《撞邪(玄学)》 撞邪(玄学) 第1节 《撞邪》 作者:aegis 第1章 失序 千万张口正嘈杂吵闹。 那是一片语法缺失又自成体系,人类无法理解,一旦细想便亵渎全部价值观的污秽语言。 可白岐玉听得懂。 它们在说: ——你们不不不该吃“它他他它”。 ——你不该任由他们他们做下“约定决定决策契约合约”。 ——步入步入入那个漆黑滩涂的潮冷洞穴。 ——你被分成了两个?不不是两个不是不不! 步入崩溃,对白岐玉来说,是悬于脖颈之上的铡刀,落下是或早或晚的事。 但在清醒状态下感受理智的泯灭,无疑是极端的痛苦。 像一把冰锥敲开了大脑,并在里面搅动,脑髓与思考能力一齐从小孔里流出。大脑开始变成一片浆糊,一片从未存在过意识的空白。 坠落。 坠落…… 那些无形的阴影,无上欢喜的凝做万千只难以名状、亵渎常理的肢干,从任意一处背光崎岖处蔓延,将白岐玉包裹。 触感是分明是空若无物的,但他就是能感受到祂收紧怀抱时的愉悦。 为了“体贴”他,化作人类头颅模样的首垂下来,温柔又放肆的细细密密的亲他。 亲他的额头,冻得发红的鼻头,满是泪水的脸颊,还有柔软的耳垂和唇。 祂的舌很软,也很长,比正常人的尺寸要长一半多。如果掠过口腔,也会引发生理性的战栗。 有力的千百只臂膀牢牢箍紧他,有好几个瞬间,白岐玉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亲爱的,”祂很温柔的说,“接纳我,获得新生……”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他即将沦为无序,即将与愚钝融为一体,也即将解脱,步入梦寐以求的疯狂。 对现在的白岐玉来说,或许,疯狂是最好的解脱。 战栗的泪水划过红肿的眼角,白岐玉麻木的望向深渊般混沌的夜空。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求预收:讨阴债】 (背景:全人类陷入异变与疯狂不自知,唯一清醒人类的漂亮神经质娇气受vs披皮趁虚而入攻) 世界陷入失序的第三天,凌华露找到了一个人。 好起来了的是:这是除他之外,唯一保有“人类形态”的人。 坏起来了的是:这是五年前,凌华露拒绝了表白的人。 还傲慢厌恶的拒绝了三次,骂人家死变态。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凌华露一定冲回五年前,强迫自己答应下来。 ……不过,现在答应好像也不晚? 崩坏离析的死亡循环, 断肢残骸的“天幕”, 失控的城郊老化工厂…… ——“在世界终末之日亲吻你, ——与爱和万物渡过余生的倒计时” 第2章 同居的“人” 一个月前。 白岐玉惊醒于被分尸的噩梦。 十几个无脸人一涌而上,在疯魔怪笑中肢解了他。 每一块碎肉都被争抢、带走,放置于最精致的保险柜与展览罩。 他身体中的汁液淅淅沥沥,响个不停…… 睁眼后,却发现,原来是家里哪里漏水了。 梦中的恐惧过于真实,白岐玉睡眠不好,也不敢下床,听着水声,睁眼了一晚。 直到天花板打上鱼肚白的微光,那股呼吸困难的心悸才淡去。 洗漱时,他发现,漏水的是卫生间的门口。 积了一滩清水,虫豸的尸体神经质的在水面上打转,像是谁半夜起夜时,不小心洒了一杯水在地上。 明明卫生间内光洁明亮,一丝水渍也没有。 没得到应有的休息,他的眼睛遍布血丝,同事们打趣他:“熬夜打游戏了?” “主美今儿也没来,你俩昨晚开黑?” 白岐玉是那种很白的人,今儿气色不好,在室内办公室昏暗的灯光下看,惨白的像纸。 不过他五官优越,双眼皮儿深,小鼻子小脸的,这么一看,有种诡异的昳丽感,换别人就是阴恻恻的纸扎人了。 “没,”白岐玉疲倦的笑笑,“家里漏水了,滴了一晚上,很吵。我睡眠浅,没怎么睡着。” 斜对面的同事人称“老马”,大呼小叫的:“现在的建筑都是豆腐渣工程,我的新房子也他妈的漏水,五万一平的大产权房,敢信?” 白岐玉敷衍道:“确实。” “物业那群底层渣滓,领钱不干活,修东西都修不好!还是我自己找的师傅靠谱。” 说着,老马翻起手机:“我把维修的号码给你。” “不用……” “听说你一个人租房?还是国土局那个又脏又小的老宿舍?哎真不容易,幸亏我是本地人……”老马热情的说,“我和你说啊,生活中一点一滴都不要‘得过且过’,不然日子会越过越糟!” 其他同事朝白岐玉挤眉弄眼,俨然是不应下还要闹更大。 白岐玉在心里翻个白眼,要了联系方式,老马才满意的刹车。 这档小事没在白岐玉的生活中引起太大波澜,他也没有找师傅维修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修,都治标不治本。 这是他观察整整一年后得出的结论。 漏水,丢东西,稀奇古怪的怪声,胡乱移动的物品…… 不是因为地段偏、楼房老、进小偷,而是因为,他的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他要搬家。 他必须搬家。 —— 晚上加班完,已经十点过半了。 路灯晕黄的光芒包裹着夜归者们,软件园的夜晚只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沉默的、断了一截的电线杆,在寂静风声里移动。 等出租时,白岐玉收到了房屋中介的短信。 【您好,我是小黄。您昨天咨询过天合小区的房子是吧?您看这周六下午有空吗?】 其实是没空的,周六要加班。 ……去吧。 寒风中,给负责人删删减减,请了周六的假,出租也就来了。 这是一辆最近马路上少见的老式出租,脱色的橙黄烤漆,晃晃悠悠的座椅。 每个缝隙里渗出的烟臭味都在诉说年代感。 白岐玉拉开后座一瞥,就关上了,拉开副驾驶进去。 见他神情不自然,司机赔笑道:“老车了,开了九年多。我这不争气的赚不够钱换车。您多包涵。” 白岐玉只说了声没事,就装作小憩,闭上了眼睛。 让他放弃后座的,是后座角落的一堆黏糊糊的黑泥。 巴掌大,摇摇晃晃的随车子运行颤动。 像海边阴湿滩涂的黑泥,反射着冷白的水光,单是看一眼,口鼻间便仿佛充盈着海藻的腥味耳。 现在的出租车都不用卫生检修吗?白岐玉烦躁的想。 他不安的用右手紧紧压住左手,指尖一下一下的在手背上画圈。 车很破,却很稳,十二分钟,白岐玉到了家。 他要扫二维码付款,司机却为难的摇头:“不好意思,只收现金。” ……现金?什么时代了还只收现金? 撞邪(玄学) 第2节 白岐玉刚要开口说话,不经意瞥了一眼后视镜,脖子后面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 那堆潮湿的黑泥扩散了。 不是最初看到的巴掌大,一整个后座、后座下方,满满的都是。 黑泥仿佛有生命,一起一伏的呼吸着,怔愣间,阴影处好像闪烁了一下,下一秒,一只人类的手掌从黑泥崎岖处伸出。 一只、两只、三只…… 每一处起伏都是一只手掌,万千只细小恶心的手掌抽搐着,一点一点朝前蠕动着爬来! 白岐玉想尖叫,想问司机怎么回事,却发现,那堆黑泥的末尾自阴影处朝前蔓延,连接到驾驶座司机的下半身。 白岐玉颤抖着拆下手机壳。 这还是老马某日絮絮叨叨时,随口一提的小技巧:手机壳后放一张百元大钞,万一手机没电,或遇到不能电子支付的商贩,能应急。 他记得清楚,当时他还在实习,带他的前辈提了一嘴:“就算平日不用,古来今往,钱币都是人气重的东西,能辟邪!” 他表面八风不动,左手伸出粉色大钞,右手试探的摸上车把。 “给。” 司机变了脸。 方才和蔼懦弱的大叔,一眨眼面色铁青,双目翻白。 “没别的了吗?找不开。” “不用找了。”白岐玉说,“剩下的当小费。” 他顾不得司机回话,一把拉开车门,把大钞往司机那一扔,三步并作两步朝外冲! 穿过昏暗不见五指的小区路,穿过迫近秋季还吱吱喳喳的虫鸣声,冲向老楼上昏黄零星的住户灯…… 连小区里每次见了他都要上来蹭饭的流浪猫,也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蔓延的不祥,被踩了尾巴一样,惨烈的“喵”了一声,窜进黑暗。 跑出将近几十米,白岐玉才喘着粗气,放缓脚步,回头去看。 小区大门,久年失修的白炽灯泡下,哪儿还有什么车影? 突然,白岐玉“砰”的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结实的很,像一座山,纹丝不动,把白岐玉撞了一个趔趄。 可白岐玉不看路有错在先,他道歉道:“不好意思……” 说完,便避开男人朝前走。 白岐玉还在想那辆车的事儿,越想越不舒服,害怕是一方面,还浑身犯恶心。 这幻觉太离奇,太荒谬,他又不禁想是不是看错了? 或许,就是个不与时俱进、不讲卫生的老司机…… 直到走到楼栋下,才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对上一双关心的眼。 “你这是怎么了?” 是刚才“山一样”的男的。 微弱的楼道灯下,白岐玉才看清他的模样:这人还挺高,至少一米九。 一件无花色的黑色长袖,宽肩窄腰的;下面是运动裤,勾勒出修长有力的大腿。 最瞩目的,不是男人的身材,而是他的白。 白岐玉自认为已经很白了,可男人比他还白,像从未见过天日、鱼肚皮发腻的白,似乎摁下去,就会溢出咸湿的海水。 可令白岐玉不舒服的,是他的笑。 分明一张冷峻漠然的面庞,偏偏在勾着嘴角笑,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像雕像成型前临时推翻了旧骨相,凭空糊了一张脸上去似的。 “喊我有事吗?” “我似乎撞得你很重。没事吧?” “没事,谢谢。” 见白岐玉要走,男人喊住了他:“真少见……我是说你的面相。会长命百岁。” 哈?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一瞬间,白岐玉脑中闪过了很多可能:保险、传销、邪教传道士,甚至踩点的犯罪团伙。 仔细想来,小区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了?这样存在感极强的脸和身材,只要一眼就忘不掉。 白岐玉握紧手机转身:“你……” 男人微笑着打断他:“抱歉,我口不择言了。我自学过面相,你的实在是好,忍不住喊住你。” 他顿了顿:“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刚搬来的住户,张一贺。” 白岐玉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质疑道:“刚搬来?你住哪儿?” “中单元三楼。” 白岐玉愣了一下,才明白“中单元”是指的二单元。 楼老,一共三个单元,很多住习惯的人把二单元喊做“中单元”。 张一贺指了指二单元:“那边那一堆都是我的东西,还没搬完呢。”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二单元门口确实乌压压的堆着几个大箱子,不过天暗,看不出是什么快递。 “我准备今晚熬夜,把东西都弄上去,”男人继续说,“不然堵着门口,明早会碍事。咱们也算不撞不相识了,加个好友吧?” 白岐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却只看出了真诚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友善”。 许久,他嘲笑自己,怪事儿见多了,不代表所有东西都是坏的,不要杯弓蛇影。 他露出一个笑:“我叫白岐玉,住一单元五楼。你给我号码,我加你吧。” 张一贺掏出手机:“稍等。” 他解释道:“最近换了号。” 张一贺略微笨拙的找到了本机号码,白岐玉加上微信,是个很简约的头像,山顶一颗小树的黑白剪影,还有点禅意。 至此,白岐玉的心才彻底落下。 张一贺是那种很冷峻的长相,但他谈吐温和,是个亲切的脾气,短短几分钟,两人就熟稔了起来。 “……这里住的老人多,他们作息都规律,”白岐玉解释说,“小区老,隔音一般,所以10点后最好别出大动静,不然会被阿叔阿婶们敲门说。” “还有,小区快递都送到一单元的小超市那,外卖能送到门口。” 他指了指楼边上坏了一半的灯牌,印着“李美瑰超市”。 “住户开的,价格很实惠,小件儿来这买就行。大件儿就得去商场了。” 说着,白岐玉随口一提:“你找的什么快递?挺负责的,能给你扛到楼下。” 张一贺顿了顿:“就一般快递,加了点钱。” 二人在单元口分别,看着张一贺的背影消失在中单元,白岐玉才抬起脚步上楼。 抬手按下客厅灯的开关,灯却没亮。 他摸索着墙,找到客厅西侧的开关,昏黄的圆灯才不情不愿的亮起。 老式电线有个毛病,如果关灯时用了东侧的开关,就必须再用东侧开关开;西侧同理。 而他记性不好,总是记不住关的哪一侧的灯。 但…… 那是一年前,傻乎乎刚搬来时的自己了。 白岐玉调出手机备忘录,在【客厅灯】记录表中,找到了上一次的关灯记录。 是西。 他松了一口气,缓了缓神,烧了一壶开水。 老人都说热水压惊,在这儿住久了,他慢慢的戒掉了直喝矿泉水的习惯。 等水开时,门被敲响了。 这倒是稀奇事儿,一单元的住户不多,甚至说少的奇怪:五层楼只住了四户人家。 而且,由于平日作息时间不尽相同,别说聊天、串门了,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次面。 至于推销员,就更不可能了。 这小区是老国土局的旧家属院,千禧年后,国土局搬迁到市中心好地段儿的新楼,盖了新的家属院。混的好的住户早搬走了,旧房子卖的卖、租的租。 现在还住这的,要么是没钱搬迁的,要么是住出感情的老人,或者像白岐玉这样的“外来户”。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推销员的目标客户。 疑虑的档儿,门又被敲了几下,朗声道:“你好,有人在家吗?” 是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没口音。 白岐玉从厨房拿了餐刀背在身后,贴在猫眼上朝外看。 透镜变形的成像外,昏黄的楼道灯下,是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脸上挂着锃亮的金属眼镜,头发根根分明的梳到脑后,是一个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人。 像律师或金融从业者。 因为户主不开门,他正小动作不断,东张西望的,甚至试图从猫眼往内看,浑身上下萦绕着“焦虑”二字。 白岐玉不敢开门,隔着门高声问道:“你有事儿吗?” 见白岐玉出声,中年男人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 “这么晚打扰了,”男人急促到语序混乱,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请问您,就是说您现在是否有您的时间呢?” 见白岐玉不出声,男人推了推眼镜,手颤抖着掏出一张名片,猛地贴在猫眼上,吓了白岐玉一跳。 撞邪(玄学) 第3节 有些旧的纸片上,印着“方诚,瑞兴尖端审计所,高级合伙人”,下面是两个座机号码,却没有手机号码。 男人还在说:“我就住您的楼下,四楼东户。” 白岐玉记得四楼东户确实住了人,但是个烫着泡面卷,头发焦黄的中年女人。 难道是夫妻俩? 门外的男人还在不死心的喊话。 “介意我进去坐一下吗?说来话长……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儿要说!” 白岐玉不着痕迹的把餐刀收进袖口,让方城进了门。 招呼男人在沙发上坐下,白岐玉去厨房倒水。 端着托盘,路过卫生间时,他迟疑的顿了顿:昏暗中,是不是有东西闪了一下光? 他把托盘随手一放,打开小灯—— 视线凝固在地板上。 卫生间门前,又积了一滩水。 清水中缓缓朝外留着,虫豸的尸体晃荡着,几近流到厨房了。 他又想起了昨晚被分尸的噩梦。 背后,方城的声音将浑身发凉的白岐玉拉回现实:“……我就是想问个事情。” “我们家遭小偷了,您家里丢东西了吗?” 白岐玉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方诚:“你为什么这么问?”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老婆一定能长命百岁!☆-u-☆ 白岐玉:?这人会不会说话? 老攻已经出场了(这一定是我所有文中攻出场最快) 兄弟们把排面打在公屏上! 第3章 惯偷 遭小偷? 结合到一年中发生的种种,白岐玉不自然的动了动喉咙。 他不着痕迹的朝阴影里扫视一眼,又极快的收回视线。 他试图让语气平淡些。 “报警了吗?” “没,”方城说,“丢的都是小东西。” “没丢贵重物品,不是好事么?” “主要是……”方城苦笑,“丢东西不是最近的事儿,也不是一两次……” 他说,近一个月来,太太和他零碎的讲过好几次“丢东西”,他都没上心。 他自称太太是个粗心的性格,又是高中班主任,工作比他更忙,家里的事儿还不如他了解。 “直到前天,我丢了一本很重要的书,翻箱倒柜的找,才发现家里少了那么多东西。” 与白岐玉的情况不一样。 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白岐玉掩饰的端了托盘坐下,递给方城热水:“什么书啊,很贵重吗?” “一本六十年代的老书而已,不名贵。纯粹是父亲遗物,我才这么上心。” 话匣子打开,方城自顾自地说起来:“讲外蒙萨满在我国境内的演变史,小时候,我当故事集看大的……遭天谴的,偏偏偷这个……” “节哀。”白岐玉认真的说,“如果是重要的东西,我建议你还是报警试试。” “报警……”方诚苦笑,“我找你就是想问,你家里像我一样,丢过东西吗?” 其实,白岐玉是丢过的。 但并不是方城所说的,丢很多次,丢小东西,丢对本人来说重要的旧书。 白岐玉丢的,是整套睡衣、内衣。 除此之外,这座似乎“有生命”的房子里,发生的怪事可不仅限于“丢东西”。怪音,乱跳的开关,自己移动位置的物品,以及那滩水…… 白岐玉不想说。 起码不是对方诚。他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掩饰性的喝了一口水:“没有。” 孰料,听到这个答案,方诚竟爆发了:“你!你再好好想想!” 他的眼白瞪得极大,大到即将夺眶而出的错觉。 随后,那泛着冷光的眼白如玻璃灯管,开始碎裂、碎裂成成千上百块,像苍蝇的复眼…… 但这些幻觉只存在了一秒,短暂到白岐玉尚未眨眼,便消失了。 看到白岐玉不悦,方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偷了这么多次肯定是惯犯!说不定现在还潜伏在小区呢,多大的安全隐患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也丢了东西,我们就可以联合报警了……” 白岐玉打断他:“你还是问其他邻居吧。我平时加班多,顾不上家里,丢东西也察觉不了。” 这是摆明不合作了。 方诚“你你”了几声,却卡住了嗓子。 白岐玉的家很静,即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也静的让人发慌。 这种静是超出常理的,对于自然界的“安全”来说,应该充盈着呼吸声、风声,以及水源声。 至少该有第一种,可这儿不知是吸音太好,还是方诚自己的呼吸声太大,他竟然听不到白岐玉的呼吸声。 此刻,老式白炽灯在惨白侧脸上打下朦胧的阴霾,一双沉静的眼定定注视着方诚,好像在说——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死死……” 方诚打了一个寒战。 他的心中浮现一个很荒谬的比喻:那双眼,像海底极深之处压抑本能的海妖。 方城猛地站起身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因为动作散乱了几缕,逃离般朝门口大步走去:“就是说,这么晚打扰您……就是说实在不好意思。” “不再坐坐了?” “不……不了!麻烦您继续关注一下,如果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男人仓促的来,又仓促的离开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不少,白岐玉想,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这种人。 他的视线扫过沙发,有一条棉麻的手帕,似乎是主人嫌脏垫下的。 白岐玉拿起手帕追下楼:“稍等,您的东西忘了。” 方诚斯文的脸闪过尴尬,和一丝恐慌:“哦。” 看着方诚摸出钥匙,手抖着打开了四楼东户,白岐玉才回五楼。 他知道方诚在说谎,而且是极为拙劣的表演:只有在掩盖谎言时,才会添加非常多无关紧要的细节,殊不知,说得越多,漏洞越多。 不过……他在恐慌什么? 第二天出门时,白岐玉瞥了一眼二单元的门口。 堆积的大箱子们消失了,看来,张一贺真的连夜般光了行李。 熬夜把行李搬上去,害怕白天碍事,是个有礼貌的。 白岐玉喜欢有礼貌的人。 他想,等搬家的事解决了,可以试着约张一贺去城市探险。 作为游戏策划,白岐玉的空闲时间很少,除了打游戏,他的兴趣爱好也不多,户外的更少。 唯独喜欢“城市探险”。 在未知的巷弄,荒僻的原始野林,甚至废弃的战时防空洞探险,重回不见天日、历史洪流停滞的旧地,带来独特的求知欲与刺激感。 张一贺的人品和体能看起来都不错,或许可以加入他们。 周六下午,因为约了中介看房,白岐玉早早出门,意外的在楼道里撞见了张一贺。 “白先生。”高大的男人眼睛一亮,“真巧。” “嗯。你怎么在这……” 张一贺举了举手里的礼品袋:“找你。” 他直接把系着蝴蝶结的纸袋往白岐玉手里一塞:“乔迁礼。” 纸袋里传出甜甜的香气,好像是糕点。 白岐玉不爱吃甜,但大早上出门就收礼,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让他心情变得软绵绵的。 “太客气了,可惜今天我要出门,改天我再请你吃饭。” “出门啊,”张一贺重复道,神情不明的笑起来,“出门很好。” 说着,张一贺熟稔的揽上他肩膀,白岐玉身体一僵,挣开他。 “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不是针对你。” 张一贺了然:“是我冒犯在先。” 他很快圆场的笑起来:“总有人说我太自来熟,忽略与人交往的界线。这不好,是不是?” “也不是……自来熟是好的。”白岐玉垂了垂眸子,“很好。” 二人一齐出了单元门,一路到小区门口,张一贺都紧跟着他,没有分开的意思。 撞邪(玄学) 第4节 这让独来独往惯了的白岐玉觉得很不舒服。 他忍不住出声:“张先生去哪儿?” “随便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你呢?” 白岐玉不想回答他,只说:“……小区出去右转100米,就有个日本人开的大型商场,叫701……看到那个牌子了吗?” 顺着白岐玉指的方向看去,张一贺了然:“看到了。” “吃喝玩乐都有,你闲的没事可以逛逛。”白岐玉说,“我约了人,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打车,走到路边。 孰料,张一贺竟阴魂不散的又跟了上来。 “约了人?”他神情不明,“你有女朋友?” 白岐玉意识到他误会了:“不是。” “那是什么?” 白岐玉在心中,给他加粗“不懂社交界线”的标签,无奈的说:“房屋中介。” 张一贺愣了一下:“你要搬家?为什么?” 冷峻的面容露出这么一副怔愣的神情,是有些好笑的,像狂拽酷炫的狼狗卖呆,反差感极强。 这让白岐玉对他的不耐烦奇异的淡化了一点。 他搬出预先准备好的说词:“这里离公司远,每天打车上下班挺麻烦的。有时候加班晚,打不到车,就得走将近一小时……想换个近点的。” “怎么不买车呢?” “我没驾照,也没时间考。”白岐玉解释道,“再者,平时除了上班也没用车的地方,不如打车节省。” 张一贺若有所思的点头:“驾照挺重要的。” 白岐玉不知道他怎么能得出这个结论,含糊的点头:“是。” 聊着天,一辆白车停在二人面前,打着双闪催上车。 白岐玉拉开后座刚要上车,视线随便一瞥,便浑身发冷,钉在原地—— 一团潮湿到朝下滴水的黑泥,正趴在后窗上。 又是它。 此起彼伏的蠕动着,光线被漆黑表层吸收,无法看清细节。 像是巨大的肺在呼吸,也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前面,司机不耐烦的拍了拍喇叭:“麻烦快点,这边不让停车。” “啊,好……” 可视线对上黑泥,那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与恐惧,又黏上心头。 像躺在潮冷的被褥里,阴凉的水滴一下一下砸下来,把理智砸个粉碎,砸入谷底。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司机还在催促“交警要来了”“磨蹭什么”,一遍遍如催命的恶鬼。 可白岐玉被恐惧钉在原地,喉咙像是被堵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动起来,下意识去打手语…… 背后,突然响起了声音。 “要不,我陪你看房去吧?” 白岐玉求救般的扭头,对上温柔的眼:“反正去哪儿都是去,我陪你吧。两人一块儿,路上还能聊聊天。” “你……” “我有车,我载你。” 说着,张一贺歉意的朝司机说:“抱歉啊师傅,我开车带他。” “你们他妈的耍人玩呢?” 张一贺一手掏出一张绿色钞票递过去,另一只手半强硬半温柔的把白岐玉揽到背后。 “误工费,不好意思。” 拿了钱,司机没再说什么,一加油门消失在街道拐角。 见车走了,白岐玉像被抽了脊梁骨,浑身瘫软了下来。 他盯着不听使唤的双手,像在盯不共戴天的仇人。 猛地,他抬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左手,发出清脆的一响。 似乎比起恐惧,失态更让他难以接受。 “别这样!”张一贺赶紧控制住他的手,“好了,没事了……” 见两步外是公交站台,有座位,他把人半抱半扶的弄着坐下。 “你吓坏我了,怎么了这是?” 白岐玉闭了一会儿眼,恐惧才缓缓淡去。 他抬起颤动的眼睫,张一贺正担忧的蹲在他面前,那么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温热高大的身躯,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你看见……出租车里面的的东西了么?黑乎乎的,蠕动着的黑泥……” 张一贺茫然:“那车看着光鲜亮丽的,里面这么脏?” 白岐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没看见?” “没。我见你迟迟不上车,才去帮忙的。”说着,张一贺笑了笑,“你刚才挺吓人的,直直站着不动,我还以为怎么了……” 再三确认后,白岐玉发现,张一贺是真的没看到那诡异的一面。 是压力太大的幻觉么……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与别人细说了。 会被当成疯子。 “低血糖而已,老毛病了。”白岐玉掩饰地说,“多谢你。” 张一贺了然。 见白岐玉的小腿和手还细微的抖着,他站起身扫了一圈,看到站牌旁有自动售货机,买了冰可乐给他。 “谢谢。我转账给你,还有刚才的车费……” “钱不钱的。” “亲兄弟明算账,”白岐玉摇头,“如果你不收,以后我不敢和你出门了。” 说着,白岐玉直接操作支付软件转给他,见状,张一贺也不便多说。 待白岐玉又缓了一会儿,张一贺抬手打了辆车。 上车前,白岐玉小心翼翼的朝后座看了一眼,才敢上车。 车很新,四处都透露出新东西特有的质感,明亮而干净。 幸亏出门早,耽误了一会儿也没迟到,到地方时,房屋中介小黄也发短信说刚到。 “我在药店门口等您。” 两人只在电话里沟通过几次,线下是第一次见面。 平民大药房前,远远看到一个穿着西服的小个子,白岐玉就认出人来了。 他赶紧下车去打招呼,却看到了难以理解的一幕。 小中介躲在药方橱窗的阴影里,一身西服像是很不合体似的,正怪异的扭来扭去。 脖颈朝后弯折出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四肢仿佛是液体做的,蠕动出软趴趴的波纹。 白岐玉脑中浮出了一个荒谬的比喻:他在适应从别人身上扒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老婆有洁癖,好可爱!(*≧u≦) 第4章 四楼东户 大药房门口的熙熙攘攘的过客,如钢铁森林中穿梭的灰烬,来往于阳光与大厦构成的囚笼中。 每个人的脸都挂着麻木与焦虑,路过小中介时,没人投去“诧异”或“恐惧”的视线。 又是幻觉? 急于寻求答案,白岐玉拉了一把张一贺的袖子,指尖微抖:“你看那个人……” 张一贺很好脾气的弯了弯腰,朝着白岐玉的视线望去。 “那个小个子?” “你没觉得他不对劲么?” “你说衣服?应该是个职场新人吧,借别人的穿。”张一贺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以貌取人可不好。” “但……” 白岐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重新抬眼看去时,小中介一点“异状”都没了。 过度弯折的脖子,是洗的僵直的高领衬衣。蠕动起伏的液体四肢,是过长的袖子裤子盖过了手脚。 正如张一贺所说,他只是穿了过大的、不合体的旧西装而已。 二人聊着,小中介一抬眼也看到了他们。他不确定的挥手:“是白先生么?” 撞邪(玄学) 第5节 —— 白岐玉之前咨询的天合小区,是个比较新的楼盘。很摩登简约的设计,前后共四十栋楼,有两个户型在寻租。 家具齐全,隔音也不错,可惜,白岐玉仍不满意:两家全在背阴面,而他受够这种“阴恻恻”的房子了。 一圈跑下来,又是介绍又是推销的,小黄脸上全是汗。脸浮白犯肿起来,像泡涨的尸体,却偏要带着故作老成的笑。 放在平常,白岐玉是不会与这种令人不适的人打交道的,可为了搬家,他必须忍着。 “白先生,要不咱再去看看御金源?那边儿也有几家在租。不远,就几百米。” “有朝阳的吗?采光好点的?” “朝阳的有。至于采光嘛,这个太主观,我个人建议咱先现场考察再说。” 御金源的房子,仍不尽人意。 朝阳的户型面积小,是目前的2/3大,月租却贵出一千多。另一个户型大的位于一楼,虫蚁闹得人心烦,看房的档儿,小黄就拍死了好几只庭院里飞来的苍蝇。 他辩解说“可能最近回暖”,原先来的时候没这么严重,但白岐玉咬死了口说不行。 随即,三人又去看了更远一些的新式公寓。采光不错,可没有集体供暖的线路,在肃杀的北方冬季,绝对是件折磨事儿。 见状,小黄结结巴巴的说:“冬天可以开电暖气,或者烧壁挂炉的……” “壁挂炉不好,”张一贺朝白岐玉摇头,“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通风好绝对不会有这种安全隐患!” “而且要比集体供暖贵三倍以上。”张一贺压低声音,“效果却不如前者的三分之一。” 一天下来,晚霞翩跹而至,方圆一公里内的在租楼盘全看过了,一无所获。 小黄说,还有城中村那种自建房在租,如果觉得可以,周日再约他。 二人踩着夕阳,在一片怅然金晖中回家。 张一贺扭头问他:“你看上哪一套了?公寓?御金源?” 白岐玉正垂着眸子,夕阳酒醉般的金晖洒在睫毛、微卷的发上,像漆黑蝶翼上散落的麟粉。 随着走路,光柔和的抚摸他白皙的侧脸,让张一贺莫名的想到一个比喻:漆黑海水上的海妖,正趴伏在水面,享受一天之中短暂的宁静。 “没。”白岐玉轻声打断他的幻觉,“我……我过两天再联系别的中介吧,看看别的。” 不光是房源,小黄给人的感觉也很糟。 兴许是职业原因,他说话总带着一股谄媚。 这也就罢了,他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比如刚才看房看累了,他主动去买水,却只买了两瓶,一瓶给自己,一瓶给白岐玉,愣是忽略了张一贺。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都不懂,眼界太小。 二人沉默着走回了家,在院子门口分别前,张一贺突然开口。 “现在住的不也挺好?要不就别搬了。” 白岐玉叹气:“我必须要搬。” “但是,周围近的只有这几个小区,你都看过了。” “实在不行,还有城中村……” 张一贺打断他:“别搬了。再遇到不好打车的晚上,我开车接你。” 他指了指院子中的一辆没上牌的路虎。 白岐玉愣了一下:小区里有这么一辆车吗? 当年咨询老国土局宿舍时,白岐玉也疑惑过,房子虽然老,可地段不错,为什么租金便宜的离奇? 实地考察后就明白了,或许是采光问题,大院里常年积压着一股潮霉味,即使光线充足的白天,也总是昏沉沉的。 单位大门儿进来,正面是废弃的老单位楼,右手边才是老式宿舍楼,三个单元共五层。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去,两栋破败肮脏的楼像两只瘦骨嶙峋的怪物,睁着黑洞洞的眼,将要捕食不知好歹的人。 这样的居住环境里,老小区里常驻车辆就那几个,大众、奇瑞……别说路虎了,平日来辆四个圈儿,都会被老头老太们评头论足。 “这……”白岐玉忍不住问,“这是你的车?” “昨天提的。周末车管所不开门,周一再去上牌。” 白岐玉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听张一贺很认真的说:“你没必要因为‘近’这个原因,放弃生活质量。城中村绝对不能去住。现在你可能钻了牛角尖,真搬家,你一定会后悔。” 夕阳打在张一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半阴半晴。 亮的那一面,琥珀色的眸子让人心生好感,像融化的蜜糖。可暗的那一面,白岐玉看不出他的城府。 被长期盘踞的恐惧、搬迁的急切掩埋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与张一贺不过是一面之交,就上门送乔迁礼、陪着看房,甚至现在说要接他上下班? 白岐玉从不相信什么“一见如故”。 他坚信人与人交往的任何行为,都在谋图利益,或短,或远。 身家不菲,不是图财,那就是…… 图色。 “还没问,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作家,也写台本。白先生是游戏策划吧?我们也算半个同行。” “策划细分很多。”白岐玉抬起眼皮看他,“我是数值,张先生的半个同行是文案,差得很远。” “哎……一定要用先生来称呼吗?”张一贺笑起来,“朋友间,直接喊名字吧?” 白岐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吧。” 在张一贺顿住的神情里,他沉下眸子:“首先,感谢你今天的帮助,改天我会回礼。其次,也是我最想说的,我不是同性恋,张先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果我自作多情了,那我先说声抱歉。” 张一贺敛起笑容,夕阳醉醺醺的光也没了弧度,变得锐利而冷硬:“你……” “最后,”白岐玉冷淡的打断他,“你并不清楚我要搬家的执念,就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这让我非常讨厌。”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说着,白岐玉转身离去。 他没有错过余光中张一贺的面无表情,一直走过院子,走进单元门,背后人都没有出声挽留。 白岐玉心想果然如此。 什么都不了解,就一个劲儿的劝他别搬家——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他从小到大见的多了。 路过四楼时,四楼东户敞着门,里面杂音嘈杂,像是在吵架。 白岐玉懒得管别人的家事,加脚步不上楼,一个女人却“啪”的大力推开门,猝不及防的拦在白岐玉正前方。 一头凌乱的、发尾泛黄的泡面卷,正是方城的太太,白岐玉记得,好像是叫李晓杰。 白岐玉想绕开女人上楼,女人却叫住了他。 “你见过我老公了,是不是?” “你是说方先生?” “离他远点!” 不知道哪个词点燃了女人的怒火,她猛地就神经质的尖叫起来:“你离他远点!你为什么随便给陌生人开门?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聊了聊丢东西的事儿。” “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不要!” “滚,都滚——!滚!!离他远点!!!” 白岐玉从没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骂过,一时气血上涌,想要和女人讲道理,却在开口前一瞬忍住了。 ‘这女人是疯子’,他想,‘和疯子沟通是不会有效果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五楼,快速开门,关门,拉上保险栓,把颠三倒四的尖叫隔绝在外。 细听了一会儿,叫骂声消失后,他才松了口气。 孰料,洗漱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短短一周,竟响起了去年一年数量的敲门声,真不知道是吉兆还是凶兆。 白岐玉以为是方诚,准备装听不见:无论是替疯女人道歉的,还是劝他“报警”的,他都不想理。 可敲门声孜孜不倦,敲得人心烦,他只得过去,在猫眼上一扫—— 怎么是警察? 难道方诚真的报警了?正在搜查小偷? 白岐玉烦躁的挠了挠头发,开了门。 楼道灯猛地闪了一下,又灭了,两个成年男人的身影黑漆漆的,像突然冒出的鬼。 声控灯就是这个毛病,一旦老化,就不可控到可笑。 光线回归后,一个中年,一个小年轻,闪了一下证件照:“您好,警察。” 许是没料到上世纪破旧小区的住户,还有白岐玉这样年轻人,小警察顿了顿:“您是502的户主?” 白岐玉挂上客套的笑:“我不是户主,租住而已。户主是一楼孔大爷的儿子,我给您找联系方式?” “哦,不用,”中年警察谢拒,“我们今天来就是问几个问题,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情况?” 年轻警察解释道:“您刚到家是吗?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2点左右,四楼东户发现了一具尸体。” 中年警察斜了他一眼,小警察闭嘴了。 四楼东户,不就是方诚的家? 白岐玉恍然大悟:所以刚才四楼东户的女人朝他发疯,是因为丈夫死了啊。那倒是情有可原了…… 脑中闪过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那个男人,白岐玉不由得皱眉。 他不喜欢方诚。那个男人表面待人礼貌,实则是个看不起别人的人,一举一动都让人不舒服。但前几天还见过面的人去世了,他感到惋惜的同时,也不免诧异。 撞邪(玄学) 第6节 白岐玉脸上的惊讶与茫然恰到好处,中年警察打量了他几秒,开口:“可以进门说吗?” “啊,不好意思……请进,请。” 不知道两位警察前一户去的是哪儿,身上萦绕着一股臭烘烘的腥气,是海边特有的那种腐腥气息。 像什么东西在海水里泡涨、泡烂了,甚至让人耳畔也缭绕了蝇虫嗡嗡声。 楼里有卖海鲜的? 白岐玉倒是撞到好几次房东孔大爷买虾皮、虾酱吃,一买就一整箱。孔大爷说他家人多,吃得快,还给白岐玉带过一大塑料袋,被他婉拒了。 所以,警察们应该已经去过一楼询问了,还待了不短的时间。 想到这,白岐玉招呼两位警察在沙发上坐下,提起热水壶给二位倒水。 他随口说:“我刚才上楼,还遇到四楼东户的人了。” “你们聊什么了?” 白岐玉摇头:“哎……没聊几句。她看着精神很不正常,我还疑惑怎么回事呢……真是太让人惋惜了。” 小警察也感叹道:“老婆死的这么突然,精神萎靡也能理解。” 白岐玉倒水的手顿住了。 老婆? 等等,死的不是方诚,而是方诚的太太? 那他刚才遇见的女人是谁? “那么请您提供一下……” 白岐玉忍不住打断他:“死的是女的?”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是的。李晓杰,45岁,你认识她?”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白岐玉努力不手抖,给玻璃杯满上热水。 看着热腾腾的水雾转化为玻璃壁上的水珠,他才缓缓开口:“就,就问问。挺突然的……” “嗯。我们想了解一下,你昨天一整天到今天的行程。” “昨天上班。”白岐玉压抑着恐惧,“今天,今天上午在收拾换季的衣服,下午去看房子。” “再具体一点。”小警察晃了晃笔,“详细到时间,有谁能作证之类。” “昨天8点30分出门,骑共享单车去公司,一直到晚上9点40分,骑单车到家。同事、前台都可以证明我全程在公司,啊,还有单车扣费记录。今天早上和中午点的外卖吃,也有记录。下午看房……有证人,是二单元的张一贺陪我去的,我们到家才分别。” 一时间,客厅中只有小警察“唰唰”做笔录的声音。 “那个……怎么这么突然啊?李晓杰是怎么死的?” 许是白岐玉无论动机还是时间都没嫌疑,小警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刺到大动脉了,抢救无效。” “我和她见面次数不多,她长什么样子来着?” “烫着卷发,头发黄黄的,一米六左右吧。” 正是刚才见过的女人模样,白岐玉的心停了一跳。 他掩饰的转移话题:“听说她是高中班主任?这两天刚开学,她总不能是自杀吧……” 小警察点头:“可不是呢,妥妥的谋杀。查完你们这一片儿住户,我们还要去查她的同事、亲戚。” 中年警察突然开口:“你和她很熟?我们走访三楼时,他们都不认识四楼东户。” 白岐玉的视线瞥过中年警察胸口,只有一个名牌,印着“商义忠”,没戴数字编码,可能是为了保护警察安全。 “商警官,”他斟酌的开口,“这栋楼你也知道,老、偏、采光也不好,住客来来去去。三楼应该是新搬来的,他们不认识四楼很正常,我也不认识他们。” 他把一周前,方诚晚上来找他的事情说了。 关于方诚丢了东西,还问他丢没丢东西,要联合报警的事儿。 “会不会是家庭纠纷?”白岐玉忍不住联想,“妻子弄丢了方诚的东西,报复杀人之类?” 商警官和小警察对视一眼。 “方先生没和我们说‘盗窃’的事儿。”小警察说,“如果真存在‘惯偷’的话,案件方向又要变了。所以……你丢过东西吗?” 又是这个问题。 短短一周内,第二次有人问这个刺耳的问题了。 说,还是不说? 成年男人竟然被人偷了贴身衣物,实在是太过羞耻,难以开口。 可,这是事关谋杀案件、事关人命的事儿。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有。” “大概是一年前了。”他嗓音有些抖,“我一共有六套睡衣,内衣也差不多这个数。我习惯一天换一套。哪一套旧了,就扔掉买新的,所以数量是恒定的。” “去年的国庆假期,我从老家提前两天回来,想收拾一下换季的衣服,却发现睡衣少了一套。” “当时,我以为是假期前扔了一套,于是买了新的。可一个月后,我非常清楚自己没有扔旧的,却又少了。我不信邪,翻箱倒柜的找,发现一个毛骨悚然的事情……” “我的家里,少了非常多的东西。” 小警察停下笔:“为什么不报警?” “都是小东西。上到衣物,下到用剩的香水。说真的,这些日用品的数量到底是多少,正常人很难记得清楚吧?”他苦笑,“我一度怀疑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于是我开始记账。” 说着,白岐玉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手抖却坚定地给警察看。 “然后我发现,在这一年里,我屋中的物品,在极缓慢的、一点一滴的、悄无声息的消失。” “我检查了窗户、门,甚至不可能钻人的下水管道,毫无被暴力破开痕迹。” “就像在我离去的时候,这个房间会张开嘴,吃掉它们。”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受:开车借我上下班?会不会太麻烦了,谢谢你…… 钢铁直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他妈是同性恋吧?滚! 张一贺:qvq今天被老婆骂了,老婆还要报警抓我,呜呜。 第5章 离他远点 “……总之,”白岐玉苦笑,“如果真的有惯偷,请务必逮捕他。” 小警察震惊的神情卡顿了许久,才磕磕巴巴的找回的声音。 “一点一点的偷东西,偷了一年之久?!不是,他图什么啊?” 如此现实版《寄生虫》的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白岐玉也不会信。 商警官蹙起眉毛,粗壮的手指在茶几上一下一下的敲击。 “跟踪狂,或者偷窃癖。很多精神变态演变为杀人犯前,会展露一些端倪。例如虐杀小动物,或者抑制不住的偷窃癖。他们作下犯罪行为,不为钱,就为了获得犯罪的快感。” 小警察有些激动:“师傅,如果真是这样,杀害李女士的惯偷会不会是同一个人?那他大概率还潜伏在这个小区,情况很危险!” 在白岐玉焦虑的视线里,商警官起身,做出决断:“增设警力,在老国土局宿舍周围巡逻,监视可疑分子!还有,回去查一下,最近有没有‘虐杀动物’的报案,对比分析。” 闻言,白岐玉心头巨石落地,浑身紧绷的力气都散了。 他坚持着起身,给警官们送行:“谢谢……” 商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们会彻查此事。也谢谢你提供了非常有用的证词。” “不客气。最近我真被弄崩溃了,如果不是方诚说他家也丢东西,我还以为闹鬼呢……” “世界上没有鬼,”商警官笑着摇头,“有的,是装神弄鬼的人。好了,我们先走了,还要询问方先生和其他住户的失窃情况,不多聊了!” 客套后,商警官便急匆匆起身,像是下楼找方诚去了。 小警察又问了些别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刷刷的做笔录。 离开前,小警察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 不是脖颈柔软转动的“扭”,而是一瞬间后脑勺转换为前脸的“扭”。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像是被摆弄的死尸,也像尸体做的蜡像。 他说—— “不要……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那嗓音沉而哑,像漆黑海湾传来的回声,仿佛有浑身不满荆棘与伤疮的崎岖之物,正“簌簌”的滑过滩涂,带着臭烘烘的潮气。 楼道灯突然神经质的闪烁起来,像老式电视花屏,像里表世界扭曲,明灭、明灭…… 白岐玉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怀疑自己是疯了。 ——人的脖子,能扭转这么大的弧度吗? “谢谢……”白岐玉手抖的握上门把手,“我记住了。我先回去……” “但警察不是陌生人,”小警察神经质的睁大双眼,“对吗?” 未等他分辨小警察说这话的意思,万千个女人的尖叫声在耳畔嘈杂吵闹的响起。 “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离远点,远点——!!!” 楼道灯的电压终于稳定了。 暖黄的光把人影拉的很长,面前,年轻的小警察面颊微红,带着腼腆却故作爽朗的笑,青春而活力。 白岐玉惊魂未定的看向脚下,小警察换了下站姿,影子也听话的跟着动。 “怎么了?”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哎,别想歪啦,我要你微信不是私人目的。” 白岐玉这才回神:“微信,什么微信?” 撞邪(玄学) 第7节 “我加你微信啊?过两天,取证人员会来你家痕迹搜证,我需要和你保持联系。” “不是,你听到女的尖叫没,说什么‘离他远点’……” 小警察摇头:“女人尖叫?有吗?” 他好奇地顿了顿,楼道静悄悄的,只有久年失修的老灯不时发出“噼啪”声。 “没啊。你是不是加班太多,出现幻听了。” 白岐玉紧紧闭了闭眼,把微信号给了小警察。 “我刚才听你说的,妈呀真变态。要是我遭受这个,我得恶心吐了。”小警察边操作手机,边朝他挤挤眼睛,“如果你又丢了东西,或者发现了线索、感到害怕啥的,随时联系我。” “……好。” “所以,被人觊觎很有快感吧?彰显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哈?” “别怕,”小警察面不改色的安慰他,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就算不是杀人嫌犯,这种流氓我们也不会不管。” “……谢谢。” 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皮鞋声离去,白岐玉才瘫软的坐到沙发上。 他真的受够了! 怪声,怪事儿,丢东西也就罢了,现在变本加厉,死了人! 不祥……极度的不祥…… 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发着抖。像是哭,也像是恐惧。 他一年前,到底为什么迷了眼似的住这儿啊?图便宜?图近?符合条件的房子明明周围一抓一大把! 该死! 这样漫无目的的恐惧,一直持续到手机铃声响起。 “谁?” “是我,张一贺。” 白岐玉眼睫一颤。他可没忘记一小时前二人分别的并不愉快。 “有事?” “我是想说声抱歉。”即使在电波处理过的失真下,张一贺的嗓音仍然磁性低沉,“我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你误会我了。” “哦,”白岐玉抬抬眼皮,“可能吧。” 张一贺脾气很好的解释道:“我刚搬来,不认识人,只是觉得你我性格合拍,自然而然把你当朋友了。如果你不喜欢我自来熟,我改。咱们慢慢相处。” “……还有别的事吗?” “等下!我实话实说……”张一贺急忙说,“我刚才看到警察从你单元里出来了。我很担心你,没事吧?” 白岐玉的眼睫颤了颤。 他抱着手机,张了好几次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人关心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像一只无形的手拂过心口,再多的负面情绪也能被抚平。 而过去二十几年里,他感受过的太少。 太少,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他通常选择逃避。 这一次也是。 白岐玉知道,只要照平常一样,用傲慢无礼的话噎人,他就会很快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再也不见。 可…… 那人不让他逃避。 手机对面,张一贺还在继续说道:“到底怎么了?我白天就想问了,你看的房子都挺远的,起码比这里距离公司远……你这么想搬家,是不是有别的隐情啊?” “我反思了很久,仔细一想我真的挺混蛋的,不加思索劝你别搬家,根本不懂你在担忧什么,是我不对。” “但,你愿意说说吗?”张一贺的声音温柔的像树杈嫩芽上的月光,“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见白岐玉一声不吭,却也没直接挂断,张一贺顿了顿:“抱歉,我又逾越了。” 白岐玉已经缩到了“角落”里。 这里是床与墙壁间窄小的交界,勉强能坐下一个人,他的“安全屋”。 一年前,为了防偷窥,特地按上的厚绒窗帘正环绕着他。 他想,要不,信任他一次? 想到出租车面前,张一贺一把把他拉到身后,不容置喙的送走出租车,又给他买冰可乐的模样,他突然觉得,或许张一贺会是特别的。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轻轻的说:“谢谢你,我……” 白岐玉简单的说了一切。 丢东西的事情,家里有人存在的痕迹,各种各样的怪事儿…… 还有四楼女人的死,上楼前与女人的一面,与警察的交谈。 “我肯定,我真的看到她了!”他痛苦地说,“事实上,过去一年里,这种难以为旁人道来的怪事儿,我经历了太多……” “因为这个,你选择搬家?” “是。” 长久的沉默后,白岐玉不安的动了动膝盖。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安静。他想问,你也觉得我疯了吗,或者,下午看的那几套房子,你觉得哪一套好点,对面却传来了声音。 “所以,你真的丢东西了吗?” …… 第三次了。 “你丢东西了吗”,这句话,像一句诅咒,一次、两次、第三次的砸过来。 第一次,带给白岐玉的是刺痛。 第二次,是麻木。 第三次,是自我怀疑。 “你……不信我说的话,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隔着电话,听不出张一贺的感情,“我是说,日用品的数量到底是多少,正常情况下很难记住,对吗?” “你理智思考一下,不留痕迹的偷东西,成本是非常高的。再者,还是频频失窃后,被盗人高度警惕的情况下。” “而你的描述里,这种‘完美’失窃在一年内接连发生,而每次丢的都是日用品,小东西。”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极小。” “警察都说了!”白岐玉难耐的拔高声音,“可能是变态!偷窃癖!人都敢杀,偷东西满足自己说不过去吗!” “前提是,这两起案件确实有关系。”张一贺说,“目前来看,只是种猜测,不是吗?警察尚未定论。” “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站在局外人角度上,理性分析。” 男人循循劝诱:“知道‘吸引力法则’么,在这里也适用。” “当产生目标结论时,人脑潜意识会把所有‘可能沾边’的论证自圆其说的朝其靠拢,试图证明目标结论的正确性……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的状态。” “你可能最近压力太大,太紧绷了,所以楼里发生谋杀案,就自然而然的把身上的怪事也归进去了。但是仔细想想看,你说,方诚丢了贵重的东西,妻子却不知情,会不会是妻子弄丢了却隐瞒,方诚得知真相后一怒之下杀人呢?有权威分析说,90%以上的凶杀案发生在最亲密关系之间。” 一连串的分析劈头盖脸的砸过来,白岐玉大脑一片空白。 一方面,他想怒斥张一贺辜负他的信任,但另一方面,他悲哀的发现,张一贺每一句分析他都无法反驳。 最后,他虚弱的说:“……我不会听你的,反正,我必须要搬走。” “事实就是,今天看了那么多房子,没有合适的,对吗?” “才只看了一点儿……” “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出来再决定吧。如果到时候,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是同一个变态作案,那就太好了,警察抓了他,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白岐玉喉咙干涩:“如果不是呢?” 男人温柔的说:“那就搬家。到时候,我再陪你去看房,如何?” 听到声筒传来长长的沉默,张一贺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在中单元二楼,昏暗的、一丝光线也没有的角落,一团庞杂的黑影,正在此起彼伏的呼吸着。 黑影与阴影自然的融为一体,或者说,本身就是一体,祂懒洋洋的伸展着身体,盘踞在整面墙上、窗上、窗外、还有夜色下大半面的城市阴影。 祂俨然心情很不错。 “白先生……”张一贺放柔声音,“今天很累了吧?早点休息吧。” “嗯……” “晚安,祝你有一个美梦。” “你也是。” 挂断电话后许久,白岐玉都怔愣的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夜深了,地板凉,他整条大腿都麻了,才缓缓从他的“安全角落”起身,躺到床上。 “理智”与“感性”两条线,正在脑中交锋。 他一边觉得张一贺说得有道理,另一边又觉得张一贺在放他娘的狗屁。 最后,睡意涌来,他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窗子关严的缝里,涌入了如海水般的阴影。 漫过地板,包裹床铺,然后将整个人裹在里面。 白岐玉感到一丝呼吸不畅,难耐的“哼”了一声。 撞邪(玄学) 第8节 漆黑海水在下一瞬溃散。 它们卷起窗帘,附于黑暗,阴影在厚重的天鹅绒下凝成一只手,轻柔的抚了抚床上之人的眉头。 昏沉沉的床头灯下洁白昳丽的脸,嘴角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来了。 又来了…… 在窗帘窸窣扬起的一刻,白岐玉就醒了。 待“风”消散,屋内回归于静谧,白岐玉才敢睁开眼睛。 搬家。 他必须搬家。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老婆绝对不能搬走,呜呜qxq我要努力给自己撇清关系! 然后一番话疗差点成功,却因为半夜忍不住痴汉而失败。 (姐妹们现实中遇到这种pua话术的男的一定要跑的远远的!!!) 第6章 出马仙 那晚发生的事,苏醒后就淡化了。 像褪色的黑白照片,静静压在玻璃桌面下。 白岐玉相信,人的大脑有一个“开关”,当接收的信息超出承受上限后,那些不该知道、不该触碰的,都会被生物自我保护机制压下。 这也是人类在历史长河存活至今的原因。 白岐玉又联系了一个新中介,房源和小黄的差不多,说有合适再联系他。 小警官发来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周的周三了。 【刘警官:您好,我是之前联系的警察刘魏。请问周五有时间吗?】 正逢开会,白岐玉短促的回了个“好”。 白岐玉是一名游戏文案策划,前年的校招生。 组里运营的游戏,流水走了三个月的下坡路,到了寿命末期。 这次开会,负责人作出决断:调用一半人手去预研新项目,剩下一小半维护旧项目。而作为文案策划,不出意外的,白岐玉是“预研新项目”一队。 会议结束,让其余人解散,负责人又喊上主策、主美开小会。 半小时后,见负责人去阳台抽烟,白岐玉趁机去找他请假。 涉及与警察合作,负责人批的很痛快。 “还有这种事?”负责人呼出一口烟,担忧的看向白岐玉,“我记得,你那小区挺老吧?前几天还听你说漏水,不行就搬吧。” “在考虑了。”白岐玉苦笑。 负责人叫戚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游戏设计专业的硕士,标准科班出身,却只比白岐玉大三岁。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制作人,称得上前途无量,组里人都对他很服气。 他却不恃才傲物,性格稳重沉毅,像白岐玉这种冷淡寡言的性格,也能聊几句。 “软件园隔壁那个长盛青年公寓你知道吧。凌霄就在那儿住,你也去看看?”戚戎说,“住一块儿你俩还能有个照应。经常见你晚上打不到车,我也能捎上你。” “好,我有空看看。” “你这几天一定注意安全,有事儿可以联系我。” 说着,戚戎打趣道:“要是害怕,也可以到我家住几天。” 这就是玩笑话了,进社会几年,白岐玉分辨得出客套与真心话。 阳台外,软件园夜景繁丽,鳞次栉比的大厦霓虹灯牌闪烁,可冷光是暖不了空气的,这座钢铁城市也不会因此变得柔软。 夜风很凉,白岐玉交握了一下冻得发红的指尖,轻轻说:“不用了,谢谢戚哥。” 戚戎还要抽会儿烟,让白岐玉先回去。 位置上没坐热,老马端着保温杯过来了。 瞥了一眼阳台,挤眉弄眼的:“小戚和你说什么了?” “没,我是找他请假。” “哦……”老马拉长声音,“真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哪一点得了这位程序骨干的眼缘,自从白岐玉一进组,老马就对他热情的过分,处处表露出熟稔的关心。 同事还以为二人之前认识呢,可白岐玉真的没印象这个人。可能就是这种性格吧。 白岐玉忍住不耐:“到底怎么了?” “新demo又被投资方毙了,刚才他和主策主美开小会就是说这个。然后他们准备改换方向,做灵异类。” 白岐玉手指一颤。他没表现出诧异,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谁的主意?” 见他感兴趣,老马八卦魂上来了。 身后,其他组员也在竖着耳朵听,老马提了提声音:“主美。” 主美热衷神秘学,古今中外都颇有研究。 那些晦涩邪气的海报、说是黑魔法阵、占星星盘的,还有形态恶心的手办满工位都是,每次路过都看得人背后发凉。 老马下一句话,让白岐玉捏紧了指头:“……他要做本土民俗方向,就那些出马仙、蒙古大神儿,老萨满之类!小白,你是文案,你擅长不?” 这是短时间内第二次,听到“萨满、出马仙”这个词了。 很久以前,他似乎听过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来着…… 一切烦扰皆有出路,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个提示。 老马还在絮絮叨叨:“和咱们商量就是通知,人家概念图都画好了,嗬,二十来张!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 “出马仙是什么?”他打断老马即将展开的演讲,“可以和我说说吗?” 在老马大惊小怪“你竟然不知道”中,展开了科普。 俗话说“南茅北马”,精怪不过山海关,一方水土有一方信仰,玄学秘术也是如此。 在东北乃至华北这块儿,多是仙家出马,弟子顶仙。十里八乡的常驻着“灵媒、神妈妈”,灾难疾病、小儿撞邪,都能治个门道。 “老一辈说,有胡黄白柳灰,对应五大仙家。出马仙呢,就是供奉这些下凡、救济普世的仙家,进行通灵、合作,帮人驱邪、祛病。” “跳大神,中邪喊人那些吗?” “差不多!很准的,不能不信!”老马压低声音,“城中村那边儿,就有个非常厉害的神妈妈,都喊她罗太奶。” “我之前也不信,觉得是封建糟粕,糊弄老头老太的。” “但是我家小孩六岁的时候,就去年,高烧40度好几天快烧死了,医院来了一整层大夫都摇头。” “我岳母是个懂行的,说是小孩中了邪,三扣三拜把罗太奶请来,弄了猪头、羊排啥的,摆了一院子。好家伙,那场面,五个师傅唱唱跳跳做了一夜法事,第二天小孩就不说胡话,第三天就退烧了,第四天彻底好了!” 白岐玉捕捉到老马话里隐藏的部分:“撞见了什么脏东西?” “不知道。”老马摇头,“我只记得出事前我带老婆小孩去青岛玩了,旧租界那一块儿。逛了五六个景点,德国人的老教堂、工厂啥的。那几天暑假么,人山人海的,见的人和物都太多了。” “所以,其实这个罗太奶也不知道,到底撞得是什么脏东西?” 这不就是糊弄人么。 白岐玉是不相信什么“一整层大夫都摇头”的病例,一群人敲锣打鼓烧香就能治好的。谁能证明现代医学真的没起效? 凡是回忆,皆有美化。 小孩差点发烧而死,事态可谓紧急,为人父母的一定精神压力极大,后来回忆时产生不科学的扭曲,是说的过去的。 再说出马仙的“仙家下凡”故事,就是聊斋的套皮产物。 从道教到萨满,再加个日本神道教,都是什么人救仙,仙感恩,为了功德普治众生的,像同一流水线出来的,人工痕迹太重。 还有种说法是,“仙家附身”的本质是精神疾病,例如精神分裂的幻觉。 本源则是封建制度下长期受压迫的家庭妇女为了提升家庭地位,编造了一套完整的“仙家附身”的话术,以获得尊敬和话语权。 白岐玉只相信亲眼所见之事,或者确凿的证据。 比如他的备忘录。 “罗太奶……她说了!”老马竭力辩驳,“说是在海边看到了不该看的,污秽的很,小孩子灵感强,受不了。” “灵感强,那不应该一直强么?为什么在本地没看到不该看的,在海边就看到了呢?” 老马被他问住了,涨红了脸:“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仙家!” 偷听的同事笑作一团,适时,走廊上传来不紧不慢的皮鞋声,是戚戎和主策主美们开完会回来了,笑道:“什么事儿这么热闹?” 众人打着哈哈散去,回到岗位上。 被老马这一科普,白岐玉反而愈发不信鬼神之事。 “如果神仙真的存在,”他想,“为什么罗太奶还住城中村呢?” 晚上回家时,白岐玉不由自主的在四楼门口停下。 写着“出入平安”的地垫上,满是白灰,像无数人来了又去,红色地垫都成了灰色。 他想到一面之交的女人不明不白的死,默念“逝者安息”,却听“吱呀”一声—— 门开了。 一股古怪的潮腥味儿逸散开来,像路过了老街水产市场,熏得人一踉跄。 “白先生?” 是方诚。 多日不见,那个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变化极大,白岐玉差点认不出。 板正的头发如今凌乱而油腻,多日没洗的模样;下巴胡茬乱生,眼底青黑…… 撞邪(玄学) 第9节 还有眼镜。 镜架上,糊着一层恶心的鲜绿油渍,是生了铜锈。上次见,眼镜还光泽锃亮的,怎么几日就锈了? 把疑问收在心底,白岐玉点头:“节哀。” “倒也不至于。”方诚摇头,“我之前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白岐玉一愣:“什么事儿?” 他随即想起来,方诚上次找他,是说家里丢东西的事儿。 不过,白岐玉告知警察后,商警官表现的很急切,不是下楼找方诚了吗? 白岐玉不确定的问:“你还没和警察说啊?” “没,”方诚苦笑,“不是没到报案金额么,要不怎么去找你。” 这人也太顽固不化了…… 白岐玉觉得和他说话特别费劲:“麻烦您自己报案去,再见。” 说完,他抬脚就走,却听方诚提高了嗓门儿:“不可能!你家绝对丢东西了,绝对!” 他猛地回头,对上方诚直勾勾的眼神。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的自信赤裸到让人不适的眼神。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白岐玉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被剥去衣服,钉在地板上。 矛盾感一丝一缕的冒出,像被人关进冷气库,任由细腻的死气将自己包裹。 而这股矛盾感,在看到门后阴影里,缓缓冒出的人头后达到了最大。 “你和谁聊天呢?”嘶哑的女声幽幽的说。 焦黄的泡面卷,是那个疯女人,方诚的老婆,死者李晓杰! 白岐玉惊得浑身发毛,却见方诚也吓得浑身一震:“我……” 女人皮笑肉不笑的睨了他一眼:“敞着门不怕进蚊子啊?你个老不死的皮糙肉厚,咬的是孩子!” 说着,女人不再看满头冷汗的方诚,她挤开方诚,走出门口,好奇的说:“他是……?” “楼上的白先生,”方诚解释道,“之前,我就丢东西的事儿找他谈过。” “我说过了,您有需求请自己去报案……” 闻言,女人翻个白眼,转头去骂方诚:“那本破书就是你乱扔乱放才找不着的!一天天的丢东西丢东西,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别烦别人了行吗!” “什么叫我乱扔乱放!”当面被丢面子,方诚涨红了脸,“好,除了书,咱家丢了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解释?” “知道小卖部老板背地里喊你什么吗,喊你被害妄想症!”女人丝毫不让,“整天疑神疑鬼的,这点心思放在赚钱上,咱家至于住到这?你儿子也不至于上个破烂私立初中,连我教书的高中都考不上!” “你……你!不可理喻!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惨剧发生在顷刻之间,白岐玉甚至没能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血就溅射了整面墙。 方诚疯魔了一般双目通红,满头满脸都是血,手里的小刀闪着寒光。 若非亲眼所见,白岐玉绝不会相信—— 人的身体里,原来有那么多血啊。 鲜红的,带着人体独有的温热与腥香,泼在天花板上、侧墙上、地板上,滴滴哒哒的往下流。 满是白灰的“出入平安”,像是泼上了废水,滋滋啦啦的冒着泡,冒着恶心的白烟。 震惊的眼与颤抖的眼相对,寒刃倒映出白岐玉恐惧的脸。 “你杀人了……” “不是,不是我……” “你冷静一点,”白岐玉后退一步,“赶紧看看你老婆还有没有救!” 回答他的,却是死一样的静谧。 那股潮腥味更重了。像被扔进闷热的海鲜仓库,恶毒的腐臭味与苍蝇围绕着打转…… 白岐玉又看到了那堆黑泥。 血人一样浑身腥红的方诚背后,门内的漆黑里,不是阴影,而是蠕动着身躯的黑泥。 它,或者它们,比之前庞大了几十倍,“滋滋”的朝门外积压着过于臃肿的身躯。 遮掩住老旧壁纸的走廊、遮掩住缝隙肮脏的瓷砖,遮掩住一切光亮…… 方诚,还有死去的女人的尸体,都变得蜡像一样,呆愣的原地不动了。 无数只手从黑泥的棱角中伸出,旋转,拉长,如漆黑潮水一瞬淹没了方诚和尸体,朝着白岐玉袭来…… 极度恐惧的时候,人不会大吼大叫,也不会挣扎、奔跑。 而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僵硬,无法调动不听使唤的肢体。 在黑泥扑在脸上的在那一瞬,白岐玉听到了成千上百个人的呓语。 那是无数支离破碎,意味不明的杂音,与任何白岐玉知晓的语言相悖,又似乎自成体系,逻辑自洽…… 过大的信息量与嘈杂的怪音像电钻,毫不留情的刺过耳膜,刺进大脑皮层。 海的腥气、藻臭味,潮湿泥水特有的芳香,还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交织着将他包裹。 它们似乎在说: “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 “岐玉?……白岐玉!你怎么了,没事吧?” 噪音消失。 白岐玉喘着粗气,睁开眼,面前,张一贺正面露担忧,双手紧握着他的肩膀。 这是人类表达“关切”的行为。 而满楼道赤红的鲜血,血人般疯魔的方诚,还有被杀的女人,全都不知所踪。 楼道恢复了空荡荡的寂静,昏黄的灯光洒下,包裹着高大的男人。 白岐玉垂眼看去,那双44码的脚,正踩在干干净净的“出入平安”上,别说血渍了,连白灰都没有。 空气中,潮腥味散去,仍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那一瞬,他荒谬的想,那些黑泥并没消失。他们只是缩进了肉眼无法察觉的阴影,等待他落单。 “你怎么……怎么在这儿?” “因为,我必须来找你了,”张一贺笑容闪烁,“总觉得不来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有人偷偷和老婆说我坏话qxq赶紧来澄清一下! 修文一小下,可能有重复内容,因为之前删减了。 (老攻本体很英俊的!丑丑的怪一定不是他啦!) 第7章 膨胀之影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见白岐玉满脸疑惑,张一贺解释道:“你很多天不理我,我思来想去,觉得要亲自找你道歉……就看你站在四楼门口发呆,你没事吧?” 哦,对。 白岐玉的视线拉回四楼东户紧闭着的大门。 所以,又是幻觉?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仍是张一贺担忧的脸,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与诡异黑泥全数不见。 但……空气中如此刺鼻的硫磺味儿,总不能是幻觉吧? “你闻到怪味了吗?”白岐玉试探地问。 张一贺动了动鼻子,恍然大悟:“抱歉,我出门前喷了杀虫剂,可能沾了一点儿在身上。” 说着,他站的远了点,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这样一种动作,深邃眉目的人做起来,有种装乖的违和感。 但白岐玉不相信相由心生,反而觉得他有些可爱。 像被驯化后温顺的大型犬。 自那天联系后,张一贺给白岐玉发了许多消息,有闲聊的,有分享食物照片的,也有自我检讨的,白岐玉一条都没回。 要说白岐玉不觉得暖心,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铁石做的人。 这段时间不理人,倒不是白岐玉仍对张一贺心有芥蒂,只是没心思开启一段感情。 “我没生你气,你不用道歉,”他忍不住说,“我……我最近就是比较忙,等忙过了我约你,可以吗?” 张一贺眼睛亮了起来:“好。那我等你给我发消息。” 夜深了,他不好叨扰,目送着白岐玉上楼。 有一瞬,白岐玉读懂了他渴望的眼神,是想让他邀请进门做客,可白岐玉避开了视线。 自顾不暇之人,回应不了任何人感情。 ———— 周五,除了小警察,还来了一个辅警,和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白大褂,可能是害怕探案期间,泄露机密,没有人胸前有警编胸章。 看着白大褂们在房间各个角落取证,白岐玉避开视线。 这种隐私被彻底侵犯的感觉很糟糕,可张一贺说的没错,他要相信警察。 “你看着脸色很糟。”小警察陪他闲聊,“很害怕么?” 白岐玉是怕,但害怕的方面和警察想的应该不一样。 撞邪(玄学) 第10节 他勉强笑笑:“有点。案子进度如何?” “别提了,”小警察一提就头疼,“李晓杰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到前所未有。她干过三届高中班主任,合作过的同事、学生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再加上她出生在一个大家庭,五个兄弟姐妹,到现在商警官还在跑她亲戚那边儿。” “总有重点怀疑对象吧?不是说过半的凶杀案都发生在最亲密关系之间么?”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血淋淋的惨案历历在目,“会不会是她丈夫……” 但小警察否认了这点。 “方诚有不在场证明。” 小警察转起笔花儿,手法娴熟,却没维持过一秒,就“啪”的摔在了地上。他似乎无法接受,脸上呆呆的,看的白岐玉想笑。 他帮小警察捡起笔,递给他,小警察才脸颊通红的继续说:“就……就死者去世那晚,他在公司加班,无论是人证还是监控录像,都十分有力。” 白岐玉松了口气:“这样……” “哎,我给你推荐个中药方子吧?安神补脑的。”小警察突然说,“你睡眠不好,时间长了对心理生理都不好,容易出现幻觉幻听,很影响日常生活的。” 说着,他随手撕了一张笔记本的纸,刷刷写了,递给白岐玉:“这可是千年老方子,你别外传啊,我师父都没舍得给。” 笔迹苍劲有力,赏心悦目。 “谢谢,”白岐玉苦笑,“我休息不好这么明显吗,我之前也没提过啊……” 小警察指了指眼底:“黑眼圈都出来了。” 白岐玉自幼吃的是西药,家庭处事风格也都偏向西化,这导致他不信中医,就像不信封建民俗一样。 但小警察一片好心,他不好拒绝,当着他的面把纸折了两折放进口袋:“让您费心了。” 那边儿,痕迹取证结束了,白大褂们过来,和小警察私聊了几句。 小警察的神情从严肃到蹙眉,许久,他朝白岐玉点头:“我们结束了,感谢你的配合。” “有找到有用的吗?” 小警察抿了抿嘴,这是为难的微表情:“……还要再看看,有些东西现场看不出来。” 白岐玉能分辨的出来,这是分明客套话了。但他没点破,撑着力气送警察们下楼,才瘫坐在沙发上。 难道……张一贺才是对的……真的是他被害妄想症了? 连警察都检测不到痕迹,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一位“三番五次完美作案,只偷小日用品”的小偷。 那,他这一年来一点一滴记载的备忘录,都是在自己骗自己吗? 白岐玉一夜难眠。 消失了几天的淅淅沥沥的滴水声,也来了。像是在耀武扬威,也像在嘲笑他的无能,回荡在静的可怕的夜里,每一声都钻在脑髓上,让人发疯。 次日清晨,他赤红着眼,脑中浮现小警察说的“容易出现幻听幻觉”。 是了……也许,出现差错的不是现实,而是他自己。 游戏公司的工作,工资高,氛围好,可天天加班,谁都受不住。 这样一种日夜颠倒、精神高度紧绷的工作环境下,神经衰弱变得常态化,甚至去年体检时,公司90%的人都被要求做胃镜,要求至少8小时睡眠。 白岐玉鬼使神差的摸出口袋中的药方,抄录在备忘录里。 ‘死马当活马医吧,也当图个心安。’他想,‘如果这个没用,就去看心理科。’ 用过简单早餐后,他打车去了市郊的靖德市中医医院。 抓药代煎处的小护士看了一眼单子,摇头:“我们有规定,你这种不能给抓的。你得先找个大夫看看。” 白岐玉理解她的意思,是怕病人野单子有毒,害到自己。他随便挂号了一个科,周六人多,11点才排到。 三十上下的男大夫盯着这张纸看了很久,不确定的问:“你这哪来的方子啊?” “朋友给的。说是……安神补脑?” 大夫皱眉:“从药材来看确实有几味是安神的,但这几个……你稍等下啊。” 他提起座机,拨了一个号码:“老师,我有个方子拿不准。” 大夫复述了一遍药方:“功效说是安神补脑,但是我看这几味……您确定?嗯,好。” 帮他开单子时,这大夫嘱咐道:“你这方子有些怪,虽然院长说没事儿,但我得提醒你一下。” “您说。” “你看这几个哈,一般来说,安神补脑类的方子里,是不会放的。” “他们是什么功效呢?” “祛郁,振奋。简单来说,就是提神、促进活力的。还有这个,也有缓和、放松的功效……挺有意思。”说着,大夫笑道,“介意我抄录一份后续跟进吗?” 有些方子是祖传,容易牵扯纠纷,大夫不敢乱要。 白岐玉想了想,虽说小警察说是“祖传”,可用药人是他,第一次吃中药,他也怕吃出毛病来。 “可以的,麻烦您了。” 取药窗口的小护士记得他。 “大夫说没事就行。”小护士朝他甜甜的笑了笑,“代煎服务排号到下午了,你留个地址,明天同城快递就送到了。” “谢谢。” 周日快递一到,白岐玉便下楼去取。 现在中药代煎服务非常方便,很贴心的弄成了塑料袋药剂,热水冲泡即可。包裹一个便签,写着一日一次,睡前半小时服用。 不知是确实有效,还是安慰剂心理,服用不到十分钟,困意便四面八方的涌来,将他包裹进睡眠。 托中药的福,白岐玉这几日睡得不错,离奇的幻觉与幻听也没再出现。 从马斯洛需求理论来讲,最基本的就是生理需求,睡得好了,心情也好,才有精力去思考其他需求:白岐玉便想起答应张一贺的饭了。 仔细想来,张一贺人其实不错的,前一阵,他却那么不礼貌的以小人之心揣测别人,不好。 他发短信问张一贺几号有空,那边秒回“随时”。 正好今晚不加班,白岐玉便直接回家,到张一贺楼下等他。 可…… 中单元的窗户,是全黑的。 黄昏时刻,如火焰撕裂的昏黄天色下,黑洞洞的窗户如巨型人脸上成串的眼洞,让人看着发憷。 难道张一贺就今天不在家? 白岐玉给张一贺发消息:“今晚可以吗?” “可以。新车车牌下来了,我开车去公司接你。” “我快到家了,不用接我。”白岐玉撒了个谎,藏到小区大门后,“稍等几分钟。” 下一秒,中单元二楼的一户灯亮了。 一个人影,黑洞洞的站在窗前,像是在等谁。 直觉告诉白岐玉,那就是张一贺。 而接下来的一幕,让白岐玉浑身发冷——那黑影膨胀、庞大,像充气一般,填满了整个亮灯的窗户。 窗户,又变回黑漆漆的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没亮灯,而是那个庞然大物,从内部堵塞了所有的光。 他靠在大门崎岖的砖墙上,用力捂着自己的嘴才抑制住尖叫:那是什么东西? 难道又是幻觉? 可这几天服用小警察的中药,睡得很好,再也没见到幻觉…… 那就是现实咯? 那个人影……膨胀的巨影……张一贺……是怪物? 恐惧让肢体僵硬,白岐玉脑中混乱无比,四肢发软,缩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了。 显示“张一贺”。 他很想找人倾诉,可又害怕那一团东西,那一团漆黑的、蠕动的黑影,是不是就是电话另一头的主人? 手机孜孜不倦的响着,如催命的恶鬼。 九月中旬的早秋,十几度的天气,白岐玉却满头是汗。 接? 不接? 他不想激怒那团污秽的恶意,却害怕的动弹不得。 天人交战的档儿,小区门外,一辆公交缓缓驶来,下来了两个熟人。 是住在三楼的一对情侣。 女生穿着藏蓝风衣,踩着aj,靓丽可爱,男生不怕热般短袖短裤,朝气蓬勃。 二人似乎刚逛街回来,拎着大包小包,打闹着朝前走。 他们一眼便注意到缩在大门前的人,在白岐玉恐惧的摇头中,热心招呼道—— “小白哥,你在大门那坐着干什么呢?不舒服吗?” 完了。 在白岐玉绝望的、小情侣不解的视线中,手机铃声停下了。 下一秒,狂风大作。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呜呜,老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嫌我胖吗?qxq 第8章 怪癖 撞邪(玄学) 第11节 风浮动着细微的“啪”、“啪”声,像泡泡碎了。 随即,便是狂风大作。带着彻骨的凉,与不容置喙的力度,喧嚣咆哮而至,吹得人甚至站不稳身子。 万千落叶疯狂的盘旋、飞舞,没做加固的行道树发出“吱呀”不堪重负的悲鸣,路灯神经质的忽明忽灭…… 在小情侣尖叫中,一切缓缓重归于静谧。 白岐玉瑟瑟发抖的睁开眼睛,愣在了原地。 天,怎么就黑了? 沉沉暮色下,路灯微不可察的亮起,落叶铺满了方才还光洁的人行道。 对了,小情侣呢? 再抬眼望去,街上哪还有人影。 蝉叫、汽车轰鸣,还有麻雀的叽喳也一并远去,留下的,只有呼吸被放大的死寂。 白岐玉扶着大门起身,心惊胆战的朝小区院内望去—— 那栋仅有三个单元的楼,全部窗子都黑了。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现在是晚上18点45分,家家户户做饭、吃饭的点儿,即使住户再少,也不可能一个亮灯的都没有。 除非,窗户黑着的原因,与那个“幻觉”一样。 有什么庞大、污秽、从阴影中蔓延而来的东西,把整栋楼的光都包裹起来了。 白岐玉的脑海中闪过老旧出租车,还有后座上蠕动的黑泥。 明明那时,才只有一个巴掌大…… 等等,如果作怪的是黑泥,第二次遇到时,张一贺是在场的! 张一贺是清白的,他不是怪物化身! 他像是找到救世主,颤抖的打开手机。 “z……张爱,张……张一贺!” “嘟,嘟……” “该死,快接,快接啊……”他的鼻腔酸涩,“求求你,快接!” 救世主响应了他的祈祷。 声音响起的一刻,风的温度仿佛都暖了。 “喂?白先生?” 他努力压抑住哭腔,快速说道:“我……你能,你能来接我吗?我好像又撞见脏东西了……” “脏东西?”电波干扰下,张一贺的声音有些陌生,也听不出情绪,“你先冷静,不要慌。你现在在哪儿?” “我就在咱们小区门口。” “稍等,”张一贺说,“我马上去找你。” “好。” “你先找个地方藏藏,别挂电话。很危险吗?” 白岐玉环顾四周,李美瑰超市黑着,运货的纸箱堆了一地,他走到一个废纸箱后蹲下。 等待的几分钟,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天黑的没有逻辑,那些黑影也超出常识,白岐玉紧紧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每一次睁眼,一切都没变。 他再次闭上眼,声音发颤:“张一贺……你到哪儿了?” “我看到你了,别动。”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白岐玉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获救也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他才颤抖的睁开眼睛—— 世界活过来了。 放学的初中生围着关东煮小车欢声笑语,卖烤地瓜阿嬷的大喇叭循环着自己录的广告,甚至还有神棍一样的流浪汉,一个一个的拦街上的路人,推销他的“太岁”,说吃了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被警告“报警抓你”才悻悻离开。 天色昏黑却无暮气,初秋的夜晚热热闹闹。 食物香气里,人烟嘈杂声中,高大男人犹如从天而降的拯救者,温柔的站在他身前,眼睛里满是担忧。 然后,他轻轻抱住白岐玉,让仍在发抖、蜷缩一团的白岐玉靠在自己腰上。 “好了,没事了,”他温柔的说,“我找到你了。” “救救我……它要来找我了……” “听着,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任何危险,”张一贺的声音柔软的像温水,“你只是惊恐过度了,深呼吸,吐气、吸气……” 说着,他喊住推着烤炉小车的阿嬷,要了一块热腾腾的烤地瓜,又拜托过路的小孩儿,从李美超市买了一杯现冲的热豆浆。 小孩儿啪嗒啪嗒跑得很快,奶声奶气的问:“哥哥怎么了?” “哥哥不舒服。” “哥哥不是大人了么?大人也会不舒服么?” 张一贺温柔的笑笑,递给小孩儿五块钱买零食吃:“是人都会不舒服的。” 支开了小孩儿,张一贺喂给:“喝点热的,暖暖。” 热气氤氲的纸杯贴在泛白的唇旁,白岐玉下意识抿了一口。 见他冷静了,不好意思的松开张一贺劲瘦的腰,张一贺才笑起来。 “你吓到我了,”他在废纸箱旁边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怎么了?” 白岐玉苦笑:“我也不知道。我……进了院子,天一下就黑了,风很大,吹得人站不住。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就像掉进了异世界空间,那对小情侣也消失了……” 等等! 白岐玉站起来:“那俩人呢!” “俩人?蓝外套的女的,不怕冷的男的?” “对,”白岐玉焦急道,“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他们了?” “早回去了,”张一贺指指单元门,“我刚下楼,就看见他俩你侬我侬的进门了。” “你确定?” “嗯。那俩人是新婚夫妇吧,我看到他们手上都带着婚戒。” 一切细节都和白岐玉印象中对上,白岐玉怔愣的坐下,想说不可能,又一想,他刚才说的才像疯话。 一杯热豆浆下肚,暖流涌过被恐惧控制的肢体,白岐玉缓了过来。 “走吧,吃东西去,”他故作轻松的说,“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神经质的一面了。” “没事儿,”张一贺弯起眼睛,笑的很温暖,“现代生活压力大,谁没有崩溃的一面呢?相反,我很高兴,你不舒服的时候,能第一个找我。” 白岐玉精神不振,张一贺便提议,去白岐玉之前介绍过的701商场里随便找家店吃。 海鲜自助,味道不错,胜在食材新鲜。 只是吃烤鱼时,嘴里回荡的甜腥味儿,让白岐玉突然厌恶起来。 他不着痕迹的吐掉,喝了一口热茶。 饭后,张一贺还想约他去附近走走,他以疲倦为由拒绝了。 进单元门时,已经十点多了。 楼道的声控灯又坏了,黑漆漆的,拐过拐角,一个黑影猛地扑上来,吓得白岐玉抬脚就踢。 结果是下午的流浪汉。 他浑身黑漆漆的,像在泥巴里打过好几滚,开口就推销他的“太岁”。 白岐玉警告他报警,他仍不依不饶的。 两人僵持着,楼道灯突然神经质的闪烁了几下,映的白岐玉面无表情的脸像只惨白的厉鬼。 许是流浪汉也察觉了这楼让人不舒服,恨恨的离开了。 想起下午的事情,白岐玉忍不住去敲三楼门儿。 “来了!” 门开得很快,蓝家居服的男生探头,愣了一下:“谢……你是?” 他们不是认识他吗?刚才还喊他小白哥。 白岐玉解释道:“还记得吗,下午我低血糖,你们问候过我一句。” “啊?” 听到交谈声,女孩凑过来了:“谁呀?” “不认识。说是什么低血糖,咱们问候过?你有印象吗?” 女生眼中满是警惕:“碰瓷的吧?哎姓路的你怎么又随便开门啊,人家警察前几天刚提醒过别给陌生人开门,你手机上app还热乎着呢!” “我以为是外卖到了……” 说着,女生翻个白眼,急匆匆要关门,白岐玉赶紧拦住她。 “我是五楼住户,不是骗子。我就想问件事儿……警察来过你们家么?” “来了啊,”男生脱口而出,“让我们下诈骗软件,哦不对,防诈骗软件嘛。送了两盒鸡蛋。这咋了?” 仿诈骗app?这都什么和什么…… 白岐玉一愣:“没问你们四楼的事儿?” “我们刚搬来,和四楼不熟。”女生一把把男生拉回门内,俨然在提防白岐玉,“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白岐玉勉强笑笑,“谢谢。” 女生“砰”的一声关了门。 撞邪(玄学) 第12节 白岐玉行尸走肉的上楼,回家,摸索着开客厅东侧的灯,却没亮灯。 而他记得清楚,出门前,他关的就是靠近门口的东侧灯。 顾不得换衣服了,白岐玉现在只想尖叫。 从三楼的反应来看…… 不光不认识下午一面之交的白岐玉,警察也没询问过“盗窃”或者“谋杀”,连四楼女人的死都不知道? 他们在说谎,可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不是说谎…… 白岐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起来。 大量矛盾而超乎常理的信息一并涌入,让他摸不出头绪。 在卧室找到个许久不用的本子,他画下关系图。 首先,方诚敲门说旧书丢了,家中经常失窃。 接着,警察来访说李晓杰被谋杀,而白岐玉为了破案,透露了家中失窃的事,警察说会去询问其他住户。 然而,在四楼,白岐玉又碰见了死去的“李晓杰”,没和警察接触的方诚,以及“黑泥”。 最后,是今天,他遇到三楼情侣,出现天黑异象和情侣消失。晚上登门,情侣们却表现的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四楼谋杀案。 白岐玉圈出了一条线—— 排除灵异等可能是幻觉的因素,他发现,这栋单元里,所有人达成共识的—— 是【无谋杀案,无人报警】。 这个结论太过荒谬,白岐玉差点把水杯打翻。 而杯子里,是刚热好的,今晚要喝的中药。 小警察给的秘方。 似乎是嘲讽他的轻信与天真,玻璃杯里琥珀色的药水,颜色突然一点点深化、变质,露出了本来面貌。 一摊黏稠的,浑浊肮脏的,腐臭的黑泥,正以恶心的形态趴伏在玻璃壁上,在剔透的玻璃上留下令人作呕的污渍。 白岐玉差点直接吐出来。 这么多天他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像是回应他发现“真相”的机智,胃中翻滚起来。灼烧胃袋,食管,腥臭冷沉的黑泥在腹中搅动,猖狂的跳跃。 他干呕着,冲向洗手间,扣着嗓子,可只能吐出酸水,和晚饭。 痛苦中,他翻出小警察的手机号码,打过去—— “嘟,嘟……”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空号空号号好好哈哈哈哈哈!!!” 假的…… 白岐玉大脑一片空白,瘫倒在冰凉的地板。 那个偷窃的人,那个假扮警察的人,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那些羞耻的、从未告与他人的秘密,被自己亲口公之于众,然后成为一个笑话,被欺骗他的幻象当做饭后余谈。 如果理智有一条线,一旦越过就会彻底崩溃,他想他正游走边缘。 白岐玉颤抖着,向床与墙间30厘米的“安全屋”爬去。 他蜷缩起身体,静静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擦干眼泪,套上外套。 他还不能疯。 起码在找出那只暗中窥伺的,想要将他逼入疯狂的恶意之前。 —— 白岐玉敲响了四楼的门。 “吱”的一声,泡面卷的女人阴恻恻的开门。 “有事?” “这么晚打扰,实在不好意思。”他微笑着,“我找方先生有一些事情,比较紧急……他睡了吗?” 拖鞋声由远及近,顶着硕大的黑眼袋,方诚出现了。 见到是白岐玉,他浑浊的瞳孔闪过奇异的光。 “有空,”他整了整睡衣领子,“快,请进。” 跟着男主人进入书房,白岐玉开门见山:“我的衣物,是你偷的吧。” “你!你在说什么?”没料到他一张口就说这个,方诚掩盖不住的张皇,“可笑,我为什么要偷一个男人的内衣!” “我用的词是衣物,不是内衣。” “……” “正常情况下,听见男人丢衣物,应该反应为贵重衣物,而不是内衣吧?”白岐玉慢条斯理地说,“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家一定丢过东西?” “那天你说,你沟通了所有住户,可我询问三楼情侣得到的答案是,你并没有找他们了解‘盗窃’的情况,” “也就是说,你想拉拢的帮手,其实只有我。而你如此笃定我会同意,甚至无法接受我会拒绝,只有一个解释……我家的盗窃案是你做的。” 在方城由震惊到惶恐的视线里,白岐玉俯下身子:“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找我,也要报警的原因是什么?” “对于爱面子的你来说,隐瞒自己是同性恋偷窃癖的变态,应该比寻找父亲遗物重要吧?” “你的谎言其实很完美了,如果不是第二次遇到你,我差点被‘真情演绎’骗到了。而完美的谎言需要真实的内核作支撑,所以,支撑你谎言的核心点‘丢书’,应该是真的。” “现在,告诉我,那本书……为什么那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马甲又没了一个……qxq老婆太聪明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9章 污秽 年近半百的男人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哀求不要曝光他。 换做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或多或少的心软。 可白岐玉只想结结实实给他来一脚。 “死玻璃……你讲讲你丢的那本书,”白岐玉面露厌恶,“如果信息有价值,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方诚颤抖着说,重点不是丢的那本《萨满演化》,而是另一本。 “所以,你丢的其实是两本?” “对。另一本,是我家的族谱……” 老一辈中是有这种人的,把族谱啊、传承啊,看的比命还重。 但方诚? 白岐玉眯起眼睛,打量这个龌龊而自私自利的男人,嗤笑的摇头。 地上的臭虫正一个劲儿开脱,一会儿说自己不是偷,是捡了风吹落地上的内衣而已;一会儿又说不知道主人是他,如果知道就送回去了,不是故意的。 白岐玉不会被他轻而易举的转移视线,他冷下声音:“族谱?恐怕不是普通族谱吧。” 见糊弄不过去,方诚只得说道:“那本族谱,是仙家所给,也是仙家附身的媒介。” “仙家?……不会是出马仙吧?” “是保家仙……” “看不出来,你还是专业传承、大师世家?”白岐玉嗤笑,“讲讲你家的事儿。” 方诚说,建国前,方家祖辈世代为农,战争爆发后,就躲在泰山背侧的野山沟里种地。 一年,暴雨连下了一周,淹了山里许多地洞,他的祖先外出打猎时救了一只受伤的刺猬。 那刺猬尤为巨大,似公鸡状,一举一动若有灵智。 天晴了,伤养好了,刺猬就走了。 祖先年过六十,得了重病,昏睡多日,一日,刺猬竟入梦来。 刺猬说,他是下凡历练的白仙,名讳白三福,唤作三福姥爷。暴雨是第五百年的命劫,有人助,即可成仙,无人助,就只能魂飞魄散。 为了感谢祖先的人助,三福姥爷送给他一个本子,作为他家族谱。 三福姥爷许诺说,只要族谱在,方家的子孙便可请他出马、附身,佑护这支血脉。 祖先醒后,以为是个梦,却发现,枕头下方一本“精致的无字天书”,半步入棺的病身也痊愈了。 “此后,这位三福姥爷,就成了我家祖辈供奉的‘保家仙’。每一辈里,族谱会传给‘仙家’看重的弟子,把堂口设在他们家供着。” “堂口?神龛香炉么?”白岐玉看了一圈书房,“在哪儿?” 白岐玉并非不可动摇的唯物主义,毕竟科学虽不能证明世界上有鬼,也无法证明无鬼。 作为现代利己主义,如果相信“出马仙”就能解决家中闹鬼,他不是不可以信。 此刻,白岐玉尚没意识到,每一次对鬼神之力的蔑视,都在为即将遭受的“颠覆”埋下了伏笔。 方诚苦笑道:“这事儿也是我爸临终前才告诉我的。说三福姥爷给他托梦,要到老小家做‘客’,就把族谱留给我了。关键是,21世纪了谁还信这个啊,我就当个故事听了。” “只说了这个故事?没教给你什么请仙啊,跳大神那些?” “不会,”方诚这句话说的很真诚,“真不会。到我父亲这一辈,就都是读书人了,正儿八经老大学生。他生前,我也没见过他做法请仙。按理论上说,保家仙与出马仙还不太一样,跳大神那是出马仙的业务。” 白岐玉眯起眼睛:“你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找家谱?” 大颗冷汗从方诚额头上滑下:“我,我就是……” 他磕磕巴巴的,三句话说不出两个字,白岐玉嗤笑一声:“说啊?你不说,我就猜了。” 撞邪(玄学) 第13节 “你撞鬼了,对吧?你不信鬼神,怪象频出,才想起保家仙一事,想要求助却发现书和族谱都没了。于是,你开始胡乱猜忌,是不是这么多年来怠慢了家仙,或者丢失了仙家信物,才导致的报复。” 在书房昏黄灯光下,白皙、纤瘦,甚至称得上“漂亮”的男人,口中抛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雷贯耳。 在那一瞬,方诚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似乎是赤\裸的,□□。 每一处丑陋的器官,每一个污秽的想法,都被白岐□□悉,然后狠狠的钉在告示板上。 他崩溃了。 看一个男人哭,并且是龌龊、微缩的中年男人哭,是一件伤眼睛的事情。 白岐玉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脚。 “说话!别他妈的装死!” 方诚“轰”的歪倒在地,眼镜腿儿都歪了,油腻的发丝散乱,像蠕虫一样颤颤巍巍的爬起来。 “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的……” “别哭,好好说话!” “我……” 一个突兀的女声阴恻恻的想起:“你为什么在这儿?” 像被按下暂停键,方诚狠狠抖了一下,一声不发了。 不仅如此,他的眼球乱颤,面部肌肉抽搐,这已经不是被吓到的程度了,是陷入了极大的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被抓包,还是他老婆? 白岐玉回头,看向声音来源—— 昏黄暧昧的书房小灯下,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边界也模糊。李晓杰的脸,正一半掩在崎岖的阴影里,像来得匆忙,只披了一半人皮的恶鬼。 “你,为什么在这儿?” 无人理她,李晓杰自顾自的进门,猛地踢了一脚方诚。那一脚估计力道十足,白岐玉听到了肉\体碰撞的沉闷一声。 “妈的,涨胆子了你?彻底不装了是不是?恶心的老玻璃,要不是孩子还小……” 说着,李晓杰狠狠瞪了一眼白岐玉:“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老东西什么德行我清楚,你不可能看的上他,肯定是他不要脸的骚扰你。” “我没有,我没有!” 李晓杰又踢了一脚方诚,似乎踢到了腹部,后者哀嚎着痛叫。 “但是呢,他好歹也算我丈夫。整天和男人不清不楚,丢的是我的面子!你既然知道这狗玩意儿对你图谋不轨,就他妈的离远点!” 方诚哭嚎着:“小白,白先生!我对你没有龌龊的想法!只是单纯欣赏你……” 女主人横眉竖眼,男主人狗一样被拳打脚踢,俨然是不欢迎客人了。 白岐玉不喜欢自找讨嫌,他笑了笑:“我明白了。这么晚打扰,不好意思。” 抬脚,便朝外走去,他心有所感的回头,发现走廊深处,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孩子。 一个又高又瘦,竹竿一样,典型青春期拔高,应该是女主人口中“没上成好高中的儿子”。 另一个才小腿高,扎着两个丸子头,是个小女孩,应该是二胎。 像被吵架吸引过来的,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被女主人剜了一眼,两个孩子缩进了房间。 书房里,方诚在还撕心裂肺的喊:“你先别走!救救我!这女人疯了!!救救我……” 白岐玉替四楼关上门,把噪音掩盖在门后。刚要上楼,门却又开了。 肤色蜡黄的女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二人相视无言。 白岐玉打破死寂:“还有什么事吗?” “离。他。远。点。” 门被“砰”的一声关死。 白岐玉好笑的掰了掰手指,这是第几次被说“离他远点”了?三,还是四? 一家神经病。 不过这一趟,也算是收获颇丰:方诚的保家仙一说,或许不是故弄玄虚。 如果不是非常猛烈的、有指向性的“报复”,唯物主义者很难联想到是供奉不当家仙引起的。 如果能找到那本书…… 白岐玉好笑的摇头,打散这个荒谬的想法。 退一万步来讲,真要借助仙家之力,他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一本别人家的族谱。 内衣是方诚偷的,这一点很清晰:国庆那几天,衣服晾晒在阳台,不需要入室行窃,有根竹竿就办得到。但其他的怪事儿,就不是方诚办得到的了。 这个家,还是要搬。 周一上班时,戚戎公布的消息,成功让白岐玉转移了注意力。 老马的小道消息是真的,新项目的题材,定位在了灵异类。 “暂命名《撞邪》,项目代号filthy。” filthy?白岐玉蹙眉,为什么会用这个词…… “……题材是抽卡,玩家操纵怪物对战。”戚戎把本月计划发到群里,单独喊了主美和白岐玉开会,“你俩来一下。” 白岐玉中断思绪,去了会议室。 主美叫厉涛歌,扎染的狼尾长发,左三右二共五个耳钉,还纹着满臂怪纹,是个又痞又帅的酷哥。 他还爱健身,发朋友圈无非三件事:秀肌肉、约马拉松、约有氧拳击。底下公司的小迷妹迷弟们一片狼叫。 大家都喊他“涛哥”,打趣他这名字起的好,谁喊了占谁便宜。 白岐玉和他接触不多,但对他印象感官很好。 会议室里,戚戎打开多媒体,把概念图投在大屏上。 “……之前和涛哥交流世界观,他的意向是克苏鲁加赛博。小白了解克苏鲁吧?” 白岐玉迟疑道:“只看过经典的几篇。” 厉涛歌便给他简略概述。 “克苏鲁算一种‘非主流’的神话体系。与主流神话体系最大的不同点是,作者认为,人类所‘能够’认知的法则与观念,是片面的,毫无意义的。” “作者的文风受了当时宇宙科幻风的影响,他笔下的‘神’是高维产物,且并非人类一贯描绘的仁慈、正义,认为神是污秽的,低级的,以玩弄与杀戮人类取乐。” “其实,不是神太暴虐,而是人太渺小?”白岐玉若有所思的说,“人的一举一动不会引发它们的怜悯,它们之于人类,相当于人类之于蚂蚁。” 厉涛歌打了个响指:“就是这种感觉。文章风格呢,也以晦涩压抑,无可名状的恐惧为核心。你就朝着‘不清不楚’‘杂糅难懂’写。” 白岐玉笑着摇头:“哪能这样。” 戚戎打趣道:“看不出来,你俩还有了共同语言。” “各种文学作品都有涉猎而已。” 既然两个世界观设定者都擅长这方面,题材就一拍而定。 戚戎把会议室留给二人用,找程序们开会去了。 厉涛歌不愧是克系狂热者,正如老马所说的,项目还没萌芽,概念图就画了二十多张。 人设,怪设,背景图,完成度都很高,甚至还有详尽精致的大地图。 昏暗的会议室里,机器嗡嗡运作着,彩光打在厉涛歌痞帅的侧脸上。 都说热爱工作的人最吸引人,厉涛歌也是如此,侃侃而谈时,眼睛炽热有光。 “……这张是拉莱耶为原型的深渊海城,”他介绍道,“水下种的眷族,深潜者之类,生活、守卫在这儿,等候尊崇的主神苏醒之日。我觉得这里可以做玩家的出生广场。” 白岐玉喃喃道:“拉莱耶……” “是传说中克苏鲁沉睡的宫殿。‘群星归位之时,伟大吾主会于拉莱耶升起,陷入旧日的狂欢……’就是那个拉莱耶。” 一张黑漆漆的怪物设计图掠过时,白岐玉的视线捕捉到一点。 他忍不住出声:“停一下……” “怎么了?” “前面那个设定,能不能再给我看下?” 厉涛歌以为他是感兴趣,翻了回去。 那是一张庞大的“黑泥”。 万千只眼睛隐藏在崎岖阴影处,又有上千只臂膀,上千只断腿与手,狰狞而毫无逻辑的舞动着。 根据人的对比尺寸,标注是“150m”,有一座小山高。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岐玉努力压抑住心悸,才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这怪物是……?” “我在修格斯基础上作的二改。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克苏鲁的精髓?” “修格斯?” 厉涛歌热情的安利:“修格斯是个克系中很出名的怪物,《疯狂山脉》的主角。总体来说,像个巨大的柏油肿胞,漆黑黏腻。有上万只脓液似的眼睛。” “就是说,你二改的,是把眼珠改成了胳膊?” “嗯哼。” 说着,厉涛歌发出一串含义不明,语法诡异的怪语。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含糊不清的词汇回荡在昏暗的会议室。 在那一瞬,白岐玉好像穿越到了海岸边漆黑潮冷的洞窟,无穷尽的黑泥正在深处窥探,舞动着上千只手臂…… tekeli-li…… tekeli-li,tekeli-li——tekeli-li!!! 撞邪(玄学) 第14节 作者有话要说: 铺一下世界观,下一章有约会 第10章 疯狂山脉 tekili……tekeli-li…… 咔咔咔嗒…… “哥学的像不像?”厉涛歌得意的挤挤眼睛,“tekeli-li!” 那怪语实在太古怪,白岐玉张了几次口,都无法模仿那个发音。 “那个词,te……是什么意思?” “修格斯的叫声啊。不属于人类任何现存语系的语言,无法认知,一旦听到就会发疯……设计上说,只要试图理解就会头疼欲裂,搅碎理智。” “不过我觉得挺扯的。怎么会因为单纯的几个词就疯了呢?”厉涛歌没注意到白岐玉的异常,继续调侃道,“没逻辑没含义的,最多恶心一下强迫症。” “是啊,”白岐玉勉强的应和,“是挺没逻辑的。” 见白岐玉兴趣不大,厉涛歌就往后翻了。 可不知为何,白岐玉完全无法集中精力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怪物,想那个万千手臂的黏稠黑影,还有那难以言喻的诡异单词…… 投影仪机械运作声,厉涛歌低沉的讲解声,都静静离他远去,像另一个世界飘来的。 直到一杯冰凉的水贴在白岐玉冷汗遍布的脸颊上,他才清醒过来。 面前,大屏幕已经熄灭,会议室大灯亮起,厉涛歌在收拾东西了。 “你没事吧?”厉涛歌把凉水塞到他睡里,随手捋了一把狼尾长发,“从刚才就看你脸色好差,低血糖了?” “啊……我……我没事。”白岐玉僵硬的喝了口水,缓了许久,那股恍惚的心悸才退散。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厉涛歌,黑暗中,他左右共五颗的六芒星耳钉反射着冷光,这让他无端联想到断线的北斗星。 “所以,克苏鲁神话中,没有你画的那个……手臂很多的怪物?” “没有。不过,克苏鲁体系有很多后世的创作,已经不局限于洛夫克拉夫特最初的设定了。你要是好奇,我给你个网站,整理的很全。” 但白岐玉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厉涛歌说是“万千手臂”是原创,可偏偏原创的和白岐玉幻觉中完全一致,会是巧合吗? 他不甘心的追问:“那灵感来源呢?把眼珠换成手臂,感觉还挺跳跃的……” 厉涛歌没料到他这么感兴趣,坐到了他对面椅子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是在梦里。” 在白岐玉不敢置信的视线里,他修长的手指散漫的理了理扎染的中长发:“几周前,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我被一只庞大如山的黑影吞噬了。黏稠如柏油的身躯,成千上万的胳膊,还有不断膨胀、蔓延的肢体……” “奇怪的是,我被吞噬后,又从肿胀的表层‘长’出来了。最后,黑影还吐出来一个人头,一个肿瘤似的巨型头颅,脖子却细的像树枝一样……” “那个梦真实又骇人,我醒了以后,好几个小时才缓过来,班都没来上。” 厉涛歌前几天确实请假了。他是本地人,与家人住一起,几乎没请过假,所以白岐玉印象很深。 粗略算来…… 好像是第一次家里漏水的那天,也是下班回家时,第一次撞见出租车后座黑泥的那天! 想到这,白岐玉急促的说:“你确定只是在梦里?现实中呢?” “现实?”这下轮到厉涛歌诧异了,“现实中要能见到,那这个世界就完了。” 他失笑:“克苏鲁体系的神邪祟的很,遇到他们可绝对是一点好事儿都没有,疯了算好的,死了算常态。” “怎么说呢……与其说暴虐,倒不如说,这群亘古存在的‘生物’只是正常‘活动’着,人不小心接触了他们,就遭殃了。有一种观点是,世界本就是属于那些‘不可名状’的,人类只是在他们沉睡的时候,见缝插针的偷生而已。” 见白岐玉一副怔愣模样,厉涛歌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 “所以,既然人类没事儿,不就说明克苏鲁体系是纯粹的幻想么?” “好像……是这样?” “平时看你冷冷清清的,小雪人一个,冻得我都不敢和你说话,看不出来还是个小幻想家。行了,少胡思乱想,闲的没事干可以和我去跑城市马拉松。” 说着,厉涛歌起身,拎起笔记本电脑出去了:“先走了,记得关灯啊。” 白岐玉在黑暗中消化了一会儿信息,才离开会议室。 十点多,整层楼的人都走光了,只有白岐玉的电脑还亮着,因为开会遗落的手机亮起一串未读信息。 都是来自张一贺的。 “21:30——到家了吗,一起吃夜宵?” “21:45——还在加班?” “21:55——又打不到车了?我去接你吧?” 大多时候,白岐玉是准九点下班,算上打车耽误的时间,九点半前一般就到家了。 张一贺倒是记得挺准。 考虑着怎么回的档儿,那边又发了一条:“22:05——没事吧?” 白岐玉赶紧拨过去电话:“……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刚才在开会,没带手机。” “你没事就行,”张一贺声音很温柔,“我担心你又不舒服了。好打车吗?我去接你吧。” 这一次,白岐玉没有拒绝。 一方面,他不想在打车时继续胆战心惊了;另一方面,认识张一贺后的举动,真实的温暖到了他。 他轻声说:“好。那个……你是几几年生的?” 张一贺顿了顿,许是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有问必答:“九四年。” “我是九六的,你比我大两岁。”白岐玉说,“我喊你贺哥,行吗?” 话筒那边的呼吸声加重起来,张一贺的声音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当然。”他说,“我喊你阿白,可以吗?” 白岐玉没料到他会这样叫。平日里,同事都喊他岐玉,或者小白。 他想象了一下张一贺喊他“阿白”的样子,脸竟不自在的发烫起来。 “好。” 路虎来得很快,白岐玉不懂车,但也能看出,这车的型号很贵。 车里,崭新的皮质味儿夹杂淡淡的车载香水味,是种独特的海盐的气息,很让人放松。 白岐玉觉得,这个香味儿很适合张一贺。 冷峻外表下,有一颗善意而宽阔的心,像夜间漆黑的海水轻抚过沙滩,温柔而包容。 张一贺驾驶的路线却不是回家的,而是拐到了701商场。 “我自作主张了,不会生气吧?”张一贺说,“你加班到现在,应该饿了。” “不会。”白岐玉笑道,“还要谢谢你提醒,我确实饿了。” 十点半了,商场的餐馆关了七七八八,人也稀少。 二人最后去了地下一层的面包房,买了欧包。 芝士夹心欧包出炉一段时间了,仍蓬松柔软,一口下去满嘴馨香。 点果茶时,白岐玉喜欢芒果,也喜欢草莓,一时选不出来,张一贺就买了两种口味。 “我不介意,”他插上吸管,眼里满是温柔,“你也喝我的。” 二人坐在窗边小沙发上有说有笑的吃,抬眼看到了熟人。 是厉涛歌。 他牵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又牵着一个同样时髦的小老太太,也进了面包房。 看到白岐玉,厉涛歌眼前一亮,招呼他:“小白!” “好巧,你也吃夜宵?” “嗯。”厉涛歌让年轻女孩去选,自己随性的拉了白岐玉对面的椅子坐下,“那是我妹,厉溪鸣,还有我姥。两个活宝半夜吵着饿了,非要吃夜宵。” 说着,他揶揄的看向张一贺:“这位帅哥谁啊?你男朋友?” 白岐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差点把果茶摔了:“涛哥……我不是gay的。” 厉涛歌揶揄的挤挤眼睛:“放心,我不乱说。” 白岐玉哭笑不得:“真不是,他是我邻居。” 那边儿,他妹妹选好了,大呼小叫的喊他:“有了帅弟弟不管老幼?你道德败坏你!赶紧把帅弟弟微信给我,不然我回去告状……” 厉涛歌只得过去结账:“走了啊,给我家老幼结账去。明儿见。” “明见。” 三个时髦的老少一人拿了一个欧包吃着,又去逛商场了。 看着背影离去,白岐玉面上笑容不减。 真好,热热闹闹的家人。他有点想家了。 “你们关系很好?” 白岐玉扭头,对上张一贺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我们组的同事。刚才就是和他开会,聊了很久。” “同事啊……” “抱歉,他说话没恶意,”白岐玉解释道,“就是开玩笑,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张一贺把自己手里的果茶递给他,看他乖乖喝了一口,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我还挺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撞邪(玄学) 第15节 白岐玉失笑:“别闹。” 东西吃完,张一贺问他还买东西吗,白岐玉摇头,二人就回去了。 天色晚了,下午受了惊,再看黑洞洞的楼道,白岐玉一时心悸起来,张一贺便说送他上楼。 “不用……” 张一贺强势的揽住他,帮他拉开单元门:“你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你这样,我不放心。” 说着,他眨眨眼睛:“你要是害怕,到我家睡也行。” “……警告你啊,少在嘴上占我便宜。” 白岐玉没想到,这句话会在半小时后一语成戳。 路过四楼时,楼道灯神经质的一闪,凭空从地底冒出两个黑影伫立在角落,吓了白岐玉一跳。 仔细看去,是方诚家的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在门口蹲着,大小一边一个,像讨饭的。 白岐玉忍不住驻足询问:“你们怎么不进家门?” “忘带钥匙了,”竹竿一样的老大垂着头,“我妈在学校加班,好几天没回来住了。” 他没说爸爸,想起那个歇斯底里的疯男人,白岐玉心头涌现无奈:这两个家长也是,和孩子们置什么气啊。 小女孩许是怕生,大眼睛瞥过白岐玉,又瞥过张一贺,吓得把头埋回膝盖里,细声细气的说“大哥哥好可怕”。 白岐玉叹口气:“要不,来哥哥家睡?” “不用,”老大谢拒,“谢谢您,我凑活一晚就行。” 青春期的男生么,都有股长大的傲气,白岐玉是过来人,也理解。 他话锋一转:“你妹妹还小呢,会感冒的。听话,来哥哥家睡。” “我妹妹……” 张一贺柔声打断他:“你们不用担心这个哥哥睡沙发,他可以去我家睡,我的床大。” 白岐玉一愣:“贺哥,倒也不用……” 但张一贺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直接劝起孩子来。他很有耐心,话术又高超,三言两语把小孩们劝服了。 然后,他邀功似的朝白岐玉挤挤眼:“走吧。” “去哪儿?” “来我家睡啊。” “我……”白岐玉其实有千万种说辞来拒绝张一贺,但或许是下午的幻觉太过恐怖,也或许厉涛歌对克苏鲁体系的描述真的吓到他了,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起睡!四舍五入就是睡过了!兴奋.jpg 所以评论好冷哦呜呜 第11章 同住一夜 白岐玉的出租屋里有四张沙发,却都是单人带扶手那种,成年男人睡会很难受——这是他冷静下来给自己答应去张一贺家的理由。 “今晚要麻烦你了。” “少说感谢的话,”张一贺眼神很柔,深邃的眉眼像对待珍贵之物的野兽,“你叫我一声贺哥,我就要照顾好你。” 白岐玉给床换了床单和被罩,又找出两套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给孩子们用。张一贺则帮白岐玉收拾他的清洁用具。 两个孩子很乖,也很有礼貌,一直在道谢。 最后,给两个孩子热了牛奶,叮嘱了定好闹钟上学别迟到,白岐玉便跟着张一贺离开了。 张一贺的家是大户型。 老宿舍楼在建造时,分为了“干部房”和“职工房”两套户型,前者有130平、110平的,后者只有70平。白岐玉独居,租的是70平,张一贺的则是130平的。 而且装潢超乎想象的精致。 深海主题的配色,藏蓝、宝蓝、与深浅的灰交织。 壁纸是大波浪的水纹,给人以厚重的开阔感与广袤的寂寥感,家具又选用了柔和的明色,白沙发,鹅黄餐桌,浅水蓝窗帘,让过于压抑的蓝色调加入了生活的平和气息。 只是一进门,便飘来了若有若无的怪味儿。 仔细分辨去,好像是……海腥味? 见白岐玉神情不自然,张一贺很快解释道:“我养了鱼。虽然一直在通风,但避免不了会有点味道……” 他指了指客厅角落,那里,氤氲的暖黄高脚灯下,一个巨大的生态箱汩汩的冒着气泡。 张一贺泡茶时,见白岐玉目不转睛的盯着泡泡看,笑了。 “是不是很放松?我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盯着这一方小生态系统看。看海藻飘摇、鱼虾穿梭……觉得烦恼都随水波消散了。” “是。”白岐玉露出放松的神情,“这就是常说的‘治愈感’吧。” 鳞片多彩的鱼在漆黑水藻中游动,小礁石的阴影下,偶尔随波纹反射出昳丽的光,像是海螺或者虾类的壳,白岐玉尤其喜欢。 突然,一条大鱼猛地冲了出来,那鱼长相极为古怪,白岐玉还未看清它的活动轨迹,它便撞在了玻璃壁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我操!……张一贺,你的鱼!” 受到如此大的冲击,玻璃壁没事儿,鱼直接死了。 遍布肮脏黏液的尸体缓缓飘到了水面上,有一丝一缕的黑血飘逸在水中。 张一贺应声而来,他看清生态箱里的景象,皱起了眉。 “没事儿,别怕,”他安抚道,“我来处理。” 说着,他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捞网,轻车熟路的把鱼尸捞了上来。 鱼尸离开水的一瞬间,空气中爆出浓郁到几近化作实质的腥臭,像堆积阴潮洞窟的陈年腐尸终于见了天日,臭味是那样的浓烈而恶意,若不是亲眼所见鱼的“自杀”,白岐玉真要以为这鱼已经死去多时了。 白岐玉被熏得头晕目眩,视野里,墙纸上的海浪也起伏的翻滚起来,让他产生了即将溺毙的错觉…… 哗……哗…… 白岐玉摸到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手抖了好几下,才打开通风系统。 可耳畔嗡鸣的海浪声仍未停歇。 翻滚着,拍打着肮脏漆黑的滩涂,哗…… 有什么东西从中徙倚而来,带着无边巨浪,淹没他……哗…… 白岐玉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然真的要疯了。 “这鱼……”在震得人头晕目眩的波浪声中,他努力的找着话题,“是在自杀吗?” 那边儿,张一贺似乎把鱼尸丢进了卫生间,冲水声遥远而模糊。 “或许。” “它味道可真大……” “抱歉,等会儿我喷一下清新剂。” 他呆呆的看着冲干净手,从光明中走来的张一贺,只觉得恍如隔世。 张一贺拿着清新剂四处喷了喷,又给白岐玉满上泡好的茶水。 “我之前开着盖子养,三天两头朝外跳,死了一片,弄得家里腥味儿很重。” 张一贺苦恼的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这两天,我把盖子加上,以为就没事了,结果如你所见……总有不甘受困的为了自由拼命。” 这话颇有些哲学意味,白岐玉怔愣的说:“若为自由故。” “自由那么重要吗?”张一贺神情不明的垂着眸子,“在这个生态系统中,没有竞争,没有灾难,可以一视同仁的轻松获取食物、进行繁衍……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虚假的美好亦是幻象,不可留恋,不可当真。” 腥臭散了一会儿,或者说被刺激的麻木的鼻腔习惯了,白岐玉才恍惚的缓过神来。 他试图让自己声音不发颤,从“鱼”身上转移话题:“你家……你家装修的真漂亮。房东弄的吗?” “是我。不过,我就是房主。” “真羡慕。”白岐玉真诚的说,“我这两年也在攒钱” “不不,”张一贺摇头,“不值一提。” 说这话时,他神情漠然,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点财产不算什么。 张一贺也没夸张,他的床真的很大。 直径两米半的圆形水床,应该是私人订制的size,堆着超大面积的绒毯和软被,把卧室占得满满当当。 别说两个人了,两个孩子睡上来也绰绰有余。 “我睡相不好,又比较注重睡眠质量,所以多花了钱和心思在上面、” 张一贺笑着解释说:“人的一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同一个家具上度过,多么奇妙……按照时间配比,不应该最注重它的品质吗?” 这个理论也很奇妙,白岐玉意外的点头:“确实是这样。” 水床很软,不知道是不是熏香的功效,白岐玉很快就入睡了。 他做了个怪梦。 他坐在昏暗的室内,密密麻麻的白色蜡烛将他包围,像蛛网纵横。 重叠烛影中,墙上挂满了诡异的物件,暴毙的猪首,血淋淋的半片羊尸,还有被割喉的白公鸡与黑公鸡…… 像什么宗教仪式。 烛影晃动着,变形成一个个人影,然后充气、泡涨,头顶到天花板,吵闹的低语着什么。 他们在说—— “你丢东西了吗?” “你,丢,东西,了吗?” 撞邪(玄学) 第16节 “你——丢——东西了吗!!!” 在癫狂扭曲的咆哮中,白岐玉喘着粗气醒来,他下意识摸到床头柜,想喝口水缓缓,却扑了个空。 “哦对……”他喃喃,“今晚借住张一贺家。” 但,张一贺人呢? 床的另外半边儿是空的,绒毯随意的堆在一起,摸着很凉,似乎主人离开很久了。 疑惑的档儿,什么东西突然“啪”的拍到身上,白岐玉吓得惊呼了一声。 原来是窗帘。 窗户开着一条小缝,有细细的晚风吹来,白岐玉记起,睡前,张一贺说要透气才开的。 所以……张一贺是不是去上厕所了? 他蹑手蹑脚的下床,推门出去,卧室外也没开灯。 光线消失后,白日里柔和的海浪壁纸变得诡魅起来,一道道扭曲的花纹,好似随着黑暗扭动,像柔软的尸体在水底挥舞的手。 没有光,四处都看不真切,但白岐玉隐约看到,厨房的玻璃门上投着一片朦胧黑影。黑影仿佛有生命,正以呼吸节奏缓缓起伏着。 “贺哥?” 白岐玉小声呼唤着,摸黑走去,却不小心拐到了水族缸旁的鱼网。 铁质把手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声,厨房的灯开了,荡开一片温馨的暖黄。 玻璃门上黑影的轮廓清晰起来,很高,将近顶到天花板,从外面看过去乌压压一片。 白岐玉想,是了,张一贺一米九多的个子,毛玻璃一散光,显得倒是巨人一样了。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巨人半夜饿了,去厨房偷吃呢。 “贺哥?你在厨房呢?” 说着,他直接去推玻璃门,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 门右侧的墙上,有一个开关。 所以,厨房的灯应该是在外侧开的。 那里面的灯……? 白岐玉的呼吸乱驳起来,心悸大作,在他差点尖叫出声时,厨房的门猛地开了。 张一贺左手提着1.5l的冷水杯正往外走,看到门口的白岐玉,愣了一下:“阿白?” “你……” 见白岐玉一副吓到的模样,张一贺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杯子,了然的笑起来。 “我特别爱喝水,小杯子两口就没,就直接用这个喝了。是不是挺怪的?”说着,他侧身回了厨房,“你也来找水喝?我给你倒。” 厨房面积不小,装潢简约,细细密密堆着现代化的厨具,很多白岐玉都叫不上名字。 正中是个吧台,三四把高脚椅,上面吊着一排高脚酒杯,昏黄小灯下,绰约的玻璃反光很是罗曼蒂克。 张一贺拿了一个小玻璃杯在饮水机上接水,见白岐玉还愣着,便招呼他:“别站着啊,进来坐。” 白岐玉惊魂未定的坐到高脚椅上,迟疑的接过小玻璃杯。 张一贺瞥到他下床焦急,忘了穿拖鞋的脚,不赞同的皱眉:“我去给你拿拖鞋。” “不用……” 张一贺不置可否,径直回卧室拿了棉拖,还拿了厚厚的毛巾袜。 然后,他在白岐玉面前蹲下,很自然的摸了摸他微凉的脚:“这么凉。天寒了,光脚容易生病的。” 说着,他伸出手,给白岐玉套上袜子,穿上拖鞋,没有一点停顿,就像这个举动已经做过了千百次那样自然而熟稔。 这种举动实在是过界,可看着张一贺近在咫尺的头旋,白岐玉心中一片柔软。 这是不对的,朋友是不会做这样的举动的……他非常清楚这点,张了张口,却没能把拒绝或感谢说出口。 “刚才……”他胡乱的转移话题,“我醒了见你没在,还吓了一跳。” “害怕了?” “也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噩梦?”张一贺站起身,蹙眉看着他,“之前不是说喝了中药,睡眠变好了吗?” 白岐玉摇头:“没再喝了。来路不明的药方,谁知道到底什么功效。” “但你喝的气色好了很多,”张一贺不赞同道,“喝着管用,来路不明又怎样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一想起那副中药真正的模样……那杯蠕动着、黑泥一样粘稠的“液体”,白岐玉就恶心的想吐。 像把怪物的肢体喝进了嘴里。 见白岐玉闭口不言,张一贺也没再追问。 沉默的档儿,好几次,白岐玉都差点张口,和张一贺分享最近的种种:不知警察和四楼谁是鬼,不知三楼小情侣怎么回事…… 但这些和家里的“怪事儿”不同,已经上升到闹鬼的程度,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之前张一贺认为他“被害妄想症”的反应,他记得清楚。 怕再被当成疯子。 “睡吧,”盯着白岐玉乖乖喝掉了半杯水,张一贺收起杯子,顺手刷了,“现在才3点,还可以睡几个小时。” 第二天,白岐玉是被闹钟吵醒的。 这一觉睡的实在是好,又黑又甜,停掉中药后,他很少睡的这么熟了。也许有人在身边陪着,潜意识感到踏实。 他满脸笑意的脱掉脚上胖胖的毛巾袜,出去,发现张一贺戴着与本人形象完全不符的橙色防热手套,端了一个小锅出来。 “早。我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儿。” “你这是……” “早饭啊。”他笑眯眯的招呼他,“快去洗漱,现在是8点20分,10分钟吃完,不然再晚堵车会迟到。” “啊……好。” 洗漱完,白岐玉睡迷糊的脑子才清醒过来。 他用凉水泼了泼脸,泼掉热度:张一贺真是的……对谁都这么体贴吗? 用过早餐,张一贺还给了他一个玻璃饭盒,是中午的便当。 他诧异道:“你不用这样的。” “我今天要外出取材,顺便做了两人份而已。”张一贺弯着眼角,“好了,尝尝我的手艺,下一次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都这样说了,白岐玉便大方收下:“下次请你吃饭。” “好。” 车子路过大门时,流浪的小三花睁大眼睛看车窗里的白岐玉,像是在说“负心汉”,白岐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打开便当盒,想随便拿点什么喂猫,却被扑面而来的味道熏得睁不开眼。 浓烈的、刺鼻的,熏得人理智全无的硫磺味中,白岐玉强打着精神睁开眼—— 饭盒里,黏稠的膏状物,腐烂的鱼骨,还有不停扭动的生鱼头,种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填满了玻璃饭盒。 “这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干呕,“太恶心了……” 张一贺疑惑的扭头看他:“你不喜欢吗?” “你确定这能吃的?我……” 白岐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饭盒里,赫然是鸡蛋糕,烧鳗鱼,葱烧海参。米饭还泛着热腾腾的香气。没有蔬菜。 唯一看不出原材料的,是淋在米饭上的腥红膏体,闻起来是鲜甜的,似乎是枣泥一类的东西。 张一贺的声音带着歉意:“抱歉,我猜测着你的口味做了这些,还是不合胃口吗?……不喜欢也多少吃点吧,这些都是好东西。” 事已至此,白岐玉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了。 他看向后视镜里,张一贺正轻抿着嘴,似乎在懊恼,或者委屈。 他又想起昨晚半夜,二人窝在很罗曼蒂克的吧台前,边聊天边喝水,回忆是一片温暖晕黄。 想起今早许久未这么安心的觉,想起无比恐惧的那天,他拨打的张一贺的电话…… 对不起,他心想,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让我能安心与你交往的问题。 “……警察,去找过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今天摸到了老婆的jiojio,好白好滑!狂喜乱舞的挥动小触手.jpg 第12章 搬家 “警察?来了啊。” “和你说什么了?” “好多天前的事儿了。”张一贺想了想,“说是小区有谋杀案,问我那几天的行程。” 白岐玉睁大了眼睛。 “你确定?” “嗯。” 说这话时,男人正认真开车,窗外光怪陆离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英俊的不可思议。 撞邪(玄学) 第17节 他是那种很深邃的眉目,垂着眼时,颇有异国风情的侧脸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像是心有灵犀,张一贺不经意的抬眼,在后视镜中,与白岐玉四目相对。 白岐玉不自然的收紧了指尖。 “怎么突然问这个?哦对,案子就发生在你家楼下是吧……”张一贺很随意的收回视线,“警察是不是找了你好几次?有结论了没?” 车窗外,行道树像一只只枯败的手臂,张牙舞爪的向后退去,消失在视野尽头。 白岐玉又开始心悸了。 在他之前的判断里,四楼李晓杰被杀,是幻觉,是虚假的,而张一贺说,谋杀案确实存在。 谁还能信呢? “没结论。”白岐玉努力用左手按压住右手,不让自己的异状表现出来。 “希望早点破案,”张一贺叹气,“如果你害怕,我家随时欢迎你借住。你来了,我还有心思做饭,不然,一个人总是懒得开火……” 白岐玉紧盯着张一贺的侧脸,嘴上附和着,右手悄悄解开锁屏,去拨小警察的手机。 “嘟——” 这一次,没有告诉他“号码是空号”,在他无限怀疑自己的记忆与判断时,张一贺的手机,响了。 系统默认铃声如催命的厉鬼,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在狭窄的车内。 刺的白岐玉头晕目眩,也刺的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白岐玉一把扯开手机壳,把藏着的粉色大钞砸在张一贺身上,另一只手去开车门。 高速行驶中,车门阻力很大,咬牙奋力推开后,狂风喧嚣着吹进,刺的人睁不开眼, 那一刻,白岐玉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顾不得什么“死亡”,什么“残疾”,他只想逃。 逃离这片时真时假的梦魇,逃离这个披着人皮的邪物,逃离理智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闭上眼,直接跳了出去。凌空的那刻,他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叹息般的呓语,每一个词汇都渗人、无序,而含义不明。 剧痛传来,他终于摔入了大地的怀抱。 然后陷入昏迷。 …… ………… 沉重的眼皮不适的扇动着,刺眼的光将白岐玉亮醒。 “哈……” 他茫然的支起身子,看向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自家床上。 ……自家床上? 昏迷前的记忆历历在目,他分明从行驶着的路虎上跳了下来。 车速不慢,车架也比一般轿车高,本以为要断个胳膊腿的,身上却一处擦伤都没有? 他稍一思考,头便撕裂般的疼,他扶着墙,朝同样亮灯的客厅走去。 然后,顿在原地。 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厨房里,仿佛感受到他的苏醒,微波炉“叮”了一声。 顾不得再用手机记录“另一个人居住的痕迹”,白岐玉大步冲过去,把水杯下纸条抽出来—— 上面只有一句话。 【不要害怕我,不要搬出去】 是他。 白岐玉脱力的瘫坐沙发上,脑中一遍遍回想与张一贺的记忆,从相见到相处。 刚搬来时,张一贺便脱口而出老住户才用的“中单元”;警察走后,用相同话术劝说自己不要搬家;还有前后矛盾的小情侣…… 诸多种种,都把张一贺和“幻觉”联系在一起。 张一贺是黑影,或者他驱使的黑影,都不重要了。 白岐玉只想搬家。 “搬家……对,搬走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如沉重的锚,也如濒死前的希望,白岐玉无意识的重复了许多遍这个词。 微波炉里热着一只欧包,冰箱里多了一杯没开封的芝士芒果,卫生间几乎用完的抽纸也换了新的。 这是彻底不掩饰自己存在的痕迹了。 如果不知道这可能是“小山般的黑泥”做的,发到网上去,还能成为现代版的田螺姑娘,可现在,每看到新增的“居住痕迹”,白岐玉只会更增一分“搬家”的信念。 他当即拨打新中介的电话。 新中介姓陈,也是个敬业的,凌晨1点了还接电话。 表达了歉意后,白岐玉急促的说:“我希望明天就能看房,越早办手续入住越好。中介费我给你双倍,麻烦您多上心。” 一听双倍中介费,这么晚被弄醒的火气顿时没了,陈中介接连说好,问他要求。 “离公司近,朝阳……不,只要朝阳就行。”他叹口气,“其他的,都好说。” 这样宽松的条件,第二天一早,陈中介就发来了十几个招租的房子。 白岐玉和负责人戚戎请两天假,那边一愣:“怎么又请假?警察又来了?” “不,”白岐玉含糊地说,“想请假去看房、搬家。” “不能等周末再弄?”戚戎为难道,“现在刚开新项……” 白岐玉明白戚戎不想给他放假的原因:游戏预研期间,一日demo还没出来,一日就拉不到投资,每天都在烧预算。 戚戎从入职便待他不错,当年入住还是他帮忙挑的房子,如果是以往,白岐玉就妥协了。 一想到那个漆黑扭曲的怪影此刻可能隐匿于任何地方觊觎他,白岐玉刚打的退堂鼓,就被巨大的恐惧给淹没。 搬家的事儿,他必须速战速决,其他的,以后再说。 “抱歉戚哥,我真的很急……周末我会自愿加班搞完我负责的部分,不给你们拖后腿。” 闻言,戚戎叹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 “哦对了,搬家需要帮忙吗?我认识个干活麻利的搬家公司。” “谢谢,麻烦您介绍给我。等搬完了,我请戚哥吃饭。”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 请到两天假,白岐玉立刻约见中介。 二人马不停蹄的看了一上午,最后,白岐玉选中了黄中介也介绍过的哪间御金源的房子。 户型小,还贵,但胜在朝阳。 最重要的,是房东在场,可以立马签合同。 房东是个阴沉寡言的男青年,瘦瘦小小的没存在感,全程垂眸敛目,不爱看人。 合同有厚厚五六张纸,白岐玉急着搬,粗略看了前两张,像是专业律师修订的,细细密密的列着一大堆赔偿或免责条款,水的很,便直接签了。 因为搬的突然,老房子又不好找下家,旧出租屋的房东大爷不肯退押金,白岐玉也同意了。 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搬家。 毕业后,从校招实习期间到入职,白岐玉就一直住在这儿,满打满算也有一年半了。两室一厅里满是生活痕迹,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很多。 为了节约时间,白岐玉把好运的打包带走,不好运的直接扔掉。 戚戎介绍的搬家公司很靠谱,下午五点多,还没黑天,就解决了打包问题。工人把最后一箱扛到卡车上,白岐玉抱着电脑包,坐到了副驾驶上。 终于,卡车发动起来,缓缓驶出小区大门。 一下午马不停蹄,如机器般接连运转,白岐玉疲倦到胳膊都抬不起来,可看着身后逐渐缩小的黑洞般的单元门,他的内心充满了平静与欢愉。 突然,狂风大作,所有窗户一瞬熄灯,漆黑若黑洞,像怪物身上密布的眼,连司机都感慨道“天气怎么了”。 白岐玉知道,这是“祂”在发怒。 但他不怕,他隐约猜测的到,“祂”是离不开院子的——那日,白岐玉蹲在门口,也是这般猎猎狂风,却对他无能为力,像无能狂怒。 怪风过后,一路平安无事。 晚上,躺在新家的床上,望向飘窗外清亮的星空,白岐玉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惬意。 睡吧,他想,他成功搬走了,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他又做了那个梦。 狰狞的猪头与遍地横死的公鸡尸体里,他被一圈又一圈白烛围着。 耳畔是此起彼伏,晦涩不明的呓语,在万千人声的嘈杂吵闹中,白烛在墙上的倒影突然扭曲、膨胀,化作一个个黑洞洞的人,像烧焦在墙上的人尸…… 它们扭曲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 “哈……哈……”白岐玉惊醒的起身,“什么鬼东西……” 屋里暗的让人发慌,他摸向床头灯的开关…… 却摸到了一片柔软的毛茸茸。 熟稔的触感让他猛地收回指尖,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他顾不得找什么床头灯了,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 面前,是一角厚重的、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当年,他为了防偷窥专门定制的款式。 而他记得清楚,下午打包行李时,他把它扔了。 撞邪(玄学) 第18节 所以…… 这里不是新家。 而是他努力逃离的,从前的家。 他回来了。 或者说,他从未真正逃离过,一刻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今天给老婆做了爱心便当,晚上还接出去玩的老婆回家,我好贤惠哦!(*0v0*)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富婆:双皮奶炖蛋 1个; 今晚带着钢丝球来,已躺平。 第13章 午夜来客 环顾四周—— 每一处细节,每一个摆件,都与旧出租屋一模一样。 或者说,这里就是旧出租屋。 可这分明不可能,因为打包匆忙,大部分不好带走的家具都扔了,就算白岐玉想复原也办不到。 例如这个订做的天鹅绒窗帘,例如床头凳。 所以,现在是在做梦? 想到这,白岐玉松了一口气,推开卧室的门——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张一贺。 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一切的起源和张一贺有关,白岐玉毫不意外会梦见他。 客厅里没开灯,男人坐在最高的单人沙发上,高大的身影融于黑暗。 他终于舍弃了,或者说倦于使用温和的假象,蒙在皮囊上的违和感全数散去了,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令人发憷的阴沉。 他正直勾勾的盯着白岐玉。 “为什么要搬走?” “你比我更清楚这点。”白岐玉冷笑道,“我该怎么称呼你?跟踪狂,变/态?……你为什么不笑了?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你的衣物不是我偷的。”男人说,“觊觎你的肉体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除此之外呢?你敢说我屋里发生的怪事和你没关系?” 由于是在梦里,白岐玉噎人的时候,没有一点顾忌。 他顶着张一贺阴沉未定的神情,散漫的坐到男人旁边,不紧不慢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张一贺,我们好好聊聊……” 他的嗓音放得很轻,发出柔软、甚至称得上缱绻的低叹,挠的人心痒。 这让张一贺眉目间的风暴莫名的退散了些。 “我不管你是天才犯罪分子,还是什么牛鬼蛇神,放过我,好吗?” “我真的很累了,太累了……加班了一天,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然后看到东西与离开前位置不一样,或者开关顺序错乱……你能感受到那种心情吗?” 沙发是单人的size,两个人坐,无法避免的离的很近。 近到这个距离,可以看清张一贺挺拔的鼻梁,形状称得上性感的薄唇,还有略带阴霾的鹰眸中漆黑的瞳仁。 他的瞳仁很特别,纹路混沌斑驳,盯久了,会陷入难以形容的眩晕。 奇怪,白岐玉之前从没观察过张一贺的瞳仁,梦中会出现现实中不了解的信息吗? 此刻,张一贺也侧着头,神情不明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总要离开我?”他说,“你不可能,也不能离开。” 谈判破裂,白岐玉也懒得虚与委蛇。 他慵懒的朝沙发背上一靠,嗤笑一声。 “凭什么?你算老几?事实是,我成功搬走了,而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噩梦。你能也仅能在梦里,像败犬一样狺狺狂吠了。” “噩梦?”男人不带感情的重复这个词,“你愿意这样理解也可以。但它的词性,或许和你认知中不尽相同。” 白岐玉还要说什么,就听门被大力砸响了。 一下,两下,粗暴而杂乱无章。 “谁?” 无人回应。 想到这是一个噩梦,白岐玉便不加理会。 敲门声消停下来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鸡鸣声。 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公鸡汇集如此,急促,尖锐,一声连着一声。 “咯咯——” “咯咯——咯咯——” 窗外,天黑的如泼墨,小区也没人养鸡。 幻听中,又有老更夫敲着梆子,颤颤巍巍的喊:“子夜三更——平安无事——各路大仙——佑我子孙!” 如此离奇的异状,让白岐玉头疼欲裂:“这不是我的梦吗?快停下……” 鸡鸣与老更夫沧桑诡魅的呼喊在耳畔阵阵回荡,他浑身都开始痛,火烧般的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烤炉中烈火炙烤的一只人皮怪物,即将被烧熟、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折磨散去,屋内猛地一暗,鸡鸣声消失了。 玻璃杯冰凉的杯壁碰了碰白岐玉:“起来,喝点水。” 他蜷缩在沙发上,头埋膝里,冷汗淋淋。 “人体是很脆弱的,必须要常补水。”男人耐心地示意他喝水,“几天不喝,就会脱水。” 白岐玉心想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他勉强支起身子喝了一口,心里涌起无尽的疲倦与困乏。 这个梦为什么还不结束? 他累了,既然已经成功搬家,他不想再与过去的梦魇有任何牵连了,放他去休息吧…… 可敲门声又不依不饶的响起来,门被砸的“砰”“砰”响,乱的人心烦。 还有一个老人在喊:“有人在家吗?” 白岐玉只得开门,刚要开口骂,却发现敲门是房东。 房东是个热心的老大爷,姓孔。 孔大爷自称是老国土局长的司机,儿子吃旧时代的红利,子承父业顶了岗,成了新局长的司机。 他逢人便说儿子长的一表人才,和新局长的秘书结了婚,逢人便炫耀自家“正式工”儿媳妇,自觉脸上有光。 常年开车让他落下了腰椎毛病,搬去一楼和儿子家同住,把五楼租了出去。 平日里,他三番五次的带水果、点心给白岐玉,说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出来打拼。虽然那些水果点心总带点怪味,像是不新鲜,但老人勤俭节约的,可能放过期了不自知吧。 总之,白岐玉对他感官很好。 此刻,孔大爷一身背心短裤,头发乱糟糟的,俨然是睡下被强行叫起来的。 “你这不是在家吗?”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烦躁,“四楼的小孩儿说敲门你不应,以为你出事了,叫我过来看看!” 四楼的小孩儿?大半夜找他做什么? 白岐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下:“……我睡了,没听到。” “以后别不理人,多让人担心啊!” “不好意思。”白岐玉道歉道,“不过,他们找我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孔大爷嘟囔着,“哎……大半夜的闹这一出,苦艾回去睡吧!” 检查完白岐玉没事儿,大爷便转身离开,白岐玉注意到,老人腰带里大红绳子系着一个老年机。 很新,一看就是充话费送的。 等等……他记得退房时,大爷手里是小灵通啊? “孔叔,”他抑制住声音的颤抖,“您换的手机了?” 闻言,老人满是褶皱的脸爽朗的笑起来:“上个月我把小灵通摔碎了,儿媳妇就给我买了个新的!我这儿媳妇很不孬,真是比亲闺女还孝顺啊!” “哦对了……她单位又发了几箱水果,肥桃,大橘子!明儿,我给你拿几个吃。” 大爷又叮嘱了他几句,颤颤巍巍的下楼了。 徒留白岐玉恐惧的站在门口。 梦境里不该出现白日未知的消息,所以,这里是现实。 而白日退房时见到的“大爷”,也不是真正的大爷,是由他的记忆构造的幻觉。 楼梯下方,一个高个男孩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岐玉,是方诚的瘦竹竿儿子。 高中生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我们找您,是想谢谢你那天的收留。那个,我叫方义,这是小云儿。” 注意到白岐玉丢了魂儿一样,高中生犹豫了一下,推了推身后,小女孩探出头。 “你好,”她说,“小云儿想和你说话。” 撞邪(玄学) 第19节 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嫩芽枝头小雀鸣叫,驱散了白岐玉心头的心悸。 白岐玉缓缓垂下视线。 小女孩的双丸子头换成了披肩发,俏丽可爱,手里抓着一个老旧的玩具,像过家家玩的小锅。 仔细看去,她的年纪比白岐玉想象中要大,应该上小学了,只是个子矮而已。 “啊……小云儿,你好。”白岐玉勉强笑笑,“找叔叔有事吗?” “你不是我叔叔。”小云儿抿了抿嘴,“随便加辈分,会折寿。” 这小孩还挺有个性。 白岐玉笑着摇头:“好,那你直接喊我名字吧。” 小云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 很有年代感的老式缝线本,厚实实的,边角已经泛黄了。侧面用铅笔写着“方义”,似乎是哥哥用剩后送给妹妹的。 她把本子塞到白岐玉手里,又拿出一支黑乎乎的笔:“签字。” 这笔像是素描用的炭笔,一上手,就沾了白岐玉满手黑灰。 “签我的名字么?” 白岐玉本以为是作业本,或者请假条之类,小孩儿找他伪造家长签字的,可随手翻了翻本子,发现并不是。 本子大部分是空白的,只有前几页写着一些名字,像是“方直根”,“柳见桃”,“方义”之类。 除此之外,名字后面,都跟着一长串数字。 想起小时候,小孩们爱用通讯录交换电话号码,白岐玉释然了。 他在“方义”下面一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把笔和本子还给小云儿。 “好了。” 小云儿立刻翻开本子,死死盯着白岐玉写过字的那一页。 “白岐玉,1568,0124……”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白岐玉在小女孩稚嫩的脸上,看到了很多情绪。 愤怒,懊悔,还有恐惧。 见状,方义把站着不动的小女孩往身后拉了拉。 不知为何,在方义脸上,也有若有若无的害怕。 一系列过于强烈的负面情绪,出现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是很诡异的。 白岐玉疑惑道:“……怎么了?” “我们先走了,”方义却避而不答,“回去晚了,妈妈又要生气了。再见。” “好……” 一大一小下了楼梯,消失于四楼阴霾中。 进门前,小云儿突然抬头:“你要保重。” 白岐玉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说这一句,却也笑道:“谢谢,你也是。” 目送两个孩子进了屋门,白岐玉站在门口,陷入沉思。 能“成功搬家”的幻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床睡觉前,坐上卡车前,还是看房前? 他打开手机,微信里,还与戚戎的请假申请;通话记录里,与陈中介的来电也被记载,说明看房前还是真实的。 他又打开相册,翻找拍下留档的合同,却发现—— 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张照片,是签御金源的房子合同前,拍下的新房家具的使用情况。 当时拍照的目的,是怕租前损坏的家具事后被恶意索赔。 所以,幻觉是在签订合同前,或者说,签订合同时开始的。 为什么是偏偏是签订合同? 白岐玉竭力思索那份合同有什么奇怪之处。 五六页,很厚,中介说没什么问题,他因为急着般就直接签名了。 而且……他印象深刻的是,房东给的笔很不好用,用胶布裹着,笔触很奇怪,像素描用的炭笔。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背后,门没关,客厅灯也没开,白岐玉停顿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灯,却发现沙发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玻璃杯下又压了一张纸条,写着令白岐玉气血上涌的句子。 【不要害怕我,不要搬出去】。 从小到大,周围人对白岐玉评价,都褒贬不一,贬低居多。 高频词汇,往往集中于“冷淡寡言”,“不合群”,或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怪胎”。当然,也有小部分人认为他“有个性”。 总之,在这些保护壳下,他从未展露过睚眦必报的特性。 现在,他不想玩了。 他当即打电话给老马,现在是0点冒头,老马通常还在熬夜打游戏。 漫长的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喂?小白?哎哟喂,你这可是第一次给马哥打电话,咋地,有事儿?” 白岐玉开门见山:“我记得你说,城中村的罗太奶很灵?可以帮我牵个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为什么老婆总要和我分居qxq我要努力挽救一下! 真正的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土下座)昨天编辑的时候,真正的12章被我贴成了13章,所以剧情出现断裂qaq自罚20个红包,本章留言数目够了发~ 第14章 秦弟马 “罗太奶牵线?!”老马满是不敢置信,“你怎么了啊?太突然了?” “说来话长。”白岐玉苦笑,“我可能撞鬼了。” “操!” 老马匆忙喊了声“等下”,似乎惊慌间撞倒了东西。 一阵杂乱后,话筒里传来高层呼啸的风声,像是换去了开阔的地方。 “不是,你让我先捋捋。”老马把手机换了一只手,“上午小戚说你请两天假搬家,我们几个还讨论你怎么搬的这么突然……你说的撞鬼,是不是和这有关系?” “嗯。” “搬家没能解决?” “要是解决了,也不会这么晚打扰您了。”白岐玉知道老马是大嘴巴,含糊道,“反正挺紧急的,马哥,您看您能牵线不?” 老马顿了顿,放低了声音:“牵线是能牵线,但我先和你说清楚啊,罗太奶很神,十里八方都很信她,说她是咱们市从区到县的老太奶都不为过。” “您的意思是……” “所以,有些人找她她是不见的。” 白岐玉心里一沉:“为什么?” “很多原因,”老马苦笑,“一是忙,二是她这个人也很邪。她看人很准,造过孽的、邪骨头的,各种各样的禁忌都不见。出马仙嘛,那些下凡历练的仙家和人一样,有自己的喜好脾性。” “不过你也别慌,”老马话锋一转,安慰道,“小白你没做过亏心事,人干干净净的,罗太奶不会放你不管。” “明儿一早,我就帮你联系我上次的牵线人,放心吧。” “先谢过马哥了,”白岐玉真诚的道谢,“我真的不知道求助谁才好了,麻烦马哥上心。” “应该的。” 挂断电话后,老马擦了擦满额的冷汗。 他不安的望向窗外,乌云正压迫地平线,将半个城市压抑在阴霾下。 空气中浮动着焦躁的潮热,这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起夜的小女儿端着一杯水,细声细气的喊他:“老爸,你怎么还不睡呀?” 老马收敛神情,乐呵呵的抱起女儿。 “这就睡。对了,这两天没给陌生人开门吧?” “没有。”女儿嘟起嘴来,“你不要再磨叨啦,‘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我都倒背如流了。” “真乖。去睡吧。” “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先不行,”老马耐心地解释道,“你妈妈的病还没好全呢。再等几天,乖。” —— 次日,白岐玉被“哐”“哐”的金属撞击声惊醒。 他以为是小偷,抓起枕头下的军刀下床,却发现声音是阳台门被风吹的。 昨晚为了透气,他把阳台门开了一条小缝,没料到下了暴雨。 四面八方的雨声包裹着整栋老楼,噼里啪啦的泼水声中,大作的狂风把铝合金门吹开又“哐”的砸上,溅射的雨水脏兮兮的流了一地,半面客厅的墙都湿了。 白岐玉冲去关窗关门,却忘了穿雨衣,短短半分钟,便被冰冷的雨和风打了个透心凉。 等回到客厅,他整个人都冒着冷气,指关节冻得泛红。 撞邪(玄学) 第20节 “该死。” 他赶紧去洗热水澡,在秋季短暂的北方,俗称“一场秋雨一场寒”,暴雨就是入冬的前兆,这个节骨眼儿他可不能感冒。 从热腾腾的水蒸汽里出来,热水便烧好了,他灌了两大杯,回到床上躺下来,查看老马的消息。 ……等等,洗澡前,他忘了打开烧水电源的。 算了,他捏紧手机,就要结束了。 不负期望,老马发了五六条微信。 一条是转发的聊天记录,一条是一长串地址加联系方式。 聊天记录里,老马在和一个昵称叫“天柱堂观河”的人聊天, 头像是个廉价工笔画、上色平平的半身女神像,慈眉善目、身披桃花绿色襦裙,身旁几只白尾巴。 内容则是交代白岐玉拜托牵线的事儿。 “天柱堂观河”的态度看上去不冷不热的,不直说能办不能办,只说“先见见人”。 白岐玉复制了老马发来的地址,在谷歌地图一搜,发现是在靖德市天柱峰区的一条环山路旁。 天柱峰区算是郊区了,遍是矮山、河沟,很是偏远。 白岐玉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老马打了电话。 那边儿车鸣鼎沸,老马似乎在开车:“小白啊,我给你发过去了,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这位观河师傅是?” “哦,他叫秦观河,你喊他秦老师、秦弟马都行。” “不是说找罗太奶么?” 老马打了个哈哈,含糊的说:“哎……罗太奶很忙,说是出差了……” “这样啊……” “这个秦弟马也厉害,罗太奶亲自立堂的弟子!说是背后有十几个厉害老仙,尤其擅长翻仇仙!你放心找他就是了!” 像是害怕白岐玉质疑他办事力度不够,老马一个劲儿的夸这位“秦弟马”,夸到最后俨然是齐鲁第一大仙儿了。 直到白岐玉勉强的说“我联系一下试试”,老马才堪堪打住。 老马说的术语,什么“立堂”,“老仙”、“翻仇仙”,白岐玉都不懂。 他打开谷歌,在搜索栏输入这几个词,一搜,只搜出来“立堂”的含义:是点堂师傅给有仙缘的出马弟子立堂口的意思。 不立堂则不开窍,不开窍则无法与仙家沟通。有点类似于佛教范畴中,出家人被点化“醍醐灌顶”后方可独自修行的感觉。 只不过立堂口是个非常复杂的仪式,包括什么大神喊仙班,二神引进门,三尺三上名儿之类。 这么一搜,白岐玉还了解到一点:在最初,人们常说的“跳大神”其实是给弟子立堂口的仪式,而不是后来泛指的作法驱邪。 总而言之,只有成功立了堂口的出马弟子才可以帮仙家“出马”看事儿,就像注册了营业执照的公司,不然就是违规经营。 搜到现在白岐玉才明白,“出马仙”这一派系,看事儿的不是所谓师傅、大师,而是他们身上供奉的下凡攒功德的仙家们。 例如老马推荐的“秦弟马”,说他厉害,一方面是说附身他的仙家道行高深,另一方面是说他与仙家沟通、同步能力厉害。 至于“翻仇仙”,则压根没资料,白岐玉排列组合的修改了几个词,也只搜出来黑话似的的车轱辘话。 术语越攒越多,找了老的来了小的,看得外行人头晕眼花。 要不要找这个秦弟马? 虽然老马夸得天花乱坠,可老马这个大嘴巴,十句话有一句靠谱就不错了。 但那日老马介绍罗太奶,且不论有几句真话,脸上的“感叹、佩服”是不作假的。 人会说谎,但微表情不会。 天人交战一番,白岐玉还是拨打了秦弟马的电话。 “欢迎致电天柱堂。超拔,还阴债,祛邪看病,喊人进香,百年老堂口,给您心安……电话接通中,请耐心等候……” 听到广告语第一句,白岐玉就有挂断的冲动了。 这和他想的隐世神人非常不一样……算了,打都打了,先聊聊看看吧,不靠谱再找个理由挂了。 广告语没循环到第二遍,一个年轻男人便接了:“您好,天柱堂秦观河。” “……你好。”白岐玉犹豫的说,“那个,我其实是想找罗太奶的,让同事给我牵线,然后他给我推荐的你。” 年轻男人一顿,了然。 “不好意思。罗仙婆这几日去卞市了,6p3国道的高架桥出了很急的大事儿……”他有些歉意的解释,“行程本来是昨天回,但事情比想象中麻烦,延迟到了下周一。” “在她回来之前,找她的单子就暂时转接给天柱堂了。” “原来如此……” “您不放心也可以理解的。这样,我先把您的单子排上,等太奶回来,我帮您转交。” 此人嗓音清冽,措词有礼而颇有距离感,更像是斯文冷漠的医生,听着似乎还不到三十岁。 说来也奇怪,不知是秦观河的态度好,还是他真有点功力,单是听他一番解释,白岐玉的心便静了下来。 总之,与白岐玉想象中的“算命神棍,跳大神的大忽悠”迥然不同。 试试吧? 心中一个声音响起,万一,真的有用呢? “不用……”他轻轻说,“就……拜托师傅您吧。” 男人顿了顿:“感谢您的信任。介意先简单说说您的事情么?虽然您的同事和我提过,但我还想听听本人的说法。” 于是,白岐玉便简要的说了自己遇到的怪事儿,当然,撇除内衣被偷一事。 “……就是这样了。” “所以,您为了逃避逼到家的怪影化成的‘人’,搬了家,结果当天睡觉一醒还在旧家,且没有了您租房子的证据。” “对。” “您可以更详细的说一下那怪影的面貌吗?” “最初,出租车上那次,我以为是泥巴。”白岐玉斟酌语句,“拳头大,黑漆漆的,看着黏稠潮湿,也有点像没处理过的原油。我再仔细一看,它就长出了好多手臂,乱动,似乎朝我抓过来。” “第二次遇见,还是在出租上。体型比之前大了许多,整个后车厢都是。后来,遇到的次数就更频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之,从我住的楼外看去,整个楼的窗户都是黑的,其实不然,是庞大的黑泥遮掩了灯光……万千只手臂,疯狂的挥舞着,从黑暗中最污秽之处来……我逃不掉了,我搬不走……” “白先生,白先生!” 男子沉声喊他的名字:“您还好吧?周围有人陪护吗,让他来接电话……” 白岐玉喘着粗气,从无边的漆黑海水包裹中清醒。 他差点又陷入了“幻觉”。 不,或许不是幻觉,那潮湿的海腥味不知何时萦绕在鼻尖,是长年累月腐烂发酵、不见天日的海边洞穴中的那种腥。 雨势小了许多,能听到阳台屋檐清晰的滴水声,还有…… 什么东西踩在泥巴上,不,或者说“泥巴”本身移动时,发出的迟缓的、水声滋滋的蠕动声。 耳畔,秦弟马的呼唤渐行渐远,他顾不得说什么,抓起手机便朝屋外冲去。 脑海中,只剩一个想法。 逃。 一阶、两阶,盘旋而下。 阴雨天的楼道昏沉沉的,老扶手梯下一片黑暗,如静候已久的深渊。 突然,他撞上了一个人。 是三楼小情侣中的男的,直直的站在楼梯上。他明明才一米七,人也清瘦,被白岐玉一撞却丝毫未动。 像长在地上的人柱。 “不好意思,”白岐玉边道歉边绕开他,“我很急。” “急着做什么去?急着投胎,还是急着搬家?” 白岐玉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头,男人定定的站在上一层的扶手旁,,神情莫测。 “你为什么知道我要搬家?” 男人笑了。 是白岐玉在张一贺脸上见过那种单是“皮肤”在滑动的笑。 “你逃不掉的,亲爱的……”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已经定下约定……” 白岐玉哪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捂上耳朵,继续朝楼下跑,却接连撞上了小情侣的女的,不认识的外卖员,甚至是脸都没有的黑糊糊的人型柱子…… 每一个台阶,每一个拐角,自阴暗可触及的每一个角落,他们都挂着扭曲的笑容,一齐问他:“急着搬家吗?” 急,着,搬,家,吗? 急着搬家吗!!! “我不搬家!”他听到自己狰狞而撕裂的嗓音,“我他妈要把你们这群狗玩意儿都杀了!滚……都滚!!!” 作者有话要说: 出马仙有私设,总之不要当真( 张一贺日记: 今天老婆不光不理我,还要找外人一起打我qxq 迫不得已,只能使出人海战术…… 感谢以下富婆,请依次取号,今晚给富婆上爱de马杀鸡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皮奶炖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若逸 1个; 撞邪(玄学) 第21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洲小紫可能得到红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天柱堂 不知下了多少个台阶,绕开多少个无脸人柱,白岐玉终于看到了楼道口外细微的白光。 他冲进雨幕,冲出家属院,差点摔倒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可他置若罔闻。 废弃办公楼在雨幕中静观闹剧上演,三花猫缩在垃圾桶,在白岐玉经过时甜腻的“咪”了一声,像是撒娇,也像是疑惑他的反常。 不知奔跑了多久,久到衬衣湿透,头发狼狈的垂在脸上,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熙熙攘攘的701商场前。 雨天的生意依然好,三个极富设计感的腥红数字下,斑斓雨伞的人们来往匆匆,是属于都市的繁华一角。 一口气跑了这么远,两条腿灌铅一样,雨水浇的透心凉,白岐玉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休息。 不时有人看疯子似的投来诧异目光,可事到如今,形象反倒是白岐玉最不关心的问题了。 迎面,一个身影停下脚步。 “……五楼的小白?” 认出是白岐玉,孔大爷举着伞一瘸一拐的走来,帮他遮雨:“哎!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啊?淋了个透心凉吧?” 那把红色破伞总晾晒在一楼门口,破伞骨张牙舞爪的戳出来,怎么看都是孔大爷本人。 可白岐玉现在谁也不敢信。 假的,都是假的……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想要骂“滚”,却听老孔说:“你不接电话吗?” 电话? 白岐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机正铃声大作。 锁屏上,满满十几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好像是……秦观河? 他这才想起,二人通话时怪相突生,白岐玉赶紧接通。 男人焦急的声音传来:“白先生?” “是我。” “您没事吧!”秦观河语速很快,“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刚才您失联的时候,我为您卜了一卦,而卦象不太好。” “你正处于巨大的、如天罗地网的危机中。熟悉人的背叛,策划已久的阴谋,还有迟了一步的援手……” 白岐玉下意识看向举着红色破伞的老人,那抹醒目的红却消失无踪了。 “我……”白岐玉鼻子一酸,“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深呼吸,重复三遍,冷静下来……对,”秦弟马放缓声音,温和的安抚他,“您不要待在现在的地方,赶紧离开,朝东南方走。” “东南方?” “是的。” “一直走么?到哪里停下呢?” “……到了之后,你就明白了。” 秦观河稳重的嗓音像一股暖流,驱散了恐惧与寒意。 白岐玉默念着“东南方”打开手机,屏幕上水痕纵横,手抖了好几次,才打开地图。 东南方向包含靖德市较为繁荣的几个区,方向太广了。 他截了一张图,用图片自带的涂鸦工具,以现在位置为顶点画出两条射线,然后把射线中的范围圈起来,一点一点放大—— 范围的正中心,竟是城中村。 圈圈绕绕,又回到了城中村。 无论是巧合还是天意,白岐玉想,这个城中村都非去不可了。 “秦老师现在……在天柱堂吗?” “没有。我在罗太奶这儿,帮她的香客办事儿。” “好,谢谢您,”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就坐公交过去。” 靖德人口中的“城中村”,是一片等候旧区改造的老村,有两个村子,叫做“罗关村”和“柳胡村”。 虽说是城中村,事实上地段很好,并不是想象中的偏远郊区,从公交站牌的数量就看得出来:六辆公交都通,白岐玉随便坐了一辆k44路,坐四个站就到。 这里距离高铁站、软件园,甚至两个重点高中都很近,所以,城中村大部分租客都是预算不够的外地打工仔,或者租不到好房子就近上学的家长。 从十几年前,就一直有消息传,说这一片被列入了城市规划,要建步行街、美食城。 后来,二胎政策开放了,又传要建综合性学校、小学一路升到高中那种。 可无论哪种传言,现在都没有动工的兆头,而周围其他的老村,什么李关村、饱头村,早在十几年前就改造完毕,房价高居不下了。只有这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 最后,流传出一个煞有其事的说法—— 这里不能动。 为什么不能动,流言也分了几种。 有说靖德市风水口在这儿的,有说镇了大东西在下面的,甚至说住了老神仙不能惊扰的。 k44路缓缓停在一片古色古香的广场前,雕梁画柱的关口上四个大字“光风霁月”。 机械的女声播报:“罗关村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 许是雨天的缘故,车上乘客两三只,在这一站下车的只有白岐玉和一个老爷爷。 见老人是朝城中村内走的,白岐玉便轻声喊住他。 “您好,麻烦问下,罗太奶的堂口在哪儿?” 老人停下步伐:“罗太奶?哦哦,你说那个神妈妈……” 他颤颤巍巍的指了指:“那个红棚子‘干果批发’看到了不,往右拐,一直走,能看见牌匾。” 一片杂乱棚区的棚顶上,隐约矗立着一片风化破碎的正红。 “什么样的牌匾?” “叫什么靖宗堂的……那一片儿就那一个牌匾,你看见就知道了。” 白岐玉谢过要走,老人却话锋一转,苍老的眸子锋锐一闪:“小伙儿,你年纪轻轻的就找神妈妈做什么?命越算越薄,不要随便一点小事就找人算。” “有那个功夫不如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把自个儿弄得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怕!” 这一番话说的煞有其事,白岐玉心思一动:这老人是不是懂些什么? 他恭敬的请教:“去去晦气,是指?” “从外面儿回来,身上容易吸引脏东西,必须要用本地的水冲洗干净,不然,会留‘污秽’。” “我来靖德已经一年多了……” “不是指这个!哎……你闻不见你身上一股海骚味儿啊?”老人边说边摇头,“冲鼻的很,从公交上我就闻见了!” 海味儿? 去海边这事,得追溯到一年半前了。 大学最后的暑假,白岐玉跟着窥世城市探险队,把整个齐鲁的隐蔽角落都去了一遍。 其中就包括青岛旧租界里德国毛子的下水系统,还去了个防空洞。山海交界的礁石洞窟也去了一些。 但严格算起来,并没有下过水。 老头不满的用拐棍敲了敲地:“发什么呆呢,和老人说话一点耐心都没有……” “啊,抱歉。”白岐玉回神,“我一年前确实去过青岛,但没下水。其他海边就没去过了。是那里的事儿吗?” 老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只是摇头,手上的破破烂烂的老钱袋也跟着晃,晃的人心慌。 然后,他就抖着腿,慢悠悠的拄着拐棍走远了。 莫名其妙。 被勾起那段的美好又刺激的探险之旅,白岐玉忍不住掏出手机翻照片。 找不到了。 他猛地想起,他们从下水系统重见天日,腾空行李时,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排水口,现在用的手机是后来买的。 幸亏照片拍完后,大家为了互相分享都上传了云端,他下载了一份在电脑存着。 等回家再看吧。白岐玉便把这事儿放在了一遍。 城中村很大,靠马路的门头多租给了商贩,各式各样的小店儿很多。 那些老建筑和老砖瓦保存的好,这几年靖德市旅游业回温了,也有导游往里面带团,颇有把城中村吆喝成古风步行街的兆头。 一些旧时的老手艺人儿,老字号糕点、手工制衣,弄红白事的,不约而同的聚集这里,别有一番历史停滞的风韵。 古色古香的装潢下,还立着不少神叨叨的招牌,什么“周易解梦”,什么“梅花易数测姻缘善缘”的,甚至还有个“打小人还阴债”的红黑底大牌子,看得人心里一哆嗦。 可惜今日来的不巧,天色阴沉,行人不多,有几个店面直接关了门,街两旁随风摇曳的红白灯笼也黯淡了不少。 空气里夹杂了若有若无的香味儿,是那种独特的贡香气息。 白岐玉不由自主的去寻找香气来源。 过了一个路口,十字路口正中间的一方亭下,巨大的方鼎里,燃着成捆的线香。 雨水顺着仿古屋檐滴成一线,线香不紧不慢的明灭着火星,烟雾缭绕中,颇有闹中取静的禅意。 那些柔和的灰烬与白烟,都直直朝亭顶上空飘去,又在雕梁画柱中溃散,是一种神圣的、令人心安的气氛。 见白岐玉驻足亭外,一个年轻道士热情的招呼他:“上炷香么?心想事成,保佑平安的!” 撞邪(玄学) 第22节 放之前,白岐玉是嗤之以鼻,扭头就走的,可他鬼使神差的走进亭子里,接过了小道士递来的香。 小道士递给他火柴盒:“从下往上,用最上面的火烧……对,保持一下……” 线香成功点燃。 “施主手法很娴熟嘛,是在家有供奉神佛吗?” “没。小时候我奶奶很信,跟着她上了不少香。” “是信佛还是信道呢?” 白岐玉含糊的摇头:“村里都说很灵的一个本地神而已,神像也是立在野庙里的,说了你可能也不认识。” “只要不乱供奉就行!”小道士乐呵呵的,“很多急于求成的人拜完这个拜那个的……信的越多,信仰就越不虔诚,愿力就越弱,越容易被盯上……” “到头来,吸引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了……” 小道士这句话说的很没逻辑,白岐玉想反驳他,如果不是被脏东西盯上走投无路了,谁会胡乱逢神就信呢?俨然一个死循环了。 但他忍住了,没说。 根据小道士的指示,白岐玉举着点燃的香,朝鼎后不知道名讳的神像拜了三拜,默默许下愿望。 “……成功搬家,远离那片黑影……” 鞠躬时,身上莫名的涌来一股暖意,好像有一只大手,轻柔的在他的面颊上抚了抚,旖旎而暧昧。 奇怪……他恍惚的想,面颊? 不应该是仙人抚我顶么? 许愿结束,白岐玉把香插入巨鼎。 倏然间,一阵疾风掠来,香还未立住,便灭了! 在小道士的惊呼中,香灰被狂风吹的簌簌散落,白岐玉没来得及躲,便被火星一烫,吃痛的松开手。 不止香火灭掉,鼎中没燃到的香也歪歪扭扭的胡乱倒在了香灰里,一整把香竟是一根也没立住! 这也太不吉利了,白岐玉被烫的心烦气躁:“你们这香什么质量啊?也太假冒伪劣了吧!” 说着,他低头一看,虎口一片狰狞的红,俨然是刚才烫的。 “嘶……” “怎么会这样……”可小道士看上去比白岐玉还震惊,“我们选的可都是上等的好香!且不谈是防烫伤材料,起码不可能被风一吹就灭的啊!” 但事实是,它就是灭了。 不光灭了,还嘲弄的倒了一地。 线香特有的圣洁香气与血腥味混合,杂糅成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与腐臭,熏得人胃中翻滚。 巨鼎后,神像隐于明灭的香火中,冷眼旁观着闹剧。 无人知晓,一道隐秘的裂缝自根部“噼啪”,正朝着慈眉善目的头颅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今天摸到脸脸了!好滑好软prprpr! ps:糟老头子竟然说我臭qxq,但我老婆没附和,果然他还是爱我的 感谢以下富婆,赠送a某的香吻(并没人想要)一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皮奶炖蛋 1个; 第16章 倒香 白岐玉扫码付款便走,把愣着的小道士扔在原地。 为什么香会倒——经历了这么多,还看不出答案么? 他心里说不清是烦躁还是焦虑:上香都没用,找大仙难道就有用处吗?算了,来都来了…… 白岐玉试图顺着老爷爷的话找“红棚子”,可小巷歪曲扭八的,走了一会儿反而迷路了,他便随意的逛着老街。 街头,一个牌子写着【天哑道士,上仙转世】的,比着手语神秘兮兮的拉住一个路人,白岐玉仔细盯了一会儿,嘲弄的移开视线。 再往里走,神棍更多了,个个铺着黄布、压着红转头,立牌“算命占卜”,连着好几个摊子。 一个妇女拉着一年轻女孩的手,煞有其事的问:“……我看到你身后有个女人,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女的,对不对?” 女孩红了眼眶:“是不是我奶奶啊?我奶奶从小就特别疼我,前年去世了。” “你性格很爱憎分明,顺眼的人相处的很好,讨厌的人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对不对?” 女孩面露惊讶:“您说的太对了,一字不差!” “但你感情不是一直都通顺,对不对?” “确实。”女孩眼里泛出泪花,“就是我现在这个男朋友,他出轨了!我找您就是想问,我们还有没有可能了……” 妇女横眉竖目的喝止住她:“不行!这个男的不是正缘!” “你今年流年不行,本命年还犯太岁,红事儿是成不了的!我给你看看……后年,星宫落座……不错,你桃花在后年正旺,会有一个乙木命的男人出现,比你大几岁,性格温柔聪慧,事业有成,和你很配!” “真的吗?”女孩俨然很受用,“可我后年就28岁了……” “错不了!女人三十一朵花,你这么漂亮还担心年纪呀?你的正缘是旺妻命,无论事业还是家庭都旺你的!” 妇女话锋一转:“不过,你后年犯小太岁,要有一劫。我给你说你听着,你要买一个桃木的老虎佩戴,家里不能摆紫色摆件儿……” 白岐玉听了一小会,就悄然离开了。 妇女一番话术听着很玄乎,但仔细想想骗谁都套的进。 这女孩秋天便一身毛绒貂衣,穿着富贵,人又健康漂亮,所以不是算病或者算财,那大概率就是来问姻缘的了,很好糊弄。 街对面,又有一个长褂衫的道士老神在在的拉着一个妇女。 “……你儿子这事儿,好办也不好办。” “他聪慧过人,被仙家看上了,要借他出马!再不立堂口,你儿子就不是断条腿抑郁症的问题了,是要命的!我是专业的点堂师傅,只要三万八……” 白岐玉翻个白眼,心想真要正经仙家看上还“断腿抑郁症”,确定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心里吐槽,嘴上竟忍不住说出来了,便听身后一人赞许的说:“正是如此。” “正道仙家是不会折磨人的,只会暗示、托梦。折磨人的都是邪物、恶灵一类。” 白岐玉转身,一个清风道骨的男人映入眼帘。 他看着不到三十,一米八左右,穿着广袖雨过天青色汉服,斯文儒雅。 此刻,他左手裹着白色纱布,露出纹着长横短横的手指,握着一只形状古怪的手铃。右手提着形状独特的短鞭,脚踩皮质长靴。 他的领口处,小腿处,都绑着一圈小指长的七彩布条,用油彩绘画着难以形容的诡异符号,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您是,秦师傅?我是和你联系的白……” 男人突然扬起短鞭,凛冽的鞭尾带过树上积水,直直朝白岐玉面门洒去—— “哪来的脏东西,从你天帝爷爷的地盘上滚远点!” 那是一声与斯文毫不沾边的怒吼,狠厉、尖细,像捏着嗓子。 猝不及防被水泼了满脸,冰凉沁入混沌的思绪,带出一丝清明—— 被蒙蔽的搬家时的真正记忆,终于重现。 白岐玉看到的那一沓a4打印合同,变成了黄皮纸,中性笔则变成了炭笔…… 天是无边无际的漆黑,如黑色幕布盖在了饲养箱上,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做着滑稽可笑的事: 欢天喜地搬入的新家,其实是从未离去的旧家,安放摆设,实则是原地打转,什么都没动…… 又一泼冰凉的水洒在面上,白岐玉从邪恶混沌的无序中睁开眼,径直落下泪来…… “秦老师,您看到了对吗,那黑影……” “放松……”男人温柔的说,“不要怕,没事了。” 在温柔的声音安抚下,像有一只毛绒温热的小手,搭在白岐玉的额头上,他竟直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室内了。 抬眼,是天花板上层层叠叠的白幡,垂着密集的络子与细帘,络子的形状很特别。口鼻间,萦绕着柔和神圣的线香,像仙人细腻的呢喃。 一个穿着修行短袍的中年女人端着一盆水进来:“小香客,醒了?” 她利落的帮白岐玉支起身子,靠在矮塌上,又从盆子捞出方巾,给白岐玉一点一点擦脸。 白岐玉不自在的摇头:“……这里是哪儿?” “靖宗堂。”中年女人仔细的给他弄,“好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安慰,方巾离开的那一瞬,白岐玉的脸清凉舒适,像是真有脏东西被擦去了。 猛地,他的右手一刺痛,他低头一看,虎口处的烫伤,不知何时蔓延开来,一片触目惊心的腥红。 中年女人又说:“你喊我韩嫂就行。秦弟马上一个香客还在看,你且休息,待会我再唤你过去。” “谢谢您,韩嫂。” 韩嫂又从里屋端了一碟子瓜子和硬糖,给他倒了杯热茶,便走了。 白岐玉这才得以观察这里。 与他想象的那些并不昏暗沉闷、要以蜡烛、油灯光衬托仙气的神棍仙堂不同,这里灯明几亮,暖白光照亮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家具与摆设都整洁有序,让人看着便心境通透。 出了屋门,更是一间震撼到无法言喻的大屋。 正中,有一个高大到离奇的供桌。 白岐玉一米七六的身高,都要抬头去看——究竟多高的人或仙家,才适合这供桌? 供桌上,端坐着数十座男神、女神像,或宝相端庄,或悲悯众生,也有灵动、狡黠的。 每座神像前,都恭敬的供有黑木碑牌,写着“胡天霸”、“柳三娘”等名讳。 撞邪(玄学) 第23节 最大、最中央的一个却是满文的,诡魅森然的圈绕点撇,看不出含义。 神像前,数百只莲花状的七彩琉璃宝灯静静燃烧着,重重烛火荡出层叠烛影,像闪烁的星河,倒映在陶瓷、金属的神像上,是一片柔和而昳丽的金光。 只一眼,白岐玉的视线便难以离开那片琉璃宝灯的火光。 在这片静谧、神圣的烛光中,白岐玉的心奇异的归于平静,像是心头沉积的恐惧、痛苦,都在燃烧中藏匿了一样。 按常理来说,人眼直视火焰,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可他就那样静静地看了许久,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突然,韩嫂从走廊进来,打断了这片静谧。 “观河先生唤您过去,跟我来吧。” “谢谢。” 二人进了长廊,在萨满特有的图腾彩绘挂画中前行。 白岐玉仔细看了一圈,如果是对称设计的话,整个堂子面积至少超过四百平米,很大。 韩嫂说:“等会,要是观河先生出现异状,你不要害怕,那是他背后老仙家附身给你指点迷津。” 韩嫂又说,如果你觉得不适,也可以喊她进去,她会帮着处理。 说着,二人便到了走廊尽头一间闭着门的房间前。 韩嫂却没有推门,而是停下了脚步:“你带的东西可以给我了。” 白岐玉一愣:“什么东西?钱么?” 这下愣的是韩嫂了:“你不是来顶香的吗?什么都没带?” “啊……要带吗?” “香烟元宝之类的……算了,你给我一张纸钞也行。” 白岐玉记得手机壳下还有一张大钞,赶紧摸出来给她:“不好意思,我来的急,不懂规矩。” 韩嫂无奈的摇头,刚要说什么,便听房门中传出喑哑难听的声音—— “不收!他的不收!” 韩嫂连忙恭敬的朝屋门一鞠躬,便把百元大钞还给了白岐玉。 在白岐玉摸不着头脑的档儿,韩嫂敲了三下门,没有回应,也不敲第四下,就直接开门,把白岐玉推进去了。 与刚才醒来的房间相比,这里的采光竟要更好一点。 天花板被一片镂空的,雕刻有繁盛莲花的天窗替代,洒下疏密有致的莲花光影。 地板则是清浅的水波纹,好一副水中莲图,标的是雅致清心。 在这片莲花光影下,空气中似乎也熏染了幽美的莲香。 秦观河正襟危坐于矮桌前,朝他颔首:“来。” 白岐玉顿了下脚步,方才那喑哑怪音像是老叟,也像喉咙生过重疾的人,与秦观河清冽斯文的声音完全不符,可屋里没有第二个人了啊? 秦观河的背后,是一张顶着天花板垂下的灿金咒纹挂毯,金粉又以苍劲有力、沉毅劲健的写着密密麻麻的神文。 挂毯左侧,是一张藏蓝色四象八卦图;右侧,是密密麻麻的七彩布条组成的小画。 白岐玉不敢乱看,小心坐在秦观河面前的蒲团上,很拘束的跪坐起来。 秦观河低笑一声:“随便坐就好,没那样多的规矩。” “嗯。” 二人面前的木制矮桌上,一张黄铜圆盘占了二分之一。方才见面时,秦观河握着的短鞭置于盘子左侧。此外,还有六只铜钱,一只上了年岁的龟壳,三个镌刻神秘符号的石骰。 “那是咒语吗?”白岐玉好奇的问,“往生咒啊,大悲咒什么的……” 秦观河没回头,就知道他说的是背后金毯。 “不,大悲咒是佛修范畴的咒文。”他耐心解释道,“这挂毯,是我堂口的仙名簿,记载了教导我的老仙家们的名讳。” “你的堂口?这里不是罗太奶的敬宗堂么?” 秦观河笑着摇头:“出马仙口中的‘堂口’,并非现实中的仙堂,而是指每一位出马弟子与他身后的仙家师傅们。” 白岐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看你气色不错了。”男人话锋一转,“好多了吗?” “是,”白岐玉苦笑,“刚才实在谢谢您,我真是吓坏了……秦师傅,八点多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就预料到我们今天要见面了?” “没有,只能说是缘分。”秦观河也感慨,“是老仙家在指引你,不帮你不行。” 于是,白岐玉更详尽了说了从一年前最初发现“端倪”到现在的怪事,重点说了刚才打电话时的怪相。 “我遇到一个老人,说我从海边回来,脏东西没驱干净,这会有关系吗?” “海边?什么时候的事情?” 白岐玉说了自己最后一次的城市探险。 秦观河若有所思的垂着头,缠着白纱布的手有一波没一波的抚着短鞭。 “德租界,地下水道里的防空洞……日军……侵略者遗物……” 口中呢喃着,秦观河捏了一把什么东西,抛入黄铜盘子,噼里啪啦的散落一片。 是一把生米。 生米滚落在在圆盘有规律的刻度中,有横有竖,形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白岐玉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中含义。 许久,秦观河摇头道:“与海没关系。” 白岐玉松了口气,不然,他可不敢再去城市探险了。 虽说现在的996工作也没工夫去,可他还想着解决身上怪事后,请几天年假放松心情呢。 秦观河又要了他的生辰时刻,抽出一张巨大的宣纸,用朱砂笔细细记下。 “1996年1月24日,凌晨1点……嗯?” 见他皱眉,白岐玉问道:“怎么了,很不好吗?” “奇怪……”秦观河不自然的捏着指节,两根手指甚至扭成了难以理解的弧度,似乎在算,“命带七杀?” “按理来说,应该是个鬼煞不近身、阴魂避着走的凶格啊?怎会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今天老婆找人家暴我qxq又是忍住不哭的一天 感谢以下富婆,羞涩的求举高高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皮奶炖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不可观(上) 秦观河轻轻捏住白岐玉小巧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仔细看他的面相。 秦观河一身繁复厚重的汉制祭袍,这种衣服很容易穿出cosplay的不伦不类感,可他硬是有种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意,气质卓然。 他的眸色很深,像某种坚硬的深色宝石,四目相对时,给人以郑重以待的安全感。 “奇怪。” 秦观河倏然收手,急促的在纸上写了几笔。 他这举动弄得白岐玉很不安:“怎么了吗?” “最近做过怪梦吗?”秦观河不答反问。 “有。”白岐玉点头,“最初,梦见有人把我分尸。这个噩梦反反复复的做,做的我都麻木了。搬家失败的那天晚上,还梦到铺天盖地的蜡烛把我包围,身边是猪头之类的祭品。烛影膨胀成人形,问我一句话……” “什么话?” 好像是很熟稔,理应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许久,他摇头:“记不得了。” 他做梦向来天马行空,醒了都不太记得,能记到这程度,也是因为太恐惧。 但鬼影们一直呼唤他的那句话,像捧起一捧水,最重要的部分从缝隙里流走了。 “身体有不舒服吗?” “……很难入睡算不算?刚才手还烫伤了。” 秦观河微微摇头:“我是指有没有抽搐、心悸,或者某个部位刺痛等?” “没。” “找过高人帮你看过吗?” 白岐玉迟疑了一下:“小时候拜过山神庙,算么?” “山神?”秦观河顿了顿,“详细说一下可以吗?” “叫什么……巴什么孔度的,很怪的一串名字,村里人都很信,尊称为‘孔度神’,逢年过节都会拜。我也是被奶奶带去拜的。” “拜完有不适感吗?” “倒也没有。” 似乎勾起了儿时不快的回忆,白岐玉下意识皱眉,这是“嫌恶”的微表情。 秦观河又投了一把生米,让他继续描述一下那个孔度神。 “哎……这么久远的事儿,更详细的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庙里很冷。” 白岐玉斟酌语句:“不过不瞒你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听老人宣扬这个孔度神,就没由来的讨厌祂。” “就是那种无缘无故的嫌恶,我不好形容……像第一眼见面就不对付的人,日后怎么相处都不对付一样……反正一听那个名字就烦躁,浑身膈应的很,甚至谁提这个名字我都要讨厌他。” 撞邪(玄学) 第24节 秦观河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是因为祂作过恶么?” “倒也没有……相反,我们村里人都长寿。我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家家户户都有百岁老人,九十八十更是稀松平常。你可以搜‘齐鲁第一长寿村孔度村’,八十年代就上过本地新闻,经常有外地香客来供奉。”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嫌恶祂?” “可能是觉得一个华夏的神,怎么顶着个印度佬儿似的怪名字?”白岐玉苦笑,“我也不是搞种族歧视,就觉得怪、现代语言来说就是违和感太重。” “你的直觉没错,”秦观河颔首,“华夏本土神仙的命名规则往往有道可循,例如道教是仙人、菩萨;佛教是明王、佛、罗汉、什么天的。再通俗一点的地方神就是‘太奶、太爷,姥爷,姥姥’——几乎没有以‘音译名’,且是本名为传播媒介的。” “所以,你是否记得祂的全名?” 白岐玉苦笑着摇头:“不记得。我不信这个么,逢年过节上香也是因为奶奶带着我去。我奶奶走了后,我就跟随叔婶去了城里上小学,没再接触了。” 见秦观河若有所思,白岐玉有些不安:“会和这个有关吗?” 秦观河不置可否,只说等白岐玉记起全称,又换了一个问题。 “这两年身体状况如何?” “去年体检出一个良性肿瘤,大腿这一块……预约了手术,却发现自己消解了。难道和这个有关?” 秦观河安抚的笑了笑:“……无关,你不用草木皆兵,我只是在帮你例行排查。” 他话锋一转:“最近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吗?” “吃?”白岐玉的茫然的眨眨眼,“你如何定义‘不该吃’的?” “五路大仙,胡黄柳白灰。” “怎么会呢?”白岐玉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不付代价的游戏玩多了,就容易在讨要代价的游戏里死去。” 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秦观河懂他的意思。 他也感叹道:“吃了不该吃的,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所有人都懂这个道理,可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 说着,他缓缓停笔,不知不觉间,他面前的黄纸竟快被写满了。 白岐玉用余光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像是满文。 每个符号都圈绕、扭曲,大小迥异,外行人根本看不懂。 停笔后,秦观河随手摸出一个全黑的火柴盒,“嚓”一下,点燃小烛台上的金香。 这香不知什么料子做成,淼淼白烟一点燃便笔直冲天。 秦观河闭上眼,微微探身,把头凑得很近,像是用力在嗅那香。 随即,他的面部肌肉明显在放松,像是睡着了。 白岐玉好奇的盯着他,见他真的一动不动了,不确定的出声:“观河先生?” 没有回应。 就这样保持着“嗅香”的奇异姿态,不到一分钟,秦观河便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 未等白岐玉询问,却听他说—— “所以,你遇到的‘污秽’,并没有实质上的迫害是吗?” 白岐玉一愣。 说这话时,秦观河是面无表情的,他的眼皮上抬,瞳仁有些紧缩,那种斯文隽永感全数消失,像凭空变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却不是在街上遇到时突兀的嘶哑、粗鲁,而是阴沉、诡黠,像泥沼上悄然滑过的蛇。 但,他一语中的。 张一贺确实没有实质上的迫害过白岐玉。 都说厉鬼害人,但除了令他恐惧、阻挠他搬家外,并没有害人的动作。 甚至作为朋友来说,张一贺对他是很不错的:夜间主动接送,害怕时陪他谈心、散步…… 这样想着,那张冷峻的面庞出现在脑海,他弯着眼睛,脾气很好的笑起来,喊他“阿白”。 不……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打断自己的动摇:张一贺对他的好,分明是建立在“加害”基础上的。 白岐玉闭了闭眼:“观河先生想说什么?” “秦观河”又说:“你是火命,却八字缺木,遇水易神魂不稳。你又是七杀命格,命带煞气,易忧虑,疑心重。” “所以呢?” “老国土局宿舍那一片,建国前曾是奈河暗涧分支的小溪,河流改道后才成了土地,潮气很重。你也说过,这些怪事怪声是你入住后才有的,就是这片‘阴水地’导致的你神魂不稳,抑郁心结。” “我建议你能搬家尽快搬家,不能搬家呢,我给你指点几个地方,你回去布置一下。” 说着,秦观河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张纸,都是些“增设摆件”,“佩戴吊坠”之类的车轱辘话。 甚至要求他用泥土擦洗身体,看的白岐玉荒谬不已。 写完这些,秦观河的两支胳膊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手上的笔差点飞出去。 停笔后,他用一个小铁片灭掉了燃烧的香,微眯起眼,缓缓从浑身颤抖的状态中恢复……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秦观河郑重的说,“你需要看一下临床心理科。” “哈?” 这句话说的让人猝不及防,白岐玉觉得比“泥土擦洗身体”还他妈荒谬。 “……你是说我是心理问题?没有鬼,也没有怪物?” 秦观河颔首:“您身上很干净,没有仇仙,也没被附身。” 被“神棍”建议去看心理医师,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白岐玉右手虎口又刺痛起来,他垂眼看去,腥红狰狞的伤口渗出血来,扭曲成了紫红的淤痕。 他不甘心问道:“您忘了刚才见面时,我就被脏东西缠住,还是您泼水才让我好过来的……” “那是催眠的一种开门法。” “我自己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白岐玉拔高音调,“我的心理绝对不可能有问题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笑死,傻子 但是为什么老婆宁愿搭理一个傻子也不愿意搭理我qxq 感谢以下富婆,挨个获得a某爱的亲亲一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皮奶炖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触不到的日光倾城。 10瓶;dead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不可观(下) 秦观河却不言语,只是定定的看着白岐玉。 那是一种包含了“审视”“谋算”等令人不快的打量,在白岐玉爆发前,他放下了笔,起身,示意他跟上。 白岐玉烦躁的跟着他走到会客厅,韩嫂送上了热茶,秦观河示意他喝一杯,才开口。 这一开口,却不是秦观河温润的嗓音。 他的嘴瘪下去,发出嘶哑的,尖尖的声音—— 他说:“唉,可怜的小后生,你就别难为我家这不成器的了!他看病、算命还有些东西,其他就气死大帝爷爷我了!” “你是……观河先生的老仙家?” 被叫破身份,“他”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眼珠微颤,单眼皮的眼难受的吊了起来。 像五官即将剥落的腐尸。 “总之,你身上的东西爷爷我看不了!等那老太婆回来再说吧!” “您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秦观河”神秘的摇头:“给这臭小子,还有你背后老仙儿个面子。” 白岐玉一愣:“我背后的什么?” “放心,”他语速快得很,俨然一个超级急性子,“你是顶好的命,头顶有光、脚底生风,一路有贵人相助,你会一往无前!” “好了,你不要说天帝爷爷我出来过,自行保重吧!” “等下!” 没等到答案,秦观河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抿了一口热茶,似乎浑然不知刚才发生的事儿,给白岐玉解释。 “不光是我,罗太奶遇到您这种香客,也会建议去看临床心理科。许多人会弄混心理问题和中邪,被江湖骗子骗取钱财。” 秦观河谆谆教诲道:“萨满早期确实以治愈、疗愈为主,但在传承过程中逐渐转变为祛邪、办事儿……总之,在心理学方面,现代医学更为精进、专业,所谓术业有专攻……” 白岐玉直接打断他:“罗太奶是下周一回来么?” “是,”秦观河只当他不信任自己,却也不恼,“韩嫂,帮白先生挂个太奶的号。” —— 当晚,或许是被秦观河身上的“仙家”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白岐玉做了一串稀奇古怪的梦。 梦见没有面容的奶奶,翻来覆去的教诲他,一会儿不让他去山区,一会儿又不让他去海边。白岐玉心想把我锁家里别出门算了,遂梦醒。 又梦见整个晚上都被“黑泥”裹在里面,有种滑腻却轻柔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东西在脸上舔舐,痒痒的,甚至有朝下探去的意味。 他惊醒过来,却发现是窗帘被风吹到了手上,起身关窗,再回想睡觉前开没开窗,却没印象了。 下半夜,甚至又梦见了被分尸,十几个没有五官的人一涌而上,无比狂热又兴奋的把他撕裂…… ‘这样下去不行,’白岐玉平复着那股真实到令人窒息的心悸,与如骨附蛆的恐惧感,‘这样下去不行……我早晚会疯掉……’ 撞邪(玄学) 第25节 到下周一罗太奶回靖德市只剩四天了,他必须想方法熬过这几个夜晚。 休息的不好,第二天上班时,白岐玉浑身都不舒服。 像被车翻来覆去撵了一遍,各个关节都开始痛,钝痛。 虎口上的烫伤也变严重了,紫红淤痕扩散成青紫一片,稍一动手就钻心的疼。 对于游戏策划这种“靠敲键盘”吃饭的人来说,是个巨大的折磨。 公司一楼有药箱,他找了个空闲下楼,摸了支烫伤药涂。 却只缓解了一点疼痛,丝毫不见伤势减轻的兆头。 本以为这种小伤不管就能好,白岐玉发愁的想,难道非得找医生看看? 但周二周三已经请了两天假,攒了不少工作,为了请假,还和戚戎说了周末自愿加班,白岐玉只得先忍着。 他身上难受,困顿的头昏脑涨,一时集中不了注意力,又忍不住思来想去昨天秦观河身上的老仙家的话。 那东西竟然自称“天帝爷爷”,却无法抗衡“祂”,也太奇怪了…… 他谷歌了一圈儿,发现有出马仙吐槽,“黄家的老仙家怎么这么能装逼,几十年小仙就自称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十个黄仙能集齐道佛十柱神”。 ……原来仙家也吹牛皮的啊! 厉涛歌搞定了两张怪物设定,找他来看。 一张,是蛙类趴伏的无脸人;一张,是肉瘤一样恶心的鱼。 说来也奇怪,可能“承受力”阙值被提高了,白岐玉再看昔日避着走的渗人玩意儿,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甚至觉得“就这?” 二人根据克苏鲁神话的原型探讨了一部分,厉涛歌改了点细节,提交给建模凌霄去做了。 弄完已经过了午饭空,二人一起去美食街的拉面馆儿吃饭。 候餐时,厉涛歌不自然的皱了下鼻子:“什么味儿啊?甜腻腻的……” “女生喷的香水吧。”白岐玉随口说。 “不是那种香,”厉涛歌解释,“是那种水果熟的太透太过……腐烂的臭香?” “臭香?”白岐玉笑了,“你自己品品这句话矛不矛盾。” 厉涛歌嘟囔着“真的有”,四处扫视。看到白岐玉手上的伤,吓了一跳。 他不由分说的抓起白岐玉的手,皱眉道:“你手怎么了?” 上午的工作太忙,白岐玉一直没注意,却见虎口的伤口愈发诡异了。 青青紫紫的淤痕中,蔓延开一条细长的扭曲的漆黑血痕。 像断了身子的蛇的残骸,再仔细看去,还有点像抽象派的字母,那种卡在祭祀生牲上的纹章。 “纹身?这是纹了个什么?” “不是纹身……前几天火星烫了一下而已。” “这么久都没好?”厉涛歌担忧地说,“你这看着太严重了,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 怕白岐玉不放在心上,厉涛歌列举了一串骇人听闻的烫伤感染案例:“……真的,你别不当回事儿。” 厉涛歌建议他趁着午休去医院,反正今天戚戎陪投资商喝酒去了,一天都不在,下午可以晚点回来。 白岐玉这几日疼的烦躁,想到秦观河也劝他去医院,心想那就去看看吧。 来个医院一日游,把心事都了结了再说。 厉涛歌要陪他去,他也没有拒绝:万一遇到怪事儿,还有个依靠。 决定做的突然,二人匆匆结束午饭,先陪白岐玉回家拿医保卡。 下楼时,撞见了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儿凑在四楼门口,一人捧着一杯关东煮吃。 一个是方诚的儿子,白岐玉记得叫方义,另一个没见过,看着很内向。 “白叔叔好。”方义礼貌的打招呼,又介绍另一个男孩,“他是孔寒,住一楼。” 孔寒?白岐玉恍然大悟:“你就是孔叔的孙子吧?这么巧,你们是同学啊?” “嗯。”孔寒很乖巧的点头,“我们还是同班呢。” “大中午怎么蹲在门口吃东西?” 方义苦笑:“本以为我妈在家的,她好像给学生补课去了,还没回来。” “我爷爷也不在家。” “你爸爸和你妹妹呢?也出去了?” 话音一落,方义的脸色变了。 方义磕磕绊绊的说:“我爸很忙,总在公司通宵加班,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安的事情,手指捏紧衣服下摆,一副像逃离的模样。 就见一旁,孔寒好奇的扭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怎么没和我说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老婆虽然不回家,却天天都送我空气当礼物呢,真好。老婆果然还是爱我的。 第19章 媒介(上) 方义瞪大眼睛:“我……他说的是我堂妹,不是亲的。” 堂妹住在家里? 白岐玉心想这家人关系够复杂的。 见男孩这样,白岐玉怎么察觉不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找个借口道别,抓着医保卡下楼了。 厉涛歌叫的网约车已经等着了。他靠在大门口,颇有些焦虑的抛着钥匙玩,见白岐玉出来,大步拉着他往外走。 “你们这院子有够阴的,站了这一会儿就浑身发凉……” 上了车,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没想到,咱俩住的还挺近。”他指了指701鲜亮的霓虹灯牌,“我家就在701商场后面那楼。” 白岐玉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去那吃夜宵。” “两个讨债鬼,”厉涛歌大笑,“老小孩和真小孩。” 想到时髦的小老太太和女生,白岐玉忍不住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家有一老是福气。如果我奶奶能陪我到现在,可能也是这个模样。” “你奶奶……” “去世了,”白岐玉摇头,不愿多说,“她真的很疼我。……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爱过我的人了。” 厉涛歌安慰他两句,转移了话题。 “你不知道,周二周三你不在,姓戚的火气大着呢。一会儿说程序效率低,一会儿骂数值弄得什么东西……” “不会是我惹的吧?”白岐玉苦笑,“那天早上我请假,感觉他就挺为难的。我承诺周末自愿加班,他才勉强松口。” “和你没关系,他最近心情不好很久了。” 厉涛歌捏出一根烟,随意的在指尖把玩:“戚戎这个人吧……挺有能力,但运气是真的烂。” “这话怎么说?” 闻言,厉涛歌惊讶的转头去看白岐玉:“你不知道么?” 白岐玉一愣:“我该知道吗?” 厉涛歌打量他神色,嗤笑了一声,却言语闪烁起来。 “你进公司前的事儿了。私生活方面,工作方面……他都挺倒霉。” 厉涛歌含糊的说:“一年前更是整个人性情大变,像换了个人。不过论谁经历这些,都免不了……” 白岐玉被勾起好奇心,再三追问,实在难以想象果敢魄力的“戚总”经历了什么能“性情大变”。 仔细回想,他来公司一年多,从没听到过戚戎流露负面情绪,完美的像个假人。 “总会转运的吧?”白岐玉轻声说,“不然,命运就太不讲道理了。” 厉涛歌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他拦腰折断指尖未曾点起的香烟,扔到出租车垃圾筐里,随意的问:“你文案有思路了?” “主线只搭建了一点儿,但你要的怪物图鉴都ok了。” 汽车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司机冷冷的伸出收款码,提醒二人下车。 二人才发现,闲聊着,医院已经到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靖德市第一中医医院的牌子像是换新过,亮的刺眼。 在四散的钢铁冷光中,人群的影子扭曲的很可笑,像里世界浮涌的魑魅魍魉。 不知为何,白岐玉脑中浮现了一个问题:“涛哥,你玄学的事情比较懂……你说,西方鬼怪到了东方,以东方的‘玄学’,能除么?” “理论上来说,是能的。” 厉涛歌边走边科普:“有一种学说认为,神话是人类共体的‘潜意识’所在。这样说可能很抽象,就是说不同神话其实是观测‘神迹’时在不同视角的不同描述。” “例如把三维的东西二维化,不同位置的形状肯定不同吧?但无论表象怎么变,本质不会变。” “所以,‘污秽’也是如此……希伯来体系称之为恶灵,道教体系叫鬼。非洲巫毒,南美阿兹特克……” “不仅仅是鬼,这些内容、架构、甚至创世神‘善恶’迥异的神话体系都不约而同的描绘了‘阴间’‘冥界’的存在。” 白岐玉点头:“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你举例的这些,确实都是天生地理隔阂的文化体系。” “对,”厉涛歌说,“不只是地理位置,神话起源的年代也不同。甚至说,玛雅人早在几千年前就算到了东方会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们真的知道东方有大陆吗?” 二人赶来医院的时间不巧,午休时间只有急诊科医生,排队的人很多。 撞邪(玄学) 第26节 白岐玉挂了一个号,随便找了休息区坐下。 暴雨过后,北方的冷空气吹得人透心凉,座位都是冰凉的。 厉涛歌去热水机旁接了两杯水,递给白岐玉一杯:“但是呢,也不绝对。这个理论是有根本性的bug的。” 白岐玉好奇的抿了一口水:“什么bug?” “不同体系中的神……乃至鬼、污秽、阴间能量等,它们存在的‘媒介’不同。” “媒介?”白岐玉念着这个词,“很少在神话故事中听到这个。” “不知道你听过一个笑话没。‘一个日本老头家里闹鬼,请了牧师来除鬼。牧师圣水、十字架、驱魔文准备了一大堆,结果看到鬼就吓跑了。他说:‘这是人类,这不是鬼,你竟然想让我帮你杀人’!” “《路加福音》第24章里:‘耶稣说:‘……摸我看看,魂无骨无肉,你们看,我是有的’。” “希伯来体系认为,鬼是无形的、是死去的魂灵,没有实物也无法显性。” “而在道教、神道教里,鬼、妖怪都是有实体的,所以,让牧师去驱神道教里的鬼,是驱不得的,反之也是。” “萨满教和佛教也认为鬼怪皆为虚无,只能依附人身活动,仙家更是要借助媒介沟通。” “北方出马仙你知道吧,众仙家们神通广大,却也没有实体,只能依附‘弟子’救济世人。” 后面这点,白岐玉刚体会过,忍不住点头:“所以,不同媒介的驱邪方式不同,因为是两套程序在运作?” “那克苏鲁的神属于哪一种?”他思维发散起来,“有实体?没实体?二者之间?” “前者吧。”厉涛歌说,“不过,与其说克苏鲁体系的是神,不如说是高维生物……咱们这个话题还是打住吧,再上升层次可就太高了。” “涛哥懂得真多。”白岐玉揶揄道,“放在古代,至少能忽悠到国师的地位。” 厉涛歌痞痞的笑起来,随性的把扎染的长发朝脑后捋去,优越的眉眼展露无疑,是一种侵略感极强的帅。 厉涛歌看了一眼医院叫号的大荧幕,提醒他:“112号了。你是114吧?” 白岐玉点头。 厉涛歌起身:“我去个洗手间,你仔细听着点儿,别过了。” 擦肩而过时,白岐玉注意到,他今天没戴耳钉,可能是最近加班匆忙,疲于打扮的原因。 许是医院的洗手间不好找,十分钟后,114号到了,厉涛歌还没回来,白岐玉便自己进去了。 急诊的医生正摘了眼镜,疲倦的昂起头点眼药水儿。 眼镜一戴上,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急诊医生,竟然是白岐玉那天随便找了个科看药方的大夫。 第20章 媒介(下) “好巧,”白岐玉笑笑,“我还想着,等下午上班后专门去找您呢。” 大夫点头,接过他的医保卡刷了一下,抽出一本崭新的病历,随手签下名字。 “你那药方吃着不舒服了?” “倒不是不舒服……”白岐玉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那中药放着放着,从液体凝固成了固体……就是那种很恶心的,漆黑黏腻泥巴一样的膏状体。您知道为什么吗?” 大夫一愣,推了推眼镜。 “是不是水加少了,搅和成了胶体?” “不是煮的时候,是煮完了,倒在杯子里以后。” “不可能。”大夫一口否决,“常温下不会发生这种变化。从液体到固体你知道要经历什么吗,这几天室温才多少度,10度都没有。”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白岐玉焦急的解释道,“它就是发生了,从澄黄那种药水突然就变成了原油似的……一瞬间的事情!” 大夫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上次你说,这药方是你朋友给你的?” 白岐玉脱口要说是,却又想到,给他药方的是不存在的小警察,又嘘声了。 他这模样,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说谎心虚了。 大夫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放柔了声音:“那天我回去后,和老师研究了一下,在一本老医书找到了它的作用。是‘安神止妄’。通常给药于妄想症、焦虑症等精神分裂症。”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您想说什么直说就行了。” 大夫推了推眼镜,也不推让了:“你实话说吧,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史?” “我没有!”白岐玉难以置信,“医保的就医记录是全市联通的,有没有您可以查查!” 大夫调出记录看了看,确实没有。 “……总之,如果你还出现这种,呃,液体变成胶体的幻觉,建议你继续服用。” 这话一出,白岐玉就知道,大夫是完全不信任他了。 他放弃从大夫这里寻找药方线索的念头。 想到看急诊的另一目的,他转移话题:“……麻烦您看下我手上的烫伤。” 短短几小时,情况似乎又恶化了,虎口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腥红,几近蔓延到手背。 大夫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怎么弄得?” “大概两天前……周三,烧香的时候风吹了一下,香倒了,正好烫到虎口。” 闻言,大夫抬起眼睛,从眼镜的缝隙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眼神让人很不舒服,白岐玉忍不住问:“怎么了?” “你确定这是烫伤?恕我直言,烫伤可没有这种症状。” 他捏着白岐玉偏细的手腕,打开了小手电,用光指着,让白岐玉低头看。 “……这一片,还有这一片,已经在结痂了;这一片是新破的,还渗着血呢。没有流脓发炎的情况,也没有起泡。” “您的意思是?” “利器割伤,”大夫做出判断,“伤口很钝,更像是兽类尖牙,或者人的犬牙咬的。” 白岐玉诧异的摇头:“怎么可能是咬的?不是……除了被香烫到之外,我这手一直贴着创可贴,没有过别的伤啊,这我还能骗您吗!” “即使不是咬的,这也不可能是烫伤。” 大夫皱着眉,把白岐玉的手放在桌子上,用小手电又照了一会儿,做出决断:“伤口不算深,不用打破伤风……我给你开点外敷的消炎药。” 下一秒,大夫竟然意味深长的说:“下午如果有空,你最好去临床心理科看一下,不然你这样太影响生活了。” “哈?” 大夫唰唰的写起药方,一副不想继续和白岐玉沟通的模样,这让白岐玉一瞬气血上涌。 他忍不住站起来,拔高了声音:“您到底什么意思,您觉得我是精神病吗?” 大夫一言不吭,俨然是觉得如此。 屋里,还站着候诊的115号和116号,一老一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也像是在嘲笑他有病,这让白岐玉难堪非常,脸愤怒到止不住的发烫。 写完药方,大夫把卡和单子一起递给他。 “以后看诊最好带家属,这次是外伤,不用描述就能看,万一有个发烧之类,描述不清楚就容易误诊了,很耽误的。” 白岐玉连“谢”字都挤不出来,抓过纸就朝外走:再多呆一秒,他真怕忍不住和这医生打起来。 一直走到大厅,走出医院大门,被迎面寒风吹去脸上的热度,白岐玉心中的怒火才削减了一些。 他定定的望着秋日苍凉的天空,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冷。 视线扫过穿梭来往的人群,感觉是另一个世界的动物,都那么陌生而遥远。 也或许……他才是唯一的异种也说不定。 耳畔突然响起微乎其微的呢喃,那样轻而柔,像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亲爱的,你生病了吗?” “谁!” 白岐玉扭头,身边却空空如也。 那声音又在身后浮涌:“亲爱的,生气了吗……?” “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白岐玉狠狠捂住耳朵,“滚!滚——” 再抬起眼,他竟然不知何时紧紧贴在了门诊外的玻璃窗前。 绰绰约约的倒影里,是一个笑容诡秘的高大身影。 那个萦绕多时的梦魇。 张一贺。 倒影无声的张口,白岐玉不会唇语,却能看懂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要离开我,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亲爱的。” 白岐玉一口冷气卡在嗓子里,差点上不来。 他攥起拳头,很想一拳锤上去,再一眨眼,玻璃窗上,却只残留着满面狰狞、眉目间被疯狂折磨的无比陌生的自己。 他这副模样还吓到了一个过路的女孩,看疯子一般握紧包一路小跑的走了。 …… 难道……这也是幻听吗…… 突然,背后传来一串熟悉的交谈声,回头,是厉涛歌正拉着一个老人聊天。 “……你别把医生的话放心上,他就在瞎扯……” 那老人精神矍烁,身板硬朗,穿着和气质都不同寻常。 白岐玉看着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撞邪(玄学) 第27节 他以为是厉涛歌的熟人,正要打招呼,再仔细一听对话,奇怪的是,老人不认识厉涛歌。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报警了!” 拉扯着,一个护工模样的女人急匆匆的从取药处跑了过来:“你要对我们家老先生做什么!” 厉涛歌一愣,似乎这才察觉到认错了人。 在医院门口闹这么大的动静,不时有路人对厉涛歌投去不善的扫视,他尴尬地打量着周围,捕捉到人群中欲言又止的白岐玉,赶忙朝他突围。 “怎么站在这儿吹冷风,我找了你半天。” “你刚才是……” “哦,”意识到出丑被白岐玉看到了,厉涛歌苦恼的笑笑,“我不小心把那人认成你了。” …… 白岐玉觉得厉涛歌这个借口找的糟糕透顶:“无论体型还是年龄,我们差的都挺远吧……” “我没骗你。我一回来,就找不到你了……” 厉涛歌垂着眼睛,刀刻似的轮廓背着光,平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能,这就是担心则乱吧。” 担心则乱……白岐玉想到医生的诊断,便怅然起来。 见白岐玉一副恍惚的模样,厉涛歌欲言又止:“抱歉,我刚才在急诊室外面,听到了一些……” 白岐玉猛地抬眸:“所以,你也觉得我有病?” “不不,”厉涛歌赶忙解释,“我相信你。” “因为……我也撞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老婆好久不理我,主动去关心他一下,怎么就被骂了qoq 感谢以下富婆,在富婆爱的包养中躺平.jpg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皮奶炖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辰、霜序 20瓶;东起、阳台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酒店(上) 厉涛歌说,上初中时,他撞过鬼。 “我记得清楚,那时候我妹才刚小学。” “除夕夜里,大人们在客厅热火朝天的打够级,明亮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走廊。我拉着我妹回房间,就看到走廊昏暗的尽头,天花板上,一只白白的东西贴在那里,轮廓在蠕动。” 他比划着:“你知道‘滴水观音’么,我奶奶很喜欢的那种盆栽,摆的家里到处都是。走廊尽头就是一盆好几年的滴水观音,比我妹妹还高。黑暗中看过去,像张牙舞爪的影子。”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白岐玉忍不住背后发凉。 “然后呢?” “我吓坏了,拉着妹妹就朝客厅跑,”厉涛歌笑了,“后来发生什么就记不得了。只记得怎么都跑不到明亮温暖的客厅,昏黑的走廊无穷无尽,我就一直跑啊跑……” 像是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儿,他拨弄着左耳的三个耳钉,怀念的摇头: “长大后我问妹妹记不记得这件事,她骂我噩梦也能当真。但只有我知道,那恐惧有多么真实……” “你当时怎么逃脱的啊?” “可能是我奶奶发现了?”厉涛歌想了想,“我奶奶懂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你知道,老一辈么,挺迷信的。我们那一圈谁家孩子晚上哭,都是找她喊人回来。” “是……”白岐玉感叹道,“我一个姨奶奶也外号‘神妈妈’,我奶奶可信她了。我的名字就是她算出来的。” 短暂的勾起怀念的回忆,白岐玉脸色好了些。 见状,厉涛歌才斟酌着开口:“所以,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说实话,这么一年多的相处,我不信你心理有问题。” …… 要和他说吗? 白岐玉心中天人交战。 面前,厉涛歌这张总是散漫不羁的面庞流露出柔软的神情,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像虎豹收敛了爪牙,去触碰溪边细嫩的小花,那样违和又让人动容。 他很高,又精壮,这么冷的天还穿健身背心,一身流线型的肌肉可不是花架子,是结结实实练散打,跑城市马拉松维持的,给人以极大的安全感。 或许……向朋友倾诉会让事情变得好一些? 即使帮不上什么,也能在心理上给人安慰。 白岐玉鬼使神差的就开了口:“……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缠着你问‘那个怪物’吗?因为我在现实中,真的见过。” 白岐玉讲述了除内衣物丢失外的一切。 “……就是这样了,”白岐玉的声音轻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我现在也弄不清楚,是不是我真的脑子有问题了。” 二人坐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北方彻骨的秋风吹透人心,厉涛歌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 最后,他俯下身子,一把把缩成一团的白岐玉揽进怀里。 阴影打下,带着体温的香水味儿将白岐玉笼罩,他听到厉涛歌胸膛中有力的心跳。 是橘滋的“脏话男士”。 皮革、乌木、麝香,就像厉涛歌这个人,看似不羁,难以接近,实则燃烧着热情与温暖的火。 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想,他想溺毙于这片短暂的温暖里。 这个安抚性的拥抱很快结束,看着怀里的白岐玉回了神,厉涛歌放开了他。 “听着,”他握住白岐玉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那个家不能回了。梦是带预知的,‘被黑泥包裹窒息’,‘分尸’,或者其他的什么,都肯定预示着什么。” “可我能去哪儿呢……”白岐玉鼻子发酸,“搬家都搬不走。” “你不是说你找的神婆周一就回来么?今天就周五了,先把这几天挨过去。” “白天你待在公司哪儿也别去,人这么多,我就不信那玩意儿能光天化日的搞你。晚上你到我家住,我守着你。” 去厉涛歌家? 白岐玉的“好”差一点脱口而出,可他理智回归后,摇了头。 “不行,我去你家就是害你。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时刻跟着我?” “它敢来就来,涛哥收拾他!” 厉涛歌不赞同的皱眉:“退一万步说,两人待着总比一个人强。恐怖片里落单的下场你不知道?你那个家再回去就是送!” 白岐玉摇头:“我去酒店睡就是了……这几天我吓得浑浑噩噩的,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明白了。” 即使,他心里门儿清,睡酒店有用的可能性不大。 厉涛歌还是不赞同,两人争了一会儿,白岐玉一看时间,下午三点半了,赶紧打车拉着他回去。 路上,厉涛歌实在说不动他,知道白岐玉是铁了心不去他家了。 这么一年的相处,他怎么不知道,白岐玉看着好说话,其实心里一根弦可犟呢。 “行吧,”厉涛歌妥协了,“但你多少听我一句:住701商场旁边的汉庭,离公司近,离我家也近。” “好。” “你晚上手机千万别静音,就放床头边上。”厉涛歌不放心的叮嘱道,“一旦有情况,立马给我打电话。” “嗯。” “至于那玩意儿是什么,我帮你找资料。等会回了公司,你描述着,我画一画。” 两人运气不好,三点四十分到公司的时候,戚戎竟然回来了。 他们公司是大平层,没有独立办公室,一进大厅门,远远就看到他端坐在工位上,神情莫测的把玩着钢笔,像是心情很不好。 整个组气氛凝重的像能扭出水来。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免不了一顿说了。 他和厉涛歌对视一眼,后者夸张的撇了撇嘴。 他小声骂他:“不是说去和投资商喝酒,一天都不回来么?这消息也太不靠谱了!” 厉涛歌苦笑:“老马说的!完了,坑了我们了。” 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做贼一样快步回了工位。 尽管白岐玉拉开人体工学椅的声音微乎其微,戚戎还是抬起了眼。 “做什么去了?” 白岐玉刚要说话,就看到厉涛歌朝他眨了下左眼:“我们去楼下会议室讨论了。怪物图鉴的ui和文案差不多ok了,等会发给你。” 刚才进来时,本楼会议室确实挂着“使用中”的红牌。 戚戎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没再多问,白岐玉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整理怪兽图鉴的文档,发给戚戎查阅。 五点左右,戚戎接了一个电话,去了阳台,厉涛歌秒发一个表情包。 一只哈士奇叼着一只玫瑰,精神的抛个媚眼:来吗? ……来个鬼啊!白岐玉哭笑不得的朝他那边走去。 组里一共四个美术,厉涛歌是主美,凌霄是3d建模,还有一位动画动作、一位ui兼原画。 白岐玉围观了一圈另外三个美术的工作,最后绕到厉涛歌那,好笑的推了一把他的椅子:“什么怪表情,gay里gay气的。” 闻言,凌霄朝白岐玉抛了个媚眼:“小白出柜麻烦优先考虑我,腰软身轻不粘人哦。” 撞邪(玄学) 第28节 凌霄早就出柜了,烫着奶灰卷发,平日画着淡妆,娇美的很。 建模需要等原画出了设计图才能动工,他和厉涛歌平时交流很多,二人位置紧挨着。 厉涛歌挑眉:“你来晚了,小白已经进了我的狼窝了。” “哎呀!小白你什么眼光哦,还真有人喜欢黑狗0啊。” “……”白岐玉头疼了,“打住打住,我直的。” 孰料,凌霄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你不懂,就是直的才好呢。” 见白岐玉被调戏的一副快被吓跑的模样,凌霄心情特别好,下了位子凑到厉涛歌这儿。 厉涛歌正根据白岐玉发来的“黑泥”的描述一点一点的画,不时在白岐玉纠正下修改。 他是整层的美术指导,下笔娴熟,不一会儿,一个大致的草图就出来了。 “……手臂们的比例再大一点,密一点。”白岐玉比划着,“是那种表面被覆盖满的感觉,而不是零星的长出来几只。” “这样?” “对。” “有眼珠子吗?” 白岐玉想了想:“太黑了,没看到有没有。但理论上应该是有吧?” 闻言,凌霄扑哧一声笑了:“说的像亲眼见过一样。” 他一出声,把两人吓了一跳,太专注,都忘了凌霄在后面围观了。 白岐玉打圆场:“这个灵感来自于梦里,我觉得很符合咱们游戏,就写了详细设计。” “真不愧是文案,做个梦都有灵感……可惜,我睡觉都不做梦的。” “你竟然能不做梦?”白岐玉意外的说,“我每晚都会做梦,不做梦的情况几乎没有。” 老马远远地插嘴:“经常做梦是睡眠质量差的表现!休息不好!” “不做梦也没见得休息的多好!”凌霄翻个白眼,阴阳怪气的瞥了一眼戚戎,“天天加班,我好久没睡够10小时美容觉了,皮肤都糙了!” 厉涛歌手上下笔不停,说道:“休息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家里老人的说法是,经常做梦是‘灵感高’的表现。” “灵感高?做法事当道士那种?” “倒也不是,那些需要后天的开窍,”厉涛歌解释道,“我说的灵感高,是天生的第六感高。容易感应和感知‘脏东西’那种。” “呀!别说了,太吓人啦!”凌霄小碎步回了工位,“涛哥我最讨厌你这点,动不动说鬼故事吓人。小心小白也吓走。” 厉涛歌哈哈大笑:“小白吓不走,他就是被这点吸引过来的!我们这叫志同道合!” “涛哥……”白岐玉无奈道。 不到十分钟,厉涛歌就画好了。 他粗糙的上了色,补了补小细节,示意白岐玉看。 黏稠的蠕动着的漆黑泥团,每一处凹凸都是一只扭曲的手臂,在万千手臂中,自阴影中膨胀而来…… 太真了,真实到仿佛直面了那怪物,白岐玉恐惧的捏紧了厉涛歌的椅背:“就是……就是这东西……” 他过于恐惧,没注意到手中捏着的不是椅背,而是厉涛歌的肩膀,厉涛歌愣是一声不吭。 许久,右手虎口的灼烧般的刺痛让白岐玉清醒过来。 他浑身都软了,后退一步,靠在墙上难耐的深呼吸着,才看到厉涛歌健身背心外,是他捏出的两只猩红的手印。 “啊,对不起……” 厉涛歌活动了一下肩膀,示意不碍事,他担忧的看向他:“倒是你,没事吧?” 白岐玉摇头:“你水平太高了,画的一模一样……我,我失态了。” 二人的喧哗声有点大,戚戎从工位上过来了。 许是要陪投资商,他今儿一身深灰色正装,威仪逼人。 今天的事情太尴尬,白岐玉下意识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来。 戚戎深深看了一眼白岐玉,没说什么。他抄着口袋,附身去看厉涛歌的屏幕:“新怪?” “嗯。” “这是个……”戚戎沉默了一档儿,直起身子,“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他没夸张,即使隔着屏幕,那股黏腻阴冷的恶意,也扑面而来。 无可名状的诡异,难以忍受的亵渎常理。 只要一眼,那污秽就如墨汁滴在白色床单,刻印在脑海,无法忘记,无法忽略。 “有点眼熟?”戚戎抱起胳膊,“等等……我在哪儿见过来着?” 闻言,白岐玉心头一悸,诧异的看向他:难道戚戎也…… 第22章 酒店(下) 戚戎皱起冷峻的眉,努力思考了一会儿,了然:“我记得前几天你给的稿子里就有这个?那时候还没这么……邪。” 白岐玉松了口气,原来是在之前草稿见过啊…… 戚戎说的,是之前厉涛歌设计的,他梦见的和这个很像的怪物。 白岐玉解释道:“是。我又加了点设定,让涛哥改成了这样。” “感觉是到了,但是……”戚戎顿了顿,“还是不要放了,玩家们会吐槽的。” 本来也不是真设计的怪物,厉涛歌顺水推舟的说“好”。 孰料,戚戎看向白岐玉:“浪费了你的设计,可惜了。” “啊?”白岐玉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连忙摇头,“没事的,还有很多。” “你写的怪物图鉴我看了,不错,很有感觉。”他说,“厉涛歌你那ui就不太行,太制式,少了一股‘味儿’。” “什么味儿?” “就像这个怪物,”戚戎形容,“第一眼就让人感到邪气的味儿。” 白岐玉心想您这要求就太高了,除非厉涛歌也真的撞见到过那东西…… 不过,戚戎的理论不错,人与人的五感往往是联通的。 恐惧、悲伤、愉悦,都能轻而易举的利用简单的表情来感染他人。 艺术作品中,蕴含的是真实的恐惧、还是人为加工的恐惧,大概率一眼能被分辨。 前者能激发人基因中趋利避害的共情,后者只是纸上谈兵的“人为痕迹”。 大多天赋奇才的艺术家都有精神类疾病,梵高、尼采……不外乎于此。 古人称之为“通灵”、“开窍”,不乏有人羡慕敬佩,但真的摊到自己身上,才会知道是种怎样的痛苦。 如跗骨之蛆,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终日被恐惧与心悸笼罩,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 厉涛歌登上克苏鲁爱好者的论坛,发了个帖子,弄了个“有奖竞猜”。 “好了,”他说,“差不多明后天就能有结果了,我也继续给你找找看。” “谢谢涛哥。” 白岐玉浏览了一圈,这论坛流量确实挺大的,讨论设定的、写同人文的…… 像他这样求助原型的也有,不过点进去一看,都是游戏截图或者小说截图,没有一个是真人真事儿。 当晚,在厉涛歌陪同下,白岐玉先回家里,打包睡衣、换洗衣物,还有充电线之类的日常必需品。 离开楼栋时,正好碰到了一楼的孔大爷。 老人一手拎着一大袋红皮儿馒头,一手提着一袋子虾皮,看方向,是刚从李美瑰超市采购回来。 “小白!中午,我们家小寒说看到你了,你还和他打招呼呢。” 被海腥味吓怕了,那袋子虾皮在白岐玉闻来腥臭刺鼻,恶心非常,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孔叔好。” “哎……好几天没瞧见你了,怎么这么瘦了啊?” 白岐玉苦笑:“可能是换季的原因吧。” 孔大爷让白岐玉等一会儿,回屋取了一袋子橙子:“拿去吃,我儿媳妇单位发的爱媛橙!” 满满一袋子,十几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染了虾皮的气息,明明看上去那么新鲜,橙黄可爱,一开袋子,一股臭不可闻的海腥味儿扑面而来。 白岐玉呛了一下,再闻去时,那股腥臭一点也没有了。 那边儿,孔大爷还在乐呵呵的夸赞儿媳妇:“……大单位,正式工的待遇就是好,逢年过节发几箱水果,也不管人吃不吃得了……愣着做什么呢,快拿去!” 二人推让了一番,眼见着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白岐玉只得收了。 看着孔大爷颤颤巍巍的进了一楼的门儿,白岐玉分了一半给厉涛歌:“我吃不了,算是预支点谢礼。” 厉涛歌挺爱吃水果,爽快的接了。 在汉庭办理完入住,厉涛歌仍不放心,绕着大床房转了几圈,仔细看了床底、衣柜,每一个阴暗角落。 白岐玉看着他笑:“找针孔摄像头?我一大男人怕什么。” “不光那个……”厉涛歌翻着矮柜,“最近新闻看了么,微博都炸了。靖德市有个连环杀人案,一个多月了都没破,高价悬赏关于凶手的线索,一条一万呢。” 白岐玉最近哪有闲心关心新闻啊,但一听这事儿发生在本地,他好奇道:“怎么回事啊?” “警察推测是精神变态,杀了八个人了,而且这八个人彼此社会关系毫无交接。有富二代,有网红,也有在医院治疗白血病的病人……” “无差别杀人?” “有专家推测是选择性杀人,”厉涛歌解释道,“一种说法是‘仇富’,有记者扒出来,死者家境或资产都挺好的,起步千万等级以上。” “仇富……”白岐玉睁大眼睛,“那也不至于杀人……另一种说法呢?” 撞邪(玄学) 第29节 “死者都是你这样的小白脸儿,也有一个挺漂亮的女的,说是‘仇恨颜值高的人’” 说着,厉涛歌冷笑:“傻逼网友们还弄了个‘史上颜值最高受害者排行榜’,真他妈一群脑残。” 白岐玉唏嘘了一番,又说:“……那你也紧张过度了,杀人犯躲哪儿也不能躲酒店房间里呀。每日客房都来打扫的。” “小心灯下黑!” 说着,厉涛歌夸张的做了健美先生的动作,“看到没,哥这样就安全得很了。怕不怕?现在说怕哥还能留下来陪你。” 白岐玉睨他:“谢邀,黑狗0不约。” “……你小子!” 厉涛歌扑上来一把把他揽到怀里,挠他痒,白岐玉大笑着喊“我错了”。 突然,打闹过程中,空气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啪”,随即就是电流碰撞的滋滋声。 正当白岐玉疑惑时,下一秒,所有灯一齐熄灭,大床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白岐玉心头一跳,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身上的厉涛歌,刚要说话,却身体一僵。 “涛哥?涛哥!……厉涛歌!” 他怎么……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世界上最好的老婆怎么会出轨呢,肯定是野男人勾引的qxq 八百里加急提刀过去 第23章 阴霾再临 不知何时,通风系统的嗡鸣声也消失了。 一切回归到最原始的静谧,呼吸声都被放大的让人心惊胆战, 光明消失的太突然,白岐玉的视觉失去作用,只能听到耳畔悠远空洞的回声。 像海风。 有一瞬间,白岐玉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站在一片潮湿阴冷的滩涂上,远处,死寂的海面正浮出一只又一只腐朽已久的死尸。 风掠过亘古存在的荒芜,掠过广袤无边的漆黑海面,哗…… 黑暗的子民们正在出世,他们踩在腥臭、污秽、鱼虾死尸遍布的粗沙滩上,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来。 朝他走来。 走来…… “厉涛歌……”白岐玉听到自己带了哭腔,“厉涛歌,你醒醒!厉涛歌……” 无人回答。 好像,这片空间里的活物,又只剩他自己了。 “怎么办……对不起……”他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对不起……” 倏然间,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长长的喟叹了一声,像是在惋惜,也像是在恼怒。 “为什么非要离开呢?” “谁?” 白岐玉浑身紧绷,这声音…… 理智回笼,他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张一贺冷硬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你……!” 几日不见,男人并没有变化。 他还是那副模样,漆黑的宽松长袖,阴霾沉郁的冷峻面容,以及白到透明的皮肤。 但白岐玉不会被这副皮囊迷惑了。 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或者这张“幻影”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男人慢条斯理的说,“你是无法离开的。” “放你妈的狗屁!”白岐玉浑身颤抖,“我现在已经离开了!我告诉你,我一天都不会回去了,天天住酒店!” “哦……酒店,是吗?”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和这个男人?这个脑子里都是肮脏龌龊念头的男人?” “挑拨离间?”白岐玉嗤笑,“你以为我会信?” “你可以亲自问他,是不是想趁机和你发生点什么。”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把他怎么了!” 男人垂了垂眼,似乎很有耐心的模样:“如果我要动他,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聊天了。” “聊天?”白岐玉嗤笑,“不,我们不是聊天。聊天是朋友间才会做的事情。” “我不想和你继续说了,也不想猜测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你能杀我的,对吗,但你迟迟不动手,我只能理解为你有求于我。” “对,”张一贺坦荡的点头,“我有求于你。” “……是什么?” “你知道的。” 白岐玉顿住了。 他不确定的看向张一贺,后者漆黑如死寂之海的眼中,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通风系统关掉后,酒店的房间里开始泛潮,是那种通风不畅、久年失修的发霉的潮味。 可张一贺身上的气息却是清新的,像一抔清冽流过的小溪,弥漫着微凉而朦胧的雾气。 是草本植物会喜欢的生机勃勃的水汽,并不是白岐玉一脉厌恶的海腥味。 这让他短暂的产生了些动摇,比如,自己会不会怀疑错了对象。 “我……该知道吗?不,你从没和我说过?” 他努力回想着,张一贺会有什么东西“有求于他”。 钱财?不,他能不声不响的提一辆路虎。那还能有什么?供奉?信仰? 白岐玉觉得找到了重点。 他想到了附身秦观河的“老仙儿”,那些华丽琳琅的七彩琉璃宝灯。 是的,人活在世都讲排场,神也一样…… “你是要供奉吗?香火、供品,还是纸钱?”他语速越来越快,“没问题,你把想要的告诉我,我明天就给你准备。” 张一贺却笑了起来。 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无声的笑着,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发出“嗬”“嗬”的倒吸气,然后身体向后折成了人类身体无法达到的角度。 他抽搐着,肢体颤动着,白岐玉发誓,在那一瞬,他看到了黑色长袖下正在蠕动、变形的东西。 在看不到的地方,背后、或者大腿后侧之类的地方,没有形状的肢体破壁而出,如本人的心情一样,花枝乱颤的舞动着。 他是在嘲讽,狂笑,那些隐藏阴影中的混沌、污秽之物,同样接收到了他的好心情。 他们一起乱舞着,在黑暗中颤动着,发出毫无意义又刺耳无比的尖笑—— “嗬——嗬——嗬嗬……!!哈——” 一切超乎常识、超乎认知的笑声攻击着白岐玉。 他一开始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能分辨“怪叫”是在笑,下一秒,他不受控制的尝试去理解。 头便欲裂的疼,是信息量过大的超载的宕机。 他的虎口也开始疼,火烧火燎的疼,疼痛在蔓延,后背,脊椎,甚至腿,骨骼,尾椎…… 视野像成千上百只电视机一齐花屏、电流混乱,乱码,无法辨析…… 在这片无序的混沌与剧痛中,白岐玉听到唯一一句清晰的语言。 他说—— “我是来找你履行承诺的。我们即将交/配。” 然后,白岐玉就晕过去了。 然后,在出租屋一米五宽的床上醒来。 重归寂静的黑暗中,他瘫坐在床头,已经没了愤怒的力气。 只觉得荒谬,恐惧,无法言说的混沌。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他尚存侥幸,认为那东西不伤他、没什么好怕的。 可现在……亲身直面那片无法挣脱的混沌,便稍一思索,就要发疯。 那不是“理智”能对抗得了的…… 身边,静静躺着的手机上显示,现在是凌晨0:26。 白岐玉很想一觉睡去,把所有东西抛到脑后,但他放不下心厉涛歌。 短暂“嘟”“嘟”后,厉涛歌接起了电话。 “小白?” 白岐玉的手努力抑制住颤抖,紧紧握住电话:“是我……你安全吗?” “我在家呢,当然安全啊。你呢,酒店安全不?” 撞邪(玄学) 第30节 听到关心,白岐玉鼻腔一阵酸涩,喉咙发堵。 他很想哭,想说自己失败了。 可说了有什么用呢? 厉涛歌没被牵扯进来就是万幸了,天知道刚才的幻觉中,厉涛歌了无生息的瘫在地上,他是怎样的绝望与害怕。 许久,他勉强勾起一个笑:“放心,酒店很安全。” 厉涛歌声音带着疑惑:“怎么听上去有气无力的?真没事儿?需要我我现在就过去。” “刚洗了澡,有点困,”白岐玉胡乱找着借口,“你千万别来,我就是……报个平安的。” “那就好。”厉涛歌笑骂他让人担心,“行了,不是说你睡眠质量不好吗,困了就别熬夜了,赶紧睡。” “嗯。” 挂断前,白岐玉冷不丁的想起了张一贺挑拨离间的话。 他又轻轻喊了一声厉涛歌的名字。 “怎么了?”厉涛歌很温柔的问。 “你……真的是黑狗0啊?” 短暂的沉默后,厉涛歌失态的大笑起来。 “1,大猛1!” “啊……” “你还真信了?逗你的,”厉涛歌清了清嗓子,“哥是直男,笔直。” “哦……” “哥暗恋的是隔壁组组花,别想歪了。当然,不是说我们组组花小白不够美的意思。” 白岐玉有点无语:“为什么是组花啊,不应该是组草么。” “因为组草是哥哥我啊。” 在白岐玉骂他前,厉涛歌大笑着挂了电话。 被厉涛歌插科打诨的,白岐玉的心悸舒缓了一些。 不过,从厉涛歌刚才反应来看,他确实不是直男,至于是不是张一贺说的“对他有龌龊”想法,就不知道了。 白岐玉并不歧视同性恋。他觉得挑拨离间的人更恶心。 至于刚才混沌中,听到的什么“我要与你交配”,他没放在心上。 物种都不一样,交配个什么。 厉涛歌说,克苏鲁体系中的“神”是低级的,放纵欲望与力量的生物,对于它们来说,人类这类生物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濒死时的尖叫以供娱乐了。 太低级,太渺小,以至于无可求,无可用。 就算献祭最宝贵的生命,于“神祗”来讲,也毫无价值。 即使祂们与非同种种族间不存在生殖隔离,也不会闲的没事儿找个人类交配。 退一万步讲,假设它们真的会产生找人“□□”的想法,也大概率是冲着繁殖去的,绝不可能存在“感情”这类东西。 白岐玉是个男人,俨然是不能生的。 他打开卧室与客厅的灯,去厨房找水喝。 凉白开没有了,只能现烧水,等候的档儿,他瞥到孔大爷送的橙子,顺手扒开一个吃。 这批橙子估计是大棚的货,看着色泽鲜美,吃到嘴里却干巴巴的,一点甜味和水分都没有。 回卧室时,白岐玉脚下一滑,似乎踩了水。 低头,仍是卫生间门口,一滩清澈的水静静躺在地板上。 湿漉漉的毛绒拖鞋是种很恶心的触感,他烦躁的换上塑料拖鞋,俯下身子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瓷砖没有裂缝,周围也没有水管管道。 卫生间又位于整栋房子的最低角,淋浴的时候,积水会朝角落的下水口流去,绝不可能流到门口。 不是地板,难道…… 白岐玉一抬头,对上了天花板上一滩扭曲的水渍。 原来……漏水不是闹鬼吗? 那一瞬,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如果当初能认真的探查一番,发现不是闹鬼,也便没有搬家的念头,是否就不会被张一贺缠上了? 可万事没有如果。 白岐玉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准备明天给孔大爷看,让他找人维修。 他洗漱完准备睡觉,不经意间,瞥到卫生间窗户上的跳跃着奇怪的光。 微弱的红在玻璃上折射成扭曲的形状,是火光。 好像是楼下有人烧东西。 老楼住的老人多,一楼住户们又有院子,经常烧柴火做饭、烧水,说是有独特的香味。 但现在是凌晨一点多。 白岐玉开了一丝窗户缝,探头看去—— 一个老人正佝偻着背,用拐棍挑着火丛。 看位置,是孔大爷家。 火光微弱的照亮周围的景象,孔大爷身边堆着三四个水果箱子,印着苹果、桃子、还有橙子。 小板凳上,放着大红塑料袋,大敞着口子,露出小山一样的红皮馒头;还有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什么。 是在……祭祀?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恋爱攻略说打直球不是很管用吗,怎么又失败了qxq感谢在2021-11-17 20:40:45~2021-11-18 20: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薄荷芥末味鸡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芥末味鸡腿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春梦 夜空中,传来老人微不可察的呢喃:“……各路大仙儿,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基督,不动尊……保佑我,保佑佑保我家全家……继续……” 离得太远,大部分话听不真切,老人又是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语法和语序都很奇怪。 不过,这么听起来,只是个盲目愚信的老人,连具体信仰的神都没有,囫囵的求神拜佛而已。 胡扯瞎扯的祈祷完,老人低下身子,划拉开黑色塑料袋,抓出了个白乎乎的东西。 一只白公鸡。 下一秒发生的事,让白岐玉差点惊呼出声: 孔大爷随手掏出一把小刀,极为娴熟的,仿佛做了千百次一样,一下就割开了白公鸡的喉咙! 公鸡绝望的“咯——”了一声,便失去了生气。 孔大爷又捏着它软掉的脖子,行云流水的把喷涌而出的血洒在馒头山、水果箱子上,一滴不洒。 待公鸡血流殆尽,便洒进熊熊烈火里。 “我/操……呕……” 白岐玉差点尖叫出声,想起无知的自己吃了那么多孔大爷送的水果,便口中一阵腥臭,胃中翻滚。 接下来的事,就更加出乎意料了。 老人突然蹦跳了起来。 不是跳大神那种有特殊韵律,或者道士驱魔那种有章法的跳,而是双臂张开,双腿轮流着一蹦一蹦的跳。 他嘻嘻笑起来,面容扭曲成一个天真无邪的诡笑,绕着火堆很开心的左右蹦跳着。 无论谁看到这一幕,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出相同结论:他被脏东西“上身”了。 白岐玉突然想起几日前一面之交的小道士。 他说,信的越多,信仰就越不虔诚,就越容易被盯上,到最后,谁知道招来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强忍恶心看了一会儿,白岐玉突然觉得,那步法是在跳房子。 这样一种童真的模样,放在小男孩身上是很可爱的,可…… 一圈,两圈……孔大爷蹦跳的速度愈来愈快,火光也愈来愈盛,三圈,十圈…… 白岐玉目不转睛的盯着,突然,仿佛感觉到了上空窥视,孔大爷猛地抬头! 扭曲的天真笑脸上,是一双满是恶意而不加掩饰的眼! 白岐玉迅速下蹲到窗台下方,捂住口鼻,浑身颤抖的缩成一团。 ……千万不要被发现…… 在这吐息之间,白岐玉没能观察到的是,火光在孔大爷跳过十三圈时一瞬大盛,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图案,又极快溃散,恢复了原有的火势。 等白岐玉再鼓起勇气,朝外窥探时,孔大爷已经恢复了原貌。 老人拎着拐棍,静静等候火势燃尽,然后佝偻着回房间了。 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白岐玉的背后传来“吱”的打滑声,刺的人牙酸,然后是“咚”的巨响,像重物沉闷的砸在了地上。 但他顾不得是哪里来的噪音了——他的脖颈突然疼了起来。 是那种火烧火燎、无法忍受的疼,像被人捏着皮肤用小刀一点点的剃肉。 撞邪(玄学) 第31节 白岐玉吃痛的按住脖颈后面,试图抑制痛楚,却摸到了一手黏腻。 血? 他急忙走到洗漱池前,照镜子去看—— 镜子里的人,脖颈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强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片坚硬的,在光下流光溢彩的鳞片。 上面,隐约有腐泥般的污淤,像一个圈圈绕绕的符号。 他似乎在秦观河的笔下见过。 这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吧…… 白岐玉自欺欺人的闭上眼,再睁开,残酷的现实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瓷白后颈处,“镶嵌”着一片鳞片,怪异、突兀,却有种妖冶的美感。 鳞片约莫一个指甲盖大,白岐玉试图把它弄掉,他摸到边缘,一揭—— “啊——操!” 剧痛。 比撕皮肤还要血淋淋的钻心疼,他疼的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 镜子里,鳞片周围的皮肤泛红了一片,像熟透的虾肉,可爱又可怜,逸散着流光溢彩的冷光,绮丽的让人头晕目眩。 白岐玉浑浑噩噩的躺回床上,脑中一片混乱。 孔大爷在祭祀。 而且是生牲祭祀,估计不是给什么好东西的。 一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过孔大爷给的上供水果,必起于就想吐。 现在想来……这房子有问题,孔大爷会不会是知情的? 他很想直接下楼,砸开一楼的门,抓住那老头子问个究竟,可理智勉强勒住了他,告诉他等冷静下来,白天再说。 他又想到脖颈后的鳞片,不知道是因为暴力去揭还是其他原因,一直在若有若无的疼。 倒不是疼的难以接受,是那种儿时久违的生长痛,钝的很。 还有鳞片上圈圈绕绕的符号,他真希望是幻视,可他记忆力难得如此好,他记得清楚,秦观河确实在宣纸上,画下了一样的符号。 睡吧,他茫然的想,明天再说吧。 希望这一切,又是个太过真实的梦。 可他的祈祷没有奏效。 白岐玉梦到了张一贺。 之所以清楚是梦,因为,他和张一贺并排坐在细软沙滩上,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窝在男人怀里,一齐眺望醉醺醺的海面, 远处,无边旖旎的晚霞正坠入地平线。 张一贺很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面颊,然后垂下头,轻轻吻他的面颊。 过于高挺的鼻子很轻的碰了碰他的,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随即,双手捧住他的脸,咬上了他的唇。 细碎的吻与细腻的海风拂过白皙如雕塑的面庞、小腿、与光裸的脚。 平静的海水荡着暮光粼粼的涟漪,海腥味很淡,像浅淡的香水。 男人的动作是那么轻柔,温热呼吸打在白岐玉脸上,柔软的唇攻城略地。 有一瞬间,白岐玉觉得自己融化在了他的怀里,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而面前的男人是全心全意爱他的。 但下一刻…… 白岐玉的腰被什么东西揽住了。 起初,他以为是男人不安分的手,可男人的双手正捧着他的脸。 他用余光看去,随即浑身发冷的钉在原地。 漆黑的,蠕动的肢触,黑泥、抑或别的什么不该存在世间的物体,它们缓缓地游动着、已经攀附上他的身躯、小腿、漫过腰与胸…… 白岐玉剧烈挣扎起来,可已经晚了,漆黑的肢体已经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的裹住。 沉入淤泥与恐惧的漆黑之池……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香案上的祭品。 张一贺俯下身子,在他颤抖的耳垂旁轻轻说:“亲爱的,可以吗?” “不……”他听到自己濒死一样的尖叫,“离我远点,我不要……” “你答应我了,不要总是出尔反尔。”男人宠溺的笑了笑,“乖。” “我没有……滚,滚……!!!” 世界归于黑暗。 “呼……呼……” 白岐玉喘着粗气,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子。 窗外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离谱的梦让他觉得荒谬又恶心。 春梦?……他如此厌恶张一贺,怎么会? 可那股旖旎的爱意挥之不去,梦中,男人温柔的细细的吻犹如刚发生的事情。 稍一回想,他便心头一阵悸动,忍不住渴望更多…… 他踉跄着下床,冲去洗漱台,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十月份的自来水冷的刺骨,带给他冷静。 他看着镜子里疲倦、苍白,双眼发红的人,心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下午的那句幻听,或许是真的。 祂不杀他,不让他离开的原因,是想和他交配。 白岐玉不会发痴的认为张一贺对他产生了“爱意”。 可他又迷惑不已:他没有生殖系统,对于尚未摆脱初始欲望的怪物,无法繁殖的交配理应是没有意义的。 总之,再睡已然不可能了。 一想到梦中包裹自己的漆黑蠕动的肢干,张一贺英俊皮囊下真实的面貌,他就止不住的反胃、恐惧。 晚上几乎没吃东西,加上反胃,胃里一阵阵泛酸,烧的食管疼,像吞了硫酸般痛苦。 家里没有药,他也不想步入阴影中冒险。 他就这么坐在飘窗上,开着房里所有的灯,在明亮、冰冷的灯光里,等到了天际鱼肚白的黎明。 6点20分,小区外卖豆腐的小车来了。 矮胖大叔敲着梆子,中气十足喊“卖豆腐嘞——” 家家户户起了床,开了门,人声嘈杂起来,鬼怪的时刻谢幕,活物的时刻到来,新的一天苏醒了。 白岐玉随便披上一件衣服,冲下楼去找孔大爷。 奇怪的是,一楼东户敲门无人应。 远远地听到院子里的交谈声,白岐玉便出了楼洞。 小云儿起床真是早,6点30分已经在院子里玩了,孔寒似乎和她关系不错,两人蹲着,在地上玩弹弹珠。 玻璃清脆的撞击声把鸟雀们吓的飞远,叽叽喳喳的骂。 白岐玉通常是8点多下楼,从未出现这么早过,孔寒惊讶的起身打招呼:“白叔叔好,今天起的真早啊。” “嗯,”白岐玉勉强应了一声,“还没上学去?” “等方义呢,”孔寒腼腆的笑笑,“他总爱赖床。” 白岐玉懒得寒暄,开门见山:“我找你爷爷有点事,他起了吗?” “还没。”孔寒想了想,“是家里有东西坏了吗?你告诉我就行。” “哦……”白岐玉本想质问孔寒知不知情祭祀的事儿,一想,他还是个孩子呢,便刹住了车。 他叹口气:“也没什么,卫生间前面一块的天花板漏水。虽说不严重,但漏了好几天了,很烦。” 孔寒抱歉道:“不好意思,中午我回来告诉爷爷。” “你爸妈呢?刚才敲门没人应。” “他们出差了,”孔寒解释道,“上星期新闻您看了吗,连环杀人案那个事儿。前天在天柱峰景区后面的野山沟里,又发现了两具尸体。正好是我妈负责的一块地,他们去协助调查了……” “你妈妈?”白岐玉皱眉,“我记得,你爷爷说她是局长秘书来着?” 孔寒失笑,摇头道:“那是我爸妈结婚前的事儿了。她早就调去资源管理科当科长了。” “哦,很厉害啊……等等,”白岐玉觉得不太对,“就算是她负责的地,调查杀人案也是警察该管的事吧,为什么让你爸妈去协助调查啊?” 孔寒小心地瞥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因为死的人是国土局的员工。”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老婆梦到我了!四舍五入我们已经全垒了!(@ovo@) 感谢以下富婆,已躺平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辰、爱吃果子的白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凶宅(上) 撞邪(玄学) 第32节 白岐玉眸光一闪:“两人都是?”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说着,楼道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我来了我来了!妈的闹钟没响!快快要迟到了——” 方义像刚出巢的小狗,朝气蓬勃的冲过来,看到白岐玉,尴尬地刹住车:“白,白叔好。” 说着,他动了动鼻子:“谁喷香水了?好香啊。” 香水? 白岐玉仔细闻了闻,没闻到任何香气:“什么味?没闻到啊。” 方义挠了挠头:“真的有!甜腻腻的一个味儿,像水果熟透了……?” 说着,他还找孔寒求证:“冰,你闻到没?” 孔寒瞪了他一眼,抓住他就往外走,朝白岐玉不好意思的点头:“我们先上学去了?” 白岐玉笑笑:“去吧,好好学习。” “白叔再见。” 两个男孩打打闹闹的朝小区外跑去,清晨白皙的阳光打在他们脸上,那样鲜活。 白岐玉愣愣的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 一个细弱的女声响起:“你很难过吗?” 白岐玉低头,是小云儿。 孔寒走了,她一个人捏着所有的玻璃珠,在手中抛来抛去。 小女孩眼睛很黑,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但她的目光清澈而柔和,让人忍不住喜欢她。 “还好。”白岐玉勉强笑笑,“哎……好多弹珠啊。” “嗯,”小云儿点头,“全都是我的。” 她话锋一转:“你看上去快哭了。” 被小孩子看出来伤心,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件挺羞耻的事情。 “没有呀。”白岐玉闭了闭眼,努力让湿意收回去,转移话题:“你吃早饭了吗?” “没呢。” “家里没做饭?” 小云儿摇头:“我很久没吃到他们的饭了。都是哥哥在弄。” 四楼家长的混蛋程度比猜测来的更沉重。 白岐玉站起身,拉起小女孩:“走,叔叔带你吃早饭去。” 小女孩乖乖跟着他走,两只麻花辫一颤一颤,嘴里还不依不饶的:“你不能就这么自称叔叔。” “好,那你想怎么称呼我?” 小云儿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奶声奶气的说:“你喊我小云儿,我就喊你小白吧。” 白岐玉乐了:“行,咱们平辈儿。” 老宿舍楼住户少,正经早餐店开得很远,这里住户通常都去李美瑰超市买速食吃。 李美瑰超市是东单元一楼的小两口开的,女主人就叫李美瑰,三十来岁。 她丈夫常年在东南亚打工,一年到头才回来,白岐玉过年又回老家,从来没见过他。 超市很小,储物室那么大,却五脏俱全,堆积着各式各样日常用品。 收银台旁是烤肠机和小微波炉,透明柜子里放着刚加热的包子、玉米,还有速食肉夹馍,五谷豆浆。 听到珠帘响,李美瑰热情的招呼:“来啦?” 小云儿蹦蹦跳跳的去挑吃的,白岐玉跟在后面,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买早餐。” “好嘞,要什么?” 白岐玉低头问小云儿:“包子可以吗?” 小云儿用力点头,看来是饿坏了。 白岐玉便笑笑:“三个……不,四个肉包。再要两杯豆浆。” “两个人吃啊?”李美瑰利落的打包纸袋,“一共十二块。” 付完款,小云儿又拉白岐玉的袖子,细声细气的说:“我还想吃苹果。” 小超市也卖水果,品种不多,稀稀散散的放在塑料筐里,看着不太新鲜。 白岐玉挪开视线:“我家里有,等会儿拿给你吃好吗?” “可我现在就想吃……” 一想到苹果,白岐玉就联想到自己吃下的孔大爷的祭祀品,胃中一阵翻滚,浑身犯恶心。 他按捺住不适,哄小孩儿:“这里一个苹果不单卖,最少要买一斤。小云儿听话,我回家给你拿,可以吗?” 说着,白岐玉把热腾腾的肉包塞到她手里,小女孩才不闹了。 离开前,白岐玉不经意间瞥见了深处的柜架,停下了脚步。 纸钱、元宝、香烛,密密麻麻一柜子,比方便面的货架还大。 小区超市卖这些并不稀奇,毕竟家家户户都有祭祀的需求。 但数量也太多了点。 要知道,临街房间改造的小店面,每一个货架都珍贵,如果进货不当,攒货过多,很容易资金链出问题。 除非…… 这是非常畅销的硬货。 白岐玉蹲下身子,与小云儿视线相齐:“我还有点事,不能陪小云儿玩了。” “啊……”小云儿失望道,“我的苹果呢?” “下次吧。”白岐玉先糊弄着小孩走,“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拿,好不好?” 小云儿抿着嘴点点头:“那,我们约好了……小白再见。” “再见。” 看着小姑娘吃着肉包,一蹦一跳的跑出去,白岐玉站起身子,看向李美瑰。 “李姐,我想打听个事儿。” “怎么了?”李美瑰笑呵呵的,“稀奇呀,你说。” “咱们楼里……是不是出过事儿啊?” 话音未落,李美瑰的眼神就变了。 热情堆积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戒备和厌恶。 这样浓郁的敌视,上一次见,还是在四楼的疯女人脸上…… 窗外,超市的宣传灯牌儿在清晨还亮着,有几个字剥落失修了,只余“美鬼 超市”神经质的闪烁。 风撩起珠帘窸窸窣窣的响,白岐玉突然觉得这间朝阳的小超市很冷。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看到……看到很多人烧纸,上供。就是说,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啊?如果我不烧纸的话,会不会被盯上?” “他们可能是在祭奠先人,”李美瑰抓起抹布,擦了一把柜台,避开他的眼睛,“谁家没个要烧纸的事儿呢,你想多了。”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声:女人没有反对“很多人”在烧纸上供,也就是说,孔大爷的举动并非个例。 “是吗?半夜祭奠不说,还要买公鸡杀了取血?” 空气一瞬变得凝重起来,白岐玉握紧手机,盯紧李美瑰的神情,准备发生不测就跑。 “你有证据?”李美瑰突然说,“你说有就有了?” 说着,女人转身要走,但白岐玉堵在柜子前,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 “我不知道哪里的祭奠先人要到这种程度。”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传销?邪教?如果你不说我就报警了……” “听着,”李美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每个人脚下的土地,都死过人。” “想在世界上寻找没死过人的净土,是不可能的!学校上面死过人,山脉上面死过人,警察局上面也死过人!如果害怕死过人的土地,那这辈子就没法过了!” 她的话一点没错,但白岐玉想听的,不是她偷换概念的“大道理”。 这一番话只能证明一点:她在心虚。 白岐玉软化了语气:“李姐,我不是找你要说法的,我就是单纯好奇。” “如果你担心影响小区房价,你说不说都避免不了。现在买房子之前,都可以询问警察是不是凶宅,房主有义务告知的。” 李美瑰揽了揽披在身后的头发,这是不安的微动作。 白岐玉继续说:“而且我在这一片上班,短时间也没法搬走。你不用担心我退租。” 说着,他从柜体上拿了一条芙蓉王,扫码转过去320元:“姐,你就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收款到账的声音响起,李美瑰叹了口气。 她抬眼看了眼店外,拉了一条板凳坐下。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让睡,许久,女人终于开口了。 “我记得……你住的是孔大爷五楼的房子吧?你猜的没错,那里死过人。” 白岐玉心里一沉:“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想想……2014,对,七年前的事儿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一个外地人,付了三个月的钱,却似乎没来住,院里老人们谁都没见过他。说他肯定是做生意的,当仓库用了。” “三个月过了,老孔去收房租,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以为人搬走了。结果一开门,发现了四具尸体。” “四具?”白岐玉惊诧极了,“另外三人和他什么关系?他杀的?还是……” 撞邪(玄学) 第33节 李美瑰又疲倦的捋了一把头发,她黑眼袋很重,能看得出来,早出晚归的小卖部生意让她休息的很差。 “你上网搜搜,应该还有记录。当时各大媒体都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白岐玉拿出手机,根据李美瑰说的,搜2014年靖德市出租屋死亡案,找到了当年的报道。 死者系王某海,和王某海认识的三个网友,分别来自甘肃省和云南省。 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媒体报道说,警方在四个死者手机里,发现了疑似相约自杀的聊天记录。 什么“东西买好了吗”,“买齐了”,还签了一个滑稽可笑的手写版“免责声明”,写着如果死亡,责任不在王某海身上。 最后,判为集体自杀事件,结案。 再具体的就没有了,时间过去久远,白岐玉翻了好几页的搜索网页,都是重复内容的报道,没有更多信息。 “所以……孔大爷祭奠的就是这四个人?” “可能?不过说实在的,这件事情他竟然没告诉你,我挺诧异的。” “告诉了我还会租?”白岐玉对孔大爷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冷笑道,“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李美瑰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三单元四楼的房子不就租出去了?” “啊?那房子怎么了?” 见白岐玉一脸茫然,李美瑰愣了一下:“这你也不知道啊?” 她说,三单元四楼也死过人。 而且是轰动一时的入室抢劫□□分尸案,上过新闻联播的大案。 事情发生在2013年,死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死时仅有8岁。 据说报案时只看到一具无头尸体,还以为只死了一个,另一个失踪了。结果搜寻现场时,警察在冰箱里发现了被剁得粉碎,缺失头颅的另一个女孩。 然而,当时老宿舍楼监控缺失,也没设保卫室,到现在凶手都没找到。 白岐玉上网搜了一下,因为现场保护不当,网上还流传了许多自称“案发图”,都是些血肉模糊的恶心照片。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猎奇的分尸案,在某些恐怖爱好者论坛很出名。 因为据说案发现场血流成河,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凝成了一个很怪异的圆形。 是很多非欧几何线段一点一点构成的“圆”,很是颠覆常理,如果不是确实存在,很难想象还能以这种的方式画圆。 网友们都分析是邪教祭祀,还是最原始残忍的那种猎头祭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审核斗智斗勇到凌晨,啥也没做成的张一贺感到无语。 感谢以下富婆,今晚为富婆们上马杀鸡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皮奶炖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薯松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凶宅(下) 贴子聊着聊着,从双胞胎分尸案,歪楼到了华夏大地的种种怪谭。 说上世纪五十年代绝对是华夏怪谈界狂欢的十年,西北有罗布泊双鱼玉佩事件,闽南有陈塘厝复制人,华东还有野村搞猎头祭祀。 白岐玉粗略一扫,都是些语焉不详的模糊记载,所谓实证也都是像素低劣的黑白照片,更像是迷信份子们以讹传讹。 那边儿,李美瑰苦笑一声:“那对双胞胎是国土局员工的女儿,院里的大爷大妈们看着长大的,很多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连夜搬走了。” “不然这小区地段好、租金也不贵的,住户怎么会那么少?” 白岐玉收起手机,认真的说:“节哀。” 李美瑰摇头:“我也是后来买的房子。凶宅小区么,便宜。” “刚才你说,那个房子还租出去了?怎么有人敢租呢……” 李美瑰嗤笑:“当然有,变态呗。” “这两年来的人少点了。前几年,经常有来打听‘分尸案’房子是哪家的。探险的、直播的,拍视频的,各种奇葩都有。” 白岐玉被恶心的够呛:“吃人血馒头的一群人……” 李美瑰摇头:“所以我说老孔不告诉你就租给你,太不厚道。就算你不组,他那种凶房,又不是租不出去。” 白岐玉被一连串信息砸的头晕,李美瑰却像是终于找到可以放心聊的人了,毫无顾忌的继续说。 “你楼下姓方的那家,运气真是说好也不好。” “怎么说?” “死在五楼的那个自杀的,本来要租的是他们的房子。不知怎么回事,临时变卦,改租了五楼。” 李美瑰嗤之以鼻:“当时孔大爷还觉得自己沾了大光呢。” “方诚家不是在住么?”白岐玉迷惑的眯起眼睛,“为什么往外租?” “2014年那一会儿,方诚生意红火,赚了大钱,全家搬去无妄庄了。” 无妄庄是靖德市的尖端富宅,依山傍水,一平八万起。白岐玉记得戚戎隐约提过,他就是住那儿。 “结果19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带着老婆儿子灰溜溜搬回来了。大家都猜是破产了,房子抵给了银行。也有说他养小三被老婆抓,小□□告他强/奸,勒索了一大笔钱的……” 白岐玉不爱议论别人家事儿,含糊的应着。 “这么一说,好久没见姓方的了,都是他老婆帮他买烟。”李美瑰嗤笑,“也是,回老婆陪嫁的房子住多没面子啊,要我我也不出门。” 都说八卦能促进人感情,白岐玉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但他和李美瑰的关系熟稔了不少。 二人聊到8点20多,临走前,白岐玉鬼使神差的买了一些上供的东西。 纸钱、香烛、线香之类,花了二百多。 加上那条芙蓉王,一大笔开门红让李美瑰喜笑颜开,给他添了份椰蓉面包。 可能是换季的原因,白岐玉这两天胃口特别好,刚才的包子没吃饱,他直接撕开吃了。 “谢谢你,李姐。”他三下五除二吞下面包,把袋子扔进垃圾桶,“我先去公司加班了,晚上下班来取。” 李美瑰点头:“我10点就关门了,你记得来。” —— 戚戎和几个程序也来加班了,不知为何,厉涛歌没来。 白岐玉发微信询问,没回复,他安慰自己,可能睡懒觉呢。 不知是精神不好,还是天色阴沉的原因,白岐玉觉得今儿显示屏的光尤为刺眼。 白惨惨的,盯久了眼睛又涩又痛,生理性的流泪。 写文档时,他好几次分了神。 他知道这种精神状态工作不行,可集中精力后,不一会儿又不受控制的晕乎乎的闭了眼,写出来的文档都语法混乱,全无逻辑。 不能用也就罢了,满屏幕的错乱文字让人看着浑身发毛,像疯子的胡言乱语。 胡乱语言胡言语乱胡……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全选,删除,睁开眼后,看着全屏空白,心悸才缓缓消散…… 上个卫生间冷静一下吧…… 洗手时,他不经意的抬头—— 镜子里,灯光昏沉的卫生间里,是一块宛若柏油肿泡的“烂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它”的面目。 漆黑、黏腻,表面却光滑潮湿,仿佛还在起伏的呼吸。 就像他目前的起伏节奏一样。 有一瞬间,白岐玉产生了一种错觉:它就是他,他成为了它,它们本是同一体…… 白岐玉捧起一泼冷水扑到脸上,希望自己只是被吓傻了、睡傻了。 再一抬头,镜子里面,被冷水刺激的通红的脸流露出哀求,好像在对他说—— “求求你,不要变成怪物”。 —— 连续的加班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晚上,戚戎点了小龙虾和炸鸡犒劳大家。 白岐玉晕乎乎的,勉强吃了点,胃里翻滚着想吐。 老马偏偏拉着他天南海北的聊:“……我邻居家新生了小猫,找人领养呢……你养一只陪你吧?我昨晚去看了,特别可爱!品种说是什么,呃,暹罗?” “不了吧,”白岐玉委婉的说,“我从小就不讨动物喜欢。” 老马不依不饶的劝他,白岐玉找个了借口逃去阳台吹风。 他又给厉涛歌发了几条信息,仍没有回复。 不一会儿,戚戎也来了阳台抽烟。 他看到白岐玉,吐了口烟圈:“还没问,你搬家顺利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岐玉勉强笑笑:“还行。” 两人相顾无言,白岐玉晕乎乎的,也便懒得讨好老板,趴在栏杆上什么都不想说。 许久,戚戎沉声道:“那天我语气不好,抱歉。”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太多,白岐玉想了想,才明白戚戎说的是请假时的拉扯。 “没事,我都忘了。戚哥也是挂念咱们组的未来,没说错什么。” 撞邪(玄学) 第34节 因为不舒服,白岐玉的声音显得有些发软,像带钩子的手,挠的人心发软。 他没骨头一样趴在栏杆上,青年颀长的身子躬成一张上好的弦。 夜空下,对面楼宇的霓虹灯在他眸中逸散着慵懒而靡丽的光,卷翘睫毛上跳跃着人工造物的金晖,像沉睡千年,静观世间改朝换代的妖精。 戚戎被这个荒谬的想法慌了心神,他吐出一个又细又长的烟圈,转头去看十层大楼下的夜景。 烟雾缭绕间,白岐玉也忍不住瞥向他,硬朗的五官蒙着一层惆怅,这让他好奇戚戎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手机铃声打破了短暂的旖旎,白岐玉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是厉涛歌回了电话。 他赶紧接听:“涛哥?你没事吧!” “没,”厉涛歌的嗓音有些哑,像刚醒,“低烧而已。” 发烧? 心一沉,白岐玉后颈的鳞片又若有若无的痛起来,他真怕厉涛歌被他连累。 “怎么突然发烧了?” 所幸,厉涛歌笑着解释:“上周跑城市马拉松的时候,突然他妈的下雨了,估计是着凉了。” “你确定?” “哎……放心,我身体硬朗着呢,躺两天就好了。对了,昨晚你在酒店安全吗?” 厉涛歌这句话问的很奇怪,因为昨晚白岐玉“回”到老国土局宿舍楼后,立刻就打电话确认厉涛歌安全了。 而且……厉涛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 是因为被电波处理后失真,又感冒的原因吗? 但一个人的声音会变,可腔调不会:咬字、措辞、停顿,组成声音的指纹,是难以模仿的长年累月形成的特征。 厉涛歌话筒那边的“违和感”,就来自于此。 是一种独特的,看似温润,实则带着漫不经心的发号施令感,以及不容置喙的强势。 很熟悉的说话方式……是谁的来着? 因为白岐玉许久没出声,厉涛歌又问了一遍问题,打断了他的疑惑。 可能是错觉吧,白岐玉想,似乎没什么不同。 “安全的。” “那就好,今晚也去酒店住吧。” “嗯。” “嘶……”厉涛歌不知道碰到了哪儿,痛呼了一声。 白岐玉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厉涛歌那边顿了很久,久到白岐玉又开始心慌起来,他才解释道:“没事儿。可能最近一直没戴耳钉,我刚才一戴,他妈的竟然长死了,还挺疼的。不说这个了,你还在加班呢?” “嗯。”白岐玉看了一眼戚戎,正好和后者神情莫测的眸子对上,笑了笑,“你今天不来真是亏了,戚哥请大家吃小龙虾和炸鸡呢。” “那是真亏了,可能发烧烧的,我最近格外爱吃生鲜……好了,我妹喊我吃饭了,你今晚小心。” 挂了电话,得知厉涛歌没事儿,白岐玉心头稍稍轻松了一下。 可一想到今晚该怎么办,绝望便再次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看不到希望、无能为力的压抑,像沉入海底濒临窒息。 有那么一瞬,他心想不如死了算了,然后被自己极端的想法吓到——会不会真的有一日,他会彻底崩溃,选择死亡呢? 他还这么年轻,他不想死。 他又想哭了,可戚戎还在旁边,他找个借口离开了阳台。 白岐玉没注意到,背后,戚戎的眼神深沉如水。 面容冷硬的男人掐灭了烟,抬起手,轻轻嗅了一下。 不是错觉,白岐玉身上有一股…… 甜腻腻的香气。 像什么水果熟的太过,太盛了,甜美的汁液流了一地,又暗夹着腐朽腥臭的死气。 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暧昧、旖旎,难以与人言说的桥段。 抽完第二根烟,戚戎才把心头不合时宜的想法压抑下去。他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回去时,喝酒的人们结束了。 老马试探着问他晚上还加班么,想回去陪孩子,戚戎应了。 组员们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回家,戚戎却坐在位置上盯着文档发呆。 那股甜香又来了。 戚戎猛地抬头,看向斜手边的白岐玉,香气正是从那儿传来的。 源头的本人却似乎毫不知情,正缩在椅子里,有一波没一波的写东西。 “小白?” “戚哥……你还没走啊?” “有点东西没弄完。你呢?” 白岐玉也想回去,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过周末,可他无家可归。 他勉强笑笑:“灵感来了,想写完了再走。” 气氛沉默了下来,漆黑的楼层里,只有他们坐的这一边儿还有灯。 通风扇静静运作着,过了一会儿,戚戎又闻不到那股让人心痒的香气了。 他随意找着话题:“刚才和厉涛歌打的电话?他怎么了,今天都没来。” “他发烧了。” “哦……我听到你们还聊了酒店的事儿?” 白岐玉诧异的扭头看去,戚戎可不是八卦的人,可电脑屏幕挡着,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家……新搬的家漏水,这几天雨水多嘛。”他找了个借口,“维修的下周一才来,这几天我就在酒店凑活了。” “今天也去酒店?” “嗯。” 戚戎很想问,厉涛歌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私事,你们平时看着没那么熟。但他忍住了。 他的嗓音有些哑,看似不经意的说:“老住酒店怎么行。今晚来我家住,等会我捎上你。” 白岐玉下意识要拒绝,突然萌生一个想法—— 之前搬家不成功,会不会是因为距离问题呢? 而正巧,戚戎住的“无妄庄”,位于天柱峰区的临江山麓,距离老国土局宿舍有14km远。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戚哥了?” “麻烦什么。”戚戎“啪”的点起一支烟,“房子买大了,就我自己住,空落落的。再来几个你都不会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老婆一定不会答应的……老婆怎么就答应了???qaq 感谢以下老板们的厚爱!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的小羲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呵呵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有暗香浮涌 戚戎开的是阿斯顿马丁,这型号白岐玉搜过,四百多万。 白岐玉没坐过这么贵的车,有些犹豫车门会不会有独特的开启方式,戚戎直接帮白岐玉开了副驾驶的门儿,不知是帮他解围,还是绅士风度使然,他看人坐上去,自己才上车。 白岐玉心中一暖:“谢谢戚老板……” “喊哥就行。”戚戎失笑,“白天喊老板就算了,现在,我只是有幸比你年长的朋友而已。” 车载香水是大地系,像戚戎这个人一样,宽阔、可靠。 车库里地灯昏暗,戚戎看着后视镜倒车,二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暗中浮涌。 他见白岐玉愣着,又俯下身子,帮他系上安全带。 “虽然晚上不会查,但是为了安全,还是要系。” 14km的路程,晚上不怎么堵车的档儿,也开了四十多分钟:后段是山路,要爬坡,最高开三十码。 那一片是真的偏,路边杂草横生,凌乱树枝像伸出来的死人胳膊,路灯黯淡无力,整条路黑的让人心慌。 白岐玉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下一秒冲出来什么东西。 到无妄庄时,已经九点多了。 靖德一线的高端楼房,山景浩瀚,小溪环绕。 楼与楼间隔很远,远看着像一个个隐居山林的木屋,内里装潢却是现代化与生态化于一体。 白岐玉一进门就喜欢上了客厅的整面落地窗,窗外一串西式复古花园廊灯,原生态的小树林蒙着一片暖融融的金。 见状,戚戎打开了落地窗,让他出去逛逛。 “可惜山上凉了。夏天的时候最舒服,可以躺着读书。” “不怕蚊子吗?” “有紫外线诱蚊灯。”戚戎指了指林子里一只吊灯。 撞邪(玄学) 第35节 这里位于半山腰,快十月的档儿,尚有虫鸣回荡在山林。 灯下两把藤编摇椅,窝着抱枕和软毯,小木几上一本《理想国》、一本《局外人》。 白岐玉很诧异于戚戎竟然会看这些。 毕竟,他的工位上码着一堆“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漫步华尔街”之类让文艺青年看了就萎靡的书。 两人从《理想国》聊到柏拉图、无性婚姻,聊到王尔德和他的波西。 又聊到加缪的“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 “……现在,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 男人低沉温厚的声音如大提琴咏叹调滑过,与青年的轻呓默契的交织。 视线相对,相视一笑。 在这片原生态的静谧感中,白岐玉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听戚戎低沉的嗓音说话,觉得心里轻飘飘的。 后颈的鳞片、虎口的烫伤都不疼了,山风吹在身上凉的很惬意。 “我原先还疑惑,你为什么要买这么远的房子……14km的通勤岂不是要六点多就起床?” 白岐玉感慨地说:“但现在我明白了。这片景色,能让人忘记一天的疲惫。” 戚戎却摇头:“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超脱。买这里纯粹是因为大。可以装下我想要装的人。” 白岐玉下意识想问“是谁”,可这一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会不冒犯。 他很想问戚戎难道准备结婚了? 可这一年来的相处中,没见到有类似恋爱对象的男女出现。 别说早走了,戚戎的加班时长比组内任何人都多,这个工作狂对自己也是个魔鬼。 面前,戚戎露出一个略带怀念的笑容。 他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捧起,温柔的抚摸着《理想国》硬皮封面的暗纹。 “男人不都是这样么。有了钱就喜欢买大房子,豪车……不顾是否方便或者实用。” “很多年前,我被劈头盖脸的骂过好几顿,还是不管不顾的买了这里。现在,每次回想起来,我很庆幸自己的固执……”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戚戎从回忆中抽身,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扯远了。水凉了,我去倒点热的。” 戚戎有些狼狈的起身,白岐玉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关于这栋房子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理解。 过去的痛苦,现在的痛苦,每个人身上都有。 难得与友人度过愉快时光的夜晚,就不要让旧事的阴霾搞砸一切了。 等戚戎端了热蜂蜜水进来时,白岐玉竟抱着软毯,在摇椅柔和的摇晃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戚戎不忍失笑。 他在白岐玉面前蹲下,轻轻去碰他的头发。 花园廊灯温柔的垂着氤氲的暖光,也给白岐玉蒙上一层金色,比起一般人来略小的脸庞白皙美好的不可思议,像橱柜里最名贵的收藏品。 “这么没防备心?知不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就这么睡着了?” 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猛地收回手,把蜂蜜水放在小木几上,离开了。 白岐玉睡了很甜的一觉,醒来时,看着山风中摇曳的树影,一时不知今夕何年。 “嗯……” “醒了?” “几点了?”白岐玉茫然的眨眨眼,戚戎正坐在他对面的躺椅,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书。 “十点半,你只睡了半小时。”戚戎笑着看他,“这么累?我一回来,你就睡着了。” 白岐玉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一时嘴上没把住:“可能加班加多了?” 戚戎无奈的看着白岐玉:“进屋去睡,别感冒了。” “因为感冒就加不了班了?” “你这张嘴……”戚戎忍不住笑了,“从来不知道,你私下里这么牙尖嘴利。” “对不起,”白岐玉眼睛弯弯的,“饶了我吧,戚哥。” 戚戎看着他的笑脸,怎么说得出指责的话来呢。 白岐玉是组里年纪最小的,可他一言一行向来有礼得体,整个人绷得很紧。 从来没有人对他过高要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上这么紧的弦。 一年来,戚戎从未见过他这般发自真心的笑。 ……原来,白岐玉笑起来是这幅模样啊。 像一朵细白的月下之花,纯净,纤细,那样叫人怜爱。 —— 客房位于三楼,浴缸带冲浪系统,戚戎教白岐玉几个按钮的功能。 看着白日威仪逼人的男人,挽起袖子帮他换水,白岐玉心里一片柔软。 或许……或许是被恐惧逼得精神太过紧绷,这样难得温情的一幕,让他的心浅浅的悸动着。 他漫无目的的想,戚戎是那种很适合过日子的人。他很好。 这个觊觎上司的想法让白岐玉吓了一跳,他深吸几口气,脸却还在发烫。 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吧。 “戚哥……戚哥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戚戎动作一顿:“我是无神论者。怎么突然说这个?” “前几日老马和我说出马仙很厉害,我也想找人看看……” 谁知,戚戎厉色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信这个?” 说这话时,他眉头紧皱,像是十分厌恶。 “那些什么仙家的……你真信狐狸黄鼠狼能做到现代医学做不到的事?利用绝望的人无计可施的心理骗取钱财,实在是恶劣至极。” 没料到戚戎如此抗拒这个,白岐玉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 “我就随口一说……”白岐玉斟酌语句,“戚哥是,之前被骗过?” 意识到失态,戚戎定了定心神,才说:“不是我,是我一个远方叔父。” “他去年过年那一会儿查出了胃癌。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在鬼门关走过一圈儿,人就变得患得患失、信奉神鬼了起来。” “一个骗子就趁虚而入,说吃‘太岁’可延年益寿,包治百病。偏偏正好有人卖,骗了一大笔钱。” 太岁? 白岐玉突然想起来,前几日马路上也总有人神神秘秘的到处找人推销,就是什么“太岁”的。他当时还疑惑这能骗到谁。 “……那最后结果呢?” 戚戎冷笑:“结果是好的,八十有五了,一直没复发。” “但是,这种充其量买了让人心安的东西,没吃坏人就不错了……癌症不复发,不都是现代医学的功劳吗?” “说的是……”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白岐玉突然脑中闪过什么:“我之前听凌霄说过,你这位叔父,是不是那位现代工艺美术大家?扈亭茅,扈先生?” “是。”戚戎颔首,他有一位美术界大拿叔父的事儿在公司不是秘密。 白岐玉终于想起来,那天医院门口遇到的,被厉涛歌“认错”成白岐玉的老人是谁了。 “世界可真小,”白岐玉感叹道,粗略的说了这一则乌龙,“不过扈先生看着气色很好,你不用多操心……” “承你吉言。” 见浴缸放满了水,戚戎道了晚安下楼。 天色不早,白岐玉泡了不到半小时,就冲了冲上床了。 戚戎很贴心,床上用品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他陷在柔软的绒被里,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铃声大作。 山间静谧的夜空,响起了四面八方的铃声,是那种刺耳、尖锐又贯彻性极强的防空警笛。 一遍,两遍,如催命的哭嚎,包围了这栋小楼。 白岐玉几乎是铃声响起的同时惊醒的,他环顾四周,发现还在戚戎家里,心中侥幸的想:或许,与撞邪无关呢? 他踩着拖鞋出门,在楼梯口撞上了戚戎。 戚戎似乎还没睡,一身休闲服。 “戚哥,怎么回事?” 奇怪的是,戚戎一言不发,以一种审视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白岐玉。 走廊很暗,白岐玉只能看到他面无表情的神色与敏锐的视线,他不舒服的后退一步:“戚哥?” “就这么喜欢他?” 他?是说睡衣么? 白岐玉身上的睡衣是戚戎借给他的,还带着吊牌,说是买小了,一直没穿过。 白岐玉就按吊牌价转账给戚戎了,后者不收,他准备过几天给他现金。 “还行?挺好的。” 戚戎神色不明的“嗯”了一声,然后上前一步,抓住白岐玉的手,强硬的带着他往楼下走。 “戚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跟我走。” 他们下了三楼,下了二楼,又朝前门走去。 大作的警铃还在响,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愈来愈大,愈来愈近,然后又远离、蔓延…… 撞邪(玄学) 第36节 响的白岐玉心神不宁,愈发不安。 出了门,是一片青石板道,两侧修葺整齐的园林漆黑一片。 戚戎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带着他笔直朝前走。 他的步伐大,白岐玉穿着拖鞋,好几次差点绊倒,力气也很大,大到白岐玉挣扎竟丝毫不动。 “慢点儿……”他又一次差点摔倒,青石板路走的他脚很疼,“到底是去哪儿啊?” 突然,戚戎停下了。 “到了。” “啊?” 白岐玉仔细看去,前面好像是…… 一片湖? 无星也无月的夜晚下,漆黑的湖水静谧的躺在那里,只有风带来的潮湿气息提醒人们他的存在。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戚戎仍不做声。 白岐玉心中警铃大作:这东西……真的还是戚戎吗? “戚戎”还要拉着他往前走,他都听到迈进湖里的水声了,于是,他猛地蹲下身子,在“戚戎”没反应过来的档儿,狠狠踢在他脚踝上。 趁着“戚戎”踉跄,他顾不得拖鞋了,光着脚就朝前跑。 “救命!”他喘着粗气,奋力喊道,“有人吗!救命——!” 周围,隐约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男人,女人?或者二者都有。 甚至老少混杂,以无法辨别的音量,说着含糊而难以辨别的话。 仔细听去,那些语句似乎有某种含义,又似乎是疯子呓语,无法分辨个中语法与逻辑。 不能听,不能去想……白岐玉紧紧捂上耳朵,厉涛歌和他科普过,那些东西的声音,即使一点也可能致人疯狂。 踩上砂砾,脚底出了血,每一步都钻心的疼,可恐惧驱使他无法停止。 他终于冲进了别墅门口,大力关上门,又搬了小沙发档上。 他瞥了一眼门外,“戚戎”还没有追来,赶紧朝楼上跑去。 “他”又找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戚戎家里,可能距离确实起了作用。 白岐玉冲到二楼,摸着墙壁找到主卧,用力砸门。 “戚哥你醒醒!戚哥!” 无人回应。 该死……戚戎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那么好的人,在这个陌生城市里,难得的温暖了他,他不能害了他…… 白岐玉拼尽全身力气砸门,带了哭腔:“戚戎!醒醒!……你醒醒!戚戎!!” 门猛地开了。 看到一身睡衣的高大男人,白岐玉忍不住捂住心口:“太好了,你没事……” “怎么了?” 白岐玉拉着他朝外走:“快去车库开车……” 可他没拉动。 白岐玉回头,戚戎定定的站在黑暗里,神情莫测:“你怎么这么害怕?” “等我以后给你解释,现在很危险,我们赶紧跑……” 戚戎突然抱住了他。 宽阔有力,可很凉,凉的像石头。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白岐玉无比诧异的去推他:“现在不是时候,你等会……” 随即,戚戎揽他腰的胳膊不安分起来。 他轻车熟路的摸到他的腰窝,侧过脸,很亲昵的亲了一下他的侧脸,然后是鼻子,嘴…… 作者有话要说: 张狗日常:幻想被ntr并同时担任悲情男一与隔壁老王,且自己被自己虐的痛不欲生。 感谢在2021-11-20 21:00:36~2021-11-21 21:0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的小羲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呵呵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深潜者 “戚哥……戚戎!你干什么!”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挣扎起来:“我会告你性/骚扰的!放开我听到没!” 可戚戎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见,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箍着他的腰,那股力道仿佛要把他吞吃入腹。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超脱常理,白岐玉在他怀里就像一只柔嫩的羔羊,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桎梏。 随即,便是滑腻的,比这个怀抱更为冰冷的肢体,环绕了他。 事到如今,白岐玉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可就是大傻逼了。 大滴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失魂落魄的哭着,没用的,怎样都没用,去哪里都没用…… 在泪水落到脸颊前,在他身上肆虐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戚戎”伸出舌头,很温柔的把他的泪水舔舐去,不解的问:“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什么?”白岐玉哽咽了一下,“你管我喜欢谁,反正不喜欢你。” “这个叫戚戎的男性人类。”他听不出情绪的说,“坐他的车,跟到家里来住,穿他的衣服……这还不叫喜欢么?你不愿意和我交/配,和喜欢的人交/配为什么也不愿意?” 白岐玉愣住了。 他一方面觉得荒谬,另一方面觉得羞耻到无法理解。 “你哪只眼看出我喜欢他?”他尖声怒吼,“还有,就算我喜欢他,也不代表要和你这个披皮怪物交/配!”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人类无法分辨灵魂,区分人与人单纯靠外界条件。例如,外貌、身材、财富。” 他认真的说:“所以,你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外貌或身材或财富。我拥有你喜欢的人的外貌和身材,不就和他一样了么?至于财富,这是最简单的事情。” 白岐玉觉得,认真和怪物理论的自己确实是大傻逼。 “滚……”他闭上眼,用力尖叫,“快滚……滚!!!” 狂风大作。 再次睁眼,白岐玉正躺在客房柔软的绒被里。 林间传来微弱的风声与虫鸣,似乎只是做了个梦。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告诉他一切并不是梦,而是无边恐惧凝成的阴霾之海: 【不要再拒绝我。下一个黄昏,我们会正式交/配。】 他却还在戚戎的家里。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威胁:再耍小心眼,或许会害死无辜的人。 祂要他孤助无援。 —— 戚戎习惯五点半去庭院晨练。 下楼时,看到落地窗前的身影,顿了一下。 “起得这么早?昨天看你那么累,怎么不睡个懒觉。” 白岐玉不适的眨了眨干涩的眼,这才意识到,天亮了。 又熬过了一晚。 即使承诺了“下一次黄昏”再来寻他,他仍整夜没睡:人的信用尚且作假,尚且非人之物的信用? 清醒着熬过一夜是很难的,他必须找一个“锚点”消磨时间。 他一直盯着落地窗外的树林。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巴洛克风廊灯上最细最嫩的一簇枝芽。 漫长的寒夜至黎明,月光苍白如水,它在风中颤抖,好几次几近折断,可都没有。 “小白?” 白岐玉这才抬眼看去,戚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正俯下身,关切的看着他。 他一身运动装,往日用摩斯整齐梳在脑后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着,遮掩了他过于锋锐的眉眼,像个普通的英俊大学生。 这样的戚戎无非是养眼、少见的,换做其他组员,肯定大呼小叫的拍照留念。 可白岐玉对上戚戎眼睛时,身体反射性的抖了抖。 即使知道昨晚的噩梦之源并非戚戎,他仍下意识的恐惧。 他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眼睛:“戚哥早……跑步么?” 撞邪(玄学) 第37节 戚戎没看漏白岐玉的“瑟缩”。 他装作随意的在他旁边坐下,白岐玉又朝旁边挪了挪,亦不去看他的眼睛。 这让他心里一沉:昨晚二人相处还很融洽,难道是看出来什么了? 他试探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跑步?早上林间空气最清新,运动一下,一天精神都很好。” 这一次,白岐玉强忍住了甩开手的冲动。 “戚哥家里没健身房么?我以为豪华别墅里,该是标配呢。” 听到白岐玉有心情打趣,戚戎才松了口气,笑道:“少看小说。就算有健身房,那也得专门去配健身器材,不是买了房子就自带的。” 说着,他试探地问:“昨晚睡不习惯?” “嗯……”白岐玉含糊的说,“是有点。” “现在才五点半,再睡一会吧。”戚戎也揶揄自己,“今儿不用加班。” 说着,他换上跑步鞋要出门,白岐玉却喊住了他,说出了自己思索了一晚的决定。 “难得的周日,我还是不打扰戚哥了……” 戚戎停住了脚步:“这么急?” “有点事要做……” 白岐玉想找厉涛歌聊聊“交/配”的事儿。 之前,二人是以害人为前提来筛选原型的,现在洞悉了真正目的,说不定能找到破解办法。 另一个原因是,经历了昨晚的“噩梦”,白岐玉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戚戎。 戚戎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强行挽留,只说:“山上不好打车。这样,我们一起吃个早饭,再送你下山。” 白岐玉想拒绝,可不好打车是真的,他刚才滴滴了很久,都没人接单。 既然如此,戚戎也不晨练了,换上围裙进厨房。那围裙是红白格的,意外的有使用痕迹。 见白岐玉盯着看,他笑道:“有空的时候,我就自己做着吃。” “不麻烦么?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 戚戎摇头:“对我而言,做饭让我身心放松,难得的可以静下心来。” 他问白岐玉能不能喝牛奶,得知白岐□□糖不耐受,就简单的作了燕麦粥和太阳蛋。 戚戎去地下车库开车时,白岐玉瞥了一眼,车库里的阿斯顿马丁旁,还停着一辆宝蓝色的玛莎拉蒂。 流畅亮丽的车型,即使不懂车如白岐玉,也能感受到它的美妙之处。 奇怪的是,这样一辆“美人”,却积满了灰,甚至前灯碎的不成模样。 送到山下大路的公交站牌,白岐玉便让戚戎停了车:“到这就好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嗯。你办完事儿喊我,我去接你。” 白岐玉一愣:“啊?” “不是说你家周一才修好?”戚戎点起一支烟,明灭的香烟星火下,细腻的白烟随着车窗飞散,“今晚继续来我家住就行。” 白岐玉诧异的看向戚戎,后者不似在客套。 放在平常,白岐玉就收下了好心,可他不敢想如果继续待在戚戎家,会不会害了他。 从昨夜的口气来看,“它”似乎讨厌自己接近戚戎。 白岐玉再三婉拒了,说去住亲戚家,才让戚戎作罢。 “周一见,”他感激的说,“下周请戚哥吃饭,真的太感谢了。” 看着阿斯顿马丁消失在大路尽头,白岐玉才拨打厉涛歌的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听嗓音发烧好的差不多了,但听到找他见面,厉涛歌略带迟疑。 “不能电话说吗?” “啊,你今天有别的事吗?”白岐玉握紧手机,“也行。” 他三言两语说了又被缠上的事,自然,忽略了这两夜的惊险,只说是身上长了鳞片,疼得很。 厉涛歌的呼吸急促了一下:“还在缠着你啊?你等等,鳞片是吧……我有点印象。” 电话那端传来东西碰撞声,似乎厉涛歌还没起床。 清晨的公路零星不见人影,风也刺骨,白岐玉找了路边长椅,裹紧了衣服坐下。 几分钟后,厉涛歌嗓音重新响起,听着精神了一些。 “我昨天发烧烧傻了,没看咱们发的贴子。刚才看了一眼,有些说的挺贴切的,你先看一眼吧……” 说着,他把链接从微信发了过来。 白岐玉打开,在一水儿的“修格斯”“修格斯”“魔改的修格斯”“铁定修格斯”之间,混杂着夜魔、伊斯之伟大种族,甚至奈亚,夜魔等离谱猜测。 但滑到第54楼时,白岐玉的指尖停下了。 54楼——夕死可矣: “若非这图克味儿太重,从楼主这故事来看,我都要断定这不可能是克系物种了。 纵观克系作品,哪个怪不是人一眼混乱、两眼疯癫、三眼异化成肉泥的。 底层如修格斯,也是恶魔呓语便高度致郁的,哪能让你正常到现在,难道楼主是什么外神转世?和修格斯能谈笑风生三百回合还保持理智? 我仔细想了想,符合高度接触还能让人暂且保持理智的,只有一个种族“深潜者”。 可惜,形象不太符合,我还是继续跟进楼主的故事吧。 如果后续出现“交/配”,“繁衍”,“鱼人化”的情节,那肯定就是深潜者没跑了。 这一楼下面,一群回复在“哈哈哈”的笑,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还有人说“楼主万一真是外神转世呢哈哈哈哈”。 而白岐玉的视线死死停在了一个词上。 鱼人化。 像是印证他猜测,后颈上安分到存在感消失的鳞片,灼烧般刺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日记: 老婆似乎察觉了什么……(海鲜害怕.jpg) 哦,好像都是错的(海鲜松气.jpg) 感谢以下领导的栽培!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15758757 20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的小羲羲、冰雨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不速之客 《印斯茅斯的阴霾》是克苏鲁体系的名篇之一,白岐玉也看过。 里面的主角,便是“深潜者”,大衮的眷族之一,亦是克苏鲁伟大者的崇拜者。 记载中写道,它们拥有“模糊的人型。” 眼是鱼类那般凸出去的,颈部有鳃,身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灰绿鳞片,腹部也是水中物种的光滑,浑身上下萦绕着令人发狂的鱼腥味。 是那种似人,又一眼能被认出的“非人模样”,一个字来说,就是丑。 传闻,全球多个海域深处都有它们的城市,当繁殖期到来,它们会浮出海面,寻找人类繁衍。 而它们与人类生出的后代,会在年龄到达之后产生“返祖现象”。 ——从人型变异为两眼突出、呆滞愚钝的鱼人模样。身上逐渐浮出鳞片,逸散出与父辈、祖辈一般的鱼腥味…… 鱼鳞。 海腥味。 后颈刺痛到失去理智,白岐玉猛地撸起袖子,疯了一样大力嗅着自己的皮肤。 即使只嗅到沐浴露的清香,他仍怀疑鼻腔深处萦绕的腥臭味就是来源自身。 “不,不能,”他难耐的尖叫出声,“我不要……不要变成怪物!不!!” 那边儿,厉涛歌还没挂断电话,听到他的尖叫,吓了一跳:“小白?” 鱼鳞。 海腥味。 鱼鳞鱼鳞鱼鳞…… 海腥味海腥味海腥味…… 变成非人的,丑陋的,失去思考能力的愚钝的怪物…… “不,不……不要……”白岐玉喘着冷气,“救我……救救我……” “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别想了!放空脑袋!”厉涛歌厉声道,“想一些美好的回忆,想中午的午饭,放空脑袋。” “不要想,不要深思,不要试图辨认!” 不想…… 放空%¥#…… 恐惧之中,白岐玉下意识跟着厉涛歌做。 深度呼气、吸气了半分钟,白岐玉狂跳的心才归于平静。 他一抹脸,不知觉间,竟泪流满面。 “我……”他哽咽道,“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太害怕了……” 撞邪(玄学) 第38节 听到他小声抽泣着,俨然是平缓下来了,厉涛歌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赶紧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你。” “你不是今天有事吗?” “就算有,也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原地别动,我十分钟就到。” “对不起……” 厉涛歌很温柔的说:“听着,不要觉得给我添麻烦。就算不是我,任何拥有最低程度善心的人都无法忍心放你一个人。” 挂了电话,厉涛歌和白岐玉开了位置共享。 小绿点儿缓缓逼近,短短几分钟却度日如年,无穷尽的胡思乱想后,白岐玉做了一个决定。 他发了一条“不用来了,我没事,谢谢”,然后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不能再把灾祸带给厉涛歌了。 逃,是没有用的。 这个决定作出的超乎意料的容易,他想,他与祂必须来一个了断,不过一个死字罢了。 接近7点,公路上车流变多了,白岐玉随便拦下一个出租,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周日清晨的院子冷清清的,为数不多的住户们在入秋的寒意中尚缩在屋里。 白岐玉走进老国土局大院时,只有萧瑟的行道树颤抖着欢迎他,流浪的小三花迟疑的“咪”了一声,消失在杂草堆的深处。 李美瑰正在清扫门口的落叶,看到白岐玉,愣了一下。 她有点不敢确认面前的人是白岐玉。 短短一天没见,白岐玉便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分明是同一个人的五官,却每个神情都沾染着神经质的疯狂感,让人看着便身心不适。 任何一个熟人见到现在这样的白岐玉,都会不约而同的疑惑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怪模样。 还有那双眼神……拥有这种神经质眼神的人,似乎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李美瑰呆愣的打量了太久,白岐玉不舒服的蹙起眉头:“老板?” 李美瑰回过神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啊……啊。你昨天没来拿东西呢?” “在朋友家住的,没回来。” 李美瑰没多问,转身进了超市,一个黑塑料袋把白岐玉买的芙蓉王、纸钱之类拎了出来。 “送你个打火机,装一块了。下次再来啊。” “谢谢。” “烧之前,弄盆水在旁边备着,”她好心提醒道,“入了秋天干物燥,容易走火。” 白岐玉消瘦的身影走出了许久,李美瑰才收回视线,搓着胳膊回了超市:明明才刚入秋,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 圈圈绕绕,白岐玉又站在了漆黑的楼道下。 从下往上望去,即使朝阳初升的清晨,所有窗子仍乌压压蒙着阴霾,像沉睡中巨兽的睡眼。 而他,正朝巨兽口中走去。 路过二楼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毫不意外的扭头,推销“太岁”的流浪汉,穿警服的小年轻,一左一右,阴恻恻的站在门口,好像在说“欢迎归来”。 在这双死寂的视线里,他继续上行。 三楼,小情侣男女如惨白人柱,怨恨而空洞的盯着他。 四楼,李晓杰失去生气的尸体摊在地上,一本被撕碎的破旧笔记本散了一地…… 五楼。 只一日没归来,却好像离别了一个世纪。 握上把手的一瞬间,起风了。 在他视野不可及处,阴影肆意疯涨,空气细微震颤,预兆着什么东西的苏醒,与极大的愉悦。 后颈上的鳞片细微疼起来,甜腻腻的腐香气的弥漫开来…… “黄昏未至,”白岐玉冷淡的说,“我以为,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该是守时的。” 阴风飘摇许久,背后令人发疯的压迫感消失了。 门把手“啪”的拧开,他抬脚迈入。 海臭味愈来愈浓,已经不是微弱的鱼腥味了,而是大量海货尸体腐烂、腐臭,聚集在一起发酵的味道,极度让人作呕。 白岐玉捂着鼻子开灯,一一开窗、开门,又开了空调,把通风开到最大。 冷风吹了十几分钟,刺激的人发狂的腥臭才散去。 随即,他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面,冷水纵横的苍白人脸正阴沉的看着他。 如漆黑海面上小憩的海妖,抬起了妖冶昳丽的脸,那样陌生而了无生气。 他几乎不认识镜中人了。 “……不要变成怪物,”白岐玉喃喃道,“不要……” 现在是八点二十分,距离黄昏还有十个小时。 白岐玉烧了一壶热水,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了,然后躺上床,睡了过去。 他必须休息。 连续三天睁眼到天亮,已经快把白岐玉的身体搞垮了。 过多的恐惧与过少的睡眠让精神濒临崩溃,无法理智思考——不再是自己,不再保有理智,是他最害怕的事,也是十几日中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 浑浑噩噩的做了几个恶心的、充盈着杀戮与疯癫、嘶吼与狂欢的分尸的怪梦,闹钟响了。 墙上,老式挂钟走向了17点30分,白岐玉竟然一口气睡了九个小时。 他换好运动装、登山鞋,把陶瓷刀握在手里,又拎起了装修时残留的钉锤。 太阳已西斜,醉酒般的火红遍布天际,即使室内灯火通明,世间万物也无法避免的染上了暮气。 他下床,从猫眼往外看—— !!! 正对上一张脸。 即使烧成灰,白岐玉都无法忘记的脸。 苍白,冷峻,挂着违和感的温和的笑。 心悸与恐惧一瞬重回心头,他深吸几口气,才让自己手不那么抖。 “不怕,不要怕……”他自言自语,“还有半小时,没事的。” 从厨房找出不锈钢盆,他一把把纸钱和元宝全部扔进去,然后点燃卫生纸,去引火。 李美瑰没骗他,最贵的品质十分好燃,火舌舔舐的下一秒,钢盆内便跳跃起熊熊巨火。 他又把线香也粗鲁的扔进去,线香本是难燃的,可在足够大的火焰里,很快就冒起了火星。 带有神圣意味的香料味儿袅袅驱散了腥臭,呛鼻的白烟直冲天花板,在烟雾笼罩中,白岐玉双手合十,毫无章法的祈祷着。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他喃喃,“请保佑我吧。” “请保佑我吧。” “请保佑我吧……” 倏然间,冷风大作,在白岐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焰、灯光一瞬熄灭! 屋内陷入完全黑暗,白岐玉错愕的回头去看窗外,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挂在半空的夕阳,竟消逝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笼盖大地的黑夜。 祂等不及了。 “不,不能这样……”白岐玉颤抖着抓起打火机,试图点火。 可不论是火柴,还是打火机,火苗在刚刚燃起的一瞬,便被什么东西掐灭了。 他奋力用刀子拨动盆里的灰烬,试图让火焰重燃,可徒劳无助。 下一瞬,细细小小的敲门声打破了静谧,敲门人似乎力气很小,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小白,是我。” 小女孩? “你是……小云儿?”白岐玉不确定的问。 “是我。开门呀。” “你有事吗?” “我好害怕,”小女孩啜泣着,“李晓杰又发疯了,爸爸又要报警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来了! 白岐玉害怕小孩遇害,连忙去开门,拧动把手前,他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猫眼。 外面是一片黏稠无状的黑暗,哪儿有什么小女孩! 白岐玉呼吸一滞,手一松,随即,狂躁的砸门声大作! 哐!哐!哐! “开门——开门门门!开嗬嗬哈哈——” 白岐玉一个后退步,缩回茶几下,握紧钉锤和刀,却仍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得不到回应,黑暗蠢蠢欲动的颤动着,凝结着,什么东西破开了寂静,庞然大物滑过空气,滑过大地,滑入黑暗。 祂开口了。 撞邪(玄学) 第39节 “时间到了。你是讲诚信的,对吗?” “没到,没……都是假的,你在骗我……” “把门打开,”祂俨然心情不错,“你逃不掉的。” 亿万张嘴一齐呢喃,男女老少,声高声低,发出意义不明的含糊话语。 白岐玉理应是听不懂的,他也不敢去分辨,可难以理解的是,那些呢喃与低语在耳中自动转化出含义: “开门……” “开门,开门……”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 “啊——!” 头疼欲裂,虎口疼,后颈疼,后背腰腹大腿小腿胳膊手背所有地方都在疼! 像是被火灼烧,扔进砂锅里烹饪;像是被十几种凶器凌迟、分尸,骨头碎裂、汁液溅射一地…… 如果此刻有人路过这一片,一定会诧异无比:天怎么黑成这种程度? 月亮、星星,甚至路灯的光都消失无影,陷入一种浓郁的不见五指的黑。 像什么极大极广的黏稠物质包裹了这一片的空间。 它遮天蔽日,像一座山一样无可撼动,任何人若能瞥见它的真容,会一瞬崩溃、发狂,被无法理解的信息量自我毁灭理智。 而白岐玉,正处于黑暗涡旋中的正中心。 他清晰的听到“祂”深沉的笑声。 祂在说—— 来吧。 来与我交/配,亲爱的。 祂来了。 “不……”白岐玉绝望的眼睛中流下一滴眼泪,“不……”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诸君!作者说下一张有小车车,我好兴奋啊!!! 阿白:?连小女孩都装你要脸吗? 张一贺(委屈脸):错了,但下次还敢。 感谢领导们一路以来的支持,v章评论有小红包,v后有紧张刺激的萨满斗法/地下水道往事,blabla,v后日六,坑品有保证~ 【宣传一下接档预收:同样惊悚克系】 【讨阴债】 世界陷入失序的第三天。 凌华露找到了一个人。 好起来了的是:这是除他之外,唯一保有“人类形态”的人。 坏起来了的是:这是五年前,凌华露拒绝了表白的人。 还傲慢厌恶的拒绝了三次,骂人家死变态。 还从同学口中听闻了他的死讯。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凌华露一定冲回五年前,强迫自己答应下来。 ……不过,现在答应好像也不晚? 崩坏离析的死亡循环, 断肢残骸的“天幕”, 失控的城郊老化工厂…… ——“在世界终末之日亲吻你, ——与爱和万物渡过余生的倒计时” 漂亮娇气神经质受x披皮趁虚而入不明生物攻 感谢以下领导的厚爱: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雨凝、可爱的小羲羲、萌呀吖伢、奶油子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缘木求鱼 50瓶;四七七鸭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沦陷(入v万章) 白岐玉被痛楚与无法抵抗的绝望折磨的几近要失去理智。 他像被生物的“求生欲”操纵, 行尸走肉的去开门,却在握上门把手的前一秒清醒了,然后用陶瓷刀狠狠地割破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 尖锐的刀伤让他疼的头皮发麻, 他大喘着粗气, 保持清醒。 ——祂没有直接进来, 而是诱骗自己开门。 是烧纸祈祷管用了?还是什么别的不成文的规则? 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但白岐玉敏锐捕捉到, 祂是不能随意出入他的房门的。 连天的砸门, 敲门, 还有令人疯狂的呓语中, 不知过了多久…… 重归寂静。 白岐玉瘫软的倒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上发粘的冷汗。 若有若无的躁动与逼迫感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知道, 他暂时安全了。 他看了一眼表,如此度日如年的折磨,竟然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窗外的天是死寂的黑, 一切光线都消匿于压迫的邪恶,看不出“黄昏”究竟何时将至。 手上流血不止,钝痛难忍, 白岐玉却没心情处理。 他去洗了一个冷水澡调整状态,在哗哗水声中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门又被敲响了。 ……又来? 他匆忙的擦了身体,换上衣服出来, 手握陶瓷刀严阵以待。 却又是那个细声细气的声音。 小女孩说:“我听到你这里好乱哦, 怎么了?” “……小云儿?” “是我。开门呀。”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是真的小云儿的话, 就明天白天再来吧。” “不行的!你快开门, 我有急事要找你!” 白岐玉冷笑:“连小女孩都装,你他妈要脸吗?滚!” 小云儿似乎不知道昔日亲切的白叔叔怎么这么冷漠,细声细气的喊了好久,白岐玉都不为所动。 这一次模仿的也太真实了。 有好几次,白岐玉忍不住要放小女孩进来,可理智勒止住了他。 他告诫自己,就算小云儿是真的,现在也不是陪她玩闹的时机。 等一切过去,再去朝她道歉就好了。 过了许久,小云儿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就在白岐玉以为她或者“祂”放弃了的时候,细弱的女声再次开口了。 “白岐玉,我是来救你的。你仔细看看手机,现在是16点58分,真正的‘日落’还未到来。” “再不开门,就真的来不及了。” “当然,我也不是无条件帮你的,”她的声音又细又嫩,像太阳边最软的一朵小云儿,“答应我的苹果,不要再忘啦。” 白岐玉颤抖的走到门口,朝猫眼望去,个子小小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 她实在是太瘦小了,只能看到梳两个马尾的头顶,发尾泛着营养不良的黄。 可以相信她吗? 她为什么会知道黄昏时刻的约定? 她到底是谁? 无数问题在心中交战,一个声音说,不要相信她;另一个声音说,就算不相信她,一切也都来不及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也没有时间留给他考虑真假了。 冷静…… “小云儿”说的没错,墙上的表被恶意调快了一个小时。 手机显示现在是16点59分,一番漫长的博弈也只消耗了十几分钟。 所以,“祂”进不来门的原因,不是什么神仙保佑,而是单纯的提前过来戏弄他,真正的约定时分还未到而已。 如果门口的小云儿是假的,她没必要指出“时间被调快”这一点,毕竟慌乱中,白岐玉已经信了错误时间。 赌吧。 希望这个豪赌,会有好结果。 然后,白岐玉赌对了。 门外的小女孩满面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严肃,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撞邪(玄学) 第40节 “你惹上了很强大的东西。我打不过。” 见白岐玉面露痛楚,小云儿努力勾了勾嘴角,装出白岐玉喜欢的小孩儿模样:“但是呢,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到底是谁?”白岐玉哑着嗓子,“你既然知道那东西很强大,为什么帮我?” “因为,肉包子很好吃,豆浆也很好喝。”小云儿笑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你家里人就这么虐待你吗?他们真是禽兽不如……” 小云儿摇头:“没办法,时代不同了。旧的事物式微,新的东西肆意生长,谁也不想让不好的东西取代好的,可谁会去分辨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白岐玉很想问时代不同就能虐待孩子吗,但在他开口前,小云儿拉住了他的手。 “时间不够,我长话短说。你屋里有面皮吗?” 白岐玉一愣:“生的可以吗?” 冰箱里有现成的手擀饼的面皮,是他图省事,从淘宝买的半成品。 小云儿点头:“行。” 时间紧急,白岐玉没有细问,冲到厨房找给小云儿。 只见小云儿拿起陶瓷刀,在自己右手中指上划了一道,顿时血流成滴。 她的动作太快,快到白岐玉还没喝止就发生了。 他划过手,知道这滋味多疼,心疼的摇头:“你做什么?” 小云儿不语,把血滴在一片面皮上,卷成卷。然后,拉过白岐玉受伤的手,也去挤血在另一片面皮。 做完这一切,她直接把卷有白岐玉血液的面皮吃了下去。 “你做什么!” “吃,”她咽下去,冷静的把自己的给他,“这样,我们能染上彼此的气息。跑的时候,会混淆视线。” 见白岐玉愣着不动,她猛地抬手,一把捏住白岐玉的下巴,把面团塞了进去。 其动作之快,力气之大,全然不像七八岁影响不良的小女孩。 骤然间,狂风大作,窗户被砸的哐哐响,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阴邪恶毒的呓语。 白岐玉恐惧的一颤:“祂来了……” “祂发现你的气息被混淆了,”小云儿沉声道,“走!” “去哪儿?” 小云儿不语,拉着他的手腕,快步朝外跑。 说来也奇怪,小云儿衣着单薄,甚至可以说简陋,像是方义淘汰下来的卫衣,可这么冷的天,她的手竟是火热的,有力到不可思议。 他们在漆黑的楼道里盘旋而下,一层,两层…… 竟成功到了楼道外。 小云儿马不停蹄,拉着他朝小区外跑去,边跑边说: “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你一刻不停,去天柱峰区,然后找龙盘山路与国道b61交界处,从小道上山!” 她的语速飞快:“那边有一片野路,走大约一公里,就能看到一片墓群!” “墓……?” “对。” 顾不得白岐玉气喘吁吁,小云儿一直拉着他,跑到街区口才停下。 这里已经是比较繁华的街道了,夕阳西下的景色重新挂在醉人的天际,车水马龙,热闹的让人想哭。 “那一片墓群是方家的祖坟,”小云儿一字一句地说,“找到以后,再找一个叫‘白三福’的墓碑。然后,躲在后面,不要出声。” 此话一落,小云儿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难以置信的张着口:“你……你是方家的保家仙?!” “嘘,心里有数就行。” 巨大的希望袭击了白岐玉,他激动的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出话来。 “所以,你这副小女孩的模样是伪装啊?” “那当然了,”小云儿弯着眼角笑起来,俏皮的眨眨眼,“我真名白三福,人称三福姥爷是也。你看见的自然是大姥爷的化身而已,怎么可能是风一吹就倒的丫头片子,也太小看姥爷我了。” 白岐玉眼眶发红,不知道要哭还是笑。 万幸,她不是方家女儿,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小云儿的女孩遭受虐待。 也万幸,他自己平日与人为善,神仙听到了他的祈祷。 “好了,别哭了,快走吧。”小云儿很温柔的说,“我留在这,他就以为我是你了。” “真的没事么?” “大姥爷我神通广大,就算打不过,那脏东西也奈何不了我。你放心跑吧,我掐指算过,躲过这一夜,你就有贵人相助,万事平安啦。” “谢谢,谢谢您……”白岐玉不再寒暄,眼眶通红的朝小云儿道别,“那我去了。如果我真的能平安归来……” 小云儿接话茬:“就不要再忘了大姥爷我的苹果了。” 白岐玉破涕为笑,朝街边一辆“空车”的出租跑去。 背后,小云儿还在叮嘱:“千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好——” 出租车嗡鸣着发动,白岐玉报了地址,趴在车窗上,看小云儿朝他摆手的身影愈来愈小。 终于,晕红的夕阳下,小女孩的身影缩小到一个微不可察的点,然后消失不见。 他把车窗关上,忍不住捂着脸哭。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劝他“世界上没什么值得哭的”,安慰他很多大道理,可他就是止不住泪,那些温馨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嗡嗡呀呀的听不真切。 到了龙盘山路,白岐玉一直指挥着司机找到与国道b61的交界口,才下车。 左右眺望着,果然,在黑洞洞的夹道树林中,隐约有一条踩出的野路,朝林深处蔓延。 他爬过栏杆,扶着歪斜生长的树干,在坡度不低的泥路中踉跄前行。 没有路灯,夕阳也已逝去,一切陷入惆怅暮色,可白岐玉心中竟一点恐惧都没有了。 他必须平安回来。他想。食言了小云儿的苹果两次,他不能再做骗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半小时抑或一小时,面前出现一片开阔的草地,两旁乱生的杂树和灌丛被清理的很干净。 再往前走十几米,变成了人为夯实过的泥地。 白岐玉知道,目的地到了。 他朝黑暗中伫立如鬼神的墓碑们鞠了几个躬,默念些吉利话儿,踩着草地,缓缓接近。 浏览了几个墓碑,白岐玉确认这里是方家的祖坟。 “……找到了。” 东南角,一片地形高的怪异的角落里,有一块与其他形状不同、极其庞大的方碑。 高两米有余,厚重巍峨,沧桑磨损诉说岁月的折磨。 白岐玉需要踮起脚,才能看清最上方的刻字——“三福上仙佑方氏族魂”。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大多数姓方,应该是类似族谱碑一样的东西。 碑前没有供桌,也没有供品,只有一个半人高的锈的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鼎。 从潮湿的坍塌成泥的香灰堆来看,至少几年无人来祭祀了。 林中风声诡魅,白岐玉不敢多看,按照小云儿的说法,缩到了方碑后面。 天完全黑了,手机的手电筒光外漆黑不见五指。几日前下过雨,土地尚潮湿阴冷,把白岐玉单薄的运动裤湿透了,风也吹得他头疼欲裂,在这样一种深山老林的墓群中躲藏是煎熬而极需勇气的事,可对现在白岐玉来说,这里是救赎之地。 白岐玉一直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19点,20点,21点…… 突然,他听到了呓语。 混沌、无意义的低语浮涌的一瞬,包裹墓群的黑暗,明显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来了? 小云儿不会……不,不会的,白岐玉按捺住恐惧,安慰自己:或许,只是混淆的戏法被识破了。 他给手机锁屏,背朝上放在地上,屏息听去—— 窸窸窣窣,什么庞然大物掠过草地的声音传来。 那东西一定极重、极慢,他听到了松软土地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千万张口令人浑身发毛的毫无逻辑的杂言碎语。 但凡任何受过教育,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听到这些语序混乱、颠覆常识与一直以来世界观的“话语”,都会感到下流、恶心、亵渎,感到巨大的不可言喻的混乱。 它们似乎说—— “哪你在藏你哪在匿藏哪哪哪你你你在!” “出来让来来出你躲别别藏别哪出找找别!!!”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呓语仿佛远在天边,又萦绕在不超过五米的耳畔,听不出男女老少的无数张碎口在令人不安的重复着亵渎语言的话。 白岐玉紧紧贴在冰冷的石碑上,几近缩成一个球。 每一声呼吸都成了奢侈的“发声”时刻,他极缓、极缓的用嘴来小幅度的吸气、吐气,牢牢抓紧胳膊与膝盖,生怕一个颤抖弄出声音来。 或许是他的努力,或者祈祷起了作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与混乱低语竟逐渐远去。 白岐玉竖起耳朵,似乎是远处国道路过了几辆大货车,司机正放声高歌、大笑着聊天,谈论着新闻八卦,什么连环杀人案,什么老国土局员工离奇死亡之类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最后一点压迫感与低语也消失,耳畔只剩夜间山林又轻又细的风声了。 “哈……哈……” 白岐玉这才敢大口喘气,他极小心地碰了一下手机,显示现在是22点30分。 撞邪(玄学) 第41节 真是一场硬仗。 他有点后悔没带水和食物,嘴被风吹的发裂,嗓子也干的生疼,可他又苦笑着想,难道带了就敢吃吗? 一直到凌晨1点左右,黑暗中无形的阴影来来去去了好几次。 有一次,那些令人发疯的怪声近到白岐玉浑身汗毛耸立,差点崩溃的起身逃跑,可正如小云儿说的,只要不发出声音,它们就没法找到白岐玉。 就在白岐玉的侥幸心理冒头时,变故突生。 “叮——叮——” ! 白岐玉浑身僵硬如死尸,一点一点扭头,看向身下—— 手机锁屏上,【未知号码】发来了短信。 “你好,我是李晓杰。思来想去,还是从房东那里讨要了你的号码,对你说声抱歉……” “我已经给你发送了十几条短信,想必你一条都没能收到。这个现象,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了……” “现在……那个东西来了%¥#……我也……amp;*没有办法……” 手机是毫无顾忌的铃声大作着,一声、又一声,平日正常的音量在寂静的山林中如索命的厉鬼,响亮的回响。 下一秒,狂风大作,人声喧嚣,阴影们肆无忌惮的膨胀、呼啸,好似欣喜若狂:它们知道,主人要找的猎物,暴露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四面八方的狂风猎猎作响,还有嘈杂混乱的低语,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发酵着,扩散着,几千几百个无意义的音节吵闹的刻印在白岐玉发麻的耳膜中,让人迫近疯狂。 大脑被超载的信息流积压的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或者十几分钟,一切重归寂静。 白岐玉脑中名为承受力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祂,降临了。 身躯被无形无物的万千肢触包裹的那一刻,白岐玉其实已经没有思考或者反抗的能力了。 “哭泣”也变成无需再有的生理活动。 可不知为何,他仍无法抑制的哭,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仿佛在哀悼逝去的一切,止不住的大滴大滴的流着,滴在祂紧紧包裹的肢干上。 祂的感官告诉祂,是咸的。 祂饶有兴趣的舔了一口人类过于柔软、毫无防御能力的脸颊,细腻的触感让祂满意的眯起眼睛。 人类的躯体实在是太小了,只是一口那么轻的舔舐,脸上便留下一片红痕。 若非刻意放缓,半张脸就没了。 为了更好的感官,祂化作人类的躯体。 赤裸的怀抱中,白岐玉呆滞的窝在颈窝,像一滴水柔软的伏在碗底,乖巧的让人心醉。 祂心情极好,最末端的肢干都在颤抖着,祂低下头,细细的亲着柔软的唇。 祂记得在人类文化中,这是代表爱意的行为,如果人类同意,就意味着默认可以交配了。 虽然祂不理解之前的亲吻后为何仍被拒绝,但时间对祂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祂不介意等。 漆黑黏腻的肢干划过窄腰,在白皙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撕下布料,朝下摸去…… 突然间,祂停下了动作。 铺天盖地、严丝合缝、几近化作实质的黏稠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缺口。 是那个气息与人类一致的东西。 它还在喊:“白岐玉!白岐玉……清醒一点,不要睡!不要妥协!” 不要睡。 不要妥协。 又是这种东西!!! 那些呓语,那些能把人逼疯的漆黑肢干似乎被极大的激怒了,浑身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暴涨,嗡嗡呀呀的积压着白岐玉岌岌可危的理智与意识。 好几个瞬间,他真想就这么放纵自己回归愚昧,回归最原始的无知,可理智最后的尸骸死死地勒住他,让他最后的意识无法溃散。 不要睡。 不要妥协。 你还想活。 “我……我还想活……”白岐玉的眼中恢复了短暂的清明,“我不要……” 小云儿呼唤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拒绝它,让它滚!你拥有超强的灵感……你可以做到的……”女孩短促的喘着气,声音如清泉洗去蒙蔽的混沌,“如果你拒绝,它就不能对你做什么……拒绝它!告诉它,‘滚’!” 像一只钟被猛地敲响,白岐玉混沌空白的大脑,嗡嗡呀呀的震荡起来。 眩晕与剧烈的头疼中,被崩溃控制的理智奋力挣扎着。 女孩的声音像一捧春风,吹散了阴霾。 “滚!滚!!!” 白岐玉用尽一切力气大喊着,眼眸前所未有的清明。 包裹他的黑暗,那些令人疯狂的不属于常识理解的肢干将他收紧,但他死死盯着张一贺面无表情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请,滚。” 祂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白岐玉单薄的胸膛大幅度喘息着,愤恨的瞪着他,两人四目相接,“我不愿意。” “太奇怪了,”祂无法理解的说,“你不喜欢戚戎,也不喜欢张一贺,你到底喜欢谁?这张脸、这具身体是按照人类审美观来塑造的最完美的作品,你为什么不心动呢?” 说着,张一贺的面容开始融化。 冷峻的脸以令人作呕的幅度扭曲、重塑,像肉毛虫在皮下翻滚。 不一会儿,鼻子更加高挺,骨相更加深邃,眼眸成为深沉的灰黑,唇型也从立体变为单薄。 “这样呢?或者这样?” 每一张脸都完美,俊朗,可一想到皮下那令人疯狂的亵渎常理存在,白岐玉只想呕吐。 空气凝固的档儿,一个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山林之间,小云儿来了。 白岐玉看到了希望,他奋力推开尚在变化中的祂,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去。 然后,面上的欣喜停滞了。 那根本就不是小云儿,只是一条老旧的白色棉服,她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 而棉服上,沾染着大片发黑的血迹,预示着主人不祥的结局。 巨大心悸袭击了白岐玉,他好像被人直直丢进了海底,水压窒息的碾压着他的心和肺,他无法呼吸,也无法从失声的嗓子里发出哭声。 “你在找什么?”祂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个么?” 白岐玉僵硬的转动脖子,听着骨骼一节一节摩擦的“咯咯”声,然后,视线死死地盯住远处草坪上的一点。 那是一只脏兮兮的小刺猬。 似乎已经死了,也似乎活着,在无止境的黑暗中安静的躺着,像一块灰色的石头,与死寂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那么瘦,那么小,像是从来没吃过饱饭一样。 白岐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他脱力的跪倒在地,把小刺猬抱起来,身上,硕大的血窟窿刺痛了他的眼。 像钢筋直接穿透了身体,破损的脏器与血肉翻出死寂的黑。 即使它还在微弱的喘息,但谁都知道,它没有多少时间了。 注意到是白岐玉,小刺猬黑豆般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湿漉漉的看向他。 它的第一句话是:“怎么办,我搞砸啦。” 白岐玉脑中的最后的弦,断了。 他紧紧抱住小刺猬的身子,顾不得尖刺扎在皮肤上,死死摁住伤口,好像这样就能抑制住伤势一样。 “你不是三福姥爷么!”他哽咽道,“你是三福姥爷啊,无所不能的大仙啊!为什么?……这么瘦,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没办法呀。”它说,“做好事的没有吃的,做坏事的却肥肠满脑。仙家的世界也是不公平的。” “不要死,不要……”白岐玉难耐的摇头,“对不起,是我害的你……” 黑豆眼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已经求助了我白家祖辈的得道高仙……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尖刺下小小的身躯奋力呼吸着,它抖了抖小胳膊,很吃力的搭上白岐玉的手:“卦象告诉我,只要你能坚持最后一晚……不要放弃,不要让我的努力前功尽弃……” “小云儿!”白岐玉失声尖叫,“你让我坚持住,你自己呢!” “我么?我啊……果然没有成仙的缘分啊……” “不要……”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崩溃的大哭起来,任泪水流了满面,“你别死,我给你买最甜最大的苹果,一整箱,一整车!我不会再食言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泪水炙热的洒在小刺猬身上,它猛地抽搐了一下。 黑豆眼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失去供奉的仙和无人挂念的人一样,都是世界上不被需要的东西……但,神不同,它们与我们有根本的……非常根本的不同。” 它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词:“根源上的,彻彻底底的不同。你知道‘太阳’吗?它们从不用在意除自己以外的事情,它们肆意妄为,无所顾虑……你要小心。” 说完,脏兮兮小刺猬的小胳膊脱力的垂了下去,湿漉漉的黑豆眼中的光芒开始溃散,然后,像没了电的玩偶,再也不动了。 在极大的悲伤中,白岐玉迷蒙的意识到一点,无论他如何哭泣,如何许诺,逝去的终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何时,黑雾垄作一团,将白岐玉包裹在其中。 “嘘……听我说。” 白岐玉泪眼婆娑的抬头,崩溃的心让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想让它活着?” “你杀了它!你还有脸问我?!” 撞邪(玄学) 第42节 遮天蔽日的黑暗躯干上,人型头颅笑了。 “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如此难以接受,死亡明明是每一种生物必定迎来的结局。但是,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你答应我,我就放过它。” 白岐玉不奇怪祂会说出这种话。 他也不相信祂能让小云儿起死回生,不相信祂会信守诺言。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的理智,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千疮百孔,他的大脑是过度运作又宕机后的一滩废墟,他随时在崩溃与步入癫狂愚钝中徘徊。 “如果你能做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的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国度,“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答应你。” 仿佛揭开了限制,或者说,被愚弄的愤怒与猎物逃不过掌心的愉悦,“祂”不再收敛自己。 白岐玉失去所有的力气,坠落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上。 身下冰冷、潮湿、又柔软,像是落在了一片黏稠的油脂上,不知道是未干的泥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些无形的阴影,凝做万千只滑腻的、超脱常理的肢干,将失去反抗意识、被绝望与痛苦折磨的麻木的人类攥紧于无穷止的恶意中。 人类头颅模样的首垂下来,那么温柔又愉悦的细细密密的亲他。 亲满是泪水的、苍白细腻的脸颊,亲失去焦距的漂亮的眼,还有小巧可爱的耳垂和唇。 这是祂无上的战利品。 祂的舌长的离奇,却意外的柔软,表面是肉芽般柔软。掠过口腔时,是非常独特的触感,引发白岐玉生理性的战栗。 有力的千百只肢触牢牢箍筋他,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产生了自己被爱着的错觉。 就这样吧。 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的想。 比死了好。 比害死别人好。 下一刻,他被什么东西刺破了。 内部传来奇异的酥麻感和沉醉感,像一针吗啡,让人情绪飘然欲仙。 他知道,自然界中高等生物在交配时会分泌的麻醉物质,目的是防止雌兽因痛逃离,顺利完成交配。 白皙的身躯在嘈杂呓语与疯长的黏腻肢体中绷紧,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破碎人偶,接受了阴暗的拥抱。 在那一瞬间,白岐玉终于看清了“无数手臂”的真相。 那只是黏质般的流体对自然造物的低级模仿罢了。 从来都没有手臂,也没有万千个人在胡言乱语。 它们只是祂的一个“细胞”,一块“躯体”,一个“仿生发声器官”,是恶意化作实质后对地球生物的下流亵渎。 而这些他自以为“庞大”的,“铺天盖日”的身躯,也并不是祂身躯全部,只是一块“器官”,一片“投影”罢了。 就像“太阳”。 他怔愣的想。 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能给予一整个星球生物的恩泽。 但同样,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能灼烧殆尽不知死活的生物。从狩猎-采集时代就被推崇于至高信仰的神祗们,其实从不是仁慈的。 它们只是“存在”而已。 —— 与此同时。 沪市方向入鲁的国道上。 高速行进的黑车内,一位敛目养神的鹤发老太,猛地脊柱抽搐了一下,纤瘦的手挣扎了几下,随即平静下来。 再睁眼,她双目眦出:“竟然是三福小子!赶车人,再快些!” “是!”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上面,满是来自同一人的未接来电。 不祥……极端的不祥…… 第31章 华夏的子嗣 漫长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 有好几次, 白岐玉都觉得自己已经与混沌融为了一体。 意识已然超脱,加速湮灭成尘埃,回归最原始的物质。 但下一秒, 过于真实的刺激清晰又残忍的告诉他:还没有。 痛苦, 无与伦比的痛苦…… 并不是单纯的疼痛, 甚至说和“疼痛”毫无关联, 是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痛苦。 他好像在燃烧。 燃烧生命力,燃烧理智, 细胞活性或者更简短的一些名词, 总归是那些与生命力相关的东西, 超负荷的翻滚、灼烧。 超载…… 身体被麻醉物质或者什么别的分泌物弄得酥酥麻麻的, 脑中一片空白。 是被超载的信息流填充到膨胀、充盈到超越承受力的空白,那些人类不该知晓的光怪陆离碾压了蝼蚁浅薄的意识海,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 也似乎很慢,时间的流速变得错乱而不可知。 除此之外,体内翻涌着过于强烈的、怀疑是某些生物用来刺激猎物活力时分泌的神经毒素作用下的离奇兴奋。 这是不可能的……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的想, 人类不可能……也不该如此…… 温柔……这种东西也会拥有的么? 如果一年前,甚至一个月前,有人对他说“你会在野外与人外之物双鱼戏水, 并不知廉耻的乐在此中”,他一定会认为那人疯了,甚至撕了他的嘴。 可现在呢? 白岐玉茫然的望向很远处的天,那里同样是一片漆黑, 与身边、身下、还有身上一样, 并无区别。 然后…… 嗡—— 嗡——嗡——嗡—— 嗡!!! 地震? 不, 震源并非来自地表, 而是整座山、整个天柱峰区以及它的地表在剧烈摇晃。 像是远古蛰伏的活物正在苏醒,短暂的令人牙酸的泥土挤压声后,便是沉闷若某种巨型皮鼓被敲击的声—— 祂停下了动作。 百万张吵闹的嘴一张一阖的发出怪音,白岐玉能感觉到,祂令祂的“子民”们蔓延开来,去寻找震源。 然后,白岐玉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说话声。 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嗓音尖细的男人,他/她说:“到这边来。” 那个声音极其温柔,仿佛是在大脑皮层伸出对他做出指引,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柔和的如春日融化的暖水,美好的让人不禁落泪。 “……哪里?” “到这边来……到祖辈身边来……到白氏血脉这边来。” “我该怎么去?” 接收到白岐玉回应,那声音窸窸窣窣的拉远…… 远到一片纯白的、极度光明的空间去…… 光怪陆离的白色幻觉中,白岐玉被太过刺眼的纯白弄得睁不开眼,然后,宛如地下室不见天日的传世画作被揩去浮沉,色彩填充了纯白的幻境,退散黑暗…… 头顶,是镂空天窗的天花板,手边,是雕花楣饰的木窗,还有明亮通透的灯光,若有若无的神秘线香味儿…… 这幻觉太真,太美好,与白岐玉遭遇的现实极度割裂而格格不入。 他一度怀疑自己确实已经疯了,又痴痴的挪不开眼,从未有过的虔诚祈祷这幻觉是真的。 那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耐心又详细的引导着他。 “回来吧……白氏的子孙,炎黄的子嗣……你的祖辈、你的父母在等待你。” 声音越来越清晰,画面也一点点铺完颜色,点缀高光,鲜活热烈的将白岐玉的意识海包裹。 他看到一张三尺三的暗红挂毯,密密麻麻的神名,以金墨与宝石粉尘誊写…… 即使看不懂任何一个神名,涤荡灵魂的圣洁感仍震撼人心…… 白岐玉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这样的陈设…… “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去?” “我……”那个答案呼之欲出,“罗太奶……我要到罗太奶的身边去!” 嗡—— 白岐玉回归了光明的海洋。 再次醒来时,他是被冻醒的。 他在水中浮沉,像一具艳尸,过于昳丽的眉目朦胧着怅然,潮湿漆黑的发柔软的从苍白肌肤上滑过,留下粼粼冷光。 眼前,像是某个大房间的耳室。 开着“天圆地方”的天窗,暖褐色宗教风格的挂毯,还有缥缈着向上升腾的白烟。 一切都在告诉他:放心吧,你安全了。 撞邪(玄学) 第43节 白岐玉真的太怕这又是梦了,紧紧闭上眼,再睁开,什么都没变。 他正光裸的躺在一个黄铜“浴盆”内。 与其说是浴盆,倒不如说是某种祭祀用的大盘、或者供桌。长宽两米有余,镌刻一整圈刻度与神纹。 水里飘着麦穗、鼠尾草与茶叶梗,身下铺满了一指深的生米与豆粒。 旁边半米处,放着柔软的浴巾和浴袍。 缓和了一会儿劫后余生的心悸,白岐玉才从水中迈出铜盘,擦拭身体,穿上浴袍。 他极为尴尬的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清洁那里,最后还是把浴巾伸过去。 啊……什么都没有。 全身上下……竟然所有的地方都毫无损伤,也没有留下古怪的痕迹或者什么,就好像方才全是一场梦了。 他一方面觉得奇怪,另一方面又在暗自庆幸。 不是所有男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困惑,他很快把这个难以启齿的记忆封锁进脑海深处,期望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想。 饶是察觉到他的苏醒,紧闭的门被敲响了。 “白先生,你醒了吗?” 这声音…… 白岐玉几乎是用跑的去开门。 “观河先生?” 看到门后一身褐绿法袍的人真是秦观河,白岐玉喜极而泣,他实在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一把抱住来人。 “真的是你!”他哽咽着,“我以为我要死了……” 秦观河愣了一下,胳膊在空中顿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许久,无奈的回抱了他。 “不要怕,你已经安全了。”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白岐玉无助的趴在秦观河肩膀上抽噎的哭着,想停又停不下来。 他哭的很小声,却又那样绝望,这份感染力让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秦观河亦是如此,想到白岐玉被救回来时的模样,他不忍叹气,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安慰着他。 许久,白岐玉才意识自己的失态,后退两步,“对不起,我激动了……” “无事。”秦观河颔首,“劫后余生,人之常情。” 白岐玉沉了沉心,又焦急的问:“小云儿怎么样了?” 脱口而出后,才想到秦观河并不认识小云儿,便解释说,“就是我身边那只小刺猬……” 秦观河了然:“放心,那只小白仙已带去医治了。” “她的伤势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 白岐玉这才松了口气。 见白岐玉精神状态好了,秦观河一挥袖子:“来吧,太奶在等你了。” 去主祭室的路上,秦观河短暂的说了白岐玉的获救缘由。 罗太奶所处理的邹城市高架桥一事提前结束了,后续已由当地城市规划局和安全局接手。 回程票本预计在周一晚,却因为家中突发急事,周日晚便连夜回的靖德市。 而方家祖坟旁的b61国道,正是邹城回靖德的必经之路,路过时,罗太奶突然被老仙附了体,要求救人。 “你的仙缘一定很好,”秦观河感慨,“这是罗太奶出马到现在,第一次有仙家主动要求去救人。” “没耽误太奶的家事吧?” “没有。”秦观河道,“一场乌龙而已。” “真的吗?” “嗯。太奶的孙子说朋友失踪了,厉小仙婆替他问了仙,说人压根没事儿,连靖德市都没离开。” 厉? 这个姓可不多见,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见他愣住,秦观河继续劝慰他:“小仙婆一看,就是明显的红鸾星动,估计是情侣间闹别扭呢,出不了大事儿。” “……那就好。” 走廊尽头,是一扇高的异常的门,与天花板无缝衔接。 比起房间门,更像是礼堂或大厅的门,让人无端联想到许多玄妙的事物。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恭敬的站在黄铜之门的门口:“观河先生。” 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俨然是鸵鸟心态了。 想起那日见秦观河前韩嫂的说词,白岐玉小声道:“见太奶……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 小男生微笑着摇头:“太奶很和气的,你不用拘束。快进去吧,时候不早了。” “谢谢。请问先生你是?” “当不得先生,”小男生腼腆的说,“我叫裴世钟,还没能立堂呢,正在跟着太奶修行。你喊我小裴就行。” 裴世钟的衣饰与韩嫂相同,白岐玉还以为他们是服务员、引导员一类的员工,原来是修行弟子。 看来,是否能立堂并不只看岁数。 说着,裴世钟轻轻扣了三下大门:“太奶,白香客到了。” 与见秦观河那日一样,门内同样没有回应,裴世钟恭敬的推开了门,退下了。 门后,是一间与之前礼堂比更加恢弘、广阔的祭室。 高耸的供桌几近顶到天花板,数十个宝相端庄的神像们从房间最左排到最右,居高临下的悲悯目光笼罩了室内的每个角落。 层叠的七彩琉璃宝灯如信仰之河,明灭的金焰把整个祭室燃亮如白昼,庄严而神圣。 供桌最下方,一位鹤发老太,正敛目垂眸,正襟危坐于蒲团。 奇怪的是,她的面前不像秦观河那般,摆着各式玄学秘术的道具与法器,只在膝盖前放置一小小的黄铜烛台,一把金灿灿的线香正静谧的燃烧着。 而最震撼的,不是玄秘神奥的供桌,而是那条“点名簿”。 从天花板最高点垂下,像天际倾泻而下的赤红瀑布,神秘庄严到震撼无言。 那些细细密密的金丝穗子如千手观音的肢干,一丝不苟的垂下,将供桌包裹。 挂毯的四边,纹有晦涩圈绕的梵文,不,也许是蒙古文或满文,用金墨、宝石粉尘,苍劲有力的书法写着密密麻麻、十行八列、大小不一的神名。 没有一个神名是白岐玉能看懂的语言,可视线接触到的一瞬,心中便漾开无比圣洁、纯净的涤荡感,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 三千仙家,皆借我力,莫过于此。 正是将他拯救的幻境中见过的那个。 在缥缈的仙香中,白岐玉抑制不住的想要下跪、请求罗太奶的拯救,可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他愣在原地。 罗太奶猛地睁眼,直直看向白岐玉的身后。 随即,“啪”的一声,一旁的秦观河竟行了个跪拜大礼! 现代社会了,人拜鬼神拜父母,却鲜见拜其他人。 可秦观河这大礼标准而恭敬:双手紧紧贴附在地,腰躬的极低,俨然是放足了尊敬。 不仅如此,未等罗太奶开口,秦观河便“哐”“哐”的磕起头来。 是那种不顾一切,诚惶诚恐的磕头,每一下都是直起腰板,十足十的把头砸在地上。 地板是上好的大理石,与人头骨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五,十,十五……白岐玉默默数着数,竟是连着磕了四十九个响头,秦观河才停下! 地板上已经满地血污。 即使是别人家事,白岐玉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他忍不住开口:“尊敬的太奶,观河先生他……” “竖子勿管!”便听她阴沉、嘶哑的嗓音响起,“黄皮小儿,你可知错!” 她的并未大声怒喝,却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像幽暗丛林中苏醒的独裁者,训斥后代子孙般地位碾压,理所应当。 从内容中,白岐玉了然:是仙家附身了。 磕完头,秦观河颤颤巍巍的跪直身子:“靖宗爷,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贱奴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耍耍威风……也,也没想害人的,这不是您不在,想着帮您分担解忧么……” “住口!”罗太奶一拍桌子,线香震得晃了三晃,“借口忒多!仅离去三日,你便闯下如此大祸!败坏我堂口名声事小,害人事大!” “若非今日阴差阳错,偶遇香客,便因你一时逞能贪名,酿下无法弥补的大祸!” 说着,她俨然气急了,眦目赤红,遍布皱纹的面上青筋暴起,竟是一抬食指,秦观河便横着飞了出去! 至少一百四十斤的青壮年男子,像鹅卵石般轻盈的划过空中,“轰”的砸在墙上。 白岐玉惊得说不出话,再看去时,“秦观河”竟已泪流满面。 额头的伤口血流不止,触目惊心,混着泪水狼狈又可怜。 纵是如此,他仍摸索着从地上爬起,卑恭趴在地上,继续“哐”,“哐”的磕头。 边磕,他边求饶:“贱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黄十九发誓,如有下次胡闹,定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成仙!” “……呵,胡老六已上告,你自称‘上仙’、‘大老爷’,还妄称自己为得道高仙、玉皇大帝之名,实在是荒唐、胡闹,无法无天!你这般下去,吾堂口已是保不了你,不出三日雷收了罢了!” “贱奴真的不敢了,真的……半神爷,靖宗爷,您惩罚我就罢了,看在这秦姓小儿的面上,也饶了他吧!” 罗太奶还要降罚的手,闻言一顿。 她,不,“靖宗爷”方才是气急了,一时忘了此刻惩罚的是弟马秦观河。 他一甩宽袖,横眉竖眼的又训斥几句,便让秦观河起身了。 “……基本功不扎实,继续多修行!这点道行就出来丢人现眼,岂不是害人误事!” 撞邪(玄学) 第44节 “吾等出马者,为的是救治一方、积攒功德……这次是罗小妹偶然提早回程,也是香客命不该绝……不然,一条人命冤死的因果,你要如何还债?” “靖宗爷说的是,靖宗爷为的也是奴才好,十九知错。” “行了,”罗太奶疲倦的摆了摆手,“快滚罢,去给秦弟马疗伤!自作孽,还要连累别人……唉!” “黄十九”便一边说着讨喜的吉利话,一边恭敬的后退着出了门。 巨门缓缓阖上,带起一阵线香缭绕,屋内只余惊魂未定的白岐玉与神情不定的罗太奶。 后者神情莫测的一甩广袖,坐回了香案前,白岐玉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赶紧深深鞠了一个躬,字字诚恳:“多谢太奶,多谢靖宗爷救我,今日之恩,必不会忘。” “嗯。”罗太奶沉沉应了一声。 她的姿态已于刚才的正襟危坐不同了,是上位者特有的大刀阔斧,漫不经心。 但这样的气势恢宏,出现在一位瘦弱老太身上是怪异非常的,违和的人心慌。 白岐玉憷的心慌,还要哆嗦着说些感激之词,便听罗太奶打起了哈欠。 是那种又细又长的哈欠,连天的哈欠一个接一个。 在第五个哈欠落下时,罗太奶面前燃烧正旺的线香也倏然灭了。 星点一瞬消失,不仅如此,线香还从根部断裂了! 老人家都说,香断、燃不尽,都不吉利。 就在白岐玉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罗太奶清醒了过来。 震慑心神的压迫感散去,又是那个鹤发慈和的老太太了。 她不急着招呼白岐玉,而先是换了一个坐姿,变成了较为闲适的盘坐,呼唤门外:“小裴,给我换把香!” “来了!” 短短一分钟后,裴世钟便端着黄铜托盘而来。 托盘上,一杯清水,一堆堆成宝塔山的酥皮小饼,还有一把新的鎏金线香。 放下托盘,裴世钟便离去了。 老太太眯起慈和的眼,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小帅哥,还记得老身么。” 白岐玉一愣:“您……认得我?” “大孙儿的朋友么!” “是您?!” 她招呼白岐玉坐下,白岐玉才如梦初醒,坐在了罗太奶面前的蒲团上。 方才被唬的不敢喘气,现在,白岐玉才敢打量传说中的仙婆。 仔细一看,不就是欧包店偶遇的厉涛歌的奶奶么! 白岐玉印象深刻,那位小老太太时髦的很,旗袍、毛绒外套,还有顶复古的小毡帽,像时装秀场下来的。 ……无论如何也没法和高深莫测的仙婆联系起来。 “好了,你的八字观河已经告诉我了。现在,不要动。” “啊……” 罗太奶便拿起清水净瓶,用左手顺时针轻摇了三圈,然后蘸水,把水滴打在白岐玉的眼睛、额头、两侧肩膀、和头顶上。 同时,她的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捏指,以韵律奇特的指法掐算着。 白岐玉一动不动的受着,连眼睛也不敢眨。 他注意到,罗太奶的十根手指,以指节为单位,纹满了繁复得咒文。 是一些神秘的象形符号,逻辑复杂却又自成一体,不同于白岐玉认知的任何语系。 像驱邪又像祝福的仪式重复了三遍,罗太奶才停下。 她把清水放回托盘,示意让白岐玉把酥皮小饼吃了。 点心是蛋黄夹心,一口下去甜美无比,让饥肠辘辘的肠胃喟叹的蠕动着。 钟表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多,白岐玉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饿了就多吃点。” 见他吃得急,罗太奶又招呼裴世钟给他倒了杯茶水。 接连吃了三个,白岐玉才停下。 不知为什么,茶水一下肚,胃里点心被泡胀了,让他突然反胃起来。 他干呕了几下,勉强把甜腻腻的恶心感压下去。 “不要吃得这么快。小裴,找找消食片……” 他赫然放下手:“谢谢,不用了。我想问……” 未等白岐玉开口,罗太奶制止了他:“嘘……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啊,好。” 孰料,罗太奶开口第一句,就是一记重雷:“你的命格被人改过,知道么?” 她虚阖着眼,不知何时,面前线香已燃起,袅袅白烟溃散开来。 这样的一点火光,应是形不成大的光源与头顶吊灯或供桌上连绵成龙的琉璃宝灯抗衡的,可奇怪的是,它就是做到了—— 罗太奶的背后,打下一个巨大的“形”。 骨以白烟虚构,肉以火光填充。 它似乎端坐在罗太奶身后,以正襟危坐的模样,也好似身形就是那般矮壮不羁。 然后,白岐玉便感受到了被看透般的目光,两双?不……数十双。 重重叠叠的火光后,那些或泥塑或陶瓷、金属的神像,似乎都活了过来! 工笔画勾勒的眉眼变得鲜活,是那样犀利、庄严,不可直视之神相。 他们透过罗太奶沧桑深邃的双眼,一齐看向他,好似千万个长辈、一齐为他撑腰—— 那种震撼能超越时间与空间,化作沉毅厚重的安全感,将他细密包裹。 在那一瞬,白岐玉忍不住热泪盈眶:不管那东西是什么,炎黄子孙之儿女,都有华夏土地的仙家们庇佑。 三千仙家,皆借我力。 呼吾尘名,出马庇佑。 他不是孤独一人。 罗太奶张口,偌大祭堂里同时响起万千张口的回声,她说:“你的命格被改,但又破了。所以,观河身上的那只道行不够的小黄皮子才看不透真相。告诉我,你到底改了什么?” 改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白岐玉,他可能比秦观河还不明就里。 “我……不知道。”他迷茫道,泪珠从卷翘的睫毛上脱力落下,在过于白皙的面颊上滑落,是一种雨打梨花的崩溃美。 出马仙这一概念,白岐玉还是不久前从方诚那知道的,因为短时间内老马也提起过,才有心去找。 至于城中村一行,就更没什么了,上个香还倒了。 白岐玉实在想不起来最近“改”过什么。 “好好想想。”罗太奶循循引导,“不一定是最近,或许是几年前,十几年前……改命格的媒介也很多,风水、名字、法器,甚至人助,或者借命换命……” 罗太奶这样一点,一个答案浮出脑海,白岐玉脱口而出:“我改过名字,算吗?” 罗太奶神色一凛:“讲讲。” 那要回溯到白岐玉童年了,若非被专门提起,白岐玉真联想不到那么久远的事儿。 白岐玉原名白绮,出生于齐鲁中部的泉城城区。 家里是祖辈儿的文化人,听说太爷爷建国时还是将军文秘,亲戚叔伯们多在机关工作,可谓小康人家。 在这样一种氛围内,他自幼说着普通话长大,说来惭愧,到现在,当地土话他也不会说。 理论上,是没有途径接触鬼神论的。 可在上小学前的暑假,白岐玉记得清楚,奶奶突然要给他改名。 那年暑假也没发生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儿。 只记得二姨奶奶,也就是奶奶的二堂姐查出了胃癌晚期,在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时日不多了。 奶奶不放心小孙子一个人在家,去探望时带上了他。 白岐玉对二姨奶奶唯一的印象,就是夸奖他长得好、是个聪明毓秀的。 医院回来后,奶奶便一路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的,弄丢了钱包,还差点坐错公交回不来。 一到家,她就打电话给姨奶奶,挂了电话后面色铁青,要给白绮改名。 自然,这一举动遭到了大多数家庭成员的反对。 一是孩子大了,改名无论手续还是认知都很麻烦;二是觉得没必要。 别人家孩子改名都是谐音不好被嘲笑,或者难写难记不好听,白绮这名字寓意好又简洁好记,折腾什么呢。 但奶奶就是铁了心要给他改名,问原因也不说。 拉扯了许久,奶奶气的要离家出走,并以“二姨奶奶的遗愿”为由,强行让白绮的爸妈屈服。 那年暑假忙的鸡飞狗跳,终于在小学开学前,白绮变成了白岐玉,这名字还是奶奶和二姨奶奶天天打电话商讨下来的呢。 白岐玉记得清楚,考试时好几次写错名字,童年好友喊错名字,弄得他难受的很,和奶奶抱怨过好多次。 后来,二姨奶奶在八十五岁大寿生日后一天过世,喜事变成了丧事。 二姨奶□□嗣缘浅,只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去世了,留下一个外孙女在外地工作。 她的丧事交给白岐玉的大伯主持。 按照惯例,是让白岐玉的两个堂哥守灵,奶奶却强行让白岐玉也去。 撞邪(玄学) 第45节 祠堂阴森恐怖,虽然有哥哥们陪着,年仅7岁的他也被吓得睡不着觉。 临终前,二姨奶奶还叮嘱,要白岐玉这辈子都不要接近大水,别说大海了,湖泊、小溪都不行。 因为这个,当年大学填报志愿,白岐玉本想报考临海城市的一所985,被家长极力否决了,改到了北京。 回忆到此,罗太奶示意可以了。 她慢条斯理的挑了一下线香,金粉簌簌散落,像一朵又一朵蓬松的金花。 “我本还要问,你祖上是否有出道仙,你的答案已经给出来了。” 出道仙? 白岐玉上网搜索过,出道仙和出马仙仅一字之差,却迥然不同。 出马仙是仙家出马,借世间人身行走,替人看病消灾攒功德。 而出道仙的作法本领都在出道仙本身,功德亦是。 但与道士、高僧不同的是,出道仙真身是上方仙的轮回转世在下凡历练。 上方仙的定义,则是“得道高仙”,已经位列仙班的、被众所周知叫的出名字的神仙。除了玉皇大帝如来佛做,座下仙兵仙将之类也算。 “您是说,我的二姨奶奶是神仙转世?” “是出道仙不假,却不是什么神仙转世。” 听到与网上资料不同的地方,白岐玉侧耳倾听,但罗太奶没有再细说,只含糊的说“世上的神仙并无转世”。 “你身上有很浓郁的女性能量。”罗太奶话锋一转,“从小到大,都是女人在保护你。” 想到去世的母亲与奶奶,白岐玉的泪又流了下来:“是。” “把你原名写下来罢。” 白岐玉接过韩嫂送来的纸笔,写下“白绮”,递过去。 罗太奶稍一掐算,便长叹一口气:“你这孩子……告诉我,为什么要靠近大水?” “真是因为这个?”白岐玉一愣,“但是,我一直很遵守叮嘱的啊?别说大海、湖泊了,长这么大我连泳池、温泉都没去过。” “你的命格是在一年前,准确的来说,一年半左右破的。好好想想,那时候,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年半左右? 那就是2019年年中那一块。 “……毕业季?”白岐玉尽力回忆,“我没做什么特别的吧?” “我读的中文系,不想读博了,选择就业。但我这个专业么……除了考公,在齐鲁没太多出路,就天南海北的飞去面试。” “但我记得奶奶的叮嘱,都是在内陆城市面试的。最后还是因为受不了南方的生活习惯,也不想离开齐鲁,就定下了靖德市的这个二线的游戏公司。” “入职工作后,更是一直定居在靖德,996么,也没时间到处乱跑。” 靖德市在鲁中,和临海城市离得八竿子远。 “那就再往前想想。” “再往前?” 万千回忆如幻灯片一一掠过脑海,庞杂的信息量中,闪过一个片段。 步行街上,老大爷说“你该去去晦气”。 无法逃离的出租屋中,半夜水声淅淅沥沥。 还有挥之不去的海腥味,后颈正隐隐作痛的鱼鳞…… “青岛……”白岐玉喃喃道,“我和城市探险队……去了旧租界的地下水道系统,发现了一个防空洞……那时,我虽然没浸泡水中,但……” 答案呼之欲出。 是了,整个地下水道,一定有一段路程、甚至多段路程,是包裹海水的怀抱中的。 白岐玉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破了所更改命格的红利,打破了十几年来的安稳生活,步入了那条等候已久的定轨。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那条纵横曲折、阴冷潮湿、幽深不见尽头的地下水道。 大海独有的腐臭味中,他的头顶上、德国工艺的老旧管道上,那些漆黑海水漫过的洞窟与滩涂中,什么东西正苏醒而出,朝他涌来…… 第32章 错误 弥补一个错误要付出的代价, 往往是数以千计的倍数。 现在,白岐玉就站在这个风口,任悔意如冰冷海水, 从背后泼打在身上。 他很想吐, 胃里恶心的难以忍受。 后颈也疼, 疼的人麻木, 痛楚似乎成了习以为常的伴侣,好像浑身上下都没有完好的地方。 许久, 他才勉强找回言语功能, 把那段毕生难忘的、本应是美好回忆的探险诉说。 2019年6月末, 研究生毕业到公司报道前, 为时一个月的缓冲期里,白岐玉跟着窥世城市探险队, 把整个齐鲁的老地方去了一遍。 泰山野麓, 黄河暗涧……其中,就有青岛崂山的老渔村。 那一片儿当年划入了德租界,整套下水系统都是德国人搞得硬货, 几十年都不锈。 这个目的地,是队里的老人杨屿森提议的。 他是本地人,一位远方叔父是德占时期城建队的工程师, 每次家庭聚会,喝醉了,总要絮絮叨叨的讲一个谁也不信的故事。 故事也挺简单,就是下水系统通到临海那一片时, 出了怪事。 那是个来的莫名其妙的台风天, 一晚上骤然死了一帐篷的人, 二十六个水泥工, 还有两个德国建筑师。 只活了一个幸存的德国佬,那天半夜去日本人开的伎院喝花酒了。说黎明时他醉醺醺的回来,看到黑乎乎的小山一样的怪物把他们吃了。 可尸体们分明是完好无损的。只是都死了。 这种疯话自然无人相信,再详细问,那德国佬就开始发狂,说什么“黑白颠倒”,什么“恶魔”,“世界末日到来了”,俨然精神错乱了。 城建局、警察局、还有大使馆的人调查了半个月,没能破案。 号称“严肃谨慎”的德国人不信邪,又请了西洋的神父和通灵者远道而来,全都折了。 最后,还是杨屿森的这位远方叔父找了当地顶香的老神爷,才把东西镇住。 但也仅是镇住而已。 远方叔父说,那一片下水道没人敢继续通,直接灌水泥封了,那些尸骨也丢在了那儿,作为镇压的“阵眼”。 问位置在哪儿,还真问出来了,顺着海礁上荒无人烟的那排洋房,一直上到野林处,能遥望到一个“刀劈似的怪山”,山脚下就是。 队里的人一听就来兴趣了,城市探险么,不“险”哪有意思,一行人准备好御寒的、防水的衣物就去了。 结果,“小山一样的怪物”果然是没有,传说中“被封”的下水道工程也找不到。在下水系统昏暗阴森的摸爬滚打了三天,众人心情都低落得很。 孰料,回程时撞了大运,歪打误撞摸到一个战时防空洞,野生的,没被官方记载的那种,这一趟回了本。 更令为惊喜的是,那防空洞尽管废弃已久,保存的非常好:疯长的潮湿藤蔓、杂草下,刻印着历史轨迹的密封门厚一米多,潮气都渗透不进去。 里面,找到了小鬼子留下的弹壳儿,尚还鲜亮、硬朗的安全帽,满是霉的白大褂,德、中、日文的十几个安全标语,和封在墙上大黄大红的,像是道士表文的功德纸……种种旧物。 一行人激动的呀,有人要报警,有人要通知博物馆,可一合计,就是个二战时期没用上的废弃防空洞,还这么偏,当景点吧太远,文物吧没有,谁会管呢? 杨屿森提议,我们不如就这样回去,什么都不带走,把这里当大家共同的秘密基地,让这个尘封的密地继续在历史长河中沉睡。 众人一致说好,便离开了。 离开前,杨屿森看着封在墙上的功德纸,心里痒得很,好几次忍不住想揭下来,最后还是其他人连哄带笑的把他架走。 他单反啪啪照了二十几张,弄得白岐玉也好奇,跟着照了几张。 听到这,罗太奶神情不定的打断他:“给我看看那些照片。” “我旧手机泡了水,现在看不了。”说着,白岐玉想起什么,“对了,我的手机……” 一旁侍奉的裴世钟苦笑:“没在你身上发现手机。等安全了,你再回去找吧。” 能获救就不错了,白岐玉连忙说不碍事。 “电脑上倒是有照片的存档……” “嗯。”罗太奶喊来裴世钟,“让观河去他家取电脑去,做好防护。” “是。” 白岐玉不太放心:“去我家,不会让他染上危险吧?” 罗太奶安抚他:“放心,秦小子的老仙儿擅长隐匿、疗愈,这点小事还是办得到的。” 白岐玉点头:“要不再取些换洗衣物?” 罗太奶摇头:“不用,这里都有。东西消失的太多,会引起怀疑的。” 秦观河很快来了。 他的额头包扎了厚厚的绷带,看不出伤势了,可白岐玉仍无法避免的回想到靖宗爷教训小仙的一幕,不免觉得尴尬。 这时候才能看出秦弟马的心态是真的好。 他仍是那副清高冷感的模样,垂眸敛目的问白岐玉的地址,问电脑放在哪儿,语气波澜不惊。 一番交谈下来,白岐玉有种释然感:以世俗眼光看待方才的“教训”,才是折辱。 等秦观河拿了白岐玉的钥匙离开,窗外突然传来了杳杳钟声,一共六下。 白岐玉这才发觉,屋子里已经大亮了。 双棱形天窗里洒下鱼肚白色清浅的光辉,铺洒在地板上、地毯上,还有罗太奶银白发髻上,色散出镀金的光晕,神圣而庄严,让人无比安心。 “竟然六点了,”白岐玉愧疚地说,“抱歉,都是因为我,害大家一整夜没睡。” 罗太奶看上去略显疲倦,这让白岐玉心头的痛苦又加一分。 她却没说什么,只说:“先吃点东西吧,你昨晚累坏了。” “谢谢。” 裴世钟下去,很快端来了一个木雕托盘。 撞邪(玄学) 第46节 是两碗糁汤。 这是鲁中特有的小吃,以沸腾的鸡汁高汤浇在麦仁、生鸡蛋上,将之浇熟。 鸡汤浓郁的香气搭配柔嫩丝滑的蛋花、软糯的麦仁,是一种厚重香醇的口感。 秋冬寒冷的早晨喝上一碗,配以油条、酱牛杂,一整天浑身暖洋洋。 热腾腾一碗糁汤下去,白岐玉喟叹:“我从小喝这个长大的,就爱这一口……呕!” 突然,被饥饿掩盖的反胃变本加厉的袭来。 酸水翻滚,口鼻间满是腥臭难闻的胃液,他难耐的干呕了几下,在裴世钟的指挥下冲进盥洗间。 灯明几亮的盥洗室里,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他痛苦的呕吐声。 方才回味无穷的料理变成了折磨人的凶器。 胃里吐空了,再吐也只有发绿的胆汁,可令人发狂的眩晕感仍挥之不去。 再一次干呕后,他发现—— 他吐出的,是一滩的漆黑液体。 腥臭,黏稠,像无数梦魇中包裹他的恶意。 再抬眼望去,镜子里,形态可怖的“黑泥”正随呼吸的节奏蠕动着,发出令人浑身不适的蠕动声,像蛞蝓滑过草叶。 那一刻,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如老电视花屏般发花,差点直直挺过去。 身子砸在地板上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凭空扶了他一把,又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在他即将爆发尖叫前,倏然又消失了。 ……是祂……祂还在? 冰冷从瓷砖上传到背部,又好像刚才的没摔倒是因为靠在墙上。 惊魂未定间,白岐玉听到裴世钟焦虑的敲门声:“白先生,你还好吧?请回应一下!” “我……”白岐玉虚弱的几近说不出话,“我还好……” “需要帮助吗?” “不用……”他狠狠闭了闭眼,压下眩晕与呕吐感,“没事,我马上出来。” 白岐玉不想让人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着寸缕的从陌生浴盆中醒来,已经是他精神洁癖的承受力极限了。 他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抑制自己不去想,他是以怎样不知廉耻、惹人侧目的模样被人救治的。 ……他们把他扔进浴盆的,是觉得他污秽不堪么? 即使一路来,裴世钟、秦观河,还有罗太奶的视线都温和有礼,白岐玉仍觉得他们已经看透了他。 看到了他羞辱的被怪物胁迫,一滩水似的融化在黑暗的怀中丢盔卸甲的模样,看透了他下/贱的本质。 他一边回应着裴世钟的询问,一边撩起水泼在脸上。 镜中人,沉着一张阴郁不讨喜的脸,眉目间满是麻木与疲倦。 这个人还是他吗? 自出事来,白岐玉已经很久没有端详过自己的脸了。 他茫然的动了动眼睛,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乌压压的睫毛上滴下水珠,在死气沉沉的对视中滑下…… “白先生?” “来了……” 他抽了几张纸擦干净脸,又揉了揉脸颊,让自己面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一出盥洗室,裴世钟便围上来:“您还好吧?” “我没事,”白岐玉避开他的眼睛,“洗了把脸而已。” 裴世钟担忧道:“如果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要说啊。” “好……” 坐回蒲团时,韩嫂也来了,似乎在和罗太奶汇报堂口的大小事务。 罗太奶方用完早餐,接过裴世钟递来的方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嘴、手。 韩嫂在一旁恭敬的说:“太奶,香客们送来了中秋庆礼。浙江的霍先生、刘先生;湖南的杨女士……” 她递上几张的单子,报了天南海北的十几个人名,满是特产等名贵礼物。 罗太奶一手撑额,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给仙家们贡上吧。这两只帝王蟹和特级女儿茶单独贡给靖宗爷,他最好这一口。”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再回复他们,九月九的宝灯都预备下了。” “是。” “快到中秋和九月九了,香客们的心意这两天估计很多,劳烦你统计的详尽些,不要弄错。” 罗太奶叮嘱着:“还有,收到后,就尽快给仙家们贡上,不用一一告知我了。贡完后给弟马、弟子、小仙们分分……你做主就行。” “是。”韩嫂利落应下,又忍不住瞥了一眼白岐玉,继续说,“之前预约的万盈集团前董事长和夫人已经推迟了预约。今天下午的两个复诊也都延迟了。” 白岐玉鼻子一涩,怎么听不出来,太奶为了帮他,特地空出了一整天。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罗太奶就像大街小巷最常见的和蔼老人,给人以温暖眷恋的慈和感。这种温暖感,是真正内心温柔的人才会发出的。 而在她面前,白岐玉可以脆弱。 韩嫂欠身离去,处理事务了,白岐玉忍不住哽咽:“太奶,您的救命之情,我永不会忘记。您要多少香火钱我都不会推辞……” 罗太奶却和蔼的打断他:“不用急。” “我是说真的!我的存款有十万左右,找亲戚应该能再借出来三十万,如果不够,我可以去贷款,求您救救我……” “世俗之事,等结束再说。”罗太奶摇头,“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给我讲讲你遇到的那个东西吧。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模样,什么症状……” 等白岐玉磕磕绊绊的把一切讲完,她若有所思的点头:“让我看看你的后颈。” 白岐玉扭过身去,撩起碎发。 一旁侍奉的裴世钟忍不住惊呼出声,被罗太奶沉沉一瞪,抱歉的捂着嘴退下去了。 不是裴世钟心理素质差,而是白岐玉后颈的情况实在太过冲击性。 自从上次照镜子后,白岐玉便没再观察过后颈的情况,他还没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一片鳞片的问题了。 反射着妖冶水光的鳞片,呈现一种坚硬的、流光溢彩的金属光泽。 像稀有金属的合金,也像品相极好的贝母。r /> 每一片都是瓶盖大,从后颈正中的脊椎线向两侧蔓延。 总共九片,以对称的姿态整整齐齐的覆盖了大半片后颈的皮肤。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鳞片与正常皮肤交界处,亦呈现出发黑的、变硬的倾向。 ——鳞片在扩散。 不过……这样的形容仍有些不恰当,仔细看去,与其说是鳞片,倒不如说是过于逼真的“木雕”。 因为每一片鳞片都有很违和的“风化”与“剥落”,不该是常年置于潮湿处的鳞片会有的,更像是生长在潮湿地带的,纹路奇特的老树干。 “痛吗?” “现在不会了。” “疼痛有规律吗?” 白岐玉不确定的说:“好像……主要是在我情绪激动的时候疼,那种很钝的疼。除此之外,没什么存在感。” 说着,他苦笑道:“最开始发现的时候,我就试着拔掉,可太疼了,撕皮肤一样的疼。” 见罗太奶许久不出声,白岐玉不安的问:“您看看,还能去除么?” 突然,一种奇特的触感一碰而过。 白岐玉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拿东西立刻就停住了。 “什么感觉?” “刚才么?”白岐玉说,“没什么感觉,有点热。” “多热?” “就……拿手碰了一下的感觉?” 罗太奶看着手中的燃烧的线香,面色阴沉不定。 她叹口气,把线香插回香炉,便让白岐玉转过身子来了。 白岐玉不明就里:“不用看了么?” 罗太奶摇头。 “是不是找个医生,打麻醉割掉比较好啊?” “除非把根源除去,什么手段都去不了它。” “根源……会是青岛的那个地下水道吗?” “还不能确定,等观河回来吧。”罗太奶说,“我更倾向于,是你住的这栋房子的问题,或者,二者都有。” 白岐玉苦笑:“从第一次丢东西开始,我就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栋房子是活的……” “虽然后来发现,我第一次丢的……丢的衣物是被邻居偷的,但我仍无法放弃这个念头。是不是太荒谬了?” 罗太奶摇头,再次拨弄了一下线香。 她苍老的眼珠猛地抽搐了一下,头顶,高耸供桌上一盏七彩琉璃宝灯“啪”的跳了一下火光,吓了白岐玉一跳。 再抬眼看来时,罗太奶已是高深莫测、沉郁幽远的气势了。 这是仙家上身了。 不过她的声音变得喑哑,像一条蛇在嘶嘶恐吓,与之前的“靖宗爷”的威仪逼人是截然不同的阴森感,白岐玉推测,这是另一位仙家。 “古往今来……房子‘活过来’的事儿比比皆是,这并不稀奇。” 撞邪(玄学) 第47节 “当人在的时候,它安静的、称职的等候指示。那么,当人不在的时候,它为什么不能活过来,自由的为自己活一会儿呢?” “这片土地,这片沉睡的庞然大物,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年……” 这句话颇有种玄妙的超脱感,可越想越不太对劲儿,怎么听着是给房子撑腰的? 一息之间,附身便结束了。 罗太奶突兀的躬了一下身子,随即朝后反折——整个身躯以常人不可能达成的90度“折”了一下,眼神便恢复了清明。 她似乎没有方才仙家上身时的记忆,白岐玉也绕开了这个话题。 “说来也讽刺……那个变态偷窥狂,他家竟然有保家仙。” 罗太奶起了兴趣:“讲讲这个人。” “他叫方诚。”白岐玉简单的讲了讲四楼奇葩邻居一家人的事情,还有小云儿与他相知相遇的事情。 聊着,他感慨万分,想到小云儿,又眼眶通红起来:“……小云儿和您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孰料,罗太奶皱眉:“不可能。那位小白仙是保家仙不假,但她的顶香弟子并非方诚。” 白岐玉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难道因为方诚并不虔诚,渡到了他儿子方义身上?” 罗太奶又掐指一算,眉头疏松:“是了。” 楼中住户有保家仙,为了以防万一,罗太奶又要了全家人的信息,孰料,她的面色愈来愈差。 “你这家邻居可不简单呐……过早的传承,衰落的阳极,还有盗窃的财运……” 前两个好理解,指的李晓杰和方义,可后两个,白岐玉不太明白。 即使方诚是个该死的骗婚的同性恋,也不能称得上“衰落”吧。 他自称审计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还天天在公司加班,应当赚钱能力很强才对。 白岐玉想起李美瑰和他八卦时,说这一家人本来在靖德有名的富豪小区住,破产后搬回了老国土局宿舍。 又想起李美瑰说,很久没见过方诚来买烟了,都是李晓杰出面,还有方诚不顾一切的三番两次来找他,不惜暴露自己是变态,也要让他报警…… 当时,方诚解释,是丢了族谱,害怕保家仙怪罪,可现在看来,小云儿不是好好的由方义顶香了么? 所以,方诚这么想报警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及,你和这个方诚,并没有因果关系。” 罗太奶的一句话,如惊雷,把白岐玉从思索中敲醒。 没有因果关系,即意味着,两人的相处都未对对方产生命运的影响。 “这不可能!”白岐玉脱口而出。 “他偷了我的衣物,导致我疑神疑鬼,觉得房子有问题,才要搬家的……如果不是我要搬家,怎么会被鬼缠上?” 他看向罗太奶,希望从她这里寻求一个真相,后者紧紧盯着线香缥缈的烟,说:“你确定吗?” “什么?” 罗太奶抬眼看他:“你的衣物,确定是邻居偷的?” “确定。”白岐玉不假思索,“我直接找上门了,方诚也没否认啊。那狗人脸皮可真是厚,一个劲的开脱说是他在地上捡的,不是没偷,他……” 等等? 白岐玉张了张口,突然意识到一个根本性的矛盾。 他住五楼西户,方诚在四楼东户,所以,两家的阳台其实不是上下列,而是个对角线! 直线距离至少有六米。 而整栋楼的空调外机统一安在另一侧,导致外墙上没有落脚点——方诚是怎么偷到的? 再仔细一想,白岐玉的阳台常年不开窗,他怕脏,怕麻雀胡乱排泄,平日开窗通风都留着纱窗,衣物怎么会掉出阳台呢? 难道,方诚只是因为白岐玉找上门来,才以为自己捡的内衣物是白岐玉的,偷东西的另有其人? 张一贺? 不……白岐玉很快摇头,即使张一贺目的不纯,可他实在没有必要偷内衣物。 那能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房子的钥匙,一共两把,一把是他这,一把在房东那。 联想到半夜的古怪祭祀,哄骗他吃下的祭品水果,白岐玉的胃又大手攥紧般拧痛起来。 “……为什么是我?”他鼻子发酸,“我……我自觉性格不好,却也从不主动作恶,为什么会找上我?” “如果所有事都有问什么,这个世界就不会那样复杂了。”罗太奶喑哑的说,“有时候,最不起眼的念头便会引发最大的恶果。当你想要搬家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恍惚间,白岐玉想到厉涛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他问厉涛歌,为什么克苏鲁神话中,人类看到怪物就会疯? 他觉得这毫无逻辑,武力值如此碾压,带不来征服的快|感,也无冤无仇的。 厉涛歌是这样回答的:“你走路时,会考虑是否会踩死蚂蚁吗?你在钓鱼前,能预料到钓上来倒霉蛋的是什么品种吗?不会,也不能。” “那些生物的本身,就代表着疯狂、绝望,与不可知。那些死去的人做错的唯一的事,就是不该与它们有所勾结,仅此而已。” 白岐玉的后颈又开始灼烧般疼痛起来。 罗太奶又说了一些东西,但都嗡嗡呀呀的听不真切了。 他好想离开。 想逃。 那股碾压一切的窒息感,让他无法理智思考,无法摆脱如蛆附骨的绝望,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 即使身下没有异样的“被使用感”,可心理上的芥蒂不是一时能消失的。 祭堂通透明亮,可光线再盛,也没有一丝能照亮他。 每分每秒,他都觉得仍□□,正被四面八方的阴影监视。 他不再敢直视黑暗,每一处阴影都藏着“祂”的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一丝表现的不好,便会被抓走,再临梦魇。 他在看他。 他从未离去,就在他的背后,他的阴影中,即将开启的门后…… 他害怕祂会不留情面的当众胁迫他,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恨不得死。 可…… 高耸供桌上重重叠叠的烛光后,三千神像端坐在人们头顶上空,是那样威武、庄严。 他们时时刻刻在提醒白岐玉,炎黄子孙之儿女,尚有华夏土地的仙家们庇佑。 不要怕。 你不是孤独一人。 他就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了。 罗太奶说,即使四楼一家人与你目前没有因果,但小云儿一出手,未来你们的命运线已经交织在了一起。 罗太奶没再细说,只说这家人没大问题,“必要的时候,可以找他们求助”。 正当白岐玉要继续讲从李美瑰那里打听到的老国土局宿舍凶杀案时,韩嫂突然进了门。 急到门都没敲,一向的端庄稳重不知去了哪里,似乎突发了什么大事。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白岐玉心里咯噔一声。 便听她语速极快的说道: “刘佑贤先生与他妻子陈婷女士的症状复发了!陈婷刚送去医院抢救,他们的子女暂时控制住了刘佑贤,但情况非常不妙……” “刘佑贤、陈婷……”罗太奶掐指一算,“那两个集体自杀的幸存者?!” “是,还是在天柱峰林区,与上次同一个地点发现的,两人相互割‘喉。说要不是森林警察来得及时,陈婷救都没得救。” “不可能!”罗太奶目光一凛,“我亲自做的超拔,怎会失效!表文带来了吗?” 韩嫂赶紧递来两张二开的黄表纸,秦观河用过的那种,上面是看不懂的神秘勾勒。 是上几次的记录。 韩嫂解释道:“……上个月刘佑贤的复诊是施弟马接手的,判断是仇仙已走。同时也让他去临床心理科诊断过,结论是没有心理疾病倾向。这次是不是惹了别的东西?” 罗太奶极为疲倦的叹了口气:“那片地的邪性……不是常理能理解的。我现在就过去。” 说着,她对白岐玉颔首:“折腾了一晚上,你先去休息吧。” “您要离开?”白岐玉难以置信的拔高声音,“不,您不能就这么扔下我……” 韩嫂劝解到:“刘先生被深度附身,随时有生命危险,希望您谅解。” 如果罗太奶被支开…… “祂”已被激怒,他的结局难以想象…… 白岐玉大滴大滴泪流出来:“明明是我先来的!我也不想死!……不要放我一个人,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但正如韩嫂所说,刘姓香客有生命危险,白岐玉却暂时安全,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来走,都会降低白岐玉的优先级。 他紧紧咬着牙,不让哽咽出声,口腔里满是腥甜味儿。 这个时间段出事,把罗太奶支走……能是单纯的巧合吗? 第33章 被创造的世界 罗太奶深深叹了一口气, 安慰道:“放心睡吧,不要怕,你是安全的。” “但是……” “你身上没有被附身的痕迹, 只是被‘缠上’而已。老太我不敢称出马第一人, 但齐鲁这片地儿上, 敢在靖宗爷手下抢人的妖怪还没生出来过。” “……真的吗?” 撞邪(玄学) 第48节 在罗太奶再三保证下,白岐玉勉强的停止了恐慌与泪水。 想起秦观河身上的仙家对“靖宗爷”毕恭毕敬到堪称“恐惧”的模样,白岐玉心有所感, 朝庄严巍峨的巨幅点名簿上看去。 那道位于正中、威仪万千的巨型“神名”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靖宗爷……是靖德市的守护神么? 白岐玉之前查过资料, 说五路大仙性格各异:黄皮子爱说大话,胡仙傲慢矜贵, 白仙避世寡言, 柳仙阴郁偏执,灰仙狡诈自私。 除此之外,不同仙家附体的“反应”也会根据弟马的修行、仙家的道行等因素有所迥异。 秦观河身上的, 俨然是爱说大话的黄仙了;罗太奶身上突然出现、说过两句的,应该是阴郁偏执的柳仙, 但…… 靖宗爷会是什么呢? 白岐玉思来想去, 也无法把靖宗爷与五路大仙中的谁对上号。 韩嫂将白岐玉引到一间朝阳的房间,装潢雅致幽美,类似民宿。 如果不是亲身来过,很难想象破败的城中村里,竟有罗太奶这一仙堂般的神圣之地。 可惜白岐玉身心皆疲,无心欣赏房间, 沾枕入睡。 他又梦见他被人绑架了。 这一次, 他被装在了尼龙口袋里, 身体随着袋子深一步前一步的晃动。 似乎绑架他的匪徒正抗着他行路。 漆黑而窒息的幽闭感让人发狂,他想挣扎,想尖叫,可浑身无法动,也因惊恐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小时,或者十小时,尼龙口袋终于被放置在一个平坦的地方。 这里很亮。 亮到灯光可以渗透厚重的布料,照的人眼疼。 而在见到光亮的一瞬—— 万千张扭曲的笑脸一拥而上,把他肢解。 野兽般贪婪肆虐的尖笑着,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刀。 砍刀、菜刀,甚至拿着锯齿骇人的电锯,然后刺在他身上。 像举行杀\戮比赛般,他们毫不顾忌他的痛苦,任由汁液溅射满脸、满地,空气中满是甜腻腻的腥味。 太痛苦了,太绝望了,他做错了什么吗? 白岐玉想哭,想崩溃,可由于是在梦中,他甚至阖不上眼。 待酷刑结束,他又眼睁睁的看着人们把“战利品”一样的残肢断臂带走。 甚至意识也被分尸为成百上千的小份,他随着强盗们的视角,看着施害者赚的盆满钵满、过上上流生活,甚至漂洋过海,逃脱惩罚。 而他,不能动,不能言,永生永世被困在粉碎的肢体中。 “不……不,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口鼻间全是甜腻腻的腥味儿,是从他身体里淌出来的生命的液体。 甜得发腻,甜得让人发慌。 他要死了。 【你在哪?】 白岐玉无意识的喃喃:“谁都好,救救我吧……” 【告诉我,你在哪……】 【我找不到你了……】 正要脱口而出“罗太奶”时,白岐玉猛地清醒了过来,心想差点被骗得着了道。 两个声音正在他床边吵架,乱的人心烦,什么“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之类。 梦中奔涌而出的泪水迷蒙中,抬眼,竟是厉涛歌和他妹妹厉溪鸣。 那日欧包店惊鸿一瞥的时髦俏丽的女生,今日一身汗制祭袍,藏蓝底白鹤纹,端的是威仪神秘。 姣好的五官没有化妆,额头、眼角、眼下,都用油彩涂抹了形状奇怪的纹路,有种独特的出尘美。 与传统汉服不同,她的裙摆短到膝盖,露出高高束起的裤脚和形状怪异的长靴;左手握黄铜手铃,右手捧着一只燃烧的白烛,似乎将进行什么法事。 白岐玉瞥到,与罗太奶不同,厉溪鸣的十只手指并未纹有怪异神纹,而是在整个手臂,纹着密密麻麻的满文模样的成片经文。 注意到白岐玉醒来,二人终于停止了争吵。 厉涛歌快步朝床头走来:“你不把哥吓死不舒服是不是!要不是为了拦住我报警,我妹妹还瞒着我你在这!” 白岐玉也不知道厉涛歌被蒙在鼓里,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会选择继续瞒下去。 “我……”他求助的看向厉溪鸣,“你问问厉小姐?” 被点名的漂亮女生挑了挑眉:“‘无神主义者’被蒙在鼓里不是理所应当么?” “你!” 厉溪鸣拔高嗓门:“什么你不你的?告诉你,你能帮上忙?别他妈在这添乱了!人家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你大声喧哗很了不起么?” “我添乱?”厉涛歌觉得不可理喻,“一声不吭的把人带走,知道我联系不上是什么心情么!” “那你知道几年前多寒奶奶的心么!你不知道!”厉溪鸣冷笑,“又想报警是吧,你去报啊!把我们一整家子全抓进去,把你的朋友也害死!” 厉涛歌一怔,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竟失了声。 见状,厉溪鸣似乎也有些后悔口不择言。 她咬着牙背过脸去,许久,摆了摆手:“我……我先去忙了,仇仙讨阴债闹得孩子快烧死了,你可耽误不起。” “小溪!” 可厉溪鸣置若罔闻,逃一般离开了。 女生韵律独特的步伐消失,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床上的人与站着的人复杂的对视着,相顾无言。 一觉醒来,白岐玉的脸色没变好,甚至更糟了。 他虚弱的靠在床头,深深窝在被子与枕头里。没到十月的初秋室温在十度左右,他盖着厚重的羽绒被,竟不觉得热。 无论哪个熟人看到现在的白岐玉,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并怀疑他罹患了重病。 厉涛歌蹲下身子,用手背去探白岐玉的额头,被冰凉的温度刺了一下。 “这么凉……冷么?” 白岐玉摇头:“没什么感觉。” 厉涛歌还是去找了个热水袋,从饮水机接了开水,不由分说的塞到他被窝里。 他又倒了杯热水,请抿了一口试温度,才喂到白岐玉嘴边。 白岐玉不太适应被亲人以外的人喂水,不自在的用手去接。 “……谢谢,我自己喝就行。” 白岐玉是真的不想把厉涛歌牵扯进来。 今儿是周一,他本应去上班,与美术同学们谈笑风生,继续做他的美术大牛。 可面前的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没被摩斯固定的自来卷凌乱垂下,工装裤裤腿还沾了杂草和土渍,衣服再破点就成新一代犀利哥了。 这样不顾形象的厉涛歌,白岐玉记忆中从未见过。 他一定找了白岐玉很久,仍开口第一句是关心他,只字不提白岐玉给他添的麻烦。 这让白岐玉心情非常复杂。 感激,内疚,又后悔。 默默地喝完一杯水,厉涛歌取过空杯子,又给他去接水。 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白岐玉沙哑的开口:“抱歉,我不知道罗仙婆是你奶奶……不是有意隐瞒的。” 厉涛歌示意他再次把水喝下,叹了口气。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我都没听出你的痛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酒店计划失败了?” 白岐玉垂着头:“不想再牵扯你进来。” “小白,”厉涛歌嗓音有些哑,“你可以更多信任我一些的。” 说着,他把白岐玉露在杯子外面的手包在手里,用宽厚的手掌暖着。 自从之前的那个萦绕着“脏话男士”香味的怀抱后,厉涛歌总是熟稔的动手动脚,似乎共享秘密会让人的关系不由自主的贴近。 白岐玉不太喜欢被触碰,可厉涛歌的话…… 他垂下眸子,盯着男人有力的大手,没有挣扎。 “不是不信任,是太信任才这么做。” 厉涛歌打断他:“如果是我被牵扯进来,你会帮忙吗?” “会。”白岐玉不假思索。 “那不就完了。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是很正常吗?” “这不一样……这不是帮忙就能解决的事情。”白岐玉摇头,“我活到现在是侥幸,我不能拿关心我的人的生命去赌。” 祂的目的是与他交/配,所以他才苟且活到现在。 戚戎没被杀掉已经称得上奇迹,一想起前天的惊魂夜,白岐玉就忍不住后怕:他差点害死戚戎。 而现在,怪物的目的已经达到。 自然界中,雄兽对□□过的雌兽都有多少占有欲,白岐玉不敢想这个节骨点上再加一个厉涛歌会发生什么。 但厉涛歌笑了—— “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我奶我妹这么强,我多少也灵感超脱常人吧?” “说不定这是个让我‘三年已到,龙王归来,成为出马仙步入人生巅峰’的契机呢?别青春疼痛文学了组花,多大点儿事。” 撞邪(玄学) 第49节 白岐玉鼻子有些发酸。 “甚至……我总觉得我也该朝你道歉。如果我不这么自欺欺人,早日发现你找的‘罗太奶’就是我奶奶,或许,你就不会遭受这么多了。” 面前的男人一笑起来,总有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的眼睛狭长却瞳仁极黑,认真看人时,仿佛燃动火焰,热烈而深情的将面前人包裹。 他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轻而易举的把乐观感染给别人。 白岐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二人目光相撞,最后,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白岐玉想,住在罗太奶这,依托罗太奶办事,想避开厉涛歌也不可能了。 他又想,既然太奶能保他一个外人,厉涛歌的安全想必也不用愁。 这样想着,他对于牵扯厉涛歌进来的自责感,稍稍淡去了一些。 “好了,现在有你奶奶帮我了,总能放心了吧……”白岐玉心里暖暖的,也有了力气想别的事情,“现在几点了?” “刚十一点。哦对……你不用担心工作,我早上一起请了咱们两个的假。” “戚哥没说什么吧?” 厉涛歌坏坏的一笑:“嘴上没说,肯定心里嘀咕我为什么帮你请假呢。当然,我暗示了一下咱们在一起。” 想到周日一别后,戚戎联系不上他,会有多焦急,白岐玉的心底便升起内疚。 可……暴风眼中的人,不能再加了。 “还没问,你手机呢?”厉涛歌转移话题,“戚戎那狗人说也联系不上你。要不是我请假及时,他报警速度他妈的比我还快。” 白岐玉失笑:“我就失联了一天……不至于。” r /> 他含糊的讲了自己在深林里被转移到这、手机没了的事儿,当然,隐瞒了他被怪影胁迫的事情,只说那东西似乎要找人“交/配”。 厉涛歌一愣:“交/配?等等……我有点头绪了!” 他说,克苏鲁神话中,以“交/配”为目的接近人类不多。 毕竟存在客观的生殖隔离,且对于大部分神或眷族来说,人类并不符合的审美观。 但如果单纯以“繁殖”为目的,就能筛选出不少了。 “例如三柱神之一的莎布·尼古拉丝,著名的‘万物之母’,‘黑暗丰壤之神’,‘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就是繁殖与生育之神。” “三柱神?” 厉涛歌解释道:“你就理解为这个体系中最牛逼的三神,当然,阿撒托斯除外……阿撒托斯是宇宙的创作者,万物万神的父。三柱神是他降生的。” “哦哦,类似于希腊神话中的卡俄斯,希伯来的上帝?那三柱神相当于卡俄斯生出的三大原始神?” “对……只不过更邪恶、更无序,更无法揣度的多。” 厉涛歌解释道:“莎布有点类似于……地母盖亚和爱\欲神厄洛斯的集合体。所行所为皆为‘繁殖’。克苏鲁体系中一半多的外神都是祂生的,繁殖力强到什么程度呢,像人类这种等级的蝼蚁,看一眼可能就怀孕。” “等等……”白岐玉忍不住打断他,“我遇到的似乎是男的啊……” 厉涛歌否认了他的侥幸心理:“性别是狭隘的、低级的、无法完成自我繁衍的生物才有的二级判定,对于至高支配者来说,是不存在性别的。” “外设《伟大之潘神》中,莎布的化身就是一位半人半羊的男人。相传,他会在人类中选择繁殖力顽强、能诞生优秀下一代的个体,与其交|配。” 厉涛歌打开手机寻找资料,顿了许久,说道:“完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 他从微信传了几张图片给白岐玉。 “……一团此起彼伏的膨胀黑雾,雾气的肢触状若身体器官……黏滑的黑色触手,扭曲的短腿,腿末端类似家畜的黑色蹄子……每一刻,每一秒,祂都在繁殖、孕育,所到之处会降生黑山羊幼崽……” 厉涛歌念不下去了:“妈的,这也太邪门了,怎么感觉……” 白岐玉脑中嗡鸣作响。 单是看到那邪异阴暗的图片,听到厉涛歌的描述,他便感到极大的不适。 胃中呕吐感不住翻滚,梦中漆黑黏腻的触手,似聚若离的翻滚的黑影,还有万千只扭曲挥动的手臂…… 神话往往是不同人观测的片段信息,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看花眼或描绘有误很正常。 越看,“祂”的形象就越与“莎布”重合。 “先别说了,”白岐玉紧紧闭上眼,“有没有讲到碰到了它,该怎么办?” 厉涛歌听到他的声音在抖,赶紧安慰他:“你先别慌!我觉得外貌相似就是个巧合,你遇到的必不可能是莎布·尼古拉丝。” “首先,三柱神不是一般外神古神之类,它们的身躯最小的也庞大如几个宇宙,地球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玻璃球儿,你会关注玻璃球上的尘埃吗?” “而且这些玩意儿的时间观念不是以人类的尺度测量了,一睡就几百万年,清醒的概率远低于沉睡的概率。” “再者,召唤三柱神需要付出极大极恶的代价,至少得是千人坑、活祭之类,还他妈的不一定成功。” “而且就算召唤成功,至高的永恒存在也无比傲慢,最多降临几个眷族,不会亲身来的。比如召唤莎布来的往往是几只黑山羊崽子。” “退一百万步讲,如果真是三柱神降临,别说你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一点都没疯了……且不谈召唤者们疯的疯,溃的烂,成肉泥的成肉泥……整个地球估计都不复存在可,咱俩也不可能在这里侃大山了。” 厉涛歌这一番话说的夸张又好笑,白岐玉知道,他这是在刻意逗笑自己。 但不可否认……他的逻辑一点没错。 像三柱神这般毁天灭地至高无上的存在,怎么会在一位渺小的人类身上花心思呢? 如果真是祂们降临,只要一眼,白岐玉估计直接精神错乱,化作混沌肉泥,成为养料了。 想到这,白岐玉多少恢复了理智:“那,你的意思是……” “我有两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第一种,你遇到的那玩意儿最多是个莎布的眷族:黑山羊幼崽。” “关于黑山羊幼崽的资料记载不多,有地方说它拥有类莎布的形态,但更小、更接近生物形态的多,起码不会一眼让人精神错乱。” “黑山羊幼崽在不少游戏动漫里作为boss出现……我看看,子弹和液氮枪能对付。” 白岐玉苦笑:“就算能对付,怎么搞到枪或者液氮啊?” “别急,”厉涛歌说,“与另外一位全知全能、知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尤格·索托斯不同,莎布及其眷族有个不成文的特点:愚钝。” “愚钝……?” “对,就是你想象的‘愚钝’。对于它们来说,存在的意义就是繁殖,永恒不停的繁衍。” “你就理解为它们这个种族进化时全点了‘繁殖’,理智、智慧全不需要。比较好糊弄。coc跑团里,遇到黑山羊幼崽,最好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 走到哪儿去? 去酒店,去远离那个家的天柱峰区,甚至方氏祖坟…… 有一次成功过吗? 不知为何,他总能找到他,就像船驶向锚点……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你说说你第二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我们或许被‘交/配’带偏了,它根本不是莎布眷族。因为它非但不愚钝,且拥有的智慧不低于、甚至凌驾于我们。” 这个意思就是说,尚且无法从目前信息得出有效结论。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 不过,能得出这些信息也算一种变相的安慰:他们招惹的,或许并不是“人定不能胜天”的克系的东西。 不然别说罗太奶出手,全球的灵媒加起来可能都没用。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白岐玉勉强的转移话题:“……能把我从脏东西手中抢下一条命,太奶真的很厉害。” 见他不想说,厉涛歌也努力的附和他:“不是我夸张,我妹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奶奶的名讳已经如雷贯耳了,家里经常来各省闻名而来的香客,甚至一些耳熟能详的官员、明星,还有外国佬。” 白岐玉是切身体会过罗太奶的神能的,却不清楚是罗太奶太强,还是出马仙都如此神通广大。 现在想来,罗太奶绝对是出马圈子里的领军人物之一。 怪不得找老马牵线时显得那么为难,最后还只搞到秦观河的名片。 从相处来看,罗太奶不是势利眼,可人的精力和时间终归有限,就像这次,罗太奶能帮忙,估计一是因为小云儿求救了罗太奶堂口的白仙前辈,二是事态严重。 白岐玉感慨着,突然好奇一点:“不过,你奶奶如此声名昭著,你为什么一直不信?” “一叶障目吧。”厉涛歌说,“我初中那会儿……我和你说过,被吓坏了,从那时候起,就对很多带玄学因素的东西特别抵触。” “当你不想接受一件事情的时候,你的思维和行动会拼尽一切努力让自己不去信。我爷爷退休前一路做到区长,我就一直骗自己那些人是找我爷爷荫蔽的。现在想来,都退休那么多年了,谁还会找他呢。” “但是你不信这些玄学秘术,为什么喜欢研究克苏鲁等神秘学?” “大概是因为……”厉涛歌想了想,“因为太可怖吧。” 碾压式的、纯粹的毁灭,比天灾还要无从抗衡,甚至连形与像都不能被感知与直视,如果克苏鲁的神真实苏醒,这个世界就离颠覆不远了—— 由此反推它们是不存在的,是虚拟造物,反倒有趣、可娱乐化起来。 白岐玉总结道:“逃避现实。” “谁说不是呢?”厉涛歌哂笑一声,“但没想到……这不是一个二择一的选择题。” 厉涛歌不想再探讨让二人都难受的话题,聊起了别的事情。 “前两天,我看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的。” “作者认为,世界确实是被‘创造’的。被上帝、盘古,亦或者其他体系的最高神,那些高维生物之类……总之不是自然产生的。” “他提出了几个很有意思的论点,来证明世界中充满了‘被创造’的痕迹……” 白岐玉对这种话题没什么兴致。 在他看来,就算真的撞了鬼,老天,也不能解释说世界就是鬼神创作的吧? 或许是心理承受力实在需要一个安慰,他更愿意相信为鬼是更高阶的生物,也不想相信“创造论”。 但看着厉涛歌有大聊一番的劲头,白岐玉勉强附和:“比如?” “你知道观察者效应么?” “大致知道。就是说测量一个物质的某种参数时,只要产生‘观测’这个行为,就一定会影响它的状态?例如,老师观察学生的学习,观察这个行为本身就会影响结果。” 说着,白岐玉皱眉:“不过,我记得在经典力学范畴里,学者们是拒绝这个理论的。” 反对派的学者认为,参数的本质是可知的,只要摒除误差,运用正确的观测手法,就一定能得到精准结果。 撞邪(玄学) 第50节 如果不能,就是手法的问题,而不是观测本身的影响。 比如刚才那个例子中,老师可以不告知学生‘观察’,而是偷偷用监视器来观察。 厉涛歌点头:“但是你也说了,是‘经典力学’范畴内。” “当测量尺度小到一定范围,也就是进入‘量子力学’后,物质的性质就变了,好比苹果这个个体和苹果上一电子所遵循力学开始相悖,牛顿三定律不再畅通无阻,观察者效应的得以应验……” “总之……诸此种种,你不觉得很像‘游戏’和‘代码’的关系么?尺度小到基础单位时,‘创作的痕迹’便会露出马脚。事物暴露出真实的性质。” 两人天天与研发软件打交道,即使都不是程序员,也多少懂一些代码的原理。 “好比刚才我说的‘观察者效应’,像不像‘zy upadting’?” lazy updating是计算机行业的术语,有翻译为懒加载、后加载,更好理解的翻译是延迟加载。 粗略来讲,就是软件在“真正”需要数据的时候,才“真正”执行数据加载操作。 例如开放世界的游戏里,角色站在山坡上俯瞰的山脚的风景是模糊的,看似有,实则只加载了最基本的框架——这不算真正需要数据——只有角色真正走到山脚,游戏才会加载细节。 “懒加载”机制的本意,是为了避免无谓的性能开销而提出来的。 如果世界是自然存在,为何需要“节能”? “还有,为什么宏观世界丰富多彩,但是基本微观粒子却都一模一样?像不像图片丰富多彩,但像素本质是色点?” “光速又为什么还会存在上限,因为机器运行速度有限。为什么有普朗克常量,因为数据精度有限……那么,自然界存在这个机制的目的,是为了节能,还是为了遮掩过多不必要的信息量,来保护人类呢? 如果一个人切实的走进了“被模糊的地图”,他会发现…… 色彩是像素。 光在缓慢沿设计好的程序演算。 演算精度是普朗克常量…… 这些人类肉/体已然无法承接的信息量,会一瞬将他压垮。 是的,是的…… 白岐玉怎么不清楚这些观点呢?他就正在经历这些了。 “如果把电脑给古人看,”白岐玉幽幽的说,“古人毁坏显示屏,画面消失,就会以为电脑的运作核心是显示屏。那么,人类的大脑或心脏破损就会死亡,是否亦是古人观电脑?” “人类……对于世界本质的认知甚至达不到九牛一毛,大脑无人能开发出一位数以上的潜力……是的,被屏蔽了……” 白岐玉的语速越来越快,好似一位虔信的狂热者,浑身洋溢着违和感极强的兴奋,这让厉涛歌不由得浑身发毛。 他说这些伪科学的观点,本是想奇文共赏,逗白岐玉发笑的。 可现下白岐玉的反应…… 厉涛歌赶紧打断他:“好了!我们不聊这个了!抱歉,我不会找话题……” 可白岐玉勾起一个陌生的微笑,直勾勾的盯着厉涛歌:“我只是想说……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一刻也没有。” 那一瞬的笑容,让厉涛歌晃花了眼。 如漆黑海岸上破水而出的海妖,是妖冶的,诡魅的,异于人类的危险的美丽。 他不免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面前人,坦露出视角新奇的观点的这个人,也许,皮囊下并不是他正在谈论的生物…… 违和的神情转瞬即逝,可厉涛歌一直盯着他,没有忽略这一异状。 白岐玉拥有一副勾人的好相貌,即使习惯他的皮囊,日常相处中,厉涛歌仍会不时被惊艳到。 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惊艳”。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厉涛歌好似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甜腻腻的、美妙无比的香气。 像什么鲜美多汁的水果熟的太过、太透了。 可仔细嗅去,却能品到香气下夹杂的腐烂腥臭,恶心的让人作呕。 在甜香与邪念的勾引下,深藏脑海的那些失礼、冒犯的想法破土而出。 仿佛苍蝇嗅到腥味,恶狗嗅到了骨头,压抑不住的浮想联翩,头脑中只剩下流污\秽的欲\望。 ——来吧…… ——他到了成熟期…… ——采撷他…… 若非厉涛歌定力够,他可能要在朋友兼同事面前露丑了。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躁动,不着痕迹的把白岐玉暖了这么久仍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自己则掩饰性的起身接水。 “你……你别这样笑。” 白岐玉一愣:“啊?我笑了吗?” 厉涛歌却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喷香水了?” “香水?” 思路被打断,白岐玉恍惚的回过神来。 他对这个问题感到荒谬,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能有闲情逸致喷香水?……你闻到的是屋里的线香味儿吧,习惯了就好。” 厉涛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定定的看了白岐玉一会儿,便借口烟瘾犯了,出了门。 再没回来。 白岐玉没有手机,也没手表,无事可做,便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小会儿。 十二点左右,韩嫂端了托盘进来,温柔的把他唤醒。 见到来人,白岐玉急忙问:“那位刘香客的事儿处理好了吗?罗太奶得空了吗?” 见韩嫂面露迟疑,白岐玉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吃点东西再睡,”韩嫂不忍的把早餐放在床头柜,“有力气才能好的快。” 白岐玉怅然的摇头:“一些小擦伤而已,好的七七八八了……” “心灵上的伤口也是创伤,也需要时间去愈合的。” “撞邪……撞邪也算心灵上的伤口么?” “是灵魂上的伤口吧。”韩嫂想了想,“太奶总说,灵魂受伤要任何伤口都严重的多。所以,太奶才坚持出马到现在。” 想到昨夜通宵时,老人眉目间再神圣也遮掩不了的苍老与疲倦,白岐玉感触颇深。 他长长叹了口气:“小云儿说,‘做好事的没有吃的,做坏事的却肥肠满脑,好不公平’,其实不是。她只是找错了人而已。” “谁说不是呢,”说到这,韩嫂也压抑着愤怒,“几百年道行的白仙,已是白仙里中上的实力了,却因为一纸承诺,保佑早无信仰的一家到现在……甚至沦落到接受野生祭祀,接受孩子的顶香……” “她现在怎么样了?” 韩嫂表情舒缓了些:“这周或者下周,你们就能相见了。” 这痊愈速度出乎白岐玉想象,他惊讶又惊喜:“太好了!怎么这么快,会不会漏了伤没发现?我记得她伤的很重……” 韩嫂解释道:“她伤的确实很重,但森林是仙家们的领域,为她保了气没散。” “气……?” 白岐玉脑中闪过的厉涛歌说的一番话。 当时,他们讨论克苏鲁体系与其他神话体系的不同,厉涛歌说,其中一个不同是“存在形式”的问题。 《路加福音》第24章说“魂无骨无肉”,萨满教和佛教也认为鬼怪皆为虚无,只能依附人身活动,仙家亦是。 出马仙便是仙家要攒功德,借助弟子沟通的典型案例。只有得道仙家,即这些体系中的“神”,才是有形有体的。 而克苏鲁体系里,除特殊种族外,眷族、神都是有实体的。 但,知道这个不同有什么用呢? 一个灵感似乎在萌动,可总少了点催化的东西,死活也无法破土。 白岐玉想问“气”是不是指的“灵魂”,韩嫂却不愿多说的模样,叮嘱他多吃一些,便离去了。 饭菜很丰盛,四菜一粥。 西红柿鸡蛋、地三鲜、干炸里脊,和鲁菜中的经典,葱烧海参。 粥是青菜香菇粥,搭配五香花卷,色泽鲜亮,香味扑鼻,让人食欲大动。 好吃,真好吃。 咀嚼,吞咽……肠胃被堆满的感觉太棒了。 不知是心境好了,还是体力精神透支过度,等回过神来时,白岐玉竟结结实实的全吃了。 四个菜只剩菜汤,两个花卷一口不剩,一整碗粥也光光的。 要知道,罗太奶这儿用的餐具可是北方的“大货”,碗口直径十二厘米那种。 韩嫂给的分量也实在,正常男青年吃也该剩很多,可白岐玉吃完后,不光不觉得撑,甚至不太满足,还想吃更多。 富含蛋白质和钙类的食物,他想,最好是肉、蛋类和奶也可以。 这些养料,是目前最需要的。 牛排一分熟就够了,带血丝的肉最易于消化。或者三文鱼、金枪鱼,鲜甜又略带生腥的鱼生…… 鱼生?白岐玉猛地一抖,清醒过来。 他在想什么啊? 白岐玉的洁癖严重,这两年好多了,不至于天天背着消毒水出门,可对寄生虫是一贯以来的怕,别说牛排一分熟,向来是很不罗曼蒂克的十分熟。 更不要说鱼生,害怕饭店处理不干净,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吃过。 之前去团建,戚戎点了空运的挪威三文鱼,同事们欢呼着抢。见他不动,戚戎专门给他点了一份澳洲龙虾刺身,半米大,白岐玉都拒了。 房间里光线柔和的让人昏昏欲睡,可白岐玉清楚,刚才他没有困意。 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产生这样陌生而荒谬的想法的。 呕吐感随着恐惧一拥而上,他冲进房间自带的卫生间,呕吐感奇怪的散去了。 “好不容易补充了营养,”他想,“不能浪费。” 撞邪(玄学) 第51节 随即,他意识到,他再一次产生了以“白岐玉”的性格不会、不该有的想法。 白岐玉又趴在洗手池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再坚持一会儿……他默念道,相信罗太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午两点,太阳最烈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秦观河回来了。 他看上去颇为狼狈,额头上的磕伤用绷带绕了一圈,隐约渗出血来。 除此之外,衣服被划破了几道,袖子和衣摆末尾像是浸泡了原油,黑糊糊晕染开一片。 他带回来了白岐玉的手提电脑,除此之外,还有购房合同,孔大爷给他的橙子。 手提电脑是白岐玉要求的,后面两种,白岐玉就不理解了:“不是说少带东西,避免被发现么?” 秦观河摇头:“仙家要一齐带上的,我也不明白。” 说着,他脖颈猛地一拧,声音变得尖锐暴躁:“小崽子你到底惹了个什么东西,差点把爷爷我交待在那里!算了,给你带了这些,爷爷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即使知道仙家附身无规律,这猛地变脸也让白岐玉叹为观止。 他僵硬的点头:“谢谢您……” “嗐,谢不谢的,记得赶明儿在靖宗爷爷面前给我美言两句!记住了啊!” “好的……” 秦观河的脖颈又剧烈的一扭,恢复了正常神态。 刚才的附身似乎是仙家临时起意,他浑然不知的继续刚说道:“……既然是仙家给你带的,应当有他的道理,你打开看看吧。” 白岐玉接过,小心翼翼的把三样摊开在桌子上。 那袋孔大爷祭祀用过的橘子,静静躺在透明塑料袋里,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甜腻腻的,像熟的太过了,仔细分辨,却包裹着一股腐烂的臭气。 极香与极臭混合在一起,拧合成令人作呕的极具冲击力的味道,白岐玉干呕几声,抬手把它们推到地上。 表面光鲜亮丽的橘子散落一地,秦观河诧异的看他,白岐玉难耐的捂着嘴:“快扔掉!” 秦观河没有多问,好脾气的把它们收在一起,提到了屋外。 “你闻不到吗?”白岐玉忍不住问,“那种……甜腻腻的臭气?” 秦观河摇头:“没有。” “对不起,”白岐玉说,“我失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愿去看祭祀用的橘子,粗略翻了翻购房合同,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烦躁的放了回去。 他转移话题:“这一行顺利吗?” 秦观河后怕的沉下声音:“你家那……靖德市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明明风水极佳,怎么会这样呢?” 什么样? 白岐玉回忆那片小区,虽然建筑有了年岁,但国土局的宿舍嘛,不可否认的是建筑用料、格局、地段都是上好的。 94年的老房子,隔音依旧好,周围也没有过高的建筑,采光也不错,最挑剔的房客除了“老旧”也挑不出错来。 不过,一旦起了疑心,细细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呈直角紧挨的宿舍楼和废弃办公楼间的大院明明宽敞通透,可无论一天中哪个时间段看去,院子总是昏昏沉沉的。 像有一层泛黄砂雾蒙在了天地间。 院子一进去,临马路的矮墙边便是杂乱无章的树,最粗的一人抱不过来。 柳树、梧桐……白岐玉只认得出这两种。还有几种他不认识的树。 托这些胡乱生长,对绿化并无贡献的野树得福,一年四季院子里的蚊虫很多,稍不注意就有蜈蚣、蚰蜒的爬到屋里。秋季更是落叶凌乱,烦不胜烦。 其他住户早就抱怨连天,好多次写联名信、贴在单元门上新旧交织的要求砍树。 却因为老宿舍并没有物业,也无人懒得揽起砍树重担,而作罢。 树丛后面的挤压的垃圾就更多了。 机关单位的旧停车场被改为了自建的停车棚,年岁也久了,边角破碎漏风。零零碎碎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停在里面,甚至有几辆废弃已久落满尘灰的摩托车。 停车棚旁,堆着许多杂物,说是杂物,就是那种卖不出去、垃圾车也不帮忙收的大件垃圾,废弃家具之类,还有两个黑布笼罩的集装箱。 从白岐玉住进来时,这些东西就一直蹲在那里,无人问津。 多亏了这些东西,流浪猫狗们有了家,那一片儿夏天不能靠近,又腥又臭,全是猫狗排泄物。 总之,这些过于繁密的树荫与矮墙、杂物,自建停车棚的影子杂织在一起,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枯肢,每次看都让白岐玉不舒服。 居住了一年多,若非晾晒衣服、开窗通风,白岐玉从来不在阳台上久呆。 难道……或许不止是他自己的问题,老国土局宿舍也有问题? 这个推测让白岐玉不太舒服,他无法抑制的回想起那个所有楼窗被漆黑膨胀之物遮掩的幻觉,还有李美瑰八卦的2013年和2014年的集体自杀事件和碎尸案。 来自他人的痛苦回忆挤压进他的情绪,他狼狈的从回想中逃离。 但是,这些细密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不适感”是白岐玉居住一年有余才产生的,秦观河为何知道? 白岐玉不确定问:“能具体说说吗?你说它风水好,为什么又说它诡异呢?” 秦观河解释道:“是气。死气浓郁。这样说可能不太好理解,你可以想象为磁场……” 说着,他轻点了一下额头,动作很快,白岐玉没看清具体点的哪个地方。 “对死亡的恐惧,是从狩猎-采集时代写进基因的自我保护机制。进入农耕时代后,这个功能便没有那么大需求了,在进化过程中优先级也降低,甚至有了退化……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例如,看到同类尸体,会尖叫、恐惧、下意识远离,但看到的鸡鸭鱼这种非同类的则没有这种感觉。” “刚才我说的,是大多数人没退化的功能。而感知‘气’,是少部分人保留、或者说返祖了的功能。” “一切事物存在过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被‘抹除’的,”秦观河想了想,“你是游戏策划吧,你比我更懂软件数据之类,那些运行程序的背后,是庞杂的数据流,即使被销毁,也有更多更复杂隐秘的途径来追溯。便是如此。” 秦观河是个好老师,讲解的浅显易懂,白岐玉很快明白了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委婉表达的事情。 院子里,死过很多人。 多到一面之缘,秦弟马便感受到了无法忽略的,让生物自我保护器警铃大作的“死气”。 而下一句,秦观河的话,是个更明显的惊雷—— “看你精神不错,迟早要知道的,我还是坦白吧……”他叹口气,“我去的时候,一单元被整个封锁了,我还是托了警局一位香客作担保,才进去的。” “封锁?为什么?” 白岐玉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四楼一家出事了。难道保家仙不在的短短几天,就……? 可秦观河却说:“三楼东户死了人,还是抄煤气的报的警。” 是小情侣那一家。 “当时,我信手一算那家的气运尚不至此,便咨询了警察香客。” “他说这家人死的蹊跷,抄煤气的敲不开门,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恶臭,就报警了。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快白骨化,导致难以判断死亡时间,也难以寻找死亡原因。” “自杀?”白岐玉随即否认了自己,“应该是谋杀,不然不会封锁单元楼。” “白先生聪慧。”秦观河点头,“按照惯例,他们走访死者一家的关系链,包括住户、朋友、亲属……却发现,最后一次目击在一周前。但一周的死亡时间,在目前的温度湿度下,是达不到‘白骨化’的。” “有人处理过尸体。” “对。” 白岐玉长叹一口气:“难以置信……” 他与三楼小情侣是两面之交,准确来说,只有一面。可到底是活生生的人,死得这么蹊跷,很难不多想。 “我去的时候,正在排查你们单元的住户。” “查出东西来了么?” “还不知道。不过……你们单元的住户真少啊。”秦观河回忆道,“二楼没人。一、三、四,加上你的五楼各一户。你这两天又不在家,怪不得三楼的死亡拖了这么久才被发现。” “是啊,”白岐玉嘲弄地说,“等这次搬出去,一定要换一个‘人烟旺盛’的地方住。” 等等…… 秦观河为什么知道住户这么少?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现在是工作日,李晓杰工作繁忙不在家,那么,秦观河为何会知道四楼有人住? 他按捺着心头的不安,轻声问:“警察去的时候,是不是在询问四楼?” 秦观河一怔:“你怎么知道?四楼住户是个中年男子,一敲门就开了,看到警察很激动,喊着什么‘救救我’,是个胆小的。” 完了。 完了…… 答案验证了白岐玉的猜想:方诚被李晓杰囚禁在了家里。 而方诚被囚禁的原因……最初,白岐玉以为是李晓杰的占有欲。 但那日的谈话时,李晓杰有几个奇怪的点:她不怪罪白岐玉,却说为了自己名声,不让白岐玉接近方诚。 看似逻辑无误,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一个隐藏的矛盾:一个思维开化、帮理不帮亲的人,却在乎同样作为受害者的自己的名声? 还有那些歇斯底里的“离他远点”,恐怕,这个“他”,除了指方诚,还在指“祂”。 原来,在短信前,她就已经提醒过他了。 白岐玉的牙齿因战栗咯吱的响,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他难耐的包裹住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天旋地转。 “搞砸了……”他喃喃道,“方诚要死了……” 秦观河心头一跳,顾不得安慰明显陷入异常情绪的白岐玉,焦躁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云儿不在……李晓杰护不住他了。”白岐玉轻轻的说,“假的,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一切……敲开四楼门的不是警察,而是祂……” 三楼小情侣,或许真的死了,也或许没死,甚至他们是否存在都是一个谜。 而现在,白岐玉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辨别真假了。 “你冷静一点,”秦观河有力的手捧住白岐玉的脸,担忧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看我,深呼吸。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好点了吗?” 撞邪(玄学) 第52节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罗太奶,是不是,又没空来处理我的事了?” 秦观河诧异的点头:“韩嫂告诉你了?我本来想最后和你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许多已经结案的香客,纷纷跑来说复发,罗太奶、施弟马、小仙婆……所有师兄弟们都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说着,他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情况很稳定,这里也安全,等太奶处理完紧急事项,就会来帮你了。” …… 果然如此。 果然是“祂”为了干扰局势作祟。 都说三十岁之前一定要读加缪,他的书白岐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鼠疫》中的一段话,却总是不懂。 “……他早有所料,但事到临头,还是非常难过……” 现在,白岐玉读懂了。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白岐玉怔愣的瘫倒在床头:“我就知道……祂怎么会这么好心,让我希翼一切顺利?” 在秦观河欲言又止的视线里,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冰冷的转向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联系你那个警察香客,询问他,今天有没有派人去老国土局宿舍走访。” 秦观河一怔:“突然这么说……” “你刚才也说了,那个香客走访过亲属后,发现三楼东户最后一次被目击是一周前。那么,为什么今天你还能撞到警察?” 秦观河的眸子忍不住睁大:“我操!” 对啊,作为邻居,被走访的顺序应当是第一顺位! 且警察香客都把调查结果告诉他了,那么今天他遇到的…… “是那个东西。”白岐玉轻轻地说,“祂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祂是故意的。” 故意,通过秦观河之口,告诉他—— 不要挣扎这些无用功了,放弃吧。 不然,方诚就要被你害死了。 事态紧急,秦观河顾不得刨根追底,他深深看了一眼白岐玉:“稍等……我先去打个电话。” 宽袍广袖的身影急匆匆的消失在走廊深处,白岐玉收回眸子,冰冷的手指轻轻婆娑过秦观河带回来的东西。 手提电脑,租赁合同,一袋橙子。 租赁合同是一年半前签订的,签订后,白岐玉随手收到了柜子里,再没看过。 可秦观河的仙家把它带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细细密密的从第一行开始看,翻到第三张纸,看到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名字。 张一贺。 当时,孔大爷是这样说的。 “俺儿和儿媳妇是公务员……俺害怕传出去影响他们工作,这个合同用的俺一远方亲戚的身份。” 白岐玉怀疑过为什么要这样,但老人看着憨厚老实,老一辈也容易有一些年轻人不理解的想法,也就没深究。 他猛的把合同往前翻,看到第二行条例,心中冰冷万分。 “……二、房子中的一切物品,所有权在于户主。若产生损坏、损耗等纠纷,户主具有追索权。” 在不知道户主是谁前,对于法盲来说,这一条似乎是没问题的。 现在,这一自开始便是阴谋的局,终于揭开了真面目。 有问题的“契约”,从来都不是搬家时签订的那张,而是从头到尾被忽略的这张。 白岐玉浑身都在抖,即使知道这里是安全的,罗太奶会佑护他,可……他那么想尖叫、想不管不顾的崩溃,前所未有的想与玩弄他把他当宠物戏耍的祂对峙。 后颈撕裂般的痛,胃里开始翻滚饥饿感与呕吐感,他嗅到了难以忍耐的海腥味儿,来自每一处房间中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憎恨的开口:“你在的,对吗?出来,我们谈谈。” 微风拂过,空气中仿佛翻涌过什么气息。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还在。既然你今天这么拐弯抹角的戏弄我,就是想继续和我交\配,对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同意了。但在此之前,我们来做个交易……或者说,一场赌约。” 狂风大作。 浅薄的、蛰伏房间每个角落的阴影,开始肆意疯涨起来,阴霾于四面八方、于万千张口吵闹低语中袭来。 祂来了。 第34章 赌约 祂来了。 房间仍是明亮的, 氤氲熏香、昏沉的床头灯……每一处光都波澜不惊,但白岐玉就是感觉得到,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针扎似的压迫感几近要把人逼疯。 被子下的手狠狠攥紧, 用疼痛感抑制颤抖。白岐玉需要很大的力气, 才能让自己听上去沉着冷静。 “我们这样没意思, 真的。我也就算了,还要加上我周围的人……” 他轻轻摇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风声掠动,线香星点般的火顽强的明灭。 “我也不明白。”祂很缓慢地说,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 随着开口,祂终于现形了。 祂像人影, 但也没那么像,是模糊的, 不可名状的, 难以以人类想象力和感知力揣度的真实。 从各个物件的影里,从房间的顶与地里…… 祂像一面巨型的玻璃罩,或者膨胀的无数梦魇中见过的黑影, 静静地垂下身子,看着被包裹在涡旋中心的白岐玉。 白岐玉垂着头, 努力不去与祂对视。 但即便如此, 发自本能的——生物链底端遇见顶端捕食者的恐惧——是无法掩饰的。 他瘦削单薄的身子如寒风掠动的落叶,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装了?”他压抑牙齿的打战,“这就放弃了?” 许是没料到白岐玉说这个,祂短暂的顿了顿。 “我一直在寻找你喜欢的模样,”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没能找到。” 还谁的模样?白岐玉在心中嘲讽的笑了, 如果真说了谁的名字, 不亚于谋杀。 “我没有喜欢的人。”他不动声色地说, “但我喜欢的是人……人型就够了。” 许是他乖巧的模样起了作用,或者上次成功交\配的精力让祂愉悦,认定了白岐玉已经臣服,祂竟听从了白岐玉的话。 不可名状的黑暗扭曲、缩小,最终成为了一个“人”的影。 高大的人影站在床头。 像任何一位探病的人一般,安静的垂着头看他。 “如你所愿。” 如果不知道暴虐而不容置喙的本性,现在的祂看上去甚至有些温顺、有些爱他的意味。 这让白岐玉不可避免的想起张一贺。 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聊天。 吧台上垂下铃兰状的玻璃酒杯,倒影绰约暧昧。 他问他要不要喝水,说“人不喝水就会脱水”。他还嘲笑他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看到他没穿拖鞋,张一贺又温柔的摸着他的脚,给他套上厚厚的毛巾袜,说“天寒了”。 …… 都是假的…… 白岐玉狠狠闭了闭眼,忍住了泪意。 用谎言筑基的好感,自始至终都是空中楼阁,一分一秒都不能相信。 他很想问“为什么是我”,又想问“伪装张一贺的时候你到底有几分真实”,可他都忍住了。 最后,他对上静静等候他开口的人影,说:“来赌吧。” “赌?” 似乎听到了极其好笑的话,祂的声音颤抖起来。 四面八方的超脱常理语序混乱又自成逻辑的万千低语吵闹着此起彼伏,蛰伏的细碎黑暗在嘲讽的膨胀,带来极端的恐惧与颠覆感。 这些自然界不该存在、人类认知力无法分辨认同的异状,无时不刻不在蚕食白岐玉的意志力。 如果理智有一条线,一旦越过就会彻底崩溃,他想他不止游走边缘。 他即将迈过那条线…… 坚持住…… 不能疯能不不不能疯不能不能疯疯疯…… 不能。 还不能疯。 “我们,做,最后一次的博弈。”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在极端的恐惧与幻觉中,一下,又一下,随即缓慢但坚定地打着手势。 自7岁后能开口说话以来,哑语已经成为了不必要的生存技巧,尘封在记忆深处。 奶奶告诉他,人生之路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段一段的。 “你会说话了,小岐。”奶奶温柔的说,“你的下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 撞邪(玄学) 第53节 “忘记手语吧,再也不要用了。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被人以有色眼镜看待了。” 余下的17年,白岐玉一直在努力摆脱“特殊人群”的阴影。 用喉咙发声,与所有人类一样……他终于是完整人了。 生活蒸蒸日上的平稳运转,他以为这一秘密会永远尘封。 而现在,他亲自撕开封锁痛苦的锁链,重拾无声的语言。 因为他失声了。 他太害怕了。 他怕一张口,无法控制打战的牙齿会咬断舌头,崩溃的嘶吼决堤,搞砸一切,沦为异端的雌兽。 此刻,17年后,再一次,纤细漂亮的手从生涩到流畅,比划出一个个词语。 “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看不起人。” “那么,如果这一次,我在你看不起的蝼蚁的协助下逃脱了,你便不再追我。相反的,如果我失败,你想怎么对我都行。” “最初既然以人类的身份接近我,你期望的应该是一个乖顺听话的玩具,像你万千信徒一样以你为主。不然,你大可不必大费周章。” 祂许久没有出声,白岐玉继续缓慢的打着手势。 “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99%胜率的赌局。近乎于我在负隅顽抗的投降,你没理由拒绝。” “……你已经得到我了,我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不是吗?但是……您是通情达理的,通晓万物的,您应该知道,人类对于配偶都是温柔、听从,互相尊重的。” 祂意义不明的重复这几个词:“温柔、听从、互相尊重……” 白岐玉见有戏,继续说:“我并不是渴求至高无上的、无所不能的您这样对我,我恳求您屈尊一次,可以吗?” 或许,白岐玉温顺的态度取悦了祂,空气中极端的压迫感散去了。 白岐玉用余光瞥了一眼窗前,人影还在。 > 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柔下声音:“求求您,可以吗?” “如果一开始你就这样,”祂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我便始终是温柔的……你希望的模样。” “您现在也是温柔的,”白岐玉轻轻的说,“昨天晚上,您也没有弄痛我。您知道,我……我是配合了的。” 亲口提及无边耻辱的、将他钉入深渊鲜血淋漓的遭遇,他几乎要窒息,心撕裂般的痛。 像被趴光了衣服,丢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任陌生人、熟人唾骂嘲讽。 那些声音嗡嗡呀呀的,每个都在诉说他的肮脏、污秽。 可他知道,这句话,是他最大的底牌。 强迫才获得交\配权的雄兽,最渴望看到的,就是被征服的雌兽的顺从与驯服。 他孤注一掷的赌,奏效了。 “可以,”祂说,“但赌输后,你不要再拒绝我的要求。” “还有我周围的人……恳求您放过他们。我并不喜欢他们任意一个。” 连带的条件对祂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祂没有犹豫便同意了。 黑暗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退散。 房间恢复了灯明几亮,线香细细的烟雾重新缥缈起来,墙上的时钟重新走动。 其实秦观河的离去只有几分钟。 他打了一个电话,与警局的香客沟通完,便快步归来,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白岐玉像罹患重难,面色惨白如纸,冷汗与泪水交织一片,蜷缩在床上,像破碎的一只小碟。 这样凄惨可怜的模样,理应让人产生怜悯的情绪,可不知为何,视线一接触到白岐玉泛红的眼角、颤抖的眼睫,还有抬起眼皮投来痛苦的漆黑眸子,秦观河脑中便升起了异样的、无法言说的污秽欲\望。 他真美啊…… 水中人静静趴伏在水面与滩涂的交界处,白皙到刺眼的皮肤与妖冶昳丽的容颜……无处不在诱人犯罪。 …… 修行之人不该产生污秽思想让秦观河一瞬就意识到自己障住了,默念十几遍上方语法决,才清醒过来。 想到刚才的失态,他便不与白岐玉对视。 白岐玉细弱的说:“得到答案了?” “确实没有警力派去老国土局宿舍。”秦观河偏着头坐下来,“而且,案子正在转交。” “怎么说?” “鉴定给出报告,认为两具尸体的dna并非三楼东户的租客,而是一年前失踪的两个外地游客。” 秦观河深吸一口气:“更详细的涉及保密……不过总的来说,三楼东户的人按照失踪处理了,明天就能看到各媒体的寻人启事了。” 说着,他像是坐不住般,朝饮水机走去,给白岐玉接了热水,又加了蜂蜜,偏着头递给他。 “这样啊……” 没有因为他造成死亡,是好事。 白岐玉脑子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到秦观河的异常。 他慢慢抿了几口蜂蜜水:“你去找罗太奶吧,我想,她那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应该差不多了。” 秦观河一愣:“怎么说?” “去吧,”白岐玉不再解释,像易碎的工艺品一样闭上眼睛,“这两天,要麻烦您们了。” 五分钟后,秦观河在罗太奶的主祭室得到了答案。 像蝗虫般突然从全国各地涌来的自称“复发”的香客们,又一一自称“感觉好多了”,症状肉眼可见的轻微下来。 即使有香客和家属不放心,要多待几天观察,也已经轻微到学徒接手的地步。 而且,无论起初症状严重或细微,无一有生命危险。这其实非常离奇,因为有些人发现的较晚,已经在icu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了。 事到如今,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个挑衅。 祂在借患者之口,展示祂的能力、傲慢,甚至“仁慈”。 烛光摇曳下,罗太奶敛目正襟危坐于香案后,神色不明。 秦观河、厉溪鸣,堂口的十几个弟马侍奉一旁,均面色阴沉如水。 许久,秦观河长长倒吐一口冷气:“或许……我们真的惹上了不该动的东西。太奶,我们……” 罗太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缓缓睁开眼睛,苍老眼眸却清澈如稚子,倒映着星点跃动的火光。 “一年前,不,一年半前,我在无相方丈处修行时,他便劝我停手。第二夜,宝泉寺崩塌,供奉的三尊佛像裂成千块,我便知道,靖德市来了个大家伙。” “一年前……”秦观河惊呼,“您说的,道口市中心立交桥那一次?” 罗太奶沧桑的眸子流露出短暂的悲恸:“是。这也是自那之后,我一直在追寻‘公路’类案件的原因。活到这我个年纪,最害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弟子不知。” “我向来不怕无能为力。人的力量终归有限,生命中不可作为之事十之八\九。怕的是明明可以,却没有去做。” “对于你们这届弟子的资质,我是无话可说的。但是……老身想死吗?不想。可不想死,和怕死,是两回事。” “不要再说了,走吧,去找姓白的小儿。” 罗太奶伸出一只手,秦观河感触颇深的将老人扶起到一旁轮椅上,如果有人在这,一定会惊异万分:罗太奶竟是下半身瘫痪的! 但轮椅声平稳的滑过长廊,滑过百子岩画图的礼堂,到了白岐玉下榻的居室外,罗太奶又颤颤巍巍的下了轮椅。 “靖宗爷……”她的喃喃微不可察,“靖宗爷啊……命中的五弊三缺,老身所犯的,究竟是哪位啊……” 有暗风涌过线香袅袅的白烟,似乎在回应呼唤。 她推开门,仿佛一只笼子被打破,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海腥味溃散,新鲜空气涌入。 白岐玉心有感应的抬头,正对上罗太奶的复杂的神情。 那双慈和的眼中,盘桓着微不可察的悲哀,白岐玉看不懂。 他轻声朝太奶问好,开门见山。 “青岛……的照片,已经拿到了。” 三人移步主祭堂,在端坐上空的数十神像中,白岐玉打开了手提电脑。 在点开第一张图片的那一刻,所有灵感达到一个阙值点的人,均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什么。 是什么庞然大物、亘古存在的污秽所掠过时,经过再久时期,也无法消散的磅礴恶意。 而在这一刻,心中存在感极强的“污秽感”,让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识到,他们无法再回头了。 因为,但凡与这片污秽稍微有牵扯的生物,都已经被标记了。 手提电脑中储存的照片,一共七十一张。 三十九张地下水道,六张人像,以及二十六张防空洞。 拍摄环境是地下,无自然光,光源只有可怜兮兮的头灯、闪光灯,还有手电筒,导致每张照片不是过度曝光,就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环境漆黑模糊。 那些若有若无的老式建筑,偶尔清晰过曝的旧景,将观看者的时间,一下拉回了百年前德占时期的硝烟中。 —— 白岐玉没有夸张,在地下水道探险的四天四晚,他们确实走了很远。 从偶尔出现的地标来看,他们至少徒步了一百公里。 这是个骇人的数字,要知道,人步行的时速差不多是五公里,八十公里意味着就算一刻不停地走,一来一回也要走四十个小时。 又是地貌不明的全黑环境,花费的时间要更久。 白岐玉也有些意外:“我不知道……竟然有这么远么?我们只是直直的朝前走,逢死路后退进左。” “真的,虽然是副队长,叫杨屿森的那个提议者找到的这个地方,但他也没有地图。” 撞邪(玄学) 第54节 他回忆道:“一路上波折很多,我们的老队友老刘,徒步爬了半壁珠穆朗玛峰的那种老经验者,进去不到半小时就不小心摔断了脚踝。” “我们都吓坏了,让队里的新人女生送他出去。虽然出去后,我们和他们联系上,才知道只是脱臼,当时我们也吓得不轻。” “我记得清楚,老刘半个小腿全是血和泥,触目惊心……他又是很那种很迷信的人,翻来覆去的说‘一段旅程开局就遇难一定不是好兆头’,无论我们怎么劝都要离开。” “那个新人女生叫芝芝还是什么的,胆子也很小,他一闹也吓跑了。” 白岐玉苦笑着摇头:“当时,我真该听他的。” 罗太奶打断他的回忆:“这两个人,现在还能联系上吗?” 白岐玉一愣:“我工作后,就很少在群里冒泡了。稍等,我看一下。” 他拿起手提电脑,登上了□□,点进了群里。 或许是大部分驴友都离开象牙塔,步入了社会,群里静悄悄的。 上一条消息已经是半年前了。 恰恰来自老刘:“谢谢大家捧场我和芝芝的婚礼!有空再聚在一起喝酒啊!” 往上翻,是一些祝贺的吉祥话,原来,老刘和当初陪他出去的女生结婚了。 “他们应该都活着。”白岐玉点进老刘的空间,由于不是好友,只能看到个性签名,写着“母女平安,喜得千金于9月15日”,“正好这个月孩子也出生了。” 罗太奶“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放照片。 但地下水道的照片中没显示太多可疑的。 毕竟,再老古董的历史景点里,地下水道也只是一群管道而已,真正促使探险队进去的,是杨屿森那个“故事”。 罗太奶随手抛了一把生米在香案上,蹙眉道:“详细讲讲你的全部旅途。” “前半截,所有人都兴致很高,一路上走走聊聊的,他们几个单身汉还搞了恐怖故事会吓唬女孩子们。当时我也参加了。” “规则是这样的,每个人轮流讲鬼故事,要一百字以内的小故事,谁讲的不吓人就要扛最重的帐篷。” “第一个讲的是艾春生,我们队的采购,资金都归他管。他也是青岛本地人,不过祖上是西北的,据说先祖还做过成吉思汗副官的助理。他很热衷西北萨满的传说,讲的自然也是这一方面的。” “我记得……是个魂与灵、附体转生的故事。一点儿也不恐怖。大帐篷包就落到他身上去了。” “按照什么顺序讲的?”秦观河突然问道,“前进顺序,还是?” “姓名首字母。我姓白么,我就是第二个讲的。” “我以艾春生为前车之鉴,讲了伊藤润二很出名的那个漫画,《富江》的性转版……就是一个男的怎么杀都杀不死,还分裂成几百上千个的故事,吓到了几个女生。” “总之,恐怖故事会持续时间不长,也就讲了四五个人,老刘就摔断了脚踝。” “杨屿森其实也挺迷信。他从一开始就反对我们这样闹腾。说听故事的不止是人,也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人气不足的地方不要讲这个,他们会信的。” “他是老青岛人么,家里全信基督教,一直在说什么罪孽、什么赎罪的,听的人很烦。再加上发生了老刘的事,自然没人有心情讲了。” “到了下午,手机突然没信号了。不知道是走的太深,还是进入了信号屏蔽区。” “这还挺吓人的,2021年了,没信号意味着什么?极度偏远、危险,设立不了信息站的地方。” “有一些人很害怕,要折返,但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 “队长叫管豹,身高马大的军哥儿,为人处事很有魄力。他说‘既然来了不就是探险的吗,软蛋直接退队算了’。他说的没错。我也属于不想回去的那一队。” “单是‘无信号区’就已经够刺激了——安逸生活呆的还不够久么,信息发达的年代能遇到无信号区的机遇屈指可数。” 说到这,白岐玉苦笑一声:“现在想来,我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可惜,我们一直走到了晚上十点,路的前方仍是深不见底、一成不变的漆黑。” “德国工艺么,将近三米的挑高,可以直着身子走。可再怎么说也不是宽敞的大马路,很憋屈。” “头顶上的管道们不时发出悠长空灵的怪声,或湍急或零散的水声……口鼻间充盈着潮闷的霉味儿,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也不流通的死水的味儿。闻久了让人头脑发胀。” “即使我们谁都没有封闭恐惧症,但在全黑的不见天日的环境呆久了,心态也不由自主的变坏起来。” “到了第二天,情况变得更糟了:储存食物的袋子破了。” “破损的地方是一片参差不齐的咬痕,我们推测可能是老鼠或者差不多体型的生物咬破的。” “我印象极深,一觉醒来,睡袋周围那些速食米饭、面包,乱糟糟的散了一地,像发生过抢劫案。” “吓人之余又觉得毛骨悚然,因为睡觉的时候,谁都没听见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时候搞得破坏。” “不过,当时我们没分太多心思在‘追责’上,更重要的是解决食物不够的问题。” 秦观河不解:“怎么会食物不够?你们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探险队么?” 白岐玉解释到:“我们出发前,都没预料到会在地下待四天四夜之久。行程最初暂定是两天。不会消耗很多食物。” “压缩饼干那么难吃,我们就都没节约这部分的体力和空间,带的面包、速食米饭、巧克力饼干儿之类。压缩饼干反而没带。” “大部分食物不能吃了,又乱又脏,女生们纷纷觉得受不了。毕竟之前的大多数城市探险都算是小打小闹,一天一夜就能来回,住干净帐篷吃干净食物,也不下水不下泥的。” “所幸,队长管豹比较有先见之明,扛了很多压缩饼干,够所有人吃三四天的,稳住的了大家继续向前走的军心。” “第二天中午,我们遇到了很难理解的事儿……” 像是回忆起难以形容的事儿,白岐玉顿了很久,轻轻比划起来:“一个……很矮的、被铁栏拦住的门上,有核辐射的标志。” 秦观河眸光一闪:“核辐射?在地下水道?” “这也是我们不理解的地方。” 白岐玉摇头:“铁栅栏锈的很厉害,轻轻一碰窸窸窣窣的锈粉,蹭在衣服上红褐色一片。” “那个门应该是施工还是紧急出口之类,锁着,进不去。” “门上那个标志……是很老式的,油漆涂料画的,不是现代常见的铁皮印刷品。不止是三片叶子的核辐射,还有更渗人的生化标志。” “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脑子里一下想到什么切尔诺贝利三勇士,什么融化的消防员之类……胆小的跳的老远。” “而且,头顶上那一片的管道也有些古怪,不再是一长串宽管道并排直行了,而是那种腰粗的小管道,从四面八方参差不齐的汇合起来。” “我们十六个人里没有学建筑的,谁也看不明白这个结构意义何在……那些小管道又多又杂,密密麻麻的像蜘蛛网,还是蛛网最中心的那种。” “但一路走来,眼里景色除了管道还是管道,也品出来一些味儿了:这些横七竖八的、像上空窥探城市交通网一样四通八达的小管道,或许真的别有用处。” “不过,管豹是真男人,他让我们离远点儿,自己拿小手电筒观察了很久,说没事儿。” “我和杨屿森玩的比较好,私下里觉得他在骗我们。他肯定看出了门道儿,害怕我们知道真相后会吵着回去,才不说的。” “管豹当过兵么,据说牛的很,要不是有旧伤至少得混个校官当了。他人高马大的,很黑很壮,虽然人帅,但总有股不好相处的感觉,我一看见他就发憷,也没敢细问。” “我们快步离开了那个辐射门,然后更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我们遇到了一个人,准确的来说,算是半个野人。” “我们起初以为,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探险的。独狼么,原先也遇过,不过大多数都是被森林警察在尸体状态时被发现。” “但仔细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人怎么也不打个手电筒的呢?” “艾春生说他是流浪汉。城市探险时遇到流浪汉不算太稀奇,遇不到才稀奇。” “吃人的社会么,人总归是动物,想生活在哪里别人也是管不着的。” “但难以理解的是,我们之前去的都是烂尾楼啊、废弃工厂啊,甚至景区野山之类的地方。那里起码还有手机信号,能和外界接触的……在这片漆黑的、无光无声的地下水道里遇到流浪汉,还没装备,就难以理解的很了。” “管豹哥提起手电筒照他,那个人影就一动不动的靠在墙根,像坐着,也像半瘫在地上。大家都猜是不是被人抛尸在这,或者饿死了。” “说真的,谁看到他的模样,都会觉得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他断没有可能活着的。” “那些苍蝇啊、小飞虫啊,乌压压的嘈杂翻飞的笼罩着他,整个人像是苍蝇构成的。恶心的很。但是,他偏偏活着……胸膛很微弱的起伏着。” “我们再仔细一看,又被恶心的够呛:我们以为是趴着不动的苍蝇堆的乌压压的一堆,其实是他疯长的头发、胡须,还有脸上的毛。又脏又厚,根本找不到脸。” “现在想起来……我们好像谁都没有真正看到过他的脸,他真的有脸吗……?” “当时,大家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于是,管豹、还有管豹发小,另一个壮汉,我们都喊他威哥的人、我,我们三个去查看怎么回事儿。” “我们一靠近,那人突然直愣愣就跳起来了,乌压压的影子猛地扑过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常年城市探险的人,一般都带了武器在身上。管豹反应极快,掏出折叠棍就打过去。那人猝不及防接了他两招,然后就有来有往的过起招来了。” “别说,一副死人模样的,身手还挺好。他处处下死手,管豹却有顾忌,一时还打不过,是威哥和杨屿森扑上去才把人摁住的。” “杨屿森推测这人是逃犯,而且犯得事儿还不小,不然能跑到这儿躲着?” “但我们也怕万一不是逃犯,把人伤着了出去会告我们。女生们赶紧掏了帐篷绳子,先把人绑了,我们才敢和他聊。” “但是……那人真的太奇怪了,”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摇头,“太奇怪了。” 聊的这么细,他难以避免的再临这段尘封的回忆,从头到尾的重走地下水道。 有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漆黑、潮闷、密闭的让人窒息的四天四晚。 头顶是老旧而庞杂,不知延伸到何处的管道,里面正回响着悠长空灵的怪声。 那是四天四夜的寂静旅途中,唯一的环境音,此刻,再临于耳畔的幻听中—— 呜——呜—— 像有什么东西在百里之外的地下,再次呼唤他归去。 “太奇怪了,”他喃喃着,仿佛词汇系统只剩下了这个词,也只有这个词能描绘跨越一年仍历历在目的震撼与恐惧,“太奇怪了……” 秦观河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个奇怪法?” 闻言,白岐玉像一个被惊扰的魂灵,整个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夸张的朝后反折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 他这种姿势,能让秦观河和罗太奶清楚地看到,他的前脖颈,也被微弱反光的鳞片覆盖了。 而那张白皙的脸上,是一种陌生的,让人很不舒服的眦目咧嘴的神情, “因为……他绝对绝对没可能活着的。绝对……” 秦观河和罗太奶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二人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第35章 深层呼唤 重返房间时, 白岐玉的“异常”已经消失了。 秦观河递给白岐玉一杯热茶:“润润嗓子。” 暖热的杯壁贴到手心,白岐玉冷不丁抖了一下,从漆黑的恐惧中回神。 他好像没注意到二人刚才出去了, 也没问哪里来的茶,接连几大口把热茶不顾烫不烫的喝光,像是渴极了。 撞邪(玄学) 第55节 “那人自称是迷路的城市探险队员, 一会儿又说自己是流浪汉。可他一没有装食物装水的容器, 二没有衣服铺盖等避寒之物,太假了。” “其实,我也和那人聊了一两句。” “可能辗转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很久没和人聊天了。也或者是紧张, 总之他说话含含糊糊的, 听不太懂。后来说多了放开了, 就口齿清晰多了。” “那人谈吐还不错,给我的感觉是一个高知分子,说话很爱高谈阔论,听的人很烦。” “比如我问他做什么工作,他就说什么双重烷化剂, 什么,呃……靶向药物的,嘴里全是这些生僻又书面的专业词汇。” “但是转念一想,”白岐玉摇头, “要真是什么高知分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反正聊了一会儿, 管豹这样阅历多的真汉子也一头冷汗, 拉过我们到角落里说这人绝对有问题, 说他是故意说这些我们听不懂的话的, 要么是通缉犯,要么是偷渡的,说这人绝不可能是自己在这里,一定有同伙甚至是组织,我们必须返程。” “这个提议,终于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说真的,虽说是来‘探险’,‘寻找鬼怪’,可大部分人还是唯物主义,只是猎奇心作祟罢了。” “真到了这种困境里,最怕的反倒不是鬼,而是这种难以捉摸的、不知底细的怪人。” “我在那个时候才明白,奶奶为什么说出海的船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困在密封的、窄小到让人窒息的船舱里,没有信号,没有自由……有的是一望无际的,法律和秩序触及不到的海……” “每一艘船都形成一个封闭的小社会,人们处于短暂的无政府状态,重归千百年前的意识形态……最可怕的还不是原始社会,是‘封建王朝’……啊,不好意思,扯远了。” 或许是回忆起老人的话语,白岐玉的思维发散的有些多,他轻咳一声,把话题转移回来。 “总之,那会儿,我们谁也不关心到底有没有怪物,不关心已经走了多远了,马不停蹄的原路返回。” 一直仔细倾听的秦观河忍不住询问:“那个人没追么?” “他追了我们一段儿。但也只是一段。几百米,一公里?” 不知为何,谈论这个人的时候,白岐玉的语调总是放的极轻,仿佛怕说话声音大了会惊醒什么似的。 他这样小心翼翼,弄得秦观河也提心吊胆了起来,捏紧了手中的文王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但是,我们人多啊。三个女生十三个男生,装备齐全又人高马大的。” “那人灰头土脸的,满脸胡须乱发都看不清容貌,上半身光着、下半身是看不出材质的秋裤或者破棉裤,连鞋都没有。我们高速前进起来他是追不上的。” “我们就这样保持全速前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或者四十分钟。” “紧张、恐惧,让我们心跳的尤其快,快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胸膛里掉出来摔个粉碎。这样高速心率加氧气含量不足的环境下,四肢不可避免的产生大量乳酸,酸痛发紧起来。” “虽然玩城市探险的没有弱鸡,却也不都是管豹那样的铁人。于是,艾春生提议休息一下,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威哥却不同意。说真的,他不同意这点没人感到意外。” “威哥虽然是管豹发小儿,可他和管豹差远了。他只是看着壮,一身虚腱子肉都是摆设,晚上值夜班他都想方设法的不干。之前的探险中的相处,大家都看出来他胆小了,喊他‘威哥’纯粹是嘲讽。” “总之,威哥坚持认为他听到了细细密密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说是那个野人和他的同伴们正朝我们的方向高速逼近。” “他似乎被吓坏了,说话时手舞足蹈,手里的手电筒光乱飞,很烦人。嘴里一直在翻过来覆过去的说让人感到不耐烦的车轱辘话,什么‘他们会杀了我们’,‘我们真不该来的’,‘我们要被杨屿森害死了’。” “这种幼稚可笑的小孩子一样的话让大多数人很反感,杨屿森和他掰扯了几句就打起来了。” “平日里队员过招,管豹从来不管,我们其他人一开始还起哄呢。可打着打着就感觉不对味了。” “威哥竟然下口咬人。像个疯狗,咬住杨屿森肩膀就不放了。那一口下去有多狠呢,隔着衣服血就渗出来了,杨屿森疼的在地上打滚儿。” “杨屿森的老同学叫陈树的不愿意了,和艾春生上去把两人分开,指责管豹帮亲不帮理。” “管豹也很头疼,作为队长谁出了事儿责任他要背的,就上去代替威哥给杨屿森赔不是,又把威哥扯到一边儿质问他发什么疯。骂的声音很大,给杨屿森听的。” “我们队花,崂山区五零九解放军医院的护士,我记得是儿科的,叫裴诗薰,柔声细气的一女孩。队医是她男朋友,叫林天羽,骨科大夫。” “两人赶紧给杨屿森疗伤。脱了衣服一看,好家伙,皮开肉绽的,翻了个血花,呼呼淌血,半件t恤都湿透了。我们当时还惊奇人的牙齿原来这么利啊,隔着衣服都能咬成这样?” “杨屿森哪受过这档子气,给他绑绷带的档儿,就一个劲的要威哥给个说法,不然等出去没他好果子吃。大声嚷嚷你等着,我堂哥弄死你。” “杨屿森家境好,隐约听他提过家里从政从军的,他爸是省厅三把手,堂哥跟着他爸干,在当地警察局混的风生水起。我们都戏称他青岛小王子。平日里,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没架子,但脾气上来了也小霸王的很。” “他威胁威哥的话,我们都当笑话听,三个女生哄弟弟似的哄他。可他估计是气狠了,原先说两句玩笑话他就喜笑颜开的揭过去了,这回儿嘴里的话越骂越难听,什么‘下等人’,什么‘剁碎你’‘让野狗吃了你’之类,那些粗鄙、恶毒的话怎么难听怎么来。” “我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杨屿森之前可不这样。” r /> “林天羽说,应该是环境压抑共感的心理压抑。没自然光,没新鲜空气,封闭黑暗这么久,很容易滋生心理问题。问我们谁有糖,给他吃几个压压,裴诗薰就给他吃巧克力,他把人手打飞了。” “场面当时混乱的很……”白岐玉苦笑,“我和杨屿森关系挺不错,我还劝了几句。怎么说呢……他真的像变了一个人,如果不是那张脸一点儿没变,任哪个熟人见到他这副模样,都认不出他是那个风流玩咖。” “总之,哄了好一阵子,才把两人哄好。虽说当时不吵了,但两人明显都没释怀,也不知道管豹怎么劝威哥的,威哥那眼神……我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过,阴恻恻的,眼白凸出在外,像死鱼。看得人心里很毛,有这种眼神的人下一秒抄刀子杀人我都不意外。” “但是,结下再大的梁子也得先出去再说啊,我们就继续上路了。怕那俩人又出事儿,就让威哥走最后头,杨屿森走最前头,一前一后的隔开。” “可能你们会疑惑,我为什么要把打架这事儿讲得这么细……”白岐玉叹了口气,调出了备忘录,“半年前,威哥去世了,而且,杨屿森疯了。” “等等……”秦观河诧异道,“这个威哥,他怎么死的?” “按照交通事故处理的。”白岐玉说,“他的死,我还是从管豹那儿知道的信息。” “春节刚过那几天,正月十七八的,他问我去参加葬礼么。他这突然一问,没头没尾的,我还以为是被盗号了。聊了两句,才发现死的人竟然是威哥。” “可惜,我那时候刚入职几个月,一是没假期,二是我和威哥也没那么熟,就婉拒了。但好歹一起玩过,只托管豹上了200块的礼金。” “我们当时还通了个电话。管豹从话筒听着精神状况不太好,嗓子很哑,说话有气无力的。估计是伤心得很,毕竟他和威哥一块长大的。” “管豹说,他一开始怀疑是杨屿森害得威哥。” “可警察调查路面监控发现,威哥竟然在路上开着摩托车就睡着了,被路墩子拦了一下,正好撞在路边大皮卡上,当场死亡。” “出事的晚上是个雨天,雾蒙蒙的又冷又阴,路上车少,可见度又低,没人注意到他开着车睡觉。那大皮卡当时车上也没人,司机正好下车买烟去了。” “这也太奇怪了,”秦观河皱眉,“太奶,您怎么看?” 白岐玉知道秦观河在困惑什么,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有相同的困惑: 现在这个年代骑摩托车的,都是追求速度与激情的小年轻儿,怎么会骑着车睡着呢? 罗太奶淡淡的说:“给我看看他的照片。” “照片?哦……等等啊。” 白岐玉翻动着照片,可惜,威哥只出现在进地下水道前的全体合照的那一张上。 十八个年轻男女的笑容璀璨而烂漫,似乎在期待接下来的“神秘探险”。 他不太熟练的点开放大,浏览了一圈,指着一个一米九左右的男人给罗太奶看:“就是他。” 男人留着圆寸,肉乎乎的圆脸,一副老好人模样,丝毫看不出是白岐玉口中“疯狗一样咬人”的性格。 罗太奶视线粗略一瞥,就沉下了眸子。 “照片是谁照的?” “没人照,”白岐玉解释说,“用的相机延时摄影。” 见罗太奶脸色不好,白岐玉心中忐忑:“您……看出什么来了?” 罗太奶还没出声,秦观河突然“啪”的站了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极端不合理、难以理解的事情,脸上是那种混合着震惊与诧异的神情。 说实话,他这样仙风道骨的人露出这种表情,尤其让人不安。 他翕动着嘴唇:“这照片里……好像,没有……” 罗太奶抬手打断了他,大力把秦观河拉坐在地上,枯老的手抚了一下秦观河的眼皮,后者渐渐镇定下来。 “他怎么了?”白岐玉迟疑的盯着秦观河,“这照片是不是拍到不好的东西了?” 说着,他不安的把照片翻来覆去的看,却哪里都没发现异常。 这照片采光不错,大家的表情也不错,眼睛都睁得很大,堪称一张完美的合照。 秦观河冷静下来后,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频频去看罗太奶。白岐玉注意到,他双手紧紧握着文王鞭,那力道仿佛在掐人的脖子,大到指节泛白。 但罗太奶却摇头:“照片……不是照片的问题。这个人身边很脏。什么东西在这个人皮里。” 说着,她猛地打了个抖,眼睛翻白了一瞬,又抽搐着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一系列怪状接连发生在短促的十几秒之内,即使白岐玉心里做了准备,也被这异常弄得心跳不已。 直到线香的白烟微微颤了一下,罗太奶恢复了神志。 “他要为他这张嘴付出代价。” 白岐玉一惊:“真是杨屿森害的威哥啊?” 罗太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稍一思索,轻轻点了点屏幕中的另一个人:“杨屿森,是他么?” 丝毫不差! 苍老的手下,正是一身运动风的青岛小开。 戴几万块的运动腕表,穿贴身速干衣,logo很大的墨镜别在额头上,双手比着大拇指,笑的阳光灿烂的。 秦观河刚要说什么,却被罗太奶打断了:“不是他干的。他们已经被污染了。” 他们?威哥和杨屿森? 白岐玉打了个抖儿:“您的意思是……是祂?” “不清楚,”罗太奶摇头,“最好让杨屿森来见我一面。” “可能,已经晚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件事儿了。” 白岐玉垂下眸子,眼中流露着痛苦:“杨屿森疯了。紧接在威哥去世后的一个月,现在在部队疗养院关着呢。” 闻言,罗太奶却没露出意外的神情,而是垂下眸子,又撒了一把生米。 “是传染的。”她说,“怨恨,厌恶……恐惧,都是污秽传播的最快的方式。” 许是见白岐玉怅然,罗太奶难得的解释了几句:“负面情绪会导致免疫力下降,不止是身体,心灵也是。” “有些地方说,萨满是疗愈心灵的教,此话其实不假。那些污秽……那些讨债的阴仇鬼怨,就是病毒般的‘气’,蚕食心灵。” 白岐玉似懂非懂:“您的意思是……鬼怪之类,都是污秽的气?没实体的么?但是我遇到的那个,是有实体的啊。” 罗太奶没再多说,示意白岐玉继续讲下去。 “哦……讲到杨屿森了是么。说实在的,威哥离奇去世后,杨屿森紧接疯了,这很难不让人联想,比如是不是被吓得还是过度内疚的。” “我们小队里,大部分人没参加威哥的葬礼,但得知杨屿森疯了的消息后,再没假期的、国外留学的、西北支教的……都想方设法排出日程表聚了一聚,前去疗养院探望。” 撞邪(玄学) 第56节 “他号称被关在部队疗养院,我们所有人一开始以为是老军人、老干部修养的那种地方,还打趣说有钱就是好,症状应该不重,就是去度假玩的。” “但到了地方一看,根本不是。” “是挂名的一家特别偏的全封闭式的精神病院,全称叫什么‘第一精神病部队疗养院’。占地面积很大,病人和医护人员却很少。” “空荡荡的院子挨着深山,用那种尖刺重叠、通高压电,高至少一米的荆棘网围了一整圈墙头,看着就让人发憷。” “那种地方……可能就是您们说的‘气’有问题,一进去就感觉阴恻恻的。我们还说是不是风水有问题之类。” “医生听到我们想探望杨屿森,特别为难,那种闪烁其词的抗拒,怎么都不愿意让我们见人。” “还是杨屿森同学陈树联系到他家人,给医生去了电话,才勉强让我们进去的。” “我们起初还觉得,管理这么严格是不是医护人员心里有鬼啊,因为探望不就是开个病房门的事儿么。” “但一见到人,我们才知道,医生说的‘麻烦’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三个高度防护的男护士,和两个扛着麻醉/枪的医生护送下,我们绕过曲曲折折的铁网隔开的小道儿,终于见到了杨屿森。” “怎么说呢,”白岐玉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真的太奇怪了,我真的觉得……他看上去,根本就不能算在人的范畴了。” “他……竟然是四肢在地上爬着走的。” 白岐玉伸出手,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手势。 “就是这样子……头在上,四肢反折着走。” “见到我们之后,他发出那种难以理解的、语序和逻辑完全混乱的,像语言又不那么像的吼叫。” “什么‘不该不该不不该不’之类的,我们谁都没法和他沟通。” “没亲眼见过,可能很难理解我们当时那种震撼与诧异……我们求助医生,医生却也说没法和他沟通,还说入院时就这样了。” “说根本没法、也没人能给他治疗。吃药也是试探性的吃,怎么吃都吃不好,只能下大剂量让他长时间昏睡,睡不着的时候,必须打镇静剂。如果不打,就会像现在这样。” “还说你们现在觉得吓人,这已经算症状轻的了,重的时候会扑上来咬人,三个成年壮汉都摁不住。” “我们当时都吓坏了,这算什么事儿啊,好好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们都开始质疑这家劳什子封闭疗养院的医术问题,是不是这鬼屋一样的破医院把人折磨成这样的。” “陈树一个大男人,当即就哭的不能自己,联系杨屿森的家长,要求他们赶紧给杨屿森转院。” “却得到的答案是,这已经是转的第四个医院了。其他医院根本就没法治,也不敢收留。” “养在家里,就更不敢了。说他半夜会起来‘嗬嗬磕磕’的叫唤,说一些无法理解的恶心的似话非话的语句,吓得他妹妹也差点抑郁。” “这都算症状轻的,最让他家人崩溃的,是他竟然开始吃生食!” “吃生肉、生鱼,那种冻得像冰疙瘩一样硬邦邦的肉和排骨。” “还不是恐怖片那种偷偷吃,是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当着家人面打开冰箱吃!就是那种破罐子破摔,完全摒弃人类的道德约束,完全肆无忌惮了。” “他家信基督的么,他妈请了当地教区的主教来驱邪,是个去罗马受过洗的德高望重的神父。” “可经文念了三天三夜,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差点被杨屿森咬下一口肉。” “那主教真是个负责任的,又找了泉城的主教,带了十几个牧师一起做法。圣水、圣经、十字架齐飞,仍旧没用。这边做法,那边儿杨屿森就倒折着身子,贴天花板上,‘keikei’的笑。” “最后神父说,你家儿子就是单纯一精神病,赶紧去治,走了。” “把他家人心头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是他吃了家里养了十二年的老猫。” “活生生的咬死,撕碎了肢干,一点点嚼碎了生吃的。”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他妈妈直接吓休克了,喊得120,拉走了俩人。血肉模糊的老猫死不瞑目,到处都是溅射的血。” “他妈醒来逢人就说杨屿森已经不是她儿子了,是魔鬼上了他的身,说他的眼睛漆黑的反光,看一眼就会做最深最恶的噩梦。” “这也太没人性了,要不是他妈这么说,我们谁都没法想象杨屿森能干出这种事……” “我和杨屿森关系不错,去他家玩的时候,见过他家老猫。” “胖乎乎的一只橘猫,因为老,牙掉了不少,喜欢懒洋洋的摊在花园里晒太阳。” “杨屿森还笑着说必须紧盯他家老猫,不然院子外面的流浪猫进来会揍它,说这只老猫年轻时喜欢欺负别的猫,年纪大了现世报了。” “说这话的时候,杨屿森满脸宠溺,他是真的喜欢那只肥猫,据说是高中时从刚出生开始养的,算他半个家人了。” “林天羽虽然是骨科医生,本科阶段各个科室症状也了解过,他完全无法理解怎样的‘精神病’会导致这种情况。” “我们就找医生要了病历,写着杨屿森诊断为‘重度狂躁症’和‘重度焦虑症’,林天羽说这俩病完全不是这个症状,百搭的‘癔症’都比这更贴切。” “但……我们想帮他,也谁都帮不了他。医生见我们难受,安慰了我们几句,说精神病也不过是万千普通病的一种,发病概率比一些疑难杂症大多了,说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了啊,让我们放宽心回去,说不定半年后再来就治好了。” “即使这样安慰了,可当时的我们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疑惑……都这样了,还能治好吗?” “也是从那次集体探望后,杨屿森骇人的模样就深深刻在了我们心里,一回想到那次旅途,回想到探险队的各位,心中就升起巨大的压抑感与恐惧感。” “我们默契的,或者说逃避的,不再联系了,群里也冷了……” 白岐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望向供桌上仙家列阵,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十六个人,死了一个,疯了一个,第三个好像就到我了……” ”秦观河皱眉:“听你描述,杨屿森这症状很像中邪,撞了邪祟。他家人没找师傅看过么?” “他家人好像都不信这个的,找没找我不知道……”白岐玉眼中闪过希望,“您是说,他这样还有救?” 秦观河和罗太奶对视一眼,后者避而不答,反问道:“他还活着么?” “活着的吧!”白岐玉脱口而出,“上次见他是四月多,距离现在也就五个多月。” “我们走之前咨询了医生,说他那症状吓人,但不致命。找人盯紧,不自杀就没生命危险。” 说着,他顿了顿:“那,等我的事儿结束了,我把您们联系方式推给他家人?” 孰料,罗太奶神情严肃的说:“你现在就联系他。” 白岐玉愣了一下:“不是先处理我身上的事儿吗……” 但罗太奶很少如此坚持一个要求,他掩下疑虑,急忙去联系杨屿森。 手机不在身边,登不上微信,所幸还有电脑□□、邮箱、微博之类。 关键是杨屿森在疗养院关着,必须联系他监护人,白岐玉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只好去找杨屿森的老同学陈树。 陈树这几年做远海养殖生意,直接住鱼排上,十天半月不回陆地。 或许是上天也怜悯白岐玉,他一发q、q,那边竟然就回了。 cherish:陈哥,我找你有急事。你这两天联系老杨了不,他状况怎么样了? 沧桑陈树:? 沧桑陈树:他家没人没联没没没系你没吗? 沧桑陈树:好吧,, 沧桑陈树:你我你做好心理准心里备……算了,你方便现在方通话方便吗?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一串文字是陈树自己打的么? 手抖?语音识别有问题?还是在海上网络信号不好? 不过总归是看得懂的,是在约他通话。 他求助的朝罗太奶看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接通。 陈树打的,是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白岐玉就忍不住惊呼出声:“老陈,你怎么了?!” 与上次见面时,意气风发、青年企业家的成功人士模样不同,陈树现在看上去糟透了。 视频那端的背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黑乎乎的。 荧幕冷光映照下,能看到一小片墙壁上脏兮兮的油污和霉斑,白岐玉猜测是海上的排屋或者船舱内部。 陈树的眼睛布满血丝,闪烁着麻木不仁的呆光。 更瞩目的是,他的左半张脸用纱布遮掩着,渗着脏兮兮的黑黄油渍,估计很久没换了。 不像有伤,更像为了遮掩什么。 仔细看去,那纱布遮掩处与皮肤交界处,似乎…… 在溃烂。 是那种腐烂已久的,病死肉特有的黑红。 白岐玉忍不住盯着那里看的时候,陈树却抛下了一道惊雷。 他说:“杨屿森死了。上个月6号发的丧。他死了。” “不可能!”白岐玉打了个哆嗦,“医生不说是他的病不致死的吗!” 陈树痛苦的摇着头,纱布下不时露出令人作呕的烂肉,看的白岐玉胃里翻滚。 “你脸上……不,我是说,”白岐玉意识到最好不要戳陈树痛处,强行让自己回归正题,“杨屿森怎么死的呢?” “我也不知道。”陈树沙哑的说,“他爸妈半夜三点接到的医院消息,痛苦到站不住,都没敢告诉他妹妹。还是托他警局的堂哥连夜开车去的崂山区。” “也幸亏是他堂哥去……换个人,胆子可没那么大。” “他爸妈一看尸体,就直接晕了,还是他堂哥帮忙带走的尸体。” “他二堂哥是那个杨屿天,你应该有印象。脸上两道疤,很能喝酒的那个二婚男……他通知我葬礼的时候,我也不信,换你你信么?” “问他死因,死活不说,还是我私下约他喝酒泡澡,灌醉了才问出来的。” 说到这,他闭上眼,眼皮下的眼球仿佛有虫子蠕动,血管极细微的窜动起来,似乎正罹患巨大的恐惧。 他嗓音空洞,像排水管道里传来的悠长而空洞的怪声。 “杨屿天那么凶悍一人……露出了极端恐惧的神情,渗的人心慌……他说,杨屿森像是脱水死的。” “翻着白肚皮,浑身皮肤开裂,眼浑浊的像两滩脏水……那种又肥又大的臭鱼。” “我们被诅咒了!白绮!我们谁都逃不掉了!谁都逃不掉!!!” 陈树突然就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白岐玉按捺不住的尖叫起来,因为……陈树的眼珠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苍蝇的半虫和白花花的蛆! 撞邪(玄学) 第57节 第36章 深层深深层呼呼唤 我们被诅咒了。 陈树说。 谁都逃不掉。 白岐玉觉得自己又被摁回到了水牢, 冰冷腥臭的海水正从脚底一点一点向上涌,淹过脖颈、口鼻、头颅…… 咕嘟咕嘟……咕嘟…… 无穷尽的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红烛。 模糊的意识里,那片烛光绰约成一个熟悉的人型。 那人手捧一支满身锁链、直跪的小人形状的黑蜡烛, 正以奇怪的韵律摇晃。 他左手轻敲文王鼓, 涤荡神圣的鼓音以独特韵律作响, 口中附加以腔调怪异的小调: “……心明眼亮一盏灯, 头顶三天么黄河长……一路骑回泰山脚, 问祖宗:‘白家小儿回来么’?祖宗说——” “回!” “嗬——”白岐玉抑制不住的捂住嗓子,发出了“嗬”、“嗬”的倒吸气声, 然后双眼翻白, 浑身骨头咯咯作响—— “啪——” 又一甩武王鞭, 七彩鞭尾如光怪陆离的世间万物,将白岐玉从水牢中带回现世! “我,我,咳咳!” 白岐玉撕心裂肺的咳嗽着,直到逼人发疯的窒息感散去,眼前老电视花屏般的黑暗也消失不见, 意识重归理智。 见白岐玉好了,秦观河迅速一口气吹灭黑蜡烛,把它搁置在离香案很远的地方。 “谢谢……”白岐玉虚弱的捂着喉咙,“我差点……对了, 陈树!” 他急忙看向屏幕,视频通话却已经关了。 “我从他说‘我们都被诅咒’后就断片了。你和他聊了吗?” 秦观河摇头:“他见你精神不好, 便让我们打120, 说等你恢复好了再联系他。” 白岐玉垂下眸子:“抱歉, 我搞砸了。我现在再联系他吧?感觉他还没说完……” “先不急。”秦观河不经意的问, “不过,他为什么喊你白绮?你不是小学前改的名字吗?” “我和陈树是幼儿园同学。我小班,他大班。幼儿园小么,各个班级吃饭玩耍都在一起。也是因为陈树,我才和杨屿森关系好。” “你的老家不是在泉城么?他们是青岛本地人吧?” “啊……”白岐玉含糊不清的说,“我们家原先在青岛,我改名后,全家才搬到泉城的。” “因为……我之前也说了么,姨奶奶不让我靠近水,所以搬到了齐鲁中部。” 秦观河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么,杨屿森和陈树要是死了,你其实是高兴的?” 高兴?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无法相信这荒谬的语句是秦观河嘴里说出来的。 他张了好几次口,都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不是,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诧异而变了声调:“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死了你问我高不高兴,你说呢!” “即使……旅途中确实发生了意外……但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睁大的眼睛,被信任之人冒犯到的神情,都不像是装的。 但是,白岐玉措辞中的丝缕违和感,仍让秦观河感到不解。 他定定的盯了一会儿,没能得出答案,才道歉道:“对不起。” “因为之前确实有过精神病患者杀了人,心怀不安,精神分裂以为撞邪,来找我们的。我只是再次确认。” 他不道歉不要紧,一道歉,白岐玉心中的火更旺了。 “你把我和杀人的精神病比?!” 他气的嘴唇发抖:“第一次找你,你就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有没有心理疾病症状我感觉不出来吗!有没有撞邪罗太奶感觉不出来吗?我他妈……” 白岐玉剧烈喘着气,平和着心情。 刚才有一瞬,他差点不管不顾的起身走人,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应该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他死死捂住剧痛如火烤的脖子,闭上眼,又睁开:“秦弟马,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 “请说。” “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这是白岐玉第一次如此仔细的打量秦观河的五官。 即使给罗太奶磕头导致额头缠着厚重纱布,仍遮掩不住的出尘、飘逸。 算是平凡人中十分显眼的气质与长相,但白岐玉就是喜欢不起来他。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当时,他慢条斯理的建议白岐玉去看临床心理科,像对着流水线上的残次品作出裁判,丝毫不顾及他的情绪。 这已经不是情商低了,白岐玉觉得,秦观河就是单纯的没把他当人看。 “抱歉,”秦观河嘴角翕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像是歉意的笑:“请不要多想,我只是在理性的探讨,其他可能性。” 好一个理性探讨。 白岐玉抑制住怒火,转眼看向罗太奶:“所以,您也怀疑我疯了么?” 罗太奶轻轻抬手,示意秦观河道歉,秦观河也不扭捏,深深一鞠躬。 “行了,白家小子,我这个徒弟其他都好,就是这个多疑的毛病改不了,但他也是为了你好。”她缓缓的说,“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就让他出去。” 白岐玉沉默了一会儿,摇头:“算了,显得我不识大体。” “秦弟马,我尊称你一句弟马,希望你别再问我这种可笑而多余的问题。” 秦观河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陈树此人,变成这种模样的原因,你有头绪吗?” “你是说……” “他在青岛地下水道的旅途里,遇见了什么?” 说着,秦观河滑动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跳到第二张合照上,示意他继续回忆。 与第一张合照所处的荒地不同,第二张合照是在另一个地方。 根据身高来算比例尺的话,这群人背后的制式独特的巨门至少有四米高。 乌影重重的藤蔓遮掩着,深沉的墨绿与冰冷的金属反光斑驳一片,一种历史见证者的莫名的哀伤感扑面而来。 那应该就是白岐玉说的“意外发现”:防空洞了。 但白岐玉的回忆,还没有进展到这里。 “我讲到哪儿了?……杨屿森和威哥打架是吧。” “哦对了,我之前是不是没有详细介绍过我们探险队的组成?” 秦观河颔首:“没有。” “那我简单讲讲吧……队长管豹么,退伍军人,硬汉。探险队名字‘窥世’就是他起的。” “当时我们还笑话他,一个大老粗能取出这么文绉绉的名字,真是难为他了。” “和他玩的好的有两个人,威哥,还有个英国佬,姓文森特。” 说着,白岐玉的指尖点了点站在后排的一个大高个。 文森特的五官是典型的白人,只不过他是黑发黑眼,再加上合照让面部小到失真,所以不仔细找的话,很难发现人群里夹着个外国人。 “这鬼佬很有意思,一土豪,据说早年炒股发家后,就全球到处旅游,居无定所。” “他前几年不知怎么着成了中国迷,在黄岛的银沙滩那边儿买了个海景别墅,一住就是三年。” “他和女孩子们打成一片,花言巧语的。但我们男的也挺喜欢他,因为他就一冤大头。” “管豹说他是神秘学爱好者,天天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沾上玄学他一定凑热闹……所以我们队里死贵的那些装备,帐篷、摄像机、工业级别探灯的,都是他‘赞助’的。” “有钱说话就是硬气,杨屿森提议去地下水道探险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支持的,天天在群里拉人,说谁去给谁报销路费,行程的通过就顺理成章了。” “再说杨屿森吧。”白岐玉顿了顿,“我、陈树和他比较铁,我和陈树一个幼儿园的,当时在群里我看他名字眼熟,一问,还真是他……我俩也算孽缘了。” “杨屿森是他高中铁哥们,看着拽拽的,人意外的好相处,我们仨吃了几顿饭就称兄道弟了。” “队医和队花也是杨屿森拉进来的,虽然这俩人不承认,但我们都猜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的,估计是情侣。林天羽和杨屿森有沾边儿的亲戚关系,俩人表哥表弟的喊。” “还有这个戴眼镜的,是齐鲁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叫霍传山,我们都喊他霍哥。” “他算是队里的‘文化’顾问。城市探险么,探的就是老地方老历史,很多我们看不明白的东西都是他讲解。” “不过他平时忙,都是在q、q上回复疑问,青岛一行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霍传山?”罗太奶颔首,“我听过他。不过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只有三十多吧?” 白岐玉有些意外:“您仙道中人,也关心学术界啊?” 罗太奶温和的笑:“一方水土的秘术与人文历史,往往都是相通的……” 见白岐玉面露不解,她耐心解释道:“不同文明形态拥有不同的‘运作方式’,多囿于一方人文……” “好比大河文明、海洋文明,多是水源、气候等地理因素造就的聚集地、耕作模式的差异,逐步影响到社会形态、价值观念……” “这些都会影响土地上的‘气’,所以人文和玄学秘法往往是互相勾连的。” “好比你去南极讲出马、出道之类,那是丝毫不顶用的。基督那些牧师,来到华夏大地就难以运作。” “简单来讲,是‘响应’的问题……” 白岐玉突然出声:“类似系统的壁垒?安卓和ios?ps4和ns?” 罗太奶笑了:“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撞邪(玄学) 第58节 这样说,白岐玉想起来些什么:“2013年,霍教授发表过关于什么狩猎-采集时代原始祭祀与土地崇拜的论文,我当时感兴趣,专门找出来看过。” “里面也提到了亚细亚东部最早追溯到的类萨满文化,就起源于我国两河流域,入海口那一片儿。” 秦观河也感兴趣了:“大致呢?” “两河流域的资源繁盛,水土丰美,原始人类经历着‘天敌多’到‘食物多’的发展过程,从惧怕土地到敬畏土地……他们将‘耕作’视为天赐的祝福,从而祭祀土地、相信精怪……” “2012年出土的距今五六千年的一个文物,那个巨型坚果模样的漆黑结晶体,我忘了叫什么了,说是就是那时候的人头祭祀常年用兽血、人血、各种草药制作的奇迹。” 说着,白岐玉突然提出一个问题:“所以,内陆之人遇到海洋生物,会是什么心情?” 秦观河觉得这问题有点天马行空:“考虑能不能吃?” “我是说鲸鱼啊、巨乌贼之类的,大型海洋生物。” 秦观河明白了他的意思:“会感到恐惧……不,比恐惧更甚。应该是无法理解吧。认为是怪物、魔鬼、世界终结者之类。” “两河流域能遇到的最大的陆地生物是什么?大象?虎鲸算是鲸鱼中小型的了吧,都比大象大出许多。这类超出认知的存在,往往就是记载中鬼怪的前身。” “这就是原始恐惧的形成。” 白岐玉了然,讲了讲之前的“古人之于电脑主机与显示器”学说。 “认知不足、知识不匹配,就会形成‘恐惧’。这样一说,其实人们崇拜的陆地精怪,恐惧的海洋‘魔鬼’,本质是一样的么!” 秦观河颔首:“在这一时期,陆地生物获得的是信仰、崇敬……而海洋生物获得的只有恐惧。” “但这种恐惧也不会是恒定的。”白岐玉反驳,“进入现代,知道那些‘无法理解的怪物’只是大自然的物种之一,恐惧就自然而然的消失,甚至无从萌发了。” 秦观河不置可否:“你这么确定,古人们描述的‘恐惧’,能够全部消除?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公认存在了两千年的历史,华夏近现代才见证了几十年的变迁。” “对于那些‘真正的大家伙们’来说,几十年尚不足以从睡梦中苏醒。单从时间比例的概率来说……我们这一代人的认知可能不如古人。” 白岐玉失笑的摇头:“秦弟马该去看克苏鲁神话。” “那是什么?” “总的来说,是个信奉‘人必定不能胜天’的神话体系?” “听着很有意思。” 罗太奶沉着眸子,打断他们:“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白岐玉笑了笑,指头从霍传山身上,转到了照片最边缘的一个女生。 是个又瘦又高的女孩儿,长得很有特色,像模特。一双眼睛沉着一潭水,很多情的面相。 “她是秦小酒。她、艾春生,老刘、芝芝、还有这边的穿冲锋衣的三个男的,是另一个小团体。” “他们七个原先是另一个城市探险队的,叫‘大地之息’。结果出了点事儿,和老队长闹掰了,退了队。我们两个队关系一直不错,出了点事儿后也闹掰了,这七个人并入了我们。” 说着,白岐玉笑着摇头:“别看就一兴趣组织,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乱着呢。” 秦观河仔细看了看这个女生的脸:“她出事了?” 白岐玉不由自主的皱眉:“没有啊?我说,你能不能别随便指个人就说出事了……” 秦观河“嗯”了一声,没再问别的。 白岐玉继续说:“我们返程的时候……” “还有两个人,”一只未出声的罗太奶出声打断他,“他们两个是谁?” 顺着罗太奶的指尖看去,白岐玉的视线停在照片边缘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人中等身材,戴着大框架眼镜,看不清脸,总体是那种憨厚老实,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长相。 女的也戴着大框眼镜,像素原因,看不出年龄,约莫20到40之间。 唯一引人注意的是,比起别人的运动装、冲锋衣,他们穿的尤其厚重。 高领毛衣外面还套个棉服,甚至戴着毛绒帽、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格外怕冷似的。 这种夸张的反季节穿法,白岐玉只在重病病人身上见过。 要知道,虽然地下水道阴冷潮湿,可高速前进时,还是冲锋衣等轻便防风的衣服更合适,而不是一昧穿厚。 而第二张合影里,他们两个是少有的几个“笑”着的人。 那笑容让人格外不舒服极了,像手艺欠佳的学徒强行刻出来的失败品。 白岐玉失笑:“多亏您提醒,差点忘了。他们叫什么来着……哦对,女的姓白,我有点印象,因为她和我一个姓,大家都喊她白姐。” “男是她老公,记不清名字了。在队里的时候,他们的存在感就特别低,我老是记不住有这两个人。” “他们是夫妻么,总是坠在队伍后面一起走,也不和别人聊天。威哥还嘲笑他们‘在家也这么沉默吗’。” “你联系一下。” “啊?”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没敢多问,赶紧从□□里搜“白姐”。 却没有对应的人。 “奇怪,我没加好友吗?”白岐玉喃喃着,打开了探险队群,搜索“白姐”,也一无所获。 看着好几个加群不改备注名的,白岐玉烦躁的挠挠头发。 “要是手机在就好了。我们出发前,一一交换过手机号码,防止谁走丢了联系不上。” “还要继续找吗?”白岐玉发愁的说,“太奶,为什么要联系他们?想找应该挺绕的。” “主要是我和这夫妻俩也不熟,青岛是第一次见面。这么一想,队里好像也没和他们熟的……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秦观河捕捉到什么:“你们探险队,审批很严格?” “那肯定的。”白岐玉想都不想就说,“城市探险么,和爬山队之类的性质还不太一样,和不熟的人玩岂不是提心吊胆的?大半夜荒郊野岭,睡得着吗。” “一直都这么严格?” “倒也不是。我申请那会儿还挺宽松的。” 白岐玉回忆了一下:“你这么一问……印象中队里不再加陌生人,就是这两年的事儿。” 秦观河便问:“是因为发生过什么吗?” 白岐玉面露茫然:“啊?能发生过什么,就是个兴趣小团伙。” /> “事故,或者争吵之类,”秦观河引导着问,“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人抱怨过?” 白岐玉垂下眸子,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睫毛遮掩住他的神情,过于苍白的脸颊一点血色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的身躯尚微弱起伏着,猛地一看像雕像。 香案前云雾缥缈,在“噼啪”燃烧的宝灯辉映中,白岐玉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抽搐了? 是那种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的“抽搐”,幅度极大,像浑身关节都是软的,身躯绷成一个奇特的弧度。 随着他的动作,他脖颈上扩散的鳞片惊鸿一瞥的反射过华光,如上等的珠宝般流光溢彩。 等他控制住自己,空气中突然弥散开细腻的香气。 秦观河忍不住动了动身子,低声询问罗太奶:“您闻见了吗……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味道。” 那股甜腻腻的甜香愈发馥郁,尾调中暗含的腐臭味儿也愈发浓郁。 秦观河想到了一个荒谬的比喻。 妖冶之花,盛放于腐尸之上。 罗太奶开口干预前,白岐玉竟一瞬恢复了清明。 比正常人浓密许多的眼睫抬起,漆黑的眼睛沉郁而润湿,细碎的黑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犹如深渊之底一路攀爬过尸体的恶鬼。 “我想起来了……”他说,“你们问的,应该是秦小酒他们七个退队,加入我们的契机。” “那个契机,秦小酒他们宣称是‘观念不和’,但裴诗薰嘲讽她就是‘分赃不均’,两人还吵过一架。” “那是我大三时候的事儿了,对,18年……我们窥世冒险队和大地之息一起去了趟野山探险。” “不过……那一年的行程,我没参与。发生的事儿,也是后来八卦的时候,打听到的凤毛麟角。” 秦观河疑惑:“为什么没去?那一年你大三,应该时间很充裕吧?” 白岐玉解释道:“我在泉城长大的么,临着泰山可太近了,正路、背阴路,多稀奇古怪的野路从小就爬……爬山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就没去。” “原来如此。” 白岐玉继续回忆:“那个野山叫什么来着,呃,饱头山?” 秦观河眸光闪了闪,重复道:“包子的包?” “不是,饱腹的‘饱’。这么个怪名字,谁听都觉得奇怪吧?所以我印象还挺深刻的。” “位于哪里?” “泰山山脉背麓。说是泰山山脉,也就沾个边儿,和景区距离十万八千里。” “不过,听秦小酒他们说,这个‘饱头山’在当地还挺出名的……” “说是建国后挖出了个煤矿,一整片山都被泰煤公司承包了。由于工钱给的高,周围村的青壮年都下矿去了,地都荒了。” 罗太奶颔首:“我听说过。建国后出了名的‘先进村’。不过,前两年不是新闻报道说矿脉枯竭了么?” “不止枯竭的程度,临近的地都被挖空了。” 白岐玉感慨的摇头:“马路上到处是矿区塌陷的大坑,拦着不能走,更不要谈耕种……” “就是那种末日废土无人区的感觉,一眼过去渗人得很。” “真的,那个场景是言语无法形容的震撼,荒无人烟的马路上,东一块西一块黑窟窿,像惨死的人被折磨到溃烂尸体……” “你说人类真是种不知满足的生物,滥砍滥伐就算了,好歹树没了能长出来。大地被挖空了,又再怎么办呢……” “总之,因为矿区塌陷,唯一一条直达饱头山的马路不能走了,想上山只能从村里绕进去,再用小三轮拉。” “他们那群人运气是真的好,正好碰到了省国土局的勘探队也进山,沾了人家越野车队的光。” “进山后,他们就和官方的勘探队分别了……一直听说这两年省里计划重新利用荒废的土地资源,搞光伏发电、风力发电的,他们猜测那支勘探队就是搞这个的。” 秦观河若有所思的点头:“不过,城市探险为的就是寻求刺激吧,为什么不去探废弃矿区,而是爬山呢?” 白岐玉解释道:“他们说‘饱头山’在道家神话里还挺有来头的,是‘奈河’发源地,黄泉之眼……这一行的目的,就是要找这个‘眼’。” 撞邪(玄学) 第59节 “很离奇对吧?我也觉得就一噱头,以讹传讹罢了。” “谁不知道奈河是从泰山上下来的?‘城隍庙奈何桥’么。” “但自称奈河的河,齐鲁大地没有一百也有十条。泰山脚下的市区里就有两条。市政府还立了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牌子呢,不比从这么个野山找靠谱?” “总之,裴诗薰说,他们这一行,奈河源头没找到,却找到了肉灵芝。” 听到这个名字,秦观河眉头一蹙:“肉灵芝……太岁?” “你没想错,就是传说中那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东西?” 说着,白岐玉嗤笑一声:“现在想起来,就算是真太岁,又能如何?” “学者早都分析透了,什么灵芝不灵芝的,就是大型粘菌复合体而已。别说长生不老了,吃了没毒死人就不错了。” 秦观河打断他:“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 白岐玉很轻很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避开了眼睛。 这是心虚,逃避的微表情。但唯独没有恐惧。 第37章 太岁 秦观河的再三追问下, 白岐玉终于松了口。 但仍是那种含糊不清、语焉不详的说辞,秦观河只能从只言片语中, 拼凑当年的概况。 白岐玉说,当时发生了斗殴。 不是小打小闹那种,而是大型的、甚至上升到持械斗殴。 对比之下,威哥和杨屿森的扭打、咬肩膀,都是小巫见大巫。 “当时看到那太岁,大家可激动坏了……亲自发现的么,还是在原始野岭, 神圣的‘泰山山脉’中,真实性足足的。” “一时间合照留念的,发照片给‘专家’分析的,甚至直接打电话问能卖多少钱的……乱作一团。” “这一旅途的真正目的, 找什么‘黄泉之眼’,早被抛在脑后了。” “裴诗薰也给我看了她照的‘太岁’, 从外形看确实挺唬人, 很震撼三观的一个东西。” “不过,秦小酒坚持认为, 就是一个现代工艺残次品,俗称塑料垃圾。” “我感觉她这个观点是对的, 上网上搜视频, 各种太岁、肉灵芝, 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都吹得神乎其神,最后一鉴定岁数不超过一年。” 秦观河和罗太奶对视一眼, 谨慎的问:“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白岐玉斜了他一眼, 轻飘飘的说:“好啊, 当然可以啊。” 说着,他比划着手势,青年颀长的手指在烛光下白的发光: “那东西长在背阴处一块泰山石的根部,卡在两棵很扭曲的松树里。很高,很粗,两个人抱不过来……啊,有点像放大的‘铁杵’,黑糊糊的。” “将近一米五高吧,裴诗薰和那玩意儿合了影,显得一米七的她都很娇小。” “但怎么说呢……我反正第一眼看那张照片,就觉得特别受不了。” “不应该是觉得奇怪么?”秦观河斟酌语句,“为什么是受不了?” “因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就是很恶心,很颠覆想象力……谁看了都得对过去几十年的认知产生质疑:自然界怎么会存在这种东西?” “真不知道在现场的人怎么能忍住不吐的。” “那东西……像是黏液凝固、原油果冻,巨人世界里滴落的巨泥……那种感觉。” “表面应该很光滑,在闪光灯下泛那种冷冰冰的水光,还特别有弹性,很韧的感觉。荒山野岭里那么干燥的地方竟能维持湿润,真的很奇怪。” “裴诗薰说,现场看更震撼。那东西似乎会呼吸,像显微镜里观察细胞那种很细微的起伏、颤动,是属于生命运作的吐息。” “不过她也说了,说后来一想,可能是风吹的。山上风挺大的。” “大家都惊诧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人说是‘软玉’,有人说是琥珀,最后一个比较有学识的,说这玩意儿可能是‘太岁’。” “一听这个,大家都疯了。太岁是什么东西,那可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当即,管豹就用军刀割了好几刀。明明看着鲜嫩多汁的,竟然什么汁液都没流出来。这不是很奇怪么?老树皮割一刀还有树汁呢。” “总之,刀具之类的割下去,像陷在泥沼里,留不下任何痕迹。本来管豹还要削一块尝尝的,其他人制止了他,说万一不完整卖不出好价钱。” 秦观河忍不住打断他:“我记得,现存最大的太岁不到两百斤?他们遇见的要是真的,这个体积,至少一吨起。” 剩下那句话,他没有说完:在过去百十年中,形态各异的太岁确实陆续被发掘。 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黑色的。 学术界较为广泛的观点是,太岁是一种细菌、真菌、黏菌的复杂复合体,总归是活物。 而自然物种里,极少有“纯黑”的植物和菌类,叶绿素、吸引虫蚁、保护色等…… 黑色意味着异种、意味着没有生存力。 但听到秦观河的话,白岐玉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嘲讽”的神情。 他的半张脸沉在阴影里,以一种“蔑视无知”语气说:“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这句话说的很奇怪,毕竟从讲述的视角来看,白岐玉是一种嘲讽、鄙夷的立场,是站在“太岁塑料论”的。 紧接着,白岐玉像没注意到秦观河的欲言又止似的,换了种坐姿,继续说。 “总之,他们打架,就是为了争太岁的‘归属’。” “大部分人要把它卖钱——主要是大地之息探险队的人——他们多是老胶东的商人,搞对韩小饰品贸易的,欧洲来料加工的……一群钻钱眼里的。” “卖钱无可厚非。深山野林的,又不是保护动物,自然是谁发现的算谁的。但怎么运出去,怎么分成呢?就开始吵了。” “有人提议现在就联系买家或者博物馆,总之先弄走。” “但有人不愿意,他们觉得这么大个太岁,是稀世珍品中的稀世珍品啊,放古代名贵程度不亚于和氏璧,你们就真信买家给的价格?” “毕竟搞收藏的多得是内行糊弄外行的,说好听点是捡漏,说不好听就是诈骗。” “至于上交博物馆,这就更离谱了,没听说过捐博物馆能给钱的。” “这群人主张先找买家,好好考察行情后再做决定,反正这玩意儿也跑不了。” “他们不提还好,一提其他人就不愿意了,说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偷卖了独吞钱?” “再者,这儿山偏是偏,却也不是没人上来,省国土局的勘探队十小时前刚分开,万一被官方或者村民们发现了怎么办,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秦小酒他们七个有第三个观点。他们觉得,不要动这个太岁。” “因为这种药用功效大于收藏意义的东西,幻想一整个被买走是绝对不可能的,肯定得切成一块一块的的卖。” “他们有种自然保护主义的感性,认为这种天材地宝,万一是真的,这么大一个得是几千年的宝贝啊?一旦失去了完整性,整个地球上想再找第二支这么壮观的太岁就难了。” “于是,就是群架……” “他们发现‘太岁’那一会儿,天早就黑透了,山上信号还不好。裴诗薰说一路走来没见到任何森林警察的驻扎点,就觉得很不舒服,果然出事了。 白岐玉很疲倦的垂了垂眼:“那几个主张要卖了太岁的,像变了一个人。” “癫狂、躁动,暴怒,不顾一切的利用手中的武器打架,像是‘太岁’平白割断了他们脑中的理智,只剩下暴力交流的兽性……” “幸亏此行目的是爬山,带的最多是登山镐、拐杖、酒起子之类的,没太大的杀伤性。” “但你知道,不顾一切的疯子手里就算空无一物,杀伤性也极大。管豹这样的硬汉,拿着匕首,都不敢劝架。” “终于……芝芝的前男友,叫赵晓东的,被登山镐砸死了。” “裴诗薰说,他被一镐头砸在脑门上,白花花的脑浆和血飞溅出来,淋了一太岁。” “多讽刺呢,他的尸体跌落在心心念念去争抢的太岁上,就像跌入一张柔软的床,弹弹的陷了进去。” “而他昔日的好兄弟好队友们,则担心他弄坏了太岁,直接把他的尸体丢了出去,滚到了山下。” 白岐玉说到这,语气还是很平淡,就像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的小事。 秦观河忍不住问:“太岁最后怎么处理的?” 孰料,白岐玉笑了。 他露出一种奇异的,很放松的表情,声音柔的像鬼: “怎么您第一时间关心的,竟然也不是杀害‘赵晓东’凶手,而是太岁啊?” 这一反问实在是扎心,秦观河很快预料到自己的不对劲,眸光一凛,念了一句清心的咒文。 空气冷凝了许久,白岐玉吃吃笑了起来。 “我说……你还真信他们发现了‘太岁’啊?” “你什么意思?” “刚才我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假话。但是呢,这个故事还存在另一个、甚至两个版本。” “听到所有人闪烁其词的饱头山一行,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去找杨屿森求证,却听他说……” 你少和秦小酒那群人玩儿,他们都是一群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说,你看照片里黑糊糊一坨又恶心又唬人的,根本不是什么‘太岁’。” “就是一个帐篷包。去青岛的时候你还扛过它呢。” “杨屿森说,上山前一天晚上,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儿里,喝了当地叫‘三百岁’的野蘑菇汤,喝完了觉得很鲜很独特,就从村民那儿采购了做汤的干蘑菇,准备半路用酒精锅煮着喝。” “酒精锅么,火力比起柴火炉子可弱太多了,肯定是蘑菇汤没弄熟,毒素没除干净,把一群人都毒出幻觉了。” “杨屿森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走南闯北多,从来没见过这种野蘑菇,谨慎的没吃。” “同样没吃的,还有他劝住的陈树和管豹。我也找陈树聊了,他俩都说,压根没有什么太岁,” “杨屿森说,出事时是在晚餐的两个小时后,用过‘三百岁’的人集体出现了头晕、乏力的症状,俨然是无法继续前行了,加上天色也晚了,就准备原地休息。” “他说,当时他、陈树、管豹,捡树枝生篝火呢,猛的就听支帐篷那边儿打起来了。三个人离得远,也没听到前因后果,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就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那群人骇人的模样吓得退到了一旁。” “‘那些人的眼神,已经根本不是人了,是那种毫无人性的残忍与疯狂,拥有这种眼神的人,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杨屿森说,林天羽这么谨慎一医生,也中计了,看到他们三个藏在一旁,还要拉他们入伙,说咱们四个均分。他看林天羽还保有理智,就试探的问他你们为什么打啊,才从林天羽嘴里知道,他们竟然是为了什么劳什子‘太岁’。” “说这句话时,杨屿森脸上满是痛苦与懊悔,说那天晚餐时,他要是强硬一点,劝住所有人都不要吃‘三百岁’汤,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最后又问了管豹,管豹的口径和杨屿森、陈树也是一致的。” 撞邪(玄学) 第60节 “千人千口么,他甚至斩钉截铁的说,‘争夺太岁’的幻觉是恶意编造的,是斗殴的那几个人想骗法官轻判罢了。” “反正,轻判,自然没骗成。怎么会有法官被这么离奇的故事骗到呢?” “总之,无论真相究竟是如何……赵晓东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白岐玉幽幽的说:“那几个人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可惜,只有杀人的主犯判了无期,现在还关在德州监狱呢……其余人以聚众斗殴、过失伤人判了几年几个月的,就放出来了。” “死了人,大地之息的名字臭了,没有参与斗殴的秦小酒他们七个,加入了我们。” 秦观河拿出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齐鲁 太岁”等关键词,果然没有任何新闻报道。 见他如此谨慎,白岐玉嗤笑了一声:“我说,你的多疑能不能收收了?什么‘会呼吸’的黑色黏菌,一人高的大蘑菇,用刀割都不留汁液不留痕迹……仔细想想,难道不是越想越假吗?” “归根到底就是把帐篷包看出幻觉了而已。” 秦观河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岐玉苍白的脸,不漏过一丝微表情。 但正如他开口之前的模样,除了“心虚”,“逃避”,和一丝无法理解的“嘲讽”,竟然没有任何恐惧或后怕。 难道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导致恐惧的阙值提高了? 或者说,因为不在场,没有亲临其境,也没有那么大的代入感? 可死的这个人与白岐玉没有关系,他当时也不在场,为什么会心虚? 秦观河斟酌语句:“死的这位赵晓东,你说是芝芝的前男友。芝芝是和老刘结婚的那个?” 探险队的q群里,二人的婚礼喜讯还挂着呢,让人忘都忘不了。 白岐玉点头:“那件事过去后,芝芝被诊断出中度抑郁症,还辞了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没和我们联络。” “去青岛前,她突然冒泡,说也想出来散心,顺便看看海、踩踩沙滩什么的,便加入了我们。” “可惜,老刘一进去摔断脚踝,可能是联想到前男友的死,让她心理阴影再临,说什么都跟着老刘直接离开了。” “老刘是机关单位的,好像是齐鲁省人文历史厅的,公务员么,比较稳定;芝芝三十多了,和女生聊天三句话不离结婚,应该挺急的,两人看对眼闪婚了,也不奇怪。”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秦观河刚要说什么,便听白岐玉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叹息。 他近乎于呢喃的说:“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没遇见这些人……” 当秦观河细听去时,他却没继续说了。 这些叹息,秦观河在许多香客身上听到过万千遍,大多的结尾句都是“没遇见就好了”。 几乎没人是“没遇见就遭了”。 秦观河想,这其实是不公平的,一路走来,不止脚下的路,遇到的人也是构成过去的一部分。 但人们往往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而把后悔的事儿都推在认识的人身上。 这一段插曲歪的有些多,白岐玉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愣愣的看向秦观河。 二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细微的风吹着线香明灭,白岐玉才回过神来:“我……我讲到哪儿了?” 他的面色愈来愈差,昏暗室内看,像一张阴白的纸,或者濒临破碎的瓷偶。 裹在宽松t恤的身子微微缩着,整个人的气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惹人怜爱,面对这样的人,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柔声细气起来, 仿佛害怕声音大了,就会惊醒梦中影般,秦观河轻柔的说:“防空洞。” “对,防空洞……”白岐玉怔愣的眨了一下眼,卡壳一样重复了两遍,“十六个人走到了防空洞的故事。” “那个防空洞……我们是在返程路上遇见的。” “当时,杨屿森肩膀一直在渗血,止不住。” “队医说,估计是伤到小动脉了,倒不怕失血,怕的是感染。那伤口深,地下水道霉菌增生,万一感染了会很难搞。” “因为这一插曲,队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除了杨屿森在喊疼,谁也不出声。” “你知道,在那种潮湿阴冷,又暗无天日的地方,头顶还有一片钢铁血管似的密密麻麻的管道回荡着怪声……人的情绪是很容易崩溃的。” “杨屿森阴阳怪气的抱怨了一路,颠三倒四就是那些话。” “骂威哥,下狠话要弄他。还骂管豹,为什么不赶紧拦住,最后还骂其他所有人,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鬼地方探险,怪物没见到浪费时间。” “可来这儿探险的主意,不是他自己出的么?不过他是伤员,我们都不和他一般见识。” “但现在想起来,他后来发疯进疗养院,在那时就有了征兆。” “怎么说呢……他骂人也好、抱怨也好,说话方式突然变得混乱了起来,像没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一样,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而且是很恶毒、很下流的脏话。语序和逻辑也是混乱的。” “队医让我们哄着他点儿,说可能会形成心理创伤。” “就这样忍了一天,第三天返程的时候,我们迷路了。” “迷路?” 白岐玉点头:“其实挺常见的。在这种无人探索过的□□,没地图、没路标,手机还没信号,迷路是家常便饭。” “我们进去的时候,就是管豹边走边放小标记——淘宝买的那种小塑料——回来的时候再沿路回收。” “但是我们走了将近半小时,都没发现管豹放的小标记,就知道迷路了。” “秦小酒那三个朋友,真不是我说他们,这种老鼠胆子就不要玩儿城市冒险,害人害己。一个劲儿吵,说一些很泄气、让人听了很沮丧的垃圾话;杨屿森又暴躁异常,扰人心烦的,这几个人搞得所有人的气压都很低,感觉随时要爆炸。” “管豹一看这样,知道不能强制行进,就原地驻扎了。留下胆小的照顾杨屿森。” “其他人则两两一队,分头去找来时的路。我是多出来的那个,就跟着陈树、艾春生一队。” “刚走了五分钟,就远远地听到了沉闷的呼唤声。” “地下水道的密封性是真的好,回声尤其明显,震得人心慌。我们仔细一听,是霍教授的那个研究生,叫韩江雪的,在喊‘快来集合’。” “我们以为找到回去的路了,急忙朝那个方向走,结果……” 白岐玉露出一个神往、狂热,明显兴奋到异常的神情。 “找到了那个好地方。嘻……嘻嘻……” 异常的神情转瞬即逝,纵是一直紧盯白岐玉微表情的秦观河,也不忍以为自己眼花了。 事实上,这种错觉从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前就开始了。 秦观河好几次看到白岐玉漂亮的皮囊下“蠕动”着什么。 恶心的幻觉中,白皙的皮肤缓缓被水泡涨、浮肿,唇却鲜艳到滴血,像一具艳尸。 甚至青年的嗓音也变成喑哑怪异的叫声,耳畔若有若无的涌动着万千个人哭闹嘶吼的噪音。 嗡嗡呀——呀——杀——了他— 分——尸分分分了他—— ——不要后悔后后不悔—— 这些幻觉在眨眼后全部消失。 这一次也是幻觉吧。 像上次一样,是他自己的问题吧。 秦观河深吸一口气,让线香神圣不可侵犯的香味儿充盈鼻腔,心头的不安才消退了些。 面前,白岐玉正茫然的看着他:“秦弟马?” “我没事。”他言简意赅的说,“你讲。” 白岐玉继续操作电脑,给他们看在防空洞拍的照片。 单是那一扇巨型的,藤蔓丛生的门,他便拍了三张。 肆意疯长如扭曲手臂的藤蔓紧紧包裹着钢铁巨门,那些历史感厚重的,诉说战时之残酷的痕迹,都遮掩在生命力蓬勃的深绿之下。 隐约,能在巨门上,看到一个油漆印刷的核辐射与生化标志。 “不是地下水道么?怎么会有藤蔓?” “啊,忘了说。那一段到了透气口,霍教授说是防空洞的快捷入口的地方,上面是栅栏门。漏光的。” “所以,这个照片其实不是在地上,还是在地下水道拍的?” 秦观河仔细的看了一圈这张诡异的合照。 照片上,探险队的成员们站在一道庞大的、繁复钢门前。 但与第一张合照不同,所有人的神情复杂了许多,除了个别几个人,大家脸上都不再有发自内心的笑。 甚至有些人浮着一层别扭又古怪的神情: 皱眉、瞪眼,嘴角下垂,像是在恐惧或者厌恶镜头前的什么东西。 几张扭曲面容混在合照里,弄得照片阴气很重,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可这不是什么搞怪抓拍,是合照啊。 秦观河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拍的照片么?” 白岐玉愣了一下,不确定的点头:“是的吧……我记得我给大家拍过一张照片。” 他解释道:“一路走一路拍的,有延时摄像功能的那个单反没电了。拍完后他们还埋怨我,说把大家都拍的很丑……我又没有拍照经验……” “是出来的时候照的,还是进去前照的?” 似乎是陷入了当年震撼的回忆,白岐玉似乎没听到这句问题,短暂的笑了一下,就继续讲了。 “那扇门……至少两个车库高,一个半车库宽。需要站很远才能看清全貌。” “站在昏暗的下水道里朝那儿看,午后细弱的阳光洒下来,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历史沧桑感,诉说着寂静无言的岁月变迁。” “那是一种特别震撼的感觉……我们仿佛在洪涛中逆流而上,溯回到硝烟与颠沛流离的战争年代……” “霍教授来回踱步了五个来回,声音都颤抖了,说这里绝对是尚未被发掘的战时防空洞,还是德国人建的,这将是齐鲁战争史上多么伟大的发现!” “全程,他们师徒俩的拍照声、赞叹声就没停过。霍传山说当年他入选长江学者时都没这么激动。” “说真的,当时真的太雀跃了,所有人的兴奋之情无法言表。连杨屿森也震惊的停止了污言秽语。” “就是不知道门上那些藤蔓是什么品种,估计是特殊气候呆久了,变异了,胳膊粗,又多又重,清理起来特别费劲。” “但大家都激动坏了,也没人喊累,男女老少齐上阵,约莫一小时就清理出了开门的空地。” “开门的程序很繁琐,没受过培训的人是绝对搞不懂的,很复杂的一□□法,但有霍教授在么,三下五除二就成功了。” “我们十六个一齐用力推门——在沉闷的“咔咔”声中,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防空洞。” 撞邪(玄学) 第61节 “扑面而来的第一印象,就是味道实在难闻。” “浸润在地下水道的潮味、霉味里,我们早就习惯了,但里面是那种腥臭,一万只臭鱼烂虾死在里面的感觉,熏得人头晕眼花。” “霍教授还打趣说,这其实很正常,如果人类能在深海里呼吸,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什么腐殖层、海洋大型生物排泄物之类的。” “不过霍教授带了什么空气分析器,挺高科技一仪器,说氧气含量尚可,也没危险,可以进。” “加上我们探索欲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想想看,从未被发现过的战时防空洞,还是德国货!再龟毛的人也挑不出不进去的理由了,我们直接分了分口罩,进去了。” “前十几米像个大厅,很空阔,感觉能踢一场5v5的小型足球。” “也不知道霍教授怎么勘探的,他说历史应该没到百年。” 闻言,秦观河眉头掠动:“不到百年?” 白岐玉点头:“众所周知,德国佬统治胶澳租界一共就十七年,一九一四年就被鬼佬赶走了,现在都二零二一年了,怎么会没到百年呢?” “我们就打趣说霍教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他带来的小研究生是个好玩的,就问是不是小鬼子建的。” “但霍教授非常坚持。他说,你看咱们一路走来的地下暗渠,走迷宫似的,一米九的管豹都站立自如,又高又宽阔,与《巴黎圣母院》描绘的下水系统相比都不失色,还有管道上能撑百年的零件、偶尔能看见(我们其他人谁都没看见)的德式符号标记法,明显是德国货。” “他说,近代史学中一直有观点,说德国佬在小鬼子统战时期,仍在胶澳租界暗中进行活动,以监控同盟一举一动。轴心国内部的政治暗涌永远比艺术作品中来的诡谲隐秘。” “他兴奋地说,说不定,我们真的发现大货了。这将是前所未有的珍贵史料!” “继续往前走,就有了分叉口,像是分流人群用的。几个直角拐来拐去,拐的人头晕。” “不过再复杂,这地形也比地下水系统简略的多。我们就分成四个小队,分头探索。” “约莫走了十几分钟,四个队伍又自动汇合在了一起,但奇怪的是,汇合后再走了约莫几分钟,竟然到了‘尽头’。” 秦观河皱眉:“这不合理。理论上来说,人防系统至少两个以上出口,确保畅通。” “是的,”白岐玉说,“当时我们没想那么多,但霍教授说,这里绝对有暗门。他一路走着,画了地图。” 说着,白岐玉停下声音,在照片中翻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 秦观河的头嗡嗡的疼起来,他似乎太沉浸在白岐玉讲述的回忆中了…… 沉浸到产生了古怪的幻觉:有好几个瞬间,他似乎真的听到了潮湿阴冷的滴水声在耳后响起,头顶上是空洞悠长的怪音,还有让人发疯的,萦绕口鼻间的海腥味儿…… 是错觉吗? 秦观河看向白岐玉,屏幕冰冷的光打在青年的侧脸上,有种古怪的僵硬感。 观察了这么久,秦观河终于找到了“僵硬感”的来源:白岐玉几乎不眨眼。 或许因为不安、恐惧,或者单纯的“不信任”,白岐玉总是垂着眼睛,很少盯着他或者罗太奶的眼睛说话。 闭上眼,眼前全是白岐玉卷翘的睫毛微颤着,给人以可怜无助的模样。 却也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仔细想来……白岐玉经常露出夸张的“恐惧”:寒战、神经质的睁大眼睛,或者抽搐…… 但……那些都是真的吗? “找到了,我就记得拍过霍教授的地图。你看下……秦弟马?” “秦弟马?” 白岐玉奇怪的拍了拍怔愣的秦观河的肩膀,后者一个激灵,很惊恐的扭头看他。 “怎么突然发呆啊?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没,”秦观河倒吐一口冷气,不着痕迹的擦了一下后颈的冷汗,“你继续说吧。” “嗯。” 理智回笼后,秦观河冷静的思索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他很快找到了原因:讲述方式的问题。 白岐玉在描绘青岛之旅时,用了大量的形容词和副词。听着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其实人聊天时,是不会加这么多“修饰语”的。 仿口述文风的书面语才会。 白岐玉的语气又平淡,听不太出感情色彩,声音是很标准的普通话…… 这样的讲述方式,只出现在两种人身上。 播音员,或者旁观者。 白岐玉是哪一种呢? 秦观河定定的看了白岐玉后颈奇异的硬鳞一会儿,很快转移开了视线。 面前,笔记本电脑上,静静地展示着一张拍下来的笔记纸。 用中性笔横平竖直的画着地图,右下角是比例尺和标注,字体一板一眼,清隽冷硬,一看就是专业学者的手笔。 霍传山简单易懂的勾勒出四个小队“拐来拐去”的路径。 惊奇的是,这四个路径,竟然像一个“葫芦”一样,绕了两个崎岖不平的圆,最后在“葫芦”底的死路汇合。 “霍传山说,这样的设计很没道理,总不能是为了增加施工难度设计的,肯定有密室。” “设计密室的防空洞?这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于是我们继续兵分四路,往回走,试图寻找被忽略的‘暗门’。” “我照例是和艾春生、陈树、林天羽一组。” “分开了一会儿,艾春生突然很神秘的说,他大概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说,还记得路上那个核辐射和生化标志么,在防空洞大门上也有。” “他说防空洞只是外围的‘掩护’,中间藏着的才是重头戏,生化试验室之类。” “虽然陈树反驳他为什么不是核武器研发中心,但我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人体实验’的方向。” “这也不能怪我们。牵扯到二战,在华地下水道的秘密防空洞,谁都会联想到该死的731。” “当时我们的气氛就很沉重,也不敢开玩笑话了,心里想着千万不要是……” “但……”白岐玉长叹一口气,在秦观河紧张的视线中,无奈的笑了笑,“但我们没找到密室。” “没找到?” “嗯。”白岐玉轻轻的说,“真的找了好久。一下午加第二天一整天,所有的工夫都耗费在寻找密室门上,通宵,觉都没睡。但一无所获。” “或许,是我们没有缘分,也或许……那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密室。” “尽管如此,我们激动的心仍没有熄灭。在寻找密室的过程中,我们也找到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 白岐玉慢慢往后翻。 用过的弹壳儿。 尚还鲜亮、硬朗的塑料安全帽。 随意扔在墙角的满是霉的白大褂。 德、英、中、日、满的五种语言的安全标语们。 翻到安全标语时,秦观河仔细地看了看,都是些很官方话的东西。 大致意思是不要推搡、不要害怕,安静等候防空洞大门开启之类。 秦观河懂一些日语,内容大差不离,给罗太奶看了满文,也说内容没问题。 最后一张照片,是封在墙上的四开的功德纸。 一共有两张,正黄色与正红色的,用满文和繁体字细细密密的写着表文。 罗太奶戴上老花镜,微眯起眼睛:“这东西……霍传山关于年份的判断,可能是从这里来的。这个落款是丙子年五月初一,也就是1936年落下的。” “‘城、隍、仙、公’……这表文好像写的是,颂土地爷的?” 见罗太奶颔首,秦观河解释给白岐玉听:“你可能不知道表文什么意思,比较正规的叫法是‘功德文疏’,用于记载仙家出马的过程。” “你可以理解为‘工作报告’,或者‘表彰报告’之类,总之,必须有这么个东西,仙家才能收到功德。” “而写给土地爷的文疏,其实非常常见。建筑动工时,一般会请人先呈一份给土地,保佑动工时不出意外。” “这两份都是么?” 红色的那封照的非常模糊,白岐玉放大了好几次,文字都看不太清。 他有些奇怪,因为他记得清楚,当时拍照时,他可是认真对焦过的,换句话说,这么少见的东西,如果不拍到清晰肯定是不会停下的。 可继续朝后翻去,奇怪的是,只要这张正红色功德文疏入境的照片,都模糊非常。 “太奇怪了……稍等,我记得有个网站可以提升照片清晰度,我找下。” 在白岐玉操作电脑的时候,q弹出了一个“抖屏”,耀武扬威的横在了整个屏幕中间。 他很烦q这个功能,也烦会使用这个功能的人,刚要关掉,瞥见抬头,发愁的停下了手。 戚戎:【你没事吧?回句话!】 白岐玉一愣:厉涛歌不是帮着请过假了吗? 见状,罗太奶善解人意道:“你先处理一下私事吧。正好,我有事和秦弟马说。” “抱歉,我很快弄好。”白岐玉不好意思地说,“您们去忙。” 见师徒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口,白岐玉烦躁的抓挠一下后颈—— 之前太集中精力,没有注意,右下角q的图标不住的闪烁着各色头像,还都是组里的同事的,像是出事了。 戚戎最新一条消息上面,还有数十条,都是今天发的。 白岐玉明明登陆的是私人q。 因为公司统一发了工作号,所以平日里,默认下班后是不联络私人q的,除非说私事。 但游戏公司么,全是社恐,通常也没什么好说的私事。 白岐玉带着满心的困惑,去看戚戎发的消息: 9:15 戚戎:怎么还没到? 9:50 撞邪(玄学) 第62节 戚戎:不舒服吗?方便电话吗? 10:06 戚戎:你手机怎么一直不在服务区? 10:30 戚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你真的是和厉涛歌一起去医院了吗? …… 16:40 戚戎:你和老马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吵着要去找你。 17:50 戚戎:你最好联系一下老马,他情况很不对劲。 老马? 白岐玉一愣,他和老马就是最泛泛之交的同事关系啊。 虽然他是策划,但却是个文案,与美术们打交道比较多。提需求之类,都是另一个数值策划去和程序打交道。 老马找他能有什么事儿? 他很快想到了“罗太奶”这条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看其他同事发来的信息。 凌霄说“太匪夷所思了,从来不知道老马疯起来是这样”,说他“得知你联系不上以后,猛地就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像‘大猩猩’一样嘶吼着‘快去找他’。” 又过了两个小时,凌霄说,老马太可怕了,感觉精神完全失常了,女孩子们吓得都不敢办公,全去三楼餐厅躲着了,整层楼跑了一半的人。 凌霄是个看热闹不显示事儿大的,甚至发了个视频过来。 白岐玉连忙点开,只见手机拍摄晃动的影像里,整层办公楼的背景乐是嘈杂恐慌的混乱,与印象中安静整洁的游戏公司截然不同。 凌霄一点也没夸张,屏幕正中,就是蓬头垢面的老马。 像一个“人猿”般,以人类难以维持的姿势,弓着腰、弓着腿,头扭曲的朝后坠着,站在他的办公桌上。 同时,他的嘴里不停地吼叫着咒骂的话语,而且是那种拉得长长的、含糊恶心的口齿,逻辑也混乱不堪,完全不像正常人类会发出来的声音,像黏腻的臭虫在下水道蠕动。 两块电脑显示屏摔飞到地上,键盘被踩在脚下,老马最心爱的路飞和鸣人手办也断头断脑的瘫在一边。 周围同事们窃窃私语的,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恐慌,和无法理解眼前景象的困惑。 有胆子大的拿着手机拍,大部分人扯着关系好的同事离得远远的。 手机画面突然晃动起来,景色放大,是凌霄一步一步朝前靠近。 只听视频里,他小声的问:“他在说什么啊?” 程序小谢小声回答:“我也听不懂。” 随着手机凑近,老马一刻不停的恶心咒骂声变得清晰起来。 他在说:“完了晚了完完完该死死死晚都生气生气生气了!!!……” 第38章 回去回去回去回回…… “呼……呼……” 凌霄的视频结束了很久, 白岐玉仍不能从震惊中缓神。 老马到底是……怎么了? 其他同事发来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这个。打探他和老马间发生的事儿,又像分享任何奇葩新闻一样同步老马的发疯历程。 “老马的事儿别人和你说了么?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一直喊一直喊……” “你和老马咋回事儿呀, 他今天太吓人了……” “小白, 你看看这个视频,是不是p的啊……” “老马疯了!” “老马疯啦!!!” “老马老马老马嗡嗡呀呀——” 尽管知道他们没有恶意, 甚至是出于好心, 白岐玉仍烦躁的一一关掉,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他心里沉甸甸的, 像浸了寒冬的冰水, 那种兔死狗烹的悲哀。 这种情绪甚至盖过了恐惧,盖过了对未来的绝望。 因为他总觉得老马不会是最后一个。 或许, 未来,他也会出现在万千人的手机屏幕里,以同样的形态,成为人们饭后余谈、幸灾乐祸的对象,成为恐惧、反感的源头。 这是迟早的事。 白岐玉粗略的翻了一下信息列表, 整个公司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加了私人q的都冒泡了, 只有厉涛歌没有发消息。 厉涛歌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在有意隐瞒。 白岐玉叹口气, 平静了一下心情,群发了一条回复。 “谢谢关心。我这两天请假是忙着搬家,涛哥今天请假也是去帮我。我也不清楚老马找我有什么事情, 等忙完, 我会去医院探望老马。” 做完这一切, 他想用q给戚戎拨语音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手。 他拨给了厉涛歌。 厉涛歌拒绝了。 白岐玉便打字询问他老马的事儿,还没发出去,门被轻轻敲了四下,厉涛歌来找他了。 刚才白岐玉与罗太奶们沟通的档儿,厉涛歌洗了个澡,又换了衣服,恢复了痞帅的酷哥模样。 工装裤、长t,钛钢的潮酷项链儿。 他身上这件长恤像是新买的,白岐玉之前没见过,黑底儿,一串龙飞凤舞的法文。 “ les absents sont assassinés à coups de ngue。” 听到白岐玉的呢喃,厉涛歌挑眉:“你会法语?” “大学时选修过,”白岐玉笑笑,“不精通。” “你翻译翻译,这什么意思?” “缺席的人……舌头被割去……”白岐玉斟酌着语句,“‘缺席者的语言被谋/杀’,应该是这句。保罗·斯卡龙的。” “名人?” “一位诗人,剧作家。”白岐玉说,“他的作品在法国影响力很大,但国内的流传度不高,几乎没有译本。” 说着,他怀念的笑笑:“我也是在法语课上认识的他,老师是个文艺青年……怎么说呢,他的名声尚不如他的妻子高。” 厉涛歌接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大刀阔斧的坐到他身边,示意他继续。 白岐玉本无心八卦,见厉涛歌有兴致,他便慢慢说道: “保罗·斯卡龙去世后,他的妻子弗朗索瓦丝·奥比涅嫁给了路易十四,成为了太阳王晚年最知己的情妇‘曼特农夫人’,并一步登为皇后。” “你不觉得讽刺么?无论是保罗·斯卡龙,还是路易十四,即使声名显赫,仍不可避免的被八卦与成就毫无关联的私事。甚至这些风流情史,远比他们的贡献要出名的多。” “人们提到牛顿,很少谈论他的力之三法则,很少谈论他的二项式原理或者金本位制度,只感叹他被苹果砸到头等真假未明的轶事。” “因为不懂。”厉涛歌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容,“生物不爱谈论,也不会谈论聊天对象不懂的事情,生物与生物的交流范围是根据双方的‘知识交集’、而不是‘并集’决定的。” 白岐玉被他的措辞弄笑了:“你是政治正确的顶级运动者么?连‘人’这个词都不用,上升到‘生物’了?” “众生平等么。所以,真相往往被尘封于真理者的心里,即使说了,也或许因为‘无法理解’,‘无法传播’而被忽略,流失。” “别当谜语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厉涛歌失笑:“我想说,很多时候,你祈求的答案从来都未被尘封。它一直环绕着你,只要你想,便触手可及……你只是不去回应。” 白岐玉睫毛微颤,划出一个脆弱的弧度,像被海风打湿的蝶翼,那样楚楚动人。 他沉静的眸子定定的盯着厉涛歌,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烛光下的白岐玉,给人一种远在天际的感觉,皮肤白的透光。像随时随刻就会消失一样。 厉涛歌重新笑了起来,痞气的捏了捏白岐玉的鼻尖,打住了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 “好了,说正事儿。刚才找我做什么?” “啊……对,老马到底怎么回事儿?q消息都爆了,全在问我。” 厉涛歌苦笑:“你问的正好,我刚和凌霄通完电话。” “听他的描述,说上午11点前还没事呢。因为咱俩都没去上班么,戚戎气压很低,估计又在愁工作进度的事儿。” “11点左右,我请了假,戚戎就通知了大家,说相关工作等咱俩上了班再交接。” “老马,就是从这时候不对劲的。” “他一个劲儿的要找你。你手机开了飞行么,打不通、微信q都不回,彻底失联的状态。” “大家还打趣老马‘平日里没见你这么热爱工作,怎么人不在了突然效率高了’。” “但老马装模作样嘟囔一两句也就算了,接下来的时间,他一刻不停的喊你的名字。翻来覆去的说,说‘小白呢’‘联系不上小白’‘怎么办’,魔怔了一样。” “这时候大家才察觉不对劲,不安起来。” “因为之前没见过老马有相似症状,老马也没和人力报备过什么精神病史,戚戎就示意大家冷静,先别理他,可能单纯是有私事、联系不上小白急坏了。” “但情况飞速恶化,他很快发疯了……” 厉涛歌言辞含糊起来,可能是不想刺激到白岐玉。 “凌霄已经给我发了视频……”白岐玉说,“我没事儿,你继续说吧。” 厉涛歌安慰他几句,继续说:“不得已,戚戎喊了120。大中午的,软件园还堵车,在救护车来之前,紧急调来了三层楼的保安,才摁住的他。” “检查出结果了吗?” 厉涛歌摇头:“似乎还没有。不过戚戎已经联系了老马家属。他老婆不就是护士么,让他老婆去陪护了。” 撞邪(玄学) 第63节 “他老婆是护士啊?”这个白岐玉倒是不知道,游戏公司么,大家都不爱打听别人私事。 “嗯,”厉涛歌回了一条手机消息,才抬起头,“中医医院的。之前公司体检时,我碰巧见过她,一看脾气很好、特温柔一女的,我还夸她说老马有福气。” 厉涛歌的手机震个不停,似乎很忙,一直在处理消息。 看着厉涛歌专注时不羁而俊朗的侧脸,白岐玉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老马和罗太奶之前的关系,便听韩嫂敲响了门。 “晚餐准备好了,先生去用餐吧。” 韩嫂看到厉涛歌在这,愣了一下,也招呼他去用餐。 白岐玉这才发现,天全黑了。 双棱形的镂空天窗黯淡下来,隐约能看到月光与围绕的晚云。 二人便移步餐厅。 餐厅估计是纯私人用途,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八仙桌位于正中。 但装潢精致典雅,古色古香,有很多玄学范畴的装饰品,给人以难以言喻的震撼感。 尤其是两整面墙壁的全覆盖岩刻画,一群裹在繁琐多彩的衣袍里的人绕着火载歌载舞,手里是各式古怪的器具,地上摆满了牲畜头颅与漆黑的柱状的多刺长棍。 见白岐玉感兴趣,韩嫂介绍到,那是萨满的土地祭祀,为大地献酒,需要擎神刀祷祝,诵唱神歌。 图中正是司俎人在跳神调‘鄂啰罗’”。 “鄂啰罗?词牌名?” “不是,”韩嫂解释道,“是一句无意义的咒文,也有文献说是表达‘臣服’之意的请神小调。” 餐间,白岐玉没忍住,说了老马的事情。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步入深渊,疯狂、死亡,他很难不去做一个最恶最痛的猜测: 会不会,这些人,都是被他连累的? 如果说威哥与杨屿森的死是意外,是下水道的诅咒,那老马又是怎么回事? 只一闭上眼,视频里老马不似人类的恶毒的低语,以及疯狂骇人的形象便浮现眼前。 这样的结局实在太过残忍,即使现代医学能将他拯救,未来面临的,也是充斥着审视、疑虑、厌恶的社会性死亡。 白岐玉经历过,知道这样的有色眼光能逼人发疯。 或许,这一切诅咒与悲惨的死亡,与什么地下水道,什么防空洞全无关系,唯一的可笑原因就是因为接近了白岐玉——祂的存在让他也成为诅咒的源头,像无边蔓延的病毒,一旦沾上,便谁也逃不出。 白岐玉轻轻张口,声音像薄冰一样支离破碎:“是不是我害的他们?如果我没有去招惹祂……” “你不要这样想!”厉涛歌沉声打断他,“你是受害者!” 白岐玉痛苦的摇头:“或许秦弟马对我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我一路走来,那么多朋友……” “不会是你。” 白岐玉惊讶的朝声音方向看去,安慰他的竟然是秦观河。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漠然,说出的话却是温暖的:“根据时间线来看,威哥和杨屿森出现症状时,你还没来靖德市。” “可是,老马没去过地下水道,却也……” “目前的证据,虽然没法证明这一切和青岛之旅的关系,但能证明的是,与你无关。” “……你不会是说好话,哄我开心的吧?” 秦观河定定的盯了他一会儿:“你可以相信我。” 白岐玉微不可察的晃了一晃,眼泪轻轻掉了下来:“谢谢。” 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是厉涛歌递来的纸巾。 白岐玉接过,深吸一口气,大力抹了一把脸。 “……您们的联系方式,是老马给我的。他说当年找过太奶您,还有印象吗?” 罗太奶招来韩嫂,让她查一下记录。但数十位马姓客人里,没有老马的名字。 “不可能!”白岐玉脱口而出,“老马没必要骗我吧?” “会不会他记错了,或者……”韩嫂看了一眼秦观河,“是找的其他弟马先生呢?罗太奶的号,可能不是那么好约吧。” 这句话有倨傲的意思,可她提醒的没错,仔细想来,单纯的孩子中邪高烧,找罗太奶不一定约得上。 见状,秦观河给天柱堂的管事打了电话。 约莫五分钟后,那边回了话来,说没有“马健”这个人的办事记录。 “所以,他压根没找过您们看诊,却到处夸耀?不,他应该是来过的,他描述孩子高烧、描述太奶您神通广大的时候,那副狂热模样不像是装的!” 白岐玉脑子有些乱:“那他用假名来看的?图什么,怕被熟人知道?” “倒也有这样的客人,匿名、化名问诊。很多人对于出马仙一派将信将疑的,这也情有可原。可……” 韩嫂犹豫道:“如果真的问诊,大部分人会留下开□□信息,一定是实名的。” 奇怪,太奇怪了。 厉涛歌沉思了一会儿,释然道:“老马是不是讲的别人的事儿啊?就是有这种人,为了聊天时成为焦点,把朋友、亲属的事当自己的事儿聊。老马,唉,他能干出这种事我丝毫不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 厉涛歌喝了口烧酒,含糊的说:“怎么说呢,他确实为人热心,但有时候……” 他话锋一转:“我先问问,你知道凌霄为什么和老马不对付吗?” 白岐玉一愣:“不知道。啊,原来他们关系很差吗?” “你什么时候见凌霄理过老马?” 白岐玉苦笑,他还真没注意。 “凌霄是你上一届校招生。他刚来的时候,老马也对他特别热情,凌霄也很挺信他的,觉得他是个热心人。” “后来,我记得清楚,过年那一阵的事儿了,老马说邻居养的猫生了,养不过来,问凌霄能不能养一只。” “凌霄是闽南人,离家远,在靖德没亲戚朋友的,那一阵正好到处打听哪里的宠物店靠谱,想买猫呢。老马这么一说,他就心动了,一拍即合。” “这不是挺好么?”白岐玉猛地一顿,“等等,你说的这只猫,是凌霄去世的那只猫吗?当时看他朋友圈难过了好久?” “对。”厉涛歌点头,“我也是后来和小凌喝酒,他醉了,才告诉我的。” “他说老马口中的邻居,压根不是什么邻居,就一后院猫猫舍!小猫接回家不到两个星期,就各种毛病找上来了,宠物医院去了七八趟,熬夜陪着猫做手术,最后还是死了。” 说到这,厉涛歌长叹一口气:“他给我看了小猫临终前的照片。那么漂亮可爱的小生命,被疾病和痛苦折磨的瘦弱的不成模样,太遭罪了。” “凌霄哭的稀里哗啦的,一个大男孩难过成这样,我听了也感慨万千。” “他说他给小猫起名叫‘幸运’,老天却一点幸运都没送给它。老马当初还以‘母猫营养费’为由,要了他三千块。后期给猫治疗又花了四万多。说真的,花钱是一回事,但……” 白岐玉的面色扭曲了一瞬:“这也太恶心了!竟然做后院猫的生意……简直……他们有把生命放在眼里吗?” 厉涛歌盛了一碗热龙骨汤,示意白岐玉喝一口。 看着白岐玉乖乖的抿了一口,面上有了些血色,他才苦笑着摇头:“我们没找老马对峙,毕竟老马可能也被蒙在鼓里,没坏心。” “但我想说的是,老马表现出来的热情也好,善意也好……可能都是为了博取关注的幌子。他说谎的事儿被发现不止一两次了,你没发现组里没人喜欢他么。”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不,老马绝对知情。” 厉涛歌一愣:“怎么说?” “前几天……你没来,戚戎请大家吃小龙虾夜宵那天,老马也以完全一致的说辞,问我要不要养小猫……” “他妈的!操!”厉涛歌狠狠地捏住杯子,“老马这杂/种!” 二人气的不轻,韩嫂也义愤填膺的骂了几句。 不过由此看来,老马的孩子撞邪的事估计是假的,也便没接触过罗太奶。 那么,老马的“异状”,和探险队队员的异状,是两条平行线。 “这杂/种就是单纯的疯了吧,”厉涛歌冰冷地说,“草菅生命的人,多是精神变态。出现多离奇的精神病都不奇怪。” 一齐用过餐,厉溪鸣去处理堂口其他客人,三人继续去主祭室,听白岐玉讲述当年青岛的经历。 孰料,厉涛歌也想加入。 秦观河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但厉涛歌单独拦下罗太奶,二人聊了很久,太奶竟同意带上厉涛歌。 “太奶,这件事过于危险,”秦观河沉声道,“他现在尚未立堂,可能……” 罗太奶打断他:“我自有分寸。” 白岐玉打开处理图片清晰度的网站,处理了一下防空洞的另一张赤红功德纸的照片。 可惜,由于光线过暗,原始像素不行,即使是提升清晰度的网站,作用也不大。 白岐玉懊恼的闭了闭眼,可能是红色看多了,闭起眼,那张刺眼的赤红的大纸仍浮现在脑海,让人看着心头发堵。 罗太奶示意他别折腾了:“能看清标题,内容大致就清楚了。你看不懂很正常,这张是纯蒙文的。” “蒙文?”白岐玉一愣,“我还以为是满文……为什么会是蒙文啊?” “这是个外蒙的司俎人留下的。”罗太奶示意他看右下角的落款,那里是模糊扭曲的一片血渍一样的东西,看着很渗人,“你没想错,那就是血。” 见白岐玉脸色不好,罗太奶温和的解释道:“不是你想的什么歪门邪道……老萨满教更注重与自然、灵、魂的沟通,他们的观念里‘人’只是容器,是没有功法的,这些血是用来与天地联通的媒介与交换。” “这样啊,”白岐玉了然,“这张表文是什么用处啊?” “镇魂,安息。” “与黄色那张,给城隍爷的一个性质?” “不太一样。”秦观河说,“那张你可以理解为给土地爷,官大人的‘占地费’,这张是给这片土地上孤魂野鬼的‘慰问费’。意思是感谢不搅事。总的来说,都是为了祈求顺利完工。” 但秦观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不过这两张,着实没什么稀奇的啊。” 他看了一眼罗太奶,似乎在寻求赞同,罗太奶不置可否,只让白岐玉把剩下的经历说完。 “快结尾了……”白岐玉茫然地说,“剩下的,也没太多可讲的了。” “没有找到‘葫芦中心’的密室,大家也没气馁。留有遗憾的才是最好的么,断臂维纳斯便美在残缺。” “我们这一行程花了四天四夜,其实,谁都不想走,想久久的待在隔绝了时空与外界的漆黑防空洞里,静静地与‘世界第八大奇迹’在一起。” “可惜,再流连忘返也要被物质条件打倒:压缩饼干要消耗没了,再不出去第二天就得挨饿了。” 撞邪(玄学) 第64节 说着,白岐玉苦笑:“大部分食物被污染了么,那几日真是靠管豹为数不多的压缩饼干过活的。压缩饼干没什么营养,吃在嘴里和吃泥巴似的,一个个都饿的面黄肌瘦,只一双双眼亮的渗人。” “杨屿森提议,我们就这样回去,什么都不带走,把这里当大家共同的秘密、宝藏,让这个尘封的密地继续在历史长河中沉睡。”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同意了。” “现在再仔细一想,真的是很不合逻辑……”白岐玉揉着太阳穴,“没有人要报警、通知相关部门,所有人都想独占他。” “离开防空洞前,我们那种兴奋到战栗的心情仍无法冷却。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有预感,这样……超乎常理的、震撼三观的旅途,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谁也不想离去,没有人舍得从那扇大门上躲开视线,没有人想从这地底的另一个时代的世界返回现实。不知谁提议了一句,我们十六个紧紧抱在一起,手摞手,做了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白岐玉放下太阳穴上的手,轻轻地扯出一个狂热又怀念的笑容。 “永远不暴露这里,永远不打扰它……如果所有人都能做到这几点,每三年便相聚于此,继续寻找它埋藏的秘密。” “我们甚至签署了一封‘暴毙协议’……啊不对,保密协议。” “保密四天四夜内发生的一切,保密四天四夜里所有的发现,保密地下水道的入口与放空洞的存在……” “不过……现在看来,”白岐玉的声音细弱的仿佛要飘到云端上去,“这个约定早已被打破。” “……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中了诅咒,谁也逃不出……”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没有人出声,白岐玉愣愣的看着线香袅袅的烟,无拘无束的飘到天上去。 “等等,小白,你看看这个……” 顺着厉涛歌凝固的视线看去,探险队群的屏幕上,管豹刚发布了一条消息。 一条讣告。 “秦小酒将于9月29日在德州市崴合山公墓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我将代表探险队前去参加,有空闲的队友私聊我一起。[蜡烛]” 又死人了。 这是第几个了? 嘲讽的是,再看到熟人去世的信息,白岐玉竟然麻木了。 他眼角泛红,却没有泪水,面上拧出一种似笑似哭的扭曲表情。 那双漂亮的、曾熠熠生光的瞳孔里是彻底的麻木,是积攒太久,久到伤口流脓腐烂的痛苦,看着厉涛歌心口钝痛。 厉涛歌不可避免的想起去年7月,第一次见到白岐玉的模样。 那是个难得清爽怡人的雨过晴天,组里的新校招生要来报道了。 戚戎领着他上楼,二人说说笑笑的穿过正午时分的玻璃旋梯。 灿阳过于热烈的光被折射成七彩,打在过于浓密的睫毛上,像雪人融化时的冷光。 那个新来的校招生,穿着oversize的半袖,皮肤那样白。 戚戎一米八八,他站在戚戎旁边,很小一只。 凌霄也趴在栏杆上偷看,小声说“新来的策划好像高中生哦”。当时厉涛歌没说话,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拐过二楼时,白岐玉心有感应的抬起睫毛,看到了三楼栏杆上围观的二人。 他短浅的愣了一下,与二人四目相对,很腼腆的弯起眼睛笑。 这时,厉涛歌才看清他的面容,他当时脑中就一个想法: 这人是……涂口红了吗? 如熟透的苹果,红润的不可思议。 白皙的面,鲜红的唇,他又是下唇微厚的唇型,有种纯真又诱惑的矛盾感。 让人真想切开这颗苹果,看看内部是否也如此雪白而多汁。 气色这么好的人真是少见了,厉涛歌想,这小个子身体还挺健康的,或许,可以拉他一齐去跑城市马拉松。 当戚戎领着他到了三楼,介绍组里成员时,白岐玉才后知后觉:“你们是刚才楼梯上的……” 厉涛歌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一切。 每一帧、每一个音节,都记得。 戚戎暖场的说,自己紧张的脸盲症都犯了,把街上另一个人当成白岐玉硬拉到公司门口,那人是个国家公务人员,似乎还是个老国土局的小领导,差点报警抓了他。 而凌霄笑的前仰后合,说戚老大你这脸盲症有够逆天,白岐玉这种颜还能脸盲,是刚编的笑话吧? 厉涛歌也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他像孔雀开屏般,看似酷拽,实则紧张万分的说非常臭屁的话:“刚才的玻璃旋梯是我设计的,喜欢吗?” 厉涛歌还记得当时白岐玉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喜欢。从阳光中穿梭而来,自黑夜中盘旋归去……我刚才还在想,设计这个楼梯的,一定是个温柔又罗曼蒂克的人。” 当天回去,厉涛歌加上白岐玉的微信,偷偷把备注改成了“小苹果”。 而面前的白岐玉…… 厉涛歌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节哀。别怕,你现在很安全。” 白岐玉怔愣的靠在厉涛歌肩膀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怀抱温热而宽厚,给人以无上的安全感。 可白岐玉稍一放松,便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夜,那些恶心作呕的万千只肢干,也是这样包裹他的。 他一把推开厉涛歌,狼狈的冲去厕所里洗了一把脸,许久才出来。 “好受了?” 对上厉涛歌关怀难掩的眸子,白岐玉勉强扯起一个嘴角:“嗯。刚才……对不起。” “没事。” 趁着管豹在线,白岐玉私聊了管豹。 管豹似乎也疲倦的很,字打得很慢。 他透露道,秦小酒的症状和杨屿森很像,“发疯、骇人,吃生肉,说一些模糊不清的疯话”。 白岐玉又提起陈树,管豹说,他们很久没联系了。 管豹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们当初,是不是不该定下那个约定?” 防空洞的约定? “约定是所有人一拍即合,共同做下的。”白岐玉面无表情的打字,“论责任,谁都有责任,谁都逃不过。你过度自责也没用。” 管豹只说“你不懂”,没再多说。二人寒暄了几句,匆匆离线了。 “我说啊,怎么感觉这个管豹也奇奇怪怪的?”看了全程聊天的厉涛歌烦躁的起身,又坐下,抓起手机胡乱的滑动着消息,“你们队里不清不楚死了这么多人,他怎么还能沉着成这样的?不赶紧报警或者找师傅看看?” 白岐玉失笑:“恐怕,是在惧怕‘厄运’会随着网线传染吧。” “传染?不是已经蔓延了么?”厉涛歌不解,“用小拇指想都能发现出事了,不该集合起来想办法吗?” “人就是这样。所有苦难、折磨临门前,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可以置身度外。” 白岐玉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而事实是,死去的那些人,全是这样的想法。” “我实在不懂……”厉涛歌苦笑着放下手机,“我感觉,我和你的性格还是比较像的,妈的,绝对不会乖乖反抗。” 聊着,厉涛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一声,他被打断思路,一脸不耐,却还是拿起了手机处理。 白岐玉用余光瞥了一眼,锁屏上显示【star wings工作室小可:刚才我发的三份简历您看下,下周三面试可以吗?】 像是独立游戏工作室在联系他。 白岐玉心头一动,之前,吃下午茶的时候,就隐约听凌霄提起过,说厉涛歌想辞职去搞独立游戏很久了。 别看厉涛歌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他的美术水平极高,界内闻名的美术大拿。只要有他的名字在,从来不缺投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下决心,自己搞独立。 凌霄这人嘴上没把门儿,还开玩笑说是不是挂念着戚大老板啊,说这两人关系好的亲哥俩似的,你没来哪会儿,公司好几个组都想拉厉涛歌入伙,厉涛歌理都不理的选了戚戎的组。 还说你注意没有,好几次这两人都是同时不加班,程序小谢还撞见过他们一起吃饭呢。 白岐玉对此不置可否,因为他印象中,每次厉涛歌提到戚戎,语气都不怎么友善。 面前,厉涛歌突然一拍大腿:“等等啊,我们是不是漏了个事儿?如果来问诊的不是老马,而是老马家属呢?” “!”白岐玉也睁大了眼,“对啊,用妻子,或者孩子的名字登记,就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了!你不是认识他老婆吗?” 厉涛歌赶紧回想:“那个护士叫什么来着,妈的……一面之交,我光记得是个植物有关,很独特的名字!白荷?白莲还是什么的……” 厉涛歌也不管手机讯息了,急忙拉住韩嫂:“麻烦查一下白姓的客人!” 最终,在罗太奶的访客记录里,锁定了一个疑似的名称。 白梅。 白岐玉嘴角抽搐:“我说,你这……和白莲、白荷的差别有点大?” “咳,”厉涛歌掩饰的清清嗓子,“能找到就行。” 找到名字,相关的问诊记录也见了天日。 韩嫂从档案室双手捧出两张四开的黄纸,白岐玉以为会是医生问诊记录一样的东西,凑去一看,全是潇洒飘逸的异国语,鬼画符般,大的字半张纸,小的字如米粒。 秦观河凑在罗太奶身旁一齐看,突然,他抬起头望向白岐玉,很细微的扯了扯嘴角。 白岐玉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的指了指自己,然后后知后觉——秦弟马是在朝他笑啊。 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不假笑的时候,真实的笑容僵硬的像机器人。 秦观河说:“你可以放心了。老马并非被你感染的。” 他说,白梅的问诊记录,不是给儿子的,而是给家属“马健”的。 白梅自述,配偶马健出现了奇怪的症状。 最初,是梦游,然后,白天也开始说胡话、说谁都听不懂的怪语,甚至吃生肉。 最后彻底癫疯起来,三个男人都摁不住,肢体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幅度反折着在地上走,吓得她好几天不敢回家。 白梅老家是泉城农村,说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有人“中邪”就是这模样,所以托人找到罗太奶帮忙看。 撞邪(玄学) 第65节 而症状,是去青岛同学聚会回来后出现的。 青岛? 怎么又是青岛…… 嗡嗡呀呀的不祥感从背后如虫蚁般密密攀爬,便听秦观河不确定的说: “这白梅,是不是你说的队里的‘白姐’啊?厉涛歌,你见过老马的妻子是吧?白先生,给他看看你们合照。” 白岐玉一愣:“你是说,马健一家人也是探险队成员?”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那一对防护严谨,沉默寡言的夫妻竟然是马健夫妇? 白岐玉立马联想到老马对他莫名其妙的熟稔,心里沉了下去。 隐瞒关系容易,但隐瞒态度很难,那是细枝末节,不由自主流露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爱与恨,比如熟稔与陌生…… 如果老马真的是探险队成员的话,这条平行线又产生了交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马从来没找他聊过探险队的事儿,但一切诅咒的源头,再次回到了青岛下水道之旅。 第39章 杀了祂 白岐玉指尖颤抖着, 调出两张合照。 但,厉涛歌否认了。 而且是瞥了一眼,毫无犹豫的一口否认。 “你确定?”白岐玉嗓音发颤, “你再仔细看看……” 厉涛歌不太清楚青岛之旅的前因后果, 但他看得出来,现在的白岐玉, 精神状态很不好了。 为了安抚白岐玉的疑心, 他来回的翻看了多次,肯定的说:“我确定。” “我见到的老马的老婆,绝对不是这女的。我记得清楚, 白梅长得不错,可惜额头有一大片黑痣, 看着很突兀。是会让人惋惜‘如果黑痣不在’就完美了的一张脸。” “那会不会是把黑痣点掉了……” 厉涛歌放柔声音, 嗓音带有安抚的意味:“不光特征, 照片里的这女的,年纪也明显比白梅小。可能是护士工作操劳的原因,他老婆面相至少四十多。” 可无论是直觉, 抑或细枝末节的“联通”感, 白岐玉总觉得白姐和白梅会有点关联。 这么多玄乎的事儿砸下来,不能怪白岐玉草木皆兵, 如果不是罗太奶真的救了他,他甚至在怀疑这一切都是祂又在戏弄他…… “太奶,您神通广大, 您觉得呢?” 罗太奶稍一沉思, 便招呼韩嫂:“喊小溪来。” 厉涛歌有些意外:“喊那丫头做什么?” 罗太奶弹了弹黄纸的角落:“这份问诊记录, 是小溪身后的老仙家, 尘名唤作‘胡小媚’写的。” “胡小媚嫉恶如仇, 一般来说,她出马的案子,往往涉及了违背公序良俗之事。” 厉溪鸣来时,不知为何,面色沉的能拧出水。 “怎么突然唤我?” 飒丽女子见到堂中端坐着罗太奶,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娇俏柔软的神情,小声抱怨今日香客的事,说检察院的那个主任怎样难缠。 白岐玉用余光瞥了一眼厉涛歌,见他神色如常,毫无芥蒂,微松了口气。 听完罗太奶的简述,厉溪鸣了然。 她一撩长袍,在罗太奶身边坐下。 繁复的层层内衬、衣摆呈扇面洒落在地,巧妙精微的天狐云月图在七彩宝灯下闪烁一片冷艳鳞光。 随即,她虔诚的拿起一捆香,捏起火柴,以利落干净的手法,画圈式焚香。 口中伴有繁复韵律的“唱词”。 “……三海仙家帮兵来,二神赶马城关报……” 这样一刻不停,念念有词,不出半分钟,线香突生异象。 不再是散漫的乱飘,而是凝成了一个玄妙的象形图案。明明抽象的很,白岐玉却莫名的觉得,那应该是个狐狸。 一只张牙舞爪,眦目獠牙,对月咆哮的巨型狐狸。 而厉溪鸣的身上,也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见识过多次仙家上身的征兆,白岐玉仍不可避免的感到震撼。 女子飒厉的丹凤眼朝上空翻白,脖颈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声,极大幅度的朝后扭曲…… 一头秀发无风自动,双手如枯枝般狰狞的抽动着,好似一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正濒临窒息…… “她没事吧?”白岐玉担忧的低声询问,见罗太奶微微摇头,才胆战心惊的继续旁观。 这样骇人的景象持续了约莫半分钟,才停止。 再睁眼时,厉溪鸣整个人的“精神气”全变了。 秀眸微眯,未着唇妆的嘴红润欲滴,总是高高昂起的头颅充满媚意的敛了下来。 明明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浑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厉溪鸣”妩媚的扫视一圈,看到了手中一整捆香,粗鲁的举起来,大力的吸了一口。 像在吸世界上最让人上瘾的毒/品。 “呼——赫——赫赫——” 随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粗\喘,她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娇滴滴的开了口。 “什么事儿,找本姑奶奶?” 秦观河朝白岐玉颔首示意,白岐玉恭敬的上了一炷香,才询问当年“白梅”一事的究竟。 稍一思考,“胡小媚”便开了口。 “那个女人呀,嗬,是个傻的。他丈夫与亲妹妹私通,遭了报应,她明知道这点,却还要救她丈夫。” 私通……出轨?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急忙把合照中白皙清秀的“白姐”给她看:“你说的妹妹,是她吗?” 胡小媚抛下了砸的白岐玉眼花的惊雷。 “错不了,我记得她!” “当时我就警告过这个白梅,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日后一定会后悔。怎么,你是为了她来的?我劝你离她远点,那女人也不是简单货色,身边养着臭烘烘的小鬼……” 她一掐指头,眸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你小子好生奇怪!怎得分成了两个!不……不是两个……怪哉,实在是怪!” 她这一说,其余人都诧异的看向白岐玉:“什么意思?” 白岐玉还没从刚才的惊人信息中走出,又被准的吓人的预知搞得猝不及防:“好准!” “我母亲确实和我偶尔提过一句,说,本来孕检时,本来是双胞胎,十几周时,却只检测出一个。” 厉涛歌点头:“双生子竞争?小概率,但也不少见。” 胡小媚却摇头:“不是这个……他……” 一直沉默的罗太奶突然鹰眸肃穆:“谈正事。” “胡小媚”抖了一下,很小心的用余光瞥了一眼太奶,乖乖收了一身的狐媚气。 “好么,好么……我不乱说了。您消气……” 白岐玉心有感应的抬眼去看太奶,后者气势恢宏,威严不可侵犯,恐怕是“靖宗爷”来了。 胡小媚正了正坐姿,清清嗓子:“喂,小子,你为什么想知道这姐妹俩的事情?我观你,似乎和白家姐妹没得血缘关系,倒是有因果纠纷……” “不能说吗?”秦观河问。 “倒不是不能说,我只是不理解。”胡小媚蹙眉,“两个死人,再了解还有什么用?” 等等…… “死了?!” “你不知道啊?那好了,现在知道了。”胡小媚撅起嘴巴,“还有别的事儿么?没事我就先……” “不不,”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她们为什么死了?白梅的丈夫死了么?当年……” 意识到自己的疑惑太多,白岐玉冷静了一下,整理措辞:“能不能先说说,当年白梅来找您办的是什么事儿?” 胡小媚稍一思索,便说了。 白梅自称,一年前的国庆假期,她和丈夫一同前去青岛参加同学聚会。 他俩毕业于青岛第十一中学02级,同班,当年是班上的模范伴侣。 聚会上,老同学们玩嗨了,皆怀念青春意气,班长便倡议,难得有空人齐,大家多聚几天,来个齐鲁一周游。 白梅是护士长,工作繁忙,和爱喝酒的男同学们也聊不来,便先行回了靖德市。 马健则留在青岛,与老同学们继续聚。 谁知一周后马健回来,就开始出现撞邪症状。 “但是呢,马健这人呀,我一看他那面相,就知道是个多情种子!” 胡小媚唾骂了一声,说:“当着姑奶奶的面儿还谎话连篇,他那淫邪眼都要飞出来了!” “总之,马健在青岛绝对是会了情人,不是‘同学聚会’那么简单!” “我让那女人回忆可疑对象,她竟然想不出来!可笑的是,渣男宁死不招,还倒打一耙,说白梅信邪\教,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忍她很久了,现在封建迷信还搞到他头上来了,要报警抓人!” 白岐玉敏感的捕捉到一个字眼:“白梅搞邪/教?能详细说说么?” 胡小媚思索了一下:“说是今天搞长生明天搞永生的……我没仔细问,现在的邪/教么,搞的传销一样,到处都一样,说法都大差不离,没什么特殊的。” “总之,当时那场面闹的,真是笑死人了!”胡小媚嗤笑一声,“还是我催眠了渣男,才知道的一切。他出轨对象竟然是白梅的妹妹!” 白岐玉大脑一片空白,预料中的事情袭来,仍砸的他引以为傲的脑子无法运转。 老马……和出轨的小姨子……果然是探险队成员。 撞邪(玄学) 第66节 怪不得不和别人聊天,这是偷腥害怕被人察觉呢…… 也怪不得不敢和白岐玉讲当年的事儿,怕白岐玉发现他出轨呢…… 那边儿,胡小媚还在继续回忆:“那对奸夫□□不知道去了哪儿,身上臭的啊……” 她皱起眉来,似乎回想到了难以忍受的事情:“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们招惹了什么。那东西即使是我,也感到毛骨悚然……” “所幸的是,倒也不是没救。因为他们不是那东西的主要目标,只是沾染了‘气息’而已。” 胡小媚比划着手势:“你可以理解为台风掠过,风眼的周遭城市连带受害那种感觉……大自然的力量么,谁也无法抵抗的。” “总之,这种程度还能解决,我就给他们做了超拔,又做了净化,便干净了。” “‘那东西’……”白岐玉浑身一颤,“您,您能确定是来源于哪儿么?” “海里。”胡小媚想都没想就做出决断,“腥臭、黏稠的污秽之气……只有海里的玩意儿会是这样。” 果然如此…… 白岐玉紧紧闭了闭眼:“……您,既然您净化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是死了……” 闻言,胡小媚嗤笑一声:“这谁知道呢?我警告过他们,千万不要再接触‘那东西’,否则,再来十个我也不顶用。” “当时,他们感恩戴德,接连说好。后来如何我就无从得知了。这也不能怪我吧?治好了感冒就能保证一辈子不再感冒吗?自己作死,谁也怨不了谁。”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是说,您觉得他们会是怎么死的呢?” 胡小媚漫不经心的捋了捋头发:“我感觉啊,死因还是那东西害的。肯定是后来又接触了。” 了解到现在,白岐玉脑中的脉络已经清晰了。 马健表面上说是与同学们“齐鲁一周游”,实则是私会情妇也就是白梅的妹妹。 二人自称夫妻,与探险队其他队员一起,进行了四天四夜的地下水道之旅。 马健出现症状后,白梅找了厉溪鸣的仙家胡小媚帮忙。 胡小媚揭露了“情妇”是妹妹,白梅一听,“撞邪”的还有妹妹,即使痛恨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妹妹去死,便顺带上了她。 可不知为何,马健和小姨子又接触了“污染源”,症候复发。 从马健出现症状的时间来看,似乎,就是这几天了…… 白岐玉不知该喜该忧。 喜,是可以确定一切“疯狂与死亡”的源头,就是地下水道,不是他白岐玉连累的别人。 悲,是探险队中的成员,杨屿森、陈树、威哥,再算上老马、白梅,和白梅妹妹,受害者到了触目惊心的数目。 理顺到这里,白岐玉敏锐的发现一处逻辑仍无法自洽的点。 他不确定的问道:“也就是说……白梅本人没接触过‘那东西’。那她为什么也死了?” 胡小媚阖眼,掐指一算:“咦?为什么会这样?” 她再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这……我当时为什么没发现?这不可能!” 罗太奶示意她镇静,法力若波纹掀起空气中无形波澜。 胡小媚慌乱的看向罗太奶:“靖宗爷,您能否帮我看看这人?” 罗太奶颔首,胡小媚恭敬的写下一串信息,递去。 几乎是看到那串信息的一瞬,“靖宗爷”便漫不经心地说:“死了。两年前。” “不可能!”厉涛歌脱口而出,“我去年体检还遇到过白梅,我们……我们还聊了好几句!” 他求助的看向胡小媚:“你不是说白梅是一年前,青岛之旅结束后来问诊的吗?怎么可能死于两年前?!” 胡小媚也混乱无比:“对,对啊?她确实是活着的,当时看她的面相和八字,可是个长命百岁的命格,这么好的命格实在少见……再加上她没被污秽污染,我也没仔细观察她!” 长命百岁? 似乎,最近还在哪里听过这个形容词? 对了,白岐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张一贺说的“恭维话”。 他当时说:“你真少见……我是说面相,一看就能长命百岁。” 张一贺为什么要这样说? 白岐玉不可避免的想起很远的一件小事…… 他奶奶颇为迷信,即使定居城市多年,仍逢年过节的回老家探望。 便是为了寻求那个“山神爷”,孔度神的庇护。 而他们村子的“长寿村”的美称声名远扬,难道,那孔度神的庇佑真的有如此神通? 白岐玉心头一动:“您看我的面相,是不是您说的那种‘长命百岁’?” 胡小媚诧异了一瞬,点头道:“刚见到你,我就想说了,你这面相也太得天独厚了。不过呢,光靠面相还不够,我需要看看你的八字。” “您的意思是,光看面相,是看不出一个人具体运势的么?” 见他好奇,胡小媚翘着兰花指,细声细气的简单讲了讲。 面相,是一个人所处“气场”的映射。 老话中说“面堂发黑”,就是周遭环境陷入了污秽,影响到了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下水道的老鼠一定会染上下水道的臭味,便是如此。 但由此来说,面相是可以更改的。 例如成年后才生的痣、整容,甚至破相,都会打破目前的面相格局。更简单一点,就是更改所处环境、更改生活方式…… 所以,想知道具体的,主要还是看八字。 她说,八字又称四柱,是一个人立于天地的四根“魂骨”,是人的根源、人的本性。 可以粗略理解为,决定你是什么“品种”的编码。 “八字决定根源,面相显示气场……”白岐玉似懂非懂,“所以,算命的大部分需要知道八字?” “差不多。除此之外,还有姓名性别一类……”胡小媚含糊的说,“这些东西,就是‘你’。‘你’就是这些东西。” 白岐玉胡乱的想,有点像商品的条形码和包装袋,或者……数据库fig表的编码。 用来定位。 白岐玉便将八字写给胡小媚,胡小媚稍一敛目,便弹了弹指,神情中是掩饰不了的感叹:“是了,是了……实在是好!” 像是看到了极为喜欢的宝物,胡小媚眉开眼笑,纤手一挥,在纸上挥手写下一串大字—— 顺遂一生,奇根异骨,有神机妙缘。 与秦观河身上的老仙家说的“头顶有光,脚下生风,一路贵人相助,一往无前”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放在以前,即使是无神论者的白岐玉,也会惊喜万分。 可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去你妈的顺遂一生,去你妈的神机妙缘……这种福气,谁想要送给谁! 他掩饰下眼中的讽刺,只说:“您确定么?” 出了白梅的事,胡小媚不敢托大,便请求靖宗爷也看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判断没错。” 二人交流起众人听不懂的语言,像雁群掠过天空,悠长空灵,纤细如哨的神语,单是倾听不懂含义,便让人耳清目明、神清气爽。 许久,胡小媚痴迷的看着白岐玉。 “……你这个命格和面相,都是千里挑一,不不,万里挑一的。” “听说你来找靖宗爷,也是因为沾染了海里脏东西?奇了怪了,像你这样的人,到底作了多大的死,才会被缠上?” “怪,真怪……那东西似乎特别喜欢你,喜欢你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按理来说,与我们仙家不同,祂们是绝不可能喜欢人类的。” 白岐玉苦笑不得,这个问题,他自己还想知道呢。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靖宗爷,轻声问:“是不是因为我这个……‘长命百岁’的命格,才吸引了脏东西?您看我还有救么?” 靖宗爷眸光闪烁:“你没有死劫,且在我看来,你面临的是万里挑一的‘机遇’,你确定吗?” 白岐玉听着,只觉得嘲讽。 雌伏于他人身下,已是极大的耻辱,更何况那东西连人都不是! 即使到现在,白岐玉仍无法理解“祂”找上自己的原因。 生物厌恶和物种以外的生物“□□”,是写在基因里,类似“害怕尸体”一出同源的“生物警报器”。 从狩猎—采集时代的更早以前,人类尚且是动物的时候,□□的目的只有“繁衍”。 而与非同种生物□□,只会让种群没落,步入衰败与死亡,这条设定是为了不让种群泯灭才写入的。 所以,能自然而然忽略这条后天被称为“背德”的设计的,要么,是精神变\态,要么,是毋庸在意这条“设定”的无需繁衍的生物。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白岐玉在对方看来,即便再容貌他妈的倾城,也不过是个蝼蚁。 人会和眉清目秀的蝼蚁□□吗?不会!人会觊觎蝼蚁的寿命而□□吗?也不会! 而且,还是如此多次,纠缠不放。 撇除繁殖的目的,自然界的个别物种中,雄兽通过多次□□留下足够的气味来宣誓主权,或者标记雌兽的位置。 可对于无所不能的“祂”来说,这一点也是很没必要的。 “我不后悔,”白岐玉深吸一口气,看向靖宗爷,“我只问您一句……那个东西的存在……那些污秽与疯狂,会继续让探险队其他人步入死局,对吗?” “是。” 其实,问到这,白岐玉已经得出了答案。 但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句:“如果没有我,他们会被牵连吗?” 两年前,探险队在饱头山寻找“太岁”,因为“分赃问题”大打出手,一人死亡。 最后证实太岁只是使用毒蘑菇引发的幻觉,当时,白岐玉因为不爱爬山,不在场。 一年前,探险队大部分原班人马集结,游览齐鲁,在青岛旧租界的地下水道“撞邪”。 种种证据看来,白岐玉只是倒霉的“探险队一员”,被盯上的无根无据,其余人的死不过是同样的倒霉。 但他清晰的听到靖宗爷说—— 撞邪(玄学) 第67节 “如果没有你,就没有这一切。”他说,“但你毋庸自责。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个线香缭绕、仙雾缥缈的夜晚,回想起威仪万千的靖宗爷的一席话,白岐玉总会有各式各样的感悟。 命运从那时已经向他掀开遮掩无尽深渊幕布的一角,只是他从未注意过罢了。 “……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白岐玉永远记得,当时他回答的那句话,以及靖宗爷回复的话。 “我只想回到普通的生活,”他哽咽地说,“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回归过去自信、傲慢、眼高于顶,缺点万千却又平凡普通的我。” 而靖宗爷说:“已经不可能了。我必须告诉你,现在的局面只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第一种,逃离祂。” 白岐玉睫毛剧烈颤抖起来:“……第二种呢?” “杀了祂。” 杀了祂……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 【求求你,帮帮我……】 【所有折辱我的人,所有以怨报德,卑鄙污秽的东西,都去死……】 “你想选哪个?” “那就,杀了祂罢。” 白岐玉听到自己喑哑的嗓音,陌生的仿佛来自另一片空间。 “不杀了祂,我有预感,即使这次逃过,我也无法逃脱蚀骨的恐惧。” 白岐玉不知道,为什么命运一定要如此走向。 他还如此年轻,为何便有如此多的苦难找来?他还如此年轻,他该拥有无边光耀的未来…… 杀了祂……杀杀杀…… 无数怨毒哀恸的回声一齐涌上,把白岐玉的理智淹没…… 换取幸福富足的生活! 一劳永逸,一劳永逸!!! “那便如你所愿。” 靖宗爷沧桑沉郁的声音自四面八方的光明中翻滚—— “不该属于大地的污秽也敢觊觎这片土地……” 那一瞬,巨波气流自身旁掀起,狂风与烛光大作,铺天盖地的仙佛雕塑影子下,涌动着狰狞的兽首与爪牙—— “二十四堂仙家听命——” 第40章 作战前夜(一) 靖宗爷说, 三天后,即阳历10月3日,正巧为黄道吉日, 六辰值日, 诸事皆宜。 他大手一挥,写下几张单子。 “此单上所有的祭品,全部需要经过你的手来采购。”他沉声叮嘱,“记清楚了吗?” “是。” “重复一遍。” 白岐玉认真的说:“单子上所有的祭品, 全都由我自己采购。” 靖宗爷颔首:“一定要准备周全。错过了,可就至少再等三个月。” “……后果,不用我老生常谈了吧?”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以更加恭敬的姿态颔首:“我明白!” 靖宗爷一挥手,又招来胡小媚,以及主祭室外不知何时围来的四位长袍弟马,叮嘱其他的事项。 厉涛歌好奇的去看单子, 不由得惊叹:“这些东西……” 白岐玉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靖宗爷”。 虽是精神矍烁的老妇人的模样,但那股气势,以及浑然天成的威慑力, 是装不来的。 三尺三巨幅红绸布垂下, 正中神纹大名在琉璃宝灯虔诚的火光中熠熠生辉,单是看着几个大字, 白岐玉便感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他心有所感,不由自主的双手合十, 认真拜了一拜。 【靖宗爷啊……谢谢您帮助我……愿一切顺遂……】 靖宗爷亦心有所感,朝他望来, 威仪的眉眼柔和了一些。 “后颈, 还疼痛难耐?” “啊, 是……”白岐玉一愣,过于集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灼烧感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方才并没有提。 靖宗爷朝他招手:“来。” 靖宗爷又补给白岐玉一张药方。 “大火熬制浆糊状,细细铺在异状处。”靖宗爷难得的多点了一句,“记住,一定要熬制到无汁水。过程或许疼痛难忍,你要坚持。” “是。”白岐玉感激道,“我记住了。” “嗯。”靖宗爷随意的挥了挥手,“行了,去准备吧,多留无益。10月3日子时,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赶来此处。” “啊?这几天,我不用住在这儿了吗?” “不用。那东西已经离开靖德,去了鲁中一带。你不要怕。” 鲁中? 白岐玉忍不住问:“泰山一带么?” 靖宗爷稍一思索,摇头:“泰山乃五岳至尊,碧霞元君与吾等五门仙家重地,又有城隍大殿镇守,它不会去。” 又来了一批弟马,搬着一架子的寒光的古刀、长/枪,密密麻麻的小匕首,还有白岐玉看不懂的大型器皿。 “凶/器”应当是没开刃的,却莫名的看的白岐玉毛骨悚然。 那是常年浸润在恶意与杀/戮中的“警告”。 见状,靖宗爷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白岐玉可以离开了。 可以……走了? 白岐玉谢了又谢,不知以何种心情,恍惚的走出了主祭室。 越过长廊,离开巨门威严的大厅,一直走出城中村。 看到靖德市夜间车水马龙的繁丽街景,白岐玉才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厉涛歌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见旁边有公交站牌,半拉半抱的让他坐下。 “不怕了,不怕了……三天后,你就彻底安全了。” 公交穿越奔涌的车流驶来,铜铃般的大灯照的人眼晕,站牌上拿着奶茶打闹的学生们说笑着上车。 背后的广告屏上,当□□星的笑颜温婉可人;街对面,有拉《万马奔腾》的艺人,国粹乐声恢弘,有男女老少围观,不住鼓掌感叹。 远处,是软件园层层叠叠的高楼,加班的窗口燃亮一片夜空,零星散落着。 秋日沁人心脾的凉风卷来所有热闹、繁华的百姓群声,一切都告诉白岐玉,你在人间。 你回来了。 白岐玉垂下头,看脚下磨损严重的人行道,看这片大地,哽咽出声。 “我们能赢的,对吗?……我能回到过去的,对吗?” 厉涛歌紧紧把他的抱进怀里,咬紧了牙:“一定可以的。相信我奶奶,相信靖宗爷。也相信你自己。” 两人在公交长凳上坐了一会儿,许是厉涛歌这般侧面知晓整个事件的人,也不由得感叹万千。 有吆喝糖葫芦的老妪步履蹒跚的走来,厉涛歌上前走去,问了价钱,要了一支。 目送老妪离去,厉涛歌坐回白岐玉身边,递给他。 “谢谢……”白岐玉不好意思的擦擦泪,“你不吃么?” “我不吃这类东西。”厉涛歌柔声地说,“这么酸,也只有你爱吃了。” 白岐玉破涕为笑,小心翼翼的咬下了糖葫芦最上方的一颗。 他其实没有胃口,咽也是强行咽下去,可这是厉涛歌的关心,他觉得很甜。 “我看清单上所列的,多是生牲活畜,还有一堆大型器具……” “超市里估计买不到,必须要去农贸市场和五金市场才能弄到,现在采购不可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早我们再去。” “嗯。” “还有……虽然靖宗爷说那家伙去了鲁中,但我觉得还是不能松懈。今晚你来我家住吧。” 白岐玉扭头看向他,想都没想,拒绝了他。 “我住酒店就行了。”他说,“正如你说的,还不能松懈……我不能害你。” “白岐玉!”厉涛歌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当外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插话打断了对话,二人一起回头,对上了戚戎神色不定的眼。 此刻,三人脑中想的,估计都是:他为什么在这? 戚戎一身运动装,额头上有汗,似乎在夜跑。 白岐玉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圈,没看到周围停车坪有阿斯顿马丁。 这让他难免心生警惕:戚戎住在14km外的山间别墅,这么晚了,夜跑也不该来这吧? 撞邪(玄学) 第68节 许是感受到了白岐玉的疑惑,戚戎率先开口。 “我刚去探病了,”他指了指街口处,“叔父突然住院了。” 街口处,与城中村的破败截然不同,是一片戒备森严、低调奢华的医院,叫泰康医院。 白岐玉听凌霄八卦过,说那边是前年新建的私人疗养院。 据说医生都是从华西医院、复旦系挖来的顶尖专家,专门接待有钱富豪的地儿,挂号费几千起步。 “啊……”白岐玉想起来什么,“叔父……是前几天和我说的那个胃癌的叔父么?扈大师?” “是他。” “医生怎么说?” “情况不太好了。前年切除后,一直用中药疗养,本来说不会复发的,这两天突然急剧恶化了。医生说,要做准备了。” 白岐玉很想安慰戚戎些什么,可他心境脆弱,一些安慰的话夹卷出负面情绪,自己都要落下泪来。 最后竟是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挤出一个“节哀”。 “没事。”戚戎反过来安慰他,“老人八十有五,也算是老天垂怜了。” “嗯……”白岐玉胡乱的转换话题,“对了,老马情况如何?” 戚戎说,医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在观望。 “说大概率是‘狂躁症’,至少一周没法来上班。” 戚戎揉了揉太阳穴,面露疲惫:“所幸,程序架构完成的差不多了……所以,你们今天办什么事去了?忙到手机都不看?” 白岐玉张了张口,想到了那夜在戚戎家里,谈起出马仙时那张愤怒非常的脸;想起老马“发疯”的视频在公司大群和同事们的朋友圈、微博疯传,他便被人浇了盆冷水般,张不开口。 被熟人质疑,不信任的感受是无比痛苦的,哪怕只是一丝可能性,他也不敢赌。 他摇了摇头:“抱歉。一些私事罢了。” 沉默着,又有一辆救护车响铃与灯光大作,急匆匆的拐入泰康医院。 戚戎叹口气:“我去的时候,vip病房全满了。可能是秋冬换季,老人们日子不好挨了。” 他似乎不愿继续这个问题了,问白岐玉:“你房子的事儿处理好了吗?” “下个月25号,gbx游戏展会在上海举行。时间很赶,一版demo要加速做了。” “抱歉。”白岐玉抿嘴,“周末……周末我一会补上加班,不拖累进度的。” 厉涛歌也说:“我也是。” “行吧。我倒不是说你请假多……要是没处理好,欢迎再来我家住。” 厉涛歌沉下眸子:“多谢提议,不过,费不着您操心,小白来我家住就行了。” “我倒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说着,戚戎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厉涛歌,余光又扫过了白岐玉。 后者敛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像是默认了。 戚戎再迟钝,也从这一连串中,看的出他“多余”了。 他晦涩的垂下头,点起一支烟,任火星明灭,烟雾从俊朗的口鼻间缭绕。 沉默中,厉涛歌的网约车到了,打着双闪催促上车。 厉涛歌刚要继续劝白岐玉去他家,却见白岐玉直接拉开了后座门,上了车。 厉涛歌心里一暖,赶忙也坐进后座。 车子缓缓发动,隔着车窗,白岐玉忍不住望向戚戎:“戚哥,赶紧让人力招新主程吧……老马那症状,不是一周就能了结的。” 戚戎一愣,想问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可话到嘴边,又消失了。 换其他人在这种节骨眼儿说如此晦气又毫无根据的话,是很讨人厌的。 可戚戎清楚,白岐玉不是会诅咒同事、背后说人坏话的性格。 潜意识告诉他,白岐玉说的,或许是真的。 戚戎喉头微动:“我会考虑的。” 白岐玉很细微的笑了:“那,我们先走咯。国庆后见。” “好。回见。” 摇上车窗,看着景色逐步退去,厉涛歌沉默道:“为什么要提醒他?他很可能不信。” “我也不知道。”白岐玉怅然若失,“或许……我只是不想再失去……” 厉涛歌心头一动:“失去什么?” 白岐玉没有出声。 他望向今夜无星无月的寂寞黑空,回想到花园廊灯下,飞蛾扑闪的林间夜晚。 他坐在摇椅上,摇摇欲睡。 戚戎就和他聊《局外人》,聊“充满星光与默示的夜”,神采飞扬。 不想失去啊。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网约车一踩油门,剪影匿踪于十字路口,戚戎都矗立原地,久久未曾离去。 戚戎突然觉得心抽痛了一下。 随即就是四面八方涌来的空虚,一种什么东西消失的感觉。 阳光绚烂的那日,他在一楼大厅遇见了白岐玉,领着他走向玻璃旋梯,听他说“戚戎?好像男主角的名字啊,是戎马一生的戎么?” 他当时回答什么来着?是了,他“嗯”了一声,说:“你的也像。” “不太一样,”唇红齿白的小朋友说,“戚哥像‘龙傲天文学’的主角,我像……” “像女主角?” 小朋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至于吧……” 又是个霓虹灯璀璨的夜晚,他望着白岐玉消失在夜色,仿佛一年多的相处时光,都在这一瞬压缩成一个流光溢彩的梦。 祂知道,这将是“戚戎”最后一次见到白岐玉了。 待梦境破碎,他于黑雾中脱身,白岐玉之于他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了。 “白岐玉……哦对……白岐玉最近迟到挺多的,还爱请假,这种工作态度可不行。” 戚戎烦躁的点起一支烟:“我怎么容忍了这么久?等放假回来,得找他好好聊聊了,不行就劝退了吧……” —— 邹城市。 夜已极深,老城区筒子楼中,四楼一户人家的窗户中仍传来光亮。 昏暗的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视,冰冷的彩光投在沙发正中的人脸上。 男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却一副心神不宁的烦躁模样,似乎在等待什么即将出现的东西。 随着晚间新闻的女主播正侃侃而谈,他猛地站起了身子。 “……寒亭山别墅区于下午18时发生火灾,于21时扑灭。” “由于消防官兵前往及时,并未造成山火,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 “两人死亡,两人人轻伤……经判断,系不正确操作室外烤架导致……” 死者照片一瞬闪过,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那两张面容,男人并不认识,但这不会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无比畅意的放声大笑起来:“干得漂亮,干得漂亮!哈哈哈!一报还一报!!”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份不为人知的极乐,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从房间深处咆哮起来,一只、十几只、或者几百只…… 许久,他关了电视,笼起兜帽,拎起门旁锈迹斑斑的棒球棍,出了门。 门外,早已有一女人等候。 女人长相堪称艳丽,那种浓墨重彩的五官,可让人看着别扭的,是她的整容痕迹太过明显了。 连最直男的人也能一眼看穿的明显,让人不忍怀疑是廉价无证作坊出品的。 “那个办法失效了。”女人开门见山。 “喔,那不该庆祝么?”他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游刃有余,如此笃定我们是安全的……那东西会传染,我们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废话忒多。”他直接打断她,“你今儿怎么唧唧歪歪的?说这些做什么?” 女人咬唇,说不出话了。 他似乎因为心情好,多说了一些:“我们考虑这个没用。再多都没用。” “但我们现在还安全,就说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这还不够吗?” “那东西……你要相信那东西真的是跨越本能去爱它的。它们的生殖隔离比咱们和草履虫都他妈的大,但爱情就这么产生了。这还不能说明保证吗?” 女人不置可否,撇了撇嘴:“你现在又成了大明白了?那你当年叛逆个什么劲儿?” 男人不说话了。 许久,女人又说:“扯一堆有的没的,你搞到新的名字了?” 他摇头:“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 女人还想说什么,一张口,又泄了气。 “算了,算了……没有就没有吧。直到祂满意前,搞再多也没用。”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里面的东西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顺手补喷了几下云南白药,丝丝凉凉的药臭味在肮脏昏暗的楼道中逸散。 男人难得关心了一句:“你这苦头纯粹是自找的,都知道这个没用了,改明儿找人弄出来吧。” “留着这个,我心里踏实。” “随你。”男人翻个白眼,“我再确认最后一遍,你确定有,对吧?截止期又要到了,祂催得越来越紧了……” 撞邪(玄学) 第69节 “嗯。” 二人并肩下了楼。 楼道里,几扇不知何时敞开的门,幽幽关上了。 楼道外,是狰狞轮廓的漆黑夜色,不过对他们来说,即便是白日,与现在也差不多。 他们已经丧失了在太阳下行走的权力。 男人随手砸开一辆路边停着的车,开车上了高架桥。 云雾翻滚在群山沟壑之间,像一只手翻云覆雨。 一路上了省道,二人轮换着开了七个小时车,到达了目的城市的服务区。 此刻,天已大亮。 异地方言弄得男人十分不耐烦,车里的空气也闷,但他却从不摘下墨镜与口罩。 在厕所隔间抽了几根烟,短暂的呼了一口气,他出来洗手时,看到了蹲在开水处的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 那个乞丐疯疯癫癫的,逢人便爬过去,颠三倒四的推销什么东西。肯定没少被人投诉过,可服务区的工作人员估计也没法把他怎样。 他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朝乞丐走去。 “问你个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们这一个大师啊?” “大师?” “算命很准的大师。”他笑眯眯的,递出来一张名片,“喏,就是这个。我们联系他联系不上,你知道他住哪一片儿不?” 这个乞丐很是警惕。 他或许知道,也或许不,收了钱,只含糊地说他的一个朋友很万事通,叫他们找那个朋友。 看着一男一女的身影连带着车子消失在服务区,乞丐竟已满背冷汗,一个路过的年轻女人厌恶的捏着鼻子路过,他才发现自己失禁了。 ……他刚才,逃过了一死。 ……那两个人,不,那两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身上萦绕的气息,就连杀人犯的他,亦毛骨悚然…… —— 是夜,白岐玉作了个怪梦。 他是一场盛大宴席的主角。 庭院中是巨大的祭祀台,八十一个壮年好汉站上断头台。 他们是战役中最勇猛的士兵,如今浑身涂满硫磺与香料,成为祭品,这是他们的无上荣光。 断头台下,又有数以百计的牛羊牲畜,数以千计的鸡鸭,小山般的水果与面包。 巨型篝火熊熊燃烧,司俎人高呼着嘶哑的唱词,兽血沿着祭台沟壑蜿蜒成扭曲诡魅的神纹。 “%¥吾主……@¥*……吾神……大陆、海洋与宇宙的主人!” 火舌滔天,香烟遍布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大陆与海岸线。 繁复壮丽的宫殿里,国王正在加冕,贵族们载歌载舞,仆人与宫廷小丑穿梭在美食与华服之间。 他们说着古欧罗巴的官话,许多发音都不是接受现代教育的白岐玉听得懂的。 一个存在感极强又无人靠近的角落,奢靡馥郁的埃及熏香里,水晶酒杯的小山下,白岐玉和张一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香槟。 在这隅独属于他们的角落,白岐玉醉醺醺的跨坐在高大男人的大腿上,任由男人揽着他的腰肢。 红色天鹅绒的帷帐隔绝了醉生梦死的喧嚣与视线,隔绝了歌女吟咏的咏叹调。 琥珀色酒液滑过玻璃,喉咙,与眸光中荡漾的爱意。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 “算了,我看不懂你,”他打了个嗝说,“你总是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不喜欢。” 张一贺没有出声,一双同样陷入酒精与迷醉的眼慵懒的眯着,似乎在享受难得的温顺与依恋。 白岐玉大着舌头,还含糊的说了很多话,俨然是醉了。 “如果哪一天你死了,我一定会绕着欧罗巴跑上十圈,不,算了,还是一圈吧……跑步太折磨人了。我又不是你。” 男人的声音很是无奈,却包含着宠溺:“好。” 白岐玉似乎醉得太厉害了,整个身子软趴趴的融化了下来,张一贺小心翼翼的揽着他,才不会跌到地上去。 “……不过,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应该也不会伤心吧……所以,我一定会在死之前,努力杀了你……” “杀了你……” 这些颠三倒四的,充满恶意与厌恶的话,张一贺一句都没回答。 最后一杯粉润可爱的香槟灌下,白岐玉晕乎乎的倒了下去。 他整个身子都坠落在张一贺有力的肩膀上,张一贺又很轻柔的把他放下来,让他舒服一点的躺在膝盖上。 用几百根细细的肢触,轻轻地梳理他藤蔓般柔软的卷发。 “没有高高在上,”他说,“我们是一般的。” 白岐玉嘻嘻的笑了起来,他微微侧起头,手在张一贺眼前毫无意义的晃了几下。 “放你妈的……狗屁。你……我是属于你的,你却不属于我。算什么道理?” 张一贺却脾气很好的反握住他乱晃的胳膊,稍微用了点力气,把几只手乖巧的收在膝盖上,不让他掉下去。 “你醉了。”他温柔的说,“睡吧。”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你当初为什么会来找我?祂们都说你骗我。我也觉得是。但我一向公正仁慈……我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 “我永远不会骗你。” “真的?” “我从不说谎。乖,睡吧……” 可梦境中的白岐玉不是乖巧的性子。 他从男人的膝盖上爬起来,四顾了一番,晃晃悠悠的从长桌上抓了一个碟子。 然后,他蘸着黏糊糊的猩红酱汁,在张一贺的胸前签了一个潇洒的签名。 又在左胸画了个心。 “好了。”他天真无邪的眯着眼睛笑,“现在,你是属于%¥……的了。” 白岐玉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梦境中的自己签下的名字,可…… 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这梦虽不恐怖,却太离奇,太令他作呕,恶心的他胃中翻滚,很快从光怪陆离的女高音咿呀中抽离。 “小白,小白!” “!” 白岐玉猛地睁开眼睛,被梦中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憎恨浸染的泪水中,是厉涛歌熟悉的脸。 “做梦了?喝点热水。” “好……” 喝了一整杯热水,白岐玉才冷静下来。 厉涛歌是匆匆从隔壁赶来的,睡衣还皱着。 明亮如昼的卧室里,白岐玉能看清他睡衣上的纹路,是斯莱特林联名款,s形状的蛇绣的很可爱,耀武扬威的吐着舌头。 谁也不知道痞帅的主美大人还有一个巫师梦。 “我又梦见了那个脏东西……我们……” 梦中的旖旎感仍未完全散去,充斥在白岐玉混沌的意识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真不是个好兆头……” “这算什么。”厉涛歌打断他,不让他继续发散思维。 “我和你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什么弗洛伊德梦境学说都是放屁。你少胡思乱想搞自己心态。” 见白岐玉苦笑,厉涛歌认真的劝他:“你现在就光想好事情。想你荣升主策后做什么样的游戏。……我说,你肯定要做文字类吧?” “不愿谈工作?那就想象一下年假去哪儿玩,马尔代夫怎么样?我看隔壁组去年那照片,嗬,水洗蓝,蓝的像p的。” 被他逗笑了,白岐玉打趣他:“堂堂主美,形容蓝就只有一个‘水洗蓝’?还p的?” 厉涛歌痞里痞气的笑:“我语文不好,你的好就行了。” “我说真的,咱俩去马尔代夫吧?租个水上小屋,带滑梯那种,懒觉醒了,套个泳圈就能下水,躺在水上继续睡。烦恼、尘世忧愁,全没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白岐玉全然忘了那个梦。 他揉着可能是睡觉姿势僵硬造成的关节疼,朝厉涛歌道了晚安。 “睡吧,明天要早起。为了以防万一,我定了凌晨3点40分的闹钟,你要是起不来,可别怪我把你砸起来。” “得令。”厉涛歌痞笑着捏了一把白岐玉的脸,软软的,有点凉。 在后者反应过来锤人之前,他嚣张的吹了声口哨,逃离作案现场,“晚安,白小公主。” “你!姓罗的你他妈回来!” 第41章 作战前夜(二) 4点, 收垃圾车缓缓驶入小区。 引擎轰隆,车灯打下巨型亮斑,一闪而过。 这些存在感其实都微乎其微, 工作人员沉默而小心地把垃圾分类回收,正如千百个夜里一般, 融入这片自然的静谧。 只有一户人家“醒了”。 撞邪(玄学) 第70节 两个青年裹得严密,极快的从车边走过。 工作人员心头一动, 狐疑的朝那两个身影看去—— “这么早,去做什么啊!” 厉涛歌拉下围巾,笑了笑:“买的凌晨飞机!” “哦?”工作人员了然,再定睛一看, 个子高的确实拉着个大行李箱。 “年轻人注意身体,别老是图便宜买红眼航班!别看我这样, 老了总熬夜落下不少病根!” “好嘞, 谢谢您!” “快去吧!” 靖德市的农贸市场和五金市场离得很远, 约莫是个对角线,城东和城西。 厉涛歌逗他:“像不像‘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白岐玉笑着捶了他一下:“贫吧你。” 二人一合计, 准备先去农贸市场,怕晚了东西不新鲜。 厉涛歌劝白岐玉在车上再睡一会儿, 但后者拒绝了。 即使阖上眼, 也毫无睡意:对白岐玉来说, 一日不结束现实中的噩梦, 他就一日睡不好觉。 困着也好,他想, 是为了日后的安心的睡眠。 半暗将明时分, 车窗外的天色昏沉暧昧, 整个城市处于半睡半醒中,睡眼朦胧的。 白岐玉发了一会儿呆,在天地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时刻,有了点游戏文案的灵感,便掏出手机打字。 主线剧情第一个小高\潮要收尾了。 【……于是,坎蒂·佩恩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肿瘤头颅的树枝在窗外张牙舞爪,他签下了契约。】 【而那个信誓旦旦要保护他的东西,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或伟大。】 【它只是得益于‘种族优势’,单纯的比他高级了一点而已。当然,‘点’的量度是针对那位亘古存在的旧日领主来说的。】 【甚至说,它与‘祂’,或者说‘牠’的本质并没有太多不同,是如出一辙的恶意、沉浸于杀戮、疯狂,并未脱离任何低级欲\望。】 【这样的东西,是信不得的。是卑鄙、下流的。】 【于是,他们定下了契约,但谁都没想着履约。】 【契约是给有契约精神的“人”设计的,显然二者都不是。】 【最后,坎蒂·佩恩逃去了银月光辉之城,偷窃了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肿胀头颅,则被祂……】 等候绿灯时,厉涛歌饶有兴趣的扭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牛逼。” “什么啊?”白岐玉笑着看他,“给点读后感。” “问我这个美术人员……” “这时候知道自己是美术人员了?”白岐玉噎他,“不是白马王子,哦不对,黑马王子么?” 厉涛歌痞里痞气的笑起来:“哎哟,这就记仇了?……给我点时间想想啊。”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白岐玉垂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只能看到精致的小半张脸。 经历了这么多,他气色不太好了,可唇仍红润的像苹果。 莫名的,他又觉得,白岐玉不太像小苹果了。 像白雪公主。 那边儿,许久没收到回复,白岐玉催他:“别想赖账,快说。” 厉涛歌收回心里不合时宜的旖旎,清了清嗓子:“你的措辞里,绝望够了,但疯狂不够。克苏鲁神话里,接触‘不可名状’后,往往就两个结果:狂热的崇拜,或者恐惧到疯魔。” “就是说再极端一点?” “差不多。”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删删减减,继续敲打。 厉涛歌开车技术很稳,到第一农贸的时候,也不过5点20分。 天还黑着,只有微不可察的熹光在天的最边际,预示着鱼肚白黎明的到来。 即使天还没亮,人流已经熙熙攘攘。 多得是批发后回小市场卖的二道贩子,也有勤俭持家的老人、周围住民。 临近国庆,大家都想多攒点,防止节后涨价。 商品规模也出乎二人预料,大片的蔬菜水果、水产生鲜,活牛羊,干货……甚至宠物店,农饲料,种猪种羊,但这些都是要预订的货。 除此之外,早餐、糕点摊……临近门口,就有大锅炉架起,百十个鸡蛋糕热腾腾的等候出炉,温馨的食物香味晕染出早市热闹生活。 厉涛歌也去排队买了几个,当早餐,看着白岐玉一点一点吃下一个,自己毫不介意的把剩下的都吃了。 清单上的东西说好弄也不好弄,比如: “老板,您这儿有5斤以上的白公鸡、黑公鸡吗?” “黑白的?”戴草帽的老汉蹙着眉头,“非要黑白的鸡么?俺这有2年的土柴鸡,家养的,肉韧,好吃!” 厉涛歌绕开老汉叉着腰的身子一看,两大笼子的鸡、连带着院子里连跑带跳的,全是花的。 逛了三个摊,在一个角落的小妇人处,才勉强找到了5斤1两、5斤3两的黑白公鸡。 由于清单要活鸡,二人让小妇人捆好了,放进袋子。 鸡实在是大,公鸡冠子在塑料袋外冒出来一截,腥红狰狞如凝固的血,还在不住抖擞,颤动。 白岐玉需要很努力的系紧袋子,才不会让鸡扑楞着飞出来。 突然,那红化作液体,徐徐燃烧起来。 它极速蔓延着,一瞬就扑在了白岐玉身上,灼烧他的手臂、他的脖颈…… “滋……滋……” 一瞬间,空气中充盈着蛋白质被烧焦的恶心味道,还有松脆柴火被引燃的烟臭味…… 又来了。 即使眨眼过后幻觉消失,白岐玉胃中仍翻滚起来。 赤红的畸形器官扎眼的矗立在那里,看的他干呕了好几次,差点把刚吃的鸡蛋糕吐出来。 他这样,着实把厉涛歌吓了一跳:“怎么了?你缓缓!” 小妇人也吓了一跳:“那个,还没结账呢……” 厉涛歌应着老板,一手帮白岐玉拍背,一手扫二维码。 白岐玉眼前发花,像大病未愈的病患,蹲在地上蜷缩起来。 周围过路的大伯大婶们都忍不住关心他:“没事吧小伙子,低血糖啊?” “他没事,大爷大婶们,谢谢您们啊!我照顾他就行。” “给他吃点糖,喝点水!” “好勒!” 厉涛歌赶紧把两只大公鸡放进行李箱固定好,去旁边小店买了巧克力和水。 白岐玉灌了小半瓶水,才压下去恶心感,耳中一片嗡鸣。巧克力则一点没吃,一想到那股甜腻味儿,他就犯恶心。 被灼烧的感觉太真实了,一想到那纯粹、炽热、不带一丝杂质的腥红,白岐玉又想吐。 “我已经托了同城快递去开中药,”厉涛歌安抚他,“等到了,第一时间给你熬制,到时候就好受了。” “嗯。”白岐玉紧紧闭上眼,站起身子,面色惨白如纸,“走吧,还有好多要买呢。” 生糯米,红馒头,酥皮糕点,白山羊血。 整只羊、猪、牛,都去除下水分为两片。 出手阔气,所以白岐玉要求把“头颅”完整的给他时,条纹衫的壮汉一口应下。 转账后,壮汉吆喝着伙计帮忙装车,要了他的地址,不经意道:“三大牲,排场很够啊。立堂口?” 白岐玉一愣:“不是。” 壮汉乐呵呵的一挥手:“不用瞒我,整个农贸市场就我一家现宰现杀的,靖德里谁家搞法事都是找我。我看一眼你单子……黑驴血我这也有,一并给你做添头了!” “谢谢……”白岐玉抿了抿嘴,“不是立堂口……总之,是弟马师傅要的。” 壮汉也再没多问:“那就祝你万事如意!所求皆灵!” 白岐玉诚心的双手合十:“承您吉言。” 不知是屠宰场血腥味太重,还是摊子上陈列的活猪头、羊头太狰狞可怖,白岐玉又胃中一片翻滚。 他觉得诧异,又觉得是被“祂”感染的原因:他过去从不怕血腥,小时候跟着奶奶去市场,看师傅杀活鸡,都一点也不怕。 他记事早,奶奶捂着他的眼睛,他却从奶奶温柔的手缝里偷偷朝外看。 师傅手起刀落,大公鸡的喉咙断了,鸡头扭曲着软下去,血喷涌而出…… 是温热的,腥甜的。 很甜。 白岐玉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便听到厉涛歌口中念念有词。 “你刚才在念什么?太奶交给你法决了?”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耶稣基督保佑……” “不要乱喊神名保佑,小心被记仇。” “不会被记仇的,”厉涛歌认真的说,“反正他们不保佑你说明就不存在。” “歪理……” 厉涛歌见他有了活力,心情也连带着好了。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揉他的头发,又放下,拍了拍他的背:“又难过了?” 撞邪(玄学) 第71节 白岐玉看着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还要分出一只手关心他的高大男人,忍住了泪意。 曾经无神论的人,曾经逃避出马的人,都是因为他,才变得接受玄学,甚至求神拜佛。 “没有不开心。”他轻轻的说,“就是觉得你太可靠了,真的,你为什么这么可靠啊……对我这么好,我何德何能。 厉涛歌失笑:“臭小子,大早上别和哥闹这一出,搞人心态。” 白岐玉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是开玩笑。” “从昨晚到现在,我总是控制不住去想,如果这些日子没有你陪着我,我会怎么样。” 厉涛歌喉头一滚:“怎么样?” “可能……”白岐玉垂下眸子,“可能就崩溃了吧。” “……不要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帮你。” 厉涛歌少见的结巴起来:“真的,没有谁是离了谁不行的。” 白岐玉抿着嘴笑,说不是。 他很浅的笑起来,早市晨光熹微,像山间不起眼角落里,沐浴晨光的一朵白色小花。 厉涛歌心声澎湃,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对谁说的。 真想伸出手,去碰碰小花柔软细白的花瓣。 但现在还不行。 他掩饰的说着逗笑的话,推着白岐玉继续采购下一项。 谁都没注意到,二人背后一阵风起。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与尘土席卷中,那风卷过行道树飘摇的枯叶,卷起瘦削青年的衣角,然后逸散于蓬松柔软的发尾。 白岐玉心里感应到什么,顿了顿脚步。 “怎么了?” 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宰杀活畜的屠宰场门口,一百瓦高亮灯泡亮的晃眼,热火朝天还价的大叔大妈们被照的连影子都没有,没人看向这里。 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流浪汉正趴在地上讨饭,高鼻深目的,像acheos那一种儿的白人,不知道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 “没。”白岐玉转回头去,换了个话题,“你看前面那个元宝质量可以吧?” 下午,他们浅浅用过午餐,去了五金市场。 看着单子上几个“绘画”的器具,白岐玉感到一阵头痛。 “连名字都没有么?”他长叹一口气,“主美大人,这该怎么朝商贩们描述?” 第一个,是一个两米高的“稻草人棍”,要求粗草绳缠绕,标注出明显的“头”,“身子”,“胳膊”,其他细节可要可不要。但必须能牢固立住。 第二个,是一种木材,要八十斤以供燃烧,那木头的名字甚至拼音输入法打不出来。 “真多亏了还标注了尺寸,”厉涛歌吐槽,“咱们先逛逛,实在不行买了材料我给你做。” 白岐玉意外的看他一眼:“这个你也会?” “你都喊我一声主美大人了,不会也得现学。” 白岐玉笑的睨他一眼:“先看看。” 最后,果然没找到如此奇葩类型的货。 二人一合计,从一个家具店买了个一米八的木质衣立,又买了个木头圆凳来垫高,又从对面的元件店买了二十米粗麻绳。 其他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在一个很大的五金店找齐了,至此,清单完成。 车上,白岐玉不放心,又清点了一遍,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没要买水果一类的?” 厉涛歌随意的瞥了一眼后视镜:“可能靖宗爷不爱吃水果?” 在白岐玉不赞同的视线里,厉涛歌痞里痞气的笑起来:“好好,我正经点。没让你买可能是有存货用吧。水果而已,漏了叫个外卖就来了。” 白岐玉一想也是,没再多问。 劳累了一天,二人决定吃点好的犒劳自己。 许是有朋友陪着有说有笑,又采购完毕了所有□□,白岐玉心境明亮了许多,胃口也好了。 国庆前夕,701商场五楼的一水儿商家都搞起活动,还有家新开业的烤肉,二人一拍即合。 这是家典型的东北烤肉,轻薄的油纸上刷黄油,铺上酱料酿好的小片肉,很快就冒着令人食欲大动的油光。 “这家酱料确实好吃,”厉涛歌烤肉动作不停,另一只手给白岐玉夹菜,“尝尝这个鸡软骨。” “谢谢。哇,这个腌制的太绝了……” 厉涛歌低声笑了笑,又给他夹土豆片和烤茄子,白岐玉却没什么兴趣,不动筷子。 厉涛歌揶揄他:“几岁了,还挑食呢?不能光吃肉,吃菜。” “不想吃,”白岐玉勉强吃了一口茄子,恶心的够呛,“好不容易进化到食物链顶端,可不是为了吃植物的。” 厉涛歌也就依着他,不断给他夹肉。 不知不觉,面前就堆了小山般的的肉,白岐玉哭笑不得的抢过烤肉夹:“别让了,把我当幼儿园小孩儿呢?我烤一会儿,你先吃。” 厉涛歌不信的挑眉:“看着你娇里娇气的,原来也会烤肉啊!” “哈?我怎么就娇气了?” 厉涛歌痞痞的笑起来:“真的。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个事儿包,矫情逼,结果还真的是……” 白岐玉又好气又好笑:“什么鬼,我看上去有这么难相处?” 厉涛歌掰手指头:“洁癖不说,还强迫症,送你本二手书看你嫌弃的。” 说到这,厉涛歌怀念的大喝一口烧酒:“真的,当时我想揍你来着,但是看你细皮嫩肉的,挨两下估计要哭,忍住了。” 二手书? 白岐玉立马记起厉涛歌说的是哪件事儿了。 刚入职时,作为前辈,为了表示亲近,厉涛歌送白岐玉一本很实用的游戏设计方面的外文书。 白岐玉很感谢,结果一翻,嗬,那么大一个茶水渍糊在内页! 又黄又皱,像是厕所里掏出来的! 白岐玉是个爱书之人,又爱干净,很受不了这种不把书当回事儿的行为,当下恶心的浑身发毛,差点直接把书扔了。 当然,当时嘴上虽然没发作,估计没管理好表情,露出了“嫌恶”感。 厉涛歌不提还好,一说白岐玉就怒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么好一本书被你糟蹋的,我没骂你败坏东西就不错了!” “我才冤枉好不好,”厉涛歌伸冤,“我给你的是新书,刚买的!” “是老马那鬼人说借来看看,我一个没拦住就拆了封,还‘啪’把茶水泼上了。” 白岐玉一愣,这事儿他倒不知道了:“真的?” “骗你干啥!” 厉涛歌气的又喝了一口烧酒:“那书海运了两周过来的,再买来不及了,就只能凑活送了……我给你又擦又烘干的弄了半天!” 白岐玉震惊的说不出话,原来,阻碍二人关系的芥蒂,竟然是如此乌龙。 “竟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我也不是嫌弃你或者嫌弃书,只是觉得……这样不爱惜书,不好。抱歉,当时给你脸色看了吧?” “没事儿,”厉涛歌摇头,“哥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反正,后续我们关系也变得不错了嘛,再扯这些有的没的多小家子气。然后,了解了你……发现你人还挺好的。” 这句掏心窝子的夸人话估计累死厉涛歌了,他不自在的理了理扎染的长发,抬眼看到白岐玉揶揄的笑脸,脸红的堵回去:“但我说你娇气你可反驳不了吧,又怕疼又爱哭……嗷你怎么踢我!” 白岐玉横眉竖眼:“闭嘴,吃饭!” 厉涛歌哈哈大笑的摇头:“就不。那我以后就喊你娇娇了?” “姓厉的!”白岐玉气的要起身锤他,厉涛歌赶紧恢复了正形。 许久,白岐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怅然的摇头:“你别那么叫我,我说真的。倒不是说讨厌这个称呼……过去,我奶奶就是这么叫我的。” 厉涛歌一愣,随即诚心实意的道歉:“对不起。” “没事。”白岐玉摇头,“过去很久了。” 他抬手,让服务生帮忙换了油纸,看着女生干净利落的动作,他不自然的转移话题:“凌霄说,你准备出去搞独立,真的么?” 白岐玉以为他会掩饰一下,没想到厉涛歌直接承认了:“对。你看到我手机消息了?” “……不好意思。” 厉涛歌爽朗一笑:“没什么看不得的,本来,我也要邀请你加入的。” 白岐玉有些意外,指了指自己:“我?” “是啊。”厉涛歌点头,“新工作室,缺文案,待遇按照你现在的上涨1.2,来不来?” “可我就一年工作经验……” 厉涛歌嗤笑着摇头:“你们自己搞策划的,还信‘资历’一事?你的文案连隔壁十年老人都称赞,我语文不好,但不代表我审美不好,你不要妄自菲薄。” 白岐玉心头涌过温流:“我从来不知道他这么看得起我。” “哎,之前喝酒的时候老徐说过好几次你,你不知道吧?他还说,他们组下个项目文字量很大,可能会邀请你呢。不过我说了,你可是要跟我走的,轮不到他!” “涛哥……” 厉涛歌突然很认真的看他,面色收敛了玩世不恭:“我不是开玩笑。等帮戚戎做完demo,我就准备摊牌,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走吧。” 说着,厉涛歌掏出手机,在私人□□的群组里找了一个文档,递给他。 白岐玉放下烤肉夹子,擦了擦手接过。 他细细翻着,面色严肃了起来。 这是一份框架和细节已然十分周密的策划案,名字叫做《back to frooklyn》,第一人称开阔世界探索。 主角是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的“头”,它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叫“kaico”。 撞邪(玄学) 第72节 在设定的3021年被系统唤醒后,它发现所有人类和机器人都陷入了沉睡。 它必须在千奇百怪的梦魇世界里战斗、拯救“睡城”、寻找线索,重返“frooklyn”的故事。 但更让白岐玉惊讶的是:“你……直接给我看?” 题材、玩法、美术风格都十分出众,甚至已经有了实机画面。 看得出来是一款野心勃勃的冲击国产3a的大作,任何游戏界的人看了都会感到震撼。 而这样的创意,理应封锁严密,在demo出现前不透露给任何业界他人才是。 “看就看呗?”厉涛歌失笑,“或许这样说很突兀,但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就没由来的信任你。” “你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特别干净,生机勃勃的,像颗小树。” “当然,你大部分时候都冷冰冰的,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你没发现么,大家都很喜欢你,你……不用给自己披这么厚的壳也可以。” 白岐玉鼻子一酸,努力笑了笑:“我知道。但是,这到底是商业机密……” 在厉涛歌坚持的视线里,白岐玉败下阵来,继续翻看剩下的策划案。 厉涛歌有些不自在,他胡乱的玩了一会儿筷子,又抓起多功能军刀,擦拭干净后,在饭后甜点的苹果上雕刻。 他的手很大,军刀又小的可怜,双手很努力的捏紧,才能用上力,不划走。 一点点碎屑随不安跳动的心落下,一个苹果的小皇冠展露出来。 终于,白岐玉长叹一口气:“老天,如果我是你,早就直接辞职,全身心去做这个了。” “她……她真的太棒了。如果能做成这个,我感觉职业生涯都无憾了。” 厉涛歌被他夸得难得的耳垂发红。 他手剧烈的抖了一下,又极其细微的,像捧着真正的皇冠,把苹果小皇冠放进白岐玉的盘子里。 “那……我丑话也说在前头……”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开口舌头就打结, “我们工作室目前就12个人,一半是兼职的。投资方目前只拉到一个,就给200万天使投,还要求年底给出demo。” “……可能,我是说可能,三年内、甚至耗尽存款前都做不完,你真的要想好。” 白岐玉很温柔的垂眼,看向盘子里的苹果小皇冠,又看向一向舌灿莲花的、如今傻的像一只小矮人的酷哥。 “刚才还牙尖嘴利的夸我,骗我上船的人到哪里去了?现在又反悔了,嫌我菜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厉涛歌。”白岐玉喊他的名字,“你说的我都不怕,真的。” “看看我现在经历的这些,老天爷啊,我不知道这一切结束后,这辈子还会怕什么了。” “怕穷?怕苦?那算什么。” “你信任我,我也和你说实话,尽管只在组里待了一年多,我也受够了做骗钱手游。” “市场上那些充斥的热销货……它们真的和游戏有关系吗?不就是花钱买数值么?我进游戏业可不是为了做这个的。” “我想做的,是能让玩家露出小孩子一般放松笑容,让人回味无穷的游戏。” “小白……” 烤肉无人翻身,发出“滋滋”的焦声,空气中满是厚重醇香的肉香,可无人再分心去管了。 苹果小皇冠被新主人珍惜的一口吞下,那人眸光如星,握住厉涛歌的手。 “就这么说好了,我跟你走的时候,可不能拒绝我了。等一切结束……我们一起做3a!” 厉涛歌忍不住起身,从桌子对面走过来,紧紧拥抱住白岐玉。 “是不是太不合时宜?”厉涛歌嗓音哽咽,“我是说,我该请你吃高档餐厅,然后在美酒美景的熏陶下,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拉你入伙……现在这样算什么啊,也太不重视你了。” 白岐玉很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背:“那就等一切结束,再补上吧。事先声明,日料不吃。” “好。” “要很多很多的肉,”白岐玉补充,“不要蔬菜。” “嗯。” 白岐玉拍打厉涛歌的背的手顿了顿,又轻柔的开口:“我还想问一个更不合时宜的事情……” 厉涛歌的心轻轻跃动起来。 明明是决战前夜,他的心却一点都不紧张,甚至活跃的、热的过分。 这样不行,太不合时宜了。 但是,是白岐玉先不合时宜的。 他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但他发现这样做只让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 他偏过了头,不去看白岐玉的脸:“说。” “frooklyn……到底是哪儿?” 厉涛歌的心又跳错了一拍。 过了一会儿,他嗓音喑哑的说:“一片无人知晓的净土。” “那里……我的想法是……这个地名不知为何刻印在了小机器人脑袋的设定里。也许是工作人员的私心,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勘误……” “总之,kaico相信,无论经历过什么,只要去往frooklyn,就能净化一切。” “真好,我喜欢这个设定。”白岐玉喃喃道,“就像爱、恨、恐惧,或者希望,这些无用却能主宰一切的情绪。明明无肉无骨,却让人不顾一切的朝之飞蛾扑火,陨身糜骨。” 他话锋一转,定定的望向厉涛歌,似乎想要在那双痞气却温柔的眼眸里寻找什么。 “所以,frooklyn真的存在吗?” 厉涛歌笑了:“你想让它存在,就是存在的。因为……你才是主文案。” “什么啊,你也还没想好啊。” “所以才邀请你加入啊。”厉涛歌故作轻松的说,“敢不敢一起建造我们的frooklyn?” 厉涛歌永远不会忘记那几个晚上。 灯明几亮、香气浓郁的烤肉店里,白岐玉抱住他,放声嚷嚷说,我们一起做3a! 就在前一夜,他听到白岐玉噩梦中的痛苦呓语,抱住了被污秽折磨的不成人样的青年。 窗外,有夜行者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周杰伦的《反方向的钟》,那人不接电话,只是轻轻跟着哼唱,“我的天空是雨是风还是彩虹,你在操纵……” 他想,他的游戏梦再也不用愁文案了。 白岐玉就是最好的。 第42章 请神 10月2日晚22点。 距离10月3日0点, 还剩两个小时。 一个注定的不眠夜。 露天祭场约莫篮球场大,坐北朝南。 在今日之前,白岐玉从未知道罗太奶这外貌毫不起眼的“堂口”, 除了华丽开阔的室内,还有如此大的一方隐藏天地。 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约莫五平米大的圆台。 圆台下,是空置的篝火栏、黄铜祭品大盘, 以及两个形状奇特的、两米高的稻草人棍。 祭场的上空,层层叠叠的蒙着纯白帷帐。 从祭场八个角拉起,在圆台正中收束。 每一根主绳又分支出密密麻麻的细绳,绳上又垂下密集的络子与细帘。 络子的形状极其特别,像不断盘旋的螺旋, 像首尾相接的菱形, 又像扭曲的、被层层束缚的正在呐喊嘶吼的人棍。 这种络子叫“犁卟喀”, 是老萨满教里“善意的气”的意思。是道行十年以上的弟马, 一个一个用白绳子手工捆出来的。需要上千个。 而每一根绳子与绳子的交接处,用绘有繁复咒纹的黄油纸紧紧束缚着。 这样一种设计,看似松散随意, 实则每一根绳都像琴弦般紧绷。 夜风吹来, 会发出怨灵哭嚎般的悠长怪声,更奇怪的是, 看上去材质纤薄如丝绢的帷帐, 竟是纹丝不动。 从上空看,像诡黠可怖的巨型蛛网, 束缚着万千猎物的尸骸。 如果有人路过, 一定会极度惊诧自己的眼睛:院子里铺天盖地的纯白扭曲之物, 是地狱渊口倾泻而出的恶鬼之群吗? 而在压迫感与诡秘的圣洁感极强的帷帐下,地面的祭场,已经燃起了三圈烛火。 高低起伏的蜡烛以一种奇特的规律、奇特的非欧几何摆放着。 像同心圆,但仔细一看却又不是。 每一层“圆”都以诡异的曲折互相拼接着,与正上空的“犁卟喀”上下呼应,构成一张蛛丝与火的网,好似要把正中的“猎物”禁锢致死。 蜡烛们层层包围了这片土地,明明只是点点烛光,却如星河般将整个祭场的夜空燃亮,火光肆意而静谧的燃烧着,似乎在等候什么巨物的来临。 院子里是一片赤红火色,什么都是红的,像血雾污染了世间万物,天地只余红白黑三色,看久了,给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与不适感。 弟马们则一一披上繁复华盛的道袍,神情肃穆的穿梭于赤红与纯白的地狱汤火中。 无人抬头仰望,无人低头垂视,以一种奇妙的步伐,快速行进、离去,行进、离去…… 像一只只工蚁。 他们的道袍样式很独特,不似任何一朝代的制式,脚踝到小腿,皆是束腿的款式,便捷之余不失庄严与神意。 而在他们手里的方形木质托盘中,则运输着今夜所需的祭品。 牛首、羊首、猪首,呈三角形态置放于祭场正中巨型圆台的正下方。 那只牛首大的出奇,像地狱之车的车头,两个人才能扛动,两只黑角狰狞霸道。 三大牲首左侧,白岐玉的衣物、照片、写有生辰八字姓名的黄表纸,以二十四根魂钉砸在地面。 撞邪(玄学) 第73节 三大牲首右侧,则是树根粗壮捆捆线香,正待点燃。 线香下方,是一人高的、小山般的血红馒头、金银元宝山、纸钱宝塔、香烟小塔。 以及看不出内容的一坛坛黏稠漆黑的液体,把“小山”围了一圈。 罗太奶堂口门口,印着“张强生畜”的两辆货车正缓缓驶来。 等候已久的弟马师傅们急急迎上去,把白岐玉和厉涛歌在农贸市场购买的东西卸货,短暂的清理后,快速运到祭场。 六个八字硬朗的壮汉扛着两半片羊、牛、猪,一一挂在祭场左侧、右侧、最后方的架子上,以铁钩钩起脖颈,自然地垂下。 远远望去,像一具具死亡已久的人尸,正在夜风中凄悲的飘摇。 最后,是两只大白公鸡,两只大黑公鸡,由一位地位较高的王弟马,左右手相持着,拎入祭场等候。 裴世钟和韩嫂一左一右的在祭场最外的庭院长廊处做记录,正小声询问一位弟马:“二神准备好了么?” 那弟马低声道:“秦师傅好了,厉小仙姑还在调试鼓和铃。” 韩嫂叹口气:“厉涛歌的消息呢?” “暂时还没联系我们。” “如果……”裴世钟犹豫的说,“0点前联系不上的话……” “仪式照旧。”韩嫂严声厉色的打断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断今晚的仪式。”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断今晚的仪式。” 与此同时,主祭室里,罗太奶背对着白岐玉,沉声说道。 裴世钟已经把太奶的祭袍送来许久了,可罗太奶还迟迟未着衣。 与其他人相比,意外的更加素净的纯白祭袍,正静静地挂在衣架上。 此刻,她尚还不是“靖宗爷”。 她穿着粉红与翠绿相间的毛衫,俏丽而活力,脖子上是珍珠项链,头发也没有以米水梳起,短短的卷发随意的披着,能看出发根处泛白的灰发。 甚至,她还拎着手机自拍了一张,笑着解释说“如果失败了,这就是最后几张自拍了”。 白岐玉喉头一酸:“太奶……” 这是第二次,白岐玉见到普通老妇人一样的罗太奶。 主祭室里,似乎常年不灭的七彩琉璃宝灯也全数熄灭。r /> 高高的供桌上数十位仙家雕像沉在黑暗里,幢幢黑影衬的三尺三点堂簿也阴森诡魅了起来。 而白岐玉,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 见罗太奶背着他,他抑制不住的咬起指甲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他很难不去想失败以后的事情。 昨夜,“祂”又来找他了,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甚至,祂似乎察觉到了白岐玉要搞得小动作,但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 祂在睡梦中——或者并不是睡梦——总之——祂紧紧抱着他,像抱小朋友一般的裹在怀里、胳膊里,让他从头到脚都陷在祂的身躯里。 那些滑腻的、单是触碰到便让人不安到发狂的肢干,从各个角度裹紧祂,整个室内、室外、甚至白岐玉觉得这片大地的阴影里都是祂。 祂说:“10月4日,你就可以随我离开了。” “去哪儿?” “履行我的诺言。” 白岐玉难以抑制的想到那个无法逃离的出租屋,然后惊恐发作。 他的眼泪奔涌而出,他浑身抽搐,所有的皮肤火烧般灼烧起来,后颈尤其疼痛到大脑空白。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不会求饶的。 他脑中空白的想。 这是我唯一,还能拥有的自尊了。 而祂是怎么反应的呢? 祂一点一点的舔舐他的脸,把泪水、眼中的光辉,还有痛苦舔去。 祂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白岐玉会怕成这样。 拥抱、亲吻,都没有反应,然后祂不得不点了点白岐玉的太阳穴—— 白岐玉晕了过去。 这一场短暂的噩梦,他没能告诉罗太奶。 他仍心有侥幸,觉得祂在临死挣扎、不蒸馒头争口气。 他又十分害怕,如果说出了口,会不会一语成谶。 面前,罗太奶为他泡了一壶雨后雪青。 这是泰山顶霜降后的第一茬苗,清苦温润。 热腾腾的水雾在昏暗的主祭室升起,罗太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惨白的脸,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紧紧盯着白岐玉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了第二遍。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断今晚的仪式。” “啊……”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小茶杯碰撞在木质茶盘上,氤氲出水雾。 “你在最后想一遍。水里,除了手机,没有东西了吧?” 白岐玉仔细又想了一遍,许久道:“没有了。” “山上的痕迹呢?” “……山上不会有痕迹残留的。” “回到老国土局宿舍后要做的事情,记清楚了吧?” “记清楚了。” “复述给我。” “……把所有的私人用品烧了。”白岐玉嗓音沙哑,“再……搬家,离开靖德。” “还有。” “太奶,一定要这样吗?他只是信仰了错误的东西……” “尘归尘,土归土,死去的魂离开骨与肉,无关乎信仰。”罗太奶叹息,“这样,一切才能结束。” 白岐玉痛苦的动了动喉咙,哽咽的说:“我知道了。我会让始作俑者安息。” “记住,只有这一次机会,才能让你完整。”罗太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重复第三遍,“无论发生什么——” 白岐玉与她一齐呢喃:“都不能打断仪式。” 甚至,靖宗爷亦上身叮嘱他:“祂与我们的不同,正如我们与你们不同。” 昏沉沉的室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靖宗爷一字一句地说:“仙有强有弱,善意的仙是好的执念,可惜坏的更多。” “但祂……祂们本身,就是恶。祂们永远是恶。” “永远不要怜悯祂。就像祂不会怜悯人类。大地不会怜悯海洋。” “切记,切记……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能打断仪式。” …… 23点50分。 白岐玉沐浴完毕,浑身裹上泰山山土,躺在主祭室的层叠烛光中。 裴世钟与三个男弟马背对他站在阵法四角,脸上贴着白岐玉的四柱信息,巍然不动。 主祭室外,露天祭场上,靖宗爷气势巍峨的走向未燃的篝火堆。 白袍素裹,飞云广袖,在大作的猎猎晚风与爆燃的烛火中站定。 篝火旁,左右共二十四名弟马,已严阵以待。 为首的,俨然是秦观河和厉溪鸣。 他们全脸涂以斑斓诡魅的七色油彩,头顶萨满传统祭帽。 左侧男弟马高举武王鼓,文王鞭;右侧女弟马高举引魂铃,净水瓶。 同样华彩斑驳的祭袍,如大自然中最诡异艳丽的毒物,宛若地狱之口,与黄泉、天地引路的渡河人。 韩嫂在庭院口,敲响黄铜大钵。 一下——气场清—— 两下——眼目明—— 三下——震阴魂—— 四下——三千来—— 五下——吉时——奏乐——请神! 0点了。 同一时间,城中村的人们,都心有所感的朝窗外看去。 静谧、昏暗的夜色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红绿灯一板一眼的动着,斑马线上只有夜归的年青人。 可……似乎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路过身边的感觉。 阴风大作。 撞邪(玄学) 第74节 正襟危坐的厉溪鸣、秦观河高声厉喝:“啊咂哎哦——” 秦观河以一种独特的韵律,敲击起文王鼓;厉溪鸣紧紧倾听着鼓音玄妙而庄严的节奏,迅速切入了引魂铃。 一时间,鼓声与铜铃声大作,回响在层层叠叠的纯白帷帐中,惊起四方烛火爆燃。 罗太奶动了。 她双手持一米有余的古刀,口中念念有词的走向篝火。 震得人头脑发胀、七窍嗡鸣的诡异鼓调中,罗太奶倏然间双目怒瞪,眼白急速震颤着,朝上翻去—— 突然,她高举双刀,狠狠地交错、砍杀起来。 她急速跳跃着,高速旋转着,以常人无法理解、毫无秩序规律又浑然天成的步伐,跃动于三大牲首之前。 她大口喝了一口油,捏起白公鸡,一拧,鸡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暴毙,温热的鸡血溅射出来。 随即,她又大口喝了一口鸡血,高声“啊啊哎哦”的吼叫着,朝柴堆喷去—— 篝火爆燃! 大型火焰来势汹汹,一瞬,祭场上空明亮如白昼。 火舌扭曲成不可名状的形状,像一座巍峨震撼的山,又像一座繁复壮丽的宫殿。 所有弟马都浑身一震:这是…… 靖宗爷降临。 无与伦比的威仪,五大仙家都为之屈躬的“半神”…… 火光与烛光拼杀、扭曲,融为一体,整个祭场竟光亮无影了! 像是得到了感应,罗太奶的身躯以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直直朝后折去,她的神情愈发癫狂,开始控制不住抖动,口中厉声大喊。 双刀的肃杀之气越来越狠厉,越来越暴怒,不住互相交错、砍杀,发出“铮铮”的金属撞击声。 猛地,罗太奶一转身,抬手掷出一只,直直掷向半片羊的身躯。 恐怖的是,那力道分明能劈断一棵树,却在触碰到肉羊的一瞬,“啪”的被反弹到一边。 柔软的羊肉竟毫发无伤! 初战告负,罗太奶神情莫测的怒吼一声,转身扔下双刀,从篝火里拎起一只火把,口中高念诅咒,在火把的焰心变黑的一瞬,朝肉羊掷去! 成了。 火焰在触碰到肉羊的一瞬,像干柴碰上烈火,或者火星掉入了油田,猛地爆燃起令人发憷的烈焰! 更诡异的是,明明早已放干净血液,在燃烧中,那半片肉羊竟渗透下漆黑黏腻的血来! 见状,秦观河和厉溪鸣的鼓音、铜铃愈发急促、暴/乱。 罗太奶又一抬手,另一只黑焰火把也急急飞了出去,砸在另外半片肉羊的身躯上,扭曲的黑焰中,一下喷射出原油状的黑血来! 空气里,也发出异常的“爆裂”声,像什么透明之物爆炸了。 罗太奶癫狂的大笑起来,她神态狰狞的仰天长啸、怒吼:“啊啊啊嗷嗷嗷——哦哎哦——杀杀杀——!!!” 在肆虐非人的野兽般的大笑中,罗太奶跳动着,抄起另外四把宝刀,傲慢又张狂的,一把一把分别刺在两片肉猪、肉牛身上。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看不清的屏障,阻碍刀片的暴/行了。 黑血已涌流成河。 像是刺入了大动脉,黑血汩汩喷流着,滴在地上、画出诡异恶心的图案,甚至液体还在涌动、蠕动着身躯,在火焰中,发出悲鸣般的“滋滋”的炙烤声。 如大势已去的雪水,在酷暑残忍的暴/政下颓态的流着、流着…… 空气中满是线香刺鼻的神圣气息,以及愈来愈浓烈的甜腻腻的香味儿、像千万只腐烂水果,腐臭到发酵了,一同倾斜在祭场里。 猛地,厉溪鸣喉头一甜,“呕”的大口吐了血。 但她手上铃声一丝不顿,与鼓音一起,在华夏土地的这片上空,形成密密交织的、无形的镇魂之网。 紧接着,罗太奶肆意狂笑着,来到了两米有余的稻草人棍前。 她一口咬断黑公鸡的脖子,大口喝下滚烫的鸡血,腥红血液顺着口鼻、脖子流在纯白祭袍上,像最邪最恶的鬼。 随即,她抄起两个小臂长的钉子,狠狠砸到稻草人的额头! 主祭室里,已然昏昏入睡的白岐玉,猛地大睁双眼—— 剧烈的痛苦从身上每一片皮肤传来! “哐哐——锵锵——锵锵锵锵锵——!” 像千万个刀子,在身上狠狠砸下、剜他的肉,放他的血。 不知为何,这种痛苦竟是如此熟悉,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白岐玉很快联想到翻过来覆过去做的“被分尸”的噩梦,可那些梦,也没有现在的痛楚真实…… 血管、血肉被撕扯下来,伤口放在盐水里浸泡,他痛得浑身抽搐,口中抑制不住的尖叫! “救……我……不要!不要啊啊啊呃呃呃——” 与万千刀割的痛楚相伴的,还有逼的人发疯的火焰炙烤感。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已成为万千人桌上的一道甜点,或者锅中翻滚的一块美餐,火焰无情的漫过他,将他烹饪…… “快停下!” 极端痛苦造成的空白中,白岐玉抬眼,看到了奶奶。 记忆深处,面容已经模糊的老妇人,焦急的踩着小脚,一颤一颤的扑到他身上。 “我的孙孙……我的小孙,谁害的你!” “……奶奶?” “是我,我的绮绮……” 奶奶紧紧抱住他,瘦削却温暖的怀抱是熟悉的洗衣粉味儿。 她心疼的哽咽:“奶奶一直跟着你啊。无论谁放弃了你,奶奶都一直在保护你……” 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您都去哪儿了?” 他想问很多事情,但他痛傻了,却还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是假的。 因为,奶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但,因为是假的,所以可以放心依靠了。 白岐玉在“奶奶”的怀里放声痛哭着,哭他自己未来的命,哭这这个过于真实的幻觉为什么不能是真的。 奶奶心疼又慈和的环抱着他,像很小时候被人欺负后的安慰。 白岐玉突然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个过于酷热的,连蝉鸣声都有力无气的暑假。 奶奶领着他,行走在灌木杂乱、青石板热到烫脚的山中小道上。 风也是热的,热得让人烦躁,像凝固的铁水。 在白绮凄惨的哭声中,奶奶耐心地安慰他。 “坚持住,我的好娇娇……还有几百米,不不,几十米就到了。” 娇娇? 对,小时候的自己特别爱哭,邻居家大婶说他是“水做的”。 饿了要哭,累了要哭,被欺负了更是要哭,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可他长得漂亮,唇红齿白的,撒起娇来,总让人感觉任性也是对的,所有人都该宠着他。 “恁家小勒则么娇气啊?” “娇气咋类?” “还是个哑巴,长大了谁家闺女愿嫁给他?” “不嫁就不嫁!俺们家养得起他!” 奶奶骂走了邻居,安慰白绮:“娇气就娇气吧,谁规定男娃不能娇气的?” 所以,他的小名就从绮绮变成了娇娇。 酷热的山上,小白绮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手中手势不停。 【我不想爬山,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我好疼啊……】 奶奶也跟着哭,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东西,哭她怎么这么没用,哭她的不孝子和不孝儿媳为什么死的那样早,抛下孤儿寡母和老娘。 但她的手有力而温暖,拾级而上的步伐一刻不停。 “马上就到了。娇娇,记住奶奶说的话了么,进去,不要直视孔度爷的眼睛,跪下去,磕九九八十一个头,然后喊爹,让孔度爷保佑你!记住了么?” 白绮一听到那个怪名字的“神”,脸上就流露出嫌恶。 这么小的孩子,该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却露出如此成人化、且是极端负面情绪的神情,是十分让人毛骨悚然的。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在所有人虔诚祈祷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神像;所有人下跪磕头的时候,面露烦躁、愤恨的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十里八乡的香婆、香头都说他身上有脏东西,才会对孔度爷如此反感。 也说就是因此,才会早早克死父母。 【我不要,为什么要喊爹……我没有爹!那玩意儿不是我爹!】 “听话!” 奶奶哽咽着,老人沧桑的双眼通红肿胀,似乎这些天里,她一直生活在泪水中。 “娇娇啊,以后奶奶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你必须要喊,听到没?” 【奶奶不要不在!我不同意!】 奶奶泣不成声:“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听奶奶的话了,不要闹了,我的娇娇啊……” 白绮是被奶奶连哄带拽的推进那座庙宇的。 撞邪(玄学) 第75节 老旧庙宇里阴冷昏暗、哈气成雾;若有若无的风在流动,夹卷着细碎的黑色灰烬拂过眼帘。 正中,是一个将近四米有余,头顶到天花板的巨大神像。 祂的头离奇的大,脖颈却细长,像一根脆弱的树枝顶着臃肿的肿瘤,随时都要掉下来,碎掉。 该是眼睛存在的位置,也风化剥落的看不出本来面貌,碎成了蜂窝般密密麻麻的千百块铁锈。 祂的姿势也十分奇怪,是歪着头,双手背对拈花的。 如果有稍微懂佛理的人看了,一定会惊恐万分,高呼“邪祟”。 毕竟在一些地方的说法中,只有邪物才会做与活人“相背”的活动。 比如用手背鼓掌、合十。 奶奶说,山神爷叫“巴摩喇·孔度”,是他们村的保佑神,大家都尊称他叫“孔度爷”。 “快跪下,”奶奶颤抖地说,“娇娇,跪下!跪下!!!” 那时候,白绮还很小。 太小了,小到不明白很多事情。 以至于,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后悔一生的决定。 第43章 盗取果实 在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中, 在嘈杂吵闹的呓语声中, 白绮缓缓跪在了地上。 ——那个小小熟了吗小小没小熟没没? ——快快快了快…… ——他也香好香啊真香真香啊! 白绮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要让他认一个雕塑做爹, 为什么自己要跪在这里。 他很想抬起头,看看头顶上的“山神爷”,那个长寿村的佑护神,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想大喊、想不顾一切的跑出去,想开口说“不”,这样一切就会停止。 但…… 奶奶也跪着呢。 老妇人合起被生活磋磨的遍布皱纹与伤痕的手,那样虔诚的说: “孔度爷,孔度爷, 收下这个孩子吧。以后, 他就是您的儿子了……” 烛火,灭了。 “他以后定会感恩戴德、虔诚供奉……求求您,保佑他平安喜乐, 一生顺遂, 长命百岁……” 线香,也灭了。 孔度神肿瘤般的巨型头颅微不可察的震颤了一下, 发出瓷器脆裂的“咔”。 潮湿、阴冷, 比庙外明显低几个摄氏度的庙内,轻轻蔓延开一股从未有过的甜腻香气。 一瞬碾压过了原有的通风不便的霉味。 盛夏的山头, 有果实在摇摇欲坠, 朝成熟蔓延。 “长命百岁……” “命。” “百岁。” 那个暑假后,白绮改了名字,搬了家,也学会了出声说话。 他的嗓音不再是嘶哑难听, 厉鬼一样的骇人声音。 一个人时, 也不会呓语那些让人恐惧的不可名状的低语了。 所有亲戚都笑着说, 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哑巴白绮死了,死在了过于酷热的山中的夏天。 …… 所以,巴摩喇·孔度真的存在吗? 白岐玉恍惚的想,如果这个印度佬儿似的怪名字神真的存在,为什么事情还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呢? 面前,怀中紧抱着的“奶奶”,还在痛心疾首的喊:“快跑,绮绮……快离开这里,你会死的……” “奶奶……” “你不要怕,奶奶一直在保护你,奶奶来带你走了……我们离开这里,回家!” 白岐玉痛苦到整个心脏都被攥紧。 有好几个瞬间,他很想不管不顾的起身,跟着奶奶走,离开这一片荒谬的地狱。 但他不能。 因为,这个奶奶是假的。 他推开“奶奶”,一字一句抽噎的说:“你不是我奶奶。我的奶奶,喊我‘娇娇’。” “我其实……只有在我奶奶面前,才是个娇气包的……” 温馨时刻,像是画面按下了静止键,然后又加速快进,面前慈祥温柔的农村老太,扭曲成一个令人作呕的英俊面容。 张一贺面无表情的说:“在我面前,你也可以是……” “滚……”白岐玉泣不成声,“快滚!” 幻境破碎。 如老电视花屏般的发麻褪去,白岐玉浑身痛楚回归。 主祭室外,露天祭场热闹而诡异的鼓声与铃声一刻不断。 罗太奶癫狂不似人声的嘶吼与大喊回荡在夜空,不可忽视、不可抵抗,震慑一切阴影中蠢蠢若动的污秽。 稻草人棍上,已经插入了六只魂钉。 粗麻绳捆出来的人型上,头、喉、双手、腹部、左脚,被狠狠砸入小臂长的长钉。 难以置信的是,明明是麻绳与衣架做出来的东西,却从内部渗出黑红腥臭的血。 污血一丝一缕的从任何缝隙中,从钉口中渗透出来,在粗糙破损的麻绳皮肤上一滴一滴的从空中下透,砸在地上。 然后蒸发、溃散,像滴在烧烫铁板上的水。 罗太奶仰天长啸,又大喝一口黑公鸡血,朝第七只魂钉上喷去。 她双臂颤动着朝天挥舞,步伐跳跃着奇特的韵律,手中钉锤“嚓嚓”的发出撞击声。 猛地,她恶狠狠的把稻草人魂朝篝火中砸去,火焰爆燃。 第七只魂钉已落。 那火焰猛地暴涨到一人有余,喧嚣的金红光芒扭曲着、膨胀着,似乎有看不清的东西在挣扎、扭动。 罗太奶“啊啊啊”的尖啸着,抓起旁边的香烟小塔,大力吸了一口,小塔一瞬湮灭成香烟灰烬。 她露出惬意而自得的神情,顺着这股劲头乘风而上,朝火光中再喷一口黑公鸡血—— “哗——” 火焰出现了明显的分叉,像被撕裂开来,发出腥臭难闻的焦味儿。 “不——!” 秦观河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像重度癫痫病犯了,他努力维持意识,可是不能,口中嘶吼出无法理解的怪语! “对不对对不对不啊啊啊对不起!!!” 怪叫打断了二神唱调与鼓音的节奏,火焰再次暴涨! 见状,周围森严矗立的弟马中猛冲出来一人,一把夺过秦观河手中的文王鼓和武王鞭,气势恢宏的继续敲击起来,融入魂铃的细密紧凑的节奏。 另外三个人把口吐鲜血、浑身震颤的秦观河拖走,早已守在庭院的人们急忙迎来。 紧接着,第八只魂钉下落。 厉溪鸣也坚持不住了。 飒爽秀丽的女孩像返祖的原始人类,恣意不羁的尖叫着,并双手大力掐着自己的嗓子,差点让自己窒息。 另一个同样满脸油彩的女弟马夺过引魂铃和净水瓶,替代了她。 一人,两人…… 尚保存意识的弟马们越来越少,罗太奶钉锤的喀嚓声愈发激烈。 第十二只魂钉下落…… 香烟小塔已经耗尽,韩嫂和裴世钟紧急的拖来两车,极速的码上,罗太奶在缭绕的烟熏与原始的吼叫中飘然若仙。 白岐玉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的地方。 他想,他应该浑身都被割成了一块块的“肉”,码得整整齐齐的,被放置在案板上。 血管断裂、内脏被掏出来扔到一边,空气穿透他布满空洞的身体,全部,全部都在溃烂,全部都在发脓、腐朽。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每一次喘气都是在凌迟他的气管。 罗太奶疯狂的嘶吼与火焰熊熊燃烧的“噼啪”声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渐行渐远,变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磨砂玻璃后传来的。 耳畔越来越静。 他脱力的阖上了眼。 撞邪(玄学) 第76节 视野里,背对着他站着的四个漆黑巍峨的人影,消失了。 房间里层层叠叠的烛光一颤。 然后,白岐玉听到了警笛声。 嚣叫着划破夜空,汽车鸣笛声与警铃混作一团,在神圣玄妙的祭场上空突兀又荒谬的回响着。 很快,几十个脚步声有力而迅速的袭来,冲破大门、冲进露天祭场。 “不许动!” “双手抱头蹲下!” “那边有一人持械,小心!” “违法聚众进行封建迷信活动,你们被捕了!” 场面一时变得混乱无比,鼓声停下,铜铃声褪去,不安的窃窃私语蔓延…… 罗太奶高唱的神调也戛然而止——仪式被强行打断了! 随即,就是肢体碰撞声,对讲机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男弟马们被制服,女弟马们有人在哭,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韩嫂焦急的说“不是这样的”,厉溪鸣慌张的说“罗太奶年纪大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然后,主祭室的门被一脚踢开。 为首的警官震惊的看到屋子中间,四个贴着“四柱”纸背对白岐玉站着的人,以及浑身被泰山土包裹,痛苦万分的白岐玉,赶紧冲上来: “小伙子,你没事吧?” 一连串变故下,白岐玉已经清醒了,他怔愣的看着画风格格不入的人们:“警察?” “别怕,”为首的警官拿起对讲机,快速道,“发现一个受害人,可以定性为邪\教活动。……是的,受害人已经获救。” 说着,他赶紧脱下外套,给白岐玉披上:“不要怕,你现在安全了。” “等等……”白岐玉脑中一片混乱,“什么安不安全的?不是,你们警察怎么来了?” “你的一位厉姓朋友举报的,”警官耐心的说,“说是搞封建迷信的把你囚禁了。” “你不要怕,厉先生是在青岛安全区域报的案,你就放心吧。青岛警方已经将此案转接给靖德辖区派出所了。” “厉?你是说涛哥?”白岐玉不敢置信,“不可能,他不可能举报的!” 但他突然想起厉涛歌对家中出马一事的抗拒,又觉得,似乎有些说得过去了。 “总之,我们怀疑这里是邪\教,正在调查,”警察以为他怕被打击报复,“放心,案子定性前我们会对你提供保护,走吧,我护送你去安全区域。” “□□?”白岐玉心中一沉,急忙冲到门口,发现祭场上的篝火、烛火全数熄灭了。 露天广场恢复了阴恻恻的只余轮廓的昏黑,而那些祭品、牲畜、纸钱之类都被收缴到角落。 几十个弟马被抓的抓、摁在地上的,蹲坐一团的。 空气中只余灰烬呛鼻的余息,一片颓败与萧瑟。 不……不可能的吧? 白岐玉踉跄的瘫倒在地,心中感到无限的荒谬与愤怒。 以及触底反击的急速膨胀的恐惧。 罗太奶说,千万不能被打断;罗太奶还说,错过今天,可能就要等几个月了。 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一切都。 他的赌约要输了,他要被抓走……被怪物猥|亵……不,不!!! 一旦想到自己可能的结局,可能害了罗太奶一行人的结局,白岐玉便发狂起来: “什么封建迷信?我被脏东西缠上了,罗太奶是在帮我!” 说着,他恨极了,一把推开警官,不管不顾的朝外跑,把警官弄得猝不及防。 “小伙子,你在说什么脏东西不脏东西的,这都是封建糟粕,没有科学依据的!你是被洗脑了,这是邪\教惯用的套路!” “那你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他们犯什么罪了!” 警官见说不清楚,上前来抓他,白岐玉疯了一样把他按倒在地。 警官的瞳孔里,倒映出白岐玉疯魔般狰狞的脸,苍白的面容上,是恶鬼般吃人的愤怒,他咆哮着、尖叫着…… 警官怒吼道:“你要袭警吗!你清醒一点,作为受害者我不会抓你,但你继续不配合,我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你害了我!”白岐玉痛苦的尖叫,“你要害死我了,配合?配合你马!” 见无法沟通,警察一个翻身,把白岐玉压倒在地。 白岐玉没穿衣服,撞在地板上,疼的“闷哼”一声,但他就像丝毫感觉不到一样,用力挣扎着,口中叫骂不断。 可警察力气太大了,大的像一座山,牢牢钳住白岐玉的手腕,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痛心疾首的按着白岐玉,见他被弄痛了,一咬牙,强行把外套给他铺在身下,再制住白岐玉的手。 “小伙子,”他放柔语气,“你现在不理智,不清醒。先跟我走,我联系你家人,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 这个警察其实很英俊,刀削般的面容,正气凛然,如果是在这个节骨点以外的时间认识,白岐玉会对他客客气气的,说不定还会朝他求助。 但现在,白岐玉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人过。 他搞砸了一切搞砸了一切!!! “我很清醒很理智!啊啊啊——你害了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小伙子……” 门外,罗太奶被两个警察带走了,厉溪鸣、秦观河也被制在身后,对上白岐玉绝望的求助的眼睛,他们一一避开了视线。 “不……”白岐玉泪流满面,崩溃的说不出话,“对不起,与他们无关,都是我……不要抓他们……” 警察见他悲伤如此,忍不住卸了力道:“你他妈到底怎么了?真是邪了门了,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不来救你,你有多危险?我是人民警察,我还能害你吗!” “这些出马仙都是他妈的骗子,你没看到专家说吗,什么仙家附体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你找一群精神病人看病最后就是人财两空!” “不要……”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警察知道气头上和人解释没用,柔和了声音,转移话题,“你先跟我走,我自费请你吃饭好不好?烤肉、火锅,想吃什么都行,你清醒一下!” 白岐玉已经脱了力气。 他像一只死鱼,痛苦的瞪着失去焦距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双棱形的天窗外,一丝星光也没有。 “小伙子?” 白岐玉闭了闭眼:“不要管我了。” “先跟我走……” 白岐玉睁开眼,声音支离破碎:“你什么都不懂。我……” 突然,他的眼睛瞥过了警察的胸前。 没有编号。 等等…… 因为疼痛,大脑皮层活跃非常:出警的时候,警察不带胸章吗? 他很快想起自己最初被骗的时候,那两个警官也没有胸章。只印了两个名字。 后来他上网搜索,发现警察胸前应该有的是编码,不该有名字。 白岐玉突然觉得好笑。 看清一切都是虚妄后,他的恐惧与绝望退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上警察英俊的脸:“张一贺,你给我滚。”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张一贺,滚!” 警察正义凛然的脸,一瞬如冰面破碎般扭曲、重组…… 变成张一贺完美到邪性的脸。 他面无表情的说:“我这一切都是在帮你。我清楚你现在不明白,但日后,你会后悔的。” “后悔?”白岐玉冷笑,“你知道我现在在后悔什么吗?第二后悔的,是来到靖德,住到那栋房子。” “第一后悔的,就是见到你的第一面,没直接把你杀了!” 张一贺消失了。 消失前,不知为何,那张脸上是一种厚重的惆怅。 白岐玉很快唾弃自己,那玩意儿连人都不是,怎么会有如此高级的负面情绪呢? …… 幻境再次破碎。 浑身的痛楚与耳畔令人心安的喑哑噪杂的神调一起回归,白岐玉缓缓吐了一口冷气。 魂钉已经砸下了十九只。 那日,靖宗爷说,只要在日出之前,砸下七七四十九只,将“不该存在”的气钉出,白岐玉便能斩断与“污秽”的联系,重归洁净。 但前提是,他的一丝一毫,都不能再次落在“污秽”之处。过去的也是。 看着罗太奶愈发高昂的气势与战意,全程在庭院长廊待命的韩嫂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担忧的望向裴世钟,后者一直在盯着手机,满头冷汗。 “还没联系我们?” 裴世钟咬牙:“没有。姐,我们……” “再等等。” 撞邪(玄学) 第77节 “可是按照计划,他现在已经该出来了,不会还一直无信号的……” 韩嫂神色阴沉的打断他:“太奶这还算顺利,如果不行……不,不会不行的。” “怎么了?” 一个细声细气的小孩子的声音突然传来,二人一惊,齐齐回头—— 一个小女孩,从长廊深处慢慢走来。 瘦的出奇,皮包骨头,宽大的夹克外套空荡荡的,整个腹部用稻草织成奇怪的布料裹了一整圈。 她的脸色也不好,像是罹患了重病,看着就让人觉得很可怜,只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副与年龄不符的阴沉神情,任谁都不会把她当成普通的小女孩。 韩嫂朝她行了个颔首礼:“白仙家。您的身体……”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小云儿打断她,“你们在与‘祂’斗争?” “是的。” 小云儿看向祭场的激愤战吼的罗太奶,神情复杂。 看清扭曲火光中的三大牲、稻草人棍、刺了满身尖刀的肉羊、肉猪、肉牛,还有高的离奇、猛烈燃烧的层层蜡烛们,她深吸一口气。 “靖宗爷的手笔。” “是。” “靖宗爷亲自出马……”小云儿喃喃,“会是好结果吧?” 裴世钟是个沉不住气的:“靖宗爷可是靖德的保护爷,怎么可能不行!” 他没说下一句话,但在场的各位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连靖宗爷都无法镇压,那么…… 裴世钟打了一个寒战,飞速的把这个念头压下。 小云儿紧紧盯着祭场上云袖翻飞,战意昂扬的罗太奶,许久,轻轻的说:“也给我拿长/枪来罢。” 韩嫂一愣:“您……但是……” 小云儿稚嫩的面容露出一个很细微的笑容。 这是苏醒后,她的第一个笑:“如此战场,我万万没有避之不见的理由。那小儿与我有缘,亦与我有恩,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韩嫂复杂的颔首,很快,取了两把寒锋明亮的长/枪。 小云儿掐手一算:“下个时辰,我会加入。你去与二神说一声。” “是。” 那边儿,罗太奶开始了再一次的“厮杀”。 她高高挥舞着两只长戟,急促又狠厉的战斗着,仿佛在与空气中谁也看不到的敌人对抗。 突刺、旋转、发出金属撞击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翻飞的长戟上空,纯白帷幔剧烈的翻涌着,仿佛“看不到的敌人”触碰到了它们,暴露了存在的痕迹。 罗太奶突然发出兴奋到战栗的“啊啊啊——”,咆哮着扭头一掷,两只长戟如脱缰之马,一瞬没入五米之外的肉牛身上! 早已遍布各类凶/器的肉牛,这一击仿佛被刺到大型血管,“啵”的一声爆出黑血来,喷涌一地。 可谁都知道,这些祭祀用的生鲜,早就被屠宰厂放过血了。 小云儿眸光大盛:“不愧是靖宗爷!” 说着,她双手飞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她高声大笑:“吉兆!万事顺遂,势如破竹!” 闻言,一旁心提的高高的韩嫂和裴世钟也缓和了神情,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小云儿双手还在飞速的算,她微皱了一下眉头,又松开:“微有劫难,但……柳暗花明。” 她心头一动:“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把前因后果给小云儿说了一遍。 小云儿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什么?!那小子落下了东西在……该死,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办好?!” “时间急迫,”韩嫂苦笑,“今日是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错过今天,下一次就要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他等不到的。” 裴世钟一直在紧盯着手机。 被火光燃亮的庭院燥热非常,他却冷汗频频,不时滴在手上,可他置若罔闻,全部注意力都在屏幕上。 突然,他欣喜的一跳:“来了来了!短信!快!” 三人欣喜的凑头看去: 厉涛歌: 我已到达“信号区”,但或许因为位于地下太深,信号很弱,无法拨出电话。 与计划中一样,我越过了“被污染的食物”、“无信号区”、“辐射标志”;路上,没有遇到小白所说的“野人”,也没有遇到任何人,成功到达“防空洞”。 空气检测安全,我即将进入防空洞。 开启程序过于繁复、困难,可能需要耗费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我不会放弃。 如果小白还醒着,替我告诉他一句,我一切都好,勿念。 等我…… “等等,”裴世钟嘴唇颤抖起来,“他在说什么啊?” 韩嫂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 这二人表现太过异常,小云儿迷惑道:“你们在愁什么?他这不是报平安了么。” “可是……可是我们制定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裴世钟的牙齿不住战栗起来,还算清隽的脸扭曲成似哭非哭的,极度恐惧的模样。 “白岐玉的手机,就丢在地下水道的出口处,只需经过信号微弱的野林就到了,根本不用进入下水系统,更不要说防空洞了……他……他为什么要进去?” “那个地方……绝对绝对绝对对对绝不能进去……谁知道进去之后,出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 第45章 大地的战争 面对痛楚与崩溃几近化作实质的男人, 白岐玉张了几次口,都破碎不成声。 许久,他哽咽道:“对不起, 戚哥……咱们两个的事情,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用说对不起, 这些都没什么。”戚戎紧紧闭上眼,“你就告诉我, 张一贺是谁。” 张一贺是谁? 这个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名字,白岐玉也想知道他是谁。 他深深的看着戚戎,后者的眸子里, 是乘以千倍的撕心裂肺。 五年前, 白岐玉选择瞒着戚戎,现在, 面对一无所知、深爱他的恋人,他也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他。 “他真的是我的仇人,”白岐玉艰难地说, “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你不是这么极端的人,我不信他仅是你一个仇人!”戚戎的眼中满是痛苦, “哪怕一点也好,阿白, 我们结婚五年了, 你总不能一直瞒着我……” 白岐玉仍是说不出话。 又一次没能得到答案,戚戎脱力的松开了白岐玉。 他熄灭香烟,大步朝阳台走去。 白岐玉脑中一片混乱, 望着他的背影, 只觉得万分内疚与愧疚。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与戚戎在消失的五年中的点点滴滴。 想不出为什么他会和戚戎结婚。 首先, 他不是同性恋, 对男人的身体没什么想法。其次,以他的性格,是绝对做不出和上司恋爱的事情的。 但戚戎的疲惫与悲伤的爱都不是假的。 难道五年内,他的性格真的产生了这么大的转折?他真的换上了间歇性失忆症,这里才是真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戚戎也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白岐玉坐不住了,朝阳台上冲去。 他大力拉开阳台门,戚戎无比悲伤而孤单的背影似乎融化于森林的秋风中。 “戚戎,对不起……”白岐玉轻轻说,“我脑中还是很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是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答应你,等我回忆起来一切,我会把‘张一贺’的事情全部告诉你,好吗?”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想要拥抱戚戎,却又顿住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结婚五年的爱人,白岐玉却无法产生与他亲近的想法。 甚至说是反感。 一如既往地,对触碰陌生人的“反感”。 他将之理解为“失忆后遗症”。 踌躇间,他收回了这个未完成的拥抱,而他没能察觉的是,背对着他的戚戎,勾起了一个极大的笑容。 许久,戚戎转身,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白岐玉下意识要挣脱,可戚戎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带着禁锢宝藏在怀的力道。 他喃喃道:“我相信你啊,阿白。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是一切你希望的模样……” 戚戎拉着白岐玉,回到了客厅。 沉默着用完凉掉的早餐,戚戎洗碗时,白岐玉忍不住四处打量,试图从日常生活的地方里找回记忆。 玄关口,有一块科技感极强的霓虹灯黑板,写着一串待办事项。 撞邪(玄学) 第78节 “与阿白烛光晚餐”,“与阿白密室逃脱”,还有“去看厉涛歌”。 “……我们几号去?” “五号之前都可以,”戚戎的声音混在水声中,有些模糊,“五号我们定了饭局。” “和谁?” “咱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两家人? 白岐玉蹙眉,他父母早亡,奶奶也去世了,他的家人指的是谁?高中时寄住过的大伯家? “这样啊……” 碗筷清脆的碰撞声结束,戚戎又鲜榨了一杯果汁,一手递给他,一手擦着手。 白岐玉在想心事,只是接了过来。 戚戎示意他喝,见他乖乖抿了一口,才开口:“今天就去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 白岐玉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探望厉涛歌。 对他来说,厉涛歌在一夜之前,还爽朗的安慰他“哥当年极限运动时你还在吃奶,区区一个下水道我像玩儿一样”。 事到如今,他仍无法接受厉涛歌竟然因为他死了。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他…… 这种无法接受感,甚至碾压了悲伤与痛苦,成为他急于求证的、盘踞混乱大脑的唯一情绪。 去吧。去看看。 戚戎还在说:“现在九点半,我们开车走高速,十一点前就能到。中午,还可以去上次你说好吃的那个农家菜。” 说着,他打开手机:“国庆人多,我提前预约一桌。” 白岐玉下意识要说好,突然,太阳穴一阵刺痛。 意识中响起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她焦急又细声细气的高喊着难以理解的“还人”咒文: “……生魂生灵还肉骨,污秽下落黄泉边……白仙赶路泰山顶,问元君:‘白家老小去那边’?祖宗说——” “马上归来%¥……” “马上归来……巅……”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断仪式!不要!” 针扎似的钻的他眼前发花,连带着后颈也灼烧燃起一片,差点歪倒在原地。 是……五年前……祛秽仪式的记忆么? 一片光怪陆离的幻觉涌现,繁复华丽的道袍,斗意高昂的嘶吼声,还有被篝火与烛光燃亮的赤红夜空。 上空,乌压压的白色帷幔下,垂着密密麻麻的“犁卟喀”,再仔细看去,小人般的挂坠上,铺满了无影无踪的“魂灵”! 犬、狼、狐狸、刺猬、熊、老鼠…… 甚至细长扭曲的草木,花卉,也有狰狞渗人的蜘蛛、蜈蚣、蝎子…… 即使不可名状、超乎常理,可白岐玉一点恐惧都没有。 因为,它们背对着他,密不透风的形成一张透明的“网”。 它们都在保护它。 承受大地荫蔽的子民们,在被需要的时刻一齐站出来,把这片大地的生灵罩在夜空下方,罩在世间恶意之外。 它们似乎在对抗什么。 不时有防护罩被冲散,震动一片无形的波纹,异常的风声带来魂灵凄厉的溃散,却又被下一只灵补全。 一只又一只,一只接一只。 如飞蛾扑火。 在这片荒谬的幻觉里,白岐玉紧紧闭上眼,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那些时刻被恐惧笼罩,被绝望统治的黑暗日子已经过去…… 现在,他正处于幸福而前程光明的未来,他不能再溺毙过去,被没能击败他的痛苦再找到机会……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将这些忘记,白岐玉竟莫名的想哭。 “阿白?”戚戎的声音打断他,“去换衣服吧,我去车库开车。10分钟后下来。” “啊……好。” 一身休闲西装的高大男人抓起车钥匙,去坐室内电梯,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白岐玉突然喊住了他。 “要不……还是算了。” 戚戎回头,定定的看着他:“为什么?” 白岐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 但话已出口,他掩饰地说:“我有点困,想再睡一会儿。明天再去看涛哥吧。” 戚戎没有勉强他,闻言,他很好脾气的走过来,轻轻抱住他:“好啊,一起吧。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来慢慢走……” 白岐玉不适应的又要挣脱,可戚戎的这个怀抱宽阔又温暖,给他一种极大的安全感。 在这片厚重又熟悉的爱意中,他渐渐放松了浑身的抗拒。 “他是我的爱人,”白岐玉胡思乱想,“一直以来的失忆症,都是我对不起他,我应该对他好点。” 于是,他没有拒绝戚戎“一起睡”的要求。 陷在柔软若无物的鹅绒被中,陷在戚戎充满男性魅力的有力胸膛里,在这片温情而放松的氛围中,白岐玉舒适的眯起眼。 戚戎有一下没一下的的为他按摩着头,大手没一会儿就不太老实,可白岐玉昏昏欲睡,也懒得去管。 “阿白,”戚戎那样温柔地呼唤他,细细密密的亲他的脸,大手亲昵的抚摸着他的腰窝,“可以吗?” 可以吗? 可以吧…… 白岐玉的意识被伺弄的很舒服,轻飘飘的浮在软绵绵的云上,反正结婚五年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放松的用嗓子“嗯”了一声,戚戎的手朝下探去:“真乖,我的阿白……” …… 阿白? 白岐玉猛地睁开了眼。 身旁,戚戎暧昧的呼吸近在咫尺,即使眼角有了细纹,不可否认这只为他的俊朗增添了岁月的韵味。 这成熟韵味的男人五年前就让男男女女前仆后继,现在的他应该更能迷倒一片。 可…… 戚戎是齐鲁本地人。 “阿白”的发音和方言里的“阿伯”一样,像在喊长辈。 所以,戚戎从入职以来,要么喊他岐玉,要么喊他小白。 更何况二人既然已经结婚了,就更不可能单称一个姓氏,大概率白岐玉会让戚戎喊他“岐玉”,甚至告诉他他的小名“娇娇”。 唯独“阿白”,是绝对不会喊的。 而“失忆”前的记忆里,会这样喊他的,只有一个人。 张一贺。 回想从白岐玉“苏醒”到现在,戚戎貌似说了很多,但核心只有两件事:厉涛歌死了,带他出门去上坟;以及雷打不动的求交\配。 至于周围貌似是“未来”的景象,也大都是以白岐玉的记忆拼凑的,一如华夏游戏大赏,一如厉涛歌的3a之梦。 没有任何超出认知的信息。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踢在动手动脚的“戚戎”身上。 后者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竟纹丝不动! 他缓缓抬起眼,眼中是神情不明的窥视。 “张一贺,你他妈还好意思问我,你是我什么人?” “骗我很好玩对不对?这次,差点就被你骗过,是不是还要我夸夸你?”白岐玉不怒反笑,“不过,你还是算漏了很多点。” “阿白……” “别他妈喊我阿白!”白岐玉厉声打断他,“这个称呼让我恶心!” 戚戎“停”下了。 他维持着侧卧的,一只手臂揽着白岐玉的姿势,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的男人味儿,像餍足的睡狮。 然后就这样硬生生的定在了原地。 像影片按下暂停键,像网络中断的大屏幕,甚至墙上的仿古挂钟,窗外微风晃动的森林碎影,全部停止了。 然后,是“镜像”破碎。 光线收束,黑暗涌来。 “亲爱的,”他模糊的听到无处不在的叹息,“我为你构造了更好的选项。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一次呢?” 更好的选项? 白岐玉想笑。 “你说的更好的选项,就是你披上别人的皮,像个失败的变态躲在别人的身份里与我在一起?” “唔……”祂短暂的顿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是你接触的所有人类中,好感最高的一个。” 白岐玉觉得荒谬:“我他妈的又不是同性恋!” “这重要吗?” 撞邪(玄学) 第79节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觉得再次试图和祂理论的自己是个傻逼。 他换了一种方式:“我们明明定下了赌约。在仪式结束前,你不会干扰我。尊敬的无所不能的你,竟然也会爽约?” 他嘲讽的勾起嘴角:“不会是发现自己要输,就开始动用卑鄙手段吧?” 祂淡然的说:“你刚才,一直在哭。” 白岐玉一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个:“你不要转移话题……” “哭泣,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方式之一。悲伤、痛苦、绝望等负面情绪下,才会进行的让大脑分泌‘安慰剂’的行为。” “你看上去很难受。我不想让你难受。” 祂认真的说:“你为什么宁愿让自己哭泣,也要拒绝与我交\配?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白岐玉面容扭曲起来,“我为什么会哭?人闲的没事为什么要哭!一切都是你害得我,你逼得我……现在你还敢问我……” “你接受我,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凭什么?就因为你想和我交|配,我就要接受?” 祂一板一眼的说:“你接受。” 祂很快补充道:“你接受了。你会接受。” “放你妈的狗屁!” 见白岐玉一双眼泪水盈盈,却又燃烧着极端愤怒,祂无法理解的说:“我们约好的。交/配后,我就不会再弄丢你了。人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你的行为不合理。” “我不合理?你三番五次伪装人类甚至伪装熟人来骗我,就他妈的合理?我无法反抗你,就要同意你无理的要求,就他妈的合理?” “滚……”白岐玉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想和你多说。滚!” 然后,黑暗破碎,白岐玉甚至能听到破碎的极其细微的“响声”,随即,痛楚将他淹没。 他识破诡计的欣喜与理智,只是短短的回归了一秒,就被人类精神力无法承担的,远远越过阙值的痛楚,碾压了。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人类有多少块骨头来着? 206?那他现在估计有500块、不、1000块以上的骨头,正在血肉中游荡、乱窜。 他觉得浑身被敲碎又重组了一遍,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骨血。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鼓声与铜铃正在大作,不时可以听到罗太奶不似人类的嘶吼。 靖宗爷啊,白岐玉痛苦的祈祷,求求您,靖宗爷,救救我吧……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第一支稻草人棍,已经燃尽。 熊熊烈火下,它被烧得只剩黝黑的“主干”,上面密密麻麻钉着可怖的魂钉,足足七七四十九只,像一个惨死的人。 罗太奶一把扯过第二支稻草人棍,开始砸第一根魂钉! “噫呵呵呵——表我已死,已死——” 罗太奶发出大胜的咆哮,狂笑着舞步越发剧烈。 大盛的烛光中,她宛若十六世纪凯旋的战神,趾高气昂的又咬下一口黑公鸡,喷出一大口血,篝火的火苗几近消匿到溃散。 短暂的休息内,她横了一眼庭院上的裴世钟,后者垂眼道:“还请您稍等,厉涛歌还未……还未销毁。” 罗太奶神情不明的点点头:“尚有三个时辰便天亮了。” “是。” 罗太奶的视线一移开,裴世钟就瘫坐在了地上:半小时了,他一直在试图打电话,发短信,可一次也无法成功。 厉涛歌,恐怕已经…… 如果不能得到白岐玉残留在“源头”的物品,就不仅是仪式失败的问题了,反噬,巨大的反噬…… 裴世钟眼前闪过一片无可名状的巨影,那是单纯一瞥便无法承受的恐惧,根本不是人类能抗衡的…… 无边的心悸让他不敢细想下去,他跌跌撞撞的朝休息室冲去,慌张到左腿绊右腿摔了一跤,两只膝盖汩汩流下污血,都浑然不知。 极度的恐惧让他脑中只剩一个想法:完了。 大力推开门,他双目通红的扑向韩嫂:“怎么办!根本联系不上!” “完了,我们都要完了,所有人都会死死死那东西……真正的神明上方神仙根本不存在真神……不是我们能对付的,罗太奶为什么要接这么一个活啊!” “你冷静一点!”韩嫂试图安抚他,“秦弟马和小仙姑已经醒了,正在商讨对策!” “真的?” 闻言,裴世钟的眼睛像鱼一样神经质的转了滴溜溜一圈,看向休息室尽头。 或昏睡,或疲倦的靠在床头打坐的弟马们中,有两个身影凑在一起。 裴世钟一把甩开韩嫂,大步冲过去,满脸是极端的兴奋:“秦秦弟马,小仙姑,你们想出什么了?你们厉害二位年少天才,一定有办法了对吧!!” 二人被他吓了一跳,秦观河刚要呵斥他,却被厉溪鸣拦住了。 面前的裴世钟,满脸是不正常的极度兴奋,眼白像腐蚀地板的盐酸,扩散了百分之六十的眼球,像濒死的臭鱼。 他的手也僵硬的抽搐着,固定成一个扭曲的手势,在空中胡乱挥动,像是有东西环绕着他在飞似的。 有这种眼神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不动声色的点头:“你放心,我们想到办法了。” 她顿了顿:“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等会儿,我们会和罗太奶直接对接。” “真的?”裴世钟突然大笑起来,嘴中小孩子一样嘟囔着幼稚的、听不太懂的疯话,随即说,“我马上,马上马上就再联系他。他一定会回回会来的!” 他话锋一转:“你们饿了吗?我好饿好饿饿饿饿啊!我们去吃东西吧去吃去吃??” 厉溪鸣一面敷衍着他,一面给韩嫂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趁裴世钟不注意,掏出□□弄晕了他,又一个擒拿把人双手捆在背后。 厉溪鸣问:“他怎么回事?这症状像是‘感染’了?” 秦观河点头,他招呼韩嫂:“找人看住他,别让他出事。” 韩嫂应下,忍不住问:“他不会有事吧?” “还有救。这小子心气高、意志还薄弱,直面过于浓郁巨量的污秽免疫力不足而已。”秦观河顿了顿,“罗太奶解决了那东西,他差不多就好了。休息几天的程度。” 韩嫂这才松口气,把裴世钟弄了出去。 休息室里清醒的弟马们看着二人身影消失,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空气中,一时蔓延开恐慌与不安。 也不能怪他们精神敏感,但凡是刚才担任过二神的弟马,均感受过了露天祭场上紧绷的、极巨的压迫感与窒息感。 这是近几年,不,近几十年来,靖德市的玄学界都不曾遇见过的污秽。 更难以置信的是,在场这群声名远扬的弟马先生们,竟无人能看出那污秽的本体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无与伦比的庞大,无与伦比的污秽与邪祟,并且毫不遮掩祂的恶意与能量。 祂无形无色,无缘无由的降临,笼罩全部可知的恐惧,甚至给人一种“宿命感”,是蝼蚁面对天灾般的无能为力与绝望。 在常识与三观被极度震撼、亵\渎的同时,他们也不忍感叹罗太奶与靖宗爷的恐怖实力。 “刚才我任二神的时候,单是握住引魂铃,都花费了全部力气。” 一个女弟马捂住脑袋,语不成句:“那种崩溃是难以言喻的,如果下一秒直接疯了,我都觉得不出意外……罗太奶竟能……竟能抗拒到现在?” “还有靖宗爷,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的老仙家一直在尖叫,要我离开、要我逃离,比我还恐惧,那可是最爱说大话吹牛的黄皮爷啊……” 同样经历的另一个女弟马甚至无法出声。 她蒙着被子,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那股巨大的恐怖与心悸尚未退散。 室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同一件事情:如果,如果罗太奶失败了……他们会是怎样的下场? 倾听着蔓延的恐惧,厉溪鸣看向秦观河:“先救我哥哥。如果他不能完成任务,就算仪式成功,一切也功亏一篑” 秦观河颔首,他稍一沉思:“之前你说过,厉涛歌身上有仙家。你和他们沟通过吗?” “你是要……!”厉溪鸣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失声尖叫:“不行,这太危险了!” “只能这样了,”秦观河目光深沉,“你我都知道,这是唯一的解法。” 在厉溪鸣颤抖的视线里,秦观河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随手撒了一把生米。 那些米在黄铜盘子中跳跃、游走,最后,形成一个令人恶心的倒三角的下流形状。 再来一遍、两遍,甚至其他占卜仪式,都是如此。 只能得到毫无作用的、污染精神的极端恶意的信息。 秦观河紧紧闭上眼,在厉溪鸣投来视线前,一把把黄铜盘子打翻。 不祥……极度的不祥…… 事实上,自三天起,罗太奶承接白岐玉的仪式后,秦观河的占卜,便全被这些难以言喻的不安给覆盖了。 但,除此之外,他们无计可施了。 “准备立堂口的材料!”秦观河厉声下令,“大家振作一点,属于我们的战争现在才刚开始!” 第46章 立暗堂 厉溪鸣不擅卜算问卦。 但或许是属于血脉间的感应, 从厉涛歌失联那一刻,她就感到极大的“蒙蔽感”与“阻碍感”。 像有一张细细密密的罩子,把她的灵窍悉数笼在了里面…… 为了推翻这片不安, 厉溪鸣点燃红烛, 恭恭敬敬上了三支上好的线香,双手掐诀:“……” 没有回应。 识海中,是一片近乎于死寂的安静。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仿佛又回归了十年前的生活,万物不再眷顾她、一切呼唤不再有回应, 她即将回归卑微的尘土。 撞邪(玄学) 第80节 “不……不!”厉溪鸣崩溃的捂住耳朵,“胡仙儿!老仙家, 你在吗!” 往日心情好了, 会主动附身讲事,随和娇蛮的胡小媚, 现在仿佛陷入了沉睡, 一声不应。 神识海中, 只余下空寂,与静谧。 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猜测, 或许,胡小媚已经不在了。 心悸铺天盖日的将厉溪鸣笼罩, 她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个猜测,可她莫名的知道,或许,这是真相。 她难以抑制的牙齿打颤, 咔哒咔哒的咬起手指甲, 整个人神经质的缩成一团, 仿佛这样就能从无法接受的现实中逃离。 “……溪……溪鸣鸣鸣……你还好还好好吧?” 令人晕眩的呼唤中, 猛地,剧痛袭击了厉溪鸣的手。 针扎的痛楚让大脑一片空白,驱散了恐惧,她清醒了过来。 一支银针扎在虎口,此刻,污秽的锈痕飞速爬上光洁的金属面,发黑发绿的脏“烟”从伤口处溢出。 秦观河视线凝重的能滴水:“溪鸣,到底怎么回事?” 厉溪鸣一五一十的描述了刚才的感受。 “你联系不上你的老仙家了?!” “嗯。”厉溪鸣痛苦的捂脸,“胡小媚与我矫情甚好,向来有求必应,你说,她会不会……” “不要妄下决断!或许,她现在有别的事宜。” “但是……” “听着,”秦观河厉声打断她,“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千万不要!”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救下你哥哥!懂吗?救不了他,不光是你我、太奶,整个堂口的弟马们都要玩儿完!” “除此以外的事情,全都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 见厉溪鸣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秦观河咬牙切齿的捏住她的肩膀,力度大到指节泛白,痛的厉溪鸣痛呼出声! “听到了吗!” “好……” “放空你的大脑,想象你是空白的一个容器,你是空白的……” 副祭室里,弟马与弟子们已经准备好立堂口的材料。 三尺三黄绸布。 三小牲:猪、鸡、鱼。 鲜花、白馒头、糕点,三种水果。 以及厉涛歌的八字信息,和贴身物件。 放眼望去,除了祭祀材料,整场的布置也不似露天祭场的邪气震撼,而是以神圣端重为感官。 飘摇的线香袅袅环绕,香烛与烟火旺盛,仿佛在预示着接下来仪式的顺利。 但……真的这么顺利就好了。 希望,这不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秦观河看着弟马们整齐摆放的祭品们,竟没由来的产生了巨大的饥饿感。像三天三夜没进食的野人,饥饿感逼的人发疯,胃中叫嚣着“去吃去吃去吃”。 他回过神来,狠狠的咽了口口水,狼狈的逃离主祭室。 必须加快了……不然……他也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秦观河的资历还不足当点堂师傅,厉溪鸣也不行。 一小时前,决定要给厉涛歌立堂口后,韩嫂就连夜联系上隔壁市,邹城的“看门人”,葛太爷。 葛太爷一听事态紧急,也不拿乔,当即带领自家堂口的弟子们驱车来靖德。 一阵喧嚣后,葛太爷在弟子簇拥中来临。 但方一踏入大门,这位精神矍烁,仙风道骨的老人,突然就浑身抽搐起来。 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倒吸气声,像命不久矣的病患,浑身的骨筋一波一波的颤动着,仿佛身上的魂与骨不合拍,要闹分离一样。 突如其来的异状让葛太爷的弟子们吓得人仰马翻,一时间,摁人的,喊救护车的,混乱无比。 将近一刻钟后,葛太爷被放置在艾叶水与淘米水的泳池,点燃犀角与谷物油蜡,才缓缓清醒。 他仿佛一瞬老了十岁,眼中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消逝了。 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东西?” 一旁守着的秦观河和厉溪鸣对视一眼,细细把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葛太爷闭着眼,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大惊失色:“竟然是它!它怎么来了靖德?不,你们这是疯了……” “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葛太爷大喘了几口气,在弟子要上前理论时挥了挥手,疲惫的说:“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还会有契机讲起这件事儿……” “几十年前,细算,正好是六十年前,1961年,刚建国时候。” “我和我师父去甘肃参加道法交流,偶然撞到了一次。在山里头……肿瘤似的巨头,水果碎裂的腐烂臭香……也就是那一次,让我从道门弟子,开窍成了出马仙。” 秦观河不太懂各种关联,葛太爷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解释道:“那东西……单是一眼,不,或许,只是单纯的经过,那穿骨而过的恶意就打通了我全身的关窍。也所幸我遇到了老仙家,不然,当时‘漏斗’一样的我,早就成了污秽的容器。” 秦观河恍然大悟。但同时,他的心又沉了一分。 说着,葛太爷怅然的摇头:“不过,那是60年代之前的事儿了。你们这一辈人或许没什么印象了……这东西,怎么会又出现了……” “那东西,那么污秽的邪物,竟然全国各地都有村子供奉。它的名字,单是一想,就让人浑身恶心、无如跗骨之蛆般逼人发疯……我记得,在青岛,有个小村子,还上过电视的,叫长寿村的,供奉的就是那玩意儿。” “长寿村?”秦观河心中一颤,“孔度村?!” 葛太爷面露诧异:“你小子怎么知道!” “出事的这位香客,老家就来自那里……” 葛太爷浑身一震,死死盯着他:“你确定?” “但他似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之处,也没有被过度污染的情况,看上去,只是被‘缠上’了……” “他有没有亲口和你提过‘那东西’?” “提过,”秦观河回忆道,“他甚至……还直呼‘那东西’的名字。” 秦观河不敢冒犯,唤人递来纸笔,在黄表纸上写下“巴摩喇·孔度”的名字。 奇怪的是,葛太爷仅一扫,便撇开了视线。 “不是这东西。” “啊?”秦观河蹙起眉毛,“但是根据您的描述,和这位‘孔度神’,分明是一样的……肿瘤似的巨头,水果碎裂的腐烂臭香……” 不知为何,葛太爷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一副极其疲惫的模样,身上的精神气俨然不是秦观河印象中的邹城守门人了。 这让秦观河心慌的发疯。 “时间紧迫,恕我单刀直入,”秦观河紧紧盯着葛太爷略显浑浊的眼,“我们不敢贸然请求您协助太奶,只希望您帮忙立个堂口。” 周围的一圈弟子又坐不住了:“喂!你是要害我们太爷去死吗?自己招惹的东西……” 葛太爷喝止住躁动不安的弟子们。 “他们平时不这样。”葛太爷叹气,“这里的气,单是待这么一小会儿,就让人感染上污浊,病毒发源地也不过如此了……” 秦观河深深鞠躬:“抱歉。” 葛太爷闭着眼,再次双手掐算起来。 冰冷的净水上荡起猩红的烛火,水光在天花板上扭曲成不祥的光晕。 他实在是掐算了许久,久到空气里凝聚成一片死寂的不安,才神情不明的开口。 “你实话告诉我,今日的仪式,罗小妹儿有没有和你详说?” 秦观河和厉溪鸣愣了一下,后者不明就里:“奶奶说,是要铲除‘那个东西’。怎么了?” 葛太爷长叹一口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便招呼弟子前来擦拭着衣。 秦观河急躁的问:“立堂的事……” “可以。”葛太爷说,“但,我与你们太奶的交情,也仅限于此了。” 不知为何,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秦观河一眼,说:“作为长辈,我必须告诉你一句。有些事,从来都没有更好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痛苦的。” “您这话是?” “想说的话,就去说吧。” “葛太爷……” “好了,把八字给我,”葛太爷却闭而不言了,他大步朝副祭室走去,嘴中感叹着无法理解的话,“末法年代,呵!末法年代!好一个末法年代啊……” 望着葛太爷神秘莫测的背影,秦观河一咬牙,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厉涛歌发了一条短信。 不出预料的,没能发送成功,但他心头的重负落下了一担。 在失联的几个小时里,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历史洪流停滞的地下水道,厉涛歌究竟经历了什么,谁也无从得知。 但他们能做的,就是拼劲一切力量,去营救他。 合作、团结,无与伦比的生机,这就是华夏大地的子民们繁荣至今的依仗。 秦观河和厉溪鸣的计划,是给厉涛歌“立堂口”。 但,与在场的出马弟子们立的正儿八经的“明堂”不同,是立“暗堂”。 暗堂对于明堂,大约类似于街边野摊对于正经注册公司。 正常来说,是缺点大于优点的,一个不慎,就会遭到仙家和天机的反噬。 但目前最大的优势是,暗堂可以本人不在,借助八字立堂。 所以,平日说不要把个人信息外漏,便是害怕有恶毒之人,偷偷给人立暗堂,立野堂,招来一堆恶灵、仇仙折磨人。 即使是走捷径的野路子,暗堂也是堂口,一旦立下,就可以“出马办事儿”了。 撞邪(玄学) 第81节 相当于给厉涛歌“开天眼”,能借助本土仙家的力量,谋求一线生机。 其他的,等人平安回来,再补明堂仪式也不迟。 “哦呼哎哟——八山四湖的仙家听小儿一言哦——” 线香爆燃,随即,二神请神唱调起,大神降临葛太爷、附身起跳。 烛火在室内室外燃亮夜空,太奶与太爷的战吼此起彼伏。 两市“看门人”齐聚一堂,请神起仪,这一幕应当是极为震撼、千载难逢的。 可在场的各位谁都无心欣赏、偷师,而是目不转睛的盯梢一举一动,以防变故突生。 灼目的火光里,厉溪鸣的记忆飘回了很久以前的冬夜。 那是厉溪鸣立堂口的前一天,她记得清楚,香喷喷的腊八节刚过,是腊月初九。 那天晚上格外的冷,大雪簌簌飘在窗沿上,压了一树银花,庭院小径与池塘都消失不见了。 她窝在热烘烘的暖气前,畅想着出马问事、像奶奶一样扬名四方的未来,激动地睡不着觉。 太奶说,你们兄妹二人天生是出马问事的料子,你们命中注定要做这个。 与厉涛歌的叛逆,对鬼神之事的抗拒不同,厉溪鸣从小尤其崇拜庇佑一方的奶奶,觉得“出马仙很酷”。 即使立堂口前的“磨炼”让她在十四岁前饱受病痛折磨,她仍无限向往。 突然,她听到了父母若有若无的哭声,问“没有办法了吗?” 与奶奶的支持不同,父母自幼就反对厉溪鸣出马。 小厉溪鸣那时还不知道,一切付出,终归有代价。 罗太奶一生无子,厉溪鸣的父母是罗太奶收养的;罗太奶今年五十有一,苍老到八十老太的程度。 ——五弊三缺,她患了寡、孤、独,折了寿。 当时,她跑出去安慰父母,小脚踩在地板上,凉的彻骨,她却听太奶说“这是他们命中注定”。 立堂口那天,厉溪鸣痛的活活晕过去三次,为了堂口立的正,不日后折腾翻堂,她三次又活活被弄醒,痛不欲生。 厉涛歌心疼妹妹,上蹿下跳的怒吼,甚至还报了警。 厉溪鸣永远记得,高中生变声期的公鸭嗓响彻那片记忆,他喊:“你们是封建迷信害人精!不光害别人还害自家人!一群精怪畜生,有什么可信的!” “如果精怪可信,世界上还需要什么科学,需要什么医生吗!” 当时大人们的反应,厉溪鸣已经忘了,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濒临昏迷时,奶奶的那句话。 她说:“这几年,就随他去吧。这是他该得的清闲日子。” 出马多年后,厉溪鸣才明白,出马弟子的无可奈何、人命天定,有多悲哀与无法言说。 厉涛歌清闲了十年,终于,兜兜转转,又回归了命定的轨道。 如果有选择,厉溪鸣想,或许,她会和哥哥逃得远远的,逃到“精怪”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哥哥啊……”厉溪鸣眼眶微红,不忍落下泪来,“十年前,奶奶是不是就知道了?” 秦观河神色微动:“溪鸣。” 看着厉溪鸣怅然,秦观河怎么不知她在回想什么? 磨难、折腾,秦观河自四岁就被医生下达了“死亡通知书”,在十一岁前,全凭高价海外药吊着一口气。 仙家在浑身上下窜窍,剧痛使他日夜难寐;癫痫、抽搐,歇斯底里的发疯…… “我没事,”厉溪鸣胡乱的抹了一把眼睛,“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为他祈祷了。” 随着葛太爷癫狂的一声“起——”,贴有厉涛歌八字的线香猛地笔直冲天。 白烟浩瀚若神迹,宣告了新出马弟子深不可测的潜力。 作为邹城的“守门人”,葛太爷的神通深不可测,暗堂仪式又较为简略,全程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韩嫂已在门口等候已久,见仪式结束,她和其他弟子们急忙上前,扶着仙家离身、陷入暂时昏迷的葛太爷去休息。 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 防空洞门口。 厉涛歌的双臂已经被藤蔓划的鲜血淋漓,仿佛没有痛觉,一刻不停的扯着掩盖开关的植物们。 然后,无数游离的意识涌向了他。 约莫半小时后,七窍出血的男人,瘫倒在原地,如醍醐灌顶。 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机,转身朝来时的路跑去。 快点,再快点……步伐一刻不停,喉中积累着铁锈味的钝痛,肺和心脏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可厉涛歌置若罔闻。 终于,手机有了信号。 他找了一个管道,咬着牙爬得更高点,好让信号更强烈。 在管道一处拐角坐下,他随手在衣服上擦拭了双手的铁锈,急忙拨出电话。 几百公里外,双目充血,目不转睛的三双眼睛,第一时刻捕捉到了来电。 “哥,是我哥……!” 厉溪鸣眼泪决堤,她伸了手要接,却怕自己的哭声耽误了来之不易的电话,示意秦观河去接。 秦观河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开了免提。 省去寒暄,厉涛歌开门见山。 “我还活着,”他吐字清晰,“再给我两个小时。” 秦观河看了一眼表,已经四点三十五分了。 罗太奶再三叮嘱,在第二支稻草人棍“死亡”前,必须要取得白岐玉的“遗物”。 秦观河忍住剧烈的让他牙齿打颤的心悸:“还能再短吗?” “还剩多长时间?” “一小时二十五分钟。” 这近乎于不可能。 窥世探险队一行人,花费四天四夜往返的路程,要厉涛歌一小时二十五分返程,除非出现奇迹。 但厉涛歌一咬牙,说:“我知道了。我已经熟悉了地形,一刻不停的话……或许来得及。” 听着哥哥大难不死,疲倦但坚韧的声音,厉溪鸣强忍住哽咽:“……对不起,事出突然,我们只能给你立堂口……” “我明白。”厉涛歌安慰她,“立就立了。有什么可抱歉的。” 他说的轻松,可立了堂口之后,他放弃的东西,岂是轻飘飘一句话能掩盖过去的?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厉溪鸣自欺欺人的跳过这个话题。 她的嗓音嘶哑到失真:“哥,我从小到大都没求过你什么,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们,我们终究还是要一起出马的,你会回来陪我的对吧?” “会的。我会回来的。” 耐心安慰了她一会儿,听着厉溪鸣的情绪稳定了,厉涛歌才笑着揶揄她,“你这女汉子哭起来,还挺让人心惊胆战的……” “臭傻逼……”厉溪鸣哽咽着骂他,“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垃圾哥哥!你要是不回来,我去你尸体上蹦迪!妈的!我真的会去的!” 厉涛歌无比温柔的,一字一句的说:“既然你都舍得喊我哥了,那我肯定要答应你的。” 厉溪鸣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几乎没在厉涛歌面前哭过。 现在,她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秦观河做最后一遍叮嘱:“记住,六点是最迟,一定要赶在六点前!如果超过六点……” 天就亮了。 然后,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那时,在座的三人,谁都无暇分心一个问题:如果对付的是污秽,为何要恐惧天亮呢? —— 厉涛歌在奔跑。 不顾一切的奔跑。 腿软的像灌铅的麻袋,肺痛的随时要炸,发出破风箱般不堪重负的悲鸣。 霉味儿充盈鼻在鼻腔、口腔,混杂了铁腥味恶心到难以形容,但他置若罔闻。 他没有放缓哪怕一刻脚步。 极度紧绷时,大脑就喜欢像抽奖盒一样,将埋藏深处的、自以为忘却的回忆抖出来。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一个热的教人心烦的下午。 他的爸妈坐在客厅里,一个地中海,正抑扬顿挫的发表“演讲”。 吐沫星子飞了一片,在夕阳醉人的晚霞中,像天空上小小的飞机一样落地。 “……这么好的苗子,我教学20年都没见过!让他赶紧放弃画那些瓶瓶罐罐的,来练体育!” “真的!他是个天才!要是练体育,我保证山大,哦不,北体保底!” 是了,这个地中海是他的高中体育老师。 名字已经忘了,大家都喊他“一根毛”。 那时,尚在叛逆期的厉涛歌,与家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他的体育成绩很好,尚未训练就超过了靖德市少年组的记录。 体育老师来家里动员了三次,想让他放弃美术生之路,去当体育生。 父母觉得是个好机会,他却不。 撞邪(玄学) 第82节 大家都说他画的很烂,说瓶瓶罐罐能画出什么名头?但他就不。 厉涛歌也知道对他来说,体育生的路会更平坦、明亮,也明白没有天分的自己,画画大概率死路一条。 可,他,就,不。 命运、秘术,还有什么出马仙,什么命中注定,去他妈的! 他的亲妹妹,真正的绘画天才,7岁拿下青少年组金奖获得者…… 然后呢?为了听从什么狗屁命运,去当出马仙。做一些招摇拐骗的事儿,跳大神,唱神调,泯然骗子矣。 高中时,甚至工作后的厉涛歌,每一次想起妹妹被扼杀的光明未来,都对狠得牙痒痒。 他想狠奶奶,可奶奶也是封建糟粕的受害者;他想狠不坚定的父母,可父母似乎也没什么错。 于是,他就狠命运,狠一切玄学秘术。 老师说他是体育天才,说他画瓶瓶罐罐没有前途,那他偏要练美术。 奶奶说华夏秘术需要传承,他偏要钻研西方神秘学,沉迷克苏鲁。 父母说你妹妹走上出马仙一路,大概率膝下无子,你要多生几个,过继给妹妹,他偏是同性恋。 “……如果高中的我,知道现在会面临这种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白岐玉偶然提过《麦克白》里的情节,于是厉涛歌也买来看。 但他看了一半,就弃了。因为他翻了翻结局:麦克白使出浑身解数反抗命运,却终究被命运玩弄至死。 白岐玉说,麦克白是被自己的野心与残忍害死的。厉涛歌却觉得不是。 麦克白就是被命运玩弄死的。他讨厌这一点。 现在,厉涛歌的人生重新回到了那条轨道,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成功逃脱过。 …… 厉涛歌难耐的哈哈大笑起来。 笑他自己傻逼,笑命运,笑“三根毛”的傻逼外号。 笑声与一刻不停的脚步声回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水道,发出空洞可怖的回声。 浑身剧痛,腿像是要断掉了,疲倦的大脑嗡嗡作响,但厉涛歌的意识却格外清晰。 他前所未有的庆幸自己没有放弃体育,保持了一月一次跑城市马拉松的习惯。 也前所未有的后悔,为什么没有走体育生之路。 唯独,没有后悔认识白岐玉。 “妈的,等出去……”厉涛歌咬牙,“哥倒要看看你怎么报答我!” 跑。 跑吧…… 不含功利,不求记录的跑吧。 为了自己,为了继续反抗命运,为了英雄主义,为了……冷冰冰的,笑起来就会融化的那个小雪人。 他的小苹果,他的白雪公主。 一小时二十五分钟,掐头去尾,要跑20公里。 而马拉松的世界纪录,42.195公里,约2小时。 也就是说,厉涛歌必须跑出世界顶级选手水平,否则,所有的大话与承诺,都将化作泡沫虚影。 第47章 以身饲虎 副祭室喧闹的立暗堂仪式结束后不久, 主祭室里也开始混乱起来。 在三点半左右,破解了最后一个幻境后,白岐玉就痛的失去了意识。 然后, 开始“发作”。 他分明陷入了深度昏迷,却开始嘟囔许多无法理解的话。 胡话么, 起初无人在意, 可慢慢的, 那些话越来越佶屈聱牙, 让人毛骨悚然。 下流,恶毒, 没有逻辑, 没有与现存语系对应的含义。 分明是支离破碎的疯言疯语,每一个词, 每一个句, 却都极度震荡人的三观与常理。 如果有老家青岛的亲戚在, 他们就会惊恐地尖叫“他又犯病了!” 管事莫名联想到一个电影,叫《降临》。 大意是,一群外星人到达地球, 政府派语言学专家去学习他们文字。 起初, 语言学家认为,外星人抱有敌意, 语言中尽是毁灭与杀\戮。可后来,语言学家发现…… 它们是“中立”的,甚至说, 是“友好”的。 只是, 它们的语言体系是高纬度的, 摆脱了线性时间的束缚, 它们的语言没有功能词与语序,有的,只有“含义”与“因果”。 他们的语言不是时间一截面,而是圈圈绕绕的,从始至终的“圆”。 每一个字,一个词,可清晰的辨析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或许……管家怔愣的想……或许,含义没有恶意,只是人类无法理解、无法取得信息罢了。 神为什么从来只降下“神迹”,却不说话呢? 因为随便一句话,就可能构成因果,甚至连分辨的机会也没有,蝼蚁便被过多的信息量挤爆了。 狂热与癫狂浮现他的脸上,他仿佛大彻大悟,匍匐在白岐玉床下,高呼—— “神啊!告诉我我的未来,更清晰的告诉我我的未来!” 而白岐玉翻过来覆过去的在说—— “没活。没有活。死。我死了。我活了。死活。活……” 管家与白岐玉的异常反应,差点让伪装四柱、遮掩天机的四个男人也陷入混乱。 即使早被罗太奶做好了防护,他们仍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四肢抽搐、双眼翻白的症状。 幸亏身上捆绑的钢筋让他们勉强呈“站姿”,还没有倒下。 门外守护的弟子们见大事不妙,冲进来堵上了白岐玉的嘴,并试图唤醒管家的理智。 可白岐玉短暂的沉寂后,事情愈发不可掌控起来。 他开始挣扎。 谁也无法想象被折磨的憔悴瘦削的他,身体里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管事被一巴掌甩到了祭室墙上,断了两根肋骨,三个弟子上前制服,被打的鼻青脸肿。 他浑身都在抖,空气中无形无廓的“气”也在抖…… 帷幔、锦旗翻飞,七彩琉璃宝灯的火焰齐齐熄灭,然后碎在地上,发出动听的“啪”、“啪”…… 遍地狼藉中,白岐玉发出痛苦的呓语:“救救我,我真的要死了……救救我……” “亲爱的,”冥冥中,祂的声音若隐若现,“我有一件事,并没有骗你。” “……有话快……他妈的说……” “厉涛歌为你而死。” 厉涛歌…… 厉涛歌会死? “胡说……”白岐玉心中警铃大作,语气虚弱却精神了许多,“你他妈少咒我朋友!只剩精神攻击了是么?我看快死的是你,除了嘴炮,别的伎俩都没了!” 面对一系列不干不净的辱骂,祂却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不紧不慢的。 “……在%¥……的下一条预言重归轨道前,”祂说,“他是死的。” 祂在说什么? 祂的语言,或许是顾忌到白岐玉,一向是“可理解的”。 汉语,正常语序,正常措辞。 白岐玉漫无目的的想,或许祂不是这样说的,但起码听起来是这样的。 但这次……祂用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词。因为这个词,让整句话都扑朔迷离起来。 白岐玉迷迷糊糊的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什么“预言”,什么“轨道”的有含义。 和祂对骂(单方面输出)让他精神好了不少,他猜是被恐惧压抑太久的肾上腺素和甲状腺素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身上的痛楚到了麻木不仁的阶段。 白岐玉又有气无力的骂了几句,却听一声“吱呀——” 门开了? 灰烬独特的呛味儿,顺着赤红光渗入昏暗的主祭室,罗太奶张狂霸道的嘶吼变得清晰、刺耳。 震得白岐玉浑身又剧烈疼痛起来。 伤口像淋了热油、盐水,被扒开发脓结痂的红肿二次伤害,他疼的几近咬掉舌头。 见状,来人迅速关了门,把啸叫声隔绝门外,白岐玉才像热锅上的死鱼,缓缓地停下了颤动。 他努力抬起眼皮:“厉……厉小仙姑?” “是我。” “进展……怎么样?” 厉溪鸣陷入了沉默。 她看上去情况很不好,甚至说,糟糕透了。 向来整理的一丝不苟头发,正蓬头散面的垂着。 撞邪(玄学) 第83节 二神唱调用的繁复华丽的祭袍褪去了,只一身素净的里衣,满是尘土与脏灰。秀丽飒爽的脸上遍布泪痕。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 终于,她出声了:“你不要动。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但我只是想问……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再拖延点时间?” 见白岐玉疑惑的皱眉,厉溪鸣破罐子破摔了。 “我哥哥……涛哥他,刚才一度失联了。他被诱惑着去了防空洞……” 白岐玉知道,计划中,厉涛歌是去取了地下水系统入口处“遗落”的手机,就可以回来的。 那个入口,探险队的人为了日后重逢、再进,用了很显眼的标识。 所以,只要找到正确的进林路,谁都不会找不到。 理论上来说,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完成,可为了保险,还是选用了知情人。 而罗太奶、秦观河、厉溪鸣都身怀要务、无法离开,便让灵感和体能都不亚于他们的厉涛歌去做了。 ……涛哥…… 祂刚才说……厉涛歌,为你而死…… 恐惧的猜想应验,白岐玉几乎弹跳起来:“他怎么样!是不是出事了!” 见状,厉溪鸣急忙按住他:“你先别急!” “我们已经通过立堂口,让涛哥与仙家们取得了联系!有他们保佑,他现在是安全的!我们也联系上了他!” “真的吗……”白岐玉的嗓音嘶哑难听,“他安全,了吗?” “安全的。”厉溪鸣语速极快,“但,也仅是安全而已。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时间紧迫,厉涛歌是下午到的高铁。 再从青岛高铁打车到崂山区、租车开往野林外缘,花费三个多小时。 从野林进入,寻找城市探险队留下的标识,只需要差不多两个小时。 理论上来说,只要行程顺利,厉涛歌不光能顺利取到手机、销毁,甚至赶红眼航班,还能在凌晨前返回。 但…… “为什么是防空洞……为什么?”白岐玉痛苦的呻|吟,“还剩多长时间?” 痛苦随着空气蔓延,厉溪鸣又簌簌落下泪来:“现在是五点五十分,太阳已经爬上了地平线。” “罗太奶的最后三枚魂钉在日出前必须落下,而落下前,如果涛哥不能销毁你的手机,一切都……” 都完了。 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 崩溃、疯狂、绝望……这些刻板的,轻飘飘的词语,已经无法形容他的心情。 那是一种理不断扯还乱的无比沉重、窒息,溺水般的压抑。 事到如今,说他怕死,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但他怕害死别人,怕连累这么多因他牵扯进“暴风眼”的好人们。 那个林间的,耻辱的夜晚,小刺猬脏兮兮、软趴趴,那么瘦那么小的身躯倒在他怀里……白岐玉永远不想再遇见第二次。 小云儿说,她联络上了白家祖辈时,谁都没有想过,结束一处痛苦后,面临的,会是更大更无法取舍的痛苦。 但……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白岐玉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遥远,干涩,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我能做什么?” “胡小媚在前天晚上说……说那个脏东西,很喜欢你……”厉溪鸣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知道拿你当诱饵很卑鄙,但是……你能拖住他吗?” 拖住祂? 白岐玉怔愣的转了转眼球:“多久?” 闻言,厉溪鸣如释重负的瘫坐在地。 她浑身力气好像都花费这个要求上了,可眼睛是亮的。 “不用太久……一个小时,不不,半个小时就好!再给他半个小时,他一定可以……”厉溪鸣痛哭,“谢谢你,谢谢你……” 厉溪鸣还说了很多话,翻来覆去的谢意,可白岐玉都听不真切了。 像直直坠入深海,坠入无光无声的漆黑深渊,耳畔除了“啪、啪”的水泡碎裂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被她感谢,白岐玉除了愧疚、懊悔,其他情绪什么都感不到。 在厉溪鸣看来,她提的是“要命”的请求,是悬着白岐玉的命,放在随时收割的剃刀前,来吸引死神的注意力。 但白岐玉知道,那东西除了玩弄、羞辱、折磨他,暂且不会要他的命。 作为无因灾难的罪魁祸首,他当不起厉溪鸣的道歉。 可……白岐玉茫然的想,如果“屈服”是唯一可行的路,那之前的抗争,那些可笑的骨气与大话,算什么了啊? 他面临的,是简化版本的电车悖论,是哲学撕扯了上百年都得不出“正确”答案的经典道德困境。 但得不出正确答案,不代表得不出答案。 自尊,还是整个堂口人的性命,他一瞬就做出了抉择。 “好。”他说,“我会拖延时间。直到……直到涛哥,发回结果。” 厉溪鸣走了。 走了一分钟,五分钟,或者一秒都不到? 极度痛苦中,时间的量度变得模糊扭曲起来。 白岐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宛若雪人融化时水汽升华时那般微弱。 “你在吗?” 祂很轻的笑了起来。 “我一直在。” “……听了很久了,是不是?” “嗯。” “我……你还想和我交\配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 其实,习惯后会发现,“祂”是很温柔的。 忽略时间、地点、以及物种,祂都称得上完美的伴侣。 温柔,体贴,卓越的性/能力与技巧。 可人是一种精神力量碾压肉/体力量的生物,他们往往受困于前者,也便不能忽略一连串定语。 漫长的折磨持续了很久。 这一次,无论是幅度还是情绪都比以往波动起伏大得多。 祂那样紧的抱住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小心又珍爱的收在黏稠又无物的怀抱里。 甚至光洁漂亮的指缝,白皙滑腻的脚趾。 白岐玉平日除了泡澡,从不主动护肤,甚至北国肃杀的冬季,也最多涂一层芦荟胶和凡士林防止皮肤干裂。 所以,他的皮肤除了年轻人充足的胶原蛋白撑着,算不上顶好。 但不知为何,这几日憔悴疲惫的折腾下来,他的皮肤没有变差,甚至更好了。 白到在夜间发光,像深海潜底,阳光极度细微处熠熠生辉的洁白珍珠;滑腻的似乎一摁就会出水,像春寒料峭时刻,第一朵萌生的嫩芽儿。 祂的宝贝啊——祂细细的亲吻着,呼吸着白岐玉每一处身体逸散的甜腻香气——为什么只有现在这样,才会如此乖顺呢? 他似乎累坏了,浑身都是软的,也不会朝他大吼大叫,骂那些让人伤心的话了。 像小动物,或者其它柔软的什么小东西,那么乖那么软,依靠生命中唯一支撑般依靠在祂怀里。 祂很难得的感受到让祂每个细胞都畅快淋漓的愉悦感。 像躺在广袤到能容纳下完整的祂的柔软草坪上,伸展开每一个肢触,放松的晒着太阳。 那些故事、戏文里,说的是对的。 人类小到可怜的贫瘠精神状态下难得能道出点真理:交\配会心情愉悦。 然后,祂听到了白岐玉又开始哭。 是让祂情绪发堵的声音。 像水泡啪啦啪啦一齐破碎,像天体寂寞的在真空中坍缩,像细嫩的花朵被不懂风情的食肉动物一脚碾压。 奇怪,祂烦躁的想,果然人类还是参不透真理,不是说交\配会心情愉悦吗?分明是假的。 小东西又在哭了。 那些泪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可滴下来时,祂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重量”。 砸的祂每一处肢触都发烫、发痛。 “……你怎么了?”祂又收紧了怀抱,“为什么又要哭?” “……你说呢?” “唔,”祂困惑的问,“还在痛吗?” 其实是不痛的。在祂的干扰下,甚至之前浑身断骨断筋的痛,也没了。 但白岐玉就是想哭。哭的理由有满满一箩筐。 哭他自己,哭不可预知的未来,哭刚才竟然觉得祂“温柔”的自己。 “……交\配了那么多次,”白岐玉抽噎的说,“你还不腻?” “腻?”祂疑惑的动了动肢触,“为什么腻?” 撞邪(玄学) 第84节 “我不会腻。”祂害怕小东西又胡思乱想,补充道,“这样才能看紧你。” “……”白岐玉叹了一口气,“生物界……哪怕是自称高级动物的人类,也没有谁会拒绝更多交\配对象。那是雄性繁衍后代、炫耀能力的表现,是写进本能的。” “你这般……这般无所不能的存在,守着我一个有什么意思?” 祂想了想,认真的说:“寻找更多的交\配对象,是为了更多的子嗣与族群,我不用。” 白岐玉心思一动:这是祂第一次谈论起自己。 而且似乎,很有耐心? 即使白岐玉丝毫不感兴趣,但为了拖延时间,他装作好奇的模样:“为什么不用?因为足够强大么?” “因为不需要。子嗣是寿命有限的生物为了延续种族、继承财产、地位而诞生的必需品。我们并不需要。”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交/配?” “因为我属于你,你属于我。我们本该如此。” 白岐玉觉得这些“情话”很让人厌恶,像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而且很莫名其妙。 毕竟,祂并不需要甜言蜜语或者道德枷锁来束缚伴侣。 但想到祂化身的张一贺的种种行为,他便理解了:谁没有个无聊的“表演欲”呢,尤其是身居上位的施舍者们。 白岐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见白岐玉沉默下来,祂理解为他困了。 “睡吧,”祂无尽温柔的说,“你要休息。” 白岐玉心中警铃大作,祂这是要走? 不行,他还没收到厉涛歌传来的捷报,甚至没看到祂流露出痛苦或疲态,仪式一定还没结束…… 想到这里,他又让自己流出泪来。 白岐玉隐约能感觉到,当他哭泣的时候,祂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会像对待易碎品一般对他。 这让他心中涌现无止境的恶心、耻辱,但目前这是最好利用的一点。 对最近的他来说,哭泣是最不费力气,也最容易的事,甚至说,忍住不哭才更费力些。 第一滴泪滑下后,剩下的便顺理成章的决堤。 本是为了挽留祂不离去,可哭着哭着,那些无助与悲伤,变成了真情实意的流露。 这些日子里,太多的压抑,太多的无望,生生把他压垮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他泣不成声,“我感觉,我完全变了一个人。” 黑暗中蠕动的肢触轻轻滑过,小心的揩去白岐玉脸上的每一滴眼泪。 “……我好害怕,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无法停止、永无止境的恐惧……你懂这种感觉吗?” 祂心疼的抱紧他,想说不懂。 但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情绪让祂没能开口。 “吃饭、工作,与人聊天、甚至站在清晨的斑马线上静待红绿灯变色的时候……我都在恐惧。理智告诉我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可我摆脱不掉……” “甚至,早上起床时,看着晨光熹微的窗外,想到又要在恐惧中开始新的一天,我就压抑的想死。” “就好像……我被恐惧捕获在厚重玻璃罩里,再也触碰不到快乐与温暖了,世界上美好的情绪离我那么远……” “而我最害怕的,其实也不是你,而是……我不再是自己。” 祂默默地将他抱紧:“不再是自己,是很悲哀的事情。” 白岐玉的泪静静地流淌:“过去的我……虽称不上万事顺遂,却也是顺风顺水。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我是骄傲的,我也承认有些时候过于自大、过度自信……我可以与地位高地位低的人谈笑风生,我自信无论面对怎样的磨难都能挺过去。” “总之……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当上制作人,说不定还能捧次奖杯。” “至于家庭,我还没想过,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喜欢的人……不过,现在不都流行独居么,也不用赚很多钱,买一套小loft就够了。” “小loft很好。”祂说,“两个人住也很舒服。” 白岐玉抽噎一下,深吸一口气:“但是,你把这一些都毁了。” 祂忍不住收紧怀抱,一点一点的垂下头亲他。 祂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知晓万物的祂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 “没有毁,”祂重复道,“仍是完好的,只是,还需要时间来修复……” 祂又想起人类文化中,爱抚和亲吻都能安抚伴侣。 于是,祂只能很温柔的摸着他的背,轻轻地亲他的眼睛、鼻子,和滴下的泪水。 有点咸。 也有点甜。 祂想,像北冰洋没被污染过的、在极光旖旎下荡漾的最纯净的一抔海水。 “修复?过去的我再也回不来了。”白岐玉麻木的眨着眼睛,任泪水从卷翘的睫毛上下坠,下坠…… “我害怕抑郁症,害怕无比热爱生命的我会自杀,就这样在恐惧中失去自我,失去一切……” 说着,他难耐的摇头,双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祈求:“你是全知全能的,对吧?你能办到一切,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能变回之前的我吗?” “可以的。”祂那样温柔的细细密密的亲吻他,“你从来都没变过,你会永远是你自己。” “失去的终将归来,因为获得是写定的永恒……” 这是又在哄我呢。 白岐玉在泪水氤氲中闭上眼,他没有说,他还害怕的是,在祂无边无尽的黑暗的怀抱中,他竟然很短暂的感到了安全感。 ‘不要这样’,他在心中尖叫,‘一切都是祂害的你,一切都因为祂!!!’ ‘夺取你的一切,然后从指缝中施舍一丝,你就感恩戴德了么!’ 白岐玉狠狠闭上眼睛,他因为极度愤怒而细微颤抖起来,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再忍一忍…… 马上了。 他就这样闭着眼,乖顺又柔软的趴伏在祂怀里,仿佛祂就是他的全部,这样的举动极大的让祂满足。 也再没有提离开的事情。 五十分钟了,白岐玉一秒一秒的在心中计数,还没有结束吗? 在折磨的数到一小时十分钟的时候,突然,祂出声了。 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在哪儿?你又去哪儿了……” 祂的声音极具扭曲起来,这是第一次,白岐玉听到祂情绪波动如此剧烈—— “盗窃者,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白岐玉眉头一动,刚要开口出声,眼前的世界便剧烈变化起来。 摇晃、崩溃,黑暗碎成万千粉末,赤红的光明强势涌来—— 剧痛回归。 他重回了尘世的骨肉,可每一块骨都碎裂,每一块肉都流尽了血。 太痛了,太难以忍受了。 或许是剧痛的原因,一切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时间像褪色的老旧影片,一帧一帧加速起来。 他听到厉溪鸣兴奋的欢呼,说“哥坐上高铁返程了!成功了!” 听到秦观河释然开怀的朗声大笑,还有一闪而过的疑惑,“战场怎么比想象的大这么多”。 还听到韩嫂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刷起新闻来,高呼“靖德市的连环杀人案破案了!” 其他弟马们养着伤,一起吃瓜:“受害者们都从走私小贩手里买过‘天价保健品’!果然是因为有钱被盯上的!” 一切如跑马灯飞速掠过耳畔,而白岐玉的意识也很缓、很缓的飘到了上空。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主祭室里,泰山土像漫过棺材般掩盖着赤\裸的身体,惨白的皮肤上遍布死人的淤痕,“他”正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像此刻同样震惊的自己。 祭台旁,背对他的四个男人也不在了。 白岐玉混混沌沌的飘到屋外,露天祭场上一片兵荒马乱。 鱼肚白色的浅薄黎明下,罗太奶直勾勾倒在地上。 浑身抽搐,双目翻白。 古刀、长/枪、长戟……散落一地,煞气四溢,满是鸡血、灰烬与碎肉。 不远处,篝火里,钉满了七七四十九只魂钉的第二支稻草人棍正凄惨的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爆音,像死不瞑目的尸体。 而三大牲猪头、牛头、羊头黑洞洞充斥着腐败与不祥的眼里,一齐流下了漆黑血泪。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荒芜与寂静,低浅呓语嘶嘶从晨风中掠过,扰的人心烦。 ——太邪了—— ——太太太邪太邪了——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成功了吗?! 白岐玉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却直接穿过了罗太奶苍老的身体。 明明……祂消失了,可罗太奶…… 一片嘈杂后,罗太奶被弟子们带走了。白岐玉急忙跟上,却被关上的门拒之门外。 那门上在光线下反射着奇特规律的阵法,烫的白岐玉灼烧一样的痛。 撞邪(玄学) 第85节 他焦急的扭头四顾,看到副祭室门开着,急忙冲进去—— 然后,听到秦观河颤抖声音: “溪鸣,你来看看这个……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一手扶住尚还渗血的额头,浑身颤抖着,几近站不住:“我怎么,怎么看不太明白……” 那边儿,厉溪鸣正在和厉涛歌视频通话呢,闻言,她奇怪的走过来:“什么啊?看你吓的,仪式不是成功了吗?” 她看到秦观河手上密密麻麻绘制着佶屈聱牙、大小杂乱的字文的手写纸:“是太奶这一次的记录纸?我看看……” 心情很好的厉溪鸣,在视线扫过内容后,脸色刷的沉了下来。 【祂一直在定位他,一直在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定位”这一功能的优先级这么高。】 【甚至除此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有。】 【他接触如此庞大的恶意凝结体,却活到现在,是因为祂故意收拢了力量……】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定位?……什么鬼,那东西定位个人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接下来的内容几乎难以翻译成汉语。 即使是自幼跟随太奶学习满文与老萨满语的厉溪鸣,也只能磕磕绊绊的从几个词汇中推测大致意思。 她的神情逐渐从迷惑、诧异,最后变化为不敢置信。 “仪式要杀的,不是‘脏东西’?” “是……竟然,是白岐玉……” 厉溪鸣小腿一软,直直瘫坐在地上,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无比恐慌去抓秦观河的裤脚,手劲失了分寸,抓出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快去主祭室!让那四个人快走,快!” “不然,就要功亏一篑了,快!!!” 啊……白岐玉茫然的动了动眼球,原来,他死了? 怪不得那么疼呢。 怪不得祂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原来,罗太奶猎杀的,一直都是他啊。 ……是了,如果祛不了无法抗衡的邪,就把祂出世的目标杀掉,也不失一种方法啊。 这是白岐玉失去意识前,最后想的事情。 然后,黑暗涌来,熟稔又熟练的将白岐玉包裹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与绝望。 他没听到的,是秦观河最后的一句话:“……但是,如果杀的是白岐玉,为什么……会这么困难呢?” 第48章 他们该有的生活 不知为何, 靖德市今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早。 8月底,天气便转凉了, 连续一周的暴雨后,处处都蒙了萧瑟之意。 北方的天空向来没什么颜色,入了秋更是。 连着一星期, 太阳都没怎么出来了。就算有,也是久年失修模样的羸弱, 教人看了打心底的发冷。 触目一片阴霾幢幢, 灰蒙破败,连飘荡的枯叶也没什么色彩, 好像万物都在褪色的阳光下失去了活力。 在这片破败不堪的初秋,白岐玉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他难得没做噩梦,而是梦到了很久以前, 不,仅仅一个月前便恍如隔世的正常生活。 枯燥却又平凡到让人落泪的996生活。 他像软件园千百个互联网从业蚂蚁一样,早出晚归;在难得的假期里窝在家里,麻木不仁的打打游戏, 然后周而复始, 迎来新的一周。 偶尔,和朋友约一杯小酒, 坐在灯红酒绿的都市繁景的窗边,徜徉在未来的幻想。 直到那一夜, 他被淅淅沥沥的漏水声惊醒, 才短暂的清醒了一下—— “难道不是做梦, 是……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前?” “滴答, 滴答……啪……” “啪……!!” 爆炸声。 爆炸、超越听力阙值的嗡鸣、视网膜无法承受的白光…… 漏水声戛然而止。 像什么紧绷的东西断了,白岐玉的意识海陷入无穷尽的黑暗…… 坠落…… “滴答……” “啊啊啊!……乱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白岐玉被漏水声吵得睡不着,从床上坐起,朝漏水声走去。 黑夜中,老家具的轮廓绰约诡魅,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扫向惨白的四壁—— 天花板上,有一片潮湿的水痕。 像什么庞然大物在雨夜中行走,不慎留下了痕迹。 这几日雨水不断,他又住在顶楼,四处漏水,惹得人心烦。 “老房子就是麻烦。”白岐玉烦躁的叹气,“前几天刚修了楼道口,怎么天花板也开始漏了?那个师傅不是说其他地方也帮我补了补吗?” 次日上班时,他休息的不好,浑身低气压,朝同事们抱怨了家中琐事。 老马很是热情,给他一张师傅的名片,说这人修得很好。 回家后,见天花板上的水痕又扩大了,白岐玉便打了名片上的电话。 孰料,那师傅狮子大开口,还没考察,就张口要2800块。 “2800块?怎么不去抢……老马推荐的这人比老马还不靠谱。” 白岐玉翻个白眼,关了电话,转身下楼,去找孔大爷。 孔大爷上了天台一看,就说是防水层老化了,从五金店买了涂料和垫材,帮他补好了。 “谢谢您,”白岐玉叹口气,“这些材料多少钱,我来出吧。” 孔大爷乐呵呵的,说不用。 说着,他从门口拎出来一袋子水果,热情的往白岐玉手里递,说是要补偿这几天的不方便。 是金帅苹果。 黄橙橙的,圆润可爱。 可隔着塑料袋,那股独属于熟透、熟烂的水果臭香便扑鼻而来,熏的白岐玉顾不得礼仪,直接捂住鼻子。 再仔细一看,每一个苹果上面,都“泼墨”状遍布腥红的干涸血痕,像在血水里摸爬滚打过! 他难耐的干呕了一声,这水果……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孔大爷送的水果,都是看着光鲜亮丽,实则臭香熏天,一点滋味都没有的烂货。 白岐玉一直疑惑,这老人家是怎么每次都买到这么垃圾的品相的?这不良商贩也太没廉耻心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大爷,您这水果从哪儿买的啊?” 孔大爷一愣:“呃,我儿媳妇单位发的,我吃不了,分给你一些。怎么了么?” ……感情不是被骗了,是放臭了才想起他呢? 白岐玉的邪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当即要发作,可孔大爷到底是老人,再愤怒也不能撕破脸。 他深吸一口气:“以后,您不用给我送这个。一是我不吃水果,二是您这样我很……很不好意思。” 孔大爷脸色一瞬有些难堪:“哎呀,我是看你一个人在外地打拼,照顾照顾你,你怎么不识好歹……” “费不着您操心!”白岐玉拔高音调,“您房租我没拖欠过,老房子三天两头出毛病我也没抱怨过,您不用这样我也不会退租!” 这是有些撕破脸的意味了,二人僵持在原地。 见老人脸色不佳,白岐玉便缓和了一点:“我的意思是,您送这些水果真没必要。再送,我就要给您转账了。” 不知为何,孔大爷听到“转账”时,身形瑟缩了一下,竟是没再推让,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临走前,他似乎要挽回一些脸面,怯怯懦懦的叮嘱,说“最近诈骗犯多,你别随便给人开门”。 他随口一说,白岐玉也就随口一听。 古怪的是,这孔大爷就像会预知一样,第二天,一个自称“四楼住户”的人就来敲门了。 是个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中年男人。 猫眼下,他似乎极度不安,一双眼神经质的左右乱晃,像在恐惧什么东西,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白岐玉直接没理,因为他记得清楚,四楼整天进出的,只有一个中年女人。 孰料,诈骗的第一次没能敲开门,第三天,竟然猖狂的扮做两个警察登门。 白岐玉差点被骗,幸亏他长了个心眼,谷歌了一下,说警察胸牌上没名字,只有编号,才发现这俩人是假警察。 “赶紧滚!”他怒喝,“再敢敲我家门,我他妈的真报警了!” 敲门声消失了。 可惜,孔大爷修补屋顶的技术似乎不咋地,楼顶还是漏水。 白岐玉又喊了他来修了两三次,才勉强糊弄住,起码不往下滴水。 撞邪(玄学) 第86节 接二连三的琐事儿,让白岐玉连着几天心情都不好。 周末时,房门儿又被敲响了。 他以为又是诈骗,冷笑着开门,想要骂人几句,却发现门外站着两个腼腆的大男孩。 一个高高的,瘦削的猴一样,自称“方义”,另一个白净的乖乖仔叫孔寒。 白岐玉认识孔寒,孔大爷天天挂在嘴边炫耀的宝贝孙子么,却不认识方义。 孔寒解释说,方义是他同班同学,就住四楼东户。 “啊,”白岐玉恍然大悟,“我就说四楼听着七点多就有动静,像是有早起上学的……你就是那家的小孩儿啊。” “嘿嘿,是我。” “不过,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白岐玉疑惑之余,方义从背后掏出一个“康帅傅红烧牛肉面”的纸箱子,很简陋,却很干净。 里面,有一只麻团儿一样的小刺猬,湿漉漉的黑豆眼儿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圆圆的一团,注意到白岐玉的视线,不安的动了动细细小小的腿,缩到了角落。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拒绝不了可爱的小生灵,白岐玉也是。 “好可爱。你们养的宠物?” “不是宠物,”方义笑的露出牙齿,“是好朋友。她叫小云儿,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小云儿……”白岐玉忍不住柔和了神情,“这名字起的真好。” 见白岐玉伸手,想摸,方义赶紧揽住他:“先别!她怕生,会咬人。你先给她喂点苹果吃,搞熟了关系再……” 方义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岐玉的手指,已经轻轻地戳在了小刺猬乖巧的小脸上。 小刺猬不仅没有生气,还抖了抖胖胖的小屁股,翻了个身子,露出了软绵绵的小肚皮。 小木棍一样的腿儿四脚朝天,像麻团长出了腿,圆润可爱的晃来晃去。 似乎在说“来摸我呀”。 看得白岐玉心都萌化了。 “好乖啊。” 方义鬼哭狼嚎的叫起来:“小云儿!果然你是讨厌我吧!我喂了你一个星期,足足一个星期的苹果,你才让我摸摸脸!” “结果一看到帅哥,直接就让摸肚皮!你有心么!!” 孔寒在一旁捂着嘴吃吃的笑:“原来小动物也喜欢看帅哥。” 白岐玉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俩高中生也太好玩儿了。 他赶紧把男孩们和小云儿请进家门,给他们倒了两杯柠檬水。 原来,方义说,他要高考了,妈妈觉得养宠物耽误时间,要给他放生了,可他怕小云儿在野外会被欺负。 “所以,可以暂养在您这里么?”方义郑重又期望的说。 白岐玉下意识就是拒绝。 他一996的社畜,养自己都要累死了,还养宠物呢。 再者,他有洁癖。虽然经历了大学合住,症状轻微了点,可一想到小刺猬吃喝拉撒会弄得满屋子骚臭,还要铲屎,他就恶心的浑身发毛。 白岐玉为难的看向孔寒:“你家住一楼,不是有个院子么……” 孔寒哭丧着脸:“我爷爷比他妈妈还恐怖!为了让我考好,一周烧三次香!别提院子了,里面堆着小山一样的求神拜佛的东西,可渗人了。” “是吗……”白岐玉狠了狠心,“那也不行。我没养过宠物,万一养死了怎么办?……你们就不怕我是个虐猫虐狗的坏蛋?” “不会的!”方义焦急的说,“其实,我们偷偷观察了好久了,院子里的流浪猫,都是您一直在喂呢。” “就,也就喂了几次而已。举手之劳。”白岐玉脸有点红,“你们怎么还观察这个……” 方义笑了:“举手之劳也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但是,喂食和饲养可不是同一个概念,我是真的没经验……” 见白岐玉面露迟疑,方义继续添火:“您放心,我知道您工作忙,等周末我们会偷偷来照顾她给她洗澡之类的!” “求求您了,”孔寒也可怜巴巴的求他,“如果您不养,整个小区就不可能有人帮忙了。要是放生……她还这么小,一定活不久……” 白岐玉还要拒绝,可看到纸箱子里眼睛亮亮的小刺猬,一想到放生野外可能受的苦,不知为何,心里一颤。 拒绝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这是一个小生命…… 白岐玉痛苦的闭上眼:“行吧行吧!哎真是……我可警告你们啊,等高考完就带回去养,知道不?” 两个孩子一听,激动地欢呼起来,看他们兴高采烈,白岐玉也忍不住笑了。 孔寒开心的捧着小刺猬亲了又亲:“真的太感谢您了,对了,我们也很会做家务,帮您打扫卫生作报酬可以吗?” “哎……算了算了。搞得我像什么地主恶霸一样……” 送走两个高中生,白岐玉看着乖乖巧巧,蹲在小纸箱里的小刺猬,心中一片柔软。 就养着吧。 他叹口气,头疼的打开taobao,搜索“刺猬别墅”…… 家里多了一位“小姑娘”,生活似乎变得有色彩起来。 白岐玉开始喜欢上出门。 抱着小刺猬逛超市,遛弯……在公园、小林子中呼吸新鲜空气,一切压力与烦躁都随着治愈的黑豆豆眼儿飘散。 9月底,家门又被敲响了。 “外卖?麻烦放门口!” “不是外卖,麻烦开一下门!” 哈?那群诈骗犯还没放弃呢? 白岐玉狐疑的着看向猫眼,顿住了。 又是警察。又是两个警察。 他刚要开嘲讽,却冷不丁发现,警察们的胸前的胸章和谷歌上搜到的一样,是真警察! 白岐玉小心翼翼的问:“有事吗?” “我们是软件园派出所的民警,来宣传反诈骗app的。” 小警察亮了亮警察证,编号和名字一闪而过,白岐玉卓越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他叫刘魏。 他松了口气,开门:“大半晚上的,辛苦了。刘警官是母亲姓魏?” 小警察愣了一下,许是没料到看上去冰冷冷的一人,竟然会主动搭讪。 他笑着点头:“是的,我是父母爱情的纪念品。” 白岐玉掏出手机,小警察耐心地帮他操作、注册,输入手机号和身份证号。 然后,从手中提的沉甸甸的大袋子里,掏出一盒胖乎乎的白鸡蛋,足足有十二个。 “感谢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小警察露出一排白牙,“这是送您的!” 白岐玉接过:“谢谢,没事的。” 见他俩忙完了,中年警察扭头问他:“小伙儿,你对门敲不开啊,没人住么?” 白岐玉点头:“没人。” “奇了怪了,你们这儿怎么入住率这么低?” 中年警察点起一根烟,随口说:“四楼就一户,三楼二楼直接没人儿,就条件最糟糕的一楼住满了……这小区的地段不是不错么?” 这个问题,白岐玉自己也很好奇。 “不知道呢,”他笑了笑,“可能是软件园的年轻人更青睐公寓?长盛青年公寓不是前两个月完工了么,租金也没贵多少。要不是我住习惯了,肯定选那边。” “也是。” 突然,小警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神神秘秘的示意他俩凑过来。 “师傅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这里不就是有名的‘老国土局凶宅’么!” 白岐玉吓了一跳:“凶宅?你别乱说,我怎么不知道?” “真的!”小警察怕他不信,掏出手机开始搜索,“2013年入室强\奸分尸案,死了一对双胞胎!到现在案子还没破呢!” 白岐玉急忙凑过头去看新闻,越看越背后发凉:“这照片,确实是老国土局院内……” “不仅如此,”小警察又打开一个网页,添油加醋,“2014年还有个集体自杀事件!” “四个外地的网友相约自杀,死了好几个月才被发现,判断是一氧化碳中毒。”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口,都惊得说不出话。 许久,他不敢置信的摇头:“我房东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天啊……早知道这小区这么渗人,我才不租呢。” “你住之前不查查网上啊?这凶宅在恐怖论坛上很出名的。” “就双胞胎那个案子,据说现场血的凝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图案。网友们都猜是□□祭祀!” 说着,小警察做了个丑丑的鬼脸,吓得白岐玉差点摔倒。 猛地,中年警察锤了他一拳,笑骂:“堂堂人民警察,搞什么封建迷信!你看你把人家小伙儿吓得,真是……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白岐玉面色惨白,小警察也发觉自己过分了,赶紧点头哈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兴趣爱好么,一上头就过火了……” 说着,他赶紧又从大塑料袋里又掏了一盒红彤彤的大苹果:“那个,你那鸡蛋是最后一盒了……再送你吃苹果。” 其实,白岐玉也没特别怕,就是觉得很震惊。 那种知名新闻竟在我身边的震惊。 毕竟,那两篇新闻年代久了,好几年前的事儿,又不是刚发生的。 配的图也不知道从什么恐怖片扒下来的,没什么真实感。 撞邪(玄学) 第87节 再者,也没说就发生在他住的这间啊,整个小区几十个户型呢。 且当个都市传说一笑而过了。 小警察内疚的样子实在可爱,白岐玉还安慰他:“没事儿,我不怕。说真的……这片土地上哪片角落没死过人?要是害怕这个,地球上都没地方住了,住天上算了。” “哎,也对……” 这一个单元扫楼完毕,中年警察嘟囔着“你怕鬼,鬼却不曾伤你分毫;你不怕人,人却伤得你遍体鳞伤”等快手励志名言下楼了。 小警察却犹豫了一下,没拔动腿。 “白先生……可能有些突兀,我能加您微信么?”小警察腼腆而故作爽朗地说,“啊,不是出于私人目的,就是说,有概率会回访。” 白岐玉没戳穿他的谎言,微笑着说:“可以啊。” “好的,那么……再见。” 小警察脸颊红红的跑下楼去,白岐玉关上门,笑出声来。 真可爱,朝气蓬勃的,像兔子。 但他通过好友后,就没再理过刘魏的消息。 他想: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呢。 第二日,下班前,戚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朗声宣布:“《撞邪 filty》的新demo获得了华夏游戏大赏的‘最受期待奖’!公司拨了1500万预研资金!” 惊雷般的消息砸的项目组的大家都跳起来,欢呼的拥抱在一起。 连续一个月的加班加点终于获得了回报,每个人面上都如沐春风,沉浸在成功的欣喜中。 白岐玉也笑的弯起眼睛:“大家都辛苦了!” 他活动着酸涩的脖颈,望向十点后软件园。 灯火通明、夜景繁丽,心中一片对美好未来的畅想。 就连八风不动的戚戎,也无法抑制的满面笑意。 短暂的激动后,戚戎清了清嗓子,严肃的说:“大家还不要松懈,未上线前获得一个奖不能代表什么,demo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是……” 他话锋一转:“工作的事儿明天再搞,今晚吃小龙虾去,我请客!” “好耶!” 活宝凌霄不满的叫起来:“拜托,明天是周日!戚老板又搁这设套呢!” 戚戎挑眉:“你不想吃小龙虾?” “哎!”凌霄噘嘴,“吃吃吃!” 他朝白岐玉挤眉弄眼:“组花,你评评理,戚老板是不是太坏了。” 白岐玉哭笑不得:“能不能喊我组草?组花好奇怪啊。” 厉涛歌大笑的揽住他的肩膀,手不老实的捏他的脸:“白小公主……啊不对,白雪公主,就你还组草呢,组草是哥哥我!” “疼疼疼……” “可恶,你们都是和戚老板一伙的吧!偷偷转移话题!” 精神紧绷了多日,一行人在大排档闹了很久。 热腾腾的美食与酒水下肚,所有人都畅所欲言起来。 聊很多东西,聊最近的游戏大奖,聊克苏鲁,还聊家长里短的小事…… 聊的high了,又去ktv续摊。 在ktv下了网约车,一抬头,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路虎。 除了戚戎,白岐玉不认识开得起这种车的朋友,盯着车牌发了一会儿呆,他才猛地想起来: 是新搬来的邻居。 叫什么来着…… 日子过去太久,白岐玉只记得是个挺有礼貌的人。 因为害怕耽误别人,连夜把堆在单元门口的快递箱子收拾完了……总之,印象不错。 可惜,遇到的那几天,因为反复维修漏水的屋顶,心情很烦躁,加了联系方式后,也没心情理人。 这几天心境开阔了,也有了社交的欲/望,现在想起来,那新邻居年龄相仿、人品不错,其实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张一贺。 天意弄人,刚想着“可以社交一下”的人,竟然打开车门下来了。 颀长有力的腿踩在人行道上,然后是俊朗的面容。 羊绒大衣,短绒围巾,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像个衣架子。 猝不及防的,二人四目相对。 猎猎秋风摇曳着衣摆,光怪陆离的ktv霓虹灯反射着梦幻的彩光,那张深邃迷人的五官,俊朗的不可思议。 像寒风中,又高又远的一个梦。 海浪在破败的大陆边缘持续不懈的拍打,重重的撞在眼前人的心上。 “你……” 张一贺温柔的笑起来:“白先生。” “啊?啊……” “好巧。” 白岐玉胡乱的掩饰着自己的出神:“是好巧。你……你也来唱歌?” “不是,来买点东西。” 张一贺指了指隔壁的店。 那是一间复古装潢的手工香薰店,花体英文的“cherish”意境温馨。 cherish,珍宝。白岐玉喜欢这个词。 他不由得柔和了笑意:“……香薰很好,我也喜欢睡前点一支香薰。” 张一贺弯了弯眼角:“那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了。” 说着,张一贺看向他身旁:“你呢?是和同事来唱歌?” “嗯……” 凌霄看帅哥看呆了,两眼放光的踢了一脚白岐玉,压低声音:“你还认识这么极品的帅哥?妈呀,就是我的天菜!他有对象了没呀?” 白岐玉哭笑不得:“也不算太认识……邻居,我也不太熟。” “哦——那现在可以熟了!”凌霄拉长声音,兴奋无比,“你快问问他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这不太好吧?”白岐玉觉得有些尴尬,“我们其实就过了一面……” 孰料,张一贺出声了:“好啊。” 他笑意盈盈,脸朝着凌霄,眼睛却紧盯着白岐玉:“反正回去也无事可做。” 或许是大排档上的果酒喝多了,或许是秋风吹得大脑宕机了,白岐玉完全忘了那时是怎么应付的,囫囵的就答应了。 五光十色的七彩射灯里,他和张一贺沉默的坐在角落,不知所措。 男人有力的大腿贴着他的,温度从相接处传来,烫的他心里一片离奇古怪的混乱,像有一只小动物活蹦乱跳。 ……该……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好尴尬…… 厅里,凌霄蹦蹦跳跳的唱着最近大热的女团舞,组里的妹子们热情的给他打call。 老马和几个老成员喝的醉醺醺的,洋牌子怪模怪样的酒瓶子凌乱一桌,还把骰子摇的哗哗响。 自己醉了不够,老马还倒了鸡尾酒敬了一圈,白岐玉胡乱喝了几杯,就不胜酒力,脸颊红的发烫。 “不行了,不能喝了,我晕乎乎的……” “我帮你!”厉涛歌耍酒疯,“白雪公主你,你他妈,脸怎么比苹果还红啊!” 凌霄笑的捶桌子,把话筒怀给妹子们:“那涛哥你是白马王子咯?” 妹子们笑作一团:“是黑狗王子吧!” “别,别开我玩笑!我和你们说,你们不觉得……咯,白岐玉他像个,像个苹果一样么……现在更像了!” “为什么更像了?” “脸!大红的脸!” 平时喜欢打趣他也就算了,可是,当着新邻居的面儿…… 白岐玉的脸烫得吓人,气的去锤厉涛歌的胳膊。 孰料厉涛歌醉成这样,肌肉记忆还灵活的很,一把握住他的拳头:“我说的不对么……小雪人儿……嗝。” 那双眼醉醺醺的,亮的像星星,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白岐玉对着那双眼,一时愣住了。 身旁,一直默默灌酒的张一贺突然起身,不着痕迹的抚开厉涛歌的手,拉着白岐玉起身。 “我出去抽根烟,”他言简意赅,“白先生也出去透透气吧。” 后一句话明明是祈使句,却平白有种命令的感觉。 白岐玉正好不想喝酒,顺杆而上。 “好。” 二人从鬼哭狼嚎中抽身,一直从走廊上走到ktv店门口。 清新微凉的晚风一吹,白岐玉脸上的温度才下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酒劲儿也消散了不少。 “谢谢你解围,”白岐玉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我是真的不能喝酒。喝一点就脸红,头晕。还容易断片儿。” 张一贺笑了笑:“那就不要勉强自己。” “职场么……再者,我也不是讨厌喝。适量摄入酒精,会让心情变好。” 张一贺随意的“嗯”着,点起一根烟。 撞邪(玄学) 第88节 藏银色的zippo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那打火机似乎是订做的,雕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白岐玉好奇的多瞥了两眼。 ……不规则的三角型……像一座山。 说是作家,还挺有艺术感性的。 朝着凌晨仍人声嘈杂的热闹夜色,张一贺轻轻吐了一口烟。 “说实话,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白先生是个……冷冰冰的人,但现在看来……是个很可爱的人。” 白岐玉被他形容的笑了:“冷冰冰的?我给人的第一印象有这么糟?今天是第二次被这么说了。” “嗯。” 烟雾缭绕下,张一贺冷峻的脸隐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白岐玉忍不住摸了摸脸:“有那么冷?” “没有。” 张一贺很温柔的扭头看他,轻轻用手背贴了贴他温热柔软的脸颊。 “是暖的。酒后吐真言,酒后现真型……你是暖的。” 白岐玉好笑的拍了一下张一贺的手,示意他拿走。 后者很好脾气的收回了手,吐出一口缥缈的烟。 烟圈儿在男人俊朗的五官中缭绕,明灭着星火的点,不知为何,徒然生出怅然之意。 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那儿是城中村,都是低矮漆黑的建筑,只能看到一片又高又黑的秋夜。 他突然觉得,男人此刻,离着他很远。 这个荒谬的猜测让他有些不安,开口道:“也不能……也不能怪我怀疑你。” “你那天一见到我,就上来说什么面相好、什么长命百岁的怪话,我心想好奇怪一个人。最近诈骗的多么,是你太可疑了。” 闻言,张一贺低声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的嘴很甜哦。” 张一贺意味不明的转头看他:“……我以为,你是喜欢被赞美的?难道不是吗?” 白岐玉笑了:“你这话说的,不喜欢被赞美的人才少见吧?你见什么陌生人,都这样的开场白拉近关系么?” 张一贺却摇头:“我的祝福,只会给你。再者,我并非在说空话,只是在实事求是。” 这句话听着怪怪的,白岐玉耳垂有些发烫。 他胡乱的转移话题:“我……” 话音还没落,一股大力突然从背后袭来! 他们二人吹风,是站在ktv远一些的门口,估计是有醉汉走路不看路。 白岐玉双脚一软,眼见着就要倒,他下意识地朝旁边借力—— 没倒。 心脏猛烈的悸动着,意料之中的失重感却没有传来。 他睁开眼,正对上张一贺关切的眼。 反应过来后,他吓了一跳:他竟然紧紧抱着张一贺的腰! 像那种黏黏胶、无尾熊一样坠在男人身上,能感到胳膊下有力的腹肌,那样温热而可靠。 而张一贺竟然也不挣开他,反倒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啊!抱歉!”白岐玉面颊通红,赶紧松开,“不好意思,下意识就……” “没事儿。”张一贺轻笑,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你还挺可爱的。我是说,醉了以后。” 可爱? 形容男人也太奇怪了…… 下一句话,更是把白岐玉混乱的大脑搅和的宕机。 “如果谈恋爱的话,是会很粘人的那种孩子。” 恋爱…… 白岐玉怔愣的看向男人,男人也正深沉的凝视着他。 那双深渊版过去漆黑的瞳孔里,只倒映着白岐玉一个人。 倒映着因为酒精泛红的眸子,倒映着过于白皙,如深海之珍珠的面容。 兴许是月色太美,或者秋夜的风惬意的让人意识惺忪,白岐玉鬼使神差地说—— “如果是和你谈恋爱的话,我想会是吧。” 张一贺眸光微动。 不知何时,他已掐断了烟。 比白岐玉高一个头的冷峻容颜垂下头来,凑得很近。 白岐玉避开他的眼,心跳的那么快,他漫无目的的看张一贺挺拔的鼻子,深邃的骨相,还有立体的让人想咬一口的唇…… 白岐玉是极其讨厌烟草味儿的,可萦绕在男人口鼻间的,却是清新、舒缓的海盐气息,混淆入烟草味儿,那样野性而教人沉醉。 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啊,是要接吻么? 第49章 再见 白岐玉闭上眼, 温热的吐息靠近…… 然后,背后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 白岐玉如梦初醒,后退一步,对上戚戎神情复杂的眼。 “戚老板……” 戚戎晃了晃手中的烟盒:“烟瘾犯了。” 白岐玉尴尬地让开位置:“啊……哦。” 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敢去看张一贺, 也不敢去看戚戎。 三个人沉默的站在门口,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戚戎瞥了一眼地上只燃了1/5的烟,吐了一个烟圈儿:“还不知道, 小白的这个朋友, 是做什么的?” “作家。”张一贺说,“也写台本。” 戚戎笑了笑,重复道:“作家啊。能靠稿费购入这么漂亮的车,那一定是声名远扬的大手。能有幸知道笔名么?” 这一点,白岐玉也有点好奇。 张一贺却摇头:“不才,家中也支持了一部分。” 没听到答案, 白岐玉其实也理解。感觉搞文艺工作的,都不太喜欢三次元掉马呢。 换位思考他自己, 也不想让玩氪金手游的人知道写那些垃圾话文案的人是他。 他打圆场道:“那也很厉害了。” “我记得,小白你是c9的中文系研究生吧,没想过自己当作家么?” 白岐玉一愣, 他的学历, 除了在简历上写过, 从未告诉别人。 戚戎竟然还能记得…… 他弯了弯眼睛:“当然想过啊, 但这路子太难走了。戚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 中文系又不是‘作家培养班’, 是偏理论类的……” “我是觉得, 小白你的文案水平真的很高,如果独立写作,一定也会有极大的成就。” 冷不丁的,张一贺抬了抬眼皮:“你既然知道这点,还给他安排高强度的加班,压榨他的空闲时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岐玉总觉得,空气中弥漫起硝烟味儿。 一边是顶头上司,一边是新邻居,白岐玉也不知道怎么拉架。 他只得上前,挤到两人中间:“戚老板,我晕乎乎的,喝不下去了……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你看你醉的?” “不用,”张一贺打断他,皮笑肉不笑,“我们住同一个小区,一起走就可以了。” “同一个小区?”戚戎意味不明的看向白岐玉,“真的吗?” “嗯。谢谢戚哥关心,我们一起走就可以了。” 说着,张一贺掏出车钥匙,远程开了车门,帮白岐玉拉开副驾驶,示意他上去。 一连串砸下来,白岐玉脑子晕乎乎的,竟然也乖乖的上了车。 最后,戚戎没再多说什么,目送他们离开。 一直驶出了很远,白岐玉远远望去,戚戎似乎在还抽烟,仍在门口站着。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白岐玉和张一贺在一起了。 张一贺看上去冷感、不通世俗,实则是个温柔体贴,会把家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人。 白岐玉喜欢这样热爱生活的人。 每周,张一贺会买来鲜花,放在玻璃雪球状的艺术花瓶,给人新鲜的好心情。 他还养鱼,养鸟儿,把白岐玉的小云儿接过来后,他还花了一周,在阳台弄了个生态角。 洗衣、做饭……甚至换床单、被套,都是张一贺来。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竟然如此擅长做家务。大手一拎、一抻,便换好了。 撞邪(玄学) 第89节 白岐玉好几次要学技巧,都被拒绝了。 张一贺细细的亲他漂亮的额头、眼睛,还有唇,声音低沉的让白岐玉腿发软:“如果你学会了,偷师走了,我还怎么把你骗在我身边?” 白岐玉被亲的脸红扑扑的,心想,不用骗也可以的。 但这句话,他从来没能说出来过。 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如果说出来,似乎就有什么东西要被破坏了。 10月后,出现了一个白岐玉难以抉择的大事。 厉涛歌想做独立3a。 在一个暴雨的夜,他找上白岐玉,想拉他入伙。 这样才华洋溢的人想要独立出去自研项目,白岐玉一点都不奇怪。 但,白岐玉和他却也没有那么熟。起码没有熟到能抛下注定成功的前路,去赌胜算无几的未来。 虽然共事了一年多,但二人关系一直平平。是近几周,研发新项目,不可避免的打了许多交道,白岐玉才和厉涛歌熟稔起来。 这个痞帅的酷哥不像表面那样难相处,不过,白岐玉和他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厉涛歌的喜好太特立独行了,工位上到处都是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的东西,什么西方神秘学、克苏鲁之类的。 白岐玉不是不接受克苏鲁,但他接受的是诡异写实的文风,接受不了满脸眼珠子的怪物手办。 总之,即使厉涛歌的新想法无比吸引人,无论是美术、玩法、创意,都是佼佼者,可白岐玉还是拒绝了他。 因为,当他询问厉涛歌,kaico向往的净土“frooklyn”究竟存不存在时,厉涛歌说,是不存在的。 “希伯来的天堂也好,末日的诺亚方舟也好,甚至凯尔特神话的阿瓦隆仙岛、华夏古代文人追崇的桃花源……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厉涛歌说这话的时候,眸中闪烁着怅然与迷茫:“这些‘乌托邦’,只是掌权者……神权也好王权也罢,对底层泥沼中的蝼蚁编织的美梦罢了。” “不存在,难道就没有意义么?” 厉涛歌把玩着一尊邪气诡异的小雕像,“嗯”了一声。 白岐玉却不这么觉得。 他轻轻的说:“我觉得,是有的。” “生活在恐惧绝望中的人,只要有一点支撑,一点信念,可能就爬的上来了。这些概念、这些梦的存在,就是一种意义。” “爬?”厉涛歌神情晦涩的看着他,“爬上哪?能爬上哪?” “蛛丝地狱也好,人间泥沼也罢,”白岐玉认真的说,“只要有能‘借力’的支撑,就一定爬的上去了。” “‘frooklyn’和希望,桃花源和天堂,都应该是存在的。” 厉涛歌只是摇头。 他说,你真是太理想主义,太相信性本善了。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天真一个人。 二人没能谈妥。 理念不合,一拍即散。 白岐玉回到家后,越想越觉得悲哀。 其实,他也算阅历繁多的人。起码比起同龄人,承受了过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苦痛。 自幼无法正常说话,受尽白眼;好不容易正常后,父母双亡;拉扯他长大的奶奶也在高中去世…… 老天爷似乎对他从来都不公。 他曾哭过,崩溃过,觉得自己就是个祸害。 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在独木桥上行走,每一个脚步都踩落一段过往。 但,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命运不给人铺路,难道就原地不走了么? 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厉涛歌看上去如此爽朗,竟是这样的悲观主义。 但世间唏嘘之事十之八九,他没什么资格去施舍般怜悯别人,只能在空余时,为其惋惜。 二人聊完的下一周,厉涛歌就光速离职了。 带走了数值策划和两个程序,招兵买马了其他组的一些人,成立了“零下工作室”,研发《go for frooklyn》。 一番删删减减,白岐玉只给厉涛歌发了条微信。 “祝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厉涛歌没有回复。 可能,已经把他删了吧。 人手缺失的档儿,祸不单行,老马体检时查出了肿瘤,必须做手术,也请了年假,导致主程序也要额外招人。 那时,凌霄才八卦说,你们别看老马整天乐呵呵的,老婆都去世两年多了,女儿都扔给小姨子带。 众人一片唏嘘。 戚戎三天两头找人事忙招聘的事儿,都没空盯梢人加班了。 白岐玉在张一贺的鼓励下,决定重拾大学时期“成为作家”的梦。 他隐约有一点想法,却还没有太好的构思,先四处积累着素材。 不过,唯一一点确定的是,他要写一个温暖的故事。 让读者在心灰意冷的时刻看了,也能打起精神来,重振对世界的热爱的故事。 张一贺粗略地看了他的大纲,温柔的笑起来:“很棒。” 白岐玉不好意思的抿嘴:“你别哄我。如果……如果你是读者的话,会感兴趣吗?” “嗯。”张一贺的眸子像天边的星星,明亮又温暖,“会的。” “真的?” 张一贺再次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要不要以动物为主角?……距离很远,语言不通……本应漫长的一生都不会有交集,突然,点亮了对方孤独寂寞的一生。” 白岐玉睁大眼睛:“很新奇的视角哎……” 他不住感叹:“听着就很治愈。比如北冰洋的一只小水獭,和赤道的一只频道异常的蓝鲸?” 张一贺柔和的弯起眼睛:“我喜欢。” 白岐玉思维一下就发散开来:“极夜中漆黑空旷的冰层上,小水獭听到了悠长空洞的呼唤……那只频道异常的蓝鲸,已经千百年无人回应了……” “小水獭听不懂蓝鲸在说什么。蓝鲸也是。但是,在它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唯一的听众与演员……” 在戚戎的焦头烂额,和白岐玉的文思泉涌中,国庆假期在翘首盼望中粉墨登场。 白岐玉也期待无比。 一年前,他与窥世探险队游历了齐鲁大地,最值得称道的,是青岛旧租界的地下水系统发现的防空洞。 可惜,食物与水耗尽前,仍有密室没能发掘,饱含遗憾离去后,他们相约一年后再返。 工作党们推来推去,终于都在国庆节排出了日程表。 更让白岐玉激动的是,他询问张一贺是否愿意一同前往,张一贺欣然同意。 去青岛前夜,白岐玉兴奋地睡不着,整理了三遍行李箱。 他一圈一圈的在屋里打转,忙个不停,像除贮存储备粮的小动物。 每隔一会儿,就要问张一贺这个要不要放,那个需不需要。 看的张一贺满面笑容。 “好啦,”他柔声说,“相信我的打包行李技术,行不行?不会漏东西的。” 说着,他长臂一揽,强行把白岐玉抓到怀里,亲亲他的脸。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激动嘛……” 白岐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露出一个笑容:“第一次邀请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你不懂。” “真的,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学舍友都不清楚我参加探险队的事儿。这是第一次和外行人分享……” “我懂啊。”张一贺点点他挺翘的鼻尖,“但是,现在很晚了,必须要睡了。不然,明天会没精神。” 张一贺真是个完美的人。 他身手好,有徒步攀岩的经历,能担事。 性格也好,温文尔雅,为人和善,无论社交礼仪还是谈吐,都很快的让探险队的老朋友们接纳了他。 重返地下防空洞的旅程,是白岐玉这辈子进行过的城市探险里,最难忘的一次。 第二次进入,做足了准备:超声波探测仪、红外线摄像机……他们成功开启了“密室”。 密室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猜测的“人体实验室”,也没有废弃的仪器,没有集中销毁的秘密情报,就是个空空的大房间。 但寻找到“密室”这件事,就让他们满足不已了。 这房间大的离奇,粗略望去至少有两个篮球场大,与手绘地图对比,面积与四个岔路口的包裹对的上。 而七个粗壮的承重柱里,四处溅射着黑泥点似的东西。 比原油黏稠,比泥土潮湿,密密麻麻,满地板天花板都是。无论是形状和质感,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种感觉是极为震撼的,站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深处,荒芜漆黑的巨型密室内,直面亵/渎常理的存在…… 白岐玉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一只难以估量身形的泥怪曾从中蠕动着涌过,它随意的晃动着身子,留下一片存在过的“痕迹”。 但详细调查后,霍教授安抚着大家不安的情绪,做出判断:“是黏菌。” “黏菌?”队花裴诗薰不解,“细菌还是真菌?” “都不是,”霍教授解释道,“黏菌有一部分真菌特征,但也有变形虫特征,所以严格来分类是属于变形虫门的。” “哦哦……”秦小酒灵机一动,“网上好多黄橙橙的那种黏菌迷宫的视频,是那个吧!” 霍教授说,还不太一样。 撞邪(玄学) 第90节 他们面前黑糊糊的这种,是一种在齐鲁大地内特有的复合黏菌体。 在黏菌为主的架构上,也有真菌、细菌的成分在里面。真要说类似物,有点像传说中的“肉灵芝”,太岁的构成。 但和太岁的区别是,这玩意儿的个体体型都小,一般来说,最大就是指甲盖大,一簇一簇的生长。 偶尔有个体长到苹果大,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尺寸了。 它的学名大致叫“b·kundvz”,最初是一位德国籍的希腊人,叫巴摩喇·孔度,在一战时期发现的,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串很怪的单词。 “那时候的译名都比较奇怪,现在更精准的译名应当是‘帕莫罗·科多’。” “这个帕莫罗·科多是个神父、福音诗人,东正教派的,来华夏本意是传教。” “二战时期,战火蔓延,再加上天主和新教已经大幅度的蔓延,难以传教,便回了国。关于它的研究也断了。” “建国后,六十到七十年代左右,我国这方面逐渐发展了,才倾斜了资力人力,研究我国境内的这一特有品种。” 白岐玉感慨道:“万幸。” 霍教授一聊到学术,就侃侃而谈起来。 他说,在考古界,这黏菌也出现过身影。 之前他跟随省地质勘探队去科考威海的一个西式旧建筑时,在发现的密闭地窖里,就见过一次。 “因为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离上一次见,距今已经十几年了。” 不过,却不是这么大的规模。 “无光、潮湿、临海,20摄氏度到零下10摄氏度的范畴……这里俨然是完美的巢穴。” 霍教授对此颇感兴趣,小心翼翼的采集了两大罐子回去,要给生物研究所的师弟带去。 他说近年来,“b·kundvz”的研究方向都是关于抗肿瘤的,能提取什么几种很罕见的成分,国家对此很是看重。 他说了一大堆大家听不懂的术语,什么“被动靶向”,什么“活性生长因子”的,总之感觉很厉害。 说虽然能大规模人工培育了,但还是野生品种更有研究价值。 其他人也来了兴致,甚至还有人问“直接吃补不补”。 霍传山哭笑不得地说最好不要,才打消了其他人也搞点回去的想法。 再次相遇的探险队成员们,经历了众多震撼人心的探险,彼此间感情极速升温。 艾春生与秦小酒,林天羽与裴诗薰,竟然都要结婚了。 次年一月,春寒料峭的档儿,张一贺和白岐玉去了马尔代夫,参加这两对的双人婚礼。 在碧海蓝天、金晖四散的浮岛酒店上,香槟与欢声笑语的祝福中,他们一同见证了友人的幸福结缔时刻。 紫绣球与白玫瑰的捧花,点缀着满天星,轻飘飘的落入了白岐玉的手里。 像一团旖旎又醉人过头的幻梦。 “看来红鸾星动要轮到小白了!”老朋友们起哄,七手八脚的把他和张一贺围在一起,“下一个,结婚!下一个,结婚!” “别闹了……哈哈……真是的!” 望着两对幸福明媚的新人,白岐玉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些,才是他应该拥有的美好人生啊。 泪光中,充盈着发自真心的欢声笑语,海浪与海鸥交织的清冽回响。 一切都是温暖的,金灿灿的…… 所有人都拥有光明的未来,美好的人生正一往直前。 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一夜,在满天星河下,白岐玉与张一贺约定终生。 白岐玉坐在张一贺大腿上,后者无比温柔的揽着他的腰,任由珍宝懒洋洋的把他当贝壳床。 马尔代夫的落地窗外,黑夜帷幕下,是一望无际的海。 白岐玉的心绪放空,轻飘飘的飞得很远。 他沉浸在荡漾着诡秘而幽静的深邃之蓝中,仿佛穿越时间之线,回到了地球最原始的时代。 天很高,高的离奇,是一片无穷尽延伸的苍穹。 也很干净,像被什么东西仔仔细细擦拭过的巨型屏幕。 只要他不去细想,不去细看,就不会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不会发现天幕永远灰败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太阳。 不会发祥那片又高又远的苍穹,是由细细密密的“点”构成。 由眼珠与手,血与肉,失去筋骨的肉糜与淤泥构成。 无穷尽的眼珠在紧盯他,无穷尽的肢触在无意识的扭动。 构成只属于它与祂的玻璃雪球。 这样,就永远不会再次丢失,不会被风吹雨打了。 可是…… 也不会有人记得它的名字与存在了。 它将被从所有时间线抹去,所有过去、现在、与未来都被斩断,收笼在只属于祂的包裹里。 ……不要…… 不知为何,白岐玉轻轻落下一滴泪来,然后,眼泪决堤。 张一贺很温柔的吻着他,舔舐他的泪水,问他怎么了,结婚难道不是件高兴的事情吗。 他答不上来。 冥冥之中,他觉得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却又觉得一切又该是如此。 许久,他如梦呓语,声音轻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张一贺好像回答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说。 “如果……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件事情’,我没有看见‘那件事情’,是不是,一切会结束的早一点?” “但是,假设始终不能当真啊……” 张一贺的面容、张一贺的温柔与深情,一切都已经模糊如另一个世界的和弦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他: “白家小儿到何方——问碧霞元君见了么——娘娘说,正在姑婆家喝长寿面……” “白家小儿归来么——给碧霞元君报文书——娘娘说,此去十八盘莫回头!” 视线开始模糊,像老电影花屏般错乱。 白岐玉无论如何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并无法避免的每况愈下,陷入到无边无际的恐惧的沼泽……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些撕心裂肺的,将他顺风顺水的人生搅乱搞砸的事情会不会可以避免? “听不到音乐的人,会觉得跳舞的人是疯子。”祂说,“总有一日,你会理解我的。” “不……自顾自的让我听到音乐的你,才是疯子。” “不是自顾自。”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你告诉我,说你喜欢被恭维,我才那样说的……” “你告诉我,你听不得一句不开心的话;你告诉我,无论是输是赢,本性不会变……” “是你告诉我,第一次见面时,只要我恭维你,你就认得出我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你……你明明懂我了。” 莫名的,从毫无波澜的语句中,白岐玉平白感受到了一丝惆怅。 像眼睁睁的看着水杯落地,眼睁睁的看着泡沫破裂,那种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惆怅。 像一只手,轻轻地攥住了心脏,没那么用力,却无法挣脱的痛楚。 但这股惆怅没有困扰白岐玉太久,他嘲讽自己,怜悯祂?谁又来怜悯自己呢! “你又在自顾自说些什么?我听得懂你?就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施舍,自以为是的付出……哈,我他妈欠你的是吗!” “不要误解我,不要……不要讨厌我。” “事到如今,你觉得可能?”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祂的声音轻的像一片即将破碎的泡沫,“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那你自以为是的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我就明白吗?你高高在上的强迫我还理所应当,我就明白吗!” 白岐玉愤怒的咆哮着:“说那些无法理解的理论你感觉很酷吗?看着我拒绝还继续做你感觉很爽吗?蝼蚁们拼尽全力试图分庭抗争却被打败很好玩吗!” “我的出发点,并不是这些……” “或许。但是,在我看来,你就是这样的。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产生了这种结果。” 祂顿住了。 白岐玉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自嘲的想,说什么难道这脏东西就听得进去吗? 太费力了。 但,或许是祂平和的态度,也或许,这是离去前最后一面了,白岐玉难得的平缓了态度。 “其实,你刚才做的不错。我差点就被骗到了。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被发觉吗?” “为什么?” “你演的很好。但也很假。” “假?” “你只付出,不求回报。”白岐玉嘲弄地摇头,“没有爱会是这样的。圣人施舍,恶鬼索取,人类介于其中。” “……可是,这并没有错。”祂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 撞邪(玄学) 第91节 “去你妈的一直!对,还有最重要的最后一点,”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就是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你觉得你永远是对的,是吗?强迫我,然后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说服你自己,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了是吗?” “但你应该比我更懂,很多东西不是非此即彼。很多选择没有正确答案。色彩充盈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即便,你真的全知全能,连他妈的道德困境你都能演算出正确答案,什么高维低维的……但你的正确答案难道在我来看也是正确的吗?” “你喜欢和人讲道理是吧?那我问你,三角形的内角和永远都是180度吗?水只在0摄氏度结冰吗?” 祂似乎被问住了。 许久,祂出声道:“三角形的内角和……只有无穷小的可能性,是180度。” 无穷尽的面中,只有“恰好”是平面的时候,三角形的内角和才是180度。 无穷尽的环境里,只有“恰好”是标准大气压和正常结构水时,水才在0摄氏度结冰。 一方认定并习以为常的“真理”,在另一方看来,极大概率是谬误。 “……我……” 祂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后,祂轻轻说—— “对不起。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听懂你的语言。” “你告诉我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留着问自己吧。”白岐玉清醒又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你想听懂,想理解,你其实有万千种方法。” “你只是没那么做。” “这代表,我也没那么重要。” “不,我真的……听不……等等,等等!!!” 终于,祂的声音被干扰到消逝不见。 “——斩断三我下奈河——十八盘来十八关——” “——问白家小儿到了么——小儿说,石敢当护他开路来!” “开路来——来!!!” 罗太奶沧桑视线中,厉涛歌悲恸而神情复杂的眸子里,还有厉溪鸣、秦观河喃喃的咒语中,白岐玉轻轻睁开了眼。 那股黏腻的,被窥探的觊觎感,以及一个月来的记忆,终于,随着眼睫落下的泪水消散…… 他想起了与罗太奶的约定。 —— 在靖德市的最后一夜,罗太奶挥退了所有人,与他单独聊天。 “我回来了,太奶……”他的声音虚弱的像下一秒就要破碎的镜花,“您没事吧?” 罗太奶摇头:“祂去寻找你四柱的‘替身’了。在祂找到前,你必须离开。” 白岐玉郑重的点头:“我会的。” “你离魂了太久,已经影响了部分记忆,索性,就全部忘掉吧。” 白岐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倒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罗太奶无比悲哀的看了他一会儿,许久,叹气道:“这次,可一定要记住了。远离海边,远离山脉……再也不要下水,再也不要上山了。” “好……” 罗太奶握了握他的手,苍老的手瘦骨嶙峋却无比灼热,暖流顺着掌心传递到心房。 “[缺席者的与言将回归。]” “什么意思?” “这是靖宗爷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我也不懂它的含义,但终有一日会灵验……” “靖宗爷……”白岐玉泪流满面,“我还没能好好谢谢您,谢谢靖宗爷。还有涛哥、溪鸣、秦弟马,堂口的大家、小云儿……我预存了一笔钱,转账给涛哥了,您一定不要推辞……” “海上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不要哭。” 罗太奶慈和的笑着,吟诵着古往今来的名句。 这句诗,大多人从幼儿园就开始背。可往往在几十年后,清晰的得知它的含义时,才明白看似爽朗的诗句下,内含的无可奈何与伤悲。 如果可以永远相逢,有谁想要“若”比邻? “靖宗爷得道飞升,三福小子进驻堂口;胡小媚、黄十九功力大涨;弟马们无人重伤……放心吧,一切都是好结果,你没有害任何一个人。” “真的吗?您不要哄我……” “嗯。”罗太奶慈祥的摸了摸他的头,“好了,无需多想,睡吧……” 白岐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会忘记一切,会陷入难以自拔的过往,但他必须醒来。 等醒来后,等最后的羁绊斩断,他便能重返光明,重新在天日下行走了。 众仙家的身影出现在上空,烛火飘摇,线香神圣,白岐玉感到无上的心安与放松。 ——举众人之力,佑一人平安—— “等醒来,一切都将步入正轨,驶入美好的未来。” 第50章 邹城 白岐玉是被阳光晒醒的。 光透过车窗, 跳跃在眼皮上,一睁眼,视网膜上全是光怪陆离的耀斑。 整个世界明亮如梦。 “啊……” 白岐玉捂着眼, 试图起身, 却发现自己像“尸体”一样横在车后座, 睡的七仰八合。 脖颈发出酸涩的“咯吱”声, 横七竖八的手脚别扭的收回来,撞到了后座上一个什么东西, “啪”的一下把他吓醒了。 “……这是什么?《邹城旅游指南》?” 白岐玉随手把杂志捡起来,缓了好久,才晕乎乎的直起身子。 窗外,秋高气爽的地平线,正飞速掠过。 似乎是在高架桥上。 正值晌午, 袅袅炊烟在村庄上飘摇,勾勒出悠扬又神秘的轮廓。远处的山影在工业化污染下,灰败的看不清晰, 像一位沉睡的巨人。 ……好矮、好远的山。 在齐鲁大地、泰山山脉周围生活久了, 已经习惯了抬头就是山的景色。 猛地没了山, 还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弄丢了什么。 白岐玉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己坐车上高架要去哪儿。 被绑架了? 他戒备的摸向口袋,找防身的东西,却听司机问他:“睡饱了?” 这语气熟稔、温柔,毫无攻击性, 白岐玉茫然的望向后视镜。 四目相对。 啊……对了。 真是睡得太死了, 怎么能把这个都忘了呢? 一个月前, 白岐玉趁着国庆假期看了临床心理科,果不其然,被诊断为轻度焦虑症和抑郁症。 医生问他有什么痛苦根源,除了996还能有什么? 过多的工作,过少的个人时间。每日在出租屋与公司间疲倦麻木的两点一线。 他像是活着,也好像已经死了,能轻而易举的看透接下来五十年的生活。 当白岐玉意识到他已经游走在崩溃边缘时,他做出了决定—— 离开靖德市,离开“光鲜亮丽”的高薪工作和五十平的出租屋,离开所谓的梦想起点。 这个决定得到了同事兼好友厉涛歌的支持。 白岐玉当即辞职,搬家到邹城,距离靖德车程一个半小时车程的隔壁城市。 一个节奏慢、景色好、经济发展也不错的三线城市,很适合休养生息。 现在,便是厉涛歌开车,带着白岐玉前往邹城。 其实,仔细想来,搬家搬的极为仓促。 白岐玉那一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实在糟透了,甚至大脑形成了自我保护,那一段的记忆都变成了黑白默剧般的模糊片段,全数记不真切了。 太多的泪水与痛苦压垮了他,所以离职手续、退租、打包行李,甚至换手机号,都是厉涛歌帮忙弄的。 感慨得知己如此,真是一大幸事之余,白岐玉也隐约觉得不安。 是不是不该这么仓促?像逃跑一样…… 但,看向窗外空旷苍茫的农田景色,白岐玉只觉得神清气爽。 ‘也好’,他笑着挥散惆怅,‘换个地方,散散心后,再走一步算一步吧。’ 人生很长,赚的钱也够挥霍几年,犯不着把自己逼到死路。 对上后视镜里厉涛歌关切的眼,白岐玉腼腆的笑起来:“哎,睡懵了。没了压力就是不一样,在车上都睡得这么死……” “那是好事啊。” 厉涛歌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扔给他一只巧克力。 “饿了先吃一口,还有半小时就到服务区了。” “嗯。” 撞邪(玄学) 第92节 “我刚又看了一眼你找的那个崇明小区,在城南区。下了高速还得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晚饭得在服务区吃。” “好。” 白岐玉随手撕开巧克力,摆弄新手机,给常用的软件注册新账号。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常联系的亲戚,除了大学、高中一些比较近的朋友,并不用通知手机换号。 他抬眼看到身边的《邹城旅游指南》,随手拿起来,上面有简短的城市介绍。 邹城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历史悠久,经济繁荣。 孔孟之乡的儒学渗透在生活的丝丝缕缕,节奏缓慢的城南主城区和时尚靓丽的城北新城区形成一种巧妙又圆融的和谐。 邹城地理位置优越,是齐鲁的第一个对外开埠的通商口岸,短短百年,吸引了三十多个国家开设领事馆,城南的小邹山又被称为“领馆山”。 “城南是老城区啊……”白岐玉漫不经心的翻着,在其中一页感兴趣的停了下来,“和华德机械制钟工厂?这老厂子在城探圈还挺出名的,原来是在邹城?” 闻言,厉涛歌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猛地沉下了神色。 但他的语气不显:“霍医生不是叮嘱了么,少去令人感到压抑的场所,空旷的山、海之类……” “我就随口一说。”白岐玉无奈的笑笑,“这地方本来两年前的齐鲁之旅就计划要去,最后忘了什么原因,剔除了行程。我倒是想去,谁陪我啊?” “嗯。你乖乖的,不要乱跑。……无聊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出去玩。” “知道啦……” 杂志后面,大多是介绍旅游景点和商城地标、美食街了,白岐玉没兴致的扔到一边。 一路上,二人聊了很多话题,却谁都没有提未来的事情。 北方的行道树多是法桐,漂亮苍黄的叶翻飞在又高又远的秋日上空,是一种静谧的萧瑟。 谁都不想再徒增一份伤感。 反正又不是最后一面,白岐玉胡乱的想,随时买张票就能见面了。 —— 顺着手机地图,摸到预约的崇明小区时,已经十点多了。 因为没有门卡,小区不让停车,厉涛歌拐了一个街口,才停了车。 “邹城市的交通规则与靖德市竟然不太一样,”他调笑说,“差点违章。” 在四单元楼道的老式的木制邮箱里摸到钥匙,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狭窄的水泥楼梯。 还没走两步,楼道里压抑的灰尘味儿就呛得两人睁不开眼。 头顶,旧式白炽灯多年失修,闪烁着神经质的白光,像步入了阴寒死寂的里世界。 “你找的这个小区,还真是淘到宝了……”厉涛歌被震撼了,“古董在世?鬼片拍摄基地?废弃鬼屋?” 白岐玉也有点哭笑不得,感觉有点后悔。 “少说不吉利的话……” 厉涛歌立马换了口风,痞里痞气的笑起来:“花一分钱,住两种情调的屋子。房东亏了你赚了,美哉!” “别贫了!” 即使早有预料,这儿的老旧也超脱了想象。 夜间到来,似乎惊觉了邻居,上拐角时,一楼突然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咔吱”声,随即是一声“砰”。 像有人在关门。 白岐玉的夜间视力不错,他敏锐捕捉了一截亮光,似乎是什么金属物品一闪而过。 拖把?手机? 但是,那里……刚才原来开着门吗?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朝楼道里看去。 狭窄的、杂物胡乱堆积的漆黑过道,像极限缩小的火车楼洞,一片死寂。 偶尔有蝇虫掠过。 没有光,也没有人。 是看错了吗…… “你在看什么?” “没,”白岐玉收回视线,“听到点动静,以为有人呢。” 厉涛歌顺着楼道方向也看了一眼:“最近风大,刮倒东西了吧。” 好在房间就在三楼,无需过多忍受令人不快的细枝末节。 只要这间便宜的教人疑惑是骗局的房间,和网上的描述能有50%相似,白岐玉就满意了。 祈祷生效了。 老旧但保养得当的木质家具,清净的蓝灰配色装潢,还有白岐玉一眼看中的客厅落地窗、卧室的大飘窗——正中心意。 站在通透清亮的宽阔落地窗前,看着城南区繁丽热闹的夜景,白岐玉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真好。” “是你喜欢的装潢?” “嗯。” 说实话,在网上偶然看到的这间出租屋的广告,算是最后一根“搬家”的稻草。 白岐玉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或许是命运设计,或许是无处安放的寄托感的共鸣,他竟然对一间房子一见钟情。 恰到好处的复古,恰到好处的留空,每一个小细节,都像是依托他的喜好而生。 唯一的缺点是,隔音不太好。 旁边透气的小窗开着,楼下晚间新闻的声音清晰的飘来。 女主持人的播音腔说道:“……经判断,犯罪分子管某、艾某有两年精神病史。” “……他所售卖的号称‘太岁’的天价保健品,经检测成分,是淀粉与某种可致幻毒性蘑菇的混合物……” “……靖德市警方在此提醒您,下载防诈骗app,谨防骗财害命……” “年末了,罪犯也开始冲业绩咯。”厉涛歌随手关上透气窗,“前几天不还说么,靖德市的连环杀人犯被抓了……哎等等,是不是就是刚才新闻说的这个事儿啊?” 厉涛歌又打开透气窗,可惜,楼下已经换台了。 一个女演员用捧读强,扯着嗓子喊“不得了了,山神爷被小鬼子砸了,一把火烧了”,俨然抗日神剧矣。 厉涛歌说的这个骇人听闻的事儿,白岐玉也有耳闻。 “一共是死了几个人来着?八个,九个?” “忘了。我光记得,一开始警方找不到死者的共同点,疑似无差别作案,后来顺藤摸瓜,才发现,这群人都购买过天价保健品。” 白岐玉不知道详细内容,疑惑道:“如果有购买记录,不应该很容易筛查吗?大数据时代的……” 厉涛歌摇头:“不是正规渠道购买。走私的那种,好像说诈骗犯要么伪装成代购,要么上门推销……” “这么诡计多端?”白岐玉后怕,“感觉现在大家都过于信任代购了,都不去核实有没有营业执照……” 聊着,厉涛歌已经仔细打量了一圈房子。 检查了水电煤气,各房间格局,忍不住点头:“外面看着不起眼,这房子还真不错。” 他补充一句:“很适宜居住。” “是么?” 白岐玉也看了一圈,家具齐全,有暖气,厨具也全。还有独卫。单人生活很够用。 验房无误,白岐玉才放心的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 大部分物件儿还在路上,叫的顺丰,估摸着明后就到了。 天色晚了,又开了一整天的车,疲倦的很,白岐玉便让厉涛歌留宿一夜,第二日再走。 但厉涛歌收到一条短信后,变了脸色。 “怎么了?”白岐玉询问,“有事?” 厉涛歌很想说没有,但看着短信内容,难耐的阖上了眼。 【第四人已失效,速归。】 晕黄灯光下,白岐玉坐在床上,只穿着宽松的睡袍。 失忆后,休养了这段时间,白岐玉气色恢复得很好。 压抑心头的阴霾没了,那些盘桓在眉目间的神经质与戾气也一并消散,只余下最初的柔和与纯粹。 投来的眼神里,充盈着信任,柔和,和刚出浴的清新的水汽。 这样久违的眼神,恍惚间,厉涛歌好像回到了那个阳光很盛的午后。 他和凌霄趴在楼上,从上往下看玻璃旋梯。 白岐玉的唇也是现在这般红,皮肤是这般通透的白,跟在高大的戚戎后面,像个高中生。 那时候,他觉得白岐玉是小苹果,后来,他又觉得白岐玉是白雪公主。 但现在,无论白岐玉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抱歉,我奶奶喊我回去……就不留宿了。” “啊?都十点了,你回去得凌晨了……一定要走?” “老人家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厉涛歌紧紧闭上眼,起身,穿衣,背过身去。 不知道是不想再看白岐玉,还是不想让白岐玉看到他。 这样对谁都不好。 “好了,”他故作爽朗的挥挥手,“哥走了啊。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啊。”白岐玉起身,“好。我送你。” 撞邪(玄学) 第93节 “不用。就两步路的,外面冷。” “……嗯。” 看着厉涛歌背对他,在玄关穿鞋的身影,白岐玉突然想说很多话。 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却又无能为力的无措感。 像眼睁睁看着雪水在太阳下融化。 “涛哥……” 厉涛歌停下动作:“怎么了?” 白岐玉掩饰的笑了笑:“没……你回去,是要搞独立工作室了吧?” “嗯。” “人手找好了?” “找好了。” “凌霄……凌霄肯定跟和你走了吧?你也去问问小谢,他技术真的很好。还有李哥、大杨……” “好。” “那就好……”白岐玉抿了抿嘴,“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你。” “这算什么,健康重要。” 厉涛歌终于换好了鞋。 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却迟迟挪不开脚步。 他听到了白岐玉在哭。 白岐玉其实没出声,任一滴滴泪顺着脸滑下,滴在地毯上。可厉涛歌就是听到了。 白岐玉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一路走来,他告别了戚戎、告别了组里所有人,还有房东,全都没有这么伤心。 他用手胡乱擦着:“抱歉啊,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哎,都要分开了,搞人心态呢……” 厉涛歌喉头一酸,猛地上前一步,抱紧了他。 这个动作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么紧,又那么决绝。 怀中人很瘦,瘦的硌人骨头,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这些日子里,吃不好、睡不好,几乎都要垮掉了。 厉涛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力气。 “哭什么,”他故作爽朗的说,“2021年了,又不是原始时代,想我买张票就来靖德了。平日里要是又不开心了,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随时欢迎。” “我就是……难过……” “好,想哭就哭吧,哭了就开心了……” 厉涛歌安抚的拍着白岐玉的背,可后者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难过,不想放开厉涛歌的拥抱。 明明男人就站在眼前,高大、痞气,一如既往的模样,可他总觉得,放开后,什么东西就要消失了。 许久,厉涛歌说:“听着,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线,而一个个线段组成的……” “你的新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它会无比明亮、充盈快乐、希望,与一切你值得的美好。” “再也不会有难过了,”厉涛歌喃喃,“坏东西不会再来找你了。” 白岐玉哽咽不成声:“下一段人生……” “嗯。”厉涛歌很温柔的拍着他的背。 二人拥抱了许久,厉涛歌又说:“邹城挺好。这个房子也不错。就这样暂时定下吧,不要乱跑了。” “嗯。” “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努力有个新开始,好吗?到处搬家也挺让人心烦的,总不能逃避一次再逃避一次,对吧?” “嗯……” “你试着给自己定个期限。两年,或者一年……努力适应邹城的生活,不要离开这里。” 他说的有道理,白岐玉抬起头,透红的眼很认真的看着他:“你放心。” 厉涛歌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那,和我说再见吧。” “再见……” “祝你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你也是。” “还祝你,天天开心,平安喜乐。” 白岐玉破涕为笑:“你也是。” 他松开了他。 热度与白雪公主都从怀抱中离去。 一直走出老旧的楼道,走出小区,肃杀的晚风吹得脸冰冷,厉涛歌都是浑浑噩噩的。 他坐进车里,动作很缓、很慢的脱下贴有特殊符篆的常服。 把常服用细密的五彩线绳捆住,封锁到骨坛子里,扔到后备箱的黑布中。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罗太奶准备好的祭袍,像木偶提线一样点起了线香。 神圣虔诚的线香味儿一瞬充盈了车厢,缥缈白烟挥散了阴影中蠢蠢欲动的污秽。 而厉涛歌趴在方向盘上,泪流满面。 车里光线很强,灯明几亮,却没有一束光能照亮他。 “对不起,小白……没有科学,也没有我们的frooklyn了。” 似乎是心有感应,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锁屏上亮着“白雪公主”三个字。 可厉涛歌不能接。 反方向的钟唱了很久,一直到“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才停下。 反方向的钟,听多少遍能回到过去呢? 手机荧幕熄灭。 白岐玉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看着那辆熟悉的牧马人,泣不成声。 “骗子……车还没开走,就不接电话了……” 在这一刻,白岐玉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上一段人生,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白岐玉喃喃道:“如果能一路走到底,谁会想要重新开始呢?”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拉上落地窗帘后的下一秒,窗外夜空中掠过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道巨大的“闪光”,如流星,如灼眼火焰,一切绚丽光耀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它。 那样靡丽、神秘,过于明亮到无法分辨真面目。 “光”飞过靖德的连绵山脉,飞过齐鲁边境蜿蜒的海岸线,飞过国道与高架桥…… 降落在邹城市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而“光焰”消匿于霓虹灯海时,车上的人短促的抽搐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厉涛歌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怔愣的抹了一把脸。 他看着手上的泪水茫然无比:“奇怪,我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也对……毕竟是共事一年多的好兄弟,”厉涛歌浑浑噩噩的想,“可惜了,看上去那么正常一个人,怎么抑郁了呢?真是人生无常。” 耳洞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火烛在灼烧,他下意识一摸,五个耳洞都好好的,没长死也没化脓。 却一个耳钉都没有。 今天出门前,他忘记戴耳钉了吗? 可能吧,毕竟这两天又是收拾行李、又是跑手续的,累忘了也说不定。 刺痛很快散去,厉涛歌打开手机,忽略未接来电,打开备忘录。 更多的无法以肉眼察觉的灰雾逐步从厉涛歌身上抽离,又在祭袍内暗绣的法文作用下,他的记忆逐渐湮灭…… “……该回去了。”厉涛歌想,“暗堂立成,这周末就要补正式的立堂仪式了。唉,明儿又要早起,得赶紧去农副市场把三大牲置办好。” 想着,他给厉溪鸣打了一个电话。 后者接的离奇的快,像是早就等着了似的。 这让厉涛歌惊讶的挑了挑眉,毕竟他和妹妹从小打到大,别说秒接了,能接电话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厉溪鸣的嗓音听着不太对劲:“你搞完了是吗?” “搞完啥?哦,你说送同事啊。他已经住下了,我准备回了。” 同事…… 厉溪鸣松了一口气。 她朝罗太奶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者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随便你回不回的。”厉溪鸣恢复了牙尖嘴利,“没死就行。好了,别浪费我的话费,挂了。” “哎!你这脾气还没好过一分钟呢……” “嘟——嘟——” 厉涛歌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气的吹胡子瞪眼:“臭妮子,看我回去怎么揍你。” 于是,他发动引擎,酷炫镭射喷漆的牧马人离开了崇明小区。 他没有意识到,后视镜里,他的泪仍在静静地流。 撞邪(玄学) 第94节 第51章 崇明小区 次日, 白岐玉一觉睡到自然醒。 没有焦虑的闹钟,没有忧心忡忡的夺命连环call,悬浮的心落了地。 正午十点的窗外, 秋季的阳光挥洒在卧室。 在这片清淡的惆怅中, 白岐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新生活来了。 可那时,他尚处于释放高压后的头脑空白与狂喜中,并未过度思考一些问题。 后来想来,他的脆弱期、逃避心理、都是一切灾难的开端。 比如……谁拉开的落地窗帘? —— 日子在短暂的新鲜感中步入正轨。 白岐玉有了大量时间做想做的事。 睡到自来醒,买一杯八宝粥,顺着老街慢慢的散步。浪费一整天在商场, 可能买些东西,也可能什么都不买。健身, 玩买了没拆封的游戏,补电影…… 但不得不承认, 精神松懈后, 空虚感不可避免的一拥而上。 空闲时间多了, 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多了。 比如思考逃避的目的,思考裸辞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实在忍不住,登上q/q,发现群聊之外,那些送行时依依不舍、关系熟稔的同事们, 一条问候都没有。 只有一条私聊。 【海誓山盟:还在靖德市么?】 这谁? 头像是系统默认的蓝天白云,像老年人为了斗地主注册的三无账号。 对话框显示“你们不是好友”, 是窥世探险队群聊发起的临时会话。 点进个人信息, 发现这人的群备注是“霍教授”。 白岐玉仔细想了一会儿, 才想起来“霍教授”是谁:队里的顾问, 齐鲁大学的历史系教授。 这位霍教授平时忙,很少参加线下活动,只在群里答疑解惑。青岛之旅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可惜,一面之缘,记不清长相了,只记得是个儒雅风趣、学识渊博的中年人。 找白岐玉,估计是想咨询靖德市的事儿,旅游、风土人情什么的…… 【cherish:有事么?】 可能是正在用电脑的原因,霍教授竟然秒回: 【海誓山盟:嗯。】 【cherish:抱歉,我现在不在靖德了。】 【海誓山盟:去哪儿了?】 【cherish:邹城。】 接着,霍教授的账号头像黑了。 下线了。 白岐玉目瞪口呆:“……用不上就跑?也不说声再见?” 被如此势利眼的举动弄得满心烦躁,倒是打消了白岐玉再登旧微信的冲动。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分明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都是。 更不要说离职后没了利益往来的同事。 没有人会联系他。 这些胡思乱想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些白岐玉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起初,是使用浴室的时候。 崇明小区地段不错,位于市中心。但缺点也明显,这一片儿都是城区很早规划的区域,建筑与基建系统都很老。 比如,用水龙头时总要等两秒才会出水,像是有东西卡在那儿似的。花洒也是。 昨日淋浴时,他更是听到了难以描述的声音。 像指甲恶意的划过钢管表面,也像硬物在水泥地上拖拽。 是那种断断续续的,一波一波的,有节奏的持续。 “哗,哗……” “哗……” 硬要形容,白岐玉第一个联想到的,是“浪花声”。 泛着白沫的漆黑海水,沉浮着残破腐败的肢体,用力拍打礁石的声音。 潮水涌来,吞噬滩涂,又归去,有什么庞大蛰伏的巨影在窥视…… 白岐玉打了一个寒战,才从古怪的幻想中脱出。 可这很没理由。 邹城市虽然临海,但他所在城南区,距离海岸线有五十多公里。 白岐玉将其归结于花洒出了问题,准备出浴后询问房东。 但关上花洒后,怪声仍旧存在。 “哗、哗……” 难道是下水管道? 挥之不去的怪音实在让人烦躁,白岐玉叹了口气,强忍着恶心,蹲下身子去看下水道。 前几日收拾行李时,白岐玉就发现下水管道宽阔的离奇。 碗口大,堪堪用一张塑料破网掩着,似乎塞下几个苹果都不会堵。 让人不可避免的想到“杀人藏尸”等不祥的字眼。 当时,白岐玉担忧会进老鼠,便去询问房东。 房东的答复是:“下水系统是建国初期修的,虽然年纪比我们都大,但质量比新修的都好。” “至于不正常的宽,是这一片儿城市规划时出了的纰漏……整个街区无论是居民区、商业区,还是马路牙子,下水管道都采用了相同规格。” “哎,下水道宽不是好事么?起码我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堵过……” 话是这么说,作为出租人,想来也不会直接告知房子缺陷,白岐玉仍对会进老鼠这点持怀疑态度。 白岐玉打起手机的手电筒,试图朝内窥探,却只看到黑黝黝的管道内壁上的油渍污垢。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似乎只是个过于宽敞的下水道。 静静听了一会儿,也只有密封管道独有的那种悠长诡魅的回声。 好像不是怪音的来源。 只要那怪音不是老鼠凿洞的声音,白岐玉悬着的心就下去了一半。 他倒不怕小动物,而是洁癖,无法想象肮脏的下水道生物在整洁的床单上行走的场景。 猜测只剩下了一个:隔音问题。 出租屋是旧格局改造的一室一厅的小loft,白岐玉自己住左边的五十平米,一墙之隔就是分担另外五十平米的租户,可能是邻居在洗澡。 但住进来将近一星期,白岐玉都没听到过隔壁活动的其他声音。 难道是新搬来了人? 次日,白岐玉提着一包零食,试探着去敲隔壁302的门。 一是想提醒房子隔音不好,注意音量防止尴尬。 二是白岐玉觉得……他必须和人说说话了。 每次从楼道上楼,路过黑暗,他总感到莫名的“窥视感”。 被人、一群人、成百上千的人盯着的感觉。 他看精神类疾病方面的书上说,抑郁症和焦虑症里,有人的症状表现为“广场恐惧症”,“被窥探妄想症”。 白岐玉没有这些症状,但书上说都是互通的,他怕自己会并发这些精神问题。 “笃、笃……” “你好,我是301的住户,请问有人在家吗?” 重复三次,毫无声响。 白岐玉来访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又是周六,难道是还在睡? 晚上九点,白岐玉又来了一趟,却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奇怪。 他敲门的动静不大,却还是把其他邻居惊动了。 303的门开了。 酒红卷发的女人“啪”的一下把门甩飞:“你妈比,大半夜这么大动静干什么?你不睡觉别人不睡吗?” “呃,不好意思……” 看清白岐玉的脸,女人顿住了。 这也是白岐玉第一次正脸见到对门的女人。 撞邪(玄学) 第95节 303似乎是自由职业,很少出门,出门也都戴着口罩,扔个垃圾取个快递匆匆回来。 圆脸,算得上漂亮,但眼睛是下三白,蒙着一层刻薄感,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好相处。 她的嘴唇很厚,下巴也怪怪的,即使是白岐玉这种不在意外表的直男,也能看出来她整过容。 还是后遗症严重的小作坊手笔。 白岐玉道歉后转身要走,却被女人喊住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 白岐玉一顿脚步:“你有事?” 女人却不出声,只是很没礼貌的上下打量白岐玉,这让他很不舒服。 就在白岐玉忍不住进门的档儿,女人皱眉:“我说,你真不认识我啊?” “……我该认识你吗?” “算了,你长得帅,我原谅你了。”女人自来熟的说,“我叫裴芝琪,鲨鱼直播的。人气还可以吧,这两天可是在首页推荐位呢。” “……我是白岐玉。” 白岐玉心想原来是主播,可惜他从来不看直播,再有名他也不认识。 不过,这是个什么怪名字?裴芝琪?配置器? 那边儿,女人突然朝屋里跑去,在白岐玉不明就里的档儿,拎了两瓶酒出来。 印着韩文的清酒,电视剧常见的牌子。 “来,见面分一半。给你一瓶。”裴芝琪很自来熟的往白岐玉手里一塞,“算乔迁礼了。” 冰凉的杯壁刺的手冷,白岐玉赶忙拒绝:“不用,我不喝酒的。” “哎,怎么可能有人不爱喝酒?”裴芝琪说着,很随性的把自己手里的那瓶打开了,“你不喝我喝。” 她灌了一大口,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还没问,小帅哥做什么的啊?” “游戏策划。”白岐玉含糊的说,“那个,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可女人不依不饶的拉着他聊。 “你这么帅怎么不做直播啊?要不要我内推你加入?” “我不擅长这个。” “也对,游戏行业的人才么,高学历,看不上我们做直播的。你一定赚很多吧?我看网上说游戏行业的月薪两万起步?” “还行……” “我之前伦敦留学时认识的好几个朋友也在做游戏。你做的是什么类型的游戏?” “普通手游而已。” “喔。不过,邹城好像没什么好的游戏公司吧?也就开的出几千块吧?” 白岐玉被问得头疼,随便应和几句,找个借口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一刻,裴芝琪令人不适的直勾勾的视线才消失。 白岐玉翻个白眼,心想真是莫名其妙。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看似热情亲切,实则每句话都让人不爽。 她说自己“要睡觉”了,可分明画着浓妆;再加上一见面就脱口而出的脏话,让白岐玉对她感官极差。 以后见到这女人,要避着走。 他去厨房烧上一壶水,水还没烧开,那个怪声又来了。 “哗……哗……” “该死!”白岐玉烦躁的失态出声,“到底是哪儿来的声音!” 303怪女人的问题一瞬放在了一边,他气急败坏的给房东打电话:“胡叔,我隔壁的住户到底做什么工作的?我早上和晚上找他都不在房间!” “还有,你能不能提醒他不要再闹出怪音了,太影响人睡觉了!” 一接电话就铺头盖脸一顿说,房东卡顿了一下:“呃,你是301的小白?” “对!” 房东大叔笑了:“你肯定找不到的人呀,这两天儿找我租房子的就你自己一个,302还空着呢!” 空着……? 一股平白的凉意,白岐玉将其理解为出乎预料的不适感,爬上脊梁。 电话那边儿,房东还在打圆场的说“年纪轻轻的不要火气那么大”,他却捏着手机,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我最近压力有点大,对不起。” “没事儿,”房东大叔是个心宽体胖的,“可以理解,哈哈!没事儿我先挂了,我家小孩儿要睡觉了!” “好的,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热水开了,水壶跳闸声将白岐玉思绪拉回。 他慢慢的把热水倒到暖瓶里,看热腾腾的水蒸汽爬上杯壁,又喝了一杯,才舒服了点儿。 隔壁没人住。 那就是想多了吧,他想,隔音不好的话,怪声也可能是其他住户搞得。 比如对门303的女人,或者楼上楼下的住户…… 当夜,白岐玉做了个怪梦。 他走在深夜的沥青马路的正中央。 无穷无尽的汽车从他身边奔流而过,一刻不停。 而漆黑马路的尽头,矗立着一个庞大的背影。 那个轮廓……是人吗?也好像不是。 无边天幕下,“巨人”静静地站在那,所有的车消失在他腰线处的地平线,白岐玉只能看到他居高临下的黝黑的双眼。 白岐玉不受控制般一步一步朝巨人走去,可永远都接近不了他,车流从身旁穿梭、穿梭…… 走着,走着…… 他太害怕了,心里恐惧的发慌,呐喊随恐惧从口中逸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哪儿?救命,救命!” 再一次无声尖叫后,白岐玉吓醒了。 他喘着粗气坐起,满额冷汗。 嗓子干痛无比,他去摸床头柜上的杯子,却摸到了满手冰凉。 白岐玉这才意识到,他竟然躺在僵硬冰冷的飘窗上,就这么睡着了。 窗帘没有拉上,冰冷的无机质玻璃外,静谧的夜色与孤寂的街灯一同映入室内,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 白岐玉一向喜欢夜景,可不知为何,那光像掺入了死气,逸散着渗人的惨绿色。 手机锁屏突然亮起来,白岐玉吓了一跳,却只是一条广告,什么“邹城海滨双十一特惠,门票免费的”。 才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经历了噩梦,浑身又咯的酸痛,白岐玉一点睡意都没了。 他索性打开平板,选了部老喜剧,窝到柔软的布团沙发上,决定利用它度过天亮前的时光。 上午十一点,白岐玉补觉时,房东胡叔来敲门了。 他六十多岁,儿子据说是搞餐饮的,年轻有为,整栋楼的房子都在他名下。 胡叔比较老派,能当面说的事儿一定前来拜访,很少打电话,更不要说发短信。 “小白,”胡叔喜洋洋的,“你这嘴可真灵,开光了!” “啊?” “托你的福,302租出去了,我来和你说一声!” 白岐玉一愣,忍不住问:“这个时间段租房,是来邹城工作的吗?” 胡叔说他也不知道。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付钱可爽快了。” 他回忆道:“昨天晚上联系的我,刚签的合同了,这不,一签完我就找你报喜了!问他干什么的,含含糊糊的。” “这样啊,”白岐玉不放心,“我看靖德的新闻,说什么诈骗犯连环杀人的,您小心别被骗了……” 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吉利,胡叔脸色变了变:“不至于吧?那人的面相看着不错,挺老实的。” “抱歉,我可能有点风声鹤唳……” 胡叔很快又乐呵呵的笑起来:“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 说着,他想起来什么:“我问他什么时候入住,他说短时间先不入住,我猜他是生意人,把这当仓库放东西呢。” 确实有这样的情况,邹城老房子租金不高,有做小生意的,租大面积的仓库不划算,索性租民房当仓库。 白岐玉邀请胡叔进屋坐,本来是客套寒暄,胡叔却很高兴的进了门。 胡叔随便看了看四周:“住的还习惯吧?” “挺好的,”白岐玉说,“家电很齐全,我一个人住很舒服。” “那就行。要有事就和我说,我就住一楼楼梯口,101和102都是我家。” 白岐玉去厨房泡柠檬水,突然想起来浴室怪声的事儿。 他端着一杯出来,递给胡叔:“叔,我昨天洗澡的时候,还是听着有‘哗、哗’的声音……” “‘哗,哗’的声音?” “就是那种,什么东西被拖在地上走,或者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是水管,但是关了水也有。” “这可奇了怪了,”胡叔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声音。” 撞邪(玄学) 第96节 白岐玉试探性的说道:“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下水道上来了老鼠?” 胡叔皱眉:“不会!这小区真没闹过耗子!”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听见的,是不是收垃圾车干活的声音?” 胡叔指的是每天凌晨2点来收垃圾的货车,但白岐玉清楚,那天洗澡时绝对没这么晚。 可看胡叔模样,不像在撒谎。 白岐玉一时分不出是胡叔的隐瞒能力太高,还是确实是他疑神疑鬼。 难道怪音真的是巧合,比如碰巧有人拖大件物品? 十一点的阳光正盛,从通透的落地窗撒入室内,刺的人眼晕。这样强烈的光线下,好像一切都暴露在热烈而正义的阳光中,所有的晦暗与邪恶都消散无边。 ‘应该是我太敏感了吧’,白岐玉抿了一口柠檬水,胡乱的想。 “可能我听错了,”白岐玉跳过这个话题,随意闲聊到,“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周围住户。4单元住的人好像不多啊?” 白岐玉住了这几日,只见过对门303的裴芝琪。 “确实不多,”胡大爷说,“104有个少数民族的男的,在附近的汽修上班……103也有人住。” “二楼是俩小年轻,来这打工的,你们可以认识认识。还有一家大前年搬家去上海了,偶尔上坟时会回来,怪奇怪的。不过他们不退租,俺也不好意思问,反正钱照样给。” “四楼401是一对夫妻在住,正闹离婚呢。明明孩子都有了……你说的怪声,也有可能是四楼打架闹得,我等会正要上楼调节,好好说说他们!” 白岐玉忍不住打断胡叔:“那个,103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男的而已……” “具体呢?” 可不知道胡叔是没听见,还是说到了感兴趣的内容,他跳过103的事情,喋喋不休的讲起四楼年轻夫妻的八卦了。 白岐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了十几分钟,在胡叔喝水润喉咙的时候表现出惊讶:“您赶紧好好说说他们。夫妻一场是缘分。” 胡叔似乎找到了共鸣,一个劲的说“对呀对呀”,可算从沙发上起了身。 白岐玉假意送他出去,胡叔热情的说不用,还邀请改天去他家吃饭,白岐玉一一应了。 关门的时候,楼道突然“哐啷”发出了一声巨响。 像什么极其巨大的东西,砸在了楼梯上,空气中甚至扬起了尘埃的震波。 这声音实在骇人,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去,只见斜对门的304“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口多了一袋形状古怪的垃圾。 很大一垃圾袋,半人高,可能是没放稳,还在颤颤巍巍的晃。 这情况太惊悚,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吓人的东西,肢解、抛尸之类。 “那袋子里是什么……” 胡叔顿了顿,骂起来:“这个304……啊呀!” 见白岐玉一脸惊恐,胡叔走过去拨弄那垃圾,被臭的捏起鼻子,又回来了。 “别怕,一堆破纸箱子和剩饭剩菜而已。这男的,我说过他好几次了,要垃圾分类垃圾分类,总是不改!” 垃圾啊…… “您刚才没说304有人住啊?”白岐玉忍不住问,“而且,我住了半个月都没见过有人……” 胡叔打着哈哈:“可能是你没看见吧,哎呀,304一直都有人住的,我也差点忘啦!” 小区比较老,每个单元不是很宽,每层一共两套房子。被胡叔改造后,每层是四个小复式,呈正方形四个角。 白岐玉是楼梯一上来右手边的301,隔壁,同一个过道的是302;他的对面是303的女主播,304在他的对角线,很阴的角落。 胡叔见他疑惑,解释道:“就是一个神神叨叨的传教士!天天起早摸黑的出门传教,你没碰见也正常。” “上次在加油站那边遇见他,到处拉人发小册子。总之,你遇见了也别理他,疯子一个。” 他又骂了两句,什么“垃圾分类”,什么“信教还没礼貌”的,背着手上了四楼。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昨夜没睡好的后遗症一拥而上,白岐玉的头一阵一阵的疼。 他也没心情吃午饭,捞起胡大爷用过的杯子去洗,准备睡个午觉。 北方的威力不虚传,还没到12月,水便冰的刺骨,一不留神,杯子碎了一地。 “妈的……” 厨房狭小,白岐玉必须侧蹲下身,才能一片一片收拾起来。 有几片大的滚落进橱柜下面,他吃力的弯下腰去看—— 黑暗中,静静亮着两只明亮的眼,紧紧盯着外面的人。 在那千分之一秒,白岐玉猛地朝后退去,可再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那儿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可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白岐玉无法确定是幻觉还是确有此事。 他一时不知所措,头脑空白间冲到了客厅,意识反应过来时,已经绕着桌子徘徊了三遍了。 冷静下来后,白岐玉打开手机手电筒,再次弯腰看去—— 什么都没有。 只有几片滚进去的玻璃碎片。 也许,刚才的亮光,只是角度碰巧的反光罢了。 一场虚惊,白岐玉浑身都吓软了,伸手去捞那几片该死的玻璃碎片,却不料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左手无名指指尖流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收好玻璃碎渣,白岐玉赶紧用凉水冲洗了指尖。 或许刺到了小静脉,血源源不断的流,看得他心里发慌。 家里没买创可贴,不过北方气候干燥,结痂的快,白岐玉也不是娇气的人,随便用卫生纸裹了裹,便上二楼睡午觉了。 又作噩梦了。 这次的性质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总之,白岐玉能清楚的意识到这是在做梦。 一只巨大的——或许半个星球、半个银河——这样一只怪物在食用他。 从指尖开始。 也许是指尖的鲜血香气吸引的它。 然后是手。 然后是整条胳膊。 然后是大腿。 四肢都被吃光了。 只剩完好无损的躯干。 白岐玉浑身剧痛,被食用了的四肢再也不听指挥,一动也不能动,在无以名状的恐惧中,只有头可以发出哭泣与尖叫。 巨口缓缓朝头靠近…… 第52章 混合侵蚀 白岐玉不知道噩梦是如何、何时结束的, 这个痛苦的午觉一觉睡到天黑。 起床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那渗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助,已经让白岐玉开始害怕“做梦”, 害怕“睡觉”这件事了。 他上网搜索频繁做噩梦的原因, 有说是精神压力大导致的,有说是睡前看了恐怖片,还有说是睡觉压迫了胸腔、睡眠姿势不正确造成的。 白岐玉确实偏爱侧睡, 有时向左、有时向右。 他记得小时候奶奶就提醒过他,说睡觉姿势不好, 会压迫胸腔, 他却从没放心上过。 “换换睡姿试试吧……” 晚上,死马当活马医,白岐玉依据网上“专家”的话, 双手放松在体侧, 平躺入睡。 按理说, 突然改变睡姿入睡会很难,但这两日休息的差, 白岐玉又特意晚睡,竟然很快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白岐玉听到了鸡鸣。 撕心裂肺的、如预告地狱之门敞开的阵阵鸡鸣, 让布满血丝的眼一瞬大张。 好似成千上百的公鸡在枕头旁边呐喊,那声音震耳欲聋到教人心力交瘁。 此起彼伏的鸡鸣在静谧的夜突兀而诡异,白岐玉气的冲下床, 一把拉开窗帘,好看看是哪家该死的好邻居, 送这么大“惊喜”来。 月光挥洒入卧室的一瞬, 事态非但没有好转, 反倒愈演愈烈。 鸡鸣阵势越来越嚣张,无穷无尽的“咯咯咯咯咯”几近化作实体,将白岐玉包裹。 每一声泣血般的嘶吼似乎都啄在身上、神经上、每一颗耳膜细胞上。 而窗外,小区的院子一片银白月色,哪儿也没有“公鸡”。 要疯了。 白岐玉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紧紧捂着耳朵,缩成一团,无意识的打着哆嗦。 地上很凉,十二月的冷气掠夺着温度,可这多少能让他分点心。 ——还没结束还没结束还没结束还没结束—— ——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结束—— 白岐玉睁眼到天明。 终于,在漫长到似乎看不到终结的折磨中,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色的黎明。 稀薄的阳光刺破黑暗,温柔的打在身上,白岐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闹钟准时在早上八点响起。 撞邪(玄学) 第97节 而白岐玉却是在床上、盖着平整的被子醒来的。 多么讽刺。 说明他没有傻到蜷缩地板上睡一整夜,说明昨晚的一切——都他妈只是个噩梦! 而这个鸡鸣阵阵的噩梦,持续了一星期。 足足一星期。 天知道没日没夜的噩梦支配下,白岐玉是如何支撑着身心皆疲的身体度过的。 洗漱时,镜中人满眼血丝,眼窝青黑,白岐玉几乎要认不出这人是谁。 这人好像已经死了,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 这是他吗? 那张漂亮的脸惨白无神,像被抽了筋骨的一滩烂肉。 人在无事可干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白岐玉多么希望这几日骚扰他的不是所谓精神疾病。 他坐在沙发上,捧着杯早已凉透的热水,愣神了一下午。 思来想去,仅有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必须寻求外援。 白岐玉很快想到了一个人:谢闻道。 谢闻道是白岐玉的大学舍友,上下床,亲兄弟般的关系。 他的外号叫道长,嘴贫的直接喊他老道。 一是这人一副分分钟步入华尔街精英模样,却满嘴神神道道的,不叫他道长揭露不出他斯文败类下的沙雕本质;二是一次醉酒后,他隐约透露过,他家就是“干这个”的。 据说是招财驱鬼、风水定局之类,上数几十代正儿八经册封过“国师”的茅山道士,说北京有个地标建筑就是他家看的风水。 白岐玉当时自然不信,年轻人有几个会信这个,宿舍里的人喊他“道长”也都是揶揄的心态。 但接二连三的噩梦与怪事,让白岐玉开始疑神疑鬼。 他记得奶奶常在嘴里嘟囔,说新房子、旧房子都有“障”,不可打扰老居民。 再加上这屋子租金那么便宜,市价一半,当初被这房子迷晕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谢闻道并不知道白岐玉辞职到邹城的事儿,所幸他大学毕业后,就回了老家北京工作,离这儿高铁不到五个小时。 想到这,白岐玉立刻收拾行李,匆匆打包了两件换洗衣服、手机充电线之类,便上路了。 他虽然不想承认他又开始逃避,逃避前几日还满意的不得了的出租屋,但濒临崩溃的他想不出解决办法:即使谢闻道看不出门路,能陪着聊天开导一下,也是好的。 人类是群居的动物,他离群太久了。 谢闻道不亏是老铁,在接到白岐玉前言不搭后语的求助后,很快明白了他的处境。 “……真有你的啊娇娇,”他笑骂道,“一声不吭就辞职?有什么难事找我疏通不行?” 熟悉声音传来,明明只阔别两年,白岐玉却觉得恍如隔世,一瞬差点落出泪来。 “抱歉……我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想找你,也觉得只会单方面负面情绪抒发,太让人讨厌了。” 事已至此,谢闻道也无法说什么了。 他转移话题道:“我大学时就一直耳提面命你们几个,房子不是普通物件儿,无论搬哪儿,都得老实的给原住民上香上贡,你哪句话听过我的?原住民脾气好还行,脾气差了折磨死人!” “道长……”白岐玉紧紧闭上眼,眼眶发红,“我真的吓坏了……” 听到电话那端的哽咽,谢闻道心头一颤。 他轻咳了一声,柔声安慰他:“好了娇娇,没事了啊,别慌。你倒没傻到底,还知道找我求助……” “放心吧,哥肯定把你这事儿解决。六点下班我去接你,在高铁站待好了啊,别乱跑。” 老朋友的一番话温暖了白岐玉,像是找回了主心骨,浑身也没那么冷了,他缩在高铁门口的汉堡王发呆。 直到胃反应过来抗议不满,一钻一钻的疼,白岐玉这才意识到,他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 但他也没心情吃,随便买了个套餐,有一搭没一搭的填肚子。 谢闻道迟到了,将近七点才到。 他混的应该不错,开的是宾利欧陆,这型号白岐玉搜过,将近三百万。 保养的精细的黑车离得很远就摇下车窗,谢闻道的声音传来:“抱歉啊娇娇,临时有事,加了会儿班,路上又堵车。冻坏了吧?” 白岐玉毕竟是托人办事,不好多说。 被北京晚风吹得透心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没事,不是很冷。我刚才在汉堡王坐着呢,刚出来。” 谢闻道快步下车,拉开车门,又大手一捞,帮忙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上了车,他递来一杯热饮,是白岐玉当年最爱的蜂蜜柚子茶。 不过,在靖德的一年,每次加班都点这个喝,白岐玉已经喝的腻腻的了。 热腾腾的甜香涌来,加班时痛苦折磨的记忆一拥而上,他的胃痉挛似的抽痛。 想吐。 “谢谢……” “谢什么,别和我搞虚的那一套。”谢闻道随手发动车子,“几天不见变虚伪了……想想等会儿吃什么。” 在车内暖气中暖和过来,看着低调奢华的内部装潢,白岐玉心中涌上了羞愧。 将近两年没见了,毕业后联系也少的可怕,这么突兀的找来,谢闻道还能这么热情的招待他,他真是太慌不择路了。 比起两年前,谢闻道更贴合“斯文败类”这个词了。 他的鼻子很挺,是适合戴眼镜的类型,当年的金属框眼镜换成了金丝边儿的,精英气质扑面而来。 摆件旁有一盒抽了一半的大重九,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注意到后视镜的视线,谢闻道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怎么了娇娇?几年不见,想我了吧?” 娇娇…… 多少年没听到有人这么喊他了。 当年舍友得知他的小名是“娇娇”时,就热闹起哄的喊,说他和娇里娇气的隔壁系花一个模子导出来的。 四年来,这家伙一见到女生就乱喊他小名,搞得整个院里都知道了,他没少因为这个锤谢闻道。 这个称呼让他觉得,一切都还没变,谢闻道还是那个铁哥们儿。 “是啊,”白岐玉柔和了神色,“想你了。” 见白岐玉不那么紧绷了,谢闻道才说道:“你的脸色也太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接到你电话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 白岐玉苦笑:“有那么可怕么?” “嗯,”谢闻道点起一支烟,星火在昏暗的车厢内闪烁,“我知道你的性格……若非严重,可轻易不会求人。说吧,我听听。” 再推辞就是矫情了,白岐玉把详细的经历,按照时间线一一说给他。 怪音,巨人的背影,鸡鸣的噩梦…… 期间,白岐玉一直在隐蔽的观察谢闻道的表情,生怕他皱了眉,敲定房子有问题。 毕竟找“大师”,更多的目的是想确定没事,谁会期望真有事呢? 交谈着,谢闻道的表情一直很平淡,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沉稳而迷人。 有一瞬,白岐玉有些在他如此大的气质变化中恍惚:他不太像当年上铺的傻神棍了。 当年……那时关系那么好,如果不是毕业时有了隔阂…… 虽然见面后谁也没提起,但白岐玉漫无目的的想,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事对他们关系的打击。 谢闻道的突然出声打断了白岐玉的出神。 “公鸡叫?”他英俊的长眉皱起,“你确定?” “非常确定。” “奇怪,”谢闻道用中指敲了一下烟盒,拎起一支烟叼着,“有意思。” 他这句话让白岐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怎么了吗?” 前面再次堵车,漫长的红灯让急着回家的车行烦躁不安,鲜红的数字刺得眼生疼,像血。 “公鸡鸣叫、公鸡血、甚至公鸡本身,就是纯阳之物,驱邪的。” 谢闻道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公鸡这东西万万不会与阴邪之物扯上关系,如果有,也是它们的对立面。” “所以?” 谢闻道叹气:“有两种猜测。一种,就是你单纯压力太大,连着做了几天噩梦,凑巧了。我建议去正规医院看心理医生,北京最好的精神病院我有认识的人,明天正好周末,我带你去。” 白岐玉经历过焦虑症和抑郁症,清楚这些症状与精神疾病无关。 他颤了颤睫毛:“你先说另一种。” “另一种就是……你房子确实有问题。” 白岐玉呼吸急促的起来:“什么问题?你都说了公鸡不是邪物,而我梦见了公鸡,能有什么问题?” “打个比方,你房子周围确实有邪物,只是与你无关。” “有另一方势力,或许是局势本身,也或许是懂行的高人,在与其斗争……你凑巧夹杂其间,虽然不是直接接触,也受到了邪气冲撞。”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个无辜的过路受害者?” “是的。你到现在只是做噩梦,没有受伤,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那我该怎么办?” “不用怕,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闻言,白岐玉松了口气,坠在心头的重石也高开低走的落下。 受牵连、总比身处漩涡中心要好得多。 说着,谢闻道弯起眼睛:“你难得找我帮忙一次,我总要尽个地主之谊吧?你来的也巧,我上个月买的房子,下周正好空出日程用来搬家,有足够时间陪你玩玩。” 谢闻道笑起来有两个不明显的梨涡,十足十的真诚。 四年的好兄弟好久不见,白岐玉也想多和他待几天好好聊聊。 撞邪(玄学) 第98节 而且谢闻道说了他要搬家,执意要走,就像不想帮忙似的。 “在北京买房了?你混得可真好。”白岐玉放松的笑起来,“正好,我帮你搬家吧。工钱抵吃住可以不?” 谢闻道哈哈大笑起来:“你在旁边喊加油就行了,且不谈你劳动力大小,你大老远跑来,我也舍不得让娇娇这小胳膊小腿帮忙。” “还装。”白岐玉睨他,“我真不帮忙,到时候看你怎么求我。” “你别说,没问题。”谢闻道颇有深意的看我一眼,“本来我就联系好了搬家公司,我让助理负责监督就是了,你不用操心这个。你之前没来过北京吧?我好好带你逛逛。” 长长的堵车队伍终于活动起来,谢闻道沉稳的起步,窗边景色开始加速、掠过。 “我这两年,混得还可以……”他轻轻的说,“起码养你没问题了。” 白岐玉眼睫一颤,没有出声。 这句挑明了的话,让他有些不舒服。 谢闻道是个很复杂的人。 说他精英,他沙雕起来无人能及。说他沙雕,他在各大金融大赛上谈笑风生。说他务实,他当年却不顾一切的朝白岐玉告白,要与家人决裂与他“远走高飞”。说他白日做梦,被白岐玉拒绝后他却毅然放弃,两年没有联系。 毕业时收到告白时,白岐玉就明白二人不可能。 即使白岐玉承认,他对谢闻道的好感,或许有一些超脱友谊,但他是个理性人,他的工作在齐鲁,而谢闻道要回□□家人做事。 所以,爱情与面包间,白岐玉选择了面包,谢闻道亦被迫如此。 现在,谢闻道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烟雾缭绕中笑着说,“起码养你没问题”。 是在嘲弄白岐玉当年为了工作与他分道扬镳,还是在同情白岐玉混的如此惨烈,抑或单纯开玩笑? 他不知道。 他这句话偏偏在白岐玉答应留下来之后说,让白岐玉无法再逃避。 不得不承认,谢闻道还是变了。他原先说话,向来不放心机,也不这么滴水不漏,让人一出毛病也挑不到。 他可以直白的说,如果当年谢闻道是这样的沉稳练达,二人不会闹得那么僵。 ……短短两年,人会变化这么大吗? 白岐玉沉默着喝光冷却的蜂蜜柚子茶,甜腻腻的糖味让他恶心的一阵阵范围。 冷了的就是不如热的。什么东西都是。 车终于驶入了主干路,模糊的霓虹灯景冲身后掠去。 他不知道的是,谢闻道一直在后视镜中贪婪的看他。 临街的霓虹灯倒映在白皙昳丽的侧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重回了大学时期,回到了半夜逃出校门,去小吃街吃夜宵的夜。 曾经不珍惜的每一次相处,都是日后午夜梦回的后悔。 在长久的沉默中,白岐玉把玩着手指,轻轻转移了话题:“你家里,还做那些生意呢?” “零星了。”谢闻道嗓子有些哑,“现在人们信的少了,都是老客户的、介绍来的单子。这些不只是业务,也是人情,都是必须去做的。” 白岐玉含糊的点头,又问:“你几乎不发朋友圈了,现在是单干?” 大学时,谢闻道其实很少提家里,有一次酒后,才大着舌头提起过,他家里还开了房产公司。 可偶尔能瞥见的朋友圈里,谢闻道却是在搞股票之类。 “是,”他看了后视镜一眼,又笑出了梨涡,“吃了一些苦头,但不会后悔。” 直到吃完饭,白岐玉都提不起精神,谢闻道看出了白岐玉的疲态,很耐心的打包了夜宵,没再说去哪逛,直接去了他的新家。 新家的地段不错,楼盘是零几年的,装潢与设备都很新。 是那种最近流行的公寓化管理,一楼大厅宽敞明亮,有前台和保安值守,四处散发着寸土寸金的意味。 刷了脸进电梯,谢闻道说,他买的一百七十多平,三室二厅,前几天已经把新床和床上用品运来了,在这睡觉没问题。 “可能有些乱,”他说,“等回去我先整理一下。” 楼道里弥漫着雪松味的熏香,白岐玉很喜欢,唯一的缺点就是熏得人昏昏欲睡。 但所有的困意,全在开门的一瞬消散无影。 率先进入房间开灯的谢闻道背上……好像……长了个什么东西。 在昏沉沉的、艺术氛围十足的玄关灯下,那个东西扭动着、哀嚎着,像溺水鬼痛苦的倒影,从谢闻道脖颈后分裂开来,一直一歪的矗立在一起。 谢闻道把大衣脱下,挂在玄关的衣架,随着他的动作,背上那东西蠕动着,一阵一颤的,像外置的肿瘤…… 不,像脖颈上的另外一个头。 然后,他,或者说他们,一起回过身来,说:“……客用拖鞋还没买,你先穿我的吧。” 他的嘴一张一合,脖颈上的另一只漆黑的头也五官空洞的一张一合,白岐玉能清晰的感受到逸散的漆黑鬼气,以及叫人窒息的恶臭。 那是腐烂到几近融化的臭肉的气息……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白岐玉发现了它的存在,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阴阴的沉了下去,说:“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搞笑。” 他又说:“那傻逼终于不跟着你了,你该回一趟老家了……” 他在说什么?搞笑?什么搞笑…… “娇娇?” 白岐玉从铺天盖地的幻觉中回神。 客厅现代化设计的吊灯洒下柔和的白光,一切明亮如白昼。 面前的男人摘下了眼镜,向来梳到后脑的头发散下来,英俊的眉目写满了担忧。 他正端着一杯热茶,放到白岐玉手心:“你在想事情?” 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尚在心头徘徊,白岐玉死死打量着谢闻道。 熨烫板正的衬衫没来得及脱,领带,勾勒出有力大腿的西裤……似乎毫无端倪。 白岐玉大力抓住他的肩膀,一把板住他身子,让他背过身去,谢闻道不明就里,仍听话的顺从着。 “怎么了这是?” 白岐玉的视线,定格在谢闻道背后不明显的汗痕上。 一个古怪的,形状极其下流的倒三角形,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恶心污秽的东西。 手机上显示,北京,5度到2度,多云。 很热吗? 汗痕扭曲的轮廓,与脑海中崎岖鬼影一点点重叠…… 脑中有个声音焦虑的喊“快走、快逃”,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你刚才……”白岐玉牙齿打颤,“你刚才和我说话了吗?” “说了啊,”谢闻道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失真,突然尖尖细细的笑了起来,“我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搞笑!!!” 第53章 陌生的熟人 “道长……”白岐玉恐惧的后退一步, “谢闻道,你在说什么鬼东西?这样吓人一点也不好玩……” “啊?” 谢闻道转过了身子来。 他的神情比白岐玉还诧异。 “你在说什么呢?我背后有东西么,你看半天了。” 说着, 谢闻道扭头看向后背:“没东西啊?” “不是,”白岐玉不可思议的说, “不是, 你刚才说些什么‘你很搞笑’……什么的, 什么意思?” 谢闻道背着光,英挺的五官有些模糊,很细微的笑了起来。 “我没说话,你听错了吧。” 说着, 谢闻道很随性的抓了把头发,把柔软的发散漫不羁的梳到后面:“对门住着一家四口, 那两个小孩儿看电视声音挺大的,在楼道里都听得见,你听的是电视吧。……不过这儿隔音不错,关门就行了。” 谢闻道随手带上门, 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刚拆封的棉拖, 扔给白岐玉。 看着白岐玉木木的换上, 他才朝里面走。 关上门,白岐玉在原地又细听了一会儿, 确实没声音了。 是听错了么…… “困了吧?我给你拿睡衣, 有套新的……你坐车过来很累了吧,洗洗睡吧。” 白岐玉含糊的应了,垂着眼走到客厅坐下, 打量起室内来。 屋里有些明显不是谢闻道的风格的家具, 可能是旧房主留下的。 茶几上有个大红油漆的木头小人儿, 极具年代感,油漆剥落的斑驳,后面有发条,上弦会跑。 小人儿的比例奇怪的可笑,椭圆形的大头,树枝似的脖子和小身板儿,像个棒槌成精。 白岐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老式玩具了,颇感新奇。 他随手摸起来,拧着弦,看小人在地上机械的转圈。 它内部一定有齿轮锈了,运作很不流畅,瘸腿似的,转出来的圈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圆。还发出那种“呲呲呀呀”的诡异卡壳声,像人在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呢。 一会儿,谢闻道手里抱着一包衣服出来,看到地上小人,竟然脸色大变:“你从哪儿找到的?” 白岐玉一愣:“茶几上啊,不是你放这吗?” 谢闻道没说什么,站在白岐玉身边歪着头看。 小人还在走。 滑过一个三角型的崎岖的圆,又滑过一个无法形容的非欧几何,然后在白岐玉脚边很小幅度的打转。 白岐玉莫名的脑中浮现一个比喻:像腐烂水果边儿上打转的苍蝇。 撞邪(玄学) 第99节 许久,谢闻道露出了小孩子看到昆虫打架一样惊奇的神情,嘴里嘟囔了一句,好像是“不是扔了吗”。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等等,什么扔了?” 谢闻道说,这不是他的东西。 今天接了白岐玉电话后出门,发现这玩意儿扔在门口。 他以为是对门家小孩的,敲门问了,却说不是他家的。 这小区标榜的是高级公寓,每层楼就四个用户,另外俩家都是出租给了年轻人,不可能有这个。 谢闻道觉得邪门,出门后就扔了。 谢闻道慢慢说着,白岐玉吓得退避三尺:“这也太……你不是懂这些么,需不需要用火烧了,或者上香超度什么的?” 孰料,谢闻道哈哈大笑起来。 “吓唬你玩的,哎呀娇娇,胆量还是这么小啊。” “真的……?” “真的,闹鬼也不能凭空瞬移玩具啊,哈哈……” “你!”白岐玉气的锤谢闻道,“以后不许再开玩笑了,真的是……” 谢闻道哈哈笑着,随手把箱子里的小人一手抄起来,粗鲁的扔到了客厅角落的箱子里。 “好了好了,”他双手投降似的举起来,“眼不见心不烦了。” 红色小人晃了一下,发出了抽搐似的“啊咔”,滚落到了箱子底部,一动不动了。 主卧和一间客房在客厅右侧,另一间客房在左侧。 本着避嫌,白岐玉想睡左侧那间,谢闻道却说那间都是杂物,让他睡主卧。 白岐玉想当然的拒绝,可谢闻道又扯出四年的交情翻来覆去的说,白岐玉拗不过他,只得进了主卧。 主卧面积很大,是那种昏昏沉沉的氛围灯,很后现代的扭曲模样,总之照不清角落。 白岐玉绕了一圈,想锁门,可惜锁头是屋内屋外都能拧开的那种。 经历了最近这些,白岐玉有些惧怕在安全感不足的地方睡觉。 现在是十点,谢闻道在客厅处理工作,若有若无的传来的敲键盘声,不知道要工作到几点。 白岐玉安慰自己,谢闻道在呢,没什么好怕的,便背着身子睡下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白岐玉醒来后,看着陌生的大床愣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自己不在崇明小区了。 太久没睡过不含杂质的觉,脑子睡成了一滩浆糊。 他慢慢的下床,出门,厨房里,谢闻道正在摆弄烤面包机。 手里竟然还捏着说明书,让白岐玉不忍担忧等会儿的早餐质量。 不过他这样还挺可爱的,难得这个装逼犯也暴露了不会用的东西。 听到脚步声,谢闻道朗声喊道:“娇娇,你弄下餐桌,新桌布和餐具在门口快递里。” “哦,好。” 白岐玉顺着指示找到了东西。 谢闻道的审美一向好,米灰色苏格兰大格桌布、配棕榈树叶花纹垫巾,鎏金的贝壳风餐具,很清新的家居风。 随着油烟机工作声停止,谢闻道端着两盘卖相漂亮的煎蛋烤肠放在桌上。 “昨天晚上睡得如何?” “很好,”白岐玉心情好的出奇,也笑得出来了,“谢谢‘大师’关心。” 谢闻道笑了笑,冷不丁捏了把白岐玉的脸,转身又去面包机取吐司。 白岐玉摸了摸脸,不太自在。 谢闻道极为熟稔的打开沙拉,要帮他抹酱,白岐玉赶紧拦住了他:“不要沙拉”。 谢闻道一顿:“抱歉,我记得你挺爱吃沙拉的……那你要蛋黄酱,还是花生酱?” 白岐玉摇头:“都不要”。 谢闻道没再说什么,把吐司递给他。 太阳蛋、烤肠、吐司,好久没吃过自家烹饪的早饭了,白岐玉忍不住拍了张照片。 “发朋友圈?你发了我也发一个。” 白岐玉点击发送的手一顿,笑了笑,收起手机:“不发,珍藏。” 吃过饭,谢闻道把餐具丢进洗碗机,问白岐玉想去哪玩。 可白岐玉只说帮他搬好家再说。 说这话,他自然是存了私心了,想着两人赶紧搬完,抽空回出租屋那看看。 谢闻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你现在没在找工作么?” “没。这两年赚的钱算够花,休息一阵再说吧。反正互联网公司跳槽蛮容易的。” “也是,享受享受假期吧。” 谢闻道没再说话,空气中只余洗碗机的水流声哗哗响。 本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他冷不丁的开口:“等你想工作了,你考虑来北京吗?” 不顾白岐玉反应,他便坐到面前,很真诚的对着白岐玉的双眼,一板一眼的分析: “北京的游戏公司不比齐鲁的发展的好?我认识一些人,可以帮你内推,你经验丰富,很容易进。” “呃,我目前还不急着工作,等到时候再说……” 谢闻道却说:“既然你不工作,住哪儿不也一样?” “我想的是,你可以来北京和我住。邹城你没熟人,到底不方便。我扎根北京,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你。” 他说的话,白岐玉根本没过脑子,张口就拒绝了。 两年没联系的舍友,重见的第一面就邀请“同住”?还是在跨城市,一方没工作的情况下?这也太奇怪了。 谢闻道自己难道不觉得不合适吗? 谢闻道混的好,赚了大钱,白岐玉打心底为好兄弟高兴,但他流露出的无论是包养还是接济的态度,让人无法接受。 还有他若隐若现的,对当年那事心存侥幸的感情流露——难道谢闻道还以为白岐玉拒绝他单纯是嫌他没能力养他? 如果白岐玉真的爱他,怎么会在意经济问题?两个985硕士毕业的大男人到哪里讨不到饭吃?说到底,白岐玉只是把他当朋友罢了。 思来想去,白岐玉还是觉得,这层玻璃纸必须捅破。 难得好友再次见面,他不想让当年的遗留问题继续阻碍二人的关系。 “道长,相隔两年再来找你,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个的。” 白岐玉斟酌语句:“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缘分,为什么四年的朝夕相处都没能得到结果?你人很好,我当你是掏心窝子的兄弟,但仅此而已了。” 谢闻道还想说什么,白岐玉轻轻摇了摇头:“我呢,应该是住不习惯北京的。既然你说我那房子没事儿,等帮你搬完家,我就回去了。” 谢闻道的眼神一瞬暗了下来。 他垂着头,摸索出打火机,想要点烟,却硬生生卡住了。 白岐玉讨厌烟味儿。 因为这个,大学四年他只敢在楼底下抽完了上楼。 因为这个,每次抽烟前,他都会猛地卡顿一下,意识到面前人不是白岐玉了,才敢继续点火。许多朋友都笑话他你怎么回事儿。 但白岐玉一点也不知道。 甚至昨天接他时,白岐玉看到车里放的烟盒,还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突然很后悔,后悔大学四年都没能告诉白岐玉,自己是为了他才不抽烟的。 但有些话,就像食品一样,总是有时间期限的。 谢闻道的嗓子微哑:“娇娇,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你确定是误会吗?” 谢闻道紧紧盯着白岐玉沉静的眼,却没能找到任何其他情绪。 许久,他苦笑着说:“我们……真没可能了?” 他似乎真的很难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紧绷的肩膀一瞬瘫了下来,像被抽调了浑身力气。 让人心头莫名的发堵。 白岐玉垂下眼,不去看谢闻道:“是的。” “你是不是没做好出柜或谈恋爱的打算?没关系,我可以等……” “谢闻道,”白岐玉的声音冷静的让人心寒,“都不是。我们只是单纯的不合适而已。” 谢闻道张了张嘴,再没说出什么。 许久,他站起身,差点撞到椅子,狼狈的笑道:“……我去联系助理让搬家公司来。再不搬……周末时间就不够了。” 看着男人高大却萧瑟的身影出门,巨大的内疚让白岐玉的心压抑的痛。 看他不好受,白岐玉又哪里舒服呢? 他没想过谢闻道对他的感情能深到这种程度,深到两年的初次见面,仍无法忘却。 但白岐玉不能承诺给予不了的感情,那不是好心,是欺诈。 他开始后悔被噩梦吓得脑子一热,就来找梁闻道了。 这一趟北京真不该来的。 早上醒来时的好心情全没了,白岐玉有一下没一下的刷着微博,胡思乱想着一些事情。 突然,侧卧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 像什么特别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地板上。 撞邪(玄学) 第100节 白岐玉不确定的喊:“谢闻道,东西掉了!” 没人出声。 白岐玉随手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打开门张望。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明亮灯光静谧的反射在长廊干净的反光的地板上,谢闻道应该是下楼接应搬家公司去了。 那个侧卧正好是谢闻道昨晚住的那间,应该是私人物品掉了。 白岐玉想等谢闻道回来,又怕是贵重物品,比如笔记本电脑掉了,造成大的损失。 思来想去,他拧开了侧卧的房门。 这里的面积比主卧小几平米,但仍宽阔舒适。床具很新,被子一丝褶皱也没有,整洁到没有生气。 电脑不在床头柜上,白岐玉担心掉在了夹缝里,走近查看。 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电脑、没有电源线,床头柜完全空着。 除了床头柜,衣柜、鞋柜也空着,整个屋子干净的像样板房,找不到可能是“坠落的巨物”的东西。 “奇怪……”他不安的抱起肩膀,打量整个房间,“明明就有声音啊?” 他走向房间附带的阳台,可阳台锁着门,周围也没有钥匙。 从窗子上朝外望去,阳台青灰色的地砖崭新透亮,什么都没有。 又是幻听? 白岐玉的视线瞥回床上,终于明白了从刚才就盘桓心头的违和感:太整洁了。 再干净利落的人,也不可能让床像完全没睡过人一样。 枕头蓬松崭新、床单与被子的新度已经不是酒店那种整洁了,是商场从包装盒里刚拿出来的那种崭新。 白岐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在床角按了一下,出了一道鲜明的褶子。 半分钟、一分钟,没有消失。 白岐玉赶紧用手背抚平,可没用,即使恢复平整,却也不是最初完美无瑕的平。折痕像冰面上的裂纹,不安感一丝丝渗透到心底。 一股恶寒油然自背后升起。 白岐玉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就听一个声音响起。 “你在这干什么?” ! 被抓个正着,白岐玉急忙解释道:“我刚才听到声音,以为你东西掉了,进来看看……” “那你找到什么了?” “没,可能听错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白岐玉胡乱的转移话题:“你怎么上来了?搬家工人来了?” 谢闻道却笑了,是那种非常令人不快的假笑,像人体模特雕刻出的脸。 两只眼黝黑明亮的出奇,正死死盯着面前人。 他背着光,白岐玉需要很努力才能看清他的神情,黑暗中,他的影子似乎蠕动了一下,白岐玉不确定的眨了一下眼,却又恢复了原状。 “我再问你一遍,”谢闻道慢条斯理地说,“你真的不来这里住?” 怎么又提起这事了? 白岐玉知道谢闻道心情不好受,委婉的说道:“谢谢你的好意,虽然我很想让你和我作伴,但这真的不合适。” “为什么?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谢闻道越是翻来覆去的说,白岐玉的抵触越深,他语气强硬了些:“谢闻道,这事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我就算回老家,也不会和你住一起,这对你我都不负责。如果你看到我感到不舒服,我现在就订票回去。” 话音落下,白岐玉又后悔了,毕竟昨夜收留他的是谢闻道,好好的搬家假期还要给他操心,他还这么强硬,这十分不礼貌。 他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却见谢闻道直接转身走了。 毫不留情,留下一个背影。 白岐玉以为他气急了,追上去:“谢闻道!” 男人停下了脚步。 白岐玉赶紧解释:“对不起,我刚才说话不太好听……” “刚才?”谢闻道诧异的回头,“……没事,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一些事情,我早该放开了。” 说着,谢闻道温和的笑笑,能看出玩世不恭下的故作轻松。 “好了,这个话题揭过去,我绝对不会再提了。你放心吧。” 白岐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也松了一口气:“好。” “搬家工人和我的助理都到楼下了,他姓李,喊他小李就行。等会儿你不用动手,和我一起监工。” 说着,一个穿工装背带裤,看着像大学刚毕业的小年轻从楼梯上跑进来,很热情的打招呼:“谢总!这位是?” “发小儿,铁哥们,喊他白哥就行。”谢闻道笑着介绍,“还有你,纠正多少次了,喊我哥就行,少整官场那一套,我不吃啊。” 小李吐吐舌头:“好嘞!谢总,白总!行李和订的家具一共两车,您先去清点清点?” 谢闻道大体查了一遍箱子,没落下东西,搬家工人便扛东西往里运。 一上午,都是谢闻道和小李监工搬运,白岐玉在屋里指挥摆放位置。 白岐玉总觉得这个顺序不对,应该是主人在屋里监工摆放。 但谢闻道说一趟一趟的跑怕白岐玉的小身板吃不消,硬是不让他下楼。 一直弄到中午十一点多,所有东西才齐活了。 小李热情的给工人们分了一整条软中华,送走他们,三人回家喘了口气。 面对一屋狼藉,谢闻道说:“下午再整理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白岐玉累到抬不起胳膊,虽说是监工摆放,总少不了搭把手,怕把贵重物品碰坏。 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当年徒步几十公里喝水般轻松。可惜工作忙,疏于锻炼,有点荒废,看来之后必须拾起来了。 见两人有气无力的,谢闻道无奈的笑了:“别出去吃了,定外卖吧。” 二人自然举双手同意。 谢闻道订了三人餐的必胜客,又零点了一些饮品。 高热量的快餐让人愉悦,进食后,白岐玉便感到昏昏欲睡起来。 谢闻道体贴的收拾残骸,让二人去午休。 像是要把过去两天缺失的睡眠补回来似的,小李喊白岐玉起床时,睡的浑身关节都软了。 像全身被油罐车来回碾压三遍似的,沉沉的提不起来力气,心跳快的人发慌,能清晰的听见不安的咚咚声。 挽起的天鹅绒窗帘外一片惆怅的暮色,一看手机,到晚饭点了。 白岐玉的睡意一下没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怎么不把我喊起来帮忙?” 小李挥手说没关系:“谢哥说你这两天休息不好,还特地放轻手脚,怕吵醒你。” 白岐玉心里一顿内疚,其实在大学,谢闻道也是这么照顾他的,他自称是“喜欢照顾人”的性格。 白岐玉望着黄昏,茫然的想,那时感情多纯粹啊,兄弟间互相照顾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现在谢闻道对他好,就感觉别扭的很。 像刻意和有钱人借钱故意不还那种难受。 白岐玉叹口气:“他用不着这样的。” 小李刚要替老板说好话,谢闻道闻声推门:“睡的怎样?” “很好,”白岐玉定定盯着他,“谢谢你了。晚饭我来定吧。” “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空旷的卧室里,白岐玉的声音很清晰,“你这样让我不舒服。” 小李被尴尬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谢闻道低声让他出去,小男孩迅速跑走了,还体贴的关上门。 谢闻道好像察觉不到白岐玉的反感,直接坐到了床边。 白岐玉则从另一侧下床,一声不吭的穿鞋。 背后的视线黏腻而灼热,系鞋带时,白岐玉忍不住回头:“谢闻道,咱们不能好好的和以前那样似的?” “以前那样是怎样?” “就……你能不能别小心翼翼对我。我不是什么易碎品,也不是你的追求目标。” 白岐玉心里满是烦躁,觉得什么帮忙搬家的,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今天晚上订票走了算了。 但话是如此,他仍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期望,不想失去谢闻道这个所剩无几的朋友。 突然,背后的谢闻道笑了起来。 是那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像呼吸倒冷气,也像濒死的鸡的笑声。 浑身恶寒的同时,白岐玉一瞬就察觉到不对了。 谢闻道再反常,也不会笑的这么傻逼,更何况这他妈的根本不像人发出的声音。 本能反应下,他一把抄起床头柜上的柱状台灯,警惕的护在身前:“……谢闻道?” 男人不说话。 金丝眼镜挡着他的视线,白岐玉却能感到那种黏腻的几近化作实质的恶心眼神。 他被恶心的够呛,竭力抑制颤抖:“你他妈是什么东西!这两天是你假扮的谢闻道?” “假扮?”他又笑了起来,“喔,你希望这两日的谢闻道是我假扮的,对吗?” 白岐玉一时反驳不出来,这玩意儿还挺他妈的会窥视人心。 人都是喜欢逃避的生物,白岐玉何尝不期望四年好兄弟的感情能以这个借口来继续维持? 撞邪(玄学) 第101节 白岐玉换了个话题:“你少挑拨离间……我问你,我的噩梦,还有那些怪声音,都是拜你所赐?” “谢闻道”又不说话了,他饶有兴趣的起身,慢慢越过床,朝他“爬”来。 白岐玉吓得挥了一下台灯:“别过来!你再靠近我,我就喊小李了!” “你觉得我会怕那些东西?”谢闻道笑着说,“即使受伤,伤的也是你的朋友。你确定要和我动手吗?” “你……” “‘祂’好不容易不在了,你就没想着,换个也可以?”他舔舔嘴角,“上一次,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儿,你还没有好好谢谢我……” 这个笑容太恶心了。 像面部肌肉不受控制,也像机械强行操纵的死人脸,神情充满了不协调感,看得白岐玉想吐。 “我谢你妈!”白岐玉吼他,“我和谢闻道本来就没什么,和你这种鬼玩意儿就更不可能了!” 孰料,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你和祂的关系了,不要藏着掖着了!” 对峙的档儿,白岐玉背后抵上了墙。坚硬的触感让他心里一咯噔。 完了。 主卧的阳台是锁上门的,打不开……这是个死角。 而“谢闻道”已经缓缓向他走来。 两米、一米……在距离半米时停下。 昏暗的室内,这样近的距离,白岐玉也能清晰的看到谢闻道每个五官都不对劲的脸。 清晰的感受到他口腔里腐烂味儿,以及从后颈处突兀“生长”的侧头。 他们一起笑着,呼唤着他的名字…… 白岐玉……白岐玉,回来吧…… 第54章 第三人 谢闻道的骨节分明的手粗暴的捏住白岐玉的下巴:“来, 趁祂不在,我们……” 白岐玉没能听到接下来的话。 他拎起台灯,狠狠敲在了谢闻道的腹部。 台灯柱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震碎一地。 这一下,白岐玉可是铆足了力气, 一点没留情。 看着谢闻道神情狰狞的弯下腰,蜷缩在地上,他握紧台灯退后到门口, 等候下一个反应。 白岐玉本想攻击下三路的,又怕给谢闻道留下后遗症, 便退而求其次。 谢闻道痛苦的缩成一团,分明是无能起身了,可一双眼却狠厉的渗人, 死死盯着白岐玉, 像在盯一块上好的肉, 或者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这眼神恶毒的让白岐玉恶心,他强行让自己不移开视线,别让这脏东西做出其他坏事。 时间在此刻过得极缓,一分钟, 或者一小时过去,谢闻道停止了痉挛。 他歪倒在地,发出了吃痛的□□。 同时, 萦绕在房间里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儿, 消失了。 谢闻道回来了。 现在看来,这玩意儿再邪, 也强不到哪儿去, 不然怎么只能借助谢闻道身体行动? 而且, 疼痛能阻碍他行动。 确认了真的是谢闻道,白岐玉连滚带爬的过去扶他:“你没事吧!” 谢闻道俨然是痛急了,口唇翻白,说不出话,倒吸着冷气缓解。 “你别慌,深呼吸……” 谢闻道吃力的指指门:“叫……小李。” “你等着,马上!”白岐玉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小李!” 小李正窝在沙发上刷抖音呢,笑的很欢,猛地一抬头,看见白岐玉魂不附体的模样,吓了一跳:“咋了白哥?” 白岐玉口舌发干,说不成句:“你快去看看他……” 小李见事态紧急,也不碎嘴,冲进主卧。 二人合伙,把谢闻道扶在床上靠好。 小李仔细查看了一番,安慰白岐玉道:“疼劲儿过去就好了。麻烦白哥倒杯热水,我去找药喷喷。” 白岐玉得了答案,松了口气。他起身去烧水,衣角却被拉住了。 谢闻道面色铁青,一双眼却亮的出奇。那里面包含很多情绪,有白岐玉最不愿看到的哀求。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谢闻道示意靠近点儿。 白岐玉侧着头挨近了一些,以为他要说刚才被“上身”的事儿,倏然间,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在白岐玉侧脸上蜻蜓点水般一贴,消失了。 那感觉犹如触电般不可思议,白岐玉后退几步:“你……!” 谢闻道在笑,但眼眶通红:“对不起。” 白岐玉睫毛一颤。 “该是我说对不起……我尽量下手不那么重了,但还是没控制好。” “不是你的错。换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所以,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谢闻道许久都没出声。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思考如何解释。 一会儿,小李晃着一瓶云南白药过来了,打破了尴尬:“谢总,这个行不?不行我出门买去。” 谢闻道含糊的应了一声,白岐玉给小李让空。 喷好药,谢闻道阖上眼,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似乎睡着了。 白岐玉看着他疲倦苍白的面庞,脑子里乱的很。 脏东西好像跟来了北京…… 事实上,事情发展会到这一步,他全无预料。 毕竟昨天谢闻道还说,不用怕,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没想过,如果谢闻道无法对付那脏东西该如何,如果连累到谢闻道该如何…… 如果谢闻道有个三长两短…… 天啊。 白岐玉怔愣的坐在客厅里,看小李默默无言的收拾房间,看窗外华灯一一落幕,看整个房子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昏暗与压抑中。 但半夜突发的事故,让白岐玉取消了次日早上的高铁票。 谢闻道突发高热。 白岐玉是起夜接水时察觉异状的。 客房里传来一种古怪的呼吸声,不是呼噜声,是那种又沉又长,破风箱般溺水或喘不上气的沉重。 他赶紧的推门进去,发现谢闻道都烧糊涂了,嘴里翻来覆去就两个字,“娇娇、娇娇”的喊。 一试温度,39.2。 他大力摇晃谢闻道:“醒醒!你发烧了!” “娇娇……” “温度不低,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快起床……” 孰料,谢闻道竟剧烈的抽搐起来。 他放声怒吼着,发出似愤怒又似恐慌的尖嚎。一双桃花眼此刻怒瞪着,能看到眼睑处密布的血丝。 “离我远点……啊啊啊哎哎哎哎——他们,他们在斗哎哎哎——” 白岐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谢闻道!” 然后,谢闻道挣扎着滚下了床。 在地上打滚,在墙上撞头,甚至一蹦三尺,在沙发和床上横跳。 像一只狂犬病发作的狗,一条疯癫的野兽,彻底放飞了天性,摸爬滚打,放声嘶吼。 白岐玉被吓坏的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要去阻拦,可谢闻道这副模样,他根本无从下手。 他咬牙,转身朝玄关跑去,扛起衣架—— 回到卧室时,混乱却停止了。 谢闻道像死了一样横躺在地上,双手掐着脖子,双眼翻白。 “谢闻道!操!” 白岐玉猛扑上去,用力去扯谢闻道的双手。 所幸,谢闻道的胳膊没有用力,白岐玉很轻易就把谢闻道制服了。 看到男人吃力的动着眼皮,白岐玉接连呼唤他的名字:“你醒醒,谢闻道,你醒醒……” 终于,谢闻道睁开了一丝眼。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事了,刚才……有好几个东西在我身上……” “你他妈的吓死我了!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联系你家里人!” 谢闻道却吃力的摇摇头:“我是……纯阳八字,它们……能附身,却无法长久控制,我不怕……” 这句话让白岐玉稍微放了心,他又去碰谢闻道的额头。 撞邪(玄学) 第102节 比刚才更烫了。 “算了,你还在发烧,我们得先去医院!” 刚才那两句话却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谢闻道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白岐玉晃了他许久,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办……该死…… 白岐玉神经质的咬着指甲,做出一个决定:驱鬼他不会,但送医院他还做得到。 谢闻道是个一米八五的壮汉,至少一百五十斤,压得白岐玉喘不过气。二人踉踉跄跄的去电梯的路上,好几次差点摔倒,感觉去了他半条命。 好不容易把人拖到门口,感应门打开时,谢闻道突然浑身抽搐起来。 白岐玉慌忙去按住他:“撑住!我们马上出门了!” 异状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自动门一关上,门外冷气消失,谢闻道便恢复了平静。 白岐玉赶紧趁人平静拖着出门,可自动门一开,谢闻道又抽搐了起来。 是那种极其骇人的抽搐,双目翻白,四肢仿佛有未知的寄生虫在皮囊下翻滚,颤动起常人不可能伪装的幅度。 劲儿还特别大,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死死地往地上坠。 这样反复了几遍,白岐玉意识到一个十分荒谬的结论: 谢闻道似乎……不能离开这公寓? 与其说抽搐,不如说,是什么东西在拖拽他。 掐脖子,掐脚腕,控制一切可控制的四肢。 白岐玉几乎当场哭出来,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无法出门,白岐玉只能先把人拖到大厅沙发上躺下。 所幸公寓环境很好,一楼大厅富丽堂皇,灯是24小时开的,虚假的光明让恐惧感淡化许多。 可现在太晚了,前台没人,保安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能搭把手的都没有。 虽然谢闻道不出门就不犯抽搐,可快40度了,不去医院烧也能烧傻了,让他光躺着不是办法。 白岐玉想喊救护车,捏着手机,迟迟按不下120三个按钮。 急救车来了又能怎样,还能把人硬生生拽出去吗? 白岐玉脑中混乱如麻,急到什么馊主意都要使出来了。 他突然想到,谢闻道不是什么大少爷么,北京又是他老家,大家族说不定有私人医生什么的,谢闻道出不去,把医生喊进来不就行了! 他急忙晃人:“谢闻道,你家有私人医生吗!” 谢闻道口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喊“娇娇”,气的白岐玉一巴掌揍过去:“你清醒点……清醒点行不行!操!” 无法沟通,白岐玉只能从他身上摸手机。 幸好手机就在睡衣口袋,白岐玉扫脸解锁后,直奔着通讯录去。 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通讯录是空白的。 别说“医生”“司机”了,就连父母兄弟姐妹都没有。 白岐玉大脑一瞬卡壳:这也太荒谬了,2021年了,难道还有人打电话全靠背? 抑或者说,为了提防白岐玉,他特意把通讯录删了,好让白岐玉无法窥视他的生活? 白岐玉难以置信的看向烧的意识模糊的男人,他嘴里还在念叨着“娇娇”。 没时间细想了,白岐玉按捺住疑虑,又去翻短信,可都是验证码和广告。 最后一丝侥幸就是微信了,一点开,微信直接跳出了登录页面。 对白岐玉的戒备,实锤了。 或者说,谢闻道提防的或许不是白岐玉,而是使用他手机的所有人。 戒备到用完微信会顺手退出登录的程度。 这也太奇怪了,白岐玉无法理解:谢闻道有什么可戒备的啊? 躲债?躲人?可他搬了新公寓、有助理、开豪车,退一万步,他家的背景便能让他衣食无忧一辈子…… 等等,搬家? 一个从第一次见面,就萦绕的白岐玉心头的矛盾感,此刻,终于狰狞又赤裸的浮出水面。 如果……如果谢闻道毕业后在北京发展,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家里资源,那么,不应该是和家人住吗? 为什么偏偏在毕业两年,青黄不接的档儿搬家?为什么偏偏在白岐玉求助他,来北京的这几天搬家? 这个问题细想便恐怖万分,呼之欲出的答案,似正确又似谬误,将白岐玉钉死在猜忌的柱子上。 在白岐玉看谢闻道的视线愈发戒备时,谢闻道突然开口了。 口齿清晰,吐字完整,一点也听不出方才抽搐若濒死,并罹患高热的人是他。 他说:“他死了,你不要怕。” 白岐玉一颤,浑身血液逆流:“你在说什么?你把谢闻道杀了?!” “不是谢闻道,”谢闻道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是%¥,我杀的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动。” %¥?%¥是什么东西? 谢闻道用的分明是标准的京普,却总有一两个字节,白岐玉听不明白。 他试图开口问,却发现,这些无法理解、超出语言范畴的音节,他根本无法模拟发音。 甚至一旦尝试捕捉“发音方式”,大脑就是一阵超出承受能力的剧痛,浑身犯恶心…… 就听“谢闻道”又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白岐玉不确定的去看谢闻道的眼,那里蕴含的情绪,不再阴邪污秽的让人作呕。 是一种很沉静的平和。 那脏东西好像离开了。 白岐玉这才叹了口气:“……我本来想今晚买票走的,现在这样子,等你退了烧再说吧。” “真的等我退烧后再走?” “嗯。” “回去,你还住那个出租屋?” 白岐玉的“不”,在脱口而出前一瞬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他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白岐玉含糊的说,“你赶紧告诉我家庭医生电话号码!你快烧死了!” 谢闻道转了转眼球,直勾勾的与白岐玉躲闪的眼神对视。 ……又来了。 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压抑着暴虐的愤怒,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眼神里分明不含恶意,却比之前要更加骇人的多。 是那种针刺般的压迫感,可怖的让人窒息。 “你……谢闻道,你……” 这个对视持续了很久,久到白岐玉几乎压抑不住喉咙的尖叫,谢闻道才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然后,他竟慢悠悠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不用家庭医生,”谢闻道径直朝门口走去,“我和你去医院。” 他走的太快,完全不像一个罹患高烧的病人,白岐玉没反应过来的档儿,他就在自动门前站定了。 而红外线感应的自动门,迟迟不开。 这边儿公寓是新楼盘,自动门灵敏到鬼畜,人离着三米都能很润滑的开开,不存在说卡死、老旧的现象。 门一直不开,谢闻道顿了顿,回头看向定在原地的白岐玉:“过来开门。” 白岐玉想尖叫。 那根本……根本就不是谢闻道…… 可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谢闻道送去医院,芯子里是什么玩意没关系,谢闻道的身体可是生着病呢。 “他”这次没表现出攻击性,白岐玉也只能假装没认出来,僵硬着身体走去。 在白岐玉靠近的一瞬,门就开了,谢闻道直接抬腿就朝外走。 一米、两米,直直走到公寓门外五六米才停下。 他回头看向远远坠在身后的白岐玉,神色闪烁:“过来。你不是要去医院的么?” 白岐玉必须极力压抑住恐惧,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好。” 他颤抖着给谢闻道披上一件风衣:“……外面冷。” 男人定定的看了白岐玉一会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慢慢抓着衣服自己穿上了。 他穿衣服的动作慢的奇怪,两只大手捏着衣领举了一会儿,像刚学会穿衣服的小孩子辨认正反、标签有没有错似的,最后,才慢悠悠的套上。倒是没穿错。 打车,进了医院,直到看诊,谢闻道都再没出任何幺蛾子,全程沉默不语,任白岐玉拉着他走。 他的症状紧急但不严重,夜班医生开了一剂退烧针,又开了抗病毒的点滴。 挂水后,谢闻道在白岐玉引路下,乖顺的躺倒在病床上,很快睡着了。 短短一小时内发生的事情让白岐玉累的够呛,随便靠在隔壁病床上,眼一闭就失去了意识。 睡着前,他似乎听到了有谁在说话。 不是谢闻道的声音,是更加低沉的,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 “我本不想再来的。但是……” 撞邪(玄学) 第103节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太危险了……对不起。” 谁在道歉? 白岐玉下意识说道:“没事……” 再次醒来时,是被护士尖尖的嗓门弄醒的。 白岐玉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谢闻道,吊针……” 闻声,谢闻道扭头看向他,很温柔的笑了笑:“放心,已经结束了。” 他难得没带眼镜,那笑容苍白、疲倦,却恢复了谢闻道一如既往的斯文感。 看的白岐玉想落泪。 “谢闻道,你他妈的终于正常了!”白岐玉喉头发涩,“你知道昨天我有多担心吗?” “没事了,”反倒是谢闻道安慰起他来,“别怕。” 白岐玉掩饰的低头去看手机,老天,都第二天七点了。 那边儿,护士小姐很不满的皱眉:“昨天还是你朋友自己醒来,喊我们换的药。陪护要上心啊。” 这事完全是白岐玉的错,他尴尬的道歉,谢闻道反而还替他辩解:“他昨天把我弄来医院太累了,我没睡着。没关系的。” 护士说,虽然高烧退了,但最好再吃点药观察,防止出现其他病症。 护士叮嘱几句就走了,房间里一时静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挂钟走动和二人的呼吸声。 还是谢闻道打破安静:“昨晚结束后……我又被附身了,是吧。” 白岐玉垂着眸子,不知该不该说。 看这欲言又止的反应,人精如谢闻道怎么不明白。 许久,他轻轻说:“你走吧。” “不行,我等你睡着了再走。”白岐玉摇头,“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等会一块带回换洗衣物来。”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谢闻道叹气,他垂着眼,好像很不愿这句话似的,“回老家也好,换房子也好……总之,什么方法你都该试试。” 他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他还说:“你走吧,快一点。不然……” 白岐玉脑中一片嗡鸣,那一刻,他感觉天都塌了。 “你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谢闻道悲哀的摇头,又点点头。 他不再说更多的话,白岐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岐玉自己说要走,是不想麻烦谢闻道、出于礼貌的意思。 而谢闻道主动让他走,这个事情就变了味了。 像名医对病入膏肓的病人摇头,代表了非常不妙的、不敢细想后果的含义。 白岐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时空:“……没其他办法了?” “昨晚发烧前,我帮你联系了家里的老人。他们只说比较邪,要查查老卷宗给我答复,说应该没什么大事。”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紧接着,‘它们’就来了,在我身体里打起来了。” 谢闻道紧紧闭上眼:“我弄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了。” “无论是它的能量,抑或它的执拗与恶意……都已经远超了我们家,甚至可以说人类能力下,能解决的范围。” “不,你别再吓唬我了,”白岐玉痛苦到语言支离破碎,“你不是说过……你说我梦见的公鸡鸣叫是驱邪的,难道我不是无辜受牵连的吗?” 谢闻道接下来的反应,将白岐玉侥幸的心理击溃。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公鸡为什么鸣叫?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公鸡鸣叫?而为什么在那种强烈的、驱邪的阵势下,依旧不管用呢?” “那些斗法的人,在一直尝试、一直抗争,可,一点功效都没有……” 透过他悲恸的眼底,白岐玉看到了自己,那是一张陌生而充盈着绝望的脸。 以及他的身后的“人型”的黑雾。 “它”正以奇异的姿势弯腰,双手如鸟展翅,头从双腿之间探出。 那东西,与其说是“人型”,倒不如说是拙劣的仿制品。 头太大了。 脖子太长了。 身子太细小了。 肿瘤般硕大的头颅在树枝似的细长脖颈上摇摇欲坠,仔细听去,仿佛还有萦绕的苍蝇嗡鸣…… 黑雾的脸粗糙而模糊,无法以常理辨认,五官以亵渎造物主的恶心形态分布着,而白岐玉能清楚的感到,他是在看他。 那是一种极其清晰的“窥探感”。 像恶毒的偷猎者发现了稀有的宝贝,其中流露的恶意几近凝做实质。 白岐玉看过一篇资料,说这个姿势,能够看到“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此刻,它似乎察觉到了白岐玉的视线,嘻嘻的笑了起来。 “我在等你呢。”它亲昵又残忍的说,“我们约定好了的,等价交换、公平正义……你该不会这点酬劳都不想付了吧?” 等价交换,公平正义。 白岐玉崩溃的嘶吼道:“胡说,胡说!” 第55章 霍传山 白岐玉记不起是怎么离开的医院, 又怎么去的机场了。 机场大厅的暖气热的人头晕目眩,老人小孩的脱了羽绒服四仰八叉的躺,却不能温暖白岐玉哪怕一点。 他站在光线通透, 人声鼎沸的候机厅中,只觉得仍没走出那片黏腻阴冷的黑暗。 有那么一瞬,白岐玉产生了回靖德的想法。 他离开的仓促,很多事儿没处理清楚, 比如老国土局的房子还剩两个月才到期。 走之前, 他没通知孔大爷,一是合同要求退租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就行;二是,白岐玉也怕离开是一时脑热,如果要反悔回靖德,还有转折的余地。 但…… 就这样妥协么? 他觉得自己就像逃亡的战俘, 在未知战争的侵蚀下, 从靖德逃离到邹城,又要从邹城逃离到不知何方去。 他不能回老家。 叔叔婶婶待他不薄, 要是最后的归宿、老本营都被邪恶污染, 白岐玉可能真的会疯。 那又去哪儿呢? 此刻的白岐玉还没意识到, 既然是不安于996的压力,辞职即可, 为什么要换城市居住呢? 天人交战的档儿, 一个衣着靓丽的女生推着行李箱路过,用很大的声音通电话, 抱怨着航班又晚点了。 她的身后, 一个男人紧跟着, 似乎是一起的。 二人步伐匆匆, 白岐玉狼狈的侧开身子,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音喊道:“小心地上!” 白岐玉低头一看,他差点踩到一块口香糖。那口香糖位置刁钻,至少被十个人踩过了,黏的拉丝,把白岐玉恶心的差点腿软。 “谢谢。” “你是……” 白岐玉一愣,抬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不确定的看他。 是刚才追赶女人的那个…… 他左手推着行李箱,右手背在身后,在白岐玉投去视线的一瞬抄到了兜里。 白岐玉只看到银光一闪:打火机? 男人约莫三十五岁出头,一身学者气息,那种很正派、很稳重的长相。岁月的痕迹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添韵味,结实有力的身材在冬天只穿一件皮夹克和牛仔长裤。 这种出众的气质一旦见过就不会忘记,白岐玉“啊”了几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对应的名字。 “你是,那个谁……” 男人失笑:“霍传山。” “霍教授!” 白岐玉这才想起来,来人正是窥视探险队的老成员之一,齐鲁大学的历史系教授,霍传山。 前几天刚和他在q/q上聊过。 一想到那日的交流,白岐玉不免心生芥蒂。 世人皆世俗,但势利眼到不加掩饰,白岐玉厌恶这点。 报了名字后,气氛反而尴尬起来,霍传山迟疑道:“敢问,是我哪里让你感到不快了么?” “……前几天我们网上聊,你不是要去靖德么?怎么来北京了?” 霍传山面露茫然:“网上,聊天?” 白岐玉在心里翻个白眼,心想你还挺贵人多忘事,提醒他:“q上。” 霍传山却更疑惑了:“我没有……最近没有使用过q。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和你聊天的不是我?” 白岐玉一愣:盗号? 他就说嘛,他分明记得当年一旅,霍传山人应该还不错的。 他为人和善,又腹有诗书,没有酸文人的傲慢,探险队的大家都对他感官很好,怎么会是那么没礼貌的人呢。 现在网络诈骗猖狂,前几天还听到新闻什么卖“太岁”的被抓,谁的朋友圈里没个被盗过号的朋友。 撞邪(玄学) 第104节 霍传山这么解释,白岐玉便信了。 他们从机场的星巴克找了个临窗位置坐下,白岐玉突然想起来,问他不是还有个女伴么,霍传山说他并不认识那个女的,只是凑巧同路罢了。 霍传山点了冰美式,问白岐玉喝什么。 “谢谢,不用帮我点,我最近不能摄入□□。” 霍传山“嗯”了一声,还是要了星冰乐水果系列的新品。 他让白岐玉在位置上等,自己去候餐。 男人高大的身影撑在柜台前,从夹克怀中掏出皮夹子付款,有种很老式的别样的温柔。 他端来饮品,又帮着打开,才递给白岐玉。 “许久不见,这杯我请。” 白岐玉笑着谢过:“那我就不客气了。下次换我。” 霍传山神情一柔,他虽然知道白岐玉是随口一说,但听上去像是期待二人继续接触,这让他心情变得很好。 芒果鲜澄的颜色酸甜的在口中撞开,外壁夹裹了水雾,白岐玉晃着玻璃吸管,心里暖洋洋的。 乌龙过后,二人寒暄起来。一年多未见,竟在异地他乡巧合相遇,真是惊喜万分。 “霍教授这是去哪?” 霍传山说,他刚去北京参加了一个交流会,准备回家。 “回泉城?” 却听霍传山说:“不是泉城,是邹城。你呢?” 见白岐玉一脸诧异,霍传山简单的解释道:“齐鲁大学这两年校区扩建,人文学院的一部分专业划到了邹城的新校区。其实我可以不用来,但想着换个生活圈也不错,便来了。” 白岐玉隐约记得,这位留洋过的新派教授提过一嘴,他是无性别主义加不婚主义。 原来情感上洒脱的人,处事风格也一样洒脱啊…… “真是太巧了,”白岐玉感慨,“我也是回邹城。” 这下,轮到霍传山诧异了:“你不是在靖德的游戏公司么?” “说来话长……”白岐玉含糊地说了搬家的事,“散散心吧,邹城住着很舒服。” 闻言,霍传山很赞同的说:“身体是最大的本钱,你的选择很对。” “可能也没那么对。”白岐玉苦涩的笑笑,“现在其实有点后悔。” 霍传山柔和了声音,安慰这位小友:“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应当在刚作出时评判。而应该站在一年、十年,甚至更久的节点上回首,才能做到真正的客观。” 再一聊发现,二人竟然都住崇明小区。 白岐玉都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慨了:“缘分真是奇妙啊……” “这该叫什么……巧上加巧的平方?刚和盗你号的家伙聊过,就在现实中见面了,还住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小区?多么小概率的事件……” “这不是很好么?”霍传山很温柔的笑起来,“我平日清闲时间多,咱们两个可以一齐好好逛逛邹城了。” 霍传山说,他是14点30分的山航航班,还有一小时起飞,白岐玉急忙去买票。 所幸,十一月不是出行高峰期,票很好买。 上了飞机,霍传山和白岐玉旁边座位换了位置,得以坐到一起。 二人又感慨了一会儿,不约而同了聊起了往事。 聊奇妙的饱头山一行,聊旧租界地下水道的遗憾。 “所以,那个‘太岁’到底是真是假啊?我听秦小酒他们八卦,都听了不下三个版本了。有说真存在的,有说是毒蘑菇汤毒出幻觉的,还有说是杀人的那帮子人为了脱罪编的……” 霍传山仔细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毒蘑菇汤,是村里人煮的‘三百岁’汤吗?” 白岐玉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不会吧,饱头山一行你竟然去了?” 不知为何,霍传山露出了一种十分复杂的笑。 说是笑,比哭还难看,让白岐玉有点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对于参与过饱头山一行的人来说,那一趟一定是地狱般的恐怖回忆。 霍传山连窥世探险队的活动都不参加,白岐玉下意识以为他肯定没去饱头山,才和他八卦的。 “抱歉,我口不择言了……” 霍传山无奈的摇头:“没什么。不过,那确实是一场永远无法忘却的回忆。” 霍传山说,那一趟,他不是和探险队去的,是作为省国土局勘探队的顾问身份上的山。 “那个勘探队挂牌是国土局的,实际成分复杂的很。除了国土局、军队、森林警察的人,还有省文物局的,人文历史厅的,以及齐鲁大学、华夏地质大学、华夏石油大学的一些教授参与。李梁齐你知道吧,钻井技术年轻代第一人,他也去了。甚至还来了两个生科院的,带了很多怪模样的机器。” “成分这么复杂?”这个角度的饱头山一行白岐玉没听过,来了兴致,“所以,你们去那个野山做什么?” 霍传山解释道:“说是泰煤公司清理坍塌矿坑、往外运机械的时候,歪打误撞发现了一个老墓。” “泰山山脉,你知道的,历朝历代皇帝都来朝拜的地儿,这里发掘的墓一般来说极具科考价值,各方面的学术圈都想尽办法往这个勘探队里塞人。” “路上遇到窥世探险队和大地之息,载他们一程,其实是抱着‘监视’的心态。你知道,这两年虽然打击力度大了,可失业率高了,铤而走险的盗墓贼还是多。” 白岐玉恍然大悟:“我就说呢……” 霍传山笑笑,继续说:“不过,勘探队和城探队两个队伍的重合路程,只到饱头村的晚餐后。那个什么‘三百岁’的汤,本来是招待我勘探队的。” “村民么,你知道,比较尊崇官家的人,说是拿了供奉神仙用的、只有本命年才舍得吃的好东西招待我们。” “但是我们中没人敢喝,也没人想喝。一是现在讲肃清风气,一针一线不能碰群众的,怕影响不好;二是谁知道那汤的原料是什么,本命年才舍得吃,什么东西保质期能有12年之久……” 白岐玉一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五毒酒”,什么“蛇酒”的,心想得积攒了多少细菌啊,深感赞同。 “村长说汤做都做了,你们多少赏脸来一口。我们一行的负责人是副厅级的,很严肃的一个干部,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村长可能觉得派不出去就浪费了,就把蘑菇汤送到城探队了。” 霍传山叹口气:“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白岐玉也唏嘘,但也觉得这事儿真是怪不到谁的头上。 他安慰道:“到底是人的问题,你不要过多自责。” 闻言,霍传山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去管豹他们屋子里叙旧的时候,那汤我也喝了几口的。那群人,唉,是真的热情……” “喔,原来霍大教授也中了毒蘑菇汤的诡计?哈哈……” 白岐玉笑的乐不可支:“被毒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听杨屿森讲的时候,真是笑的不行,太难想象了。” 霍传山很好脾气的随他笑:“很奇妙的感觉。眼前黑乎乎的一片,随着呼吸节奏动……” “他竟然能记得那么清楚?我当时最大的感觉就是头晕,根本站不起来的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睡觉。睡醒后,那一段的记忆支离破碎的,没什么印象了。” “哎……人家青岛小王子平时抽烟喝酒,甚至还嚼槟榔的,简直五毒俱全……耐受力高呗。” 后来的事儿,因为涉密,霍传山含糊的提了一点,就没再讲。 只说是“公墓里只有陪葬品,没有主人”,说“怀疑是掩人耳目的假墓室”。 至于当初城探队怀疑的,利用矿塌区建设光伏发电和风力发电场的谣言,则不攻自破了。 “我就说也不能这么压榨人家大地,”白岐玉感慨的说,“把肚子挖空了不算,还要抢阳光和风?算什么道理。我要是大地,我恨死他们了。” 霍传山失笑:“你共情的对象……还真是特别。” 白岐玉很轻的睨了他一眼:“万物有灵,我只是兔死狐悲。” 都说友谊的治愈力有时能超越精神类药物,此话不假。 聊那些共同的美好回忆,又有稳重可靠的霍传山在身旁,白岐玉的心轻飘飘的,阴霾一扫,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北京飞邹城并不远,短短两小时内,白岐玉竟做了梦。 他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做梦”,因为一切都太反常了,他竟然在天际倾斜下来的软床中打滚。 二十多岁的男人但凡有点常识和羞耻心,就不会这样做了,太丢人。 但白岐玉从左滚到右,无边无际的陷在绵绵软软的被窝里,根本停不下来。 他心想,既然是梦,就快快乐乐的玩呗。 很快,这个梦似乎察觉到了白岐玉意识的苏醒,开始闹事了。 最先,是软趴趴的床单变紧了。原先是游乐园的大蹦床,松垮垮的触感,随即像什么大型舞蹈表演里的丝带,一层一层把人裹住那种。 而白岐玉就像舞蹈初学者,被布包裹,不知所措。 他意识到不对,开始挣扎,然而证实是徒劳的,脖颈上的用力愈发肆意,细细软软的布料如万千水蛇,又如恣肆生长的水藻,一圈圈绕紧白岐玉的脖颈。 在它们肆无忌惮的攻势下,白岐玉感受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它们是真的想要白岐玉死。 这是白岐玉人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死亡”逼近的感觉。 这份感觉没有持续太久,缺氧太久的症状开始显现,窒息、眼花、耳鸣,以及巨大的恐惧将思考能力抹杀。 白岐玉开始胡思乱想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想起山神爷肿胀的头颅,想起小时候奶奶屡次警告他不要直视神像。 “……你这次发烧就是不敬神的小警告……幸亏孔度爷大度……” 小小的他比划着手语,问了一个无声的问题。 奶奶打了他一巴掌,罚他关禁闭。 还是叔叔家的堂姐给他糖吃,悄悄告诉他: “我从爸爸的上香本里偷偷看过,但我不会念。孔度爷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b……kundvz……” “对吧?你也觉得像印度或者东南亚那一片儿的人吧!哼,反正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洋鬼子的神来华夏做什么?”堂姐娇纵的声音说,“肯定是本地混不下去才来的,就像□□工的外籍人一样!” “我和同学们说老家的人信这个神,他们都笑话我,说他们信的什么佛,什么上帝的才是正统,说咱们家搞□□,放几百年前要随着邪神一起被坑杀的。啊啊啊,真是气死我了,偏偏还不能反驳!” 啊……十几年过去,早逝的堂姐的回忆,竟是在濒死前才回想起来…… 这些零零碎碎,毫无含义的回忆,玻璃渣似的飞过,落在地上又再无痕迹。 这样的状态好似持续了年的单位,但白岐玉知道可能不超过一分钟,毕竟窒息的死法还挺快的。 随即白岐玉的意识里,或者说,很远很远的远处,一个声音响起。 撞邪(玄学) 第105节 那语气称得上魅惑,甚至有些愠怒在里面,像白岐玉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一样。 他问白岐玉:“你什么时候回一趟家吧,回来看看你的‘爹爹’……” “放开我……”白岐玉发出濒死的破风箱版的痛呼,“我要死了……”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一切消失,白岐玉的意识归于平静。 好似从波涛的最巅峰下落,重力回升,他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然后,白岐玉听到了一个焦虑的声音:“小白,小白!……医务人员来了吗!他怎么还不醒?醒了!” 是霍传山。 此刻,霍教授正捧着他的脸,一只手掐人中,另一只手灼热又有力的紧紧握住他的手。 “霍教授……我好害怕……” 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霍传山紧紧把他按在胸前,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了。” 太近了。 白岐玉被摁在胸肌前,肌肉放松时的触感是柔软的,像一片云,把他温柔的包裹进去。 太近了…… 白岐玉十分厌恶被别人触碰身体。 滑溜溜的肌肤相接,像难以辨识形体的蠕动的肉团,想想就恶心。 但奇怪的是,一想到向来八风不动,沉稳理性的男人,露出如此焦急的关心……这样的男人触碰他,他竟一点也不反感这个人的触碰。 甚至,当温度与力量从相接的掌心传来时,白岐玉鼻腔不由得一酸。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白岐玉的心猛烈地悸动了一下。 像一脚踏空了悬崖,重重坠落时的悸动。 身旁,漂亮的小空乘急的快哭了:“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座位旁围了乌压压四五个空乘人员,都面露焦急,估计都怕白岐玉航班上出事。 被这么多人围观,白岐玉面颊一瞬通红。 他赶紧从霍传山怀里坐起来,很逃避的侧开脸:“没事,没事……我刚才就是睡得太死了。” “您确定么?身上还有哪里不适吗?” “真没事,”白岐玉转移话题,“呃,已经降落了?” 小姑娘松了口气:“是的先生,现在到站齐鲁邹城。” 白岐玉浑浑噩噩的离开机场。 霍传山19点有一个公共课要上,本是要直接打车去校区的,可白岐玉的脸色实在太差了,霍传山不放心自己走。 齐鲁大学邹城校区在城北的桦林路,与崇明小区是彻底的反方向。 但霍传山还是招来的士,扶着白岐玉上了车。 “你先去上课吧,不用陪我的。”白岐玉嗓音沙哑,“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太赶了。” “你这样子,我能放心走?”霍传山不容置喙的拉开车门,把他塞上后座,自己坐到了他旁边。 “但是……” “不要再说了,”霍传山无奈地说,“换做是我,你能走?好了,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吧。” 在车子稳稳行驶中,白岐玉迷迷糊糊的又要睡着,突然听到的哥说:“回家吗?” ……的哥问这个做什么? 他不想理会,等霍传山帮他阻拦的哥的好奇心,却听那个声音继续说:“可算舍得回家了?” 等等……似乎不是司机? 这个结论的得出甚至不需要思考与判断:语气、声色……它支配白岐玉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的植入脑海,是它…… 嘶哑,含糊,不像人类发声系统的产物,像无限接近人类的东西,努力模仿的怪音,让人感到极度的恶心。 它竟然跟着白岐玉回来了,还以这种方式与白岐玉对话! 原来除了谢闻道,它还可以附身其他人…… 困意、疲倦,统统飞到不知道哪里去,白岐玉一下清醒万分。 他恐惧的睁大眼睛,试图寻找霍传山的帮助,可他身边竟然是空的! 漆黑的车厢中,只有他自己,坐在不知驶向何方的密闭的黑暗中。 白岐玉的戒备和恐惧一定成功娱乐了它,它笑了起来:“说话。” “霍教授呢!”他几乎要尖叫起来,“我回家了!对,我在回家!我听你的话回家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是吗?”它的语气听不出感情,像合成软件的僵硬人声,在麻木的出租车运行声中十分不真切,“我怎么觉得……你想要回的,是靖德呢?” 被捕捉到心里的想法,白岐玉一愣。 它怎么知道?不,应该说,它知道的为什么比白岐玉想象的多这么多? 冷静,白岐玉对自己说,你现在疯掉,这脏东西就如愿了。作弄他,调笑他,不就是想看他崩溃吗? “不过,”它话锋一转,“靖德也好,邹城也罢。回来就好,嘻嘻,我们的账你逃也没用,早晚要清算的……” 哈?为什么非要是这两个城市,这里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他的脑中混乱一片,努力思索借口,但那声音迟迟没有再出现。 这种堪称“度日如年”的感觉,白岐玉可真是第一次体会到。 它不出声,却比大声嘲弄斥责白岐玉都可怕。 不得已,白岐玉悄悄抬起眼皮,想从后视镜看一眼“祂”的神情,却被后视镜里那双眼紧紧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双毫无人性成分的眼。 拥有人类眼睛的形状,却是无机质的,有皮无骨的,亵渎常理的拙劣高仿品。 无限大的恐惧袭击了白岐玉,他只想颤抖的蜷缩起自己,然后永远的逃离这个逼仄、狭窄、冰冷到令人窒息的出租车。 千分之一秒后,白岐玉听到一个男声,熟悉却又平平无奇,他的声色与白岐玉之前听到的无差,白岐玉却能完全笃定“壳子”中的内里,换了。 “老师儿,我和你说,邹城最好吃的馆子可都在那城南,小邹山那边儿就很地道。城南以外的地方,嗐,劳什子新城区的,那都不能算邹城!老城区才是真正的……” 是霍传山在和司机闲聊,一口齐鲁方言亲切到让人热泪盈眶。 窗外,出租车已经拐到了法国梧桐密布的景华路,拐入枯树枝丫狰狞的阴霾中。 崇明小区老式的筒子楼乌压压的轮廓慢慢从地平线膨胀,无穷尽的绝望碾压了白岐玉短暂的与友人重逢的快乐。 他终究又回来了。 或者说,任何一次逃离,只不过是在创造下次的重逢。 第56章 麦克白 阔别几日, 崇明小区带给白岐玉的恐惧没能消散,相反, 与日俱增。 他的沉默来的太突然,霍传山不是迟钝的人,很快意识不对劲。 白岐玉正呆愣的看着窗外,漂亮的眼睛空洞涣散,浓密的睫毛如死亡已久的漆黑蝶翼,了无生气。 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割裂感”,无论谁看到他这副模样, 都会升起巨大的怜悯与同情,霍传山也无法逃离。 他喊了声白岐玉的名字, 却没得到回应。 有一瞬,他会让人产生这么一种错觉:如果再不唤醒他……他就要从这个梦境中破碎了。 “白岐玉, 深呼吸!” 霍传山揽住白岐玉的肩膀,强硬的让他从窗边回头, 宽厚的大手用力的握住他冰凉的手,心疼的裹进手心温暖着。 强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白岐玉的睫毛一颤,竟簌簌落下泪来。 “你怎么了?”霍传山掏出贴身手帕, 小心地擦拭他的眼角, “中午服药了吗?带药了吗?” “我没事, ”白岐玉哽咽着,“我就是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霍传山没料到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望向他住了半年之久的崇明小区。 除了因为老旧而显得黯淡破败的楼身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又垂头去看濒临崩溃的青年, 他正不由自主的靠在霍传山的怀里, 瘦削的身子细微颤抖着。 霍传山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 ……白岐玉似乎害怕的, 就是这里。 霍传山试探性的问:“那我们不回家,去我的学校好不好?” 孰料,白岐玉却抖得更厉害了。 “不,”他语不成句,“必须要回去。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 “不然……我们都会死……” 白岐玉剧烈的颤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吸气声,他把霍传山吓坏了,厉声喝道:“别想了!深呼吸,跟着我的指示,吸气,吐气……对……” 前面,出租车司机吓得一声不吭。 他悄悄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赶紧移开了视线。 面容阴鸷深沉的高大男人,正紧紧将漂亮的男人裹在怀中。后者白皙昳丽的面容满是泪水,似乎罹患着巨大的痛苦,而高大男人…… 竟然在笑。 撞邪(玄学) 第106节 出租车司机没由来的打了个寒战。 他不知道该停车,还是继续走,却又不敢问。 折磨的漫长等候后,终于,高大男人出了声。 “麻烦师傅掉头,”霍传山的嗓音恢复了温和有礼,“去齐鲁大学新校区……对,桦林园那边那个。” —— 一番折腾,到达邹城新校区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霍传山从后备厢提了行李箱,又掏钱付了车费,才半揽半抱的把白岐玉弄下车。 其实后者恢复了理智,只是过度的不安让他心悸不停。 ……怎么就答应了霍传山跟他来学校呢? 正逢晚饭点,来往的学生们喧闹在一个个小餐馆间,热腾腾的香气与年轻人蓬勃朝气混在一起,似乎整个夜晚都是明亮的了。 白岐玉不想把灾厄带到象牙塔,对崇明小区的恐惧又刻在骨子里,这样矛盾的恐惧感,几乎折磨得他崩溃。 他神经质的咬着指甲,大拇指和食指被咬到出血,新鲜的血腥味儿充盈口腔。 霍传山一回头,赶紧制住他:“不怕,不怕……我们不回家。” “你不懂……我必须要回去,”白岐玉痛苦的闭上眼,“祂不会放过我的,祂无处不在……” “祂是谁?” 白岐玉浑身一颤:“我不能说……我不能再害你了。” 霍传山没有追问。 迎面,几个学生认出了他,嘻嘻哈哈的朝他问好:“老师好!” “你们好。” “这是霍老师男朋友吗?”带牙套的女生挤挤眼,“好帅!真般配!”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作一团,还有人要拍照。 “不要乱说。我们是朋友。”霍传山无奈的笑了,“快去吃饭吧,人多了。” “好~” 送别学生们,霍传山转身,温和的俯下身子,捧住白岐玉的肩膀。 “听着,我知道你有不能说的苦衷。但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霍传山强行板住他的下巴,让他转头去看熙熙攘攘的校门。 巍峨苍劲的书法大字“齐鲁大学”,高大肃穆的校门内,是一位伟人的高大雕塑。 后面,耸立的教学楼已亮起了廊灯,如星河点点,照亮昏暗的上空。 在磅礴大气的建筑间,松柏、玉兰花,茂密小灌丛交织起昂扬的绿意,学生们穿梭其中,一切都是静谧而美好的。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这里不会是邪祟之物的主场。” 白岐玉睫毛一颤:“你又怎么能确定……” “那里,五千学生血谏清政府抗击日寇;那边儿,十六位女党.员成立的邹-泰地下通讯站,侦破了苏联抗德联合反击的绝密电报。” 霍传山温厚又肃穆的声音,为白岐玉讲解了新校区选址上的历史名迹。 “……这里,是华夏先进之魂的辉耀处。任何阴影处蠢蠢欲动的污秽,任何阴邪鬼祟,都避之若浼。” “……当年的洋鬼子没能攻下的地点,也足够保护你。” 白岐玉很想说,我逃避的东西,与你所说的不在同一个范畴。 可话到口边,他又止住了。 或许是霍传山的语气如此坚定而令人信服,也或许那些历史铭记的鲜红色震慑人心,白岐玉的恐慌奇迹般地消退了。 而被镇压过久的斗志、希望,触底反弹,白岐玉的眸子渐渐浮上了一层盈盈的光亮。 他望向朦胧夜色下伟人气势恢宏的雕像,轻轻说:“好。” 二人在教职工餐厅简单的用了餐。 白岐玉不想多麻烦霍传山,可后者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让他在课堂上旁听。 霍传山的公选课是《历史剧与历史》,这么枯燥死板的题材,竟座无虚席,气氛高涨。 他讲的风趣、又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全场旁听下来,竟一个睡觉、走神的学生都没有。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能随意调换。《病隙碎笔》的这句,与莎翁《麦克白》中的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了,下一节课要交四大悲剧任选一篇的300字的读后感。” 学生一片开玩笑的哀嚎中,霍传山挑眉:“那就600字?” “不不,300字挺好,300字真香!” 霍传山笑了笑:“下课。” “唉——” 在学生们活力四射的“老师再见”中,霍传山收拾好教案,朝大教室最后排的白岐玉走来。 后者朝他挥了挥手机,揶揄地眨了下眼:“老师,我也要交作业么?” 霍传山无奈的笑笑:“你啊……” 他坐到他旁边,仔细一看,白岐玉还真的在手机上做了笔记。 条理分明,言简意赅,整堂课的内容从头到尾一个重点都没落下。 他失笑:“我记得你硕士修的是外国文学?” “差不多。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怎么想到修这个?” “啊……其实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读中文系是因为从小书看多了,喜欢。当时能选的方向就这几个,想弘扬华夏文学?差不多这种感觉吧,就选了。” “这样。”霍传山笑了笑,“那我在你面前讲莎翁、讲历史,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 “没有,”白岐玉认真的说,“讲的很棒。超棒。” 他斟酌语句:“总感觉霍教授站上讲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怎么说呢……” “装模作样的气质?” “不是啦……感觉整个人在发光。很耀眼。” 霍传山双手抱肩,低声笑着靠在椅背上:“人类怎么会发光,又不是夜光藻。” 两人笑了一会儿,白岐玉很感兴趣霍传山对《麦克白》那句话的阐释。 “……不过是一个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的可怜人,登场一息,便悄无声息的退幕。” “……不过是一个愚人顾影自怜的故事,充满喧哗、躁动,却毫无意义。” 青年低低念着四大悲剧的台词,清越柔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教室内回荡。 二人太久没有动作,感应灯光悄然熄灭,教室重归于原始的灰暗。 霍传山站起身,拍了拍手。 光便从白岐玉的头顶上绽放。 如金色的潮水向外涌去,燃亮整个世界。 “……方才,我并不赞同,你为何说这句台词与史老师的那句话相似。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霍传山很温柔的看着暖黄光下朦胧的侧脸:“为什么呢?” 白岐玉却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不讲。我又不是你的学生。” 许久,白岐玉收敛了笑容,很真诚的与他四目相对:“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霍传山莞尔,“本分之事。现在心情好多了?” “嗯。” 走廊里,有年轻男女在打闹,一个男孩拍着篮球跑去,另一个男孩在哼唱自己编的歌。 他们匆匆的从大教室门口路过,全然不知有两位观者,在注视鲜活生命的一抹剪影。 许久,霍传山轻声问:“在你看来,如果麦克白不知道女巫的预言,事情还会是这般么?” “人的性格是不会变的。”白岐玉淡淡的说,“毁灭的种子并非女巫所种,它始终在麦克白的心脏盘踞。” “……预言是宿命,是早有预谋的所有世界线的概括。无论为了打破语言而努力,还是放任发生,预言的内容都不会变。” 霍传山又问:“那么,你认为,麦克白的挣扎没有意义吗?” 关于这点,白岐玉又是另一种看法。 “是有点意义的。挣扎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不过,虽然比不挣扎好些,却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继续说:“比如爱情。麦克白与夫人的爱,撇除身份不言,堪称佳话。可惜,麦克白似乎没有夫人爱他那样爱她。这样的爱情除了当事人,没人觉得好。” “你为什么觉得不爱?” “得知夫人死讯时,麦克白漠不关心,甚至一滴泪都没有落。这样算爱?” “或许……他只是清楚悲恸无用,只有思索彻底的反击才能报以血仇。” 白岐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眯着眼睛,看黑板上霍传山苍劲有力的板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了一堂热热闹闹的课,身边,是沉稳可靠的老友,白岐玉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到,似乎可以像局外人一样讲述自己的故事了。 “我们去吃饭吧,”白岐玉突然站起身,朝霍传山很清浅的微笑,“我有事情想要咨询你。” …… 韩餐幽静的小包厢里,霍传山蹙着眉,久久不能出声。 “很难相信是不是?”白岐玉轻轻抿一口大麦茶,“可惜,都是真的。” 撞邪(玄学) 第107节 霍传山端起水杯,给二人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他摩挲着骨瓷的小茶杯,斟酌语句:“最后一次,是在出租车上?怪不得我们聊着天,你突然就昏睡过去,我还以为你太累了,没有叫醒你。” “是。我告诉你这些……是我怀疑是心理问题作祟。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幻觉幻听’等症状。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来呢?” “我大概有头绪了。”霍传山长叹一口气,“不过……我可能说一些你不想听的话。 ” 白岐玉睫毛颤了颤,只抿了一口茶,不出声。 于是,霍转山柔声说:“首先,从刚才我们的相处中能看出,你的情绪有些极端。” “而且,我询问你有没有吃药的时候,你逃避了回答。那日机场里,你说今日不能摄入□□,这正是精神类疾病的医嘱……” “那又如何?”白岐玉反驳道,“我最近心境一直很稳,没有莫名想哭,也没有消极避世!自从搬离靖德后修养,我的病已经好了!刚才你说我情绪极端,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霍传山深深看着他,长久的不出声,白岐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似乎…… 确实不太对劲。 这哪里像病好的样子? 见白岐玉怔愣,霍传山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靖德,在邹城独居生活,其实对你病情不利?” “胡说!我一个人过得很舒服……” “是吗?你现在有110斤吗,没有吧?”霍传山反问,“当年我们城市探险的时候你虽然瘦,却是有肌肉,能徒步50公里,现在呢?” “我……” “一个人住,又不会做饭,你恐怕三餐都是凑活的点外卖,甚至吃点泡面糊弄吧?” 白岐玉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痛苦,仿佛不愿霍传山继续说了。 可霍传山知道,有些事情就像太久不见天日的伤口,似乎愈合的很好,实则内里在发烂、化脓。 而他,必须要做撕开血痂的恶人。 “房间产生怪声,就胡思乱想;做噩梦幻听,就觉得闹鬼……不知所措,就想再次逃离、寻求外援。负面情绪开始雪崩,这样恶性循环……” “因为不用工作,就诞生了虚假的‘放松’;因为无人约束,就诞生了虚假的‘自由’;因为不与外界打交道,就诞生了虚假的‘自信’……”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自己病情有所好转吗?” 白岐玉的心理防线,明显开始崩塌了。 他的瞳孔微颤,又浓又密的睫毛像被桎梏深渊的蝶,无论如何也飞离不出污秽的泥泞。 霍传山的最后一个问题,彻底击碎了白岐玉的心防。 他说:“好好回想一下,如果是正常的你,面对闹鬼,会是什么反应?” 是啊,会是什么反应呢? 白岐玉是披着温柔皮囊的荆棘之花。他一向独来独往,又自视甚高,精致利己主义的同时,向来不喜欢依赖他人。 他正常的反应,要么是自学“玄学”解决“脏东西”,要么是直接搬家走人。 实在自己解决不了,需要请灵媒法师了,也会是自己寻找专家,不会去联系“对他尚存爱慕的告白失败的舍友”。 “你说得对,”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我……我似乎,根本就没有成功摆脱阴霾……” 霍传山深沉的视线晦涩的盯着白岐玉断线的泪水,盯着他红肿的眼角,心中胀痛不已。 像一只手,那么紧的攥住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狠狠一拧—— 他从座位上起身,坐到白岐玉身旁,不由分说的环抱住他。 他心疼的呼吸都不整齐,有力的胸膛里心跳的那么快,像要飞跃身体的桎梏。 怀里的人很温顺的靠着他的手臂,只是哭。 哭的像一只被雨水彻底打湿、失去体温、再也无法独自站立的猫。 它需要一个家,来容纳它,和它过多的悲痛。 许久,白岐玉的脑袋动了动,很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霍传山僵硬住身子,一动不敢动。肩膀上,是属于心爱的人的细小重量。 压得祂很满足。 “我该怎么办呢?”白岐玉的声音那样轻,像一阵风会要吹散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是霍传山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不怎么如何回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祂也不懂。 每一步,都踩在它的预言上,在绝望的轨道上缓缓运行。 每一个环节,祂都试图挣脱,却都无济于事。 有许多日子,祂都沉默着想,或许它从来没有错过,祂们注定要像现在这样,从最初的“互不相识”,步入最后的“互不相识”。 毕竟她说的没错,祂们的生殖隔离,比人与草履虫都要大。祂能跨越一切生物本能去爱它,但谁规定了感情一定有回应呢? 可它为了自己的预言,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也失去了所有,但祂不能。 它放任的是自己,祂却不能任由其发展。 他垂着眸子,看白岐玉湿漉漉的睫毛,轻声说:“对不起。但,在一切结束前……” 白岐玉茫然的抽了一下鼻子:“结束什么?” “没什么,”霍传山收紧了怀抱,柔声安抚他,“放心吧,很快了……” 只剩19个了。 第57章 邻居们【2000液加更】 接下来的每一日, 白岐玉没事儿时,就出门漫无目的的散步。 霍传山说, 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来说,除了按时服药外,多与人接触,多做有氧运动,才能从身心层次进行疗愈。 步行街、商场逛腻了,他就去听霍传山上课。 去的次数多了,学生们都认识白岐玉了。 他气质冷冷清清的, 像模特儿,在相机镜头里也白皙漂亮的不可思议。 混入大学生中, 年龄上毫无违和感,可颜值上像一枚流光溢彩的珍珠滚在粗糙的滩涂, 扎眼极了。 起初,是一个打扮潮流的男生大胆的坐到他身边, 问他是不是隔壁艺术学院来旁听的,后来,得知他是霍教授的朋友,了然了。 “霍教授在群里专门叮嘱了我们, ”男生爽朗的说, “说是会有朋友来旁听, 让我们不要对陌生同学感到奇怪,也不要打扰他……就是说的你啊。” 白岐玉诧异了一瞬, 便释然了:“是。” 那男生健谈的像有什么社交牛逼症,一个劲儿八卦他和霍传山的关系, 又讲了很多霍教授的传言趣事。 白岐玉很少和霍传山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了, 大学生的朝气蓬勃让他柔软了一身冷刺。 “……喔, 原来你们住一起啊。” “嗯,”白岐玉点头,“你怎么知道?” 男生狡黠的笑了:“天天同进同出的,那还不明显?学校上表白墙你们的cp都挂了半个月了!” 白岐玉耳垂有些烫,下意识要反驳他们不是同性恋,可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口。 学生们开玩笑而已,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二人聊得投机,下课前交换了微信。 不知从何时起,跟着霍传山去学校,竟然成了习惯。 每天早上7点30分,霍传山会准时敲门,和白岐玉去吃早餐。 二人要么在早餐街下馆子,喝糁、豆腐脑,或顺着白岐玉挑一家新店探险;要么白岐玉赖床晚了,只能“享用”霍传山的手艺。 8点40分前,二人到达桦林园街,如果霍传山有早课,便一起去上课;没有早课,就顺着初冬飘摇的白桦林,踏着一地浪漫的碎叶,漫步街头。 不过悠闲散心的时光不太多,年轻有为的霍教授的日程表比想象中排得还满。 满到每次白岐玉从图书馆去办公室找人,总是得到学生的回答:“霍教授不在,出去忙了”。 可忙成这样,陪着白岐玉的时候总是一副对万事都游刃有余的模样,让白岐玉的敬佩油然而生。 傍晚18点或者21点,区别于霍传山有没有晚课,二人会坐上霍教授的卡宴,开启探秘邹城美食之路。 白岐玉是甜辣口,霍传山是传统的鲁菜口,标的是酱香咸鲜。 白岐玉尤为喜爱一家烤肉馆。 不知为何,自从服用了精神类药物,他就格外吃不得草腥味,也吃不得海货,甚至蔬菜、生鲜的原味处理不干净,他就会反胃。 依着他的口味,二人大部分都点红肉,一盘菜都不要。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霍传山这人特别有意思。表面斯文稳重、无所不能的,其实是个老古董。 但凡牵扯到了现代科技,他就落后的连老年人都不如,白岐玉爱拿这点打趣他,喊他老古板、老学究。 什么微波炉、吸尘器、洗碗机的,霍传山都不会用,买来后全堆在橱柜里,还是白岐玉找出来手把手的交给他。 问他不会用为什么买,霍传山说这是导购推荐的现代生活必备品。 更夸张的是,霍传山还几乎不用电子产品的,平板、游戏机,完全没有。 电脑唯一的用处是写论文,平日备课都是用手写,手机也只会最基本的发信息、接电话的功能。 微信还是白岐玉帮霍传山下载的,下载后还问,发消息不是有短信了吗为什么要用这个。 白岐玉说这个发消息不花钱。 霍传山当时的表情就是一种实质化的困惑:“短信和微信就一字之差,一个花钱,一个不花钱?人类语言为何能影响规则?” 白岐玉笑话他,那你不用微信、电脑什么的,怎么和学生怎么交流啊? 霍传山说直接叫到办公室啊。面对面交流难道不好吗? 搞笑的是,在办公室抽屉里,白岐玉还发现了2020年一整年分量的《知音》杂志,像是一口气买了一套。 撞邪(玄学) 第108节 他揶揄霍传山,你怎么像个妇女之友,这是要做“老干部人设”吗。 霍传山当时的表情可搞笑了,他似乎真的很困惑,说这难道不是情感类杂志吗,可以更好地了解到人类感情世界的读物? 白岐玉笑得不能自己,说没毛病,确实可以更好地了解人类感情世界。 也不知道霍传山是不是上网搜索了,还是问了学生,明白了《知音》到底是本怎样的魔性读物,那一抽屉的杂志后来消失了。 但在不通世事这点之外,一谈起历史,谈起艺术文学,各地风土人情,霍传山就侃侃而谈,宛如百科全书再世。 在某些西方文学上,白岐玉有很多独特而专业的观点,二人兴趣相投,又有共同语言,经常天马行空的聊,不觉东方之既明。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 12月初,霍传山开启了新课题组。 是和文学院一大拿联合,研究什么板块变迁与民族迁徙对“算卜术式”的影响。 不过霍传山解释说,这个方面听着高大上,其实很难开展,以后肯定要改方向。 无论如何,霍教授的行程表都忙碌了起来。 12月中旬,霍教授带徒弟们去黔北进行民俗考察,说是在云贵高原一山沟发掘出了湿地气候特有的小农耕系宗教遗址。 这一串名词砸的白岐玉特感兴趣,他粗略翻了翻立项表,说是当地一个小众信仰的野神竟起源于泰国某小山村。 无论形象、渊源都如出一辙,正符合霍教授之前的课题。 他看不懂,但大为震撼:“且不谈封建迷信了,信也去信点儿正儿八经的宗教吧,为何要信仰这么一个邪不拉几的山寨货?” 这一串话实在是亵/渎而无礼,可两人都没觉得不对,或许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给予的底气。 霍传山摇头:“或许是因为灵验。” “这种山寨货,怎么会灵验……” “信仰少,工作少,可不就随叫随到么?”霍传山冷淡地说,“你可以想象成无证经营的野摊子诊所。那些蒙古大夫大多24小时营业。三甲医院的专家可不是。” 说这话时,不知为何,他的眼中是漫不经心的鄙夷。 “人类……或者说生物们,都不约而同的讨厌不能立刻变现的利益,这关乎于许多,信任问题,沉没成本……” 见白岐玉若有所思,霍传山修长的手帮他倒了杯水,继续说道:“举个例子,一个人可能能坚持每天早上0点给软件打卡,以获得一袋卫生纸或一瓶洗洁精。但学生时代就不一定能如此刻苦。即使谁都知道后者的收益更大。信仰没有来路的神也是如此。” “会有报应的吧?”白岐玉突然蹦出来一句。 霍传山笑了:“怎么能说是报应呢?会被索取‘过多’的报酬,而已。” 日期定下来了,行程为期一周。 霍传山不放心白岐玉,想要带他去,白岐玉拒绝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几日我听你的,规律作息、按时吃药、多做运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幻觉幻听了……我不能在你的襁褓里躲一辈子啊。” 霍教授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安抚的抱住了他。 “别说这种话。”他嗓音喑哑,“什么躲不躲的。你既然在这里,我就不能看着你痛苦不管。” “嗯。” 霍传山深深打量了他几遍,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了。 他叮嘱了白岐玉许多,不放心的写了写便签,贴在冰箱上,又扔了他之前攒下的泡面。 “自己不做饭,起码也要出门吃饭。外卖我是管不住你的……点的话,也荤素搭配起来,少吃垃圾食品。” “好好好,霍妈妈……还有吗?” 霍传山失笑:“最后一条:遇到邻居直接绕开,晚上记得反锁门。” 霍传山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细枝末节的观察中,二人发现,白岐玉这单元的人多少有些奇怪。 当时,是霍传山订了十只四寸坚果巧克力蛋糕,陪着白岐玉挨家挨户送乔迁礼,以寻找“幻听”“怪声”的来源,打消白岐玉的恐惧。 却没能找到疑似“怪声”的来源,因为,每一户都有嫌疑。 他们送乔迁礼的时间选在是周六上午十一点,这个档儿是霍传山提议的,因为按常理说,人会在周末第一天睡懒觉,不宜太早;又不至于太晚出了门。 可一出门就吃了瘪。 3楼的另外三个用户,竟一户都不在家。 303的女主播可能在睡觉,304的传道士估计早早出门传道了。 楼道中没窗户通风,即使是白日,也漆黑沉闷,依靠久年失修的过道灯照明。在这种昏暗,灰尘与霉味儿遍布的环境待久了,人会不由自主的烦躁起来。 白岐玉又敲了一下302,泄气的说:“这人是不是故意不开门啊?” “你见过302的人?” “见倒是没见过……”白岐玉想了想,“302搬来这两个星期,我总听到他家传来各种各样的动静。” “是你最初听到的怪声吗?” “倒不是。有那种有东西在上蹿下跳的感觉……像是养了猫狗,或者有小孩子。反正是有人住的。” 霍传山安慰他:“那就晚上再来。” 房东胡叔家的101没打通成小loft,所以一楼没有102,租户在103和104. 胡叔笑吟吟的收了蛋糕,和二人寒暄的档儿,突然,背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103的门幽幽的开了。 白岐玉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双阴森的眼。 没人看到103的住户是什么时候站在门与墙角的阴影里的。 他似乎出来很久了,就那样一声不吭的,如生长于潮湿角落的会呼吸的霉菌,幽幽地盯着三人。 比他存在感更强的,是他的衣服。 初冬,5度左右的天气,他竟然只穿一个破破烂烂的白衬衣,能看出瘦如搓衣板的崎岖肋骨排。 他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子,剥落脱漆的外壁满是恶心的油光,感觉几百年没洗过了。 此刻,泡面味儿与红油星从杯盖中溢出,似乎是他的午饭。 “吓我一跳……”白岐玉扶着心口喘气,“你是……” 霍传山不着痕迹的把他挡在身后:“你好,我们是新搬来的301。” 那人却不说话,一双狭小猥琐的眼咕溜溜转了一下。 白岐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他在看白岐玉手中的蛋糕。 “啊……这是乔迁礼,请收下。” 猥琐大叔却不接,只是幽幽的看着他们:“你们这幅态度是瞧不起我吧?要不,要不是我出门,你们肯定就当,当我不存在,不会敲我的门的……” “不是,”白岐玉连忙解释,“只是先去了101,还没到你家而已。” “不,不用解释了。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群势利眼,我是不会惯着你们的……” 说着,他磕磕巴巴的转身,就在白岐玉以为他要回家的时候,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把白岐玉手中的蛋糕盒“啪”的抢走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难以想象瘦鸡一样的大叔竟有这份速度。 直到103同样油腻肮脏的门“砰”的一声关上,白岐玉才反应过来。 “什么人啊!”他不敢置信的望向霍传山,后者也无奈的摇头,“不是,他这阴阳怪气的几个意思啊?” 胡叔赶紧打圆场,拉住白岐玉朝101的门后带:“别生气别生气,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他也不能……” “嘘,”胡叔却满脸苦恼的摇头,示意他别说了,“那人……有点问题。” 胡叔点了点脑子。 他让二人进门,从猫眼瞭望了一圈,才神神秘秘的说,103是个杀人犯。 说他原先在韩国渔船上打工,也在俄罗斯远海渔船呆过,不知发生了什么,某一天回来就疯了。曾经有警察来抓人,说他犯了罪,结果好像因为精神疾病给放了。 “19年,对19年的事儿!”胡叔煞有其事的说,“整个楼层的人都看到了!乌压压五六个警察,嗬,直接把门踢开了。” 白岐玉惊诧不已:“杀人犯?!您还敢让杀人犯住在这儿啊?” “唉,他从还是个小伙的时候就住在这,住了几年了。钱也给的够,你让我怎么把他赶出去嘛。” “但这个安全隐患也太大了吧?” 霍传山突然隐晦的朝白岐玉摇摇头,打断了他:“谢谢您提醒,我们就先不聊了。” 他提了提手中蛋糕:“赶在中午前,我们先把东西送了,别打扰人吃饭。” “对,对。”胡叔赶忙起身,乐呵呵的送人出门,“你们去吧,哎……心地真好,还送东西。” 白岐玉不明白霍传山为什么打断他,高大的男人出门后没有直接去104,而是拐到了单元门口,似乎有话对他说。 一直走到初冬清冷的阳光下,视野焕然一新,霍传山才低声道:“胡叔隐瞒了一些东西,他这人颇有城府,你不要和他有冲突。” 白岐玉一愣,经过男人一点拨,他似乎也察觉了若有若无的矛盾感。 比如,103的门儿虽然油腻肮脏,却一点修葺的痕迹都没有,起码“五六个警察破门而入”这点不是真的。 再者,精神疾病的有无,罪行的有无,也不是一张嘴一开一合就能定下的。 白岐玉无语的望了一会儿院子里瘦骨嶙峋的枯树枝,和院子角落乱糟糟的废弃集装箱,才长吐一口冷气。 他睨了一眼霍传山:“怎么着?之前还说我小题大做,我就说了这单元的人很怪。” “是……”霍传山无奈的笑笑,“抱歉。” 二人晒了一会儿太阳,便去敲104的门。 104倒是个正常中年男人,骨相很独特,像西北那一片的蒙族人。一问,果然是。 他自称叫劳傧,在白岐玉感叹“好稀少的姓氏”时,又说自己不是姓劳。 “我们蒙族是没有姓氏的,如果有的话,都是老一辈在用部落名、氏族名当姓氏。”他很好脾气的解释,“劳傧是我的名字,我妹妹叫玫仑图。” “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 撞邪(玄学) 第109节 劳傧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模样,乐呵呵的说没事儿,收下了蛋糕。 突然,他说“等一下”,回屋取来了两个五彩绳儿,回赠给二人。 “这是我们蒙族的保护符,”他很亲切的抬手帮白岐玉戴在脖子上,“祈福、辟邪的,保佑大地的儿女平安。” 那五彩绳与常见的端午时系在手腕上的细绳不同,质感很独特,一看就是五根彩色粗绳手工搓起来的,颇有些少数民族风俗的奇妙韵味。 “啊,谢谢……” 经历了这么多怪事,再唯物主义的白岐玉也不由得有些信民俗玄学一说,心里暖暖的:“我会带着的。” 说着,劳傧还要给霍传山戴,后者婉拒了。 二人上到二楼拐角,白岐玉感叹:“都住一楼,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 “你很信任那个劳傧?” “他人看上去不错啊。” 霍传山突然察觉到什么,抬眼望去,在厚重蛛网与灰尘遮掩住的天花板的角落,捕捉到了闪过的一丝红光。 监视器。 而且,是能在楼道灯碎掉、无人维修的黑暗中摄像的红外线监视器。 许久没听到男人出声,白岐玉问:“怎么了?” “没什么。”霍传山半揽半抱的强行把白岐玉带到二楼,“看到了挺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啊?” 等路过了监视器摄像范围,霍传山才掏出手机,调暗屏幕,把光线控制在白岐玉凑得很近才能看清的范围。 白岐玉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的四顾一周,才低头看去—— 【手腕上系五彩绳祈福,是汉族祭祀端午的习惯。】 【而蒙族、藏族的萨满信仰的五彩绳,并无祈福之意,是用来系在牲首等祭品上的。】 牲首……祭品…… 白岐玉背后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他近乎撕扯的一把抓下脖子上的五彩绳,难以置信的盯着手里的绳子。 分明是喜气洋洋,很正的五彩,此刻,却像丛林中缤纷斑斓的毒蛇,恶毒的触目惊心。 “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咒我们?” “恶意与善意一样,都可以毫无因由。” 白岐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小刺猬。 脏兮兮的,又瘦又小的小刺猬。 这是很没理由的,白岐玉从小到大,连动物世界的刺猬都没见过。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卡住了。 “我要说什么来着……”他吃痛的捂住胀痛的太阳穴,“该死,都怪喹硫平,吃得我记性越来越差了。” 霍传山倒了一杯热水给他,盯着他一口不剩的喝光,温柔的安慰道:“想不起来,就说明不是重要的事儿,不要想了。” 白岐玉想要反驳,可脑子那浮光片羽的一点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得作罢。 二楼只有两户在家,如胡叔所说,是两个年轻打工仔,说是高中毕业就来邹城了,很爽朗朴实的模样。 见白岐玉和霍传山好相处,还要约他们晚上哈啤撸串。 可经历了劳傧这一遭儿,白岐玉也不敢轻易相信人了,委婉的推脱后,便匆匆上了四楼。 从二楼上白岐玉居住的三楼时,霍传山瞥向天花板角落,被□□小广告和狰狞剥落的墙皮掩护下,亦有监视器。 三楼到四楼处也有。 四楼到五楼处却没了。 白岐玉直接去敲401的门,没人。 一路走来,这样的情况遇到了太多,反倒是有人的概率更小。 他转身去敲402,却突然捕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 甜腻腻的,像什么水果熟的太透太过,饱满多汁的甜美中,夹杂着无法忽视的腐臭味。 这味儿存在感极强,白岐玉被呛得接连咳嗽,只觉得整个鼻腔都是,脑子嗡嗡呀呀的发胀。 其实,要说难闻,比它再难闻几倍的味道都有,可不知为何,白岐玉就是特别厌恶这股味道,就像人类厌恶过于仿真的洋娃娃一样,是发自本能的抵触。 “霍教授,咳……呕……该死……霍哥?” 白岐玉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周围只剩一片寂静了。 像是死寂终于露出爪牙,将一切虚假表面敛去,黑洞洞的门与堆积的杂物,似乎在漆黑中扭曲、蠕动,膨胀成不可知的形状。 ……又是幻觉? 白岐玉开始心悸,他听到心脏毫无章法的狂跳,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出胸膛。 “霍教授……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该死……”白岐玉手脚发软,连蛋糕都拎不住了,跌跌撞撞的就朝楼下跑,“霍传山你人呢!霍传山!!” 青年虚弱的声音在回字形的老式楼道里回响,声控灯们神经质的闪了几下,又一起熄灭。 没有光的楼道似乎温度都要比外界冷上几度,在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筒子楼里呆久了,会难免产生一种错觉—— 这里,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是没有活物的。 白岐玉一口气跑到一楼,未找到霍传山的身影。 他又想,会不会霍传山找不到他,直接回家了?霍传山是有他家钥匙的。 可他冲进301,仍没有男人高大的身影。 白岐玉无法避免的胡思乱想,想霍传山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他连累的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白岐玉就绝望的想哭,这几日的风平浪静让他太松懈了,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心了呢…… “霍传山……呜,对不起……”白岐玉哽咽的喊他,“你别死……” 就在这时,302的门,开了。 门轴发出牙酸的“咯——咯”声,诡异的像老式恐怖片的音效,可门内逸散出来的微光,让白岐玉眼中亮起了希望。 会不会是302的住户回家了,霍传山去拜访了? 他大步过去,喊着霍传山的名字,然后,被将人淹没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 全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挨人人挤人人踩人……不大的十几平米房间里,密密麻麻塞满了至少八十九十个人。 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胸膛贴合后背。有人蜷缩成肉堆,有人被挤压成若冰。 像挤满了铁盒子的蛆虫,每一个缝隙角落都被□□紧贴着塞满。 在这样一片肉与肉的山海中,白花花的肉色以呼吸的节奏蠕动着、起伏着,似乎要凝成波浪,将他也吸附进去—— 原来,每天晚上在卧室里听到的“上蹿下跳”声,是这样来的啊。 第58章 404 人人人人。 肉肉肉肉。 过于冲击性的画面, 让白岐玉的视野、脑海、全数意识,只剩下肉色的、油脂与皮肤堆积…… 肉骨骨肉骨肉肉骨…… 相同的物品看多了,就会产生“陌生感”:例如文字、单词, 看久了就会不认识。 白岐玉搜索过, 说这一现象叫“完形崩坏”。 心理学范畴将其解释为,人的大脑短时间接收了太多的重复刺激, 产生神经活动的抑制, 造成对眼前事物突然不认识的现象。 在那一瞬, 白岐玉脑中想了许多东西, 比如, 自己的肉/体也是这般丑陋吗;脱离了肉骨的存在,人类还能叫人类吗;又或者说,依附如此丑陋躯体存在的自己, 究竟与屋中之物有什么区别呢? 他很想尖叫,咆哮,震醒自己的存在感,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喂, 我说你……大中午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扰民?你不休息别人不休息吗?” ……啊? 白岐玉僵硬的回头, 望向声源—— 一个人。 活人。 黑白相间的宽大校服上印着“邹城一中”, 瘦削的身子空荡荡的,是个高中生。 “快跑,”白岐玉吐出支离破碎的字,牙齿上下打战, “跑……” “你在说什么鬼话?” 高中生顺着白岐玉的视线看去—— 只有一扇闭得紧紧的门。胡叔改造房屋时, 一齐置换的铁绿防盗门。 除了302的门牌过于油腻污秽外, 毫无独特之处。 高中生翻个白眼:“麻了个痹的, 又搬进来一个神经病。” 似乎觉得和白岐玉交流是浪费时间, 他扭头就离开了。 明灭若异空间的楼道灯下,空荡荡的校服消失在黑暗里,白岐玉的眼前,肉山肉海的幻想也消失不见,只有锈迹斑驳的302的门了。 又是幻觉啊…… 撞邪(玄学) 第110节 白岐玉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咬牙,又朝楼上跑去:“霍教授!霍……” 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看到白岐玉惨白的脸,愣了一下:“阿白……” 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的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霍传山。 像一只最名贵、最娇弱的小雀儿,终于见识了世界的恶意,可怜又可爱的找到了避风港,不顾一切的寻求庇护。 白岐玉的拥抱是那样的依恋,会让被拥抱者难免产生一种错觉:他是他仅有的依靠了。 这个期盼已久的主动,来的超乎预料,又如此教人满足。 霍传山表面不显,故作诧异的将人收进怀里:“怎么了?” 白岐玉支离破碎的哽咽着:“你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以为你……” 怀中的青年在抖。 皮肤贴紧的地方,能感受到瘦削身体下自最深处盘踞的恐惧。 抖得那么细微、可怜的让人心醉。 霍传山神情晦涩的垂下眸子,缓缓收紧这个怀抱。 “不怕,不怕了……”他放柔声音,“我在呢。” “你说谎,”白岐玉啜泣,“我真的以为你不在了,我找了你好久,我好害怕……” “对不起。” 霍传山很耐心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又微微调整了一下白岐玉的姿势,好让他能完全的窝在自己的胸膛与肩颈处。 他又拉开外套,把白岐玉包裹进温热里,让白岐玉可以更好地汲取到温暖。 “好了,好了……没事了,”霍传山沉稳的声音不停地说着让他安心的话,“你找到我了,我不会再走了。” 就这样,他们静静地拥抱着,在筒子楼无灯无光的涡旋中,在无数阴影中蛰伏的污秽与恶意的注视下,互相感染着温度。 好几次,霍传山都萌生出一种近乎于卑劣的冲动。 就这样,趁下一个预言尚未开始,直接把他锁进最深最暗的渊底,让他停留在此时此刻最脆弱、最无防备的可爱模样。让他无处可选的依赖自己,依恋自己,进而无法离开。 可…… 白岐玉似乎很难过。 他一直在哭,即使没有出声,眼泪仍止不住的流。 他却不再抖了,自心脏相贴的一刻,他便遵从了潜意识的“安全感”,那样信任的平静下来。 白皙柔嫩的脸,无比信赖而乖顺的趴伏在他的怀里,像深海的宝物趴伏在漆黑潮冷的滩涂上,昳丽而勾人的无可名状。 他……他总是如此,可怜可爱的让人想要以最原始的冲动占有,又让人无法抑制的心软与纵容。 总是如此。 总让他一败涂地。 许久,白岐玉反应过来自己的仪态不佳,满面通红的推开男人。 “我……” 霍传山没有继续用力,松开了他。 看着白岐玉躲闪的模样,笑意自眼底绽开。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 白岐玉斟酌语句,说了这一次的“幻觉”。 “302……真的很恐怖,”白皙面颊上的泪痕还未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不知道为什么又产生了幻觉,对,是401那股令人作呕甜臭味……我闻见后,就发现你不见了。” 他的话颠三倒四的,霍传山仔细思索了一下,安慰道:“别怕,我陪你去401看看。” “嗯。” 上楼梯时,霍传山解释道,他刚才的“消失”,是去五楼了。 “五楼?”白岐玉愣了一下,“胡叔不是说,那儿没有住人么?” 胡叔说,建筑老了,楼顶的防水层出了问题,一到雨天雪天就滴水,导致整个五楼的天花板都是阴湿的。再加上楼层薄,防寒防暑都差,住户哀声怨道的,索性五楼整层都不往外租了。 由于漏水,也没法当做仓库、办公室之类,就这样闲置下来了。 左右没有贵重物品,所有五楼的房间也就都没上锁。 白岐玉刚住进来的时候,还好奇的去五楼看了一圈,正如胡叔描述的,都是些没上锁的老格局房间,又潮又脏,破败不堪。 有一些房间里没搬干净,那些不再被人需要的旧家具们安静而混乱的横在房间里,阴森可怖。 霍传山轻轻把手机递给他: 【整层楼里,只有四楼到五楼的楼梯没有监控。】 白岐玉接过手机,打字道:【但是,二楼和四楼楼道灯都是坏的,能拍到什么啊?】 【大概率是红外线夜视头。】 这就更匪夷所思了。 一路走到401门口,又闻到那股甜腻腻的,令人没由来的烦躁与厌恶的香气,白岐玉才把“竟然有监控”这件事抛在脑后。 停顿了一会儿,白岐玉皱起了眉头:“这味道,我怎么感觉在哪儿闻到过……” “哪儿?” 白岐玉思索了一会儿,摇头:“奇怪,想不起来了。但我不会记错,这么独特的味道,一旦闻到过,就一定会忘不掉。” 这个古怪的气息仿佛能污染精神,刻印在脑海,但白岐玉也并不想知道怪味的来源:这种反常的,超脱自然界常理的“甜香”与“腐臭”,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好东西。 “算了,我们绕开走吧,这味道太晦气了。” 敲402的门前,白岐玉突然抓起了霍传山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进行身体接触。 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并不抗拒霍传山对他“握手”,“拥抱”了,可也仅是不抗拒而已,从未主动过。 霍传山眼底一暗,不着痕迹的反手握紧白岐玉的冰凉,修长的手指,不容置喙的从指缝交错。 白岐玉察觉到了,但他只是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反抗。 他没看到的是,霍传山心情很好的勾起了嘴角。 402和403没人,敲到404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来了。 竟然是是刚才喊醒白岐玉的高中生。 “怎么是你?”高中生抱起肩膀,“有事?” 刚才没灯,高中生的声音又是变声期的中性,白岐玉只看出来他的过分瘦削。 现在,借助404门口黯淡无力的背光,白岐玉才看清,这是个女生。 应该是女生吧……? 且不论浓密漆黑的长发,如果是男孩的话,五官也过于漂亮了。她是那种独特的,很有味道的长相,甚至称得上艳丽。 可那抹漂亮蒙着一层沉沉的死气,这种阴郁感,白岐玉只在迟暮的老人身上见过。 “我是白岐玉,”他赶紧自我介绍,“刚才不好意思啊,我是在找我朋友,我们走丢了……哦对了,这是乔迁礼。” 他递过去蛋糕。 女生嗤笑了一声,抬手接过了蛋糕:“你们还能走丢?这个借口找的真有创意。” “我是林明晚。不是‘tomorrow night’,而是‘bright night’。” 随着她的描述,白岐玉的思维发散到一片林间明亮的夜晚。 一个诗意又光亮的名字,会起出这样名字的父母,一定很爱这个孩子。 说着,女孩随意的理了理头发:“……谢谢你的蛋糕。所以,你是想问什么吧?” 被戳破了心事,白岐玉尴尬的笑了笑。 他确实是想问些什么。 说实话,从一楼一路敲门来,除了二楼的打工仔,这个女孩似乎是唯一正常人了。 但对视上林明晚眼睛的一瞬,白岐玉突然又觉得,自己的直觉出现了问题。 那双眼……阴郁偏执的眼,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似乎,她看他,并不是在看同等种类、同等地位的人,而是在看一件物品——即将毁坏,所以使用时,无需有顾虑的那种物品。 白岐玉打了个寒战。 “……你还问不问?不问我就回去午休了。” 说着,林明晚抓住门把手要关。 “等下!”白岐玉赶紧说,“楼道里可能隔墙有耳,能去你家吗?” 林明晚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不行,”她面无表情的说,“401白天不会回家,402和403没人住,现在整层楼就我自己。不存在什么‘隔墙有耳’。” “啊……” “还是说,你就是想找个借口进我的家?” 林明晚阴鸷的眼紧紧盯着他:“我手里就握着报警器。两个成年人试图强迫未成年,这新闻传出去可不好听吧?” 没料到林明晚的敌视情绪如此强烈,再说下去,白岐玉感觉自己和一楼的杀人犯要成同一个档次了。 他失笑:“你不要多想,我没别的意思。” 林明晚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白岐玉注意到,她的站姿也印证了她的警惕:她从一出门,就是右手扶门框内,左手握紧门把手的。 这个姿势,可以极迅速的关门;同时,身体亦封住了门口,让外人难以窥视到室内的景色。 女孩又高,比白岐玉还高了那么一小截,只比霍传山矮一些,估摸着一米八五左右,把光线堵得严严实实的,让白岐玉不忍感叹现在的孩子发育真好。 不过她太瘦,从身体与门框的缝隙中,多少能看到一点屋中景象—— 撞邪(玄学) 第111节 林明晚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家庭成员,而且应该是爸爸,小概率是哥哥/爷爷: 玄关门口,整齐的摆放着两双大小款式相同的男式棉拖。 旁边,是与棉拖尺码相近的男式皮鞋,擦得铮亮,没下过地一样。 皮鞋旁,是一双均码的橡胶工靴。湿漉漉的,似乎刚洗过,应该是最近做过脏活儿。 女孩家里似乎还养狗,而且是大型犬:玄关后的衣架底部,扣着一串很粗壮的皮革混铁链。铁链不远处,是一个狗食盆。 这狗应该挺听话的,食盆不新了,可一点啃噬痕迹都没有,保养的很好。 像是印证白岐玉的猜测,突然,屋内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叫声。 低沉、模糊,又有力,明显是大型狗在叫。 只不过,这只狗的叫声挺奇葩的,听起来不是标准的“汪”或者“嗷”,而是“啊,啊”的,那种中年男人的破锣似的嗓门儿,让白岐玉想起一只网红狗,叫起来像青蛙,更奇葩。 不知为何,狗叫声响起的一瞬间,林明晚浑身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 她握住门把手的手一瞬收紧,似乎下一刻就会关门。 白岐玉赶紧说:“养狗了是吧?” 林明晚僵硬的“嗯”了一声。 “养狗挺好……你家狗,呃,听着挺有精神的。” “嗯。” 二人紧绷的对视了一会儿,林明晚突然笑了。 她明明挺漂亮,笑起来却一点也不好看,甚至可以说丑。白岐玉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猜测可能是骨相问题。 “……不好意思,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来找事儿的。”林明晚解释道,“我家养狗,你也听见了,动静还不小。” “401经常上门找事,说他女朋友怕狗,要我把狗扔了……因为你刚才看着挺诡异的,我差点把你也当成那种人了。” 原来是这样。 白岐玉稍一思索,便恍然大悟: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这个女高中生,遇到不讲理的男邻居,也会对其他男邻居产生戒备。 “辛苦你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同理心的,”白岐玉温和地说,“讲道理不通的话,你下次可以报警,或者喊胡叔来调节。……或者,少让你的狗发出声音?” “嗯。我会考虑。”林明晚含糊的应了一声,突然后退了一步。 这是邀请他们进家做客了。 招呼二人在皮沙发上坐下,林明晚去厨房找饮料。 正如白岐玉的猜测,林明晚说,她和爸爸住在一起,母亲过世很久了。 趁机,白岐玉打量了一番四周。 水泥墙,裂纹蔓延的地砖,木质老家具,处处诉说着年代感。 只有电视机是新换的,很新的65寸大彩电,柜子里码着一堆游戏光碟,角落有一个足球,和一双很旧的钉鞋。 客厅外所有的房间都关着门,估计是怕狗到处乱跑、搞破坏。 “可乐?” “好的,谢谢。” “你那个朋友呢?” “他……给他淡盐水就好了。” 林明晚扔了一罐可乐过来:“我以为喝白开水就很酷了,现在对酷的要求已经上升到淡盐水了?” 这个问题白岐玉也吐槽过。 他笑着睨了一眼霍传山:“他是大学教授,高知分子么,在养生方面很讲究的。” 闻言,林明晚露出一个很古怪的笑:“教授?什么方向的啊?” “历史。”霍传山温和地说,“你喜欢历史吗?” “我学理的,你说呢。” 霍传山失笑:“可惜了,我私以为,历史是一门很有韵味的学科。” “倒也不是不喜欢历史,”林明晚端了一杯淡盐水给他,“我记性差,背不过。所以没什么好感官。” 霍传山不赞同的摇头:“学历史从来不该靠‘记’。” “那该靠什么?” “语言。”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若上好的大提琴。 “语言是包涵力量的,只有掌控语言,才能从根本上掌控历史。它们不单是表达,而是一串事实的载体与刻印。过去、现在、未来,语言控制走向与意识的流动……” “漫无目的的语言毫无用处。”林明晚反驳,“无法被表达、传承、理解的语言只有破坏性。” 白岐玉不解道:“掌控语言也并没有太大意义吧?你们不关心接受与否的问题吗?” “偷换概念。”林明晚思维清晰,“你在说‘传播’,我们在说‘掌控’。媒介诚然重要,却也没有那么重要。有些时候,掌控是最终手段,传播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加选项。” “举个例子,人说‘死蚂蚁’,并在三维世界碾死二维的蚂蚁,蚂蚁是否知道这点重要吗?” “对人来说不重要,对蚂蚁来说重要。”白岐玉摇头,“除了这个例子以外,大多数我们终将面临的事实,带入的,都该是蚂蚁的地位。” 林明晚不作声了,只是静静地盯着白岐玉过于白皙的面庞。 许久,她笑了起来:“就算你能有这种自觉,可被伤害的真正的蚂蚁呢?他们甚至没有带入的权力,在理解‘死蚂蚁’这个语言的一瞬,灾难便降临了。” 白岐玉还想继续说什么,出声前,一个剧烈的怪音响起。 像濒死的人倒吸冷气,或者死者在用不该被使用的器官发声,那是一种亵\渎常理的恶心声音。 “嗬——” “嗬……呼呃……” 声音似乎来自厨房旁,上锁的门。 那是一扇非常老旧的铁门,密密麻麻的钉着铁钉。 正中一扇漆黑的铁质小窗,却不是开在上方,而是开在中央的。 像旧世纪城堡的地下室里,对佣人们施加私刑的那种牢门。 “什么声音?”白岐玉有些不安,“那个房间里有什么……” 这样一扇与温馨的家格格不入的门是很突兀的,可那片角落昏暗,又有立式衣架层叠的衣物挡着,白岐玉竟一直没发现。 “能有什么?我家的狗呗。”林明晚面无表情的说,“你刚才不也听到了么,我家的狗叫声很奇怪。” 白岐玉不确定的看向女孩,后者一副极其平静、习以为常的模样。 “霍哥,你也听到了吧,那……” 还未等他说完,短暂停歇的怪音,继续开始发难。 并伴随着剧烈的砸门。 “哐”,“哐”……那力度大到铁门疯狂震颤起来,每一下都砸的地面都为之震动。 铁门开始变形、扭曲,像是千万只手、千万个怨念之魂试图冲破桎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嗬……嗬啊啊啊啊啊!!!” 白岐玉抑制不住的尖叫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不是,你们都不觉得不正常吗!” 霍传山一把把白岐玉揽进怀里,沉声向林明晚:“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狗。” “怎么可能是狗!” 白岐玉恐惧的抓住霍传山的袖子:“霍哥,报警!快报警!那可能是个人,不不,可能是好几个人,成千上百个人!对……302里的人山人海不是幻觉,是真的,是真的!!” “如果不想我们报警,”霍传山厉声说,“就打开门让我们看看!” “……你确定?” 霍传山态度强硬:“打开!” 砸门声、低低的嘶吼声一刻不停,仿佛聚集了整个筒子楼的恶与污秽,折磨人的理智。 在这片混乱无序中,林明晚神情不明的看了霍传山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起身了。 她绕过沙发,绕过埋在霍传山怀中颤抖的白岐玉,绕过茶几,抄起墙角的一支棒球棍。 无比平静的走到正在剧烈震颤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的铁门前。 然后,她打开铁门—— 一团漆黑的,浑身上下覆盖着蓬乱毛发的巨物,自阴影中咆哮扑来! 那是一个怎样恶心的存在呢,它是肉瘤,或者说肉瘤包裹在黏糊糊的毛发里。 它分明没有发声器官,却似乎拥有一张尖利狰狞的嘴。 它是臃肿、肿胀的,却仍存在四肢,那种短小、崎岖,肉芽一样的四肢。 在白岐玉痛击到大脑空白的恐惧里,林明晚无比平静的拎起棒球棍,然后,狠狠地朝那团“肉瘤”砸去。 梆—— 一击落地。 白岐玉从指缝中望去,惊惧的看到: 那似乎是个……人? 一个极端肥胖的,四肢的肥肉与肥肉几近贴合在一起,浑身长着浓密毛发的,人? 过度生长的毛发、脂肪、皮肤,让他的骨无法支撑,变成了这副臃肿恶心的肉山。 “霍哥……”他颤抖的喃喃, “你看,你看啊……那是人对吧,是个人对吧!” 霍传山紧紧抱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好让他放松。 闻言,霍传山抬眸看去,语气却俨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是啊,”他沉稳的安慰道,“林明晚没有骗我们,真的只是一只狗而已。” 撞邪(玄学) 第112节 “不可能!你再仔细看看!”白岐玉尖叫,“那怎么可能是……” 下一秒,他卡壳了。 林明晚正面无表情的朝他走来,一只手随手把棒球棍扔到沙发上,另一只手用粗重的铁链,强行把那一“坨”肉瘤,拖了过来。 这是一只极端肥胖的,漆黑的土狗。 可笑的小耳朵因为肥胖,像多余的装饰,在横肉遍布的脸上找不到位置。 一双浑浊而恶毒的金色瞳孔正滴溜溜的转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狂吠、撕咬,却因为主人的束缚而不敢轻举妄动。 它“哈赤”“哈赤”的粗喘着,露出腥红柔软的口腔,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上,林明晚的脚上。 神情、还是脂肪堆积的、肉瘤般臃肿恶心的身子,都像极了一个下流恶毒的人。 可无法否认的是,无论是头颅、尾巴,还是异于人类的四肢,它确实只是一只狗而已。 人?狗? 人、狗……人狗……狗。 “看清楚,”林明晚居高临下的比划着手势,“不是拥有四肢、拥有头颅,就能算是人了。” “这就是一只狗。” “仅此而已。” 而白岐玉看清了她手中的哑语。 她说:【你怎么来了?】 第59章 预知梦 后来, 白岐玉完全记不得,自己怎么离开的404了。 他只记得霍传山全程把他拥在怀里,以一种沉稳、冷静, 又敌意万分的声音与林明晚交涉。 二人好像吵了很久, 关于“狗”的问题,关于“安全问题”,什么“噬主不噬主”的。白岐玉囫囵的听着, 没听出结果是什么。 然后,霍传山轻而易举的把他抱了起来, 那种抱小孩的,极其珍视的姿势,带白岐玉回了房间。 一个漫长的午觉后,或许是大脑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那些恶心的景象和恐惧感,淡化得差不多了。 白岐玉去客厅找水喝,却发现霍传山还没走。 他正坐在沙发上,捧着前天晚上白岐玉没看完的《鼠疫》, 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纸。 听到白岐玉的脚步声, 他温和的抬头:“七点多了,饿了么?我们出去吃?” “啊?嗯, 我马上换个衣服……” 用餐归来时,好巧不巧, 遇到了晚归的304. 正如胡叔所说, 304是个传教士,一身禁\欲肃穆的黑袍打理的十分整齐, 一眼看去, 像是个极为可靠的虔信徒。 前提是不张口。 他似乎刚结束一天的传教, 左胳膊抱着一叠彩印小册子,胳膊上挂着花花绿绿的传单,右手拎着一塑料袋的小吃。 看到白岐玉和霍传山,后者还未来得及打招呼,这人就两眼放光、大步走来。 “新邻居?你们好!欢迎了解一下我们全知全能的父……” 一连串流畅的传教语录还没说完,看清霍传山半揽着白岐玉的姿势时,他就卡壳了。 取而代之的,是厌恶与愤怒。 “肮脏的同性恋!……魔鬼,为大地所不容!” 白岐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该死的渎/神者,若不愿受我们宽厚伟大的父的统治,则必自取其祸!” “闭上你的狗嘴!”白岐玉脾气再好也炸了,“你大爷的,同性恋怎么了?烧你家房子了?” 传教士嫌恶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祈祷起来。 白岐玉觉得这也太晦气了,气的浑身发抖,要上前理论。 可霍传山不容置喙的把他推进了门。 “霍传山,我……!” 霍传山安慰道:“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和他讲就是了。好了,你先回去喝口水。” “我不是介意这个,他怎么能这么诅咒人……” 门被大力关上了。 他试图拧动门把手,却发现霍传山从外面反锁了门,俨然是不让他插手的意思。 白岐玉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不行,越想越气。 “开门!让我出去!”他啪啪的砸门,“我要砸碎他的脑袋,要让他这辈子无法踏上他口中伟大的土地!” 门外的二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均置若罔闻。 约莫过了五分钟,霍传山开了门。 门后,是神父深邃到略显阴霾的脸。 在白岐玉爆发怒火前,他赶紧开口道歉了。 “是我误会了您们,是我的错误,如此卑劣下贱的我怎能凭空污蔑您!”说着,神父竟猛地抬起手,朝自己脸上打去! “是我有眼无珠!啪!” “是我狗咬吕洞宾!啪!” 他的骨架大、手掌宽,一巴掌下去是让人牙酸的巨响,难以想象用了多大力度。 表演型人格? 白岐玉脑中闪过万千思索,不,表演型人格往往伴随是高度自尊自大,绝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这般折辱自己。 这神父都这样了,再大的怒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尴尬。 白岐玉赶紧去拦他:“先别这样,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您愿意原谅我了?” “原谅了。” 神父终于停下了自我折磨。 他微笑着说:“我叫文奥尔,来自伦敦恩菲尔德。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有个很巧妙的缘分了。” “呃,嗯……” “文奥尔是我的中国话老师给我起的名字,”他解释道,“大家都习惯叫我奥尔波特神父。” 楼道灯昏暗,这人又黑发黑眼的,仔细一看,白岐玉才发现神父真是个外国人,是那种阴鸷的鹰钩鼻,很典型白人骨相。 “感谢您的谅解,不要因为我鲁莽的行为就抗拒仁慈的父。我们的父是全宇宙唯一……” 白岐玉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神父也是神奇,这么尴尬的场面过后,他竟然还能毫无芥蒂的继续传教?怪不得胡叔说他是个疯子。 而且不是装的平静,是真的平静,一双漆黑的眼像人工制作的玻璃眼球,平静的让人发慌。 像……被“教义”吞噬了身心,只剩下皮囊在行走的传教机器。 这副模样,白岐玉看着浑身犯恶心,忍不住打断他:“你见过仁慈的父吗?” 神父的微笑不变:“没有。” “为什么?因为你太渺小?” “不是的,我们的父日理万机,统领整片大地的生灵与走兽……” “整片大地?就是说海洋就不归他管了?这算什么‘全知全能’?” 神父完美的微笑有些僵硬:“我并没有这样说,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海洋……海洋也归属大地的……” 白岐玉就换了个问题:“那你没见过仁慈的父,总听到过神谕啊之类吧?” “……没有。” “啊?不让见,连话都不和你说的?他如此全知全能,想必什么千里传音轻而易举,怎么会没工夫回应你?” 神父的嘴角用力抽搐了一下:“只,只要我虔诚祈祷,就一定会得到响应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白岐玉笑了:“会不会是这么一种情况,你一直没见到神迹是因为你不虔诚?那不虔诚的你为什么有传教的资格?” “不,我很虔诚,没有人会比我更虔诚!!”神父面露狰狞,“父只是!还未注意到我!或者,父正在沉睡!迟早有一天会的!” “原来见不见得到神迹也要靠运气啊?你们不是说什么七大罪么,那你和你们所厌恶的赌鬼有什么区别?” “不,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相信虚无缥缈的‘运气’和‘概率’,不就是赌.博么?” 奥尔波特神父一甩袖子,狼狈的走了。 他的背影很是萧瑟,裹在漆黑长袍下的身影瘦削到骇人,像顶着一层布的骷髅架子。 霍传山无奈的拍了拍白岐玉的肩膀:“你啊,有时候还挺牙尖嘴利的。” 白岐玉其实也有点后悔,他平时对亲近之人偶尔会毒舌,但对陌生人,一般还是挺礼貌的。 不过他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错,这种狂信徒就像入了传销一样,适度信教有益于身心修行,过度那就坏事儿了。 要是能“怼”醒这位神父,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后续一次接触,让白岐玉对怪人们的抵触感又上了一层。 奥尔波特神父又往楼道丢那种很大的垃圾袋。而且没放稳,歪倒了,恶心的泔水与不知道什么液体流了一地,腐臭味弥漫的整个楼道都是。 裴芝琪受不了了,砸他的门叫骂,并喊来了胡叔评理。 神父却坚持认为,他拥有丢垃圾的权力。 三人对峙了很久,闹得人心烦,白岐玉这种不爱凑热闹的人也受不了了,推门出来想劝架。 撞邪(玄学) 第113节 却看到—— 背光昏暗处,裴芝琪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那种锋刃泛寒的剁骨刀。 白岐玉浑身寒毛都起来了,趁三人都没注意到他,赶紧返回屋子报了警,防止发生无法挽回的事儿。 警察赶来后,奥尔波特神父竟然开始装语言不通。在那大着舌头说英文,动不动就扯“联系大使馆”的,根本没法沟通。 再加上乱扔垃圾也不算犯罪,只能进行批评教育,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总之,白岐玉这一单元的邻居们,许是霍传山,也不免警惕暗生。 去黔北考察前,霍传山还是不放心,把自家的钥匙给了白岐玉,让他去他家住。 他还把教职工卡留给了白岐玉:“你爱看书,这几天就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吧。” 齐鲁大学图书馆远近闻名,据说藏书量位于省前三,不止孤本、老书,还有颇多古文献珍藏于冷库。可惜平日只对学生与职工开放。 白岐玉这种爱书之人慕名已久,终于可以进去一饱眼福。 霍传山这一小小的赠礼,十分和他心意。 霍传山离开的这几日,白岐玉便一直浸润在书山书海中,并找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安妮·莱斯《□□窃贼》原文版,尼采《不合时宜的考察》早已绝版的译本……甚至谢尔多雷克博士关于形态形成场的原件论文影印。 徜徉在文字里,白岐玉甚至可以忘记吃喝。 “桦林湾餐厅三楼的教职工食堂很不错,”霍传山不放心他,在视频通话中叮嘱,“你不用为我节约饭卡,三餐要吃好。” 白岐玉拉长声音:“明白了教授——” “别想糊弄过去,”霍传山无奈的笑,“等我回来,我会调取食堂刷卡记录。” 白岐玉只得乖乖的听从指示,搭校内摆渡车,去了桦林湾餐厅。 二人约定每天18点或者22点通话,这是一天中难得交流的当儿,白岐玉和霍传山谁都没提挂断的事情。 霍传山那边儿,不知道又去了哪个荒山野岭,漆黑一片,林间枝杈中偶尔掠过漏网的星点。 隐约能听到沉重行进的步伐、衣物划过灌丛与树叶,嗡嗡呀呀的虫豸鸣叫声,似乎在野外行走。 “你们不在村子里?” “嗯,”手电筒的光摇晃着,“去‘喜婆沟’。” “啊?这都18点了,不能挑白天去吗?” “我们要找的那条山涧日落后才退潮。”霍传山解释道,“对接时出了点问题,车长没准备潜水装备,只能赶这段时间进去。” “行吧……”白岐玉不放心道,“虽说南方暖和,可大晚上下水的,肯定又冷又黑。取暖用品和防身的都带好了吧?” “放心。” “嗯……稍等,排队到我了。” 白岐玉把手机换到左手,点了三菜一汤。 霍传山的安利没错,桦林湾三楼的教职工餐确实不错。 肥美多汁的泡菜肥牛卷,金枪鱼沙拉,葱爆羊肉,还有一碗杨枝甘露。主食则是热腾腾的芝士意面。 他端着盘子,在临窗的单人圆桌上坐下,抬起手机给霍传山看菜色:“喏,我听你的安利,来吃桦林湾了。” “好,”霍传山很温柔的说,“不够的话再点一份。南窗口的炒排骨也不错的,我记得你爱吃。” “……说的我饭量很吓人似的。下次吧。” 霍传山倒没有揶揄的意思,最近,白岐玉的饭量水涨船高,一顿饭能吃两倍甚至三倍的霍传山的分量。 他的胃口好到什么程度呢,一向喜爱甜辣口的他,现在连咸鲜口也能接受了。甚至从来不碰的炸虫蛹、知了猴等,也萌生了“尝尝味道”的欲/望。 按理说,人的胃口会根据饱腹程度递减,可白岐玉不,无论是半饱还是已饱,他的食欲就像无底洞一般,想把所有看得见的食物塞进嘴里。 大口咀嚼、吞咽,塞满饥肠辘辘的肠胃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食物滑过喉咙时产生无比的满足感。 这俨然是不正常的,白岐玉一度质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暴食症。 霍传山安抚他,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二人了氟西汀和喹硫平的说明书,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是副作用。 最下面一行小字说,“发胖”“食欲增大”是正常现象,如果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再联系医生。 白岐玉也就释然了。 霍传山还很发愁呢,说食欲好了,怎么没解决你的挑食问题呢,给你吃蔬菜还是像上刑一样,感觉你应该很爱吃蔬菜的啊。 白岐玉翻个白眼:“我很早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我爱吃蔬菜……” 这个问题还真问住了霍传山。 后者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直觉?” “那你的直觉太不准了,”白岐玉笑了,“我从小就超级讨厌吃蔬菜。我受不了草腥味儿,一吃就想吐。” 二人就“草腥味”到底是什么味儿展开了一番辩论,最终以霍传山全败为结尾。 毕竟霍传山自己也不爱吃蔬菜。两个肉食动物谁也别说谁。 霍传山的徒弟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好像是发现了珍奇物种。 霍传山无奈的笑笑:“小孩子第一次现场调研,活泼的很。” 白岐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莞尔:“我承认我后悔没跟着去了。我研究生那会儿可没这么有意思的活动。” “下次也不晚。” “还有下次?你们研究历史的,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原来是户外系的文科生啊?” “是啊,”霍传山笑着说,“我身上的肌肉真的不是花架子。” “我信了……” 听着视频那段热热闹闹的交谈声,丛林里风掠过树枝、静谧又平和的原始韵律,白岐玉的心柔软的像一片羽毛。 他突然说:“怎么办,霍教授……你才走了五天,我怎么就有点想你了呢?” 许是没料到白岐玉会这样说,一向出口成章、能言善道的霍教授,竟迟迟都没能出声。 视频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霍传山的俊朗深邃的侧脸突然闪成了后置摄像头,是一片黑漆漆的草地。 白岐玉笑了:“怎么把脸藏起来啦?” “你这样……”霍传山迟疑地说,“我会忍不住现在就回去的。” 白岐玉无声的笑了一会儿,微红的耳垂一闪而过,也把前置摄像头关了。 “好啦,不逗你了,你认真‘调研’吧。” “嗯。” “被你说的有点心动,我今晚就尝尝南窗口的炒排骨……” “好。” 二人谁都没说再见,也没人主动挂断。 白岐玉走到南窗口,刷卡等餐。 白皙的脸止不住的发烫,心思游离天外。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那句话了,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他轻咳一声,又轻轻的说:“教授先生可别想歪啊。我说的想你,是想和你讨论书籍……” “嗯。” “齐鲁大学的校图书馆真是宝藏,我找到了许多好书,却找不到陪我聊的人……这种感觉你懂吧?” “懂。” 餐点到了,看着令人食欲大动的炒排骨,白岐玉第一次没有产生狼吞虎咽的欲/望。 小圆桌上的吊灯是一颗镂空的五角星,光影是罗曼蒂克的一片碎影。 他端着盘子,很慢很慢的朝那片梦幻走去,慢到霍传山可以听清他的每一个脚步。 许久,餐盘放在小圆桌上,碎影被揉碎入美好,白岐玉轻轻的说:“那,我挂咯?” “嗯。” “……一定注意安全。” “你也是。” 当晚回去时,坐在夜班公交上,白岐玉仍抑制不住的回想晚餐时的插曲。 怎么就这么说了呢…… 他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视线很凌乱的垂在车窗底部,看着人行道的方砖一片一片的掠过。 神游天外的下了车,走进黑幢幢的崇明小区,白岐玉才清醒了一些。 他突然看到,单元门旁,通往一楼储藏室的岔道口处,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高一胖,嘴里谩骂着,动静还挺大。 走进了一看,是奥尔波特神父和劳傧。 劳傧嘶吼着“丢了”之类,好像是怀疑神父偷他东西。 神父骂不过他,一串地道的伦敦腔国骂,什么“操您mother”,什么“fuxk您妈”的。还说什么“丢了就是你不配有,大~傻逼”,在那中英混杂的吵,听着很是啼笑皆非。 这俩人没一个好东西,白岐玉懒得劝架,一口气上到二楼,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聊天声。 是二楼的两个打工仔,开着音响打游戏。大嗓门儿透过墙传来: “……傲气什么,还乔迁礼……装你妈的逼呢,送蛋糕有个屁用。” “就是,还不如直接给钱呢。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 “东子,你说那俩人是不是基佬?他俩竟然拉着手走路!” “操,你别恶心我!” “你不觉得那个小白脸长得比女人还骚?哎,要让你去搞,你硬得起来不?” 撞邪(玄学) 第114节 “……关了灯应该也行。” “哈哈哈哈!” 白岐玉听得气血上涌,他上前就要踢门理论,猛地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他愤怒回头:“你他妈谁……” 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白岐玉愣住了。 是林明晚。 “别去,”她沉声说,“和那种虫豸讲道理,不觉得掉价?” 白岐玉深呼吸了几次,仍无法压抑愤怒。他挑衅的说:“议论你的次数不一定比我的少,你能忍?” 林明晚却仍神情淡淡的,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议论又如何?会让我少块肉吗?” 说着,她手上一用力,力道竟是出奇的大,把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推着朝前走。 “能亲耳听到虫豸的议论……听到虫豸口中的自己,不也是一件少见的阅历?” 女孩的还在变声期的嗓音低沉喑哑,意外的有种安抚的意味。 一直走到三楼,看到昏黄楼道灯下,灰尘纵横的301的门牌,白岐玉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这几日都住在霍传山那儿,怎么回了自己的家? 都怪他该死的好奇心,当时他只是想看清一楼打架的是谁…… 白岐玉回头去看林明晚,后者正站在楼道灯的死角,楼梯口拐角处,像一只瘦削而沉默的影子。 “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 “嗯。” 白岐玉突然想起来一个疑问。 “那天离开前,你为什么要用哑语说‘你怎么来了’?” 孰料,林明晚却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你看错了。我不会哑语。” “你那套手势非常标准,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那你呢?你如何证明你会哑语?” 触及伤痛,白岐玉一瞬失语:“我……” 两个心怀秘密的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彼此都还没那么信任对方。 许久,白岐玉手机铃声响了,好像是打扫房间的钟点工阿姨到了。 他顺势转移话题:“抱歉,我先走了……你不回家吗?” 林明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我看着你进家门。天黑了,这里不安全。” 这句话由一个高中生,还是产生过矛盾的人口中说出,是很奇怪的。 白岐玉觉得荒谬的可笑,又转念一想整层楼的邻居们都是这副怪德行,就释然了。 他不想和她交流了,掏出钥匙,去开301的门。 在几日没住,有些烟尘味的漆黑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白岐玉准备等林明晚离开后,去霍传山家住。 可开门前…… 他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浑身血液凝固的钉在原地。 参差不齐的门缝外,昏黄灯光渗入,同时,投入了两条黑影。 是“腿”的影子。 那影子一动不动,也像是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口,白岐玉喘着冷气,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战战兢兢的朝猫眼外望去—— 漆黑一片。 奇怪,白岐玉愣了一下,楼道灯不是开着的么? 猫眼坏了? 他不确定的又眯起眼睛去看,却仍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猫眼没损坏,仍看不到的话…… 有东西,恶意的挡住了猫眼。 有人,或站着、或趴在门上,用手或者脸堵着猫眼,等待他落单。 这个让人浑身血液凝固的猜测一出,手机竟然又响了起来! “嗡——” 是刚才的钟点工阿姨!估计是没敲开霍传山家的门,又打来了! 像是印证白岐玉的猜测,门锁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要,不!——!” …… 白岐玉吓醒了。 他浑身冷汗,破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从夜班公交僵硬冰冷的座位上醒来。 脖颈是落枕般抽疼,手一摸,沾了一手灰。 公交上人不多,两个老头老太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侧目看他。 “抱歉……” 白岐玉僵硬的转动眼球,望向灰尘扑扑的车窗外,行道树与路灯正交替向身后掠过。 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他只是在公交上睡着了,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怪梦。 一直到下了车,那股过分真实的恐惧感都未散去,白岐玉定定望了一会儿小区,才抬脚走去。 现在是晚上20点34分,大部分筒子楼的窗都暗着,有流浪狗在狂吠。 快步穿梭过黑幢幢的筒子楼,他不经意的朝旁边一瞥,凝固了视线。 ……自家单元楼前,真的有两个人打架。 一高一胖,一个国骂,一个洋文骂,中英混杂。 这样啼笑皆非的场景,白岐玉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记得清楚,在那个怪梦里,他梦到了完全一致的事情。 径直走向霍传山单元的腿,鬼使神差的拐了方向。 与怪梦中一般上到二楼,两个打工仔在意\淫他。 白岐玉试图寻找与梦中不一样的措辞,可打工仔们每一句恶心的话,都像播放第二遍录像带,与梦境中完全重叠。 死基佬…… 比女人还骚……你硬的起来吗? 然后…… 就是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岐玉僵硬的回头,对上的,却是另一双眼。 是303的裴芝琪。 等等,不是404的林明晚吗……? 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一根雪糕,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晃了晃手里的冰啤酒:“哟,这不是301的小帅哥么,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这样一副烟火气十足的模样,却丝毫没有缓解白岐玉的恐惧感。 相反,他看到裴芝琪,脑中立马浮现她背握一把刀,笑意盈盈的与房东、神父理论的背影……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确定那个梦是不是“预知梦”…… “喂,我和你说话呢。傻啦?” “你……”白岐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你看到林明晚了吗?” “林明晚?谁?”裴芝琪咬着冰棍儿,含糊不清的问,“什么怪名啊这是……明晚,我还明天呢。” 说着,裴芝琪恍然大悟的眨眨眼:“不会是你女朋友吧,哎哟~” “我没和你开玩笑!”白岐玉焦急的说,“就是404那个高中生!很高、很瘦,长头发……你见到她了吗?” 见他的焦急不似假装,裴芝琪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摇头:“没见到。” 说着,她指了指楼下:“我一路上来,就看见死胖子和洋鬼子打架呢。要不你问问他们?” “你确定?” “看你这话说的,”裴芝琪笑了,“我骗你做什么呀?” 白岐玉死死盯着女人艳丽的眼,试图找出欺骗的成分,却没有。 她没骗人…… 而且,他摸出手机一看,梦中来电的钟点工阿姨也没打来电话。 霍传山其实没把阿姨的联系方式给他,只说每周五的晚上七点,阿姨会定点来,不用专门去联系。说如果阿姨有特殊情况来不了的话,会主动联系你。 白岐玉松了一大口气,看来,那个梦并不是完全真实的。 也许……也许是巧合吧? 以这群邻居的怪德行,打架、恶意议论别人,做出这些事儿一点也不奇怪。说不定就是撞巧了。 但,白岐玉偏偏也不敢赌,如果就这样回301,会不会遇到猫眼外的怪人…… 那个怪人,是人,还是…… 撞邪(玄学) 第115节 他一方面好奇的不行,想知道那个梦到底是不是预知梦;一方面又害怕,理智狠狠地在脑中尖叫,告诉他赶紧走,去霍传山家。 天人交战的档儿,突然,手机响了。 他僵硬的一点点低下头,屏幕上,“保洁阿姨”四个大字刺的人眼疼。 ……又……又重合了。 他一副见鬼的模样,死盯着手机号码还不接,裴芝琪越看越觉得不对。 “你没事吧?怎么丢了魂似的,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话!” 得不到答复,她焦躁的四顾了一圈儿,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半强制的拉着他上了三楼。 “301?301的帅哥?回神!” “回神了……” 白岐玉打了一个机灵。 手中的屏幕已经灭了。 他抑制不住的去看对面的自家屋门,那里是楼道灯死角,一片昏暗。 绝对不能回301。 生物警报器正在脑中大作,千万,千万不能回301。 还有身旁的这个女人……危险,极度的危险…… “不用,我没事儿……我先走了……” 语毕,他抬脚想走,可看到楼道里纯粹的漆黑,危险感便如骨附蛆,悄然袭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片阴影里藏着什么东西,正缓缓蠕动、蛰伏着……那些东西,那些自下而上涌来的东西,已经尾随着他,静候他落单。 死路…… 裴芝琪突然“噔”的踢了一下墙。 三楼的声控灯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把白岐玉吓得浑身一震。 裴芝琪缓缓收回腿,看了一眼白岐玉,又顺着他恐惧到极点的视线看了一眼楼道。 只有一个老式木梯胡乱的倒在地上,已经倒了一年多了,谁也不主动去扶。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害怕?……你在怕什么?” “有个人,在我家门口……” 闻言,裴芝琪吓了一跳,去看301的房门,可冷清昏暗的楼道灯下,空无一物。 远处,倒有一片轮廓诡异的黑,仔细一看,是304又扔了大袋垃圾在楼道。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裴芝琪的神色一言难尽,但白岐玉脸上的恐惧又不像作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许久,她叹口气:“来我家吃夜宵?” 说着,她缓和气氛般,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刚出炉的炸鸡。还有炒年糕。我买多了,吃不了。” 白岐玉下意识要拒绝,可…… 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面前,是两条路。 一条,是彻底的漆黑;另一条光亮点儿,却也昏暗的骇人。 …… “可以吗?”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真是太感谢了……” 第60章 欲·望 裴芝琪家意外的干净整洁。 清一色的灰、蓝, 走的是北欧极简风,没有任何刻板印象中女性化的颜色。 只有玄关上的卡通奶嘴型钥匙扣,才能看出“或许房主是女人”这一点。 而且客厅用的是那种瓦数极高的、一般超市或者快餐店才会用的日光灯。白昼般的强光下, 全数污秽、阴影好像都消失殆尽。 都说环境影响心态,此话不假, 在极致的光明与热乎乎的暖气中, 白岐玉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呼……呼。” 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裴芝琪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岐玉含糊的“嗯”了一声,转移话题:“……我以为你家该是公主风那种装潢。粉嫩嫩的抱枕、玩偶公仔一地……” 他这个话题转移的非常成功,闻言, 裴芝琪翻了个白眼:“那我还以为, 你长这么帅能不这么直男呢。” 盯了一会儿白岐玉,确定刚才的吓人模样没有了, 裴芝琪才移开视线。 她扔了一罐冰啤酒给白岐玉, 示意他随便坐。 不一会儿, 她从厨房端了两个盘子,把炒年糕, 炸鸡盛出来。 “直接在塑料袋吃吧?”白岐玉客套道, “不然你还要洗盘子, 多麻烦。” 裴芝琪却动作不停:“生活都这么糟糕了, 至少讲究些仪式感吧?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来着?呃, 阴沟……” “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对对!我和你说, 我这两个盘子可是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买的, 两万日元一个, 只用来招待贵客呢。” 闻言, 白岐玉好奇的去看那盘子。 鎏金边, 渐变波浪纹, 看着是挺贵的,但是他在淘宝首页见过一模一样的款式,32块包邮一整套。 他没有戳穿裴芝琪的谎言,因为他觉得女生说的刚才那句话不错。 几口冰啤酒下肚,搭配着酱汁浓郁的炒年糕,和刚出炉的炸鸡,两人熟络了不少。 纯色豆袋沙发很舒服,性冷淡风的脚垫也很舒服,分明是简约到像没装修的装潢,搭配便宜货家具,却舒适的让人眯起眼睛,赞叹房子主人是个会生活的人。 短暂的相处中,白岐玉能感觉到,裴芝琪一直在照顾他的情绪。 或许是工作性质,她很擅长引领话题,也擅长带动气氛。三言两语的玩笑话,就把白岐玉从恐惧中带出。 除去那些可笑的夸耀不提,裴芝琪的一举一动都在打破白岐玉对她的第一印象。 ‘或许……那把刀只是为了自卫而已’,白岐玉宽慰自己,‘到底也没见过裴芝琪伤人。那个304那么渗人,她一个弱女子,有防备心很正常。’ 一瓶啤酒喝完,白岐玉突然说:“谢谢你,我刚才……真的太害怕了。” 裴芝琪意外的挑眉:“我还以为,你今晚都不会谈刚才的事。” 白岐玉苦笑:“其实现在也不想谈。” “那就不谈,哎……”裴芝琪挥挥手,“生活中那么多高兴事儿,为什么非要谈不开心的。” “你说得对。” 两人又沉默碰了一杯。 碰第三杯的时候,却听裴芝琪冷不丁的说:“……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我看你今天这样儿,心里也很不舒服……就是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单元的住户都挺奇怪的?” 白岐玉握着啤酒罐的手一紧。 他的视线扫过靠在门框上明晃晃的消防斧,扫过玄关上抱婴儿的女人照片,扫过沙发腿上若有若无的划痕,喉咙不自然的动了动。 “怎么突然这么说?” 裴芝琪定定的看着他:“上二楼的时候,我其实听见那两个人议论你的话了。” “啊,”白岐玉尴尬地脸发烫,“那两个人真是……但冷静了仔细一想,背后嚼舌根的事儿,谁也管不着谁。” “那你脾气还挺好。”裴芝琪看似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酒,抛出惊雷般的话,“不过,那天的警察,是你喊来的吧。” 白岐玉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回了家,关上门报的警,这女人怎么知道? 他的大脑飞快计算对策,却听裴芝琪“扑哧”一声笑了。 “看你吓的,哈哈……你别紧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那个死变\态做过什么……” 她娓娓道来,原来,奥尔波特神父竟然虐猫。 那天对峙的原因,不是因为单纯的乱丢垃圾,而是垃圾袋子没系稳,掉出一团血肉模糊。 是两具无头猫尸。 污血一丝一缕的打湿毛发,没有头的脖颈是血窟窿,发出难以忍受的尸臭,怎么看都是被虐/杀的。 可神父却辩解说,这是他从路上捡到的,是为它们祈福而已。 白岐玉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他还有人性吗!” “我也希望是看错了,但我不是第一次撞见他的垃圾袋里有猫尸了。” 白岐玉突然想起什么,不着痕迹的问:“楼道里有监控吗?我们调出来看一下,找找证据,报警抓他……” “这么破的楼怎么可能有监控?”裴芝琪嗤笑,“我早就问过房东,你知道他多搞笑吗,他竟然说如果你们需要就集资按一个……” 白岐玉心思一动:原来,藏在每一层楼天花板角落的红外线监控,不是房东按的? 说着,裴芝琪苦笑:“从那之后你就绕着我走,是看到我拿着菜刀了吧?” 被戳中心事,白岐玉尴尬地点头:“抱歉,我还以为你……” “没事儿,”裴芝琪摇头,懒洋洋的灌了一口啤酒,“在这儿住久了,疑神疑鬼是正常的。换句话说,不这样才奇怪。防人之心不可无。” 白岐玉忍不住问出最疑惑的问题:“那你还敢住这儿?” 撞邪(玄学) 第116节 裴芝琪一口喝光了手中的啤酒。 这已经是她面前第三个空罐了,白岐玉觉得她是把啤酒当水喝的。 失去重量的铝罐儿在小茶几上晃了好几圈,才不情不愿的停下来。 “每人都有秘密,个个比骇人。”裴芝琪轻飘飘的看向他,“你的胆子不也是很大?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和我吃夜宵?” “……你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 “那群人,那群异类……看他们的眼神,感觉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但是你不是。我感觉你很好。” 闻言,裴芝琪嗤笑,“说你是迟钝好呢,还是天真好呢……你还没发现么?” 白岐玉一愣:“发现什么?” 裴芝琪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嘲笑的勾起嘴角: “——这栋楼里,只有你才是异类啊。” 啤酒泡泡破裂的声音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无比清晰,白岐玉的心跳声不由得加快。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再次扫过门框旁的消防斧,阴冷的金属光闪过他恐惧的侧脸。 一个声音告诫他,快跑;另一个声音又说,其实,裴芝琪说的没错。 突然,裴芝琪哈哈大笑起来,神经质的笑声打破了诡异的冷凝。 “我开玩笑呢!开玩笑!嘻嘻!” 女人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沙发上,捏起一块炸鸡:“真是不经吓……这么小的胆子,怎么还敢继续住在这儿啊?” 白岐玉僵硬的说:“我的朋友也住这儿,就在隔壁楼栋,我们经常联系……” 裴芝琪挑眉:“喔,那天和你在一起的男的?” 白岐玉愣了一下。 裴芝琪什么时候见得霍传山? 他记得送蛋糕那天,裴芝琪人不在家,她的蛋糕是后来白岐玉自己送来的。 心里想着,白岐玉竟不自觉说出了声。 裴芝琪也不恼,慢悠悠的解释道:“你们同进同出那么多次……不只是我,整个单元的人估计都认识他了吧?” 见白岐玉还是一脸诧异,裴芝琪嘲弄的眯起眼睛:“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说‘你是唯一的异类’?这个单元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下水沟里,五楼的尘埃里,你任何想象到的地方……” “阴沟里的老鼠,是不允许有谁能摆脱种族的监视的。” 白岐玉无法抑制的想起了楼道里的监控。 那是一盏盏隐藏在蜘蛛网、小广告,和破败剥落的墙皮与尘埃之间的“眼睛”。 他试探过胡叔,胡叔表现的全然不知。 如果……如果不止是楼道呢? 无边际的悚然包裹了白岐玉,如果每一个猫眼后,每一个看似无人居住的冰冷铁门后,都有一双眼呢…… “他们”趴在门上,以无法估量的姿势,或扭曲、或趴伏…… 甚至身躯已经与铁门黏连在一起,眼珠与猫眼黏连在一体,成为亵|渎常理的共生体…… 白岐玉的眼睛慌乱的转动着,试图从裴芝琪的神情中再次找到“恶作剧”之类的神情,却没有。 ……这个疯癫的女人,或许是最聪慧的。 她用庸俗的浓妆艳抹作保护壳,以玩笑与嘲弄,在隐晦而善意的提醒白岐玉。 异类…… 你才是异类…… 白岐玉听到自己遥远的像是濒临破碎的声音:“我们……我们换一个话题吧。” 裴芝琪换了一个姿势,又灌了一口冰啤酒。 “好啊,”她懒洋洋的说,“你想聊点儿什么?” 夜很长,恐惧随惨白的月光在蔓延。 白岐玉胡乱的找着话题。 聊游戏业的八卦,聊运营与研发的撕\逼,后者裴芝琪特别感兴趣,拉着他问了许多,或许她也有一个折磨她的运营。 话题延伸到事业上,裴芝琪终于说了点自己的事情。 她是搞西方神秘学的主播。 浅的来说,就是塔罗、雷诺曼神谕、占星骰子占卜之类的;深的来说,甚至通灵仪式、招魂阵法,都会。哪个流量高搞那个。 她领着白岐玉到loft的二楼看了看工作间,别说,还挺唬人的。 星月交织的玻璃吊灯洒下斑驳的光,在这片梦幻下,黄道十二宫符文包裹着诡笑的日月同辉桌布。 拜占庭风的彩漆矮柜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副塔罗牌和神谕卡,像登天之梯的台阶。 黑玻璃圆桌上,有两三只高脚烛台,燃着鼠尾草、香薰蜡烛。下面,卢恩符文的水晶石,以一种非欧几何的怪异图形摆着阵法。 裴芝琪说,那是个恒定运转的祈福阵法,也有疗愈心灵、净化气息的功效。 也许是心理作用,或者阵法真的有效,这样通风不当的小空间里燃着香薰、草药与蜡烛,空气仍是清新干净的。 白岐玉努力呼吸了一下,也没感到燃烧的呛味儿,甚至草药独有的药香让人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如波光般粼粼荡漾的蜡烛光影,氤氲的星月吊灯辉映,形成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玄妙。 “哇……”白岐玉感叹,“我现在相信你是‘大主播’了。那你平时直播都是做什么啊?算命?” “差不多,”裴芝琪含糊的说,“还有录视频,养公众号什么的。其他玄学区的主播也会喊我一起搞活动,就大家一起迷信呗。” 白岐玉笑了:“你不是信这个的么,怎么自己说自己迷信?” 裴芝琪翻了个白眼:“信不代表都信好吧。起码都市传说里什么笔仙、通灵板都是骗小孩的,还真有人信一张纸片写几个字就能通灵啊?” 许是终于找到了圈外人吐槽,裴芝琪夸张的说:“还有那个四角游戏,笑死人了,四个人在房间里走几圈就能招魂?拜托,无冤无仇的害你做什么……鬼有那么闲的吗?” “难道不是?鬼害人还需要道理啊?” 裴芝琪一副大无语的样子:“我懂了,你对‘鬼’的认识还停留在‘鬼魂儿’的层次呢。拜托,人活着都那么弱,死了连身体都没了,怎么会变强,这能量守恒定理都不遵循了好吧。我说的‘鬼’,是更高层次的能量……你可以理解为超脱维度的思维。” 白岐玉若有所思:“就是说,鬼其实和死人没关系,是另一种我们无法感知的生物而已。不过大部分神话都把这类生物美化成神的……” “差不多……有神就有鬼,但鬼和神哪有什么本质区别?”裴芝琪含糊的说,“无需肉骨的非人族群都是一个德行……” “区别就是胜利者制定规则,失败者断了舌头……” 这一番理论白岐玉觉得耳熟,仔细一想,前几天在林明晚家闹不愉快的时候,那阴恻恻的女生不也和霍传山争论了么,说是“掌控语言”之类的。 想着,白岐玉说了出来,裴芝琪还真的赞同的点头:“有思想在的地方就有歧视、就有等级。如何在万千种族中宣示力量与统治?掌控语言确实是好办法……” 但接下来,也不知是醉话,还是胡话,裴芝琪突然嘟囔了一句白岐玉听不太懂的东西。 起初,白岐玉还以为是手机响了,或者音响在播放音乐,因为,那句话的“发声”结构,不太像一个人的喉咙能发出的。 像几个,或者几十个几百个人,嘈杂吵闹的一齐说话。 说牛头不对马嘴的内容,说语法、语序都迥然不同的语言,导致几千张嘴张张合合。 也像是故意说胡话、或者播放语音时倒放了磁带,什么也听不出来,只让人浑身犯恶心、思维被亵|渎的发晕。 “你说什么?”白岐玉皱眉,“说清楚点。” “……”那句话终于清晰了许多,“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她”嘻嘻的笑了起来,裴芝琪垂着头,屋里又暗,看不清她的脸。 “她”说:“魂、骨、肉……魂骨肉……人类不可缺一,有的只需两个,有的一个都不用……” 白岐玉喝得再醉,也能意识到裴芝琪不对劲了。 他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大力摇晃她的肩膀:“醒醒,喂!” “明明不用……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付出代价?为什么还不满意?为什么还不满意!!!” “肉肉肉骨肉骨肉肉嘻嘻嘻嘻……” “喂!” 白岐玉努力去看她的脸,在四目相对的下一刻,裴芝琪很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其实只有一秒,甚至半秒也没有,可白岐玉愣是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古怪—— 黑暗从裴芝琪的眼球上褪去,如虫蚁见光后退散,露出了真正的黑色瞳仁。 他浑身汗毛耸立,吓得扔开裴芝琪后退一步:“你……” “啊?”却轮到裴芝琪诧异了,“哇塞,你不要这么唯物主义吧?” “……啥?” “给你算塔罗啊?”裴芝琪横眉竖眼的,“我堂堂大主播给你免费算,你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吧!换别人可是180块一小时的!” 熟悉的裴芝琪回来了。 故作娇纵的声调,夸张的肢体语言,还有若有若无的夸耀自己的语气…… 白岐玉惊魂未定的打量了她好几遍,在裴芝琪看傻子的眼神中,终于瘫坐在沙发上。 “行……”他嗓音沙哑,“帮我算算吧。” “介意我开直播不?” “随你。” 裴芝琪讨好的眨眨眼:“那,你不介意露脸吧?” 白岐玉一下就明白了,天下哪有免费吃的午餐,这是要蹭白岐玉的好皮囊赚点人气呢。 很多素人怕上镜被人认出来,但白岐玉觉得人世间过客千千万,谁会记得谁呢:“随你。” 裴芝琪喜笑颜开的去调试摄像头了。 找好摄像角度,短暂的寒暄和介绍后,她把摄像头固定在一旁。 撞邪(玄学) 第117节 “你想用哪副?”她展示手中的三副牌。 裴芝琪介绍到,第一副是反色马赛,最接近塔罗起源、吉普赛扑克。 第二副是经典百年韦特。 第三副则是透特体系,牌面更加晦涩、邪气,算是韦特的进阶版本,个别大阿尔克纳有所更改。 例如韦特体系中的“力量”,在透特体系更迭为“欲\望”;“正义”更迭为“调整”,“节制”为“炼金”所替代。 裴芝琪介绍马赛塔罗和透特塔罗,其实只是装逼用的。 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过,会下意识选取熟悉的韦特塔罗,可鬼使神差的,白岐玉直接指了指透特塔罗上醒目的红蓝恶魔:“那就透特吧。” 裴芝琪笑容一僵,可开着直播,她不能拒绝:“……好。那你想问什么问题呢?” 白岐玉最想问的,只有一个。 那个问题他日思夜想,每一时每一刻都不安的盘旋脑海,可他却迟疑着不敢说。 他的视线犹豫的飘移着,望向房间角落的一个柜子。 那里装满了水晶制品,每一个下面都有哥特数字明码标价,估计是恰饭用的商品。 手链、项链,甚至很唬人的诡异雕像,骷髅骨架、兽首摆件,甚至五指扭曲到骇人手势的单一只手。 那只手中,捧着一坨很怪异的漆黑物件。很小,反射着滑腻腻的水光,像一坨果冻或者黏胶。 这东西的画风和水晶手、和整个柜子的精美商品都格格不入,可就是这只手和这坨黑胶占据了c位,以众星捧月的姿势摆在聚光灯的正中间。 没由来的,白岐玉觉得很想笑。 那种“围观傻子做无用功”的嘲笑。 这股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今天确实喝的有点醉。 裴芝琪见白岐玉又神游天外,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心想早知道直播前就串一下台本了。 “醒醒——”她低声骂他,“直播呢!大少爷!” “啊……啊。” “就是说,你想算什么呢?”裴芝琪摆出温柔的笑容,直播间又刷了一波弹幕和礼物。 “我想知道……”白岐玉紧紧闭了闭眼,“有没有脏东西在跟着我……” 这问题问的还挺有水平,裴芝琪欣慰的想,这种玄乎乎的问题,又好解牌,又好编故事,还有节目效果。 她很快熟练的洗牌,切牌,让白岐玉闭眼在心中默念问题,然后一水摆开塔罗长阵,切出一张切牌在桌子右上角。 “根据你心中所念,我们先选三张牌,代表原因、解决方法,和结果……”裴芝琪放轻声音,“祛除杂念,脑中只剩下你想问的那个问题,然后选牌……” 透特塔罗的牌背是一片抽象的、如梦境版支离破碎的杂色,是没有具体意义的,如噩梦涡旋般的混沌。 那片涡旋无序的蠕动着,白岐玉的手,颤抖着摸出了三张卡牌。 “好的,”裴芝琪示意他从左到右,依次开牌,“第一张是……呃,lust,欲\望。第二张……” 裴芝琪的声音卡住了。 色彩斑斓的美甲可笑的停顿在半空中,她的声音发出毫不雅观的“喀咯”声…… “怎么,还是欲\望……不,这不可能……你快开第三张,快开!!!” 白岐玉翻开了第三张。 俨然,还是“欲\望”。 在裴芝琪仓皇的尖叫声中,白岐玉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笑了:“你这次演的有些浮夸了,搞节目效果也不是你这样搞得……” “我没在演!”女人慌乱的站起身子,“你也看到了,怎么会有三张一样的牌,这……” 裴芝琪的恐惧卡顿在了嗓子眼。 在安静燃烧的烛光中,灵摆幽幽的回荡中,牌桌上,俨然是三张毫不相同的牌。 欲望正位,炼金正位,调整正位。 三张堪称不错的牌面,又恰巧是透特体系独有的三张牌——按理来说,是极具节目效果的好噱头。 可裴芝琪丝毫不欣喜,只觉得浑身发冷,想从这个日夜相处的、属于她自己的工作室逃离。 “大师?”白岐玉轻声呼唤她,在女人恐惧的眸子里示意了一下摄像头,“解牌啦。” “啊……好……” 所幸,职业素养让裴芝琪没有当众崩溃。 她颤抖的瞥了一眼直播间,弹幕全是“哈哈哈哈”,和“主播演的好逼真,把小帅哥都吓到了”,没有一个人提出方才的异状。 是幻觉吗…… 是吧…… 又瞥到有几个弹幕抱怨“镜头怎么回事,小帅哥的脸好模糊啊”,“ 1,还以为就我一个呢,小帅哥的脸糊的像假人”她伸手调整了一下机位。 “这样清楚了没?” 弹幕还在抱怨“脸模糊的像隔着玻璃”,“是不是光线太暗了”等,但少了许多。 裴芝琪没再去管,露出一个微笑,说:“那我解牌咯。” 打开切牌,是一张女祭司逆位。 “女祭司逆位,代表某种力量在‘躁动’,就像端庄稳重的女祭司也会有坐立不安的时刻……” “你正在面临一个无法以自身力量干预的,再理智的人也无法镇定对待的局面……应该就是指的目前的你,‘污秽’缠身的状态。” “确实……” 裴芝琪继续说:“因果牌是一张‘欲/望’,你好好想一下,有没有因为个人的兴趣爱好、事业啊爱情啊,做了比较冲动的事?” “怎么算冲动呢?” 裴芝琪想了想:“比如,你喜欢旅游。但是你知道,深夜孤身探险是不理智的;无氧爬珠峰也是不理智的,但你就是纵容自己去做了。” “啊……”白岐玉恍然大悟,“我奶奶小时候告诉我,不要靠近山区。但我没当回事儿,和朋友们去了泰山山脉的野山……这算不算?” 裴芝琪点头:“原因找到了。” “但是那一趟旅行什么都没有啊?”白岐玉疑惑道,“我本来想去的,但机票晚点了,导致我错过了统一上山,还走错了上山路,只能和队友在半山腰汇合。” “结果上到一半,估计是跑的太急,出了汗,又被冷风一吹,就发了急烧。烧到意识模糊,还是托了过路的猎户把我装在帐篷包里扛下来的……那几天,我全程睡在山脚下的野村儿。这也不算上过山吧?” 这件事儿太过搞笑,白岐玉觉得巨丢面子,从来没和探险队的人说过。其他人问为什么一开始说好了去却没去,他就说泰山爬腻了,想了想没去。 “而且要说倒霉,他们几个上山的才倒霉,喝毒蘑菇汤中招了好几个,出现幻觉、癫痫,被救护车连夜拉走……而且,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裴芝琪不置可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继续看下一张吧,通读上下牌来解的情况也是有的。” 弹幕在疯狂的刷“饱头山是个什么地方”“是我想象的猎头祭祀那个饱头吗”“毒蘑菇汤确实好喝,就是费人”,之类。 “第二张‘解决方法’,是‘炼金’正位。在韦特体系,这张牌是节制,大家可以看到,透特体系的牌面上,双手持阴阳极水罐的天使替换为了阴阳双头的人,在朝炼金仪器中倒入药水。” “有一些翻译,把牌面的‘art’直译为艺术,我认为是很不负责任的。”裴芝琪说,“华夏有太极,西方有炼金术,都主张‘阴阳平衡’,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岐玉捧场的表现出了然:“那这张牌要怎么解呢?” “让你放平心态,不要走极端。” “过度紧绷时,放松;过度放松,就要提升警戒……怎么说呢,我还是很喜欢节制或者炼金这张牌的……当它出现在牌阵的时候,其实就是老天在给你敲警钟,提醒你反思目前你的状态,是不是要有所改变了。” “比如,过于信任的人,适当的去怀疑他。过于怀疑的人,适当的去信任他……” 说着,裴芝琪已经解到了最后一张牌。 “解决方法是‘调整’正位。……这三张联合来看,其实牌面还是蛮明了的。art和adjustment同时出现并非巧合,白先生,对于你担忧的问题,你或许是过度敏感了,你目前的想法或许是有误的,需要转换思维、重申全局。” “……是吗?” 她说了一大堆,白岐玉听着,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 到底,正如霍传山说的,那些怪声、幻觉,大概率是他服药的副作用,或者精神类疾病没有好透的原因。 紧绷了这么久,让自己疑神疑鬼的同时,生活都变得紧张警戒起来,这样很不好。 或者……坦然接受崇明小区的怪异,也是种过法,毕竟,他没有真正地受到过伤害。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一观点,将无限迫近被打破。 第61章 信息库 为了撑时长, 裴芝琪给白岐玉算了好几卦,大多都灵验。 除了一个问题,问白岐玉最近的愿望是什么, 测出来的是“命运之轮”。这个牌有许多解法,例如“团聚”, “重逢”之类,可都对不上。 因为白岐玉最想要的说复杂也简单:让污秽离去。 下播已经是凌晨三点, 孤男寡女的, 白岐玉不好过多叨扰, 寒暄了几句离开了。 开门前, 他朝猫眼外看了一圈——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理由, 却就是知道,此刻是安全的。 本来想着去霍传山家, 可这个时间段他也不敢下楼, 还是回自己家住了。 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前, 白岐玉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手机, 一下就清醒了—— 锁屏上,密密麻麻全是未接来电, 还夹杂了十几条短信。 全都来自【霍传山】。 他这才想起来,22点,裴芝琪开播后,手机就开了静音模式。 后来,二人聊开心了, 谁都没分心去看手机。 最后一条短信, 在2点23分。 【我十分担心你, 看到消息后联系我。 ——失去联系万分心忧的山。】 “霍教授……”白岐玉垂下眸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霍传山是个作风很老派的人,从发短信上就看得出来。他坚持着“一板一眼”的信件格式,此前还会带“此致敬礼”“见信如晤”之类。 撞邪(玄学) 第118节 在白岐玉说了后,他才删减了繁文缛节的问候,但仍保留了落款。 什么“今日天色温柔、心也温柔的山”,什么“思念小友的山”…… 这是老辈文人独有的浪漫与诗意,白岐玉也喜欢的很,便没再说了。 现在看到落款,白岐玉只觉得心发沉,是一种湿漉漉的内疚感。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拨去电话,却又怕听到霍传山一贯温柔的叮嘱。 这个好好先生向来不会表达“愤怒”,那样有失风度。那些负面情绪,他总压抑在心里,以“关切”来抒发担忧。 算了……白岐玉找着借口,现在这么晚了,霍教授一定已经睡了…… 先发个短信报平安吧,等明日一早起床,再通话解释。 他打开信息,删删减减: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和邻居一起喝酒而已。你应该已经睡了吧?晚安。明日再和你详说。】 发送前,他翻来覆去念了三遍,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是了。 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在方才的短信上,学着霍传山,加了一行落款: 【——内疚又脸皮薄、不敢电话致歉的你的阿白。】 发完,他的面颊发烫,无所适从的望向窗外,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 霍传山太奇怪了,都是成年人了,偶尔一次联系不上用得着么?他也太奇怪了,犯得着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么。 疯子般的法桐枯枝似乎也没那么骇人了,月色柔亮,一片平和。 等了几分钟,没等来回复,蛰伏的酒精发作,白岐玉困得头昏脑涨,竟是头发都没擦干,就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双大手自黑暗中凝结,在微不可察的叹息中,任劳任怨的捞起散落在地的浴巾,帮枕中人擦起头发来。 动作是那样的轻,按摩着酒后发涨的头皮穴位,白岐玉舒服的发出有些甜腻的喟叹,翻了个身,任月光打在秀挺的鼻尖上,打在红润的唇上,像蒙着一层雾气。 他容易给人“矫情”的印象,也是事出有因:鼻尖太瘦削,平白多了股刻薄感。 所幸他的鼻子小,又挺,脸也小,很大程度上淡化了这股刻薄,徒增精致与贵气。 此刻,光线游离在近乎完美的侧脸上,朦胧昳丽的不可思议,突然—— 白岐玉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抓起什么东西,朝口中塞去。 “……再多来点就好了。” —— 一觉醒来,白岐玉的喉咙灼烧式的痛。 像唱了一夜ktv那种无法控制的痛。 “咳……咳!”他努力清嗓子,仍是刺痛难耐,“该死,喝酒喝的?这种天气可别感冒啊……” 他竟然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日头都西斜了,赶紧给霍教授拨去电话。 霍传山坐在帐篷前的一片干净岩石上,正在引燃篝火。 远处,一只野獾从视野死角冒出头,顶着一身碎草屑,怯生生的左顾右盼。 看到火苗时,似乎吓了一跳,屁颠屁颠的溜了,屁股上蓬松的毛毛一晃一晃的,看的白岐玉乐不可支:“你快看背后!……哎,跑了!” 霍传山却不回头,紧紧盯着白岐玉的眼睛:“……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没感冒,就有点哑,可能喝酒喝的。” 霍传山叮嘱他多喝水,眼见着还要继续唠叨,白岐玉赶紧转移话题:“昨晚夜渡暗涧顺利吗?” 问完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笑了:“看我这个问题,肯定是顺利的……” 霍传山无奈的摇头:“我可是一着陆,就联系你了。” “抱歉抱歉……下次手机绝对不会静音了,我保证。” 白岐玉嗓音软软的,像毛爪子在心口挠,霍传山本就不是爱苛责人的性格,更是心软的像一滩水。 见他没有追责的意味,白岐玉便讨好的讲昨晚的事情。 其实他喝得忘我,醉的不轻,一些占卜内容都记不太清了。 印象中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彩画片式的片段,可那种玄之又玄的神秘感是无法忘却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人挺不错的,感觉是邻居中最正常的一个人了。而且,算的真的好准!” 霍传山来了兴致:“具体讲讲看?” 白岐玉跳过了“封建迷信”的问题,挑了两个讲。 一个是问过去的,说他孤身一人、却一路贵人相助。 一个是问未来的,说他九九归一、重归本心——白岐玉理解为不久他会重回游戏业工作的意思。 孰料,霍传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种类似于“鄙夷”、“蔑视”的神情,在光风霁月的霍大教授脸上出现,实在是违和的很。 白岐玉以为看错了,再定睛看去,霍传山还是那副稳重、温和的模样。 “在评判这位女士的‘神能’之前,我想先讲讲‘巴纳姆效应’和‘谄媚效应’。” “那是什么?” 霍传山温和的笑笑:“我评价你几句话,你先听听准不准。” “你说。”白岐玉来了兴致,“不准的话,我可不会迁就你。” “第一,你渴求他人的关注、喜爱,对自己吹毛求疵;第二,你多半时候外向,偶尔也会喜爱独处;第三,你拥有独立思考的美德,从来不会无根据的言论。” 白岐玉惊了:“好准!霍教授怎么观察出来的?” 霍传山却无奈的勾起嘴角:“那么,你觉得,这三条,对于我来说符合么?” 白岐玉愣了。 好像……也挺符合的? 见状,霍传山颔首:“这就是巴纳姆效应。” “对于宽泛而含糊不清的形容,人们很容易自我代入,觉得描述的就是自己。刚才我描述的三句话,也是经典的巴纳姆语句中的摘选。” 见白岐玉一副睁大眼睛,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的模样,霍传山失笑。 “至于‘谄媚效应’,则更容易理解了:相比‘准确’,人们更偏好相信‘正面、积极’的描述。这个理论广泛的应用于广告和传媒中,不过最广泛的,我想还是神棍的话术。” 说这些话时,霍传山正大刀阔斧的坐在篝火旁,用极其锋利的猎刀削木柴,神情十分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微不足道的小事。 视频通话的清晰度一般,只能看到修长有力的大手捏着木柴,银光一起、一闪,形状畸形的木柴就成了标准的棍子。 其动作之快、力度之大,连手起刀落的瞬间都拍不真切,看的白岐玉目不转睛,心想“户外系”的文科生就是不一样。 许久,白岐玉吐了口冷气:“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仔细一想,裴芝琪的那些话,好像都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 “比如她说我‘孤身一人’,因为我自幼失怙,便理解为她看穿了孤儿的过往……但如果我是单身,也卡的上。” 白岐玉感慨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个范围已经圈的很小了啊?起码她没说我‘家庭圆满’,这句话不是涵盖范围更广么?” 他不确定的理了理耳畔睡翘的头发:“我觉得,她还是算准了一些的,只是没那么精准。” 对于这一点,霍传山淡然解释道:“如果‘粗略范围的预测’可以叫‘算准’的话,那么每个人其实都具备‘预知’能力。” “只不过人与人知识储备程度不同,就出现了预测准确度的差异。” “好比小李更会察言观色,看到领导脸色铁青,就知道今天会有下属被批评;小王憨傻一点,没看出来,就挨批了。事后复盘,小王称赞小李‘预测的真神’。古代那些国师、炼金术师,风水道士之类,都是这般运作原理。” “当然,我这番理论可能大部分人不服气,说不对,就是有人算准了很小概率的事件。什么《推背图》,什么玛雅预言,难道都是察言观色能算出来的?” “那讲概率,其实就更易懂了。” 白岐玉忍不住附和:“2008年英国赌马邮件实验?” “对。” “只要信息给的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人类,连计算机都能‘预知’。输入过去一百年的天气变化,再让机器输出未来一年可能的天气变化,你觉得准确率能有多少?阴历有二十四节气,不外乎于此。” 白岐玉心神一动,张了张口还想反驳什么,却没出声。 因为霍传山这句话……昨晚,裴芝琪也说过类似的。 而二者想诠释的内容截然相反。 当时,白岐玉好奇道,为什么韦特、透特、马赛三个塔罗体系牌面含义不同,却都能算的很准。 裴芝琪对此的回答是:“占卜的是人,回答的是世界。牌仅是工具。华夏有梅花易数,西方有占星秘术……好比你用手机看球赛,其他人用平板、电脑,看到的是同一场比赛……询问同一个问题,当然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她说:“只要‘工具’能反应的信息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塔罗牌,连普通的54张扑克牌,都能进行占卜。” 为了证明这一番堪称傲慢、癫狂的理论,裴芝琪直接从桌子下摸出一盒崭新的樱花bicyle扑克,又摸了一盒让白岐玉摸不到头脑的东西:《百变小樱》里的库洛牌。 在白岐玉匪夷所思的视线里,她使用了这两套“牌”占卜,并得出了与塔罗相似的答案。 裴芝琪摸起库洛牌中的“影”:“你没看过百变小樱,不知道‘影’牌的剧情,不知道‘影’的性格和人设,对不对?” “嗯……” “所以如果让你来用库洛牌占卜,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裴芝琪解释道,“但我清晰每张牌的含义,或者说,洞悉了每张牌‘表达’的含义时,就豁然开朗了。” 星月吊灯微光洒在裴芝琪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样苍白、冷清,又反射着水一般的光。像漆黑海水上,在月色下孤独死去的浮尸。 她不笑的时候,是天生嘴角下垂的。 老一辈人说,这样面相的人,天生命苦。 啊……白岐玉漫无边际的想,这就是裴芝琪拼了一切的夸耀自己,不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原因吗? 裴芝琪还在说。 “只要你看得懂,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一呼一吸、翻滚起伏的云、潮汐与月相,甚至叶片脉络、茶梗残渣……万物……整个世界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为你传递信息……” 只要你看得懂。 撞邪(玄学) 第119节 最后,裴芝琪说,如果你不信,可以寻找一种“信息量足够大”,“信息库范围足够宽”的,且你熟识得的、能弄懂含义的库来尝试。 当时,白岐玉其实并非不信,而是因为“太信”,才表现的如此震惊。 都说上帝不掷骰子,可无论是量子纠缠、薛定谔定理…… 人类数百年的科研都在努力证明世界是科学的,可一次次恰恰得出相反的结论,诉说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随机”。 他隐约记起几个月前,他曾与厉涛歌讨论“观测者效应”,讨论“lazy updating”,得到的是相似的荒谬推理: 代码运行中没有随机,大自然中也没有。太多荒谬而恰到好处的的痕迹,都在隐晦的暗示,这个世界是被‘创造’的。 为什么世界要如此拼尽全力的传达这一点?告诉人类世界并不“科学”,会对它有好处吗? 这日子里,一时不刻在耳畔嗡呀、嘈杂吵闹的呓语,终于变得明晰—— “如果你能看懂,你会不会对‘代码’做些什么?” …… “小白?” 耳机突然发出通讯受阻的“滋滋”,电流声刺得耳膜痛。 白岐玉吃痛的“嘶”了一下,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发呆?”屏幕上,霍传山正担忧的看着他,“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高大男人手中的猎刀已收进刀鞘,随意别在腰间。 似乎是夜渡暗涧的原因,他不再是衬衫西裤的装扮,而着一身漆黑连体工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腰间、双臂上是背带型多功能腰带,别着手电、抓钩等户外生存用工具。 他的头发也没用摩斯固定,而是随意散落下来,微湿的发梢垂于眉间,颇有些写意风流的不羁。 这样的霍传山……很陌生,也很性感,举手投足是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从白岐玉视频通话的角度,能看到少数民族小导游在频频打量这个方向,小脸通红。 “阿白?”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那边天色昏沉,也或许是山间怪石嶙峋、荒芜到死寂的背景…… 白岐玉竟然觉得霍传山很危险。 是一种平日收敛爪牙,于幽暗密林蛰伏,静候猎物自投罗网的危险。 属于野兽的利牙环眼,正满抱最原始的贪婪欲望,一步一步地向白岐玉逼近…… 逼向连太阳也黯淡无光的深渊之底…… 那边,男人还在循循展开:“……所以,无论那个人‘算准’了你的什么过往,又占卜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未来,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那人给你占卜,无非会产生两种结果,第一种:准;第二种:不准。第二种结果的情况下,你找我就不是称赞,而是吐槽了。不过这两种结果的影响其实大同小异,因为我们都会进行上述对话,探讨‘占卜’的本质。” “好,那个,我……我先挂了,”白岐玉打了一个寒战,猛地避开霍传山的视线,“你那边很忙对吧,我先不打扰你……再见。” 他像逃离般“啪”的挂掉视频,手一松,手机狼狈的滚落在地,他却置若罔闻。 那种怪异的违和感……究竟是由何而来? 直觉告诉他,霍传山不对劲,可理性辩驳说,一路走来,唯一诚心诚意帮助白岐玉的人,只有霍传山。 他没理由,也没证据怀疑霍传山的目的:霍传山能图什么呢? 或许是忧虑太多,一直到第二天,白岐玉都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包酸奶作罢。 迫近期中考试,图书馆的座位变得紧缺起来。 白岐玉用餐结束,回到图书馆一层的公共阅览室时,一个学生坐了他的位置。 白岐玉本想提醒他,却又一想,人家是正经学习的,又没规定占了位置就是你的,便没出声。 他安静的走到桌旁,轻手轻脚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可动作再小,离得近,仍会让人察觉。 大学生心有所感的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五官冷峻的男生,戴着一副金属边眼镜,一身黑衬衫,颇有种矜贵公子的气息。 二人四目相对,男生似乎意识到白岐玉是原座位主人,撑着桌子起身。 白岐玉压低声音,示意他坐下:“我去别的楼层。” “啊……”男生一顿,“谢谢。” 白岐玉微笑着摇头,暖黄的灯垂在他白皙的脸上,像书中一切美好的华丽辞藻堆砌而生的妖精。 看着他就这样离去,鬼使神差的,男生起身追去,匆忙到背包也未整理。 一路出了阅览室,在等候电梯的人群中捕捉到惊鸿一瞥的人影,男生忍不住出声:“……等下!” 人群中好几个人看向他。 两个女生似乎认识他,惊诧的凑头:“你快看,那是不是那个谁么?” “韩什么来着,韩江雪?” “……竟然还没被劝退?学校在想什么啊……” “就是说啊……嘘,你小点声,他听见了!” 白岐玉也顺着声音看去——却只有匆匆来往的学生,饮水机“咕噜咕噜”的无意义环境音,没有人在喊他。 “是在喊别人吧。” 白岐玉去了七楼的人文库。 考试周,一二楼的公共阅览室爆满,他只能赌书库层的小阅览室还有空隙。 果然,人文库只有小猫三两只,他很愉悦的在角落独占了一张桌子,放下东西,便去寻找感兴趣的书籍。 高低参差的书脊琳琅满目,织成华贵旖旎的书海天堂,可心里乱,白岐玉转了许久,都挑出来书。 走过古代史、外国史,又走到推理,白岐玉脚步一顿。 他的心头突然蹦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每一本书,都像一张“蕴含有足够信息量”的牌。 六十长架,八层纵横,也构成了“足够范畴的库”。 而且,这里,也是白岐玉最擅长解读的领域。 ……要不要试试?只要得出否定的结论,就能把荒谬的推测与幻听摒弃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裴芝琪醉醺醺的那些话。 “……放空脑海,回想渴望知道的答案……” “……打乱牌组,混淆所有可能,然后确定……” 白岐玉闭起眼睛,在所有书架的正中央,原地打转三圈,待头晕退散后,按照直觉给出的方向走去。 遇到书架,直走、或者后退。 纤长的手指一一掠过书脊,感受或平坦、或磨砂、或精装的装潢下的“共鸣”,然后选定。 做完这一切,白岐玉的心疯狂跳动着,仿佛要越出胸膛。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第一个问题:崇明小区经历的怪事儿,或者说那些“污秽”,究竟是什么? 答案是:《推理女王经典选集:无人生还/东方快车谋杀案》。 第二个问题:霍传山是否值得信任? 答案是:《自深深处》。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华夏有译文出版的书,白岐玉都读过一遍,更不要提最经典这两本。 虽说详细细节为时间而模糊,但推理最核心的便是“杀人动机”与“作案手法”,这两个,白岐玉都记得清楚。 一个是单凶手,诡计在于凶手身份;一个是多凶手,诡计在于共犯作案,是截然不同的两套体系。 至于王尔德的《自深深处》,白岐玉更是倒背如流,大学时如痴如狂的学习文风,还发表了几篇在校报。 这是一本在狱中出版的,对于同性恋人的深情告白与自我剖析。 无论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这两本书给出的信息都完全不能解答。 得出这个结论,白岐玉朝木椅上一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果然,霍传山是对的,裴芝琪的话术只是碰巧了小概率。 他望向大厅中沉静矗立的乌压压的书架,喝了几口水,压下心悸。 拿都拿了,就再复习一遍《自深深处》吧。 白岐玉伸了个懒腰,坐正身子,翻开第一页看了两行字,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坐的是四人方桌,有人来凑桌也不奇怪,可突然,那脚步声冷不丁的停在了他身旁。 一道扭曲的黑影如肆意疯长的恶意,缓缓从白岐玉身后笼下,白岐玉想回头看是谁,却见那黑影开始变形…… 类似脖颈的“细”长处,突然分裂、剧烈挣扎的“挤”出一截,凭空膨胀成球型。 就像是……这个人的脖颈上,挤出了第二个脑袋,在脖颈上摇摇欲坠…… “终于……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第62章 黑塑料袋 “你!……离我远点!” 白岐玉趔趄着后退, 动静惊动了周围看书的学生。 他不顾的什么礼仪了,那一瞬,他的脑中闪过了万千种可能:又是幻觉?或者, 怪邻居们一路尾随而来,准备除掉他? 无论哪种, 都他妈的受够了!他握紧腰带后的匕首,准备抽出来—— 再定睛看去, 他的骂声熄火了。 来人,竟然是占了白岐玉位置的那个男学生。 男生正在抬手摘下背包,整理衬衫领子,被白岐玉的过度反应吓了一跳, 僵在了原地。 撞邪(玄学) 第120节 而脖颈上生出的“头颅”, 只是被昏沉的灯扭曲了的影子。 白岐玉松了一口气:“是你啊……” 他还要说什么,男生为难的朝周围瞥了一眼,白岐玉这才意识过来,他们的动静太大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他们。 自己竟成为了最讨厌的在图书馆大声喧哗的人,白岐玉脸颊烧的通红,赶紧坐回位置上。 男生也在桌子对面坐下。 修长的手掏出课本、笔记, 一一摊开,又拿出一个怪模样的小雕像, 很尊敬的放在正北方,双手拜了拜。 那小雕像是木质的,约莫掌心大。雕工很烂, 像旅游景点地摊上的便宜货。不过,形态倒是栩栩如生, 是个弓着腰的僧侣, 慈眉善目的。 僧侣身上系着一根红绳, 五花大绑的捆着,绳上隐约能看出写有名字和生辰八字,像是祈福用的。 这学生,看着冷冰冰的,还挺迷信…… 白岐玉没有过多关注那个怪雕像,因为他的注意力被男生面前的书吸引了去。 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嵌着碑文或壁画拓印的图考。像是关于古人文与神话学的范畴。 白岐玉之所以认得出来,是霍传山因为提过,这几年他一直在研究这个方向,还因此拿过什么学者奖。 白岐玉来了兴致,刚要小声询问,男生冷感的声音却抢先一步:“请问您是……白岐玉白先生么?” 白岐玉一愣:“你认识我?” “……您忘了吗?也是,我本就不太起眼。” 不起眼? 白岐玉打量着男生冷峻贵气的眉眼,这样一种样貌,只要见过就难以忘记。 他是真没印象这个人。 不是想不起来名字的那种没印象,是压根没见过的没印象。 却听男生自我介绍说:“我是韩江雪啊。19年的时候,我有幸借霍教授的光加入你们探险队的行程,您再想想……” “小韩?”白岐玉惊了,“不不,我倒没忘记你,就是你的变化有点儿大……” 男生笑了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一报名字,白岐玉就记起来了。 韩江雪正是霍传山当年带去学习的徒弟。 白岐玉记得那学生戴个土气的黑框眼镜,皮肤蜡黄,一副羸弱书生的样子。人又沉默寡言的,一路躲在霍传山屁股后面,也不和人聊天,很没趣。 起初女生们为了活跃气氛还逗他玩儿,后来见他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便无人理会了。 白岐玉最深刻的印象,还是这学生肩不能扛的,弱鸡一个。为了不落下行程,是管豹、威哥那群壮汉轮流帮他背行李。 无论如何,都没法和面前人重合…… 但是,韩江雪这个身份也没什么特别的,似乎也没必要冒领? 白岐玉不确定的说:“这几日,霍教授不是带学生去黔北考察了么?你没跟着去?” 韩江雪解释道:“去年冬天,差不多刚从青岛回来那一块儿,我就换导师了。” “为什么?”白岐玉不解,“霍教授既然带你去青岛,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么?……是你换课题了?” “不是。”韩江雪垂下眸子,“发生了一些事情。” 许是触及了伤心事,清冷的男生眸光黯淡,白岐玉也不好多问。 氛围陷入冷凝,二人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书,有寒风吹过,把小雕像身上的红绳儿吹得扬起。 韩江雪突然出声了。 “你是不是听到那些话了?” “啊?” “议论我的话。” 白岐玉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韩江雪打的什么哑谜。 “没,”他摇头,“怎么了吗?” 韩江雪明显松了口气:“没……没什么事。” 白岐玉被问的一头雾水,拿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 机器稳定的嗡鸣着,看着水泡咕嘟咕嘟的沉浮,白岐玉的脑中也炸开一个小泡泡—— 他想起来了。 坐电梯的时候,确实听到有人在八卦,说一个学生盗窃,被导师抓了现行,还报了警。感叹学校竟然没开除处理…… 难道那人就是韩江雪? 那,被盗窃的导师就是霍传山咯? 逻辑对上了,可矛盾感也油然而生:白岐玉和韩江雪不熟,对于他是否会偷东西不置可否,可霍传山沉稳包容,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发现徒弟盗窃,也不是会大肆声张的性格。 这么半个月相处下来,以他对霍传山的了解程度,应该是了解事情全貌,了解是否有苦衷或误会后,再做出决断。 即便韩江雪真的是恶意盗窃,霍传山也大概率不会毁人前途,而是秉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暗中处理了事。 接水口“叮”了一下,出水结束,把白岐玉从思绪中拉回。 他满抱种种疑惑,回到位置上坐下,对上韩江雪清清冷冷的一双眼。 显然,男生在等他。 见白岐玉神情复杂,韩江雪纾出一口气:“你知道了。” “嗯,”白岐玉也不隐瞒,“但是,我想听听你的版本……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出去说吧。” 在图书馆一层的自助咖啡吧台坐下,白岐玉点了一杯咖啡,一杯鲜榨。 韩江雪要支付,可白岐玉怎么会占学生的光,抢先买了单。 咖啡热腾腾的香气里,韩江雪白皙的面容有些激动。 他说,他没有偷东西。 “事发时,是晚上九点半,我替教授批改完了本科学生的作业,准备回去。回去前,我顺手打扫卫生,收拾了各个垃圾筐……” 白岐玉打断他:“所以,那天办公室里只有你自己咯?” 韩江雪点头:“是的。那天本来是两个师姐的班,但理学院搞了一个什么联谊,邀请她们参加,通知的很仓促,我就去替班了。” 他说,霍教授当时带着四个学生,两个师姐,同级的另一个女生,还有他。 因为就他一个男的么,所以谁有事儿都是找他替班。 打扫卫生、换水桶之类的,也是韩江雪默默揽下在做。 “当时,我打扫完垃圾,突然闻见一股很怪的味儿……”韩江雪回忆道,“或许是那晚的印象过于深刻,时隔这么久,我仍记得清楚……” “是一股很甜很腻的果香,乙烯含量极浓的那种,熏得人浑身泛恶心。吸入鼻腔后,还能闻到夹杂的难以言喻的腐臭……” 听到这个描述,白岐玉脑中闪过了什么。他似乎……闻过这个味道。 他忍不住打断:“是不是水果熟透熟烂的味道?” 韩江雪眼睛一亮:“对!难道您也闻到过?” 甜腻腻的,夹杂着腐臭的。 像是什么水果熟的太透太过的。 “臭”香。 这样一种描述,很难说是巧合,而一旦闻到过这气息,就绝不可能忘记…… 单是回忆,鼻腔间仿佛便萦绕了那亵\渎精神的甜香,白岐玉重回潮冷昏暗的楼道,睁开眼,302肮脏诡异的门牌,正直直钉在眼前…… 正是他找不到霍传山,又从302看到肉山肉海幻觉之前闻到的气息! 会是巧合吗……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努力不让自己展示出异状。 他没有回答韩江雪的问题,而是让他继续说。 “……然后我发现,怪味儿来源于霍教授的储物柜。冬天么,屋内暖气又热又干燥,我就以为是霍教授的水果放坏了,想着帮他扔掉。” 白岐玉皱眉:“本人不在的时候不要碰别人的东西,不该是常识吗?而且,那是你导师,万一有什么高价值或者涉及保密的东西怎么办?你都是研究生了,应该懂这个道理……” 韩江雪解释道:“主要是因为霍教授那段时间很久没来办公室了,准确的来说,是从青岛回来后,就几乎不露面。他自己说是家里出了事情,比较忙,所以那一段时间的他的快递、收发信件,都是我在代劳……而且那个柜子也不是保险箱,是很平常的储物柜,我们都是放办公用品、放衣服之类的。” “家里出了事情?具体呢?” 韩江雪摇头:“我没问过。霍教授不喜欢别人探讨他的私事。” “总之,我一打开柜子,就看到一个特别大的黑色塑料袋。” 韩江雪比划了一下,约莫八开的尺寸,确实是够大的。 “一开门,浓郁的香臭味像万千只蜜蜂嗡嗡呀呀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昏脑涨……” 说着,韩江雪苦笑起来:“这么难闻,又是黑塑料袋……任谁看都是垃圾吧?而且还沉,远比看上去沉许多,是那种灌水衣服般的死沉。” “接下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回忆到最不堪回首的人生转折,韩江雪纤长的睫毛抖了一下。 “怎么就那么巧,霍教授偏偏那时候回了办公室……他一进门,我吓了一跳,手一松黑塑料袋‘啪’就掉地上了……霍教授就急忙火燎的迎上来,厉声问我在做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那副模样的霍教授。” 韩江雪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那样暴怒……太陌生了,疯魔了一般,一双眼满是恨意与凶恶,像吃人的猛鬼……” 说着,似乎重临了那人生转折点的一夜,韩江雪痛苦的双手捂头,浑身颤抖起来,是掩饰不住的害怕与恐慌。 这让白岐玉共情到了自己。 同样的溺水般令人窒息恐惧,无法挥散的无助……他也体会过。 他忍不住缓声安慰:“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好好的,没被退学,只是换了个导师……都过去了。” 撞邪(玄学) 第121节 安慰了几句,韩江雪状态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懊悔:“抱歉,让你看到我神经质的一面了。我……我控制不住。” “……我理解的。没关系的。”白岐玉轻声说,“谁都有神经质的一面,这没什么。” 咖啡吧台暧昧昏沉的灯光,打在白岐玉浓密的睫毛上,溃散一片朦胧光晕,如梦般旖旎绚丽。 而梦中人伸出手,轻轻搭在韩江雪冰凉修长的手背上,温暖从指尖灼热的传来,像蜡油滴落,那么烫,又那样真实。 韩江雪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啊……”白岐玉以为他不喜欢别人接触,“抱歉。” “不不……”韩江雪垂下眸子,“对不起,我反应过度了。” “接下来我说的事可能很难接受……”他缓缓的说,“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说:“那个黑塑料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之后,突然就消失了。” “蒸发、逃离、或者干脆就是从世界上抹杀了存在……什么都没有了。” “鼓鼓的袋子‘瘪’了下去,死沉的重量一瞬不见……黑塑料袋薄的像一张纸,就那样冰冷、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如世界上任何一张垃圾袋无异。” “这怎么可能呢?”白岐玉不忍出声,“这也太荒谬了……” “是啊,”韩江雪痛苦的摇头,“我也很想说,这怎么可能呢?可偏偏……偏偏就是发生了!” “我多么希望我现在是在说疯话,是在说谎骗你,但我有必要吗?”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口,想要反驳,可不知道说什么。 正如韩江雪所说,他没这个必要。 许久,他不死心的开口:“你之前没看袋子里是什么吗?会不会是……小动物啊,或者气体,袋子摔破就跑掉了?” 韩江雪失笑:“没有。那袋子臭的人头晕目眩,又死沉,我直接当做垃圾拿出来了……” “触感总有的吧,是毛茸茸软绵绵,还是鼓鼓的……” 韩江雪回忆了一下:“就,挺怪的触感。”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就是那种……滑溜溜的,冰凉的,隔着塑料膜抚摸生肉的触感。腻乎乎的,像是有水或者油浮在里面,特别恶心。” “我当时确实害怕扔错,摸了一下,觉得这袋水果应该是高度腐烂,连原型都不能保持了。因为稍一用力那东西就‘滑来滑去’的,恶心的我够呛,就没再摸,光拎住了袋口往外提。” 白岐玉疑惑的抱起肩膀:“怎么听,都不像是能‘消失’的东西啊……” 气氛陷入了猜忌与不安,韩江雪沉默了下来。 男生很高,肩架子很宽,黑衬衫空荡着,像一副衣架。这样垂眉敛目的,有种孤僻受伤的大型犬的意味,让人忍不住放软了态度对他。 于是,白岐玉放柔声音:“就凭这些,霍教授就认定是你偷窃了东西?” 韩江雪难耐的点头:“我们查看了监控,显示,一周内,就只有我靠近霍教授的储物柜。” “但是,立案需要证据的吧?”白岐玉不懂刑侦流程,但仍感到疑惑,“首先,你没动机;其次,虽然没法证明你没偷,但找不到赃物,也没法证明你偷了。你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还能坐在这儿,没被退学。”韩江雪苦笑,“霍教授报警后,支支吾吾说不出袋里是什么,只说‘价值连城’,却无法提供价值参考或者购入凭证。警察按照惯例,搜查了办公室我的工位、我的宿舍,一切我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却都找不到赃物……便对我批评教育一番,走了。” 白岐玉不忍的看着他,无法控制的去想象韩江雪当时有多么绝望。 被德高望重的导师质疑、报警,又被警察扣走询问,搜查宿舍…… 这样一连串下来,即使无法证明他有罪,也造成了毁灭性的社会性死亡。 谣言会一传十、十传百,把好好一个清白学生钉在耻辱柱上,再无能翻身。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霍传山? 白岐玉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一切了。 在韩江雪与他沟通前,他是无比信任霍传山的,如果有人说霍传山以这种形式毁了一个学生,白岐玉能当即与人干架。 但现在…… 眼前瘦削的青年隐忍又痛苦的撕裂伤口,诉说当年不堪回首的黑暗,那样真挚又惹人同情。 压倒性相信霍教授的天平,开始摇晃。 不过,也只是朝韩江雪倾斜了一点而已。 因为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说不通。 无论是“消失的物品”,还是霍教授反常的形象,都太诡异了,这个韩江雪绝对是往丑化里说的。 或许,创伤性的回忆对韩江雪造成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生物应激系统屏蔽了一部分记忆也说不定。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说吧,你找我,肯定不是随便找一个倾诉对象的……你有什么目的?” 韩江雪是聪明人,知道感情牌的筹码只能打这些了。 他开门见山:“我想见霍教授一面,与他对峙,就算不能洗冤蒙尘,哪怕能得知当年真相也好。” 他哀切的说:“自那件事后,没有导师再肯收我,我去拜访霍教授,也被拒之不见……我从舍友那里听说,有个校外人时常来霍教授的课上旁听,似乎是霍教授很要好的朋友,还说你经常在图书馆看书,我就想着,爱书人通常是好人,或许,你会帮我……” 清越的声音那样卑微的哀求,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 要不,就答应吧? 看看对峙的结果再下判断,究竟霍传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韩江雪在颠倒黑白…… 白岐玉心理斗争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好。” “真的!”韩江雪是演不出来的欣喜,“谢谢你,我该怎么感谢你……” 白岐玉打断他:“感谢的话先不用。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对峙时,我要在场。”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却也像把血淋淋的刀,又在韩江雪脆弱的心上刺下。 但他还是答应了。 “如果是白先生的话,在场也好。这样,能让你看清姓霍的真面目……” 得出想要的结果,又赤\裸裸的展露出流脓的伤口,韩江雪勉强聊了几句,就离去了。 面前的《自深深处》看了几页,被这一不和谐的插曲打破,再读已是索然无味。 白岐玉索性打道回府。 公交摇晃着在夕暮红光下停靠,五点半的天色尚早,小吃摊们才刚支起来。 从霍传山出差后,白岐玉许久没有回的这么早了。 他一下车,看到崇明小区笼在灰蒙阴霾下的筒子楼,又萌生退缩,随便买了几样小吃,蹲在街头吃了起来。 冬日肃杀的寒风刮得人彻骨的冷,一直等到八点多,小吃摊摊主们也扛不住,一一熄灯推车离去,白岐玉才不情不愿的回了霍传山的家。 他心存疑虑,视频聊天时也不免冷淡起来。再加上霍传山的信号断断续续的,聊了两句,白岐玉就找个借口挂断了。 他放下手机,扫视居住了一星期,却从未仔细打探过的霍传山的家。 与白岐玉一套房改两套的loft不同,霍传山这儿是标准的三室两厅的大户型。 采光极佳,群山与蜿蜒江水之景豁然开朗,租金要白岐玉的三倍多。 虽然霍传山说,白岐玉可以随意使用家中的一切东西,可他自诩君子,不屑于窥探他人隐私,除了浴室、厨房、侧卧,他从未去过“客人”不该去的房间。 比如主卧、书房、储藏室,再比如五楼楼顶,那间霍传山从未提起过的阁楼。 思索间,白岐玉竟不知觉的站立在书房门口,手搭在了把手上。 一抬眼,狰狞威慑的兽首标本正居高临下的投下阴影,像地狱之关口,正静候失足者自我打破安宁幻象,踏入真实。 ……怎么会萌生这种想法呢,白岐玉唾弃自己,一切尚未有定论,霍教授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心中乱极了,焦虑碾压了恐惧,回到了自己家住。 或许是忧虑过重,是夜,他破天荒的没做梦。 然后,被“哄”的一声巨响惊醒。 宛若钢铁巨物相互撞击,鼓膜被震得生疼。 白岐玉睁眼,要去寻找噪音来源,却发现,他正处于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诡异事态中。 他正光着脚,双手抓着一块冷冻的生肉,好像是羊排,也好像是猪肋骨,总之诸如此类,手指冻得刺骨的红。 面前,是冰箱微弱的冷光,映照着一地狼藉。 散乱的生骨头。 碎了一地的蛋壳。 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横七竖八的扔在身后,一共是四个1.5l的农夫山泉瓶。 黏糊糊的果味牛奶与果粒酸奶流了一地,像死不瞑目的动物的脑髓。 只有蔬菜逃离了魔爪,像垃圾一样扔散四方:卷心菜与洋葱一起堆积在水槽底下,成袋的土豆狼狈的摔在墙边,连带着西红柿。 昏暗厨房里唯一的光源,刺目的冰箱冷光灯里,只剩下一排面包、果酱、火锅丸子,可怜兮兮的躺在角落。 而白岐玉的口腔里,是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未烹饪蛋白质的生腥味儿。 或许来自于生肉,也或许来自于生鸡蛋。 视线所及之处的狼藉,无一不在证明—— 白岐玉是个食生肉、喝生鸡蛋的疯子。 胃中剧烈翻滚起来,白岐玉冲到洗手间呕吐起来。 可没用,除了胃液、胆汁,大量分泌的唾液,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痛苦的抽搐着,嗓子被胃液腐蚀的生疼,白岐玉差点脱离的摔倒,强行抓住门把手才站稳。 洗手池明亮的半身镜里,映照出他苍白而惊恐的脸。 于昏暗中,如误入深渊的纯白,即将被死寂之雾气灭杀…… 眼眶、嘴角,全是令人怜惜的红,侧脸上,还沾着恶心的粉色肉沫…… 白岐玉又俯下身吐了起来。 是梦吧…… 两斤肋排,六个生鸡蛋,一整箱果味牛奶,一整箱果粒酸奶,还有四桶1.5l的水…… 撞邪(玄学) 第122节 就算不是生食,也不是人类能食用的分量……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都是霍传山买的,当时,他不知道白岐玉家向来不开火,买来后只能塞到冰箱,说等他回来下厨…… 一定是梦吧…… 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样痛苦的自我折磨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声怪响传来。 又是那种金属巨物碰撞,令人牙酸心悸的重声。 而且声源很近。 白岐玉短暂的从恐惧中回神,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打开客厅灯,朝猫眼外看去。 这样大的动静,楼道声控灯全数亮起,他得以看清—— 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紧紧的人,正站在裴芝琪的门前。 他应该是个男的,身高几乎顶到了门框,至少两米,可惜背对着白岐玉,看不清脸。 而他的右手拎着一把铁锤,正蓄足了力气,再次朝303的门上砸去! 哐—— 白岐玉的心一瞬提到了心口,他颤抖的摸出手机报警,却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 这么大的动静,裴芝琪一定已经醒了,但她没有回应,砸门的男人也似乎放弃了沟通,只是一下又一下,以毫不遮掩的杀意砸门! “哐……” “哐……” “哐……!!!” 怎么办……该死…… 就在白岐玉天人交战的档儿,突然,男人停下了动作。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只是那内容,让白岐玉吓得几近尖叫出声。 黏腻含糊的声音,像蛞蝓蠕动过泥沼,他说: “嘻嘻……301,304的灯都亮了……” “姓裴的婊|子,我知道你在家……如果你再不开门,我就去砸他们的门……把他们的脑子也砸烂!” “脑浆涂在你门上,像你前男友那样……这么隆重的大礼,你应该就愿意开门了吧……” 第63章 完美的作案 “不……” 白岐玉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瘫坐到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门外,令人作呕的含糊不清的低语仍回响在空荡荡的楼道: “喔……304灭了灯, 301还没有……嘻嘻,是吓得动弹不了了吗?” 灯? 白岐玉努力支起瘫软的身子关灯,可……已经晚了。 那个沉重的、仿佛□□中不存在骨骼,需要拖拽着臃肿身子前行的脚步声, 正朝他的门前走来…… “哗……哗……” 楼道灯的光从门缝下渗透而来,能看到两条腿的影子,逐渐逼近…… 该死!白岐玉死死盯着手机,为什么没有信号……连wifi都他妈的没了! 他无暇思考是男人剪了网线, 还是安置了信号屏蔽器, 总之,他清楚一点:朝外界求助是不可能了。 只能祈祷二楼、四楼的邻居们听到动静前来营救, 可……谁会来呢? 二楼下流猥\琐的打工仔, 四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高中生, 还是看似憨厚实则恶毒的劳傧? 白岐玉无比绝望的发现, 在这栋楼里, 是没有这般侥幸的“希望”存在的。 有那么一瞬,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当他踏入这栋早年失修的筒子楼的一刻,就已经半步地狱。 无法逃离,无法挣脱, 与黑暗纠缠一体,朝泥沼中陷落…… 铁锤已高高举起,下落, 狠狠砸在并不结实的老式防盗门上。 隔着门, 重度撞击的振波, 把靠在门上的白岐玉砸的头昏目眩。 他趔趄的朝客厅跑,身后,如恶鬼索命的“哐”,“哐”不绝如缕。 “我和你没仇没怨,你为什么来找我!”白岐玉难耐的吼道,“我警告你赶紧滚,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来!” “嘻嘻……报警?真的吗?” “当然!” “爷爷我啊,虽然最近有点麻烦,但是这点小事儿还是办得到的……” 看来,信号消失果然是门外人干的了。 精神高度紧绷下,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方才因为恐惧而空白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 门已经被砸了十几下,但除了凹陷变形外,暂时没有破的可能。 白岐玉注意到,男人一直在用铁锤砸门的正中央,却不砸门锁——是否可以理解为,男人只是在虚张声势,逼迫裴芝琪开门? 如果猜测正确,不出一会儿,男人发现这一举动徒劳,就会离开了。 但这种猜测的概率很小,说不定男人只是不懂砸门要诀呢? 白岐玉藏到厨房,抓了一把陶瓷刀防身,又躲到冰箱与墙间的视线死角。 一片绰约又诡秘的黑暗里,遍地残渣狼藉提醒他醒来前做了什么。 洁癖让白岐玉恶心的浑身发毛,可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躲避所,他只能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或者三分钟,如恶鬼讨命的砸音,终于消失了。 白岐玉的耳膜震得发麻,紧紧攥住的拳头中是四个腥红的指印。 他从视野死角探头,确定砸门声不再传来,才走到门前观察情况。 门从正中凹下了不规则的凹痕,像怨灵撞击的扭曲轮廓,触目惊心。 但门没有破,门锁也好好的待在该有的位置,甚至链栓都没有滑动。 空气重归了深夜该有的静谧,只余暖气管道水流涌动的运转声,仿佛刚才的惊魂时刻从未发生过。 但白岐玉不相信,事情会这么过去。 ——太静了。 不再有怒吼,不再有毒蛇吐信似的威胁,好像……也没有离去时的脚步声? 白岐玉蹑手蹑脚的趴到门上,手和头极小心的不发出任何声音,试图从猫眼查看楼道的情况。 可声控灯灭了,自家客厅也没开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手机,仍没有信号。 说实话,这种不知杀人之刀将于何时何处落下的情况,反倒比方才大张旗鼓的危机要更渗人的多。 白岐玉无法抑制的想象男人是不是没走,是不是就贴在他家门口,或者守在视野死角,静候他出门? 他神经质的咬着指甲,难以控制脑中一个比一个骇人的想象萌生。 在逼人发疯的死寂中,突然,传来一声吱呀。 像是有人开门了。 白岐玉迅速趴在猫眼上一看,可惜声控灯没亮,看不出是谁家。 然后就是轻盈的脚步声,“啪”,“啪”…… 声源起初很近,随即愈来愈远,小到几乎无法捕捉,然后就是急促的下楼声。 是裴芝琪或者奥尔波特神父逃了? 白岐玉差点也拧开门锁出逃,可转头一想,便是浑身冷汗: 在男人进不了门的情况下,逃离才是危险的选择。 这个道理,三楼的怪邻居们一定比他明白的多。 所以……这个轻盈的,貌似“逃离”的脚步声…… 是那个男人发出的。 他在引诱他们放松警惕,出门! 一想到男人可能正狞笑着躲藏在楼道门,甚至楼梯拐角处,白岐玉便浑身汗毛耸立! 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男人具有足够的耐心,说不定一直到白天,到明晚,都会潜伏这里,等候他们落单…… 或许,想明白这一点的不止白岐玉,令人发狂的死寂中,突然,细弱的女人声音响起来了。 “……喂!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白岐玉心头一跳,“裴芝琪?” “是我!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没有。” 裴芝琪压低的声音中满是劫后余生的震颤:“抱歉,都是我连累了你……我长话短说,你打开手机的隔空投送!快!” 白岐玉一愣,眼中爆发出惊喜:是的,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是苹果,没了信号没了wifi,还可以隔空投送! 撞邪(玄学) 第123节 他颤抖着手指赶紧打开,不一会儿,一个名叫“爱芝芝”的用户,发来了一张备忘录的截图。 【那个人离开三楼了!不知道是上楼还是下楼了!】 【我有一个想法:等会儿我出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趁机跑出楼去,找有信号的地方报警。】 白岐玉赶紧打字,截图回复。 【不行,他是冲你来的,你一个弱女子,去吸引注意力太危险了。】 爱芝芝: 【他是我前夫,杀了我,就绝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我比你安全。】 想要的东西? 想到裴芝琪钥匙扣上的卡通奶嘴,和相框中抱着的婴儿,白岐玉了然:可能在争孩子抚养权。 这种疯子一样的人渣,如果孩子被他抚养,后果可想而知…… 可现在不是八卦讨论情感问题的档儿,白岐玉迅速回复: 【那你注意安全。等会儿你声音大一点,好让我知道你们位置,我找死角溜出去!】 【还有,】白岐玉鼻子发涩,【你一定一定注意安全,如果他对你动粗就大声喊我!】 【好!】 漫长的十秒后,一个脚步声从对门中出来,缓慢而坚定地下楼。 随即,就是女人细细的吼叫声:“姓刘的你给我滚出来!” “嘻嘻……你果然出来了……害怕我伤到你对门的小白脸儿?把你的那一份给我,我就不纠缠你了……” “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两年,然后一出现就和我说这个!”女人失态的大喊:“我的哪一份?我根本就没有,当年我什么也没得到!你再来问一万遍也是这个答案!” “你他吗放屁!”男人爆发了,“当初是均分的,所有的人都有,怎么可能你没有!” 白岐玉强忍住泪水,努力寻找声音来源。 好像在楼梯拐角。 吵架声还在继续。 “我要是有,我他吗还会留到现在?你是傻逼还是我是傻逼!” “别装了,看你的模样,你肯定还没……赶紧给我!” 那一片儿楼道灯昏暗到几近没有,如果白岐玉小心一点,是可以弓着腰从黑暗处溜出去的。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握紧陶瓷刀:就这么办! 他极小心的拧开门锁,然后极小心地推开门,不让锈住的门轴发出过多的吱呀声…… 然后。 对上了漆黑楼道里,紧贴着他的一张脸。 神经质的白眼球上闪烁着几乎化作实质的恶意,嘴角勾起兴奋的巨大弧度,左手拎着巨型铁锤,右手握着发光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刚才和白岐玉隔空投送的对话—— 白岐玉脑中一瞬空白。 原来…… 他从来都没有离开。 “我终于找到你了……嘻嘻,”他的喉咙发出令人作呕的模糊声音,像蛞蝓滑过黏腻的滩涂,“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也对,不然就不会……” 怪不得,“裴芝琪”下楼前,没有开门声…… 可一切都晚了。 他已高高举起铁锤,以无穷杀意狠狠砸下—— 白岐玉任命的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滚落,却在下一秒,变故突生—— “我、操、你、妈!” 一个熟悉的,阴沉的声音怒喝着,风中划过虎虎生风的利器的呼啸声。 然后,腥臭作呕的鲜血溅了白岐玉满头满脸。 随即,眼前狰狞笑着的男人,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像抽取骨头的烂泥,径直倒落在地,发出肉\体撞击大地的沉闷一声。 ……怎么回事…… 老旧声控灯迟迟亮起,照亮面前的一切。 拎着铁锤的男人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倒吸气的“嗬嗬”声,脖子上插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 血从刀口处一汩一汩的喷出来,已经积成了一大片赤红血滩。 而这片血滩之上,站着一个高挑瘦削的人。 一身睡衣溅落了大片鲜血,左手里还拎着一根铁质的棒球棍,像拎着平凡寻常的任何一种日用品。 也是熟面孔。 林明晚。 漂亮的侧脸半边被昏黄灯光燃亮,半边遮掩在阴霾中,望向白岐玉的眼里,是浓郁到几近实质的狠与杀意。 “你……你救了我……不不,你杀人了!”白岐玉声音发颤,“叫救护车,快!” 相比白岐玉的脑中一片空白,女生的声音堪称冷静到可怕。 “他已经没救了。” 白岐玉猛地抬头,对上林明晚阴沉的眼,拔高声音:“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还有救呢!” “你的手机有信号还是我的有信号?”林明晚讥讽,“自作孽,不可活。” “该死……”白岐玉试图帮男人捂住伤口,却徒劳。 那把刀死死刺在脖颈里,白岐玉不知道□□还是留在里面。似乎伤到了大动脉,一上手,温热液体就喷了满手满胳膊,根本遏制不住。 短短几秒,男人的瞳孔便浑浊了,涣散若死鱼般翻白。 是了……伤成这样的人,俨然不可能活下去了。 “我们……杀人了?” “不是‘我们’,是我。”林明晚冷冷的说,“但你这样说也没错,因为我是为了你杀的人。” 白岐玉呆愣着退后一步,无法接受一条生命的消逝:“对不起,对不起……”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林明晚烦躁的拎着棒球棍甩来甩去,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深吸几口气:“喂,你振作起来……你不能就这样呆住。” 白岐玉浑身一抖,扭头看向女孩。 后者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不会想报案吧?” “……不然呢?” 林明晚气笑了:“你难道想为了这种人担上案底吗?” “我们是正当防卫!” 白岐玉看着死气沉沉的女孩的眼,说不下去了。 这明显防卫过当了。 林明晚带了棒球棍,把人砸晕后失去行为能力,就该停止了。可她直接一击毙命。 虽然白岐玉明白林明晚这样做,是害怕一击不成、男人反扑。可到了法庭上,就不一定这样判了:事实就是,白岐玉和林明晚毫发无伤,而这个男人死了。 林明晚还是学生,伤害名声是小事,万一进了少管所,担上案底,她的人生差不多就毁了。 “听着,你别想着报案。我是为了你杀的人,你见死不救也是同伙。” 林明晚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们必须赶紧想想办法……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再过一会儿其他人就要醒了。” “这么大的动静,掩盖不了的……” 林明晚突然笑了。 嘲弄的一个冷笑,在腥臭难闻的血腥味萦绕中,尤为渗人。 “不会有人管的。”她嘲弄的拨弄了一下凌乱的、尚沾着鲜血的头发,“我告诉你,就算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儿杀人,都不会有人去报案。” “你真的以为这栋楼里的人……会为了这种事儿和条子们扯上关系?” “再者……”林明晚拔高声音,“你们见死不救,全,都,是,同伙!” 白岐玉打了一个寒战。 他很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她,可嘲讽的是,他比谁都相信林明晚的话。 最后,白岐玉和林明晚达成了一致:先清理现场。 时间紧迫,彻底处理掉尸体是不可能的,只能转移。 林明晚提议先扔到五楼去。五楼没人住,短期内也不会有修葺计划,成了完美的“抛尸地”。 白岐玉摇头:“你没注意么,每个楼道拐角都有监控。虽然四楼到五楼没有,可三楼到四楼是有的。而且,我之前旁敲侧击了一下,监控也不是房东装的……” 林明晚却说:“我知道是谁安的,我去处理。” 白岐玉狐疑道:“你别糊弄我,到底谁安的?” 林明晚却避之不谈,只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不用担心。 她说得信誓旦旦,白岐玉也只能相信了,毕竟,除了五楼外,也没别的地方可用了。 白岐玉从家里找了搬家时残留的快递大箱,担心承重不够,把两个上下摞起来,用胶带加固。 二人废了老鼻子劲才把男尸扔进箱子里,可运输工具有了,却抬不动。 林明晚虽然高,但青春期拔条儿的身材,没多大力气。 “该死……”林明晚唾骂一声,“你家有轮子、小推车之类的吗?” “怎么会有……我记得胡叔家有,我们去借?”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你还想惊动第三人?” 撞邪(玄学) 第124节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白岐玉说:“要不,我们用绳子做个起吊系统?” 林明晚反问:“你有作轴承的零件?” “没有……” 白岐玉还要开口,却听303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二人一齐回头,对上裴芝琪血丝遍布的眼。 在相顾无言的沉默中,裴芝琪嘶哑的开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 成年男人的重量,实在是超乎想象。 三人连拖带拽,终于把大箱子弄到了五楼最深处的房间。 五点半了。窗外,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的黎明,车鸣声渐起,钢铁森林正在苏醒。 林明晚扶着墙喘气,瘫坐在地上。汗水与血水打湿了头发,很不羁的遮掩了艳丽的眉眼,血迹一道一道的划在脸上、脖子上。 白岐玉更是好不到哪里去,那男人死时正在他眼前,溅了他满头满脸的血,一呼吸,口鼻间就是腐臭的血味。 事态紧急,他只用卫生纸粗略擦拭了口鼻眼间的血迹,狰狞如地狱中的恶鬼。 经历了一夜惊魂,二人对彼此的龃龉都淡化了,链接起他们的,是共同罪恶的羁绊。 尽管,这种羁绊根本无人想要。 裴芝琪远远站在门口守门,离他们很远。她神经质的咬着指甲,不安的频频看向他们。 林明晚不善的开口:“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我……”裴芝琪咬牙,“谢谢你们。” 林明晚早就料到她会说这个,冷笑了一声:“你长得还算漂亮,可惜一股蠢样。我问你,你有什么立场好意思感谢我们?” 说着,她嘲讽的看向白岐玉:“你不会看上这么一个女人了吧?你、我今晚的‘祸’,可都是这娘们儿引来的!” 这一番话说的毫不留情,可偏偏都是实话。 今晚的一切,都是裴芝琪害的。 最后那一段骗白岐玉出门的交谈声,很难不怀疑是二人在演双簧。 就算不是她恶意祸水东引,如果她早先提醒一句“他在骗你,他还没走”,一切都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裴芝琪张皇的望向白岐玉,可后者避开了眼。 林明晚需要一个怒火的发泄口,他就不需要吗? 林明晚还在骂女人,白岐玉听得心里烦躁,打断了他们:“现在也不是算账的时候,趁还早,我们赶紧回去收拾现场……” “我来吧!”裴芝琪突然拔高声音,“你们先回去洗一洗……不然被看到就遭了。” 闻言,林明晚起身,拎起棒球棍,朝外走去。 白岐玉喊住她:“你就这样回去?” “不然呢?” “你不是和家人一起住么?你这副模样……”白岐玉不忍,“先去我家洗一洗再回去吧。” 裴芝琪也赶紧附和:“你要是害羞,去我家洗也行。” 孰料,林明晚只是冷淡的勾了勾嘴角,说“不用”,径直出了房间。 白岐玉追出去,林明晚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真是个怪人……” “但是个好人。”裴芝琪低落道,“是她救了咱们两个。” 白岐玉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切,本来和我们两个毫无关系。” 裴芝琪终于压抑不住崩溃,泪水决堤起来。 她却只是默默地哭,一声不吭的抹泪,就那样蹲在门框与墙的角落,陷入属于自己的悲伤漩涡中。 白岐玉却不想安慰她,他自己的心情又好到哪里去呢? 所幸,裴芝琪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很快擦干了眼泪,起身。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的像另一个世界的梦呓,“我会努力补救的,我一定会的……” 二人回到301门前,白岐玉回家用大桶接自来水,裴芝琪拎了消毒液、洗衣液、洗洁精来,努力擦拭门前的血迹。 奇怪的是,初冬的天气,街上人都穿羽绒服了,地上的血迹竟然这么快就发黑了。 是那种黏腻、光滑的黑,像凝固的膏体,挥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混入消毒水味儿,更是刺鼻难闻。 白岐玉干呕了一下,裴芝琪以为他受不了消毒水味,便让他先回去。 白岐玉并不放心裴芝琪一个人处理,便拒绝了她的好意,强忍着恶心擦地。 两人沉默着清扫着血迹,一遍又一遍的擦墙,墙皮都簌簌落下了许多。 裴芝琪更是出了十分的力气,指头被腐蚀性清洁液泡的发胀、发白,可她置若罔闻。 白岐玉忍不住问出积淀已久的疑问:“你和那个男人,到底什么仇?” 裴芝琪垂着眼,只说:“那是我前夫……” “为了孩子的抚养权?”白岐玉斟酌语句,“我还听到你们说什么‘一份’,什么平分的……” “啊,那个是……做生意的款项,离婚时没处理干净。” 裴芝琪含糊的说:“没经验么,也没找律师做公证,稀里糊涂就离了婚,搞得一团糟……” “这样啊。” 这番话,白岐玉只信了一半。 最初,白岐玉也以为前夫是来要抚养权的,可仔细听二人的对话,只字不提孩子,每句话的核心都是“讨要东西”。 可惜,当时情况紧急,白岐玉没能记住更多信息,但他就是觉得,那东西绝对不是裴芝琪口中的“钱”那么简单。 钱这东西,很特殊。这都21世纪了,想讨要,是绝对不会上门砸门的。报警、请律师,互相挂失来恶心对方,都比上门讨要有用得多。 除非,前夫来讨要的,是当即就能抢走的东西…… 思索的档儿,裴芝琪似乎看出白岐玉的质疑了,轻声说:“抱歉……你们都是因为我受的无妄之灾。” 白岐玉冷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接受道歉。 “那个男的……就是404的林明晚吗?” 男的? 白岐玉皱眉:“林明晚是女生,个子高而已。” “啊,对不起,天太黑了,我没看清她的脸。你们很熟么?” “其实不算熟,凑巧见过一面而已……”白岐玉含糊的说,“她应该是来帮你的吧。” 孰料,裴芝琪苦笑:“她怎么可能是来帮我的?她恨我还来不及……” 这二人之前有渊源? 白岐玉还想问,却听楼梯下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二人一瞬四目相对,绷紧了弦。 白岐玉猛地起身,给恐慌的裴芝琪打手势,示意她别出声。 他脱下橡胶手套,蹑手蹑脚的朝楼梯走去。 现在还没到凌晨6点,会是谁? 304的奥尔波特神父在装死,302一如既往没人住……2楼的打工仔肯定还在睡觉,难道是4楼的住户或者房东? 视线在看清来人的一刻,凝住了。 怎么是霍传山?! 男人一只手提着一袋早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天鹅绒蛋糕盒。 一身正装,勾勒出高大修长的身材,俊美的不可思议,似乎是特地收拾了形象才来的。 可…… 看到白岐玉,霍传山也十分惊讶:“阿白?怎么起得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儿?” “呃,我睡不着,就醒了……想出门买饭吃,”白岐玉胡乱找着借口,“不是,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后天才……” 霍传山揶揄的弯起眼角:“不欢迎么?” “倒不是……” “这几日寒潮来了,要下暴雨。暗涧涨潮了,山路也泥泞难走,为了避免出事儿,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说着,霍传山提了提手中的盒子,笑道:“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你难得的说想我了。这不,来找你兑现做大餐的承诺了。可惜了,还想给你一个惊喜,让你睡醒了就吃大餐呢,没想到你起得这么早……” “这样啊……” 见白岐玉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霍传山蹙眉:“还没问,你怎么又睡不着觉了?是不是我不在,那些人又……” “没有!”白岐玉赶紧打断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 男人想要继续上楼,白岐玉赶紧一个侧身,不着痕迹的拦住。 “你刚下飞机,挺累了吧?”他胡乱找着借口,“咱们什么时候都能聚,不急这一天,你先回去休息吧。” 孰料,男人笑道:“放心,我是昨晚到的,已经休息好了。” 他似乎对白岐玉的关心很受用,眼角是一片温柔:“谢谢你的关心。” 眼见着霍传山就要绕开白岐玉进走廊,努力思索借口的当儿,突然,不妙的噪音传来。 “咣——啪!” 二人一齐朝走廊中望去,裴芝琪满面苍白的直起身子,脚下,是不小心碰翻的水桶。 撞邪(玄学) 第125节 意味着不祥的消毒水味一瞬充盈在狭隘封闭的楼道,混合着腥甜的血腥味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禁忌气息。 任谁闻到这种气息,都会意识到出事了。 霍传山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你们……在做什么?” 第64章 同犯 要坦白吗? 面前, 霍传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岐玉,等待他给出的说法。 放在过去,白岐玉面对最信任的老友, 一定会全盘托出,寻求帮助和建议。 可发生了韩江雪的倾诉后,白岐玉产生了动摇。动摇记忆中可靠友人的真面目,动摇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否有问题。 毕竟, 如果霍传山报警,一切就都完了。 他,林明晚,还有见死不救的裴芝琪…… “阿白!”霍传山再次出声, “告诉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浓密若蝶翼的睫毛一颤,漆黑的眸子迷茫而无措的抬起, 被男人捕捉。 一如既往的漂亮, 一如既往的脆弱, 却平白混入了让人不喜的东西。 是狐疑。 霍传山的视线锐利的滑过白岐玉背后女人的脸,后者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侧着身子藏到了阴影里。 他面色不显,放柔了声音,若上好大提琴徐徐滑过琴弦:“阿白,我以为,你可以信任我。” “我……” 白岐玉抿着嘴, 仍是拿不定主意。 可命运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他又听到了新的脚步声。 来自……楼下。 钥匙碰撞声打着旋儿, 清脆的回荡在楼道, 房东胡叔的标志性大嗓门儿人未到声先来。 “大早上的不给我省心, 三楼这群狗杂种……” 电光火石间, 白岐玉脑中闪过了无数种对策,可无一例外…… 都必须有男人的参与。 他紧紧闭上眼,又睁开,漆黑蝶翼翻飞间,做出了决定。 “霍哥,”他的声音微颤,“你能不能帮帮我……” 霍传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帮你什么?你先说清楚。” “帮我……”白岐玉抬眼,紧紧对上男人探究的眼,“帮我掩盖这一切。” “除了你……”他的嗓音带了哽咽,那样可怜又惹人心颤,“除了你,我真不知道找谁才好了……” 霍传山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家伙总有一种魔力,能让他毫无缘由的拖鞋。 或许是眉目间濒临崩溃的慌乱,也或许是泛红眼角间的水汽,都给人一种疼惜易碎品的怜爱。 不过,霍传山也清晰的明白,即使白岐玉什么都不说,他也会为他去做一切。 一切弄脏双手的事,一切不见光日的事,因为,本该如此。 脚步声逼近的前一刻,霍传山捏紧白岐玉的肩膀,低声道:“等会我说什么,你都要配合我,明白吗?” “好。” “还有那个女人……”霍传山沉下眸子,“不要让她说不该说的。” “我,我绝对不会的!”裴芝琪焦急的表明立场,“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紧急,来不及说串供,下一秒,胡叔已经踩着拖鞋,进了拐角。 进入铺天盖地的消毒水味的地狱,进入令人发狂的可怖污秽中,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不敢置信看向神情莫测的霍传山,看向阴暗中看不清神色的白岐玉,瑟缩的后退一步。 “这一片血是……操……” 领着钥匙的手也不转圈了,死死按在口袋上,似乎一个不慎就要掏手机报警。 “您怎么来了?”白岐玉先声夺人。 “啊?”胡叔卡了壳,“二,二楼的打工仔投诉我,说你们楼上闹腾了一整晚上,害得他们睡不着,让我来看看……” 这二楼倒是好心机,白岐玉在心中暗骂,他们昨晚肯定被吓醒了,缩着不来帮忙,反倒是一切结束后倒打一耙通知房东…… “不是,这一地血怎么回事儿?你们做什么呢!” 霍传山解围:“我们也是被闹得睡不着觉,来查看的。” 白岐玉点头:“我一醒来,门口就他妈的这一堆黏糊糊的东西。” “哈?”胡叔明显不信,“你装傻也没用,我现在就报警……” 说着,胡叔直接掏出手机,结果一愣。 “咦,网呢?” “昨晚网就断了,”白岐玉说,“我们下楼找你,你还不开门。” 胡叔被一打岔,愣了一下:“我没听到你们来找我啊?” “可能你睡得太死了。” 胡叔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又发现了新的困惑:“我\操,手机信号也没了?” 霍传山走到胡叔身旁,俯下身看:“你确定吗?我们隔壁楼的网没事。” 说着,他顿了顿,温和的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6号楼的住户。来找白先生的。” 他顺手把蛋糕盒递给白岐玉,修长的手从西装内衬拿出一张名片。 胡叔疑惑的接过,质感优越的卡片上印着“齐鲁大学历史系教授霍传山。” 见霍传山一副斯文稳重的模样,又一身西装革履,气质不凡,俨然是高知分子,胡叔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幸会,我是小白的房东,这栋楼大部分的房子都是我的……哎,这破网怎么回事儿啊?” “是不是这一片的信号塔出了问题?”霍传山态度温和的提议道,“可以去空阔的地方联系通信公司维修。” “也只能这样了。老建筑就是东西容易坏。” 被打岔了许久,胡叔从最初的惊吓中回了神:“我说,这堆血真和你们没关系?那是谁干的?” 这是打消怀疑了。 幸亏处理现场前,白岐玉已经换下带血的睡衣,又彻底的洗了一个澡。 他穿着单薄的睡袍,勾勒出瘦削的身材,巴掌大的脸苍白俊秀,似乎也被这堆血吓坏了。 任谁看都不像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 白岐玉和霍传山隐晦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前者苦笑:“不知道……我一推门,把我吓坏了,这是什么事儿啊……我以为是304搞的,你知道,我听说他竟然虐猫的……” 胡叔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个神棍确实是个疯子……” 白岐玉趁热打铁:“所以,二楼说听着‘闹闹腾腾’的,可能是我和304理论时吵架声音比较大。” 适时,躲回家里的裴芝琪猛地推门出来了。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是304干的!妈的,对小动物下手的渣滓干出什么事儿都不奇怪!” 她声调高,嗓门大,颇有泼妇骂街的精髓:“一而再再而三的,成天恶心我们几个邻居,就不能赶紧把他赶走吗?” 胡叔一下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哎呀,小妹你先别激动,也不一定就是他干的……” 裴芝琪一听,翻了个白眼:“那洋垃圾说不定是个偷渡的外国通缉犯,这种安全隐患哪天半夜把你杀了你都不知道,你也真敢放他在这里住!” 胡叔被她吓了一跳:“嗬!话不能乱说……怎么就通缉犯了?邻里邻居的,要杀要打的像什么话!” “天天唧唧歪歪的要找大使馆,你见他找过么!”裴芝琪不依不饶,“你一个中国人你为什么帮洋鬼子说话啊?你是要包庇他?你是精美份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被裴芝琪胡搅蛮缠的吵了半天,胡叔被尖嗓门吵的脑子嗡嗡的,哪还顾得上别的。 他借口天色不早,下楼给孩子做早饭,溜溜的跑了。 裴芝琪还不依不饶的喊“赶紧请保洁公司打扫楼道”,什么“崇洋媚外,小心我拍照发到网上”的。 一直盯着臃肿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裴芝琪方才的凶悍泼辣全数漏了气,差点瘫软在地上,撑着门框才勉强没失态。 她满心满眼的后怕,不安的看了一眼神情莫测的霍传山,小声问白岐玉:“你这个朋友靠谱不?” 白岐玉疲倦的挥了挥手:“没有人比他更靠谱了。” 这句话只是打发裴芝琪,不让她问来问去的,可听在霍传山耳中,又是另一层了。 他的视线柔和的在白岐玉刚洗过、还泛着水汽的蓬软发丝上绕了一圈,心中也化的很软。 “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吧。” 霍传山是真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衬衫随意的挽到手肘,结实有力的小臂轻巧的擦去白岐玉和裴芝琪操劳半天都弄不干净的污迹。 他的仪态是那样的优雅而游刃有余,仿佛在灯明几亮的大礼堂与万千学子谈笑风生,而不是在昏暗潮冷的楼道,清理污秽与血渍。 白岐玉沉默的给他递消毒液,心中复杂的情绪堵胀着,几乎要把他憋疯了。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从未想过,他的“新一段人生”会是如此的开启方式。 撞邪(玄学) 第126节 杀人、藏尸、处理凶案现场…… 还把老朋友牵扯进来,让光风霁月的霍教授为了他,染上污点,一同坠入泥潭。 如果有选择,他一定、绝对,不会来邹城。 可没有如果。 痛苦、懊悔像一枚深水炸|弹,酸涩的在鼻腔炸开,泪自顾自的就流下来了。 滑过怔愣的脸颊,很轻的滴在消毒液与血水混杂的地上,绽开一滴格格不入的小花。 霍传山的手一顿,抬手,脱去一只橡胶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有些笨拙的去擦他的泪。 “对不起。”白岐玉睫毛一抖,哽咽道,“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了。我不想的。” “没事的。”霍传山很温柔的说,“我并没有怪你。甚至,你能选择不瞒着我,我很高兴。” 白岐玉紧紧闭了闭眼:“你不用安慰我。” 霍传山很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哭的浑身发抖的白岐玉,那些口才与学识,一切都抛之不见了。 他把两只手的橡胶手套都丢下,探着身子,抱住了白岐玉。 宽阔的肩膀与温热的身躯一瞬笼罩他,遮盖了楼道灯昏沉的光,白岐玉却第一次觉得,黑暗是好的。 他想躲只为他存在的这片小小阴影里,永远也不要出去。 三个人的手脚很快,又有霍传山加入,在完全日出前,终于处理完了满地血污。 消毒液的气息仍浓郁的让人猜忌,但散几天就没了。 “所以,可以给我讲一下来龙去脉了吗?” …… “就是这样了……”白岐玉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霍传山,当然,略过了半夜梦游吃生食的事儿。 亲口把崩溃的经历说出,他用尽了全部力气。 霍传山长叹一口气,走到白岐玉身旁。 白岐玉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只能坐到扶手上,然后俯下身子,又紧紧抱住了他。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他无比心疼的说,“怪我。昨晚,我到家见你不在,就该来找你的。” 怀中的人一直在抖,不知什么时候,白岐玉变得那么瘦了,明明一日三餐都吃很多,瘦的好像就只有一把骨头,一只胳膊就能揽住。 在这片短暂的温热里,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了很久,哭自己,哭自己的未来,又哭霍传山为什么昨天到家不来找他。 “一而再再而三,我为什么不直接搬走……” 说着,他看向霍传山,希翼的看向他:“我们搬走吧,好吗?这里不能住了,我们搬到大学旁边,桦林园路那儿,你上班也近……” 可霍传山无奈的打破他的幻想:“刚出了今天的事,你就突然搬走,胡叔会起疑心的。” “但是……” “我们肯定要搬走的,”霍传山又给他打定心针,“但不能是现在。” “再忍一下,好吗?下个月或者下周,等事情结束……等风波过去,我们就走。” “我忍不了了!”白岐玉哽咽,“我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我真的好害怕……” “我知道,”霍传山温柔的说,“我知道你有多害怕,你一定吓坏了。”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把脸贴在柔软的肌肉上,泪水濡湿了霍传山的西装衬衫。 男人的嗓音那样具有安全感,说,我知道你有多害怕。 他真的能知道吗…… “今天发生的事,我也要检讨。” 白岐玉睫毛一颤:“你有什么可检讨的……” “我不该松懈,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说不想跟着我去黔北的时候,我该据理力争的。” 白岐玉嘲弄的摇着头:“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你一点错也没有……” 可霍传山坚持说:“就像我上班的时候,你跟着我听课一样……我们之前坚持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好起来了,却因为我的大意松懈了,自然是我的错。” 这一番逻辑其实十分强词夺理,白岐玉只觉得他是在哄自己玩。 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样的话,真的很温暖人心…… 一个人什么时候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道歉,什么时候会混淆逻辑? 当他真的非常在乎一件事的时候。 在乎到泯灭逻辑,桎梏理性。 如父母之于溺爱子女,如暗恋之于美化爱人。 什么东西牵扯上了感情,荷尔蒙就会在大脑里敲锣打鼓,拼尽一切的努力去傻乎乎的朝热爱的人奔跑。 白岐玉轻轻抬起眼皮,正对上霍传山深沉的眼,里面,满是心疼。 他好像是真的觉得,白岐玉的害怕是他的错。 ……这个男人,这个向来稳健持重、睿智理性的男人,因为他,成了溺爱小孩的平凡人。 意识到这一点,白岐玉有些张皇的移开视线。 想到白天,因为一面之交的韩江雪的一面之词,竟然质疑霍传山为人的自己,他就觉得自己怎么能那么差劲呢。 白岐玉自认为不是帮亲不帮理的人,但霍传山……霍传山是。 如果,被诬蔑的是白岐玉,白岐玉毫不疑惑的相信,霍传山会偏向他。 这让白岐玉觉得自己像个小人,像幼儿园里吃了别人零食却不让别人吃自己的自私自利的坏蛋。 见白岐玉不敢与他对视,霍传山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放心,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了。” 泪水让大脑分泌安定的激素,白岐玉缓缓平静了下来,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霍传山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他的腰肢,他也那样紧的抱着霍传山紧实的身躯,仿佛落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 胳膊下的身体温热而结实,烫的他胳膊疼。 而他的头那样柔弱而温顺的搭在霍传山的胸前,泪水在质感高级的衬衣上氤开一片,像一朵开败了的花。 他慌张的挣开了这个怀抱。 二人相顾无言,白岐玉的脸好烫,烫的他手足无措,漂亮的眼像失了目的的蝴蝶,上下翻飞着,就是不去看身旁存在感极强的人。 许久,霍传山的喉咙发出一声低笑。 “以后,也来我家住吧。” 白岐玉耳垂烫的他心慌:“……嗯。” 霍传山安抚性的又摸了摸他的头,随即起身。 温热的高大身躯离去,白岐玉一瞬抬头:“你……” 高大的男人走向厨房,无奈的说:“听听你的嗓子,我给你倒杯水。” “啊……嗯。” 男人手脚利落的烧上水,趁着热水壶工作的当儿,又随手整理起厨房。 男人的视线掠过明显是“咬痕”的生肉块,掠过地上空空如也的1.5l矿泉水瓶,还有内容不知所踪的蛋壳、甜牛奶盒,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白岐玉在沙发上愣神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昨夜的一地狼藉有多可疑,慌乱走过去,却发现…… 瓷砖光洁照人。 他僵硬的转动眼球,对上霍传山笑意不减的视线,后者很温柔的说:“我帮你清理干净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啊……嗯”,白岐玉卡顿的解释着,“就,昨天那男的来砸门的时候,我正好在厨房……把一堆东西打翻了。” 见霍传山没有质疑这片凌乱的来源,白岐玉松了口气。 那异常太过古怪……已经不能用“撞鬼”来解释了,现在事态已经够乱了,他不想再徒增烦恼。 既然肠胃没有不舒服,就先放到一边吧。 至于可能存在的“鬼”,在这一团乱麻前,真是不算什么了。 白岐玉怕鬼,鬼从未伤他分毫;不怕人,人却想夺他性命,多么可悲又可笑。 那边儿,霍传山已经把滚落的蔬菜洗干净,用保鲜膜敛着了。 “要尽快吃了,”霍传山说,“中午我做了吧。” “嗯……” “想吃什么?冰箱里还有肥牛卷,芝士……做个乱炖?” “都行……” “或者部队火锅?” “这个吧。”白岐玉小声补充,“不要太多菜,也不要泡菜……多放肉、年糕、鱼饼和面。” “你啊,肉食主义。”霍传山无奈的笑笑,“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霍传山动作很快,开始切菜,调料…… “我来帮你吧。不能让客人一个人弄……” 霍传山拦住他,轻巧的把他推出去:“休息去吧。” 霍传山坚定了主意不让他动手,白岐玉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门口,看霍传山堪称赏心悦目的动作。 他在处理卷心菜,不是随便的撕扯,而是很小心的顺着脉络,找到根茎与叶相连的地方,然后完整的摘下来,整齐的码在火锅底部。 弄完卷心菜,他想了想,先给白岐玉切了一个芒果,这是为数不多的不反胃的水果。 从顶部中心画个标准的十字,剥皮,又找出一个蛋糕托托住底部,才递给白岐玉,不让吃的时候汁水滴在底部。 看人处理食材其实是很无聊的,可白岐玉就是移不开视线。 撞邪(玄学) 第127节 他漫无边际的想,对蔬果都这样温柔的人,一定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吧。 谁能有幸独占这种温柔呢? 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忙碌,白岐玉高度紧绷的精神,终于缓和下来。 厨房里,韩式大酱与泡菜氤氲着醇厚鲜甜的香气,热水壶咕嘟咕嘟的要开了,热腾腾的水雾缭绕如白烟。 一切都提醒白岐玉:他现在安全了。 昨夜的恐惧与崩溃已经掀过一页,霍传山带来了烟火气的清晨与救赎。 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眼皮黏连起来,像一个困得不行又被好吃的勾引着的馋猫,看的霍传山满眼笑意。 “别看了,吃吧。吃完了去睡。”霍传山把芒果递到白岐玉手里,继续去处理洋葱。 “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白岐玉慢慢的说,“尸体在五楼,早晚会被发现。” “虽然冬天天气冷,但那里潮湿、霉菌多,腐败会很快……两天,或者三天味道就很大了。得尽快处理掉才行……” “先去睡吧,”霍传山打断他,“等睡醒,饭就可以吃了,休息好了再讨论也不迟。” “不用,我给你打下手……”白岐玉坚持着揉了揉眼,“怎么能让客人一个人做饭?” 霍传山失笑,不由分说的把他弄到卧室:“听话,睡觉。” 白岐玉是真的撑不住了。 一宿没睡,又时时绷紧在崩溃线,身心皆疲。 他无比柔软的看着为他拍松枕头、拉起窗帘,铺床的男人。 后者一系列动作熟稔又利落,像是为他做过千万遍一样,毫无违和。 这是个很会照顾人、也很会生活的男人,如果和他成家,会过的很舒服。 白岐玉的脑中没由来的萌生了这个想法,下一瞬,又被自己荒谬的不行,打散了这个念头。 睡吧…… 霍传山看着他换上睡衣,躺倒,给他喝了一杯温水,又帮他关上灯。 黑暗涌来,白岐玉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 白岐玉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呼吸陷入平缓的一瞬,霍传山便收敛了笑意。 温柔、儒雅,甚至被一贯称赞的斯文稳重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他随手把围裙和防热手套扔在一边,径直上了四楼,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到来。 修长的双腿裹在剪裁得体的西服裤,手工皮鞋闲庭信步般踏在肮脏的地板上,仿佛巡视猎场的领主。 尽头的404房间,也仿佛预料到了顶尖捕食者的到来,“吱呀”的开了一道门缝。 阴沉的眼一闪而过:“……有事?” “我们谈谈。” 林明晚垂下眼睫:“301的事情,我不会外说。” “你清楚我找你,不只是为了这个。” 林明晚不着痕迹的一抖:“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易,不早就达成共识了吗……” “你其实心里清楚,我也懒得和你打哑谜。”男人面无表情的说,“关于你‘哥哥’的事儿,还没结束。” 男人语调平淡的仿佛在聊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可内容却让林明晚几近尖叫出声。 他说:“‘他’的恶化程度,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很清楚这一点。” 林明晚猛地开门,死死盯着男人居高临下的眼:“我做的还不够多吗!我已经放弃了一切,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面对歇斯底里的林明晚,男人面色毫无波澜。 二人对视了许久,林明晚浑身冷汗淋漓,熄了气焰。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和您说话。您……您还想要什么?” “我只是觉得,一些事情,要加快了结的速度了。” 毫不遮掩的杀意与暴怒在四楼一切阴霾所在之处蔓延,膨胀,扩散…… 在暴风眼中心的男人,继续说着一些话,可那些仿佛是无端生成、语序语法皆混乱的话,像一根根钉子,直接越过思维,钉入了林明晚羸弱的意识海。 —— 白岐玉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 他醒的迷迷蒙蒙的,看着厚重窗帘上繁复花卉的背光,一时不知今夕何年。 身旁,开着一盏小夜灯,霍传山正坐在小沙发上看书。 卧室很小,床与沙发的距离也小,男人又骨架宽大,他伸着腿,那样近,白岐玉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白岐玉怔愣的看着男人,男人早已见他醒来,却不出声。 他不由自主的轻轻伸出手,霍传山很温柔的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里。 修长的大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把白皙的手收起来,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秘宝。 谁都没有打断这一片旖旎而昏沉的暧昧,久到,白岐玉掌心出了汗,他才不适应的勾了勾指头,把手缩了回来。 霍传山温柔的弯起眼睛:“睡饱了?” “……嗯。” 白岐玉一看表,吓了一跳:“我睡了九个小时……怎么不喊醒我?” 他记得霍传山下午有课的。 “你睡得那样香,我不忍心叫你。” “你不去上课吗?” 霍传山摇头:“我们是提前回来,课表早就调开了。” “啊……” 白岐玉睡的口干舌燥的,嗓子有些哑,霍传山放下书,把倒好的温水递给他。 见他喝了,还是一副朦朦的样子,霍传山失笑:“困就再睡吧。” “你不是做了饭么……” “只是准备好食材了。部队火锅做的很快,你确定醒了再煮。” 白岐玉便又放心的睡了下去。 噩梦、美梦,轮流着做,一个也记不清,但每一次醒来,都能对上守护一旁的霍传山温柔的眼。 好像他永远不会再离开了,白岐玉也永远可以一伸手,就触碰到他。 他意识不清的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霍传山好像是这样回答的。 他说:“因为我怕一睁眼你就不在了。我不想让你也这样害怕,所以我会一直在。” 白岐玉又迷迷糊糊的问:“你为什么怕我不在?” 霍传山却不说话了。 在这样厚重又暧昧的安全感包裹中,白岐玉终于沉入了长梦。 梦到很小时候的事儿,荒谬又毫无逻辑,弄得他头昏脑涨。 一群声音四边八方的传来,男女老少,模糊不清,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癫狂的吼叫,稍一深思便头疼欲裂。 他们都在喊“巴摩喇·孔度”之大名,请求“孔度神”,“山神爷”保佑,还有一系列祈祷。 白岐玉被这片光怪陆离的嘶吼与喧闹中包围,就好像他又回到了那个阴冷到沁骨的冷的古怪庙宇中了。 他又厌烦又愤怒,满心满脑充斥着没由来的被欺骗感和被愚弄感。 终于,他忍不住怒吼出萦绕心头多年的疑惑:“这个怪名字的神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为什么要信?” 下一秒……所有人都死了。 人类的身躯无法承受过于庞大的怒火,一瞬就爆裂开来。 血肉不堪重负的飞溅一片,然后腐烂、融化,像原油一样蠕动着汇成一片漆黑黏腻的泥。 庙宇高耸的顶上,剥落墙皮的墙上,以及肿胀头颅的古怪神像,全部溅射了这群渎\神的“漆黑黏液”。 然后,苍蝇、老鼠一涌而上,在浩瀚的愤怒中将亵渎的融化之物吞吃…… “不……” 在白岐玉陷入恶心又荒谬的噩梦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句话就把他惊醒了。 是林明晚。 她“砰砰”的砸白岐玉的家门,白岐玉从未见过这个死气沉沉的女孩流露出如此明显的张皇失措。 她说道:“出事了!尸……五楼的东西消失了!” 第65章 腐烂 消失? 白岐玉睡意全无, 大步冲去开门。 门外,林明晚的宽大校服虚虚的笼在身上,头发凌乱, 像个疯子。阴恻恻的眉目里满是慌乱。 短暂相处中, 白岐玉能看出来,林明晚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能让这样的人感到“慌乱”, 一定是事态严重超脱的控制。 白岐玉的心咯噔一下。 左右扫视了一圈楼道, 无人, 他一把把女孩拉进家门:“先进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厨房里是部队火锅醇厚的香味,霍传山沉下眸子,脱下防热手套走来:“怎么了?” 撞邪(玄学) 第128节 林明晚深吸几口气, 才平复下恐慌。 “我知道这很荒谬, 但是……五楼的尸体, 好像……融化了。” “融化?” 林明晚说, 她在家里思来想去,觉得放在五楼还是危险, 毕竟是个公共场所。她不放心, 上楼检查, 看看能不能再遮掩遮掩。 却发现, 尸体该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 是一滩不知道什么东西……” “黏糊糊的, 像泼了一桶油膏在地上,或者大片淤泥被拍扁……天花板上、墙角上都是这一滩东西……” 林明晚的声音颤抖着:“还臭!特别特别臭……那种万千只死老鼠一齐发酵的尸臭……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这也太荒谬了。 白岐玉下意识要反驳“你在说什么鬼话”,可突然想到了刚才的噩梦。 人们的血与肉炸裂、溅射, 回归最原始的形态, 一切污秽与罪恶无处藏匿…… 他们全被神的暴怒给“拍扁”, “腐化”了。 一个莫名的猜测告诉他,林明晚说的是真的,梦也是真的。 可理智又让他无法轻而易举的相信,他不安的看向霍传山:“你怎么看?” 后者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到:“我们先去现场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迅速上楼。 白岐玉打开手机手电筒,在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霉味中,找到了尽头的房间。 然后发现,林明晚的描述,一丝一毫都没有夸大。 甚至,有所保留。 入眼,整间没有家具的空房间里空荡荡的,仿佛重归了被废弃时的模样。 可又到处都是“东西”。 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满头满脸都是漆黑的“淤泥”,像那种黏糊浓稠的油膏炸开了,过多的污秽与汁液“啪”的糊在四壁。 厚厚的一层,光线扫过时,甚至还在缓缓的蠕动,朝地势低的地方流淌。 空气中满是令人发狂的血腥味与腥臭味,像步入了某处不见天日的屠宰场。 进门时没注意,白岐玉的防水靴不小心踩了一点,是那种很滑腻、踩在泥巴上般软踏踏的触感,非常恶心。 他赶紧后退,那东西又黏得很,甩了好几下,才成功抬起脚来。 “这些……这都是……什么东西,”白岐玉的嗓音发颤,“油?泥巴?沥水?” 霍传山蹲下身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挖起一点,让白岐玉照着灯,仔细地观察。 许久,他说:“像是腐殖质。” “不可能!”林明晚提高声调,“腐殖质是泥土状,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潮湿的腐殖质。”霍传山打断她,“比较粘稠。” 白岐玉也心存疑惑:“是吗?” 他也蹲下身子,仔细去看。 霍传山得出那个结论是有原因的,靠近看,这一滩粘稠膏状物,其实也没有那么像膏体。 很粗糙的表面,包含了细细碎碎的粗颗粒在里面。 颗粒物很多,大的接近指节,小的才米粒大。 浮在最表面的颗粒有的发白,是那种油乎乎的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像天冷冻干的脂肪粒,也像被搅碎的塑料垃圾。 他招呼林明晚也来看,两人凑头研究了很久,勉强接受了霍传山的说法。 ……毕竟,如果不接受,似乎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所以,尸体呢?” “腐殖质”表面,并没有任何拖拽,或者脚印等痕迹。 这东西稠的很,比沼泽还稠,像没凝固的沥青,白岐玉方才不小心踩的一个脚印还历历在目,石膏拓印似的。 所以如果有人来过,把尸体运走,一定会留下痕迹。 “会不会是,呃,隔空用杆子挑起来的?” 白岐玉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也该有尸体‘存在’的痕迹。” 他说出了最大的一个矛盾点:没有被转移的痕迹,却也没有尸体存在的痕迹。 就像是凭空蒸发、消失了。 整个屋子里只剩漆黑狰狞,那样空荡、昏暗,仿佛回归了最原始的静谧荒芜。 而那些漆黑的亵渎常理的粘稠膏状物,会在无人知晓时张开巨口,把一切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吞噬殆尽。 白岐玉打了个寒战:“你们谁还有印象……昨晚我们上楼时,这个房间就有这么一滩东西了么?” 林明晚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摇头:“我没印象了。” “那……我们喊裴芝琪上来,让她辨认一下?” 孰料,林明晚一口否决:“不行!我不信任那个女人。” “但她到底是深度关联者,不可能出卖我们……” 林明晚深吸一口气:“你一定在好奇我和她为什么不对付吧?还记得我说过,4楼那一户人的女朋友害怕狗,所以来找我吵过好多次吗?” 一个不祥的预感浮现,白岐玉睁大眼睛:“你是说……” “我本来以为你是知情的情况下和她接触的。但这两天相处,我才发现你竟然不知道……”林明晚阴沉的抬起眼皮,“你想的没错,裴芝琪就是401住户的女朋友。” “怎么会?”白岐玉惊诧无比,“我那天问她……她说,死了的这男人是她前夫,找她争抚养权的,还说有钱款纠纷……” “你竟然还信她的话?我的老天……她怎么骗得你我引火上身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说着,林明晚嗤笑一声:“退一步讲,就算是她说的什么前夫、什么抚养权的是真的,这矛盾么?都离婚了,再找一个对象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不知道你和她有什么渊源,总之,从我这些……这几个月的与401打交道的情况来看,他妈的这个女人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霍传山突然出声,“死的这个人,就是401.” 白岐玉一愣,看向林明晚:“是他吗?” 林明晚却摇头。 “我不确定。” “你不是见过401么!”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正脸。”林明晚沉下眸子,“401那贱人,一年四季都戴着黑口罩和很大框的墨镜。反正我每次见他,他都是这副打扮,还要戴个鸭舌帽或者棒球帽……夏天最热的时候,也裹着长袖长裤。” “这么奇怪?”白岐玉皱眉,“是有皮肤病之类么?不愿露面也不至于全身都裹起来吧。” 他仔细回想尸体的特征。 一切都发生的太紧急,又在夜里,只记得那人确实戴有黑口罩,长卫衣,兜帽放下来,整张脸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约莫一米八,比林明晚矮一点,不然女生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把刀刺进脖子里了。 当时,确定人死亡后,三人就赶紧处理尸体了,没人有闲心去摘口罩看脸。 但如果这人真的是401的话…… 那么,裴芝琪就太可疑了。 她一句话都不提这人是住户的可能性,甚至在白岐玉怀疑男人身份,再三追问的情况下,才说这是“前夫”。 “虽然不能确定他就是401,但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霍传山沉声道,“如果他真是住户,这件事就棘手了。” 例如,每个月28号是交租日。 今天,是20号了。 “……401可不是会提前交租的那种人,”林明晚咬牙切齿,“所以28号胡叔大概率会催租,找不到人就完了。” 白岐玉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林明晚了:“你好歹见过他几面,仔细想想其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可林明晚仔细思索了半天:“没有。” “身高呢?” “401身高也是一米八左右,但这也不是决定性证据。” 林明晚冷冷地说:“你知道咱们国家男人平均身高多少么,一米七、一米八左右的人都太多了。单是楼里来说,胡叔、一楼的蒙族人,二楼两个猥琐男都是一米八上下。” 霍传山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早上上楼时,正好碰到了劳傧在院子里处理东西,好像是在上香烧纸,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二楼有做饭的声音,但不确定是打工仔们,还是民工们。” 二楼还住着三个籍贯江西的民工,合租一间房。作息起早贪黑的,平日几乎见不到人。 又陷入了死局。 许久,林明晚出声道:“纠结那么多干什么!我们直接去401看看。”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如果,尸体是401的住户,他们就必须处理些东西,伪造人未死的假象,以及解决房租问题,让人失踪的时间线拉长。 如果尸体不是401,那就万幸。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去忽略一种令人发狂的可能性——那就是——这一滩腥臭黏稠的膏状体,就是消失的尸体。 像一瞬经历了千万年、亿万年的演变,从完整有机体,回归了最原始的形态。 或者,有什么高维到无法想象的东西,挥动了无形的“肢触”,或者只是单纯的扫来一眼,男尸便无法承受超载的信息量,就这样膨胀、浮肿、然后撑破了肉/体承受的极限。 —— 进401的房门并不难。 整栋楼都是老式防盗门,那种圆形旋钮的、锁头外置的墨绿铁门,对于发达的现代盗窃技术来讲,除了一个名字外,毫无“防盗”可言。 三次敲门无人应,林明晚直接掏出一把钳子拆螺丝,看的白岐玉目瞪口呆。 撞邪(玄学) 第129节 “我还以为……会更酷一点。” “你要多酷?”林明晚睨他,“智能磁吸装置?还是什么激光探测?” “就,起码用个发卡捅捅?” 林明晚翻个白眼:“有更方便的为什么不用。” 说着,修长骨感的手三下五除二卸了门锁,卡扣“啪”的开了,门滑开了一条缝。 令人作呕的汗臭味自屋内传来,白岐玉忍不住捂住鼻子,以掩饰自己的慌乱感。 ——进了这个门,就又是一重罪状了。 这一天以来,他无时不刻在后悔,后悔踏入崇明小区后的每一个决定,又往前溯回,后悔辞职时的每一个决定。 错误就像漏水的窟窿,想要盖住一个,往往要接连不断的盖住多个,直到决堤。 而掩盖的成本往往愈来愈高,高过最初那个错误的收益。可一般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通常已经无法回头了。 霍传山感到了白岐玉的低落,沉声安慰道:“你没事吧?不舒服的话,我和小林进去就行了。” “没事。”白岐玉闭了闭眼,“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林明晚冷冷的看了一眼两人,换上鞋套,又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直接进门。 屋里没人。 空气中积沉着属于“单身汉”的味道。 汗臭、脚臭,烟臭,再加上通风不足的霉味,熏得人反胃。 幸好三人戴了口罩,多少防护了一点。 家具少而廉价,大红色开裂的塑料板凳儿,脏兮兮的玻璃茶几……连电视也没有。 全家最昂贵的家具应该就是茶几中央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全是油灰和碎头发。 屏幕上有一层很薄的积灰,可从这个家的卫生状况来看,看不出来时因为放置,还是因为主人懒得擦拭。 霍传山粗略扫视一圈,进了卧室。 卧室角落堆着两个大的快递箱子,像是当置物箱用了,都是一些没开封的矿泉水、泡面、啤酒之类。 白岐玉则去了厨房,他看过不少心理学书籍,懂一些“厨房性格论”,说是从装潢、整洁度、使用度、口味,就能测算一个人的性格。 水槽里凌乱的堆积着油乎乎碗和筷子,没有盘子。锅刷了,却没刷干净,一圈儿油光。 灶台旁只有最基础的盐、酱油、醋。稍微高级点调味料,什么耗油、味精之类都没有,甚至没有糖和辣椒。 只有一把不锈钢的菜刀,锈的很恶心,没洗。 冰箱里更是乱的可怕,没有水果,只有一些啤酒和放置到发霉的速食:面包、馒头之类,甚至没有通电,是当箱子用的。 卫生问题就更不用说了,一进门,北方小蟑螂就乌压压的四窜,吓得白岐玉差点出声。 他很快在大脑中描绘出此人的形象:一个不修边幅的单身汉,吝啬又散漫,全然不像会是有女朋友的模样。 或者说,也不是正经女朋友,最多是炮友,不然正常人都看不下去这个恶心的厨房。 霍传山搜寻完了卧室,没找到线索,看白岐玉这个洁癖被恶心的一张脸惨白,快晕过去的模样,就让他去客厅坐着。 一会儿,霍传山拎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出来。 那种雨衣料子的橡胶袋,漆黑,看不出什么东西。 白岐玉轻轻戳了一下,软趴趴的,很凉,像一块滑腻恶心的生肉,赶紧收回手来。 这种独特的触感,闪过一丝奇怪的熟悉感,但白岐玉确定之前没碰过这种东西。 “这什么啊?垃圾么?” 霍传山失笑:“食物。” “呃…” “放在这儿会坏的,”霍传山解释,“弄出味来招来别人疑惑就不好了。” 白岐玉觉得他这个逻辑有点怪,毕竟401还不一定就是死者呢,他刚要说话,林明晚的声音打断了他:“你们来看下这个!” 她找到了衣柜里藏得很深的一包塑料袋。 那种廉价的,小超市特有的花花绿绿的小袋子,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圈。 竟然是美金。 林明晚随便抽了几张,用手电筒反复照了一会儿:“是真钱。一、二……十二万.” 白岐玉惊了:“偷的吧?这钱要是来路正当,他能过成这样?” 十二万美金,在邹城郊区,能买套像模像样的小户型了。 白岐玉求助的看向霍传山,后者也点头:“就算不是偷,也是非法交易取得。总之,他不敢把这个钱过明路。” 黑美金比黑人民币比难见光,牵扯到外汇,到处都卡的很严。 “我们……”白岐玉的心底愈发不安,“我们到底牵扯进了什么?这个人绝对不是单纯的小混混……” 霍传山安慰了他几句,去调查二楼了。 与白岐玉家不同,401的二楼用途不是卧室,而是储物间、手工室之类的地方。 橱柜,一张木桌,凌乱扔着胶枪、电钻一类的工具。 衣柜里还有一套脏兮兮的工装,像是许久没用了,残留的泥土已干涸到掉渣,品相实在是恶心,林明晚粗略扫了一眼就嫌恶的扔了回去。 三人仔细搜了一遍,没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但能确定的是:房间主人出门了。 没有手机,只找到充电器;没有身份证、房门钥匙,也没有找到墨镜、口罩等林明晚见过的401的标准装束。 最终,他们只能回到一楼,去开笔记本电脑。 有密码。 试了试空格、123456等大众密码都不对。 白岐玉苦笑:“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要提生日,怎么猜?” 林明晚想了想,突然起身,朝厨房垃圾桶走去。 她翻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有用的,又去翻卧室的,许久,她低声道:“有了。” 她从一个没扔的外卖包装上扯下信息单,自个儿拎着,让白岐玉凑过来看。 上面,手机号码和人名都打码了,只能看出,是个叫刘* *的,手机号码是138——尾号4569. 有戏。 白岐玉迅速拿出手机,拨打114,咨询了邹城市手机号码的区间。 一番排列组合后,得出了刘* *的正确号码,通过微信一搜—— aaa刘玉良 生日是7月6日,37岁。 “他年纪这么大?”白岐玉忍不住诧异,“倒不是说长相……就那个恶心透顶的厨房,可不像是这个年纪能干出的事儿。” 刚才进门看到蟑螂,白岐玉直接就浑身犯恶心,沙发嫌脏不坐,全程站着。 相处了这么久,霍传山知道他这脾气,也陪着他站着,脏兮兮的电脑是林明晚一个人在操作。 “邋遢、独立能力,可不是年龄能衡量的,”林明晚冷冷地说,“肮脏的人一百岁都是肮脏的,整洁的人三岁就爱整理房间。” 白岐玉难得如此赞同林明晚的观点。 白岐玉叹口气:“辛苦你了,明晚。这个键盘……我是真的没吐出来就不错了。” 油污便罢了,皮肤碎屑、碎头发,食物碎渣……全都积攒在键盘缝隙中,要不是带了一次性手套,林明晚也忍不下来。 她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的刺他一句:“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感情我就天生伺候您的命呗?” “抱歉……” 白岐玉的洁癖,从小学时期就极为严重,整个学生时期没少因为这个被排挤。 大学时期好了一些,却也显得很矫情,去食堂都是自己带餐具,“娇娇”的称号可不是无根据的传播的。 他很难形容“讨厌污秽”是种什么感觉。 就是讨厌,就是受不了,写在本能里的痛恨。一看到漆黑、丑陋;一看到脏兮兮的、不整洁的物品,就浑身犯恶心,那种几近抓狂的崩溃。 ……这些东西……病毒、细菌……疾病、瘟疫……这些污秽之物,为什么要存在…… 诊断出焦虑和抑郁的时候,他也咨询过霍医生洁癖的问题。 霍医生说,治是可以治的。吃药、心理疗法,配合着来,一年左右就有明显成效,就是会比较痛苦。 “不过我个人认为,如果没有那么影响生活的话,就不用管。” 霍医生见的病号多了,安慰他道:“你极端爱干净,还有人极端不爱干净呢,这其实都算个体品质,不算什么。你要习惯你的特征,习惯带着这些症状生活,因为有些人注定独特。” 注定独特?注定天天见鬼的独特?白岐玉宁愿不要这些“独特”…… 面前,林明晚叹了口气:“算了。你不干活儿那就动动脑子,想密码。” “试试生日?37岁,那就是1984年的……” “19840706……不对。” “换成农历呢?”白岐玉掏出手机折算阴历,说了一串数字。 还是错误。 接下来又试了手机号,手机号、生日、名字拼音的排列组合……无一中标。 白岐玉有些烦躁,尤其是有一只蟑螂鬼鬼祟祟的从他脚边掠走,他差点朝后摔倒。 霍传山见状,提议道:“我们把电脑拿回去慢慢弄。万一401等会儿回来就不好了。” 林明晚说她家里有人,几人就去了白岐玉家集合。 白岐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一遍、两遍…… 撞邪(玄学) 第130节 水声喧嚣了多久,他就洗了多久,似乎把沾染过污秽都洗下来后,他才能重新振作。 奔流的自来水在黑色瞳仁中倒映着没有温度的光,直到冻得手指头没知觉了,才停下。 他一转身,霍传山已经在旁边站着了,不知看了多久。 男人用一次性洗脸巾包住冻僵的手,把通红的指尖都裹进去,心疼道:“倒也不必这样。” 白岐玉纾了一口气:“我洗手的时候,其实挺放松的。脑子放空,什么都不用想,干净的水带走我身上的污秽,我变得越来越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说着,他感慨起来:“我真的很喜欢水,可惜老人不让我接触‘大水’,泳池也不让。不然,我可能一年四季一有空儿就泡在水里。” 说着,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碎片,是一个陌生的老奶奶在说些什么,刚要捕捉,一瞬就忘了。 他不免感到奇怪,毕竟他熟悉的老人并不多。 闻言,霍传山不赞同的摇头:“你总把自己框在一个圈里,自己束缚自己。想去游泳就去,想去海边就去……邹城有几家五星酒店的室内泳池不错,我可以教你。” “……这个就,再说吧。”白岐玉避而不答。 他想到了一种绕开密码进电脑的方式:管理员模式。 可惜,虽是前游戏策划,白岐玉也不懂电脑。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的图标上停留了许久,一咬牙,拨打了厉涛歌的电话。 折腾了一番,已经18点多了,霍传山让他先忙,去了厨房重新煮部队火锅,林明晚帮着弄个凉菜。 电话接通后,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声:“哪位?” 厉溪鸣? 白岐玉便说:“我是白岐玉,厉涛歌的同事。你是小溪么,涛哥呢?” 女声却说:“你找的是老号主吧?他换号了,这是我买的新号。” 白岐玉一愣,刚要再确认一遍,电话却直接断了。 “嘟……嘟……” 厉涛歌换号了。 没有通知他。 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充斥了心头,白岐玉嘲弄的摇摇头,又去联系老马、戚戎,前者是空号,后者不接听。 他漫无目的地散步到窗边,紫红云霞最后的裙尾,正徙倚着朝地平线尽头退幕。 他很难不想起与厉涛歌分别的那个夜晚,却发现,明明只过去一个月,那感伤又温暖的回忆,竟然已经淡薄到记不起细节了。 他们聊了什么来着?……对,聊下一段人生……所以,开启下一段人生,便是完全与上一段人生斩断吗? 最后,白岐玉只得去打凌霄的电话,所幸,这个组里的开心果接了电话。 凌霄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外卖?麻烦放前台……” “是我,白岐玉。这是我新号。” “我去啊!小白哥?”凌霄夸张的惊呼一声,“你真是的,一离职就联系不上你了……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啊?” 白岐玉含糊的说,是出门散心了。 顺着凌霄大惊小怪的寒暄了几句,他开门见山:“我电脑密码忘了,你知道管理员模式怎么开吗?” 凌霄笑他“基本功不扎实”,告诉了他快捷键。 白岐玉试了试,可惜,管理员模式竟然也有密码。 “那就麻烦了,不过也不是不能搞,”凌霄说,“得用系统盘进,重新设置……你手头应该没有吧?这个挺简单的,你随便找个电脑维修店就行。” “这样……谢了啊,帮大忙了。明儿我出门找家店弄。” 说着,白岐玉忍不住打听:“我给厉涛歌打电话,他换号了,怎么回事啊?” 一听,凌霄也苦笑起来:“你也不知道啊?我前几天还想问你呢!” 白岐玉一愣,倏然,窗外电光闪过,又跟了一声雷鸣,竟是要下雨了。 一滴、两滴,冬日肃杀天气下,雨点打的窗户冰凉,徐徐渗着冷气。雨水纵横,模糊了窗外夜景,将繁丽妩媚的灯火蒙在了一片梦幻的怅然中。 “到底怎么了……” “你辞职后第二天,涛哥就辞职了。说是‘回家继承家业’,我们都打趣他感情之前是富二代出门体恤民情啊。”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辞职后第二天?那岂不是帮他搬家的时候,厉涛歌就辞职了?可当时,他一句话都没和白岐玉透露。 “话是这么说,我们都猜测他是自己开工作室去了,怕公司给他弄竞业协议,找个借口而已。” 白岐玉一顿:“真的?他之前确实问过我,要不要跟他做独立游戏来着……” 凌霄倒不知道这个:“好家伙,他是看不上我的技术吗,完全没和我说啊!” 说着,他感慨的笑起来:“他美术那么牛,只要玩法不跑偏,国内拿奖是没问题的……好羡慕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种底气……” 凌霄的话痨匣子一打开,就无边无际了,叽叽喳喳的一直在说,白岐玉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白岐玉毫无由来的觉得,或许,厉涛歌并没有去做游戏,“继承家业”才是真相。 可他又清楚,这个猜测无依无据。 头一阵一阵的胀痛,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被囚牢紧紧束缚…… 许久,凌霄见他长久不出声,笑道:“你看我,一激动就爱说话,你去忙吧……” 白岐玉回神,急忙拦住他:“老马和戚戎最近如何?怎么都是空号啊?” 电话那边,凌霄却一顿。 “老马,唉……我们也很长时间没得到他的消息了,大概疯病是治不好了吧。前两天体检的时候,没再医院里看到他老婆,应该也辞职了……” 凌霄的话宛如惊雷,接二连三的砸的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 他又说:“还有,戚戎是谁啊?” 第66章 第三只眼 凌霄说, 你是不是记错了,咱们公司没有戚戎这个人。 为了证明这一点,凌霄还登了企业□□搜索, 姓戚的只有一个女生,是行政管报销的。 “……你说负责人?负责人不是常山么。”凌霄笑了, “看来你最近生活很丰富呀,这才几天, 就把旧老板是谁都忘啦?” 常山是公司另一个老牌制作人,高高瘦瘦、留着忧郁艺术家长发。 白岐玉记不得怎么挂的电话了。 戚戎……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幻觉, 幻听?那也不至于如此真实…… 他掏出手机, 去搜戚戎的微信, 搜请假短信和通话记录, 却发现,没有任何一处能证明戚戎存在过。 微信、通讯录的备注都是“负责人”, 短信中也没提过戚戎的名字, 都是喊“哥”。 他也没拍过戚戎的照片或视频。 部队火锅中, 肥牛混合芝士的浓郁香气令人食欲大动, 如此温馨的氛围,白岐玉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靠在雨水斑驳的玻璃窗上, 彻骨的冷意渗透全身,脑中充斥着庞杂混乱的颠覆认知的矛盾。 霍传山喊他:“阿白,饭好了。” “啊……” 霍传山给杯子中斟上冰柠檬汁,却迟迟等不到白岐玉。 看到窗旁怅然失魂的白岐玉, 他走过去:“还在想?” 白岐玉睫毛微颤:“我好像又产生幻觉了……” “什么样的?” “我认识的一个人, 有人说他是不存在的, 而我无法证明他是否存在……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 “很重要的人吗?” 白岐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戚戎重要吗?没那么重要。他是带白岐玉的导师、老板, 仅此而已了。 戚戎不重要吗?却也不。 加班过晚的深夜, 他提着小龙虾给大家一个惊喜;那个阳光异常明媚的午后,他领着白岐玉从玻璃旋梯拾级而上…… 这些“不重要”的小小回忆,一点一滴交织成“戚戎”这个人。 重要的,不是戚戎这个人,而是“真实感”,是他存在的这段过去的真实感。 如果连戚戎的存在都是幻觉,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此时此刻,无比痛苦的自己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风雨吹打下的崇明小区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霍传山、林明晚,甚至昨晚被杀的人,被拒绝两次告白的谢闻道,还有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白岐玉没能等到霍传山的回答,一瞬天旋地转,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世界在眼前撕裂、化作一粒粒小颗粒般的漩涡,向着核心的黑色巨洞湮灭…… 他从世间万物中坠落。 大楼、树木、大地,一起崩塌粉碎;远处地平线上的黄昏、雨幕与钢铁森林以超光速疯狂的融化,然后像被巨人一拳摁下,坍缩成单薄的线与面。 光与暗也不再是世界的主宰,它们融合、搅拌成一团光怪陆离的混沌,并非人类想象的灰或者无色,而是令人作呕的亵渎常理的刺眼的五彩斑斓。 那种毒物最爱的保护色,饱和度极高的鲜红与鲜绿,代替自然界一贯以来的柔和与灰度…… 恶臭与馨香混淆着向每一片混沌的角落扩散,成为顶替“无味”的主宰者。 任何存在于此的生物、非生物都无法逃脱沾染这污秽的吐息。 而白岐玉,扭曲着、蠕动着,成为了“崩坏”中的一个渺小又渺小的点。 撞邪(玄学) 第131节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却也无法链接上肉\体的存在。 像浩瀚物质流中的一粟,他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飘荡着,身旁,是同样愚昧低等的物质。 混沌与放荡重归主宰,空间中充盈着放声尖叫、无须动机的杀戮、原始本能的暴怒,还有毫无意义与束缚的交合。 施害者不用动手,受害者也不残留痕迹,只需杀意与一个念头,所不容的将消失,所喜爱的将被占有。 庞大的污秽身影从光怪陆离的光影中浮现,是不可思考、不可估量之巨大。 祂缓缓的享用着一切愚钝的杀戮、一切疯狂崩溃的恶意、继续向前,无数肢体与五官凝合一身,一张一合的吵闹着、诅咒着、痛斥理智的无用,赞美混乱的伟大。 一切已然失序,万物不再需要逻辑。 疯狂才是自由…… 理智只是枷锁…… 大片大片乱码在天幕上循环、流淌。 有白岐玉认识的语言,也有不存于任何现存体系的乱文,毫无逻辑的重组着,在一切物质背后盘旋。 白岐玉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共振。 resonance。 宇宙间最普遍的物理现象。 能量由共振从一向十传递,相同性质的物质在共振波纹中汇聚能量、扩散……共振是世间万物产生的媒介。 那么……音波、磁场尚遵循共振原理,思想呢?情绪呢? 这些无实体的,却真实存在的介质,是否是地球程序中无元素插\入的代码呢? 而白岐玉本人,便处于“恶意”的共振场中。 整个宇宙、整个时间线、全数有意识思维的生物产生的,自创世起跨越亿万年的恶意的共振场…… 无穷止的污秽,无可计量的恶意…… 奇怪的是,产生如此荒谬而更加可怖的猜测后,白岐玉却没那么恐惧了。 他就是觉得,这里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他是活的,是有实体的,他不属于这里。 他不属于这里…… 白岐玉睁开了眼。 面前,霍传山正俯下身子,无比担忧的看着他。 这一幕,在短短一天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甚至白岐玉都不会再对霍传山的关切感到“愧疚”,“感激”,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白岐玉手里还捏着手机,再仔细看去,一条备忘录里,“戚戎”两个大字跃然眼前。 ……一条会议记录。 白岐玉依稀记起来,这是立新项目,戚戎拉着他和厉涛歌开会时,他忘了带纸笔,用备忘录写下的笔记。 他便给程序小谢发了一条微信,问戚戎最近如何。 现在是加班的时间,小谢回的很快:“挺不错啊,新项目很顺利。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确定?” “是啊,”小谢发了个表情包,“哈哈,想回来啦?正好缺文案、招人呢,你私聊戚老板问问?” …… 白岐玉很轻的抬起睫毛,紧盯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一点。 雨势越来越大,砸的人心慌,天地间静谧孤寂,一切嘈杂都掩盖在无边无际的雨幕里。 “……霍传山,”白岐玉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雨之声飘散,“如果……如果我无法分辨幻觉与真实,该怎么办?” 像一支孤苦伶仃的小苗,好不容易突破寒土,迎来的却不是一贯渴求的阳光,而是杀意浓郁的风雨呼啸。 它就要顶不住了。 谁都能看出来这一点。 在清醒与疯狂之间游走,它岌岌可危。 霍传山说:“那就闭上眼睛吧。” 他又说,人的恐惧感,是有来源的。 “闭上眼睛,就不会那么怕了。” 白岐玉轻轻瞥了一眼霍传山,麻木的闭上眼睛。 霍传山伸出手,温热的指头轻轻碰了一下白岐玉的鼻尖,又向上,点了点额头中央。 奇怪的是,明明闭着眼,白岐玉却感到一种危险逼近的压迫感。 自鼻尖起,如波纹扩散到全身,白岐玉整个人很剧烈的抖了一下。 “……你做了什么?好不舒服。” 霍传山笑了,说可以睁眼了。 “这是什么原理?” 霍传山解释道:“在原始时期,人类曾有三只眼。前两只的位置与现在相同,而第三只眼,就位于鼻子上方,额头正中的地方。” “而原始社会中,最重要的,便是感知方位、感知平衡,以提高生存几率——这就是‘第三只眼’的功能。” “但随着漫长的进化,人类形成族群、部落,危险减少,第三只眼便退化了。它的一些功能,例如‘辨别方位’,被另外两只眼合并。”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三维视觉的形成机制中最重要的一点……” 白岐玉虽是文科生,却也懂得一些:“景深?” “是的,”霍传山点头,“因为‘景深’,二维图像才能体现出三维感。” “你可以试一下,闭起一只眼,只睁一只,眼前的图像会不那么立体。” 白岐玉试了试,确实是这样。 “退化后的第三只眼,现在学名为‘松果体’。之所以没有完全消失,是因为它还保有‘感知的作用’。” “感知恐惧、焦虑、烦躁……等不利于生物在自然界生存的负面情绪。” “自然,作为曾经的第三只眼,其实一些功能尚没有完全退化。例如方才你闭着眼,我的手接近,你仍旧感觉到了压迫感。” 白岐玉觉得很神奇:“确实……” 霍传山顿了顿:“松果体较为膨胀的人,往往容易出现幻觉、幻听……” “幻觉、幻听,又容易被误解为见鬼、通灵,或许这就是通灵人士口中‘阴阳眼’的真相。” “接下来这句话,可能不太中听,但是……大量学说证实,罹患精神疾病的人的松果体,无论是体积还是活跃程度,都比常人要大得多。” “这样啊……” “感觉好些了吗?” 或许是惊魂未定的原因,白岐玉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种的古怪的,阴气很重的表情: “所以,按你来说,‘预知’是话术,‘通灵’是精神疾病作祟?还有什么来着……‘撞邪’是患者本人的幻听幻视?” “霍教授……你研究历史,你比我更懂。人类贪婪,人类想要一切,人类是最复杂的生物。为了生存,他们进化出鼓舞人心的正面情绪,也进化出了保护自身的负面情绪……” “后者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古往今来谁也得不出……” 折腾了一整天,丰盛的晚餐抚慰了紧绷的精神。 除了部队火锅,霍传山和林明晚还一齐做了几个菜,蒲烧鳗鱼、蒸鸡蛋糕、椒盐里脊。 似乎是为了贴合白岐玉的口味,一盘青菜都没有。 玻璃盏里,还有一盘辨认不出内容的凉菜,黑乎乎的,油膏状。 白岐玉看着恶心,不去吃,霍传山好说歹说哄着他尝了一口,这一口就爱上了。 口感滑溜溜的,像某种很柔很韧的蘑菇,还是特别新鲜多汁的那种,一口下去清甜鲜香,意外的上瘾。 白岐玉一口气吃了半盘,回过神来,才发现霍传山和林明晚一点都没动。 他感到很不好意思:“抱歉,我最近胃口大,一吃就停不下来……你们也尝尝,味道真的很棒。” 霍传山笑了:“喜欢就多吃。难见你有中意的菜。” 林明晚则冷冷的说自己不爱吃这个,筷子动也不动。 白岐玉是不好意思再继续吃了,可那玩意儿味道是真的好。单是想到它独特的味道,就产生大快朵颐的欲/望。 他好奇:“还没问,这是什么?以前没见过你做这个菜。” 霍传山说是药膳,学生推荐的,他也是第一次学做。 “药膳……”白岐玉想了想,“不会是龟苓膏吧?” 霍传山笑了:“对。” 白岐玉过去从来不吃龟苓膏,他在吃的方面上精细的很,觉得这东西黑、脏兮兮的,看着犯恶心。 “喜欢以后就多给你做,”霍传山眉目柔和,“这是很补的好东西,多吃对你有好处。” 饭后,白岐玉主动去洗碗。 林明晚拦他:“你填什么乱?坐着去。” 白岐玉怎么能让客人洗碗:“你们准备了菜,我总要做点什么。” 林明晚一副很诧异的模样,还要说什么,霍传山打断他们的争执:“小林,就让阿白洗吧。他喜欢玩水。” 白岐玉睨他一眼,笑了:“你又懂了?你是懂王,哦不对,懂教授?” 白岐玉都有心情毒舌人了,霍传山也高兴,很好脾气的任他嘲讽。 不过,白岐玉确实喜欢洗碗,看着水流冲去污秽,重现光泽,感觉很解压。 林明晚也不多说,她靠在墙壁上,看白岐玉在哗哗水流中劳作,突然提议: 撞邪(玄学) 第132节 “电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们去找裴芝琪。” 白岐玉撕下几张厨房用纸,很精细的一点一点擦干净碗碟的水珠:“这话怎么说?” “无论401是她的新男朋友,还是死者,她都可能知道密码。而且观察她的反应,也能看出很多信息——” “作为盟友,她会绞尽脑汁弄开密码;如果想要掩盖信息,她就会装傻。反正她早晚会发现电脑在我们这儿,我们不如直接利用这一点。” 这倒是个突破口。 一番思索后,白岐玉欣然同意。 他敲开裴芝琪的门,简单的说了“401可能是死者”的推断,却只字不提推断得出的原因。 裴芝琪没表现出太大情绪波动,接过了电脑。 林明晚的打探直接宣告失败——裴芝琪竟然有系统盘。 白岐玉试探道:“你会电脑维修?” “皮毛,”裴芝琪含糊的说,“直播要用的软件又多又杂,之前好几次系统崩溃,请人来重装机子,很麻烦。为了省钱,我就买了个自己弄……” 她熟练操作着,三下五除二绕开了密码,进了主界面。 “好了。” 说着,裴芝琪让开身子,直接把笔记本电脑递给了白岐玉。 看不出迟疑或隐瞒。 或许是因为设了密码,重要文件没有遮藏。 扫眼看去,桌面上胡乱放着几个文档,其中一个叫“订单”的,修改日期正是事发前晚。 白岐玉点开,视线凝住了。 以“日期 地名 人名”为格式,“订单总览”里,是十几条售货信息。 “2020年3月7日,靖德市,扈优优,2200”。 “2020年8月13日,长湾市,杨,600” “2020年8月26日,徐合市,杨的朋友五位,各650” 表格很详细,一一记录了顾客的手机号码,银行卡号等信息,古怪的是,却没有货品信息。 大部分是齐鲁境内的客户,也有小部分销往外省,甚至还有一个海外订单。 总共46条记录,最近的一条,来自于上周五。 同样只记录了价格,没有记载货物。 直觉告诉白岐玉,这是个突破口。 “云南侗乡镇 ,许苗,300……” 他把手机号与银行卡信息抄录到手机上。 林明晚看他操作,冷不丁的说:“像不像传销。”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白岐玉了然,“所以价格只是噱头咯?” “可能是暗号、暗码,需要对应着。” 白岐玉便去翻其他文档,可惜,没能找到“暗号对照表”。 而且越浏览,越察觉到浓郁的违和感:这笔记本电脑的内容比外壳干净得多,除了桌面上这些文档,没有任何“使用痕迹”。 正常人使用电脑,肯定是多方面的用途,例如网络聊天、看视频、打游戏,再不济也有个浏览网页。 可这台电脑都没有。 甚至浏览器的页面历史是空的。 与其说像是老人机,倒不如说,是办公专用的,展示信息的机子……反正怎么推断都很怪。 白岐玉萌生了一种奇特的想法:这电脑……好像就是故意放在那里,故意存了这些信息,等待他们发现的。 但他又很快忘记了这个想法:那也太巧合了。 401主人怎么会意识到自己牵扯进杀人案,怎么能推断到会有人进他房间偷看电脑的? 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为了以防万一,白岐玉还是把文档都拷贝一份,发送到自己的邮箱。 告别裴芝琪,回了房间,霍传山又翻找了一遍电脑,得出相同的结论:“可能是传销。” 白岐玉皱眉:“我其实觉得更像是搞走私的。香烟、违禁药品等……” “那单子也太少了吧?”林明晚打断他,“从2019年11月到现在才46个单子,他整天兜帽墨镜、躲躲藏藏的,图什么?” “我算了一下,46个单子才三万多块,这点钱在邹城喝西北风都不够。” “你的意思是账面价格是假的?” 林明晚点头:“要么是美金计数,要么是计量单位有猫腻,比如,2200元指的是2200万元。” 白绮玉睁大眼睛:“如果是万元,这个摊子也太大了!” 搞走私的,这么少的单子,这么大的涉案金额,很可能是毒/品…… “就401混的这熊样儿,最多搞个传/销,”林明晚摇头,“我倾向于是美金。我们在房间里不也发现了美金?” “现金外汇是很难搞的,一个在华夏大地上搞传/销的,为什么要用美金?” 二人僵持不下,霍传山沉声打断他们:“无论哪种可能,如果死者真是401,场面就变得很糟……” 白岐玉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传/销,还是走私犯,401突然失联,他的上游和下游都会察觉这点,前来打探。 尤其最后一个“订单”没完成的情况下。 这趟浑水,或许,比所有设想都要更深、更恶的多…… 空气一瞬陷入了沉默,林明晚又看了一会儿电脑,不确定的开口:“你们发现没有,这个文档只写了‘下单’时间,没写交货期……或许,我们都想多了,401不在家单纯是出门进货去了。” “确实,”霍传山安慰道,“我们再观察观察吧。” 也只能这样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白岐玉对独处的恐惧攀升上了巅峰,前所未有的依赖霍传山。 霍传山便每时每刻把他带在身边,无微不至、不厌其烦的照顾白岐玉。 一齐上课、一齐出入,住在他家。 白岐玉时常感慨,那天能在机场遇到霍传山,真是三生有幸。 有好几个瞬间,夜灯下共读一书时,靠在沙发上看电影时,白岐玉总是忍不住去看男人。 男人总爱离他很近,近到精神洁癖会发疯的距离。 但白岐玉第一次觉得可以忍受。 一抬手……一抬眼,就可以触碰到男人。这样很好。 每次出神时,男人都心有灵犀的抬眼,与白岐玉四目相对,然后安抚的冲他笑笑,摸摸他的头,或者递给他一杯热水。 ……白岐玉甚至觉得,如果霍传山在这时候告白,他会答应。 就这么和霍传山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但他很快摒弃了这个冒犯的念头:霍传山又不是同性恋。 “你不能因为他是爱照顾人的性格,就对享受付出而理直气壮。” 白岐玉晦涩的想:“以后霍传山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也一定会为好兄弟赴汤蹈火。” —— 这几日,见白岐玉喜欢吃那天的龟苓膏,霍传山就顿顿做。 知道他矫情,觉得黑漆漆的外表丑,霍传山就变着花样弄得好看点。 磨碎水果糖,淋上七彩的糖粉;浇千岛酱,弄成布丁沙拉…… 白岐玉觉得那东西实在是好吃,彻底戳中了他的味蕾。 按理来说一个东西日日吃夜夜吃早就腻了,他却反倒上了瘾。 虽说也没有到每顿都非吃不可的地步,不过一想到午餐或者晚餐中有这个,白岐玉就无比期待,甚至提前开始酝酿口水。 二人刻意不提那天的事情,一切似乎要步入了正轨,回归平淡的日常。 直到…… 白岐玉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冰箱前。 赤着脚,一身单薄睡袍,冻得发抖。 而手里,抓着一大团漆黑弹性的“膏体”,满口冰凉的生腥味儿,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半夜饿的发狂,不择手段的觅食。 第67章 告白 手中黏糊糊的黑色膏体被他甩飞到很远, 与阴影中觊觎的恶意们融为一体。 男人不知是何时来的,回过神时,白岐玉已经软倒在了霍传山的怀抱里。 浑身的骨头与力气都被绝望抽散了, 站也站不住。 他啜泣着,泪水大滴大滴的流,胳膊紧紧抱着霍传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这一处安全地了。 霍传山便半蹲着, 以一种守护的姿态让他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 颈窝被润湿, 白岐玉的头发柔软的扫着肌肤,是一种让人无比满足的获得感。 “不怕,不怕了……我在呢。” “你看到了吗?我竟然吃生食!我竟然……”他哽咽了一声,“我是不是没救了……” “怎么会?”霍传山的声音无比的温柔, “你只是饿了。” “我这叫异食癖!我还是知道的!” 撞邪(玄学) 第133节 “异食癖是指摄取‘非营养性’食物, ”霍传山耐心的说,“例如泥土、金属、纸张……你并不是。” “但是吃生食也……” 霍传山摇头, 大手轻轻地抚摸着白岐玉柔软的头发:“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吃过生食。生水果、生蔬菜、生鱼片,甚至生鸡蛋、生牛奶……” 白岐玉不作声,颤抖的幅度却小了。 见状,霍传山继续劝诱:“吃生肉只是较少见罢了,但生肉与其他生食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你不能因为大众不这样做, 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异常的。我认识的阿白,可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许多东南亚国家有凉拌生肉的特色菜,几千年前我们的原始人祖宗也吃生肉,吃熟肉的初衷只是为了好消化而已,这真的没什么。” “但……但也不该是半夜梦游到冰箱前, 去啃冰冻的生肉。” “阿白, 梦游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霍传山的声音很柔, 又那样磁性,如月夜下流淌的静谧河水,包容而让人心安:“上次我们一起看过药物说明书,副作用写清了可能出现梦游。” 霍传山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白岐玉多少有些触动,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强烈的说不对。 他想要继续反驳,下一秒,身体却腾空了。 霍传山竟然把他抱了起来。 而且是以“抱小孩”的,那种双臂紧紧抱拢的,把最心爱之物揽在胸前的姿势。 失重感与视线猛地拔高的一瞬,白岐玉大脑空白。 一个成年人被另一个成年人这样抱起来,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下意识要挣扎,可…… “抱紧我,”霍传山很温柔的说,“别乱动……乖一点。” 白岐玉离奇的听了他的话。 他的双臂为了寻求平衡,下意识揽住了霍传山的脖颈。 他的心脏紧紧贴在霍传山有力的怀抱里,紧紧贴在男人的胸膛上,那边,热烈的力量透过心跳声渡来。 一下、两下…… 白岐玉的心悸,奇妙的消失了。 心跳声开始共鸣,开始同步,他们的主人在沉默中彼此相贴。 不再需要言语,不再需要过多的承诺与安慰,霍传山用体温与切实的存在感告诉白岐玉:我在。 我抱着你,就像抱着唯一的珍宝,我会永远拥抱着你,让你远离孤独与不安。 霍传山抱着他,朝客厅的窗户前走去。 黑天鹅绒的窗帘开着,凌晨的夜景是一片空寂之美。 雨势式微,行道树在潮冷的风中摇曳,白岐玉看到树根旁,有一只小小的草苗,它亦紧紧贴在树干上。 他漫无边际的想,巨树庇护这颗小苗,又是为了什么呢? 它是有意为之,还是仅仅的举手之劳呢? 如果脚下的不是这根小苗,是其他的野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恐怕也没太多差别吧? 或者说,被小苗无回报的窃取关爱,巨树是否早已厌烦了呢? 可…… 小苗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没有巨树,它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他喉头酸涩,泪水又滑了下来:“对不起,这么晚了,还要听我发神经……我是不是很讨人厌?总是传递负能量,像个累赘一样……” “因为我,还把你牵着进了杀人案,天啊,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糟糕朋友啊……遇到我真是倒霉……” 风声大作,树冠剧烈摇晃着,早已没有树叶的枝桠痛苦的震颤着。 闻言,男人的臂膀却揽的更紧了。 他听到对面有力的心跳声,亦在加速。 “这一个月以来,我每每想起你,最感谢的,便是那日机场的相遇。” 白岐玉睫毛一颤:“……不用安慰我,明明是后悔吧?” “不。”霍传山抬起头,与白岐玉怔愣的视线紧紧相对,“或许我不善于表达,我其实,从来不是乐善好施的性格。” “你观我温柔、包容,我实则自利、狭隘。” “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是好的。也只有在与你相处的时候,我是善的。” 白岐玉的心错跳了一拍。 他怔愣的去看霍传山的眼,他对这一幕其实早有预料,但事到临头,仍是全然的不知所措。 后者温柔的继续说: “关于这些,我思来想去想了很久,却不觉得负担,只觉得庆幸。” “因为,阿白,我爱你,偏爱你。” “只有你……也只会有你,我会是你认知中的这个霍传山。” “其他的,谁都不行。” 像是信息量过载,过多的热度、温柔与爱冲击着他被恐惧与绝望长期占据的心房,那样无法辨识,无法反应。 热浪朝冰冷的岸边涌来,白岐玉站在漆黑孤寂的天幕下,迎接这片洗礼。 霍传山…… “我……我其实很不想与你说这些。说了这些,可能你就会远离我,觉得我趁人之危。” “但不告诉你不行……不告诉你,你就永远不会懂。你就是这样,在感情方面是个十足的孩子。” “不过,关于这点,我也要检讨。我没有什么资格说你,甚至,我总是在做错……” “我其实……极力想要对你好,却总找不到正确的方法。然后让你讨厌。” “毕竟,感情这件事,你、我,都是初学者,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雨又大了。 雨水强硬的击打在窗户上,绽放出一片又一片不规则的水花,像寒冬里盛放的烟火。 “啪”,“啪”—— 白岐玉的心,也升空了。 他想,他或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雨夜。 他被霍传山抱最心爱的小朋友一样抱着,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看迟来的雨水的烟火。 “我……” 他的嗓音干涩的像烈火烤过的果实,被收紧了水分。 出不了声。 也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才好呢? 霍传山说他们都是初学者,一起努力。 怎么努力呢?爱情……乃至感情……又没有一个模板。 白岐玉从未想过自己的爱情会是什么模样,起码,此时此刻,他想要的就是一个永远可以无条件依靠的怀抱。 抱着他,从无边际的恐惧中隔绝,抱着他,从命运恶毒的推手中逃离。 而霍传山偏偏有。 偏偏就在他身边,偏偏触手可及。 霍传山仍是很温柔的看着他,饱含着万千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似乎不期待白岐玉的回应,也似乎在等候怀中人的肯定。 “我……”白岐玉终于发出了声音,“我知道了。” 一句话出口,接下来的话便顺理成章。 “我似乎也只有在你面前……会……会这样崩溃。” “你知道,我的性格本不是这样的……你不要看我平时脾气还不错,这句话我和谁都没说过,我这个人最厌恶的就是示弱、露短……这会让我感觉落了下风,被别人看不起……” “但在你面前,我似乎可以是弱的了。” “似乎可以……让那些重担与包袱在肩膀上卸下来一会儿了。” 说着,他的脸颊烫的像燃起来了,手忙脚乱的去捂脸。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如果,如果你我在彼此面前都会变得‘不那么像自己’,那我觉得,这样还挺好的。” “我从小到大,似乎都活在一个框子里。必须要是这样的,必须要是那样的。不能去山区和海边,不能示弱,不能和旁人不一样……真的很累……” 霍传山笑了起来。 “从来都没有‘框子’,”他无比温柔的说,“你就是你,你可以做一切事情,也可以拒绝一切事情。比如,尝试着去爬山,去游泳……很多事情迈出第一步,就容易的多了。” “话这么说是容易,可很多东西的存在,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习惯。”白岐玉苦笑,“比如我现在也不想去海边,不是怕奶奶的恐吓,而是觉得,既然都坚持了二十多年,如果去了,这么多年的坚持不就打水漂了么?” 霍传山没有出声,托着白岐玉的臂膀突然一用力,掂了掂怀中的小朋友,后者吓得惊呼一声:“干嘛!” “……觉得你说的不对,但不知道怎么反驳。”霍传山无奈地说,“吓一下你。” 白岐玉觉得很好笑,这个向来情绪内敛,稳重沉毅的男人,好不容易情绪外泄一次,也只是轻轻地抛了他一下而已。 霍传山换了个姿势抱着他,好让他们的视线可以平齐。 尚带有迷蒙水汽的眸子,被沉稳温柔的视线包裹,他们静静地对视着,白岐玉鬼使神差的闭上了眼。 一触便离。 霍传山的唇有些凉,像最温柔的溪水掠过。 他细细的去亲白岐玉的鼻子、额头,还有软软的头发。 撞邪(玄学) 第134节 “还饿吗?” 白岐玉满面通红,大脑一片空白:“没,不饿了……” “以后,晚饭我会多做,”霍传山说,“如果你不够吃,不要害羞,直接告诉我。” “嗯。” 霍传山又温柔的亲了亲他的面颊:“还有关于梦游的事儿……你真的不用那么放在心上。” “我是想着,周末去看看医生好了……” “你不觉得很酷吗?”霍传山打断他,“世界上会梦游的人有多少个?可能比明星的数目还少。” “个体与个体本就不同,从身到心都是。就像你说的,你不必强行把自己塞到框子里,强行和所有人一致。” “撞鬼也好,幻听幻视也罢……都是凌越世人的灵感作祟。因为你是天生的艺术家,超脱的感性者。古往今来,只有极端优秀的人才会这样。” “我觉得,你应该反过来支配它们,学会适应带着这些‘症状’生活,因为有些人注定特殊。” 霍传山的话,让白岐玉心头颤动。 有些人,注定特殊。 这些令人发狂的怪事……都是因为他注定特殊吗? “……你真的这么想吗?不觉得……不觉得我是个疯子,不觉得我无药可救了吗?” “你不是疯子,”霍传山认真的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你是独一无二的、天赋异禀的人。你是老天宠儿,我无比渴求的珍宝。” 那就相信他吧。 白岐玉漫无边际的想。 带着这些“症状”活下去,因为,他注定特殊…… 他不得不承认,爱与信任,是驱散恐惧的最好的药物。 他越过霍传山的肩膀,看到厨房阴影中黑漆漆的膏体,那些心悸与恐惧全都消失了。 “那个是龟苓膏的原料吗?抱歉,我浪费食物了……” “没事。”霍传山温柔的说,“很快还会有的。” 白岐玉这才察觉二人的姿势,不自在的推了推霍传山的肩膀。 “好啦,放我下来吧,”他的声音细若蚊蚋,“两个成年人,成何体统。” “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总是道歉,”霍传山弯起眼睛,“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这不行,”白岐玉一板一眼的说,“做错事就要道歉,这是该有的基本礼节。” 霍传山无奈的笑了:“一定要这样?” “你不能总惯着我……” “为什么不可以?” 白岐玉睨他一眼,觉得道理说不明白,又用力推他,霍传山心情很好的笑起来,把他放下了。 “今天是圣诞节。”霍传山的声音很轻,“我从来不过这种没根据节日,你也不过。但是,我想向你讨个礼物。” “为了防止梦游,和我一起睡吧。” 白岐玉脸涨得通红,张了好几次口,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 许久,他撇过眼去,不去看霍传山,声音很大声:“还不去帮我拿枕头……” 其实,白岐玉不是第一次和霍传山一起睡了。 当年在青岛地下系统里,头顶着下水管道空洞悠长的水声,他就和霍传山的睡袋紧挨着。 空气和地板都很凉,可霍传山获得一线史料,热烈的与徒弟讨论学术,白岐玉从旁边旁听,觉得十分有趣。 但那时候只是朋友,没有什么旖旎暧昧的心思。 霍传山……霍传山似乎和现在的模样也不太一样,起码白岐玉记不住那时候的他。 鹅绒软被很暖,暖得像火炉,白岐玉趴在霍传山有力的臂膀里,回忆道: “还记得下水系统那次旅行么?我在你左边,韩江雪在你右边。我旁边还有林天羽。” “我们四个天南海北的聊,聊二战的小报秘闻,聊两个教堂孰高孰低,聊海洋大学往下走、那条法桐与白玉兰夹道的隐蔽小路……” 霍传山的手有一波没一波的抚摸着他的背,顺着他的回忆“嗯”着。 白岐玉怀念道:“我还记得你和林天羽吵了一架,硝烟味特浓。我还在一旁哈哈的笑……那时候是真的快乐,记得热热闹闹的,什么都不怕。和大家在一起,感觉有探险一切未知的勇气。” 他来了兴致,问道:“哎,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你们吵得什么来着的?” 霍传山含糊的说:“关于老胶东的历史。” “是吗?”白岐玉想了想,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话锋一转:“你那时候到底什么形象来着,绝对没这么帅。不然我早就记住你了。” 霍传山闷闷的笑:“不告诉你。” “说啦……” “嗯……因为你阴阳韩江雪‘弱鸡’,嫌弃他掉队,我从那之后,就努力健身、保养,怕你们以后也嫌弃我,不带我去了……” 白岐玉哈哈笑了起来:“我那时候有嫌弃的那么明显?不会吧,我对陌生人还是很收敛的……” 聊着,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韩江雪的事儿,觉得也该做个了断了。 老是不问,总觉得有个梗卡在心里。 “话说,”他斟酌语句,“你和韩江雪到底怎么回事?” 霍传山的动作一顿:“他说什么了?” “他想见你。” 霍传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是你说的,我会找时间和他见面。” 白岐玉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就是觉得你们一定是有误会……” “我知道了。快睡吧,睡晚了明天又要头疼了。” 白岐玉这才发现凌晨四点多了,乖乖闭上了嘴。 闭眼前,他突然奇想的抬起身子,亲了一下霍传山。 后者炙热的视线扫来前,他又轻轻的躺了下去,说:“晚安。” 这是第一次,圣诞节没有和亲戚朋友过,也没有和任何人交换礼物。 霍传山不懂风情,白岐玉也不觉得这劳什子洋节有什么非过不可的必要。 但……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次节日。真好。 —— 27号晚上,《历史剧与历史》公选课迎来结业考试,霍传山要监考,晚上九点才结束。 白岐玉觉得自己不能总粘着人,便说自己先回去。 霍传山不放心他,在他再三坚持下妥协了:“如果感到不安,就给我打电话。” “监考,接什么电话。”白岐玉笑了,“好啦,知道啦。” 迫近一月,考试周来袭,鸟雀般的学子们挂上了倦容,没了活力,来往时步伐匆匆,沉默了多。 白岐玉裹紧围巾,混在人群出了校门,去公交站牌下等车。 一个摊子旁围了一群女孩子,白岐玉好奇的一看,是个宠物摊。 仓鼠、兔子、小乌龟,甚至还有刺猬,全在露天笼子里。这么冷的天气,小动物们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好不可怜。 突然,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惊呼:“这个刺猬不动了!老板,你这条件也太差了吧,虐待小动物啊!” 其他几个女孩子去看,也不安的吵闹起来:“真的不动了!” “我刚才看它不动,还以为睡着了……” “太丧尽天良了,这么冷的天……” 大叔见状,不耐烦的说:“刚零下的天儿能有多冷?你看我才穿多少衣服,畜生们耐冻的很……看不惯你买回家养啊!” 女孩炸了,纷纷和他理论,白岐玉也看不下去了,挤进人群去看。 那只可怜的小刺猬又瘦又小,因为无人打理,还脏兮兮的。 白岐玉看的心里发堵,他莫名的伸出手去,一碰…… 刺猬突然动了。 踢了踢细细小小的腿,跳上了另一只的背上,全然看不出方才失去生机的模样。 见状,老板嗓门大了起来:“瞧瞧,这畜生装死呢,你们这么有爱心就买回去养啊……还有你,臭小子,不买就别乱碰!妈的真没素质……”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白岐玉赫然的离开了。 正逢公交车驶来,他便上了车。 坐稳后,他茫然的捏了捏指尖,那小刺猬明明是多刺的模样,却是柔软温暖的触感…… 好奇怪…… 他忍不住朝窗外望去,看到刚才的戴眼镜的女孩买走了那只小刺猬。 像是心有所感,小刺猬突然趴在笼子门上,湿漉漉的眼睛朝白岐玉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 白岐玉一怔,刚要出声,女孩摘下围巾,用围巾裹着笼子,盖住了小刺猬的视线。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校门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为何,白岐玉心头一轻,像是什么东西飘远了。 在霍传山家住了一周,换洗衣服不够了。搬的时候匆忙,书和电脑都没拿,白岐玉想着,必须回去一趟了。 他一路给自己做心理铺垫:“只是个小区,一群生活习惯不同的怪人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刚进单元门,一抬眼就瞥见103门口晃动的垃圾,白岐玉仍吓得一顿。 撞邪(玄学) 第135节 半人高,很粗壮,在黑暗中仿佛会呼吸般此起彼伏的蠕动…… 冷静,冷静……白岐玉想起霍传山的叮嘱,紧紧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那一大个黑色垃圾袋,静止不动了。 他赶紧加快脚步上楼,却在拐过拐角一刻,又僵硬住了身子。 ……那袋垃圾袋……又开始动了。 仿佛以为他收回了注意力,那袋子肆无忌惮的摇晃起来。 像酒鬼在发疯,大摇大摆的扭动,它抽搐着、摇晃着,似乎是阴影意识的化身在嘲讽白岐玉的天真。 同时,手机铃声一齐大震,像催命的厉鬼,张牙舞爪的嘶吼—— “不,不是真的……” 随即,一声“吱呀”,103的门突然开了! 白岐玉捏着钥匙的手剧烈一颤,钥匙“啪”的掉在了地上,在静谧的楼道里发出清脆的回声。 他僵硬的弯腰去捡,用视线死角看向103的方向—— 那个大叔,正幽幽盯着他看。 他的装束一点没变,破损抽丝的衬衣,手里油光光的白瓷缸子…… 视线相接的一刻,不知为何,白岐玉的心头突然喷涌出万千的愤怒。 一个个的都逗着他玩,吓唬他,是当他好欺负吗……真该死…… 他爆发了。 “我操/你妈,看什么看!找死吗!” 猥琐大叔却一声不吭,如生长于灰暗角落里会呼吸的霉菌,就这么盯着白岐玉。 他的身旁,半人高的黑塑料袋还在蠕动。 不知何时,手机铃声停了。 空气冷凝的让人发狂。 白岐玉的怒火没收到反馈,压抑已久的,被戏耍、被恶意恐吓的愤怒,让他头脑一热,噔噔下了楼梯。 他直接走到大叔面前:“喂,说你呢!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找事?” 大叔终于出声了:“……你的手机铃声太吵,我出来看看。” “还怪我了?”白岐玉冷笑,“行,既然你出来了,我就问你,这垃圾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动?” “我不知道。” “你自己的垃圾你不知道?”白岐玉拔高声调,“这里面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叔又不说话了。 昏黄的声控灯迟迟亮起,把二人的影子都拉的很长,折到天花板上去,像被腰斩的尸体。 白岐玉猛地打了个寒战。 等等,这个半人高的,拼死晃动的袋子,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那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啊? 这个大小,这个形状…… 仔细看去,劣质袋子下,还渗透着黏糊糊的液体,灯光太暗看不清楚,怎么感觉像血呢?…… 难道,袋子里是被削成人棍的人?被活活锁在袋子里,还没死透的人? 想象一旦蔓延,便受不住了,无数种最恶最坏的猜测一齐涌上。 等冷静下来后,无穷的后悔才涌上心头,一瞬间,白岐玉竟满身冷汗。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白岐玉强忍住恐惧,保持凶恶的神情不变:“赶紧的把袋子打开,给我看看!” “凭什么?” “我让你打开你听不见吗?打开!” 在白岐玉色厉内荏的厉喝下,大叔动了。 他自下而上的斜了一眼白岐玉,是一种阴恻恻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打探。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没关门。 在他离开的短短几十秒,白岐玉无法抑制的胡思乱想起来:要不要报警,要不要趁机逃跑,要不要回家拿个道具防身…… 但很快,大叔就回来了。 提着一把脏兮兮的小刀,胶布缠裹的那种。 直直朝白岐玉走来。 第68章 高架巨影 白岐玉心中警铃大作, 捏紧手机,后退一步—— 去发现,大叔弯下瘦骨嶙峋的身子,只是去割塑料袋而已。 袋子开了。 倏然间, 一只黑乎乎、毛绒绒的东西跳了出来, 在白岐玉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的档儿,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然后, 几个硕大的快递箱子重心不稳, 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那是什么东西!”白岐玉惊魂未定, “小猫?” 大叔嗤笑:“连耗子都没见过?” 耗子?……是指老鼠? 白岐玉没在现实中见过老鼠,更不要提如此硕大肥胖到超出常理的老鼠。 但要说是别的动物,黄鼠狼或者猫的话, 体型就又太小了。 最后,随着一个泡面盒子砸在地上, 猩红油光的汤汁四溅,楼道重归了寂静。 见白岐玉瞠目结舌,大叔阴恻恻的开口:“看清楚了?” “啊……嗯……” “这下满意了?” 白岐玉卡壳了:“倒也不是……” “你不会以为里面有活人吧?”大叔阴阳怪气的说,“现在你也看了, 这就是一袋垃圾。你要怎么补偿我?” “啊?” 白岐玉的视线扫过一地狼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失礼,多过分。 他赶紧蹲下身子, 去收拾零落一地的快递箱子。 “抱歉……” 泡面盒子的汤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变质味,白岐玉环视一圈,没找到清洁用具,就说:“我上楼取一下拖把和抹布, 不好意思……” 孰料, 他刚匆匆上了几个台阶, 便听大叔冷笑一声:“就这?像你这种长了一副小白脸,就到处受到优待的人,我见得多了。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算了吧?” 来了。 白岐玉的手紧紧捏住楼梯把手,想要发作,可确实是他不对在先。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无缘无故怀疑你。我就是这几天……吓坏了。” 他不敢再听大叔说话,抬脚朝楼上跑,想要快点拿了清洁工具,快点打扫干净,结束这一场尴尬的对峙。 却听大叔说:“算了。” “……啊?” 他的声音少见的带上了情绪,很是烦躁,“和你一个小屁孩理论,显得我倚老卖老似的……妈的,今天真是倒霉!你不要下来了,我自己收拾!” 白岐玉没料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就算了,愣了一下,朝楼下看去:“还是我来吧……” 那大叔嘴里碎碎的咒骂着,没好气的说:“滚!看见你就心烦,别再出现我眼前了!” —— 阔别几日,白岐玉终于又回到了301的房间。 他打开手机一看,刚才的未接来电是韩江雪的,估计是得知了霍传山同意见面,来表达感激的。 可拨了两次回去,那边却关机了。 白岐玉随手发了个短信问【怎么了】,便去打扫房间。 除灰,清空冰箱,把床铺盖好,收拾要带的东西,一系列做完才到晚上八点。 距离霍传山回来还有两个小时。 他无事可做,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面包补充糖分,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中一片复杂。 ……独处,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不喜欢与人合租,白岐玉从工作后就一直独居,这么一想,一个人住了一年多,也都没什么的。 他不由得想起刚才在公交上看的公众号文章,说现代人太爱“情绪内耗”。 相较于几天前狼狈的逃离,心境大不同了,白岐玉也有了精力冷静思考:负面情绪发酵负面情绪,一点幻听、幻觉就引发更大的恐惧、越来越敏感,然后杯弓蛇影……这很不应该的。 比如103的大叔,根本也没有别人口中那么可怕,只是个脾气暴躁,阴郁的普通人而已。 甚至说,比起劳傧、神父、二楼猥琐的打工仔,要正常多。 “人不可貌相……”白岐玉叹口气,为自己今日的失态反思,“明明从很小的时候起,奶奶就教育我这一点,为什么抛在脑后了呢?”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活、思考方式,都变得如此不同了呢? 撞邪(玄学) 第136节 想不出来。 他想到霍传山说“有些人注定特殊”,“你要学会带着症状生活”,心里又是别一番的感触。 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思维发散开来,他又忍不住继续想那具离奇消失的尸体的事情。 明天就是28号了,401的住户却仍未出现。 就像在世界上凭空蒸发,了无声息的消失了。 可即便如此,证据不足,也无法判断401便是尸体本人。 懊悔、对未知未来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头疼起来。 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最后一个订单尚未完成,林明晚发现表格中没有“交货期”,也就是说,“刘玉良”不回来,很可能是天南海北的去“进货”,或者发展下线了,归期未定。 等等……“交货期”? 这个不多出现的词汇,点通了白岐玉因为“恐惧”而暂时封锁的那一段记忆。 他记起了那个夜晚,骗他出门的那一段对话,当时是这么说的—— “……把你的那一份给我,我就不纠缠你了。” “……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两年,然后一出现就和我说这个!……我根本就没有,当年我什么也没得到!” 难道,401确实是去“进货”了? 但他们所有人,都搞错了顺序——那天砸门的目的,不是什么争夺抚养权、什么财产纠纷,而是因为因为某种原因,401搞不到货品,想到了裴芝琪可能有“货”,找上门来。 裴芝琪或许真的没“货”,也或许只是不想给他,假意说“当年什么都没得到”。 那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与“货品”又有什么关系? “……贩卖人体器官?不不,器官的话不可能存放两年。果然还是贩/毒吧……” 牵扯到违法犯罪,白岐玉坐立不安起来。 他下意识想报警,可转念一想,他如何朝警察说这件事呢? 总不能说,我们防卫过当杀了人,然后尸体消失了,我们发现他可能是走私贩/毒份子吧? 这也太扯了。 不过,他总感觉还有一点矛盾感:裴芝琪的反应。 如果事实真是白岐玉猜想的那样,裴芝琪对于笔记本电脑的反应,就过于平淡了。 难道,她确实置身度外?又或者说,她清楚电脑里的内容,知道就算被破解,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去? 思绪万千中,白岐玉的手机自己响了。 是霍传山。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才八点三十多。 “霍教授?”他迟疑道,“你不是监考到九点么?” 霍传山的声音混在风与电流中,有些陌生:“开卷。学生们都提前交卷了,我也得以早点脱身。” 白岐玉笑了:“说得好像监考很煎熬一样。” “是啊,”霍传山温柔的说,“你不在的地方,就像地狱。还是不能说话,不能自由行动的地狱。” “霍哥,别闹……”白岐玉失笑,“你这是返程了?” “嗯,刚到车库。给你汇报一声。” 卡宴性能卓越的引擎声传来,这是霍传山发动了车子。 他一边把通话打开外放,一边倒车出库:“怎么样?平安回家了吗?” 白岐玉顿了顿,和他讲了回家以来的事。 “……那个大叔感觉是个好人。”他感慨,“我也是,脾气怎么突然暴躁了呢?” 霍传山听着,不赞同的沉了声音:“下次一定要忍住。你一个人对上他,很危险。” “我现在就在反思……”白岐玉胡乱的在屋里逛着,这是他讲电话时不自觉的小动作。 刚才的面包没吃饱,他想起冰箱里面还有袋苹果,拉开了冰箱门。 隔着袋子一看,苹果就是耐放,还红着呢。 他随意摸出来一个,愣住了。 “什么鬼?” 刚才看还红彤彤的,怎么萎缩成这样了? 像在炎热干燥的冷库放了几年之久,或者用烘干机日夜不断的烤,苹果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又干又枯,硬的像石头,一点水分头没有。 霍传山听到他的惊呼,关切道:“怎么了?” “没……”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翻过来覆过去的看,“苹果枯了。” “苹果?出差前我给你买的?”霍传山想起来了,“这都一周多了,枯了很正常。” 白岐玉再没生活常识,也觉得不对劲了:苹果堪称最耐放的水果,霍传山买来时新鲜水灵,按理说,半个月都不会枯成这样,最多水分没那么足。 他又去翻塑料袋的其他苹果,一个完好的都没有。 一个荒谬的想法油然而生:就像电影里……被吸取生命力的特效一样。 霍传山笑了:“想吃苹果了?我等会顺路买回去。枯了就扔了吧。” “嗯……” “你刚才说,想起了裴芝琪的事儿?怎么了?” 白岐玉这才分心回来,对,还有正事呢。 他随手把枯了的苹果扔进垃圾袋,简要地说了对401和裴芝琪关系的猜测。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霍哥,你有好的想法吗?” “听了你的话,我倒是觉得,我们不必那么提心吊胆的了。” “这话怎么说?” “你看,现在可以确定401的刘玉良就是死者了,”霍传山言简意赅的说,“裴芝琪又是假装置身度外,她可能与‘贩/毒’或者走私有关。” “那么,401失联后,他的同伙第一个找上的,不会是我们,而是裴芝琪。” 白岐玉皱眉:“裴芝琪会把我们供出去的。” “她不会。” “你怎么能肯定?” “尸体都没有,裴芝琪自己置身度外都很难了,她如何祸水东引?” 是哦。 白岐玉一方面觉得裴芝琪有些可怜,分明是受害者,平白无故被厄运砸中。 可他又觉得裴芝琪活该,那日他如何被坑骗入深渊的,历历在目。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说这个话题了。”霍传山见他不出声,知道他心情不好,他温柔的说,“公选课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很清闲……想不想去转换心情?” 白岐玉一愣:“怎么说?” “城市探险?”霍传山含着笑意,“邹城,你还没探过吧?” 确实如此。 齐鲁大地底蕴丰厚,不乏历朝历代的名城,最早甚至能追溯到距今六千多年的石器时代,大汶口文化。 这样的历史人文偏爱的宝地,哪个角落暗藏着旧日古迹都不奇怪。 当年齐鲁一行,邹城本来也在计划之中,却因为青岛一行耽误了太多时间,又没有格外突出的探险地点,便从行程表划去了。 “我这几天搜了资料,邹城有两个比较不错的地方,都是二战时期的旧址。” “一个废弃工厂,驻华领事馆的洋人开的,在小邹山那一片儿;一个旧福利院,是国际性宗教福利组织的传教士开的,在芦湖镇那儿。” 白岐玉一听就来了兴致:“听着都不错。那我去群里问一句?” 孰料,霍传山却提议,就他们两人去。 “这两处规模的都不大。喊他们千里遥遥的来,玩不尽兴。” “还好?两个加起来,从周五到周日正好占用一个周末。” 闻言,霍传山似乎有些苦恼:“阿白,你是真的不懂。” “……啊?” “我这样说,是想和你过二人世界。” 霍传山的声音很柔,越过电流进入耳中,是一种让人脸颊滚烫的磁性。 白岐玉无法抑制的想起他有力的臂膀,揽住他的手,还有成熟男人独有的岁月积淀的沉毅…… 漫步时间静止的旧址,就他们二人,是一种见证沧桑的罗曼蒂克。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小,“那,就我们两个。”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达成共识后,霍传山驱车到家,带着白岐玉去商场采购。 登山镐、头灯之类的基础装备都齐全,需要补充的是便携食物、水,以及一次性洗漱用品、一次性内衣物,野外防护等。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驱虫手环……”白岐玉挑选着,“小邹山我没去过,环境如何?” 霍传山顺手接过他手中的商品,放进小推车:“那一片都是监狱的农场。景色还不错。” “嗯。我的……咳,贴身衣物要买了。”白岐玉想起什么,脸有点红,“你去买吃的吧,我们等会在电梯那汇合?” 霍传山低笑一声,知道自己的小朋友脸皮薄:“好。” 白岐玉的内衣都是一天一换,稍微旧了就扔掉换新,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撞邪(玄学) 第137节 他仔细挑选了舒适的棉质内裤,又摸了摸折扣区的男士睡衣,挑了一套料子舒适、款式简洁的睡袍。 睡衣区在商场藏得比较深,七绕八绕才能找到去二楼的电梯,孰料,远远地,看到霍传山正在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 那女的烫着时下流行的短发,个头高挑,竟然和白岐玉差不多高。 不过背着身子,看不清脸。 白岐玉以为是霍传山的熟人,想过去打招呼,却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款式没有喜欢的么?” 女人觉得莫名其妙,转身就走,却被霍传山拉住了。 霍传山的声音还有些无奈:“阿白,怎么突然闹脾气?” “你他妈有病吧?”女人挣扎起来,“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你干什么呢!” 这时,霍传山似乎才察觉到认错了人,颇有些无助的站在原地:“抱歉,我认错了。” 女人不依不饶的尖叫,把周围视线都吸引了过来:“看着人模狗样的,是想把我强行带走下手是嘛!我和你说警察局局长是我叔,你完了你……” 白岐玉赶紧走过去,挡在霍传山前面:“他是我朋友,把你认成我了,我替他说声抱歉。” 女人横眉竖眼的还要发作,一看到来人的脸,哑了火。 几近于照妖镜的商场灯光下,这个男人的容貌仍是无懈可击的精致。 事实上,或许是这段时间心情好了,白岐玉的气色前所未有的好,容貌比大学时期还优越。 柔软的黑发,殷红的唇,冷白肌柔嫩到毛孔都看不见,仿佛一摁就会溢出水来。 红白黑的撞色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让人不忍感叹白雪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对着这般面容的人,谁也发不起火。 甚至周围有围观群众窃窃私语:“……这男的比这女的漂亮多了,要说认错有点牵强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脸盲,看人都是一个眼睛一张嘴,那就真没办法了……” 愣愣的盯了白岐玉一会儿,突然,女人挤出一个微笑,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呗,也算缘分了。” 刚才喧嚣的动静不小,事情发展又极副反转,周围围观的小年轻起哄的吹了口哨,喊“在一起”。 白岐玉不好拂了女士的面子,同意了。 孰料,二人竟本就是好友。 女人看着头像,惊诧的捂住嘴:“……我去,你是小白?!你变化好大……” 她真不是过分夸张,怎么说呢,面前的青年的容貌与记忆中想必没什么变化,是一如既往的白皙清丽。 但……气质,或者……对,她的脑中闪过的一个词,变得“招人”了。 像漆黑海水上沉眠的海妖终于睁开了眼,白岐玉像盛放的妖冶之花,朝世间万物逸散出芬芳…… 白岐玉顿了一会儿,看着微信头像的一串英文,才想起女人是谁。 前大地之息探险队的成员,秦小酒的闺蜜之一,“登喜路”。 与窥世探险队的坦诚相待不同,大地之息的成员大多以烟酒为代号。例如秦小酒的代号是“杜松子”,还有人叫“大重九”。 登喜路参与过饱头山一行的“寻黄泉之眼”,事故后,跟着秦小酒加入窥世探险队。 不过,那段时间她一直忙着考研,只跟着队伍在齐鲁一些地方玩了几天就走了,说是家人强制她去上封闭式培训班。 “好久不见,”他乡遇故人,白岐玉态度柔和了些,“我记得你考研了,现在是在齐鲁大学读书?” 登喜路也怀念的笑起来:“别提啦。我成绩不咋地,买了个海外offer出国了……这两天是家里有事,请假回来的。” 说着,她眼睛闪闪的:“我家老人明儿办寿宴,你要不要来?在希尔顿顶层开露天晚宴,有空运的……” 白岐玉笑着拒绝了:“恭喜啊。可惜我明儿有事,算啦。” 他觉得登喜路的态度热络的奇怪,寒暄了几句,拉着霍传山离开了。 一直坐上电梯,白岐玉才颇有些埋怨的看向霍传山:“你怎么还能把我和她认错?” 霍传山的情绪也有点低沉:“……抱歉。” 白岐玉越想越觉得奇怪,且不谈长相、穿着了,两人可是连性别都不一样啊,要说脸盲都牵强。 也就是登喜路是熟人,没深究,换个别的女生不告个猥/亵很难收场。 等等…… 白岐玉一愣:登喜路怎么认出了自己,认不出霍教授? 他不确定的去看身旁男人,试探地问:“……你真的不认识她?” 电梯“叮”了一声,到了。 镂空雕花的金属门缓缓滑开,二楼电梯间的灯猛地灭了。 光线一明一灭,好似里表世界翻转,阴影自身旁掠过,扩散,又收敛…… 电梯里恰巧只有二人,空旷的令人发慌,白岐玉下意识去抓霍传山的胳膊,却抓了个空。 ! “霍哥……” “我在。” 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白岐玉的肩膀,随即,灯光又艰难的闪了闪,亮了起来。 后者无奈的笑了笑:“别怕,接触不良而已。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和她从未没见过,我喜欢的只有你。” 白岐玉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我不是怀疑你们有男女关系。她是探险队成员啊,你们怎么互相不认识的?” “我是后期加入的,你忘了么?” 是吗?白岐玉努力回想二人有没有重叠的旅程,可过去已久,成员又多,不少人缺席或加塞,实在难以考察。 两人计划周五的下午出发,去小邹山的和华德瓷器工厂,周六晚上休整一晚,周日去圣瓦利斯福利传道院。 如果哪里行程耽误,修正日期还有个周一,霍传山全天没课。 两天两夜,二人没必要光带压缩饼干,买了一些自热米饭、小火锅、面包一类的速食。 回程时,霍传山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那女的邀请你去参加寿宴,你真的不去?” 白岐玉觉得这个问题特别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 “嗯。”霍传山含糊的应了,转移了话题。 “不是吧,吃醋了?” 霍传山不说话了,白岐玉笑话了他一整路。 —— 白岐玉被电台新闻吵醒,迷迷糊糊的醒来。 “……周五晚间快报……我市五星级酒店突发爆炸,专家认为,系设施老化检修不当……” “……消防队正在紧密抢救中,已确定三人死亡……” 车厢的昏暗程度让他一瞬茫然,他下意识看向窗外,天幕阴霾如墨,像暴雨将至。 高架桥上,层峦山坡与行道树麻木的向后翻涌,路灯也缩成一个个黑点,朝后掠去。一切都蒙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往日习以为常的轮廓变得狰狞而不可知。 “今儿不是周五么?”刚睡醒,白岐玉的嗓音略带沙哑,“怎么路上都没车的?” 却没收到回复。 白岐玉昨晚兴奋的没睡好觉,周五启程时为了补觉,没坐副驾驶,而是躺在后座。 车内静的让人发慌,还黑,或许是为了白岐玉睡得舒服,也没开灯。 白岐玉不安的搭着椅背,超前探头:“霍教授……!” 他卡住了。 驾驶座,是空的。 不仅如此,他僵硬的朝窗外看去,被无比震撼的恐惧,死死定在了原地。 有一个……人。 一个巨人。 或者说,只能称为“人型”的巨影,正与车子同方向,缓缓移动着。 昏暗的天幕下,它的轮廓模糊而狰狞,它有几千米,或者几万米。 它越过山顶,就像路过一个不起眼的草丛;高架桥如一条细绳,横在天与地与它的腰间,车辆如一只小甲壳虫,笼罩在巨人无边无际的身影下。 太高、太大……白岐玉难以寻找到任何形容词来描绘此刻的震撼与荒谬,超载的信息量与刺激直接突破承受力,他直直晕了过去。 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两个生物了。 车里的蝼蚁,与车外的“它”。 第69章 小邹山(一) 再次醒来时, 是霍传山的呼唤。 “阿白,阿白?” “嗯……” “做噩梦了?”霍传山担忧地说,“你一直在说梦话。” 白岐玉猛的张开了眼睛。 第一件事, 不是回复霍传山的关切, 而是挣扎的起身,趴到车窗上—— 黯淡的夕暮下, 车灯如流, 一辆辆匆忙掠过。 高架桥上外地车也多, 过去一辆泉城的鲁a后, 甚至还有几个京牌的车, 白岐玉推测是去爬泰山的。 撞邪(玄学) 第138节 高架桥外,郊区山村的小屋都亮起了灯, 红砖与铁墙皮的自建房交织分布, 有炊烟淼淼。 他难耐的喘着粗气, 压下梦中过于真实的恐惧, 才看向驾驶座, 与后视镜中霍传山关切的视线四目相对。 “我……”他斟酌着语句,“我梦见你不在了。驾驶座是空的, 高架桥是空的,然后……外面天很黑,有一个巨人在走。” “巨人?”霍传山挑眉,“多大?” “遮掩半边天……很难形容……” “那就别想了。”霍传山安慰他,“一个梦而已。” 可很难不想。 一闭眼,遮天蔽日的巨人之影便浮现眼前,在天地间缓缓行进, 犹如巡视领地的神祗。 它……背对着自己, 模糊的轮廓看不真切……是那样的巍峨而震撼…… 它从亘古的阴霾中朝自己走来, 夹卷孤寂的雪风与阴郁,从海浪里,从层峦起伏的大陆尽头…… “阿白?” 白岐玉一个激灵。 “放空脑袋,不要想了。”霍传山的语气是少见的严肃,“你的状态很不好。” 霍传山扔过来一支巧克力和一瓶水,白岐玉胡乱接过,拧开水一口气喝了半瓶。 冷水划过喉咙,心悸才舒缓了许多。 “多喝点水。你刚才睡姿很差,可能是压迫到心脏了……下次带上护颈抱枕再睡。” “嗯。” 霍传山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醒了就玩会手机吧,或者和我聊聊天。不要再睡了,不然晚上会睡不着。” “好。” 白岐玉掏出手机,漫不经心的划新闻。 网友们对五星级酒店竟然有如此大的安全隐患表示愤怒和不可思议,热搜挂了好几个。 白岐玉突然想起,登喜路说她家老人寿宴就是在希尔顿,不免有点担心。可他不知道登喜路真名,也无法比对受害者名单看看是不是她,只能发了条微信关心。 可能手机坏了,或者没工夫用手机,迟迟没有回复。 白岐玉看着新闻心烦,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儿:“……我们到哪儿了?” “到领馆区了。下了高架,再上环山路……还剩二十公里吧,很近了。” 霍传山打开了音乐,是李斯特的行星组曲,白岐玉很喜欢。 下了环山路,顺着野河东绕西绕,就能看到矮坡遮掩的“邹山和华德机械制钟工厂”。 在《juipter》悠扬轻灵的弦乐声中,车子一路向北,在天黑前到达了目的地。 邹城地理位置优越,是齐鲁的第一个对外开埠的通商口岸,短短百年,吸引了三十多个国家开设领事馆,小邹山又被称为“领馆山”。 这个机械制钟工厂,便是当时英国领事馆的领事,名为和华德·费曼的洋人开的。 说是钟表工厂,大量史料标明,只是为了逃税或者掩人耳目的兵工厂,某国在华的秘密武器库。 当然,这一说法因为证据不足,尚未得到官方证实:二战胜利后,大量主要机床、精密仪器都随着洋人一并撤离;涉密的高层也都是洋人,带走了所有的重要文件。 霍传山把车停在一处地势平坦处,喷了驱兽药水,打开后备箱。 二人整理装备,调试了指南针和头灯,便朝着正门走去。 厂房占地两个足球场大,夜幕遮掩下,荒凉的矮山野林环绕,如盘踞的野兽,单是瞥去便令人背后发凉。 大门半开着,锈迹斑驳而狰狞,厂牌上中英双文的标志全部风干剥落,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钟”和“厂”字。 门上的锈迹是那种湿锈,铜绿泛着妖冶阴冷的蓝。 仔细嗅去,这一片的空气比正常邹城要潮,是那种渗入骨髓的阴冷,好像潮气很大。 霍传山朝内看了一眼,便找到了原因:“水淹了。” 这一片地势低,外面有明河环绕,建筑重量又大,暗河的水从地表渗透出来也不奇怪。 手电筒光扫过,一群黑雾般成团的蚊子四散,把白岐玉恶心的后退一步。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蚊子啊?” 霍传山安慰他:“幸亏你买了驱蚊手环。” 漆黑的水面反射着冷光,黑暗中的厂房矗立着形状扭曲的钢铁肢触,那样颓败、死寂,如噩梦的幻境。 能看到铜锈斑驳的一个铁楼梯,矗立在水面中央,但离得太远,免不了下水。 这么冷的天,又是荒郊野外,弄湿身体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正门俨然进不去了。 霍传山稍一思索:“为了方便,厂房一般会有外部楼梯,我们找一下。” 二人便小心地从旁边绕,寻找能进的口子。 常年失修,没人打理环境,地表杂草横生。即使穿了登山鞋也必须稳住身形,才不会被深一脚浅一脚的乱石绊倒。 白岐玉边走,便好奇的张望厂区环境:主厂房的几十米外,还有三个矮楼,面积小却高,像精密部件的厂楼,或者行政楼、宿舍楼。 “这里比想象中大。听你说什么一天能来回,我脑海里想的是潍坊那个瓷器厂。” 那个瓷器厂全是低矮砖房组成的,像一片废村,断壁残垣的,走在里面像绕迷宫。 但面积可没这么大,要不是一行人迷路,三个小时就能走完。 “瓷器厂?” “忘了,潍坊那趟你没去。可惜了,我听说这个瓷器厂今年拆了。” “这两年不是倡导保护文物建筑吗?” “位置问题。在高新区那一片儿,划进第二期软件园了。我也是听老东家行政的小姑娘说的,公司想在那儿开分部,政府补贴给的老高了,一平米租金你猜多少,才一百块钱。” “这样啊。” 说着,白岐玉颇有些唏嘘:“这两年疫情么,为了拉动经济就业,政府也没办法……话又说回来,房价什么时候能降降?” “确实。” 见霍传山不感兴趣,白岐玉便不说了。 老学究么,不爱黄白之物,端的是清风道骨。白岐玉不想让霍传山觉得他俗气,老计较钱啊之类。 绕了一大圈,在厂房右侧,二人发现了目标。 一个“子弹头”的铁质建筑后,隐藏着一条破败的小楼梯,曲曲折折的蜿蜒向二楼、三楼、四楼。 是那种岁月感极重的铁质台阶,锈痕斑驳,像是油炸酥了 楼梯口的门用儿臂粗的铁链里三层外三层锁了好几圈,二人试了试,没办法用“不破坏物件”的情况下用钳子弄开,商量了一下,只能攀爬。 霍传山怕铁门风化脆了,承重不够,先打头上去。 他扔了外套垫在下面,一个用力,大长腿腾飞,人就翻了下去。 “不愧是户外系的文科生,”白岐玉把自己的背包扔过去,“你让下,我保证尽量不砸到你身上。” 霍传山无奈的笑了:“我接着你,别怕。” 白岐玉抓稳柱子,一脚踩在铁门上,另一只脚借力往上翻,成功跨在门上。 可惜他的腿不如霍传山长,没法“飞”下去,而是中规中矩的往下踩。 霍传山用手电筒帮他照着光,白岐玉低头一看—— 巨型黑影一闪而过。 从光这头飞跃那头的庞大,像遮天蔽地的巨型生物,从二人头中掠过。 白岐玉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正凝视他的闪亮的巨眼。 大过悬挂的月球,像两个明晃晃的巨灯,白岐玉甚至能看清瞳仁的纹路! 那双眼…… 像窥探保温箱里的蝼蚁,又像盯着鱼缸里的金鱼…… 好像在说,“我找到你了”。 他一瞬脑子空白,身体脱了力,从门上掉了下去! “我操——” 变故来的太快,霍传山的力气是真的大,结实的臂膀一把接住了白岐玉。 但白岐玉下落的重力也不是吃素的,霍传山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才稳下来。 白岐玉惊魂未定的对上霍传山关切的眼,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手忙脚乱的下来:“你胳膊没事吧?” “没事。”霍传山活动了一下肩周,笑着打消他的关切,“倒是你,太冒失了。” “不,我刚才……” 白岐玉再次抬头,去看正头顶上的天空。 今夜天朗气清,又在空气澄澈的荒郊野外,星与月通透明亮,让人不免产生天幕近在咫尺的错觉。 他不确定的提起手电筒,朝寂静的空地、远处的矮楼扫视,所及之处,只有一成不变的斑驳锈斑。 那些历经风雨的锈斑漫布成不成型的图案,有一片像肿胀头颅的女人,再定睛一看,也没那么像。 唯独没有方才抬头看到的“巨影”与“圆盘似的双眼”。 霍传山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在找什么?” “我刚才看到很大的一团黑影……” “小动物?野猫,黄鼠狼?” “不不,是那种特别大的,能盖过一切的黑影……我还看到了他的眼!” 见白岐玉有些激动,霍传山想了想,提起手电筒:“你看我的手在地上的影子。” 撞邪(玄学) 第139节 说着,他攥起拳头,在手电筒前一晃。 因为靠的近,光源被屏蔽,地上也呈现了一团巨大的模糊黑影。 “啊……” “抱歉,可能是我刚才晃了一下手,让你害怕了。” “但我还看到一双眼……” 白岐玉不确定的再次抬头,天幕中,只余一个浑圆的月盘。 过去十几年内,白岐玉从来未见过如此圆的月亮,圆的令人发慌。 月轮上的阴霾处清晰可见,好像随时会重重坠下…… 他似乎能理解一些人口中的“月亮恐惧症”了。 这片自然之力的震撼下,他短暂的忘记了刚才的恐惧:“月亮好圆……” “可能阴历到十五十六了。” 说着,霍传山很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又俯下身,安抚性的给他一个轻吻:“别怕,我在呢。” 温热的吐息一触即离,手电筒浮掠的黄光中,男人沉毅俊朗的侧颜英俊的不可思议:“没事就好。走吧。” 小楼梯走起来咔吱作响,铁质被风化的酥脆,像随时会断。 心惊胆战的上到二楼,惊喜的是,似乎撤离的急,门没锁。 老式的插销门吱呀一声缓缓划开,霍传山提灯去照:“我们很幸运。一楼的水没有污染到二楼,是干燥的。” “能进么?” 霍传山凝视着悬空走廊,估算着承重:“可以。” 此行的目的达到,兴趣驱使着,方才的恐惧感一消而散。 头灯在光源不会发散的室内用效果更好,白岐玉关了手电,只开一个头灯。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说是二楼,其实是挑高极高的一楼大厅旁,圈了一圈屋子和走廊,做办公室而已。 他抬头望去,功能原因,整栋建筑其实只有一层的一个大厅,二三四层楼都是正中镂空一大块,给一层的那些高度极高的机床留空的。 “奇怪,虽然我不懂理工的东西,但是制表厂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机床?钟表不是高精仪器么?” 霍传山也是文科的,粗瞥了一眼那些机器,摇头道:“或许,秘密武器库的传言是真的。” “嗯……” 走廊南边是入口处的视野死角,需要走过去,才会发现还有一个很隐蔽的回廊。 离回廊口最近的一间,是上了天蓝色油漆的木门,在这片钢铁骨骼的建筑中格外稀有。 尽管木门受潮发涨、油漆剥落,甚至可能被虫蚁掏空了,仍能从浅淡高级的蓝色涂料上,看出当年的光鲜亮丽。 更引人注意的,是铜制的小铭牌。 “hogan·will”。 看来,这一片就是高层办公室了,或者是监工时的休息室。 紧挨着的同款天蓝色门上,是很怪的一个洋名字,像德国人。对面是个中文名,用很老式的印刷体刻印的繁体字,叫“林镁拓”。 “好老式的名字,”白岐玉感慨,“现代人很少以金字旁的字起名了。” 他拿起相机,专门拍了几张这个名牌,才戴上手套推门。 没能推开。 接连三个门都是。 不是那种上锁的感觉,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堵住的拥塞感。 “奇怪,锁锈住了?” 白岐玉捏起狼眼手电,仔细去看锁孔。 老式西洋门锁,锁孔大而外漏,但内里太黑,看不出来是锈满了,还是用东西堵住了。 他摸出一个铁丝去捅,倒是畅通无阻,可惜他没加点在盗窃,没能电视剧一样“啪”一下捅开。 霍传山见他受阻,也俯下身子看,没能得出结论。 二人只得作罢,继续朝前走。 回廊一共六个房间,另外三个都清空了,没有名牌,也没有内容物。 倒数第二间,也就是挨着德国人的房间有点奇怪。 特别脏。 虽然年代久远,所有房间都脏,但这一间的脏格外严重。 四面墙漆黑无光,轻轻一抹就落下黑灰,像火炉内部久年火烧火燎的模样。 霍传山说可能是某种霉菌的分泌物。例如黑霉。 一听是霉菌,白岐玉立马就觉得菌丝已经钻到他的鼻腔、喉咙眼儿了,又刺痛又痒,赶紧抬脚往外走。 离开前,白岐玉鬼使神差的回头,头灯漫射的光扫过—— 什么都没有。 漆黑的四面墙甚至吸收了全部的光线,像贪婪巨兽的口器,这间漆黑的房间安静的躺在它该在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一路出了回廊,走下二楼,从楼外上了三楼,白岐玉还沉浸在漆黑的渗人中。 “阿白?” “啊……”白岐玉回了神,刚要说话,卡住了。 他想起来莫名的既视感来自哪里了。 404的尸体消失的房间,也是这般,四面墙溅射着漆黑如黏稠黑泥的东西,黑的可怖…… 白岐玉几乎是用跑的往回走,吓了霍传山一跳。 楼梯在奔跑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霍传山朗声叮嘱他:“慢点!小心!” 白岐玉置若罔闻,冲到那间屋子前—— 他发誓,他真的看到了“手掌印”。 像一个人被活活炙烤,在火炉内部,绝望挣扎、又无计可施的痕迹。 密密麻麻,从墙角到天花板,大小不一的遍布黑灰上…… 他掏出相机,拍了十几张,又换个角度拍。 等霍传山赶来时,他什么都不想说,把相机递给霍传山,让他自己看。 后者接过来,翻看着相机,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是……” 这一次,霍传山难得的说不出解释来。 因为照片中的异象,无论谁来看,都能感受到挑衅无神论者的黏腻恶意。 方才一瞥,白岐玉没能看清,再仔细看照片,发觉了这片图案的诡异之处。 手印的疏密分布是有规律的,像一个肿胀的蘑菇。 还是那种杆很粗,顶也不大的蘑菇。 “杏鲍菇?” 其实有一个更贴切的形容词,白岐玉有点耻于开口。 看出了他的窘迫,霍传山低笑一声:“对阳/具的崇拜古今中外的神话体系都有,不过阳/具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是‘至阳’的存在,是神圣的,如果是灵异事件,不该是这样。” 他一口一个阳/具的,似乎毫不觉得这个词不该是日常用词,听的白岐玉面红耳赤。 他不自然的打断男人:“也说不定,这个形状只是巧合呢?湿婆不就是禁欲与纵/欲的矛盾体么?崇拜阳/具的邪/教仔细找找也不是没有。” 被霍传山开口闭口的一搞,白岐玉的恐惧都退散了。 他再次迈入这个漆黑的房间,仔细的扫量每一个角落。 然后发现,那些手掌印或许真的不是灵异事件,而是因为黑灰太吸光,导致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清黑灰上凹凸不平的印痕。 在白岐玉思索为什么会有这种痕迹时,霍传山说:“或许,我们不是第一个来这的。” 白岐玉恍然大悟:确实有这种人,喜欢留下“到此一行”之类的痕迹,彰显存在感。景点上有,城市探险圈子里也有。 白岐玉嫌恶的说:“真不文明。两种意义上都是。” 三楼一整层全是空房间,走廊上横竖着报废的没被带走的桌椅。 四楼就到顶楼了,站在回廊尽头,可以很近的看到天花板上垂下的起吊用的装置。 在一楼看,感觉也就那样,真到了面前,是种很震撼的感觉,单是一个轴承就比一人高,白岐玉站在旁边,像是足球旁的矿泉水瓶儿。 霍传山好点,是大一点的矿泉水瓶。脉动款。 白岐玉被这个比喻笑的不行,让霍传山站过去,给他拍照。 男人很好脾气的被白岐玉摆弄姿势,无奈的任他拍。 “你不拍吗?” “我就不了,”白岐玉翻看着“杰作”,笑意盈盈的,“我从小到大都不上相,谁拍都丑的要命……” 墙壁上还残留有当年的生产管理条例,用中、英、满,三文写着,密密麻麻一大张纸,很富有历史感。 “……你看这条,好奇怪,”白岐玉喃喃道,“如果看到身披黑袍或者拿着金属器械的人,不要害怕、不要恐慌,请装作没看见,并继续你的工作……” 而且奇怪的是,这一条只有中、满文版本,没有翻译成英文。 也就是说,专门写给厂里的华夏工人看的。 白岐玉越品越觉得古怪:“这是什么恐怖片才有的设计?” 霍传山也凑去看,了然道:“那个年代的洋人工厂,很多都有类似的奇怪条例。” “当时,基督教尚未展开大规模的传教,神父等神职人员的存在被本土人民视作异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又不屑于朝底层人民传教,便粗暴的采用禁止条例来避开正面冲突。” 撞邪(玄学) 第140节 “是吗?”白岐玉狐疑的又看了几遍,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场景,“但形容神父为什么要用‘拿着神秘器械’来形容,不应该是‘拿十字架’么?” 霍传山提醒他:“‘十字架’是外来词汇。” “……好吧。我是觉得这种条例只会起负作用,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恶意传播恐慌。” “那又如何?”霍传山反问,“管理人员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白岐玉瞪了他一眼:“打住。又是什么‘恐惧是统治,语言是枷锁’这类话题是吧?你那天和林明晚还没聊够?” 霍传山低低的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站在四楼回廊从上往下看,一楼的景色一览无余。 大型仪器们全数泡在水中。 水面上,繁密复杂的部件清晰无比,不乏光泽鲜亮,看上去与现代产物区别不大。 水面下,幻境之水浮着黑幢幢的倒影,庞然大物们隐藏在黑暗的保护色里,被水折射泡涨的轮廓模糊而不可名状。 废弃的机械。 无人涉足的几十年。 想到这片隐匿于城郊的秘密被自己发掘,白岐玉就悸动不已。 他一连拍了许多照片:“你看东南角那个,链条的油漆还都透亮呢,一点都没锈……” “嗯。” “我之前还没法理解‘末日废土’题材的游戏的魅力在哪里,现在懂了……” 霍传山笑着应他。 白岐玉激动地四处拍照,霍传山就任劳任怨的给他打光,探路。 叽叽喳喳的兴奋了一会,白岐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耳垂有点红:“咳,你也来看看我拍的照片……看看光线收的怎么样。” 霍传山好脾气的俯下头,看向白岐玉手中相机屏幕。 白岐玉随意的左右翻动:“……怎么感觉不太清楚?是水面反光原因吗?” “角度问题吧,”霍传山耐心道,“我们去那个高台上试试。那边好收光。” 铁质走廊尽头,有一个类似于跳水台的高台延伸出去,白岐玉猜测是监工或者操作高处仪器的地方。 可惜,空中凌乱的垂着长长短短的锁链,那些高处的仪器应该都被带走了。 二人小心翼翼的过去,霍传山的推测不错,这边高,照片的光反射没那么离奇,却也无法避免水面上空手电光源的入镜,。 “已经不错了,”白岐玉拍完,又翻了翻,满意了不少,“我已经能想象到发到群里,同志们的狼叫了。” 霍传山失笑:“你和探险队那群人,感情这么深?” “你口中的‘探险队那群人’,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们。”白岐玉不赞同的看他,“发生了饱头山的事儿,我知道你不想和那群人扯上关系……但起码,不要这样表现出来。” 霍传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的叹了口气:“抱歉,我知道了”。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一些老生常谈的话。 白岐玉不爱听这个。 他闷闷的从一米多高的梯子上慢慢爬下,手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锈痕。 所幸他带了防割手套,摘下来后,随意的拍了拍就把灰尘拂去。 思来想去,又觉得刚才的收光不满意,他又拿起相机比划着去拍,然后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地方: “……霍教授,”他的声音有点抖,“你仔细看看,那边儿……怎么好像有个人呢?”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霍传山许久没有出声。 在白岐玉端着相机的手抑制不住的发颤时,霍传山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仿佛担忧惊到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说:“不要出声。抓住我的手,我们快走。” 却已经晚了。 一具枯萎的,像坏死葡萄干般的尸体,正颤抖着枯枝般的肢体,在漆黑的水面上缓缓升起。 不,不止一具…… 水面下,崎岖扭曲的庞大基底,是以枯枝般的躯体混乱交缠、拼接而成的,如孩童手中胡乱咬合拼接的积木球,以最恶意的方式肆意亵/渎旁观者的精神…… 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乌压压的沉在水底,只有最顶端尚保有人形的浮出水面…… 眼眶分明是两块黑窟窿了,却似乎仍保有“视觉”,在头灯微弱的漫散光中,死死盯住了二人。 “走……”白岐玉几近尖叫起来,“走!” 冲出走廊。 冲出楼梯。 朝下奔跑、奔跑…… 头灯被剧烈跑动震掉,白岐玉狼狈的扶着,光斑混乱的在漆黑中晃动。 “我们直接开车回家!”霍传山沉稳的说,“然后报警。” “报警?”白岐玉粗/喘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从外置楼梯冲到广场,二人一刻不停的朝霍传山停车的地方跑去,可…… 清晰庞大的月盘下,幽幽的冰冷银光中,哪儿还有什么车? 风声掠起,野林密密麻麻的枯树簌簌抖动,乌压压的树冠张牙舞爪摇晃着…… 白岐玉大脑空白的回首望去,漆黑轮廓的工厂楼宛若沉眠的巨兽,正等候远道而来的猎物再度回归。 “怎么办……”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们……我们离不开了。” 霍传山却说:“不要怕,车被偷了而已。深山野林的,确实让人猝不及防。我现在就联系保险公司,然后叫一辆网约车……” 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歇斯底里的爆发了: “你他妈再说一遍?” 甚至说,一直以来的不被信任的愤怒,压过了恐惧。 霍传山说占卜是概率,说撞鬼是幻觉,说预知梦符合弗洛伊德梦境理论……这些,他都忍了,因为“貌似”有道理,也实在没有证据。 可现在呢?霍传山还在说那些看似高大上实则漏洞百出的理论。 此时此刻,他满心满脑,就只有让霍传山接受这个他们撞邪了的该死的事实! “现在这种情况你他妈还能用偷车来解释?且不谈进去前的黑影、巨眼,不谈漆黑房间里的手掌印,刚才那恶心扒拉的脏东西你难道不是亲眼所见吗!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自欺欺人……”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有灵异之事?接受这个世界就是他妈的不科学的!” 第70章 小邹山(二) 霍传山许久都不出声。 白岐玉愤怒的摘下头灯, 摔在地上,霍传山的不知何时也被取下了,没了光源, 无法看清高大男人的神情。 他背对着巨型圆月, 银辉洒在夹克上,颇有些隐忍而温柔的朦胧。 但白岐玉不想这件事又一次被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 “幻觉幻觉, 你总说是幻觉, 刚才呢?那堆骷髅山呢?你怎么解释, 解释给我听啊!” 漂亮的眼睛燃着怒火, 像剧烈反应中超新星绚丽晕眩的光。如此狰狞的表情, 他仍是好看的,或者说, 这般燃烧着的情绪赋予了他动人的生机。 “阿白……”霍传山终于开了口, 他大步过来, 试图去拥抱白岐玉, 却被一巴掌甩开。 “别碰我!今天这个事情你别想糊弄过去!” “……我是阐述我的观点, 另一种可能。” “哈?”白岐玉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就你有独立思想, 就你事事最懂?” “阿白……” “你的‘另一种可能’全篇在否认我的观点,你从来都没考虑过如果我说的话是真的会是如何……” 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从颀长的下睫毛跳了一下,惹人怜爱的朝下滑。 “你只在意你自己,在意你的观点能否让我接受……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他真的太愤怒,太伤心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 蹲在地上捂住脸, 很小声的啜泣。 霍传山却一声不吭。 他这一点, 让白岐玉更为愤怒与难受。 是的……沉稳可靠的霍教授,总是对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 在他面前崩溃又如何呢,恐怕只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吧,或者像任何突发事项一样,轻而易举就能解决,费不了多少工夫…… 白岐玉难耐的抱紧膝盖,鼻腔酸涩的语不成句,索性也不说了。 他不知道的是,霍传山不出声,只是因为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风声四起,蛰伏的黑暗不安的聚集又散去,如黑雾般翻滚溃烂着。 这大片的茫然与无法言喻的古怪情绪,让霍传山不可避免的回想起那个同样无法言喻的下午。 那是非常遥远,遥远到很难以人类感官的时间流速判定的一段记忆。 祂睡醒了,去陆地上收割食物,然后听到它在发出奇怪的声音。 声音很小,却听起来那么可怜,让从未理解情感的祂感到莫名的酸胀感。 于是,祂追随着声音而去,停留在那家伙的身边,问:【你在做什么?】 孰料,那陌生的东西看着小,脾气还挺大:[傻逼?滚!] 那时,祂吃的饱饱的,海平面又风平浪静,一切都惬意的刚刚好,也便不与这东西一般见识,懒洋洋的躺了下来。 陆地上阳光还挺好的,祂漫无边际的想,唔,不过也没那么好,比起暖呼呼的海水,只能算还行。 撞邪(玄学) 第141节 那小东西对祂侵占领地这一举动十分不满,却也无暇管他,继续细细呜呜的叫。 祂是很讨厌吵闹的,习惯了寂静深海的死寂无声,这样的动静称得上噪音了。 玛雅文明就是因为天天在祂耳畔怪叫而被“削除”,可离奇的,祂就是觉得这小东西的吵吵闹闹,还挺有意思。 像大陆边,春寒料峭时的第一抔暖风,带着海洋不曾拥有的被称作“花”的香气,“呜呜”的吹的心醉。 于是,祂又很耐心地问:【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在哭你看不出来吗?你xx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滚!] 【你是在唱歌吗?你比我最优秀的子嗣的歌声都好听。你来我家给我唱歌吧。】 [文盲?听不懂话?我说滚你tm是耳聋吗?] 即便通晓低维世界的一切语言,可这个同维生物的语句,祂一句话都听不懂。 只能分辨出浓郁的敌意。 这小东西为什么不欢迎自己啊? 是因为自己突然到了它的领地,没送东西么? 仔细看来,这小家伙虽然小,蕴含的力量却并不容小觑,唔,也就比祂上次打死的那个泥巴团子弱一点。 是了,陆地上的东西,和猴子们打交道多了,总爱搞一些自己束缚自己的一些繁文缛节,而且领地意识都还挺强的…… 祂自认为找到了突破口,抓了一只二十多米的大王乌贼扔上来。 【给你。】 [……?] 它终于停止了哭泣,看着腥臭无比的,黏糊糊湿漉漉的恶心软体生物,差一点吐了。 [我草你的啊,你是来找茬的吧?我警告你,你再不走我就揍你了!] 啊……怎么送了礼物后,感觉更生气了? 难道是不爱吃? 祂苦恼的动了动几百个触手,这大王乌贼分明很好吃的,这么大的个体也不是那么好找的,祂本来想留着等会当零食吃呢。 算啦,看它小小一只,应该还是个幼崽吧…… 幼崽挑食也是常态。 在小东西怒火爆发前,祂赶紧把大王乌贼团了团吞了,又很好脾气的重新拎了三只蓝鲸幼崽出来。 【给你。】 说实话,给出去的一瞬间,祂还是有一点点后悔的。 众所周知,蓝鲸幼崽是最最上等的食物。肉多,不至于塞不到牙缝,还嫩。 但是送了就送了,不知为何,对小东西喜爱程度,祂觉得是高过好吃的蓝鲸幼崽的。 可…… 它看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型水生物,砸摊了一片树林,咸腥的海水混着血水污染了一片土地,心头几乎是崩溃的。 妈的……本身心情就不好……还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入侵者,耀武扬威的乱扔垃圾…… 下一秒,它也不顾什么“礼仪之邦”,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了,尖叫的跳到那一大坨的身上。 [贱畜,去死吧你!啊啊啊啊!!] 山岳震颤,大地崩裂,树木与大陆风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太阳愤怒的爆燃烈焰,灼烧般的金光似乎势要一切地表生物燃烧殆尽…… 可在祂的眼里,除了几近凝成实质的恶意,那小东西好像是在欢迎它呢。 哎?那是不是说,它这个种族,恶意就是代表善意啊…… 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祂开心的回应它,几千个肢触颤抖着陪它玩,看着它活力四射的扯下来一根,又把另一根递到它嘴边。 祂是没有“疼痛”这一感觉的,对祂来说,只有生命力的补充与流逝,而一只拟态肢触损耗的能量尚不如沙漠中的一粒沙子,祂丝毫不心疼。 祂惬意的舒展着身体,任阳光晒得全身上下几千个肢触都暖洋洋的,慵懒的不想动弹。 陆地上的阳光,确实比海里好一点。 哎,烤的真舒服啊…… 身上,小东西活蹦乱跳的,细细弱弱的声音像海螺回声般动听,东咬一口西踢一脚的,真活泼。 可爱。 真的好可爱…… 祂的意识中莫名的萌发了这样的“疼爱”感。 后来,太阳落山,小东西闹腾不动了,气冲冲的在祂身上一躺,瘫着不动了。 [妈的,你是老树皮成精的吧?肉老死了,根本啃不动,还臭,呕……] 见小东西安静下来,祂很惊喜的去抚摸小东西,又被割掉了几十根肢触,只得作罢。 ……虽然很可爱,但还是好凶啊。 被吞噬了百分之几的能量,唔,不过也没什么,恢复几天就好了。 幼崽都怕生,祂必须耐心些。 多送点好吃的给它,慢慢就不会这么凶了。 一大一小晒着月亮,在静谧的晚风中,渡过了一整个夜晚。 直到第二个太阳升起,祂不得不回去了。 海浪掀起压抑着不安的波浪,祂的子民在呼唤深渊的主人。 【我要走了。】祂说,【下次再来找你玩。】 [快滚,再也别来了!] 可不知为何,小东西再也没出现在大陆上。 祂又接连的去晒了一年多太阳,然后觉得,陆地上的太阳果然还是不如海里的,就回去了。 …… 后来呢? 后来他们还是相遇了。 因为它,停滞的时间开始流转,祂开始记录每一次相识的日子。 那是一段最快乐的时光,它难得好心情,教会了祂很多东西。 属于人类的,在高级语言中甚至没有对应含义的古怪词汇;还有“哭”、“愤怒”等高维度生物不曾体会也无法理解的“负面情绪”,甚至“友情”,“亲情”,“爱”…… “原来和低维生物接触久了,也还蛮有意思的。” 祂们一起游玩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分别时,是一个毫无征兆的、以为会像无数次往常一样继续相逢的下午。 它说:[我的一个子民在呼唤我。我去去就来。] 【子民?你的种族?】 [差不多。哎呀,就是我庇护的那些生物们,他们天天为我歌功颂德,我得保护他们嘛……] 祂不太理解,但不敢细问,害怕小东西又骂祂文盲。 然后…… 然后,祂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天空、大海、陆地,它的身影在一切可及之处被抹去。过去、现在、未来,它的痕迹消匿无踪。 再也。 再也见不到了。 祂无法理解这个超出逻辑的事实,祂、它们,本应恒定、永远存在,而它就是消失了。 祂寻找了它许久,然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祂不再吃得下大王乌贼和蓝鲸幼崽,腥、臭,暖洋洋的海水也不再舒适。 祂太累了,只想长长久久的睡一觉。 直到现在,霍传山明白了那小东西可爱的呜呜声其实是“哭”,却仍弄不明白,第一次见面的那日,它为什么哭。 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哄白岐玉一样,接二连三袭击他的,是相同的困惑。 可本能告诉他,不要任白岐玉再独自哭泣了。 不能再失去他了。 霍传山蹲下身,紧紧抱住了白岐玉。 温暖宽阔的怀抱将泪水涟涟的人裹在怀里,将一切冰凉的寒意、巨型月亮,还有丝丝缕缕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阻挡。 他像是要表白心意,像是一句话不合适怀中人就要跑了,语速很快的说:“我相信你。我不会再自顾自的解释你不想听的东西了,我只是觉得……其实,你不知道那些东西也无所谓。” “为什么?” “知道与不知道,对你来说其实一样……我只想让你处于更好受的方面。” “对我来说,这一点也不好受……” “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霍传山心疼的垂下头,轻轻地去吻白岐玉的脸。 或许是怀抱太暖了,太紧了,白岐玉没能抬起手,把男人凑过来的脸打飞。 他闷闷的任男人去亲,任温热的唇那样仔细而小心的把泪痕抹去,然后没什么技巧的亲他的嘴。 男人高挺的鼻子毫无章法的抵在脸颊上,比白岐玉大一些的头颅在月光下俊朗的不可思议。 白岐玉顿了顿,有些好笑的泄了气。 “姓霍的……唔……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 贝齿中的小舌一个用力,挑开了男人的口腔,在后者“震惊”,“怎么还能这样”的视线里,攻城略地。 撞邪(玄学) 第142节 霍传山的学习能力很快,很快就反客为主。 人类……还挺有创造力的……明明是进食的口器,为何还可以这样? 风不知何时止了,有夜枭怪叫着飞远。 在月夜野外,他们的荷尔蒙碰撞着,在寂静无言的接触中,让暖流在肢体交接中蔓延。 许久,白岐玉猛地回过神来。 他啪一下站起身子,努力擦着嘴,满面通红:“姓霍的,别想又这么糊弄我过去!我和你说今天的事儿还没完呐!” “好,没完。” “我没和你开玩笑!” “嗯,我知道。” 这人怎么这样啊!白岐玉一肚子气又上来了,可看着温柔的蹲在他身前的高大男人,那股无名火又自己降下去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理解霍传山不信任他。 白岐玉经历的这一切,都太荒谬,太离奇,正常人的反应都是“幻觉”吧。再加上白岐玉确实有精神类病史,又在服药期,很难不进行联想。 但……霍传山不是一般人,是他最亲近的人啊。 或许霍传山不那样觉得,但对于白岐玉说,他是孤岛上另一个生存者,是无光无热路上的一颗星,是濒临崩溃时第一个想到、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人。 从北京机场的相遇到404房间事件……白岐玉已经无法单纯视他为“朋友”,或者“男朋友”了。 对于他们来说,维系感情的,亦不能局限于友情、爱情,上升到亲情了。 所以,霍传山不理解白岐玉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比霍传山不爱他还让他无法接受。 他就是觉得,霍传山分明都清楚。 这更加让他烦躁。 最后,白岐玉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我是说真的。刚才那东西,你也看见了……我想听听你的观点。” 他又补充的说:“这一次,我不会你说什么都信了。你可以继续不信任我,认为还有什么科学的解释,但如果你的逻辑无法打动我,照样白搭。” 霍传山的视线深沉,蕴含着让白岐玉豁然心动,却又不清不楚的一些情绪。 许久,他温柔的摸了摸白岐玉的头,从口袋中摸了一颗巧克力给他。 他说:“你是对的,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科学’的。” 他又说:“但你不要怕。只要你抗拒,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你。” 白岐玉睫毛上停滞的泪滴,终于掉了下来。 他用手背胡乱的擦拭了一下,勉强够出一个笑容:“希望,你不是又安慰我。” “我保证。” 冷静下来后,白岐玉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傻逼。 又哭又叫的,还砸东西…… 天啊,白岐玉想原地挖个洞,把霍传山埋进去,然后自己也跳进去。 他胡乱的避开视线,捂住通红的脸,转移话题:“……总之,你先联系保险公司,我报警。他们谁能把我们带回去就更好了,如果不行,就打车走。” “好。” 可事情的发展,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霍传山给车子上了“盗抢险”,所以可赔。 但接警处说,最近派出所的警车都出了外勤,无法前来营救。附近最近的森林警察也距离二十多千米,最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找到他们。 网约车就更不要说了,不知为何,白岐玉加了300块的小费,都没人来。 好不容易一个“孟师傅”接单了,啪的一下又取消了。 白岐玉不敢置信:“就算这里确实有点儿偏……但是300块小费都没人看得上眼吗?” 霍传山安慰着他,把红包加到了1000块,离奇的是,仍无人接单。 手机荧幕上,雷达模样的“搜索中”逸散着无情的冷光,刺的人眼睛生疼。 白岐玉忍不住拨打了刚才抢单的孟师傅的电话,竟然打通了。 “喂,谁啊?” “是这样的,我是刚才发了定位,300块小费那个……” 孰料,一听到这,孟师傅像针刺了屁股,激动起来:“不接不接!哎呀你打我电话做什么,我不接!” “不不,”白岐玉赶紧解释, “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你不接单啊?” 那师傅倒是个爽快人,操/着一口齐鲁土话,大嗓门的说:“是不是没人接单啊?嗐,那可不正常么!……我说,看你是个本地号,听你口音其实是外地人吧?” “啊……也不算吧,我老家泉城的。” “那就是外地人了!”师傅粗粗的笑了一声,“你们胆儿也忒肥了,大半夜的,这都十一点了,敢去哪儿?” 从孟师傅的形容里,白岐玉了解了来龙去脉。 他说,那一片最近死了五个网约车师傅,就近半年的事儿。 无一不是被高额小费骗取,然后横尸郊外的。 而且,到现在,凶手都没抓住。 “都说是闹鬼!要我说,小邹山那个邪门地儿,不闹鬼才奇怪呢!” 或许是孟师傅在开车,滋滋的混了电流声,模糊不清:“……当年洋鬼子开的钟表厂死了那么多人,整片土地都是怨气……” 白岐玉捕捉到关键字:“钟表厂还有这种过去?” “嗯,”不知为何,孟师傅的大嗓门突然含糊起来,“是啊,就是说呢。” 他或许是觉得晦气,似乎不想再说了,话锋一转:“你这个小老弟儿也真是厉害,那边警察封锁了够半个月了,你们怎么进去的啊?” 白岐玉一愣:“封锁?没有啊?” 他看向霍传山,后者也摇头:“我们来的时候,高架桥和省道都畅通无阻……不瞒你说,我们就是去找钟表厂的,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封锁’……” 孟师傅沉默了。 在令人发狂的寂静中,他卡顿的,像罹患了什么巨大恐惧般,说:“我,我接了个新单子……我先挂了!” “嘟……嘟……” 白岐玉捏着手机,久久不能平复。 “我们……我们来的时候,应该是没遇到什么……封锁的吧?” 霍传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没有。” “你确定?我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确定,”霍传山说,“从省道上高架,又拐入小邹山的环山路,什么都没有。” “……”白岐玉想要做什么转移注意力,又去看霍传山的手机屏幕,可加到1000块红包,仍无人接单。 一切都告诉他,孟师傅的话,不是假的。他也没必要骗他。 那么……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刚才你联系的那个,警察,什么时候能到来着?” “一个多小时,”霍传山说,“最早也要十二点以后了。” 白岐玉这才注意到,现在竟然十一点多了。 他们是刚日落的档儿进去的,只逛了一栋楼的上三层,怎么会逛了这么久? 但这些迷惑再思考也无意义了,徒增恐慌。 “我们最好先找个庇护处,”霍传山说,“夜深了,即将起风,待久了会失温。再者,林子里可能有野兽。”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让白岐玉勉强能集中注意力。 白岐玉提起手电筒,四周打探一圈:“主楼肯定不行了。我们去那几栋小楼看看?” “好。” 动身前,二人又整理了一下身上持有的物品。 两把满电的狼眼手电,四块面包、两包自热米饭,十几块巧克力,两瓶功能性饮料。 双人用的睡袋,驱虫喷雾,充电宝,充电宝插口的小型电热毯,还有两把军刀。 “幸亏我们扛了一部分在身上,要是都放在车上,现在就彻底玩儿完了。你手机还有多少电?” 霍传山看了一眼:“八十多。你呢?” 白岐玉的手机是霍传山前两天刚给他买的大屏13,电池结实的很,玩了一路,也还有八十多。 “虽然加上充电宝,不用担心电量,但还是要省点用。” 二人把军刀别到腰间,又补喷了一遍驱虫喷雾,才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另一片楼区走。 这一的楼比起主楼正常了不少,像是宿舍、功能性建筑一类。 第一个楼是双开门的,大门亦大敞着,白岐玉有些不安,他记的方才的主楼也是大门四敞。 是了,按理来说,就算是废弃,也应该锁好门的,为何会开着…… 于是二人又去看了另外三个楼,无一不是敞着门的。 “要不,我们还是不进了。”白岐玉不安的说,“就一个小时,我们两个男的,能冷到哪里去?” 霍传山是怕他冻到,既然他这么说,也依着他。 二人就在靠近马路的道上踱步,闲聊着打发时间。 这一片是真的荒芜,抬眼扫去只有半腰高的杂草、灌丛,一点人烟味儿都没有。 白天时或许绿意盎然,是城区外不可多见的自然生态地,可夜里待久了,就荒凉的让人心慌了。 不知为何,白岐玉的心悸,自从主楼逃出来后,就没停过。 霍传山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怕他在土路上走路不稳摔了,还揽着他的胳膊,可温热的体温就是传递不到他压抑的心头。 撞邪(玄学) 第143节 白岐玉突然心有所感的回头,朝离开了很远的其中一个楼顶望去。 那里,冷清月色下,有一个轮廓诡异的东西矗立着。 仔细看去,是一个漆黑的十字架。 倒十字架。 钉着密密麻麻的绳网,网上纠缠着死相狰狞的乌鸦、老鼠与鸡。 有些时候,白岐玉宁愿自己的视力没那么好。 “……霍传山,”他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你看那边那个楼顶……” “嗯?” 正当白岐玉僵硬的扭动着脖子,试图劝说自己假装没看见时,那个“倒十字架”动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十字架,而是个大字倒立的人。 只不过脖颈特别、特别长罢了。 他看到他了。 他难耐的尖叫出声,拉起霍传山朝马路跑去,突然看到一辆鲁a的车从马路尽头驶来。 白岐玉高兴坏了,又蹦又跳的挥手:“兄弟,这边儿!” 鲁a却置若罔闻,直直开走了。 不仅如此,鲁a后面又跟上了几个京牌的车,像是一伙的,都开的极快,也不知道深夜的环山路上为什么要开这么快。 这一套配置有些熟悉,白岐玉突然就记起来,他们上山的时候,就见过这几辆车。 错不了,鲁a的沃尔沃,京牌的两个红旗、两个奔驰。 当时,他还以为这些车走省道是要去鲁中爬泰山的。 白岐玉赶紧追上去:“喂!麻烦停一下!帮个忙!喂——” 霍传山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别去,回来。” “你别拦我!有车,我们搭便车下山啊!” 霍传山难言的动了动嘴唇:“你没注意到吗?那些车里,都是空的。” 第71章 小邹山(三) 人为了达成目的, 究竟能付出什么? 林明晚不知道。 过去,她就是不明白哥哥为了那个“目的”,为何能做到如此。 但现在, 站在同样的十字路口,她隐约懂了一些。 ……谁会拒绝“白岐玉”呢?或者说, 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没有人能拒绝。没有人。 许多问题的答案, 往往在最需要的时候得不出。它们最爱阵痛褪去后,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天里, 趁机揭开血痂,把尚未愈合的脓血展露天日。 轻信和狂赌的代价,从来都是触目惊心的。 “……我究竟造了什么孽,才投胎到你家人的身上啊。” “话又说回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辈子的事儿,也算我活该。” 夜色深了,林明晚却毫无睡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金酒。 澄澈灿金的液体,却热辣的让人想发疯,林明晚看了一眼瓶身:“他妈的,52度?” 话是这么说,林明晚却没有放下酒瓶。 林明晚有种预感, 今夜要出事。 浑身上下蒙着一层暴风雨来临前的烦躁,让人坐立不安。 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 手机屏幕推送一条新闻: “……邹城市希尔顿酒店于今晚19时发生爆炸,三人死亡,十九人轻伤……经判断, 系线路老化导致……” 死者照片一瞬闪过, 是两个老人, 一个年轻女子。 那两张老人的面容十分熟悉,是本市出名的企业家夫妇。 “好!”林明晚放声大笑起来,“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妈的!!” 堪称癫狂的大笑回荡在昏暗的室内,锁在卧室的狗的咆哮亦不绝如缕,这些日子里的千篇一律的折磨,此刻,却也变成了无比动听的庆功乐。 时机到了。 “他”今晚不在,便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林明晚扔掉酒瓶,从沙发上起身,抓起门旁的消防斧和消毒水,出了房门。 迎面摔过来一双橡胶手套,林明晚默默地带上。 “看新闻了吧?” 二人异口同声。 裴芝琪顿了顿:“趁他不在,我们快点开始。” “401的房租,没忘了交吧?” “嗯。” “‘祂’告诉你什么时候结束吗?” 裴芝琪皱眉:“你不用试探我,我和‘祂’的关系不比你的近。” “是吗?”林明晚冷笑,“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们那天的狗屁计划是什么。” “那天不在计划之中。是突发情况。” “哈?”林明晚呼出一股酒气,“突发?要不是我他妈的听力好……你和我说是突发?” “……如果你不是来协助我的,就让开。” 林明晚定定的盯了她一会儿,笑了:“你嘴硬不了多久了。” “那天真的只是突发情况……我也不知道刘玉良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泄露一丝一点儿的信息……” “你和我解释有用?” 说着,林明晚冷笑一声,绕开杵在门口的女人,朝楼梯走。 裴芝琪紧紧闭了闭眼,温顺的跟在林明晚的身后。 鬼魅般的身影静静的穿过死寂的楼道,红外线摄像头闪烁着捕捉着深夜不速之客的轨迹,注视着她们下楼,再下楼,在103门口停下。 林明晚用气声询问:“我再确认最后一遍,你确定他还有?” “确定……” 今日种种,裴芝琪都有些反常,林明晚不确定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没得出什么结论。 林明晚努了努嘴,示意裴芝琪先进。 裴芝琪从裙子下摸出了一把刀,率先拧开了门。 如果随便一个陌生人路过,都会对门后的诡异场景震惊到无法言喻: 层层叠叠的绳网、如天际垂下的巨型蛛丝,污秽图案的蜡烛法阵,明灭火光邪气外漏…… 可进门的两人,无一人感到意外,甚至说,早有所料。 他们要找的人正端坐其中。 仿佛也预料到了今夜之人的到来,憨厚朴实的男人睁开了眼。 一片全黑。 他无声的念起晦涩亵/渎的咒文,裴芝琪吃痛的弯下身子,一瞬失了意识,林明晚却似乎毫不受控,直接拎起消防斧,一个箭步—— 啪—— 什么多汁多水的东西,炸裂了。 漆黑的油液像原油罐爆炸,溅射了四壁满墙,腥臭难闻的不祥液体蠕动着朝下滴答。 林明晚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随即便是被愚弄的暴怒。 “他妈的,这狗娘养的!他怎敢,怎么会……” 林明晚气急了,看到裴芝琪死人似的躺在地上,上去就是一脚:“你这没用的东西!竟敢骗我!你不是确定了他还有么!” 女人受了一击重踢,才悠悠醒来,睁眼看到面前一幕,难耐的睁大眼:“怎么……怎么会……” “他本该有的啊!”裴芝琪失态的尖叫,“又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怎么办!” 林明晚也崩溃的拔高声调:“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该死,来不及了……” 突然,裴芝琪神经质的眼睛转了一圈,如脱水的鱼,死死地盯住林明晚。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意思了。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他一定还有……” “谁?!” “你也认识他。” —— 八十多公里外。 白岐玉做了一个决定:他们不能在厂房区继续待了。 “我们必须走。”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上马路,顺着月亮走,怎么都行……妈的,我就不信离不开这里……” 他们决定顺着公路,朝来时的方向走。 撞邪(玄学) 第144节 携手漫步于午夜的高速公路,算是件浪漫的事儿。两侧早年失修的路灯灯光式微,冬季特有的悠长晚风在耳边呼啸,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样的荒芜与寂静。 突然,他的手指抽痛了一下,那种浅浅的钝痛,也不像是抽筋,像剪指甲时剪得太短了。 痛楚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他心有所感,朝邹城城区方向望去。 高新区地标“擎天锤”的轮廓模糊高耸,似乎没什么奇怪的。 霍传山捧起他的手,不由分说的给他戴好手套:“都说了,夜里冷。” “知道啦……” 他不安的四处瞭望:“是我的错觉么?走了二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是这么荒凉?我记得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一些加油站、村路告示牌之类的?” “二十分钟大概是两公里,再走走。”霍传山看了一眼表,没说话。 又走了三十钟。 一个小时。 三小时…… 太冷了。 白岐玉给掌心呵了一口气,可没用,呼出来的气甚至没有白雾。 他觉得自己快成冰雕了,冰水在脉络中凝固,他开始浑身哆嗦,意识发昏,手背灼烧般的痛。 这是失温的前兆了。 霍传山给他喂巧克力,喂面包,又把他的手放在怀里暖,才让他好受了些。 缓了一会儿,白岐玉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3点10分”,心里一阵发冷。 即使冬天天亮的晚,这个时间,月亮的高度和色泽也该变了。 可那轮清晰到令人发憷的巨大圆盘,仍高高挂在天幕,像毫无感情的窥探者的眼。 看多了,白岐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在铁质楼梯上,他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一双眼睛,或许就是它。 祂一直在看他……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让人费解了。 第十次还是第十一次路过灯泡破碎的一个路灯时,杂乱野树的丛林中,一片乌压压的轮廓隐约出现。 是邹山和华德机械制钟工厂。 他们回来了。 在清冽到刺耳的汩汩河水声中,在阴风中氤氲着刺骨的水汽中,他们回来了。 可白岐玉心如止水,甚至说,早有预料。 或许是霍传山在身边,有两个人一起抵抗不科学的原因,面对让人发狂的诡异,白岐玉竟前所未有的冷静。 “霍教授,”白岐玉苦笑,“看来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你决定。”霍传山说,“没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 “都这时候了,您还坚守唯物主义呢?”白岐玉被他气笑了,“唯物主义老人家知道您信仰如此真诚,怕不得热泪盈眶?” “我不唯物主义啊。”男人低声笑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白岐玉的脸,又拆开一块巧克力,轻车熟路的塞到白岐玉的嘴里,“我从来都不唯物主义。我一直是唯心主义。” 白岐玉“啪”的一下打开男人的手:“说正事呢,别动手动脚的。” 被男人一打岔,最后一点恐惧也没有了。 “走吧。我们进去。妈的,一个破厂,我就不信了……” 直觉告诉白岐玉:破解这个古怪困境的口,还在钟表厂内部。 方才没仔细看,三个矮楼的方位,竟然是呈正三角状的,而且从厂房正面看,是正西侧的逆三角。 “这个方位和形状,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霍传山想了想:“三角形被古欧罗巴称为‘恶魔的图形’,原因我就不赘述了,总之,大部分宗教的通灵者们认为三角形是‘阴间的界碑’,可以传导‘阴物质’。不过,我个人是不赞同这个说法的。” 白岐玉挑眉:“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啊,正面看是逆三角,那背面看不就是正三角了吗。” 白岐玉有些无语:“你都说了,有正反面……” “怎么规定正面?”霍传山摇头,“这种无法明确界定规则的东西,是断不可能生效的。” 白岐玉有点后悔刚才的随口一问了。他发现这个“砖家”一找到机会,就要给人上课,炫耀他丰富的学识,像只孔雀见缝插针的开屏。 以后可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既然决定进入,二人便顺着从前往后的顺序。 第一个楼的一楼大厅撤离的很干净,空旷无物。 右墙有一条白布挂在墙上。那种最普通最常见的棉布,像是防灰用的。 白岐玉小心用刀子把白布挑起来,待小虫子如潮水般四散完了,才敢凑过去看。 白布后面,是一片外探的窗台,玻璃没了。窗台后的面积不小,至少占了一半大厅,也是一览无余的空。 “这个结构好像银行柜台啊。接待室?” “可能。” 在逃生标语指引下,能看到大厅后的一条隐秘走廊。走廊两排的门全都锁着。尽头是楼梯。 二人细细的逛了一圈一楼,没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白岐玉不确定的说:“好像就是个普通的楼啊?” 待了十几分钟,白岐玉甚至觉得这里不错:比外面暖和多了。 设计的原因,这楼一整层都没个窗户的,不是主厂房那种透风撒气的结构。虽说空气不流通,又潮又霉的,可起码挡风啊。 不过,这种设计的缺陷也很明显,从头顶上坍塌的天花板后露出的密密麻麻的排线就看得出:采光严重的差。 白岐玉隐约记得,有篇文章讲过这种设计的缺陷,说长时间缺失自然光会使人心情压抑,容易激发精神类疾病,导致效率低下。 不过,现在也不是替几十年前的人操心的档儿。 二楼全空,三楼在撤离时似乎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了一地。 一些老的办公用品,纸张、箱子啥的,估计是打扫卫生的也懒得收拾了,破旧的烂了一地。 白岐玉心细,把每个能看到的物件都看了一遍,什么信息都没有。 他有些烦躁了,看了一眼手机,3点40分了。时间现在倒不算问题,主要是手机电量只有30%了。 低温环境下,电量跑的飞快。 “搞不明白,到底要怎样啊……” 霍传山却打断了他:“嘘……” 白岐玉一愣,屏住呼吸听去—— “啪、啪……” 水声。 很微弱,但环境高度静谧的当下,仍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捕捉。 二人顺着声源,摸到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旧式洗手间里,极具年代感的黄铜水龙头真的在滴水。 很缓,很小,但确实是水。 肮脏水池里,油灰与尘埃糊了一圈,有虫豸尸体和蜘蛛网胡乱的黏在一起,十分恶心。 下水管道锈的很满,却是通的,水只积了一层表皮,大部分都渗下去了。 白岐玉惊得说不出话:“多少年了,不停水的么?” “这是可能的,”霍传山分析道,“这种大型厂区,一般都有储备水和自循环的水系统。刚才我看过,厂房最西边有个小塔,应该就是水塔。引得井水、山水、抽地下水之类。” “天啊……” 说着,霍传山很小心的捏住黄铜水龙头,怕用力过大,酥脆的金属会直接断掉,很缓很缓的一拧—— 水管发出不堪重负的空气声,“嘭”,“嘭”了两下,约莫半分钟,夹卷着水锈井喷出来! 白岐玉惊喜的笑了起来:“竟然真的还能用!” 他忍不住掏出相机拍了几张,又指挥霍传山用手电统打光,对焦水龙头。 “‘1917 greenwell’……还是进口货!” 这就是城市探险的魅力,漫长的跋涉,折磨人的环境,但只要找到历史长河遗留的一枚瑰宝,便感觉此行值了。 看着白岐玉恢复了活力,小孩子一样乐滋滋的拍照,霍传山宠溺的摇了摇头。 等白岐玉激动劲儿过去,霍传山顺手关了水龙头。 “既然水系统是好的,厕所是不是也还能用?” 人有三急,白岐玉被霍传山一路上喂吃的喂水,难免有了生理冲动。 霍传山试了一下老式冲水系统,第一下没出水,但水管深处传来“隆隆”的回音,应该是有戏。 试到第三次,水压够了,红褐色的铁锈水喷涌而出,白岐玉欢呼起来。 “我先上,”白岐玉把霍传山推到门口,“你别偷看啊,我上完了喊你。” “嗯。” 两分钟后,白岐玉舒畅的从厕所出来,顺手拽了一下冲水绳。 他一边喊着“我好了”,一边往外走,猛地顿住了脚步。 回头,望向悬挂式的水箱,白岐玉突然觉得冲水声不太对劲儿。 等霍传山进来,他又拉了一下绳子,不确定的说:“你听,像不像有东西在水里面晃?” “哗哗咕……哗……咕咕……” 很细微,如果不是主动去听,很难从水声中分辨。 撞邪(玄学) 第145节 霍传山盯着水箱看了一会儿,示意他让开,踩着周围的水管,打开了水箱。 他一手拎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戴上橡胶手套,细细的摸索…… “确实有东西。” “你摸摸是不是软的?”白岐玉担心地说,“别是死老鼠什么的。” 霍传山摇头:“硬的。” 说着,他从水管上跳下来,张开手,示意白岐玉别碰,光看。 小药瓶大小,一层又一层的黑布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本来形状。 黑布上,用红绳子在正中拴了个石头,似乎是怕沉不下水底。 再仔细看去,除了捆着一圈红绳子,黑布上还……扎了细细密密的针。 白岐玉第一个反应,就是小人、扎小鬼等意味极端不祥的邪物。 他赶紧把这东西从霍传山手里打掉:“你没被扎到吧?” “没事儿,”霍传山摇头,“很轻,像是空心的金属,或者木头,那种密度很小的物件儿。” 白岐玉惊魂未定的看地上那一坨不祥之物,那坨黑布被水泡的湿乎乎的,没什么棱角,圆滑又崎岖,又裹得这样严实,看不出门道来。 霍传山把白岐玉拉到走廊:“站着别动,我去处理。” “你小心点儿!” 许久,白岐玉不安的朝内看去:霍传山把黑布拆了,岌岌可危的挂着,黑布里,是一个“大”字型的小雕像。 ……雕像? 怎么可能怎么么会怎会会怎能可可雕像??? 他不顾礼节,一把抢过来这个东西,瞳孔震颤着,死死盯着掌心中不足拇指大的“小雕像”。 确实是木质的,不知道是木材本就漆黑,还是刷了一层黑漆,黑的令人浑身不适。 雕工堪称敷衍,只能勉强从“大”字上看出是个人形。 还不是姜饼人那种圆润可爱的人形,小雕像的四肢更短,甚至说只有五个“关节”,堪堪从四肢该有的地方挂着,脖子却尤其的长,也没雕刻脸,头大的诡异,摇摇欲坠的挂在一根棍子上的感觉。 但…… 是因为轮廓奇怪,还是下意识联想的恐怖情节的原因么?只一眼,白岐玉便心生厌恶,并浑身毛毛的浮起莫名其妙的烦躁感。 那种感觉像是看到了一棵没有枝桠的树,一个四肢皆无的人,一条肉秃秃的河,那种发自生物本能的、对“毁灭”与“死亡”的厌恶。 无与伦比的恶意,难以言喻的亵/渎…… 白岐玉猛地闭上眼,颤抖着还给霍传山:“这东西,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我要吐了……” 霍传山见他精神不对,随手把小雕像扔到了洗手池里,给白岐玉喂巧克力。 古怪的是,恶心的小雕像入水,竟发出“滋——”的,那种碱金属入水或者浓酸腐蚀等剧烈化学反应的声音。 可现场的二人无一有精力分心去看,一连嚼药般塞了三块巧克力,直到口中都是恶心的甜腻,白岐玉才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好点了,不吃了。” 他又就着霍传山的手喝了一大口功能型饮料,压了压嗓子,精神状况才好了些。 霍传山什么都不说,静静地等白岐玉平复。 “那玩意儿,”白岐玉艰难的用余光去瞥洗手池,“是……下咒用的吧?” 还有一个更准确的答案,他不敢、也不想说。 霍传山帮他揭露了猜测:“你想的没错,这是下降头媒介的一种。” “这!” 惊呼后,陷入了短促的死寂。 白岐玉睁大眼,像呼吸不畅的鱼,努力喘了几口气,才发的出声音:“下降头不是东南亚那一片儿的邪术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霍传山点头:“我去云滇地区走访考察的时候,在一个避世的原始部落中见过。他们的主祭司,泰国称作‘阿赞公’,当地叫做‘降翁’的,手头都是这种材料。” “这种材料?你是指黑木?不该是稻草人,纸人之类的么……” 霍传山却不再说话,死死地看向洗手池。 那儿,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潭漆黑的污水。 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某种吸光的黏质充盈水盆的感觉。 像淤泥。 而那些污秽,那些深藏阴霾的恶意,正源源不断的从恶心的小雕像中涌出、渗透…… 霍传山大步走到洗手池前,戴上橡胶手套,一下把那小雕像抓出来,然后拇指和食指轻巧的一捏,竟是直接把小雕像的头捏碎了! 而且是湮灭成粉末的“粉碎”,不是木头裂开那种三瓣。 白岐玉被他这动作弄得大脑空白:“你做做什什么做么……” 霍传山一言不发,继续捏碎小雕像残余的部分: 细长的脖颈,短粗的肉瘤似的四肢,最后是主躯干…… 随着最后一块成块木雕的溃烂,白岐玉剧烈的抖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飞走了。 伴随消失的,还有一踏入钟表厂起就深入骨髓的烦躁,以及连带的恐惧,也一并消失了。 像洗了一个热腾腾的澡,泡的每一个毛孔都惬意的张开,神清气爽。 第72章 小邹山(四) 白岐玉惊诧的看向霍传山, 又去看地上碎的失去原来形状的木屑:”我刚才是中计了? 霍传山面色深沉:“不是中计,是被波及。” 白岐玉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样的恶意与邪祟, 才能“看一眼”,便被污染了精神…… 他感叹着, 抓起霍传山的手担心的查看:“你也太武断了,手没事吧?” “没事。” 白岐玉不赞同的说:“咱们不是带了锤子么, 为什么非要用手?” 霍传山却摇头:“那个不管用。” 白岐玉笑了:“行, 我的霍教授最厉害。” 说着, 他感叹道:“我原先还觉得东南亚邪术被妖魔化, 现在看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只凭借小木人和作法,就能隔空影响到人吗?明明我就看了一眼……天,这是什么个运作原理啊?” 霍传山想了想, 说:“所以说, 不要觉得‘个人信息’不重要。其实‘个人信息’在某种维度上就代表了你。” “你是说八字?但八字也是笼统的吧,同一天同一时刻出生的人全世界多了去了, 怎么能‘精准打击’的?” 霍传山摇头:“八字之外,要想更加精准,还有许多维度, 例如‘姓名’,‘性别’。” 白岐玉似懂非懂:“确实,加入姓名和性别, 个人信息重复的概率就小得多了。这么一说,感觉八字就像定位码一样, 用来索引和区分每一个生命……怪不得我奶奶说, 要保护好自己的八字呢。” 说着, 他笑起来:“自从承认你是唯心主义后,‘小课堂’越来越玄乎了啊霍教授。” 霍传山认真的说:“这并非玄学。你现在认为是玄学,不过是人类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而已。但也无法否认,不是么?人类就是被编码的,几个、几十个或许无法察觉,但研究足够大样本的人类,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星座分十二,血型分基础的四;荣格心理鄙夷前者,却又人工的细分了十六型……更科学一些,那就是基因、遗传学……不同方面、不同维度的种种研究都在努力分类人类,企图找出‘一类人’的共同点,如果存在真实的随机,为何能如此宽泛浅显的分类?” 这一番话又是莫名其妙了,白岐玉总感觉今儿的霍教授有点奇怪,净说一些玄之又玄的话。 白岐玉不确定的而去看男人的眼,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对上他时,总充盈着温情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遥望山林中的兽眼,本应是野性、血腥、毒恶的,可硬是止住了生理冲动,为了眼前人自我束缚了本能。 这让白岐玉总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他慌乱的移开视线,想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太阳穴突然抽痛了一下。 似乎除了奶奶,还有一个人提过这个概念。 “……八字又称四柱,是一个人立于天地的四根“魂骨”。是人的根源、人的本性……” 女……声? 背景乐里,烛火噼啪的燃烧着,有线香味儿萦绕鼻尖。 “……心明眼亮一盏灯,头顶黄河么三天长,一路骑回泰山脚,问祖宗:‘白家小儿回来么’?” “白家祖宗祖宗宗祖宗……问泰山……泰山泰山山山……” “白家小儿早死啦死啦死死死哈哈哈!——!” 清冽温柔的女声,在仔细深思时,突然扭曲,发狂为恶意满涨的尖叫,冲击着人的精神承受力。 嘈杂……重复重复……指数增长…… 白岐玉痛苦的尖叫出声:“停下,停下……!停停停!!” “阿白?” “啊?” 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洗手池淅淅沥沥滴答的水声,楼外回荡的荒芜风声重新归来,面前的香堂烛火变回了头灯与手电筒中的废弃几十年的厕所…… 那边儿,霍传山用甩棍又挑起破破烂烂的黑布,准备点火烧掉了。 直觉告诉白岐玉,那东西,绝对,绝对不能就这么销毁。 他顾不得针刺似的胀痛的头和混沌的思维,冲过去拦住男人:“等下,我先看看这布!” “很危险。”男人不赞同。 “里面最主要的小人都被你干掉了,我就看看而已,没事的!” 说着,白岐玉直接按住了男人掏打火机的手,另一只手去抢。 撞邪(玄学) 第146节 奇怪的是,霍传山一向大小事儿都依着他,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毫不退让。 他真用起力气来,像一座山一样,轻飘飘的就把白岐玉的胳膊挑开了。 “这个不行,”霍传山耐心的说,“必须销毁。” “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霍传山却熄声了。 白岐玉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直觉,或者说,如此明显的反常告诉他—— 那黑布里,必定有重要的信息。 这个念头,像跗骨之蛆般,狠狠的咬上他的心头,“抢夺黑布”甚至超过了“探究霍传山反常”的优先度。 二人竟陷入了僵持。 白岐玉猝不及防的看到一片景象: 他站在深海幽静之底,朝漆黑如虚空的水面上看去:庞大圆月正从海平线升起,无数巍峨到不可思议的立柱与华美建筑包裹着他,他张开双手,拥抱万物…… 如黑镜般的倒影世界中,他猝不及防的瞥到一抹怪影。 如小山版漆黑黏腻的污泥,光洁湿滑的表面反射着恶心的冷光,正此起彼伏的蠕动着,与他的呼吸频率一致。 他震惊的后退一步,那团污泥也震颤了一下…… “不要成为怪物,不要……” 视网膜上仅停留了千分之一秒的幻觉很快化为晃影,在恐惧的尖叫声中,白岐玉重新回到远离城区的废弃百年的工厂,无人知晓的历史遗留物包围,黏腻黑水滴答的催命中…… 不知为何,一个更荒谬的念头,从白岐玉混乱失序的大脑中冒出。 【就像7岁时的白绮和白岐玉只能活一个一样,今天走出这个工厂大门的,也只能有一个活人。】 这是高度恐惧下,他脑中闪过的两个预言。 …… 命运是用来打破的吗? 白岐玉最喜欢的《麦克白》告诉他,命运是一个封闭的环。 每当你自认为跳出了循环,其实,正落入了它的圈套。 二人的对峙其实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一秒,十秒,还是一分钟? 白岐玉满背冷汗,甚至呼吸都被放到极度细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高度紧绷,明明面前人,是一贯宠溺他的、众人称赞的好脾气的男朋友。 霍传山突然笑了。 像这些时日以来,每次白岐玉提出不合理要求时出现的一样,一种宠溺的,“拿你没办法”的笑。 然后,他后退一步,把黑布放到了地上。 “只能看,不能用手碰。” “你为什么能碰?” 霍传山耐心解释道:“这东西很脏。弄脏了手,你又要生气。” 白岐玉定定看了霍传山一会儿:“看完了,你也要销毁它,对吧?” 孰料,霍传山摇头:“你不想销毁,我们就带回去。我只是不想你看了害怕。” 是吗? 白岐玉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没品出什么来。 这不能怪他多疑。 刚才短短一小会儿,他就难以避免的回忆起不久前谢闻道的反常。 也是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预料的,就被脏东西上身,变了一个人。 谁知道面前的男人,还是不是霍教授? 但刚才那一番话,又分明是霍教授包容温情的语气了,这让白岐玉短暂的放下戒心。 白岐玉提起手电筒,摸出自己的军刀去挑。 ——黑布的内里,果然有东西。 细若发丝的红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太小,红线也被污秽侵染,刚才才没被发现。 “这是……”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分辩砂砾大的字符究竟是什么,“这字母像是俄语?” 霍传山凝视了一会儿,说:“蒙文。” “哈?” “外蒙的‘新蒙语’,采用了俄文的字母拼写。但语法、内容,完全不同。” 这个冷知识,白岐玉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确定?” “我一个学生,本科是小语种的,我们聊过外蒙语的演化。” “这样啊。”白岐玉的视线回到黑布上来,“我不是怀疑你的学识,关键是,下降头的东西藏在这里也就算了,为什么用的是外蒙语?” 由于二人都不懂外蒙语,辩知内容只得作罢。 不过,唯一可知的是,黑布右下角,落款一样的地方,用的是西欧语系的字母。 “bhvuno·kundvz”。 “巴……” 白岐玉刚试图拼说,便被霍传山捂住了嘴。 抬头,男人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双眼深沉如水,像风暴前夜的天空。 霍教授鲜少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外漏,这让白岐玉很是不解。 “你干什么?” “不要念。不要说。不要想。那个污秽的、低贱的东西会听到的,”他摇头,“祸从口出。” 白岐玉一瞬就联想到了霍传山刚才关于八字、姓名的理论。 他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我念这串怪名字,‘ta’会有感应?” 霍传山竟然真的点头了。 “所以,不要念。”他认真的说,“现在不是时候。” 白岐玉觉得这也太荒谬了。 讲“八字编码”理论,ok,听着蛮有意思的;讲世界被创造理论,也ok,总归玄学也害不到自己头上去,被创造又怎样,人们照常生活。 但霍传山竟然说,念这个“怪名字”,脏东西会感应到。 “说你是唯心主义,你就开始装神弄鬼啦?人类……人们天天祈祷什么上帝什么佛祖的,也没见着灵验啊?”白岐玉好笑的摇头,“怎么着,你这理论就只灵验在脏东西上,神仙选择性耳聋是吧?” 霍传山却无比认真的,像探讨学术一样解释:“不是选择性耳聋,是‘名字’不对。” “……你的意思是,上帝他老人家不叫上帝?佛祖他老人家也不叫释迦摩尼?” 霍传山露出一种“你又在闹”的神情,摇头:“退一步讲,就算名字对了,祂们又有什么理由回应?” “你不要偷换概念。”白岐玉可不好糊弄,“我在讲名字,你又说回应。” “……”霍传山失笑,“那你给我一个回应的理由?神为什么要回应蝼蚁的祈祷,不要讲什么功德,真正的神并不需要低维生物毫无作用的尊崇。人尚不会去做与利益无关的事,更何况神。” 白岐玉很不喜欢他这个说法:“大部分人不会,但仍有人会。” “那么,有神会,但大部分神不会。” “讲概率学不讲期望就是耍流氓,”白岐玉反驳,“大部分如此,就忽略‘好’的小部分所作的努力?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悲观主义的一个人。” “……总有神是好的吧?”他想,“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完蛋,太绝望了。绝望是会传播的,可这个世界欣欣向荣,所以,根源一定仍是好的在主导。” 然后,他又悲哀的嘲讽自己:经历了如此之多,你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是“善”的? 可怜又可悲。 白岐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知为何,这个虚无缥缈的话题,在他看来,比现实中的恐惧更为难以面对。 白岐玉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归黑布上的腥红绣文:“……不过,这名字可真怪。那串看不懂的是外蒙语,这名字又是什么语?法语?西班牙语?” 这一串名字看着实在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白岐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念出声,硬生生给自己憋住的。 这种感觉很怪,像呼唤家中猫狗小名儿般顺口,可这实在匪夷所思,因为那个发音白岐玉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十分拗口、别扭,像某种充满了怨恨与癫狂的恶咒,一想就浑身犯恶心,无法想象天天把这串名字挂在嘴边喊的情况。 霍传山说:“vz连用,任何语系都很少见。通常这种情况,要考虑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点头,中文的拼音,日语的罗马音,都是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这种情况下,会出现发音古怪的拼写。 “……不过,既然都是署名了,为什么还要音译?直接用自己语言的文字不就好了么?” “传播问题,”霍传山解释,“就像刚才,你懂得拼写,就差点念出了‘名字’。如果是全然不懂的文字,便完全不会触发了,甚至不会去尝试,不会去想。” 白岐玉想说你刚才还说“要隐藏名字”,现在又害怕别人“念不出来”,不矛盾么? 霍传山说:“想不出来就不浪费精力了。我们带回去研究,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白岐玉用相机拍照后,乖乖把黑布还给了霍传山,后者直接泼洒酒精,引燃。 黑布、被捏碎成粉末的木屑,一齐在蓝焰中徐徐扭曲。 霍传山一直静静的盯着,直到不祥之物悉数燃尽,才拧开水壶,浇灭火焰。并把灰烬撒到池水里。 可惜,酒精火的温度低,无法熔化银针。 霍传山便把银针折弯,用手帕和胶带裹了几圈,小心翼翼的收进背包里。 做完这一切,谁也没心情在洗手间久呆了,赶紧出了走廊。 撞邪(玄学) 第147节 这栋楼一共三层,所有能进去的房间都搜了一遍,没别的收获。 白岐玉看了一眼窗外,巨型圆盘仍高悬着,没有移动。 只能去下一栋楼了。 他低声咒骂一声,心想这次回去,对城市探险也要ptsd了——老天不公,连唯一的兴趣爱好都要给他剥夺吗? 霍传山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安慰他:“这次只是意外,你看,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探险,只出事了这一次。从概率来说,几率微乎其微。你不能因噎废食。” “喔,我刚用了概率论反驳你,你就反驳回来了?”白岐玉苦笑,“出一次事还不够?谁还敢赌会不会有下一次?” 说着,他好笑的摇头:“说不定你口中的那个,上帝、佛祖不再回应人的呼唤,就是因为一朝被蛇咬。这种事出一次就够了。” 霍传山很意外的看他:“你不是主张‘神明圣人论’吗?” 白岐玉想了想:“我从来不认为神会是人类一贯幻想的仁慈正义。人尚有个性,况且是神。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有了神的能力,恐怕会更加偏执任性,肆意妄为。自己都无法约束,就不要过于苛责他人了。” 或许是从小没怎么被传统宗教侵染的原因,白岐玉觉得自己更能接受克苏鲁神话的世界观。当然,那太绝望,所以他也有点私心在里面,比如神没那么丑。 霍传山闻言,笑了:“神怎么可能是丑的呢?引领一个世界的审美观,神自然是最美的。” 白岐玉哈哈笑起来:“霍教授一本正经的说笑话,还挺冷的。” 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漆黑肮脏的楼梯,穿过空洞到诡异的前台玻璃窗,二人离开了这栋楼。 后面两栋楼比这一座还矮,都是两层的小建筑。 一个是食堂加娱乐厅,当然,后者是洋大人们专项的场所。 墙上浮雕壁纸很是奢华,可惜被潮气和霉菌腐蚀的不成模样,昔日的光鲜亮丽已是昨日黄花。 旧式的西洋画报没撕干净,有青岛啤酒的旗袍女郎,也有可口可乐复古的撞色海报,颇有纪念意义。一串残余半遮半掩,像欲言又止的痛苦。 可惜,现在的白岐玉一点儿拍照留念的心情都没有,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后面的楼正门上锁了,二人绕楼转了一圈,没找到其他入口。 正门的锁链松松散散的,用点儿力气可以扒开门缝。 白岐玉便带好头灯,让霍传山抓左门,他抓右门,朝里看去—— “吓——!” 他惊得接连后退,满眼不敢置信:“那是什么东西?” 霍传山赶紧挡在他前面:“怎么了?” “里面有字!” 霍传山便扶住头灯,朝内去看—— 空无一物的水泥地板上,用黑炭写着一串触目惊心的大字。 是繁体汉语。 粗鲁、潦草,带着感染人心的疯狂。 “我的人生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信仰伪神和无止境的抱怨上” “所幸在生命倒计时的时刻,我遇到了真正的神” “他带给我永生与永恒,我要歌颂他的美与德,让他的名讳散落世间每一个角落” 结尾处,是黑布落款处,那一串晦涩邪气的怪名。 “bhvuno·kundvz”。 又是他…… 不知为何,第二次见到这个怪名字,白岐玉心里翻滚的,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烦躁。 怎么形容呢,像看到最厌恶、最嫌弃的东西,那种脏兮兮的大老鼠,弄脏了自己的洁净床单,像从头到尾都不对付的人又作出触犯到底线的恶心事儿。 甚至上升到痛恨、愤怒,气的牙痒痒,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浓烈的反感。 白岐玉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冲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串怪名字给弄坏,擦去。 看到霍传山还在仔细打探,白岐玉都很火大。 他一把把男人拉走,压低声音:“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狗屁不通文学,十个邪/教九个的教义都这么写。这玩意儿也搞培训的么。” 霍传山无奈的哄着他说好,任由白岐玉突如其来的大力,把人连拽带拉的弄出去十几米。 一直走到食堂楼前,冰冷的夜风吹得额头刺痛,那股子无名邪火才散去。 白岐玉自己也明白,这种“憎恨”来的毫无理由,毕竟这串字符究竟是不是名字,都不能确定。 可他就是无法抑制这一连串的“憎恶”。 冷静了一会儿,他苦笑道:“抱歉,我刚才不是针对你……我就是,觉得那东西很烦。” “我明白,”却听霍传山说,“你灵感高,污秽的东西,你会下意识的厌恶。就像恶……” “打住,先别上课了,”白岐玉头疼,“求求您看看场合,好么?” 他还要说什么,却听背后山林中,传来一声奇怪的“咔”。 机械打滑的声音。 这种人工的,与原始吐息格格不入的“咔”,被寒风吹得很远。 回头,一个亮如白昼的狼眼手电,刺眼的朝二人打来! 白岐玉猝不及防的闭眼,随即意识到不对:怎么会有除他们以外的手电筒光? 人?野兽?鬼? 难道…… 白岐玉努力眯起眼睛去看:一顿剧烈的手电筒闪光后,一个瘦削的高大黑影消失在森林尽头。 正当白岐玉尖叫着“那边有人”时,就看到黑暗中埋藏的另一个巨大轮廓—— 那个发出机械打滑声的庞然大物,可不就是霍教授的卡宴么! 车子的打滑声一顿,随即就是加速的“呲呲”声,轮胎在崎岖不平的碎石野路上艰难的前行。 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在拖车子! 再加上张皇逃窜的人影,事到如今,再荒谬的答案也成为了答案—— “霍传山,车!快点,妈的,有人偷车!” 霍传山的动作,比白岐玉反应的快得多。 他低低叮嘱他一句“站着别动”,从后腰里抄出甩棍,大步朝光亮方向走去。 “你别轻举妄动!”白岐玉顾不得什么刺不刺眼了,抓住霍传山的袖子,焦急的跟上去。 虽然只看到一个人,但深山老林的偷车贼,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投机分子,大概率是早有预谋的团队,还不知道黑暗中藏着多少人呢。 “算了,等警察来再说,我们只有两个人……” 霍传山步伐不停,只让他别跟来。 白岐玉怎么不清楚当下形势:警察还能来吗? 他努力去想借口,让霍传山放弃车,可悲哀的发现:找回车子,开车回家,似乎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而他俩这么大的动静,那边,已经发现了他们。 手电筒的光灭了。 机械拖动车子,或者强行破锁的声音停下,不属于自然的怪音回归了原始的寂静。 白岐玉赶紧灭了自己的头灯和手电,并示意霍传山也这么做。 敌在暗我在明,是最下风的形势。 但,霍传山脚步不停。 “霍教授!”白岐玉急的想大喊,却又只能压着声音,“你这时候置什么气,你先回来!” 然后,就是重物,狠狠地砸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一响。 一下,两下。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只有杂草被大力踩踏的窸窣声。 白岐玉震惊的打开手电筒,发现—— 霍传山背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一滩”。他左手像拎玩具一样拎着甩棍,很轻盈的扬起来,又给地上的“一滩”来了一下。 那“一滩”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像死鱼在滩涂上挣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霍……霍教授?” 在热气呼出的白雾中,霍传山缓缓转过头,冷峻沉稳的容颜一如既往地挂着让人心安的微笑。 可白岐玉发誓……在手电筒光亮起的一瞬,他全都看到了…… 霍传山背光的那一面,有什么庞大的、漆黑的,吸收了全部光线的膨胀一团。 像是一只手。 人头处是小指,脚掌处是拇指。 太逼真,太清晰,手电筒的冷光扫过,白岐玉甚至清晰地看到指纹沟壑的反光,与皮下透亮的体/液…… 而霍传山“人体”的一面,是“展示架”,或者“立牌”一样的东西,血与肉都被征用,去化作不可名状的轮廓,…… 而光线亮起的千分一面后,那个亵/渎造物主意志的产物,又极迅速的“融化”成面前的霍传山。 白岐玉大脑一片混乱,他无法理解陷入黑暗的短短几秒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眼前猥/亵三观的一切。 但他仍心存侥幸,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咔咔”声:“霍教授?你说句话……你,你还是你吗?” 霍传山的笑容消失了。 他熟悉的面容挂上陌生的诡笑:“由你来告诉我,如何证明‘我’是我?” 第73章 小邹山(完) 撞邪(玄学) 第148节 “你不是霍传山……”白岐玉按捺不住的尖叫起来, “该死,你是那东西!” “是不是他有区别吗?你喜欢的不就是这副皮相吗?” 那声音充满高高在上的戏谑与轻蔑,让人浑身每个毛孔都感到无法言喻的嫌恶。 白岐玉甚至怀疑自己的情绪调解机制出了问题:霍传山明显被脏东西附身了, 这么紧急的情况,他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只是愤怒,抗拒, 像刚才看到邪.教标语般的邪火中烧, 愤怒与憎恶充斥着每一寸理智。 他将之理解为对自己羸弱无能的愤怒。 “回应我!回答我!白岐玉!!” 白岐玉忍不住怒吼:“回你大爷的, 去死吧你!滚!” 骂完,他转头就跑。 快跑…… 口腔蔓延开血腥味, 冷空气残忍的侵入呼吸系统,像冰刀在割肉, 可他置若罔闻。 但没用,“那东西”的速度, 不是人类的身体素质能抵抗的。 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亦步亦趋, 突然, 大手从背后把他“钉”在原地, 白岐玉僵硬的回头—— 却对上一只巧克力棒。 卡通人物撞色的巨大笑脸,在头灯下反射着诡异的彩光, 拿着巧克力棒的人, 正无奈的看着他。 “我知道了, 不乱给你上课了,”霍传山很宠溺的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 “还冷吗?” “别他妈的装了!”白岐玉剧烈的推开他, “霍教授呢!把他还给我!你这样有意思吗!” 回应白岐玉的, 却是霍传山茫然的视线。 高大的男人不确定的摘下头灯:“阿白, 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我他妈……” 森林中,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咔”,“咔”声。 与刚才机械拖车的声音很像。不,倒不如说,是一模一样…… 极巨的荒谬感袭来,白岐玉睁大眼睛,朝刚才就察觉的若有若无的违和之处看去—— 二人身边,不是白岐玉慌不择路的乱石嶙峋的野林,而是大门上锁的第三栋楼。 瞬移了位置?或者…… 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是“预知梦”? 霍传山听到林中怪音,已经提起手电筒,准备去查看了,白岐玉急忙拉住他:“先别去!可能有危险!” “危险?”霍传山不解,“你是指野兽?放心,我身手还不错。” 他笑了笑:“如果是小型野兽,我们就可以吃上热食了。别怕,我去去就来。” 男人“不知道怪音是偷车贼传来”的反应,彻底让白岐玉接受了那个荒谬的可能:他又一次做了预知梦。 虽然他清楚刚才或许不是梦,更像是“时空逆转”,可事到如今,也来不及深究了。 见霍传山还要朝怪音走,白岐玉一咬牙,用全身的重量抓住霍传山的胳膊:“不要去!那里有东西!” “阿白,你在说什么……” 白岐玉的嗓音带了哽咽,软的让人心碎:“千万不能去,不能……我看到了,那东西会夺走你的身体,真的……” “看到?”霍传山眸色一闪,“你看到什么了?” 白岐玉翕动着嘴唇,难以出声。 “你说,那东西会夺走我的身体?是幻觉吗?” “不是幻觉!”白岐玉尖叫,“是真的,我逃脱了他,然后,时间回溯还是空间传送什么的,总之我回到了安全的过去!你相信我!”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委屈。 方才的恐惧突如其来,脑海中其实没能留下太清晰的记忆,可支离破碎的几瞥剪影,一旦烙印便无法祛除的精神污染,已经深深刻因在脑海。 他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那个顶着霍传山脸的恶心东西;那只巨大的手,只有薄薄一层皮幻化成人类的模样…… 不能,绝对不能……霍传山已经是他唯一的支撑了,如果霍传山都被污染,他真的会疯…… 负面情绪是会蔓延的。 方才被惊慌压制的恐惧,在霍传山温热的怀抱中,指数性的疯涨起来。 “你说话啊!”白岐玉痛苦的哽咽着,“不管你信不信,你先答应我别去,别去……” “好,我信你,”霍传山心疼的声音都有些抖,“我不去。” “你发誓!” “我发誓,”霍传山无比认真的说,“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白岐玉不依不饶的让他再三发誓,男人都一一应了,白岐玉的颤抖才慢慢停下来。 霍传山细细的哄着人,把人半抱半揽的,在楼前避风处坐下。 他掏出背包中唯一的自热米饭,拆封,又去远处找石头做支撑。 他一有要离开的动作,白岐玉就受惊般拉住他的袖子,让他只得作罢。 “我不吃也可以,我不饿。”白岐玉近乎于哀求的说,“你哪里也别去……” “好。” 最后,霍传山用背包和甩棍,勉强的糊弄出一个保暖的壳,把自热米饭按照说明书做了,裹进去。 鱼香肉丝热腾腾的香气很快随着烧水声蔓延,让人食欲大洞。 霍传山让白岐玉抱着“热源”取暖,二人沉默着,听水声由沸腾到平缓。 米饭好了,霍传山又不厌其烦的一口口喂给白岐玉,看他乖顺的吃了一半,抗拒的扭开头,才柔和了神情:“感觉好些了吗?” “嗯。” 白岐玉吃着饭,味如嚼蜡:“对不起,我是不是又神经质了?” “没事。” 白岐玉忍不住又去看霍传山温和的神情,再三确认男人的真实性,后者无奈的端正身体,让他打量个够。 “能放心了吗?” “嗯……” 白岐玉睫毛微颤,看到米饭剩的不多,心里一阵酸楚:“我怎么吃了那么多?” 霍传山这才低头去看饭盒:“这没什么,我不饿。” “怎么可能?我们走了那么久,你一直给我吃巧克力、喝水,你好像什么都没吃吧?” 说着,白岐玉这才察觉不对,赶紧去翻背包:“我们还剩多少吃的?” “足够,你不要慌。” “我怎么可能不慌?在不知道多久才能逃离的情况下,我们……呃?” 背包里的食物,还满满当当的呢。 两盒自热米饭,都是白岐玉喜欢的鱼香肉丝味儿。印着“酷酷小子”卡通大头的巧克力,还有一整盒。更不要提面包、小火锅…… “我们当初买了那么多吗?” “我怕不够吃,偷偷多买了些。” 白岐玉松了口气:“这种事不用背着我做也行。” “我怕你会抢负重。” 白岐玉瞪他一眼:“现在暴露了,拿来吧你!” 他不由分说的把最重的小火锅和米饭塞进自己包里,又拿了两瓶水。 霍传山拦他,说“你累坏了我还要背你”,打消了白岐玉分担重量的念头。 ……虽然很让人恼火,但霍传山说的对。 二人相互依靠着,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热腾腾的饭食下去,温暖了身心,困意涌来。 在惬意的让人浑身发酥的饱腹感和困意中,白岐玉终于可以短暂的喘息一会儿了。 他窝在霍传山的怀抱里,没骨头一样靠在男人身上。 霍传山是一如既往笔直的坐姿,白岐玉从来没有这么觉得男人如此可靠过。 “像松柏……不,像灯塔,”白岐玉漫无边际的喃喃,“真好。” “在说我吗?” “才不是。” 霍传山低笑一声:“那是在说谁?让我认识一下?” 白岐玉无声的笑起来,像一只酒足饭饱的小猫。 他不出声,只是软软的把脸埋到霍传山的怀里。 霍传山温柔的垂下眸子,轻轻地把白岐玉微乱的发丝拨正。 修长的手指在额头、鼻子上划过,然后大手拢起来,很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 “困了?” “嗯……” “那就睡一会儿吧,”霍传山说,“我守着你。” 在霍传山低沉磁性的嗓音中,白岐玉缓缓闭上了眼,意识开始涣散…… 涣散…… 很温暖的怀抱。 在壁火噼啪声中,白岐玉睁开了眼。 撞邪(玄学) 第149节 这是一个古典装潢房间,拜占庭,不,文艺复兴时期的仿拜占庭风格,奢华靡丽,又宗教气息浓郁。 悲恸的圣母像柔臂外,是一片清净通透的浅海,海浪正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掀起一片白色泡沫。 梦中的他走下摇椅,朝门口外走去。 未着片缕。 光/裸的脚踩上柔软的沙子,形状完美的小腿直直迈进海水。 突然,一个男人在背后喊他:“回来!” 白岐玉不受控制的回头,朝男人吃吃的笑,声音和语调都是白岐玉从未使用过的慵懒骄纵:“你怕什么!本????又不怕水!” 那个自称非常陌生,但听语调,像是“朕”或者“王”一类,那种极高地位的独/裁统治者的使用的词汇。 男人无奈的朝他走来。 他说了一句白岐玉无法理解的话:“你在我背上游。” 这人是游泳圈成精? 男人应当是英俊的,身材高大,白腻的皮肤光/裸着,却不是花架子小白脸的感觉,像惨白的不见天日的雕塑,冰冷而硬朗。 可模糊而过于明亮的海边记忆中,白岐玉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走入海水,融化了水里。 水下,多出一片漆黑无边际的阴影。 这片阴影理应是骇人非常的,可白岐玉在梦中,一点都没觉到不对。 他们开始用英语对话。 语法和发音都很怪,甚至远比文艺复兴时期的发音还要早。 “本????不在你背上游。” “飘着不叫游泳,很危险的。” “你懂什么,飘着才好玩呢!” “上次你飘走了,我找了你很久。” “又不是找不到!……嘁,没耐心的家伙。” “我是怕你出事。” “说什么屁话呢,咒本?????你出事本????都不可能出事!” 梦中的白岐玉脾气坏的出奇,三两句话就生了气,直接从水里离开了。 一路走出沙滩,光着脚走进野林,然后消失在广袤的郁郁葱葱的森林里,任男人持续的呼唤他,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突然,一群黑熊咆哮着扑来,瞬间毙了命,头颅滚落在生养它们的大地上,血水诡异的凝结成藤蔓,刺入大地…… 白岐玉被无比血腥的噩象惊醒了。 他粗喘着气,惊魂未定的从霍传山怀中抬起头。 霍传山抚摸着他背的手停下了:“怎么了?” “我做了个怪梦……” “你才睡了不到三分钟,怎么就做梦了?”霍传山不解的说,“什么样的梦?” 白岐玉张口,要去描述诡异的男人,惨死的熊群,那片旖旎而破碎的回忆,却像一抔细腻的白沙,丝丝缕缕的溜走了。 “记不清了。”白岐玉摇头,“只是感觉……很悲伤。像是没能好好珍惜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为何,霍传山的眸子也暗了暗。 “所以,要珍惜眼前人,”他轻柔的说,“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好吗?” 白岐玉猛地抬头:“你说‘找不到我’?” 霍传山点头:“那次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那次? 白岐玉绞尽脑汁,了然,应该是说他和霍传山送乔迁礼时走散的那次。 可能因为做梦的原因,白岐玉睡了一身冷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他便提议继续上路。 说不上是“荒谬”还是“意料之中”,霍传山的卡宴,找到了。 在三栋小楼的背面。 熟悉的轮廓映入眼帘时,白岐玉惊得合不上嘴。 他一方面高兴的要死,一方面又暗地害怕“偷车鬼”还在,拦住霍传山,自己来回检查了三遍,确定车子就是霍传山的那辆。 周围也没人,或者别的什么诡异的痕迹。 甚至说,被拖动或者被藏的痕迹都没有,就好像车子“本来”就是停在这里的,他们一直没发现而已。 “这不合理,我们找了那么久,怎么之前就没看见……” 霍传山提着手电筒环视了一圈,得出了结论:“我们可能掉向了。” “哈?” 霍传山示意白岐玉回头,却见车子背面,就是厂楼入口。 “等等,什么鬼,我们不是从厂楼入口穿过来吗……” “或许,这个厂楼前后大门是一样的,并且两侧楼梯构造也是一样的,”霍传山分析道,“因为我们在探索中掉向了,导致出来时走的其实不是进入时的楼梯,误吧后门当成了前门,才没找到我们的车子。” 白岐玉混乱无比:“那你怎么解释我们沿着公路走了半天,又回到了这里?” “环形路,”霍传山说,“厂子在山腰上,我们绕了一圈山路,回到了原点。” “……”白岐玉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反驳的话语,最后,他有气无力的说,“时间呢?你看外面那轮月亮,我们走了几个小时位置一点变化都没有,这怎么解释……” 霍传山温柔的给了白岐玉一个拥抱:“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回家了,阿白。” 白岐玉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释然了。 对,他们可以回家了。 一切都是乌龙的话,那就太好了…… 上车后,打开暖气,给手机充电,在空调暖风的融融热气下,白岐玉活动着冷的僵硬的四肢,舒服的眯起眼睛。 白岐玉发誓,他从来没有如此感恩现代科技过。 车载音响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泡沫经济的旋律慵懒回荡,有种恍如隔世的怅惘感。 [……被爱情伤害的那天起,日夜颠倒便伴随我至现在……] 霍传山好心提醒他:“困的话,去后座睡吧。” “我不睡。” “那我给你调调椅背……”霍传山探过来身子,“可能还是不如后面舒服。” 白岐玉的胳膊轻轻拢住了霍传山。 在霍传山怔愣的视线里,白岐玉缓缓探过头去,贴了一下霍传山的唇。 像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伸出柔软的爪子,扒拉一下人的裤脚,又飞快的跑走。 [……在迪斯科里忘情舞蹈,我只学会了这些把戏,i’m sorry……] 然后,白岐玉盈盈的笑了起来。 “你说我不明白,到底是谁不明白?……我不睡,是怕你困,陪你说会儿话;坐副驾驶,是想离你近一点。” 发动机早已热身完毕,霍传山却迟迟没有开动车子。 车窗外,肃杀的风孤寂的回荡,整片荒凉的山路与山没有一个生物,这片大地上,只剩了温热的对方。 他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吻里,那些恐惧、荒谬都抛到耳后,现在,他们是属于彼此的安全感。 [……i’m just pying games,i know that’s pstic love……] 一吻结束。 二人轻轻地喘/息着,似乎都怕过重的呼吸会惊扰到眼中人。 霍传山深深地盯着怀中眸光盈盈的人,白皙的面颊少见的泛着迷离,许久,他嗓音沙哑地说:“等回去。” 他没有说要做什么,但白岐玉就是知道。 小动物狡黠的舔了舔一招得逞的爪子,眼睛明亮的像一颗星。 “好。” 车子缓缓离开梦魇般的旧钟表厂,离开稀疏的林间,进入马路。 在温暖的让人心醉的暖气里,白岐玉轻声哼着歌,昏昏欲睡。 他产生了一种短暂错觉:他的生活、爱情终于该死的回入了正轨。 直到余光处,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 ……反光? 白岐玉顿时睡意全无:“停一下!外面有东西!” 霍传山急刹车:“什么?” 白岐玉不确定的描述:“反光,像金属或者没干的油漆……” 霍传山叮嘱他待在车上别动,自己提起手电筒下车。 白岐玉想到刚才的“预知梦”,也追了下车。 为了迅速离开,霍传山没压车速,至少开到了八十码,这么几分钟已经离开厂房了几公里,按理说,周围只有野林而已。 “是那儿么?” “再远点……等等,就是那个!” 灯光扫到什么,白岐玉抢在霍传山前跑过去,屏住呼吸一照—— 刀? 撞邪(玄学) 第150节 是一把流线型的,尺寸很大的剁骨刀,非常锋利,寒刃在手电筒光下反射着令人不快的冷光,很随意的横在路边儿。 白岐玉置办家具时在商场挑选过刀具,这种尺寸,寻常人家是不会买的。 而且,剁骨刀不远的草丛里,还有个手机。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坏的方面,比如有人遇害…… 白岐玉浑身一颤:“霍教授,会不会周围有杀人犯,这里是案发现场……” 他小心翼翼的拾起草丛里的手机,竟然还有40%的电,这越发验证了他的猜测。 霍传山拎着手电筒扫视了一圈,很快收回了灯光:“别怕,说不定是路过的猎户丢的。” 白岐玉有一万种反驳的话来辩论这个过于牵强的解释,但现在不是时候。 “总之,我们先回去,”白岐玉拉住霍传山,强行的朝车上跑,“快走!” 他没有看到的是,二人上车的一瞬间,手机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一整片漆黑黏腻的液体,“啪”的爆裂开来。 甚至,还冒着热气,像泼在冬天马路上的一壶开水,滋滋的翻滚着,像濒死之人痛苦的哀嚎。 然后,冷凝在荒郊野外,与泥土融为一体,重归大地的怀抱,再无人记起。 …… 上车后,白岐玉赶紧报警。 “我们在b93国道和高架桥交界处下面的山路上发现了一把剁骨刀!还有一个有电的手机!……对,周围没看到失主……警官,会不会是杀人现场……” 接电话的警官嗓门儿很大,操着一口地道的胶东话,一听内容,声调立马就不对了:“老钟表厂那边是吧!” “啊,是……” 警察一听是旧钟表厂周围,立刻高度重视起来。 他把白岐玉的联系方式记下来,约他明日把手机送到派出所,而他们现在就派警力去搜查白岐玉说的“发现剁骨刀”的地方,让白岐玉赶紧离开现场。 “你们几个人?” “两个成年男子,有开车,”白岐玉说,“您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全。” “那也不行!年轻人真是不怕死,抓紧离开那一片儿!” “好的……”白岐玉想到刚才报案丢车的事情,赶紧说道,“对了,还有个事儿是这样的,我们一开始以为车子被偷了,就报案了。实际上闹了个乌龙,车没丢。不好意思啊,麻烦您撤案一下吧……” 警察一顿:“电话别挂,我查一下。你们几点报的案?” 白岐玉看向霍传山,后者不知为何,极小幅度的蹙了一下眉。 白岐玉没明白,以为是霍传山忘了,便说:“我记得是十一点到十一点半左右,您看看?” 大嗓门儿的警察很快回复道:“没找着呢?你报一下报案的手机号。” 白岐玉便说了霍传山的手机号。 短暂的停顿后,警察还是说找不到。 奇怪…… 白岐玉不安的看了一眼霍传山,后者沉着眸子,看不出神情。 注意到白岐玉疑惑的视线,霍传山解释道:“我是给森林警察报的案,不是派出所。” 白岐玉不懂这些机关职责,便打发了警察那边:“不好意思啊,我朋友记错了。” 霍传山随后也拨了几个电话,撤案,给保险公司报备等。 这个插曲打散了方才车中的旖旎。 白岐玉很怕山贼、杀人狂之类会埋伏他们;或者在路面上洒图钉、尖刺,弄破轮胎,让他们回不去。一整路都心神不宁的,紧盯着窗外。 尽管霍传山说,后备箱有备用车胎和千斤顶,但白岐玉就是无法安心。 等车子拐入省道,步入高架,与深夜行路的车流汇合,白岐玉才松了口气。 霍传山劝他休息,可一闭眼,眼前又浮现了巨人在高架桥外行走、世界只余他一人的噩梦,更不敢睡了。 直到凌晨五点,车子才到达收费站,驶入市区。 天色还昏黑着,免税区商店的灯牌映入眼帘,白岐玉终于支撑不住,阖上了眼。 见状,霍传山改了一下定位。 性能优越的车子稳稳的调转方向,朝最近的康莱德驶去。 他的小朋友困了,不能再折腾了。 第74章 酒店一夜 白岐玉实在是太累, 太困了,以至于下车、走进大堂、全程都意识迷迷糊糊的。 他很短暂的清醒了几秒,因为服务生不确定的问:“同行的这位先生的身份证可以提供一下吗?” “……身份证?我们在酒店?” 霍传山揽着白岐玉的腰, 柔声安抚他:“很晚了,你在车上睡不安稳。今晚先住一晚酒店,明天白天再返程。” “哦,好……” 白岐玉强打精神,从羽绒服内口袋摸出身份证。 夜深了,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空无一人, 灯光晦暗。仅有巴赫的小步舞曲浅浅的回荡着,悠扬和缓。 在这片安宁的旖旎中,腰肢上支撑的有力的臂膀提醒他, 有霍传山陪着。 [祂是你最忠实的奴仆与俘虏,祂会为你做一切事情……] [所以,不用“醒来”也可以……] [睡吧……] 上楼,插卡取电,被轻柔的放置床上,中央温控开始运作…… 大手帮他脱下外套、毛衣、里衣, 像捧起易碎品般捧起双脚, 褪去袜子。 “我自己来……” “嘘, 睡吧。” 浴巾用温水打湿,轻柔的擦拭了一遍身体, 又用干燥的浴巾把水汽擦去,才把白岐玉塞进蓬松柔软的被中。 霍传山很温柔的看了一会儿裹在被子里如初生儿般纯净美好的脸,在额头上轻轻一点。 白岐玉不满的“哼”了一声。 “我去洗漱, 你先睡吧。” “嗯……” 白岐玉本想等霍传山洗漱完, 可强打精神等了一会儿, 怎么都没人上床。 他实在是太困了,爱马仕地中海花园的香气又清浅的刚好,很快沉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时,白岐玉浑身睡的骨头都酥了。 室内昏暗无比,厚重的刺绣窗帘揽起了所有光线,只露出一个光斑在木地板上晃动。 床边却是空的,床品干净的一丝褶皱也没有,好像没人用过。 霍传山也不在。 “霍教授?” 没人回应。 床边儿,一次性拖鞋已经被拆开,体贴的摆在地上。 白岐玉踩上,在脚凳上看到了干洗好的衣服,脱下浴袍换上。 他拉开窗帘,任灿烂的阳光洒入,眯着眼晒了会儿太阳,才懒洋洋的摸去洗手间。 房间虽然是普通大床房,却也不亏星级与价格,是有隔断的一室一厅。 浴室门是内嵌式滑门,与墙壁融和一体,隔音很好。 意外的是,浴室干净的很,一丝水渍也没有。不知道霍传山是没用,还是让人清理过了。 明亮的洗漱镜下,牙膏已经挤好了。 白岐玉心中一暖,给霍传山拨去电话:“你去哪儿了?” “醒的这么早?我去晨练了。” “不早了,九点四十分了。”白岐玉揶揄他,“你也自律过火了吧?住酒店都不忘你的晨练?” “我很快回去。”霍传山低笑一声,“十一层有自助早餐,你先去吃。记得带房卡。” 白岐玉瞥了一眼玄关上的用户须知:“说11点才结束呢,我等你回来一起去。” “听话,”霍传山无奈地说,“这都几点了,空腹对肠胃不好。” “你吃过了?” “没。” “那你有资格教训我?”白岐玉骂他,“少啰嗦,赶紧回来。你不回来我就不吃。” 霍传山只得应下。 洗漱完,白岐玉看着带按摩功能的冲浪浴缸,心里有点痒。 按钮很多,也没附说明,奇怪的是,白岐玉一上手就知道怎么用。 “……上回团建,万豪的浴缸是这样的吗?” 他想了一会儿,记忆模模糊糊的,记不真切,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儿,便抛在了一旁。 滑入人体流线的浴缸靠背中,任自然泉水般轻柔波动的水蔓过脖颈,白岐玉惬意的喟叹一声。 泡澡的感觉真好。 他突然理解很多人喜欢旅游的原因了,体验豪华酒店的设施,也是一种放松…… 撞邪(玄学) 第151节 热腾腾的水流按摩着每一处疲倦的细胞,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困意涌来,白岐玉又睡了过去。 水温柔的荡漾着,漫过失去意识的人的下巴、耳朵、然后是鼻子…… 手指不自觉的开始抽搐,有扭曲的筋脉在皮肤下疯涨、萌发。极致的生机盎然的绿爆发,如血管网脉般一瞬铺满水面…… 那些耀眼张扬的绿像饥渴已久的鬣狗,放肆而霸道的吸收着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整片空气都为之震颤,一呼,一吸…… 白岐玉是被磁卡“滴”的一声弄醒的。 他下意识起身,却感到胳膊沉重的骇人,是一种棉花浸水般的脱力感。 他惊恐的睁眼,视野却眩晕了一瞬,闪过一片墨绿色的光怪陆离,随即,才看清吊灯晕染出水纹的光圈—— 水……? 他沉入了水里! 白岐玉急忙慌张起身,可浴缸滑,他又被泡的浑身发软,扑腾了好几下,才堪堪抓着扶手起身。 “哈……哈……咳……” 隔音太好,霍传山进门,换了鞋,才听到浴室里若有若无的扑腾声。 “阿白!” “咳,咳……霍……” 男人冲进浴室,无视了水面上如幻觉般一瞬消逝的绿意与脉络,抓起旁边浴巾让白岐玉抓住。 自己不顾弄湿衣服,跪在地上去揽白岐玉:“好了好了,先别说话,没事了啊……” 白岐玉紧紧抓着霍传山,心中是濒死的后怕,浑身都在抖。 大口呼吸了几下,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好像,没呛水啊? 呛没呛到水,人鼻腔里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他诧异的模样,霍传山看在眼里,担忧无比:“没事吧?如果呛水过多,咱们去医院……” “不用,”白岐玉打断他,“我好像没事?” “你确定?你先出来,别感冒了。”男人不由分说的把白岐玉腾空抱起来,用浴巾擦干水,一路抱到床上,躺下。 “现在什么感觉?” 白岐玉又吸了吸鼻子,一点儿不适都没有。 他不确定的想,难道刚才自己只是头沉下去了,鼻子还露在水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时间反应,现在一想,浴缸本来就没放太多水,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真没事,”白岐玉说,“我没呛到,就是吓了一跳。” 再三确认没事,霍传山才松了口气。 “你真的吓坏我了,”霍传山眼中满是不赞同,“你知道我一进门,看到你这样,有多害怕吗……” 他这样,白岐玉心里也不好受。 这几日以来,霍传山的眼里,总是担忧。 怕他害怕,怕他不安,怕他出事…… 不该是这样的,恋爱不该总是一方牵动着一方情绪,也不该总是带给对方负面情绪。 白岐玉心里发堵,情绪也低落。 见状,霍传山也不忍说更多了,又缓了一会儿,他给白岐玉套上衣服。 白岐玉这才反应过来:“你的衣服都湿了……” “没事儿,我叫了客房烘干,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客房已经来敲门了,白岐玉把湿衣服递出去:“大概多久?” 服务生说,半小时左右。 “不能快点么?” 服务生有些为难,但白岐玉也知道,这种事儿不是迁怒他人就能加速的。 “抱歉,我不是有意难为你,就是有点急。” “没事的。”服务生态度很好,“等烘干了,我给您送回来。” 唯一的外出服没了,霍传山只能穿浴袍。 那浴袍是标准尺码,他骨架大又个子高的,光/裸的胸肌一片外泄,浓郁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白岐玉脸颊一红,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都这个点了,我也不去吃早餐了。等服务生送来衣服,咱们直接退房吃午饭。” 霍传山一向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但这次,他态度很强硬:“你先去吃点,垫垫。” 白岐玉拗不过他,只得同意:“好吧。那我看看有没有能带出来的,给你拿点。” 到十一层时,已经十点半多了,餐厅里的人只剩两三个。 十一层开阔的高层景色在窗外一览无余,明丽的阳光与周日喧嚣的街景交融,一片空阔。 吧台处有中西式的早餐自助,还有甜点、现煮面、水果之类。 白岐玉拿了一份盒装酸奶和香蕉,准备带走给霍传山。 他自己则胃口一般,只要了一份现煮的骨汤小馄饨,拿了椰汁和芒果沙拉在旁边吃着等。 掏出手机,一解锁,却发现这不是他的手机。 昨晚捡到的那个。 竟然没密码。 白岐玉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但想到这可能是杀人犯的手机,好奇心蔓延开来。 他环视一周,见无人注意这边,小心翼翼的翻找起来。 手机使用痕迹不少,光下载的游戏就三页,都是什么斗地主,够级,麻将之类的棋牌游戏。 短信有一千多条未读,都是广告和验证码。通话记录却不多,一周内就三四条,还都是没备注的号码,像是快递或者外卖的虚拟号。 微信需要密码登录,白岐玉不想打草惊蛇,就翻进去通讯录,瞳孔一缩—— aa刘玉良 aa裴芝琪 aa林天羽 aa管豹 aa大重九 aa云烟 aa…… 在“aa”开头的这一串中,除了刘玉良,竟然全都是白岐玉的老熟人——窥世探险队和大地之息的成员! 并且,不仅是目前的成员,还有饱头山一旅后,退队的那些成员! 巨大的荒谬感与割裂感袭来,无穷多的问题一瞬充盈了脑海,砸的人头晕。 杀人犯或者被害者,是探险队的人?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刘玉良和裴芝琪的联系方式也混在里面? 白岐玉死死盯着屏幕,想从四面八方的矛盾中找到答案,却一丝头绪都没有。 直到厨师提醒他“骨汤小馄饨好了”,他才勉强的找回声音:“好,谢谢……” 食不知味的囫囵吞下食物,烫到了舌头都置若罔闻,白岐玉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刚才看到的惊天的信息。 ……刘玉良和裴芝琪怎么会混入探险队成员的联系小组中? 白岐玉又翻了一遍通讯录,发现了新的问题: 名单上,缺失了白岐玉和霍传山。 不止他俩,杨屿森、威哥、陈树、韩江雪、登喜路……林林总总,将近十个老熟人的名字都不在。 白岐玉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在的人”和“不在的人”的共同点。 本来就是天南海北凑在一起的人,又将近一年没聚了,谁知道都在做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了韩江雪,想着许久没联系了,拨打电话。 “嘟……” 无人接听。 再一看,上次他发的短信,韩江雪也没回。 白岐玉不悦的皱眉:“低声下气的找我当霍教授的说客,成功了就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思来想去,突然,霍传山来了。 高大的男人轻车熟路的坐到对面,衣服干净整洁,白岐玉愣了一下:“这么快?” “嗯,”霍传山笑笑,“效率挺快的。” 白岐玉的小馄饨才吃了两只,因为一直在看手机,都坨了。 他不是浪费食物的人,可现下心情烦躁,看着漂着油花、偏凉了的汤底,胃中一阵不适。 许是他嫌恶的太明显,霍传山抬手把小馄饨端了过来,很自然的拿起勺子,开始吃了。 白岐玉一愣:“你别吃了,都凉了……” 霍传山的用餐姿势很独特。像他这个人,稳重,又质朴。 他一勺子下去,至少捞上两只小馄饨,吞咽的时候,却丝毫不粗鲁,有种霸道的感觉。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下的小馄饨,霍传山又端起碗,喝了几口汤,剩了个底在里面。 “不凉,”霍传山拿起餐巾,擦拭干净嘴角,朝他安抚的笑了笑,“味道还不错。” 白岐玉卡壳了。 撞邪(玄学) 第152节 如果一年前,有人和他说,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的包容你,甚至毫无芥蒂的帮你吃光咽不下去的食物,他一定觉得那人疯了。 可霍传山就做到了。 男人的一举一动毫无抵触,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或者事情本就应该这样一般,这让白岐玉有些无地自容。 因为,他懂“感情要互相往来”的道理,却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做不到的。 做不到像这样一般,解决霍传山吃剩的食物。他有洁癖,他就是做不到。如果霍传山让他吃,他会吐的。 白岐玉鼻腔有些酸,他是文艺青年,知道霍传山这些举动叫一个词。 “偏爱”。 甚至说,是“溺爱”。 他何德何能呢? 容貌?白岐玉隐约知道自己颜值不错。自幼没少吃皮相的福利,但要说倾国倾城,那也是没有的。霍传山本身就是顶级帅哥了。 性格?老天,白岐玉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自私自利,心比天高,对熟人嘴还那么毒。 财产?那就更扯了。 所以,白岐玉无法理解霍传山的“偏爱”,就像他无法坦诚的相信,霍传山真的能为他做一切一样。 在与霍传山在一起前,白岐玉只在文艺作品里浅薄的认识过同性恋人的爱。但那些都是艺术加工的,是当不了真的。 现实中,男女之间尚难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缺失子嗣羁绊、缺失法律保护的同性呢。 所以,白岐玉能够坦然的与霍传山拥抱、接吻,不抗拒、甚至期待做/爱;但无法坦然的接受霍传山这样……这样,好像真的很爱他一样。 他难耐的站起身,在霍传山不解的视线里,抓起手机,逃一般离开了。 “阿白?” 白岐玉大脑空白的冲向电梯,食指神经质的“啪啪”的摁着按键。 很快,霍传山追来了。 “怎么了?丢东西了?” 白岐玉的视线,定在霍传山的手里。 男人的大手很小心地拿着一罐酸奶和一根香蕉。 “……你,”白岐玉的嗓子干涩的难受,“你拿这个做什么?” “啊。”霍传山一顿,“它们在桌子上,我以为是你想吃的。难道我拿错了?” 白岐玉喉咙酸涩的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抱歉,我自作主张了。” “不要抱歉!”白岐玉闭上眼,“你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抱歉的?” “你好像不高兴……”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酸奶和香蕉,是我准备带给你的。我不是说了吗,我给你拿饭上去。” “啊,谢谢。” 白岐玉不再说话了。 他紧紧盯着跳跃的楼层数字,心想这该死的电梯为什么这么慢?这也配叫五星酒店吗? 再不快点…… 他就要哭出来了。 一直到退房,去派出所,白岐玉都一言不发。 卡宴缓缓驶离酒店,白岐玉不放歌,霍传山也不会去放,车子里就只有暖气与发动机运作的机械声。 很冷清。 路上,白岐玉察觉到后视镜不时投来的视线,他却不想,也不敢去理睬。 把遗失手机交给派出所后,就到了午饭点。 白岐玉不说去哪儿吃,霍传山就掉转车头,慢慢的朝“鲁大伯纸上烤肉”开去。 这家是齐鲁省内独有的连锁店,在靖德时,白岐玉就格外喜欢这家。 到地方正是十二点刚过,一整家店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带孩子的、周围大学的学生…… 好位置没了,只有大堂正中几个二人桌,被裹在其他桌子中间,嘈杂且拥挤。 像白岐玉这种矫情逼,看一眼就要发疯的条件。 霍传山便询问:“我们换一家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 “火锅?” “不吃。” 霍传山有些无奈:“你现在饿不饿?” “还好。” “那我们再等会儿?”他顿了顿,“东南角靠窗的四人桌快吃完了……” 白岐玉打断了他:“为什么要等?就不能坐二人桌么?你和我谁有那么金贵非要两个人坐四人桌啊?” 见他终于说长句子了,被噎了一顿,霍传山反倒露出了笑容:“行,就二人桌吧。” 他俩这段对话,把旁边一对小情侣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高大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吃成这样,是非常有冲击力的。 可二人互动时,一点油腻的违和感都没有。 年轻男人小鼻子小脸、唇红齿白的,皮肤更是光洁白皙到通透,像明星一样。横眉竖眼都是一种风情。 高大稳重的男人又温和沉厚,斯文温柔,像包容大陆的海,那样迷人。 女生很小声的说:“你看人家,哇……好宠,脾气好好,磕死我了。” 男生无奈:“我平时不也这样?” 女生翻个白眼:“你是哪样?我说一句你就不耐烦了。” 说着,女生陶醉的捧起脸:“哎呀,好古早的cp类型,傲娇受忠犬攻?我好爱啊!” 白岐玉耳朵好用,一字不落的全停进去了。 他不知道霍传山听到没有,但他垂着眸子,漫无目的的把玩手指,就是不抬头去看男人的神情。 他还生着闷气呢,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可……噎了一顿霍传山,为什么他比霍传山还难受呢呢? 胸腔堵的像沼泽,又冰又重,闷闷的砸在心上。 他想不明白,霍传山这么好一个人,在他面前,怎么就脾气好成这样了? 一句话都不反驳的,他都那么无理取闹了,还不生气吗? 白岐玉发呆的档儿,霍传山已经点好了。 烤肉的材料都是腌好的,上菜很快,没出两分钟,服务生就推着小车送来了。 五花肉、羊肉、鸡翅、鱿鱼、墨鱼丸……全是白岐玉喜欢的。 只有一盘多春鱼,和一盘对虾,是霍传山点给自己的。 服务生打开一瓶北冰洋汽水,放在桌上,说声“您慢用”,就去忙活别的桌了。 霍传山很自然的拿起汽水,插/入吸管,放到白岐玉面前。 然后,又拿起夹子,开始烤肉。 白岐玉怔愣的伸出手,去碰汽水的杯壁。屋子里热气腾腾的,冰镇汽水很快凝了一层水,一碰就掉了,滴在手上,冰冰的。 白岐玉眼睛一花,泪水也滴了下来。 “啪。” 他好讨厌自己啊。 烤肉夹子一顿:“阿白?怎么了?” 白岐玉说不出话,沉默的捂住脸,很小声的哭。 哭为什么要在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遇到霍传山,哭为什么偏偏是霍传山见到了他所有不堪的一面。 换位思考一下,白岐玉完全受不了自己这样的人。 抑郁、神经质,令人厌恶的别扭与自卑;一昧的索取关爱、照顾,除了负面情绪、除了负能量,什么都没有带给霍传山。 像个乞丐,锁定一个好人,要把他吸烂。 当这个好人发现自己照顾的对象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就会很快脱身而去了,徒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对他产生依赖的乞丐。 “霍传山,你与我这种人不一样,你拥有光明的未来。所以,你到底爱我什么?” 霍传山一愣:“不能没有理由吗?” “我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只是一种感觉,需要现实物质来依托,好比容貌,好比财富……没有现实基础的爱只是空中楼阁。你或许只是混淆了‘怜悯、同情’,只要离开我,你就会明白,我也没有那么不可取代……” 白岐玉无法抑制的想,如果在靖德时就遇到霍传山,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那时,他在自己热爱的行业谈笑风生,拥有不菲的收入,也没患上抑郁。 他是傲慢的,自信的,拥有一切年轻人眼高于顶的缺点,又拥有一切年轻人自信乐观的活力。 他一定能敞开心房,坦然又热烈的表达自己对霍传山的爱。也一定能笑容灿烂的,理所应当的接受霍传山对他的爱。 而不是现在这样的胆怯、满载数不清的痛苦与眼泪,惹人厌恶。 “霍传山,”他哽咽的又一遍喊男人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烦?但我无法理解,我就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毫无理由的爱我?” “世界上有毫无理由的恨,就会有毫无理由的爱。” “可能会有,但怎么会降临在我身上?” 撞邪(玄学) 第153节 霍传山说不出来。 他无法回答没有逻辑的问题。 看着他这副模样,白岐玉的泪又流了下来。 烤肉在油纸上滋滋作响,发出无比诱人的肉香。 周围是众生百态的嬉笑怒骂,服务生推着小车四处走。 不罗曼蒂克,也不感伤,不符合任何文艺青年伤感青春的基调,却更让白岐玉发狂。 在泪光中,他的意识迷糊的飘到了很远,好像很久之前,也是在这样的地方,他在哭。 一个裹在皮革长袍的吟游诗人,靠在篝火金红的火光旁,苦恼的咬着羽毛笔,写下他梦中听到的矫揉造作的好句。 【不懂,所以想了解它;不懂,才超越一切的迷恋上它。】 霍传山突然出声,打断白岐玉的惆怅。 “我从来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强大。我也有无法理解的事情。很多。过去,我自以为是的浪费了很多时间去弄懂,却错过了更重要的事情。” 他这番话说的含糊其辞,白岐玉听不明白。 “后来呢?你错过的东西回来了吗?” 霍传山点头:“回来了。” “怎么做到的?” “不顾一切的去寻找。”霍传山说这话时,是无上的认真,“当你想做成一件事的时候,拼尽一切的努力,就一定会得到。” “所以,在我看来,弄懂和弄不懂,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白岐玉痛苦的摇头:“你太理想主义了。努力不一定会有成果,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世事大多如此。” 他又开始哭,哭自己,哭很多事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有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和眼泪。 或许是上辈子残留下来的吧。 “人生必定如此吗?在已知的真理与自我的质疑中徘徊,此起彼伏,没有出路?” 霍传山突然放下烤肉夹,朝他走来。 二人桌只有两把椅子,挤得放包都要暂存。 但霍传山就像丝毫不在乎他人诧异的眼光一样,轻而易举的把白岐玉抱起来,自己坐下,紧紧把白岐玉抱在了怀里。 高大的身影裹住他,像黑夜拥抱森林,带来安心与安眠。 白岐玉抽泣了一声,用力推他:“你放开!” “我的嘴笨,说多了可能惹你生气,我就尽量少说些。” “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对你的爱。它从始至终,永恒存在。没有一事一物能转移。” 白岐玉挣扎的手停了下来。 他沉默的看向霍传山,迷茫的眼前一片雾气。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霍传山。 现在也是。 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单方面的宣布爱情,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但是,奇怪的是,这偏偏就很受用。 白岐玉就觉得,霍传山不是骗他,他是真的爱他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能这么笃定,这么坚信,他就是唯一? 他很难不发散思维,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比如爱情到底是什么。是霍传山的一脉退让吗,是白岐玉的永不知足吗,还是隔壁桌小情侣的打打闹闹呢。 他也没法想象自己和霍传山打闹的模样,那太奇怪了。 那,难道是荷尔蒙、是激素促使吗? 荷尔蒙又不过是分泌的一种物质罢了,拆分到极致就是分子原子夸克。 还是想不明白。 下一秒,霍传山突然伸出手,挡在了白岐玉的脸边。 挡住了所有外界的目光。 “想哭就哭吧,反正他们看不见你的脸了。”他很温柔的说,“以后,我也不会再自以为是的安慰你了,我会努力下次不让你哭。” “你……” “他们现在只能看见我的脸了,”霍传山又说,“要嘲笑,也是嘲笑我。不会损失你的脸面。” 在仅够遮掩脸颊的小小阴影里,白岐玉好像触及了一点答案。 或许,爱情不是理解,而是接纳。 不懂,也包容你;不理解,仍接纳你。 第75章 猎头 那日回家后, 白岐玉再也没和霍传山吵过架。 不是不想吵,是觉得吵也没用, 得不出结论,徒然浪费精力。 因为白岐玉知道,二人关系中最大的问题不是霍传山,而是他自己。 无法坦然接受爱,无法坦然接受毫无保留毫无原因的爱,就凭如此弱小无能的自己。 离开靖德前的回忆,不请自来的在脑海中沉浮。 那时候,虽然加班很痛苦, 他却拥有很多东西:兴趣相投的同事, 努力就可以获得的美好未来,还有展示才能的平台。而不是现在这样,失业、崩溃、甚至杀人、狼狈度日,一无所有。 q和微信,除了霍传山, 已经一个多月无人问津了。 就要陷入泥潭,再也出不来了。 白岐玉一想起厉涛歌说的“你的下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就嘲讽的想笑。 “下一段人生……这就是我的下一段人生吗?” 他这样的浑浑噩噩,经常陷入只有自己才懂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看在霍传山眼里,也是心里喘不过气的痛。 霍传山哄出了白岐玉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要带他回靖德市复诊。 可白岐玉反应激烈,强调自己的病吃药就好了, 无需复诊。 这样下去不行。 两个人都知道。 可谁都无能为力。 转机, 在元旦假期后, 第一个工作日的下午。 霍传山去上课了, 白岐玉自己缩在暖气很足的办公室,也不想去图书馆。 困困顿顿的,想趴着睡一会儿,一闭眼,想到无法预料的无望的未来,又毫无睡意。 手机一震,微信来了消息。 一条好友申请。 “hrist?” 头像是一只漂亮的蘑菇。 hrist是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之一,用它当英文名实在少见。 白岐玉沉迷过一段时间研究欧罗巴那一片儿的神话体系,觉得这人挺独特,通过了。 还没说话,那边发来一句: 【hrist:我是猎头~请问您最近在看机会吗,这边有几个文案岗位急招人呢~待遇不错的哦~】 猎头? 这个“正常世界”的词汇如此陌生,白岐玉死死盯着屏幕:竟然有猎头能联系上他? 他换了手机号,也没投简历,难道是厉涛歌推荐的? 白岐玉下意识要关微信,可,手怎么都点不下去。 猎头……新的工作…… 是啊,他沉浸在失去一切的自卑中太久了,为什么不重拾过去呢? 【cherish:可以详细介绍下吗?】 hrist秒回: 【hrist:请问老师现在有空吗?方便电话沟通下吗?】 【cherish:好。】 屏幕上很快跳出来一个贵阳归属的号码,白岐玉迟疑的接听起来,一个活泼的女声传来。 “你好,我叫小秦,百忙之中打扰啦。你的意向城市是哪儿呢?” 白岐玉努力压抑住嗓音的发颤,不让对面看出来他的激动:“有没有齐鲁的岗位?我不太想离开这片土地……” hrist顿了顿,了然:“想要离家近是吧?” 白岐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想离开齐鲁。 这个念头,从毕业季开始就根深蒂固,他将之理解为“习惯了一方水土”。 现在,则是不想离霍传山太远。 hrist很快回复道:“青岛有岗位呢,类型是开放世界……” 撞邪(玄学) 第154节 或许是太久没有和霍传山以外的人交流了,一向对陌生人脾气冷淡的白岐玉,竟然和猎头不知不觉聊了将近一小时。 聊上一个项目的成就,聊大学时期的文学作品。 这个小秦像是个职场新人,叽叽喳喳的,很多废话,可每一个字,白岐玉都耐心的听完了。 “……我悄悄透露一下哦,这个项目两轮融资都完成了,团队现在有五十多个人,挺靠谱的。然后这家公司口碑也不错,最近国家查的严么,双休……” 白岐玉心动了。 他表面说“我考虑下,等会给你答复”,实则一挂电话,就着手搜索“应聘简历模板”了。 不一会儿,小秦把更详细的待遇、要求之类发给了他,他粗略扫了一遍。 “25k,14薪……确定在青岛?这价格在北上广才正常。” 小秦说,这个项目很看重剧情方面,所以待遇开得高,竞争也很激烈,要白岐玉好好准备一下。 聊天结束了很久,白岐玉的手仍在细细微微的抖。 “竞争激烈,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试试吧。” —— 霍传山下课后,顺路去校门口,买了一份港式鸡蛋糕和糖葫芦。 想着白岐玉或许会喜欢,霍传山加快了步伐。 一进办公室门,还没出声,白岐玉就笑着迎接了上来。 他很熟稔的接过男人手里的糖葫芦,惊喜的笑起来,亲了一下霍传山的脸颊,张嘴咬下一个。 因为太酸了,还很冰,白岐玉眯着眼睛捂住嘴找水喝。 像个偷吃的小动物,可爱的让人心都化了。 霍传山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 白岐玉很久没有这么活力过了。 上一次,还是去制表厂前,采购城市探险的装备的时候。 霍传山不确定的打量一番白岐玉,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你站在门口愣着干什么?装门神?”白岐玉随意的睨他一眼,把糖葫芦伸给他,“你来一口。一点也不酸,可甜了!” 霍传山很温顺的走过去,咬下一口糖葫芦,装作中计的模样,扭曲了面容。 果不其然,白岐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霍传山看着一肚子坏水儿,翘着小恶魔尾巴的白岐玉,心柔软的都要化了。 白岐玉恢复了活力,霍传山也感觉自己泡在了一抔春天最温暖的海水里,可以就这样坐一天,只看他的笑容。 不知为何,霍传山心里突然很堵。 像入海口无法汇入大海的泥,不上不下的卡在哪儿,没有出路。 白岐玉难得开心了,不给脸色看了,他该开心的。 可这样宝贵的时刻,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片惆怅的悲伤。 珍爱之物无法久留的悲伤。 因为来靖德前,几年前,几百年前,白岐玉都是这样的纯真快乐,而霍传山一次都没有守护好那片笑容。 一次都没有。 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那么,是不是破坏珍爱之物的,是祂自己呢? 是不是祂不在的情况下,才是最优解呢? 霍传山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理性思维。 但负面情绪有这样一种特性,像寒流、像漆黑冰冷的海水,积累多了,终究会有一日决堤的。 霍传山听到了心脏传来的“断裂”声。 “啪……” 很轻,很远。 那边,白岐玉嫌恶的把太酸的糖葫芦塞到了霍传山手里,自己又拎起了另一袋甜品。 男人裹在风衣里带回来的,此刻还热着。 白岐玉咬了一口鸡蛋仔,惊喜道:“这家店不错,用料很足。下次可以再买。” 说着,他撕下一块热腾腾的柔软糕点,喂给霍传山。 然后,看到了霍传山难得的出神的表情。 “想事情呢?”白岐玉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男人的下巴,“张嘴。” 霍传山乖乖张口。 “好吃吗?” 其实,人类添加了太多“调味剂”的东西,对于霍传山来说,是一种恐怖折磨。 但霍传山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咽下去,然后勾起一个微笑:“是不错。” 敏感的味蕾被刺激的随时要爆炸了。齁的嗓子、食管、消化系统生疼。 祂特别想冲出去大口喝水,最好是冰凉凉的水,然后泡在流动的、能舒展开所有肢触的水中。 但是祂不能。 因为现在是晚饭饭点,要带白岐玉去吃晚饭了。 或许今天霍传山的沉默有些多,白岐玉又一次问道:“你真没事?看你情绪不太高涨。” “……没有,”霍传山说,“我是在想,晚上想吃什么?” 白岐玉揶揄的笑起来:“霍教授工作了一天,应该很饿了吧?走,小吃街开了一家新店……” 用餐时,霍传山一直欲言又止。 他很想问,你今天怎么突然开心了,也很想问,之前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但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像许许多多个问题一样。 到家后,白岐玉就抱着mac,回房间敲敲打打了,眉头紧皱,心情却是好的,不时在哼歌。 霍传山端着甜牛奶,在门口踌躇了很久,还是放在了地上,不敢敲门。 怕打扰他,挨骂。 他越想越气,又气又委屈,觉得自己窝囊,坐在餐厅的小吧台上痛骂自己,怎么连一个问题都不敢问,昔日雄风何在。 霍传山边骂自己窝囊,边含着期待不时看一眼白岐玉的房门,可白岐玉整个晚上都没出来,好像忙累了,就睡着了。 霍传山窝在小吧台上,也委屈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鼓鼓囊囊的肢触不知怎么膨胀了一厨房,窝在吧台下面、橱柜后面,很是受气的模样。 他吓了一跳,赶紧全数收回来,小心翼翼的伸出三只眼睛,全方位的看了一眼侧卧—— 白岐玉还没醒,万幸。 霍传山松口气,看了一眼表,七点二十分,该吃早饭了。 “阿白?”他敲了敲门,“该起了。” 白岐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昨天整理简历和作品集到太晚,竟然靠着床头就睡着了。 他揉了一把脸,坐起身,浑身骨头酸痛无比,下床差点摔倒。 想到今天还要搞这个,他便朗声道:“今天我有点事儿,不跟你去上班了。” 霍传山愣在了原地。 “什么事儿?” 白岐玉的声音隔着卧室门,有些失真。 他只说“哎呀,就是点小事,你不要问啦。” 求职的事儿八字没一撇呢,白岐玉做事不喜欢把话说满,他想等真的应聘上职位,再把这件喜事告诉霍传山。 这是第一次,白岐玉有了自己的事情,拒绝和霍传山一起出门。 酸涩的惆怅一瞬充盈了身躯,他特别想大喊,问“为什么”,问“真的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但他不能。 “霍传山”不是这种人。 这次,霍传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正当白岐玉以为他走了以后,才听到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那我把早餐留在微波炉里,你记得吃。” “好。” “中午不要点外卖,出门吃,活动活动。晚上我没课,会早回来,我给你做。” “知道啦。” 霍传山还想说什么,白岐玉嘟囔着小声骂了一句“管家婆”,熄了声。 冬日清晨,连喧闹的鸟鸣都没有,寂静的让人发慌。 霍传山浑身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这一堆软弱无用的、只有低级生物基因里才有的负面情绪,总是接二连三的袭来。 有很多,霍传山都无法理解,也不知为何而起。 这些情绪太古怪了,太反常了,太无法以理性和逻辑判断了。 每一次袭来,分明算不上物理攻击也算不上精神攻击,却总能造成毁天灭地的效果。 压得喘不过气来。 撞邪(玄学) 第155节 就像现在,即使知道白岐玉口中的“管家婆”,是种亲昵的爱称,即使听过千百遍,知道白岐玉没有恶意,可他就是很委屈。 但他离开白岐玉的门口后,第一件事,就是默默地叮嘱自己。 “以后,它关心我的时候,我不能嫌烦,不能骂人‘管家婆’。不然,它会委屈。” “委屈,像心脏被无缘无故锤了几下,还不能还手,很憋,很钝痛。” “痛。” 中午的时候,白岐玉的简历准备妥当了。 阔别求职季多年,白岐玉也不太懂现在的hr有什么喜好了,但展现优秀总没错的。 他从过去的文案作品中筛筛选选,世界观、cg分镜、剧情对话的弄了几个文包,又把大学时期的、戏剧、诗歌作品发了一些。 【hrist:收到,我帮你看一下,然后就发给青岛的岗位了哦!】 【cherish: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小秦回复道:“那个岗位我帮你又问了一下,说是末日玄幻方向呢。我看作品包里没有这个,你有相关作品吗?” 白岐玉一愣。 他的手指在mac的触屏上极细微的动了动,打开了深藏的一个文档。 【……于是,坎蒂·佩恩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肿瘤头颅的树枝在窗外张牙舞爪,他签下了契约。】 …… 【最后,坎蒂·佩恩逃去了银月光辉之城,偷窃了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肿胀头颅,则被祂……】 突然,一阵尖锐的、像冰锥破开脑髓搅动的剧痛袭击了太阳穴。 白岐玉吃痛的歪倒在床上,疼的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微信弹出了提示音,他才堪堪缓了过来。 【hrist: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发过去咯!】 白岐玉捂着头,勉强打了几个字。 【cherish:稍等,我在找。】 他的视线回到了深藏的那个文档上。 西方魔幻,末日废土,有点符合。 但奇怪的是,分明是自己的文风和措辞习惯,白岐玉对这个文档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构思、灵感,剧情走向,完全没印象。 他翻到最下方,文档的最后一次编辑时间,是2021年10月2日。 白岐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刚看临床心理科的那段时间。 由于小秦还在等,白岐玉顾不得多想,摘抄了几段体现他的文笔、剧情的地方,发给了小秦。 也不知道小秦是职业使然,还是诚心实意的夸赞,她一个劲儿的说白岐玉有多优秀,作品多出色。还大言不惭的说,这个岗位非他莫属。 即使知道大概率是客套话,白岐玉仍柔和了神色。 【cherish:谢谢夸奖。如果成功,免不了你的红包。】 【hrist:不用不用~我们猎头收的是雇主的红包,嘻嘻,你就不用破费啦,我们双赢!】 心情好了,白岐玉也懒得想这篇文档是怎么回事了。反正是自己写的,不会涉及抄袭问题。 本想着泡面了事,想到霍传山再三叮嘱出门吃饭,白岐玉穿上雪地靴,套了一件风衣,出家觅食。 他很久没在工作日的白天出现在小区了,看着冬日清冷细弱的阳光,颇有些不适应。 迎面,一辆大皮卡晃晃悠悠的驶来,在白岐玉租住的9号楼门口停下,单元口出来两个壮小伙儿迎接,胡叔也在。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佯装好奇的走过去:“胡叔。” 胡叔眼睛一亮:“小白?你干什么去了,好久没见了!” “这两天和朋友住一起呢。您们这是在?” 胡叔乐呵呵的解释道:“104新搬来人了,我这不来搭把手么。” ……104,蒙族劳傧的房间? 白岐玉不确定的睁大眼睛:“劳傧搬出去了?” 孰料,胡叔竟然比他还惊讶:“你认识那个少数民族的啊!你能联系上他不,他上个月房租还没给我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中,白岐玉了解到,劳傧突然“消失”了。 胡叔说,收租时,104怎么都敲不开门,打电话也不接。他实在不放心,害怕劳傧生病或者怎么着了,就掏钥匙开了门,结果发现房子都空了。 “妈比,一点儿东西没留下,把老子的家具都他妈卷走了!”胡叔越说越气,胖乎乎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别让我找到他,不弄死这个狗娘养的玩意儿!害的老子花了几万块重新装修的……真是的,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还有这种人?”白岐玉嘴上应着,心里最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情。 消失的,没交房租的,竟然是104? 不应该是401的刘玉良吗? 即使知道不要打草惊蛇,白岐玉仍忍不住旁敲侧击:“是不是挺多人都拖房租啊,看着没几个正常人……” 胡叔苦笑:“没办法,这几年钱难赚嘛!其实呢,拖房租没关系,谁家没个难过的时候?我老胡又不是什么陈扒皮,真给不出钱,拖几天就拖几天呗。” “怕就怕104这种,搬走了也不说一声,吓得我以为他猝死屋里了还是怎么着,差点报警……” 胡叔似乎找到了倾诉苦水的地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推,白岐玉胡乱应着,心里的古怪感愈发强烈。 听胡叔的口风,上个月除了104,没有人拖房租,也没人搬出去。 难道,那具融化的尸体其实是104的劳傧?但白岐玉很确定,那人的脸和劳傧完全不一样。 再者,104消失的家具又是怎么回事儿? 思来想去,白岐玉觉得,应该是之前的一个猜测成立了。 裴芝琪就是401的“情人兼前妻”,她为了避免暴露,帮401交了房租。 白岐玉忍不住回头,看向有说有笑的搬家的两个壮小伙儿,心中一阵复杂。 如果不是胡叔还在,他真想上前去,劝说他们不要搬进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白岐玉一直待在家里,没有跟霍传山去上课。 一是临近寒假,霍传山要监考,一整天都不在办公室;二是青岛的岗位一直没有答复,白岐玉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搜索了各家齐鲁境内游戏公司的岗位,一直在海投简历的。 终于,hrist发来了好消息。 【hrist:白大佬~笔试过啦,下周一面试可以吗~~】 【cherish:线下还是线上?】 【hrist:线上~到时候我们拉一个视频会议~】 【hrist:偷偷告诉你小道消息,负责人在众多简历中应该最满意你哦,只面了你一个!这次面试是他亲自主持,你一定要好好准备鸭!】 白岐玉鼻腔有点泛酸。 不经意的望向窗外,发现又高又远的苍穹中,飘落下了细细小小的白。 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笑容。 2022年,齐鲁的第一场雪,来了。 一切污秽都将掩盖在温柔的雪中,包括的过往的悲痛与无可奈何。而当雪水融化,大地苏醒,便是充满希望的新生。 都说瑞雪兆丰年,希望如此吧。 第76章 圣瓦格纳修道院 2022年的第一场雪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一飘便是一周。 崇明小区的院子里四处蒙了雪,破败阴森的物件都被掩埋在底,成了一视同仁的白。 在一个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白岐玉拉着霍传山下楼, 裹着厚手套、厚围巾,去堆雪人。 一个胖乎乎的雪人。 头胖身子胖,像哆啦a梦。 白岐玉才不承认是多年未堆,技艺生疏了。 他严肃的辩解道:“雪人的完美比例是0.8, 不是什么0.618。艺术界的黄金比例在雪人界不通用。” 霍传山自然是他说什么听什么, 煞有其事的点头:“对, 你堆的就是完美雪人。” 白岐玉又找来瓶盖儿、砖头,给雪人弄了个眼睛和鼻子。 “小学的时候, 老师问我们最喜欢什么季节。大家都说夏天、春天,就我喜欢冬天。你猜为什么?” 霍传山很配合的问:“为什么?” “因为冬天最舒服啊。”白岐玉怀念的眯起眼睛, “可以打雪球、堆雪人,雪越厚越好。过年时候家家户户的上供烧香, 又热闹又好玩。最重要的, 是可以放假。” “夏天也放暑假。” “那不一样。”白岐玉摇头,“我怕热, 却不怕冷。你想想看, 冷了可以多穿, 热了可不能少穿, 很烦。而且夏天到处是蚊虫, 烦死人。” 霍传山了然了:“你洁癖。” “……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原因。原来我从小就洁癖了啊……” 白岐玉回忆起童年, 唏嘘了一会儿。 越看越觉得这个大胖雪人很像回事儿, 很有他当年风范, 傻呵呵的笑:“你看,他好高。快赶上你了。” 霍传山有些无奈:“……他还没你高呢。” 白岐玉瞪他:“我很矮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岐玉抓起一个雪球砸他,然后拔腿就跑,可等了一会儿,霍传山根本没有动的意思。 撞邪(玄学) 第156节 ……没察觉被砸? 白岐玉又捏了一个大的砸过去,霍传山乖乖站在原地受了,还是不动。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白岐玉气气的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霍传山疑惑道:“不砸了?” “不砸了!和你这种实心眼儿玩就是没意思。” 霍传山笑着不说话,让白岐玉和雪人站在一起,给他俩拍照。 拍了几张,白岐玉凑过头要看,发现这个老古董意外的拍照技术很好。 唇红齿白的白岐玉,一只手给雪人比划兔耳朵,一只手比在胸前。 笑的像绽放的雪花。 白岐玉看这个照片笑的前仰后合:“我他妈笑的像个傻子。不行不行,重拍……” “很好看啊,”霍传山不解,“不傻。” 白岐玉嗔了他一眼,推着霍传山去和雪人拍照。 拍了一张觉得少了点什么,跑去找了个自拍杆。 “来来,我们一起照,看镜头笑一下——哎呀姓霍的你给我笑笑!不要皮笑肉不笑!也不要傻笑!!” 快门定格。 晚饭时,霍传山问他,要不要给雪人起个名字。 白岐玉笑话他堆雪人上头了么,还起名字。 “因为你似乎很喜欢它,”霍传山认真的说,“万物皆有灵,起了名字,它就是独一无二的雪人了。” 这老古董还挺罗曼蒂克的,白岐玉柔和了视线:“你想给它起什么名字?” 霍传山说你更有艺术细胞,你来。 白岐玉想了想,说,要不然叫雪焰吧。 “唔,有点怪……” “因为雪人这辈子都看不到燃烧的火焰啊,好可怜的。”白岐玉认真的说,“不如让它名字里就带着。雪中燃烧的火焰,多酷!” 他越想越觉得这名字起得不错,说要是谁家小孩叫“白雪焰”,在幼儿园那必须是最酷的仔。 霍传山笑着摇头,把这个名字念了三遍,轻轻的说“那就叫这个”。 那晚,趁白岐玉睡了,霍传山出门,把照片洗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把三人自拍合照,还有白岐玉与“白雪焰”的合照,放在精挑细选的相框里,摆在床头上。 极简风的卧室装潢,终于有了第一件私人物品。 睡觉前,他郑重的朝相框说:“晚安,阿白。晚安,雪焰。” 堆完雪焰的第二天,天就放晴了。 冬日阳光羸弱无力,可仍是有温度的,打在积雪上,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水光。 不过,或许是白岐玉起的名字好,让雪人真的不怕“火”了,放晴后三天,院子里大部分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流着污水与脏冰,雪焰仍坚强的站着。 连着几天,白岐玉都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捧着一本书,不时瞥向院中雪焰。 不知道是等候佳音,还是在等候雪融。 而在雪焰融化前,瑞雪真的带来了好兆头。 面试通过了。 在游戏公司,真正的拍板者就是缺人项目的负责人,后来的人力面就是走过场了。 人力小哥的声音十分热情:“抱歉啊,人力面得在下周,具体时间要再通知。最近忙年会嘛,多海涵。” 挂了电话,白岐玉的激动仍止不住,在床上又蹦又跳的,无声大笑。 他不是没工作的寄生虫了,也不是粘着霍传山的累赘了! 笑了一会儿,他又想哭,笑着揉眼角,止不住泪流。 白岐玉在房间里声音有点大,霍传山敲了敲房门:“怎么了?” 白岐玉很开心的开门,当即要把喜讯告诉他,看到男人的一瞬间,理智让他冷静了下来。 那家游戏公司位于青岛。 白岐玉不敢想象霍传山知道后的反应。 分手?让他放弃,找一个邹城的? 就算不是这样糟糕的假设,异地也是个难熬的问题。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没事儿,”他含糊的说着,避开霍传山深沉的视线,“我看书呢,看激动了。” 白岐玉想,反正人力还没面呢,万一爆冷没过呢?多尴尬。到时候再说吧。 试卷批改完毕,上传成绩后,霍教授也迎来了寒假。 白岐玉一直以为他是个现充,毕竟身上那些肌肉不像花架子,孰料,他竟然天天呆在家里,和白岐玉腻在一起。 白岐玉这个游戏宅都有些受不住了。 霍传山不玩电子游戏,也不用电脑平板,一天到晚在屋子里鼓捣这个鼓捣那个。 比如折腾白岐玉住的主卧的飘窗。 白岐玉喜欢靠在飘窗上读书,一旁是夜景,一旁是静谧的书中世界。 但玻璃窗有个难搞的问题:晚上开灯反光,不开灯又不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霍传山手工在飘窗上空砌了一层蜡烛架子,而且是镂空的,防止光投不下来。 敲敲打打了一整天,献宝似的把白岐玉请进去,结果…… 白岐玉看着书页上的“镂空型影子”,感到无语。 于是,霍传山又进行了改进。他是一位多么的大聪明呢,他把架子拆下来,弄成了茶几,放到飘窗旁边。 当晚,白岐玉靠在飘窗上看书,不知道是不是被害妄想症作祟,每翻一页书都心惊胆战,生怕烛火烧到书上、烧的他身上,看到火光就浑身刺痛,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被烧焦了。 蜡烛还烤的人口干舌燥的,一晚上喝了半桶矿泉水。 为了解决“火”的问题,霍传山思索了一番,决定在蜡烛架子下面放一盆水,美名曰防火加湿。 白岐玉看书看累了,伸了个懒腰,书“啪”的掉在了地上,倒是没被烧着,直接掉水里了。 “绝版的……四百多好不容易淘到的……” 白岐玉差点被气晕过去。 耳提面命了一番,蜡烛架子撤了、水盆子撤了,也不允许再发明神奇家具了,霍传山就去鼓捣菜谱。 一开始,霍传山还中规中矩的拿着平板,看着app学习菜式。 他看了两天,做了六顿饭,味道还真不错,能比得上餐馆大厨的水平,吃的白岐玉大夸特夸。 白岐玉向来不吝啬于对伴侣称赞,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夸,霍传山就上天了。 似乎觉得自己出师了,能独当一面了,直接抛弃app,自己研发。 那天的晚餐,白岐玉有幸品尝了“海陆空乱炖——鱿鱼鸡翅红烧肉”,以及“芒果炒鸡蛋”。 其色泽之诡异,形态之恐怖,让白岐玉很想扒下霍传山的皮看看是不是恶鬼把真正的大厨给偷换了。 见白岐玉不动筷子,霍传山还很委屈:“你说哪里不好吃,我改。” 白岐玉盯着“海陆空乱炖”沉默了很久:“我可以采访一下你研发时的心路历程吗?” “你喜欢吃鱿鱼、鸡翅、红烧肉,我仔细搜索了一下,没有这三样一起烹饪的菜,所以我就发明了一道。” 白岐玉嘴角抽搐:“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就是这三样根本就不该一起煮?……算了,另一道呢?” 霍传山认真的说:“你爱吃番茄炒鸡蛋里的鸡蛋,但不爱吃番茄。番茄是水果,芒果也是,而你爱吃芒果,所以我巧妙地把它俩替换了一下,删除你不喜欢的元素,增添你喜欢的元素。” 巧妙的……替换…… “确实很巧秒,”白岐玉诚恳的说,“下次别搞了。” 被禁止了两项烧时间的爱好,霍传山消停了一天,又发现了新的折腾人的喜好: 研究饮品。 教师节学校发的榨汁机可算派上用场了! 于是,家里就充盈着榨汁的“嗡嗡嗡”,和洗机子的“唰唰唰”,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味道颜色的饮品…… 白岐玉爆发了。 他把霍传山摔进卧室,在男人一脸懵逼中,扯了围裙和家居服,决定好好展现一家之主的愤怒。 二人肢体斗争了几个小时,霍传山旺盛的精力有没有消耗光不知道,白岐玉的是消耗光了。 白岐玉浑身红的像蒸熟的虾子,浑身软绵绵的倒在霍传山身上。 他是冷白皮,一兴奋皮肤就泛红,可爱的让人想咬一口。 后者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轻柔的像海水拂过最心爱的珍宝。 在这片让人能忘记一切烦忧的温情里,白岐玉放松的软了身子,窝在男人柔软的肌肉里。 可算不闹事了。 就是代价有点大,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白岐玉深沉的想,这样下去不行,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要求。 怎么才能让霍教授出门走走,别窝在家里折腾自个儿了呢…… 白岐玉脑中闪过了什么。 他不确定的开口:“霍教授,我们要不要去圣瓦利斯福利院?” 抚摸头发的大手顿了顿,但也仅是千分之一秒,很温柔的拈起白岐玉柔软的发丝,亲了亲。 撞邪(玄学) 第157节 因为刚进行过消耗大量体力的活动,白岐玉的声音很软,软的能让人答应一切不合理的要求。 霍传山也不意外。 就算现在,白岐玉说“滚”或者“你去死吧”,他也会答应。 不过白岐玉应该不会再说了。 “怎么突然想去?” 白岐玉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耳朵轻轻贴在男人柔软的胸肌上。 “其实,我早就想给你道歉了,只是一直害怕开口,越拖越退缩……就,上次在制表厂,我过于神经质了。闹鬼什么的,全是我过度反应。对不起。” 霍传山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他失笑:“你没必要道歉。” 白岐玉有些感动的颤了颤睫毛,还没说什么,就听霍传山说:“我都忘了。” “忘了?”白岐玉立马从他身上爬起来,瞪他,“你还敢忘了?我他妈一直愧疚到现在呢,你给忘了?” 霍传山又被吼了,有点委屈:“因为没什么好记住的啊。” “哈?这么离奇的乌龙撞鬼经历你说记不住?我还结结实实骂了你一顿呢,你也记不住?” 见白岐玉横眉竖眼要发火,霍传山赶紧解释:“因为,就像我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事物的存在都不会因此改变一样——无论是撞鬼还是乌龙,无论你对还是我错,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也便没必要记住了。” “你是越发油嘴滑舌了……” 白岐玉气呼呼的瞪了他半天,叹了口气:“算了,忘了也行。你就说去不去吧。” 霍传山笑着把白岐玉揉进怀里,细细密密的亲他:“去,当然去。” 白岐玉捶了他一巴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意外的发现,下周一是腊月二十三,到小年了。 快过年了…… 白岐玉隐晦的看向霍传山,发现男人也注意到了日历上的“小年”。 他的心中突然涌过一股热流,觉得,现在似乎是说工作事情的好时机了。 这几日,白岐玉的状态称得上极好:心情高涨,有动力做一切事情,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压抑和想哭了。 状态甚至好到不反感复诊,主动给主治医生打了电话。医生还称赞他精神状态不错,继续按时按量吃药,再半年就可以停药。 种种好的迹象,白岐玉将之归结为,那份“可能获得”的工作给了他“希望”。 人最害怕的不是苦难,而是没有意义、没有尽头的苦难。只要有“希望”,苦难就有终结之日,一切努力能有结果。 爬上了泥沼的人,再也不愿回去。 白岐玉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希望。 所以,就算是在青岛,霍传山应该会理解他,支持他的吧? 可正当白岐玉要开口时,霍传山从日历上收回了视线。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霍传山顿了顿:“天气预报说下周要变温,既然做了决定,周末我们就去吧。” “没了?” “还漏了什么吗?” 白岐玉不放弃的说:“我是说周一。我看到你刚才在看日历了。” “周一?”霍传山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我没有安排,看你。” 白岐玉心中的热流冷却了。 霍传山分明知道白岐玉父母双亡,分明知道白岐玉历来是去叔婶家或者自己过年……却只字不提今年是和白岐玉过年,还是回家过年。 所以,白岐玉也只字不提自己可能会去青岛工作的事情。 扯平了。 “爱不爱的,看来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也没那么深。”白岐玉嘲弄的想,“倒算好事了。这样,分开时,谁都不会太过痛苦,谁也不会太耽误谁。” 卧室光线昏暗,男人俊朗的不可思议,如黄昏时短暂坠入凡间的神祗。他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帮白岐玉按摩肩膀,因为最近白岐玉总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 白岐玉定定看了一会儿男人,轻轻凑头,吻上了男人。 在男人受宠若惊的视线里,他把男人压在身下:“还来吗?” 在倒计时的感情里,就不要辜负所剩无几的爱了。 就这样吧。 没了男人,他还有工作,人生不是缺了什么不可的。 —— 上次采购的装备齐全,这次,二人补充了食物和水,给车加满油,就上路了。 冬日的苍穹灰败而孤寂,景色是一片荒凉,看多了让人心情压抑,白岐玉就一路玩游戏机。 他要带耳麦,霍传山却让他开公放。 “这样热闹些,”霍传山说,“我似乎也和你一起打游戏了。” 白岐玉刷了一会儿暗黑破坏神3,车厢里充斥着厮杀与嚎叫。 看着血糊糊一片的屏幕,白岐玉突然又觉得没意思,把游戏机关了,和霍传山聊天。 “……那个手机,警察给反馈了吗?” “没。这种案子不算与我们相关,警方没必要把过程和结果告诉我们。” “也是。” 圣瓦利斯福利传道院位于芦湖镇的郊外,那一片算是城乡结合部,来往的马路平整敞亮。 虽然新修了路,当地产业却跟不上,周围仍是一望无际的荒地与林地。 在“小心坍塌”的警告牌与大腿高的枯黄杂草中,传道院幽寂破败的身影格格不入的隐匿其中。 不得不说,越神圣的东西沾上破败越诡异,昔日圣洁无垢的白墙,如今惨白若地狱,尖顶上的十字架与圣母像摔碎在地上,空洞如恸哭的石膏眼眶诡异渗人。 不过,二人来的时候是白天,感觉也就那样。 更让白岐玉好奇的,是对面马路的不远处停着一些大型机械,还有一堆路障,像是在施工。 却没有一个人。 白岐玉下了车,先去施工那儿看了看。 走进了,发现施工的面积尤其的大,不是小打小闹的那种,而是建楼挖地基的那种。 明黄色的告示牌蒙了一层灰,地基大坑里集满了雪水和杂草,整片工地荒芜破败,像是施工到一半强行终止了。 周围荒无人烟,车辙印儿都没有,白岐玉张望了一会儿,没能找到过路的本地人答疑解惑。 霍传山说,可能是烂尾了。 “前年那一块儿,有个平房变楼房的政策,”他解释道,“很多地方为了指标,强行让农民们离开老屋、搬迁到楼房,弄得很多地方哀声怨道。” 白岐玉不懂这些:“听着是好政策,但也要讲究自愿吧?很多老人一辈子住平房,养鸡养猪的,进了楼房可怎么搞?” 霍传山点头:“所以今年以来,到处抓得很严,要让大家讲自愿,不要搞面子工程。很多地方动工的楼房就烂尾了。” 白岐玉恍然大悟。 这一片地方,说荒凉吧,挨着大马路;说繁华吧,连个超市加油站都得一公里。唯一的优点就是宽敞,可不就是适合盖楼房么。 由于地方偏,正儿八经的开发楼盘肯定卖不出去,就成了搞指标的好地方了。 白岐玉唏嘘了一下,觉得历史长河溅起的水花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也挺有纪念意义的,拍了几张照片。 这次进修道院前,二人提前看了前后地形,不会搞出走反方向、找不到车子的乌龙了,才进去。 不过,让人失望的是,修道院内部,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说是福利院,更像个教堂。 一路走来,处处是倒塌的十字架与碎裂的圣母像,没有完好无损的摆件,白岐玉推测是完好的都被运走了。 可能是土地材质、或者建筑本身的承重设计有问题,整个修道院所在的地表,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坍塌,这儿一个洞那儿一个坑的,像被陨石群肆虐过。 上次见到保存如此糟糕的地表,还是在威海的盐碱地。 即使是看上去平整结实的地方,也可能暗藏玄机,白岐玉走着走着,差点陷下去,幸亏霍传山反应快,一把把人拽了出来。 “这儿景色不错,可惜像过雷区,也没什么特色,怪不得政府不管不问的。”白岐玉抱怨道,“你记得威海那个码头的老教堂么,比这里要漂亮得多,彩绘玻璃真是绝了……” 要说特色,这里的特色应该就是“颓败”。 穹顶在六十年代运动时被砸破了,日光下澈,一片斑斓。 镜头中,一边是粗狂生长的植物,一边是破败倒伏的圣母像,生机与死气共生,极具割裂感。 建筑的结构也简单,大厅、餐厅、祷告室、忏悔室、浴室、几个教室一样的空房间。楼上是住宿的地方。 唯一让人感兴趣的,是楼下是藏书房一样的地窖。 可惜坍塌的厉害,根本不能进。 着重拍了拍植物与坍塌的洞,这个福利院就逛完了。 二人坐在倒伏的柱子上,沐浴着残破穹顶的漏光,以另一个的断截面为桌子,吃了两桶自热火锅。 风掠过,干枯的草叶与藤蔓窸窸窣窣的响,阴影处未融化的雪一片银光,静谧而平和。 收拾完垃圾,二人就决定打道回府,突然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什么东西,被拖拽的声音。 随即,回声诡魅的大厅里,突兀的响起了一声“滴”。 “滴……滴……滴滴滴滴!!” “这是……” 白岐玉瞳孔紧缩,拉着霍传山从柱子上往下跳,冲进餐厅,掩上门! 一个裹在漆黑长袍的“人”,从机械声中幽幽的直起身子,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该死……” 撞邪(玄学) 第158节 第77章 奥尔波特神父 白岐玉屏住呼吸, 一动不敢动,生怕错过下一刻发生的事儿。 可奇怪的是,短促的响了一会儿后, 像爆炸前兆似的“滴滴滴”就消失了。 二人对视一眼,霍传山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一下。” 白岐玉哪能放他去,狠狠抓着霍传山的胳膊:“再等一会儿!” 过了大约一分钟, 外界仍没有动静,白岐玉才缓缓站起身子, 趴在餐厅老旧的大门上, 从门缝里往外看—— 好像,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爆炸, 也没有烟雾。 二人这才放心离开餐厅, 四处找寻怪音的来源。 白岐玉记得清楚,那声音是从地下传来,而地表坍塌,可以从大一些的洞里窥探景象。 他找了个角落,掏出狼眼手电朝里面探去—— “我操!” “我操?” 一双黑漆漆的眼,正在手电正下方朝上看! 两道声音一上一下, 竟是异口同声的被彼此吓到了。 白岐玉不确定的问:“人?” “那不然呢!” 一旦确定不是脏东西,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起码不可怕了。 但在荒郊野外, 还是这么一片破败的修道院,突然遇到个人也挺渗人。 流浪汉?逃犯? 一想起上次在制表厂遇到的疑似杀人现场的刀和手机, 白岐玉就觉得自己真是惊天动地的大倒霉蛋, 怎么一探险就出事, 老天非要让他来个城市探险ptsd吗。 白岐玉握紧军用匕首, 试探着问:“你是来这干什么的?” 那人在地下室,声音有些闷:“这个问题,问别人之前是不是该自己先说?你们也是厉害,敢在这种地方吃饭……” 白岐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见一双手扒住了地面一处凸起。 那双手的骨架格外的大,惨白不见血色,不太像华夏血统。 然后,双手一个用力,那人竟然就从这么从楼下翻到了楼上! 还没感叹此人身体素质强,看清来人的面容,白岐玉震惊到语无伦次:“怎么是你?不是,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这人竟然是奥尔波特神父! 白岐玉从来没在光线如此明亮的地方见到过他,几乎不敢相认。 许久不见,这人还是瘦削的吓人,他又高,一米九多,裹在漆黑长衫里,看着像蒙着一层布的骷髅,还挺可怜的。 奥尔波特神父也没料到,不速之客是白岐玉和霍传山。 可能白人的神情天生夸张,他的震惊几乎写在脸上。 打量了一遍白岐玉,又去打量霍传山,好像他俩出现在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似的。 白岐玉心中浮现了一个古怪的比喻:像被父母抓包偷玩手机的小学生。 许久,奥尔波特神父才动了动瘦削的嘴皮:“我也是来玩的。” 白岐玉假笑:“呵呵,那还挺巧的。” “上次的事,对不起。” 他这句话太突兀,白岐玉一愣,才记起来,他说的是误会的他和霍传山“同性恋”的事。 可是,这个神父不是当场道过歉了么?白岐玉记得清楚,反应挺激烈的,啪啪的扇自己巴掌,让白岐玉一度认定这家伙脑子绝对有点毛病。 白岐玉斜了一眼霍传山,意思是不要表现出来他俩在谈对象,也不知道霍传山看懂了没,总之是点了头。 “没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孰料,神父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你们谈恋爱与否,都不是我能干涉的。” “哈……?” “总之,我这些天一直在自责这件事情,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懊悔。十分抱歉。” 白岐玉很是无语:“倒也不必,你不提这件事,我都要忘了。” 三人相顾无言。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一看到奥尔波特神父阴沉的眼,白岐玉就会想起这家伙竟然虐猫,浑身犯恶心。 既然这家伙不是什么杀人犯,白岐玉也懒得管别人在荒郊野外做什么,拉着霍传山转身就走。 可奥尔波特神父竟然追了上来。 乌压压的袍子飞来,像一片阴云,吓得白岐玉又握紧了匕首:“你,还有事?” “你别急着走……我是想说,我不是恶意躲藏着吓唬你们的。刚才的声音,是打印机坏了。” “啥?” 在奥尔波特神父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下,白岐玉这才搞清楚明白,原来,奥尔波特神父把这个废弃的修道院当成了秘密根据地,用来印刷和储存传教的资料。 “……在这里的环境储存,不怕纸质物品受潮?” “有防尘防水的储存柜,不怕的。”奥尔波特神父解释道,“印刷宣传资料虽然不犯法,主要是被别人发现后,容易被举报、赶出去,搬来搬去的很麻烦。” 他生怕白岐玉不信,猛地从身边窟窿跳了下去,又猛地翻上来,双手捧着一本小册子,恭恭敬敬的递给白岐玉。 “请您过目。” 说这话时,奥尔波特神父还双眼放光,一副不收下就会疯的模样,白岐玉只能接了过来。 是那种粗制滥造的彩印,极其廉价的模样。 标题:《大地之父——太岁爷——唯一全知全能真.神——宇宙万物的起源者——永世永生的统治者》。 翻开第一页:“序章:我们都应忏悔我们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出生如此多年来毫无节制、毫无感恩之心的对大地的索取。” “我们的父,全知全能的太岁爷向来公平正义、宽厚仁慈。他不求回报,淡泊名利,故如此多年以来,被一干邪神争夺了地位与信仰,实在可恨。” “第一章:推翻野生祭祀,推翻吸血邪/教” 小册子背面:作者奥尔波特·文森特。 …… 不够,这家伙不是信基督的么,“大地之父”又是个什么东西啊! 还有,各大神话体系里,大地之神不应该是女的么,什么盖亚、地球母亲的,怎么成了男的了? 而且你一个邪/教模样的宗教竟然口口声声要推翻邪/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发展路径? 白岐玉刚要开口问,突然又想到,奥尔波特神父确实没说过自己信什么。一口一个“父”的,很难不让人先入为主。 算了,华夏讲究信仰自由,只要不是谋财害命的□□,管他信什么呢…… 就是这个小册子实在是槽点太多,怪不得被发现后会被赶走。 白岐玉实在无法评价里面内容,只能胡乱的聊别的:“文森特是你本来的姓氏?” “是的,是的,‘齐’是我的汉语老师给我起的,您觉得如何?” 白岐玉干笑:“呵呵,挺好……” 说着,白岐玉赶紧把标题长达28个字的小册子还给奥尔波特神父,奥尔波特神父硬是不要,估计是这个月业绩完不成了。 不得已,白岐玉只能收下,抓紧拉着霍传山离开。 一直上了车,看着车窗外奥尔波特神父没追来,白岐玉才松口气。 “什么怪人啊!”他感慨,“要是传教士都和他似的投入,世界上早就没有不信教的人了。” 白岐玉又吐槽了两句,看向霍传山,抱怨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就让我一个人和他聊。太尴尬了真的是。” “……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就有了?” 霍传山还挺认真的点头了:“是啊。” 白岐玉无语的捶了他一拳,玩游戏机了。 无波无澜的一趟探险结束后,当晚,二人在附近一家农家乐用餐。 小院里弄了假山石和瀑布流水,有枯叶漂浮水上,很有意境。 说招牌菜是土豆芸豆排骨,还有地锅鸡,这两个白岐玉都爱吃,又点了两个素菜和汤。 结果一上菜,铺了一整桌。 “老板是个实在人。”白岐玉笑了,“我看价格,还以为是很小一盘。” 说着,他感慨道:“这几年发展的蛮好的么,之前都是一片荒地来着……。” 说完这话,他就觉得很不恰当,因为之前并没来过芦湖镇这一片儿,俨然有装逼的意思。 但霍传山却赞同的点头:“是好很多了。” 白岐玉笑了:“你之前来过?” 霍传山顿了顿,短促的与白岐玉对视了一眼,摇头了:“没有。” 白岐玉全当他给自己挽尊了。 他最近饭量大,菜点多了,也不怕浪费,他一个人就解决了四分之五。 农家乐老板路过他俩的桌子,还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剩很多呢,是我小看你俩了!” 白岐玉不好意思的笑:“是我比较能吃。” 撞邪(玄学) 第159节 “哎呀,大小伙子的,能吃是福!” 老板乐呵呵的走了,白岐玉嚼着排骨,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看了一眼隔壁桌四口之家的三个菜,又看了一眼聚餐的五个大学生的五个菜,又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五个菜…… 他放下筷子,不安地说:“我是不是过于能吃了?虽然药物副作用是食欲好,但也有点过分了……” “你看,你比我高那么多,吃的比我少那么多……” 霍传山摇头:“人的体质不同。” 白岐玉掏出手机,谷歌“人的正常饭量”。 但搜出来的结果,都是一些什么某某大胃王能吃多少,某某美食主播边吃边吐的一些毫不相关的答案。 霍传山瞥了一眼他的屏幕,安慰道:“你看那些美食视频,一些身形娇小的女生的饭量是你的好几倍。你吃这些,真的不算什么。” “我有一些爱美的学生,晚上只吃苹果喝酸奶,也照样健康。人的肠胃会根据摄入量调整消化液的分泌……” 白岐玉释然。 反正又没吃出毛病,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赶紧打住霍传山的又一次“上课”,给男人塞了一口水果。 返程时,因为肚子饱饱的,又运动量大了,白岐玉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车载音响又在放《pstic love》,白岐玉曾经单循过一段时间的歌。 但不知为何,听着泡沫时代女星慵懒而彷徨的歌声,只觉得心情烦躁。 塑料的爱脆弱?一般塑料200年才会降解。 而他和霍传山,今年的年都撑不过…… “换歌,”他含糊的说,“不想听这个。” 霍传山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关了电台。 白岐玉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来,车还在行驶中。窗外繁星遍天,水天一色。 “这边是芦湖水库。” “真漂亮……” 霍传山低沉的声音讲解到:“那一片联排,都是鸭鹅养殖户的房子。明年开春我们再来,可以看到成群的鸭子。” 开春…… 白岐玉垂下眸子,突然下定决心:“我们搬家吧。” “嗯?” 这个决定来的毫无征兆,霍传山放缓车速,从车窗反光中去看白岐玉。 “搬到城北区,大学城旁边。或者芦湖镇这样,依山傍水的地方。怎么都行。” 在路灯与水光粼粼的反射中,白岐玉白皙的侧脸安静而美丽。 注意到视线,画中人轻轻回过头来,沉静的与霍传山对视。 “前几天下午,我听老胡说,除了失踪的蒙族人,没有人不交房租。裴芝琪一定与401有关系,他的死,我们没必要再关注了。” “劳傧失踪了?” “对。104被租出去了,来了两个年轻男的。” “……唔。” “你答应过,我们会搬走的。”白岐玉的声音很清晰,“现在就是时候了。” 许久,霍传山温和的笑了起来:“你最近变了很多,我……我真的很高兴。那就搬走吧。你来选房子。” 接下来的几天,白岐玉都窝在沙发上,挑选中意的房子。 最后,他选定了城北环山路的一处小区,叫“弗兰克林花园”。 那是一片较新小区,地段算不得好,卖点是依山傍水、清净之地。是2018年底疫情没来,房地产红红火火的时候建完交房的。 可疫情后,各行各业经济低迷,导致这几年大片挂牌出售,冷清的很。 选这儿,一是距离桦林园大学城三公里,霍传山开车十分钟就可以上班;二是这里的名字。 frooklyn…… 白岐玉捏着笔,在租房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片说不出是怅然还是释然的情绪。 他终于住进了自己的“frooklyn”。 不是只身一人,还有霍传山。 哪怕只有不到几天,这个桃源的梦,也算圆满了。 新房东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做网店小生意的,富裕的钱买了几栋房子投资、出租。 她很和蔼的模样,是个好说话的:“……房间密码我给你写在合同背面儿了。你进去后,记得下载小区管家app,自己重新设置一个。” “好的,谢谢您。” 女人又叮嘱一些现代化家具的用法,电费水费的缴纳,拎着包包走了。 白岐玉的行李多,霍传山只有一些换洗衣物之类,大部分时间是帮他打包。 搬家公司的卡车来的那一天,胡叔、裴芝琪都在,热心的帮他打包。 不知怎么,裴芝琪气色差的惊人。 起初第一次见她,虽然整容痕迹严重,但仍是艳丽漂亮的。可短短几日,那些后遗症愈发严重,已经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远远看去,像一张惨白人皮贴在骨头架子上,随时都会化成粉末消逝似的。 邻居一场,白岐玉也不好直问,只问她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 孰料,裴芝琪却说她最近睡的格外好。 “……怎么说呢,心里的石头放下去了,感觉看世界的心情都不一样了,怎么都开心。”她笑的很释然,“我啊,过几天也要搬走了。” 也搬? 白岐玉一愣,随即笑了:“……搬走是好事,挺好。” 白岐玉本想给她介绍弗兰克林花园,又一想,不想再和她打交道了,胡乱的转移了话题。 二人寒暄着,楼洞中又走出一个熟人。 林明晚。 几日没见,这小姑娘竟然剃了个男孩子的头,那种最近流行的男士卷发。 她瘦、又高,一米八多,穿那种宽松的羽绒服,还有眉目间积压的阴鸷,远远一看,真分不出性别。 “你要搬走了?” “……这里我真住不下去了。”面对林明晚,白岐玉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你怎么在这儿?高中已经放寒假了?” 林明晚含糊的应了一声,又问:“非要搬走么?你不是和那家伙……你男朋友住一起了吗?” “……嗯。” “非要?” “嗯。” “求你也不留?” 从她这个陌生人口里说出这句话,实在是很奇怪,白岐玉将其理解为,担忧401的事情。 他便压低声音说:“我那□□胡叔打听了,401没欠房租,估计裴芝琪帮忙交了。你放心吧。” 林明晚没再说什么。 她转身去帮忙扛箱子,这么瘦削的身躯力气竟然这么大,很轻松的抱起来一个,吓得白岐玉去拦她。 “不用的!你一个小女孩,我怎么能让你帮忙,……你回去写作业去吧!” 林明晚轻飘飘的睨了白岐玉一眼,这次,白岐玉没有漏过里面的情绪,都是些不屑、无奈之类,让白岐玉平白想到了那天她拎着球棒,砍菜切瓜一样砸人的场景。 他忍不住松了手。 看着林明晚沉默的扛了几趟箱子,白岐玉心中一阵复杂。 他拉了拉放下箱子的霍传山袖子:“你拦一拦她。” 霍传山有些不解:“为什么?” “她一个孩子,我心里过意不去……” “孩子?”霍传山露出很复杂的神情,“你确定?” 白岐玉瞪他:“别废话,赶紧的!” 于是,霍传山把手头的箱子放下,走向女孩。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林明晚垂着头,一言不发,不一会儿,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扭头走了。 白岐玉这才松口气。 他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从口袋中摸出来一个红包:“忘了给你。” 林明晚的嗓子有些哑:“……这是什么?” “压岁钱。” 白岐玉以为要让很久,孰料,林明晚“啪”的一下就抢了过去。 她还直接打开看了看:“嚯,你还挺大方的。” 一千块。 白岐玉尴尬不知道该说啥:“那个,以后可能就不再见了……你好好学习。” “知道。” “要是有事儿,随时可以联系我。我的电话号码是……” 林明晚垂着睫毛,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记没记住。 撞邪(玄学) 第160节 白岐玉想了想,转头回去取了纸笔,写下手机号码强行塞给她。 “一定收好了啊!” 林明晚叹口气:“别啰嗦了!别反倒是你,和你那男朋友好好相处吧,别整天吵来吵去的……” 白岐玉心想他俩就吵过几次架,这人精儿怎么知道的:“嗯……” 林明晚挥了挥手,随意的把红包和纸条儿塞到口袋里,上楼了。 搬了新家,新环境新气象,白岐玉沉迷在采购家具、布置装潢中,也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空闲时间,他偶尔心中会浮起一个冲动,去质问霍传山,今年新年怎么过。 可这种事情,冲动是得不到答案的,除非当事人亲口来说。 直到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 白岐玉靠在沙发上,沉默的打游戏。 心里有事情,游戏也打得没意思,没一会儿,就扔下手柄去了书房。 就见奥尔波特神父那个“大地之父”的小册子摊开在书桌上,似乎霍传山还认真地看了,旁边是笔和纸在记笔记,让白岐玉忍不住笑出声。 “这老古董……” 他凑过头去看,这一看吓了一跳。 一个叫“新纪元战役”的典故旁边,印着全页的彩插。 仿拜占庭的那种古典艺术风格,即使印刷粗制滥造,仍能看出画作的色彩大胆、笔触细腻。 可内容…… 正中,是一个靛蓝皮肤,青面獠牙的“肉瘤”。 且不谈占了半个身子的脸,和脸以外布满全身的红黄相间的“翅膀”,那过于写实的表情,是那样的下流与恶意…… 除了占据了百分之七十空间的“翅膀肉瘤”,画布下面,还有竹竿一样、从脖颈到脚踝长满无数圈手臂的怪物,赤/裸着身子,旋转着浑身的胳膊,三五成群,正在朝“翅膀肉瘤”高呼。 而背景里,“翅膀肉瘤”一样无法形容可怖样貌的怪物,还有成千上百只…… 最骇人的,是这群怪物背后,庞大到无法记载全貌的怪物,污秽黏腻的身躯,如小山般的漆黑怪影,光洁滑腻的表面反射着恶心的冷光…… 白岐玉定定的看着图像,竟是一时大脑空白。 ……这些亵渎常理的存在,他分明该害怕的,可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顺眼? 冷静下来后,他轻轻拎起纸张,朝后面翻去。 所有的插图,都是这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又不符合任何神鬼体系的怪物。 没有一张符合现代审美中的神明图。 要说克苏鲁吧,白岐玉离职前的最后一个项目也了解过,不会是如此“具体”的人型。要说其他有人型的神话体系吧,也不见得如此恶心可怖…… 一旦对上那靛青色肉瘤狰狞污秽的眼,白岐玉就浑身不舒服。 不害怕,就是觉得“怪”,“不对劲”,那种看到熟悉的事物被搞错了结构,习以为常的物品被弄错了模样的“怪”。 玄关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霍传山从周围商超采购东西回来了。 他扫视一圈,看到白岐玉在书房一脸困惑,放下东西过去:“怎么了?” 白岐玉迟疑的拿起小册子:“这上面的插图,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那就不要看了。”霍传山粗略一扫,要把小册子扔掉,被白岐玉拦住了。 “我从来没在其他神话体系中见过这些东西,这是什么宗教什么神?” 霍传山稍一思索,笑了:“这是天使。” 天……使? 白岐玉睁大眼睛:“你确定?我虽然不信基督,但也见过他们的传教图……” 霍传山说,这是比较真实的,最初的天使模样,这个奥尔波特神父怪不得传教传不动,盗图的挑人家基督教再也不用了的图盗,不弄点美的。 他还说,基督教的天使之类现在的俊美,是受了希腊神话的影响。之前的看着太渗人,不符合“美”“德”,就换了。 白岐玉一脸无法接受,但仔细一想,也对,传教么,某种意义上有点像传销,得先让人“信任”了才行,没点手段是拉不到人的。 人家拼汐汐为了骗人花钱还搞个800元提现的活动呢,信教这种高付出低回报的事儿,那不得更加绞尽脑汁拉人?至于货不对板,那就是很后来再处理的事了。 再说,从超维度存在的视角看来,人型难道就美么? 一块肉上几个枝节,也没毛,越想越奇怪,还不如天使“美丽”的原貌呢,肉瘤上一堆五颜六色的翅膀,起码颜色多,样式花。 不知为何,或许是经历过情绪的高低谷,也或许是和“学究”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了,白岐玉现在思维方式也有些“超脱”,思考问题总是很自然的“上升”一个高度去。 他很快释然,把小册子随手仍在桌子上,看霍传山买回来的东西。 一大袋鲜肋排和蔬果,还有红彤彤的一包东西。 “你那买的是什么……” “这个?”霍传山看了看手里,“新年活动满额赠送的。我想着家里还没有,就要了。” 说着,他很随意的把那一包放在玄关桌上,拎着生鲜去放冰箱。 白岐玉张了张嘴,心突然跳的很快。 他慢慢走过去,打开那个赠品袋。 福字、对联儿、还有喜气洋洋的生肖张贴画,一只傻乎乎的卡通老虎。 一片喜庆的红,红的那么热烈。 心一下一下的推动着他,似乎是时候问出那个问题了。 他努力压抑着鼻腔酸涩,使自己的声音不显出奇怪来:“我有一个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不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过年去哪儿过?” 第78章 第三个预言 霍传山不假思索地说:“看你了。” “我见你前几天在搜青岛, 是想去旅游么?我是觉得冬天海边会冷,我们不如去海南……” 白岐玉的心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向霍传山, 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冰箱前,很苦恼的看着冷藏室。 似乎是空间不够了,正在想方设法的把新买的肋排塞进去。 他思索了一会儿,把速冻水饺、速食鸡翅包饭取出来, 才把肋排弄进去。扬声道:“今晚吃饺子和鸡翅包饭行吗?我再炒个……唔!” 白岐玉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似乎是跑过来的,拖鞋零散在客厅地板上,白皙骨感的脚踩在厨房光洁的地砖上。 “阿白……怎么了?” “没什么, ”白岐玉鼻子有些酸,“就是想抱抱你。” 怀中的身躯结实有力, 温度从后背和前胸紧贴出传来,霍传山就在眼前, 就在身边。 “乖……”霍传山柔和了声音,“快去穿上拖鞋,要着凉的。” “不要,让我抱一会儿……” 撒娇的白岐玉实在少见,霍传山无奈的任他抱了一会儿, 突然一个转身, 不由分说的把白岐玉扛了起来,朝外走去。 “你干嘛!” “给你穿鞋。” 霍传山把怀中人轻轻放在沙发上, 又捡来拖鞋, 仔细的捧起光/裸的脚踝,动作轻柔的穿上。 “今天有零下五度, 感冒了怎么办?” “那是室外, 室内有暖气的好不好!” 二人对视着, 不忍笑了起来。 白岐玉俯下身子,紧紧拥抱住半蹲着的男人。 他今天有些反常,但霍传山也贪恋于恋人难得的温情中。 霍传山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刚才说要告诉我一个事情,是什么?” 白岐玉的怀抱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他放松了下来。 ……早晚要说的,早晚要来这一刀的,不要在隐瞒了。 “我在找工作,就,青岛的一个很合适,可能年后会去上班……” 怀中的霍传山不出声,这让白岐玉紧张的不敢去看男人的脸。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到现在的。就是,想着投简历试试,没想到那么顺利。虽然现在offer还没下来,但我思来想去,必须告诉你……” 突然,霍传山笑了:“恭喜啊,这不是非常大的好事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白岐玉一愣,不确定的抬起头,去看霍传山,想从中找出不满来。 可霍传山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好”。 “怪不得你最近状态这么好,真是太好了,”霍传山认真的说,“你是在担心你去了青岛我会不开心吗?不会的。” 白岐玉鼻子一酸:“你真的这么想?没关系的,你可以说实话,分手我可以接受……” 霍传山温柔的回抱住他:“分什么手?不就是青岛?齐鲁大学在青岛也有新校区,我跟你去就是了。” 白岐玉的笑容抑制不住的溢出。 真好啊。 分明还没到除夕夜,怎么就觉得,遍天烟花都在盛放了呢? 二人紧紧拥抱了许久,许久,白岐玉才闷闷的说:“你也不能怪我现在才告诉你。你一直不说过年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过年是要回家过,弄得我心情很不好……” 霍传山一愣,“唔”了一声,说:“不是的。” “算了,这次……这次也不能全怨你。我又没问。” 撞邪(玄学) 第161节 霍传山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后没说话。白岐玉没有刨根问底,而是皱了皱鼻子,看向桌子上的对联和福字。 “等吃晚饭,我们一起贴。” “好。” “不过感觉有点少?都是赠品,也不太正规的……” 白岐玉想了想:“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超市,买些装饰品装扮新家吧。一是除旧迎新,二是庆贺搬家。今年圣诞被那些破事儿搞得,都没什么过节氛围。我和你说,我特别会弄圣诞树,之前我们宿舍里都是我在搞……” “好。” 二人吃晚饭就去了701商场,一直采购到商场闭门。 推着小推车结账时,白岐玉随手抄起收银台旁边的广告杂志。 “我记得你晚饭前说,想去海南过年?” 霍传山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北方的海水太冷,景色也荒芜,没什么看头。如果你想看海,就去海南……” 白岐玉揶揄的睨他一眼:“我还不了解你?闷骚,明明就是自己想去,还不承认。” 他翻着广告,仔细去看景点介绍。什么水上别墅、透明气泡屋一类的。 漫天星河下,马尔代夫澄澈温柔的南国海水碧蓝无边,彩灯与透明的圆形小屋漂浮水上,那样浪漫美丽。 “想去?” “说不心动是假的。年后我上了班,可能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出去玩了。不过,这里面的团都是3天3夜的,是不是短了?难得旅游一次……” 霍传山垂下头,陪他看广告。往后翻,还有全球各大旅游城市的,泰国、摩洛哥、西藏……为了抢占打工人年假的商机,全是中型团。 “你想去哪些地方?” “马尔代夫、摩洛哥……唔,其实还想去冰岛看极光。但是太冷了。” 霍传山想了想:“不会很冷,有专门的厚装备。” 二人的新春旅游计划进行到一半,因为一个突发事项终止了。 正月初三,二人落地厦门,在万豪夜景房住一晚,计算第二天早起去鼓浪屿。 半夜,白岐玉被充斥着厮杀、尖叫与断头的噩梦吓醒,身旁没人,发现霍传山正在阳台通话。 男人的面色阴沉的骇人。他很少这么情绪外露,白岐玉心生不安,凑过去听,原来,霍传山和文院教授联合搞的那个“板块变迁与民族迁徙对‘算卜术式’影响”的项目,出了点意外。 12月中旬时,项目组曾去黔北高原一山沟的遗址考察,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了暗涧涨潮,提前撤离。 说是撤离,还是留了四个学生在村落里。 一个原因是盯梢,随时救灾,毕竟那个遗址十分对口研究方向,如果因为恶劣天气导致文物遗损,将是双重的损失。 另一个原因是,有两个学生的论文方向就是少数民族、小聚集地村落之类的,正好留下来搞调研,搞学术。 一直到年前二十九,暗涧都没退潮,几个学生打了退堂鼓,申请回家过年,等年后再回去。 出于人情味儿,霍传山自然是通过了审批。 天意弄人,学生们返程后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二,村里的联络人就找上霍传山,说退潮了。 霍传山和白岐玉的新春旅游计划一直到正月初七,学生们也都回家过年了,所以,他回复联络人说,初八后项目组再去叨扰。 可今天这个电话,却传来了一个无法忽视的消息。 联络人说,退潮后,村里的女人小孩都去河畔旁捡拾河货,发现潮水冲上来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那种陶制的小人,黑不溜秋的,形状很“恶心”,小孩子看一眼就吓得哭,半夜做噩梦。 村里九十五岁的老降翁认识,说这东西是“犁卟喀”。那些迷信的村民都说是大地爷震怒了,说这个世界要完蛋了,一时人心惶惶,烧香上供的。 “‘犁卟喀’?什么意思?” “老萨满教的祛秽仪式中,借天地灵气,保佑不被“侵扰”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设置结界的界碑。”霍传山解释道,“一种手工制作的道具。因为是要挂起来的,所以大部分是木头、布料、纸张,这些不怕摔碰的材料。像这样陶制的很少见。” “萨满教?”白岐玉很是惊诧,“不是,云南怎么会有……” 霍传山说你忘了我们的课题了么,就是研究“板块变迁与民族迁徙”对“算卜术式”的影响。 说现在航路发达,道教在几百年前就传播到欧洲了,巫毒在几十年前也传播到华夏了,云南有部落信仰萨满一点也不奇怪。 联络人拍了几张照片传过来,不知道是光线还是拍摄仪器的硬件原因,像素极低,低到暗部泛花的程度,怎么拍都这么烂。 霍传山用电脑显示器放大到几千倍,一点一点的看,神色越来越沉。 白岐玉不懂他们历史方向的术语,却能看出,图片上这个黑咕隆咚的,似陶制的“小人”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人型,却头颅格外的鼓胀、身躯格外的纤细,像打气筒在脑袋里气急败坏的打气,打到爆炸、打到崩溃那种程度的“大”。 这种超脱常理范畴的“类人”,无论那种文化体系,都不会代表善意。 而这个东西,冲上岸有几千几百个。 白岐玉强忍着恶心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那股“熟悉感”由何而来。 ……是那个下降头用的小人儿! 一想到制表厂诡异阴森的夜晚,白岐玉就浑身发冷,仿佛彻骨寒风能穿越时空刮来,再临噩梦一般的诡异混乱。 “这东西,你有印象吗……制表厂厕所里那个,那个巴摩……” 霍传山猛地回头,捂住了他的嘴。 “唔……好啦,我知道了,我不说那个名字!” 霍传山才松开他。 “你想的没错,”男人的视线深沉,“就是那东西。” “赶紧让他们销毁啊!”白岐玉十分后怕,“光是看照片就恶心的人够呛……该说无知者无畏吗,他们真有胆量拍照……” 霍传山也神情阴冷,赶紧联系了那边的线人。 线人说,不知道是着凉还是怎么了,之前去河畔捡河货的妇女儿童都发烧了。 二人均有种不祥的预感,改签了机票,飞回邹城,静观其变。 北方的年味儿要到初五后才淡,街道只有两三小店开门,鞭炮与烟火的残骸零落一地,赤红的喜庆此刻却丝毫无法带给人愉悦。 或许是学者的责任心作祟,霍传山一整天都坐在电脑前,盯着像素恶劣的照片,翻过来覆过去的看。 霍传山曾透露过,说自己讨厌电子产品是有原因的,说他的听力格外好,以至于靠近电子产品,耳畔就是嗡嗡呀呀的电流声,听久了会头昏脑涨。 白岐玉很能理解他这一特质,因为他就从小深受听力好的烦扰,再加上他神经衰弱,一有声音就睡不着觉,导致晚上折磨的很。 这实在能体现事态严峻,白岐玉也不让霍传山做饭了,三餐点的外卖。 打完一局游戏,书房里电脑还亮着,白岐玉心中有些担忧,泡了杯茶端去。 “先别看了,休息休息眼睛,喝口茶。” “嗯。” 看着霍传山很乖顺的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氤氲的水汽在俊朗的面容间逸散,白岐玉才开口:“村里人怎么说?查清发烧原因了吗?” “还没回复。” 白岐玉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机,距离上一条发去的消息,已经七个小时没有回复了。 之前的聊天,几乎都是秒回的。 有点奇怪。 霍传山两口喝完茶水,把茶杯放回小茶案上,突然说:“他们出事了。”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仍安慰他说:“先别这么悲观。云贵那一片儿么,不像北方,冬天气候好,现在都还伺候着田地呢,或者过年喝酒,忙起来顾不上看手机。我觉得发烧就是流感之类的,抵抗力差的人赶巧了,一倒一片很正常。” 霍传山神情莫测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回到了屏幕上。 冷光中,全是像素模糊、颜色和形态都让人恶心的小陶人。 白岐玉瞥一眼,就极快的收回来了,心想霍传山心理素质是真的好,盯了一天都不想吐。 屋里一时静了。 看霍传山这样,白岐玉心里也很沉。 谁能想到搞个学术,也没违规操作的,怎么还能出这种事。 在白岐玉看来,他不关心这些文物不文物的安危,那些都是死物。人千万别出事才好。 加湿器突然“咕嘟”了一下,在静谧的房间里很是突兀,指示灯闪红,是没水了。 白岐玉顺手拿起来,去加水,便听霍传山突然说:“我准备再去一趟。” 白岐玉脚步一顿:“……那条暗涧?” “嗯。” 白岐玉诧异的拔高声调:“你疯了?我知道你有责任心,但你又不是什么野外生存专家!想帮人也看看客观条件行不行?” 霍传山一愣,随即解释道:“不是去涨潮处考察,是破解那个‘降头’。你知道,就像上次你中计了一样。没什么危险的。” 白岐玉闹了个红脸。 “你他妈不说清楚,我以为你要搞个人英雄主义……”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上次是巧合了只有一个小人儿,所以只有白岐玉中计,如果上次遇到的是两个,估计他俩就交待在哪儿了。 那村民说了“冲上来一堆”,几百几千个,照片上拍到的就至少是一百多个,这东西这么邪,没理由霍传山不会中计。 他越想越后怕:“不行,我不放心。你先联络村里其他人……” “没有人回复我。”霍传山叹口气,“阿白,我必须去一趟。” 如果放在以前,白岐玉会认为霍传山特别负责,特别可靠。 可现在,他虽然依旧这么觉得,却不想让霍传山去涉险。 “……这样吧,”白岐玉紧紧盯着霍传山的眼睛,“我们各退一步。你先联络当地警方、森林警察,还有救援队什么之类的……如果,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再去。” 他用的是“我们”。 霍传山明显被触动了:“阿白……” 白岐玉走过来,抱住了他。 霍传山坐在扶手椅上,这个高度,白岐玉可以让男人略大的头颅搭在他瘦削的颈窝上。 撞邪(玄学) 第162节 他的声音很轻:“霍教授,我知道你负责任。但上次那样轻而易举的解决,大概率只是巧合。你我都是普通人,救援的事儿先交给专家去做,好吗?” 见霍传山不出声,白岐玉紧了紧手臂,手指尖冰凉的让人心生怜爱。 “再者,也不一定真是下降头的小人儿啊?万一失联只是恰好都没看手机呢……这世界上的巧合实在是太多了,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凑巧了,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软,软的拨弄的人心痒,又如此会寻找千万个理由来劝服面前人。 要说能言善辩,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只是一让人想到,这样的柔声细语,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巧言令色,就没有人不为之心潮澎湃,暗中悸动。 更何况,被“劝”的人是霍传山。 许久,他嗓音嘶哑的说:“好。我听你的,不去。” 白岐玉近乎软了骨头,卸了力:“你终于听进去了……” 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暧昧,像是“趴”在人家身上似的,赶紧跳起来要走。 霍传山却好不容易得来他的主动,大手箍住了他,不放他走。 他一个用力,让白岐玉换了下姿势,坐在自己大腿上。后背靠着胸膛,像孩子抱着玩偶一样,喟叹着收紧怀抱。 “阿白,只要你说的,我怎么不会听呢?” “我也不是想让你难做人。我只是……联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白岐玉垂着眼睫,“饱头山一行的事儿,你既然在场,应该印象比我更深刻。” “穷山僻壤,又远离权力机构,会发生什么事儿都不奇怪。如果只是单纯的科考、游玩,倒也罢了,可牵扯上神秘学因素……我不敢。” “你其实可以更信任我的。” “就是信任你,才不敢啊!”白岐玉突然爆发了,“换位思考一下,你能放我去吗!我没有在生气打扰我们旅游计划的事情,但失踪、出事,那就交给当地政府和警方去管啊!你一个外来的教书匠有什么可管闲事的!你去了是再送一头还是加大社会舆论还是要怎样!” “阿白……”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疲倦的说:“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 他垂着眼睛,心中是万般后悔。 “……总之,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必须带上我。”他疲倦地说,“不然,免谈。” 算是妥协,霍传山没有再提飞去云南的事儿,而是给当地警方报了警。 晚饭,霍传山给白岐玉做了龟苓膏,加了厚厚一层樱桃酱和糖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算是变相的道歉了。 白岐玉柔和了神情,不由得多吃了一些。 可惜,霍传山说,原料用光了,分量有些少。 “前几天我们去701采购时候,你也不说一声,不然就一起买回来了,”说着,白岐玉想到app广告,掏出手机,“701有外卖了,趁着还记得,我买点儿。叫什么?” 霍传山却说,这个原料701没有卖。 “……啊?” 霍传山言语有些含糊:“你不用操心,我去弄就好。那家店……最近也没有存货了。” 闲聊着,霍传山的手机来了电话,他开了免提。 原来,是志愿者救援队,回复的很痛快,说这两日暴雨刚结束,经常有食用了菌菇、或者滑坡失足的事故,已经有人手立马去处理了,说放心,并让他继续和失踪人□□流。 一直到凌晨一点多,村落那儿仍没有回复。 白岐玉吃了喹硫平,困得意识模糊不清,霍传山就让他先去睡,自己蹲等。 药力作用下,白岐玉一闭眼睛就陷入了睡眠。 不过,心中藏着事情,他也睡不安稳,突然惊醒了。 一看表,凌晨四点。 身旁的被子空着,客厅的灯灭着,隐约能看到书房传来了光亮,像是霍传山还醒着。 白岐玉迷迷糊糊的下床,朝书房走去:“霍教授,你来睡一会吧?我睡饱了,我替你盯着?” 没有回答。 “霍传山?” 书房却是空的。 电脑屏幕熄了,只有电脑桌旁的小夜灯开着,幽幽蓝光洒在小球藻培养箱的玻璃壁上,将沉浮的水波与藻类投射成不可名状的怪影,诡魅可怖。 白岐玉的到来仿佛打破了沉寂幽静的结界,换气管猛地“咕噜”了一下,整片水波剧烈荡漾起来。 哗……哗…… 白岐玉吓了一跳,握紧了门框:“霍教授!你人呢!” 哗……哗哗…… 白岐玉后退一步,猛地关上了书房门。 把藻类与水波的怪影挡在阴霾之后。 卫生间? 白岐玉推门,感应灯猛地开启,一张张皇不安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镜子里,吓了他一跳。 没人。 厨房、次卧,到处都没有人。 整个三室两厅都静悄悄的,只有加湿器、小球藻培养箱、热带鱼缸“咕咚”“咕咚”的给水声此起彼伏。 客厅蓝白相间的波纹壁纸如漆黑涌来的波浪,夹卷着不安将白岐玉淹没。 站在这片暗波浮涌的黑暗里,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觉得这个家其实也是一个鱼缸。 霍传山是一切生物的饲养者,白岐玉是裹在蚌壳里的寄生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暴风雨前夜、风吹雨打切实泼在脸上了,才会短暂的从虚假幻象中探出头来。 “霍传山……”他怔愣的抱住膝盖,缩在沙发上,“你快出来啊……” 仔细想来,这不是第一次半夜醒来后找不到霍传山了。 甚至说,“找得到”才比较奇怪。 一睁眼,身旁的被子总是凉的,像从来都没有人睡过。若不是睡前的温存如此逼真,白岐玉都要以为自己精分了。 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家都找不到人。一般喊一声霍传山的名字,男人就会从厨房、书房、或者客厅回答他了。 就连二人去旅游、住酒店的这几天,半夜霍传山也都不在,问他干什么去了,总说是去喝水,或者起夜。 白岐玉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深思。因为他神经衰弱么,睡不安稳的,他觉得自己的半夜惊醒,就是霍传山下床声音太大导致的。这二者的因果关系说得通。 但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多巧合? 白岐玉神经质的啃噬着指甲,直到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才回过神来。 一个不安的猜测浮现: “难道背着我半夜去云南了?该死……” 他赶紧走向玄关,看看男人是不是真的出门了,可难以理解的是:霍传山的外出鞋一双都没少。 皮鞋、跑步鞋、登山鞋,甚至防水靴,拖鞋,全在。 白岐玉记得清楚,现在的拖鞋是两人一起在701商场挑选的,家里没有备用鞋。 拖鞋、外出鞋都在,霍传山能去哪儿? 白岐玉疯了一样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可没有结果。 “霍传山!姓霍的!”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你他妈给我出来,出来!” 最后,白岐玉裹上羽绒服,踉跄的出了家门。 雪又开始下了,昏黄路灯下星星点点的白,夜色缥缈清冷。 保安亭亮着灯,一个穿制服的胖大妈垂着头刷抖音,听到玻璃被敲响,还吓了一跳。 “我去,大半夜的,怎么了啊小伙子?” “您看到小区有人出去了吗?” “没有。”大妈想都没想,“这么冷的天,就你一个大半晚上乱跑的。” “真的吗?”白岐玉不死心,冻得通红的手比划着,“比我高,很壮的一个男的。文绉绉的。” 大妈耐心地指了指门口:“瞅见没,街道办事处给安的体温传感器。谁从这儿出门都会自动测体温、留样儿。上一个离开的人那不标着呢么,35度4,0点45分离开的。” 0点45分…… 白岐玉记得,自己是一点半多睡的觉。 他的嘴唇有点抖,呼出的白雾也越来越薄:“那咱们小区有后门吗?” “本来有。不过19年为了防疫,就封上了,到现在也没开!” “后门能翻出去吗?” “肯定不行!”大妈笑了,“砖砌住了,不带个梯子绝对过不去!” 说着,大妈好心问他:“你到底啥事儿啊,丢东西了?你要调监控那得等初八,俺们经理上班再说……” 白岐玉混乱的应了几句,魂不守舍的回了家。 家中,仍然没人。 霍传山“消失”的冲击,比以往任何的撞鬼、幻觉都大。 起码,那些幻觉、幻听,白岐玉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可霍传山可是好好一个活人啊,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他很难不去联想最坏最恶的猜测,想到谢闻道被脏东西附身,想到自己门前的怪影,越想越觉得完蛋了。 霍传山被打击报复了…… 他失了力气,羽绒服都没精力脱,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感觉天都塌了,无法面对现实了的那种崩溃。 他哭了一会儿,哭的肚子疼、脸疼,仍没有人从角落里猛地跳出来,说是在开玩笑。 他哭累了,心情平静了一些,深呼吸的想到底该怎么办。 撞邪(玄学) 第163节 起码……还没见到尸体,对,说不定只是像崇明小区那次一样,二人走散了。 晚餐不是说龟苓膏的原料没了么,霍传山说不好买,难道是大晚上去排队了?经常看到新闻说什么网红店凌晨四点排长队的。至于门口的测温计,天那么冷,失灵了也可能,那个大妈又一直玩手机,或许没看到霍传山出门。 侥幸心理让白岐玉平静了些,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瞥到茶几上摊开的《肉/体窃贼》,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霍传山说的“占卜”。 ……他说,只要信息量足够大,任何人都能学会预测;只要你看得懂,万物都在给你信息……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双手毫无章法的祈祷:“玄学也好迷信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帮到他,我都会信。求求老天,告诉我霍传山去哪儿了……” 他闭着眼走向书房,随便念了三个数字。 “124”。 他的生日。 他摸索着,从第一排,数到第二本书。 白岐玉看了一眼封面,是个叫“双面人”的网络作家写的,书名叫《无法逃离》。 翻到第四页。 “……在阳台上,女人和素不相识的男人杀死了骗来的外族人。整层楼、整片土地、整个世界的人都犯下了罪,但有些人已经醒悟,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前者得以苟且偷生的逃出去一会儿……” 阳台?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想起自己确实漏了一个地方! 阳台! 因为这几日寒潮降临,阳台的花草都搬到书房了,除了晾衣服,二人很少去开阳台门。 极大的希翼感涌来,白岐玉甚至顾不上穿拖鞋,朝阳台的门冲去。 “霍传山,”他哽咽道,“你给我出来,看我不骂死你,给我出来!” 拧开门。 寒风夹卷着独属于森林的草腥味袭来。 白岐玉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今夕何年。 他正站在柔软的、腐殖质的原始森林的泥土上,乌压压的树影围绕身边。 远处,无边漆黑的天幕下,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虐杀”另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对,虐杀。 过于冲击性的画面,甚至一瞬压过了“为什么是森林”,压过了“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等疑问,大脑一瞬就被超出承受能力的画面被挤满了。 拥有无穷尽肢触的,无边际□□的,密密麻麻的眼球与肢触与不可名状的无穷部位的,占据了整片天空与大地的“神”,正在单方面虐杀一个“东西”。 那东西,或者说,那异端的存在……像一个崎岖恶心的熟的过头的水果,散发着无法言喻的腥甜臭味。 这样一个存在是极其震撼的,可在笼罩天空的无穷尽的肢触下,它仿佛只是一个孩童的弹力球,被狠狠的砸在大地上,摔打,撕扯。 即使是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画面的白岐玉,也能感受到一举一动中无与伦比的愤怒与暴虐。 要把“它”碾成肉泥,粉碎成渣…… 要把“它”撕碎、吞噬,消失在过去、现在与未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空中正在下雨。 血与肉之雨,连带着逼人发疯的腥臭,与无边无际的黑色,像蠕动的油液。可无法理解的是,那些血与肉落在大地上,就消逝、融化了。 再仔细看去,大地好像也是有生命的。 细细密密的土壤颗粒是一个个消化腺,贪婪而疯癫的吞噬着落下的血与肉之雨。 这是一场复仇与宣泄的狂欢,一场畅快淋漓的加速演化、资源循环。 所有人,除了那个肿胀头颅的异端,都是赢家。 白岐玉仅能看到这些景象了。 下一秒,他就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在这片超出精神承受上限的冲击下,他最后一秒想的,却是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信息:第三个预言完成了。 第79章 人树之海 白岐玉的鼓膜被剧烈的嗡鸣声刺的生疼。 他吃痛的捂住耳朵, 翻了个身。 ……飞机? 厦门万豪,崇明小区,不不, 弗兰克林花园距离机场有那么近吗? 气流翻搅空气, 卷起发丝,刮过皮肤,声源好像就浮在正上空。 ……不,这不是飞机。 白岐玉猛地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 是一片生机盎然, 耀武扬威的绿。 他正躺在森林柔软的腐殖质土壤中, 斑驳交织的树影将他包裹。正上空,稀薄的光穿越层叠枝桠, 很吝啬的洒下,像漏勺接着金酒。 不知为何, 白岐玉一点也不惊讶。 这些日子里,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不科学的东西。比起占卜、预知梦、水下呼吸、下降头,做个森林的梦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反正,不久就会被证实是幻觉, 或者噩梦了。” 白岐玉嘲弄地笑一会儿, 从地上爬起来, 把碎叶从睡袍上拍下去, 边走边逛。 嗯,这个梦还挺贴心,这身墨绿色短绒睡袍是他最近最喜欢的款式。 没给他穿拖鞋, 不过, 光脚踩在地上只觉得很舒服, 被砂砾石子硌脚不疼, 这就是梦的好处了。 温度,湿度,过多的矮树和过多的“粗肚子”树干,都显示这是一片南国林带。 亚热带,热带,还是人工造景? 色彩和形态都极其少见的粗壮藤蔓像地缝里伸出的手,攀附在同样品种未知的矮树上,体型因为极度潮湿而疯长的蕨类植物像崎岖不平的多排牙。 白岐玉是地道北方人,城市探险的活动范围还没超过秦岭淮河线,这一片毫无印象的南国特征的植被,理应不该出现在梦中的。 可看着五彩斑斓、花枝招展的热带植被,白岐玉竟然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没有一丝“客处他乡”的拘束感。 他的视线轻飘飘的拂过狰狞的蕨类植物,拾了一根木棍,把上面的虫子与黏糊糊的苔藓拍掉,用来探路。 偶尔有很大体型的鸟从头顶掠过,野外的大型鸟一般都不怕生,甚至有几只专门停在白岐玉前方的树枝上警惕地打探白岐玉。 说是近,也要有几十米左右,鸟的视力远超人类,白岐玉并不认得出品种。 白岐玉知道,这绝对不是电影中“友好”的问候,而是在评估他是猎物还是猎手。 白岐玉并不想和“地头蛇”们硬碰硬,他没有必要与鸟搏斗,一旦在这种环境中受伤失血,吃亏的是他。 他避开视线,压着脖子走。 根据树的长势判断方向,朝东走了一会儿,很快听到了水声。 “……小溪?不,这河还不小,很平稳……或许有村落。” 白岐玉朝水声走去。 远远能望见水面波光粼粼的反光,突然,地面传来了震动。 “梦要醒了?” 朝震源望去—— 白岐玉看到了一群“人”。 缺胳膊少腿的人,或者多了胳膊多了腿的人。 有的,连五官都失去了,多长出来的手就在头顶上蠕动。 有的,五官却又多了一些,可惜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腿,匍匐前行很吃力。 这么一群仿佛游戏出了bug,或者被恶意捏造的,肉瘤的失败品与肢干的失败品进行的废物利用,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然后,前行。 单是存在便是对造物主的无声挑衅与亵/渎,对世间法则的极大侮辱与污染。 白岐玉震惊的档儿,一股炙热的、令人发毛的视线,黏住了白岐玉。 “被盯上了。” 白岐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停了一秒,转身就跑! 那群“人”,“人型生物”,天知道为什么会追他! 其中还生长着“嘴”的,开始疯狂的嘶吼;没有“嘴”的,就挥舞或拍打着手或者多余的脚,不计一切代价的发出声音。 噪音与污秽的胡言乱语在寂静的森林里回荡,脚步声与嘶吼声充斥在每一处角落。 白岐玉努力去听它们说的话,可口太多太杂,难以分辨。好不容易清晰的捕捉到的几个词汇,却也无法理解含义。 身后的人型生物们还在大吵大嚷,每张嘴都在拼尽全力般大声喊叫,不断重复着一些词汇,一些或许是惊慌失措又或者是惊喜万分的语句。 他们吵嚷着、喧闹着,白岐玉跑着跑着,很快被这一片疯子似的胡言乱语污染的大脑胀痛、身心烦躁。 听不懂! 到底在说什么?善意?还是恶意? 单纯的发泄情绪,还是含有含义? 白岐玉很快就脱力了。 他本来就没穿鞋,只一身睡袍,跑了这么一小会儿,浑身是汗,脚板累的发紧,又热又费力。 一个踉跄,脚抽筋了一下,白岐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摔倒在地—— 幸而他反应快,用胳膊抱住了头,在地上滚了几圈。 等头晕目眩的回过神来时,身后的追逐声停下了。 撞邪(玄学) 第164节 白岐玉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没有脸的。 四只毫无感情的眼睛的。 三张口一起尖声咆哮的。 手与脚一齐长在头颅上抽搐的……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嗡,嗡!】 “我听不懂你们说话,”白岐玉闭上眼睛,不去看干扰心神的恶心外表,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说话你们听得懂吗?你们会说英文吗?english?” 【eeeeee,kundvz!】 【kundvz!!!】 【kundvz!——】 孔度?这个发音他听得懂! 白岐玉惊喜的睁大眼睛:“你们说的是不是孔度?你们难道认识巴摩喇·孔……这里是云南吗?” 刚要叫出全名,白岐玉后知后觉的想起霍传山的叮嘱,把最后一个音节咽了下去。 但这也够了。 那群“人”听懂了。 下一刻,他们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面面相觑与死一样令人发狂的静谧后,走了。 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一个个慢慢的、垂着头、耷拉着脖子,朝森林深处消失了。 没有了之前的狂喜与狂怒,像是所有感情一瞬被删除干净,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等……” 就这么走了? 白岐玉目瞪口呆的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其中一个。 一个“肉瘤”一样,体型特别胖,像石头上长了头和手脚的“人”。 选择它,是因为这个肉瘤没耳朵、没眼睛也没嘴,只有个鼻子挂在下巴上,应该很难发现被跟踪。 荒谬又安静的跟踪持续了许久,森林中出现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 …… 白岐玉瞠目结舌的定在原地。 “那是什么……什么东西……” 一片成排的、高低一致的木屋中,以无数尖锐的木棍朝天空支去。 木棍与木棍中,有肉或者粗糙丝线般的东西相互勾连。 那些“线”,不,或许称呼为“血管”会更形象些,它们密密麻麻的形成一片庞大的腥红之网,盘踞在木屋之中,笼罩了这片空地所有生灵的存在。 而血管中……好像……有一些碎肉模样的东西在“跳动”。 像血色蛛网上的卵,也好似尚存神经活动的肉,那些污秽而亵/渎常理的存在,正此起彼伏的呼吸、颤动,连带起腥红之网的震颤,波纹从空气共振到世间万物,一切,一切都开始遵循这套振幅…… 咚…… 咚、咚…… 共振…… 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朝前迈出一步,试图看清无可名状之物的真实面容,又浑身泛起反胃的无上恶心。 针扎般的不适感,几近凝成实质的觊觎与污秽…… 那些恶毒与疯狂,好像已经彻底污染了这片空气,黏稠的扩散开来…… 白岐玉赶紧转开视线。 面对超出认知的东西,最好的防御方式就是“不听、不看”。 可,已经晚了。 一旦意识到那种东西“存在”,污秽的思维便会被细枝末节的侵染,强行刻印在意识海。 无法忽略,无法抹除,那片腥红…… 白岐玉紧紧闭着眼,朝来路奔跑:“醒来,快点醒来,这个只是个梦,一个噩梦……” 【喊我,喊我……喊我的名字……】 “不!”白岐玉尖叫,“我不认识你!你他妈是谁!” 【我是你的“爹爹”啊。记起来了吗?你奶奶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要照顾好你……】 “你……” 【对,喊出我的名字,噩梦就会结束了……你认得我的,我是巴摩喇·孔……】 “你是狗!你是傻逼!”白岐玉冷笑,“想骗我?你看我上当吗!” 不知道跑了多久,白岐玉猛地撞上一个人。 或者说,人肉墙。 五米有余的,长胳膊长腿的人。 白岐玉撞在上面,昂起头都看不清头,才发现,这东西不是个树,而是“人”。 这东西居高临下的垂头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稀有动物,在白岐玉反应过来前,它猛地伸出胳膊去抓白岐玉—— “滚开——!” 然后,胳膊被腐蚀了。 像蜡烛被扔进火焰,千分之一秒内,肉与骨“滋滋”的熔化、滴落,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粉红浆糊。 白岐玉吓了一跳,看着抽搐着放声尖叫的人,又看了一眼手。 “难道梦里,我的设计是无敌的?” 五米人嘶吼着又要用另一只胳膊抓他,白岐玉来不及多想,猛地撞开它,继续朝前跑去。 【喊我的名字……】 【喊我……】 【喊我就可以结束,回到你的正常生活了……】 因为知道梦里的自己是无敌的,白岐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却仍有心情嘲讽他。 “你知道吗,我奶奶从小就教育我一句话。天上没有免费馅饼吃,陌生人越想让你做的事情,你就越不能做。” 【我怎么是陌生人呢?我是你的“爹爹”啊……】 “我可去你妈的!我爹早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要我早说一遍吗?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听清楚了吗傻逼?” 白岐玉的嘲讽拉足了仇恨,那个声音似乎气急了,再不出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无性别无年龄无法辨认的万千张喧嚣吵闹的口中,那个名字被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恶毒的盘桓着白岐玉。 嗡嗡——嗡呀—— “不,忍住,一定不要说……你不认识他白岐玉你不认识他你不认识他!” 白岐玉踉跄的跑着,撞到了很多东西。 空气中垂下的血泡。 地缝中汩汩用处的腥红原油。 更多的是畸形的人型失败品。 密密麻麻的铺满大地,森林,直直伸到半空去。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人”都拼尽全力的去抓他,然后,飞蛾扑火般融化、融化成最原始的血红浆糊。 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白岐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群“人”其实是好的,他们都在等他。 等他给予解脱,等他带来血肉的新生。 最后,血红浆糊将这片原始森林全数覆盖。 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土壤与岩石的颜色,肉眼可及之处,全是令人作呕的粉红黏稠液体在缓缓蠕动、起泡…… 无数双手与口拼尽全力的去抓白岐玉,前仆后继,即使触碰的一瞬会融化,可消融的速度仍赶不上追赶挤压的速度,白岐玉很快被水泄不通的桎梏在原地。 以他为中心,是无穷尽的手、口、脚,肉\体…… 像一朵盛放的血肉之花,层层花瓣旋转着、蠕动着,白岐玉在花心中放声尖叫—— [慢一点,慢一点,我也要喘不过气了——] 最后,白岐玉也开始融化了。 第一支手与眼球成功扑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是第二支腿,第三只脚,它们很快在尖叫中融化,可开了这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白岐玉被无边重量的“肉液”压垮,覆盖。 像一个石子沉入早已等候的大海,像一片叶子被沼泽与淤泥吞没,很快,他消失其中,融为一体…… 沉浮。 沉浮…… 撞邪(玄学) 第165节 “咕嘟咕嘟……啪!” “啪——” 白岐玉朦胧的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无法侥幸逃脱了。 终于,他被搅的一团乱的人生,迎来了不清不楚的终点。 霍传山在哪儿,霍传山又是什么东西,毫无头绪,他也不想搞清楚了。 属于人的,狭隘又局限的思维,无用的感性,像一滴墨水投掷入大海,一瞬就消失无踪。 他只觉得疲倦,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无法言喻的折磨与疲倦,而现在,他也终于可以从折磨中解脱了。 真意外,濒死的感觉原来是轻松的……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最后一抹意识,在混沌中,也没能坚持过千分之一秒。甚至,体感如此漫长的逃离与被捕,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时间,从来都是“相对”存在的,是确认“社会活动”的参照物。 以光速运动的物体,会认为另一个光速运动的物体是静止的,永恒一致的。如果他们又永恒存在,二者之间便不存在时间的流逝。 可如果其中一者减速,或者消逝,时间的维度便存在了,并且,眷顾能体感到它的“弱者”。 永恒存在且苏醒的神,并不需要时间这一维度,它们可以随时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做任何事情。他们无所约束。 只有人类、那些无法恒定存在的生命需要时间来比对、来束缚原始欲/望,否则,世界就会变成一团糟。 以不需要的东西统治需要它的阶级,这便是祂们的法则。 偶尔,祂们会短暂的缺席,仿佛消失了,被割了舌头,可苏醒的那日,便是拨乱反正之日。 粉红色的肉湖平静了。 所有的肉、骨、魂,都再一次重归了平静,它们无意识的静寂与平和中,沉入了放空一切的超脱。 那些风声,那些杂乱无序的呼吸,逐渐趋向一致。 每一只细胞,每一处细碎的魂,都如婴儿重归羊水,开始生命最初的萌动。 本能,或者说“真理”,“事情本该如此”的规矩,让它们如齿轮咬合、火焰燃烧般极速的融合、接纳。 甚至在无边的能量与无威胁的平和环境中,开始爆炸式的生长。 回归该有的模样,重返该在的部位…… 事情本该如此,缺席者即将归位,星图正在步入正轨。 无边际的血肉之海,极速的扩散到了整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奇怪的是,那些黏稠液体,分明只能蠕动、发出那种听着很可怜的,破风箱般羸弱的呼吸声,前行的速度却究极之快。 比肩音速。 虽然这个速度,在自然界中并不突出,但对于依附骨肉活动的生物来说,已经是难以以肉眼捕捉之快。 扩散、扩散…… 流淌过草地、蕨丛,还有小溪与鹅卵石地,在虫豸与啮齿动物警觉的前一秒,高速包裹、融化、吞噬。 无声息的杀戮发生在这片土地上除植物外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超脱常理的粉红液体仿佛不会干涸、没有耗光之日,毫不疲倦的扩散、吞噬、扩散、吞噬,循环这一过程。 如果有人有幸在此刻路过上空,会看到无法理解的事情:这片森林竟然是粉红色的。 无与伦比的梦幻,无可匹及的靡丽,如最浪漫最柔软的少女的春梦。 那些波光粼粼的粉覆盖在每一片土地与岩石上,斑斓的植被与花卉点缀其中,宛若神祗花园的一处造景。 可如果有什么活物不幸的坠落其中,便会在眨眼的千分之一秒内,如水消失在大海,匿影无踪。 一秒、一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后,黏腻腥臭的粉红色,放缓了速度。 [没了……?] [唔,还是好饿啊……] [肚子空空……身子也没有力气……好累,好冷,好不舒服……] [呜……] 它又想哭。 [我的奴隶呢?我的仆人呢?你不是说你是最忠诚的吗?你在哪儿啊……] 意识断断续续的,思想也迟钝到模糊,但往好处来说,它终于清醒了一些。 过去的这一断日子,它几乎无法找回自己的意识,像被搅碎成颗粒的拼图,全是那种无法控制的支离破碎的思维。 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是想不起来了,动也难受,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没有几个胳膊和手是能用的,只能用最原始最费力气的方法进食。 偏偏食物还少得要命,偶尔能追回来一点记忆,也都远超出了付出的代价。 想哭。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想大喊大叫。 想不顾一切的嘶吼、奔跑,发脾气。 可是不能,连清醒的思考点东西都费劲。 [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熟悉的怪腔调……不会是那个死东西吧?祂竟然还活着?] “抱歉,我还是不能听懂你的话。但是,你可以听懂我的,对吗?” 祂极具耐心地说:“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不要难过,不要哭……你哭,我也难过。” 祂说:“心很痛,像被你扔掉我的蓝鲸和乌贼时的痛。这是叫难过、对吗?” [哈?你竟然知道我听得懂你的话……] “听这个语气,你又在生气了?不要生气,等一切结束,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你现在太虚弱了,睡吧。马上就结束了,我保证……” “我必须走了。你保重。那个盗贼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等等,什么叫一切结束?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说清楚!] 祂的意识卡顿了几下,消失了。 它很茫然的试图放开意识去再次对接,可祂已经不知道消失何处了。 刚收敛了大量能量,它需要时间来消化修复,便打了个细细小小的哈欠,陷入了沉眠。 粉红浆糊停止了蔓延。 光滑如镜、反射着冷光的表面,正极缓慢的此起彼伏,像大地最原始的律动与生命最初的萌芽。 风掠过,带起一片清新怡人的香。 这香气极为独特,无法以言语形容它万分之一的美。 像雨后植物特有的水雾般的清香,又像什么水果熟的正甜,能勾起人们最美好最温暖的联想。 没有人能拒绝这股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也没有人不为之上瘾、沉醉。 白岐玉苏醒的时候,入眼,是一片清亮又高远的星空。 浩瀚星河铺洒在夜幕,丛林枝桠将银月与星光镶嵌其中,点亮一片静谧。 看着这片清亮的夜色,白岐玉莫名的想到了林明晚。 “林间明亮的夜晚……她的父母起名时见到的,应该就是这般的景色了……” 他痴痴的看了一会儿月色,发现一个矛盾感的来源:太安静了。 不要说夜枭鸣叫,连虫豸在草叶间的窸窸窣窣,或者野兽吼叫都没有,仿佛方圆百里已经没有活物了,只有屏气呼吸的白岐玉一人。 这样反常的死寂,分明是骇人的,可白岐玉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心头是一片无边平静,像夕阳下沉静的山林,那样从容、淡然。 甚至稍一回忆过去,那些大惊小怪、杯弓蛇影的自己,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脑子像短路了。 “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体验到如此多的不平凡之事,难道不是件值得炫耀的阅历吗?” 白岐玉很不可思议的笑着摇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最后一件睡袍也没了,一丝/不挂。 白皙光洁的脚踝正踩在潮湿的土壤上。大拇指头呆呆的动了一下,细腻的黑土温柔的包容着每一根脚趾。 “……原来,泥土是这么柔软的啊……” 他心情很好的蹲下身子,抓了几把柔软的土壤玩。 空气又潮又温暖,正是适合打赤膊的天气,小风一吹,好不舒服。 “反正又没人看到,光身子就光身子嘛。”他散漫的想,“人家猫猫狗狗、小鸟小虫的都不穿衣服的,整个世界也就人类这个矫情物种穿衣服。尤其是在森林里,穿衣服的东西才是异类呢……” “看到也不怕的,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如此完美的裸/体,谁看到是谁的荣幸。” 白岐玉是真的不觉得不自在。 一旦接受了“这片大地只有我一个人类”这个设定,他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东看看西看看,采个花儿、折个草的,把所有稀奇植物都把玩了个遍。 像一个天生地养的野人,回归了本该存在的野林,那样自由、快乐,在山林的怀抱中拥抱自我。 跑累了,玩累了,就随便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下。 他打着哈欠,眯起眼睛去看正上空的星河浩瀚。 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山峦;身旁,是一望无际的丛林与原始土地,视野中,不再有逼仄的钢铁丛林与来往匆匆的钢铁巨兽,那样开阔、壮美…… 他一瞬觉得自己很渺小,一瞬又觉得自己拥有一切。 就这样静静的发着呆,望着星星在轨迹上运动,白岐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撞邪(玄学) 第166节 ……如果是梦的话,醒不醒来都无所谓了。他想。这里挺好的。 待草地上纤细脆弱的人类陷入沉眠后,有蛰伏的肢触开始蠢蠢欲动。 先是皮肤、然后是肉与骨,最后,整片草地被黏稠的肉粉色覆盖…… 森林细微的震颤起来,剧烈的风声传来了这片土地的恐惧。 【它是不是又饿了?它又来了……我们该怎么阻止它……】 【是不是它吃饱了,就会放过我们了!】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给它食物么?为什么它还会饿啊!为什么啊!!!】 【司俎人呢?该死,他好像从前天就失踪了!他带走了所有的祭品与盐巴,该死!】 【大地啊,赐福于我们吧,我们是您最重视忠实中中中的的子民,我们为您献上一切一切一切,请保佑——!!】 【知府大人!恳请您息怒呀!这……唉,您或许未曾耳闻,那西方来的‘降公’原本是逃离兵役的汉人,刺配边疆后,不知怎的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怪模样,又回来招摇拐骗!哭诉什么‘念及家乡’,‘无法逃离这片土地’,皆是谎言……您且放心,小的们已经将贼窝悉数消灭殆尽,连带着异/教雕塑、经文、一并火烧……】 【少看《山海经》这类歪门杂书!你可是要考功名的!在街上看到那些祭拜烧纸,绕远点儿,等咱们回了京城,再去拜真正的大地爷庙!】 【这篇文章,是我帕莫罗·科多的绝笔。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必须写点什么,不这样做不行。我把唯一真/神的最后神像藏入了“那个”的里面……我有信心绝对不会有人能发现这点……明日,我将自缢,证明我的虔信。%¥#神啊,如果还能有来生,我会继续追随您……再见。再,见。】 【你听说了吗……码头那几日来的那几个神神秘秘的洋大人,都是什么信“耶稣”的异教人!嗐……也没什么,隔壁制表厂的一个小工,因为得罪了小鬼子,被拉去灌水泥了,没想到第二天没事人一样又来上班、杀了三次都不死!这不就是僵尸么!要我说,异教人可解决不了这个,这么浓郁的怨气,乖乖嘞,得找神妈妈跳个大神!】 【……同学们,这篇《信徒绝笔》的作者,以真挚感人的笔触抒发了被迫自杀的痛苦与虔诚的信仰……每人写300字读后感,明天交。好了,下课!】 【小林,老师刚才讲的那个帕莫罗·科多,我妈妈特别喜欢他,买了他好多本诗集、画册在家里,听说他还研究科学呢!不过,这么一副怪名字,我本以为是法国人,我妈却说他是地道的华夏人!这也太奇怪了,我国古人有这样起名的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很多少数民族起名方式古怪着呢,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喂?市长热线么?麻痹的,要不是地震,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供奉的“山神爷”里面藏这个这么恶心的东西呢!呕,臭烘烘的,是死人肉么?晦气,实在是太晦气了,我们一家子可都是虔诚的信徒,市长大人,您一定要大力查处那群不敬神的该死的商人们,这是要让山神爷恨死我们呀!损阴德的!】 【amp;%¥…… ……哔……】 【……近日来,靖德市境内的连环杀人案……】 风停了。 最后一滴粉色液体懒洋洋的在枯骨上打了个转,把最后存在的痕迹也吞噬殆尽。 “嗝。” 次日醒来时,白岐玉是被渴醒的。 好渴…… 喉咙是火烧般的灼烧痛,像吃了很辣很干的东西,一活动就疼。 他爬起来,朝着小溪跑去,喝了好几捧水,才停下。 “……还是好渴。奇怪,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会这么渴?” 捧着水喝不痛快,白岐玉索性趴下身子,直接咕噜咕噜的用嘴喝。 不知喝了多久,感觉肚子都撑饱了,才畅快淋漓的起身。 “这溪水好甜!原来没被污染过的自然水是这种味道?怪不得那么多大爷大妈喜欢上泰山打山水喝……” 太阳炙热的挂在天空,这是一个美好的晴天。 这梦还挺完整?白岐玉想,夜晚、睡眠、白天…… 他倒是没怀疑这一切是真实的,因为他竟然一点都不饿。 从昨晚找不到霍传山的折腾、到现在至少10个小时过去了,毫无饥饿感。 不过,这个梦的长度,还是超乎了白岐玉的想象。 他竟然在这片森林,漫无目的的生活了三天。 倒也不是彻底的漫无目的,三天的漫游中,他确定了几件事情: 一,除了白岐玉,森林里没有任何植物以外的生命了。当然,这一点要排除细菌病毒等微生物,毕竟肉眼看不出来。 “我做的这个梦还挺罗曼蒂克的……这算什么,只有我存在的伊甸园?” 二,时间的流速不正常。这里的日生日出,并不完全遵守24小时制。 具体的,因为白岐玉没有电子产品,尚无法确定规则,但从他粗略的掐算来看,日出与日落只相差七到八个小时,而太阳存在的时间尤其长,有十个小时以上。 三,这里存在“非生物”。 极细微的诡异痕迹,以及细枝末节的被窥视感,白岐玉虽然没有证据,但可以确定,这里“不干净”。 奇怪的是,这反而是他最不担心的一点。 第四日,自由散漫的日子逐渐枯燥无味了起来。 这日是阴天,潮湿的空气弥漫着压抑的冷,白岐玉躺在花丛与幼嫩藤蔓中,心想,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啊? 该结束了。玩够了,新鲜感也过了。 然后,一片巨大的阴影,从他的头顶洒下。 人形的。 白岐玉一愣:“……谁?” 回头,却是一个难以言喻的“人”。 完美的肌肉、精致的肌肤,以及比例完美的四肢……前提是,这东西不是三米多,长胳膊长腿,超出正常范围的宽大骨架的话。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它的头。 没有五官,一片空虚、一片留白。 此刻,它安静的站在白岐玉身后,因为没有嘴,它也无法说话,也无法眼神交流来获知敌意。 可白岐玉就是知道,它没有恶意。 这或许是除了白岐玉以外,这片土地的第二个生灵了。 想着,白岐玉试探着说:“你好?” 三米人动了。 过于修长的胳膊,缓缓地,像孩子第一次操纵的机器人,无比笨拙的伸出来,在白岐玉眼前停下。 白岐玉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白皙柔嫩的笑颜如草坪上最细白的小花,他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三米人的宽厚的大手心中。 “你也是孤身一个?”他说,“正好,我们一起走吧。看你似乎还不会说话,那你一定很无聊了……没事儿,我话多,咱们很配!” 三米似乎没料到,白岐玉会这么快与它友好的握手。 这么个诡异的大个子,愣愣的发起呆来,竟然有些可爱。 白岐玉哈哈的笑了一会儿,啪的拍了一下顿在半空中的手:“我渴了,走,我们去喝水!” 说着,他朝溪边跑去。 望着白皙瘦削的身影融入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光,“三米”卡顿了很久,才缓缓抬起不协调的长手长脚,学着白岐玉走路的姿势,慢慢朝前“挪动”。 白岐玉等了许久,没等到人过来。 他一回头,乐的仰翻在地:“你走路怎么顺拐的啊?” 第80章 三米人 白岐玉觉得, 这个梦不能全算噩梦了,起码是个半美半噩的梦。 这个“三米”也太好玩了。 要说是怪物吧,一举一动人畜无害的, 甚至有些呆萌。 要说是人吧,也实在靠不上边。 且不谈“过于完美”的身材与过于夸张的身高, 就那张白纸一样没有五官的脸,也渗人到猛地一看会吓一跳的程度。 几次白岐玉被吓到后,这家伙似乎意识到了白岐玉害怕他的脸, 还委屈上了。 白岐玉洗完澡一回头,三米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片大叶子, 糊在脸上。 像树叶成精了。 “你这是干嘛?”白岐玉笑死了, “更吓人了好吧!” 三米捂着叶子的手动了动, 转身朝林子里跑去。 白岐玉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重了,赶紧上岸追他,结果不一会儿,三米又蹦出来了。 换了个别的叶子。 “……”白岐玉这次忍住了没笑,“你别戴了,真的。你原先就挺帅的。” 三米不动。 白岐玉眼神好,看到捂着叶子的小手指头动了动。 见有效果, 他很真诚的说:“你知道帅什么意思吧。就是美, 顺眼。” 三米很愣的指了指白岐玉。 他赶紧用力点头:“对, 就是说我!美!顺眼!你也是美的,顺眼的!” 三米终于不用叶子捂脸了。 白岐玉从这以后心里有数了, 知道这家伙心思挺细腻的, 不能随便毒舌了, 容易当真, 难哄。 有点像小孩子。 白岐玉突然有点好奇三米的智商, 相处这些时间,从肢体语言、行为方式,都能看出来三米与他沟通交流没有障碍. 但他不能说话,只是白岐玉单方面叭叭叭的说,一昧把人当情绪垃圾桶,所以也看不出来具体的智商能相当于人类多少。 这极大地引发了白岐玉的兴趣,他拿了个棍子,在地上写算术题,让三米做。 可惜,他比划了半天1 1=2的,三米都不为所动。 这是,白岐玉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三米没眼睛啊,他再比划也没用。 撞邪(玄学) 第167节 然后,他意识到一个更毛骨悚然的问题:三米也没有耳朵,那这家伙怎么听得懂他说话的? 似乎察觉到白岐玉的“狐疑”,三米猛地抬起头,用“眼睛该存在”的地方看他。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三米正蹲在地上,很乖很乖的抱着膝盖。 这个姿势是白岐玉强烈要求的,不然白岐玉要用力昂着头才能看他,不是颈椎病痊愈的问题了,是脖子要断的问题了。 即使这样,高大宽阔的身子也比坐着的白岐玉高出一大截,影子把人兜在里面,很有“巨物压迫感”。 但白岐玉完全不觉得他可怕,因为他就像那种大型狗,拍拍头,顺顺毛就能获得全部的忠诚与爱,这很好。比真正的人类好。 看着三米抱着膝盖,又乖又懵的模样,白岐玉的心变得很软。 他忍不住往前一步,抱住了三米。 这家伙肩膀实在是太宽,他努力试了一下,没能抱住,只能尴尬地往上滑了一下,抱住了他的头颅。 “你这家伙,头可真是够大的,”白岐玉漫无边际的想,“这头围得有多少哦……买得到帽子吗?” 三米很乖的任他抱,热乎乎的大脑袋窝在肩膀里一动都不动。 许久,白岐玉拍了拍他的头:“不算数了,我们去玩吧。” 玩到夜晚,他们就随便在地上一躺,睡觉。 有了三米作伴,白岐玉的生活档次倒是提高了一点。 他自己不觉得幕天席地有什么不好,但三米不,每次睡觉,他都要很精细的作窝,找那些干草、软树叶的,铺在地上。 有时候材料少,三米就把床铺让给白岐玉,自己缩成一团,在旁边睡。 白岐玉哪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让三米过来睡,三米就装傻。 “……这时候你听不见我说话了?”白岐玉气笑了,用指头戳装死的巨人的背,“起来,我们一人一半!” 三米纹丝不动。 戳着戳着,白岐玉觉得这家伙的肌肉是没得说,手感一流,不用力时,是那种很柔韧的感觉。 他捏着人家的背肌玩了一会儿,强行绕到三米面前,把人推过去。 不愧是巨人,体重也沉的够劲儿,白岐玉猜至少有三四百斤,反正他拼尽力气也没推动,就把人翻了个面儿。 白岐玉累了,脾气也不好了:“赶紧起来,死沉死沉的,水泥袋子似的……别逼我生气啊!” 三米这才坐了起来。 但他也不动弹,就是坐着,定定的盯着白岐玉。 莫名的,他又从没有五官的头上,看出了“委屈”的意味。 白岐玉骂人的话卡壳了。 他突然觉得很内疚,心里沉沉的,像浸了水。 他对三米任意打骂,开心了抱抱他,哄哄他;不开心了随意变脸,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说是把人当无话不说的好伙伴,可其实呢,就是把人家当一只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因为白岐玉觉得这里是自己的梦,想做什么、想怎么对三米,都是理所应当的,而三米对他好、听他的话,也是理所因当的。 ……但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理所应当啊。 白岐玉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霍传山。 在梦里度过了六天,这是他第一次想到霍传山,想起他过去享受霍传山的爱,也是这么理所应当。 “唉……” 想不明白了。 三米感受到白岐玉的怅然,很乖顺的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 白岐玉的思绪回归,勉强笑笑:“对不起啊,刚才凶你了。” 三米摇头。 “不想了,妈的,想再多也没用。”白岐玉心态好的出奇,“等梦醒了,我给霍传山道歉。反正那家伙爱我呢,爱我爱的要死,不会计较的。而且,我也不是不爱他。这不就完了。整什么花里胡哨的你猜忌我我猜忌你,纯粹是吃的太撑了。傻死了。” 白岐玉以为,三米不会搞得清楚人类复杂的爱恨情仇的,孰料,这家伙还很认真的点头。 一副颇为同意的样子。 白岐玉又被他弄笑了,作势要去打他,三米很配合的站起来跑。 两人闹了一会儿,热了一身汗,白岐玉也不想洗了,气喘吁吁的躺在草垛上,看着漫天星空傻笑。 三米躺在他身边,还是不上草席,被白岐玉踢了一脚才乖乖滚进去。 两人一人一半。 白岐玉眯着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哎,我老叫你三米三米的,不好。你有名字吗?” 三米顿了顿,摇头。 “是没有,还是没法告诉我啊?” 三米只是摇头。 白岐玉仔细一想,也是,看这家伙的种族,也不像能发展高等文明的,能听得懂白岐玉说话就已经很神奇了,没法指望他们进化出名字。 “那,我给你起一个?”他试探的问。 三米开始疯狂点头。 白岐玉摸了摸他的头:“我想想啊,叫什么好呢……” 鬼使神差的,白岐玉想起了他本能去做,却擦肩而过的3a游戏。 “……叫kaico,怎么样?” 三米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很安静的“看”白岐玉,白岐玉莫名的觉得,如果三米有眼睛的话,他们一定在四目相对。 白岐玉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么不想听到拒绝的答案。 许久,三米点了点头。 白岐玉笑了:“kaico!” 三米点头。 “kaico?” 三米有些无奈的样子,突然侧起身子,修长的手抓住了白岐玉的。 因为草床是白岐玉尺寸的,所以三米有将近一半的身子都露在地上。他需要蜷缩起身子,很憋屈的模样,才不会把外面的泥土给带进来,弄脏“床”。 他这模样,看着白岐玉心里难受极了。 越想越觉得这算什么啊,白岐玉站起身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直接把自己这半边儿草床拆了,在kaico手忙脚乱中,直接铺在了kaico的那半截身子底下,然后在他不知所措中,趴到了kaico的身上。 “!……??” 白岐玉看出了kaico的震惊和浑身僵硬的不知所措,笑了:“哎?你这是嫌我沉?” kaico疯狂摇头。 他似乎吓傻了,一双长胳膊僵硬的不知该怎么放,也不敢坐起身子,怕白岐玉摔下去。 白岐玉拍了拍他柔软的胸肌:“行了,睡觉。” “……” “你又没性别,害羞什么啊?睡了睡了。” “。” 一夜好眠。 天亮了醒来后,白岐玉发现自己睡姿实在有问题,他竟然八爪鱼一样抱着kaico的一只胳膊,kaico又害怕他摔下去,害的人家睡觉姿势特别诡异,一看就很难受。 他赶紧从kaico身上下去,就看到小巨人很迷茫的抬起头,似乎在问“怎么不睡了”。 “醒了醒了。喝水去,再洗个澡。”白岐玉含糊的说,“你要困的话就再睡会儿。” 因为kaico没眼睛,白岐玉也看不出来这家伙需不需要睡觉,总之,昨晚kaico一动不动。 今儿天气好,小溪澄澈见底,一片金光粼粼。 白岐玉洗了一把脸,看到kaico跟在他后面,一把把人拉到水里。 kaico一开始僵硬了一会儿,很快就喜欢上了玩水。 洗完后,两人躺在草地上,吹小风儿。 白岐玉舒服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这里绝对适合飙车,又宽敞风景又好……要是我中个彩票就好了,我就去买玛莎拉蒂,敞篷儿的,还要限量的。前几天我看街上有人开宝蓝色的那款,羡慕死我了。” kaico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偏过头,朝着kaico笑:“玛莎拉蒂就是车,车就是马路上滴滴响的那种……哎,说了你也不知道。” “总之,我要真有钱了,我还要承包一大片草场,就是周围这种的,到时候车随意开、闭着眼睛开,撞烂了也不心疼,直接换新车,再撞。” kaico看着他开心,自己也很开心的模样,一个劲儿的点头,让白岐玉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点头只是习惯,之前的点头不是真的听懂了,而是胡乱点的。 他就测试人家到底听没听懂:“你觉得我帅就点头。” kaico点头。 “你觉得我不帅就点头。” kaico一愣,用力摇头。 “你觉得你帅就点头。” 好家伙,点头幅度前所未有的快。 白岐玉嘴角抽搐,打消了疑惑:这家伙不光听得懂,而且还很自恋。 鬼使神差的,他试探地问:“你是霍传山吗?” kaico歪了歪头,似乎在问,霍传山是什么。 撞邪(玄学) 第168节 “真不是?你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梦醒了你小心点儿。” kaico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摇了头。 白岐玉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没有再提。 这几天,他们虽然打打闹闹、漫无目的地玩儿,但白岐玉一直有意控制着方向,顺着小溪畔,往上游走。 新鲜感过去后,这个过度诡异的怪梦,也该醒了。 可这个森林实在是大,走到第六天,都看不到水源的尽头,视野所及之处,总有一片浮金的波纹,绰绰约约的流动。 白岐玉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方向问题,沿着水源走属于技术上的蒙蔽,或许森林才是出路。 于是,他就拉着kaico朝森林深处走。 不知怎的,约莫走了一小时后,一向乖顺的kaico,竟然表现出了剧烈的抗拒。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小溪,听不到水声了。 四周是遮天蔽日的高低树木,灌丛与蕨类见缝插针的茂盛生长。 这样一种潮湿、温热的环境,理应是虫豸与小动物们的天堂,却那样安静,只能听闻窸窸窣窣的风掠过枝叶的摩擦声。 静得令人发狂。 在这种环境里呆久了,高声说话似乎都成了一种“入侵”,白岐玉下意识的把声音放得很轻: “别闹,你突然怎么了?” kaico只是摇头,大手紧紧抓着白岐玉的手腕,怎么都不让他继续前进。 力气大到把白岐玉的手腕勒出了红印子,白岐玉痛呼一声,他才后知后觉的放轻动作。 他这举动也太异常了,很难不让人多想。 白岐玉紧紧盯着kaico没有五官的脸许久,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kaico什么时候有鼻子了?还有了眉骨,连带着也有了眼窝。 不得不承认,鼻子在容貌及面相上的地位相当之高,有了这么一个器官,那张诡异的空白脸,一瞬就不吓人了。 再仔细看过去,形状完美挺拔的鼻子,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些英俊。 白岐玉记得,上一次看kaico脸的时候,是刚进森林的时候,还没有长出鼻子。 “你……”白岐玉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kaico的鼻子,“什么时候有的?” 可惜,kaico还不能说话。 他还是一个劲儿的摇头,那种小孩子耍赖皮的摇头。 白岐玉只能好声好说的劝他:“你看,你都有鼻子了,说不定是森林的功劳呢……我们再往里走,可能你五官就能长齐了,跟我走好不好?” kaico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三百多斤的人愣是不走,白岐玉直接束手无策。 他无奈的看了一会儿kaico,心中思绪万千。 kaico越这样,他越觉得森林有问题,越要去深处看看。 他再喜欢kaico,也不能在怪梦里陷一辈子。 “……这样吧,”白岐玉蹲下身子,很认真的说,“如果你不想去,那就在这儿等我吧。” “……!” 白岐玉笑了笑,拍了拍kaico呆住的头:“那我走了。别乱跑啊。” 他起身,朝深处继续走去。 约莫几秒后,背后传来了跑步声。 kaico跟来了。 白岐玉隐约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也有故意利用kaico依赖他这点,他内疚的在心中说了声对不起,转身抱了抱高高大大的傻人。 kaico像是委屈极了,高高的身子垂下头,在他的颈窝蹭了很久,才哄好。 重新上路后,白岐玉发现,kaico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 步伐不再散漫,每一步都很紧绷,拳头攥得很近,头也僵硬的不再四处好气的乱晃。 这让他有些奇怪,因为一路走来,森林的景色与几天前小溪下游的毫无变化。 再一次kaico猛地停住脚步时,白岐玉不安的朝kaico的“视线”望去—— 什么都没有。 一片细细白白的野花,柔弱的在林间风中摇曳。 “你……”白岐玉不确定的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看向kaico,后者的鼻尖上全是冷汗,然后他发现,这个森林果然有古怪。 kaico长出了耳朵。 “你有耳朵了!”白岐玉惊喜的说,“我们该早点来这个森林的……” “……” kaico吸了吸鼻子,两只手抓着白岐玉的手,就是不松开。 莫名的,白岐玉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祈求”的意味。 但这个错觉也只是一瞬,他又觉得这家伙没有那么高级的情绪。 应该是长出了耳朵,在高兴呢。 白岐玉很温柔的挣脱开,朝前走去:“走吧。天黑前,说不定你的五官都能长全了。哈哈,我还挺好奇,你会是什么模样呢……” “应该是个大帅哥吧?”白岐玉的步伐轻盈,很快就走出了很远,声音也小几乎听不清了,“……看鼻子就是个帅哥。不过我觉得赶不上我……” 白岐玉许久没有听到答复,疑惑的回头,kaico触及到眼前人清亮如水的眸子,颤抖了一下。 “kaico?” 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kaico长出了嘴。 一双立体的,m型的,有着很性感的唇珠的嘴。 白岐玉还惴惴不安,怕这家伙长出霍传山的脸呢,看到这嘴,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霍教授是薄唇。 kaico的声音很动听,但不会说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勉强能让白岐玉知道他基础的情绪,同意或者不同意之类。 然后,就是柔软的头发。 很蓬松的卷发,手感特别好,白岐玉惊喜的揉了许久,才继续上路。 他觉得有些奇怪,头发难道算五官么,不过kaico这么一弄真是帅,即使没有眼睛,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也能看出俊朗若神祗的容颜。 一定是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眸,白岐玉的心莫名的跳的很快,像头顶的这片浩瀚如渊的星夜。 奇怪的是,二人走了将近之前两倍的距离,kaico的眼睛都没有长出来。 这让白岐玉有些不安,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看一眼kaico,看看眼睛好了没有。弄得kaico似乎也感到了压力。 一段路程后,kaico又停下了脚步。 他发出“唔嗯、唔”的声音,像是极度的不安,蹲在地上,怎么劝都不走了。 日头西斜,森林中被光线驱散的阴霾再返,四处是一片惆怅的昏暗。 走了这么久,白岐玉也累了,还渴。 喉咙火辣辣的,很难受的干渴。 周围没水源,他不敢喝树液,一路忍着,想着探索完森林再回小溪喝水。森林探索不完的话,起码给kaico长出完整的脸。 所以见kaico这副不合作的模样,白岐玉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你现在不是有嘴么,你说话啊?你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想继续走你告诉我啊?你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呜,呜……” “哈?” “……呜呜!唔!” kaico似乎很焦急的模样,手舞足蹈的比划,一会儿一个圆,一会儿一个长的,嘴里还口齿不清的呜呜呀呀,弄得人很心烦。 白岐玉耐着最后的性子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出什么。 而且这种含糊不清的发音让他听着心烦意乱的,很不舒服。 他直接打断了他:“我说,你不是听得懂我说话吗?怎么听得懂就不会说呢?……我不想恶意揣测你,但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啊……你该不会是故意糊弄我的吧?” “唔!唔!!” 白岐玉定定盯了一会儿kaico没有眼睛的脸,越想越觉得诡异。 在这片虫豸熄声的深林,他渐渐理智起来。 ……他之前怎么就相信这么一个,连脸都没有的怪物呢? 来路不明,样貌诡异,就算没有表现出危险性,也不代表他是好的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不假。 “kaico,”白岐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的出奇,“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分开走吧。” kaico浑身一震,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唔?唔!!” “听着,我有必须去森林深处的理由,好像,你也有不能去的理由。” “道不同不相为谋,强扭的瓜也不甜……就,分开吧。” 说着,白岐玉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张连眼睛都没有的脸,一狠心,继续朝前走去。 十秒,一分钟…… kaico又回来了。 撞邪(玄学) 第169节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知为何,白岐玉的怒火非但没有降低,反而燃烧的更旺了。 他发狂的回头:“不是不来吗?还跟着我做什么!走!” kaico像个犯错的小孩子,很焦急的冲过来,大手小心翼翼的去抓他的手,嘴里呜呜呀呀的。 白岐玉用力甩开kaico的手,一咬牙,把人狠狠推倒在地。 “不要跟着我了!” kaico还是跟来了。 他没有再冲到白岐玉的面前,也没再试图去碰他。对于白岐玉的谩骂和驱赶,也不再有更多的反应,只是露出一种很哀切的,很委屈的表情。 每次回头,白岐玉就能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试图把自己藏在树后,等白岐玉回过头去,再悄悄跟上来。 他这样,白岐玉心里很不舒服,有种欺负小孩、欺负小动物的倚强凌弱感。他又不想低头,觉得自己并没错。 “一个没有脸的怪物而已,都不是真的,是做梦,”白岐玉紧紧闭上眼,“你怎么会对他产生好感呢?真是疯了……” 终于,森林的“尽头”,到了。 竟然是一座矮矮的小山。 很可爱的那种小山头,像个趴在陆地上沉睡的包子。 白岐玉眼尺估计有百米高,尽管没有上山路,约莫一两个小时就上的去。 为了以防万一,白岐玉绕着山边儿,仔细的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这个山……”白岐玉挠挠头发, “是不是爬上去,就有什么,呃,任意门啊,或者线索之类的东西,能让我醒来了?” 谁也说不好。 但看惯了一望无际的溪水与河畔中,猛地出现与众不同的景色,白岐玉不可能不尝试。 他找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试爬了一小段路,感觉土壤很扎实,不会爬着爬着滑坡,就继续往上走了。 植被越来越稀疏,到半山腰的时候,地面裸露出了干燥的泥土与石块。再往上,草都零星了。 白岐玉不懂地理,却也感到了奇怪,不到百米的山,不至于植被垂直带有这么明显的区别吧? 而且,小山上竟然有虫子的,蚊子一大团聚集在水洼处,还咬了白岐玉的胳膊一口。至于动物,白岐玉没有亲眼看见,却也发现了疑似兔子洞的窟窿。 在几乎荒漠化的迫近山顶处,白岐玉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他回首,望向山下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到不真实的森林,只觉得恍如隔世。 身前,是荒凉枯竭的黄土地;背后,是天堂般的森林。 白岐玉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位于虚拟的天堂与真实的地狱之间,后退,是虚假的美梦,前进,是苏醒的痛楚,于一念之间。 活在梦中难道就不算真实吗?活在现实难道不是噩梦吗? 他迈不动脚步了。 混乱中,他突然想起了kaico。 他朝山下望去,哪儿都没有那个傻乎乎的身影了。 心很沉的坠了下去,是一种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的感觉。 “kaico!白岐玉失态的高呼,“你还在吗?” “kaico——” 山中,被噪音惊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逃亡。 “kaico……” 白岐玉的声音失去了力气,几乎消失不见。 哽咽随着错乱的山风离去,白岐玉知道,kaico不会再出现了。 他怔愣的看了一会儿高处的风景,又看了一会儿很远天际外的太阳,终于抬起脚,继续朝山顶走去。 一片荒芜中,距离山顶还有十来米的地方,白岐玉突然看到了一个很小的,蘑菇一样的东西。 漆黑、泛着水光的表面,像是活的,尚在随着风声颤动着呼吸。 而且是那种很q弹的、膏状体的感觉,莫名的,让白岐玉想起了自己吃过的那些龟苓膏。 他不免失笑,觉得自己心态是真的好,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呢。 而令人感到心烦意乱的,不是这怪模样的“蘑菇”,而是蘑菇身上贴着一片又一片的纸。 密密麻麻的,像符篆,又没有字,那种极其老旧的、似乎一碰会碎的黄表纸的最上面,有一张崭新的红纸。 虽然新,但红纸是唯一露出无限碎纹的纸,上面写着一串串晦涩难懂的满文与蒙文交杂的咒文。只有最下方有一个小篆的字。像落款。 “靖……?谁?” 白岐玉不记得自己认识名字里带“靖”的人。 白岐玉不敢贸然去碰这个一看就很邪门的怪东西,又去看被盖在下面的黄表纸。 上面的咒文就更他妈看不懂了,好歹红纸上还能看出来个语系,这上面的都是些鬼画符,不属于任何已知语系的怪图样。一个字也没有。 许久,白岐玉咽了咽口水,手指伸向红纸…… 直觉,逻辑,或者说,霍传山的那群狗屁不通理论里的“预言”,都在告诉他,撕掉这张红纸,他就能得到答案。 手指碰上红纸的一瞬间,白岐玉浑身产生了一股过电的震颤。 他清醒了不少。 “不对?我是要上山顶的……”白岐玉后退几步,“对,先爬山,这东西又跑不掉,等上了山,回来再弄也不迟。” 他擦了一把后怕的冷汗,继续朝近在咫尺的山顶进发。 变故突生。 kaico猛地冲了出来,一只手抓住红纸,撕扯下来,另一只手…… 把白岐玉推下了山。 一系列动作实在是太快,快到白岐玉没能做出反应,就结束了。 身体腾空的一刻,在白岐玉不敢置信的视线里,kaico突然笑了。 他还是没有眼睛,但他的笑容缀满了属于人的温暖。 “……祝……祝祝,祝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还有,再见……” “谢谢,你的名字,谢谢你给我的……生命……” “你!” 白岐玉从山腰跌落。 跌落、跌落…… 他晕过去。 不,他没有晕。 从几十米的高度摔落,他理应轻则失去意识,重则粉身碎骨,可他清醒着,感受着坠落的全部过程。 风与景色消逝的速度都变得很慢,甚至不及kaico融化湮灭的过程。 像一只橡皮从色彩最缤纷的画中部分开始擦拭,那个没能长出眼睛的小怪物,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然后是梦幻的森林、波光粼粼的溪水、以及烤的人暖洋洋的太阳。 在黑与白、光明与黑暗,以及混沌的边界,白岐玉在坠落。 他从高高的光明中下坠,下面,是无穷尽肉沫之海,没能找到主人的手、脚、五官在疯魔般渴求的等候。 他轻轻的瞥去眼,去看下方显得很可怜的异端器官们。 它们如海流中的泡沫,或者说随着洋流汇聚一起的塑料垃圾,密密麻麻、满载怨念与死气,无处可属,无法降解。 视线触及的一瞬,那些漆黑之水又停止了蠕动,像士兵屏息等候他们的将领发号施令。 “……你们这是怎么了?” “……真可怜……” 白岐玉闭上眼,轻轻坠入了怨念与悲恸之海。 大片肉粉色的液体如鲜嫩水果碎裂在地,争先恐后的蔓延开来,只是这一次,带了狂躁与愤怒之意。 第81章 重返靖德 白岐玉本以为这一次醒来后, 会在慵懒柔软的大床上。 或者铺着兔毛地毯的飘窗,阳台地板,客厅玄关前。 总归在弗兰克林花园。 但都没有。 白岐玉怔愣的看了许久的天花板,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漏水黄斑, 才反应过来, 这个房间, 是搬离已久的老国土局宿舍的卧室。 他正躺在空无一物的床垫上, 窗户开着, 被风吹的吱吱呀呀的响,看来轴承的锈几日不见又严重了。 被遗忘的黑天鹅绒窗帘飘起来, 轻柔的刮过脸颊,像欢迎他回家。 为什么会是这里? 白岐玉心想难道又是“时空转移”, 但不对, 这房间空旷的像样板房,俨然是搬离后的模样, 并不是回到了过去。 只有一些价值低、运费高的家具还留着, 例如身下的床垫、角落歪着的布团沙发。 “这也太奇怪了?”白岐玉不安的喃喃道, “搬走三个多月了, 这么好的地段儿,怎么还没租出去? 很快,白岐玉又自己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一是这房子、乃至这小区,被凶杀案缠身,很难忽悠到他这种的傻子;二是长盛青年公寓竣工, 吸走了客源;三是从真合同上来看, 房主是张一贺, 并不是孔连春。 而以张一贺的性格, 这房子断然是给他白岐玉留着的。 撞邪(玄学) 第170节 …… “等等, 张一贺?谁啊?” 白岐玉感到了丝丝缕缕的违和感。 他的记忆里,为什么存留着两段大体相同却细微差异的记忆? 一段记忆中,合同上的房主名字确实不是孔连春,但也不是张一贺,而是“孔秋实”。 这段回忆中,白岐玉坐在老式装潢的客厅里,孔大爷拿了一个搪瓷缸子,乐呵呵的给他倒茶。他则拿着笔,正在翻合同。 看到“孔秋实”这个名字时,白岐玉还好奇问了一嘴,孔连春说那是他大儿子,还解释说,春华秋实嘛,取个好兆头。 “没有夏吗?” “没有,”孔连春笑的很僵硬,“瞎的,多难听啊。” “也对。” 而另一段记忆里,白岐玉正坐在一个印象模糊、但极为玄妙神圣的房间里,手中同样是那份租房合同,白纸黑字写着户主:张一贺。 “那个房间是哪儿来着?……靖德堂的正堂,不,客房?哎?靖德堂又是哪儿?……出马仙的堂口,是罗太奶的,秦弟马的那个堂口叫天柱堂……不对,秦弟马和罗太奶又他妈的是谁?” 一个个未知又已知的问题与答案互相牵引,如山巅滚落的雪球,越滚越大,惊起一片沉眠的雪被,然后砸在地上。 那些被包裹的、被隐瞒的记忆,全数碎裂。 白岐玉全都记起来了。 整理记忆其实不会消耗太多时间,就像图书馆里的书,再乱,也并非消失。 从张一贺,再到靖德堂,与罗太奶、秦弟马的相识,厉涛歌与戚戎的帮助,再到发生这一切的契机:污秽的“□□”与老国土局宿舍的“撞邪”…… 白岐玉就这样沉默的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任黑天鹅绒窗帘随冬季肃杀的风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背,心中,是一片死寂如水。 他觉得,他的肉/体还在这儿,灵魂却已经不在了。 他正站在刺骨冰寒的漆黑海水里,远处,一望无际的夜空上并没有星,沉默的笼罩在地平线。 黏腻污秽的滩涂上,鱼与虾的腐尸逸散着无法忍耐的腥臭,发烂发臭的伤口上,只有死的冷光。 在他眺望这片无止境的深渊时,柔若无骨的海藻,已经无声无息的攀附上了他的小腿。 缠绕、攀附,无法逃离,无法解脱。 白岐玉大脑空白的坐了很久,从太阳高照到夕暮阴沉。 直到玫瑰红色的霓虹灯牌猛地亮起,刺的生理性泪水奔涌而出,白岐玉才意识到,天黑了。 他缓缓的站起身子,视线扫到窗外的李美瑰超市。 灯牌坏的更多了,歪歪斜斜的挂在上面。“鬼”字的偏旁坏了,灯管冻碎了,只剩下一个“鬼”还顽强的亮着。 “木鬼 超市” 定定盯了一会儿,白岐玉猛地拉起了窗帘。 摸着开关,打开灯,在神经质的白光中,白岐玉深吸了一口气。 “来吧,”再次睁开眼睛时,是一片狠意,“逃不了,是吗?那就来吧,我已经受够了。” 空屋里绕了几圈,白岐玉找到了几件没带走的衣服,也管不了脏不脏了,先穿上保暖。 没手机,也没银行卡,但电子支付时代,一切都变得很容易。 白岐玉先去派出所开了身份证明,并借了民警五百元。又去联通营业厅凭借身份证明挂失并补办电话卡,便宜买了部智能手机。 登上微信,还了民警钱后,白岐玉便打车去701商场,找了一间咖啡厅的隐秘角落坐下,点了饮品和食物,开始构思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就是要不要联系霍传山。 记忆回笼后,理智上线,白岐玉无法不怀疑霍传山此人的真实性。 “霍传山”这个人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但与他朝夕相处的这个家伙,难道真的是霍传山吗? 白岐玉去上过几次他的课,有公选课也有专业课。 他闲得无聊,每节课都认真听了,或许因为是本科课程的原因,虽说内容没有问题,却也只是粗糙浅显的程度。 白岐玉思索了一会儿,试着以《历史剧与历史》来谷歌相关信息,在网上发现了大片的备课用ppt。 也就是说,即使是普通的本科生,在网上资料的支持下,也可以做到授课。 更何况智商远超人类范畴的高维生物,凭借这点来评判此人是霍传山,可信度极低。 再加上霍传山过于老古董的生活常识;第一次见面起,就过于自然、熟稔的照顾他的动作;平日里对玄学宗教之类的轻蔑而亵\渎的奇怪理论;还有钟表厂一行,那样轻而易举的捏碎下降头小人的行为…… 答案很明显了。 白岐玉很想欺骗自己,说这样的人世界上可能也是有的,你要接受不同人的个性,可他立马就想起来,“你要学会带着症状生活,因为有些人注定特殊”,这句话就是霍传山说的。 而且,韩江雪这么久都没回电话,恐怕,是遭受了恐吓,或者假霍传山并没有去见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之前还有理由自欺欺人、视而不见的疑点,此刻,全部反噬。 带着数以万计的痛苦。 “为什么霍传山会是祂……”白岐玉哽咽了一声,难耐的用手捂住脸,“搞什么啊……” 因为,白岐玉真的,好像,有点爱上了霍传山。 那个老古董,一日三餐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老学究,嘴上抱怨他挑食、自己却也只吃肉的高大男人…… 他很想劝慰自己,说“祂”似乎是爱着他的,似乎真的对他很好…… 可下一秒,他无法不去想,霍传山所有的爱,乃至霍传山这个形象,究竟是祂伪造的呢,还是真实的霍传山的模样呢? 睡觉前,会温柔的抱着他,让他窝在颈窝里撒娇的霍传山,是假的吗?因为他说喜欢柔软的胸肌,就宠溺的让他埋胸的霍传山,是演的吗?挡在他身前,隔绝崇明小区怪人视线的守护者,才是加害者吗? 那些温暖、温情,那些爱与陪伴,都是为了欺骗他以“□□”而做的吗? 白岐玉不想相信。 如果相信的话,他真的要承受不住了。 离开靖德的这一年,他曾经前所未有的感激,上天让他在机场遇到霍传山。 霍传山的爱、陪伴与支持,是让他从黑暗与抑郁里走出来的光。 白岐玉为了让自己能配得上这样爱他的霍传山,才振作起来,决定重返职场的。 然后,现在,记忆告诉他—— 离开靖德,让你抑郁的加害者,就是霍传山。 甚至那些怪象、怪人,让你恐惧崩溃的始作俑者,也都是霍传山。 他们迫害你,逼你发疯,逼你崩溃,以使经历这些的你,衍生出依赖、信任、感激,才会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攀附着霍传山。 做这一切的时候,出发点应该也不是“爱”。 把他玩弄鼓掌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施舍于爱。 祂的目的,祂想得到的,从来就只有“□□”而已。 只不过,祂学聪明了,从“强迫”,变成了欺骗,让白岐玉像个傻逼一样“心甘情愿”了而已。 “……唔……” 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任眼泪流了满面。 这就是他获得的爱。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信任仰仗的东西。 怪不得,霍传山会这么突然的消失,一点征兆都没有:已经达到目的的猎手,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呢? 什么云南冲出来千百个小人要去帮忙,以祂的能量,还需要亲力亲为吗? 一想到自己睡衣外裹着羽绒服和拖鞋疯了一样朝楼下跑,寻找失踪的爱人的踪迹,他就产生了巨大的羞辱感。 “你成功了。”白岐玉泣不成声,“这就是你的复仇,对吧?因为我拒绝过你,我骂过你滚,你就趁我失忆,这样玩弄我……你真的成功了。” 他很难耐的大力抹了一把脸,可没用,泪水无法抑制的流着:“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输过,像看迷宫中的老鼠一样,看我摸爬滚打很有趣吗……” 点的餐来了,三层炙烤牛排堡,肉酱意面,还有金枪鱼沙拉。 送餐的服务生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像寒假打工的大学生,看到白岐玉哭成这样,一时不知所措。 他慌乱的从餐车中掏出手帕和餐巾纸:“给您……” 白岐玉痛苦的摇头:“你放下就行了。” “啊,好的……”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又回来了,端着白岐玉点的焦糖拿铁和一个小巧的黑森林蛋糕。 “这是送您的,”服务生慌张的解释道,“那个,虽然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但是,摄入糖分会让人心情愉悦……” 白岐玉很艰难的挤出声音:“谢谢。我没事。”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看着丰盛的一桌子,白岐玉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拿着叉子,拨弄了一下精致可爱的小黑森林蛋糕,不免想起他和霍传山提着蛋糕盒,一家一家敲门时的景象。 那时候虽然恐惧,可因为霍传山陪在身边,那些恐惧也成了糕点上的巧克力层,是脆弱的、一碰就破的。 叉子在骨碟上划出不和谐的杂音,黑森林蛋糕倒在桌子上,巧克力碎像肮脏的泥土,看了就让人厌恶。 白岐玉放下叉子,紧紧闭上眼,泪水又下来了。 那个服务员又担忧的投来视线,似乎很在意他,白岐玉抓起一张纸巾捂着脸,失态的冲向了厕所。 关上隔间门,他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是他? 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就因为他住进了老国土局宿舍?就因为他们去青岛地下水道探险?这又怎么了! 哭久了,眼疼,眼眶也疼,鼻子像被火烤过,干燥又堵塞,大脑也一团浆糊似的,混混涨涨的无法思索。 杨屿森、威哥、陈树、秦小酒都死了。老马疯了、白梅失联,那些一直不冒泡的队友估计也都死了。 撞邪(玄学) 第171节 被掩盖的记忆回笼,白岐玉怎么想不起来,裴芝琪就是芝芝,刘玉良就是老刘,奥尔波特神父就是文森特呢。林明晚,白岐玉不记得她在队里,但队里有个林天羽,杨屿森的远房亲戚,保不齐就是家里的“哥哥”。 那条狗。 失去了人类形态,屈辱的苟且偷生的“狗”。比老马还没有尊严。 这样活着也能算活着吗? 连“刚进去就折返”的老刘也死了。 白岐玉认识的,还活着的队员,就剩文森特,裴芝琪,韩江雪和他了。 而这些人,不知为何,都住在一起。 “方便折磨我们?”白岐玉笑了,“方便一起杀掉?” 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想到了死。 ……死。 隔间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个担忧的声音响起:“先生,您没事吧?” 是那个服务生…… 白岐玉紧紧闭了闭眼:“没事。” “您确定么?” “……你不再问,就没事了。” “啊,抱歉,”服务生似乎意识到自己太多管闲事了,急促的说,“您可能不太想听我说,但是,但是……您就当我在胡说吧!我的亲姐姐前年因为渣男出轨自杀了,她……她自杀前,也像您一样,一直在哭……” 服务生的声音,也带了哽咽。 白岐玉怔怔地说:“你……” “那天,我嫌她烦,觉得她不过是傻,想靠哭博得同情罢了。我以为,等她想开了,走出去了,就没事了。结果……” “现在想来,人的哭声是什么呢,从来都不是为了博得同情才发出的。是真的太痛苦了,太难受了,无法忍耐,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才会哭的……” 白岐玉的泪水又留下来了,他的嗓音沙哑无比:“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 “抱歉,我,我不是针对您,我现在看到谁哭,都会忍不住去劝。我真的很害怕,会让下一个无法忍耐痛苦的人,因为无人关心而自杀……” “我明白你的意思。” “先生,或许我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说,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但我想告诉您,很多痛苦,在当时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但总览整个人生,这一段痛苦只占据了一小片的时间。也或许现在无法跨越,但时间会治愈一切,半年后、一年后再看看呢?” 白岐玉怔愣着,觉得,他说的好像很对。 ……不就是因为不想死,才四处逃窜的吗?如果就这么死了,所有的努力算什么呢? 如果就这么死了,他对不起的不只有他自己,还有拼尽全力协助他的罗太奶们。 想到这,他缓缓站起来,拧开隔间的门,对上服务生同样泛红的眼:“谢谢你。” “啊,”服务生手足无措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白岐玉摇头,送给他一个笑容。 服务生愣住了。 白岐玉哭的实在是太可怜了,泛红的眼角,给本就白皙昳丽的脸添了一股生气,他笑起来,又是另一种美,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在他愣神的一会儿,白岐玉已经离开了。 他坐在凉掉的食物前,大口吞咽了起来。 他现在仍然无法脱离痛苦,甚至稍一分神,就会重新陷入那片泥沼。 但服务员说的不错,半年后,一年后呢? 如果不想自己永远陷在这片绝望与悲伤中,就必须解决源头。 现在,霍传山无故消失了,像是对他腻了,那最好。如果不是,这段他不在的时间就是思索解决办法的最佳时刻。 狼吞虎咽完食物,白岐玉打开新买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拨打了秦观河的电话。 熟悉的天柱堂广告过后,秦观河接了。 “您好,天柱堂。请问您是?” 听着略带孤高的一板一眼的嗓音,白岐玉鼻子一涩:“我是白岐玉。” “你!” 短促的卡顿后,秦观河急促的说:“怎么回事?你怎么……你记起来了?” “是的。” “这不可能!”秦观河脱口而出,“太奶用的,可是……” 白岐玉叹了口气:“秦弟马,我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我现在联系你,就已经说明,那个方法失败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一番脚步声后,似乎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区。 短短十几秒后,秦观河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你是怎么破开封印的?” 白岐玉也不清楚。 但他觉得,与那个怪梦一定有些关系。 他天天做梦,醒来后大多也都记得,却没有离奇古怪到那种程度的。 现在想来,梦中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个荒谬怪诞的世外天堂,还有超出常理的无脸巨人,怎么想都很古怪。 白岐玉简略的说了说这个怪梦,秦观河一听就了然了:“……你们最后解开的红纸,应该就是你深度意识中对记忆封印的具象化。” “也就是说,那个怪物……是来帮我的?” 秦观河不解:“既然是你的梦,那个怪物想象的产物,类似你‘渴望回忆过去’的意识化身。谈什么帮不帮的?” “那个怪物最后还把我从山顶,哦不,山顶前推了下去,这也算帮我吗?” 秦观河劝他:“这很正常。因为太奶叮嘱过你,不要再爬山,不要再去海边,你虽然都忘了,潜意识还记得,所以在梦里也阻止你爬山。” 白岐玉努力解释道:“但是,秦弟马……说实话,虽然我说这是梦,但我总觉得太真实了……” “醒来这么久了,我竟然每一个细节都还记得,还有草地、溪水、光脚踩在潮湿泥土上的触感……如果不是一醒来是躺在老国土局宿舍,我真要以为我是刚从森林中度假归来。” 秦观河的语气一下就严肃了起来:“等等!你现在在老国土局宿舍?!” 白岐玉一愣:“不在了,在旁边的701商场吃饭……” “你!”秦观河失态的怒吼,“你为什么回靖德!” 他这态度,把白岐玉吓了一跳:“不是我主动回的。睡觉前,我还在邹城的家里,这不怪梦一醒,我就躺在这了么?所以我才说那应该不是梦……” 再荒谬,秦观河也不得不暂时接受这个观点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如果真的不是梦,那么我们就要换一个观点了。为什么那怪物,会想让你记起来这一切;又为什么要把你爬上山顶前推下来……” 白岐玉明白他的意思:这两个的目的是矛盾的。 “我不知道,”白岐玉痛苦的摇头,“我醒来后,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以为那怪物可能是‘祂’,但朝夕相处中,我觉得,那怪物是个很善良的存在。虽然这样说有点涨他人威风,但是那怪物的智力,远达不到‘祂’的水准。” “你确定?” 白岐玉咬唇:“确定。‘祂’是高维生物……我们都同意这一点,‘祂’的学识、能力,都凌驾于人类的范畴,但那个怪物不是,最多是与我们同等水平,甚至还低些。三岁到五岁的智力。” 秦观河头疼的长叹一口气。 见状,白岐玉不安地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先联系罗太奶,还有涛哥……?” 孰料,秦观河接下来的几句话,砸的白岐玉久久不能出声。 他说:“处理完你的事务后……罗太奶就隐退了。” 秦观河说,十月初三的除秽仪式结束后,靖宗爷就得道飞升了。尘世痕迹消踪匿迹,再不响应求问。靖宗堂已经更名为源京堂,堂口换了主香头,是罗太奶当年的老仙家之一,柳源京,尊称源京姥爷。这位源京姥爷在罗太奶隐退后选择了新的弟马,所以现在靖德堂的主事人,是别人了。 “……是溪鸣小姐吗?” 秦观河却只含糊地说,不是。 “你不要慌,你与我通话时,我就已经把大体信息发给了主事人。你那边尚且安全?我去接你……” 白岐玉捏着新手机,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最后,他只说:“我是安全的。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去找你。” 白岐玉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的,也没什么波澜,秦观河便信了。 他不放心的再三叮嘱了随时联系,还说小云儿在堂内找了一位学徒,现在已经可以出马办事了,十分想念他,让他不要偏执,一定要来,白岐玉一一应着,挂了。 只是看着屏幕熄灭,倒映出一张惆怅惨白的面,白岐玉下定了决心。 他把秦观河、厉溪鸣、厉涛歌……堂口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全数拉黑。 白岐玉离去靖德后,他们的生活都回归了正轨。 享受华夏大地荫蔽的动物们,以自己的方式回馈这片土地,济世救人,攒取功德,循环以往,生生不息,这很好。 所以,像他这样招惹了外来污秽的家伙,就是咎由自取,不该再引火烧他人之身了。 咖啡店外,夜色已深,701商场与步行街铺子的霓虹灯斑驳陆离,繁丽辉煌。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中,整片夜空是一片燃亮的光辉。 白岐玉也很想融入这片光辉,可他不能。 他坐在咖啡厅最隐秘的角落,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早已不在人间。 他就位于地狱,属于自己的地狱,走到哪里都逃脱不出。 离开咖啡馆前,他还是踌躇着给厉涛歌打了电话。 而厉涛歌的反应,可以说在预料之内。 厉涛歌淡淡的说:“秦弟马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你什么时候来靖宗堂?不过,你这个情况,既然现在还安全,我建议你趁早离开靖德。”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厉涛歌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抱歉啊,兄弟。这些日子以来,我接管堂口大小事务,实在很忙,所以忘了联系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等这段风头过去,我去找你,咱们哥俩再好好叙叙旧?” 白岐玉胡乱应着,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挂了电话。 打给戚戎,戚戎则直接不接。 锲而不舍的打到第四个电话,戚戎才勉强接起,态度实在称不上好。 撞邪(玄学) 第172节 “是有事吗?” 冰冷,甚至带了厌恶的语气,刺的白岐玉早已风干的心,又一下抽搐。 “我只是……回靖德了,想和你说一声。” “哦。”戚戎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情绪,“组里有新文案了。” “我不是想回去……” 二人沉默了许久,白岐玉听着戚戎漠然的呼吸声,心中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突然打扰你不好意思啊,戚哥去忙吧。” “嗯。” “那,再见……” 挂掉前,戚戎突然烦躁的“啧”了一声:“我说,你要是真想回来,问问常山他们组吧。那家伙开新项目了,前几天还和我提起你……” 白岐玉心头一颤,“戚哥……” 一声“啪”响起,似乎戚戎点起了一支烟。 “我说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你之前说走就走,打了声招呼人就没了?不交接,也不通知?……算了,你可能有自己的苦处,但你这事儿做的实在是不地道。” 说着,戚戎嘲弄的笑了:“你说说看,哥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的工作态度好、效率高,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你迟到、请假,我不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什么时候给你过脸色看?你看看隔壁组的小孩儿,天天被骂被训,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句狠话?” “对不起……” “你校招刚来,我就特别喜欢你,逢人就说我们组的校招生聪明、灵透,以后绝对了不得。每一次加薪,我都给你和老员工一个待遇。我他妈还帮你找房子住。你说你要搬家,我就给你准假,带你回家里住……真的,小白,我对我亲弟弟都没这么好过,所以我他妈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组里因为你耽误多少进度吗?你知道因为你飞了多少成本吗?我他妈……”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 他想说很多东西,也想解释,可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靖德市,他对不起太多人了。有些能偿还,有些或许能偿还,但大多数,他只能苍白无力的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如果能有选择,他怎么会那样做呢? “对不起,戚哥,对不起……”白岐玉哽咽道,“但是,我没法解释。我给你打这通电话,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来靖德了,就……” 最后,戚戎什么也没说,只说“以后找了新工作,要珍惜,不要再让别人失望”。就挂了。 没有提见面。 泪眼朦胧中,白岐玉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 那些……热情、那些关怀,或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或者说,存在的时候,并不是厉涛歌和戚戎的本意。 究竟是为何,白岐玉隐约知道,但他不想面对这个结果。 离开咖啡馆后,无处去住,白岐玉便打车去高铁站,买了邹城的票。 在高铁上睡了不安慰的一觉,就听着广播到站邹城了。 他没有行李,连瓶水都没有,就这样裹着旧衣服,拿着手机,在冬季肃杀的寒风中,裹在匆忙焦急的行路人里,麻木不仁的流入出站口。 突然间,他察觉到什么,怔愣的抬起眼睫。 旅游社与李师傅牛肉面背光的红色霓虹灯中,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正抱着羽绒服,和一杯热腾腾的饮料,在等候他。 他不由自主的朝前一步,又在即将看清那人面容时站定。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短到几乎可以不计的距离,白岐玉却觉得这条路无比漫长。 但他不朝男人去,男人却向他而来。 他大手一挥,把羽绒服极其熟稔的给白岐玉穿上,又把吸管插在热饮里,递到嘴边逼着他喝了一口。 鲜榨芒果。 白岐玉唯一喜欢的水果。 鲜活的、热腾腾的果香充盈口腔,图书馆外等候的,餐厅等餐时,都是这股来自男人的惊喜。 那一次,他们电影看完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二人沿着江边,慢慢的散步回去。雪还没化,咯吱咯吱的响,倒映着清白的雪光,手里的芒果鲜榨也凉透了,可喝着,就是那么甜。 白岐玉闭上眼,任江边的电影院的记忆消散于风中,泪水顺着卷翘的眼睫又滑了下来。 “霍传山……你为什么回来?” “你已经达成目的了,把我耍的团团转了,还不够过瘾吗?非要让我崩溃,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满意吗?” 第82章 烤海鲜 白岐玉从来不看爱情电影。 他觉得很傻。 为了虚无缥缈的, 不能当面包吃的爱情要死要活的,老天,很降智的。 现在, 他觉得自己也很降智。 放在一年前, 甚至一个月前, 如果有人告诉他,“你会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 泣不成声的质问另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他会觉得你在白日说疯话。 可他就是不顾一切的想知道,霍传山对他的毫无保留的, 毫无所求的“爱”,是真的吗? 他并不确定, 如果是真的, 他能否接受霍传山的欺骗与玩弄,但他必须要知道。 对这个问题的困惑与执着,甚至超出了对“祂”的恨与恐惧。 ——这关乎他能否毫无芥蒂的去恨他。 面对白岐玉满抱仇恨与痛苦的视线,霍传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微哑着说:“我其实不懂什么叫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会隐瞒这点, 因为我说过,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我只是想说, 如果想为你付出一切,想为你做任何事, 想把觉得好的东西全数奉献给你的感情就是爱的话,那我是爱你的。” 白岐玉的心重重的跳动了一下。 “真心话?” “是。” “我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张一贺,霍传山,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霍传山只是无比复杂的看着他, 一言不发。 “又是这样!”白岐玉突然爆发了, “又是不说话!你问我为什么老是哭,为什么老是生气?那是因为你在折磨我啊!你说爱我,为我付出一切,那你的实际行为呢!你让我感受到爱了吗?” “把我吓个半死,再来救我,这就叫爱吗?装神弄鬼的折磨我,再来当救世主,这里面有爱吗?操纵精神,让我怀疑自我,真是好手段……我只看到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下贱小人,为了满足一己之欲在不择手段、不顾他人心情的单方面劫掠!” 白岐玉的爆发来的太突然,把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虽说无人当面议论,却也纷纷凑头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 “不要在这里,”霍传山侧过身子,高大的身影帮白岐玉挡住那些视线,很哀切的说,“人多,你不喜欢……” “哈?我还在乎这个?” 白岐玉一把推开霍传山,嗓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量撕破了,沙哑的让人可怜:“还在这装‘为了你好’,‘为了顾及你的脸面’呢?装你妈比啊!我告诉你,我现在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你给我记清楚,别人说我疯子也好、傻逼也罢,都是被你逼得……脸面、自尊,你早就全部践踏在地上碾着玩儿了,还在乎我怕继续丢脸吗!” 愤怒与悲恸燃烧的他如玉的脸通红,泪水自顾自的流了满面,无论是谁看到现在的他,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白岐玉最讨厌被人怜悯。他认为只有弱者、失败者、比其他人低贱的人才会得到同情。 现在,他成了自己瞧不起、极力避免成为的那种人。 而且,他彻彻底底的清楚,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霍传山。 是“祂”。 白岐玉不是疯了,不是说胡话、幻听幻视,不是神经质……都是“祂”在迫害他,在逼疯他。 他敢说,霍传山有多少程度的“爱”他,他现在就有多少程度的“恨”。 “你如果真的爱我,就会顾及我的感受,就不会把我逼疯!……我真的以为,真的以为在邹城的那些日子,你的安慰、你的照顾,是真的对我好……可现在,你这个始作俑者,我看着只觉得恶心!” 鲜榨芒果汁砸到男人身上,白岐玉扯下羽绒服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寒风吹得泪痕未干的脸生疼。 背后也没有脚步声。 “连装装样子都不肯……” 一直跑到站前广场,跑到两站以外的公交车站,白岐玉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随手招呼一个空车出租:“师傅,会城南能走吗?”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这边不好调头,车站的交警查的厉害。你到街对面坐。” 白岐玉找到斑马线,直接朝对面走。 脑子乱,眼睛也哭的痛,浑浑噩噩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到人行道的灯是红的。 惊慌失措的车喇叭与夺目的车灯已经怼到了脸上。 “砰!” 瘦削的身体腾空,坠落在僵硬的马路上。 在凌空的一瞬,白岐玉想的是:报复来的真快。 急刹车声,车喇叭声四起,一瞬间马路堵塞,人群沸腾起来。 “撞死人了!出车祸了!” “天啊,我刚才还看见那个人了,丢魂儿一样闷头跑……是不是自杀啊?” 白岐玉躺在冰冷僵硬的沥青路上,听着越来越远的外界声音,轻轻闭上了眼。 ……死了也挺好的,就这样吧。 ……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倒霉了。 白岐玉闭上眼,等候意识湮灭,可几秒后,他意识到不对。 不痛。 好像也没流血。 撞邪(玄学) 第173节 他试探着四肢用力,竟然很轻松的爬了起来,就像从床上起来一样毫不费力。 他震惊的活动着身体,四肢散发着暖融融的活力,那种重返少年时代,精力充沛、身体轻盈的感觉,而且摔飞那么远的距离,身上一点儿擦伤都没有。 什么鬼…… 距离高铁站近,车站的巡警和交警已经来了,正在封锁现场,维持秩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越过封锁线进来,好像是退休医生。 看到白岐玉站了起来,警察面露喜色,急忙跑过来:“你感觉如何?!” “好像,没事儿?” “先别动!”老太太喝止他,“有些伤,你现在是感觉不出来的,躺着别动,我先帮你看一下,救护车在路上了……” 白岐玉不安的四顾了一圈儿,密密麻麻的人群与车流包围着他,越来越多……震惊的眼,狐疑的眼,黑白分明的黏腻恶意的眼,手机、相机、闪光灯…… 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视线…… 他们饱含恶意,嘲弄,高高在上与幸灾乐祸。 现在,白岐玉就是无聊生活中新晋的小丑,朋友圈趣闻的主角,像可怜的老马,发疯后仍无法摆脱无神论占据主流思想后对污秽者的压榨……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撑住了即将眩晕的白岐玉。 温热的胸膛包裹着冰凉的身躯,那件被人嫌弃的羽绒服,再一次裹住了他。 “你看,我找到你了。”男人轻轻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不到你了。” “你……” “再也不会认错你了。” 白岐玉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很难耐的哽咽了一下,说:“先……先带我走。” “好。” 视线一晃,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世界好像被摁下了静止键,无数双眼睛与嘴停滞原地,车的嗡鸣与闪烁的人行灯卡壳般一瞬消失。 霍传山一把把白岐玉抱起来,按在胸前,遮挡住所有的视线,朝远处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风开始流动,叽叽喳喳的麻雀儿扑棱的飞上电线杆,卖烤地瓜的大妈热情的叫嚷,霍传山温暖的体温已经把白岐玉暖了过来。 霍传山的脚顿了一下:“吃烤地瓜吗?” 白岐玉很疲倦的动了动眼皮:“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你想听什么?” “我是要你道歉!” “对不起。” 白岐玉猛地睁开眼,看霍传山的脸。 “就这?” 无可否认的是,霍传山的脸皮很帅。比张一贺的死人脸帅。 即使五官没有更加精致,也没有更加完美,却因为更真实的活人气息,显得那么迷人。 但一想到,这幅皮囊下的真实面目是令人作呕的黏稠黑影;一想到这东西对他做了什么,白岐玉就想吐。 “阿白,我在努力。”霍传山很真切的说,“比起张一贺,你更喜欢霍传山这种类型的,是吗?我以后还会继续学习怎么爱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白岐玉一拳头砸在了霍传山脸上。 十足十的力气,一点没收敛,直接把霍传山英挺的鼻子打折了。 扭曲的五官终于为完美的容颜失了分。 但没有血流出。也没有淤痕。 白岐玉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痛吗?” “不痛。”霍传山诚实的说,“为什么打我?” 白岐玉气笑了:“你真的不知道?” 霍传山顿了顿:“如果打我能消气,就多打点。” 白岐玉放声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 “你还当我是傻逼呢?负面情绪、痛楚,都是人类用来惩罚自我的,在危机四伏的自然中远离危险苟且偷生的。害怕,就会远离;疼痛,就会羞辱、恐惧、难过,从而吃一堑长一智……” “但是你呢?你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负面情绪,我打你还算惩罚吗?还有意义吗?” “唔……” 白岐玉又挥过去一拳。 对着眼睛。 可惜眉骨太硬,打不断,让人很没成就感。 白岐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毫不反抗的霍传山,从他的怀抱中跳出来。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和筋骨,发现是真的没受伤。 被四十迈的越野车撞飞在冬季僵硬的沥青路上,就算人骨头再硬,也不可能连个擦伤都没有。 老天啊,他现在还能算人吗? 联想到上次浴室溺水后毫发无伤,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看向霍传山:“这算什么?你给我弄了个金刚不坏之身?” 霍传山却摇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 “本来?”说起这个,白岐玉就怒火中烧,“我本来该是什么样的?我的顺风顺水的人生,我前途无限的未来,全都他妈的被你搞砸了!你好意思说‘本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本来’?” 霍传山的目光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有一些哀切。 但很快,白岐玉就打消了这个观点:这种非人的家伙,这种为了原始欲/望能作出一切的家伙,怎么会有真正的负面情绪?都他妈的是演的。 他嗤笑一声,笑自己傻逼,四处环顾了一圈。 两人已经不在高铁站附近,到了城北区另一个地标,国贸大厦周围。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街区外的施工工地上,天色晚了,防护网内,只有几个夜灯还亮着,吊车都停了,没什么人。 白岐玉抬脚朝那里走去。 霍传山乖乖跟了过来。 绕过围栏,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到一堆建材旁,白岐玉环视一圈,抄起一截钢管。 霍传山一瞬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但他纹丝不动。 “你会死吗?” “会。” “那我能杀死你吗?” 霍传山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现在的你还不能。” “真的?” 霍传山点头:“嗯。” “杀不死就行,”白岐玉笑了,“我才不想为了你这种人,担上案底呢。” 下一刻,钢管混杂着风声,呼啸而来,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霍传山的头上。 男人的双眼一瞬睁大,瘫倒在地。 这还不解气,白岐玉抄起钢管狠狠地又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直到地上的人浑身抽搐着,不能动了,白岐玉才喘着粗气,缓缓停下。 他后退一步,靠在钢筋小山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去看地上的人。 头颅严重变形,眼球碎裂,脖颈与手脚呈现严重的折断。 按理来说,伤成这种程度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了。 但这家伙不会死。 白岐玉冷笑一声,不解气的又踢了一脚地上的一滩肉,才朝外走去。 地上的霍传山抽搐了一下指头,天知道断了的脖子是怎么发声的:“……你去哪儿?” 白岐玉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别怕,我不走。起码在把你杀了之前。” “……” 十分钟后,白岐玉提了一桶食用油,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回来了 他撕开油桶的封,拧开盖子,哗啦啦的把油淋在霍传山身上。 然后不甚熟练的擦开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做这一切的时候,白岐玉是笑着的。 笑自己过去有多傻逼,笑狂奔着脱离轨道的自己的人生。 被捕?被杀?金刚不坏的身体?都来吧。 事到如今,发生什么事儿,他都可以坦然面对了。 不是因为不怕了,是因为愤怒与憎恶碾压了一切,让什么该死的伤感春秋、该死的恐惧绝望,都滚到一边儿去了。 看着火光中,香烟明灭的星点,白岐玉突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是父母刚去世的那年,他休学了一周,重返课堂的时候。 他记得清楚,那是个台风天,他迟到了,站在雨水淋漓的走廊外,张皇的朝窗内望去。 语文老师很温柔的让他进门,说,雨很大,你没事吧? 白岐玉摇头,说,雨也没那么大。奶奶打车送我来的。 撞邪(玄学) 第174节 语文老师关切的问候了他几句,分给他一张干净柔滑的作文纸,说大家都在写作文呢,你也要写。 题目是《人生》。 白岐玉就在作文中写: 我的人生应当是一棵树。 每一个枝桠,每一片树叶,都码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尽管历经风吹雨打,但也会在有序而光明的未来中一路向上。 语文老师在评语中,夸他是个像小树一样,坚韧的,朝着光明前进的人。 而现在,白岐玉觉得,他的人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滩黑水。 被寒流与黑夜浑浑噩噩的夹卷,每一步都超出预料,每一步都被迫推往更坏的境地。 香烟已经燃烧了一半,即将点到手指,白岐玉哈哈大笑起来,却比哭还难听。 许久,他才收敛住笑意,面无表情的扬起手。 任火焰爆发的吞噬掉霍传山。 …… 白岐玉蹲在钢筋山上无聊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污秽,又多了一项新的讨厌的事物。 讨厌火。 太热了,太亮了,讨厌。 光和烟太盛,很快,有人发现了工地角落里的火,大喊着“起火”了,朝这儿跑来。 白岐玉跳下钢筋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火焰中一动不动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打了一辆车,上车后,司机问目的地,他张了好几次口,却说不出。 ……能去哪儿呢。 崇明小区?弗兰克林花园?那些曾经他以为是家,然后发现是地狱的另一分口的地方? 他很想买一张票,趁着霍传山还没追来,飞到海南、西藏,总之特别远的霍传山想不到的一些地方。 可一想到男人在马路上说的“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不到你了”,又觉得逃也没用。 最后,白岐玉说:“去弗兰克林花园。” 兜兜转转一天,白岐玉又回到了他们二人的甜蜜的“家”。 保安室值班的还是那个大妈,正在刷短视频,眼皮抬都不抬,似乎完全没发现白岐玉不是从小区门口离开的。 开锁,进门,脱鞋,开灯,烧水…… 平静的做完这一切,白岐玉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波没一波的玩着手机。 终于,十二点整点时,门被敲响了。 白岐玉气笑了:“敲什么门?我在不在家你他妈能不知道?你没有钥匙难道还开不了门?” 门“咔哒”一声开了。 霍传山穿着另一套衣服,提着一袋东西进门了。 沉毅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的迷人,著名的霍教授,霍绅士,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到。 白岐玉冷冰冰的打量着他:“手里是什么?” “鲁大伯纸上烤肉。” “哈?你以为这样我就消气了?” “……没有。”霍传山的声音有点闷,“我只是觉得,你晚上会饿。” 白岐玉确实饿了。 他一把抓过塑料袋,把锡纸包裹的外带饭盒摊开在桌子上,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咖啡厅那一餐分量很大,但不过寥寥,对于白岐玉现在的胃口来说,三四人份的饭只能垫底。 五花肉、羊肉、猪里脊、掌中宝、鱿鱼各一斤,还有蛋炒饭、炒面,金枪鱼沙拉。以及两瓶白岐玉喜欢的瓶装鸡尾酒。 一顿狼吞虎咽后,白岐玉看着空空见底的饭盒,看着霍传山很熟稔的收拾桌上的残骸和垃圾,然后去厨房给他榨果汁,心里一阵酸楚。 现在这个世界上,这么了解白岐玉口味的,只剩霍传山一个人了。 被打、被杀,被冷言冷语的骂,还能惦记着他的夜宵的,也只有霍传山了。 但是,这不代表二人之间的龃龉,是道歉与补偿就能满足的。 “如果你一开始就是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阿白,我……”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算了,这种假设很可笑,也很没用。” 现在就是一个死局。 看着霍传山隐忍沉默的模样,白岐玉怎么会好受? 可就是无法原谅,无法释怀,一看到爱人的脸就感到愤怒、痛恨,无法容忍,周而复始的痛。 结局是白岐玉爱上了“祂”,似乎是好的。 但爱很容易,原谅太难。 霍传山端着新鲜的芒果汁从厨房出来,递给他:“我加了柠檬和蜂蜜,应该会好喝。” 白岐玉闷闷的吸了一口。 “还行。” 他打开电视,心烦意乱的玩儿了一会儿游戏,又关上。 他看向沙发上的霍传山,后者正在很认真的看他打游戏。见他停下,不解道:“不玩了?现在才十点。” “托你的福,我他妈玩的下去?……不是,你没有更多要说的了?我不问,你就真的准备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霍传山又沉默了。 许久,他说:“你真的想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你看,我们现在在一起。我爱你,你爱我。这个结局不是很好吗?” 白岐玉气笑了:“撇开过程谈结果就是他妈的流氓?别扯这些废话,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霍传山还是不出声。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头一次发现这家伙竟然是踢一脚动一下的类型。 “我们换个方式,”白岐玉靠到沙发上,冷漠的交叠起双腿,“我问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 霍传山神色一动:“阿白……”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欺骗我吗?你不是说我可以信任你吗?都是屁话?” “不……” “那就回答!”白岐玉咆哮,“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听着,不要用什么‘交/配’,什么狗屁道理来糊弄我。这个问题我想过很久,怎么都不合逻辑:要说为了繁殖,你早在靖德市就得手了,而我也不是生的出孩子的类型;要说爱我,老天,笑死人了。” 霍传山缓缓的说:“因为爱你。” 白岐玉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无力感。 他换了个问题:“是因为我进了青岛地下水道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命中注定。” 白岐玉又气笑了:“我说过了!别用屁话搪塞我!” “不是搪塞,‘命中注定’,是预言所给。” 白岐玉心头一动。 他记得霍传山的什么预言理论,什么信息库足够大、学会解读,所有人都能预测一类。 “是你和我说的那种么?” 霍传山垂着眼睛:“我和你说的是‘占卜’,不一样。占卜,是询问发生过的事情;预言,是观测还未发生的事情。” 白岐玉想了想,确实,裴芝琪,不,芝芝的那些塔罗牌,也只说了过去的事情,他尝试的那些也是。 “说说看,什么预言。” 霍传山突然抬起了眼。 他一直垂着头,白岐玉看不清他的神色,现在,却看到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像一片孤寂无声的深海的压抑。 不是假人挤出来的虚假情绪,也不是模板式的演技,充盈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困惑与悲伤。 白岐玉很难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祂……怎么会有困惑祂的事物呢? 却听霍传山轻轻的说:“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我思来想去了很久,仍搞不明白的事情。” 直觉告诉白岐玉,他不该再继续听下去了。 这个问题……以及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会颠覆许多一贯以来的观点…… 但现在的白岐玉,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 他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动了动嘴唇,冷笑道:“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连您都不知道的事?” 霍传山深沉的望着他:“关于你。” 白岐玉心头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有些狼狈的逃开霍传山的眼睛。 撞邪(玄学) 第175节 “问,”白岐玉嗓音有些哑,“事已至此,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如果我知道,我肯定告诉你。” “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岐玉一愣。 他没想到过,霍传山不知道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他茫然的抬起漂亮的睫毛,去看压抑的像一片死海的男人的表情:“你是说靖德的那些回忆?我不是都记起来了吗?” 男人却不再出声了。 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悠长而空灵的水波浮涌之声。 像巨船出海远航,缓缓划开水浪;像蛰伏的庞然大物拨动着水纹,那种幽远悲恸的哀鸣。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有窗外路灯羸弱的光,模糊绰约的晃荡着深海蓝色的怪影。 布满墙壁,包裹整片阴暗,那是一只难以用现存文字的形容词描绘的诡邪的庞然大物。 遒劲有力的肢触,柔软的流线性的身躯,无穷的眼睛与遍布所有阴暗的触角…… 像一片流动的海水有了形状,在反光中倒映着耀眼而深邃的深深浅浅的蓝。 莫名的,白岐玉呢喃出声:“……好漂亮。” 那怪影很短促的顿了一下。 “你真的这么觉得?” 白岐玉轻轻点了点头:“是啊。像活起来的海水。” “这便是我。” 白岐玉一愣,失态的拔高声音:“这是你?不不,那我之前看到的黑糊糊一团、那个很恶心的滑溜溜的东西是什么?” 沉默充盈了许久。 在这片梦幻玄妙的水波怪影中,霍传山的声音也变得空灵诡魅起来。 像亘古时期便存在的地球振波,或最深最暗的渊底的求救。 他说:“你真的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三个预言,忘记了盗窃者对你做了什么,以及忘记我……” 白岐玉的喉咙轻轻一动:“你在说什么……” “这些其实也没关系。我可以处理。但……为什么连你自己的模样都忘记了?” 第83章 岐山有美玉 白岐玉的大脑一片混乱。 “你又想说怪东西糊弄我?我……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因为没有契机, 我也没对别人说过,我的记性好到从满月就记事了……最早的记忆里,我躺在婴儿车上, 母亲在坐月子, 亲戚们来探望,给红包,说吉利话,还乐呵呵的逗我……我全记得……” “我能掌控身体后的记忆就更不用提了……你凭什么说我忘了自己是谁?” 霍传山不答反问:“你记得我们的初次见面吗?” “当然!你一张口就是夸我面相好,我心想这人好奇怪,是不是卖保险的……” 说着,白岐玉又觉得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等等,难道在此之前我们就见过?我的内衣是你偷的?” “……” 白岐玉突然想到了什么, 脱口而出:“出租车!那个脏兮兮的出租车!那一团黏腻的黑东西就是你吧?” 空气一瞬静了。 光影中,只余深深浅浅的蓝影在涌动, 发出那种悠长的,如风吹过荒漠的,恸哭一般的水浪声。 在漫长的, 逼人发疯的沉默后, 霍传山很轻的说: “那是你的模样……是我终于找到你后, 特地装扮成你,给你的一个惊喜。” …… “哈?” 巨大的荒谬与冲击在心底升起,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那东西…… 怎么会是他的模样? 不不, 难道他不是人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是人, 怎么能丑成那样子? 那团漆黑黏腻的, 滑溜溜的, 像原油膏体又像黑色果冻的玩意儿,他长这样? 白岐玉想大声反驳,怒骂霍传山,可直觉告诉他,事到如今,霍传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一瞬间,白岐玉差点晕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这点更有冲击性,还是“自己竟然这么丑”更有冲击性。 顺着这根藤,白岐玉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片段。 关于…… 霍传山的“惊喜”。 他正坐在一座高高的塔,或者寺庙屋顶上,云雾缭绕,鸟雀掠过。身下是那种古朴的,白岐玉说不出学名的彩漆砖瓦,兽状屋檐。 他翘着腿,很无聊的模样,支撑着下巴望着人间。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当然,与现代相比,还是少了些繁华,但熙熙攘攘的人声充满生气。 他以一种慵懒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你担心朕(根据词义寻找的最接近的中文词汇)认不出你?哈,怎么可能?” “朕有过目不忘之能,任你怎么伪装,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朕身边也就你一个发腥的奴隶……” 【如果真的忘了怎么办?】 “白岐玉”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那种骄纵的,又柔软勾人的,摄人心魄的笑。 他说:“那你就夸朕!朕唯独喜爱夸赞,你诚心些,别具一格些,朕一定记得起你!” 【如果你忘了我……】 “不要唧唧歪歪了!”他的坏脾气又上来了,狠狠踢了一脚身边的家伙,“实在不行,你就变成朕的模样!朕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自己的!” 身旁的人穿着很古怪,那种珠光宝气,裸/露又妖媚的衣服,像印度或神话中人鱼的装扮。 但奇怪的是,如此妖娆女气的服饰,在高大劲健的身躯上,竟是十分的男性魅力,结实的肌肉,白的发腻的腱子,结实有力的身材勾勒的一览无余。 白岐玉莫名就意识到,这鬼一样的穿衣风格,是自己的恶趣味。 记忆中,这个高大的男人没有再出声。 不知道是懂了白岐玉的意思,还是害怕他发火。 像所有的梦境中一样,二人不欢而散。他从高高的屋顶上坠落,落入人间。 …… “阿白?” 白岐玉猛地回神。 “想起来什么了?” 白岐玉说不出口。 记忆中的男人是谁,他隐约知道了答案。 但他没法轻而易举的接受,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这么多努力、挣扎,这么多悲伤与痛苦都算什么了? 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厉声道:“不要岔开话题!你还没说那三个预言是什么!” 霍传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说: “一,缺席者的名字被谋杀” “二,我们在一起” “三,我们在一起” 什么鬼? “第二条和第三条是重复的。” “不重复,”霍传山说,“时间不一样。” “没有语态,也没有时间定语,怎么就不一样?” 霍传山解释道:“在你的语言里,文字是包含时间的。只是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达这一点。” 白岐玉灵光一闪:“类似……你说的,信息范围的问题?两张电脑图片看似一样,实则生成时间不同,所以是两个文件?而这个信息粗略查看是看不出来的?” “是的。” 这也太荒谬了。 荒谬这个词,白岐玉今天不知道说过了几遍。 但离奇的是,霍传山总能以“科学的”,“可理解的”方式解释给他,这更加荒谬。 白岐玉痛苦地捂上脸:“那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真耳熟……缺席者的名字、缺席者的语言被谋杀……保罗·斯卡龙的名言?上次见到,还是在厉涛歌的衣服上。” 他很快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神情复杂的看向霍传山:“我还没问,厉涛歌和戚戎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都是我,”霍传山说,“没有人会理所应当的毫无回报的为另一个人付出。只是我。” 白岐玉早有预料,仍难以接受:“不不,我前几天联系过,和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他们可以是我,但本质上不是我。你可以理解为……游戏客户端被入侵,或者登陆了副账号。”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得出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传山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寻找你喜欢的模样。” 撞邪(玄学) 第176节 不可避免的想起靖德那段充盈着恐惧与疯狂的回忆,白岐玉的神色冷了下来。 一番谈话中,本该是白岐玉质问霍传山,却被超载的信息量给带偏了话题。 冷静……冷静思考…… 霍传山虽然说他们早就认识,还说他不是人,说厉涛歌和戚戎是他干扰的——这些统统都没有证据。 记忆可以被植入,就像人都能换了内容。 事实就是,白岐玉并没有霍传山所说的作为“黑糊糊泥团”的印象,除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怪梦,他想不起任何作为那个怎么看都是克苏鲁体系画风的怪物的记忆。 即使,他最近确实不太像人:撞不死、淹不死、还能瞬移……但这一点,也可能被动过手脚。 白岐玉在心中再一次叮嘱自己:“理智思考,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证据,”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霍传山,“你说我是那东西,证明给我。” 霍传山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朝书房走去。 白岐玉从未进过霍传山在崇明小区的书房,他不喜欢门口上方的兽首标本,感觉很不舒服。搬到弗兰克林花园后,那个狰狞的兽首标本又被放置在了书房门口上方,导致他很少踏入书房,那里也算是霍传山的小地盘。 此刻,白岐玉不安的看向昏暗中的门,荡漾的波浪怪影中,兽首居高临下的投下阴影,像地狱关口的守卫。 霍传山很快出来了。 手里拿着一本样式怪异的书。 粗糙的黄纸,与现代迥异的装订排版装饰,是本古书。 白岐玉疑惑的接过来:“这是什么?” 标题上是篆书,白岐玉是中文系的,没有障碍:“《东山经评注》?我知道《东山经》是《山海经》的山经组成部分之一,这还出过评注?” 霍传山示意他自己看。 内容并不多,白岐玉很快就阅览了一遍。 在倒数第三页,他猛的停下了视线:“这是……” “……又东三百里,曰岐山,其上有太岁,状若白玉,又名皎礁。食之可不畏死。” 下面一行汇编者评注:“……有群氓分而烹之,化若黑膏。其真长生邪?其真不知长生也。” “太岁?” 白岐玉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饱头山一行的奇遇。 有人说他们遇到了太岁,有人说只是毒蘑菇汤的幻觉,还有人说是过失杀人的借口。 难道……那个神乎其神的噱头……是真实存在的? 白岐玉死死地盯着书页,把短短数十个字印在脑海里。 岐山,太岁,状若白玉,又名皎礁…… 白岐玉。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的瞳孔震颤:“你不会想说,这个劳什子太岁,是……是我吧?” 霍传山没有出声,但白岐玉知道,便是如此了。 白岐玉失态的站起来:“山海经我看过!东山经我也看过!我本科还写过论文呢!哪里有他妈的这一条!” “现在,确实没有这一条了。” 白岐玉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古书,无论是材质、印刷还是装潢,他都可以言之凿凿的判断,这是本古书真迹。 “什么叫现在?”白岐玉敏锐捕捉到了霍传山语句中的缺口,“难道,曾经……” 霍传山点头:“我问你,评注书算是原著吗?” 评注书,类似于教辅书中的“课本详解”,是在原著基础上,加以后世文人的见解、补充,甚至续写之类的书。 严格来说,是不算的。 “所以,在非原著中,这条记载得以逃过一劫。”霍传山一字一句地说,“也是因此,你逃过了抹杀。” 白岐玉怔愣的坐回了沙发上,双手捧着这本脆弱古朴的书,脑中一片混乱。 “什么叫逃过一劫?抹杀又是……什么意思?” 霍传山许久没有出声,白岐玉失态的怒吼:“说啊!什么意思!” 霍传山突然起身,朝他走来。 骨节分明的大手半强硬半轻柔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揩过眼角,带去一片水雾。 白岐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他其实没有感到太大的悲伤,只觉得冲击,无法言喻的冲击,冲击到没有精力分心出负面情绪。 太岁,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东西,秦小酒说像一坨原油膏体、一团现代工艺残次品的复合粘菌体,怎么会是他呢? 这也太怪了,太不合逻辑了,还不如说白岐玉得了绝症更容易接受。 但或许是写在基因里的,那些埋藏于深处的痛苦,自顾自的做出了反应。 霍传山把白岐玉抱起来,让他窝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体温意外的凉,像冬季肃杀的冰水,这让白岐玉意识到,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冷静自若。 这让白岐玉缓和了一些。 他没有反抗霍传山的温情,而是很温顺的,任霍传山揽着他,像小苗趴伏在巨树上。 两人冰冷的体温交融,逐渐生出暖意。 不知何时,屋中深深浅浅的海浪怪影已经消失,灯灭了,只有小球藻培养箱的夜间灯幽幽的亮着。 “我曾和你说过,一切事物都是被编码的。八字、个人信息,一切都是。人类是,万物是,这个世界也是。神……有时也是。” 白岐玉的睫毛震颤:“神?” “你曾经问过厉涛歌‘神的本质’。这个问题,那时候你是无法明白的。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是希伯来的上帝七日创世,也不是亚洲教派的仙庭神治。” “而是超越一切的掌控,超脱维度的编码者,超脱肉、骨、魂的存在。” “或许这样说太抽象,那就以你熟悉的领域来比喻:电子游戏是如何产生的?最初的电子游戏,是以原始代码编译。后来,又产生了制作游戏的软件。” “所以,我们可以粗略划分为以下几个过程:有人制作软件,软件制作游戏,玩家在游戏中游玩。” “以游戏比拟世界,那么法则就是制作游戏的软件,神就是软件的制作者。” 白岐玉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刚才那个比喻中,是最初雏形的构想。神制作法则,法则生成世界,低维生物在世界中生存。但是,低维生物并不是不能影响世界的,就像玩家会在游戏中交互,推动游戏进程。” 这一点,白岐玉很快又联想到了霍传山的“占卜理论”。 “类似人利用道具,寻找世间万物的答案来占卜?” 霍传山点头,“这一点,其实人类中已经有了成形的学说,叫‘意识场’。” “形态形成场?!”白岐玉脱口而出,“事件共鸣?” “是。” 形态形成场,是英国皇家协会研究员谢多雷克博士提出的理论。 这个理论以“共振”为比拟,认为,不只声音、磁场存在共振,世间万物均存在共振,人的意识也是。 进而扩散到“事件”的共振。 谢多雷克博士做过一个实验,在英国a郊区,询问当地人一张抽象画像什么,30%的人说像狗,70%的人说像头戴头巾的女人。随即,在b郊区的电视上,他播放了节目,称这张抽象画是描绘了一只狗。然后,在c郊区封锁电视频道后,询问c郊区的人这张抽象画的内容,惊奇的事情发生了,70%的人说这是一只狗。 这就是“意识场”。 超越物质的媒介,来传播信息的场。 双胞胎为什么存在心灵感应?母子间为什么心有灵犀?信仰为什么会集体爆发?这都是意识场足够强大的结果。 “这和东山经评注里的那句话又有什么关系?”白岐玉卡顿的说,“都是伪科学,没有证据的……” 霍传山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说:“这就是次生高维生物,你们称之为‘本土神’的诞生方式。” “神的法则生成的这个世界,也借由了法则,反过来生成了神。” 白岐玉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霍传山:“借共鸣场?” “借共鸣场。” 万物是被编码的。人是可以被定位的。 那么,被编码的可以被生成。 “人们渴望长生,有限寿命的生物视无限寿命为神迹。古往今来,涉及‘长生’的秘法,都被追捧尊崇。修仙、修行,都为了这一点。” “而在《山海经》里,岐山有太岁,若白玉,食之不畏死。” “这东西是否存在,写这本书的人是基于什么出发点去写,都已经无从得知了。” “但这本书在历史长河中,在社会意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读过此书的人,所有相信这串文字的人,所有这个意识存在的时间,都知道了这一点。” “人知道头顶有太阳,因为太阳存在。所以,人知道太岁食之不畏死,则太岁存在。” “我们也无从考证,这个存在的记载又是什么时候扩散、被美化、被神话的。最后,新神诞生,继而彰显神迹,为人所供奉,尊称为‘山神爷’,‘大地之父’,‘地母神’。”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像一串断断续续的梦:“……然后呢?为什么《山海经》中的记载又没了呢……为什么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光怪陆离的深海之影如骇浪惊涛,突然翻滚,震荡,空气似乎也震颤起来,如霍传山难以压抑的憎恨与愤怒。 “因为,你的名字被偷了。” “一个偷窃者,将自己的名字,命名在了‘山神爷’之上。” “你的愚昧的信徒们,蠢钝的子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亲手抹杀了真正的信仰,让盗窃者夺走了一切。”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白岐玉就明白了霍传山想说的事情。 太岁之所以成神,是因为人们“相信”他是神。 撞邪(玄学) 第177节 这位神的诞生,是借取了法则的“bug”。而它的存在,自然也有了漏洞。 那就是,它没有本名。 而偷窃者的名讳,已呼之欲出。 “……巴摩喇·孔度?” 霍传山复杂的看着白岐玉,他没有出声,白岐玉便明白了一切。 当年的巴摩喇·孔度,或许是一位灵感高超的法师,也或者只是一个凡人,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让信徒们相信了“山神爷”的本名是“巴摩喇·孔度”。 当人们相信了这一点,就相当于“信仰”这一团庞杂的文件,被重命名,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转接了。 “因信仰的存在成神,又因信仰的转移死亡……” 白岐玉恍惚的翻开手上的古书,手指颤抖的翻到那一页。 古老的印刷体因为时间已然粗糙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记载着他的名字。 “因为这本书不算东山经,所以,才逃过一劫?”他哽咽的说,“真正的东山经上,山海经上,我的名字,全都被抹杀了?” 霍传山见他这样,也心疼的痛楚万分:“是。” 这样一来,正统中,再不存在“岐山之太岁”的记载,不再拥有太岁的存在。 当那一时代的人全数死去,历史长河残忍而沉默的向前流转,无人再记得山神爷真正的本源。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任泪水下落,打湿古书。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已经盗取了果实,还要砍树,挖根?” “因为,只有缺席者的语言才会被谋杀。杀人诛心,斩草除根,古往今来,胜利者若要维护长久的胜利,便该如此。” 白岐玉睁开迷蒙的泪眼,茫然的看向霍传山。 霍传山熄了声,拥抱着白岐玉的怀抱更紧了些。 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白岐玉的脊梁,轻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他死了。” “死……了?” “嗯。” “你杀的?” “嗯。” “你消失去云南,就是为了做这个?等等,所以每次我半夜醒来,你总不在床上,喊你名字才会出现,也是……做这个去了?” “嗯。” 男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杀掉巴摩喇·孔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白岐玉怎么察觉不出其中的困难。 太多的信息量,太多的冲击,让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霍传山了。 感谢?怀念?还是继续质疑,憎恨? 他不知道。 但无论霍传山说的再认真,证据再确凿,白岐玉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是“神”。 什么山神爷,太岁爷的,都太遥远了。 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没有真实感。 他分明是个人,一个自诩理性,实则感性的普通人。 ……最后,白岐玉只是沉默的趴伏在霍传山怀里,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白岐玉的头痛的像要炸裂了。 空气里是芝士乳酪吐司的绵软甜香,那样温馨而勾人食欲大动。可白岐玉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怔愣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客厅里带着围裙,一如既往地摆盘、擦洗杯子的霍传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擦洗杯子的动作停了。 霍传山的神情,是全然的茫然:“为什么?” 白岐玉定定的看着他:“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霍传山的语速带了焦急:“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爱你,你也相信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分开?” 许久,白岐玉嘲弄的笑了。 “有些时候,你真的很奇怪。太奇怪了。昨天我把你杀了,一把火烧了。然后你告诉我,我是个什么山神爷,被人暗算了,你把害我的人杀了,说什么三个预言里,有两个不同时间的在一起……” “我每句话都没骗你!”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信你!但你不能……你不能就这么说了一大堆,砸的我眼冒金星,然后逼我一下子就接受。” “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有。” 霍传山沉默了很久,又说:“我知道你还在介意靖德市的事情。我只想说……我从来对你都没有恶意。从来没有。”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白岐玉的怒火又上来了。 “就算你对我没恶意,但探险队的人呢?疯的疯,死的死,你敢说对我们没有恶意!” “……他们罪有应得,我决不会为杀害他们道歉。” “罪有应得?”白岐玉觉得不可理喻,“他们做了什么,担得起你这声罪有应得?你不要告诉我他妈的巴摩喇孔度也分裂成几十个人!” 霍传山又沉默了。 白岐玉气笑了:“你一边说要告诉我真相,不再骗我,然后我想知道的事儿又他妈在这里装聋作哑?你自己感受一下你有没有诚意!” 霍传山露出了很哀切的神情:“……事已至此,知道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了。既然你没想起来,趁机忘了也是件好事……” 白岐玉只觉得很累。 他漠然的打断他:“你只告诉我,说,还是不说?” 霍传山不出声了。 这是谈不下去了。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我也不会再问你任何事了。” “阿白……” “过去的事,靖德的事,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都会去自己搜寻答案。” 早餐机叮了一下,是煎蛋好了。 白岐玉看着霍传山沉默的摆弄食物,心中是无限的无力与迷惘。 用过早餐,霍传山清洗餐具,白岐玉坐在餐桌前发呆。 突然,厨房传来“啪”的一声,白岐玉下意识的看向音源,是一个骨碟摔在地上碎了。 霍传山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手滑,面上是白岐玉从未见过的怔愣与无措。 白岐玉走过去,推开要弯腰去捡的霍传山,用一旁的扫把扫了起来。 霍传山猛地抓住了白岐玉的手腕,声音微哑:“不要走。你说过的,大部分问题都是沟通不当产生的,我们好好沟通,你不要走……” 白岐玉睫毛颤了颤。 许久,他大力的抽开手,狠心说:“现在横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去不去青岛工作,去谁家过年了,去哪里旅游了……不是沟通就能解决的了。” “阿白……” “我们分开一阵子,这不是咨询,是通知。” 语毕,白岐玉起身,走向了卧室。 他需要一段时间去理清太多问题。 探险队的人为什么要受这无妄之灾,当得起什么“罪有应得”? 以及,这一切会不会又是污秽卑鄙的祂的一个骗局;还是他真的是什么神,而祂是他深沉又深爱的爱人。 这二者差别太大了。 这将决定白岐玉即将步入的是崩溃,还是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他慢慢的打开行李箱,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往里面放。动作很缓,但毫不犹豫。 塞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 太多东西了。 一个行李箱已经不够了。 从崇明小区的霍传山家,再到弗兰克林花园……白岐玉是真的这个出租屋,这个和霍传山同居的出租屋当家了。不计未来的添置了太多东西。离开时,竟也不知道哪些需要带走。 算了。 白岐玉扔下行李箱,只拿了手机和消毒水,坐上了去泉城的高铁。 他要回孔度村,溯回“事件”的最初,溯回白绮死去的那个夏天,用自己的双眼,探寻当年的真相。 第84章 长寿村 “抱歉, 通往乡镇的客车、公交尚在停运。” 白岐玉皱眉:“我看齐鲁省内都是绿码,怎么会停运?” “正月十六发车。”文弱的售票员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墙上的假期调整表,“自己看。” “这样……” 也是, 汽车站不比火车、高铁站规矩严苛,一些乡镇路线都是半承包半编制的,司机回家过年不发车, 也没办法逼人家来。 售票员看他沉默,又客套的问了句:“还要别的车票吗?” 自然是不要。 撞邪(玄学) 第178节 只能打车了。 可或许是长寿村太偏,再加上没出正月,司机们骨子发懒,加了一百元小费都没人接单。 最后,白岐玉打通了大伯家的电话。 今年过年, 按计划是要去大伯家的。通知了一声, 说去国外旅游,就没挽留他。毕竟人家三世同堂,其乐融融, 有他没他没区别。 接到白岐玉的电话, 大伯有些意外:“从国外回来了?……你打的正好, 刚才一一和二二还说想你了, 晚上来大伯家吃啊!” “谢谢关心,不用了。” 白岐玉垂下睫毛:“我就是想问个事儿。我今儿准备回老家一趟, 来了汽运站人家没车, 打车也打不到。您有认识的回村儿的包车司机么?” 大伯的声音顿住了。 背景里,一一和二二看电视的声音很大,被堂嫂怒吼了一声“爷爷在打电话, 小点声儿”, 两个孩子闹了起来。 “大伯?我说话听得清……” “听得清。”大伯的语调突然急促起来, “你等会儿啊,我换个地方和你说话。” 白岐玉蹙起了眉毛:包车司机的联系方式需要什么保密、僻静的地方来说吗? 却听大伯压低嗓音:“怎么突然想回村啊?” “给奶奶上坟,”白岐玉说出想好的说辞,“我从小被她老人家带大的,工作这几年,也赚了钱了,还没正儿八经的给她扫扫呢……” “你奶奶没白疼你!”大伯感慨了几句,却话锋一转,“你有这心意就行,你奶奶知道。过年就放几天假,好好玩玩,别回村折腾了!” “没事的,不费多少时间……” “村里又脏又破的,你去了不适应!” 二人有来有去的推让了一番,白岐玉愈发疑惑。 客套话他还是听得懂的。一如刚才的让他回家吃饭。但大伯劝阻他不要回乡的话,似乎不是客套。 他为什么不想让自己回去? 他越这样,白岐玉越觉得不回去不行,觉得长寿村说不定真残余了什么,和那个巴摩喇·孔度有关的,或者和他有关的。 最后,见白岐玉态度强硬,大伯长叹一声,终于说了实话。 “这事儿,我本不想和小孩子家说的。说了吧,听着难受,不说吧,瞒着你似乎也瞒不住了。” 白岐玉握紧手机:“怎么了……” “村里,撞邪了。” 大伯说,从小年儿开始,村里年纪最大,曾祖辈儿的老人,就高烧不退,半夜说胡话。 疫情期间么,乡里高度重视,隔离了整个村。 但调查了行动轨迹后发现,这老人一整年都没出过村,密切接触者中,也没有半年内出过村的人。 “是不是漏了人?”白岐玉忍不住打断他,“村里家家户户经常串门的,总不能全村人半年内都没出过村吧?就算没出过村,总有村外人进来吧?” 大伯的下一句话,却让白岐玉闭上了嘴。 “你说的没错,”大伯说,“半年内,就是没人出过村,没人进过村。” 白岐玉只觉得荒谬。 21世纪,现代化社会,且不提外出务工、购物等正常进出,难道商店、诊所、餐馆之类都不进货吗?车子不加油吗?不收发快递吗? 就算是疫情最严重的那年,也是由政府牵头,管辖物资流通的。 半年内无人进出村子…… 大伯继续说:“我知道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做了七八次核酸检测都呈阴性。新闻里这种情况很多,那老头就持续被隔离观察,一直到前天……” 白岐玉重复:“前天?” “整个村里人都突发高烧了。”大伯说,“而且像狗一样叫,那种很野很凶的疯狗,上房上瓦的跑。四个胳膊腿儿支棱着,忘记站立走路,也忘记人的说话方式了,完全没有人性了。还吃生肉,咬人,到处抓挠撕咬东西。” “现在咱们村所有路,所有房子都封了,乡里卫生站的和守监狱似的守着,你去了也进不去。” “这事儿你千万别在网上说,我也是听你二表叔说的,他在乡里当会计,吓得他让老婆孙子跑去河南亲家哪儿避难了……” “总之,这事儿邪乎的很,回村的事儿你不要再提了。” 许久,白岐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撞邪也该有原因的吧?” “谁知道呢,咱们老家的人都迷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我记得,村里人信的那个山神爷,不是说很灵么?山神爷这次没显灵吗?” 大伯突然拔高声调:“不要提那玩意儿!你奶奶当年信这个把咱们家害得多惨你不知道么!你爸妈!你媛媛姐!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大伯……” 许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大伯粗粗的喘息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五十几岁的壮年男人,语气间满是疲惫:“吓到你了吧,抱歉。” “不,是我不该提。” 见大伯精神状态不太好了,白岐玉也不敢多说,说了几句吉利的过年话儿,就挂了电话。 小年时,老人突发高烧。 前天,全村被传染恶疾。 这些时间节点,很难不让白岐玉联想什么…… 刚才大伯提到的媛媛姐,是大伯的小女儿,初中时突发恶疾去世了。 因为城市不同,很少见面,白岐玉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堂姐印象不深。 只在回老家过年的时候见过,村里没有好玩的,几个同龄的孩子们就沿着冰封的水道,踩着软趴趴的枯草乱跑。 因为被奶奶强行压到庙里跪拜,堂姐十分不满,一直背着大人们说“孔度神”的坏话。 然后,就死了。 站在寒风中,风夹卷着细白雪粒,将白岐玉单薄的风衣吹得作响。 冰粒子刮在脸上,是密集的疼,像一首漫长的,迟迟不肯终结的悼亡曲。 在这片惆怅的雪风里,白岐玉又努力回想了很久,仍想不起来“太岁爷”的记忆。 那真的是他的吗? 仍旧没有认同感,仍旧冷感的像隔着厚玻璃去看画儿,朦胧又不真实。 白岐玉还是想回村。 他重新回到汽运站的候车厅,任稀薄的暖气融化了发间细雪,化作苍白的水汽,飘飘然的朝很高处飞去。 他径直走向洗手间,拉开一个密闭的门,迈入一条荒凉的土路。 灰败的阳光羸弱苍白,一片茅草屋如废旧垃圾般堆着。 四处静谧到死寂。有夹卷着倒伏草杆的水道凝成脏冰,包裹着老村。 孔度村。 村口有个石碑,半人高,碎的只剩一半。 从尚未剥落的鎏金小字中,能看出昔日的威仪,是叫“功德碑”,记载修葺山神爷庙时出资出力的人的名单的东西,大部分人姓孔和白。 白岐玉粗略的扫了几眼,便朝村内走去。 一棵枯树下,窝着一个老太太。坐一把小马扎,拄着拐杖。 奇怪的是,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一身雪纺的老人衫,像在过夏天。裹了小脚,穿那种很割裂时代的缎面绣花鞋。 老太太背后的房屋,都被血红的封条封了,能隐约听到黑洞洞窗户里传出来的嘶吼尖叫声。 白岐玉便搭讪道:“您好,我小时候跟着奶奶回来过。您还有印象吗?”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他很久。 闻言,她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几年不见,长这么大咯?怎么回来的?” “开车。”白齐羽含糊的说,“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老太太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苍老的笑声回荡在阴霾笼罩的死寂之村中,不过,白起鱼没感到其中的恶意,倒是释然与“幸灾乐祸”更多一些。 许久,老太太心情很好的举了举拐杖:“可惜,村里人快死光咯。你这时候回来,什么都问不到的。” 白戚语也随着她笑:“不是还有您在呢?” 见老太太但笑不语,白其余决定开门见山:“您还记得白绮吗?” “白绮?” “这个村里的人,”他补充道,“过年的时候偶尔会回来。” 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点头:“我有印象。挺漂亮的小娃娃。可惜,眉目里透着一股傻气,不如你看着机灵!” 白气宇失笑:“那就是我。我小学后改了名。现在叫白岐玉了。” 老太太的脸色变了。 “……怎得是你!” 起风了。 脏水沟里的枯叶混着雪粒子无法无天的吹,像故土鬼魂的恸哭。 细瘦的老太太突然站起了身子,颤颤巍巍的小脚在干枯的泥土路上朝白岐玉前行。 像老牛拖着它相伴一生的犁。 “可见,‘三岁看老’此话不真,”她面无表情地说,“白绮死的时候,谁到没想过会是你回来。” 暴风大作。 两人互不退让的对视着,白岐玉背对着雪风与漫天乌鸦般的枯叶,任砂砾充满怨气的宣泄痛楚。 风与雪在掠过他身边时,变得极缓、极慢,如温泉氤氲的热气,细细融化成白烟。 此刻,如果有人仔细看去,会发现无法理解的现象:他的皮肤,竟然像上好的羊脂玉,白的泛光、发腻,似乎能凝出来水。却又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那种硬度与密度都高的材质独有的光泽,妖冶而诡异。 撞邪(玄学) 第179节 即使在阴霾的,光明失去权势的这片死村中,白岐玉仍是光亮的。 白皙如玉雕的容貌,细长骨感的手指,每一寸裸\露在外肌肤,都在熠熠生光。 在这片摄人心魄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圣洁光辉中,白岐玉张开了口。 他说:“结果就是,我活着。” 老太太踉跄着后退一步,雪风暴怒的卷向白岐玉,却都无功而返。 最后,她的身影竟然有些透明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老太太嗓音沙哑,“我在此地驻守多年,阅尽千帆,一代代人死了又去……他们这群人死的罪有应得,但这片地是无辜的,你不能如此赶尽杀绝……” 白岐玉面无表情的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亦不关心。这里的一切也不是我做的,你求我没用。现在,我不是在咨询你,而是在通知你:带我去白绮当年死去的地方。” 许久,老太太的神态,一瞬竟苍老了许多。 像终于支撑不住的老树,眸中失去了光亮。 她很缓的背过身子,朝村里走去。 “……来吧,来吧。” “早晚要有这一天,我该料到的。我不想为他们开脱,我也犯不着,但我非常好奇……想要满足自己,难道也有错吗?” “没人逼他们那么做。” “比起精粮,自然是粗糠能更易得到,可谁能料到粗糠会毒死人呢?食物放置于饿狗面前,怎能寄希望于低贱生物的自制力?” 白岐玉冷笑:“但他们真的有那般饿吗?饿到不吃粗糠就不活下去?饿到不病急乱投医就会死?什么道理!” 老太太不说话了。 穿过一扇又一扇黑洞洞的窗户,在此起彼伏的嘶吼与疯狂咆哮中,他们上了山。 老太太把白岐玉带到一片废墟之中,便消失了。 是这里吗…… 白岐玉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记忆中,那个修葺的华美威严的神庙。 如陨石肆虐过的坍塌,如暴风雨席卷过的破败。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倒伏的墙壁,粉碎的器物,泼洒在泥土中不甚起眼的香灰,还有垃圾般挤在一起的碎裂神像。 那个肿胀头颅,反手拈花的“神像”,已经碎的看不出本来形态了。 而且碎的方式很有意思,不是玻璃的那种毫无章法的碎,而是动物被肢解了似的,一块一块的断裂。 能清楚的看出这一块是胳膊,那一块是脖子。 堆在一起的形态也让人觉得很可怜,像一坨屠宰场遗弃的下水,横七竖八的乱堆一气,能看出破坏者十足的亵/渎与不屑。 这片场景无疑是震撼人心的,可白岐玉一点都不觉得诡异,心中只有无穷的畅快。 他不懂这东西或者巴摩喇·孔度和他是不是真的有仇,他只觉得害死自己父母和堂姐的怪名字的神死了,这很爽。 大仇得报的爽。 白岐玉欣赏了一会儿神像的残骸,便走过去,蹲下身子,在碎片中翻找。 他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就是觉得,这里应该有什么的。 终于,在肿胀头颅怨毒愤恨的眼部碎片下,白岐玉摸到了一块东西。 一个很老旧的木盒,巴掌大。 白岐玉不懂古董,却也能从制式和保存情况中看出来,这绝非本朝代的东西。 至少是民国时期的东西,那种闺阁女子放置脂粉、珠宝,或者心爱之物的小匣子。 匣子底部,是一个小小的刻字,“白雨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堂奶奶的姑姑,长寿村最早的香头的名字。 堂奶奶去世时六十来岁,这么算来,确实是民国到建国时期的人。 白岐玉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却发现…… 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的?”他下意识觉得不对,觉得里面绝对有什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子,朝山下望去。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白岐玉掏出来,发现是一条短信。 来自大伯。 【大伯:绮绮,听我一声劝,不要回村。这么多年,我都把你当亲儿子看,我……】 满篇的废话,主旨意思还是不让他回村。 白岐玉粗略瞥了一眼,就要扔掉手机,随即动作一顿。 ……违和感。 他再次打开短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是短信? 大伯六十有余,智能机都学了很久,别说发短信了,微信电话都不会用。这么多年来,家里有事儿联系,全都是打电话,从来不发短信。 很快,白岐玉的目光停在了称呼上。 绮绮…… 哑巴白绮。 所以,在大伯现在的意识中,他是个哑巴,才只能发短信,无法打电话? 随着意识到这一点,白岐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很多很久远的回忆,不是白岐玉时期的,而是更早的,属于白绮时代的记忆。 白岐玉记得,整个幼儿园时期,他都因为不会说话而饱受霸凌。 人类幼崽的“恶”远超想象,他们尚未建设出完善的同情心与怜悯心,他们尊崇本能的蔑视残缺生存能力的个体,并肆意的发泄负面情感。 鄙夷、辱骂、孤立,甚至殴打。 但刚才回想起的童年记忆,却是全然不同的。 用餐时,白绮独自站着一张长桌,身边没有任何人。玩耍时,白绮走到哪里,小朋友都会避如蛇蝎的远离。甚至没有老师点他回答问题,没有老师直视他的眼睛。 却不是因为孤立,而是因为“恐惧”。 所有人都恐惧白绮。 因为,他的声音,像是恶魔低语,发出那种恶毒而含糊的喉咙翻滚的声音,让人浑身犯憷。 而且,每次白绮感到不悦,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第一次尖叫时,附近两个小孩七窍出血,抽搐着晕厥。第一次哭泣时,母亲发出癫狂的嘶吼与咆哮。第一次摔倒时,大地震颤、地面裂缝,天空阴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塌,树木齐齐拦腰断裂。 人们说他是魔鬼,是污秽行走世间的代言人。 每年过年回长寿村,所有村民均毕恭毕敬的奉白绮为上座,只为了不让他开口或者作出奇怪的事情。 父母恐惧他,为了不与他打交道,将他扔给奶奶,去隔壁城市租房子住。 堂姐恐惧他,每次见到他都会发狂的尖叫、哭泣,甚至晕厥过几次。 随着白绮心智越来越成熟,意识到自己与正常人的不同后,开始封闭自我。 不与人交往,不开口,不去做任何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情。 最后,连幼儿园都不去了。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可以一周甚至一个月都不出门,三餐吃饭,都从门下面的狗洞里掏盘子。 这段记忆中,充斥着的,不是被霸凌欺负的委屈和悲伤,而是被世界隔离,被同类恐惧的悲伤与茫然,以及窗外如血的残阳与黄昏。 “什么鬼……”白岐玉混乱的捂住额头,“到底哪个是真的?难道我从来没有被人霸凌过,不能说话的真相是‘不可以说话’?” 思索了一会儿,白岐玉得出了近乎荒谬的结论:这两段记忆,都是真的。 因为,他们属于相同的时间,不同的时间线。 白岐玉第一个反应就是时间被重置过。 但随即,他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这个被“创造”的世界,是不存在“时间”维度的。 不然,就不会有霍传山如此曲折的复仇,不会有从靖德追逐到邹城的过程。 神看似可以操控时间,实际上操控的,是“设定”。 例如,最初的哑巴白绮,是没有改名成白岐玉的。因此,他的童年被霸凌,拥有波折的一生。 而白绮被改名白岐玉后,不知为何,竟真的拥有了太岁爷的神能。 改名后的白岐玉,因为什么编码的原因,被法则识别为“太岁爷”。 于是,白岐玉重新出世,白绮的存在被抹去。 由于不存在时间维度,则自始至终,世界上都只有白岐玉,没有白绮。 进而,被神的信仰与能力附着后的白岐玉,童年时不会说话的原因、不会说话的后果,都被法则自动修正了。 也就是新增记忆中,令人恐惧的白绮。 但没有改变的是,白岐玉经历过那个暑假的“事件”后,现在是可以自由说话的状态。 这一点,白岐玉很快得出了答案:被巴摩喇·孔度再次借去了力量。 当年奶奶很信孔度神,带着他来认“山神爷”为父等一系列操作,导致察觉到白岐玉复苏的巴摩喇·孔度再次抢夺了他的力量。 于是,属于神的高纬度、高能量语言被封锁,白岐玉可以说话了。 梳理到这里,白岐玉仍有一点想不明白:白岐玉如果真的是太岁的话,为什么非要借白绮的身体复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岁即使被抢夺了信仰,也仍旧是不死不灭的高维生物,没理由说人类的肉/体凡躯比“食之不畏死”的本来身体好用。 除非…… 是真的没有选择了。 白岐玉猛地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霍传山隐瞒他的东西了。 撞邪(玄学) 第180节 ……到底会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非要借助白绮的身体,借助“八字编码”的bug,这么曲折拐弯的才能复生呢? 还是想不出来。 白岐玉便下山了。 因为没有真正苏醒属于太岁爷的回忆,所以看那些过去的恩怨情仇,总是模模糊糊的,蒙着一层玻璃纸似的困惑。 也只有困惑。 霍传山的那些愤怒、憎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与不想提及,白岐玉都无法理解。 想到这儿,白岐玉嘲弄的笑了起来:“你不懂我,现在变成我不懂你了……这算是报应吗?” 村里,一只只被封锁在屋中的人仍在放任本能的嘶吼、尖叫,整个村里不再有秩序,只剩最原始的恐惧与混沌。 他其实能感觉到,如果他想救的话,只要一个念头,这些人就会恢复正常。 但他没有。 因为与他无关。 他穿过村子,沿着山路慢慢的走。 雪不算大,一直飘到太阳落山后,山路的路灯微弱的明了,才积起很薄一层。踩着咯吱的响。 绕过山路,进了乡,几个包裹严密的卫生站人员喝止住他:“你是哪儿来的!” 白岐玉神色平静:“我要进去。” 卫生人员面面相觑一番,一个人还要说话,突然都熄了声。 白岐玉从他们中间穿过,带起一阵雪风。 他的身上也积满了雪,柔软的黑发上蒙着一层白,像风雪中一幅画走出的妖精。 村里听到动静,一扇门推开,出来一个还捏着烧饼的胖乎乎的老头:“吵吵什么呢!” 看到白岐玉,胖老头眼睛一亮:“你不是我那个侄孙儿么,白绮是吧!不对,我记得你改名了,叫啥来着……” 白岐玉一顿:“你是……” “你表叔爷呀!”胖老头哈哈大笑,“不认得啦?小时候我还给你过压岁钱呢!来来,正吃着饭呢,你叔爷我这几年在乡里当会计,伙食还不错!来!” 白岐玉正好想问一些东西,顺从的跟着他,进了屋。 老式火炕上,几个小孩子边吃饭边看电视。没有年轻人。 互相介绍后,表奶奶很热情的拉他在桌边坐下,给他盛了一碗浓粥,塞了一个油酥火烧。 桌上有白菜炖肥肉,炸小鱼儿,藕片芹菜,都是用猪油炒的,朴实又香的扑鼻。 白岐玉夹了一只炸小鱼儿慢慢嚼着,香酥的温热从口中烧到心里。 他们边吃边聊了很久,聊亲戚们的破事儿,聊小孩子不听话,聊白岐玉早死的爹妈。 夜深了,表叔爷见他一个人,还要拉他在家里住。 “你表哥带着老婆去河南走亲戚了,他屋空着,我给你收拾收拾!” 白岐玉拒绝了。 “我想问您个事儿,”他说,“我堂奶奶……就是大家都说算得很准的那位神妈妈,您和她熟吗?” 表叔爷哈哈大笑:“你可问对人了!我和你那个堂奶奶从小一块儿玩大的,她把我当亲哥,很多不和别人说的掏心窝子话都告诉我!” 说着,胖乎乎的老人露出了感伤的神情:“这么一算,她竟然走了快二十年了……干她这一行的,是风光,可是遭报应啊!……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她当年为什么劝我奶奶给我改名,您知道吗?” 这个事件太过久远,表叔爷皱着眉,似乎没什么印象。 一旁,烧火炕的表奶奶突然插了一嘴:“你这破记性哦,连我都想起来了!” “是她查出癌,在省医院住院那一阵儿的事儿!我当时和你抱怨了一句,说挺好的名字怎么就要改,你还和我吹胡子瞪眼的!” 说到这,表叔爷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她那一阵儿似乎知道自己没几天了,天天给我打电话……” 表叔爷说,堂奶奶那段时间天天化疗,没什么精神,一天就清醒几个小时,没日没夜的做怪梦。 其中,就梦见她去海边儿,不受控制的朝深海走去,沉入水里活活淹死。 这个怪梦天天做,堂奶奶怎么不知道自己被脏东西缠上了。就托表叔爷帮她买了红花表里,香烛宝灯,在医院做了场法事。 做完法事后,当晚,堂奶奶在那个怪梦里,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问老天爷为什么要淹死他,阴霾黑白的天空突然动了。原来,那不是阴霾,而是一片遮掩了天空与全部阳光的,巨大的怪物。 “……说那个怪物像八爪鱼似的,有几千几万条爪子,滑不溜秋的,十分恶心人,不像是好东西!那东西告诉你堂奶奶,要她把你的名字改咯,不然就发大水淹了咱们家祖坟。” 听到这,白岐玉忍不住笑出声来:“淹祖坟?” 威胁人的手段还挺本土化。 他的笑是十分不合时宜的,像一群屏声静气的鸡里混进来了一个人,毫无畏惧,毫无敬意。 表叔爷被他笑的吓了一大跳,满头满脸的后怕,很焦虑的抓了他一把,白岐玉才收起了笑意。 “我知道你们大学生不信这个,但你堂奶奶脸上的恐惧可一点没作假,我们认识那么久,她从十六岁成年就帮人喊魂儿办事儿,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害怕……” 在噼啪的火苗声中,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仿佛害怕惊扰到阴霾处蛰伏的那些东西。 “说实话,你堂奶奶梦到的这个怪物,我也梦见过。但我没天分,一醒来就都忘了。” “只记得梦中是一片极其空旷的荒地,天空是血红的,大地是漆黑的,像是世间万物都融化成了血,一个生灵都没了。然后,就看到世间唯一的活物,那只庞然大物,在很遥远的地平线某处,发出悠长的声音……” “悠长的声音?具体呢?” 表叔爷胖乎乎的身子突然震颤了一下:“怎么说呢,像是在哭,那种很悲伤很哀恸的号叫……但是,我觉得是听错了吧,那种东西,那种恶鬼……也会有人的感情吗?” 屋子里充盈着炉火安静燃烧的声音,窗外,细细的雪在敲窗户。 小孩子们已经去里屋睡了,没人说话的时候,似乎空气都在逐步冷凝。 突然,表奶奶嗤笑了一声,锤了表叔爷一巴掌。 “鬼?你怎么就确定人家是鬼咧?你看小娇娇,改了名就会说话了,这不是好事么?说不定人家是神咧!” 表叔爷下意识反驳:“神怎么长那个样子!也太吓人,太丑了!神都是俊男美女,你看观音菩萨玉皇大帝,慈眉善目的多漂亮!” 老两口拌起嘴来,白岐玉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他想起了那本宣传手册,那些印刷低劣的插图,青面獠牙,浑身长满五颜六色翅膀的怪物。 霍传山说它们是天使。说天使就是这个样子的,因为人们不喜欢,才学希腊神话的俊男美女,改了宣传的画风。 白岐玉没有证据,却能感觉到,对霍传山来说,那堆五颜六色的翅膀、长满全身的眼睛,才算“美”。 霍传山不止一次把他认错,可见他无法判断人类不同的性别长相,就像人类难以判断蚂蚁的性别长相。 他根本无法欣赏人类的美丑。 这样的霍传山,却无数次的对白岐玉说爱;却能在白岐玉求欢时,很热情的应对。 …… 白岐玉又突然想起来,在靖德市,第一次交/配前,还是交/配后的时候,祂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样,我就不会弄丢你了。】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涌上心头:如果,祂无法像定位人类一样,轻而易举的定位到白岐玉呢?如果,祂必须依托最原始的方式,才能在他身上留下标记,不然总会认错呢? 白岐玉听到,自己的心传来了轻轻地“啪”的一声。 像什么东西碎了。 那边,表叔爷喋喋不休的声音,已经飘了很远:“……你堂奶奶说的那些什么八字犯冲的,都是糊弄你奶奶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托梦!不过现在看来是个好事儿,你看你改了名后,命不就好起来了么!” 白岐玉不知自己是怎么告别的表叔爷的。 他推开农家老院的柴门,在飘飘细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静谧的夜中走。 街的尽头,唯一一盏明亮的路灯下,有一个高大身影正在等他。 “回家吗?” 白岐玉摇头。 他的声音越过冰冷的空气,变得很轻:“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探险队的人?” 那身影不作声了。 于是,他凝视了那身影一会儿,就平静的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好像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因为他隐约知道,自己永远都有一个可回去的地方。 这给了他不再畏惧真相的勇气。 第85章 孤独 霍传山不愿透露杀害探险队成员的原因, 那么,白岐玉就从探险队成员身上下手。 他记得,从制表厂回路上捡到的手机里, 有大部分成员的联系方式。 当时没有靖德市的回忆,不理解为什么有一部分人不在通讯录上,现在,他明白了。 不在的人, 都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太岁的影响,白岐玉最近的记性尤其好, 记忆中的每一幕, 都像一帧帧的录像, 可以清晰到每一秒的画面。 不在的人有杨屿森、威哥、陈树、韩江雪、登喜路、秦小酒、白梅…… 这些人的共同点, 也呼之欲出: 去过饱头山和青岛地下水道。 时间过去这些天,不知道会不会死了更多,白岐玉想了想,决定从活人身上下手。 他有裴芝琪的电话号码, 打过去, 却换号了。 “死了?不,如果要杀她,霍传山早下手了。” 撞邪(玄学) 第181节 白岐玉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独特的地方被放过,继续联系去过饱头山的人。却发现, 他还是迟了一步。 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了。 空号,关机,小部分是无人接听, 恐怕也凶多吉少。 看着通话记录中二十多个没有打通的呼出, 白岐玉一片怔愣。 这不是一串数据, 而是一堆活生生的人命。 最后, 他拨通的唯一一个电话,是队花裴诗薰的。 裴诗薰是护士,正值饭点,语气有些疲惫:“哪位?” “是我,白岐玉。我想问你点事……”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白岐玉不信邪,继续拨打,拨到第三遍的时候,裴诗薰终于接了。 她发出那种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因为突然拔高声调,嗓音都劈了: “你还想做什么!我真的没有了,我都交出去了!发生那种事情我也不想的,我从小信新教,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是他们威胁的我,把我拉上贼船……赵晓东就死在我跟前!血溅了我一脸!你说我能怎么办啊!” “你的意思是,你是无辜的?” “都怪你……你这个多出来的人,你这个多出来的……杨屿森说你在幼儿园分明死了,我们都以为他说笑话……你这个祸星,灾星,我们早该察觉的……” 裴诗薰的爆发持续了很久,像是长期紧绷的弦终于绷断了,颠三倒四的就是这几句话。 白岐玉一开始还很有耐心的安慰她,让她冷静,后来发现—— 已经迟了。 崩溃、步入失序,是不可逆的过程,就像水流入大海,石头碎成粉末,老马突然地发疯一样,裴诗薰的理智也泯灭了。 不一会儿,话筒传来了物体碰撞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制服了发疯的裴诗薰,然后就是脚步声。 白岐玉挂了电话。 这是条死路,霍传山不会留信息给他的。 思考间,他已经走回了长寿村。 黯淡月光下,连路灯都没有的死寂之村,漆黑的犹如最原始的荒芜。 不知何时,骇人的哀嚎已经停止,黑洞洞的窗子里,偶尔闪过一两只猩红的眼。 白岐玉慢慢走到最近的一间屋子外,朝里面看。 他以为会是像老马那样,反折着四肢,野兽一样乱跑,却不是。 屋中人还保留着人的模样,只是瘦的诡异,像被榨干了汁液的枯树,从天花板上坠在地板上,任尘埃和冷风穿透干涸的身体。 有点像枯萎的藤。 “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 另一家也是一样。 白岐玉觉得无趣,叹了口气,拉开一扇门,回到了温暖明亮的家。 书房的门似乎离开的急,没关,小球藻培养箱发出很可爱的咕嘟声,水纹的影荡在深浅蓝色壁纸上,像通透的海。 家里没人,白岐玉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扒翻了一会儿,找了汉堡胚、牛肉饼,芝士、一些配菜,用小煎锅简单的弄了五个汉堡。 吃到第二个汉堡,书房的门“咔”了一声,男人来了。 看到白岐玉姿势慵懒的靠在吧台前吃饭,霍传山似乎很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走了过来:“想喝什么?” 白岐玉咽下口中的东西,想了想:“带焦糖的。” 霍传山“唔”了一声:“奶茶可以吗?” “咖啡吧,”白岐玉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不用吃药了,摄入□□也没关系。” 咖啡机缓缓运作起来,很快,浓醇的香气充盈了厨房。 一杯焦糖玛奇朵很快放在白岐玉手旁,霍传山可能是觉得食物种类有些单调,擦干净手要再去做一些,被白岐玉抓住了手腕。 像是过电般,霍传山僵硬的站在了原地:“怎么了?” “坐下,”白岐玉淡淡的说,“汉堡我做了很多,你也吃。” “不会不够吗?” 白岐玉摇头:“够。” “我再弄个薯条……” “霍传山,”白岐玉拔高了声调,“别逃避,过来坐下。我要和你说点东西。” 霍传山很乖的坐在了他身边。 高大的身影背着玻璃吊灯的光,打下很大一片影子,把白岐玉笼罩在内。 白岐玉细细的看他,看他俊朗的眉眼和让人沉迷的好身材,怎么看都觉得很喜欢。 即使他能意识到,他的思维方式有了一定程度的古怪改变,变得不合逻辑、又不合人情了起来,但他的审美却一点没变。 就是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帅。觉得浑身翅膀的肉瘤很丑。 觉得霍传山号称的“黑油膏”似的太岁也很丑。 “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肉眼可见的精神好了起来:“想起来了什么?” 白岐玉觉得有些好笑:“不怕我骗你?” “你愿意骗我,就说明,你在接受了。”霍传山认真的说,“这已经很好了。” 白岐玉失笑:“这哪里好了?算了……我想起来的是,我很久前做过一个梦。那时候以为是单纯的梦,现在看来,或许和你有关。” 是那个在宫廷里,沐浴在香槟与祭祀火焰中的梦。 白岐玉坐在高大男人的身上,用酱料在男人的胸口画了一个心,宣布所有权。后者餍足的像得到了全世界的狮子。 霍传山稍一思索,便露出了怀念的神情:“以人类的时间量度来算,那是公元前的事情了。” “公元前?”白岐玉不解,“香槟的最早记载在1687年,法国的修道士d·p·佩里农发明的,怎么会是公元前。” 霍传山笑了:“他没有发明什么。世界上该存在的东西都是存在的。他只是‘发现’了它的酿造方式,仅此而已。而在此之前,被湮灭的文明也发现过。” 白岐玉睁大眼睛:“那里该不会是……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吧?” 霍传山矫正:“并不是真正的空中,只有二十余米的高度而已。” 白岐玉只觉得震撼,谈起历史资料,他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你多讲讲。” 霍传山低沉磁性的声音宛若最上等的大提琴,在昏沉暧昧的吧台灯下回转: “……迦勒底人联合米堤亚人冲进尼尼微后,屠杀了他们见到的所有人,然后放火,烧毁了一切。” “时间距离我们亲临的那场酣畅淋漓的祭祀很近。那个被加冕的人王,就是辛沙立希孔。他和他子嗣、他的伴侣们,一起与空中花园烧成了灰烬。” “他们不是给你……给我们祭祀了吗?为什么不救他们?” 霍传山很奇怪的眨了眨眼:“为什么要救?朝代更迭、种群演化,这是每种生物都要经历的事情。就算我们救了一次,我们也不会永远住在那里,救他们第二次。这是他们种下的果。” “也是。” 白岐玉徜徉在只言片语中流露的历史的残暴中,仿佛真的回溯了火焰连天的,空中花园坍塌,繁华散尽的那个夜晚。 他突然又觉得不对:“《山海经》的出世至少在战国了,你说我是信仰成神,我怎么会出现在春秋时期呢?” 霍传山笑着说你又忘了,我们是恒定存在的,一旦出世,就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时间不会束缚我们。 但白岐玉觉得矛盾:“按照你这个说法,就算我想不起来任何回忆,只要我存在,那我在未来也存在……”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怔愣的看向霍传山。 后者温柔的视线里,是尽力掩藏的悲伤。 似乎在说,我永恒存在的爱人啊,我终于找到了你,可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呢? 如果白岐玉永远想不起来,那么,留给霍传山的,将是无止境的阵痛。留给白岐玉的,恐怕也是相同的痛楚。永恒的孤独,无处寻求的归宿。 白岐玉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混蛋。 寻找记忆之旅,从来都不是为了霍传山,或者别的什么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霍传山知道这一点,但他不想说,他不想以此来绑架白岐玉。 白岐玉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如果我彻底忘记了,真的想不起来了,该怎么办呢?” 霍传山说:“那就重新开始。” 白岐玉的睫毛重重的颤了一下。 “重新开始?”他重复了一遍,“没有过去记忆的我,不知道如何作为高维生物生存的我,甚至可能都会以人类模样存在的我……这样的我,是你喜欢的那个‘太岁’吗?” 霍传山却笑了。 他说:“这算什么。” 他又说:“你其实一直都嫌我丑。你以华夏大地的子民的信仰成神,审美不免收到感染,讲究什么文质彬彬,什么谦谦公子,我都知道。所以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跟随着你,化成人类的模样。” “你喜欢东方层层繁复的长袍,我们就穿长袍。你喜欢欧罗巴紧身的绸衣,我们就穿绸衣。你迷上了话本里妖精的珠宝,我们就去海里挖沉船。” “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这算什么。” 白岐玉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过去的事情,他真的记不清了。 但他心里很酸涩,因为他还是那个观点:“任何感情,都不该是一方单迁就另一方。这个道理你不应该更懂吗?……你是不是傻?” 霍传山抓住他的手,双手捂着,贴到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是傻啊,”他说,“不然就不会被你骗的神魂颠倒这么多年了。” 撞邪(玄学) 第182节 白岐玉的脸烧的通红。 这个人真是……总爱说一些话干扰他的心神…… 不能再听了。 他抢回手,把霍传山粗鲁的推到一边,把最后一个汉堡一整个塞进嘴里,然后拉开厨房的门,逃一般离开了家。 在雪夜中跑了一会儿,任白雪积在头上、身上,像披着霜雪的披风,心里的燥热才缓缓散去。 看着满天的雪,白岐玉想到了一个突破口。 韩江雪。 作为随时可能被联络的人,或许,霍传山还没处理他。 可惜正值寒假,大学里找不到人。电话又一直不接,白岐玉只得联系旁听时加的那个社交牛逼症的男生。 那个男生好像是叫时春茂,电话接的很快:“你是那个霍老师的朋友?怎么突然找我?” “你认识韩江雪吗?我找他有急事,联系不上他了。” 孰料,时春茂卡顿了许久,才说:“您最近没来学校,可能不知道……韩江雪自杀了。” 还是晚了一步吗…… 白岐玉不甘心,追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呃,我和他是一个院的,但不是一个专业。只听舍友说,好像是畏罪自杀。韩江雪之前做的事情你大体知道不?” 白岐玉知道韩江雪和霍传山有纠纷,但尚不确定是和真正的霍传山,还是“祂”,便含糊的说不知道。 这个时春茂是个八卦的,来劲儿了,神秘兮兮地说:“韩江雪是本校保研的,据说从本科成绩就是年级第一,很老实内向一个人,年年拿国奖。老师们都很喜欢他。” “考研后,他跟了霍教授,课题是什么长江流域道法学派与长生教义之类的。我们历史系的都觉得这个项目很怪,像网上流传的那些‘永动机实用’,‘量子波动速记’之类的民间科学,搞笑似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2019年那一块儿,霍教授还真的申请下来一大笔资金,我们都吐槽说别是洗钱用的吧。” 白岐玉打断他:“你确定?我怎么记得课题是‘板块变迁与民族迁徙对算卜术式的影响’?” 时春茂笑了:“别急,我没说完呢。2019年,资金申请下来后,霍教授就带着韩江雪山南海北的跑,我舍友的导师就在霍教授办公室隔壁,说别看他们课题离谱,还真弄到了不少资料,说按照这个进度2020年说不定能搞完。” “结果,不知怎的,一次实地考察回来后,两人就闹掰了。” 白岐玉知道,时春茂说的“闹掰”,应该就是霍传山报警抓韩江雪盗窃的事儿了。 不过,除了韩江雪的一面之词,他很好奇时春茂的说法。 只听时春茂说:“我们都看不懂韩江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大部分人的说法是,他是为了报仇。” “什么仇?霍教授苛待他了?” “没!霍教授给学生的待遇那么高,要说霍教授苛待人,那整个院里没好导师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又嘴瓢了,时春茂打着哈哈说:“是因为奖学金的事儿。2019学年,韩江雪因为天南海北的跑,落下了学习,有一科没及格,导致连续四年的国奖没了。” “他的家境虽说不错,但家里对他要求很严,那种很恐怖的望子成龙家庭,没拿到国奖的事儿让他特没面子。一怒之下,就把仇恨转移在了霍教授身上,把最重要的科研资料损坏了。” 白岐玉顿了顿,仔细找到了话语中的奇怪点:“……科研资料是,关于长生教的资料吗?” “对。” “你有听说过,具体是什么吗?” 问到这儿,时春茂再大大咧咧,也察觉出了矛盾感。 听到韩江雪自杀的信息,白岐玉的反应如此平淡而冷漠,没有表达同情心不说,还一个劲儿的追问死因。 时春茂迟疑地说:“那个,你问这个做什么啊?是霍教授那边……要处理风波吗?” 见白岐玉不作声,时春茂又有点害怕说错话,毕竟他还要在导师手下讨生活,得罪了德高望重的教授,没他好果子吃。 他赶紧补救道:“霍教授不用担心舆论问题。怎么说呢,韩江雪虽然可怜,但也是自作自受,没拿到国奖就毁掉导师的心血,没让他退学就不错了。霍教授对他那么好,他就是心里太脆弱……” “毁掉心血,”白岐玉打断时春茂的发散思维,“就是说,韩江雪这一弄,霍教授的旧课题进行不下去了,所以才开的新课题?” “应该是这样的……” “他到底毁掉了什么,会让课题都进行不下去?” 见时春茂不出声,白岐玉循循劝诱:“听着,我只是想知道霍教授一直心心念念的资料是什么……你知道,旧课题腰斩让他十分难过,我做朋友的,想着能不能帮帮忙,挽回一些……” 他这一解释,单纯的大男孩放下了戒心。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可能帮不上你……” 见有戏,白岐玉循循劝诱:“讲你知道的就行。” 时春茂稍一思索,斟酌的说:“当时霍教授报了警,按着韩江雪在地上揍的时候,我舍友正好在隔壁值班,去凑热闹了。” “他说,霍教授像是彻底的变了一个人,怒的发狂,双眼通红通红的,他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霍教授。” “而且韩江雪也特别奇怪,被揍得口鼻流血,还在地上‘嘿嘿’的笑,那种很古怪的,不像嗓子能发出的怪声,特别渗人,让大家以为这家伙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了。” “警察来之前,老师和几个学生想把二人扯开,废了老鼻子劲才弄开。天知道霍教授力气怎么变得那么大。像一头牛,一拳能锤开人。” “我舍友说,一上手,就能感到这股力气是‘完全不可能’抗衡的压倒性的大,把他推了个趔趄,差点扭了脚,他就赶紧缩到后面围观了。” “扯开后,两个人还在那对骂,骂的特别难听,各种超乎想象的污言秽语,很难想象是高知分子能使用的语言。”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霍教授对韩江雪真的是死仇的恨,极具感染力的恨。要不是在场人多,他掏凶/器杀人都不奇怪。” 白岐玉打断他:“有疑似‘被损坏的资料’的东西吗?” 时春茂说没有。 “我当时还和舍友讨论过,舍友说,可能二人打架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没发现类似资料的东西……只记得地上摊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瘪的。然后储物柜的门敞开了一个,里面是空的。” 便听时春茂说:“哦对了,我舍友还吐槽,说那个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弥漫着一股超级恶心的味道。那种水果放熟放烂后发酵了几天几夜的臭味,稍一回忆就恶心的头晕目眩的……” 这些形容,倒是和韩江雪说的相互吻合了。 白岐玉又追问了许久,由于时春茂不在现场,也不是霍传山学生,问不出更多信息,便寒暄几句挂了。 手机屏幕熄灭了许久,白岐玉仍久久无法回神。 他无法抑制的做出了一个猜测: 被损坏的“资料”,会不会,是“太岁”? 虽然不知道那股水果熟烂的臭香是什么回事儿,但无论是“长生”,还是韩江雪形容的“滑溜溜”的触感,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而且,如果那东西真的是太岁,师徒撕破脸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不管韩江雪是不小心弄没了太岁,还是故意盗窃或食用了太岁,对课题,对霍教授的长生梦,都是一个粉碎性的打击。 但如果接受了那东西是太岁的假设,紧接着牵扯起来的,又是更大的疑问—— 为什么曾经的霍教授有太岁? 且不谈太岁是高维生物还是天珍地宝,“状若美玉,又名皎礁”,它的体型怎么会是一个黑塑料袋能装下的? 克苏鲁体系里的生物,动辄“一个星球大”,“半个山峦大”,体型和地位都称得上迷你的修格斯都要有几米高,顶到天花板。就算不是克苏鲁体系,任何神话体系的神,都没有很迷你的。 一个不祥的、或者说,一直试图去忽略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不想承认,但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这一点。 这也是白岐玉,只能借助托梦和改名,借助bug由白绮身体复生的原因。 太岁不仅是死了,且尸体被分尸成了多半。 生,因人类对长生的尊崇。 死,因人类对长生的痴妄。 这就是白岐玉被命运玩弄的一生。 这也是霍传山宁愿被冷暴力,也不愿托出的,他要千万般折磨、虐杀探险队成员的原因。 而霍传山总是找不到白岐玉,需要借由交/配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留下标记的原因,也找到了。 太岁被分食,散落为成百上千个沾染了白岐玉信息的人类,导致霍传山无法辨认面前沾染着“爱人气息”的人,究竟是爱人,还是杀害食用爱人的凶手。 巨大的痛楚袭击了白岐玉。 他无法忍耐的蹲下身子,蜷缩成一个团,任痛楚与悲伤遍布全身,任泪水决堤。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哭被一贯佑护的信徒背叛的自己,还是在哭独自承受这一切,默默复仇的霍传山。 在此之前,白岐玉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黑夜里,坠入泥沼里,再也爬不上去了。 可霍传山呢?他一直在行走在更深更黑的夜,他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荒芜,他找到的所有带着爱人气息的人,都是分食爱人的凶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真正的爱人,却被憎恶着、恐惧着,只得到尖叫与怒骂。 甚至白岐玉忘记了霍传山为他做这一切的原因,将两个人或许共同分担会舒服些的痛楚,全数压在一个人身上。 黑暗拥抱着他的爱人,谁又来拥抱黑暗呢? 第86章 消失的回忆 白岐玉终于明白, 霍传山瞒他到现在的原因了。 并不是所有记忆都值得被铭记。 但无论公之于众,还是继续隐瞒,总有一个人会痛苦。没有一个选择能皆大欢喜。 白岐玉哭了很久, 任太阳升起又落下。哭太多东西。 他曾经想过,自己这么多泪水,是不是上辈子残留下来呢? 嘲讽的是, 或许真是。 可最让他痛苦的, 是事到如今,他仍想不起过去的记忆。 他隐约明白了一点:或许,他不是忘了,而是那段回忆已经随着太岁之死,一同灰飞烟灭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 白岐玉的心就好像被狠狠攥住, 痛的无法呼吸。 “你在搞什么啊?”他泣不成声,“你怎么可以忘?怎么能忘……你对得起你的死,对得起霍传山吗?你给他记起来!记起来!!” 可没有的东西, 就是没有。 霍传山付出了这么多, 他心甘情愿的受了, 却连一点记忆都想不起来。 撞邪(玄学) 第183节 他不敢去面对祂。 哭累了, 他绵软的就地一坐,靠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 看熹微晨光下来往匆匆的人流。 追公交的, 打车的, 努力蹬自行车的。 每个人脸上都浮着白花花的烦躁, 每个人的步伐都恨不得起飞。 对人类来说, 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 经济腾飞、文化百花齐放, 抹杀愚信。 学的是马哲、算的是力学三定律, 救命靠的是医学,普天之下就一个信仰:sce。人死了也不用超度,没人再信来世今生,因为肉/体和尸体分析到极致就是分子原子夸克。 或许是白岐玉一个成年男人哭成这样实在可怜,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胖子,小心翼翼的凑上来:“哥哥,您没事吧?” 白岐玉很缓的动了动眼球:“问我?” “嗯,”小胖子从口袋掏出一个菠萝包,“您吃了吗?” “……” 小胖子又小心翼翼的从书包侧兜掏出来一杯豆浆:“那您喝豆浆吗?” “谢谢,不用。” 小胖子见他态度冷硬,瑟缩了一下:“我,我妈说,早上不吃饭会低血糖,低血糖就会心情不好,所以一定要吃早餐……我辅导班老师那儿还有吃的,你不用担心我没有……” 白岐玉泄气了。 他收下了菠萝包,给似乎很舍不得的小胖子留了豆浆,后者喜笑颜开的走了。 或许是菠萝包太软、太甜了,白岐玉又想哭了。 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仍旧恨不起来人类。 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菠萝包慢慢的吃完,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很不怕脏的也坐在马路牙子上,大大咧咧的叉着腿。还抽烟。三块五一包的假烟。 白岐玉疲倦的抬了抬眼皮,又很快的垂了回来。 熟人。林明晚。 寒假了,摆脱了牢笼的高中生们乱飞到哪儿都不奇怪。 二人谁都不出声,就那么一左一右的观察着人行道上的行人。或者说,任行人们观察他们。 许久,林明晚掐灭了烟,把烟头一个抛物线准确的掷入垃圾桶。 “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那么狼狈?” 白岐玉勉强的勾了勾嘴角。 “那你呢?为什么总挑我狼狈的时候出现?” 孰料,林明晚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要慢一拍才能来。” 二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你在说什么?” 林明晚却不说话了。 她双手抄兜,裹在oversize的羽绒服里的身体瘦削却高大,倒有些可靠的意味了。五官冻得通红,把那些阴霾减淡了不少,那股咄咄逼人的艳丽感扑面而来。 注意到白岐玉在打量她,林明晚露出了一个很丑的笑容。 白岐玉这才察觉到,林明晚通红的鼻尖和眼睛,并不是因为冻得。 是哭的。 烟和打火机散了一地,这个一向阴恻恻的、孤僻强势的女孩,竟哽咽了起来。 然后,抛出了砸的人头晕目眩的话。 “祂告诉我说,你把一切都忘了,我还不信。我以为祂又想骗我走。但我介绍名字的时候,你竟然毫无反应,我才意识到……你是真的都忘了。” “什么叫我忘了?”白岐玉的大脑被炸得的嗡嗡作响,一片混乱,“我们在崇明小区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林明晚只是哭。 像一只落水的、濒死的狼,哭它逝去的族群,惨死的领袖。哭不可追溯的光辉的过去。 “你是谁?是和霍传山一样的类似克苏鲁体系的生物吗?还是说像太岁一样……” 林明晚却说,都不是。 她泣不成声,磕磕绊绊的说,她只是一片林间明亮的夜晚。 “我记得清楚,那是台风刚过的一天。你和祂在林子里面走。” “死了很多动物,连根拔起许多植物,但你的心情却很好。因为久旱逢甘露,少量的死亡带来的是更大的升级。也因为地上很潮,树叶都湿着,月光洒下来,整片森林都是亮的,像银光闪闪的宫殿,很漂亮。” “你说,林明晚这个名字,很适合给女人当名字,不比人间那些酸溜溜的诗句强?” “你还说,如果你有女儿,就要叫这个名字。然后你又说,其实男孩子这么叫也挺不错,光风霁月。” “于是,我就存在了。” 白岐玉望着林明晚惆怅的眼,心中是一片不可思议。 “就……这样?” “嗯。” “你是男的啊?” “……按照人类的性别观来看,是。” “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子呢。抱歉。” 林明晚见他震惊、迷茫,却很快接受了的模样,突然意识到,白岐玉的记忆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行走在明亮的林间,说林明晚这个名字不错的神,把自己和过去都忘了。 他紧紧闭上眼,任泪水滑下。 看他哭,白岐玉心里也不好受。 如果他的理解没错,那么林明晚就是因为白岐玉一句无心的话而产生的。他知道,在玄学界,这叫“言灵”。 从话语中,白岐玉隐约能感觉到,在太岁眼里,林明晚的存在并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甚至说,太岁是真的把林明晚当儿子,或者徒弟、宠物之类看的。 过多的真相让白岐玉的脑子一片乱,他不出声,林明晚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坐在马路牙子上,继续看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残血般的晚霞燃亮了天空,上辅导班的小胖子蹦跳着回来了,看到白岐玉仍坐在原地,惊讶的跑过来:“哥哥,你还在这儿啊!” 他一喊,白岐玉缓缓动了动眼睛:“啊……哦。” 小胖子又看到了林明晚,乐呵呵的:“这个小姐姐是你妹妹吗,好漂亮啊!” 白岐玉却一愣:“你为什么不觉得她是我女朋友?” 小胖子童言无忌:“你们长得很像啊。而且,怎么说呢,感觉你看她的眼神像我妈妈看lucky,啊不对,像我妈妈看我。很慈爱的。” 白岐玉失笑。 小胖子背着书包跑了,许久,白岐玉问:“你饿了么?” “是你饿了吧。” “嗯。” “吃饭去?” “好。” 两人去了鲁大伯纸上烤肉。 沉默的吃完,林明晚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光盘,露出一个怀念的神情:“你这家伙,饭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白岐玉有些意外:“我之前……我是说太岁,饭量很小吗?” “很小,超乎想象的小。反正小的不像个神。”林明晚怅然的笑了,“所有见过你本体,又见到你饭量的,都感慨你的饭量怎么那么小。然后你总会生气,说什么君子,什么风度的,扯一堆人类文化里很唬人的怪词汇来辩解。” 白岐玉一直紧绷的神情也软化了下来:“既然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情,那你多告诉一些给我,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说着,林明晚的思绪飘到了很远,聊了很多过去的趣事儿。 比如太岁从来不吃植物,只吃肉。 倒不是因为忌讳植物是同族,是嫌弃植物有一股草腥味儿,难吃。 还说祂的饭量超级大,总是把猎物的最好的部位给了太岁,剩下的卷一卷吞掉,吃东西像推土机。 这比喻太搞笑了,白岐玉想象了一下推土机一样吃饭的怪物,笑出了声。 沉浸在过去的回忆时,林明晚前所未有的轻松,像一个真正青少年,不带阴霾的笑着。 白岐玉问:“你们都说祂啊祂的,祂的名字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却把林明晚问住了。 “祂有名字吗?没有吧。起码我没听你叫过。” “没名字……怎么称呼它啊?” 林明晚茫然地说:“你喊祂的都是‘那家伙’,‘那个贱畜’,差不多这意思的。” “啊……” 白岐玉掩饰的喝了一口啤酒,结束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林明晚裹了裹羽绒服,问他要去哪儿。 白岐玉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回崇明小区吧。”他说,“我有一些……有很多事情要继续问你。” 首先,就是崇明小区的问题。 刘玉良、裴芝琪、文森特(奥尔波特神父)、霍传山,再加上一个白岐玉,几分之一探险队的人都住同一个小区,绝非巧合。 联系到探险队当年做过的事情,很难不疑惑这群人扎堆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撞邪(玄学) 第184节 现在看来,白岐玉选择崇明小区,那套一见钟情的房子入住,恐怕是被操纵过。得知他对装潢的偏好并不是难事。 那么,探险队的其他人选择这里,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林明晚爽快的给了答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群人的所作所为,那个小区,就没有事儿可以瞒你了。” “刘玉良的账单你看到了,”林明晚说,“那就是贩卖太岁的记账单。” 白岐玉睁大眼睛:“你是说他们甚至……” “甚至不光自己吃,还拿去换取荣华富贵,金银财宝。” 卖…… 卖太岁……? 白岐玉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片段。 他曾经被流浪汉模样的人拦住过,问他要不要太岁,可以延年益寿。他把人当神经病绕开了。 戚戎的远房亲戚扈大师被骗了2000多万,食用天价保健品,然后癌症一直未复发。 离开靖德前,有“无差别”连环杀人案闹得整个城市人心惶惶,后来发现,并不是无差别杀人,而是受害者们都购买过天价保健品,专家们判断为仇富心理…… 刚来邹城时,他还听到一段新闻,是什么来着…… “……经判断,犯罪分子管某、艾某有两年精神病史……所售卖的号称‘太岁’的天价保健品,经检测成分,是淀粉与某种可致幻毒性蘑菇的混合物……” 管某,艾某。 管豹、艾春生。 极巨的怒火攻心,白岐玉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就连分食,长生,都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贪欲吗?还要制成保健品,换取金钱与地位…… 林明晚赶紧扶住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他脸上的恨意几近凝成实质的表情:“只把他们抹杀,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白岐玉缓了很久,才嗓音沙哑地说:“原来,不止探险队的人,这些人的死也与你们有关。” “嗯。” “那个刘玉良……”白岐玉深吸一口气,“死了以后,化成那种,很恶心的黏糊糊的黑色液体,是你们搞的?” 林明晚摇头:“那是食用太岁的诅咒。” “诅咒?” “食之可不畏死,可不代表就是长生。”林明晚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不畏死,是因为本身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死过一遍了,自然就不怕再死了。虽然那天把他杀了是个意外,但就算我们不杀他,他也会逐渐步入失序与疯狂。” 白岐玉一怔:“就算不杀他,也会步入疯狂……所以,你们提前一步去杀掉他们,也算是停止这场折磨了?” “嗯。” 这个说法,让白岐玉好受了点。 他复杂的叹口气,翻过来覆过去的看自己骨感而葱白的手,无法想象皮囊下的存在是不可言喻的黑泥。 “裴芝琪呢?她既然是刘玉良前妻,难道也参与了卖太岁?不过她好像还活着……” 林明晚摇头:“她虽然去了饱头山一行,但她是被胁迫的,而且太岁的残块也主动交还了。所以,我们留了她一命,来协助我们,作为赎罪。” “等等,太岁残块?” 林明晚笑了:“我早就想吐槽了,你反射弧是真的长,那家伙天天给你做着吃,说什么是龟苓膏,老天,这你都能信?” 白岐玉震惊的捂着喉咙,许久,才挤出来一点声音:“那东西就是太岁本体!我……我他妈吃了我自己?” 林明晚哈哈大笑:“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他笑了一会儿,见白岐玉仍是难以接受的模样,好心解释说:“这没什么可介意的吧,蛇蜕皮还会自己吃蛇蜕呢。蛙不光吃自己蜕皮还吃蝌蚪呢。” “当然了,和你比不是一个档次的……反正太岁本体碎了,不能用了,那可都是好东西,与其浪费,不如能给你补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白岐玉缓了很久,嗓子眼儿那股呕吐感才散去。 他艰难的开口:“也就是说,我现在淹不死、撞不死,还能他妈的瞬移,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是神,而是因为我食用了太岁本体?” 林明晚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有关系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没有过去的回忆,很多写在本能里的行为你不会也正常。” “什么叫写在本能里的行为?” 林明晚说不出来了。 只说太岁是非常强的一个次生高维生物,甚至能和祂那种天生高维一战,数十日不败。那些呼风唤雨的神通,都是招手就来。能凭借一个“命名”,就使林明晚成神这点,可见一斑。 说这话时,林明晚面上是不由自主流露的尊崇与艳羡。 白岐玉无法想象。 沉默了一会儿,白岐玉猛地想起了什么:“所以你房间里养的狗,是不是就是……” “那就是诅咒发作后的模样,”林明晚点头,“变成了不畏死的生物,自然,和人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是谁?” “林天羽。”林明晚说,“他失去人性后,正好我借此作为落脚点,继续调查‘售卖太岁’的产业链。……你之前不是好奇一到四楼的摄像头主人是谁吗?是我。” “这样……” 想起那个浑身横肉,令人作呕的肉瘤般的“人狗”,白岐玉胃中一片翻滚。 比告知亲口吃下太岁残块还恶心。 但一想到,这恶心可怖的怪物,是人变成这样的,他就感到不忍。 林明晚看出他的挣扎,怒骂道:“你同情他们,谁同情你!不是你把他们变成那样的,是他们主动害的你!主动选择了毁灭!” 那本《东山经评注》上,可是仔仔细细写清楚了,“有群氓分而烹之,化若黑膏”。 而这句话其实是有歧义的,它缺少主语,无法辨别“化若黑膏”的是被烹的太岁,还是食用了太岁的群氓。 所以,食用太岁一举,是一场代价是生命的豪赌。 “我就是觉得,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白岐玉怅然道:“如果他们不那么做,太岁不用死,他们也就不用死,这分明是双输啊……这个道理,他们为什么不懂呢?” “他们懂,他们比谁都懂。”林明晚冷冷的说,“但他们就是要赌。赌输了,是早晚会面对的一死。赌赢了,那可就是长生,和数不清数不尽的财富。所有能理智思考的人都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是人。” 白岐玉睫毛一颤。 因为他们是人,他们寿命有限,他们就会赌。 这个问题太沉重,再想也改变不了什么了,白岐玉沉默了许久,转移了话题。 “我亲眼目睹了祂虐杀巴摩喇·孔度的场面。祂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会让一群普普通通的人把太岁的本体分食了?” “你失联后,祂就陷入了沉睡。”林明晚回答的很快,“还记得你们去过的青岛防空洞吗?祂一直在那里。” 防空洞? 白岐玉一愣:“等等,也就是说,我被祂盯上,不是来到靖德后的事儿,而是离开青岛地下水道就……” 林明晚点头。 “那时候祂为什么不来找我?”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站起来,“不,祂不来找我也行,只要祂拦住探险队,一年后的饱头山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林明晚露出一个很丑的笑容:“祂不能去找你。因为,祂不敢再搅动命运了。” 白岐玉一怔:“哈?命运?” 林明晚点头:“对,命运。” 白岐玉很快想起来什么:“你不会指的是‘三个预言’吧?” 说到这儿,白岐玉语气急迫起来:“那三个预言到底什么意思?我虽然知道内容,但也太他妈抽象了,霍传山也含糊的不和我解释……” 林明晚却只说,那是太岁“消失”前,乃至林明晚出世前,甚至太岁与祂相识前的东西了。 这三个预言,究竟是太岁自己作出的,还是太岁从别处得到的,都无法考证。 “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三个预言,是【必定】会发生的未来的事实,”林明晚面无表情地说,“是无法抵抗,无法干扰的未来。”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白岐玉无法理解,“祂,还有太岁,还有你,不是神么?不是高维生物么?你们自己就神叨叨的,预言这个预言那个的,怎么会有你们都无法抵抗、无法干预的事情呢?” 林明晚却说,他刚才说的那个结论,就是太岁自己得出的。 他还说,太岁当年也发出过和你一样的疑问,并且对此进行了巨大的反抗,无法想象的努力。 却都失败了。 甚至,把事情弄得更糟。 再多的,林明晚一概不说了。 他只说:“所幸第三个预言已经生效了。束缚在你们头上的紧箍也消失了。这是好事。” 白岐玉还是无法接受。 “这怎么能叫好事?所以,是因为看似不可抗拒的预言,祂就……就硬生生的,等候探险队的人把太岁分食,才来找我?” “从因果来说,可以这么理解。” 白岐玉大脑一片空白。 这和他一贯以来的价值观,相去太多了。 他可以理解霍传山对他的折磨,毕竟祂不是人,很多情感、表达,都不得当。 但只要霍传山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他好,他想明白后,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甚至可以理解高维生物泄愤下,把所有分食太岁的人抹杀,这也说得通。想明白后,他同情的是霍传山,而不是自食恶果者。 但…… 因为一个预言,不去阻止探险队的人的恶行? 因为一个预言,导致太岁真身被分食,只能通过人身复活? 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他无法理解。 “这说不通的,不可能的……”白岐玉喃喃着,“霍传山呢?我要亲口问他……” 他像风一般,穿梭过层层楼梯,下到301,然后开门。 撞邪(玄学) 第185节 搬空了的出租屋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在老旧的木沙发上坐着。 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87章 三个预言 二人分离的时间其实没超过4时。核酸证明都没失效。 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 可以用“沧海之一粟”来形容。 而白岐玉在不到4时里,被塞入了太多信息,太多他渴盼已久的真相, 和超出承受能力的事实。 这让他的思绪乱的像一锅汤。 可见到男人的第一面, 白岐玉出奇的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的走到旧沙发前, 任男人扭头看他, 然后沉默的坐在男人旁边。 沙发前, 是搬家时被放弃的茶几,和房子自带的旧电视。 白岐玉对这个茶几印象很深。材质问题,特别容易留脏。但无论是尺寸还是设计都很不错,换新的吧, 白岐玉又挑不出更满意的, 就这么折磨的留着。 于是,霍传山去老街区的裁缝屋里,量寸定做了一个桌布。 得知后,白岐玉还笑话他老古董,说你为什么不网购啊。 霍传山只是笑笑,说习惯了。还说,下次你教我网购。 白岐玉当时没当一回事儿,觉得霍传山这么老派的作风,应该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不会网购又怎么了。 所以到现在, 白岐玉也没教霍传山网购。连点外卖都不会。 “……不是高维生物吗?”白岐玉苦涩的想,“连制定法则都会,怎么不会点外卖呢?” 这么想着, 一不留神就问出来了。 霍传山回答他:“创造语言的人不一定会背所有的诗;制作游戏的人不一定能通关游戏。高维生物也不是人类一贯尊崇的全知全能。” 白岐玉睫毛颤动着, 没有出声。 “所以, 我也会迷茫和惆怅,也会开心和伤心。也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也会……不知所措,决策失误。” 白岐玉猛地转头,死死的盯着他:“这就是你对那个问题的回答?你分明醒了,却不去找太岁,眼睁睁的看着探险队的人把太岁分食?” 霍传山却说,我不能去。 他还说,如果我去救你,事情或许会变得更糟。 白岐玉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霍传山不再出声了。 只是以一种很悲哀的,充斥着怅然与无能为力的神情看着他。 白岐玉好像看到了一片海,一片被暴风雨肆虐中的,深沉而漆黑的海水。 来自大陆的狂风与骤雨击打着海,促使它逼迫它起伏、澎湃,巨浪惊骇,咆哮滔天。滩涂被冲刷,无数无辜受到波及而死亡的鱼虾堆积岸边,发出冰冷的腥臭味儿。 可这不是海的本意。 它只是存在在那儿,而已。 这种无所适从的怅然,白岐玉也有过。 在靖德撞邪的日子,在邹城撞邪的日子,每一日袭来的都是相同的困惑:为什么? 这个答案,霍传山不能给到白岐玉,白岐玉也给不到霍传山。 “你是有苦衷的,对吗?”白岐玉迫切的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去不了,有别的事儿绊住了你?或者你被骗了,诸如此类……你说啊,你解释了我就会相信的!” 可霍传山只是摇头,告诉他,他就是没去。 “我不能去找你,也不能去救你,”霍传山的声音似乎在哀泣,“我不能。我就是救不了你。因为这是你给出的预言。” “我给出的预言?我他妈是什么命运石转生,什么三女神合体吗?”白岐玉暴怒的尖叫,“你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吗?我不明白,我他妈都被夺取了信仰,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黏菌复合体,一个蘑菇,连思维都没了,你告诉我你因为我给出的狗屁预言,而‘不能救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要是预言那么准,我怎么没预言到自己的死,自己被如此这般的折磨?” 话音刚落,白岐玉突然就意识到一点。 他确实预言到了自己的死。 第一个预言说,缺席者的名字被谋杀。暗指巴摩喇·孔度的夺名。 第二、第三个预言说,他们在一起。霍传山说,这两条的时间不同。 在一起应该是个持续的状态,为什么要隔开两段时间? 因为中途被打断过。 又重启过。 “我早就预言到了,自己的……死亡?”白岐玉颤抖的说,“还预言到了自己的复生?” 霍传山的双眸一如既往地深沉,似乎并没有因为白岐玉的豁然醒悟而激动,或者痛骂而难过。 他只是轻轻地说,是。 “这三条预言,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霍传山给出的答案,和林明晚给出的一致。 在祂认识它之前。 那是一段漫长的,以人类历法来量度难以考据的时间。 它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呜呜的哭,祂吃饱了,去陆地晒太阳,看到了它。 祂问它,你为什么哭。 它看到陌生的生物的第一眼,就认出了祂是谁—— 预言里,与它两度在一起的,横跨了死亡与复生的生物。 [——就是祂吗?] …… 白岐玉怔愣的坐回沙发上,久久无法平歇。 从两个人口中,他大体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太岁在认识祂之前,就得到了三条预言。 预言告诉它,它会被谋害,会和另一个高维生物交/配,还会死。 如果他是当时的太岁,他会怎么做? ——避开这一切。 虽然没有阐明三条预言的因果关系,但如果第一条就被扭转,会不会后续就会不一样?再者,它的死会不会和祂有关? 这或许,也是太岁作为土地爷大力发展信仰的原因。 林明晚曾说,当年,太岁像疯了一般,去拼尽全力的庇佑人类,日夜响应人类的祈求,以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势头去发展信仰,让‘大地之父、太岁爷’的声名远扬。那时,可真是一片壮观而震撼的威名,无人不知晓太岁爷的神通…… 白岐玉可以想象那时的盛景,太岁是如此的强大,如此不可一世、不可撼动。 或许,太岁就认为,这样的自己,绝非是普通宵小可谋害的了。 孰料,也正是因为信仰的过度远扬,吸引了原萨满教的巴摩喇·孔度,盗窃了太岁爷的真名。 至于第二条预言,回忆到梦境中的内容,白岐玉也隐约能感觉到,太岁对祂是不屑一顾的。 倒不是说一点爱也没有,但二人的地位明显不对等。祂讨好它,忍让它的任性、骄纵、反复无常,包容它的暴躁、傲慢,与不可一世。 太岁愈发避之如蛇蝎,祂就愈发爱慕、黏缠。 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第二条预言,也实现了。 大脑中突然闪过无数个如梦似幻、靡丽繁盛的画面。 艺伎端庄妖娆的舞姿,西班牙海盗船硝烟味的船舱,地中海温室花园巴洛克的天使雕塑,甚至火山爆发时梦幻而残忍的紫色晚霞,海底珊瑚丛受惊般四散的五彩斑斓的鱼群…… 他们漫步其中,谈笑间,时光温柔轮转…… 想到这里,白岐玉的头胀痛的难以忍受,失态的尖叫出声。 霍传山要拉他躺下,他一把打开男人的手,急迫的问: “所以,你为什么沉睡?因为太岁被窃名,第三条预言实现了?不不,那时候,虽然信仰被偷,太岁本体还是活着的,只能算实现了前两条预言……太岁还活着?” 白岐玉猛地明白了什么。 那时,太岁被盗窃了信仰,名字也从山海经被抹除,虽然没有死,却是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之躯。 昔日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太岁爷,被偷窃了一切,不再拥有高维生物的体质、思考和行为能力,回归了最本初的模样。 白玉?黑玉?已经无从知晓了。没有了信仰,它就是块普通的黏菌复合体。 这比直接杀了它还恶毒。 而第三条预言给了祂希望:太岁死后,会复活。 那么复活后,会不会,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霍传山没再出声,但白岐玉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许就是他所猜测的。 ……太荒谬了。 因为无法抗拒前两条预言,就把希望寄托在第三条上面? “所以,你的沉睡,是在等第三条预言?” 霍传山没有出声,白岐玉却知道,他猜对了。 “你就没想过,如果预言不会成真呢!如果前两条都是巧合呢!” 白岐玉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真的是太岁,我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做。我不相信命运,从来都不相信。太岁一定也是。前两条预言,它一直在反抗,即使反抗现在看来是失败的,却也没有证明预言一定为真。你却替它接受了命运,接受了命运之死……” “不是预言害死的他,”白岐玉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是你,是盲信预言的你,害死的他。” 撞邪(玄学) 第186节 霍传山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痛苦的弓着身子,像一个被夺取了珍宝的恶兽,用那种崩溃的,毫无理智的嗓音嘶哑的吼道: “你当时已经没有意识了……困在身躯里,回归了最本初的黏菌复合体……” “你不再享有信仰,不再拥有超脱维度的能力,无法行动、无法思考……我以为,如果你还能思考,也一定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既然我们还会在一起,你一定是死后重新获得了思维。就像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白岐玉嘲弄地笑着:“所以,你从来都不懂我。” “阿白……”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它在哭?” 这是霍传山一直求知不解的问题。 他问,为什么? “因为,它那时候知道了三条预言。它痛恨它们,抗拒它们,发誓拼劲一切也要阻拦它们。而你……你让它输了。你代替它投降,把它的骄傲与反骨,一文不值的踩碎在了地上。” 这句话,像一把锋锐的匕首,狠狠刺在了濒临崩溃的最软的心头。 霍传山浑身震颤起来,然后开始风化。 他舍弃了这个一次性的、空洞的、无法带回爱人的壳,任霍传山的肉/体湮灭如尘,消失在世间。 海浪波纹一层一层的翻涌,白岐玉好似听到了海哭的声音。 那是一股极其悲恸而孤寂的幽鸣,那些海水,深邃的痛楚,独属于海水的潮湿腥冷的气息,从任何一处阴霾涌来,一瞬将这片空气包裹。 哗……哗…… 哗……哗哗……… 咕噜咕噜咕……咕噜…… 白岐玉做了一个很平淡的梦。 知道是属于前世的回忆,他没有太大情绪起伏,而是带着好奇,随着梦中人的视角,探寻当年的事情。 他正在用餐。 周围环境倒是不错,一片海边的老式码头,碧海蓝天,海鸥叫嚣着翻飞。有身材精壮,扎着裤脚和手套的水手们在收网。 可面前食物的品相却糟糕极了,一大盆海鲜,水煮的,极其原始的处理手法,恐怕连盐都没放。螃蟹、鱿鱼、虾,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海鱼。 旁边是几个陶制的小碟子,放着白泥、绿泥般酱料和咸菜。没有餐具。 这样品相的餐品,白岐玉肯定是不吃的。但梦中的“白岐玉”却很熟稔的下手抓了一只螃蟹,直接塞到嘴里嚼。 他吃着东西,一群小孩子围过来了。 都穿着破衣服,屁股蛋子露着,瘦的惊人,像是好几天没吃过饭。典型高加索人种的五官,金发和红发都肮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 “哥哥,我们好饿。” 白岐玉就推了推盆子,示意给他们吃。 孩子们也毫不客气,一拥而上,抢劫般抓了满手的食物,就跑了。 盆子空了。 白岐玉叹口气,把盆子推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靠在椅背上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打渔装束的高大男人在他面前坐下。 他看到空空如也的盆子,心情俨然不错:“今天食欲不错?” “嗯,”白岐玉含糊的说,“是不错。” “我再去弄一点?” “不用了,”白岐玉打断他,“我在想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呆腻了?” “有点。” 二人有一波没一波的聊着天,孰料,一个小男孩冲了出来。 他的穿着比刚才抢食物的孩子们还破,像个乞丐,门牙漏风。 六岁,或者更小,身子却瘦的骷髅一样,能看到嶙峋的骨头。 这么小的孩子,很难看出来长大的模样,更何况保质期短小的白种人。可白岐玉意外的觉得,这人特别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 就听这个孩子怯懦的说:“哥哥,你要走了吗?” “嗯。” “那你还有吃的吗?我妈妈快饿死了,她饿死的话,我的弟弟也会饿死的,你救救我们……” 但白岐玉的面前已经没有食物了。 他似乎很是动容,为难的看了一眼小孩,又看了一眼祂。 男人便起身离开了。尽管没有交流,但白岐玉知道,他是帮忙弄食物去了。 果然,男人很快拎着两麻袋的海鲜回来了。袋子里的东西还在动。然后态度很恶劣的扔给孩子:“拿走,不要再来了。” 小孩又惊又喜,感激到几乎五体投地,边回头,边吃力的扛着海鲜袋子跑了。 白岐玉感慨的说:“没想到这个镇子的饥荒这么严重。上次来还不是这样的。我分明看到刚才驶去的船都满载。” “宫廷小丑芬尼·德鲁引导了吃生海鲜的潮流,lutetia——不,现在叫巴黎了——的贵族现在争相高价购买鲜货,比东方的瓷器都热。”祂冷淡地说,“现在还在当地卖,就是扔钱。” 白岐玉揉了揉眉心:“偏偏还不以种植业为主,飞来横祸。” 祂看出了白岐玉的忧虑:“你想帮他们。” “嗯。” “这个小镇的产业结构就是有缺陷。镇南边的山随时要滑坡,而下周进入雨季。马上要开战,这里是征兵第一线。瘟疫也将从国界线来——你帮不了所有人,帮不了他们一世。” “……嗯。” 二人走了。 路过巷子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妇女的哭声。 原来,小孩扛着两袋海鲜回来时,被饿的发疯的镇民截住,杀了。 食物也没保住。 妇女在哭孩子,在哭自己,也在哭另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 白岐玉猛地意识到,祂是故意的。 但他无法争论,因为他知道,这是给他上的一课。 即使不帮小孩,或许,他明日也会饿死。 他忍不住驻足在屋后,听妇女为最小的孩子交代后事:“巴摩喇……我买通了汉科,你晚上偷偷藏到进城的马车里,躲到鱼箱里。进了城,你去找外公,他是一名祭司,说不定能养得起你……” “妈妈呢?” “我要死了。和你的爸爸、哥哥一样,回归大地的怀抱了。” “死?外公不是祭司吗?他不是神的仆人吗?他救不了你吗?” “神不会永远倾听所有人。” “神为什么不能倾听所有人?他不是万能的吗?我们可以多给他一些代价,多供些供品。妈妈,我愿意把我的寿命贡献出来,换你活着。我不怕死。你不要死。” …… 原来,这小孩就是巴摩喇·孔度啊。 梦中的白岐玉在墙角听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离去了。 …… 白岐玉在睡梦中惊醒。 梦中的信息还未完全消化,可眼前的景象,容不得他分更多精力出去了。 “这里是……” 他沉入了海水之中。 螺旋向上盘旋的数以万计的高柱,高耸而华美,似乎要直直刺破海面。 那些柱子间,是无数个高低参差又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更多的,是看不出用途、也看不懂意义的建筑。 它们不约而同的拥有不属于欧式几何的截面,不属于一贯使用的纹路,无法以常理来形容的震撼又诡魅的结构。 那些古朴而神秘的墨绿色建筑拥有着超脱人类技术与审美的装潢,与深海漆黑而幽静的海水交融,好似从远古时期,甚至人类文明尚未萌芽时期就存在于此。 穿梭其中的,是一众拥有人类形态,又绝非人类的诡异生物群。 体型大的,估摸头尾超过数十米;体型小的,像一片成群结队的鱼群,或许只有胳膊长。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蛙类或者鱼类那种极其夸张的,被放大、拉宽过的五官。 无论是凹凸不平的肿眼泡,还是过大或过小的嘴,都努力的彰显着存在感,告诉世界:它们是海洋的族群。 而现在,白岐玉正从柔软的巨型蚌母上苏醒,在华美而梦幻的、疑似为水晶或玻璃的透明宫殿中,像一只鱼缸里的井底之蛙,正朝世界另一个极点的真面目,投去一瞥。 这里是祂的领土,祂的城堡,以及祂的子民们。 “霍传山……霍传山?” 无人回答。 “霍传山!” 声音通过液体传导,音量确实要比气体传导的大一些。 一阵呼唤后,白岐玉意识到,或许,祂不会来了。 在他面前湮灭的属于霍传山的“壳”,已经被丢弃了。 而白岐玉,甚至并不知道,脱下这层壳的祂,朝夕相处千万年的祂,叫什么名字。 “你真是……”白岐玉鼻子又开始发酸,想骂人,骂自己,骂这该死的一切。 撞邪(玄学) 第187节 他想为自己的情绪化、推卸责任道歉。 所有人都有错,所有人。这一切从最开始就错得离谱,可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崩坏的开端。 可该接受道歉的家伙把自己藏起来了。 许久,白岐玉跳下贝壳床,朝门外走去。 门外有两个高大的,很符合克苏鲁体系中深潜者形象的“鱼人”正在窃窃私语,注意到白岐玉靠近,很快挺直了腰板。 “这里是哪儿?” “¥#@%……” 听不懂。 白岐玉又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发音的回答。 他只听得出,鱼人的语言是有韵律与节奏的成熟语系,可无论是古怪拗口的发音,还是不同于任何人类文明的词汇,他都无法揣度个中含义甚至情绪。 最后,一人二鱼人在努力下,变为了手势交流。 鱼人想让他回房间里,白岐玉问这里是哪儿。 在手势中,两个鱼人夸张的比划着什么,或许是城池,或者某种具有极大影响力的存在,使他们敬畏、恐惧,进而顺从。 是……祂? 白岐玉急切的问:“那你们知道祂的名字吗?告诉我怎么发音?” 鱼人们却闭上了嘴。 像蛙类般崎岖的挂在扁平脸上的眼,流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恐惧”与“崇拜”。似乎那是一种不可以被提及的高贵存在。 鱼人们像是逃一般,摆动着带鱼鳍的修长的腿,离开了水晶之屋。 看着他们的身形消失在昏暗幽蓝的华美高柱中,混入密密麻麻的穿梭的族群们,白岐玉叹了一口气,朝外围走去。 踏上整齐光洁的台阶,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到来,记忆中也没有回想到的场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数以万级的台阶与长廊交错中,他看到了一片深深浅浅的,与漆黑海水截然不同的色彩。 直觉告诉他,他要到那里去。 第88章 深海之都 走不到的。 向上拾级几百阶, 或者几千阶后,白岐玉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身旁的海澄澈的像一滩融化的玻璃水,梦幻虚无到宛若仙境。那些不知名的怪鱼, 鲜艳斑斓的怪虾, 还有流光溢彩的石砾与礁石,都像镶嵌在流动的碧色树脂里,晶莹可爱, 无处不在颠覆白岐玉对深海“漆黑可怖”的刻板印象。 即使没有自然光源,整片深海仍呈现一片通透,那些附着于高柱、螺旋式的外墙的幽绿微光, 似乎来自于水藻与发光苔藓, 像一片片荧幕上的坏点。 在这片仿佛时间按下静止键的梦幻里,白岐玉只是一个更小的点。 他的移动速度和距离,都像巨人指头上的一粒灰尘在做无序运动, 无论前行多久、前行多远, 他都只是在做无用功:他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走得到那片光影中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岐玉停下了脚步,朝半空中望去。 那是一个类似祭台的圆形平拱顶宫殿,七十二根巨型浮雕圆柱高高的支向天空,像什么极其巨大的残骸的肋骨。 祭台正中, 是一片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幽蓝光影。 如深邃之海微缩的万象,从深到浅的蓝流转、波荡, 无止境的幽蓝光辉不止笼罩了这片祭台,还笼罩着整片海底建筑群的上空。 光影中,好像存在着什么, 又好像只是一片过于绚烂的光影, 是过路者的一个幻觉, 那些光的漫射如成千上万根肢触,随着海水的波动摇曳。 莫名的,白岐玉突然萌生一个猜测: 祂……是不是睡着了? 好像真是。 屏息凝视了一会儿,白岐玉能察觉到,那片幽蓝光影的起伏,是存在韵律的。 无数根细小的肢触,正处于极其放松的姿态,顺着水波荡漾飘摇,可肢触中巨型的躯体,起伏的节奏却与水浪不一样。 “霍传山?你睡着了?” 没有回应。 “这么生气啊。”白岐玉叹口气,“算了。问一个睡着的人是不是睡着了,我也是傻了。” 他转身,又一阶一阶的慢慢下了台阶。 整个过程中,他这个生面孔吸引了数量超乎想象的鱼人族群们来围观。 但意外的,那些眼神并不让他觉得不舒服。 是那种看动物园中稀有品种,街上来了个不同人种的外国人的纯粹好奇的眼神,不含恶意。 习惯了以后,白岐玉称之为“麻木”了以后,那些怪异、崎岖,以人类审美可以称之为“恶心”的眼睛,竟然能品出点可爱来。 傻傻的,很天真,像刚出生的小狗崽。 区别就是,小狗崽不会有锋利而肮脏的尖锐利爪,也不会有遍布全身的长满青苔与浮藻的鳞片、黏腻腥臭的滑液,四肢上不会夹裹着鱼鳍。 他又询问了一遍“祂”的名字,然后发现这个问题比一万句驱使都好用,刷的一下全散开了。 离开了台阶,白岐玉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晃这,心底的负面情绪不可避免的上涌。 他很短暂的产生了后悔:如果不知道真相多好呢? 不知道的话,就可以在弗兰克林花园里,等待青岛的offer,年后入职;就可以在游戏业有新的开始,与自己认定一生的爱人携手。 这也是霍传山隐瞒他的美好期盼。 可…… 白岐玉想,再来一百遍,他也会让霍传山摊牌;他觉得太岁也一定是这个反应。 不然,祂就太可怜了。 白岐玉不想再想了。头疼。 既然祂睡了,两人就都冷静冷静再说吧。 得出这个逃避般的结论,白岐玉才真正放松了紧绷的情绪。他突然感到了一股不容忽略的视线,回头一看,那群围观的鱼人族群,又回来了。 甚至规模比之前还大。 白岐玉忍不住笑了:“都跟着我做什么?” 鱼人们面面相觑,然后像蝗虫离境、幼儿园小朋友看到老师般一哄而散。 白岐玉继续向前走。 那股视线又来了。 再一回头,又对上了一片被抓包后心虚、尴尬的圆滚滚的鱼眼睛。 有几个还假装是过路的,离得远远的双眼很滑稽的望天、望地,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白岐玉叹口气,朝鱼人们走去。 鱼人们吓了一跳,似乎没猜到他会过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抽离了空气的被捕捞的鱼。 “祂在睡觉是吗?是因为不愿意见我吗?” “%¥#……” 还是语言不通。 甚至不知道它们听不听得懂自己说话。 白岐玉换了一个说法:“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鱼人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随即四散开来。 约莫一分钟后,无数个鱼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抱着大鱼的,有爪子上刺着小鱼的,还有两个鱼人扛一只巨型鱼的。 无一例外,都是那种看一眼就被亵\渎审美的模样。漆黑、龅牙、呲眼,超过半个身体的头颅。 白岐玉这种门外汉,只能认出其中一条可能是鮟鱇类,另一条或许是小型鲸鱼,其他的完全不认识。 但从这些鱼的形态中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里是3000米以上的超深海海域。 可按理说,超深海海域应当是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的,为什么这里还称得上明亮? 白岐玉又一想,难道鱼人的存在就科学吗,难道他能在这种水压下行动自如、无鳃呼吸就科学吗,遂忽略。 鱼人们见他兴致阑珊,也意识到这些食物不讨喜了。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一个身形佝偻,面容略带苍老的鱼人慢慢站了出来。 可能是族群中地位较高的鱼人。 它比划着骷髅般的长爪,白岐玉稍微明白了它的意思。 它问,吃不吃海藻。 自然是不吃的。白岐玉连蔬菜都不吃。 它又问,吃不吃贝类。 贝类?白岐玉虽然有点心动,但一想到是生食、多少寄生虫和微生物啊,又摇头。 老鱼人沉默了一会儿,在一众鱼人的大眼瞪小眼中,突然,海水荡起了一片喧嚣。 海浪激震,像什么庞然大物骤然划开水面,能在水波中清晰地看到震颤的波。 一众鱼人陷入戒备,口中嘶吼着含糊恶心的嘟哝语言,抓着扭曲的长叉、匕首,还有看不出用途的长棍,甩着尾巴朝海面上空游去。 建筑物上空的光线不甚明朗,像蒙着黑玻璃的缸顶,一片模糊的毛雾,无法看到来袭者的模样。 突然,一片雨过天晴的,属于沙滩的热腾腾阳光味儿,飘飘然在白岐玉身边落定。 白岐玉惊讶的扭头,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生物。 海星?海星人? 比白岐玉高一头多,两米有余,但没有头,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四肢,连五官都找不到。 撞邪(玄学) 第188节 海星那种肌肉遒劲的,密布着看一眼就让人发疯的密密麻麻管足的“四肢”,划着水朝他冲来。 白岐玉后退一步:“我去,这也是鱼人?” 海星人竟然口吐人言。 不,是不是人言白岐玉已经无法判断了,起码是白岐玉听得懂的语言。 “是我呀,是我!哎呀你来的好突然啊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闻见你的味儿我还在睡呢,上次见你得是几千年前了所以你答应我的宝石带来了吗?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变样了啊你不是说头发是地位象征么怎么剪得那么短了……” ……还是个话痨! 白岐玉认真听了一会儿,就被废话砸的头昏脑涨的,赶紧打断海星人势头正猛的喋喋不休:“那个,你之前就认识我?” “是啊!”海星人这才意识到不对,“难道我认错了?不能错啊,身上一股大陆臭味儿的也就你一个了,那家伙可不会容忍第二个大陆生物涉足祂的领地……” “你应该没认错。”白岐玉委婉的说,“不过我失忆了,想不起来了。” 海星人震惊。 震惊了大约几秒,海星人一蹦三尺高。 它蹦的是真的高,肉眼可见地上砂砾掀起了一小阵尘土。然后发出了尖锐的、断断续续的、像风掠过管道的尖啸:“oh my god!才几千年没见,你怎么就失忆了!!那你答应我的宝石也没咯???” ……槽点太多,无从下口。 解释了好一会儿,这个话痨又毛躁的海星人,才接受了这个“新奇”的设定。 它就像见到了稀有生物,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白岐玉好几圈。 海星的柔软躯体卷下去,又伸开来的,忽略密集到让人发疯的千万个管足,这家伙还挺可爱的。 最后,海星人像模像样的两个“胳膊”一抱:“我懂了,我彻底懂了!我这几年去大陆上听话本儿,什么梁山伯祝英台,情深深雨濛濛的,就喜欢你这种情节。失忆,闹翻,天人永隔!很时尚,fashion!” 白岐玉心想你懂了个空气。 海星人又话锋一转:“所以祂竟然这么渣男的,把你卷到帕俄撒就不管了?” “帕俄撒?” “就是这儿啊。海都啊。”海星人意识到他失忆了,解释道,“咱们在的这片都市,是帕俄里的都城帕俄撒,海洋与深渊的主人,真实与理性的创造者的宫殿与寝室。”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知不知道帕俄里对应人类的地图是哪儿?” 海星人挠了挠头,说:“百慕大?” 得,别想从人类社会求援了。但仔细一想,就算求援,朝谁求呢? 白岐玉苦笑了一会儿,发现祂这是铁了心不让自己乱跑了。 他甚至不能使用刚学会的“空间穿梭”离开——刚才一圈观察后,他发现,这片结构诡异,超脱常识认知的建筑中,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的“门”的存在,那些螺旋向上的门供,莫比乌斯环状的台阶,都不需要门,也无处安放门。 “好吧。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海星人又发出一串长短不一的、断断续续的,像尖叫又像哨声一样的声音。 他说,在他的语言里,是“又大又胖”的意思。类似人类名字中的“大壮”。 白岐玉学了半天都学不会,海星人笑话他人类的发声系统就是菜,遂放弃。 “直接叫我海星人呗,整什么幺蛾子。”海星人懒洋洋的说,“你以前都这么叫。” “这样……那你知道祂的名字吗?” 海星人语气有些古怪:“那家伙有名字的吗?……仔细一想确实应该有,可惜我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的吧,你仔细想想。” “就是想不起来才问你……”白岐玉叹气,“算了。” 一人一海星原地叹着气,一起痛骂了许久渣男,然后相视一笑。 他乡遇故知,尽管是失忆了根本不认识的故知,仍是一件妙事。 白岐玉心头盘踞的惆怅、迷茫,和复杂的爱与恨,都在海星的插科打诨下短暂的抛在了身后。 “我本来想直接找祂的。祂是住在这片楼梯上面吧?”白岐玉说,“可我走了很久,总是走不到头。” 海星人说:“这里叫‘%@@#’,人类语言中‘通天之阶’的意思。传闻说只有全知全能的神才能走上真正的阶。这片海域里能走上去的只有祂自己。再加一个你。不过你说你失忆了,那肯定也不能走的。” 白岐玉皱眉:“你也走不上去?” 海星人含糊的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你都没地方吃饭睡觉吧?真可怜,来我家吧。” “你家?”白岐玉很难不怀疑海星的家会不会是个大菠萝,“你家,呃,会不会打扰你?” 海星人露出了爱怜的神态:“哎呀,你失忆后变得可爱多了。” “……这话怎么说?” “你之前问过相同含义的话,”海星人毫不避讳地说,“你说‘海星的家不就是贝壳吗,装的下人’?” 还真问过啊! 海星人笑了一会儿:“放心吧,装得下!再来十个你也装得下!” 海星人没有夸张,他的房子是无数片蚌壳与巨型鳞片拼接的一个“星型体”,伴以扭曲又有古怪规律的螺旋之柱。 与其说房子,倒不如说是一片翻折又翻折的怪异空间。或者一块稀奇古怪的,前卫又癫狂的艺术家设计的异象盒子。一片是镂空的,有幽绿色的怪光洒下;那一片又捂得结结实实,黝黑不见五指,不知道藏匿着什么,让人看着心里发憷。或者七彩斑斓的珊瑚码成窗帘,各式形状的骸骨拼成窗户,柱子与柱子拧出无法辨别的角度,让白岐玉一下就联想到廷达罗斯之犬。 这个房子距离通天之阶约莫一公里还是两公里的地方,在建筑物规模统一庞大的情况下,这点距离称得上“紧挨”着,近到一抬头,透过鳞次栉比的蚌壳缝隙,就能看到绵延冲天的长长台阶。 白岐玉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 最后,他随便找了一个长柱的突起处坐下。 反正柱子大,还挺舒服的。 海星人从犄角旮旯里,抓了几条小鱼递给他。 “吃吧,”他说,“我记得你最喜欢这个。” “这是……” 这些小鱼有人类巴掌大,全透明,能看到腹部薄皮下跃动的小血管。但总的来说,肉质是牛奶色的白,口感似乎不错。 白岐玉不太想吃,但这已经是目前见到的最干净,卖相最好的食物了,海星人又这么热情的推荐,他只得很小心的用牙齿咬开鱼皮,尝了一口。 好吃! 细腻的口感像黏稠的牛奶滑过味蕾,带有海鲜独有的甜腥味儿,即使不加任何调料,也是冲击性的美味。 见白岐玉露出震惊的神色,海星人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的,差点从柱子上摔下去。 “你笑什么……” 海星人说,你之前第一次吃这个鱼,也是这个表情。吃之前一副很嫌弃、勉强给面子的模样,一口下去,就开始震惊。 “……”白岐玉想了想那画面,笑出声,“你观察可真细微。原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 “久啊。”海星人说,“你们两个认识不久后,你就认识我了。” 海星人说,那是白岐玉第一次随祂来到海底后的事了。 “那家伙殷勤的像个刚求偶成功的低维动物,从来没见过祂对任何生物态度这么好、这么卑微过,而且你这么多年来,你又是第一个来自大陆的存在,吓得所有子民都对你毕恭毕敬。祂还专门嘱咐过要像尊敬祂一样尊敬你,还说大陆的生物礼仪规矩多,所以你一出门,差不多是夹道跪拜。” 白岐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一群黑黢黢、形态诡异可怖的鱼人夹道跪拜……天啊。 “那我那时候……我是说太岁那时候是什么反应?” 海星人怀念的笑了:“你怒了,嫌丑,嫌污染眼睛。骂了祂很久。” 白岐玉笑了,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倒不是真的嫌弃他们,主要是洁癖发作了。 这些年进社会后,白岐玉收敛了很多,不会轻易地情绪外露了。不过当时尊贵傲慢的太岁爷,恐怕嚣张过分得很。 “然后,祂就命令所有鱼人不可以出现在你面前,违者杀。但这样一来,海底就只剩你们两个了。你们大陆的生物又矫情,没有伺候的佣人活不下去。于是祂就紧急召来了所有子民,一番挑选后,留下了几个美的。” 白岐玉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就是其中之一?” “那可不,”海星人露出骄傲的神情,“我这么玉树临风风神潇洒风流倜傥英明神武的海星……是我们族群中十里八方公认的美丈夫哇!” “……”白岐玉看着他遒劲崎岖的肌肉,密密麻麻的管足,还有老树皮一样干枯的皮,心想你胜出可能单纯是因为你对称。 “你这啥表情?难道不是吗!” 白岐玉还是违心的点了头:“确实。” “总之,不知道为啥,你还是嫌其他那几个丑,就只留下了我和你玩儿。” “怎么听起来,那时候的我还挺招人厌的……” 海星人煞有其事的点头:“岂止是讨厌!也就是那些不被允许出现在你面前的子民,才觉得你神圣又美丽。他们竟然认为你是海底第二美!当然了,第一美是祂,这点我心服口服。你那时候特别傲慢,任性,嘴还臭。反正我是不知道祂为什么那么喜欢你,我猜测是因为一点……” “因为什么?” “因为祂听不懂你说话。也就不会被你嘴臭到了。” 白岐玉笑出声来:“不会吧?听不懂说话就和我在一起?……那祂后来听懂我说话了吗?” “那必须啊。”海星人骄傲的挺胸,“我可是超级语言大师,知晓世间一切存在逻辑的语言。我给你们当了一回儿翻译,学会了你的语言后,就传授给了祂,祂也就会了……” “祂没被我嘴臭走么?” 海星人却说,那时候,你已经变了。 “怎么说呢,和你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你还挺可爱的。真的,我这不是故意恭维你。你是那种……像海葵一样的小家伙,硬邦邦的,浑身带刺,但内心很柔软……我不惯着你,你让我不高兴了,我就骂回去,久而久之,你就发现你的说话方式不讨喜了,自己改了很多。” “竟然还有这段历史……” “是啊,”海星人怀念的说,“你一走,都没人陪我玩抓水母、弹海螺球、骑虎鲸了。我一直很想你。祂也很想你,比我要想十倍、一百倍,有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祂死了,其实没有。祂难过,大海也在痛哭,所有子民就劝祂去找你,祂就去了,然后就一去不复返。” 他叹口气:“真想知道你消失前经历了什么,但你都忘了……唉,算啦。” 话题怎么就突然进入到伤感的地步了呢。 白岐玉垂着眼,逗着过路的小黑鱼,然后扬起水波把它驱走。 空中不时传来悠长的低鸣,夹卷着深海的回声,像一串漫长的呼唤。 海星人说,那是祂在打呼噜,但白岐玉觉得,祂是在哭。 海水似乎也变重了,压得人很沉。 于是,白岐玉把太岁被害的事情说了出来。 海星人听着,许久都说不出话,突然抱住了白岐玉。 粗糙的表皮下,海星万千只管足收敛的很柔软,像一张结实厚重的毯子,那样令人安心。 撞邪(玄学) 第189节 “不怕了,你现在安全了。”海星人轻轻的说,“在帕俄撒没有生物会欺负你。你很漂亮,很可爱,像珍珠做的,大家都很喜欢你。” 白岐玉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你刚才还说我挺讨人厌……” 海星人安慰他:“讨人厌和讨人喜欢并不冲突嘛。你看,祂就很爱你呀,我也很爱你呀。那些面容丑陋的家伙,虽然被你嫌弃,还不被允许面圣,可他们都偷偷摸摸来看你呢,他们都喜欢你呀。” 白岐玉破涕为笑:“这么矛盾的逻辑,也就你能自洽了。” 唏嘘了一会儿,海星人感慨道:“如果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绝对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白岐玉神色一动:“怎么说?” “虽然你很讨人厌,但你真的是一个十分好的神。十分好。祂比不上你,amp;%¥比不上你,我认识的所有尚未沉睡的神都比不上你。” “你不知道,那群好吃懒做,沉溺于低级欲/望的家伙们都在背后骂你,说难道人类是你亲生的吗,为什么要对他们那么有求必应,不要再卷了。我来找你之前,amp;%¥还说卷王这两年怎么销声匿迹了……真的,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类忍心对你下手呢,这太说不通了。” 白岐玉苦笑:“你不用安慰我。如果我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会遭遇这个?” 海星人认真的说:“不是安慰。你的好,海洋与大地都有目共睹。不然,太岁爷之名也不会如此声名远扬。不灵验的神是做不到的。忙到一年里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见不到你,只有冬季,大地在白雪皑皑中休养生息,才有功夫陪我抓水母。相应的,你的本体也无法形容的强盛,我当时和几个朋友还打赌你和祂打,或许能打个平手。” 它的语气是无比的认真,白岐玉仿佛也跟着回到了许久之前,太岁爷威名如日中天的时刻。 大地的保护神,温柔的回应祈祷的太岁爷,被人类喜爱,崇敬着…… 但,终究是镜花水月,一汤泡影。 白岐玉露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事实证明,当一个好神没用。你看,现在还不是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海星人安慰不出什么了。 它只能用粗粗壮壮的胳膊拍他的肩膀,好像这样就能把漫长岁月中积累的痛楚驱散一些。 许久,它问了一个问题。 “你现在还那么喜欢人类吗?” “我不知道。” “那,你恨人类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恨的话,就说出来。”海星人说,“我们把他们灭掉就是了。” 第89章 来讨一些回报吧 白岐玉的声音诧异到失真:“灭掉也太……” “灭掉怎么了?灭就灭了呗。世界上光地球的物种就平均每天灭绝75个, 每小时3个。” “这么多?!” 说这句话时,海星人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至还嫌白岐玉大惊小怪。 “这可是人类自己害的、又自己统计的,不是我乱编。再说,你的信仰没了, 那群自私自利、对世界一无益处的寄生虫们留着还有什么用。” “当年又不是没干过,玛雅人搞什么预言、巴比伦人建巴别塔的……一个个的还想骑在神的头上, %¥#就把他们都干掉了。” 白岐玉又听到了“%¥#”这个古怪发音的名字。在海星人口里出现不下五次了,好像是个和祂和太岁都关系不错的神。 就是听着脾气不太好。 “当时你还劝%¥#不要这么绝情,现在看来灭掉了不也挺好吗, 不听话的死没了,听话的又都长出来了。人类还说野草生命力顽强呢, 最顽强的应该是他们。” “但是……” “你不用担心力量问题, 祂一定也会很乐意帮你的。”海星人笑着说, “我也帮你。” 白岐玉卡壳了。 灭掉人类……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太岁, 你为人陷害, 沦落至此……他也在逐渐接受这一点,偶尔聊起时,也会不由自主的带入太岁视角,但他对于人类的归属感, 却也不这么简单能消除的。 一路走来, 接受真相、与林明晚、海星人聊过去, 来到深海之都帕俄撒, 白岐玉仍没有获得过去的记忆。他拥有的, 是过去25年中, 亲身经历的,作为人感受到的世间冷暖、喜怒哀乐。 他可以清晰地说,他不是太岁爷。起码现在不是。他还是人类,那个炎黄的子孙,华夏的子民。他不能忘本。 他只是被记忆和周围人推到“太岁”的位置上的。 “我不恨人类,”白岐玉沉默了许久,说,“不恨。” 海星人愣了一下:“哈?” “没人规定被雪冻过人不能继续爱雪,”他慢慢的说,“太岁确实是被人害的,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坏的。我之前,还不知道我自己是太岁的时候,就和祂辩论过一个问题。祂说,大部分神是坏的,是不可相信的,不是一贯以来人类幻想的仁慈正义。但我说,大部分神是坏的,但不代表所有都是坏的。换到人类身上也是这个观点。” “如果因为一个害群之马,就全盘否定一个种族,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东西了。” “没有信任,没有秩序,没有爱与善,那就太糟糕、太可怕了。”白岐玉一字一句地说,“但你看,这个世界欣欣向荣,就说明好的东西仍旧在占主导呢。所以,我不恨人类。” “你……” “再说了,比起人类,我更恨的应该是命运吧。”白岐玉笑了,“这种看不透摸不着的家伙,才是最讨厌的,不是吗?” “命运。”海星人感慨,“突然想起来,你以前也经常和我抱怨过这个。” 白岐玉神色一动:“说说看?” “这个词还是你发明的来着。‘命运’。我问你什么意思,你一开始没说,很久之后才和我解释,一个生物去做一件事情,很多情况下都不是他真的想去做的。是环境、是周围的人推着他、迫害他去的。” 白岐玉深有所感,点头:“像是我会说的话。” 海星人随手抓了周围的小鱼塞到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还挺不喜欢这句话的。你说完后,就消失了。” “啊……”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人类那些酸溜溜的书读多了,又闹矫情呢。” 白岐玉捕捉到一点:“什么书?” “叫什么来着?一个人名命名的书,你说这个作者你特别喜欢,写了四本悲剧……” “不会是《麦克白》吧?” “对!就是这么个怪名儿!” 这答案可太出乎白岐玉意料了。 告诉他全天下的人都喜欢《麦克白》的冲击,也不如这个。 一个神,一个高维生物竟然也读书,也和他喜欢同一个作者。 还向海星人安利。 这也太割裂了。 “他……我是说太岁,竟然也喜欢《麦克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海星人愣了一下,“你就是太岁,太岁就是你啊。同一个生物拥有相同的喜好,不是很正常吗?” 这句话虽然没错,但白岐玉听着不太舒服。 他含糊的嗯了一声,避开什么太岁是不是他的话题,说:“但太岁是神啊,为什么也会喜欢人类的书?” “神又怎么了?逃不开吃喝拉撒,爱恨情仇的。生物都是如此。最多是种族和种族之间思维方式不同。雄狮子为了抢老婆天天打架,你和祂一开始还互相听不懂说话呢。”海星人满不在乎地说,“我还喜欢听相声呢,相声多有意思啊。我最近追的相声师傅你认识不,叫……” 二人聊了很久,聊过去的事情,最近的事情,最多的,是聊白岐玉消失前的事情。 白岐玉听得出来,海星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一直细枝末节的帮他引导回忆,从多个维度认识到过去的自己。 是个好人啊。 可直到最后,幽绿色的苔藓与水藻渐渐黯淡了光泽,整片海域笼罩在虚无的昏沉中,海星人说那是海面上太阳落下了,白岐玉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就像不存在的东西无法凭空产生一样,一网捞下去只有水,再继续努力,也只能继续加深的无力感。 徒劳。 海星人见他意志越来越消沉,也不好勉强他,帮他又捕了几只“牛奶鱼”,离开了。 临走前,还塞给白岐玉一堆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宝石、认不出年代的古董,怪模样的珊瑚。 海星人说,这都是他们一起搞来的、或者白岐玉送给他的宝贝,暂时还给他一会儿,让他熟悉熟悉。 海星人姿势怪异的划着水离开了。 像一个床单在水里飘。 看着他的背影混入万千鱼人,消失在海面上空虚无幽深的海水里,白岐玉的泪又流下来了。 泪珠卷着细小的泡沫,在海水中摇曳着,向上空飘去。真有点像珍珠。 他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来。 “记起来!记起来啊!!”白岐玉崩溃的蹲下身子,“你怎么可以忘?怎么能忘!你对得起谁!” 骄纵任性的,对朋友很温柔的,又受人敬仰的太岁。 不吃蔬菜,饭量很小,给周围人安利喜欢的书,又洁癖的太岁。 如果连太岁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话,岂不是真的消失在世间了…… 可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 白岐玉哭累了,踉跄着坐在螺旋状的柱子根上,抱住自己的膝盖。 有很多鱼人还在偷偷地围观他,不带一丝恶意,像是偷窥埋藏多年的稀世珍宝。 一个小小的鱼人,小腿高,肚皮上的鱼鳞还浅浅的,偷偷跑了过来。 他伸开鱼鳍尚稚嫩的小手,中间,是一颗丑丑的珍珠。 “……给我?” “amp;%!” “谢谢,我不要……” “*amp;#!!” 推让着,白岐玉轻轻伸出手,把小爪子中的珍珠拿了起来。 撞邪(玄学) 第190节 小鱼人欢天喜地的游走了,像是他父母模样的高大鱼人锤了他一下。 真是一颗很丑的珍珠,色泽差、形状怪,不值什么钱,却是小鱼人的珍宝。 给了自己。 不,给的是一贯收到尊崇的太岁,而不是他。 白岐玉站起身子,要去追小鱼人,可一家三口早已没了踪影。 他只得把烫手的小珍珠放到口袋里,与海星人送给他的“宝藏”们装在一起。 —— 或许是太阳落山的原因,这片名为“帕俄撒”的深海之都,在光线黯淡后,又是另一副光景。 鱼人们不再穿梭于怪异建筑与高柱之间,纷纷隐匿了身形,散落到漫布的房屋里。 那些“房屋”——白岐玉勉强称之为房屋的建筑——围绕着巨型宫殿群,呈放射状朝外扩散。 像是围绕城中心的卫星村,比起形态诡异、超脱常理的宫殿,更加贴合常理中的建筑概念。 兜来转去,他看到了最初醒来时的“透明之屋”。 “算了……”白岐玉叹口气,走了进去。 哭的眼疼、头疼,也没吃饱,所幸还有个能睡觉的地方。 他躺回柔软的巨型蚌母中,发现床单薄如蝉翼,很韧,又软,仔细看还有脉络般的纹路,白岐玉很怀疑是什么鱼翅、鱼皮之类的材料,这让他躺着浑身难受,生怕有深海寄生虫、死皮脱落之类的。 但真的很舒服,几十层叠在一起,比鹅绒被还要软,像千层饼、棉花糖的锅,一片玻璃雪球中堆积的云彩。 透明的穹顶外,有极光般神秘诡魅的折射,是一种沧桑又深沉的绿,在幽深海水中缓缓的荡漾。 白岐玉陷入在这片浪漫又神秘的幽静中,神魂仿佛被摄取到了很远很高的天幕、海域中,回归了最本初的悸动。 他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自己的洁癖和抵抗,任睡意朦胧的将他覆盖。 一个美梦。 他回到了老国土局的阳台上,慵懒的躺在摇椅上,外面是暴雨天。 窗户锁的死死的,那些狂暴阴冷的雨点无法侵入,就不算坏天气了,得以欣赏暴雨之歌。 而他的对面,是张一贺。 孔大爷附送的木制小茶几上,是一壶热腾腾的蜂蜜柚子茶,冒着热气,驱散了阴雨天的潮冷。 白岐玉记得清楚,他从来没有邀请过张一贺进自己的家。从来没有。 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昏暗客厅里滴答的漏水声,轻轻开口: “蜂蜜柚子茶?” “嗯。” “为什么是这个?” “……我听谢闻道说,你喜欢这个。” 白岐玉嘲弄的笑了:“我早就不喜欢了。喝腻了。” “啊……” 于是,蜂蜜柚子茶变成了蜂蜜柠檬水。 白岐玉看着张一贺那张俊美的死人脸,拦住了他倒茶的动作。 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双略微瑟缩的眼:“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 “你不是睡过去了,喊你都不理我吗?” “……” “你不是缩到什么海洋与深渊的主人,真实与理性的创造者的卧室里不出来了吗?” 被提及如此羞耻的称号,张一贺面露生无可恋,却仍不出声。 见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白岐玉失笑:“我平时闹脾气的时候,你就没多学几招?这就妥协了?睡了几个小时就来找我了?不是很生气么,不是气的都跑了吗,这还没过24小时吧,就憋不住了?” 白岐玉这样,张一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生气?还是单纯的骂他?还是…… 他不知道,这里可以使用一个人类的成语,叫阴阳怪气。 对上张一贺小心翼翼的打量,白岐玉又气笑了:“你真是……算了。你找我做什么?” “给你道歉。”张一贺终于开口了,“对不起。” “哈?你又对不起我什么了?” “……很多。” “说具体的。” “就是很多……” 这是编不出来了。 白岐玉觉得很累。 他端起蜂蜜柠檬水,掩饰的喝了一大口。 杯子和茶壶都是商场满赠品,很小一个,一口就见底了,压根不解渴。 他又抓起张一贺的杯子喝了,然后拿壶满上。 期间,张一贺还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就像每一次白岐玉无理取闹,每一次他露出“不悦”感时的表现。 那种患得患失的,满是讨好与谨慎的神情。 分明是高大的身子,却有种被遗弃的可怜感,像只刚找到家的狗。 装的一副呲牙咧嘴,要和你决斗、闹决裂的模样,实际上湿漉漉的眼神和发抖的身躯已经出卖了它。 白岐玉漫无目的的想,如果这家伙现在是本体模样的话,估计千万肢肢触都老老实实的挤在一起,动都不敢动呢。 “你也算来的正好。我其实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白岐玉放下玻璃杯,“既然你来找我,我就一次性的和你说完吧。” 他的语气很严肃,张一贺僵硬的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他的眼,似乎很怕他说一些“分手”之类的话。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我是一个很怪的性格。与其说怪,倒不如说,是一个空白的、透明的壳,会变成任何形状,看上去存在,但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长辈夸我随和,同学说我孤僻,我也不懂我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一视同仁的,对他人以相同的态度。对我好的,对我坏的,我都会还回去。还回去80%到120%,看心情。” “如果不还回去,我就特别难受。像是抢了别人东西,欠了钱,难受。” “我一直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后来发现不是,只有我这么怪胎。我思来想去了很久,将之理解为,没有安全感。” “无法坦然的接受他人的关爱,无法自信的接受称赞,只因为潜意识觉得,我不配。” “进了社会以后,步入大家都觉得不错的人生以后,我并没有好转。我让自己看上去很完美、很不错,让自己表现的很友好、很自信,是害怕不这样做就没人喜欢我,不这样做,会被看不起、被排挤。” “你不怪,”张一贺忍不住打断他,“你很好。” 白岐玉瞪他一眼,后者熄声了。 “你当然觉得我好。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只对你不适用。” “我……”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只有你,我是可以放心索取的。只有你的付出,我不会想着什么时候回报。在你面前,我也从来没注意过形象、没收敛过脾气……只有在你面前,我不是一个空白的、没有形状的壳,拥有了真正的‘白岐玉’的自我。” “其实这一点,在靖德市就有征兆了。” “你恭维我面相好,如果……如果我没有潜意识的对你有好感的话,或许,我不会对你那么不礼貌。我会同样的夸回去。”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张一贺,男人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白岐玉的眼睛:“真的?” “嗯,”白岐玉勉强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见我对陌生人那么不礼貌过?只有你。” “我思来想去了很久,得出了唯一的,也只能得出的一个结论。” “因为我爱你。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张一贺露出了十分可爱的表情。 像是亲眼目睹了陨石降落,极其稀有而概率极低的事件,那种不可思议、惊讶到死人脸的肌肉失调的神情,很诡异,很吓人,可白岐玉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竟然觉得很可爱。 他忍不住幻想,如果这家伙是本体,是不是所有“小”爪爪都在炸毛呢? “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一贺卡顿的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不敢相信?” 张一贺点头。 “我之前……我是说太岁它,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 张一贺没有动。但白岐玉知道,就是这样了。 他不是太岁,但太岁曾经是他,所以他了解自己。 为什么努力响应信徒,是害怕不应验就会被忘记;为什么对祂那么态度恶劣,是害怕得到了爱后,祂就会离开。 他们的性格是一样的。 但不同之处是,太岁没经历过25年的人间生活,不知道世界上就是有无缘无故的爱。 咖啡馆的侍者会劝慰痛苦的顾客不要自杀;小云儿会因为好吃的包子救无亲无故的人;初中生和小鱼人会给素味平生的人珍爱的东西。 这个世界是好的,大部分人和小部分神都是好的,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与善。 也可以相信祂就是不顾一切的,超脱生理本能与生殖隔离的去爱他。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白岐玉不知何时已经泪落满面,却仍旧笑意盈盈,“不要再默默的,卑微的付出了。偶尔,我是说再多一点,也去讨一些回报吧。” 暴雨烦躁而自暴自弃的砸着窗户,老式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整个世界,整片凝固的空气,都回荡着即将崩溃的尖啸声。 梦要醒了。 白岐玉紧紧抓住僵硬的张一贺的手,说:“虽然我还没有过去的记忆,也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人的性格是不会变的,喜欢《麦克白》的,挑食的,洁癖的太岁,还有我,真的都是爱你的……” 撞邪(玄学) 第191节 抛却记忆,抛却身份与神体,但我从未变过。 “啪”—— 梦碎了。 白岐玉猛地从冰冷的海水中坐起身子,通透的玻璃穹顶外,是一片平静而沉寂的蓝。 好像整个海域都陷入了沉睡,没有光,也没有鱼人游动。 他缓缓地走下床,推开透明的玻璃的门,突然,被口袋里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是一个看不出年代古董,一个剥落脱漆的,氧化的很惨的高脚酒杯,海星人给的。 白岐玉突然想起来,这个酒杯,是在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里喝香槟时用的。 他小心翼翼的把玩着,指尖滑过一颗颗黯淡的宝石,发现酒杯底上用锐器刻了一行符号。 很怪的符号,不是已知语言体系中的任何字母,却有种独特的韵律感。 白岐玉不认识,可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词。 “8:8……?” 变故突生。 海水剧烈突然震荡起来,犹如虚无中一个极点发生了爆发,无数涡旋从螺旋状的高柱周围迸发,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呲呲”声,白岐玉分辨的出来,是压强极速变化下气体与液体相互挤压的声音。 震动顺着波浪高速蔓延,很快,白岐玉就听到了水晶屋的破裂声,有裂纹从正中往外扩散。 他顾不得多想,赶紧朝空旷地方跑。 可白岐玉不会游泳,人的躯体也不具备在水中高速移动的能力,只能学着鱼人的模样,很笨拙的双腿并起来往前冲,可一个不慎跌倒后,速度更慢了。 水晶之屋碎了。 有年岁过久的螺旋状高柱从最上空碎裂,化作末日般高楼坍塌般的残骸,缓缓坠落…… 将白岐玉砸在身下。 坠落速度不快,水的阻力温柔的减缓了大部分动能,可那是将近两吨重的碎石。 听到脊椎清脆的“啪”的碎裂声,白岐玉双眼一瞬失明。 倒是不疼。 …… “呼,呼……啊!!” “小林,别睡了,要出发了。” 肩膀上传来大力的摇晃,林天羽怔愣的睁开了眼。 面前人脸上糊着厚厚的泥巴,像刚从脏水沟里爬上来,姿势很不雅观的叉腿蹲在地上,一只手领着一把军工铲。 他穿着青蛙纹的连体工装,□□镜的镜片离得很开,反射着肮脏的水光,这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面前人像只死不瞑目的青蛙。 是艾春生。 刚才……那个深海地震,诡异的都市坍塌,还有自己逐渐变成肉瘤被人囚禁的记忆……是噩梦? 林天羽像是看到鬼一样,尖叫了一声,往后退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青岛小王子,你赶紧来看看你表弟!”死不瞑目的青蛙哈哈大笑,“几岁了,睡觉还流口水!” 被称作青岛小王子的杨屿森,穿着lv夏季特别款速干衣,头顶一副硕大的gucci□□镜,头发是精心养护的发型,打满摩斯后,僵硬的像一团脱了水的海绵。 不过,撇除私心来说,无论是一身前卫潮牌的衣服,还是健身房和高档蛋□□塑造的身材,杨屿森都称得上帅哥。高富帅。 此刻,他正背对着众人,蹲在地上挖什么东西,三个女生陪他聊天。 听到艾春生揶揄林天羽,杨屿森大笑:“没办法,他在郊区读的书,可能那群穷鬼朋友把‘穷’毒传给他了。” 秦小酒,登喜路,云烟很配合的笑的花枝招展,浮粉后肿胀惨白的脸像三个女鬼。 但林天羽仿佛大梦初醒,顾不得拌嘴,一个踉跄从行军床上坐起来,张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正位于一片潮湿阴冷的森林中。 可视距离极低,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阴影幢幢的黑,黑的令人发慌。那些阴霾处张牙舞爪的枝桠,像这片大地上枉死徘徊的魂灵,正居心叵测的盯死着这群入侵者。 夜很深了,凌晨三点、或者四点。 天空中一轮大的离奇的圆月,像审判的巨人居高临下的视线,冲击着林天羽怔愣的视网膜。 面前是一片平坦的空地,胡乱散落着生活垃圾。 男人们正搭着手拆卸帐篷,不受欢迎的女人们:裴诗薰、好彩(裴芝琪)、白梅正收拾背包。而像杨屿森、文森特这样的出资者,还有他们二人的附庸者,林天羽、秦小酒之类的人,在一旁看戏。 好熟悉的人和景……不,只分离了一年多,说不熟悉是假的…… 但这群人,不都死光了吗? “饱头山?对,这里是饱头山!”林天羽的嘴颤抖起来,像是在说胡话,“我回来了?” 他从地上跳起来,疯了一般冲向杨屿森:“下山,我们赶紧下山!!” 杨屿森吓了一大跳:“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第90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 “我们不要找太岁了!”林天羽尖叫道, “我们都会死,全都会死!” 他一点儿没压嗓门,离得近的都听到了这句不祥的尖叫, 面面相觑起来。 秦小酒不安的拉了一把杨屿森:“杨哥, 他说什么死不死的?还有, 太岁是什么?我们不是去找‘黄泉之眼’么?” “他骗你的!他要……” 杨屿森一把捂住了林天羽的嘴。 “别怕, 我这个表弟小时候被坏孩子们霸凌多了, 容易做噩梦,”他假笑着安抚女生, “一做噩梦, 就爱说疯话,我哄哄他就是了。” “真的吗?但是……” 也不能怪秦小酒多想,主要是林天羽的模样太骇人了。 山上的夜晚那么阴冷,大家都是冲锋衣、防风服的份儿, 他竟然满头满脸的冷汗, 水里爬出来的怨鬼一样,像是罹患了什么巨大的恐惧。 而且那种恐惧深刻的印在语气里, 好像真的经历过什么似的,感染力极强。 杨屿森再三安抚了女生们, 见女生们似乎信了,便把不住挣扎的林天羽拖走了。 杨屿森时常健身,林天羽只是个医生,又吓得不轻, 扯他就像老鹰扯小鸡,根本无法反抗。 一直走到露营地的轮廓都模糊了, 只看得清篝火的地方, 才停下脚步。 “林天羽, ”杨屿森冰冷的念着他的名字,“你他妈在胡搞什么?” 林天羽几乎要哭出来了:“哥!我喊你哥行不行!那个太岁根本不能让人长生,就是个祸害!我们吃了它,全都会死的,你听我一句!” “谁告诉你的?” “我梦见的!” 见杨屿森皱着眉不出声,林天羽以为他信了,又极快的讲了一遍还保有理智时的梦:“……总之,我们吃了以后,全都没有好下场!” “你疯了,你家里把你送到了精神病院,就是你那个警察局二把手的堂哥载你去的,你住了半年的院就死了!我变成了肉瘤一样的东西,还被人绑架,当狗一样养着。其他人也都死了。没有人得到好处,没有人!” “为此你还杀了人,好多好多人,我们都背上了命案,掰扯了很久才逃过一劫……哥你在听吗,我说的都是实话!!” 杨屿森脸上,是看傻子一般的表情。 他觉得林天羽脑子有病,懒得和他聊了。 “不要第二遍让我听到你的疯言疯语,”他面无表情的说,“记清楚了,我们是去寻找‘黄泉之眼’的,没有什么太岁。” “我不知道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但如果你再提‘下山’,我第一个把你给宰了。” 说完,杨屿森狠狠推了一把林天羽,大步回去了。 他恢复了风流倜傥的富二代模样,喊着赵晓东和管豹的名字,让大家收拾背包,准备启程。 ……他没信。 林天羽瘫坐在地上,挥之不去的绝望与恐惧萦绕着他。 许久,他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抓出一张复印纸,看着上面古籍的图像,浑身抖得像筛子。 他怎么不知道,杨屿森刚才不是在开玩笑。 赵晓东,还有那群人,就是这么死的。 “报应……这就是报应……” —— 大部队收拾完行李后,有说有笑的上路了。 林天羽的异常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虽然他的名头是队医,但荒郊野外的,大多是擦伤刮伤这类小打小闹,稍微有些野外经验的都受过相关培训,用不上他。 真碰上个大的疾病,他这个考研考了两遍才考上三流医学院的研究生,走后门的医院合同工,也不敢找他。 大多时候,女生们提起他,都是“杨哥的表弟”、“眼镜儿”。男生们喊他穷鬼,或者弟弟。 只有裴诗薰察觉了林天羽精神状况不对。 裴诗薰虽然漂亮,但一身廉价的迪卡侬,其他女生明着暗着排挤她。说她攀上林天羽是攀高枝儿。 她历来坠在队伍的后头走,此刻,她追上林天羽:“你没事吧?” “没……” “真的?”裴诗薰狐疑的皱眉。 林天羽实在不像没事儿,biavip纪念的护额被汗湿透了,jack·wolfskin今夏新款的后面、下面都是泥土,像被按在地上殴打过。 她朝前看了一眼杨屿森,后者正在和陈树讲荤段子。 “又和表哥吵架了?”裴诗薰说,“他大少爷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忍着点儿吧,你的登山装备还是他送的呢……” 撞邪(玄学) 第192节 她不提杨屿森还好,一提,林天羽脑海中就闪过裴诗薰找他分手,又很快和杨屿森混到一起的片段…… 他一巴掌把裴诗薰扇倒,咆哮道:“表哥?我他妈都没喊过他表哥,你倒是喊的亲!” 裴诗薰不敢置信的捂着脸:“你疯了!我不喊他表哥喊什么?” “次次说话向着他,谁他妈才是你男朋友!婊\子,我忍你很久了,我……” 二人的动静很大,威哥见状不对,赶紧拦住了林天羽:“消消气消消气,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多孬种,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他妈今天就要打死她!这个臭娘们儿,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裴诗薰被吓的迪卡侬都皱了,女生们装模作样的围上来,递纸巾,抱着她离开。 男的劝林天羽,女的安慰裴诗薰,等脑子里嗡嗡呀呀的愤怒减淡后,林天羽对上密密麻麻的各色各品牌登山装,打了一个寒战。 “不对,现在不是收拾婊|子的时候。必须阻止这趟旅程,不然大家都要玩儿完……” 于是,林天羽忍辱负重的去抓裴诗薰的手:“我和你说个事……” “哈?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别吵,听着!不然我们都会死!太岁……” 裴诗薰尖叫:“你威胁我?你还想杀我?” 杨屿森一把推开了林天羽,挡在裴诗薰的面前:“打女人的废物,滚!” “你们!” “一直碍着你爸妈的面子没告诉你,想回去后再说的。既然你都发现了,那就摊牌吧。”杨屿森的牙很尖,笑起来像一只鲨鱼,“她就是和我在一起了怎么着?你这个打女人的臭废物,他妈有多远滚多远,下次让我再看见你纠缠诗诗,看我怎么让你在青岛混不下去!” 巨大的绝望冲击了林天羽,他现在压根不怕杨屿森的威胁,他怕的是死! 他顾不得别的,疯了一样去抓裴诗薰的手:“我没骗你,你先信我,我们下山……” “滚!” “诗诗……” 最后一个愿意听林天羽说话的人,把林天羽踢翻在地,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头也不回的跟着杨屿森走了。 杨屿森脱下arcteryx gore-tex外套,裹在了廉价的迪卡侬上面。 接下来的事儿,如一场漫长而折磨的电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戏剧又令人绝望的上演。 而林天羽位于其中,一刻也无法逃脱。 —— 凌晨六点,好不容易找到了饱头山进山路的路口,却发现整条路都被封了。 巨大的黄色警戒线和告示牌刺得眼生疼,警示后半段路因矿区坍塌,十分危险,擅入者后果自负。 “……这新闻我听过,说是泰煤公司把这一片儿都挖空了。”大地之息的555说,“该死,怎么偏偏是这条路。” 这条上山路不是唯一的一条,却是最短的一条。 如果不走这条路,只能从背阴处绕行,差不多是绕山大半圈;或者先上旁边的饱乐山,从相连的山麓中穿过去。 无论哪一条都远的离奇,步行行进的话至少要两天。 而他们的补给,并不是按照长途准备的。 女生们嫌累,工作了的抱怨没请那么多天假,吵着回去算了。 以杨屿森为首的无业游民则觉得来都来了,绕远路就绕远路吧,下次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再聚一起了。 要回去的和不想回去的吵作一团,林天羽却犹如一个风干的塑料模特,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因为他知道,不会那么轻易的返程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杨屿森宣布:“那边儿有个村子!不远!咱们去村里问问,会不会有进山的近路吧!” “能有吗?” “万一呢!有就最好了。没有的话,咱们从村里吃顿农家乐再回去,也算不白跑一趟。” 见大家一副烦躁又疲倦的模样,杨屿森一挥手:“我请客,随便点,随便喝!这总行了吧!” 大家勉强同意了。 杨屿森是通过望远镜看到的村子。 他用的尼康monarch m7,一千多刀的航海级,用在城市探险实在大材小用。所以他口中“不远”,实则步行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到。 且路越走越偏。 今儿是个阴天,羸弱的阳光若有若无,一片阴云惨淡的冷。周围层次不齐的野林乌压压的拢作一团,不时发出簌簌的怪声,像风又像野兽在嚎哭。 在这种环境中行走,饶是管豹这种壮汉,也不由得裹紧了外套。 “咱们走的这个路对不对啊?”艾春生抱怨,“别村子找不到,弄迷路了。咱们带的食物水可不算多。” 威哥也不满:“你从哪儿看到的村子?怎么我的望远镜就望不到?” 阴冷与不安蔓延时,大地突然细微的震颤起来,前方隐约传来了引擎声。 秦小酒听力好,激动地说:“有车!是不是村里来的?” “说不定!” 士气一下高涨起来,大家的加快了步伐,想的是或许可以花钱租下车子。 谁都没注意,林天羽的冷汗又下来了。甚至凝成了水珠,把上衣、裤子,砸的湿透。一张脸苍白的如浮尸。 “来了……和梦里一样……” 赵晓东和陈树正拿着望远镜照呢,听到他恐惧万分的呢喃,忍不住问:“什么东西来了?” 林天羽却答非所问:“我们死定了,都死定了……” 赵晓东和陈树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离他远了点。 “杨哥这表弟怎么回事儿啊?从刚才就一直嘟囔这种晦气的话,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我觉得也是。就算女朋友出轨了,也不至于这样吧?要我说,人家杨哥又帅又有钱,女人喜欢他才正常,就这呆样儿,裴诗薰图他什么啊?” “就这还医生呢?啧……” 这俩人平日就对林天羽阴阳怪气的,放平常,林天羽挥着拳头就上去了,可现在,他根本无心在乎这些。 他脑子里就一句话:要死了。 逃不掉了。 就算带着记忆重生一次,也逃不掉的。 因为来的那个车队,才是真正发现太岁的队伍。 省国土局的勘探队。 在噩梦中,没人详细去问,但从装扮和称呼中可以猜测出,这个“勘探队”的成员,绝非字面意义上的学者团队。 与其说是勘探队,倒不如说,是顶着勘探队名义的执行神秘任务的军队。 不久,一辆越野便缓缓驶入视野。其后紧跟着一辆六座红旗,一辆小型军用皮卡。 这阵势明显不同凡响,兴奋中的探险队员们卡了壳,停下了招呼的手。 “我去,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型号的红旗……”秦小酒说,“这是什么情况?” 管豹见多识广,示意大家先别吵,他和大地之息的队长大重九紧盯着越野车的动作。 果然,驶过众人面前时,越野缓缓停下了。 一个军汉下了车。 没有胸章和身份标识物,看不出军衔。但高大劲健的身材,还是老式的迷彩,都能看出此人不简单。 “你们是做什么的?” “登山爱好者,就一普普通通的驴友社团。”大重九是个老油子,“这不,来爬山的。” 锐利的视线刀子般刮了一圈,军汉厉声道:“说实话!” 管豹示意大重九后退,从怀中掏出一包中华,朝军汉迎去。 “真的是爬山。喏,就是这个饱头山。可惜还没上去,发现上山路因为矿区坍塌封了,就没继续走。” 管豹当过兵,很懂怎么和军人打交道,又是个稳重的,套了一会儿近乎,就聊开了。 “……这不,我们饿了,看到前面有村子,准备去吃顿饭就下山了。” 军人拒绝了他的烟,只说前面确实有村子,但不让他们爬山,说吃了饭赶紧下山。 说了一串老生常谈的话,什么不要乱爬野山,不要仗着经验丰富就轻视危险的。 但法律没规定不让爬野山,军人也只是警告了事。 可杨屿森却似乎有了主意:“他们让我们走就走啊?他们算老几!法律都没规定不能爬野山,我们就爬,能把我们怎么着?” 裴诗薰不安地说:“看他们这架势,可能有什么紧急任务之类,我们不要硬碰硬……” “小娘们儿家懂什么!” 杨屿森拉住管豹,让他去和对方说,让大家搭个便车进山。 管豹十分为难,可杨屿森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二人对峙的档儿,不知为何,越野车也没有起步,似乎是军人上去后,正在和后座中的人沟通什么。 这给了杨屿森希望,他一把甩开管豹,自己上去敲窗户:“兄弟,我们聊聊?” 最后,越野车的后座上,下来了一男一女。 一个超过一米八五的女人,像一堵瘦骨嶙峋的墙。 男人则大腹便便的,像个领导。但他白的古怪,那种死鱼肚子般的白,似乎一按就能摁出水来。他看上去至少二百斤,圆头圆脑的,头格外大,让人看一眼就想到了“雪人”。 杨屿森倒是没察觉到古怪似的,乐呵呵的说:“您好,能不能载我们一把进饱头山?您看啊,荒山野岭的,我们也容易迷路,女孩子们也都累了……” 本以为会被拒绝,管豹也做好了劝杨屿森的心理准备,孰料,高大女人竟一口同意了。 “可以啊,搭我们的车吧。反正我们此行也是去饱头山,顺路。”高大女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后面的皮卡,“条件一般就是了。忍忍。” 杨屿森喜出望外:“那可太好了,谢谢美女!条件差没事儿,能让我们上山就行!” 撞邪(玄学) 第193节 但接下来,女人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要先去坍塌区进行考察。约莫日落后才进山。” “日落?!”秦小酒惊讶的说,“现在才早上八点,我们早饭还没吃呢!考察坍塌区要那么久吗!” 女人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秦小酒:“科考又不是过家家,当然费时间。” 她语气中的蔑视几乎凝成实质,秦小酒一下就炸了:“你什么意思!” “好心帮你们,不愿意就算了。如果你们等不及,就自己上山吧。” 秦小酒求助的看向杨屿森:“杨哥,这也太久了……” 大地之息队的女孩子们多,都不想等。 “就是说啊,还不如进村吃顿饭就下山呢。那个饱头山又不出名、景色也差……找什么‘黄泉之眼’的,最多也就是个小泉水,为什么一定要去啊?” 越说越觉得没趣,女孩子们撒娇的去劝大重九,可对上杨屿森视线的一瞬,都熄了声。 ……她们从来没见过杨屿森这副模样。 面无表情,双眼阴沉的像一潭寒水,那种恶意的,游离社会的,不安的暴风眼。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似乎干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见女生们不吵闹下山了,杨屿森沉声问道:“一定要日落后才进山?” “嗯。” “不能提前了?” 女人笑了:“弟弟,我们可都是公事儿在身。” 杨屿森死死盯了高大的女人一会儿,又问:“你们为什么不从前面的村子里上山?是没有上山路吗?” “有,但车子上不去。” 孰料,听到这个答案,杨屿森令人不适的神情,一瞬就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阴鸷只是幻觉,他又恢复了那个好说话的纨绔模样:“谢谢啊,那就先不麻烦您们了,我们先去村里休息休息再上山。” 高大女人没再出声,上了越野。 见车子即将发动,大部队也准备继续上路,林天羽一个助跑,猛地扑上车门,拦住了即将关车门的女人 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里,他疯了一样的大叫:“我不去村里!我要跟你们一块走,带我走!” 高大女人一愣:“你确定?” “我确定!我……我和他们不熟,我还有重要的事儿告诉你们,求求你们带上我,求求了!” 探险队的成员们一片哗然。 饶是林天羽和大家伙儿都不熟,他们也只是个一年都聚不到一次的兴趣团体,但这么说话也太伤人了。 还当着兄弟队伍大地之息的面儿,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那个林天羽不是你们的队医吗?”好彩(裴芝琪)拉着刘玉良问,“你们关系这么差?” 刘玉良面色铁青:“神经病一个,谁知道他在闹什么!” 威哥攥起拳头要揍人,却被高大女人一把拦下。 “既然他不想和你们走,我们就捎上他了。” 车门“砰”的关死,把一切狐疑与惊诧隔绝在外。 林天羽喘着粗气,缩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就脱离了部队。 他改变了未来!他没跟着大部队进村、上山! 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改变自己的死……? 但随着车子引擎发动,探险队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林天羽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记忆里,发疯、嘟囔胡话,最后强行上了勘探队车的人…… 好像,是大地之息的好彩。 而这一次,好彩没有表现出任何古怪的症状。反而是他,取代了记忆中好彩的一举一动。 …… 巨大的心悸与不安袭击了林天羽,冷汗“啪”的一下砸在手上,像催命恶鬼的咆哮。 “不会的,不会的……是我记错了,对,是我记错了,谁知道好彩那个疯女人上了越野后做了什么?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你在说什么?”高大女人突然打断他,“好彩?这不是烟名儿么,你队友?你们闹矛盾了?” 林天羽剧烈的抖了一下,缓缓扭头,去看这个女人。 因为只有他一人搭便车,所以没上军用皮卡,而是上了越野车后座,和大腹便便的男人、高大女人坐在一起。 防窥车窗笼罩着光亮,车厢昏暗阴沉,林天羽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并没有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只是短暂的躲在了另一只恶兽的肚子里,静候死亡。 可,这是唯一能努力突破的点了。 林天羽破罐子破摔的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可能不会信,但……求求你们,先仔细听我说!” 他迅速的说了“梦到了全员皆死的未来”,又说,太岁千万不能吃,吃了必死。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胡乱编造的,他还盯着高大女人说:“我知道你叫林明晚,知道你是男的。我还……我还知道你和霍传山都不是人。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要让他们,还有你们的人吃太岁……” 孰料,高大女人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太岁是什么?” “……啊?” “小白,查一下,他们说的太岁是什么。”林明晚眯起眼睛,“再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关好了,等会儿回了市里做个尿检。” “是!” 被称为“小白”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立刻在狭窄的车厢里给林天羽来了一个擒拿。 “等等!”林天羽剧烈挣扎,“我每个字都是真的,我没嗑药!” “还有,还有!你等会儿千万不要重新返回村子,把我们人都抓起来审问,千万不要!因为杨屿森是个疯子,他会把一皮卡的人都杀了的!” “没嗑药?”林明晚冷笑一声,“且不谈什么全员都死了,就你重生的鬼话。就说那一皮卡的人,他们可都是特种精英,你知道有多少人么,还一个人杀了一皮卡,呵……还有这个太岁,你知道太岁是什么吗你就瞎说?” 林天羽尖叫:“我怎么不知道!你摸我口袋,我口袋里有关于太岁的资料,你看了就知道了!” “你千万不要小看那个杨屿森,他们有武器!真的,我骗你我有好处吗!” 林明晚和肥胖男对视一眼,后者厉喝一声“老实点”,摸索起了林天羽的口袋。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张复印纸,递给了林明晚。 林明晚漫不经心的展开,视线粗略略过了几行,然后神色一凛。 “这是……”他似乎看到极为震惊的信息,坐直了身子,“岐山有美玉……这不是凯刻·弗兰克林教授一直在寻找的资料吗!” 林天羽瞪大眼睛:“凯刻教授是谁?不不,你们为什么在找这份资料,难道你们也在找太岁?” 林明晚死死盯着他:“好啊,真是好,我竟然没联想到太岁是指的这个……这个名字倒是贴切……听着,你说的这个太岁,学术界命名为‘皎礁’,是绝密级的存在。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饱头山有这个东西的,但我警告你,这不是你,或者你那群脑子空空的朋友可以染指的东西!” 噩梦中,林天羽没有上这辆车,也就不知道,原来勘探队的人发现太岁不是巧合,而是剑有所指。 他不敢置信的反问道:“你们找它的目的是什么?研究?保护?不不,不可能,难道是……” 林明晚冷笑了一声,他没出声,肥胖男便利落的击晕了他。 昏迷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彻查他的人际范围,把所有可能涉密的人都找出来!……雪人队,雪人队听到注意,立刻掉头,控制刚才的登山队。重复一遍……” 噩梦要重演了。 第91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二) 勘探队的车队调头折返的时候, 一行人已经进了村。 一个破败,窄小,落后的老村。 与队员们一贯认知中的“现代化城镇”相去甚远。 别说“农家乐”了, 连个能看得过眼的落脚地都没有。 不过, 城市探险中恶劣条件见多了,帐篷都能睡,没人把嫌弃放到明面上, 让女生们想离开的,是村民的模样。 无论是少年、老人, 抑或拎着锄头,朝众人走来的壮年,走路的动作都很僵硬。 像披着死人皮, 或者过于类人到不适的塑料模特儿,充斥着关节与皮肉不能完美融合的违和感。 “他们给我的感觉很不好……”秦小酒不安的嘀咕, “有精神病?我还看公众号说, 有种蚁虫的传染病, 会腐蚀人的神经!就是在这种肮脏又落后的地方盛行!” 裴诗薰忍不住反驳:“你是说流行性乙型脑炎?那个的易感人群是婴幼儿……再者,华夏的气候一般不会……” 秦小酒不满的打断她:“就算是易感人群是婴幼儿, 万一是脑瘫儿童长大了呢!你一个护士懂什么, 人家医生都没说话呢!哦忘了,你那个疯子前男友跑了。” “你怎么能骂人……” 登喜路打圆场:“好了好了,小酒又没恶意, 聊天嘛不要上纲上线的。不过,我觉得那群人确实很古怪, 像僵尸一样……” “俗话说穷山僻壤出刁民,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不安好心?咱们赶紧说服杨哥回去, 这荒山野岭的, 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不能怪女生们胆小,即使是大老爷们,看到村里仿佛与外界隔绝的老旧,村民古怪的行为,也感到发憷。 仔细一想,这里老旧的也太离奇了。 数量不超过十的砖房,参差不齐的高低堆在一起,发霉草杆儿盖着顶,不少地方露着天。 围在砖房中的,是一片荒芜的草场,正中一口年代感极强的井。 井边儿厚积着一层油腻腻的青苔,好像几百年都没清理过。再仔细看去,青苔上参差不齐的痕迹,不是砖的纹路,而是那种巨大的爪子抓过的尖锐。 井后藏着一个一人高的水缸,金属的,锈痕剥落一地紫红,让人不忍怀疑这种缸储蓄的水真的能喝吗。 细枝末节的地方就更难以理解了:成排的碎灯泡,随风震颤的七彩布绳,甚至村尽头,半边遮掩在树丛中的,一个断了头颅、横倒在地上的“佛像”,因为积灰过厚,也看不出本来颜色和容貌。 这样的村子,对于敏感的探险人来说,应该是打个照面就赶紧走的。 所有人都心生退意,大家推搡着和杨屿森关系好的陈树,让他去劝。 “杨哥,这条件别说吃饭了,坐都没处坐。现在是9点多,我们趁早下山吧?脚程快的话,日落前还能吃上热乎饭……” “就是说啊,出来玩又不是找罪受的,”云烟嘟嘟囔囔的,“还以为你说的黄泉之眼是个漂亮泉水,能拍好看的泳装照发朋友圈呢,真倒霉。” 撞邪(玄学) 第194节 一直沉默的老好人夫妇,马健和白梅也试探着劝他:“我们俩工作忙,我在医院,他在游戏公司,请了三天假已经很多了,要是耽误了很麻烦的,回去吧……” “都他妈闭嘴!”杨屿森突然爆发了,“好不容易到了,又在这儿比比什么?刚才不要坐车的也是你们,不要绕远路的也是你们,现在有地方吃饭休息上山了,又来找事儿!把老子当保姆吗!操!” 杨屿森的少爷脾气一上来,纵是陈树也管不了。 毕竟杨屿森是探险队资金大头,大地之息的队长大重九还是依托他家在海关的关系跑私烟的,得罪谁都不敢得罪他。 另一个资金大头就更不用说了,叫文森特·齐的洋鬼子,对于华夏一切带宗教意味的景情有独钟,看到村尽头若隐若现的倒地佛像,早就兴奋地嚷嚷了。要不是村民们面色不善,恐怕已经冲过去大拍特拍了。 最后,在大重九的打圆场下,管豹还是和村民们接头了。 讲清原委后,村长听说他们要上饱头山,还想吃饭,笑的特别热情。 “你们可找对地方啦!我们村就叫饱头村哇,上山的路没有比我们更熟的了!” “来者皆是客!”他的嗓门非常大,像一个扩音喇叭,“都来,都来,太好了!我给你们做我们村的特色菜!” “特色菜是……” “‘三百岁’汤!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当年我们村可是出过仙人的。很灵的,不能不信……来来,先进屋坐下!” 被意外热情的对待后,一行人非但没觉得放松,反而愈发戒备起来。 村长带路的档儿,一直颠三倒四的和他们讲村里的典故。 说成化年间,有一个玉人儿般的书生,喝了“三百岁”汤,当下羽化飞升了。 那个书生的三个儿子也都超脱于人世,熔融于世间,其身躯化作了周围的饱头山、饱乐山,和饱行山。 而书生出生的老村儿,也就是这里,改名为了“饱头村”。 可当他们问村长,成化年间具体是什么朝代,村长却答不上来了,只说就是这么一个成化年间,在古代。 问飞升的书生有没有仙名或者凡名,则嘟囔了一个很怪的、比起华夏更像是西方的名字,一贯吼的人耳朵疼的大嗓门儿也低了,大家都没听清是个什么名儿,或者说,听不懂。 再问为什么改名为饱头村而不是三百岁村或者仙人的名字,村长则含糊其辞起来,说:“俺们土话里,头是计算人个数的单位,饱在饥荒年代是个好寓意。这名字不是很好么!” “计算人的个数,不应该用‘位’吗?”裴诗薰不解,“用头作计量单位的,可都是牲畜啊……” 其他女生却笑话她想多了,人家都说了是土话了。 村长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后,就去忙了。 说是村长的房子,也是四处漏风,肮脏破败的。 且不谈破碎了几个大洞的窗户,漏光的稻草顶,所有桌椅上都沾着一层灰。还不是油灰,而是许久没被使用过,任风吹日晒的那种土灰。 怎么都不像有人居住过。 趁村长没回来,众人小心地搜寻了一圈儿各个屋子,又发现这屋子里没有卧室、也没有厨房,就只有他们所待的客厅和三间空荡荡的屋子。 许许多多的怪象,神经再粗的人也察觉到古怪了,均不安的窃窃私语起来。 “太奇怪了,这里真的是他家吗?” 好彩摇头:“没厨房没卧室,根本不像有人在住。” 黄金叶也说:“进门而前,我仔细看了村里的公共设施,除了那口井,就没别的了。根本没有公用的厨具,也没有外置厨房,烟囱也零星。退一万步说,就算屋里真的没厨房,都是生火做饭,也不该没卧室。” 杨屿森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少散播恐慌。我问你,他骗我们有什么好处?我看村子加起来才十几户人,身材矮小的,我们可有二十多个人。” 杨屿森也不是过度自信,而是城市探险队多有自保的手段,例如管豹扛着一柄双杆猎\枪,防野狼、野熊的,杨屿森直接带了气钉\枪。其他人也都带了军刀一类防身。 真打起来,十几个青壮年可不是干吃饭的。 陈树说:“会不会想把我们迷晕后抢钱?” “或者,拐卖队里的女生?” 女孩子们夸张的挤到一起:“不会吧——” 刘玉良的想法更离谱,他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听闻有一些与世隔绝的村落有食人的习惯,他们会不会看上我们的肉/体了!” 他这一插科打诨,弄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也没那么紧张了。 管豹打气道:“小杨说得对,这里又不是没信号区,怕什么!发现不对咱们就报警!” 大重九也附和:“就是,我们吃顿饭,休息一会儿,问了路就走。反正我们他妈的二十多个人,真打起来他们没好处,还能把我们强行留下?” “而且,政府的人不也是刚走?他们都没说村里危险,估计就是个与世隔绝的老村罢了。我们等会儿说话小心点,这些偏远地儿大都有些古怪的忌讳,别把人惹怒了。” 大家都说好。 虽然环境差,到底是个遮风防晒的休息地,喘过气来后,就都有说有笑的了。 秦小酒好奇心强,拉着云烟、登喜路一起出门到处转,竟然在隔壁一个大屋子里,看到了用大锅熬汤的村长。 往锅里扔大块的鲜蘑菇,虽然认不出品种,但也不是花花绿绿那种毒蘑菇。又放很多黏糊糊的黑色酱料,说是自制的酱料。 整锅汤没肉,可香气逼人,令人食欲大动,半个村儿都能闻见。 村长又解释说,他们村儿人少,做饭都是做了大锅饭,大家一起吃,省事儿,所以家里都没厨房。至于卧室,他们习惯了打地铺。 谣言不攻自破,虚惊一场。 从凌晨4点持续行进到9点,没吃正经东西,很多人困意上涌,又见食物一时半会儿不来,便三两凑在一起睡觉。 可这片安宁没有持续太久。 10点左右,管豹和村长沟通伙食费的档儿,听到了熟悉的引擎声。 这里多是土路,路面不结实,越野和军用皮卡碾过时,整条路都在不堪重负的震颤,扬起一片土粒跳跃,像热锅上烫脚的人。 杨屿森抄起他的尼康monarch m7,朝来路望去:“车队怎么回来了?难道是考察完坍塌区,来接我们了?” 管豹皱眉:“那女的不是说要日落后才结束?” “谁知道呢。”杨屿森漫不经心地说,“我听我堂哥说过,省里早就想把各类矿区坍塌的废地改做光伏发电了。前两年就提上计划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来考察这个的?” 杨屿森嗤笑:“真是要考察这个,那可不是一天能搞完的。要我说,那个女人就是在卖弄,带几个领导人看看现场的面积而已,哪有什么重要公务。” “也可能是考古,测土质的吧?” “就几个大窟窿,有什么可考古的?又不是秦始皇陵墓。你别多想了,赶紧催催那老头儿什么时候上饭,吃饭了赶紧上山。” 管豹却不觉得这么简单。 刚才是突然打个照面儿,没分精力细想。现在想来,这个形势浩荡,构成复杂的车队,出现在这么个荒郊野村,也太奇怪了。 且不谈开路的越野,和明显是大人物坐的六座红旗,单说那个军用皮卡,是装了一车人,还是一车仪器? 管豹又察觉到了不对:那个女人能说捎他们一程,说明皮卡在进山前是空的,起码空到能装下二十多口人! 空的又代表什么?运输,采集?可这个荒山野岭能采集什么,测土样测地质可用不到空皮卡…… 巨大的矛盾感涌上心头。 可顾不得他多想,越野已经驶入了村子。 而被二度打扰的村民也摘下了虚伪的热情,像蚂蚁、蟑螂般从四面八方的阴暗中涌出,一层层的将村口围住,无数双眼紧紧注视着村口与房屋中的人。 似乎在说—— “你们逃不掉了。” 接下来的事情像一帧帧离奇的幻灯片,打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三个军人冲下车,鸣\枪示意,在探险队成员目瞪口呆的档儿,把所有人强行抓到了卡车上。 “他妈的,你们什么意思!有逮捕令吗就敢碰我!”杨屿森被摁在地上,愤怒的大喊,“知道我爸我哥是谁吗,麻痹,放了老子!” 林明晚一亮证件:“省国家安全厅特搜科十三队总队长林明晚。你们涉嫌透露国家机密,根据国家安全法,我们有权审问机密泄露程度。接下来的问讯全程录音录像,你们的每句话都将被记录在案。好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信息砸的头脑发空。 “……不是,这是开玩笑吧?”云烟几乎要哭出来了,“什么机密、什么泄密的,我们干什么了我们,不就是怕个野山吗?法律也没规定不让爬山啊!” 好彩和登喜路也求助的看向杨屿森:“你说话啊杨哥!这个恶作剧一点也不好笑……我们是在录节目吗杨哥?” “裴诗薰生日也不在这两天啊?闹什么啊这是?” 林明晚却懒得搭理这些蠢货,抬了抬下巴,示意把所有人拷好。 为首的管豹、大重九,首先被带到越野车上审讯。 初步了解两个探险队信息后,按照姓名首字母,两人一组轮流进入越野车。 审讯人,便是自称林明晚的高挑女人,和大腹便便的胖中年。 他们问的问题,却让大部分人一头雾水。 ——问题一:你们来饱头村做什么? 马健:“警察同志,你们一定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说泄密,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密怎么泄密啊?我们就是来爬饱头山的,路被封了上不去,才进村问路的。” 白梅:“我们两口请假不容易,当时一听绕路那么远,直接就想下山了。可那个杨屿森不愿意,说发现一个村子,要来问路、吃饭、休息。他还答应我们,如果真没近路就下山。谁知道就被你们抓了……” ——问题二:为什么要爬饱头山? 黄金叶:“我们是城市探险队的么,城探你们知道吧,就是探索城市里的废墟啊、历史旧址之类的。这一次我其实也不想来的,就一个野山,没多大意思。泰山野山我没爬过十个也爬过二十个的。主要是大重九要来……” 林明晚漫不经心的追问:“大重九为什么要来?” “大重九巴结杨屿森么,他倒腾洋烟、雪茄的。这玩意儿难进口,十次八次不给放,全靠杨屿森他在海关的表姐……嗐,警察同志,你们可千万别说这是我说的,我只是听他们喝酒提过一嘴,我可没参与走私啊!” 秦小酒:“我大学时就是灵异社的社长,我特别特别喜欢都市怪谈、神秘学。本科毕业时,本来想做灵异向供稿人,因为收入问题当副业了……朋友们都可以给我作证的!我还有专门的一个网站叫‘小酒探秘’来收录调查到的灵异类新闻……” 林明晚打断她:“这个情况我了解了。具体讲讲你爬饱头山的原因。” 秦小酒:“上星期,杨屿森和我说,他怀疑‘黄泉之眼’在饱头山上,就是那个,呃,奈河发源地。” “奈河?”林明晚皱眉,“奈河是个什么河?” “就是忘川河啊,”秦小酒解释道,“佛教里不是说,鬼魂历经十殿阎罗审判后,投胎的必经奈何桥吗。孟婆给人的忘川水就是奈河水。” 林明晚诧异的变了一下坐姿,确认测谎仪没有报慌,坐正了身子。 “你们就因为这个原因,来爬饱头山?” 这下轮到秦小酒诧异了:“是啊,不然呢?我是说,饱头山又不是什么出名景点,也没历史典故的,要不然我们怎么回来?” 所有人的供词都提及了“黄泉之眼”与“杨屿森”。 林明晚与肥胖男对视一眼,默认把杨屿森的提审留到了最后。 撞邪(玄学) 第195节 ——问题三:你们发现黄泉之眼后,要做什么? 登喜路:“呃,能做什么啊?我不信这个的。来爬山,主要是姐妹们都来,想凑一起放松心情、玩乐的。世界上怎么可能真有奈河啊,就算有,光泰山脚下就不下十条河叫奈河,那都是旅游局为了吸引人的噱头。我觉得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怎么会真有人信啊?” 艾春生:“……要是真有的话,自然是看看能不能混个长生了,哈哈。不是有说法么,说黄泉之眼是正反世界的开关,能颠倒尘世与阴间……” ——问题四:你们知道太岁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裴诗薰愣了很久,才张了张口:“是我想象的那个太岁吗?” 林明晚点头。 触及专业知识面,裴诗薰不安地说:“太岁不就是一种复合粘菌体吗?我没记错的话,挺稀有的吧?这两年新闻报道的不少,但大多都是网红和村民博关注造假的,什么塑料皮,海绵的……” “哦对,我记得,我们院药理科有个大夫很厉害,前几年自学了博士,辞职去了一个研究院,攻读这个方向。说是正在研究一种活性因子,可以抗癌?” 林明晚抬了抬眼皮:“你是部队五零九医院的是吧?你说的大夫是谁?” “我只知道她姓白,四十多岁……” 赵晓东说:“太岁?我知道啊。我一个大学同学还吃过呢。” 林明晚皱眉:“你确定?” “嗐,我是觉得他受骗了。他发了朋友圈炫耀,但我看着就是蘑菇,”说着,赵晓东很积极的掏出手机找,似乎觉得能帮到神秘的国安局很荣幸,“我找找啊……就这个!” 九宫格里,详细拍摄了一锅汤。 油腻腻的汤水中,躺着几块澄黄的,不新鲜橘子色的“蘑菇”。已经被切碎了,看不出本来形状, 林明晚接收了照片,发给了技术科的人查验,很快收到了回复。 “图片看,像是阿米拉立亚蘑菇中的品种。从颜色来看,最接近的是蜜环口蘑。” 林明晚“嗯”了一声:“很稀有吗这个?” “在东欧一些高纬度的森林里较为常见。国内不多。” “有毒吗?” “有一些过敏的案例,但总体来说,可以放心食用。” “好,谢谢。” 赵晓东小心翼翼的问:“这真不是太岁啊?” “不是。” “哎呀,我就说那家伙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果然是被骗了哈哈……” 询问到唯一的外国人文森特·齐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太岁,食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太岁吗?”文森特惊喜地说,“我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吃了它能长生!” 林明晚和肥胖男对视一眼,面色不改:“你为什么知道?” 文森特·齐支吾着不说话。 又问了几个问题,仍是如此。林明晚想了想,把林天羽处获得的古籍复印件拿了出来:“是从这儿吗?” 文森特·齐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那种肆意的,毫无顾忌的狂笑,笑的人心里发毛。 “严肃点儿!问你话呢!” 他猛地站起来,在林明晚厉喝“退后”中,突然扑了上去,一刀刺入了面前人的腹部。 谁都不知道他这把刀是哪儿冒出来的,明明上车前,已经进行了严苛的安检。但因为无法确定嫌疑,没有拷住被询问人。 林明晚不敢置信的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袭警!” “哈哈哈!”文森特癫狂的笑着,“长生!我在朝着长生前行!!我将长生!!!尘世间的罪,不过永生一砂砾耳!” “疯子……” 并不宽敞的车厢里,那些被车灯勉强压过的挣扎的阴暗,跗骨之蛆般一丝一丝缠绕着文森特。他过于高大的骨架、像蒙着一层布的人体模特,扭曲成令人作呕的角度,死死将同样高大的林明晚摁在身下。 这个人……还称得上是人吗? 也就是这一瞬的恐惧,让文森特又抓紧了时间,拔出刀子,又刺入了林明晚的脖颈。 白刃进、红刃出,鲜血迸溅,腥味儿甩了半车厢。 “太岁爷!我捍卫了您的安全!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其犹未悔!!” 林明晚捂着脖子,抽搐着倒了下去。 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年轻男的说,皮卡里的兄弟们会死……让他们小心……还有,绝对不要放他们进山,绝对……” 便死不瞑目了。 肥胖男痛哭着上司的名字,抽出腰间的手\枪,当场击\毙了还要行凶的文森特。 一同提审的555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他被吓得不轻,颠三倒四的喊“警察杀人了”“鬼佬杀人了”,在肥胖男持\枪警告中,才颤颤巍巍的闭嘴。 但,这只是变故的开端。 肥胖男还没来得及逼问林天羽和555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后方的军用皮卡突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随即,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嘶吼混作一团。 “你们做了什么……天啊,你们做了什么?杨屿森你哪里来的炸\弹,你怎么敢!你疯了吗!” 肥胖男与司机、越野上另一个军人,凝重的对视一眼,从防弹玻璃上朝外看去—— 车后的皮卡上狼烟滚滚,一个疯子般满头满脸血的年轻男人,正癫狂的笑着,从皮卡被炸开的缺口上跳出来。击毙六座红旗上下来的警卫后,从车门处伸进去一把钉枪。 六座红旗上再没下来人。 疯子又扯了不断挣扎的赵晓东做护盾,继续朝越野车走来。 第92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 是什么时候, 事情开始失控的呢…… 对,林天羽发疯后。 无论是被封的进山路,遮遮掩掩的政府车队, 还是超乎常理的老村,处处透着不对劲的怪味儿。 在与社会隔绝的地方走多的人, 隐约能感受到一些东西。 一些“气场”,一片“秩序”,或者说一种表面的、难以用形容词描绘的“层次”,是不可打破,不该触及的。 一旦撕开, 那些表面之下的东西便会察觉你的存在。 然后周围的世界,所处的族群,均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意识到这一点时, 已经晚了。 浑身浴血的疯子慢慢逼近的几十秒,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司机无法接受事实,崩溃的大叫:“他妈的这是什么事儿!我们该怎么办!” 肥胖男剧烈喘息着, 一把把角落里瑟缩的林天羽扯起来, 几乎要把他撕碎:“说!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你们有到底什么阴谋!” 林天羽也崩溃的尖叫:“这没可能的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变成了这样!” 肥胖男捕捉到话语中的一点:“什么叫‘还’!” 林天羽震颤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已经避开了矛盾爆发点,为什么还是都死了…… 林天羽永远不会忘记2019年6月1日这天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 好彩从前一晚宿营时就不对劲。缩在地上,嘴里颠三倒四的嘟囔一些怪话。 具体说了什么,距离时间太久,林天羽已经记不清了, 总之是那种迷信又阴森的咒骂, 听着十分晦气。 但没人理她。 因为好彩是那种边缘人物, 类似校园中每个班都存在的透明人。 她加入大地之息的时间不长, 也没什么特点,总穿一些廉价的快销品牌,或者老气过时的潮牌打折货。自称是做主播的,英国海归,问什么平台、什么学校,又都支吾着不说。 女生们都嘲笑要是这种脸能做主播,那她们都是明星了。 总之,好彩的发疯没人放在心上。只有被家里催婚催的厉害,见到个妹子就想搭讪的赵晓东,才舔着脸和好彩搭话。 然后,就是进山路被封、杨屿森发现饱头村前去问路、偶遇政府的车队的过程。 而与现在不同的是,噩梦中,强行跟着越野车离去的是好彩,不是林天羽。林天羽是被抓到皮卡上的那批人。 见着队友轮流被提审,又都一头雾水的回来,大家一开始没太当回事儿。 管豹说可能是附近乡镇有通缉犯,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排查完就会放我们走。 大重九也说这不算什么,他还遇到过全副武装的武警一个个扒了衣服搜毒/品的呢。 闲聊着,云烟突然嘟囔起来,说好奇怪,不是说按照名称首字母提审的吗,为什么赵晓东都被叫了,轮到洋佬儿和555了,都没叫杨哥呢? 所有人都把这句话当回事儿,说可能是漏了。 但杨屿森不知怎么就爆发了:“你他妈阴阳怪气谁呢!” 云烟懵了:“我就随口一提……” 杨屿森平时脾气暴躁,可对女生态度是没得说,所有女生都喜欢和他玩。见着平时风流温柔的杨哥这么骂她,云烟一下就吓哭了。 她哭着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一群人也劝架,更奇怪的是,杨屿森越安慰越暴躁,不依不饶的骂她,骂的特别脏、特别难听。 本来大家就因为杨屿森的非要进村爬山的破注意弄得疲惫不堪,当事人还在这耀武扬威的,一些平日看不惯他的顺势和他吵在了一起。 见一群人吵了半天,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看守的官兵怒了,吼他们老实点,才偃旗息鼓。 此时,一些脑子清楚的,例如管豹、大重九,都意识到不太对劲了。 杨屿森有必要这么敏感吗? 怎么这么像心虚呢? 再仔细想来,那个自称国家安全局的林明晚,似乎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有意无意的引向了杨屿森。 为什么进饱头山,是杨屿森吵着要找“黄泉之眼”;问找到黄泉之眼做什么,可一路走来,除了“一定要爬饱头山”这一点,杨屿森压根儿没表现过对黄泉之眼的好奇心;再问为什么进饱头村,也是杨屿森自称发现了村庄,要来问路的。 虽然杨屿森的望远镜是高级货,可那个村又小又破,连个高点儿的建筑物都没有,其他人也用望远镜找了半天,根本没找到。 撞邪(玄学) 第196节 难道杨屿森带一行人进村,是别有所图? 这时,裴诗薰悄悄从旁边凑过来,示意管豹和大重九仔细听。 她小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杨屿森不太对劲儿啊?” 管豹神色一凛:“你知道些什么?” “就,前天的时候了,我收拾行李,杨屿森就关着门,在书房里研究什么东西。他开门时我瞥到了一眼,好像是一本古书,特别破,可能是真迹。” “你找到机会仔细看了吗?” 裴诗薰为难的摇头:“你知道他的脾气,我一靠近,他就让我滚。也不允许打扫的阿姨靠近,特别奇怪。” 大重九和管豹对视一眼:“法伦功?” “不是不是,”裴诗薰说,“我特别好奇么,趁他洗澡的时候翻了翻垃圾桶,一些废纸写着什么快活、逍遥的,我觉得像是在弄毒/品。” 管豹皱眉:“听着还是像邪/教。这就不好办了啊,这种洗脑的东西是要害人的……” 裴诗薰吓了一跳:“要不,我们还是告诉国安警察吧……” 大重九一听赶紧摁住她:“妹妹别激动!捕风捉影的事儿,要是件乌龙,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都是队友,没必要上纲上线的,劝他迷途知返就行了。” “也是……但我就是觉得,国安的人说我们泄密,还抓了我们,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啊?” “这事儿你就先别管了,我们打探,放心吧!” “那你们小心点,别又惹怒了他……” “你也不要再和别人说了,”管豹安慰她,“别怕。” 大重九就又递烟又说好话的,试图打探消息:“领导,我们就是一群爬山的普通人,能问问您们这么询问我们是为什么吗?” 军人不出声。 看着皮卡深处,用黑色绒布密遮的庞大仪器,大重九不死心:“我们就是好奇,那个仪器是研究装置吗?还是说检测仪器?您们是科考还是……” 军人厉喝这不是你们该关注的,大重九只能坐了回去。 杨屿森突然开口了。 “我们有个朋友上了前面的车,”他说,“她现在在哪儿?” 他问的是好彩。 军人没有出声。 “你们把她带哪儿去了!”杨屿森咆哮,“她是不是说什么了!” 大家不想让杨屿森继续坏事儿,又去拦他,本以为只是青岛小王子一次普通的闹事儿,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超乎了所有人想象。 杨屿森猛地弹跳起来,像一个基因突变的超人,或者一团苍蝇聚合体,以肉眼无法反应的速度,摁倒了面前的官兵,并抢了他的军刀和枪、械。 在另外四个军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档儿,他直接用钉\枪击毙了他们,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高举着它,逼所有人下车。 半数人吓得腿软,走不动路,被杨屿森踢下去;剩下半数人试图和他讲道理,让他冷静,但杨屿森就像是真的疯了。 他露出十分狰狞的神情:“他们一定是杀了好彩!一定是!他们杀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家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所有人,包括林天羽,都在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杨屿森”,是不可能沟通的了。 在森林,或者饱头村,或者那条封锁的、如浓酸腐蚀过的坍塌路上,有什么东西污染了他,替代了他…… 以这个疯癫的躯壳,驱使在场的所有人,步入无法回头的沼泽。 噩梦外,林天羽就像当年的好彩,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抓着赵晓东当护盾的杨屿森,因为车门锁死,拉不开,就用钉\枪疯狂的射击车窗。 幸而车窗是防弹玻璃,能防900米每秒以下的子弹,一时半会没有危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摁住正要开门冲出去的胖子:“你冷静一点!!不要出去,先想办法!出去就完了!” 车窗弄不开,杨屿森正绕着车子打转。 胖子满眼血丝:“你让我冷静?怎么冷静?你他妈赶紧说什么叫‘还会’?你早就知道你的同伴要发动恐怖袭击?你知道多少计划?” 林天羽因为视角问题,不记得噩梦中的好彩有没有死了。那时,他全程缩在皮卡里,等杨屿森杀人回来后,一行人毁尸灭迹,再回饱头村…… 该死,那个女人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事已至此,车中另外几个人的死活,林天羽已经管不了了,他只想知道如果杨屿森劫掠了越野,会不会留自己一命。 会的吧?他恐惧的想,他毕竟也是探险队的。 但又一想到,噩梦中杨屿森发疯,似乎是怀疑“寻找太岁”的计划被好彩泄密,这一次换做自己,或许也凶多吉少…… “总之快开车!”林天羽不管不顾的尖叫,“我们先走,等离开了再喊救援!皮卡里你们的兄弟肯定都死光了,我们留在这也没用!先走!!” 另一个军人热泪盈眶:“万一……” 肥胖男也反应过来了:“小刘,赶紧开车,走,先走!” 司机受过专业训练,听到命令,立即发动了车子。 性能优越的引擎迅速发动、起步,在林天羽胡言乱语的祈祷中,成功驶向远方。 全程,后座的三人紧盯着后方,看着面无表情的疯子和浓烟滚滚的皮卡在地平线上消失成一点,才如梦初醒般,松了一大口气。 劫后余生的沉默后,司机不安的出声:“白哥,你联系上面了吗?” 被称为“白哥”的肥胖男身子一颤,没有出声。 后车厢里,文森特·齐和林明晚横竖的两具尸体,尚散发着余热。 鲜血汩汩的污染了价值高昂的座椅,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受的致命伤断不可能生还,谁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白哥肥硕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开始哭,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林天羽听出来,林明晚是白哥的义兄,从白哥还是孤儿时就资助照顾他,情同亲哥。 另一个军人也在哭,胡言乱语的祈祷着,什么观音娘娘玉皇大帝保佑的,俨然是濒临崩溃了。 林天羽还疑惑这家伙真是军人?怎么心理防线那么低? 再仔细一想,释然了。 那辆六座红旗里……恐怕……单拎出来一个人的死,都不是在座的几位能承担的。 而且,肥胖男开\枪打死了一个洋人,虽说算正当防卫,大使馆的问责也极难处理。 他们肉\体侥幸没死,但已经称得上完蛋了。 许久,白哥咬牙切齿的看向林天羽:“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说!” —— 这一边的空气也冷凝如铁水。 所有人都远离着那个疯子,那个站在路中央,剧烈喘息着,任血水划着胳膊、气钉枪,滴落在地的魔鬼。 百乐门早就晕了过去,一地尿水;登喜路、云烟、秦小酒抱作一团,缩在土路旁的灌丛里,仿佛想从世界上消失;马健,白梅藏在红旗车后。 以管豹、大重九为首的中年男子虎视眈眈的盯着杨屿森,他们从官兵们没收的器械中找回了双管猎\枪,上了膛,准备一有不慎就动手。 没人出声,如果不是阴冷的山风还在呼啸,提醒这里不是梦,是现实,他们可能真要疯了。 555一个劲儿的推裴诗薰,让她这个明面上的女朋友去问话。 不得已,裴诗薰怯懦的问道:“杨哥……你为什么要杀人?” 杨屿森不出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管豹又推了一把杨屿森的发小陈树,后者一咬牙:“咱们有话好好说,成不?事已至此,就不要再闹得更大了。你先把武器放下,我们也放下,咱们聊聊……” 孰料,杨屿森笑了。 那种天真无邪的,不带阴霾的笑容,如果忽略被血泡融化的发丝黏腻的贴在脸上,也称得上一个英俊的笑容。 “走吧,”他说,“村长的‘三百岁’汤应该煮好了吧?大家不是饿了么,回村吃吧。” 见没有人动,甚至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的视线,他又说:“也没驶离多远,最多半小时就走到了,。” 赵晓东突然噗咚一下,软倒在地。 他发出那种崩溃的尖叫:“你在搞什么啊!!你杀人了!杀人了啊!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平静,说什么喝汤,吃饭,你真的知道你做了什么吗!这是犯罪,犯罪啊!” 杨屿森面无表情的站直了身子:“犯罪?” “对!犯罪!!”赵晓东面红耳赤的咆哮,“十个,不,十一个,他们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把他们杀了!就因为耽误了你爬山?就因为不让你爬山??” 见无人帮腔,赵晓东愤怒的朝他们走去:“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死人了!杨屿森杀的!为什么你们这么无动于衷?报警啊!叫救护车啊!” 云烟颤抖着嘴:“那你,你自己怎么不报警?” “哈?我他吗刚才被这疯子挟持,你没看见?” “你们先冷静一下!”裴诗薰的声音在发抖,“那个,说不定有隐情呢……” 赵晓东的好友刘玉良也求他:“你先不要说了,有什么事情等回去再……” 说这话时,他疯狂的朝赵晓东眨眼,试图提醒他,杀人犯还拿着凶器,杨屿森现在极度不正常,不是常理可以评估的。 可赵晓东实在太害怕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刘玉良的不对劲,反而朝他咆哮:“你他妈闭嘴!你还帮那个杀人犯说话?你到底和谁一伙的!” “我没有……”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怕他是吧,我告诉你们见死不救也是犯罪!我他妈刚考上研究生,我还有光明的大好未来,我不能被牵连!” 说着,赵晓东又朝管豹和大重九咆哮:“你们这不是有枪吗!怕他干什么啊,开\枪啊!平时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没想到遇到事全他妈是孬种,让这个娘娘腔嚣张起来了!” 管豹握着枪\管的手很稳,厉声道:“不要乱说!都是同一个队的朋友,怎么就要打要杀的?我们先听听杨屿森说什么,万一有隐情呢!” 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给赵晓东说的,而是用来安抚杨屿森的。 可赵晓东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面色铁青的人们一眼,拔腿就朝外跑,边跑边拨打110. 他不知道的是,所有人看他的表情,都是麻木与怜悯。 仿佛在看的是一块会动的肉,一个死人。 枪\响了。 杨屿森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看着脑门上开了一个大洞的肉块摔落在地,手机啪的在地上摔碎了屏幕,只拨到“1111”。 白花花的黏腻液体像蘑菇汤,浪费在了泥土路上,还冒着热气。 撞邪(玄学) 第197节 “家人们,”他抑扬顿挫的说,“这个人已经疯了,他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赵晓东了。” 杨屿森露出十分可惜的神情:“现在,破坏我们关系的人已经死了。在场剩下的都是好人了,对吧?” 和疯子理论是得不出结果的。 所有理性人都知道这一点。 谁都不敢再出声,当第二个触霉头的人,但他们仍心存一丝侥幸,不约而同的凝视着管豹。 如果视线有热量,管豹估计已经被烧死了。 “为什么不开\枪!不是有\枪吗!”所有人都在想,“开\枪啊管豹!平时装得挺硬气的,天天吹自己在部队里的牛逼,怎么关键时刻怂了!开\枪啊!” 在一片祈求与希翼的视线里,管豹按着扳机的手颤抖了几下。 然后收了回来。 他本来要开的。本来。 但赵晓东死之前无心的一句话,触动了他。 “我还有美好的未来,我不能被牵连。” “……正当防卫必须要在侵害正在进行时才算,现在侵害没有开始,我开枪就是故意杀人了……”他冷静的想,“如果真的按下扳机,杀掉杨屿森,受益的是其他人。而我会坐牢。这是笔只亏不赚的交易,绝对不行。” “再者,那辆越野车不是逃了吗?里面除了林天羽,还有政府的官兵,他们一定报警找外援了。” “至于杨于森会不会继续发疯……他只杀了一个赵晓东,又没有掏枪把其他人杀了,说明他还是有理智的嘛,只是杀鸡儆猴而已。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杨屿森,不要再让他发疯,撑到外援到来就好了。” 想到这,管豹放下了武器。 避开所有人绝望、不解、愤怒的视线,他讨好的,朝杨屿森露出了笑容。 像一只温顺的羔羊。 “小杨,”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了过去,“来,抽根。” 在女生们稀稀落落的哭声中,大重九怒不敢言的视线里,杨屿森嬉笑着接过烟,就着管豹的手点上。 “中华还是软包儿得劲儿!”杨屿森惬意的吐了一个烟圈儿,“走吧管哥,吃饭去。” 马健抓着老婆似乎想跑,被杨屿森扫了一眼,僵硬着回了队伍。 他淌着血的眼睛又扫视了一圈儿其他人:“还是说,你们有人不饿?和赵晓东似的不饿是吧?” 人们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三两背起包,不敢掉队了。 见状,杨屿森又笑着安慰了大家:“出来玩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别哭丧着脸!那个饱头山上真的有好东西,你们见到了,一定会又惊又喜的!” 他又提饱头山,大家心里都麻木了,敷衍的应着。 此刻,大家心里都尚存侥幸。 那六座红旗肯定是带定位的,这么长时间失联上面不可能发现不了。再者,越野车估计一会儿就带着警察来了,到时候大家都安全了。 人全是杨屿森杀的,凶/器也都是他一个人在用,与他们都没关系,至于什么见死不救的,笑话,他们都是受害者啊,二十多双眼可以证明他们无力反抗。 可接下来杨屿森的要求,把所有人的侥幸砸的粉碎。 “差点忘了,”他笑着说,“来来,你们排队,一个一个过来。” 众人一愣,裴诗薰忍不住问:“排队?做什么?” 杨屿森不说话,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尖叫,把钉\枪塞到了她手上,然后粗暴的抢了回来。 气钉\枪是种近距离的、射速较小的工具,这导致创伤面大、创口撕裂,鲜血与碎肉无可避免的会溅落到上面。 看着被糊了满手的黏腻血迹,裴诗薰崩溃的尖叫:“你干什么啊!!” 杨屿森怒喝:“我说了!排好队!过来!” 紧接着,他把气钉\枪在每个人的手上都握了一遍。 还握不同的部位,甚至匕\首、抢来的hk416,也都让众人轮流摸了一遍。 把所有人的指纹留下了。 “你这样也没用,”白梅哽咽的说,“警察……警察办案是讲事实的!我们,二十多个人,都可以证明人是你杀的!” 马健赶紧捂住老婆的嘴:“你别说话了!” 杨屿森笑了:“你说的没错。警察办案确实讲事实。事实就是,在监控缺失的档儿,所有嫌疑人都在凶器上留下了指纹,而你们串通口供污蔑我。” “胡扯!”白梅浑身颤抖,“没人会信的!你自己说了自己信吗!” “我堂哥信了就行啊。”杨屿森散漫的挠挠头发,话锋一转,“大婶,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聒噪的啊?” 白梅呼吸一滞。 杨屿森的视线扫过马健,马健的手抖得像筛子一样,猛地把身后的白梅推了出去。 在白梅不敢置信的视线里,马健语不成句:“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说的……小杨啊,不不,杨哥,你冷静点,她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哈,妇道人家的废话你别往心里去……” 白梅气的嘴唇发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姓马的,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 杨屿森刚要说话,突然,好彩出声了。 这个透明人一样的普通女孩,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杨哥,”她说,“你说得对,出来玩就是图个高兴,好不容易来一趟饱头山,没必要闹得不开心。” 杨屿森挑眉:“哦?” “我的意思是,我们最好处理点儿东西。” 好彩咽了咽口水,把持续录音的手机藏在身后:“就比如,那个红旗车上肯定有定位系统、联络机之类的。电视剧上不都这么演的么,如果长时间失联,会……打扰到我们愉快的旅途。” “还有,虽然这条路很偏远,按理说没什么车子路过,但今天不就来了这个车队和我们吗?我们必须警惕小概率事件,不要让别人发现这个现场。” “所以我建议……回饱头村吃饭前,我们必须处理掉尸体和这些车子。杨哥您觉得呢?” 好彩这是要干什么? 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在疑惑这个问题。 见势不妙,巴结杨屿森,为虎作伥? 还是试图拖延时间,在更多凶杀案发起前,拖到警察到来? 第93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四) 如果是前者, 事情会变得更糟;如果是后者,倒是个好主意。 一时间,所有人都摇摆不定,试图从好彩平平无奇的举止中找出答案来。 不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 杨屿森比其他人更好奇。 他眯着眼睛,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捋了一把头发, 把失去摩斯效力的碎发梳到脑后去,露出线条优越的额头来。 可惜,他的手泥泞不堪, 导致那些氧化后发黑的血很恶心的糊在皮肤上、发丝上,像干涸的劣质奶油。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一定有计划了吧?讲讲。” 好彩的计划是这样的。 她认为,目前最紧急的是两件事。 一, 把“证据”销毁。包括尸体, 凶/器, 和这些可能被定位的车子。 二, 把“事件”与探险队的关系撇清。包括不在场证明和小概率存在的监控一类。 “威哥你早年间跑过货车,有a类驾照对吧?你负责把皮卡开到山沟里去……赵晓东的尸体也扔到皮卡里去, 混到里面。” “然后是红旗车, 陈哥,我记得你说你跑过赛车,那你的车技应该不错,你就把红旗开到山沟里去,越远越好。” 冷不丁的被点名, 陈树下意识反驳:“你怎么不找七星?七星是职业的!” 七星是大地之息的一个年轻男孩儿, 自称摩托车赛车手, 95后,穿着国产潮牌的登山装,假aj,是巴结杨屿森的人之一。 七星瞪大眼睛:“你他妈害我是吧?” 杨屿森瞪了他一眼:“闭嘴!好彩,继续说。” “处理完车子,我们还要对好口供。因为我们是当着饱头村村民的面儿被官方的人抓上卡车的,我们突然回去,他们肯定会问刚才怎么回事儿。” 听到这个,杨屿森笑了:“这个还不简单?全杀了就是了。荒山野岭的村民,谁会发现他们死了?” 好彩吓得手一抖,仍强行鼓起勇气说:“最好不要。杨哥不是说他们知道进山路吗?他们长年累月住在这儿,比我们懂地形多了,还有用的……” 杨屿森想了想,勉强说“行”。 见他不是不能沟通,好彩大了胆子,继续说:“差点忘了,还有凶\器的事儿,我们可以扔在车里,伪装成赵晓东和那群人斗殴致死的情况!” 其他人一听,多少察觉到了什么。 杨屿森依仗的就是这把不知道还有多少发的气钉\枪,没了这个,杨屿森就好制服了。 可杨屿森不傻。 他冷笑一声:“我警告你,我愿意听你说话是因为你说的有点儿道理,这不代表我是个傻逼。这事儿,没门儿。” 本性暴露后,杨屿森已经毫不遮掩他的暴虐与杀意了。 说这话时,他背着光,被鲜血染红的眼皮与充满血丝的眼一片赤红,狰狞不似人类,吓得好彩一瞬熄声。 许久,好彩颤颤巍巍的说:“对不起,我没那意思,我就是嘴瓢了。但是我刚才说的您考虑一下,都是为了您好!” 在一阵不安的沉默后,杨屿森点头了。 “可以,”他说,“但是,人选由我来定。” “处理皮卡的,刘威,马健。” 两个人被点名后浑身一震,对视一眼,支吾不出声音。 “处理红旗车的,陈树,大重九。” “你们两人一组,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随机应变,”杨屿森笑了起来,“还有,不要试着逃跑。马健,你老婆在我手里。大重九,你走私的证据我可都有,你跑了,你全家、跟你干活的表弟可都要玩儿完。听明白了?” 白梅怨毒的说:“你拿我威胁他没用。他巴不得我死了和小三儿双宿双飞呢。” 杨屿森挑了挑眉:“行,你等会把他小三儿名字发给我。你们几个听明白了没?” 撞邪(玄学) 第198节 “……” “听明白了吗!” “我!我不去!” 所有人的视线猛地看向出声者。 陈树。 陈树戴着金属框眼镜,骆驼牌冲锋衣和登山靴,中产阶级模样。他是杨屿森老同学,天天吹上学时他俩好的像亲兄弟。 杨屿森也确实和他近,起码比表弟林天羽要亲不少。 所以他能鼓起勇气站出来说话,大家都眼前一亮,心想说不定能说服杨屿森。 “老杨,我们悬崖勒马吧?咱们去自首,咱们,咱们可以串供,说是正当防卫……对,反正这一片儿没有摄像头!俗话说法不责众,统共也就一人判几年,不不,几个月!” 杨屿森冷笑:“说这么多,你就是不想帮我销毁车子。” “不是!”陈树紧张的推了推眼镜,声音放的很大,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我真的单纯为你好啊,你想,你能遮掩一时,能遮掩一世吗!咱们杀得不是平民,是国安局警察!我们不如变被动为主动……争取减刑,争取从轻处置!” 杨屿森猛地抬起手,一梭子铁钉,擦着陈树的脸掠过,直接打在了他的右耳朵上! “啊啊啊——!!” 在陈树痛苦的尖叫声中,杨屿森笑的毫无温度:“你当我傻?串供、自首……想把我一个人推出去是吧?是不是还要我再提醒你们一遍,凶器上有所有人的指纹!局长是我堂哥!记住了吗?还要我再说吗!” 陈树破罐子破摔的吼叫:“你休想让我帮你处理证据……马健!威哥!你们他妈的也听清楚!如果你们帮忙了,你们就都是从犯了,他这是要拉更多人下水!……啊啊啊!!” 又一发铁钉,钉在了陈树的左耳朵上。 铁钉冲力巨大,差不多撕下来了半片耳垂,鲜血奔涌而出,陈树痛的蜷缩在地上。 “这两发打偏,是看在高中的交情上,看在你妈做饭好吃的份上。”杨屿森面无表情的说,“下一发,瞄准的就是你的眼睛了。” 按照铁钉枪的威力,瞄准眼睛,大脑差不多也完了。 陈树痛苦的吼了一会儿,妥协了。 他颤抖的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再乱说话了……不过我这个样子,也开不了车了,你喊别人吧……” 杨屿森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竟是同意了。 他的视线扫过大气都不敢出的其他人,最后锁定了七星。 “你替陈树。” “……嗯。” “去吧。” 四个壮年男子怨恨的瞪着出馊主意而大显风头的好彩,后者缩在杨屿森身后,一言不发。 四人捏着鼻子,打开了横尸遍野的皮卡门和红旗车门。 但超出计划的是,因为皮卡后半段被□□炸的毁了,奇怪的仪器也碎裂了,车虽然没有严重损坏到爆炸的程度,却怎么都无法发动。 “怎么办?先销毁红旗车?” 杨屿森一番思索后,又冒出了别的想法。 “为什么要随车抛尸到山里?”他纯真的说,“被发现后不还是很麻烦吗?我们直接把尸体和车子都毁掉不就行了吗?” 好彩的脸一下子僵硬了:“你是说……” “上皮卡找找汽油,这种排量的车,应该都自备几桶油。没有的话,就从油箱里引出来,”杨屿森指挥道,“长途跋涉,肯定加满油了。” 不行……全销毁的话,就真完了…… 好彩据理力争:“烧车可能会爆炸!周围都是森林,引发山火,可能会引来森林警察和消防!再者,车子都是钢铁架子,我们外行不一定能烧干净,烧不干净照样没用,还是弄远点吧……” 杨屿森思索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那就光把尸体烧了,车子弄远点儿。你们几个,把卡车推下去山路,越远越好……” “烧尸体?!”七星无法接受的尖叫,“侮\辱尸体是更重的罪!” “你不想做?” “我……” 七星还想说什么,可上一个不想做的陈树还躺在地上□□呢,满地的血。 林天羽不在,只有裴诗薰和白梅两个护士勉强先用纱布包扎上。虽然不至于流血过多致死,但这种程度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去医院打破伤风也很危险。 于是,七星闭上了嘴。他暗地恨上了该死的陈树,要不是他不识好歹,这种恶心事儿也轮不到他做。 没有人再出声。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最初,所有人站在脱轨的第一步,侥幸的想着事情还没那么坏,不去对其他人施以援手,不去试图挽回局面。 然后,事情变得更坏,灾难降临在更多人身上,所有人被自己的手推往泥沼。 等酿下无可救药的大错时,已经太晚了。 火苗吞噬一切的时候,好彩恍惚着出神,觉得自己的灵魂其实已经不在了。 她的灵魂,他们所有人的灵魂,都随着烟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存留着的,只是尘世间肮脏污秽的一个壳。 不该如此的…… 上个月她好不容易签了一笔大的代言,足够她吃两年,还有余钱整容。 谁都嘲笑她不像个主播,还问她怎么一身廉价货,可她只是拿底薪的底层。 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向上爬的绳子,她不能就这么完蛋。 “冷静,冷静……”好彩骂着自己,“杀人、毁尸,这都与你无关!你要做的,就是活着走出这个破山,其他的,都与你无关!” “你出的消灭证据的主意,也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对……警察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都是警察的错,不是我的错!” 想到这,好彩自欺欺人的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她才看见,云烟和登喜路不知何时站的离火堆很近。 她吓了一跳,要去提醒她们离得远点儿,却发现这俩人是在一左一右拿着手机拍照。甚至转过身子去,用美颜相机拍合照。 与那些扭曲的、死不瞑目的肢体,与发出烤肉香气的肉山一起。 好彩想吐。 “你们在做什么?”她胃中翻滚,“拍照?你他妈在想什么?” 云烟满不在乎的撇嘴:“拍照怎么了,你想拍也拍啊。我们又不发网上去,就做个纪念,你急什么啊。” 好彩不敢置信:“你还有人性吗?” “哈?”云烟笑了,“你问我人性?这个主意不是你提的?人家死都死了还要被烧不是你提的?你这个始作俑者装个几把圣母呢?” 被戳到痛点,好彩说不出话。 她们两个动静不小,裴诗薰赶紧来劝架:“云烟你长点心眼儿,她是为你好,你不知道你手机里有什么东西人家网警都看的见!到时候发现你手机有这个,你就害死我们所有人了知道吗!” 云烟不满的放下手,还想骂两句裴诗薰。可一想到她和杨屿森搞在一起了,忍住了没出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梅也拉了拉好彩的衣服,小声道:“你少说话吧,多说多错。……刚才谢谢你。” 这是在说好彩打断了杨屿森处置白梅的事儿。 好彩抿嘴:“我也没做什么。” 处理红旗车的人回来后,剩下的人也成功把小型军用皮卡推下了山路。 车子翻滚着在林子间滚落,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绿里,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点。 望着恢复干净的,用水桶冲洗过的泥土路,大家心里是一片相同的麻木。 他们回不去了。 —— 下午1点10分,一行人再次抵达饱头村。 到达前,他们对好了口供。 因为成员由22人变成了18人——杨屿森爆发前被审讯的555和文森特·齐,早就上了越野的林天羽,死掉的赵晓东,探险队里一共少了四个——他们就说,这四个人吸\毒被抓了。 最初的说法,是政府车队人手不足,找人去帮忙。 但这个理由很快被推翻:如果问到具体帮什么,为什么只找四个人,还把唯一的外国人给带走了,又是一长串的谎言要圆,倒不如编个一劳永逸的谎言。 “如果问他们为什么吸\毒,吸的什么,警察为什么会发现,一律说不知道!说你们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人!陈树的伤是他自己从山林中滚下去导致的!记住了吗!” “嗯……” “还有,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要是等会儿我听到不该听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嗯……” 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看到浩浩荡荡一行人的又回了村里,村民们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如果不是村里几乎不来生人,几乎认不出来这片如丧考妣的脸和刚才喜气洋洋的是同一伙儿。 而且,好像还少了几个。 村长正在吃饭,端着一个缺口的碗出来迎接:“哎?怎么回来了?” 好彩假笑:“……不好意思哈,您费心帮我们准备吃的……刚才这不有事儿么,耽误到现在。” 几个高大的村民警惕的对视一眼,拎着锄头、扫把的凑上前来:“刚才那群当官儿的,为什么抓你们?” 好彩犹豫了一会儿,在杨屿森威胁般的瞪视下,说了刚才编的理由。 “……就是这样了,我们也没想到那几个人竟然这样,”见村长面色不佳,好彩继续解释道,“我们也和他们不熟,就是凑一堆一起爬山而已。” “真的?”村长声音很哑,“吸大烟……放以前是要砍头的……这东西可不能用啊……” “真的!您看当官儿的都我们放了,不就说明我们是清白么?” 村长沉着面色,似乎在考虑。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站满了村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两只手能数过来的破屋里,竟然住了如此多的人。 撞邪(玄学) 第199节 他们均瘦骨嶙峋,瘦到四肢的关节外凸,像人偶关节。 而且与身子比,头颅显得额外大,大的像一个枯枝上摇摇欲坠的果实,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脖颈上掉下来。 一个人还没那么突出,几十个人凑在一起,这种无端联想就额外明显了,越想越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过,同样紧绷的探险队队员,尚无精力去察觉不对劲。他们都在后怕:幸亏没有听杨屿森的硬碰硬。 短暂的僵持后,村长突然笑了。 “说得对,既然你们都没被抓,那就都是好娃娃……有朋自远方来,好啊……” “洪福,”他喊一个人的名字,“那锅‘三百岁’是不是都凉了?赶紧拿去热热,要招待客人呢!” 一行人又被安置到了之前的房子里休息。 这一次,没人有心情聊天,也没人有心情四处乱晃了。 小团体之间的隔阂更加明显,大地之息和窥世探险队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拨人坐在一块儿,其中关系好的又三两再凑一堆。 杨屿森则独自坐在屋里最深处的一把老椅子上,晃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杨屿森离得远,听不到议论,好彩突然坐在两拨人中间。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不安地说,“先不说杨屿森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为什么这么想让我们上山?你们有头绪吗?” 其他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 杨屿森的发疯,就是从发现进山路被封开始的。不让大家下山,强行进村问路,甚至被抓后杀了那么多人,还坚持着要继续爬山……太奇怪了。 艾春生附和:“现在一想,国家安全局的人那几个问题也很奇怪……问我们为什么去饱头山、饱头村、黄泉之眼都正常,但为什么要问‘太岁’?” “我正好也想问,太岁是什么啊?”黄金叶小声问,“我只能想起皇帝被称为太岁爷。他一问我都蒙了。” “太岁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天材地宝,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永恒再生。还有一些志怪话本中说,吃了能长生不老,类似于人参精啊,仙桃啊之类的。”秦小酒熟悉这些玄学传说,“在宗教以外的民间记载中,太岁更广泛的认为是‘肉\灵芝’的俗称。” “肉\灵芝又是什么?” “本草纲目中记载,‘……状如肉,附于大石。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说它可食用、入药。但是现代学者认为,所谓肉\灵芝只是种复合粘菌体,就是真菌细菌黏菌的一种复合物,吃了毒不死人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太多的药用效果,也没有所谓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和长生不老。” 众人平时听过太岁的传说,这么详细的还是第一次听,均若有所思的点头。 百乐门却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 百乐门是大地之息的边缘人,很沉默寡言的一男的,穿着“阿迪达达”的运动装,背包也破损着边儿,存在感很低。 “这个说法不觉得很奇怪吗?”他结结巴巴的说,“不是说‘食之不尽用之不竭、吃了长生不老’的是太岁吗?然后你也说了,肉灵芝只是可食用、入药。这根本是两种东西吧?” 秦小酒一愣:“不是啊,太岁是肉灵芝俗称……” 黄金叶也嗤笑:“什么狗屁俗称,扯淡。名字和用途都不一样,怎么就是一种东西了?古诗遗传下来都有误传,更不要说这种无依据的事儿了。我还说皇帝是我的俗称呢。” “行了,这个有什么好吵的!不看看时机吗!” 好彩烦躁的打断他们:“我还是觉得那个人问‘太岁’也太突兀了……总不成饱头山真有太岁,他们不想让我们发现?” 登喜路很看不起好彩,但特殊情况下,她还是缓和了态度:“好彩说的没错。说不定那群政府的人来饱头山就是为了这个……” 黄金叶却不这么觉得:“你们想多了。人家还问黄泉之眼了,山里难道真有黄泉之眼?说了去考察坍塌区的嘛,那坍塌区的牌子我专门看了一眼,特别新,应该就是这两天刚摆的。可能是新坍塌的路,他们来看一眼能否修复复用……” 没有证据,也没有人真的见过太岁和肉\灵芝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东西,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 不一会儿,两个村民一起端了一个大锅上来。 这锅大的离奇,直径将近一米,管豹说他在炊事班给200多口子人做大锅饭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锅。 是那种老式的手工铁锅,至少用了十几年,表面被油和火保养的光滑如镜。 里面则是一锅白腻腻的汤,脂肪融化的白,星星点点的油沫凝固了一圈,隐约能看到里面翻滚着大块儿的肉或者蘑菇块的东西。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 精神紧绷是极其耗费心力的,又从凌晨就奔波到现在,所有人都饿了,这汤又这么香,没人嫌弃碗筷老旧、环境简朴了,都饿狼般咕嘟咕嘟的和汤。 这汤也不愧被称之为特产,是真的好喝。也不知道加了什么,黏稠又润滑,一口下去满口满脑子都是这股勾人味儿。 男人们每人至少喝了三碗,饭量小的女生也喝了两碗。 那个村长也挺有意思,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喝汤,一个劲儿的乐呵呵的笑,劝他们慢点儿,锅里还有,然后很亲切的帮每个人满上。 等饿劲儿压下去了,大家才缓下来了速度,得以细品。 锅里翻滚的大块儿东西露出来了面目,像是蘑菇。 白的像脂肪粒的蘑菇。 “这蘑菇真鲜啊!他们说刚摘的蘑菇有甜味儿,我还不信,还真是!”七星含糊不清的嚼着蘑菇,“这是什么品种啊,下了山我买去!” 村长笑呵呵的说,这是蜜环口蘑,下了山你买不到。 “蜜环口蘑……?”白梅皱眉,“没听过啊,不会有毒吧?” “怎么会有毒呢!”村长解释说,“这蘑菇,我们土话都喊它‘白白菇’。前几年来了几个支教的大学生,说这东西学名蜜环口蘑,我们才知道具体叫啥。他们还说,欧洲这玩意多得很,华夏的气候不好长,所以才少见!” “这样啊……” 见他们吃得开心,村长还出去了一趟,拎了两瓶五毒酒来,说是酿了五六年了,过年都没舍得喝,今儿高兴,分给大家尝尝。 可没人有心情喝酒。精神紧绷的档儿,酒精麻痹了思维能力也不是好事儿,都拒绝了村长。 一锅汤量很大,大家又都故意放慢速度喝,喝了将近半个小时还剩一半。 说是喝汤,其实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的煎熬,耳朵竖的很高,不时抬眼看一眼村口有没有警察到来。 期间,几个人想去厕所,杨屿森都不允许,让拿瓶子原地解决。其它借口也都不允许,他是铁了心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1点30分,30分……”百乐门像疯了一样复读着时间,“31分了,31分……” 他们的期望注定白费了。 下午2点整,杨屿森站直身子,说:“都饱了是吧?走吧,我们一起去问村长上山路。” 几个男人站起来,想说些废话继续拖延时间,却突然感到手脚发软,眼前泛花,晃了晃身子,就软倒在地。 在云烟夸张的尖叫中,更多人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最后,只剩好彩、管豹、大重九、百乐门、白梅、裴诗薰还站着了。 还有杨屿森。 所有清醒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杨屿森。 但杨屿森的面上,竟然也是少见的困惑。 “看我做什么?”他不耐烦地说,“不是我干的。我他妈要杀你们,废的着这样?” 裴诗薰恐惧到牙花子打战:“那他们怎么回事?难道是蘑菇汤有毒?完了,完了……我也喝了,我们都要死了……这就是报应,我们都要遭报应了!” 她的精神状况从看到赵晓东的死后就很不好了,给陈树包扎的时候,更是比陈树的手抖得还厉害。眼下,她浑身颤抖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流,蜷缩在地上,哭的无比可怜。 可现在谁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功夫,只有好彩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确实可能是蘑菇汤的问题,”管豹突然说,“我走南闯北多,从来不吃野山菌做的菜,处理得再干净也不吃。所以我没喝汤,吃的压缩饼干。” 他这么说,白梅的也点头:“我洁癖,我看那个碗筷陈年老垢的,那么脏,没敢喝。吃的面包。” 百乐门也说,他对蘑菇过敏,吃的压缩饼干,没喝汤。 好彩和大重九都说自己和管豹一样,因为警惕不吃野山菌的菜。 但如果是蘑菇汤的问题,裴诗薰也喝了,怎么没事儿? 第94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五) 杨屿森在裴诗薰面前蹲下了身子。 裴诗薰抖了一下, 差点摔倒。 “别怕,诗诗,”杨屿森柔和了语气, “我那么爱你, 对谁动手都不会动你的, 别怕啊。” “真的……?” “嗯, ”杨屿森亲了亲她泪眼婆娑的脸, 很温柔的问, “他们都没喝汤, 才逃过一劫的。你呢,你真的喝了?” “喝了。”裴诗薰哽咽道, “喝了两碗多。好彩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你可以给我做证。” 迎上杨屿森询问的目光,好彩勉强的点头:“她确实喝了。几碗我就不清楚了。” “……杨哥,我好害怕……”裴诗薰痛哭,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不想死,我该怎么办……” 杨屿森却没耐心再理她了。 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女人,烦躁的吼道:“既然她喝了没事儿, 那就不是蘑菇汤有毒!但是我们一路走来,除了蘑菇汤也没吃别的东西啊!” 白梅小心翼翼的观察昏迷过去的云烟的情况,她看了舌苔、瞳仁,又把了脉,为难道:“不太像中毒?像是普通的睡着了。奇怪……” “有生命危险吗?”好彩问。 “看样子,暂时没有。” “你确定?” 白梅叹口气:“我只能凭目前看到的这样说。但是你要知道, 不同毒素发作速度、症状、毒性都不一样。有的前一秒没事下一秒器官全衰竭,还有的上吐下泻后挂个水就好了, 这都没法说的。更何况菌菇的毒素较为多样化, 大部分毒素光凭验血都难分析……这种条件下, 我很难打包票给你答案。” 说着,她又叹口气:“林天羽在就好了,他起码是医生,专业知识比我全面。” 可万事没有如果。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彩突然朝门外张望了一会儿,严肃的说:“如果不是蘑菇有毒,是有人刻意下毒呢?” 百乐门一愣:“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好彩摇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裴诗薰喝了汤却没事。总不能她天赋异禀对蘑菇毒素正好有抗性吧?只能说,毒可能下在碗上,不在汤里,因为人多,不小心漏了裴诗薰那一碗。” 杨屿森沉着脸:“你就没考虑过是这娘们儿想要下毒害我们?她在医院工作,拿到毒物很容易。” 好彩看了一眼恐惧的摇头的裴诗薰,解释道:“她没有作案时间,一没去过厨房二没碰过碗筷。再者,如果真是她干的,她没必要说自己喝了汤。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我们其中有人下毒,也应该是没喝汤的人,绝不可能是她。” 好彩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撇清关系:因为杨屿森全程盯梢所有人,在场的各位谁都没有接触食物和碗筷的途径。 ……真的是村民下的毒? 撞邪(玄学) 第200节 这个解释很荒谬,但确实有可能。 管豹和大重九对视一眼,废话不多说,赶紧把房门和窗户从里面锁上了。虽然颤颤巍巍的破木门似乎一踹就能开,但聊胜于无。 杨屿森沉着眼:“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抢钱,抢女人。”管豹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白梅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这可是法治社会!”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赶紧垂下头,不敢看杨屿森的脸色。 大重九也附和:“……第二次进村的时候,不是出来很多村民么,我粗略扫了一圈儿,二十多个男的,只有三个女的,还都是老娘们儿……大地之息跑过不少封建落后的山区,这种情况见多了。” “整个村儿全是大小光棍儿,老婆大部分是买的拐来的。你不知道,那里的男的看见女的就双眼放光,饿狼一般,像看一个行走的子宫,那种眼神连我们大老爷们儿看着都不舒服。” “明明穷的屋顶都没几片瓦,饭都吃不饱,却仍要讨老婆。似乎生命中除了讨老婆,没其他意义可在。你们只要见过那种眼神就能明白,他们为了繁殖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白梅不解:“村里就没有女的吗?” “重男轻女打掉的,上学后不回来的,嫁出去的……不是我说,女的想往上走很容易,男的却难。咱们队里年轻漂亮小姑娘五六个,那不就被盯上了?” 这种沉重的话题不是讨论的好时候,大重九含糊的说了几句就熄声了。 杨屿森把玩着钉枪,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不时看一眼手表,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诗薰冷静下来后,也和白梅一个一个查看昏睡的队友,得出了相同结论:没有性命危险。 “好奇怪,”她不安地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光看症状我会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白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单纯的吃了安眠药、褪黑素之类?” “那也不对,这两个虽然有安眠效果,也不能一齐发作吧?应该是效用更猛的神经类药物。” “唔,”杨屿森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安眠药。能叫醒吗?” 裴诗薰和白梅便尝试唤醒马健。 掐人中、扇巴掌、喊名字都试过了,只有掐人中的时候很短暂的清醒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奇怪的话,就又昏死过去。 那句话像是梦呓,又像老电视花屏的扭曲怪音,从嗓子更深处的地方发出的含糊摩擦,听着十分不舒服。 他说:“醒不了,不醒不了不了……” 两个护士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是不是他有意识,但醒不过来?类似鬼压床?” 二人又去试图唤醒登喜路,不知道她是不是摄入了太多“毒素”,像一滩即将融化的死尸,一点反应都没有。 未知的可能降临的死亡,被困于诡异山村的恐惧,让裴诗薰崩溃的浑身发抖。 “……都这么久了,警察怎么还不来?” 她支离破碎的哭,吓得白梅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儿!你想现在就死吗!” “我们趁他们没注意报警吧?行不行,我们报警……我受不了了,我要疯了……” “别说了!” 一筹莫展的档儿,突然听到管豹低吼:“来了!” 什么来了? 二女齐齐朝窗外看去,原来是村长来了。 他一手端着一个小锅,一手提着一杆锄头。靠近后,发现屋子门和窗子都关了,愣了一下。 “喂?”村长问,“咋关门儿捏?” 几人对视一眼:“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觉得有诈。”好彩压低声音,“先探探他口风。” 于是,管豹说:“女孩儿们嫌风冷,就关上了。您这是……” “我看你们饭量大,怕不够吃的,又煮了一锅米汤!” “谢谢您啊,不用了。我们都吃饱,准备出发了。” 村长却不依不饶的:“煮都煮了,你开开门,我给你们端进去,趁热喝!” 管豹话锋一转,看向村长右手里的锄头:“您这是要去?” “哦,”村长提了提锄头,乐呵呵的说,“去村后面儿给俺家猪打点草吃。” 猪?这村里有养猪吗? 好彩摇头,压低声音:“我去厨房看他们煮汤的时候,顺带着绕了一圈儿看村里,根本没有猪圈!别开门!” “不开门我们怎么办!”裴诗薰哽咽着说,“整个村那么多人……咱们只有七个人还醒着,打不过的……” 杨屿森一脚踢倒裴诗薰:“怕他们什么!别哭哭啼啼的,真你妈晦气!” 见杨屿森一冲动,拎着钉\枪要出门,好彩赶紧拦住他:“等下,我们还没问出来进山路……” “我有分寸!” 其他人也不想犯下更多命案了,都来阻拦杨屿森:“我们再看看,说不定是乌龙呢……” 争执的档儿,却听“哐”的一声。 村长竟然把米汤扔到地上,直接拎起锄头砸门! “他们果然是坏的!!”裴诗薰哭泣着尖叫,“完了,完了!!” 好彩不信邪,冲到窗边喊:“村长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还狡辩你们不抽大\烟!”村长沙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是好东西……” “哈?大\烟?”好彩觉得太荒谬了,“您这借口找的也太离谱了吧?早八百年都没这东西了!!” “你后面躺着的那群人,不抽大\烟能昏倒吗!我就知道政府的官老爷们抓你们不会无凭无据!赶紧开门,败坏风气的狗崽子们,都从我的村里滚出去!” 好彩气笑了:“他们为什么昏倒不该问你吗!你……” 杨屿森一把把好彩拉回来,神情是一片阴霾:“别和他废话了!” “别!他是村长,你害了他你也没好果子吃!!” 可已经晚了。 杨屿森放下胳膊,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子不敢置信的倒下,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好彩捂着嘴瘫坐在地。 管豹和大重九也没想到杨屿森又开始发疯,均怒火上涌:“你杀了他一个有什么用!你没看到村里有多少人吗!你要送我们所有人去死啊!!” “来一个杀一个就是了,”杨屿森满不在乎的说,“你不是还有猎\枪吗?摆设?” 管豹瞠目结舌:“我不会杀人的!” “那你就任他们杀了你吧。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远离法治社会,他们为了报复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杨屿森又看了一眼女生们,“还哭?你们下场可比我们男的惨,不赶紧想想等会儿怎么办哭有什么用?” “这一切都是你害得……”裴诗薰咬牙切齿,泪流了满面,“我们本可以不面临这些……” 虽然杨屿森确实恶劣,但所有人都知道,眼下的情景,不是找他讲理能解决的。 所幸,现在是2点半左右,村里人可能大多在午睡,没人发现村长的遇害。 他们开了门,把村长拖进来,又迅速打扫了血迹。 杨屿森说不要关门关窗,这样更可疑。他又说,我们赶紧找几个人询问上山路。 这一决定太匪夷所思了,管豹痛苦的摇头:“不行,至少拖到大家醒了再上山。” 杨屿森不同意:“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越容易发现村长遇害。” “杨哥,我求你,他们现在昏迷着,毫无反抗能力,扔下他们和村长尸体在这里……我不敢想象村民们发现后会做什么……”裴诗薰哭着说,“你这是送他们去死啊!” “谁知道他们多长时间能醒!再优柔寡断,危险的是我们!” 好彩咬牙:“杨哥,这样,我们再等一个小时,要是他们不醒,我们就自行上山,可以吗?” 见杨屿森要拒绝,她据理力争道:“首先,我们只有七个人,如果山上遇到了突发情况,还是人多更安全。其次,我们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们在这里睡觉、我们却去爬山。这太可疑了。” 沉默了许久,杨屿森勉强妥协了。 “一个小时太久了。半小时。如果半小时内不醒,我们必须出发。” 期间,只有一个三十多的瘦骨嶙峋的男人过来询问见没见到村长,好彩搪塞说,村长送了米汤就走了。 那男人又问村长有没有说去哪儿,好彩说不知道,光看到他拎着锄头。 她没敢说喂猪之类,因为无法确定村里是不是真的有猪。 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应了一声就走了。 漫长的半个小时逐渐结束,在裴诗薰稀稀落落的哭声中,终于,听到了一个人的呻/吟。 威哥。 除了杨屿森以外的所有人都惊喜万分的扑过去:“老陈\威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水……” “哦哦!” 管豹和大重九一人捏下巴一人灌水,勉强喝了几口,威哥睁开了眼睛。 血丝遍布。 “感觉怎么样?” “我……咳,我……做了个噩梦……” “啊?” “血红的天,漆黑的地,整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我们沉浮在巨大的肺泡里,遍布血丝的巨大肺泡,全是肺泡、肺泡肺泡泡泡泡泡……” “你冷静点!先喝口水!” 剧烈颤抖了几下,威哥继续说:“地上,全是浑身胳膊的棍子在走路。天空的上方是一个怪物,无数个手和脚,朝大海前进……” 几人对视一眼,均一头雾水。 白梅不确定的说:“他可能是……刚醒的原因,语言和思维能力还未完全清醒。” 她检查了威哥的眼睑,又耐心地询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他没事儿了。 撞邪(玄学) 第201节 紧接着,七星、艾春生、骆驼、刘玉良也醒了。 他们均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那些kailas,猛犸,saloman的衣服皱的像抹布,失去了人体模特身上时的光鲜亮丽,嘴里嘟囔着和威哥同样的令人不安的,充盈着血腥与压抑的语句。 好彩一直默默的听着,记在心里。 血红的天,漆黑的地,空无一物的世界,还有盘踞天空上方的,以无穷尽胳膊与腿与无法辨认的肢体聚集的怪物,而怪物正朝地平线外的大海行进。除此之外,有人说看到了血淋淋的肺泡,还有人说是无数根肠子、崎岖畸形的肿胀心脏。 但问到“大海”是什么颜色时,所有人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眼神,那种忘记了重要物品归属的眼神,支支吾吾的,有的说是白色,有的说是黑色。 当百乐门疑问道“大海不应该是蓝色吗”的时候,所有昏睡过又苏醒了的人,均愤怒的指责他不懂就不要说话。 “大海怎么可能是蓝色!”他们说,“大海绝对不是蓝色的。是白色/黑色/红色,总之绝无可能是蓝色。世界上没有蓝色的东西。” 百乐门的冲锋衣就是海蓝色的。他不信邪:“你们睡了一觉魔怔了?我的衣服就是蓝色的啊!” 那群人却都说不是。 再问他们觉得百乐门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却都支吾着说不出来了。 但不是蓝色。 这一诡异的现象,甚至比“有人还昏睡不醒”更让人恐惧。 “什么毒蘑菇,或者什么毒物,能让人产生认知混淆?”好彩问白梅,“存在吗?” 白梅不敢判断,她看了一眼裴诗薰,只说“可能是认知混淆,也可能是副作用,幻觉还未褪去”。 ……幻觉?看着争论中,明显思维和行为都正常的那群人,好彩不寒而粟。 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噩梦而已,便不认识蓝色了。 杨屿森却没觉得这怎么了。 “酒喝多了还醉呢。哪个醉汉的言行不比他们离谱?没什么好怕的。” 3点15分,所有人都醒来了。 尽管还有人双脚发软,但杨屿森不想再等了:“都他妈清醒清醒!收拾自己的东西,出发了!” 看着地上村长的尸体,屋中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没人说话,没人询问沉睡时发生了什么,他们麻木的背上背包,七手八脚的把村长尸体藏在最里面房间的衣柜里,出了门。 村口的一个老妇人说,进饱头山,沿着村后面走就行了。 “喏……那个佛像后面,有个老松树……看见老松树后再走几十米有个小路,一直走。” 好彩好奇的问:“对了奶奶,这个佛像为什么是倒的?” 老妇人含糊的说:“台风来的时候,吹倒了。” “这样啊,抱歉……怎么一直没修呢?” “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也都不信了。就我们这些老骨头,又没钱,怎么修?” 好彩引导着话题:“那,这个佛是哪位啊?” 不是她过于好奇,实在是这个倒塌的佛像太诡异了。联系到一路走来的霉运,那群人嘴里嘟囔的怪梦,很难不多想。 头和身子从脖颈处齐齐的断了,与其说摔的,不如说用那种极其锋利的砍刀给削下来的。 横断面中,还能看到陶制内里崎岖不平的腥红,像迸溅的血。 佛像的模样更是诡异,面容不是一贯使用的慈眉善目,而是肿眼泡、细鼻梁,嘴是一条线。就算这个怪异之处可以用粗制滥造来解释,但拈花的手竟然是反着的,手背相碰。 斑驳的青苔与泥土覆盖下,它静静倒伏在村尽头的杂草与幽深林径中,成为一次灾难的“遗落品”,老太乘凉的背景物。 老妇人却说,这不是佛。是他们村供奉的神,叫巴摩喇·孔度,尊称为孔度爷。 这名字就更怪了,华夏本土信仰,多是大帝、菩萨、老爷之类,怎么是个洋名儿? 老妇人也说不出来,只说它非常灵,有求必应。 见好彩感兴趣,老妇人突然从木凳上站起来,硬拉好彩进了屋子,要给她拿香。不光她,还要探险队其他人也来给“孔度爷”上香。 杨屿森不满好彩这种拖慢进度的举动,压着嗓子吼她,让她赶紧出来。 但其他人一开始看的满头雾水,后来也明白了好彩这古怪举动的原因:她在拖时间。 管豹打圆场道:“我们也去拜拜吧,上个香就走,图个吉利呗。不会花多长时间的。而且要是我们把这老太婆弄生气了,她一吵吵惹来其他人怎么办?” 大重九也附议:“好彩问一问这个佛像是对的,我们号称来旅游,要是对景点不感兴趣,就显得太可疑了。” 好彩很快抓了一把香出来了,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讲上香的讲究,要什么三扣三拜的,同时许下心愿。 她说,孔度爷真的很灵,小则一天,大则三天,只要不是太离谱的愿望,都会实现。 她还举了一个例子。 说前几年,就是1996还是97年的时候,有对夫妻生不出孩子,天南海北的看病,医生都说男女俩人都不能生,死心吧,领养算了。 小两口不信邪,中西药吃了都没用,最后开始求助玄学,不知怎么就听说了他们村的孔度爷很灵,专门从省城开车来拜。 “我骗你们没有意思,你可以问我们村其他人,当天早上,三大牲抬来,拜了,在这儿住了三天,一验,真的怀了!” 秦小酒平日就研究灵异事件,闻言,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得偿所愿后,是不是还要来还愿啊、供奉之类的?” “小闺女懂得挺多啊,”老太太乐呵呵地说,“你说得对,是要还愿的,不然,孔度爷会怪罪!我还没说完,那对夫妻生了孩子后忘了还愿,就出了场小车祸……” 秦小酒若有所思的点头。 听到这句话,大家不免心头一动。 三言两语让他们彻底迷信是不可能的,毕竟如果这个神要是真灵验,这个村子怎么还会如此破败、贫穷? 但现在的处境糟糕成这样,大家又都处于高度恐慌焦虑的状态,难免对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产生希望。 就连杨屿森,听完这个老太太的鼓吹,都不再嚷着快走了。 好彩把手里的香一人分了三根,又在老太太指导下,让大家摆成了倒三角的队伍,一齐给倒伏的佛像上香。 老太太还说,上完香,香要直接插在地上,如果能燃尽,愿望就能成;燃不尽,可能会打折扣;如果直接灭了,那就是不能成。 跟着老太太的口号,三拜三叩后,众人默念着愿望,把香插在了地上。 奇怪的是,黄土地很硬,香也是劣质的软香,大家都以为就这么往地上插很容易断,18个人的香,却都牢牢地插入了地上。 短暂的屏息后,裴诗薰失态的尖叫一声,腿一软,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这……” 有几个人的香燃烧的极其旺盛。 许愿“一切可以重来”的好彩。 许愿“找到太岁”的杨屿森。 许愿“让我亲眼见证神迹”的秦小酒。 许愿“证明你真的存在”的云烟。 还有几个人的香燃烧到一半,缓缓熄灭。 许愿“暴富发财”的刘玉良。 许愿“让我长生不老”的马健。 许愿“家人们都身体健康”的白梅。 许愿“时间倒流到出发前”的黄金叶。 而更多的人的香,竟直接就灭了。 许愿“警察快来”、“救援快来”、“平安到家”的那些人。 第95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六) 这场面实在诡异, 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免动摇信念:分明无风无雨,为什么有的香燃烧如此旺盛, 有的燃烧到一半才熄灭, 还有的直接熄灭? 连老太太也咋舌:“哟哟, 你们都许了什么愿望啊?燃的这么好的香, 我可是很久没见到了……” 没人出声。 比起那些燃烧的过于旺盛的, 最恐惧的, 是那些直接熄灭的人。 许愿是默念的, 没人知道别人许的什么,但他们自己清楚:为什么许愿“平安回家”、“救援快来”会熄灭?难道他们要……? 裴诗薰恐惧的看向同样灭了香的登喜路, 后者荧光粉的香奈儿防晒衣扭曲的像一团不安的乱码。 “……你许的什么?是不是许的,回?” 因为害怕杨屿森,裴诗薰不敢说具体的“平安回家”。 登喜路却只是摇头,脸白的像一张纸。 而那些香燃的过分旺盛的人, 却大都不信。 例如随便许愿了“一切可以重来”的好彩, 心想这也太虚无缥缈了。什么叫一切重来?难道能时光倒流,回到一切罪行没有发生的时刻? 好彩便安慰他们:“这就是讲一个形式,信不信的全在自己。” “对, 对……”登喜路喃喃,“不过是灭了个香,这有什么?那些假冒伪劣的香被动了手脚也说不定!就是要骗我们害怕, 收我们香油钱的……” 这么想着,她色厉内荏的提高音调:“不是说要上山么,赶紧走吧!香也上了, 饭也吃了……对不对杨哥?” 杨屿森这才依依不舍的从自己那根热烈燃烧的香上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 俨然心情不错的模样, 像一只傲慢轻蔑的恶兽,伸了个又长又软的懒腰,懒洋洋的应了。 登喜路越想越生气,心想如果老太太冲她要香油钱消灾,她就好好和她理论。 孰料,看着一行人离开,老太太一动都没动。 走了几步,她心有所感的回头—— “咦……人呢?” “什么?” “那个老太太不见了……” 闻言,云烟回头。倒伏的佛像下,只剩一个风化剥落的严重的小板凳了,有残叶落在上面,好像许久无人使用了。 撞邪(玄学) 第202节 但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心里被“自己会被判几年”充斥着,没精力去理会装神弄鬼。 “回家了呗。”她敷衍登喜路,“人家自己的村儿,想去哪儿去哪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 顺着村民指的路,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上山的小道。 这路是那种踩出来的土路,蜿蜒崎岖。但饱头山本就不高,在有经验的登山者面前如履平地,并不难走。就是窄,最多两个人并行。 杨屿森让女生们走前面,管豹、大重九几位走中间,他自己坠在最后。 裴诗薰和云烟两个没脑子的,就当了排头。 沉默的走了一会儿,裴诗薰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比喻。 ——他们十八人,是一截没头没尾的蜈蚣,正朝……前进。 朝什么前进? 这个比喻句的结尾,裴诗薰还没想好。 行进十几分钟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山中的风愈发阴冷。没人敢说话,过于静谧的环境中,树叶窸窸窣窣的晃动都变得刺耳,静的逼人发疯。 好彩忍不住开口:“杨哥,那个黄泉之眼,你知道在哪儿吗?” “当然知道。” 所有人看似面色不改,实则一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二人对话上。 “但这条路好像是单行道啊?你看,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见过岔路,应该是经常有人按照这条路线走,才产生的这条路。”好彩斟酌语句,“所以,如果我们只顺着这路走,找到黄泉之眼的概率就太小了。” 杨屿森不出声了。 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沉默,不安的低语起来。 管豹试探着问:“好彩推断的没错,这条路大概率是通往固定场所的,例如打猎点、种地点。如果我们是来看景色、拍照的,沿哪条路走都一样,但我们要找东西的话,肯定不行……” 杨屿森突然抬起眼皮:“照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管豹动了动喉咙。 许久,他强撑着力气说:“分头走。黄泉之眼肯定是十分隐秘的存在,绝对不可能在大路边儿上。这饱头山面积比想象中大很多,我们18个人一起走,效率就太低了。” 说这话,他是用了十成的胆子,本以为杨屿森会暴怒,却不料,杨屿森竟然真的很认真的思索起来。 一个猜测袭击了他——似乎对于杨屿森来说,寻找黄泉之眼,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管豹一开始以为,杨屿森努力以各种手段威胁其他人,是害怕他们乱跑、报警。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个推测是错的:那辆越野车载着林天羽、555、文森特和几个政府的人跑了,害怕报警的话,光约束剩下的18人是没用的。 现在看来,难道逼迫18个人上山,单纯是为了“人手”?为了搜寻黄泉之眼的效率更高? 这个想法过于离奇,但从现有的线索来看,说不定还真是!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管豹试探的着说:“我之前参加过志愿者搜救队。你也听我讲过,就是搜救野山里失踪的人的。然后搜救原则有这么个公式,效率高和安全是个相辅相成的东西,最佳配比是三人一小队……” 见杨屿森若有所思的点头,管豹再接再厉:“你看,我们带的补给就一天的量,登山又是个力气活,最多撑两天。如果18个人一起走,想要走遍这个山,两天绝对不够,必须要分头。” 就听杨屿森询问道:“非要三个人一队?两人不是效率更高吗?” 有戏! “两人的话,如果一个人受伤,单凭一个人很难救援,所以三人是最优解。” “嗯……” 管豹强压心头的激动,语速极快:“那,我和老九、好彩一块儿;那三个妹妹一块儿;你就和你发小、小艾……” “先别急,我先想想。” 杨屿森竟然大手一挥,真的让大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一直屏息偷听他们对话的人们,均压抑着激动,佯装沉默的站着,实则耳朵竖得老高。 分小队,这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逃脱杨屿森的监视,报警下山了? 但等来的,却不是分队的消息,而是很奇怪的一串话。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你们了。”杨屿森说,“我爬饱头山,不是为了什么黄泉之眼,而是为了寻找太岁。” ……啥? 在或震惊、或疑惑的视线里,杨屿森很平淡的抛下一串串惊雷。 “你们没想错,就是那个自称国安的女人询问你们的‘太岁’。” “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们,‘太岁’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是什么复合粘菌体,也不是肉\灵芝,而是真真正正的,食之不尽用之不竭,吃了能跳出轮回,长生不老的天材地宝。” ……啥?? 见所有人都是一股想发作又不敢出声的看疯子模样,杨屿森嘲弄的笑了。 “觉得我在说疯话?我可以理解。我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的时候,比你们还诧异。” “那咱们就讲另一个逻辑:事到如今,我骗你们还有什么用处?你们小命都握在我手里,我有必要忽悠你们?” “退一万步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少爷我干赔本买卖?如果不是切实消息、没有高昂的回报,我能舍弃我大好的未来,我优越的人生,去杀人去犯罪给自己搞进监狱?我图什么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比起即将到手的长生,这都不算什么!” 杨屿森越说越激动,双眼充斥着血丝,声音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嘶哑。 日头已偏西,腥红夕暮背着光,披撒在他身上,gucci蛤蟆镜与巴黎世家的耳钉扭曲成奇异的轮廓哦,像头上分裂出的一片外骨骼。 “区区坐牢,死缓转无期,不过是20年!比起永生,不过是永恒中的一颗砂粒!” “只要吃了太岁,我将获得永恒,你们也获得永恒!在这片亘古存在的大地上,这个历经朝代更迭、生死轮转的自然中,我们得以摆脱凡夫俗子的身躯,真正的拥抱活着的意义!!” 雅雀无声。 杨屿森这一番话,确实能解读一个问题,一个一路走来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他“疯了”的问题:动机。 虽然这个动机,目前看来非常荒谬、非常玄幻,与“疯了”似乎也没太大区别,但仔细一想,也并不是说不通。 对永生的渴望,谁没有? 古典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有五层,70年代后,新马斯洛需求层次扩展为八层。将简单的“生理、安全、归属与爱、尊重、自我实现”,扩展加入“自我认知、审美”与“超越的需要”。 这层“超越的需要”,有很多解释方向:怪异性\癖,宗教,超脱世俗的理念…… 总之,当一个人已经拥有了全部可获得的,便会去觊觎“不可获得之物”。 例如永生。 杨屿森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永生。 冲击。 茫然。 短短几个小时里,他们十八人见证了草菅人命,参与了毁尸灭迹;见证了法律、秩序,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利被恶意破坏,十几年受的教育被轻蔑亵/渎。 他们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正在剧烈震荡,重新洗牌。 现在的他们,身心濒临崩溃、精神高度恐慌,像一只只满是裂纹的玻璃容器,再加一点外力,就会破碎,重塑。 现在,那根曾经以秩序约束的弦,绷断了。 长生。太岁。长生。太岁…… 他们忍不住去相信,太岁,会不会真的存在呢? 如果存在的话,如果获得永生的话,那所有的烦恼和痛苦,不就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吗? 第一个喃喃的,是秦小酒。 “永恒的生命,就不用害怕坐牢、不用被拘束于人类的道德标准与法律规定,就可以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了……”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躲几十年……等过了追诉期,没人再记得我们,没人追查我们的罪过,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是的,是的!”杨屿森赞许的用力鼓掌,“我从没想到你是这么聪明的女人,都懂得举一反三了!你说的没错,什么坐牢、惩罚,都是用来约束普通人的!时间可以摆平一切,只要我们获得永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要坐牢,又如何!” “躲起来又能怎样?”裴诗薰泪水涟涟,“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家人,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 “对啊,人是社会的动物……” “你傻啊?钱反而是最容易的事儿了。”杨屿森笑了,“我们才18个人,就算分食了太岁,能吃多少?我们把剩下的卖掉,想必无数人会出高价购买的。” 黄金叶也喃喃道:“……拥有了永生,我们都不怕坐牢了……搞钱不就太容易了吗?” 众人如梦初醒:“确实!” “至于家人?拜托,我们可以把太岁分给他们吃啊,大家一起永生不好吗!永远和爱人、孩子、父母在一起,不用经历生离死别,不好吗!” 有好几个人,肉眼可见的从将信将疑,到面露垂涎。 他们不是彻底泯灭了理性,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可事到如今,相信太岁存在,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吗? 万一……万一呢? 见所有人似乎都被说服了,沉浸在对永生的美妙幻想里,杨屿森满意的拍了拍手。 他说,为了我们自己美好的未来,为了家人们美好的未来,我们必须找到太岁。 他又说,太岁,就在饱头山中。 “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国家安全局的人就是为了寻找太岁来的,那个六座红旗上,全是研究人员和相关学者。政府已经盯上了太岁,要拿去研究什么抗癌药物、什么活性因子……搞笑,这种好东西为什么要弄去救贱民们!” “总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加大搜查力度,赶在政府的人前面抢先找到太岁。不然,一切努力都将白费,我们都会被抓去坐牢,得不偿失!” 探险队的人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 在杨屿森的指挥下,平均分成6个小队,分头寻找。 好彩和管豹、大重九一起。 见其他5个小队的身影消失,她试探了一下口风,二人都说“不相信有太岁”,这让她松了口气。 她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没信号了。 “怎么会……!” 她的惊呼吸引了四望的两个男人的注意力,正要询问他们的手机有没有信号时,她突然停住了。 像一头彻底泯灭理智,臣服于低等欲/望的野兽,管豹死死地盯着她手上的手机。 好像刚才的一团和气,是她的幻觉。 撞邪(玄学) 第203节 “你拿手机想干什么?” “我……”好彩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假笑道,“就,我没手表么,看一眼时间。” “真的?” “真的!你看,这里都没信号的,我想做什么也不可能的!” 管豹这才收起了令人发憷的视线,温和的笑了笑:“快找吧,不然杨屿森又要闹了。” “就是。”大重九也乐呵呵的,“赶紧找到赶紧下山!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周末回去一起钓鱼呢。” 好彩突然意识到,现在,才是一个队友都不能相信的局面。 直到太阳坠落在地平线,夕照的余晖将深深浅浅的绿蒙上发黑的血色,所有队伍仍一无所获。 “妈的,累死了。”云烟泄气的蹲在地上,“休息一会儿,我的腿都要断了。” 登喜路和秦小酒也累得不行。她们抱怨着喝掉了最后一口水,满心满脑的焦躁与不安。 她们发现手机没信号了。 也不知道是杨屿森捣的鬼,还是这一片确实是无信号区。或许,这也就是杨屿森放心让大家分开走的原因。 秦小酒看了一眼几十米外,她们放置的橙色路标,叹口气:“我们这一路过来,竟然没遇到其他队,真奇怪。我记得这饱头山从下面看,就是个小矮坡啊,有那么大吗?” 云烟想了想:“可能比较宽吧。” “或许吧。对了,你那边还有多少水?” 闻言,云烟警惕的抱紧了背包:“没多少了。怎么,你们的喝没了?” “不抢你的,那么警惕干什么?” 登喜路翻个白眼,又说:“要不我们先找水源?这么大个山,我们别渴死在这儿。” “还是先找太岁,”秦小酒摇头,“容易迷路不说,更浪费时间。而且从土壤干涸程度和植被种类来看,这一片不像有水源的。” “话又说回来,太岁到底长什么样啊,问杨屿森也不说,万一就指甲盖大,怎么找啊?找到了又怎么分?” “应该不会很小吧?不然,如果我们找到后当场就分了,还轮得到他?” “也是。” 登喜路又说:“杨屿森不是说,那玩意儿只要一看到,就立马能认出来么,应该是个很特殊、很显眼的模样。” 云烟嗤笑:“希望如此。” 短暂休息后,女生叽叽喳喳的又上路了。 距离她们的700米处,黄金叶、七星、百乐门,也正抱怨着前进。 “一路走来,黄鼠狼都他妈的看到三只了,野猪屎也遇见两次了……被野味们当野味吃了前,能见着传说中的那玩意吗?” “别乌鸦嘴!”黄金叶没好气的说,“仔细找就是了,天越来越黑,越黑越难找,你们想睡在信号都没有的野山是吗!” 七星忿忿的闭了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杨屿森的狗”,被黄金叶一拳揍在肚子上。 “你干嘛!是不是有病!” “谁他妈才有病!你当我想找?找不到劳什子太岁你以为杨屿森能放过你?有功夫散播恐慌还不如赶紧找,找不到太岁找个野蘑菇交差也行啊!先糊弄过去再说!” 百乐门赶紧把二人分开,他是个很感性的人,闻言,又抹起了泪。 “赶紧结束这一切吧,”他怅然地说,“我受不了了。” 黄金叶粗喘了几口气,有些担忧的看向百乐门:“哥们儿,你没带够药?” “就带了两天的。”百乐门紧紧闭上眼,“谁知道会发生这些……” 再说就又是负面情绪爆发了,三人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沉默的上了路。 他们走的是一个更崎岖的小路,不知是不是靠近水源的原因,越往深处进,植被比起别处愈发茂盛。 甚至有一些蕨类、绒状的青苔,一些明显不是泰山山脉该有的菌菇、菌斑。 膝盖高的草丛笼罩一泡积水,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蚁虫转着圈飞,口鼻间充盈着独属于新鲜林地的草香味儿,还有令人精神振奋的饱满水汽。 黄昏中,迷蒙的酒红色的惆怅笼盖这片水汽盈盈的灌丛,是一种奇妙的,与世间隔绝的美与震撼。 百乐门忍不住停止了泪水,怔愣着掏出手机,照下了这片梦幻。 查看照片的档儿,他突然皱了皱鼻子,猛地抬起头来。 ……是错觉吗?他好像闻到了花香? 那种馥郁的,满载生机与活力的香气,夹杂着新鲜水果那种饱满多汁的酸甜味儿,俏皮又昳丽。存在感极强,一旦闻见,就绝不可能忽略。 “你们闻见什么了吗?”百乐门大力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香?” 闻言,黄金叶和七星也动了动鼻子,很短暂的怔愣后,异口同声:“真的!” “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儿?茉莉?橙花?不对,这俩的花期不在六月。但这周围好像也没有花啊……” “再往前走走?”七星建议到,“有些花的香味重,一香传千里,天这么暗,咱们看不到很正常。” 几人便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没有人说,但他们知道,此刻的迫切与焦急,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太岁,而是为了那个神秘又摄人心魄的香气。 ……好香……好香啊…… ……好香好香好香…… 穿过愈发茂密的丛林,越过藤蔓与蕨类的围绕,他们终于在一处停下了脚步。 占据全部心神的,不是以诡异姿势趴伏在地的马健、白梅、裴诗薰;不是肥硕蠕虫模样,蠕动着身体,朝“那东西”爬去的艾春生;也不是放声尖叫、嘶吼,宛若野性返祖了的陈树、威哥,而是前方的“那东西”。 那东西……那不该存在的东西…… 所有人看到它的第一个反应,都是:这真的是人间存在的产物吗? 半人多高,双臂合抱的粗细,莹白通透,在如血黄昏下,似乎正招摇晃动着盈盈白光。 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能形容此物的词了。 它是那般的圣洁与美丽,理应独占世间一切称赞美丽的形容词,那种震撼而超脱的美,无与伦比的存在感,一旦视线被捕捉,便无法转移注意力。 但没有人会将它认错为石头或者玉,因为它似乎是活的,随着风声,正在此起彼伏的颤动,好像生物在呼吸。 奇怪的是,即使它是这样一种无法描述的形态,无法与世间任何一种物种对应的存在,那种无轮廓无边际的通透而丰盈的白,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的怪异,却没有人会怀疑这东西是坏的、是邪恶的。 因为,看到它的第一眼,所有人便抛却了全部质疑,呼唤它的名字。 太岁。 除了它,世间不可能再有东西担得起这个名字了。他们就是知道。 它没有那么高大,不是传说中一贯描述的“遮天蔽日”,可无数个受它吸引、为它倾倒的人匍匐在地,四肢如最低贱的野兽、蝼蚁,为了祈求一丝庇护、垂怜。 像聚集花丛的蠕虫。 或者巨树游离在外的,以肉\体为载体的气生根。 “这……这是……” 黄金叶踉跄着朝前扑了出去,浑然不顾自己被藤蔓绊倒,浑身沾染了湿乎乎的青苔与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的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是不是,是不是找到‘它’了?” 极度震撼后,袭来的第二个念头,就是独占它。 没人再去思考这个想法是否合乎逻辑、合乎眼前诡异之至的局面,所有人的心神,都已经被那完美的存在、超脱世俗的景象占据,他们过度渺小的意志力悉数粉碎,只剩下一个想法。 独。占。它。 独占。 独占独占独占独占!!! 黄金叶痴迷的朝前走去,全然不顾前方的藤蔓与泥沼,百乐门赶紧拉住他的胳膊。 “先别去!”他凝重地说,“我们先观望一下再说。” “哈?”黄金叶下意识又朝那片莹白看了一眼,才回头:“为什么?” “其他人还没来齐呢……” 百乐门不说还好,一说,黄金叶就炸了:“我们等他们,谁等我们了?我们再来晚一步,他妈的估计什么都不剩了!” 他一巴掌把百乐门推翻在地,在七星目瞪口呆中,加速朝那片莹白跑去。 像一个黑点湮灭入光。 “嘻嘻……我来了,嘿heihiehiiiiiii……” 第96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七) 七星急了:“你他妈听不懂人话了是吗!回来!” “别管他了, 他那模样明显不正常了!” “但是!” 百乐门一把捂住七星的嘴,扯着人朝后跑去。 一路退到松树后,任过于繁盛的灌丛与蕨类植物遮掩住那片太过诡异的场景, 百乐门才松了口气,放开了七星。 二人脸上, 是如出一辙的恐惧。 百乐门闭了很久的眼, 才把短暂一瞥中的怪异光景忘却, 但他还是想吐, 精神受到高度冲击的想吐。 只一眼, 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一瞥, 二十年懦弱人生的直觉让他赶紧收回视线,也便逃过了一劫。 “那东西……”他虚弱的喃喃,“就是太岁?” “我不知道, 但它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太诡异了……” “太恶心了, 那群人真是疯了……” 七星痛苦的摇头:“我反正没法相信那东西是太岁。我以为, 太岁该是神圣的, 那种一看就极其祥瑞的东西。类似敦煌飞天壁画啊, 泰山送子娘娘那种感觉。你懂我意思吗……总之不该是这样的。” 撞邪(玄学) 第204节 “我懂……”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七星又说:“但是仔细一想, 神圣与否也不是我们区区人类能评判的。什么是神圣, 什么又是污秽?神和鬼到底存不存在界限?反正单凭外表看太武断了。不公平。” 百乐门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你知道克苏鲁吧。最近很火的一种世界观。” “嗯。” “没人规定神必须是好的, 是神圣的。但它一定是超脱的,无法理解的存在。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三维……” 百乐门觉得七星这番话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张了几次口,忍不住瞥向灌丛中疯子一般嘶吼、乱爬的“队友”们, 愣在了原地—— 他们脱光了衣服。 山中的夜晚如此阴冷, 他们却像感觉不到寒冷, 赤/裸的坦胸露乳,将尘世间的所谓伦理道德、所谓秩序抛却。 一个叠一个,一个摞一个,麻袋一样堆在“那东西”的周围,好像是极其努力的踩在别人头上向上探去。 白花花的肉/体像一片片白蘑菇,或者被洗净剁碎、呈在案板上的生肉,肥肉膘浮在上面,冲击到让人作呕。 但这样的人踩人,人挤人实在没道理,因为“那东西”不会超过一米五,再矮小的女生也轻易摸到它的顶。 可看这群人的劲头,就像不踩在别人身上就够不到它一样,拼尽全力的挤压着别人,排挤着别人,似乎别人碰过了它就会消失一样。 无法理解,没有逻辑,超脱常识。 百乐门赶紧收回了眼。 他背过身体,左手按住剧烈颤抖的右手,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片亵\渎精神的景象。 但他一回头,发现七星不见了。 “七星?” 无人应答。 “你人呢……你别吓我!” 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脑海中的恐惧叫嚣着让百乐门回头,回头,回头再看一眼,找一下消失的朋友,但他极力压抑着这股冲动。 绝对不能回头…… 不然……极其不妙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想到这,他也顾不得天色晚,不认路了,疯了一般朝来时的路跑。 边跑边看手机,祈求信号赶紧出现。 一直跑出潮气过于浓密的青苔地,呼吸着干燥的山风,他才停下了脚步。 “该死,他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崩溃的尖叫,“操,操!” 他歪倒在地,哭了一会儿,又发疯一样的拨电话。 打119,110,120,循环打,无一例外“不在服务区”。 直到手机电量跳出“剩余20%”,他才短暂的清醒过来,收起手机。 抬头,一轮巨型圆月盘踞在半空。澄澈的光亮中,每一处月球山脉的痕迹都无比清晰,那样通透而诡魅。 百乐门隐约记得,上山前的一夜,好像就是这么一轮巨型的圆月。 “今天也不是15日啊?奇怪……”他喃喃道,“难道是阴历什么特殊日子?” 很快,他就没有精力给这轮怪异的圆月了,四面八方,传来了异响。 哗……哗哗…… 嚓嚓嚓嚓…… 最初,是庞然大物划过水面,或者巨大的鱼尾翻搅的波浪声,然后就是狗叫,一声接一声的狠戾的咆哮。 需要仔细聆听,才会察觉,波浪声与犬吠中,还夹杂了一种窸窸窣窣的怪声。 像是什么东西正从漆黑滩涂的洞窟中涌来。 虾、螃蟹,亦或者蜘蛛、蜈蚣,总之是拥有坚硬甲壳的多肢节生物,无数个趾爪互相摩擦,积少成多,形成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百乐门平白产生了一种错觉:它们正在响应召唤,朝这轮圆月、那片皎白梦幻的光前进…… 百乐门被自己的古怪想象吓了一跳,踉跄着朝山下跑。 可跑出将近几十米,那怪音非但没有远去,反而愈来愈大。 无数趾爪互相摩擦的声音,波浪被掠起又落下的声音,狗或者狼的悠长哀嚎…… 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好像就贴着他的鼓膜,贴在他的听觉神经上,每一个细颤都清晰巨大的让人发疯。 他崩溃的尖叫起来:“离我远点,滚,都给我滚!!” “你在和谁说话?” “我……!!” 耳畔清净了。 百乐门怔愣的拿开捂住耳朵的双手,那只熟悉的gucci□□镜,熟悉的巴黎世家耳钉映入眼帘。 “问你呢,发什么疯呢?” “你你你……你是杨屿森,杨屿森??” “哈?不然呢?” 再三确认面前人的身份后,百乐门像是虚脱了一般,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你到底发什么疯,他妈的见鬼了一样。”杨屿森不悦的朝他身后望去,“怎么就你自己一个?” 见百乐门说不出话,杨屿森也懒得理他。他踢了一脚地上挡路的烂肉,大步迈过他,朝前走去。 “这一片儿有青苔,可能有水源,咱们去前面看看……” 管豹和大重九顺势跟上,路过百乐门时,大重九轻轻问:“黄金叶和七星呢,你们不是一起走的么?” 提及这两个名字,百乐门如梦初醒,猛地抓住了大重九的裤脚。 “别去,大九哥,你把我当弟弟,我也把你当亲哥,你听我一声劝,千万不要去!” “啊?”大重九无法意识他在害怕什么,只以为是遇到危险了,“难道前面有野猪?别怕,你豹哥有猎\枪。” “不是野猪!是,是……总之你别去!” “喂!别理那个傻逼了,这都几点了!抓紧!” 杨屿森不悦的催促声传来,大重九只得跟了上去。 临走前,他安慰百乐门:“没事儿,我们有武器,你现在这休息着,我们探完路马上就回来。” 三个男人的身影逐步消失在青苔地幽绿色的昏暗中,百乐门绝望的闭上了眼。 他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它们来找他了。 水声。野兽的叫声。黑暗的子民从洞窟中苏醒的爬行声。一闭上眼就是。无法转移注意力,无法忽略,刻印在每一根神经。 他没有证据,但他就是知道,他也逃不掉了。 这是诅咒,也是对他的呼唤,他必定在今日或者明日或者极其短暂的某一时刻加入他们。或者说,他本是属于他们的一份子,从未分开过。 于是,他喊着“等等我”,期待的朝幽绿色中跑去。 “我来啦!哈哈哈哈!!”他癫狂的笑着,“我来啦我来来来啦!!” 杨屿森三人到时,半路汇合的登喜路三人与好彩三人也刚到。 还没来得及感叹“好巧”,所有人的心神便被中间的“那东西”摄取。 暗无天日的密林中,青苔与蕨类茂盛的软巢里,它静静地存在于那里,仿佛从开天辟地之日起便静候着他们的到来。 “不是巧合,”登喜路声音柔的像梦呓,“所有人最后都到了这里,不是巧合。是它暗中在指引我们。我们注定要与它团聚,与它融为一体。” 云烟、裴诗薰的声音也幽鬼般加入:“不是我们在寻找它,是它选择了我们……” “我们来了,”三个女生痴痴的超那团光走去,“我们来了……” 没人阻止她们的步伐。 因为他们也停止了思考。 沐浴着昏暗而幽魅的盈盈白光中,所有人的面容变得很空洞。像蒙着一张皮的石头,获得皮囊的驻守于此多年的石头。 他们就像子民回归父母的怀抱,落叶回归大地,水滴坠落在海洋,毫无芥蒂的敞开心扉,加入了白花花的肉/体之山。 直到杨屿森一声厉喝:“都他妈给老子醒过来!醒醒!” 他大力抢过管豹的双杆猎/枪,快速上膛,朝天空按下扳机—— “砰——” 飞鸟惊起,如流水般哗啦啦的四散,伴随着什么东西“啪”的破碎的声音。 …… 他们醒了。 登喜路的觉得浑身很重,她不满的睁开眼,然后惊声尖叫:“什么鬼!我怎么没穿衣服!……操,你他妈谁啊赶紧从我身上下去!!” 约莫半小时的整理仪容,穿戴衣服,梳理情报后,一行人才冷静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的远离了这片诡异之地,找了一处巨大的石头作掩护,席地而坐。 短暂的沉默后,好彩深吸一口气,打破了尴尬。 “那东西……应该……不,绝对就是了。” “很难想象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太岁……但是大家都看到了实物,那么不科学的存在,想不接受也不行了。那东西就算不是太岁,也一定不是尘世间该有的存在。” “我们走大运了。或许,我们真的能获得长生……” 大家对视一眼,默认了她的结论。 裴诗薰却没有其他人那般欣喜若狂,她担忧地说:“真的有那么简单吗?我是说,那东西太诡异了,我刚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单是看了一眼就差点着道,更不要提吃了它……” 撞邪(玄学) 第205节 杨屿森骂他:“少散播恐惧。你们几个就是定力太差,我不就一点儿事儿没有,还把你们喊醒了?说明这玩意儿也没那么厉害。……这样,你们都带护额或者护腕了吧?既然不敢看,就把眼睛遮住。” 见没人出声,杨屿森继续说:“等会儿,我带路,你们手拉手跟在后面。到了太岁旁边后,我给你们安排位置,咱们先把太岁挖出来,然后再分。” 为这一刻,他已经付出等候了太久,说完,他就起身去动手。 可走了几步,却发现后面没人跟上。 杨屿森怒了:“你们在干什么?他妈的还等我弄回来给你们吃?” 十几人面面相觑,百乐门唯唯诺诺的开口:“我听老人家说,万物皆有灵,这东西保不齐是活着的,有灵智的,如果我们吃了它,说不定会被报复。” “而且,那玩意儿真的能吃吗?”云烟质疑,“那么大……像一坨石头,吃了中毒怎么办!” “那你们别吃!没人逼你们!”杨屿森气笑了,“要是不吃太岁,不获得长生,我们一路走来的努力算什么了!妈的一群傻逼,真他妈的搞笑……我不管你们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了,反正我是要吃的,我还要带回去!” 也是,如果不获得长生,他们这一趟回去后,面临的即将是无法想象的后果…… 一群人踌躇的考虑了一会儿,管豹、大重九、好彩握紧登山镐,跟上了杨屿森:“我们去。” 见状,刘玉良和黄金叶也跟上了。 其他人还想犹豫,见大部队要扔下他们走,一咬牙也去了。 但走到半路,好彩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是不是应该分清楚了再去?” 杨屿森一愣:“什么分清楚?” “分量啊。”好彩的语气出奇的冷静,“那东西大归大,但数量终归有限。我们可是有18个人,不提前分清楚一人吃多少、带走多少的话,很麻烦的。” 她说的有道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于是,杨屿森想了想,说:“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每人吃完后,把剩下的平分,可以吗?” 这听着挺公平,大部分人点头:“没意见。” 但大重九在商场浸润多年,一听就不乐意了:“不是,你糊弄谁呢?这东西如此贵重,又不是米啊面的随便分分就算了,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那你想怎么搞?” “按出工出力程度。”大重九说,“公司出资还分股份呢,对吧。我们就按照这一趟旅行的出资来分。出发前采购清单不时有财务表吗?就按那个。” 这一听,其他人也不乐意了:“你直接报你名字得了呗?” 杨屿森和文森特·齐是出资大户,其次就是大重九。如今文森特·齐上越野跑了,可不就轮到大重九了? 而且他这提议,还保证了杨屿森占最大头,不会反对他,实在是老奸巨猾。 虽然杨屿森一言不发,但其他人都知道,拍板儿的还是杨屿森。 于是,他们纷纷要求杨屿森来提议。 杨屿森见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意,考虑了一会儿,说:“按照出力情况吧。一路走来,谁热心帮忙,谁敷衍划水,我都看在眼里。由我来分,大家就没意见了吧?” 大家确实暂时没意见,但要求杨屿森先说怎么分。 于是他就说了:“我功劳最大,拿最多,大家没意见吧?我也不多拿,就拿30%。好彩一直出谋划策,拿10%。我女朋友拿10%。其他人平均分剩下的。” …… 哈? 七星先不满的叫嚣起来:“那小婊……那女的凭什么拿10%?她一路除了哭,除了说晦气话还会干什么?” “就是啊,她凭什么拿10%?”云烟翻个白眼,“牵只狗来还会寻路呢,她算个屁。” 裴诗薰气的脸发白:“你们!” 她真是有口难辩:她怎么不知道那10%就算拿了,回去也是被杨屿森抢走?她就是个幌子,这么简单的事儿大家看不出来吗! “还有啊,好彩凭什么也拿10%?她出谋划策?搞笑,她那馊主意害的我们平白多了几年刑!” “就是!” 好彩冷笑:“如果我们不毁尸灭迹,警察早就找来了!过河拆桥你们倒是熟练!” “荒山野岭哪来的警察找来?毁尸灭迹才是脱裤子放屁好不好!” 马健嗓门也大起来了:“还有啊,凭什么我们男的要和你们娘们儿拿一样的量?那东西那么沉,你们背的动?到头来还不是我们爷们儿帮你们背下山?” “我的天啊,狗竟然会说话?你们男的除了有力气还有什么?”云烟讥讽他,“我们来的时候你还和蛆一样趴在地上呢,你有个屁的贡献。还有,你那么有力气你家孩子是你生的?你是你爸□□儿里生的?” “你!” 眼见着吵下去没完没了,杨屿森一声怒吼,让他们停下。 “让你们说怎么分说不出来,我出了方案你们又不愿意,麻痹,再比比你们的份儿一点也没有!” 争吵声一瞬小了下来,但,杨屿森意识不到的是,他的威慑力,已经微乎其微了。 之前害怕他,是怕他暴起杀人,怕平白多担上几年刑,迫不得已。 而现在,他们可都是要获得永生的人了,还怕法律,怕杨屿森? 十七个人一人一锄头就能把他砸死,怕他一个瘪三货? 再者…… 如果杨屿森死了,他占的大头,也就没有了。 不,不光杨屿森,其他人死了,平分的也就少了…… 大地之息的人心思流转,极速的对视一眼,又收回视线。 管豹悄悄给猎\枪上了膛,女生们从后腰摸出匕\首藏在衣袖。 不是他们想要自相残杀,他们只是想要“正当防卫”。 当然,现在也还不是动手的时候,毕竟杨屿森是唯一直面那存在能清醒的人,他还有用。 没能争吵出分赃方案,最后达成一致的是,先把太岁弄到手再说。 “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摘太岁,是否有毒,是否能吃,考虑怎么分还太早,”管豹呼吁道,“夜长梦多,天晚了也可能有野猪,我们先动手再说。” 大家收起各种心思,按照之前说的方案,蒙上眼睛,排成一排。 正在所有人强压激动,缓缓朝前行走时,突然想起了清脆的上膛声。 “都他妈举起手来!” !! 顾不得别的,众人赶紧摘下眼前的遮挡,警戒的摸上武器,却发现,林间不知何时冒出来了四个人。 其中,有两个人极其眼熟。 胖哥,555,军人,司机。 越野车上逃走的人! 此刻,他们人手端着一把制式冲锋,轻蔑又愤怒的对准了排成一排的18人。 短暂的震惊后,大重九率先反应过来,他温厚的笑道:“555,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拿枪指自家兄弟啊?” “别套近乎!”555冷笑,“你们抛弃我独占太岁的时候也没想过我是兄弟!” 好彩皱眉:“话怎么能这么说?你跟越野车走了,我们想联系你也联系不上啊!” “你别说话!”555咆哮,“杨屿森,我问你,你带大家进山,从来都不是为了黄泉之眼,是为了找太岁吧?” 杨屿森态度很坦荡:“对啊,怎么了?” “你们都听见了!他把你们骗上山,杀了那么多人,害得你们回不去正常生活,你们竟然还替他说话?你们脑子都不清楚了吗!!” “我骗他们?”杨屿森嗤笑,“我大可自己独吞太岁,这不是想着兄弟们才分给你们吗!” “别狡辩了!这么大的太岁你很清楚你自己独吞不下,请工人来又怕外人坏事儿,才想到我们的吧!你把我们害的这么惨之前给过我们选择吗!!” 见555愈发激动,好彩赶紧安抚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你看,他也没有要独吞太岁啊。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也平分给你们,这不皆大欢喜么!” 胖哥突然说话了:“别什么‘我们’,我和你们不是一路!现在,放下武器,后退,不然我就开\枪!” 说着,他似乎要增大威信力,直接朝上空打了几发子弹,震耳欲聋的枪声炸的女生们吓得尖叫。 硝烟味混淆入青草潮湿的香气中,无比刺鼻。 见胖哥态度强硬,一群人悻悻的闭上嘴,不再激怒他。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家伙明显是冲着独吞太岁来的。 杨屿森杀了这几个官兵们的兄弟,个中仇恨绝对不是“平分太岁”就能抹灭的。 ……等等,他们还不知道其他人参与了毁尸灭迹,目前他们的仇恨只朝着杨屿森去。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好彩眼珠子一转,看向了555:“怎么就你们几个?天羽哥呢?” 555一愣,随即怒吼:“别想挑拨离间!” “我就问问。”好彩诚恳的说,“他没受伤吧?你没受伤吧?” “……没。” “那就好。”好彩叹气,“说真的,我看到越野车开走,还以为你们凶多吉少,要被打击报复了……你们平安就行。” 她这副模样,像是真的担忧他们死活,555握\枪的手松了一下。 胖哥怒吼:“你别听他们挑拨离间!” 好彩很委屈的瑟缩了一下:“我只是关心一下,怎么就挑拨离间了。” 555也觉得胖哥过度警惕了,挑拨离间他难道听不出来吗?以为他傻? “林天羽没事。”555偏不理会胖哥的提醒,“他说什么都不肯上山,也保证不会报警。我们就扔下他走了。” “那就好。”好彩很温柔的朝他笑,“我就知道有555你在,不会伤到自家兄弟的。你一直是队里最讲义气的,大家都这么说。” 见状,其他人也多少明白了好彩的意图,七嘴八舌地表达关心。 说一直等他报警救人,还说大家都在担心他会不会被打击报复之类,说得特别亲热。 555听着高兴了,他本身就是过度惊吓、又觉得自己是个弃子才与胖哥们同敌仇忾,仔细一算,其实还是探险队和他亲。 一边儿是几年的兄弟,一边儿是刚认识几小时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该信任哪边很清晰了。 撞邪(玄学) 第206节 可杨屿森听着,脸色愈来愈臭。 ……这群家伙……要不是他提议来寻找太岁……要不是他抢先在官方面前上山,还杀了那么多政府工作人员,能轮得到这群鳖孙来分享太岁吗! 妈的,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怒火中烧,杨屿森猛地抬起钉枪,把叫嚣的最欢的黄金叶击毙。 铁钉“咔”的钉入坚硬的颅骨,黄金叶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泼血飞溅四散,便倒在了地上。 他距离那片莹白已经很近了,有一滴血溅落其上。 “啊啊啊!!”裴诗薰崩溃的叫起来,“杨屿森你又杀人了,你又杀人!!魔鬼,你是魔鬼!!” 然后,就是百乐门、七星、555…… 等人们意识过来,用冲锋\枪疯狂的朝他射击时,已经倒了下四个人。 谁都没注意到,那神圣的“白玉”,极其细微的颤抖了一下,溅落其上的腥红的液体像水滴入铁水,一瞬蒸发了。 第97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八) 杨屿森死了。 被打成了一个漏血的筛子。 如果林天羽在这里, 一定会惊呼“历史”改变了。 但他不在。 他正顺着山路奔跑,疯了一样的跑,一直跑了四个小时, 重返山脚下的省道, 才瘫痪般跌落在路边。 一辆奥迪路过, 看到路边倒着的林天羽, 很热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林天羽只说登山迷路了, 车主正好要回市里, 把他捎上了。 坐在宽敞的后座里, 林天羽再三打开手机,看着满满的信号, 激动到浑身发抖:“我没有上山……我没有分食太岁……我也没有杀人!我平安回去了!好结局,这一定是个好结局!!” 他的声音努力压得很小,可车厢里安静, 车主还是听见了一点儿。 车主疑惑的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太岁、杀人的?” “你听错了, ”林天羽笑容灿烂,“我是说谢谢您的帮助。还没问,怎么称呼您?我叫林天羽, 医生。您喊我小林就成。” 车主乐呵呵的笑了:“我叫劳傧,干买卖儿的。蒙人, 没姓, 劳傧就是我的名儿, 你直接喊我劳傧就行。” “还有这种说法啊,长见识了!” “哈哈……对了, 天这么晚了, 咱到了市里得凌晨。你要不先从我家住一晚, 明儿再送你回去?” “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算什么。相逢即是缘, 哈哈哈!” “您这话说得好,相逢即是缘!” …… 相逢即是缘。 暴风骤雨般的枪声结束后,地上多了四具尸体。 与探险队的人麻木的漠然不同,肥胖男先是恐惧的扔下了枪,然后崩溃的喊出声。 司机倒是个心态好的,安慰他:“白哥,我们是正当执法。” “不,你不懂,我是在后悔,如果我早点开枪,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见他们雷声大雨点小,探险队的人隐秘的对视一眼,心思万千。 最大的一个隐患,杨屿森,借他人之手除去了。 这是好事。 当下要解决的,就是凭空冒出来的这几个政府的人。 从刚才的架势就能看出,这一伙儿警察、军人,到底是正派的人,他们对于复仇的迫切是高过抢夺太岁的,而且仇恨都冲着杨屿森去了,视他们为“平民”。 这就意味着,他们尚存人性、也就存在弱点。 想到这里,好彩试探道:“谢谢你们铲除了他,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害怕他……” 见他们不出声,却默认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好彩心想有戏,继续道:“我们一直在等救援,但是怎么都等不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闻言,几人露出了心虚的模样。 好彩和管豹对视一眼,管豹试探道:“你们难道没报警?” 军人下意识反驳:“胡说!我们早就通报了上面,只不过路途遥远,还没到!” 这狡辩也太苍白了。 好彩和管豹还没出声,竟然是一直哭哭啼啼的裴诗薰爆炸了,细声细气的嗓子因为爆发嘶哑刺耳:“你骗鬼呢!再路途遥远,也是将近十个小时了,饱头山是什么天堑什么深渊吗,多长时间了你说还没到?你们压,根,儿就没有报警!” 越说,她越激动:“你知道我们有多害怕吗?那个疯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逼着我们上山……你看看陈树,他的亲发小!两个耳朵都废了!你再看看地上的人,如果你们报了警,他们都还是活着的!枉费平日喊你们一声人民子弟兵,你们配吗!你们当得起吗!!” “闭嘴!!”那个军人爆发了,“你当我们不想寻求外援吗?你知道他杀的都是谁吗,单拎一个都比在场咱们所有人的命值钱!!他倒是杀的轻快又死的轻快,担责任的是我们啊!我们平日从不作恶,兢兢业业的保家卫国,为什么就要天降这么一通横祸!!” 司机见他激动,赶紧劝他冷静。这个年轻的军人自知失言,也闭上了嘴。只是一双眼仿佛恨得要吐火。 这一局面能怪谁呢。 漫长的沉默里,在林间那轮巨大到诡异的圆月照耀下,所有人的面色浮着一层僵硬的冷光。 所有人都在唾骂杨屿森,恨不得把他鞭尸,连灵魂也扯出来撕碎。 所有人也在痛骂其他人。 骂管豹有枪为什么不反抗。骂越野车上的人为什么不报警,害得大家空托付了希望,犯下更多错事。又骂好彩的馊主意,不光没等到救援反而坏事。还骂林天羽这个贱人自己跑了。骂运营商山区竟然没信号…… 可他们都刻意忽略了一点,进饱头山前,所有人的手机都还有信号。 在心里推卸完责任,将自己摘清楚后,大家又都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如果之前杨屿森说的“食太岁得长生论”,是一个虚假的希望的话,现在,亲眼见识到那诡魅之物后,这个就变成了真实且唯一的希望。 如果获得不了长生,一切就完蛋了。 对…… 必须获得长生。必须!!! 大地之息死的只剩六个人了,虽然队长大重九还在,壮年男人们却都死光了。只剩下牡丹(秦小酒)、登喜路、云烟、好彩四个弱质女流,和五十多岁的骆驼老哥。 而窥世探险队还有八个人,除了受伤的陈树、白梅、裴诗薰三个累赘,其他五个都是壮汉。 “豹哥,我,小艾哥,马哥,威哥,”刘玉良低声说,“我们还有猎枪,对付大地之息那群娘们儿不成话下。” 管豹沉思道:“那三个警察和军人怎么说?” 刘玉良卡住了。 “我们不能先动手。绝对不能。”裴诗薰的嗓子喑哑难听,“那三人虽然畏罪不敢上报,但他们仍有处置犯人的意识。我们不能失去道德制高点,不然这三人一定会成为对立面。” “照你这么说,最好的局面就是对面先对我们动手,我们再拉拢这三个人帮忙?” “对。” 艾春生凝重的看向不远处抱作一团哭泣的女生们,觉得这想法很天真。 先不说那三人会不会更怜悯那堆明显是弱势的女孩儿,他也不觉得武力如此悬殊的现下,大重九那个老油子会主动动手。 除非他疯了,才会带着一群娘们儿去和五个壮男人打。 管豹摇头:“还有别的路吗?” “别的……”裴诗薰叹气,“就是最坏的,也是大概率的结果:我们所有人平分太岁。” 其实不是不行。 按照水的密度来算,那个太岁至少有一点五吨,甚至两吨。按照一点五吨算,分在15个人身上,就是一人二百斤的分量。 ……等等,这么算的话,别说女生了,就算是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也无法把自己的分量一次性运下山去。 而且,一人二百斤,自己连带家人吃绝对吃不完,肯定要拿去卖的。 但这种东西,如此名贵、如此稀有,却又太过玄幻,难以寻找售卖渠道…… 管豹最后得出结论:就算现在能分出太岁的分量,日后,在场的人必定还会因为售卖的问题,再聚一堂。 如果不是一次性合作,那这件事,就有聊头了…… 他突然站起身,说道:“我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 或警惕、或疑惑的视线齐齐投在他身上。 好在管豹平日口碑不错,发生了这些事儿,大家也对他多少有信任,是能听进去他的想法的。 管豹把刚才的想法说了,又说:“……就是这样。如何卖、卖多少钱、怎样避开监管时间、怎样使利益最大化,我们必须还要合作。” 见胖哥张口要骂他,管豹置若罔闻的说:“这件事,我们也需要政府的这几位兄弟牵线。在高官方面,你具有天然的优势。想想看,长生……秦始皇都没得到的东西……全天下仅此一份的珍宝……能换来什么?钱是最基础、最低级的,我们需要,但不是主要的需要。事已至此,我们最需要的是‘庇护’。” “使我们逃脱刑法,使我们平安享受金钱,使我们不会被抢夺成果……这些,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一个人去搞,无异于小儿抱金于集市,找死。” 他这一番话确实没错,沉浸在杀人的恐惧与永生的喜悦间,情绪时刻高低起伏的人们,被他的思路一带,均陷入了沉思。 连胖哥三人也似乎心动了,阴沉着脸不说话,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好彩继续说:“我帮大家梳理一下思路。” “首先,我们卖,就要统一好价值。比如你卖一万,我卖五千,那这就是恶性竞争,谁都讨不到好果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专门一个朝外对接的人,以统一价格去卖。当然,这个统一价格,肯定也要浮动:根据买方情况、市场需求浮动,然后我们所有人均分。” “其次,就是售卖渠道。网上?皮包公司?总之,必须找一个能逃脱监管、又难留痕迹的方式。” “还有,如何卖得更好。就像管豹说的,卖给土豪和卖给手握权柄之人肯定是不一样的。这点,应该是最好弄但也最危险的,我们还要保证我们展示了太岁后,不会被过河拆桥,不会被抢夺成果。” 跟随管豹和好彩的思路,一个更加美好、光明的未来,亦展现在眼前。 亡命天涯的永生,和有钱有势的永生,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思路被拓宽,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出主意。 大重九说他有东南亚和东欧的走私途径。登喜路说她爷爷奶奶是老干部,认识很多老官员。陈树父母是青岛首屈一指的律师。其他人还有皮包公司的路子、传销营销模板,认识明星经纪人、各色掮客。甚至艾春生说他家拆迁后在郊区分到了一整单元的空房,四周空无人烟,可以暂做躲避外界追捕的据点。 撞邪(玄学) 第207节 一番头脑风暴下来,一张不被刑罚束缚,以售卖太岁为基础,扩散财力与权力的美好蓝图,跃然眼前。 大地之息与窥世探险队兄弟般亲密的抱在一起,互相说着喜庆与吉祥话;三个军人与警察也以新队员身份加入大家庭,还给自己起了代号,场面一度其乐融融。 最后,他们握紧登山镐、匕首、军刀,甚至美工刀,满带笑意与期待,朝幽绿色中盈盈白玉走去。 山风传来哀恸般悠长的怪声,灌丛与树冠窸窸窣窣的颤动着,好似无数张嘴一齐发出尖叫。 但没有人在乎古怪之处,也没有人再害怕,他们无所畏惧。 在摄人心魄的,超脱世间想象力的纯净莹白前站定时,好彩有过一瞬间的迟钝。 理智回归的这一秒,她想起了很多东西,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这类千百年来难见的稀世珍宝,至少是个国宝级灭的,不应该上报给国家、上报给博物馆研究院之类的么?再比如,为什么所有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相信了太岁是可食用的,相信吃了太岁能长生不老? 这太荒谬,太奇怪了。 就好像游戏中npc写好的一段行为。玩游戏时不觉得奇怪,但真套入到社会中才能察觉突兀。 但这样的迟疑也只是一瞬,因为她又觉得,这不冲突。 就算是国宝又如何?不能长生不老又如何?难道知道这点她就不去尝试了吗? 她不会。她相信在场的所有人也不会。 于是她放任自己的理智重返愚昧。 随着管豹的口号,众人一起挥舞凶器。 “三二一!” “二一!” “一!” 汁水四溅。 惑人的甜香爆发了。 那是一种多汁水果熟的正好、正肥美的香气,象征着无与伦比的生机与活力,没人会拒绝大自然馈赠的美妙酸甜。 所有人都陷入了这股沉醉,拼尽全力动着鼻子,大张着嘴,去汲取这股香甜。 太棒了。 太棒太棒太棒棒棒棒了!! 再来再来再来!! “继续!”管豹肆意的狂笑着,“永生!!我们即将获得永生!再加把劲兄弟们!” “永生!” “永!生!!” 锄头挥起,落下。挥起,落下。 因为并不是专业的采集用的工具,免不了在连根拔起时产生损耗。 莹白之上,无数个粗糙的伤口触目惊心,朝下滴着黏腻的透明汁液。 那么甜美的香气,汁水一定是人间极品吧?这样想着,好彩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下一些,放入嘴中。 所有人都在这样做。 却没有味道,仔细品去,是一种苦涩的草腥味儿,像未烹饪过的蔬菜。 终于,这个庞然大物,倒下了。 怪象突生。 在太岁轰然落地、光洁滑腻的莹白被潮湿的泥土玷污的一瞬,污秽便开始蔓延。 一个个细小的黑斑极速朝外扩散,那种成熟水果被霉菌腐蚀、干涸后留下的崎岖质感。黑的触目惊心,黑的似乎能吸收一切光,黑的令人发慌。 “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说得出来。 这怪象发生在千分之一秒,还未等有人反应过来去做些什么,“太岁”便彻底黑化了。 好似尘世间的污秽全部侵蚀吞噬了它,它不复光洁的玉石般的之地,而是软趴趴的滩在地上,像一团融化的沥青,一滩黏腻恶心的原油,一堆腐烂已久的果蔬,看一样就让人觉得恶心。 那股酸甜香气也一瞬变质,空气中充盈着什么水果腐烂了的甜腻腻的臭味,稍一闻到,便被个中恶意熏得头脑浑胀。 所有人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后退几步。 但比起身体上的不适,精神上的冲击更大。 “这是怎么回事?”裴诗薰被吓哭了,“报应么?我就说了会有报应的,完蛋了,我们被诅咒了……” “闭嘴!” 又吵了起来。 贪婪而愤怒的人群发出嘈杂吵闹的怪声,无数张嘴代替其他不再被需要的器官,让这片大地上最原始的发泄方式:嘶吼与暴力再临。 好彩却没有参加其中。 她只是后退了几步,怔愣的看着人们在庞大又恶心的漆黑膏体前争吵、撕打、推卸责任。 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像下一秒就要炸开。身体尤为疲惫,大脑刺痛,好像已经几天、几年没有睡过觉了。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痛苦的情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的“宿命感”。 像站在风口,无边际的高崖与浪涛中,她昂起头,看到了一位巨人。它捏着命运的丝线,正静静地垂下没有五官的面容,于浓郁阴冷的白雾中,无时无刻的窥探着她。 而她是玻璃水缸中的一粒水藻,沙盘中任人摆布的塑料小人儿,永远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然后选择错误的方向。 她的脑中突然涌现了一股没有印象的记忆。 也是在野外,但不是在山上,而是一片昏暗的潮霉味儿中。头顶上,有无数个大小管道交错杂乱,空洞的怪声呼啸而过,像是在地下水道里。 面前,篝火正噼啪作响,几个人围坐一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这群人又是? 好彩觉得他们很熟悉,却认不出来任何一个人。 因为她看不清任何人的五官。所有人的脸都是一团白雾。 他们都裹在昂贵又精美的衣服里,以潮流与品牌遮掩空空如也的大脑和令人作呕的灵魂。他们识别彼此也不用看五官,他们的眼睛永远只盯着身上衣服的品牌。 确实也不需要五官。 好彩听了很久,才从标志性的dior镶钻墨镜上,认出来正对面的男人是杨屿森。 是了……这是去年,2018年,在青岛地下水道里的探险的时候。也是杨屿森牵头的,说是民国做官儿的远房叔父告诉他,这里有什么怪物。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段毫不相干的记忆呢? 她听到自己矫揉造作的娇笑声,说道:“……那我就问真心话了啊。杨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其他人大笑:“这问题问得好!我们也想知道什么都有的杨哥还会有什么心愿” 杨屿森也笑,俨然心情很好的模样。 也是,什么都拥有的人,心情从来都不会差。 他以一种平淡的,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长生。” 短暂的卡顿后,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啊?不舍得这个美好世界?哈哈哈!” “不不,你们想岔了。具体来说,我长不长生无所谓。我只是想让我们家的老猫长生。” 所有人都发出“又开低级玩笑”的笑骂,可杨屿森的语气十分认真。 “真的,我骗你们做什么。我和你们说过吧,我家老猫今年十二岁了。放人类里算是六七十的老头儿了。” “因为都说猫好好养的话,活个二十年没问题么,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家谁都没考虑过它有朝一日会离开。结果那年年初,它突然就吃不太进东西了。” 说着,杨屿森很感慨的哽咽了一下:“年轻时它多威风啊,天天欺负野猫,上房下地的,我们家阁楼天窗就是被它撞坏的。结果现在呢,走路也晃了,树也爬不上去了,蹲在猫爬架上一不留神会摔下来。” “找了医生,医生说,你家猫可能就剩几个月了,好好陪陪它吧。” 女生们配合的哽咽起来:“天啊,怎么会……” “我记得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养了它。我的童年回忆、青少年回忆,每一段美好的、重要的回忆里,都有它的存在。我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根本没法想象没有它存在的日子。” “所以,如果世间存在长生,我要给它。” 秦小酒发出夸张的惊呼:“你还真是温柔又有爱心啊……那些虐猫虐狗的人渣,见到你要自行惭愧。” 杨屿森低沉的笑了笑,又说:“不光是我家老猫。还有我妈。我妈生我时候晚,从小就格外溺爱我。她是真的很爱我……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这么爱我了。小时候我家条件不好,还没有佣人,我半夜饿了,想吃东西,她会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给我做。我要什么,她都会出门不远万里买给我……” “这样的妈妈,我想象不到她离开我的模样。我无法接受。” “好孝顺……” 听到这,好彩忍不住瞠目结舌。 因为不想让老猫和妈妈离开,就可以杀人吗?死在钉枪下的赵晓东五人,军人十几人,就不是生命了吗? 因为如此自私自利的理由,就犯下这一切…… 她无法理解,永远都无法理解。 这片早已忘却的古怪回忆持续了很久,持续到离开下水道的时候。 突然有人提议一句,下次来不一定什么时候了,拍照留念吧。 拍照的时候,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探险队的人,分明都站在了取景框中。可拍照的人,也是探险队的人。 好彩睁大眼睛,试图在这片诡异回忆中,寻找到“多出来的那个人”的身份,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哪一个不认识。 多了一个。 多了谁? 拍照结束后,所有人都带着与她一般恐惧而困惑的神情,像逃命般快步离开。 好彩却听到了悠长的怪音。 庞然大物划开波涛,在漆黑平静的海面朝滩涂涌来。无数柔软的肢触安静的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祂呼唤着一个名字,发出那种哀恸又无助的悲鸣,尽管无法理解个中词语的含义,那悲鸣中蕴含的极巨的痛苦与绝望,足以感染世界上最不感性的人。 撞邪(玄学) 第208节 【为什么你变成了这么多个……】 【为什么不理我了?】 【哪个才是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白岐玉……】 …… “好彩?好彩!” “啊!……抱歉,我走神了!” 好彩一个激灵,也回过神来。 面前,十几个人正热火朝天的粉碎着地上漆黑油膏般的太岁,他们以护额为口罩,仔细包裹着口鼻,兴奋不知疲倦的劳作着。 只有白岐玉站得远远的,正在喝水,似乎是累了。 见好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白岐玉朝她漂亮的笑了笑:“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下。” “啊,好。” 好彩避开视线,心想怪不得之前他们都说白岐玉该去出道。 连原相机都掩盖不了的优越骨相,深夜里仿佛白到发光的皮肤,每一处都精致完美到恰到好处的五官……真是看一眼就让人嫉妒的发狂。 但她没有注意的是,她避开视线,更多是因为那双眼睛。 沉郁的,漆黑无光的,宛若静夜中趴伏在漆黑滩涂上窥探的海妖……它觊觎已久,蛰伏已久,势要一击而出,把所有猎物撕破喉咙…… 她害怕。 一直到了第二日太阳升起,一行人才把太岁成功分成几百个细小碎块。 他们约定好,先挖个坑,把大部分包好了埋下去,这次下山先运下去自己吃和给家人的份儿。下山后,再去艾春生在郊区的住宅集合,商讨接下来怎么办。 期间,所有人都要呆在一起,是约束别人,也是约束自己,不在没计划好的情况下接触太岁。 只是分配份额时,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管豹数第一遍人数的时候,觉得是数错了,多数了自己进去。 数第二遍的时候,额头上无法抑制的渗出了冷汗。 第三遍的时候,面色惨白如纸,所有人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豹子?咋了?”大重九顺着他恐惧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发现,“你想到不妥的地方了?说啊?” “……多了,多了一个……” “啥?” “人!”管豹恐惧的嘶吼,“多了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 秦小酒诧异的看了一圈所有人的脸,扑哧一声笑了:“豹哥你还挺幽默,差点把我吓到。什么多不多的,多谁呀?这不都是探险队的兄弟们么” 其他人也笑,因为这句话实在是荒谬,要有陌生人混进来他们能认不出来吗?在场的,可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 但管豹竭力嘶吼着:“真的!你们都算算……大地之息出发前是10个人,窥世探险队12个人,对吧?然后赵晓东、文森特、555、黄金叶、百乐门、七星、杨屿森死了,林天羽走了,对吧?” 众人说对。 “所以,我们理论上还剩14个人,对吧?” 众人又说对。 “但你们数数!都数!在场的是15个人!15个!!” 众人笑话他这个笑话不好笑,但一数,皆变了脸色。 ……真是15个。 但这怎么可能呢? 陈树恐惧的抓住白岐玉的胳膊:“发小儿,你胆儿大,你再多数一遍!” 白岐玉也脸色发白:“我听说过一些都市传说,比如鬼会修改记忆混入人群之类……大家赶紧想一下,周围有谁能证明你不是鬼,或者你证明他不是鬼的!我们用排除法找一下!” 陈树也接连点头:“对对,就像我和白岐玉能互证是幼儿园同学这样的!你们也都说说看!” 第98章 哭泣的神 城市探险是个小众圈子, 一个成型的社团多是从亲友圈扩建的,成员也都沾亲带故。 例如,云烟和登喜路的父母都认识, 俩人是餐饮业的富二代。大重九和死去黄金叶、七星是上下级, 一块儿跑私烟的。林天羽和裴诗薰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白梅调岗前也在。骆驼退休前在国土局工作,百乐门和555是他下属。管豹、威哥和艾春生是同一个部队服役的战友。 每个人都说得出一两个成员的详细过往, 也都有人为其作证。 最后, 竟然没有人说得清, 谁才是多出来的。 秦小酒神经质的咬着指甲:“小白说的对,我们的记忆被修改了, 无法判断谁是多出来的……不过,它会不会没有恶意呢?我们现在没人遇害。” “等到遇害不就他妈的迟了吗!”陈树恐惧的吼道, “谁知道它躲在我们之中想做什么!” 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再自诩理智、唯物主义的人, 也无法接受超脱知识储备与常理的现状。 白岐玉有一句没一句的安慰着抱着他发抖的陈树, 视线漫不经心的的投向远处。 裴诗薰站在原地, 没有参加人们恐慌的争吵, 好像在发呆。 不, 她在发抖。 “诗薰?”他轻轻地喊她, “你从刚才就精神恍惚的……没事吧?” 裴诗薰缓缓地转过头来。 她很茫然的眨了一下眼,泪水失控的流了下来。 人群互相辱骂着、互相试图证明对方才不存在,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只有白岐玉看到了。 他把陈树推到一边, 慢慢走过去。 “你为什么哭?” “我也不知道,”裴诗薰迷茫的擦拭着眼角, “就是感觉很难过。” “不该是害怕吗?” “或许吧……我不知道。” 白岐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愿意分享给我听吗?或许, 我可以帮到你。” 我好像做了错事。”她说, “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话一出口,裴诗薰就后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不熟的白岐玉交心,可这些话就是不受控制的往外掉,就像……按下了触发键的游戏程序。 真奇怪的比喻啊,她胡乱的想,如果我是游戏程序,那白岐玉是什么?玩家吗? 但她听到白岐玉说:“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不算晚。” 这口气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了,与那个脑子里冒出来的古怪比喻一样,细思恐极的矛盾感让裴诗薰浑身发冷。 她还想细纹,可白岐玉已经转移了话题。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青岛地下水道的旅途吗?那一次,也是杨屿森牵头的。他说了一个远房叔父的故事,把我们都吸引去了。” 裴诗薰听到这个,反应有些激烈:“你也想起来了那段记忆?但那时候他分明还不知道太岁,他只说想要长生!你……你是不是知道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经历了什么?”白岐玉嘲弄的笑了,“不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是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们都怪厄运、怪环境逼迫人跌落深渊,可相同环境下能做出好的抉择的人也有。你们之所以沦落至此,是你们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这番话算是劈头盖脸的骂人了,裴诗薰憋红了脸,忍不住反驳:“你说得倒轻巧,杨屿森那样……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做出好的选择?” 白岐玉没再理她。 接下来的事儿,就像一场漫长而折磨的电影,戏剧又残酷的向前推动,且无法倒带。 下山后,小部分人再不敢联系其他人。另一部分则成立了一条以太岁血肉为基础的销赃线。 在暴富与长生带来的短暂欣喜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死讯。如死神在潦草又残忍的划去名单。 大部分死讯是管豹在群里通知的。管豹也死了后,就只能从新闻或者网络瞥见那丝恶意的宣泄了。 最初,还能掀起幸存者们恐惧的波澜,后来,就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好像那些讣告中的字符,不能算人一样。 裴诗薰见过一面杨屿森死后的模样。 很丑,也很眼熟。 风光一世的青岛小王子,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葬礼。他被秘密拉去火葬,只有个位数的亲友参加。 借口是因为疫情不聚众,其实,是因为他的尸体融化成了一滩腥臭黏腻的膏体,正是许多年前,被他们亲手挖起后太岁黑化了的景象。 看着黑土埋葬巴掌大的骨灰盒时,裴诗薰突然觉得,不是尸体融化了,而是他们在吞吃下太岁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人了。他们的死亡只是一个漫长诅咒迎来了终止。 她又觉得,或许,杨屿森其实早就死了。死在山中。被几把冲锋打成了筛子。 但她很快忘记了这些矛盾感,在属于自己的死亡到来前,挥霍时间与金钱。 2022年阴历二月二,白岐玉登门时,裴诗薰突然体会到了“宿命感”。 与终日沉溺于恐惧、憔悴瘦削的自己不同,白岐玉还是那样白的发光,拥有吸引一切目光的清丽又摄人心魄的美貌。 她清晰的知道,她要死了。 因为参与过当年饱头山一行的人,只剩她自己了。 “你……就是它吧?” 白岐玉却只是笑。 “是了,是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复。”裴诗薰哽咽道,“但是我们有错吗?我们也是被逼迫的,如果不是杨屿森,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 白岐玉对于她的愤怒毫不意外,他很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说:“那,要不要和我打赌?” 裴诗薰愣了一下,重复这两个字:“打赌?” 撞邪(玄学) 第209节 “赌再来一遍,你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裴诗薰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你是说……” 面前,那双眼仍是难以言说的美丽,卷翘睫毛下,一双黑眸沉静的若无光之海。 即使听起来很荒谬,但裴诗薰没有原因,就是知道,白岐玉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能让一切“再来一遍”。 “来赌吗?”他的声音柔得像一阵山风,“赌再来一遍,你仍救不下所有人,甚至救不下你自己?”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白岐玉笑了,“你是看多了么?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需要的?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不要赌。” 裴诗薰深深闭上眼,说,赌。 ‘我不是圣母,不会去救所有人,’她想,‘但我起码能救下我自己吧?’ …… “唔……啊!!” “诗诗,醒了,该出发了……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肩膀上传来大力的摇晃,裴诗薰睁开了眼。 面前,林天羽正在收拾背包,他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幽深森林,与一轮圆的令人发慌的巨型月亮。 还有其余二十一个探险队成员。 “!” 裴诗薰顾不得擦拭泪水,放声大笑起来。 太好了!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大家还都活着! 在离得近的几个女生看傻子的眼神中,她疯了一般的尖叫:“大家听我说!!我们不能上山!我们现在就离开,不然所有人都会死,都会死的!” 杨屿森收敛了温和的笑意。 “表弟!”他喊道,“看好你女朋友,睡傻了么这是?”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 白岐玉也醒了。 他从广袤的柔软海滩上醒来,手边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玻璃吊坠。 近几年流行的浓缩造景款式,像迷你的玻璃雪球。 酒红色玻璃,漆黑的基底,恶鬼爪牙般的枯树造景,二十几个迷你小人儿在其中随雪花转动。 虽然做工极其精致,但古怪的配色与造景让人看了浑身发毛,很容易被勾起心底最恶最原始的暴怒与恐惧,让人不忍怀疑这玩意儿真的卖得出去么。 白岐玉轻轻地拿起来,在手里拨弄了几下,看迷你小人们随着重力变动从天上摔到地上,地上飞到天上,像蜉蝣被风残酷的玩弄生命。 ……好无聊的玩具。 他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儿,就挪开了视线,很随意的将它丢弃在一旁上。 他已经玩腻了。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折磨饱头山一行的探险员已经再不会提供更多兴趣。 有这点时间,不如把海底里躲着他不敢出来的家伙给弄出来。 他缓缓站起来,任细腻柔软的沙滩包裹住光\裸的脚背。 这是个冬日少见的艳阳天,海水通透的像一大块蓝玻璃,不知疲倦的拍打着岸边,灿金色的光粼粼晃动着。 一望无际的海的那端、广袤的地平线外,模糊的孤岛轮廓像神话中的巨怪,引人以无限遐想。 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白岐玉便朝海边走去。 “出来,”他说,“我们好好聊聊。缩着算什么。” 海风悠远空灵的拂过细碎的黑发,像一个细长的哈欠。 “你逃不开的,”他又说,“你能躲一时,能躲一时吗?” 终于,波涛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沉浮。 那是一片深沉的、幽深的巨物,或者只是一片太过冰冷的幻影。 庞大的身躯缓缓伸展开,扩散到每一处太阳能照耀到的海水表面。 白岐玉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走入水中。 他朝太阳的方向一直走。 一直走。 从浅海到深海,再到看不到岸边轮廓的海中央。 奇怪的是,白皙光洁的脚踏在水面上,一次都没有沉下去。如果正好有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呼“灵异事件”。 海水只覆盖在脚背上很浅一点,让白岐玉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清凉。 他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沉下去,因为他知道,祂绝对不会这样做。 一直走到这片海的中心,漆黑轮廓的正中央,白岐玉才停下脚步。 他左右转了一圈,然后在一处有些古怪的凹陷处,蹲了下来。 然后,他轻轻地伸出手,去触碰清浅的海水表层下祂的皮肤。 凉凉的,很软。 像云朵一样软。像祂一样软。 ……这里,是祂最柔软的一处皮肤。 祂曾经说过,在祂小时候,还只有一片湖那么大的时候,被%¥#那个崽种咬下了一块肉。后来一直都没长好。 说完,祂就有点后悔,害怕自己强大的形象跌下神坛,赶紧补充说,是那个崽种不讲武德偷袭的,后来报复回去了,咬下了%¥#两个头。 [还会痛吗?]它抚摸着那一块凹陷说。 【不痛。】 [真的?] 祂很傻的笑了起来,说,早就没感觉了。 后来,这一块最柔软的凹陷,就成了独属于它的“座椅”。 %¥#骂祂没骨气,说你懂不懂大陆上只有低贱的牲畜才会给另一个生物当座椅。祂权当耳旁风,说你才不懂,这叫爱。 …… “8:8,”他说,“我回来了。” 大海剧烈的震颤起来。 这个神名,祂只告诉过太岁…… 那片通透又缥缈的深蓝巨影,骤然清晰了,又很快黯淡下去,像一片飘忽不定、惴惴不安的心。 白岐玉轻轻坐在这一小块凹陷里,抬头,望向从未变过的那片天空,很轻的说出祂不敢去承认的那个答案: “我全都想起来了。” “包括三个预言,包括从我沉睡到现在的一切……”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第一次遇到我时我为什么哭吗?”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是因为感到了幸福。” 天黑了。 数以万计的螺旋状扭曲怪影直直冲向苍穹,大陆开始下雨,焦躁的风卷起波浪,又是一片惊涛骇浪。 白岐玉听到所有海域的船只中此起彼伏的祈祷声,可只有他知道,祂不是在发怒,是在哭。 【你没必要骗我,我也会出来的。】 【%¥#已经告诉我了,说你哭,是因为发现未来的伴侣是我。】 第99章 第一次心动 白岐玉的记忆, 突然闪回了很遥远的一天。 不是太岁时期的一天,而是在老国土局宿舍的一天。 一个平平无奇的,尚未被恐惧折磨褪色的, 他和张一贺尚算“好友”的周六下午。 白岐玉难得没加班,二人约了午饭。 疫情重来,701等大型商场封了, 小吃街摆摊的苍蝇摊子也不敢冒头, 于是,张一贺在家露了一手厨艺。 吃完饭, 无事可做,二人便在昏沉暧昧的黄昏下,一左一右的读自己喜爱的书。 窗外,巨大而清晰的飞机缓缓驶过上空, 拖出长长的尾线, 白岐玉蘸着墨水,在《麦克白》最后一幕早已密密麻麻的笔记旁, 添了一行新的心得。 “2012年11月 宿命论只是失败者自欺欺人的借口。 没有预言,麦克白仍逃不过必然可悲的结局。” “2015年6月 我还是考入了北京的院校,只因为奶奶临终的叮嘱。其实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齐鲁大地。 我多少明白了麦克白的无力可发。 旁观者往往只是作壁上观, 苍白无力的拼凑出一些自以为过人的‘名言’,实则只是一些漂亮的空壳,没有血肉、没有意义。” “2021年9月, 第八次读完此书。”白岐玉慢慢的写,“我却不再关心宿命论, 而是关心‘他是否爱她’了。我想知道, 如果预言中提到了夫人的存在, 麦克白是否会避开与她在一起?” 写到这,钢笔尖却因为用力太过,晕染开一片墨迹,把问号染成了一个黑点。 撞邪(玄学) 第210节 白岐玉赶紧抬手,懊悔的看着手指。 张一贺关心道:“怎么了?” “走神了……把纸染了。” 张一贺便从他手里抽走钢笔,帮他把钢笔盖上盖子,又去拿湿纸巾,很小心的一点一点把过多的墨水吸掉。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让白岐玉不忍疑惑“我们有这么熟吗”。 ‘……世界上就是有爱照顾人的性格’,白岐玉安慰自己,‘张一贺这么自来熟,也说得过去。’ 可惜,尽管处理的及时,那句话仍是写不下去了。 张一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触及到大片读后感,停顿了一下。 白岐玉不自然的合上书页:“学生时代的一些幼稚见解,不要当真……” “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 “是啊。”白岐玉怀念的笑笑,“初中的时候一读,惊为天人,废寝忘食的读完。上了高中,零用钱多了,就买了精装本。也就是这本。闲的没事就要看一遍。” “因为哪一点喜欢呢?剧情,文笔,还是别的什么?” 他这个问题问住了白岐玉。 这个问题,白岐玉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来没得出过答案。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他轻轻的说,“……非要找一个的话,是觉得,里面的宿命论很触动我。” “不过,喜欢一定要有原因吗?喜欢、感情、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分析到极致都是激素、递质、基因表达下的生物活动……什么东西分析到极致都逃不开分子原子,刨根问底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张一贺重复着他的话,神情晦涩,“你说得对,没有意义。”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变化,却让白岐玉心里一沉。 他胡乱的移开视线,看向书房外的走廊。 厨房门口,养着恶臭袭人的怪鱼的旧水族箱不知撤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球”型鱼缸。 兼具艺术感与科技感,一个严丝合缝的“球”。 玻璃是磨砂的,勾勒出深浅不一的云雾,坠在澄澈若无物的水波上,像一片永无阴霾的晴空。 球底的基座上,是一片不同品种交织的水藻,模拟成森林,乌压压一片墨绿,隐约有小人雕塑沉浮其中。 奇怪的是,鱼缸里面并没有鱼,更不论虾或别的什么,像是被闲置了。 白岐玉前几天问过一句,张一贺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还没想好养什么,这么放着也挺好看的,就先这样了。 白岐玉倒觉得,比起“鱼缸”,这东西更像个玻璃雪球。 他初中时有过一个玻璃雪球,冰雪宫殿的造景,穿着芭蕾舞衣的小人不知疲倦的跳着舞,一圈、两圈、再来一遍。 那是杨屿森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精品店里最贵的款式。他记得清楚,生日前,他们大吵了一架,这也算是来求和的。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吵架了,而玻璃雪球也因为奶奶去世后四处借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突然,球型鱼缸的换气管剧烈的“咕噜”了一声,好像有藻叶卡在了泵里,整个基座都震了一下。 细细的砂砾被气流掀起、纷飞,一片苍茫。漆黑浓密的藻叶震颤着,数十个小人被狠狠吹到空中,再落下,然后重归平静。 “阿白?” 白岐玉收回了乱飘的思维。 不知为何,看到“小人”滑稽又可笑的“惨状”,他的纷乱的思绪竟平静了很多。 “没什么。”他笑了笑,“我们玩点别的吧。” 他们没有继续什么“宿命论”之类得不出结论的话题,张一贺拿出了扑克。 “tract bridge可以吗?” “定约桥……你是说桥牌?” 张一贺失笑:“抱歉,我不知道它的中译词。” 他解释道,他有过一段时间的海外生活,桥牌是那时候学的。 “这样啊。不过,桥牌不是四人么,我们两个人不够吧?” “有双人规则,”张一贺解释道,“也算我们弄得变体规则。之前,我们都是这么玩的。” 我们?海外的朋友? 在今日前,白岐玉从不知道桥牌还有双人玩法。 因为桥牌的规则较迥异于大众玩法,且难度不低,所以在年轻人中的普及性不高。在大学,白岐玉也只与桥牌俱乐部的三两只小猫玩儿过。 他饶有兴趣的眯起眼睛:“说说看。” 桥牌的规则不外乎于繁琐的计分、定约方式,一些外行人听了就头大的数字游戏,入行并不容易。而白岐玉也很久没玩桥牌了,对一些规则不免生疏,奇怪的是,张一贺一说这种变体双人规则,白岐玉便明白了。 他将之归结为,自己还挺有扑克天分的。 那个下午,他们真的玩得很开心。 晚上,白岐玉告别张一贺回家,准备洗个热水澡,却发现停水了。 咨询了孔大爷,说是昨天修暖气管道,不小心挖了他们单元的水管。而疫情期间人手不足,要等明后才修好,让他忍忍。 白岐玉无法忍受上床前不洗澡,思来想去,只得去张一贺家借浴室。 张一贺没有说什么,很痛快的帮他放水。 白岐玉本想在外人家洗澡,简单冲一冲就算了,可张一贺家的浴室竟然那么大,格局通透,收拾的还极其干净,他就顺水推舟的泡了个澡。 浴室的大灯关了,只留下星图轨迹的小夜灯,外面,客厅的灯也熄了,一片怅然的黑暗里,有不知名女星慵懒的歌声缭绕。 热水氤氲中,他浑身泡的软绵绵的,窝在浴缸流线性的坐角上,看香薰蜡烛安静燃烧的光点。 阴差阳错的,白岐玉轻轻出声:“……贺哥?” “嗯?” 白岐玉的手指不自然的拨了一下水:“我刚才敲了两下门,你都没应。我是不是打扰到你洗澡了?” 隔着门,张一贺低沉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没有。” “哦。” 空气又静了。 白岐玉听着悠长的歌声,心想找的话题真棒。 他拨弄了一会儿水,突然觉得泡澡也没什么好的,不要洗了。 这样想着,他有些烦躁的站起来,挂了水的身子变得很沉,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张一贺听到浴室不和谐的水声,担忧的提高声调:“怎么了?没事吧?” “没!”白岐玉恼羞成怒的说,“你忘了给我浴巾了!” “稍等。” 白岐玉倒不是借口支开他,架子上确实没浴巾。甚至一条毛巾都没有,光秃秃的。 如果不是张一贺不像那种人,白岐玉都要以为他是故意不放的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逼近。 “我给你递进去,还是放门把手上?” “递进来吧。呃不对,还是放……” 白岐玉竟然卡壳了。 因为离得近,张一贺低沉磁性的声音变得那么清晰。 跨越浴室水雾弥漫的空气,像深海有力而沉稳的海浪,温柔又不容置喙的重重压迫在他心上,压得他大脑头皮一阵发麻,然后脸突然烫的难以自己。 他这是怎么了……害羞?不不,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的? 白岐玉猛地抬头看向关着的门,张一贺就在那里。 一门之外。 拿着浴巾,等待他的指示。 而推开门,他就会进来。 冰冷的小腿不自然的后退一步,又沉回了水里,任温热的水重新包裹住光洁白皙的肌肤,漫过脖颈,精巧的下巴。 他抱着膝,把自己缩成蚌母中的一团礼物,结结巴巴的说:“递进来吧。我……我不想出水,冷。” 门把手便被拧动了。 张一贺还没换睡衣,黑长袖,休闲裤,宽松的款式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浴室很暗,在香薰蜡烛被门风带的摇曳的光点中,男人漆黑的眸子也亮如星点。 他一边拆着手上的包装袋,一边慢慢走来:“新的,知道你喜欢干净。” 白岐玉伸出一只胳膊接过:“谢谢……” “泡完了就快点出来吧。水凉了,小心感冒。” “好……” 叮嘱完,男人转身要走。 鬼使神差的,白岐玉猛地坐直身子,抓住了男人的袖子。 “先别走……” “怎么了?还要什么?” “呃……” 事实上,白岐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一刻,他脑中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走。 白岐玉触电般收回手。 水渍沾湿了一片袖口。 张一贺似乎在等他说话,耐心地蹲下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撞邪(玄学) 第211节 白岐玉却说不出什么来。 清丽漂亮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去,避开那双深沉的目光。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张一贺有些奇怪,他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但那种强势的、迫切的,似乎要把什么东西拆吃入肚的气势,让他觉得很不安。 突然,他听到张一贺说: “你的面相很好,会长命百岁的。” 又是那句奇怪的恭维。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白岐玉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他是否想过,未来这个男人会对他言听计从、温顺的像被驯服的狗呢? ……他是否想过,他会窝在这个男人的浴缸里,再听一遍他奇怪的恭维呢?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隔着温热弥漫的水汽,隔着不到一拳距离,他们对彼此都不是触不可及。 白岐玉光\裸着,张一贺轻轻伸出了手。 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迫近面颊,他屏息,静候那个打破界限的动作落下—— 其实在那一瞬,白岐玉甚至产生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如果张一贺现在告白的话,’他想,‘也许,我会答应的。’ 却没有。 什么都没发生。 张一贺久久没得到回复,猛地站起身子,说有需要再喊他,便走了。 徒留白岐玉一人诧异又羞愤的坐在浴缸里,泄愤的锤了几拳水面。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离开张一贺家前,白岐玉还是忍不住问:“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张一贺想了很久,才小心问道:“今晚,你住在我家吧?我有一些事儿想和你说。” “什么事儿?又是关于我的‘面相’?” 张一贺卡住了。 “你……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白岐玉当时又怎么说的来着…… 忘了。 好像是联想到了一些别的,张皇的扯了些借口,就跑走了。 …… ………… “还记得我们打桥牌的那天吗?飞机掠过的声音很吵,我一直在抱怨它干扰我思考,你就一直给我放水。其实,我并不真的觉得烦,只是用废话表达我的开心而已。” “你一定还记得那天的,对吧?” “我家停水了,我只能找你借浴室。” “也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真忘了,你没准备浴巾,我喊你送进来,还拉住你的袖子不让你走……” “后来,你第二次恭维我,说我面相好……而我第二次没有听懂。” “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的眼神,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飞走了。你当时伸出手,是想摸我的脸的,对不对?但你没有,你退缩了。” “你真的不该退缩的。如果你那时候告白的话,说不定就成功了……” “那才是我在不知道你是谁的情况下,对你心动的第一次。” 雨变大了。 狂风怒吼着,宣泄着祂动摇的愤怒与怒火: 【你在说谎!】 【你一直都在想甩开我……一直……之前也是,现在也是!】 【……我总以为跟随预言,我忍着、缠着,总能达到好结局的,但是我错了……】 【现在,是你甩开我的最好的时机。没必要再照顾我的感受,与我虚与委蛇了。】 第100章 命中注定的祂(完结) 白岐玉却置若罔闻, 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不要。我不要甩开你。” “你还记得吧,那天,我还读了《麦克白》。我记得你问我为什么喜欢读《麦克白》?不是的, 我并不是喜欢,我只是一遍遍重温与我相似的经历,试图寻找慰藉与共鸣。” “麦克白想要避开命运, 却全部弄巧成拙。我也想要避开命运, 也得到了相同的下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很像, 对不对?” “我还记得我写了一句心得,问如果预言中提到了妻子,麦克白是否会为了命运避开她?”白岐玉喃喃的那句心得,“我想是会的。是这样才对。” “因为他傲慢张狂不可一世, 却又无法坦然的面对死亡、失败, 与爱。” “但因为钢笔漏水,我没能继续写下去——我也确实写不下去, 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又觉得,我不知道麦克白会不会,但我不会。” “你看, 即便我失忆了,我仍旧对你动了心,前后两次。失忆前, 我说着什么避开你,我们不仍旧在一起了么?” “你不相信我的话, 用事实来解释, 可以吗?” 【你……你只是因为我死缠烂打, 才不得以为之的……】 “这又如何?”白岐玉挑眉,“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看过程过于结果的人。” “事实上,结果就是,我们三次都能在一起。你的性格就是这样,我的性格也是这样,预言给出的从来都是结果,以我们的性格、我们感情中的关系,我们一定会这样在一起的。” 【……】 “所以,我真的不是因为得知伴侣是你才哭泣的。而是觉得,以我的性格,我一定会把这三个预言告诉我的伴侣,也会一次次逃离你身边来反抗命运,而你却能不离不弃的和我在一起……这实在是……” “实在是太幸福了。” 雨更大了。 铺天盖地的雨像河水自天际泼洒,宣泄着愤怒与彷徨,砸的人耳膜发痛,砸的白岐玉的声音轻的像一片飘摇的草叶。 好像在整个世界,整片海洋与全部的水,都在咆哮说: 【你在说谎!说谎!!】 白岐玉□□的站在原地,看着雨水在身边自动绕开,继续说: “说真的,比起惺惺相惜,我其实更羡慕麦克白:如果我也有这样悲惨的必死的命运,我的爱人也会相伴相随吗?” “而我哭泣的那天,就是得到了这个答案。” “预言告诉我,我的爱人会的。” “他会不惧我的死亡、不惧我的失忆,会一直追随我、支持我,爱我。” “预言也告诉我,我的爱人,就是你了。” 雨稍微变小了一点。 【你说谎……说谎……】 “你想啊,预言都告诉我了,反正我可以复活的么,复活后咱们又在一起了么,不是个好结局吗?所以,我哭,是觉得太幸福了。” “被真正爱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让我热泪盈眶。这让我……即使跨越千百年,再一次谈起这份感动,仍会热泪盈眶。” “而也是同一天,你竟然真的从海中爬上来,逗我开心了。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实际上开心的要爆炸了。”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如果我真的生气,我会缩到地下去,让你直接找不到的。那天我只是揍你、骂你,其实……我是在害羞啊。” 雨停了。 大片油彩颜料般斑驳缤纷的白云翩然铺开,太阳重新洒下金光,天空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蓝。 好像刚才的暴风骤雨、刚才的阴风哀嚎只是一场悲怆的噩梦,一片离奇的幻觉。 而白岐玉知道,那不是幻觉。 脚下柔软的皮肤上,开始朝空中飞去。 海水倾泻般从突然拔高的身躯上滑下,大片漩涡与急流突然的压强变动出现,翻搅的海水暗流涌动。 在海水可怖的尖啸声与浪花清冽的拍打声交织的乐曲里,祂缓缓走上了大陆。 若大海之血脉的成千上万的肢触乖顺的蜷缩在一起,在细腻沙滩上蜿蜒出潮湿的轨迹,然后停下。 在阔别已久的温暖阳光中矗立了很久,久到白岐玉踢了他一会儿,祂才变回人形。 “不要这张脸。”白岐玉说,“换霍传山的。” “张一贺”的死人脸有些委屈的看了一眼白岐玉,头骨上的肉与皮肤像翻搅的橡皮泥般蠕动,缓缓变成了“霍传山”俊毅宽厚的模样。 “……”白岐玉和霍传山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笑了,“你很紧张吗?” “……” “我们和好,好不好?我们……我做错了很多事,你也做错了一些……圈圈绕绕的,谁能说算清楚这笔账?这笔烂账就抛过头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不,我们继续开始,好不好?” 霍传山还是不说话。 只是眼眶开始泛红,天际的阴霾再次重临。 白岐玉憋笑:“还说不紧张?” “有什么紧张的?”霍传山面无表情的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说得对,我一对上你就是太没骨气了,才会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也是有尊严的……什么重新开始,我要理智的仔细考虑一下……” “这样啊……” “是的。”霍传山神情冷漠,“一直追在你后面,我已经累了。我绝对不会再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了……” 撞邪(玄学) 第212节 “你不紧张你为什么还不穿衣服?忘了?还是说,你要有骨气的、理智的裸奔?” “……” 看着霍传山挂着一种“幽怨”的神情慢慢穿衣服,白岐玉扑哧笑出了声。 “你还是换回张一贺的脸吧。真的,霍教授做这个表情太诡异了。” 祂嘟囔着“我不会再让步了,我真的要强硬起来了”,然后换回了张一贺的脸。 “这里是哪儿?”白岐玉张望一周,“白玉兰树,旧洋排,那边是小鱼山……青岛啊?我还以为你把我抓到什么太平洋小孤岛上了呢。” 张一贺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白岐玉卓越的听力一字不差的捕捉到了。 他说“你不是不喜欢离开齐鲁大地吗”。 白岐玉柔和了神情,突然转过身去,在张一贺没反应过来的档儿,紧紧抱住了他。 他真的用了十足的力气,紧到张一贺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要把他揉到骨子离去,就这样合二为一,没有什么再能把他们分离。 张一贺没有挣扎。 反正他不怕痛。他没有痛觉神经。 他没有出声,任同样沉默着的白岐玉紧紧地抱着,突然,却觉得脸上很湿,湿的他睁不开眼。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那滴泪是冰凉的,滴在颈窝中白岐玉的侧颜上,冰的人心疼。 ……这是记忆中,祂第一次哭。 第一次。 白岐玉不知道太岁身死的时候祂有没有哭,也不知道祂沉眠于防空洞、发现太岁的气息分崩离析成几千个时有没有哭。 但他发誓,这一定是现在的他见到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 雨又落下来了。但一滴都没有砸到漂亮的小白玉身上,祂舍不得。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嗓音喑哑的说:“这么多年……这么多的痛苦,这么多的孤独……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祂冰冷的泪水如极寒冰域融化的第一抔春水,断了线一般,砸在白岐玉脸上。 祂的委屈,祂的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有无数复杂的情绪…… ‘我亲爱的爱人啊,你都能感受到吗?’ 白岐玉的手有些迟缓的向上挪去,轻轻地拍了拍祂的头。 “休息一会儿吧,”白岐玉温柔的说,“预言都结束了。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没有东西再横在我们之间了。我们……我们可以像许多年前古巴比伦居住的三十年那样,永远幸福的、平和的、甜蜜的在一起了。” 张一贺冰凉的身躯一震。 祂好像被抽取了全部的力气,或者一直苦苦支撑着的,让他在孤寂漆黑长夜中行走的骨头终于散架了,软软的把头锤在了白岐玉的肩膀上,任自己的爱人支撑着他。 就一会儿。祂想,就休息一会儿吧,这是祂应得的。 这是祂应得的爱,和应得的宝贝。 虽然太阳即将落山,阳光仍温暖的让祂想落泪……啊……果然还是陆地上的阳光温暖啊。 他们拥抱了很久,久到小鱼山旁崭新的居民楼亮起了灯,远航的船呜呜的迫近海岸,疫情宣传标语的小红旗飘摇的像星,张一贺才站直了身体。 他们四目相对着,在漫天星河与一望无际的柔软沙滩中,在美好的世间与未来中,只看得到彼此。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张一贺有些羞赫的打破沉默,“你说过,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个。我为你做那些不是应该的么……” “要说的。”白岐玉笑着擦了擦眼泪,“怎么可以不说,不然我成什么了?我不叫白岐玉我改名白眼狼算了!” 闻言,张一贺吓了一跳:“不要说这种话!你忘了你的言灵有多厉害了?小心你真的被改名……” 他突然卡了壳。 对上白岐玉揶揄的神情,张一贺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说不会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了’?不是很有骨气的说什么你要强硬起来了,你也是有尊严的?还有,什么理智的考虑要不要继续开始呢?嗯?” “……” “说话?” “……你听错了,”张一贺声音小小的说,“我没说过。” “那是谁说的?” “是%¥#,”张一贺面不改色的说,“刚才他又来捣乱了。下次见面我再砍他几个头。” 天空中突然暴起一声尖锐的哨声,平白的,白岐玉听懂了这句话。 【你麻痹的能不能有点骨气!操!我吊你个大傻逼,活该一辈子老婆奴!下次再来找我哭你看我理不理你!】 白岐玉笑眯眯的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好久不见。” 【……】 【……握草】 【……握草啊,8:8你个叛徒,它都想起来了你不提前告诉我!!】 【那个,娇娇啊,哥哥刚才说的都是梦话,你就当听了个屁,做不得真的哈哈哈。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啊,啊哈哈哈,哥哥走咯……】 刺的人鼓膜剧痛的哨声一瞬消失,仿佛刚才虐待神经的怪音只是一种过度反应的耳鸣。 远空中,猛地有什么东西爆闪了一下,一整排梦幻的泡泡崩裂又重塑,最后坍缩成不可见的一个虚空的点。 %¥#这家伙,别的不说,跑的倒是挺快…… 碍事儿灯泡走了,白岐玉笑的双眼弯弯,踮起脚尖,亲了一口可爱的爱人。 “饿了。”他说,“带我去吃海鲜吧。” 张一贺的睫毛一颤:“你确定?你不是很讨厌海吗?你还说海里的食物很腥……” “怎么,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我善变?我想换换口味不行啊。” “但是……” “而且,”白岐玉轻轻打断他,“我现在位于成长期,胃口大得很。海洋里食物多,比我待在陆地上有益。至少……至少在我成长期过去前,都先不要回陆地了吧。” 说着,他捏了一把张一贺挺拔的鼻子,竟然是软的,这家伙紧张到忘了给自己的皮囊里弄骨头。 “还是说,我去你老家做客,不欢迎?” 张一贺却没有错过白岐玉故作俏皮下的隐瞒的东西。 “你确定?你的成长期会是一段非常长的时期,海里很黑,阳光稀薄,也没有你喜欢的人类社会。” 对着张一贺担忧的视线,白岐玉认真的说,确定。 “一定要我彻底说透吗?我是想调整一下心情。” “虽然我说了不会憎恨人类,但短时间内,我想……我还是不要回到人类社会了吧。” 闻言,张一贺也露出了复杂而怅然的神色。 许久,他说:“这样也好。你的水晶宫已经修葺好了,是雪焰在日常清扫、维护。。kaico正在%¥#那里学习,几年后就回来了。林明晚也是……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开始。” “雪焰?”白岐玉笑了,“我刚还想问呢,他在你那儿啊。他怎么样?” “他很好,你放心。可惜的是,它长得一点都不像你,是个矮胖子,但是性格很讨喜,傻乎乎的……” “真好……” 白岐玉的身躯开始融化,重塑…… 夕暮醉人的红晖下,一片摄人心魄的莹白色,映于眼前。 如何形容这片流动的白呢? 它似乎是有实质的,又似乎没有,只是一片柔和的流光溢彩,光芒所及之处,均反射着水泽粼粼的光。 它的形态是大自然中少见的膏体,却是光洁的玉石、钟乳石的触感,白的发腻,似乎下一刻就会凝起晶莹的露珠。 没有一个具体的形容词能描述它的美丽与带给人的震撼,也没有任何人的视线能逃过这充满圣洁而惑人的美。 而在它出现的一瞬,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香气。 冷冽的、清甜的,像某种水果或者花熟的正好,是一种活泼俏丽的甜香,充满生机与活力,让人能联想到最美最幸福的时光。 可,它没有曾经的大小了。 只有小腿肚的高度,远远看去,倒真像一块上好的玉雕了,那样小巧可爱的模样,比祂第一次见它还像幼崽,比祂藏于深海的任何宝藏都矜贵而惹人怜爱。 如此精致的美丽,背后原因,却是无法言喻的痛楚。 真的太小了,连全盛期千分之一大小都没有,在祂遮天蔽日的原身下,像一粒砂,需要很小心才不会把它弄丢。 这还是张一贺回收了一部□□躯反哺后的结果。 毕竟没了信仰,也没了原身。 张一贺心疼的蹲下身子,轻轻把小小的太岁抱起来,捧在手心。 白岐玉窝在张一贺的手中,仰头望向那片无尽璀璨的星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怅然,与难以言说的悸动。 世界上不会有谁会比祂更爱他了。 过去、现在、未来。没有谁。 他清楚的,前所未有的意识这一点。 他是大地的子民,发自本能的讨厌大水,厌恶大水,但现在,他选择坠入这片温柔的水。 因为这里有祂在。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也都要迎来新的开始。 身旁景色轮转,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离别的那天,他也是这般站在圆柱的最高点,海底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轻轻呼唤“祂”的名字。 [走吧。带我走吧。] 【你怎么了?】 [我的思维元、共振场覆盖范围在消退……我的信仰在极速消散……我可能要死了。第三个预言要开始了。] 撞邪(玄学) 第213节 【没别的办法了吗?】 [在我的意识消散前,带我去看最后一次阳光吧。对了,大海星或者别的朋友问起来,就说我去陆地上给他们找宝石去了……] 【好。】 “走吧,带我走吧。”白岐玉重复着闪现的破碎记忆中的那句话,覆盖过过去的悲伤,“去帕俄撒,去我的水晶宫,去告诉你的、我的子民们,我回来了。” 于是,祂朝海边走去。 沙滩上残留的脚印,渐渐从从成年男人正常的44码变大、变模糊、变成不可名状的轮廓,最后没入海中。 海水温柔的拥抱着祂和它,就像地球的羊水温柔的拥抱它的孩子们,它坠落着,坠落着,落入祂与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