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 奸妃大姐 大明朝天顺八年七月 北直隶顺天府霸州县城内,一片蒸腾忙碌的景象,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这霸州城自古就是军事重镇。距离北京不远,快马半日可达,和京城算是休戚与共。当年老皇上听信宦官王振谗言,在被围土木堡之后,大将杨洪曾经在霸州城打败过也先的余部,夺回数万人畜。 自从老皇上第二次登基后,励精图治,整肃边军,霸州城已经多年没有鞑子进犯过了。 加上年初的时候,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又免了一年的赋税,整个古城仿佛又焕发了一次生机。 不过对于小老百姓而言,谁做皇帝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开门的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不,这一大清早,临河的市集上,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一片了。 “王婆婆,这番瓜,一文五个卖给我吧。” 卖果蔬的摊子前,一个青衣小帽,长相讨喜的小哥儿弯下腰,指着摊位上放着的几个水灵灵、绿油油的番瓜说道。 “万家二郎,可不开玩笑。一文钱哪里买的了那么许多?最多买三个罢了。” 坐在摊子后面的老婆婆板起面孔,不住地摇头。 “啊呀,王婆婆,您这是正宗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被称作“万家二郎”的精神小哥拿起一只番瓜颠了颠,眼珠一转,“你看,这瓜的瓜蒂已经焉了,外头却还看着水灵。想必是早市出摊前,您老放在水缸里浸过了水。对不对?” 他故意抬高喉咙,放大音量叫到。 这早市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买米买菜的小厮仆妇,被他这么一叫,纷纷好奇地转过头来打量。 “二郎莫瞎说!老身是老实人,怎么会如此下作!一文五个就一文五个,你可别瞎嚷嚷啦。” 老婆子被他叫的眼皮一跳,急忙拣了五个瓜儿放进他脚边的竹篮里。 这小子,怎么眼那么贼! 她的瓜儿是昨天摘下的,今天不过稍微焉了些而已,早上出摊前特意洒了点水,看着鲜亮极了,却被这“鬼见愁”给瞧出门道来了…… “再送我一个吧。” 这小哥得了寸还要进尺,嬉皮笑脸地掏出一文钱放在菜摊边上,又拣了一个最大的瓜扔进自己的篮子中,然后跳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往下一个摊位出发。 “你这小哥,也太古灵精怪了!” 王婆婆拿着铜板在他身后一通阴阳怪气,“改明儿叫万老头给你讨个厉害的媳妇,好好地治治你罢!” 略略略,听不见! 万达一蹦一跳地往菜市里边走去,那些鱼贩肉贩一见到他的身影,神色俱是一变。 这“临清酒楼”的厨子万二郎,霸州城里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了,人送诨名——“霸州鬼见愁”。 这倒不是说他欺男霸女,恃强凌弱。 而是他不过一个刚成丁的少年人,论起讨价还价的本事,却比上了年纪的仆妇们都要厉害,经常一刀下来,就能砍到只剩个血皮。而且他眼力刁钻,不管什么阴私手段都瞒不过他。所以霸州城内做生意的见到他,不由自主就发愁。 加上他从小混迹街头,不论是县城里无论官吏、配军,还是流氓,他都说得上几句话。霸州城的地痞无赖在街上“干活”的时候,要是不走运遇到他,那就注定什么活都干不了了。偏偏这个人又打不得骂不得,所以他们也发愁。 “陈大叔。” 万二郎走到一个卖羊肉的摊位前,摊主老陈眼皮一跳。 来了来了,今天终于轮到我了。 这煞星也真是的,大热天买什么羊肉啊,不怕客人上火么? 老陈两股战战。 “二郎啊,给东家买羊肉呢?要腿还是哪里的肉?” 他苦着一张脸,内心喜忧参半。 “这个,您拿着。”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草绳扎着的油纸包,递到了陈大叔的手上。 “这……” 看着手里的油纸包,陈大叔一下子愣住了。 “我昨天在隔壁摊子买鱼的时候,看到你家大姐不停地打喷嚏咳嗽,想必是着了风。我想着你一早要出摊,应该还没空去抓药。这是治疗风寒的药,我来的路上在胡家药铺抓的,效果很好的,快点拿回去给她煎了吃了吧。” “二郎……你……” 陈大叔一脸感动。 其实这些摊贩都可以说是看着万二郎长大的,彼此之间熟稔的很,互相多有照顾。 哎,要说二郎什么都好,小伙长得精神,人也仗义。他要是杀价没那么狠,那会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啊…… “大叔,羊肉能给我便宜些不?我买的多,你这一整扇羊我都要了。” 少年搓着手问道,他半低着头,一双眉眼弯弯,让人看着好不喜欢。 “这个数,可以吧?” 他拉开钱袋,拿出一块小碎银子放在摊位上。 看到明晃晃的银子,陈大叔眼睛都直了,不住地点头。 “好的,好的。等我回家给我家大姐熬了药,就把羊肉送到店里去。” 陈大叔忙不迭地点头,伸手去拿银子。 说道这现银啊,也是让这些商贩们对万二郎恨不起来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他们做买卖的,对这些店家和大户人家的主顾们,一般来说都是挂账,不会每次都结算现银。多数是一个月结算一次,有时候甚至只有五月节,八月节和过年才会结钱——要不有这么一句老话呢——六月的债,还得快。 虽说都是做的长久的生意,不怕人跑了,但是成年累月却难免积累下许多坏债,资金周转也是问题。 原来这“临清酒店”也是挂账的,但是这自打二郎做了主,成为采买后,就改了原先的规矩。每次都是现银结账,买卖从不过夜。 这对急需现银的生意人来说,那太喜闻乐见了。所以即使每次二郎砍价砍得人都想哭了,但就冲着马上就能回本拿到银子这一条,大家也乐意和他做买卖。 “哎,二郎。” 陈大叔眼看万二郎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今年十六了吧?” “是啊,过年刚满十六。” 万二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看,我家大姐今年十九。虽说是比你大了些,但是不是‘女大三,抱金砖’么……” 万二郎闻言脸色一变,“那什么,我菜都买好了,着急回酒楼上工呢。一会儿午市了,客人们都要来了……” 大叔,您开什么玩笑呢! 先不说您家大姐比我大三岁,就她那目测至少三百斤的体重,我这小模小样的也遭不住啊! 说着,他跨起菜篮子,一溜烟地跑了。 “哎……怎么就跑了呢。” 陈大叔失落地捧着油纸包说道。 “老陈,瞎想什么呢?难道你都没有听说呢?临清酒店的掌柜的,早就看中了这小子,想要把他招赘呢,哪里轮的上你?” 一边卖鸡的老头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捅了捅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道。 陈大叔恍然大悟,“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都知道啊!” 整个菜市的摊贩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掌柜自己说的嘛!” 虽然酒店掌柜的独生女儿才五岁,还是个流鼻涕的娃娃,但是那么好的小伙子早点定下来肯定划算嘛~ “什么啊,这群大明人,怎么那么八卦!” 万二郎一溜烟跑出好远,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从菜市那边传来的哄笑声。 他摸了摸自己羞得红通通的耳朵,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因为,我来自202x年,乃是堂堂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十年前,“上辈子”刚刚从新东方厨师技校毕业的精神小伙万星海。在b市万达百货美食广场实习的时候,一不小心在后厨踩到一块烂菜皮,摔倒在地。 睁开眼睛后,崩溃地发现自己重生在了这个只有在历史书,和各种香港武侠片里才会看到的朝代里。 重生在了一个叫做“万达”的六岁小童的身上。 万达,和未来某知名全国连锁百货公司同名。明朝人,军籍,北直隶顺天府霸州城城门守卫万贵的次子,是万贵的续弦吴氏所生。 他还有一个哥哥,是父亲和前头的大娘生的,今年三十三岁,名字也让人发噱……叫做“万通”——和未来某一知名筋骨贴同名。 据说他们家还有一个姐姐万阿花,也是前头的大娘生的,足足大了万达将近二十岁,从小就入宫当宫女去了,与她素未谋面。 算到如今,他都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年了……真是光阴似箭。 万达一边想着,一边往河边的临清酒店走去。 还没走近,就看到五六匹高头大马横立在酒店门口。几个穿着华丽官服的人正在准备下马,掌柜老头正殷勤地站在一边,满脸堆笑。 “锦衣卫?” 万达眉头一皱。 要说这锦衣卫,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实在无甚好感。 霸州毗邻京师,四通八达,时常有过往官员出没。 这临清酒家作为霸州城排的上好的酒楼,也时不时地会接待京中路过的官员,其中就包括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 第一回见到这群身着鲜亮飞鱼服,身配绣春刀,过去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人物的时候,万达还小小地激动了一下下。但是很快他就见惯不怪了。 非但不怪,还颇有些反感——这群人,态度非常不友好就算了,吃完饭还经常不给钱! 要是几个月来一次,也就算了,就当花钱消灾呗。但是因为新皇登基,从年初开始到现在,往来打点的厂卫是络绎不绝。 去年底来了好几拨,就没几个给了钱的! 说是挂账,谁敢上京城锦衣卫衙门要债去?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呗。 今天这一拨,也不知道为何而来,看着人数挺多的,难道是抓人? 万达小嘴一撇,低下头,偷摸摸地往掌柜方向蹙去。 “啊呀,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么!” 他本想悄无声息地站到掌柜身边,不招惹事端,没想到掌柜的看到他之后,激动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然后将他一下子推到了那个骑着白色高头大马的锦衣卫大爷的面前。 “就是他!这就是万贵家的二小子,万达!” 万达只觉得十来只鹰隼一般的眼睛,“唰”地一下齐齐朝他射来箭簇一样凌厉的目光,他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不愧是“朝廷鹰犬”,这威慑力实在太可怕了。 不是吧……居然是抓我来的?为什么么啊? 万达敲破头都想不出自己怎么就惹上这群“瘟神”了。 还有!掌柜的,好歹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就忍心这么出卖我么? 万达抖抖索索地抬起头,却看到这六个人齐刷刷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阅兵似得对他齐齐抱拳,“请二公子随我等回京复命!” “啊?” 万达一脸懵逼。 “二郎啊!你大姐被封了妃子了,你家要改门楣了。” 掌柜的一脸喜气地凑到了他的身边,“另一波锦衣卫已经到兵营接你爹和你大哥去了,这一拨是特意来酒楼接你的,都等你好久啦。” “哦,所以不是来抓我的……” 万达如释重负。 “等等,我姐姐做了妃子?” 他在一干锦衣卫的拱卫下往家里方向慢慢走去,街道旁边都是争着来看热闹的乡亲们,对着万家大门指指点点。 “真是想不到啊,这和尚庙里飞出一只‘金凤凰’呢。万家大姐做了新皇的妃子了。” “谁能想到呢,这大姐自从进宫做了宫女,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音讯,本以为要老死宫中了,如今居然封妃了。” 邻居们用不算小的声音交谈着,在看到锦衣卫大爷投来的不甚愉悦的目光后,才默默地闭上了嘴。 “但是……我听说新皇今年才十八岁啊。” 万达渐渐停下来了脚步,歪过头,看着身边高大的锦衣卫,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我家大姐今年都三十五了吧……” “咳……” 跟随在他身侧,这个叫做邓翔的总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二公子……您有什么话,不妨到家里再去说。” “我姐姐姓万,四岁进宫,比皇帝足足大了十七岁却封了妃子……” 他万星海上辈子虽然只是一个对明朝历史的了解,仅限于《明朝那些事儿》历史小说和各种锦衣卫电影的学渣,但是对于这对历史上出了名的“姐弟恋”他还是如雷贯耳的。 尤其是那位被明朝皇帝宠了一辈子的万姓娘娘,在不知道多少电影电视演绎里,那个恶毒到了极点的女人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 “万贞儿,就是我的亲姐姐……‘万阿花’?” “公子糊涂!娘娘的闺名,怎可在街上贸贸然轻易提起!” 锦衣卫闻言各个色变——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我的天也……” 万通脸色苍白地捂住胸口。 万大姐,乳名“万阿花”……可能是进宫后改名为“万贞儿”。 重生到明朝那么多年来,他都是在霸州市井内打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和历史上的某位名人发-生-关-系。 所以,他不是重生在了大明朝一个平平无奇的光棍之家里,而是重生成了,史上著名“奸妃”——万贞儿的弟弟! ※※※※※※※※※※※※※※※※※※※※ 咕咕咕,我开文了哈哈哈,终于在月底发出来了~~ 本文小说的主角就是万达广场小王子……小厨子啦,小攻还有好几章才会出现,不要着急。 小说里主人公朱见深的老爸,就是那个被太监王振忽悠得御驾亲征,结果遭遇”土木堡之变“的英宗朱祁镇。 朱祁镇是天顺八年年初挂了的,虽然我们姐夫陛下他当年就继位了,但是要到第二年才会改成”成化“的年号哦~ 皇帝姐夫 紫禁城文华殿外 一早就换上了宫人特意送来的华贵衣物,并且提前在官驿学好了入宫觐见的全套礼仪,万家父子三人在宫人的指引下,站在殿外等待皇上和万妃的召见。 三日前,万家父子在霸州城乡亲们的“依依惜别”下被锦衣卫迎入了紫禁城。 和万达感情最好的酒店掌柜和菜市摊贩们,对于这个小霸王的离开那是又是高兴又是不舍。 喜得是霸州从此少了一个街头鬼见愁,不舍得的是这么个漂亮伶俐的小子走了,从此市场上的欢声笑语那就要少很多了。 大太监怀恩伴着他们父子三人入宫,这位宣德朝就入宫伺候的老宫人一路用余光观察着这三位万妃娘娘的“娘家人”。 万贵和万通这两人自打从顺贞门进来后,那头就一刻都没抬过,只敢跟着前头引路人的脚步走。因为过于紧张,加上又是大暑天,刚换上的新衣服几乎都要汗湿夹背了。 这万贵原来不过是山东青州诸城的一名小吏,三十多年前,因为得罪了上司,获罪被贬到霸州充军,全家因此入了军籍。 也正是同一年,才四岁的万娘娘入宫做了小宫女,跟在当时的孙太后身边伺候。 这万贵和他的长子万通在霸州都是城头的看门守卫,这辈子见过最威严的建筑物那也就是霸州城的衙门了。两个人一路诚惶诚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模样,和他们身边的小小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怀恩眼皮一耷拉,不动声色地看着走在他左边的万家二公子。 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万达正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座六百年前的紫禁城,满眼都是好奇。 这故宫嘛,他技校毕业那年暑假的时候也是来参观过的。还正巧遇上了“故宫六百年”的大展,很多原本禁闭修整的宫殿都开放了,让当时的“万星海”逛的乐不思蜀。 刚才他一路走来,发现很多宫殿的名称和六百年后都不一样,连建筑样式都稍显不同,毕竟改朝换代过了嘛。 “公公,‘御膳房’在哪里啊?” 万达凑到怀恩的耳边低声问道,“一会儿见过了我姐姐和姐夫,您能带我去看看不?” 好歹也是厨师专业毕业的,万达对于传说中的“御膳房”好奇的不得了。“上辈子”在紫禁城里瞎逛的时候就没找到,这辈子难得有机会入宫,还不找个人带着去看看? “哎呦喂,小公子,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什么看头?” 怀恩哭笑不得地说道,“一会儿见到了陛下和娘娘,可不能‘姐姐’、‘姐夫’这样乱叫了,不合规矩。” 这小公子,胆子真大! 第一次入宫,就毫不胆怯,还真有些万娘娘当年的风采。 怀恩心中默默念叨道。 “知道,知道。” 万达不好意思地点头。 这明代的紫禁城,大体的格局和清代的类似。分为内廷和外朝。外朝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但是在大明朝,这三大殿可不叫这名字,而是叫做奉天、华盖和谨身殿。 而内廷,则与清朝一样,就是帝后分别居住的乾清宫、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了。 接见万贵等人这样的“外戚”,自然用不到三大殿的规格,但是他们三个人都是男子,在内廷接见也于理不合。 一般来说,在内廷和外朝之间的文华殿、武英殿就是这么一个介于内外之间的暧昧区域,皇帝在此办公,同时也能接见内外朝臣。 三人进了文华殿,按照之前的教导,对着高高在上端坐的皇上和娘娘行跪拜礼。 如此一番之后,才到了大家伙喜闻乐见的“认亲环节”。 万娘娘特意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拉着三十多年未见的老父亲和两个弟弟抱头哭成一团,脸上的妆都花了一半。 万达在这类似于“终于找到你”寻人综艺节目大团圆结局的氛围下,也跟着众人一起流下了眼泪。 他趁着抬起袖子擦拭眼泪的时候,偷偷瞄了一下皇帝。发现这位才大自己两岁的皇帝姐夫,此刻也是眼眶通红,不住的哽咽。 见到小舅子偷偷看他,朱见深还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天家情感淡泊,朕和兄弟们无甚见面的机会。见到万侍长的家人,就像是见到自己家人一般……一时动情了。” 说完,还抽了两下鼻子。 哇,这个皇帝姐夫真是性情中人,而且还很有情趣,称呼姐姐居然叫“侍长”这样的官名,而不是俗气的“爱妃”呢。 不愧是中国五千年历史里,以搞姐弟恋名留青史的深情皇帝! 万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着朱见深点头。 “说来惭愧,本宫离家多年,一日未能在父母面前尽孝,也不能抚育两个弟弟……就连阿母和小娘去世,都不能哭一哭。” 哭过之后,众人收拾了情绪,万贵和万通坐在下首,而最小的万达则被万娘娘拉着手,坐在万妃身侧的一个小杌子上。 “看这孩子,长得真好,吴氏小娘想必生的美貌,生出的二弟也是相貌堂堂。” 万娘娘拉着万达的手,越看越喜欢。 这小-弟-弟比她足足小了十九岁,她看他简直就是在看亲儿子。 虽说是后妈生的,但是比起长得粗粗笨笨,跟块木头似的同母亲弟弟比起来。这个粉团似得小-弟-弟可是讨喜的多了。 而且……说到底,当年因为父亲刚遭贬谪,全家人仓皇如同逃难一样去到霸州。又恰好此时,母亲生下了大弟弟,家中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她才不得不小小年纪就被送到这个不见天日的所在。 对于万通这个弟弟,万贞儿总归有口怨气憋在心里。 “确实如此。小郎舅生的确实好看。” 朱见深在一旁点头称是。 刚才怀恩伴伴也同自己说了,这位小郎舅虽然初次入宫,却毫不畏缩,谈笑自如,颇有当年万侍长持剑护驾的英气,朱见深深以为然。 万贞儿夫妻两人在打量万达,万达也好奇地观察着这对历史上出了名的“重口味夫妻”。尤其是他的大姐万阿花……啊不,万贞儿。 受到“上辈子”影视剧的影响,在没有见到真人之前,万贞儿在他脑海中一直都是“祸国妖妃”的形象——红唇波-霸、性感妖孽,“苏妲己”再世。 但是实际见面之后,他发现那些影视剧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真正的万贞儿长得,长得就是——很“壮实”啊…… 万达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没想到吧,万贞儿足足高自己一个头都有余,比身边已经算高大的朱见深还高处了那么一点点。 她不是后世电影电视里那种娇弱妖媚的样子,而是一个高大又朴实的山东大嫚……若不是身着妃子品级的衣服,而是一身普通明朝妇女的襦裙的话,活脱脱就是一个朴素的北方大姐的模样。 虽然刚被封了妃子,又是接见家人的重要场合,万娘娘也没有披金戴银,穿的合乎礼仪又不会过于隆重。跟电影里恨不得浑身挂满黄金的样子天差地别。 毕竟年纪略大了些,万贞儿还算白皙的面容上已经稍微有了皱纹。但是三十多年的宫廷生活和皇家礼仪的教养,让她一举一动都显得挺拔优美。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一个英姿勃发的飒爽美人。 看完了姐姐,万达又偷摸去打量他姐夫。 姐夫朱见深身材瘦弱,皮肤白皙,瞳孔带着淡淡的棕色,说起话来温吞吞的,看着脾气挺不错的样子。 据说这皇帝姐夫小时候很是苦过一阵。土木堡之变后,他爸爸英宗皇帝被迫“北狩”,被鞑子扣留在关外。叔叔景泰帝登基后,没多久就把他的太子之位给废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十七岁的万贞儿,因为一贯表现出的稳重可靠,被孙太后派到了皇帝姐夫身边照顾他。这一照顾,就是一辈子…… 万达低头,看着拉着自己的万贞儿的手。 他能感觉到,这双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那是只有很是贫苦农家的女人手上,才会有的厚茧。 据说姐夫被景泰帝夺去太子之位,废为祈王的那几年,宫里那些惯于捧高踩低的宫人们,觉得他永无翻身之日,很是苛待他们。 平日只送一些烂掉的菜蔬打发不算,冬天居然连柴炭都不送。要不是孙太后特意派人送来火炭,堂堂前太子,差点就要冻毙在皇城中了。 万贞儿当时要照顾年幼的朱见深,还要做许多针线来换钱买米买菜。自己劈柴烧火,过的极是清苦。 另外她为了防止有人暗害皇子,每晚都持剑上榻。几次在水深火热的边缘救下皇子。所以朱见深对她的依赖,早就超越了主仆之间的感情。 ——这些都是怀恩太监,在前几天教导自己礼仪的时候亲口对他说的。 本来他还将信将疑,觉得这个太监是可能是万贞儿的心腹,可能是在为她粉饰。不过在亲眼见到了万贞儿本人后,万达觉得自己可能之前对她的成见太深了…… “郎舅可读过书?会武艺么?” 朱见深笑眯眯地,“一脸慈祥”地看着他的漂亮小舅子。看的万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哎,姐夫,虽然你是我姐夫,好歹我们才差两岁,不要学姐姐一样,用这种看儿子的眼神看着我呀…… “没读过几天书,不过认识几个字……武艺么,小时候跟着父亲和哥哥在团营里学过一些粗把式。” 万达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说起来,刚重生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万达过得也挺不容易。 万星海记得自己当年可是以脑袋抢地,满头鲜血的姿态重生在万达身上的。 他严重怀疑是当时家中一个人都没有,小万达饿的不行,自己下炕找吃食的时候,把自己给跌死了。他才会重生到了他身上。 万贵和万通都是在军中戍卫的粗汉子,当时大哥尚未娶亲,家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对于这个六岁刚死了妈的孩子,真不知道如何照顾。 他们两人白天在军营中囫囵打发了午饭,回家的时候就带两个干馒头回来喂养小万达。忙起来的时候,可能一整天都不着家。 伤势痊愈后的万达,在过了一段时间只能喝凉水吃硬馒头的日子后,忍不住搬起小板凳,来到了灶台边自己生火做饭。 万达毕竟是科班厨子出身,实验了几次,就掌握了土灶的用法。 问邻居东借一把菜,西借一把蒜,像模像样地做出了几道菜,把从军营回来的万贵父子两吓了一跳。 邻居们也纷纷来瞧稀奇,看这个还没灶台高的小娃娃,举着铲子炒菜的滑稽模样。 有的对他小小年纪,无师自通学会做饭赞叹不已。有的则责怪万家老头子不顾家,逼得那么小的孩子要自己做饭烧水,听的万贵父子惭愧不已。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在解决了吃完问题后,忍不住寂寞的万达就开始上街拓展“地图”去了。 第一次上街,没走两步。一个“拍花”的拐子,拦住了小万达,问他要不要去勾栏里看杂耍。 拥有十八岁灵魂,扮猪吃老虎的万达满脸纯真地点了点头……正巧看到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走过,冲着他们大叫:我是巡城守卫万贵的儿子,这人是拐子!叔叔救我! 士兵们虽然不认识万达,却个个都认识同为守城卫兵的万氏父子两,立马把那个拐子给逮捕了。 万达被带回军营,见到他的爹和大哥,顺便吃了一顿明朝部队的食堂菜。 听说一个小小孩把拐子“拐”到了军营里,一时间很多衙门和军营里的人都来看热闹。 守城的顾将军,成亲二十多年,娶了三房小妾都没有生下儿子。看到万贵这“老帮菜”居然生了这么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简直嫉妒疯了。把他抱在怀里,喜欢的亲了又亲,当下认作了义子。 从此,万达就拥有了自由进出霸州守备军营的权利,每天跟着他父亲和哥哥……来蹭霸州军营的食堂。 虽然万达喜欢做菜,但是六岁的小小身体在土灶上做饭,实在太考验体力了。食堂菜粗糙是粗糙了点,但是他可以去顾将军营帐里吃干部小灶呀! 从此,小万达就在霸州军营里挂上了号,每天蹭吃蹭喝之余,还有大哥哥们陪同他打拳玩耍,那混的是如鱼得水。 不但如此,连隔壁的县衙署他都能随便逛逛。 霸州城是个小县城,衙署和守备军大营就在贴隔壁挨着。 这一逛,还差点逛出了“神童”的名号。 衙署里的主簿和小吏们对这顾将军的义子每天进进出出都见惯不怪了。 有一回,县太爷见他人小鬼大,双手背在后面走路的模样甚是可爱,就逗他去看张贴在告示栏里的公文——要知道在文盲率达到差不多是百分之九十的明朝,即便是衙门里的小吏,都不一定认识几个大字。 万达哪里知道这些,只当是过年给亲戚们表演节目呢。虽然繁体字对他来说颇有点难度,好歹也磕磕绊绊地念出了几个字来。看着县令吃惊的模样,又很是“人来疯”地念了一首“床前明月光”。 “不得了了!看城门的老万头生了一个‘神童’!” 做了那么多年同事了,谁不知道这万老爹和万大郎都是字都不识一个的糙汉子。这万家二郎一天的学也不能念过,居然识字,还会背诗,这不是神童是什么呀! 众人又纷纷出来看热闹,尤其是顾将军,简直是把“羡慕嫉妒恨”几个字写在了脸上,连连问万贵是怎么教儿子的,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天才。 万贵和大儿子万通两个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自己都是文盲,最多会写自己的名字,连军营里点卯都是只能画个十字押的粗人,何时教过万达读书认字。 “啊……去年章家大叔来了一个远房的亲戚,是个应试的举子,在我家隔壁的小院里租住过几个月。因为今年三月就要大比了,故而年底搬走了。” 万通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似乎……可能……会教自己小弟识字的人。 “那时候二郎时常去那举子房中玩耍,应该就是那时候学的吧。”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 “也不曾正经入学。跟着个举子才学了几个月,就认识这么许多字,果然是神童啊!” 县令一本正经地捻着胡子说道。 “神童,神童!” 众人纷纷附和,听得万达忍不住狂翻白眼。 拜托!什么去年住在隔壁的举子,那时候我压根还没穿越过来呢,谁认识他啊。 因为“不经意”地露出了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他老爹万贵一度想要把他送到学堂里读书,想让他考个前程出来。 万家如今是军籍,在明朝军籍也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比如后来大名鼎鼎的张居正和海瑞都是军户出身。 不过万达自认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他“上辈子”就因为读书不行,初中毕业,就投身到自己真正热爱的美食事业中去了。 没道理重活一世,来到了考试难度更高的古代,还要折磨自己的道理。 于是软磨硬泡,撒泼打滚了很一阵子,才打消了万贵让他当读书人的念头。 他的“神童”之路也就此断绝了。 因为家里已经有两个壮年男性当兵了,剩下最小的万达,不用进军营,得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 长到十岁出头,万达就自己跑去街上讨生活了。 他的目标就是霸州最大的酒店——临清酒楼。 童工万达,从最初级的杂役做起,历经五年终于成为了临清酒楼的采买兼主厨。 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谁知道呢,人算不如天算,到京城里来了。 “长得精神,又通文墨,还会武艺……” 朱见深说着,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激动地转过头,看了看身边也是一脸慈爱的万贞儿。 “小郎舅,朕封你做个‘锦衣卫’,可好呀?” ※※※※※※※※※※※※※※※※※※※※ 关于万贵妃的长相,我本来电影看多了,也以为是个苏妲己一样的美人。 但是根据史料记载,万贞儿“貌雄声巨,类男子”。周太后曾问宪宗:“彼有何美,而承恩多?”宪宗说:“彼抚摩吾安之,不在貌也。” 万贞儿据说还经常在宫内穿戎装,带领宫女习武,可见是个壮硕的山东大姐。 朱见深的口味真是特别,给我们微胖界女性带来了希望~ 上班首日 站在位于承天门旁,毗邻五军都督府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口,万达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为难。 就在十天前,文华殿里,他皇帝姐夫朱见深亲口封了他“锦衣卫千户”的官职。他大哥也被封了一个右督军正五品千户的军职,前些日子已经去衙门里报到去了。 至于他老爹,六十多了,啥也干不动了,被封了个“新乐伯”爵位,就坐等养老呢。 他亲爱的姐夫赏赐了好大一个宅院,让他们一家四口——这不还有前几天刚赶到京城的大嫂张氏么——一起搬了进去。 至于这个伯爵府有多大呢……都那么多天了,老万家四个乡巴佬至今还会在自己家里走着走着就迷路呢。 要说被封为“锦衣卫”,万达到现在都是非常抗拒的。 锦衣卫也——他从小看的电视电影里,这些人一出场那就是反派角色啊! 尤其是徐克导演的《新龙门客栈》还有《龙门飞甲》里,那些锦衣卫和宦官们沆瀣一气,残害忠良,把看电影的万达气的手痒痒。 于是在听到姐夫要封他做锦衣卫的时候,万达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我不想做锦衣卫。我是个厨子,我的特长是拿菜刀做饭。跟那些不讲道理的人不是一个路数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宁可姐夫你送个大酒楼给我,让我做个掌柜兼主厨也好啊。 听到万达“出言不逊”,一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吓得颜色大变。 “小郎舅,你说锦衣卫‘不讲道理’……这是从何说起啊” 见到怀恩想要上前解释,朱见深眯起眼睛,伸手拦住了他。 看到眼前这个神色完全和之前不同的姐夫,万达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他哪里知道,朱见深这皇位战战兢兢坐了才几个月,尚未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他最听不得的,就是底下的人行为不轨,对新到手的皇权产生挑战。 “我……我之前在霸州的酒楼里做事,时常有路过的厂卫……吃饭不给钱。很不讲道理。” 感受到朱见深身上传来的威压,万达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姐夫,虽然年纪小,但是是真·皇帝啊! 刚才还哭唧唧地抹眼泪,没想到言语之间气场就完全不同。 那天五六个锦衣卫围着自己虽然也很气势惊人,但是和皇帝姐夫比起来,那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来如此……” 朱见深缓缓地向后靠了靠,身上那骇人的气势也渐渐弱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么小郎舅更要替朕好好看顾住这些‘不讲道理’的锦衣卫了。” 朱见深笑道。 “休息几天,就去衙门报道吧。别的做不到,看门总行吧?” 已经被真龙天子吓得发抖的万达,很没有骨气地点了点头,“噗通”一下跪地谢恩了。 ———————————————— “所以……我是在这个地方‘上班’么?啊啊啊!为什么也没人教教我啊。” 万达大喊一声,激动地抱住头蹲下。 “兀那小贼,究竟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站在这里!” 随着万达的尖叫声,两个身穿黄色制服的锦衣卫力士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指着万达大声喝道,“哪里来的乡巴佬大声喧哗,当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 “不是,我是来‘上班’的。” 万达慌忙解释,“我也是锦衣卫来的。” “什么?你也是‘锦衣卫’?”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你是你就是?腰牌呢?任书呢?飞鱼服,绣春刀呢?” 哎,万达绝望地看着自己一身寻常老百姓的打扮,一句都答不出来。 要死了,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思考“锦衣卫到底在哪里上班”这个问题,每天在京城里兜兜转转,今天终于看到了“北镇抚司”的牌匾。 北镇抚司应该就是锦衣卫衙门吧?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万达一激动,不管不顾地就在门口嚎起来了。 什么腰牌,什么任书,他可以一件都没带啊。 “原来是个疯子。怪可惜的,长得还挺好看。” 两人见他这样,连打一顿的兴趣都没了,摇了摇头,就要往衙门里走。 “哎,万千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人带着一小队人马,从衙门外面的街口走了过来。 “邓大哥!” “邓总旗。” 万达和那两个守门的锦衣卫同时叫道。 邓翔,邓总旗,正是半个月前去往霸州迎接万达的那位锦衣卫官员。 两人虽然只是相处了几天,但是邓翔对于这个当今皇上的小舅子非常喜欢。加上如今宫内宫外谁不知道万娘娘最为得宠,而万娘娘又最喜欢这个小-弟-弟,不由得起了结交的心思。 只是最近万家新搬进了伯爵府,还在采买小厮和丫头的阶段,连个管家都没有,一切还乱糟糟,他也没机会登门拜访。 却没想到,竟然今天会在北镇抚司衙门口遇见他。 ———————————————— “所以……我这个‘锦衣卫千户’就是个‘恩功寄禄’的虚职,光吃俸禄不干活就行?” 北镇抚司衙门某个小厅内,坐在邓翔对面的万达后知后觉地说道。 “是啊。” “这也没人告诉我啊……” 他眨巴眨巴眼睛,万分哀怨地说道。 关键是,电影里也没说啊…… “这朝中人人都知道啊。‘锦衣卫’说是官职,但是从永乐爷朝开始,就经常作为荫封的虚职,专门封赏给有功之臣的后代,还有像您这样的外戚了。” 邓翔哭笑不得地说道。 好嘛,这小爷看起来挺机灵的,据说在御前都对答如流,毫不胆怵,却原来还是个乡下铁憨憨,居然真的跑来北镇抚司来“上值”来了。 万达尴尬地拧起眉毛。 说起来他大哥万通早就在军部衙门入值了,每天都按时点卯,害的他以为自己跟大哥一样,既然领了皇家的俸禄,再不喜欢也要去上班打卡…… “再说了,这锦衣卫衙门,可不止有北镇抚司一个呢。” “啥?” 这还是个大单位? “邓大哥,你给说说,锦衣卫有多少个衙门?” 邓翔掰着指头给他算,“你看,锦衣卫下面的衙署可多了。除了南北镇抚司,还有经历司,前后左右中前中后各所,还有旗手所、驯象所……哎,你怎么没找到驯象所去?这几天天热,他们最近都在积水潭那边给大象洗澡呢。老百姓可爱看了。” “别说了,都是电影误我啊……” 万达无语问苍天。 这就是“看电视学历史”的坏处吧。 什么十四所,什么恩功寄禄,今天之前他压根听都没听说过。 “既然不用真的上班,那我就走了……” 万达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今天真的丢脸都到姥姥家了……算了,万达的姥姥什么样子,他自己也不清楚。还是快点回家缓缓吧。 邓翔憋着笑,一路将他护送到衙门口。 两人还没踏出北镇抚司大门口,就看到几个宦官正站在门口要朝里面走来。 领头的那个,万达刚好认识——就是那天带他进宫的太监,怀恩。 “公公怎么来了?” 万达一脸懵逼地问道。 “杂家奉了皇上口谕,是来传旨的。” 怀恩看着万达,满眼笑意。 万达不知道怀恩的来头有多大,只当他是姐姐身边得宠的太监。锦衣卫们却是深知他的底细,和他代表的势力。 这位怀恩太监也是官宦子弟出身,父亲是太仆寺卿。宣德年间他的族兄兵部侍郎戴伦获罪,戴家被抄了家。怀恩年幼,没有被杀头,而是被收入宫中做了一名阉人,赐名“怀恩”。 这位怀恩太监老实持重,在宫中素有威望。最关键的是,他与万贵妃年岁相当,两人幼年时代都蹭在孙太后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来感情深厚,如同兄妹一般。 如今万娘娘炙手可热,这位怀恩太监不但没有借着昔年的情分讨官讨赏,反而行事愈加低调,也更加受到了皇上和娘娘的看中。 虽说现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刚为新帝操办完了大婚的牛玉公公。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牛公公老了,不讨陛下喜欢,这位才过而立之年的怀恩太监,才是将来内廷最有可能得到皇帝陛下宠信的人物。 故而,才听到怀恩莅临的消息,整个锦衣卫衙门都被震动了。刚从五城兵马司衙门出来的袁彬,一边走,一边整肃衣衫,前来抱拳相见。 “万千户,跪下接旨吧。” 怀恩笑眯眯地说道。 “皇上给我下的旨?” 万达指着自己。 怀恩点头。 顿时,万达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头。 他一早出门,满大街瞎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会找到北镇抚司衙门来,怎么这公公就能来这逮人呢? “跪下吧。” 怀恩没打算和他多啰嗦。 万达将满肚子疑问吞下肚子,和众人齐齐跪下。 要是这时候有航拍机,从上头取个景,变得看到一片片不同颜色等级的飞鱼服和蟒袍的金线,在夏日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的绚烂景象。 “皇上说了,让万达——‘好好替朕看门’。” 说着,怀恩走到万达身边,弯下腰,拍了拍他窄窄的肩膀。 “就这样?” 万达抬起脑袋问道。 “就这样。起来吧。” 怀恩一把搀起万达,还给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动作之亲密,看的一旁的锦衣卫门目瞪口呆,内心也开始千回百转。 “这京城啊……不,这整个大明国,就没有皇上不知道的事情。” 怀恩在走之前,用不轻不重的的声音回答了万达之前的疑问。 众锦衣卫屏息凝神。 “万千户,好好办差吧。过几日进宫来探望探望娘娘,娘娘记挂您呢。” 说着,怀恩将万达拉到一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小巧的腰牌,塞到了万达手里,压低声音说道。 “只要是白天,不管什么时候,您拿着这块腰牌来找杂家,杂家都能带您进宫。” “这个,于理不合吧?” 好歹之前被密集培训了几天的宫廷礼仪课程,万达也知道他是成了丁的外男,怎么可以随意进出皇宫? “皇上看中您,千万别让皇上失望啊。” 怀恩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模棱两可地说了这句话,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去和袁彬寒暄去了。 “皇帝姐夫……他这是要把我往火上烤啊。”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万达要是再不明白,也不是横行霸州城十多年的“鬼见愁”了。 万星海只是学历不高,又不是脑子不好。 他的皇帝姐夫,这是把他作为一颗“明子”,安插-进了锦衣卫衙门了。这要是一局游戏的话,他不就是一个吸引火力的“炮灰”设定么? 说好的“恩功寄禄”,不用真的上班的呢? 万达哀怨地看着不远处,同样满脸复杂表情的邓翔,哀叹自己简直就是自寻苦吃啊。 ———————————————— “本来以为只是个受宠的外戚而已……” 锦衣卫都指挥同知袁彬坐在堂内,与都指挥佥事王喜相对而坐。 “皇上……不信任我们。” 袁彬苦笑。 “还想给我们点难堪。” 王喜接话到。 皇上派这个乡下来的小东西,来到锦衣卫衙门中最重要的北镇抚司——用后世的话来说,杀伤力尚未可知,但是侮辱性极强。 王喜与袁彬都是年过六旬,历经多朝的锦衣卫老人了。怎么会看不出来新帝的打算。 尤其是袁彬,最初只是一个普通校尉出身。当年先帝“北狩”期间,他全程在皇帝身侧守卫,几次救先帝于危亡之中。 “夺门之变”后先帝复位,英宗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将他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上。锦衣卫的势力也因此盖过了之前风头十足的东厂。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年轻的小皇帝,对于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恐怕都谈不上什么信任。 可能,他现在所信任的人,只有陪伴了他十多年的万娘娘吧…… “那这个万千户……该如何处置?” 王喜朝外头努了努嘴。 邓翔这会子正陪这万达在北镇抚司里到处参观呢。 “万千户,这里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昭狱’……要不要进去看看?” 站在衙门最北面一扇阴森的石门口,邓翔指着大门“热情”地介绍道。要是给他手里塞一把小旗子,那完全就是个导游的模样了。 万达抬起头,看着这高高拦起的花岗石高墙,听着里面传来若有似无的哀叫声,大热天的,硬是打了一个冷战。 “下次吧,下次吧……” 万达摆了摆手。 今天第一天上班,犯不着这么刺-激。 至于一早在门口对万达呵斥的两个力士,则万般讨好地跟在他身后,一个给他扇扇子,一个则捧着装了冰镇酸梅汤的罐子——开玩笑了!这位可是万娘娘的亲弟弟,堂堂千户大人,仪表堂堂,英武非凡,他们早上那是瞎了眼了才没认出来! “找个人跟着伺候……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 想了一会儿,袁彬咳了两声说道。 “不管他?” 王喜诧异地问道。 “不管……且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嘿嘿……高啊,大人。” 王喜也是聪明人,立即明白了袁彬的想法。 既然皇上的口谕里也没说要让那个乡下小子做什么,那么就让他满屋子乱撞去吧。 自打洪武帝建立了锦衣卫,又在永乐帝手里被发扬光大,这个衙门已经成为了大明水最深的地方所在。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来就来呗,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属下这就吩咐,找个得力的人跟着他。” “不用‘得力’。身手好,能保证万千户的安全就行。到时候在娘娘面前也好交代。” “对,对。” 王喜立即领会到了上司的意思。 “对了……说起来,广怀要从广西回来了吧。” 说完了糟心的事儿,袁彬话题一转。 “是,前几天来了信,说这几日就到京。” 提起这位锦衣卫年青一代的后起之秀,两位老上司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快则一年,慢则三年。皇上一定会对广西用兵……接下来这一辈里,也就广怀能有这个能力,把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发扬光大了。” 锦衣卫除了执掌仪卫,稽查罪犯,管理市容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刺探大明国内外的军事情报。 自从英宗时代开始,广西土司和当地官员勾结,隐隐有造反的趋势。大行皇帝那时候就考虑过要对广西用兵,却因为种种原因未成。 如今新帝登基,年轻人雄心万丈,又是想要立威的时候。广西一役,势在必行。 这是他们锦衣卫重新受到新皇信任的重要机会……绝对不能被破坏。 袁彬转过头,看着万达一行人从走廊的另一侧匆匆而过,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这个万千户,可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布局啊。 ※※※※※※※※※※※※※※※※※※※※ 大明科普时间: 锦衣卫虽然在很多影视作品里都被描述的武力值很高,很牛叉的样子。但是其实成分复杂的很,就说来源吧,除了正儿八经的世袭锦衣卫,还有皇亲锦衣卫(老朱家孩子),女户锦衣卫(老朱的女人家的孩子),保姆锦衣卫(老朱家奶妈子的孩子)。 发展到后期简直就是”养老单位“,皇帝封不出什么官职了就把人往锦衣卫系统里面一塞,导致锦衣卫里出现了这种工匠,画师,医生……各行各业。 这些都是所谓”寄禄官“,基本上只是按照品级拿俸禄,不用真的当值。 小万不知道,所以傻乎乎跑去上班了。 进宫自首 紫禁城昭德宫内 这昭德宫,原来名为寿昌宫,位于内廷的西六宫内。 成化皇帝朱见深为了万贞儿封妃之故,特意命人修缮,又重新由他亲手题了牌匾的宫殿。 昭德昭德,昭显的,就是他们夫妻鹣鲽之恩,以及万贞儿对他十多年来的抚育养护之德。 按理说,皇帝下了朝,应该是在乾清宫歇息,或者在武英殿、文华殿处理政务,轻易不涉足东西六宫。 但是朱见深却实实在在地将昭德宫当成了自己的寝宫,除了日间办公,几乎剩下所有的时间,都与万贞儿相处在一起,两人在这里,宛如平民夫妻一般亲密。 “娘娘,皇上那边的怀恩公公传了信,说二公子已经入了宫,一会儿就来拜谒娘娘。” 站在万贞儿身边说话的太监覃昌,三十出头,生的削肩细腰,面红齿白不说,居然还自带一股风流书生之气。若不说他是个宦官,还以为是个书生。 这覃昌早年做过太子东宫伴读,深得朱见深的器重。如今掌管针工局,时常在万贞儿身边出入,算是她的贴身太监。 “小弟来了?人在何处?快要晌午了,让他和本宫一同用膳。” 一身飒爽戎装,刚练了一套剑法套路的万贞儿正在喝茶,听到万达要来看望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那个……二公子说,想要看看宫中御膳房的模样。这会子,正在那边看着呢。” 覃昌说完,自己也笑了。 “之前听说二公子进了北镇抚司之后,既不去巡城,也不去昭狱,更不看历代卷宗。而是天天混在膳堂里……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 “这小子……倒是有点聪明劲。” 放下茶碗,万贞儿接过身边宫女递上的白绢,开始慢慢擦拭手中的宝剑。 这把剑,是已经亡故的孙太后赐给她的。 她当时十九岁,已经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早年曾经在御马监刘太监的指导下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剑术和马术。 孙太后……也就是之后的太皇太后,亲手把这柄寒光泠泠的龙泉宝剑交到她手中,嘱咐她要用生命来保护太子殿下。 万贞儿一日都不能忘记孙太后的嘱托,即使现在太子已经登基,成为全天下的主人,但是这柄宝剑依然时刻悬挂在万贞儿的床头。 每个夜晚,哪怕有丁点风吹草动,她都会猛然惊醒,伸手取剑,来保护她的陛下的安全。 “人人都知道,他是陛下故意放入锦衣卫的棋子……” 看着宝剑在一次次的擦拭后,越发地光亮,万贞儿微微勾起红唇。 “他若什么都不做的话,就违背了陛下‘好好看顾’的圣旨。但是真的要做什么。一没人,二没自己的势力……从膳堂下手,虽然路子古怪了点,好歹也算在做事。” 拿起桌上的剑鞘,万贞儿潇洒地挽了一个剑花,将宝剑收入鞘中。 “希望他真的能做出一番事情来,才不辜负陛下对我们万家的赏赐和恩德。” 朱见深的苦恼,万贞儿自然也看在眼里。 新朝初立,举步维艰。 皇上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值得信任的左膀右臂。 明朝科举,三年一回。明年的三月,皇帝会在新的登科举子中,寻找皇朝的新生力量。 但是大明朝和历代不同,除了科举选士,大明皇帝手中还有两把利剑——锦衣卫和东厂。 朱见深,就是在为这两把利剑寻找持剑人。 十八岁的朱见深,是个苦命小皇帝,叔父景泰帝登基后,他的太子之位一度被废。 好不容易父皇英宗夺回了皇位,他才再度成为太子。但是常年被软禁在南宫的英宗,对于这个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生母周皇后也是如此。 虽然朱见深和朱见泽都是她亲生,但在漫长的软禁岁月中,由她亲手抚养长大的次子朱见泽,与她更为感情深厚。 如果朱见泽不能继承皇位。按照大明朝的规矩,皇子十四岁就要出外就藩。不想与一手带大的儿子分别,复位后的周皇后,就不停撺掇丈夫更换太子。 要不是孙太后一力阻止,朱见深的太子之位,说不定就要被废第二次了。 接下来多年的太子之路,他是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父皇母后一个不开心,又想用哪个兄弟换掉他。 也因为如此,朱见深对于万贞儿和孙太后以外的人,都带着浓浓的不信任感。 毕竟,他对生养自己的父母都是那么大失所望。 外朝的大臣们,除了做过他帝师的阁老李贤,他几乎没有一个熟悉的。内廷之中,他只敢信任与万贞儿交好的怀恩和覃昌两位大太监。 至于历来被当做皇帝手中利剑的东厂和锦衣卫,目前为止,朱见深没有一个得意的人手可以接管。 这两个衙门地位特殊,本该成为他最好的助力,只是目前的情况,让他想用却不敢随便用。 万贞儿陪伴皇上十多年,自然知道她的夫君是多么一个脆弱又多疑的人。 身为女子,她不能在朝堂上为他分忧。 若是她的兄弟可以做到,又有何不可呢? ———————————————— “娘娘,这是我特意为您做的薄荷薏米粥。” 万达端着托盘走进昭德宫,全不见他身后的小宫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二公子,娘娘的膳食都是宫中专人负责的,您这样不合规矩。” 小宫女求助似得望向覃昌,“覃公公,二公子参观了御膳房不说,还硬要自己做菜,我们拦也拦不住……” 从没见过这样的皇亲国戚,抢宫里大厨的活儿算什么意思。 “听说小弟在霸州城的时候,就是酒楼里的大厨。没想到今天还真能尝到小弟的手艺呢。” 万贞儿倒是毫不介意,她朝覃昌点了点头,后者将粥接了过来,舀出一碗端放在万贞儿面前。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银针,准备试毒。 “不必了。我还信不过自家的弟弟么?” 万贞儿摆了摆手。 “我听说最近因为太热,娘娘胃口不好。所以特意煮了这个薄荷薏米粥。薄荷清凉,薏米祛湿开胃。但是我怕太寒凉了,会伤了脾胃。所以又放了甘草和牛蒡。” 说起做菜,万达兴致勃勃,“御膳房的食材真齐全,真是我梦里的天堂。” “瞧瞧你的出息,你的天堂居然是厨房的样子?” 万贞儿被他逗笑了,胃口大开,很快喝完了一碗。 “说吧,特意来,有什么事儿?不会就为了给姐姐做粥吧。” 她凤目一瞥,就看到刚才还说的眉飞色舞的小子,挤出了一抹痛苦的笑容。 其实万达他今天进宫,倒不是因为要报告锦衣卫衙门有什么动向…… 要说动向,那也就是他最近已经和北镇抚司的下级仆役和厨子们已经打成一片。 就前几天,万达在后厨露了一手。 两道火候到位的芙蓉鸡片和糖心咕咾肉,万达行云流水的炒菜架势,把后厨那群人,看的心服口服。一尝之下,更是惊为天人。 最后这两道菜被闻香而来的邓翔直接拿走了。 不止如此,他还吃上了瘾,一有空就往厨房里钻,缠着万达给他做新菜,可能锦衣卫的总旗真的很闲吧。 要知道大火爆炒是清朝才流行的烹饪方式,明朝虽然也有炒菜的烹调方式,但是远不及后世成熟。当时做饭还多以炖煮为主,毕竟植物油在明朝才刚刚普及。 加上负责锦衣卫膳堂的小吏都是半路出家的厨子,他们的手艺哪里能和两世为人,科班出身的万达比,三两下就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如今可以说,至少在北镇抚司的食堂里……他万达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今天,万达特意进宫是…… 是“自首”来的。 那天在北镇抚司衙门门口,怀恩公公的那句“这整个大明国,就没有皇上不知道的事情”,把万达“上辈子”对于明朝特务的恐怖回忆一下子全部勾起来了。 电影里,厂卫们奉命监视朝廷官员。连人家吃什么喝什么,和小妾半夜说了什么话,鹰犬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并且在第一时间报告督公和皇帝。 也就是那个早晨,万达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自己也成为了监视的目标。 当晚他就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万达终于决定,与其被人揭发,还不如到万贞儿这里来“自我检举”。 万家自从搬入了京城,短短不到一个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远的近的亲戚。 要知道万家当年可是获罪之后从山东充军到的霸州,三十多年来就没有什么亲戚过门探望。 这来京城没几天,居然多了一堆京城里的贵人亲戚。送来的礼物堆满了万家的一个小厅。 他父亲还有哥哥嫂子都是胆小的乡下人,根本不敢收。 但是架不住人家往门口一放就跑啊。 大热天的,这些奇珍异宝,古董字画和山珍干货,总不见得全部摊在门口给人看笑话。 万达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指挥新买的管家和小厮一点点地往家里挪,让管家根据上头的帖子写了本礼单。 这些东西,老万家收的是心不安,理不得。 做了一辈子军汉,他们至今还没有把自己的身份给转换到“皇亲国戚”的角色上来。 万达昨天捧着礼单想了半天,决定把这些东西全部上缴给他姐姐姐夫。 反正整个大明国都是老朱家的,这些礼物,也算是取之于“明”,用之于“明”了。 “这个就是礼单。东西我全部都放在家里,一动都没有动过。” 万达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个本子,无比真诚地说道,“我这就算是——上缴国库了。” 万贞儿越听越有趣,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憋笑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不算什么……好吧,那就收入内库吧。” 说完,她爱怜地摸了摸万达的脑袋,“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好歹也是贵戚了,收这些礼物算什么呢?其实不用他特意来上交礼单,谁家送了什么东西,皇上想要知道,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覃昌也是憋笑了半晌,忍不住笑道,“难为二公子如此忠君体国,娘娘和陛下真的有福了。” 十八岁的新帝上个月大婚,除了纳万贞儿为妃,还娶了吴皇后,王妃和栢妃。她们的哥哥兄弟们也都恩荫了各种官爵和锦衣卫供奉。但是从没听说过哪个真的跑去上值,更没听说过谁家把收到的礼物给交到宫里来的。 这个万家二公子,还当真与众不同。 只是不知道,这位是真的“正直不阿”,还是想要在皇上和娘娘面前表现表现,好受到他们更多的信任呢? 想到这里,覃昌都不由得多看了这个“二公子”一眼。 ———————————————— 与此同时,紫禁城的另一边,坤宁宫内,年轻的吴皇后正低下头,听着底下宫女的来报。 “奴婢看的真真的,是个半大小子。不但进了内廷,还去御膳房转了转,身后跟着的是昭德宫的宫女太监。” 跪在她脚边的,是一名坤宁宫的小宫女。 刚才在御膳房为皇宫娘娘张罗午膳的时候,见到了在昭德宫的宫人指引下来御膳房参观的万达,就急忙慌的就赶回坤宁宫告发来了。 “祖宗规矩,成了丁的外男不得入宫。” 站在吴皇后身边的嬷嬷推波助澜似得说道,“这个万侍长好大的胆子。” 今年刚刚十五岁,比万贵妃足足小了整整二十岁的吴皇后抬起她稚嫩的下巴,明艳的眼睛里,满是不甘的愤怒。 去年,大行皇帝自觉身体抱恙之际,就开始张罗为当时的皇太子,现在的皇上张罗选妃。与吴氏同一批入选的,还有从南直隶选来的王氏和柏氏。 与远道而来的王氏和柏氏不同,吴氏的父亲是北京羽林前卫指挥使,在京中颇有些能量。 当时还在世的钱太后,为孙子朱见深选择的是温柔沉稳的王氏。 但是吴氏的父亲和负责选妃的司礼监掌印牛玉交好,几番送礼,上下运作之下,故意让与婆婆不是很对盘的周皇后,看中了更加艳丽爽朗的吴氏——当时太子几次三番表示要让万贞儿成为他唯一的皇后。 周皇后怎么会允许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人坐上未来皇后的宝座。决意要为儿子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好洗洗他被那个宫婢迷住的眼睛。 三人之中,吴皇后年纪最小,也最是活泼美丽。 周皇后坚信,男人总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的。 之前儿子只是因为身边只有万贞儿这个老妇,没有机会接触娇小艳丽的美人,才会被她迷了心智。 吴氏在一番运作之下顺利登上后位。 宫外,她的母家兄弟也得到了晋封和赏赐。宫内,更有牛玉公公一路保驾护航。 册封皇后礼仪的第二天,万妃、王妃和栢妃前来坤宁宫对皇后行拜见大礼的时候,她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万贞儿。 结果失望地发现,她不过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逐渐老去的中年妇人而已。 至于王妃和栢妃,相貌虽然不错,和她比起来却是天差地远。 她以为,赢得皇帝的喜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谁知道呢,大婚已经将近一个月了。除了入宫当晚,两人行过一次周公之礼,至今她都是独守空闺。 非但如此,大婚当晚,皇上在尽了“义务”后,完全不顾及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和她小女儿的娇羞心思,下半夜居然跑去文华殿的书房看书去了。 此后,皇上几乎夜夜留宿昭德宫,再也没有踏进坤宁宫半步。 就连王氏和柏氏两位妃子,也与她一样,至今也只得到了一夕之欢。 “万贞儿,这个老女人……终于被我抓到你的错处了吧!” 吴皇后早就想要对万贞儿发作一次,好涨涨她皇后的威风。 她之前听从牛玉的劝告,知道万贞儿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这么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到了自己的手里。她要是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万氏这个老妇,怎么对得起这个月来憋屈到极点的“新婚生活”。 “走,摆驾昭德宫。” 吴皇后摸了摸头上的金凤发簪,得意地说道。 ※※※※※※※※※※※※※※※※※※※※ 明朝豆知识: 《明史·后妃传》中有评论万氏“帝每游幸,妃戎服前驱”。所以这是个喜欢穿军装的爽利大姐。 昭德宫在清朝的名字大家更加熟悉,就是慈禧太后居住的储秀宫……恩,这里明清两代都住了很厉害的女主人。 吴皇后在历史上也是个牛人,在历朝历代的皇后里,属于排名前十的炮灰。 更多剧情我就不剧透了,明天来看吧~~感谢在2021-01-23 10:28:51~2021-01-24 10:2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兔兔兔兔兔秃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沐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身汪 33瓶;人人都爱小仙菇 20瓶;莫格街的黑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体验宫斗 听到吴皇后驾到消息的时候,万达正缠着万贞儿,想要外头园子里的那几盆火红可爱的小辣椒。 之前万达重生过来没多久,就奇怪为什么这个地方看不到辣椒,只有胡椒和一种叫做茱萸的辛辣味调料。 胡椒价格昂贵,普通人家根本不会常备,只有临清酒楼这样的大酒店才有。百姓们甚至把它当做一味发汗的药物,受寒肚疼的时候才去药房买来煮粥喝。 茱萸倒是不贵,家家户户都有。但是它的辣味更加接近芥末,辛辣无比,也没有辣椒的独特香味。 作为一个重度川菜和火锅爱好者,万达馋辣椒可是馋了很久了。今天居然在昭德宫外的园子里,看到了养在墙边青花瓷花盆里的几盆小辣椒,怎么不让他喜出望外。 “这真的能吃?这不是用来看的么?” 万贞儿将信将疑地问道。 “特别好吃。娘娘不信的话,下次我做两道菜进来,给您和皇上品尝品茶。” 万达看着那几盆红辣椒,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现在就拿回去,重在自家花园里。 这些小红灯笼似得盆栽,是多年前广州进贡上来的。因为闻起来却有股辛味,所以一般都放在院子里,墙角边,瞧个喜庆热闹罢了。 万贞儿对于弟弟甚是大方,当下就嘱咐覃昌一会儿把这几盆红果子,外带一同进贡上来的种子全部送到新乐伯府去。 万达正嘻嘻哈哈地谢恩,却听到外头传来了皇宫娘娘驾临的通传声。 昭德宫本来和乐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覃昌和众宫人纷纷朝着万达看了过来。 万贞儿面色沉重,带领众人到宫门口接驾,让万达跟在他的身边不要乱走动。 万达听话地走到万贞儿身后,隐隐觉得……这吴皇后,应该是冲自己来的。 ———————————————— “皇后娘娘去了昭德宫?” 正在文华殿里批阅奏章,朱见深听闻怀恩的来报,眉头一紧。 “是。算算时间,如今应该已经到了昭德宫了。” 怀恩顿了一下,“怕是知道了娘娘家的二公子进宫的消息吧。” “小郎舅白日入宫,是朕特许的。” 将批阅到一半的奏章放回桌上,年轻的小皇帝搁下朱笔,缓缓勾起嘴角。 “朕的这位小皇后,可真是关心万侍长的一举一动啊。” 朱见深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捏了捏写了一个上午,有些酸痛的手腕。 “听说小郎舅刚才在御膳房露了一手。巧了,朕也想尝尝他的手艺。” 万侍长毕竟年纪大了,夏天身子难免有些不爽快。这几天可能是忙于封妃和封后的仪式,进食的比往日少了,朱见深也颇为担心。 刚听怀恩来报,万侍长居然喝了一整碗万达煮的粥,他还高兴了一下。 “不要惊动别人,我们看看去。” 这段时间,他忙于前朝事物,忽略了这个十五岁的小妻子。看来今天势必要见上一面了。 “是。” 看着皇帝不虞的脸色,怀恩低下头,右眼皮突突直跳。 今天……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啊…… ———————————————— “万侍长,你进宫的时间比本宫要长了……将近三十多年吧。宫里的规矩,想必应该比我熟悉。” 看着跪在地上昭德宫的一片主子和宫人门,吴皇后走到正殿中央的银銮椅上坐下,噙着笑嘲讽地问道。 万达多伶俐的人,听她估计称呼万贞儿为“万侍长”,当然不是学习朱见深的情趣,而是故意提醒万贞儿的卑微出身。又嘲讽她年纪老大一把,光入宫就三十多年了。 哇,这个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嘴巴那么坏? 皇后娘娘不叫平身,万贞儿等人只好在下面跪着。 跪在万贞儿的右后方,万达双手扶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吴皇后好几眼。 虽然满头贵重的朱钗首饰,脸上还铺着不算薄的妆容,但是层层修饰下,一眼还能看出她是个稚嫩的小丫头。单薄的身板在重重宫衣下,显得越发纤细。 啧啧,放在未来还没上高中吧。居然已经嫁人了……真是封建社会害死人! 万达小声在内心低估着。 “回禀娘娘,他是臣妾的弟弟。皇上顾及我与家人分别多年,加上舍弟年纪还小,才刚成丁而已,是陛下特许他白天可以进宫来陪我的。” 万贞儿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 她入宫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什么难听的话语没有听过。吴皇后的冷嘲热讽,对来来说完全就是不痛不痒。 “陛下特许?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有娘家兄弟封了锦衣卫,怎么皇上不给本宫的家人这种特权?” 看到万贞儿满脸淡定的模样,年轻皇后果然被气到了。 “你说他是你弟弟?我说他是从宫外弄进来的野男人!” 吴皇后自幼被父兄宠爱的厉害,一生气就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你看看你,为了见他,还特意穿成这副模样……” 她指着万贞儿的一身勾勒身材的贴身戎装,简直怒不可遏。 她虽然入宫时间不多,却也时常听闻万贞儿喜欢在宫里舞刀弄剑,很是得到皇上的欣赏。 不过在婆婆周太后和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半老徐年迷惑皇上的妖媚手段罢了。 对!她就是在和这个男人私会,偷偷练习怎么勾引男人呢! 气昏头的吴皇后彻底忘记了,这昭德宫里里外外那么多宫人,万贞儿怎么能够在这里和男人“私会”的。 “皇后娘娘,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这种话怎么可以在宫里乱说。” 这话难听到万达差点就从地上直接蹦了起来,吓得跪在他身后的宫人们纷纷大惊失色,怕他殿前失仪。 就在此刻,万贞儿及时转身,一伸手把他压了下去。 万达只感觉一股万钧之力将自己的肩膀死死压住,他诧异地看着万贞儿搭在自己肩膀一侧的大手,内心大吃一惊:这女人力气也太大了吧!看着把式绝对是练过的!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眼神和万贞儿的眼神交汇。 他眼光一凌,分明看到,一抹算计的色彩从万贞儿的眼睛中一闪而过。 万达不觉一愣。 “娘娘,皇上批完了奏折,很快就要来昭德宫了。” 万贞儿转过身子,半低着头,对着吴皇后缓缓说道,“这话若是被皇上听见,就很不堪了。” 火上浇油? 万达眼珠一转…… 妈呀,这个万贞儿,不会正在发挥传说中的“宫斗”技能吧? 所以我现在就在明朝大型宫斗现场了? 能够在前排贴身观看史上最有名的恶毒妖妃现场表演,万达激动不已。 “本宫就是说了,又怎么样?本宫才是六宫之主,说你两句,没有资格么?” 果然,这个吴皇后是个没有脑子的炮仗,万贞儿只是稍稍拨了一下火,她就往套里钻了。 “本宫,本宫非但要说你,还要‘教训’‘教训’你呢!” 吴皇后也不顾体面和礼仪了,“蹭”地一下从銮椅上站了起来。大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就看到了被万贞儿暂时放在窗下的那把龙泉宝剑。 吴皇后几步走到窗边,将宝剑拿起,然后朝着万贞儿走去,边走边将宝剑一点点缓缓拔出。 本来一直站在她身后狐假虎威的嬷嬷和太监们,纷纷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止。 “娘娘,万万不可啊!” “娘娘,宫里可不能动刀动枪啊!真的见了血光,那就是大事了!” “娘娘息怒啊!” 万达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疯到这个程度,急忙张开双臂,挡在万贞儿面前。 “你你你,你要干嘛?皇后就可以随便杀人么?” 坤宁宫里跟来的嬷嬷和小宫女们也齐齐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竭力阻止皇后拔剑伤人。 吴皇后挣扎了几下,稍微回过神来,小姑娘惊恐地看着手里已经半出鞘的宝剑——刚才幸好这些人阻止了自己,不然真的一剑砍下去…… 万氏这个老妖婆死不足惜,但是皇上一定饶不了自己。 但是今天好不容易气势汹汹地过来,要是这么走了,又让人太不甘心了…… 她紧紧地抱着剑鞘,突然“灵机一动”。 “妖妇!我杀不了你,我还打不了你么?” 说话间,她双手握住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万贞儿的后背重重砸了下去。 猝不及防,万贞儿哀叫一声,重重扑倒。 “姐!” 万达不管不顾的跳了起来。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万达最瞧不惯的就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打女人……女人打女人也不行! 更何况,打的还是他这辈子的亲姐姐! 几乎想都没多想,万达用肩膀重重地想要再打第二下的皇后娘娘身上冲了过去,将娇弱的小姑娘一下子撞翻在地。 “天……” 看到吴皇后被撞得整个人都掀翻在了地上,还重重地发出“咚”地一声,一时间,整个昭德宫内外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宫女太监们惊的各个脸色大变,就连见惯了风波的万贞儿,都没想到自己有看到当朝皇后娘娘被人当场掀翻在地的一天! 吴皇后的呆呆愣愣坐在原地,簪子也掉了,头发也乱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你居然敢对我动手!我打死你!” 过了好一会儿,吴皇后才反应过来,愤怒地推开小心翼翼上来搀扶的宫女。 她一边哭嚎,一边抄起宝剑,对着万达冲了过来。 “你别跑!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要死了!杀人啦!” 万达猴儿一般地窜了起来,在桌椅家具之间见缝插针地乱窜,带着已经完全顾不上礼仪和仪容的皇后,仿佛遛狗子一样,在昭德宫内跑了起来。 “这,这成何体统!” 坤宁宫来的教养嬷嬷,一张老脸是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发青,这堂堂皇后娘娘满屋子乱跑,简直是亘古未有的笑话啊! “侍卫呢?侍卫在哪里?” 嬷嬷刚嚎了两声,突然想起来,吴皇后为了来找茬,刚才故意让人把昭德宫门前的侍卫给暂时撤走了。 这,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老嬷嬷欲哭无泪。 “愣着干嘛,还不快拉住娘娘,还有那个小贼!” 在嬷嬷的大吼之下,宫女太监们这才后知后觉地纷纷起身跟了上去。 场面就变成了万达带着吴皇后在前头跑,吴皇后身后又跟着一串宫女太监们,屋里屋外地乱窜的滑稽景象。 “娘娘,二公子是故意的吧……” 覃昌张大嘴巴看了一会儿,凑到正坐在地上,一脸看好戏表情的万贞儿身边低声问道。 “这小子可真贼啊,枉费我刚才还夸他乖呢……”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万贞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个弟弟,看来也不是一味地只知道愚忠啊。 “之前听探子说,二公子从小混迹街头,在霸州有‘鬼见愁’的诨名,奴才本来还将信将疑……” 看到万达一脸好整以暇地遛着叽哇乱叫的吴皇后,第三次从他们面前跑过,覃昌叹服道,“现在看来,情报还是很准的。” 这位小爷入京的这段时间应该都是在韬光养晦吧。 以后北镇抚司在他的掺和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好让人期待呢。 “你们在做什么?” 特意不让人通报,朱见深带着怀恩和几个太监刚走进昭德宫,就看到院子里这堪称“癫狂”的一幕。 “姐夫!” 跑在最前头的万达看到他,“呲溜”一下,迎面就跑了过来。 “她打我!” 他指着后面已经跑成疯丫头的吴皇后,满脸委屈地拉住朱见深的胳膊,“她刚才还打我姐呢!” “打了你姐?” 朱见深抬头,便看到了云鬓散乱,衣着不整,手里持着一柄眼熟的宝剑,正惊慌失措看着他的吴皇后。 皇帝白净的脸庞,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铁青。 “堂堂皇后,真是……成何体统!” 几步走到吴皇后面前,朱见深一把抓住了她握在手中的宝剑,定睛一看——这不是万侍长的随身宝剑么?这柄剑跟随万侍长多年,也护卫了他十多年。 如今,居然被这个一脸癫狂,不知轻重的女人随意拿在手中……还用它打了万侍长! “来人啊!把皇后给我送回坤宁宫,严加看守!从今日起,没有朕的许可,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 吴皇后此刻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嬷嬷和宫女们将她搀扶起来,往宫门外走去。 朱见深一双细长的双眼缓缓朝下,看着万达正抓住自己龙袍的手。 “我……不,臣……” 万达跟被烫着了似得,立马放开了他放肆的爪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昭德宫的众人也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万侍长,你没事吧?” 朱见深快步走到万贞儿面前,将她扶起,“皇后打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下一刻,万达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表现的很有余裕的万贞儿,此刻柳眉一拧,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勾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虚弱地往朱见深的肩膀靠去。 “万侍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来人啊,传太医!” “臣妾也不知道……刚才与小弟在宫中相谈盛欢,却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闯入。不过,不管臣妾做了什么,皇后娘娘教训妃子都是应该的……臣妾没事。皇上不要生气。”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万达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这变脸的速度,这演技,甩出日后流量小花八条马路不止,川剧变脸不过如此吧! ※※※※※※※※※※※※※※※※※※※※ 史书中记载,吴皇后是因为杖笞了万贞儿,所以被朱见深废黜了皇后之位。从此开启了万贞儿独步后宫的大幕。 我查了一下明史,天顺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朱见深大婚,八月二十二日宣布废后。前后加起来刚好一个月。不管原因如何,对朱见深的行为真的叹为观止。 吴皇后的具体出生日期我没有查到,但是当时朱见深不过才18岁,所以皇后娘娘应该也是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个小朋友等于是刚加入宫斗剧的剧组,就直接被ko出局了,炮灰的一塌糊涂,比甄嬛传里夏冬春的戏份还少的那种。感谢在2021-01-24 10:21:13~2021-01-24 22: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身汪 10瓶;断桥边有残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皇后被废 翌日清晨,万达依然像前几日一样来到北镇抚司衙门上值。 “师父,你看我们这颠锅的水平可有长进?我现在可是一点沙子都不会漏出来了呢。” “我也是,我也是,师父看看我!” 东边伙房外的园子里,三五个壮年汉子正脸对着墙壁,每个人都单手握着一把黑色大铁锅,铁锅里装了半满的沙土,正上上下下不停地颠着。 这几位都是锦衣卫伙房的厨子,小的二十出头,大的都年近五旬了。 不过他们现在都算是万达的入室弟子,正勤勤恳恳地练习之前万达指导的颠锅技巧呢。 “还行吧……注意用腰力,不然手早晚要废了。” 万达坐在院子中央的凉椅上,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昨天下午出了宫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会出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床上看着架子床上的幔帐,万达越想越后悔,为啥自己上辈子为啥不好好读书,不然至少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啊…… 历史上吴皇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的?没有剧透好苦恼。 万贞儿昨天在宫里露的那一手,是真的吓到他了。 万贞儿啊,万贞儿,你到底是忠是奸? 在皇帝姐夫的授意下,他如今已经被绑在了万贞儿的战船上,贴上了万氏一族外戚的标贴。 如果万贞儿真的像是影视作品里演的一样,是个坏女人,那么他到底该如何自处呢…… “千户大人,注意身体,多喝热水。” 正站在凉椅旁,为万达斟茶的年轻人注意到了万达双眼下面青灰色的眼袋,非常“体贴”地说道。 这个校尉姓高名会,就是指挥佥事王喜拨给他的人,原来在邓翔手下办事。山东人,也算万达的半个同乡。 相处了几天,万达看出此人武艺不错,可以以一当十。但是脑子却似乎不怎么好的样子。 根据他目前的观察结果,此人特点是耿直,特长是吃饭,一顿饭至少能干五碗大米饭。 说起来,好歹自己也是个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官职,按理说可以统领千人。 当然了,他是挂名的,不过怎么样也要给他几十人撑场子吧。 好嘛,搞到最后,王喜只给了他这么个玩意…… 最多加上后厨的这些伙头兵——那还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收买来的呢。 听高会这么一说,本来正在颠锅的众人纷纷放下手上的家伙什围了过来,对着万达嘘寒问暖起来。 “没事,我只是夜里没睡好而已,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万达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也别练了,一会儿要准备午膳了,都去厨房忙事吧。” 众人纷纷散去,高会也摸着脑袋,期待地走进伙房,寻摸午饭有啥好吃的了。 在万达的推动下,这段时间北镇抚司膳房的伙食水平大有提高。 其实北镇抚司衙门根本不差菜钱,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各种罕见的香料也是常年都备用。 就是厨子的水平太次。每天中午和晚上开饭前,随便把肉、菜扔到锅里炖一炖,蒸个馒头,煮一锅饭就这么随便对付过去了。 这样做出东西的味道,那是可想而知的。 上值的那些锦衣卫,除了几个穷到不得不吃食堂的,天天在这里含泪啃猪食,其余有点小钱的都出去开小灶了,彻底放弃了这个难得的“单位福利”。 普通力士、校尉都是如此,就更不要说俸禄还算可观的百户、千户、乃至锦衣卫更上头的高层了。 也就昭狱里关押的那些犯人,无处可逃,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成为了膳堂最广大的客户群体和受害者群体。 万达来了之后,一是身体力行指导他们的炒菜做饭技巧,又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个菜谱。 初级改良阶段,基本以炖菜和炒菜为主。他将每个操作步骤都详细写好,调味料的用量精确到“分”和“厘”,只要按部就班,基本不会出错。 他写的这几个菜都是后世中国各大学校和单位出名的食堂菜。 比如红烧排骨、红烧腐乳肉、四喜丸子、地三鲜、木须肉,羊肉大葱包子等。 食材易得,操作简单,指导了几次,很快后厨那些人就上手了。 因为是炎暑天,在午膳和晚膳之间,万达还给大家烧了绿豆汤。 用井水煮了绿豆和薏米仁,封入缸子,放进桶里。然后用绳子吊进厨房外头的水井里。 等到下午最热的时候把缸子从水桶里取出,这时候绿豆汤已经是沁心的凉快了,再浇上甜甜的糖桂花渍,那真是美滋滋到不行。 顶着日头巡街的兄弟们回来,见到这冰凉碧绿的甜汤,不喝个两三碗那绝对不会离开。 前几天中秋节,万达还带人做了各种馅的酥皮月饼,给当晚在衙门里当值的锦衣卫们送去,很是刷了一波好感。 就这几天,来膳堂用餐的锦衣卫同僚的数量那是直线上升。好多人一早点完卯,就好奇地走到这边来,问问万达今天的菜单是什么,有没有什么新菜。 好像他万达不是锦衣卫千户,而是膳堂总厨…… 但也因为如此,万达很快与这些人熟悉了起来。对于万达这个奇怪的皇亲国戚,众人也没有一开始的警觉和排斥了。 “哟,今天吃啥啊?” 说话间,第一批巡城回来的兄弟们已经在他们总旗的带领下摸进了厨房。 邓翔,作为北镇抚司衙门第一个尝过万达做菜手艺的锦衣卫中层管理人员,如今已经是万达的忠实粉丝了。 每天上班最关心的就是中午吃什么,以及晚上吃什么。 “醋溜白菜,干炸黄鱼,焖羊肉,拌胡瓜……干煸土豆,哎,这里没有土豆。那就干煸豆角吧。” 万达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报菜名。 说起来明朝也挺可怜的,万达昨天总算在宫里见到了观赏用的辣椒,能吃不能吃还不得而知。 这时代,就连土豆,玉米这两样基本蔬菜都看不到。可能是还没传入中国吧。万达隐隐约约记得这两个植物是从美洲传播到世界各地的。 要知道土豆可是食堂菜的利器啊,就这么一个玩意就能顶起大半个食堂。 切成丝可以醋溜、切成块可以炖肉,高兴了还能放点牛乳搞个土豆泥……没有土豆,至少影响他一半的厨艺发挥。 万达越想越心酸。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看到万达两只大眼睛下方浓浓的乌青,邓翔关心地问道。 “唔……” “哎,听说了么?东厂那边出事了。” 等了半天不见高会那小子出来招呼,深知自己这个前下属的秉性,邓翔只好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拉过一边的藤椅,靠着万达坐下。 “东厂?东厂怎么了?” “牛公公,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牛玉,被他们自己人下了大狱了。听说是连夜下的东厂监狱,整个东厂现在乱成一锅粥,陛下身边的怀恩太监现在赶去坐镇了。” 东缉事厂衙门在东安门的北面,正好是邓总旗负责巡防的区域,他刚从那边过来,得到了第一手情报。 万达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特务工作只是锦衣卫庞杂的工作责任当中的很小一部分。 平日还有提督五城兵马司巡城防卫,缉拿捕盗,乃至维护市容和疏通北京下水道的指责…… 简直就是集警·察+城·管+环卫局于一体的多功能部门。 怎么说呢……老朱家真是会压榨员工啊。 并且因为京城重地,人员纷杂,这帮人工作起来,九九六是常态。 万一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外国使臣进贡,有时还不得不零零七,并且完全没有加班费这种说法。 既没有五险,更谈不上一金……万达再一次认识到自己被电影里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形象给蒙蔽了,不过都是“都市打工人”罢了。 “据说牛公公他蒙蔽当今皇上和周太后,在当年给还是太子爷的皇上选妃的手,动了手脚……” 他起身,凑到万达耳边,小声说道。 “本来太皇太后和先皇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并非当今的吴皇后,而是王娘娘……嘘,别喊……” 邓翔一把捂住万达已经半张开的嘴。 “皇后娘娘……这怎么可能?” 联想到昨天在昭德宫发生的一幕,万达立下觉得大事不妙。 “今天早上锦衣卫出动了一队兄弟,去了咱们隔壁的左军都督府提人——提的就是吴皇后的父亲,刚升了左军指挥佥事的吴俊。” 邓翔朝北面怒了努嘴,“如今已经下了昭狱了。咱们袁大人使亲自送国丈下去的,现在去宫里复命了。” “国丈都被……” 不是吧? 昨天的宫斗虽然狗血又热闹,但是万达真的没有看出什么阴谋诡计啊!怎么才过了一晚,剧情就加速推进到这个地步了呢? 昨天吴皇后打了姐姐一拐子,今天堂堂国丈就被下了昭狱,连负责选妃和婚事的东厂一把手都被抓了起来。 皇帝姐夫他到底要干什么? ———————————————— 三天之后,一道系着彩线的诏书,被衔在金凤口中,至于午门的龙庭之上。 “朕勉遵先帝与太皇太后之命,简求淑娴,册立皇后。太监牛玉,以一己之私,与人私相授受,退太皇太后原属意之王氏,以吴氏荐于当今两宫太后。 吴氏举止粗鄙,不循礼度,德不配位。焉得母仪天下,共承宗祀?今朕不得已,请命于两宫太后,收其册宝,废其后位,贬为庶民,退居别宫。 太监牛玉,私易先帝与太皇太后旨意,罚往南京孝陵守坟,永世不得入京,以示惩戒。 此谕!” 下诏当日,是天顺八年,八月二十二日。万达上回进宫后的第三天,距离当初轰轰烈烈的帝后成婚大典,才过去了刚好一个月。 短短的一个月而已,这个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就被褫夺了后位,贬为庶民,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到了地下,被驱逐出了紫禁城,圈禁在了皇城西苑内的冷宫之内。 她那些被恩荫的父亲和兄弟们,全部都被发配到了登州充军,女眷则有的被充入教坊司做官妓,或是进入宫内的浣衣局为奴。 一个月前,吴家大宅还是权势熏天的国丈府,如今则被彻底抄没,连卖菜的小贩都不愿走到门边去。 “看……这就是那位万娘娘的弟弟。还是锦衣卫……” “千万不要得罪他,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万家新乐伯府所在的南熏坊,周围都是高官显贵的宅子。万达出门既不骑马,也不乘轿,更不带小厮,每日上值下班都是一个人单独走着来回,路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后院,经常可以看到宅子后门聚集的嚼舌根的下人们。 昨天皇上废后的诏书一出,他回家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们异样的眼光。 新封的皇后一个月被废,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 内廷里很快就传出消息,说吴皇后是因为鞭笞了万娘娘,才遭到了皇上的厌弃。 对于皇上钟情于这位年过三十五的宫女保姆的事实,这些满口孔孟道理的朝臣看来,简直就是荒唐透顶。为了这么一个宫女,就随随便便废黜一国之母,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很快,内廷和前朝的议论里,废后事件就变成了祸国妖妃万贞儿故意激怒年幼天真的吴皇后,在遭到责打后,多次怂恿皇帝,将可怜的皇后娘娘废弃。 “我家现在应该是北京恶势力排行榜第一名了吧……” 万达垂头丧气地走进锦衣卫衙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忆当天在昭德宫里,姐姐露出的那危险算计眼神。万达内心不得不承认,吴氏被废,肯定是有万贞儿在后面推波助澜。 但是说到底,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不是么? 姐姐就算再有本事,写下废后诏书的人也是朱见深啊。 据邓翔所说,吴氏封后是牛玉安排的,而牛玉是先帝时期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的厂公,承受过先帝遗诏。 他在“夺门之变”中投靠了先帝,从此宦途坦荡,就连阁老李贤都敬他三分。在朝廷内外人脉广布,权势惊人。 皇上此举,废掉不讨他喜欢的吴皇后固然是原因之一…… 最重要的,他应该想要收回先帝赐予牛玉的权利,将自己信任的人顶替到东厂厂公这个位置吧…… 想明白了这点,万达抬起头,看着北京城上万里无云的天空,闻着空气中淡淡飘来的桂花香味,不由得摇了摇脑袋。 这京城的水实在太深了,说是皇亲国戚,结果还不是被人算计。 吴皇后全家被算计,他又何尝不在朱见深的算计之内? 万达不介意成为皇上的旗子,却又不想做一把杀人的刀。 但是,这又由得他选择么? 回头想想,还是在霸州城的日子好啊…… 每天操心的只有柴米油盐,看得都是烟火气十足的百姓人生。 ————————————————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万达甩了甩因为揉面有些酸痛的胳膊,垂头丧气地从偏厅走过,只听到那里头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好兄弟,你可回来了!一会儿一定要去膳房好好吃一顿,现在咱们膳房伙食可好了!” 认出是高会的说话声,万达不由得多听了一耳朵。 好么,他这是给谁安利食堂伙食呢? “广西那个地方,瘴气十足,又有虎豹横行。你去了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害的我们一直担心。” 这是邓翔在说话。 “主要是涉及军务,有所不便……” 里面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还挺好听的。 万达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扒着门框,将脑袋慢慢凑了过去。 “哪里来的小贼?” 下一刻,他就感觉后领被人一下子提溜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扯进了偏厅里。 ※※※※※※※※※※※※※※※※※※※※ 小攻来了!小攻终于来了! 感谢在2021-01-24 22:03:09~2021-01-25 16: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睡觉的早起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命运邂逅 “你是什么人,新来的厨子么?” 男人一手扯着万达的衣领,一边低下头不客气地问道,“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干什么?不知道卫所的规矩么?” 他看万达面庞青涩,身量单薄,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又在卫所制服外围着个围兜,上面一片粉尘,就以为他是新来的帮佣的厨子。 “哎哎,杨千户,快放下!他可不是厨子啊。” 高会这个呆子还在傻笑,邓翔急忙上前将万达“解救”了下来。 “万千户,没事吧?没伤着吧?” 邓翔拉着万达转了一圈,这才松了口气,“杨千户,这可是我们的上司,万达万千户!” 虽然没实权,但是好歹官职都在他和杨休羡之上,说是上司也不为过。 “杨千户?” “万千户?” 万达一手扶着快要掉落的厨师帽,一手摸着被勒疼了的喉咙,缓缓转过身子。 迎面就看了正同样满脸好奇望向他的杨休羡。 那真是——天雷勾动地火,又好比西门遇上金莲。 就好比,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呸!呸!呸! 没有的事儿! 此刻,在万达眼里,这个足足高了自己一个脑袋不止的家伙,正傲慢地用三分寒凉,三分讥笑,三分漫不经心,还有一分白眼的“霸总”表情从上而下瞥着自己。 虽然他长得相貌堂堂,飞鬓入云,星眉剑目,但是万达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的凉薄和高傲—— 妈的,这个人是怎么长的,怎么我想要的优点他都有。 万达绝对不承认,自己是羡慕他拥有的高大身材,健硕体魄和迷人脸庞,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简直比电影明星还要潇洒,简直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他死都不会承认的! 绝不! 至于杨休羡眼里,这个腰间裹着围兜,头上歪带一块软趴趴布帽,眼睛大大,鼻子翘翘的小少年,活脱脱一副富家公子哥儿跟班小厮的可爱模样。 哪里像是一个堂堂锦衣卫千户的样子…… 他十六岁进入锦衣卫,从校尉做起。到如今二十六岁了,十年里立下无数功劳,拼的满身伤痕,不过才博了一个“试千户”的名头。 这“千户”和“试千户”,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是品级和俸禄却是有天地之差。 这小孩子,怎么就……他凭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不说一句话,但是站在旁边的邓翔,却明显闻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杨千户今天刚回京报到,还不知道吧。” 他插到两人的中间,阻断了这两人互相刺探来刺探去的视线。 “这位,是新上任的锦衣卫千户,万达万大人。” “万?” 在万达到来之前,这几个人正在讨论近日里宫内发生的那件废后大事。 “对,她就是宫里那位娘娘的弟弟,你可千万别得罪他!” 邓翔快速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杨休羡英俊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邓翔转过身,又对着万达陪笑道,“万千户,这位是锦衣卫试千户,杨休羡杨大人。大家第一次见面,可能有所误会,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哦。” “啊……‘试’千户啊……” 万达干咳了一声,捏了捏到现在还疼着的喉咙,齿缝里蹦出了一句,“那真是年少有为啊!” 锦衣卫衙门里多的是四五十岁还没挣出个“总旗”、“百户”的老人,眼前这位二十岁出头就是“试千户”了,这不是“年少有为”是什么? 不过这句话从他一个十六岁就当了千户的人嘴里说出来,那味道就完全两样了。 邓翔分明看到杨休羡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位毕竟是在锦衣卫衙门里混了十多年的人物了,又在广西历练了一年,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颇有城府。 听说他是宫里那位万娘娘的关系,就意识到这位是“恩功寄禄”的千户,地位虽高,却不挂实职。 杨休羡后退半步,对着万达躬身抱拳,“锦衣卫北镇抚司试千户杨休羡,拜见长官大人。属下不知是大人驾临,有所得罪,望大人见谅。” 他身材挺拔,眼神坚定,这套行礼的动作做得可谓是行云流水,好看得可以作为銮仪司标准依仗动作。 “唔……见谅,见谅……” 万达本来就是个好好先生的性格,见到人家都这样谦卑了,也不好再说这什么,讪讪地接受了他的赔罪。 当然了,主要原因是万达他是个颜狗,日常三观跟着五官走。 这么漂亮的小哥哥都主动求和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没错,万达,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只对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和小叔叔们情有独钟。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基佬。 他之所以每天乐呵呵地跑来北镇抚司上值,除了这里厨房够大,食材够多,可以让他由着性子发挥之外。 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里,每天都可以看到身着华丽飞鱼服,配着绣春刀的各种年龄段猛-男,简直是“制服控”的天堂! 可怜的万达,上辈子刚毕业十八岁就挂了,到死都没交过一个男朋友。 这辈子稀里糊涂,从霸州混到京城,更是不曾有什么机会动动“龙阳之兴”,现在也就只能看着同事过过眼瘾罢了。 总之,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多,他还是个纯情的处-男呢。 纯情的童男子看着眼前这位大明美男子抱拳而笑的模样,突然觉得空气有些稀薄,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就是来通知你,今天中午吃饺子。你早点来,不然被人抢光了我可帮不了你。” 万达突然想起厨房里揉了一半的面团,对着邓翔说道。 “吃饺子?” 站在一边当了很久壁草的高会听到“饺子”两个字,瞬间来了精神。 “你力气大,给我去厨房揉面去。” “没问题!” 听到吃饺子,木讷的高会难得眉开眼笑。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杨休羡转过头,对着邓翔笑道,“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 “大人,这是今天膳堂准备的饺子。有猪肉大葱馅的,还有羊肉馅的。这是蒜,还有醋。” 袁彬使坐在书桌后,看着他的贴身侍卫钱博,眉开眼笑地端着好大一个托盘进门。 跟在钱博后面的,是他多年的老搭档,都指挥佥事王喜。 “没想到有一天在衙门膳堂里还能吃到饺子呢。这都是托万千户的福啊。” 王喜不客气地坐在了房间中央的小桌旁,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饺子,往嘴里送去。 “唔,味道不错!馅儿拌得好,皮子也有韧劲。” “这面皮是高会揉的,就他那手劲,能不韧么?” 袁彬也坐了过来,一口一个饺子。 “万千户手艺不错啊……” “大人是没看到啊,今天膳堂外面那群小伙子,为了这些饺子都要打起来了。巡街回来晚的兄弟,连饺子汤都喝不到。” 钱博笑道,“我在北镇抚司衙门那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膳堂那么热闹。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吧,最近后厨的手艺长进多了。做出来的菜,味道不比外头的饭馆差到哪里去。” 钱博在衙门里和邓翔最为交好,已经和他在膳堂里吃了好几顿了。 其中还有一次是万千户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道抓炒里脊肉。这菜非常考验火候,目前整个伙房里除了他没人做得来。 那味道让钱博念叨了好几天,要不是万达是万娘娘的弟弟,自己名义上的上司,钱博真想天天押着他给自己做饭。 最近乐于在衙门膳堂里用餐的同僚逐渐变多,用餐高峰时间段甚至出现了需要排队的情况。 刚才钱博去给袁大人取饺子的时候,听万千户说,等天气再凉一些,他们膳堂还会推出新的菜单。 羊肉羹啦,酱烧肉啦,蘑菇炖鸡,酸菜排骨汤…… 呲溜,真是听着都让人流口水。 说起来,虽然那些京中高官人家对万娘娘的家人是又敬又怕,连带看到万达都会低头避走。 但是锦衣卫衙门里的兄弟们,却没有因为吴皇后被废的事情而对万达有所疏远。 反正在那些所谓“清流”、“言官”的眼里,他们锦衣卫还有东厂,都是无恶不作,戕害百姓,残害朝臣,坏的流脓,根本不差后宫争斗这一条罪名了。 “听说广怀回来了,他用过午饭了么?” 袁彬放下筷子问道。 “是,属下在膳堂大厅里,看到杨千户和邓总旗,还有一干弟兄们正在吃饺子。” 钱博一边给上司剥蒜一边答道。 “让他吃完饭过来一趟……” 袁彬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动着。 钱博领命出去。 “大人,您是想要让广怀去接近万千户么?” 王喜拿起剥了一半的蒜瓣,轻轻吹开雪白的蒜皮。 “听说陛下有意让怀恩太监和覃昌太监中的一人接任东厂厂督之位。最迟这几天,就要认命新的司礼监掌印了。” 袁彬突然说道。 “牛玉已经启程,前往南京种菜。东厂……彻底改天换日了。” 东厂、锦衣卫,多年来互相合作,又互相牵掣,作为皇帝的鹰犬,如臂所指。这两个衙门,经常互相倾轧,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与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组成的三法司不同。锦衣卫和东厂抓人,不需要确实证据,“皇权特许”、“风闻即可”,几乎凌驾在法律之上。 牛玉和袁彬一样,都是英宗朝的老臣。 如今新帝继位不到一年,年号依然还延续着大行皇帝的“天顺”,要到明年元月开始才会换成新的年号。 但是年轻的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的权柄收回,换上自己的心腹了。 “万千户,要怎么对他才好呢?轻不得重不得,要恭敬,又不能刻意……最关键的是——他是陛下和娘娘在宫外的眼睛。” 袁彬起身,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个正朝着院子里走进来的英俊青年。 这个年轻人,是他悉心培养了多年的接-班人。 身家清白,沉稳可靠,老实持重。 最关键的是,虽然身在这样一个大染缸之中,十多年来手上不知道过了多少条人命,却难得保持了一颗赤诚的良心。 他袁彬可以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但是这个年轻人,必须走到更高的地方去。 “我们要让陛下的眼睛,看到他。并且,把他带到陛下面前。” 袁彬,已故皇帝朱祁镇最信任的男人。 在被俘虏到草原的那一年里,他曾用自己的体温来为英宗温暖手脚。背着英宗迎着风沙迈步前进。 这个为了大明帝国,为了先皇奉献了一生,如今已经迈入知天命年纪的老人,能够为如今的大明皇帝做的事情——就是将他尽心培养了十多年的优秀青年,扶持到他应该到达的位置上去,继续守护这个庞大又脆弱的帝国。 ———————————————— “我们后面有个尾巴。” 刚出锦衣卫衙门没多久,走在万达身边的高会突然说道。 “我知道。” 脚步声太明显了,哪怕万达的身手只能称得上是半吊子,也听出了来。 “他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万达肯定地说道。 “要抓出来打一顿么?” 高会憨直地问道。 “那你恐怕打不过他。” 抬头看着高会不服气的表情,万达对他挥了挥手,“回去吧,明天我休沐,你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高会从不违抗上命,听到万达这么说,转身就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万达站在原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点地走到他的身侧。 “杨千户,找我什么事儿啊?我已经下值了哦。有事明天请早……哎,我明天刚好是休沐,有事儿过两天再说吧。” 侧过脑袋,万达对着正低头看着他头顶的杨休羡说道。 “叫‘杨千户’太生疏了,不如叫我的字‘广怀’吧。” 杨休羡大大方方地说道,好像刚在一路尾随的人不是他似得。 “万大人的字是什么?互相用表字称呼,不是显得亲切么?” 说着,他一只手还搭上了万达瘦弱的肩膀上。 “我和你很熟么?” 万达拧着眉毛看着肩膀上的手掌。 妈的,怎么好看的人连手指都长得那么好看,放在六百年后可以去当手模了! “而且我还没有弱冠呢,还没有字。” “那真是可惜了。” 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从锦衣卫衙门出来往南熏坊走,一路都是热闹的大街通衢。前些日子才过了中秋节,路边树上和店家挂的灯笼很多都没有取下,在一片灯火中,杨休羡的眉眼被趁得越发英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面仿佛有星星。 看得万达有些发晕。 灯下看美人,果然是越看越动人。 “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的。” 他面上一红,故作凶悍地大声说道。 “我刚从广西回来,袁大人放了我几天的假。刚好听说万大人明日休沐……想约万大人一起逛逛,让下属尽尽地主之谊。” 说着,杨休羡低下头,用非常真诚的表情望着他,“还是说大人没有空呢?” “……有空!非常有空!” 看着这张完全长在自己审美上的脸说出这话,万达的脑子当时就宕机了。 逛就逛,光天化日的,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那明天一早,我就在伯府门口等大人了。属下告辞。” 杨休羡说完,对着万达又行了一个潇洒漂亮的抱拳礼,接着转过身,消失在了街角阑珊的灯火中。 “我去……” 万达愣了半天,直到被路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刚认识一天的大美男约我明天出去玩?天下还有此等好事? 万达捂住脸,激动地想要表演当街鸡叫。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美人计”我好喜欢! ※※※※※※※※※※※※※※※※※※※※ 大家不要激动,小万才十六岁,根据jj的规定,还有两年才能谈恋爱!感谢在2021-01-25 16:30:44~2021-01-26 17:1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至喝奶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834117 3瓶;杨动动、lmrabb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茅厕诈骗 上 “好吃!不愧是京城里做鱼做的最好的一家酒楼,这家‘临水居’的黄河鲤鱼堪称一绝。” 吃饱喝足,万达抹了抹嘴巴,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要和本地人一起出来吃饭,才能吃到最正宗的当地菜。” 他今天没有穿锦衣卫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套最近在京内衙内圈子里,颇为流行的粉色道袍,趁得更是皮肤赛雪,唇红齿白。 杨休羡端起酒杯,心想果然人靠衣装。 现在不像个小厮后厨了,阳光下眯起眼睛的模样,活脱脱是只餍足的大猫咪。 杨休羡喜欢猫咪,杨宅里都是他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猫。黑的白的,虎皮的三花的,各个养的膘肥体壮。 只是他离京一年多,昨日回家,那些小祖宗居然一个都不认识他了,见到杨休羡这个“陌生人”,要么缩到角落里,要么躲在管家的身后,让他失落了好久。 撸不到猫的杨千户看到万达脑袋上那一撮没有束好,翘得高高的呆毛,控制不住摸了上去…… “唔?” 正揉着肚子的万达一时不察,被他撸了这正着。 “啊……属下看到大人的头发没有束好,帮大人整理一下。” 他满脸淡定地回道。 “我是不怎么会梳头。平日上值的时候带着帽子所以看不出来……真的很乱么?” 万达摸了摸脑袋,果然摸到了一簇旁逸斜出的头发。他胡乱地扒拉了两把,最后彻底放弃,“算了算了。” “万大人家中没有梳头的丫头么?” 杨休羡问道。 “家里是买了丫头,不过都是伺候我爹和我大哥大嫂的,我不用人伺候。” 万达说道。 身为一个现代人,一个朴实的打工人,他实在没有这种资本家习性。 虽然已经住进了大宅毫屋,如今家里也有了管家、家丁和丫头婆子,但是万达依然本性不改。生活一应起居,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即便有大嫂和婆子们主理厨房,但是他有空还是会为全家人准备饭菜。 要说唯一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在家不用自己洗碗和烧水了吧。 “万大人生活朴素,下官佩服。” 杨休羡衷心地说道。 虽然他也自认为过的还算简朴,家中同样没有女眷和丫鬟。不过杨家家境不错,管家小厮一应俱全,杨休羡从小也是被人伺候到大的。 “害!我这是‘劳碌命’,不会享受罢了。” 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万达嘿嘿笑了一声转过头。 此刻,一阵喧哗声从楼下的大街传来,万达扶着围栏往下探去,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酒店下面的茶摊上,其中两个人男人正在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 ———————————————— “你分明贪了我的银子,居然还不承认?大家伙,都来评评理,这家伙贪了我四十两银子不承认!” 茶摊上,一个脸庞消瘦,细眉小眼的中年男人正抓着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胳膊肘,大声叫道,“你别走!快把银子交出来!” 被他抓住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满脸气愤,不停地扯着被瘦小男人拉住的衣袖,“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我明明是做好事,你居然讹诈我?” “谁讹诈你了?是你贪了我的银子!” “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万达和杨休羡钻入人群的时候,就看到那小伙子一拳揍在瘦小男人的脸上,后者捂着眼睛倒下,哎呦了两声之后,居然没有声息了。 “不好了!打死人了!” “快去找五城兵马司的军爷!” 围观看热闹的老少爷们此刻也慌乱了起来,有的拉住那青年防止他逃脱,还有的准备跑去去报官。 “不用报官,没大事儿。” 杨休羡一把拉住那人,然后走到瘦弱男子的身边蹲下。 “这人都被打的躺在地上了,怎么说没大事呢?年轻人真是不知轻重!” 因为万达和杨休羡今天都是便服出行,万达道袍打扮,杨休羡则是一身青莲色的直身,所以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官身。 杨休羡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男子身上某处按了一下。 下一刻,本来躺在地上歪头装死的家伙,诈尸似得直起身,“哎呦哎呦”地乱叫起来。 “疼!疼死我了!” “我就说没事吧。” 杨休羡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走到满脸看好戏的万达身侧。 “这人刚才只是一口气闷住了,我给他揉一下,气顺了就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 看到瘦弱的男子没事,叫起来的样子还挺精神的,打人的年轻人总算松了口气。 “说说吧,怎么回事?” 杨休羡拉着万达在茶摊上找了个座位坐下,抬了抬下巴,对着年轻人问道。 他做了多年的锦衣卫,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架势。加上刚才露的那一手,让在场的人不由得信服。 “两位公子,刚才我在‘临水居’的茅厕解手,看到柱子上挂着一个包袱。” 年轻人舔了舔嘴唇,整理了一下后开始缓缓说道。 这个年轻人叫做阿力,是附近生药店的伙计,路过酒楼的时候内急,就进去解了个手。 临出门的时候,看到茅厕的柱子上,被人挂着一个绿色粗布包袱。 四下张望,却不瞧见一个人。于是他就将包袱取了下来,打开后看到里面足足有十两雪花银。 刚走到茅厕门口,迎头就撞到了匆匆进门的这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姓候。 姓侯的当时就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包袱,是他刚才接手的时候不小心落在茅厕里的。 这阿力也是个实在人,以为姓侯的是失主,直接把包袱给了他,转身就想要离开。 谁知道这个姓侯的却几步赶了上来,说这包袱里明明应该有五十两白银,怎么现在只剩下十两了,吵着要阿力把剩下的钱全部交出来。 阿力说他拾到这个包袱的时候,里头就只有十两,哪里来的多余银子。 于是两个人就你拉着我,我扯着你,一路从茅厕打到了茶摊口,引得众人围观。 最后小伙子没忍住,动了手。 “你说你丢了五十两银子?” 万达听得津津有味,将那两錠银子拿在手里,上下垫了垫,然后灿烂地笑了笑。 “是!我丢的是五十两。” 姓侯的看万达穿的体面,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公子。又看到杨休羡也穿的不错,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于是刚才对着阿力的嚣张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对二人恭敬地说道。 杨休羡看万达明显想要出头,也想看看他怎么解决这事儿。 干脆叫茶摊的博士送上茶水,端起被杯子喝茶。 “你捡到的是十两银子,你丢的是五十两……这说明什么?” 他挑着眉毛,指了指阿力,又指了指姓侯的。 “说明他贪了……” “说明这根本不是你丢的包袱啊!” 万达一锤定音地说道,“你也丢了包袱?快去别处找找吧,去晚了可能就找不到了。” 此言一出,四下沉默。 “噗……” 饶是杨休羡见多识广,也想不到万达会说这种话。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你,你……你这个小子,满口胡言乱语!” 中年男子料想不到这个公子哥人模人样的,说出来的话确实那么气人。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呢!你自己丢了银子,就觉得满大街的银子都是你的不成?” 万达大眼一转,指着被裹在包袱皮里的两錠白银,用很是无赖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银子?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么?” 它要是答应了,那这就是从《西游记》里穿越过来的银子。那我万星海就是穿越进了古典魔幻小说世界了。 “哈哈哈……” 被诬陷贪了银子的阿力反应了过来,合掌大笑起来。 这个瘦猴之前仗着自己牙尖嘴利,欺负他口笨舌拙,明明他是拾金不昧,硬要诬陷他。 如今来了一个更加伶牙俐齿的小公子,瘦猴就只能吃瘪了。 围观的众人也哈哈大笑,就连“临水居”上面的客官们也探出脑袋,拍手叫好。 “小公子!说得好!” “客气,客气。” 万达抬起头,对上面抱了抱拳。 嘿,眼尖地发现这楼上还有个抱着笛子的帅哥呢。 “颜狗”万达不由得多瞧了眼。 “你!你不要胡闹。啊……我是看出来了,你们几个是一伙的吧!” 姓候的看到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对着万达喝道,“这就是我的银子!是我做生意的钱。” “你做什么生意的?如何需要这般大的整银?” 万达抬起下巴,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故作邪魅一笑,“我看你这一身粗布衣衫,也不像是个掌柜的模样。难道你是哪家铺子的账房?你说出店名,把你家掌柜叫来对质!” 别看武侠剧里,那些大侠们在酒馆里随便点几个菜,就把一锭白银拍在桌上,不把银子当钱花。 五十两在天顺年间的大明朝可不是小数目,若是按照米价,折合后世的货币,一两白银相当于大约七百五十元——五十两那就是三万七千五百元人民币! 谁没事会背着将近四万块钱满大街走?六百年后没这样的傻子,六百年前更是少有。 在这个时代,购物使用铜板和碎银子才是主流。 一般来说只有官府收税后,才会将碎银融成整块银子上交库房。当然,也有商贾会在外出行商时为了方便携带整块银子——但人家一般都有保镖护卫随身保护的好么? 万达之前在霸州的临清酒楼打工,一个月的月俸才一钱而已。太平日子里,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口过上吃穿不愁的一年了。 “是啊,我看你也不是富贵人,怎么来的那么多银子?不会是偷的吧?” 杨休羡笑着火上浇油。 “肯定是偷的!” “看他贼眉鼠眼的,果然是个贼!” 周围的人群被他鼓动了起来,开始对老侯的长相进行人身攻击。 “不是偷的,不是偷的,是我的钱……我,我是卖了自家的祖宅才攒了这些银子。今天是准备进城看铺面的。” 姓候的慌张地摇头,小眼珠一转,大起胆子说道,“这是我的全部身家,卖了一间房,两块地才得来的银子。买主把银子交割给我的时候,就是整银。” “卖了房子?那更好了,我听你口音也是本地人,既然你说还有田地,那卖的应该是城郊的地块。前头就是应天府衙门,所有的地契买卖、租约在衙门里都有存底。我们这就进去问问,看有没有你卖房的记录。” 万达一下上前,拉住了他的领子,“走!现在就走!到了官府里,一查就清楚了!” “不不不,去不得,去不得!” 老蒋双手不住摇摆,求饶道,“小爷爷,小外公,我认错了。这不是我的包袱,里头也不是我的银子。小人眼拙,求爷爷们放过。” 说着,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万达和阿力不住磕头。 “我承认,我刚才肚子疼,想要上茅房。谁知在茅房外头看到这小哥捡了一个包袱,周围又没有其他的什么人,就一时起了歹意……我该死,我该死……” “好啊,原来真不是他的钱!” “他是来讹钱的!要不是这个小公子出来仗义执言,那个年轻人就被他讹住了!” “送官!把他送官!” 围观的众人听了,各个义愤填膺,几个年轻人把老蒋从地上拉了起来,准备按照这个时代抓到贼的通常做法操作一遍——先打一顿,再送官府。 万达对于这种戏码非常喜闻乐见,松了手退到杨休羡身边坐下,笑得摇头晃脑。 “喝茶?” 杨休羡看他脑袋上那两根不听话的毛发,被摇的越发支棱起来,忍下自己想要伸手摸一把的冲动,给他倒了杯茶。 万达乐呵呵地接过,伴着姓候的惨叫声,觉得这淡而无味的茶水都咂摸出点香味了呢。 就在姓候的被人打的满地打滚的时候,收到消息的北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众人将姓候的拉到一个队长打扮的军官面前,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起了案情。 这本就不是个大案子,既然事情已经被捋明白了,阿力本人也没有什么损失,队长收缴了银子就准备把人带走收队。 万达常年在霸州衙门里混,清楚通常这种地痞无赖闹事,拉到衙门里打一顿教训一下也就结束了。 他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消化的差不多了,可以拉着杨休羡去吃下一个馆子了。 这人今天一早和自己在坊门接头的时候,可以是亲口答应他的,要带他吃遍北京城所有著名的酒楼饭店。 刚才这才是第一顿呢。 “等一下。” 就在巡城小队长带着姓候的准备离开的时候,杨休羡站了起来,叫住了他们。 ※※※※※※※※※※※※※※※※※※※※ 这是小万大人的第一个案子哦~~ 因为本人不是北京人,只是去旅游过几次而已,对于当地的描写难免有些错漏,请大家见谅~~感谢在2021-01-26 17:11:59~2021-01-27 17:2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兔兔兔兔秃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自己 48瓶;杨动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茅厕诈骗 下 杨休羡叫住了他们。 本来准备散开离去的围观百姓们也纷纷回头。 “别碍事……哎,这不是杨千户么?” 因为杨休羡和万达刚才一直坐在茶摊上,吃瓜百姓们都挡在他们前面,所以郭队长就没发现他们。 如今杨休羡走到了那队长身后,他立即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急忙上前行礼。 “杨千户,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的京,都不叫属下知道。” “兵马司”的名号听着阔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明的军区部队呢。其实只是负责京城盗贼缉捕,羁押案犯的底层公务人员,直属于巡城御史。 但即便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官,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官儿,别说杨休羡和万达这样的千户,就连邓翔这样的总旗都可以将他们老大指挥的团团转。 这位郭队长连个品级都没有,之前在杨休羡手下办过几个案子,此刻是来套近乎了。 “昨天刚回京,袁大人放了我几天的假,本想着等兄弟们下值就来找你喝酒。” 杨休羡客气地答道。 他看到郭队长正好奇地看着他身边的万达,于是大方地介绍道,“这是北镇抚司新来的杨千户,今天休沐,和我一同出游。” “乖乖!这两个人居然是‘锦衣卫’的官爷!” 围观人群听到这两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居然是恶名昭彰的锦衣卫,纷纷吓得倒退了半步。 至于那个姓候的诈骗犯,已经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了。 满京城的人,得罪谁不好,得罪了锦衣卫爷爷,还是北镇抚司的两位千户……完了完了,这不是打一顿交点赎金就能完事的了。 “原来是……见过万千户。” 郭队长连忙对着万达行礼,后面跟着的五个大兵也齐齐点头抱拳。 开玩笑了,万达万千户,整个京城哪个衙门没听说过啊? 他姐姐可是刚挑唆皇上废了吴皇后的牛逼人物,权势熏天啊! 不但权势熏天,香味也熏天呢…… 郭队长吸了吸鼻子。 这锦衣卫衙门的后厨房,就对着他们兵马司的校场。 每天他们在校场操练的时候,就能够闻到从隔壁膳房飘过来的阵阵香味。 有时候他们在巡街的时候遇到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想要讨好上官,请吃个饭什么的。结果人家直接摆摆手,说外头吃的怎么比得上自家膳堂。关键是在膳堂吃饭不花钱。 尤其是昨天吃饭时间,听着隔壁人潮涌动,他爬上墙头往下一看——好家伙,几百个小伙子为了吃饺子差点都要打起来了。 要说这北镇抚司衙门的膳堂,原先也不比他们五城兵马司好到哪里去。这位万千户万大人来了之后,在他的推动下,北镇抚司膳堂变成了名动整个京城公务部门的福利单位了。 其名气直逼北镇抚司另外一个特产——诏狱。 郭队长小心地打量起眼前这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杨大人莫非觉得这个案情还有什么疑点?要不,属下把这个给您送到北镇抚司衙门去?” 现在正好是饭点,让我也去兄弟单位蹭蹭食堂呗。 郭队长想得真美。 姓候的听到要被送进北镇抚司衙门,那已经不是发抖了,简直就是要尿了。 锦衣卫衙门的大狱,他要是真的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么? “这倒不必。” 杨休羡摇头,从郭队长身后小兵的手里重新拿过那两錠银子,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寒光一闪,划向其中的一锭银子。 银锭表面被割破,露出里头灰色的内里。 “是假的?” 万达瞪大眼睛说道,“难怪刚才垫在手里觉得分量有些不对,里面是注了铅的。” “好哇,本来以为你只是临时起意诈骗老实人,居然还敢制造假银锭!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嘛!” 郭队长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不不,这不是我造的,这种杀头的罪名,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姓候的男人跪在地上,捣头如蒜。 “我招了。我不是临时起义去讹诈他的,这个包袱还有里面的银子是我故意挂在茅厕里的。” 贼眉鼠眼的男人哭起来,泗涕横流的模样简直丑的不堪入目。 “这两锭银子是我从城南‘癞子头’手里花了一钱银子买的。他说教我一个赚钱的‘巧宗’,让我故意挂在酒店的茅厕里,用小鱼骗大鱼上钩。谁知道头一回下手就遇到了两位锦衣卫老爷……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干,我发誓!” “城南这里确实有个叫做‘癞子头’的地痞,带着一批闲汉。平日里打架斗殴,收保护费。” 郭队长提起这个人,也很是头痛,“此人进进出出兵马司衙门和顺天府府衙,也不知道多少回了。” “对对对,这位官爷说的我,我也受害者,我是被‘癞子头’给骗了呀。” 姓侯的急忙叫冤,“一时被小鬼迷住了心窍,还好有两位青天老爷在,小人才能及时回头。” 万达听他这么说,简直气笑。 好家伙,这位真能打蛇上棍,这会子装起可怜来了。 “即便如此,明知道是假银子还要买下骗人,除了杖三十板子外,还应当栲枷三日,以示警戒。”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万达回头,便看到一个大约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脸稚气,青衣书生打扮,头戴浩然巾的人从“临水居”走到了茶摊前。 他穿着一身青色布衣,脚踏素履和万达差不多高,手上拿着一把纸扇。一双凤目和两条眉毛生的尤其漂亮,带着一股夹杂着学生朝气的蓬勃英姿,冲淡了面容上的几分女气。 “你是什么人啊?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你说打板子就打板子,你说栲枷就栲枷?你是顺天府尹?” 郭队长看他嘴上无毛,很是不在意地说道。 “在下是国子监的贡生邱子晋,目前正在刑部衙门历事,辅助主事大人执掌刑名。” 小书生抬起下巴,不卑不亢地说道。 听他道明了身份,郭队长不由得叫苦连连。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又是锦衣卫又是国子监监生,天仙扎堆下凡么? 别看这小子是个小书生,但是能搬出“国子监贡生”的名头,就证明他不是白丁,至少有秀才身份。 虽然有句俗语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事实上秀才进了衙门都不用下跪,可以直接面秉官员,也不用上刑,更是免于徭役,就不要说对上他这样的大头兵了。 洪武帝朱元璋规定,国子监的学生除了读书,还要到各大衙门“历事”,说白了就是“实习”。这个小秀才年纪轻轻,居然能在刑部历事,可见是个厉害角色。 “是,是,小的明白了,这就带人回顺天府衙门上栲枷。” 郭队长满脸苦笑,将姓候的用铁链拷上,冲着万达和杨休羡两人拱了拱手,才带队离开。 “杨千户,国子监学生的名头那么厉害么?” 看着郭队长吃瘪的背影,万达拉了拉杨休羡的袖子,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问道。 “国子监的监生分为‘贡监生’、‘例监生’和‘举监生’。其中‘贡监生’是各州府县选送上来的秀才,那都是各地学生里的佼佼者,都是读书的种子。” 杨休羡低头看了看白净的小耳朵,稍稍弓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每次科考,贡生里金榜题名的都不在少数,他们在国子监里地位最高。” “原来是个‘学霸’……” 万达咋舌。 他上辈子念书就不咋地,这辈子更是不求上进,至今写繁体字还会缺胳膊少腿的,看到这种会念书的人最是发憷。 “走吧走吧,我们去别处逛。” 万达拉了拉杨休羡的袖子,示意他可以闪人了。 “你们两个是锦衣卫?” 万达不想和这秀才多说话,不过明显这个叫做邱子晋的学霸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上前两步,走到万达和杨休羡两人面前,用清脆的声音问道,“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么?” 哇!居然敢这样和锦衣卫大爷说话。 壮士! 周围的群众纷纷对这个漂亮书生投来钦佩的目光。 “是啊,这位秀才可有什么指教?” 万达本来想着快点走人,此刻却被这学生的态度勾起了兴趣,斜着脑袋问道。 “我听说你们衙门伙食不错,是真的么?” 蛤? 你拦着我们两个不走,就是为了问北镇抚司食堂的伙食好不好? 万达嘴角一抽,摸了摸鼻子。 “还行吧……” “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们对不对?” 小书生握着纸扇,对着他们两个一本正经地说道,“能带我去你们衙门的膳堂尝一尝么?” 万达、杨休羡:(言)?啥? ———————————————— 很遗憾,因为万达两人当日都不上值,而且实在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非要带一个外人进锦衣卫衙门吃饭的理由,当下就“委婉”地拒绝了这个叫做邱子晋小朋友的要求。 这个小朋友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在被拒绝之后,只是沮丧了几秒钟。 然后眼珠一转,说了一句让万达胆战心惊的话。 “没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接着朝二人拱拱手,转身潇洒地离开,留下当街懵逼的二人。 想啥办法啊?想办法混进锦衣卫食堂吃饭么? 你们学霸的脑回路都是这么奇特的么? 三天之后,正在院子里绞尽脑汁写新菜单的万达,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了。 “万大人,这是我的远房表弟,是国子监这一期的‘廪生’——邱子晋!子晋,这位是万千户万大人,快来行礼。” 只见一脸自豪的邓翔邓总旗,搂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啊!我家往上数三代,几百号同族兄弟里,才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如今在刑部衙门历事,厉害不厉害?” 邓翔用力地拍了拍他身边的这位书生的肩膀,后者被他拍干咳了一声,不过依然还是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对着后厨的众人拱了拱手。 “在下邱子晋,是国子监的监生。万千户好,各位锦衣卫大哥好。” “啪嗒”一声,万达手里的毛笔掉在了桌上,在纸上点出好大一块墨渍。 这小子还真的混进锦衣卫衙门来了? ※※※※※※※※※※※※※※※※※※※※ 副cp之一来了!! 贡监生:各地各县和书院推举到国子监的学霸。 例监生:花钱进入国子监的有钱人二代。 举监生:已经参加过科举,对成绩不满意,进入国子监重读的重考生 廪生:国子监考试前几名的超级学霸,可以享受朝廷发的禄米感谢在2021-01-27 17:20:23~2021-01-28 18: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87苏寒、人人都爱小仙菇 10瓶;琑:逍遥公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条人命 “哈哈哈哈,那贡生真的是邓总旗的远房亲戚么?不会是冒认的吧?” “是真的。非但如此,最近还隔三差五地借着办案的名义来混吃混喝呢。” 万达无奈地说道。 锦衣卫衙门虽然可以抓人审问,但是之后还是要发到“三法司”的刑部来做最终的审问、量刑、定罪。 当然了,在明朝后期,锦衣卫最嚣张的那几年里,从逮捕到处决,锦衣卫都一手包办,完全不经由“三法司”了。甚至连抓人必须的“驾帖”都可以被忽略。 不过不管是现在的朱见深,还是之前的英宗皇帝朱祁镇,都尚未将锦衣卫的权利无限拔高到这个程度。 算起来刑部也算是锦衣卫的兄弟单位了,相互之间经常有公文需要传达,有时候锦衣卫也会请刑部的官员前来一同审案。 结果这个邱子晋就仗着这一点,加上他和邓翔远开八百里的亲戚关系,混入了吃食堂菜的大家庭。 因为邓翔和万达关系比旁人都要好些,万达碍着他表哥的面子,还不得不给他多留一份饭菜。 “当初不曾知道万大人会亲自莅临北镇抚司,大大提高膳堂伙食水平。听说京城各大衙门里,刑部厨子的水平最高,所以就选了去刑部衙门历事……哎,真是可惜……” 从高会手里抢到最后一块冰糖红烧肉的邱子晋无不遗憾地说道。 别的监生选择历事衙门,都是为了今后的仕途铺路。 这位大学霸倒好,是根据衙门食堂水平来选择进哪个衙门的。 听得万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转身吩咐厨子再多炒两个菜,安慰安慰正在生闷气的高会。 “朕还是第一次听闻,有人为了进北镇抚司吃饭,如此不折手段……哈哈哈……” “真是个妙人啊。” 十月里的北京城,已经是寒风簌簌的季节了。不过在有“地龙”设备的紫禁城里,宫殿店都是暖意融融,更不要说皇上和娘娘居住的昭德宫了。 除了有地龙,还有宫殿中央烧着银炭的碳炉。掺着各种香料的红烛散发着好闻的香味,让人闻的飘-飘-欲-仙,如入仙境。 听完了万达的叙述,坐在软塌上的朱见深笑的前仰后合,差点倒在捂着嘴巴笑个不停的万贞儿的怀里。 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包括如今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厂公怀恩也是笑得直抖动肩膀。 整个昭德宫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杂家在外头办事的时候,也听说了。如今这北镇抚司里啊,膳堂的名声都要盖过‘诏狱’了。要不是北镇抚司守卫森严,外人轻易不得入内,估计都要有人‘闻香而入’了呢。” 其实这个案子,朱见深已经在东厂送上来的折子里头看过了。但是纸上读来,哪里有从小郎舅嘴里说出来的有意思。 杨千户有意思,这个叫做邱子晋的小书生也有意思。 前几日,朱见深再一次举办了册封皇后的大礼。将原本太皇太后属意的王氏封为了皇后,代替吴皇后,入住了坤宁宫。 一年之内,两次封后,历朝历代也算稀罕事。 因为废后之事,朝堂内外对万妃的非议不少。万贞儿这几日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万达更是吓得那天之后,再也不敢进宫。 为了叫万侍长高兴,也为了听听他这段时间在北镇抚司的见闻,朱见深今日特意命怀恩公公将万达带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还有么,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快给姐姐说说。” 万贞儿倚在暖炕上,爱怜地抚摸弟弟的脑袋,“本宫自从四岁进宫,就一日都不曾踏出过这皇城。外头的街道如何,百姓都是如何生活的,都要忘得差不多了呢。” “是啊……朕又何尝不是?万侍长至少曾经在宫外生活过几年,朕才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出过皇城呢……” 虽然嘴上不能说,但是朱见深的内心深处,也是理解他的父皇为什么会在王振太监的撺掇下“北狩”。 明明身为天下之主,却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黄色圈圈内,什么天山北海,什么戈壁沙漠,他都不曾看过一眼。 虽然只当了一年不到的皇帝,却已经做了十八年皇家的囚徒…… 见到两位主子都面色不好,怀恩连忙用手捅了捅万达的胳膊。 “那,后面的事儿啊,那可刺-激了……” 收到信号,万达立即清了清嗓子,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这后面居然牵扯出了一桩命案。” “命案?” 果然,此言一出,万贞儿好奇地朝前探了探。 在进了北镇抚司一个月后,万达终于跟进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大案子。 那天又是万达休沐。回想起五天前在“临水居”和杨休羡一块吃的那顿鲤鱼,万达忍不住还想再吃一顿。 于是一早就离开了南熏坊,往“临水居”所在的鼓楼方向走。 因为今天是一个人上路,又要绕上半个皇城,万达牵出了家里马厩里养着的一头小黑驴上了路。 作为堂堂千户,北镇抚司的马厩里,当然有专属于万达的坐骑。 不过他平日上值都在后面的膳堂泡着,从不跟着缇骑出街巡查,所以那匹马至今都只是养在马厩里光吃饭不干活。 万达时不时拿着膳堂里的萝卜青菜,还有珍贵的蔗糖去喂他,一人一马虽然还没有发生工作关系,但是感情还是不错的。 这匹小黑驴,是他前几日下值之后,特意到牛马市买的,花了两钱银子。 原先在霸州的时候,万达家里就养了头驴,养在院子里,用来磨豆子,驼东西。 如今他们全家都搬入了京城,家里的那头驴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隔壁的邻居,感谢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坐在矮矮的小黑驴上,万达喝着歌儿,晃晃悠悠地出了坊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靠着湖边的“临水居”,就看到酒楼下面站着两个熟悉的人…… 邓翔还有高会。 现场还站着将近二十个锦衣卫和十几个北城兵马司的校尉,把整个“临水居”和附近的几家店铺、住家团团围住。周围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被远远地赶了出去。 “死人了。” 高会皱起眉头走到万达身边,“临水居后院的空地上,死了一个人。杨大人已经在那边了,万大人请跟我来。” 我只是休息天想要吃个饭而已,为什么一来要面对凶案现场…… 万达欲哭无泪,只得将心爱的小毛驴交给了一旁的力士。 走到临水居后院的空地上,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墙根边,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万达抬头,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做好心理建设后,才慢慢地踱到了众人身边。 还好还好,尸体还算完整,没有死的很惨…… 快速地瞄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万达稍微舒了口气。 “万大人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沐么?” 蹲在地上检查完尸体,杨休羡接过身边校尉递上的白帕擦了擦手,一转身就看到万达有些发白的脸庞。 “路过……” 万达尴尬地笑笑。 “那巧了,正好这桩案子和万大人有些联系,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办案吧。” 杨休羡看了看万达脑袋上,那根不戴帽子就照例支棱起来的呆毛,碍于自己刚摸过尸体,暂且忍下了伸手上去给他撸一撸的冲动。 杨休羡说这个案子和万达有些联系,是因为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上回“茅厕诈骗案”里姓候的骗子嘴里的,那个卖给他假银子的“癞子头”。 ———————————————— 根据北城兵马司的仵作检查的结果,结合杨休羡的勘察,确定死者是从高处跌落摔死的。 死者“癞子头”,大名赖大宝,顺天府本地人。家住城南郊外,年过三十,不事生产,是个顶出名的无赖闲汉。 听闻他死了,周围邻居各个拍手叫好,说是老天长了眼,终于把这个天杀星给收了上去,竟没有一个同情伤心的。 他只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母亲,年纪一把了还要走街串巷靠卖鲜花讨活,这真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以为这‘癞子头’是个彪形大汉呢,原来比那个姓候的壮不到哪里去。” 万达叹道。 “酒色掏空了身体,能壮起来才奇怪。” 仵作搭话。 “摔死的?高处跌下来摔死?” “是,从高处跌落,折断了脖子,当场死亡。” “身上没有外伤么?” “没有其他的致命伤口,但是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划痕,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刀子之类割伤的。伤口很浅,没有什么杀伤力。” 听完仵作的报告,万达双手叉腰,抬头四顾。 临水居顾名思义,就开在水边的斜街上,大门北侧对着鼓楼,南侧就对着什刹海的湖水。因为景色好,厨艺佳,在京城很有名气。 因为是酒楼是沿河而建,故而不是标准的坐北朝南,在东北角下面有一块空地,与旁边的人家并没有连接在一起,平时酒店的伙计会在这里堆积杂物。 癞子头的尸体,就是打更的更夫,凌晨时分在这个空地上发现的。 “是从酒楼上失足跌下的么?不会啊,隔那么远,除非是先助跑,然后撑个杆儿……” 万达眯着眼睛,比了比被标出的尸体所在地和临水居的距离判断到。 “临水居的掌柜和小二,包括几个夜夜来喝酒的常客,都说不曾见过这个‘癞子头’。而且,这里不是他进的来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京城最贵的酒楼之一。 在临水居喝一杯酒,在外头可以喝一壶。往来宾客都是非富即贵,这里的酒菜,不是癞子头这种地痞能够消费得起的。 即便他想进来,门口站着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们也不答应。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杨休羡已经命人将昨晚在这里喝到的深夜,留宿在酒楼里的几个客人都带回了北镇抚司衙门。 “不是说这里是酒楼堆杂物的地方么?会不会夜里踏上堆物然后……不对啊,杂物呢?” 万达看了一圈,发现这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墙角种了几棵冬青树,还不到人的腰部高,想从这上面跳下来摔死颇有难度。 “这个月十二日不是册封新皇后的大礼么?锦衣卫满京城纠察市容,这酒店靠着海子,属于重点关注的地方,闹不好要积水的,早被我们打扫干净了。” 邓总旗答道。 啊呀,辛苦了,邓城管。 万达抿了抿嘴。 你以为的锦衣卫在抄家灭族,实际上的锦衣卫在街边整理杂物、疏通下水道。 “那边的民房呢?为什么不查那边的人?说起来,这尸体还是靠民房近些呢。” 万达指了指临水居对楼的两层民宅。 “那是老乔家的宅子。一楼是前头绒线铺,后面老乔夫妇住。上头是他家尚未出阁的姑娘的绣楼。之前已经问过一圈了,这家人闺风严谨,姑娘从不下楼。非但如此,平日里连窗户都不随便开。” 杨休羡摇了摇头。 校尉们之前已经对乔家绒线铺的掌柜和伙计问过话了。 乔氏夫妻两人睡到后半夜的时候,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声响。但是只当是隔壁酒楼的客人,喝醉了之后摔倒在路边。 平日这种事情多的很,他们也没当回事。 谁也想不到,居然是有人摔死在了自家的墙根外头。 死者是从高处跌落致死,但是附近没有可以让他跌落的地方。而且没有目击的人证,经过搜查,尸体上也没有任何线索。 案情一下子变得很焦灼。 “咕噜……” 没吃早饭的万千户摸了摸已经开始叫唤的肚子。 正所谓“来都来了”,“这个点了”,“吃了再走”,万达决定不委屈自己。 再说了,今天他本来就是冲着吃饭来的嘛! “走!吃饭去!今天算是出公差吧?午饭可以报销对吧?走,走,走,高会,这家的黄河鲤鱼可好吃了,不骗你!” 高会闻言,把头点的跟捣蒜似得,一马当先转身走进酒楼。 “三楼,上三楼,要靠海子的好位置坐!” 上回他和杨休羡来吃饭的时候,不巧三楼的雅座都被人坐满了,这才不得不在二楼用餐。 据说坐在三楼吃饭,顺着银淀桥的方向往东北看去,能看到秋天的玉泉山山景。 万达一路小跑了冲进店去,掌柜的一脸苦笑地带他上楼。 因为锦衣卫查案,今天酒店是注定不能开门营业了,这位爷还不是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么。 “杨千户,万大人今天不是休沐么?怎么他就能自己跑到案发现场来呢?” 邓翔对着身边的杨休羡问道。 他是个多年的老兵油子,衙门里上面那些大人的心思,不用明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今天这个案子,他们收到五城兵马司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不到半个时辰,万千户后脚就到,还是骑着驴来的。 虽然他说自己只是路过……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前段时间混在膳堂里,已经把卫所里上上下下兄弟们的好感刷了个遍,如今看来,是准备要插手办案了。 “知道么,吴废后鞭笞万娘娘那天,万大人也是休沐呢。” 杨休羡笑笑,拍了拍邓翔的肩膀,没有正面回答。 后者眼珠一瞪,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杨休羡淡定的笑容。 “你是说……” 吴皇后被废不止和万娘娘有关,还和万千户有关系? 如果是真的,这个人也太会扮猪吃老虎了吧! “阿嚏!” 坐在酒店三楼靠窗临湖最好的座位上,正等着小二上菜的万达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身子单薄就不要坐在这种地方,秋天湖上的风可凉了。” 高会看了他一眼,说出了直男经典语录,“多喝热水。” “你懂个屁!整个酒楼,就我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是最值钱的。一壶汾酒这里要卖五十个铜板,其中四十个铜板买的就是这里的景致。” 万达之前在霸州打工的的临清酒楼也是临河而建,客人们最喜欢坐在可以看得到河景的位置了。 不过霸州城的小河跟北京城的什刹海那完全没有可比性,就这个位子,可以同时看到燕京知名的“太液秋风”和“银锭观山”两大景观,堪称vip中的vip。 尤其是现在,阳光灿烂的中午时分,一片金色的波光洒在海子平静的湖面上。湖边的残荷都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彩。 湖边的杨柳枝条坚守深秋来临前的最后一抹绿色,往下看只见岸上碧带环绕,湖中冷水生烟。 “不过依我说……” 万达抬起头,对着外头不远处挑了挑眉毛,“原来更好的‘景观’在这里呢……” 杨休羡走到三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万达这副狡黠的表情。 阳光照在他的脑袋散乱的毛发上,杨休羡几乎怀疑自己看到了一只刚偷吃了鱼腥的大肥猫。 ※※※※※※※※※※※※※※※※※※※※ 这是个连环案哦,后面更精彩~~ 感谢在2021-01-28 18:06:52~2021-01-29 17:3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relyjue 10瓶;莉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镜中孽缘 “朕看过下面递上来的折子。” 北京城地界发生了这种案情,做皇帝的就算不过问,也是知道基本的情况的。 “朕记得,这个案子三天之内就告破了。” 朱见深笑道。 虽然是一个案件,但涉及到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和顺天府两个衙门。 那个锦衣卫那边,袁彬递上的奏折里,对主导办案的杨休羡和万达二人,尤其是万达,那那是好一顿的赞扬,说的他仿佛是包青天再世一般。 对比之下,顺天府尹那边上的奏折就显的寡淡多了。只是简单陈述了一下案情而已。 两个奏折同一天呈上来,朱见深同时看了之后,将他们放在一起一对比,就看出了京中大臣们对于万达,和对万达身后所谓“势力”的态度了。 袁彬已经接受了万达被嵌入北镇抚司,并且参与办案的事实。这位前朝老臣,还身段柔软地向皇帝推荐了那个叫做杨休羡的年轻试千户。言语中多次提及万千户对杨千户也是非常欣赏的。 顺天府则公事公办,甚至可能对于外戚势力的加入有些不屑。不过也不会特意显露,干脆轻轻带过。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年轻的皇帝很满意。 望向他小郎舅的眼光愈发和蔼。 “真的么?弟弟真是能干。” 万贞儿听说了,也是与有荣焉,欢喜得不行。 “哪里哪里,我只是坐在窗边,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得到了些启发。” 万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尖都红了。 那天他在那个位子上,看到了一个佳人。 一位身着粉色衣服,二八出头的俏佳人,出现在斜对街下方的一扇小窗的菱花镜里。 万达大大的眼睛和俏佳人秀丽的眉眼,在镜子中交汇。 下一刻,菱花镜被人罩上了一块红布,一只带着银色手环的素手探出,将撑着窗户的竹竿收回了屋内,窗户被彻底关上。 万达举起筷子,微微一笑。 好一个不下绣楼的小姐,好一个连临街的窗户都不会随便打开的严谨闺风。 回北镇抚司衙门的路上,别人锦衣卫们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各个都是猿背蜂腰,气势凛然。 只有万达,既没穿制服,也没佩刀,坐在小毛驴的背上,慢悠悠地跟着前面的队伍走。 面无表情的高会一手牵着驴。 “高会,我给你唱首歌!” 万达清了清喉咙,“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 “嗓音”之优美,让四周的同僚们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人歇歇吧,太难听了。” “真是不懂欣赏。” 杨休羡坐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和邓翔并辔而行。日上正中,他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万达,觉得他现在又不像猫了。 像个成婚不久,骑驴回娘家的乡下小媳妇。 就是前面牵驴的高会有点碍眼。 “万千户,可是不会骑马?” 杨休羡起了逗弄的心思,驱马转身来到他的身侧。 “我可是从小在霸州军营里长大的,你说我会不会骑马。” 万达抬起头,迎着阳光说道。 秋天的阳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从杨休羡的角度看过去,都能看到少年人脸上绒绒的白毛。 果然还是像猫的,脸上肉嘟嘟的,像只大橘猫。 杨休羡家里就有一只大橘猫,叫做“金丝虎”。又肥又大,虎头虎脑,平日里最得他的喜爱,喂得鱼儿都比别的猫要多些。 “那怎么大人不骑马呢?” 以新乐伯府的财力,养个八、九匹马都不在话下吧。 据说宫里的那位娘娘就喜欢骑马。 皇城的西北角有内校场,东北角有御马监和毗邻的里草栏厂,娘娘时不时会带上宫女们策马奔腾。 倒是皇帝陛下,因为自小身体不好,对于习武一事无甚兴趣,反而更加喜欢书画弹琴。 “杨千户,你骑过驴么?” 万达说着,俯身摸了摸小黑驴的脖子,后者温驯地摇了摇脑袋。 “啊?” 杨休羡一时语塞。 “这……倒是不曾骑过。” 他家是世袭锦衣卫,从小跟着叔父在校场习武,几乎是刚学会走路就学会了骑马,何曾骑过驴子。 正确地说,杨家根本没有驴子! “我骑驴,是因为骑驴很舒服。” 万达一本正经地答道,“这跟我会不会骑马是两件事。你不能因为我骑驴,就觉得我显然不会骑马。” 杨休羡挑起一侧的眉毛,觉得他话里有话。 “所以,不下楼和与世隔绝,是两码事。你明白么?” ————————————————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审案子的万达,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审讯厅,看到的就是非常愁云惨淡的一幕。 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进了北镇抚司衙门就等于进了鬼门关。别管你是穷是富,是高官还是富商,锦衣卫的一套大刑走下来,首先去掉半条命。 剩下的半条命,根据能够吐出多少有用的情报,以及家中能付得起多少赎金来判断。 因此这些跪在堂下等着问话的人,无不哭丧着一张脸,胆子小的甚至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官员中,万达的职位最高,自然坐在主审管的座位上。 杨休羡和邓翔分别坐在左右两侧。 万达在进门之前,就跟两人打了招呼。 一会儿不管在堂上发生什么,他们都别管他,让他发挥发挥。 正中了杨休羡的下怀。 来之前,袁大人就已经私下里对他吩咐过,万达想怎么审就怎么审,由着他去。 如今虽然堂上只有他们三个主审官,但是这审讯厅外头,乃至皇城的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想看这案子在万达的手上该怎么了结。 为了防止互相串供,之前校尉和典吏们已经单独对他们所有人都做了一次审讯。万达一边听着堂下人的供词,一边翻看着先前的记录。 这里所有的人都表示当晚没有见过那个死去的“癞子头”。 除了门口的两个打手是江湖人士出身,之前在街巷中见过那个无赖,听过他的名头外。其余的客人都压根不认识这人。 万达看着下面这些高矮胖瘦不等的男人们,将其中老的,丑的,还有年纪特别小的都让校尉带了出去,只留下三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各个相貌清秀,举止风流。 “帅哥,咱们见过。” 万达走到其中长得最为英俊的男子前,眯着眼睛笑道。 杨休羡只觉得太阳穴一跳。 “‘帅哥’……是何意?” 这年轻的公子不解地看着万达,表示他完全没有印象。 “五天前,临水居的茅厕发生了一个案子,你当时也在楼上吃饭……就在三楼。那天你手里握着一杆笛子……啊,就是这杆!” 当天万达坐在茶摊上的时候,朝楼上瞄过一眼。当时这个公子趴在三楼的栏杆边,也好奇地往下看热闹,正好被万达看到。 基于他是一个基佬,对于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会略微上心一点,所以对他有点印象。 根据记录,这位姓郑的公子,自从两个月前开始,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上临水居消费。 并且包下了三楼临湖最好的那张桌子,每次都会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什刹海的景色再美,同一个角度三个月看下来,不烦死也要腻死了。 偏偏这位公子乐此不疲。 最关键的是,他是个来京应考的举子。眼看明年三月就要大比了,如今都将近十一月,他非但不找个地方发奋读书,还天天泡在酒楼里,那就很有意思了。 “郑公子,你知道乔家绒线铺么?” 万达决定单刀直入。 公子脸色大变。 杨休羡定睛看着堂下的万达,勾起嘴角。 ———————————————— 很快,乔家绒线铺的乔氏全家,包括乔小姐的丫头翠珠,都被带到了锦衣卫衙门。 同时被带来的还有“癞子头”的母亲,赖大娘。 普通男子进了这阎罗殿似得衙门都忍不住发抖,更不要提这些女眷们了。 乔家的那位小姐,用布裙裹着头面,瘦弱的肩膀不住地发抖。 在见到赖大娘出现的那一刻,小姐干脆晕倒在地,露出布裙下的俏脸,和身上穿的粉红色衣衫。 “杀人凶手就是她!” 万达指着倒在地上的乔小姐,说道。 “不可能!” 和乔氏夫妇一起慌乱叫出声的,还有邓公子。 “当然了,她一个人是杀不了的。正确地说,是你们两个一起杀的。” 万达走到翠竹丫头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臂。 这丫头的右手手腕上,带着一只银色的手环,正是关窗的那一只手。 “她们两个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杀人。杀得还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乔掌柜喊冤。 “杀人不一定要出门的。被害人很可能是自己送上门寻死的。” 万达摇了摇脑袋,走到一脸惨白的赖大娘面前,低声问道,“老妈妈,你处心积虑害死了你的儿子,知道么?” ———————————————— “这是怎么回事,我都听糊涂了。” 万贵妃理了理头绪,还是没有明白。 “那位乔小姐住的绣楼,有前后三扇窗户。一扇对着街面,一扇对着酒楼下的空地,一扇对着海子。” 万达解释道,“乔家的绒线铺其实斜对着临水居。从临水居三楼最外头的座位斜看过去,能看到乔家二楼的一角。” 万达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也就是比巴掌大一点的一角吧。” “所以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双眼睛,是乔家小姐的眼睛?啊……我明白了,乔家父母虽然不允许女儿打开临街的两扇窗户,怕女儿看多了行人野了心。但是对着湖的那一扇窗,还是可以开着的。” 菱花镜搁在化妆盒上,正好是个斜角,对着三楼斜上方临水居最外头的雅座。 “郑公子是位风流公子,擅长吹笛。几个月前来到京师,就和一群同为举子的友人,相聚在临水居的三楼,迎风弄笛,吟诗作对。当时风光正好,小姐也背对着酒楼,一边梳妆,一边眺望着湖面。” 说到这里,万达也是啧啧称奇。 “坐在三楼最外头的郑公子,就从菱花镜里见到了小姐。两人在镜子里眉来眼去,一见钟情了。”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真可怕,为了谈恋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哪怕两人都没有面对面,就在镜子里也能谈起来。 “但是这个和‘癞子头’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只是年轻男女的一段眉眼风流而已。毕竟乔小姐门都不能出啊。” 万贞儿疑惑道。 “这就是‘癞子头’的老娘做下的冤孽了。” 万达叹了一声,“我看过顺天府的记录,这个卖花的赖大娘可不是什么老实的大妈。借着卖花的由头,走街串巷,深入后宅,名为卖花,其实是个‘马泊六’。” 简单地说吧,这位就是明代的“王婆”——不是卖瓜的王婆,是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穿针引线的那种。 “‘癞子头’这么多年进进出出顺天府,每次的赎铜都要十几两。王婆疼爱儿子,舍不得儿子在牢内受苦,回回都很快就将赎铜交往府衙。她一个卖花的老婆子,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赎铜是古代司法中的特有产物。简单地说就是可以通过交付罚金的方式来免去部分罪责。 当然了,杀·人、放·火、造·反这种重罪不在可以赎取的范围内。 就这么点时间里,万达已经托人调来了顺天府的刑案记录了——对!就是那个吃人嘴短的邱子晋送来的。 这家伙中午准时来蹭饭的时候,听说万达头回审案,很主动地跑来问问要帮忙么——代价是晚点寻个机会,吃一顿他亲手做的全羊宴。 锦衣卫当然也能调取刑部或者顺天府的卷宗,但是一来二去走程序至少也要半天,万达可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就答应了邱子晋的要求。 邱学霸虽然是个吃货,但是干活效率却高的惊人,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所有有关“癞子头”的案件整理了出来,交给了万达。 “全羊宴哦,别忘记了。” 回刑部之前,小邱同学再三嘱咐道。 赖大娘虽然不是《水浒传》里的王婆,不过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这多情的公子,遇上了同样多情的小姐,却只能在镜子里见个虚影,如何能解相思之渴? 郑公子不是本地人,在多方打听之下,就听说了南城的赖大娘,专门给人“穿针引线”,“成就姻缘”。 就拿了二十两银子,和自己贴身的一条汗巾子,求赖大娘帮忙他和乔小姐的“美事”。 那赖大娘见了真金白银,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就接着卖花为借口,来到了乔家后院,走到了乔小姐的闺房内。 几经撺掇后,赖大娘将郑公子的汗巾交到了乔小姐手中。又哄的乔小姐褪下了头上的一只珠花,作为信物,转头交给了郑公子。 万达朝一旁站着的力士使了个眼色。 两个大汉走到郑公子身边,两三下就从他怀里搜到了一只精巧的珠花。 “你!你这个败坏门风的贱-人!” 乔掌柜听得气急败坏,一巴掌将刚悠悠转醒的女儿又扇晕了过去。 无媒苟合,私定终身,对于明朝的妇女来说可是败坏闺名的大罪。 更不提这个乔掌柜,历来都标榜自己“闺风严谨”了。 “大人,说到底,都是这郑公子和赖婆子,欺骗我闺女年幼无知。她也是受害者,怎么可以说人是她杀的呢?” 还是乔夫人脑子灵活,抱着女儿喊起冤来。 私定终身说起来再难听,和杀人重罪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他们何止是私定终身……” 万达摇摇头。 “千户大人,我们已经去乔家绒线铺二楼搜过了。这是从箱子里搜出来的男人汗巾,还有这跟用拆了旧被单结成的布条。” 说话间,两个校尉走进堂内,呈上将一块天青色的汗巾子。又将长约一张的一条粗布条放在堂上。 乔掌柜绝望地闭上眼。 “另外我们查过了房间对着酒楼空地那边的窗户。开合轻松,可见是经常打开关闭的。我们还检查了窗户的外沿,发现在外面的栏杆上,有好几道手指痕。” 说到这里,丫鬟翠珠“噗通”一下匍匐在地,主动求饶。 原来赖大娘不止给这对小鸳鸯交换了定情信物,还个他们出了主意,教他们如何避开父母相会。 郑公子每次想要和小姐约会的时候,都会带着一杆竹笛来到酒楼。只要听到公子的笛声,小姐就会打开临湖的窗子,在镜子中与郑公子先眉眼一番。 如果当日乔掌柜外出,或是家中看管不严,乔小姐就会对着镜子挥一挥她的绣帕。 当夜,郑公子就会来到临水居后院的那块空地。 空地上原来靠墙堆着很多杂物,郑公子只要搭上两个箱子,就能勾到乔家二楼的窗户栏杆。 到时候乔小姐和丫鬟两人稍微搭一把力,就能将并不是很壮的郑公子拉上去。 窗户一关,成其好事。 第二天一早,趁着乔家夫妻还没起床的时候,郑公子再沿着墙边杂物跳下去,就能顺利离开。 这三个多月里,这对小鸳鸯就是这样“暗度陈仓”,隔三差五地约会,硬是瞒过了所有人。 作为回报,郑公子又前前后后给了赖大娘将近一百两银子,还给丫鬟翠珠买了不少首饰,以作为回报。 现在带在翠珠手腕上的银色绞丝手环,就是这位郑公子送的。 但是,进了十月后,这不万达的亲亲姐夫朱见深又要册封新皇后了么。 为了准备封后大典,整个京城都被打扫的焕然一新。 锦衣卫勘察市容环境的时候,把酒店后院这个“卫生死角”给取缔了。 这样就很尴尬了。 ※※※※※※※※※※※※※※※※※※※※ 感谢在2021-01-29 17:32:13~2021-01-30 18:0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曰 10瓶;思贝贝 8瓶;莫格街的黑猫 3瓶;lmrabbi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咎由自取 “本以为只是豆蔻年华的男女互相爱慕,没想到居然牵扯出了这一场官司……哎。” 听完万达的叙述,万贞儿很是感慨了一番。 站在万达身后的覃昌也是忍不住微微摇头。 “情”这一字,害人不浅。 害的郑公子断送了前程,乔小姐背上了人命,“癞子头”丢掉了性命。 这么看当宦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话说那对小情人因为锦衣卫的出色工作,无法相见。 但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又如何甘心只能在镜子中相恋。 郑公子又带上银子,前往城南拜访赖大娘,求她想个办法。 平日白天,赖大娘的独养儿子“癞子头”要么在街上厮混,要么躺在房里睡大觉。 不巧那天郑公子来的时候,他就房内,并且清醒的很。 一个月前,他通过保定府那边的路,子搞到了一批注铅的假银子,想要用这批假银锭换些真金白银来花花。 就在前几天,同样住在城南,与他见过几次面的老侯,在一次酒后交谈中说钱不够花,问他有什么好的法子。 这个老侯也不是什么好货,缺钱的时候,也时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们也算是臭味相投。 于是他就用把其中的两錠银子给了老侯,收了他一钱银子,并且告诉他一个讹人的办法。 两錠十两的银子,想要直接花出去,难度太大,不如找个冤大头,用假银子换真银子来。 两人都是城南地界臭大街的人物,想要在这片地方行骗,难度太大,他建议老侯往城北什刹海那边去试试。 想来想去,老侯选择了银锭桥旁边的临水居酒楼。 如果老侯这把成功的话,将来通过这个法子,不知道能“偷天换日”来多少真金白银。 他出了主意后,内心也是非常忐忑。 那天跟在老侯身后,偷摸着也进了城,来到临水居附近,想看看老侯到底成功了没有。 谁知道这个老鳖孙,蠢到第一次行骗就被发现不算,还把他给供了出来! 不但供给了五城兵马司那些孙子,还供给了锦衣卫听! 贩卖制造假银子和银票在大明可是充军杀头的大罪,当天他吓得都不敢回家,所在城外的一个瓜田棚子下面过了一夜。 一连几天,癞子头都不敢回家,就怕撞到了来抓他的军爷或者锦衣卫。 只是这两天,天气一下子转凉,他身上的衣服单薄,夜里睡在地里实在遭不住,加上银子也不够花了,就趁着清晨偷偷潜回家中,想要拿些银钱出去。 他正在房内翻箱倒柜,便听到了外头自家老娘和男人的交谈声。 关于他老娘做那些“不干净”买卖,癞子头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癞子头活到三十多,从来不事生产。就按照他的挥霍方式,外加常年进出衙门需要支付的赎金,只靠那些卖花钱如何支撑得下来。 他老娘这十多年,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家的闺女媳妇,断送了多少人的清白——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有钱花就行了。 说起来,癞子头心中对他娘还有一股怨气呢。 这老虔婆,到处给人勾搭引线,怎么不记得自家儿子,都三十多的人了,至今还没讨到一房娘子。 害他想要泄个火,还要花钱去城内找个“野鸡”。 癞子头翻身下了床,将耳朵贴到房门边,听着赖大娘和郑公子的交谈声,然后得意地笑了。 “又是临水居?也是,也该我有这一段‘姻缘’了!” 他听的清楚,两天之后,这虔婆会让乔家绒线铺的小姐半夜里,在靠着临水居的窗户放下一长条布头来,把外头那个“奸夫”给吊上去。 “那小姐为了见到外头这‘奸夫’,一定不敢点灯。到时候深更半夜的,她和丫头都看不真切,不如我偷偷上去……到时候把小姐弄到手不算,她乔家是开铺子的,一楼的柜上想必存着不少银两。嘿嘿……” 癞子头打定主意,等郑公子走了,她娘又出去卖花后,才房里走了出来。 “那天夜里,差不多在公子和小姐约定时间的半个时辰前面。这‘癞子头’花了几个铜板,让街上一个小童进‘临水居’给郑公子报假信,说他家人进京探望,让他赶快回客栈迎接。” 万达说道,“那郑公子本是为了科考进京的,这段时间却因为留恋美色,整日泡在酒馆里,都没有好好读书。心虚之下,不及多想,就被骗了回去。他住的客栈在城西,这一来一回至少要走一个时辰,就误了和乔小姐的约会……给了那个‘癞子头’可趁之机。” “真是可恶!这恶霸成日惹是生非,不尊法度,还要糟蹋别家的闺女。那个郑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看中了乔家女孩,就应该专心科考,等到明年有了功名,请家人前来提亲,那个乔掌柜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朱见深龙颜大怒,“怀恩伴伴,去查一下那个郑公子是哪里的学籍,革了他秀才的功名,并且用不准参加科考……不,郑家出了这样的儿子,怕是家风堕落。从此之后,他们家三代都不准参加科举。”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万达没想到他这一句话,居然毁了郑家人三代的前途。 顿时一愣,连案情都讲不下去了。 “二公子……” 覃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提醒他万娘娘还在等着听呢。 “后面……后来就是那个那个‘癞子头’按照约定的时间,走到了乔小姐的窗下。他预料的没错,那边没有灯火,乔小姐也不敢点灯。” 万达回过神,继续说了下去。 “布条放下之后,癞子头就顺着绳子爬了上去。但是他多日都蹲在城外田地中,身上难免一股腌臜之气。快爬到窗口的时候,小姐和丫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是十三日,月亮虽然不是很圆,但是也还算明亮。在看到来人是个不认识的粗莽男子后,小姐和丫头惊慌了起来,想要把布条往回撤。” “那‘癞子头’借着月光,也看到了乔小姐的花容月貌,当下猴急起来,就把手搭上了窗台外侧的栏杆上,想要借着臂力撑进窗内去。” 万达干脆站了起来,两手搭在桌子上,示意给万贞儿看。 “千钧一发之际,乔小姐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癞子头的手背划了下去。那癞子头一时不查,吃痛不住就跌了下去。” 万达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背,“还记得之前仵作提过,‘癞子头’的手背上有一道刀伤么?那其实不是刀子划的,是簪子。” “原来如此……那‘癞子头’坏事做尽,跌下去之后折了脖子,当场死了。小姐和丫头们并不敢多看,将布条收回之后就关上窗户,当作无事发生。第二天一早,听说外头死了人,也不敢下去多问,唯恐被人知道了和自己有关。” “但是那晚郑公子没有按照约定出现,乔小姐担心他会出事。就按照往日公子会出现的时间,坐在梳妆台前,想从镜子里看看公子是否还会来。” “结果她没有见到公子,却见到了弟弟你。” 万贞儿点着头说道,“所以小弟说——那个乔小姐就是杀人凶手。她的丫鬟翠珠,也是帮凶。说到底,是那个赖大娘多年以来,骄纵儿子,放任他行凶,最后害人害己……” “应天府最后定了刑。乔小姐和丫头翠珠失手杀人,属于杂犯死罪。按律,要仗一百,判刑五年。但是顾及其是女子,又有自卫的情况,所以允许父母赎铜带回家。” 这是邱子晋翻阅了历年的典籍后,最终央求着判官做的裁定。 说起来乔小姐也是受害者,不得已杀人也是为了自卫。不然那个“癞子头”真的攀窗入户,不但小姐和丫头贞洁不保。那无赖说不定还会杀人夺财呢。 “赖大娘骗良为奸,仗一百……老太太年纪大了,没熬住,死在应天府堂上了。她家两个人都死光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是义庄帮忙收敛的尸体。至于郑公子,私通未婚女子,按律也是仗一百。有违伦常,打回白身。翠珠是从犯,现在已经收入官衙,等待发卖。” 反正万达手里过的这个第一个官司,关系人死的死,亡得亡。 乔老爷卖了绒线铺才凑起了赎买乔小姐的赎铜,搞得一贫如洗。如今这家人在京城是过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过日子。 美貌的乔小姐,恐怕下半生也只能嫁给村中某个莽夫,草草一生了。 不管怎么说,万达第一次办案,不得不说还是干的漂亮。 前后不过三日,也不能动用大刑就将案子查的清清楚楚。 姐夫朱见深对于自己人一向很大方,本来想要再给万达升个官的,但是考虑到他进入锦衣卫不过才三个月不到,而且千户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个很高的官职的。于是改为赏赐白银百两,加一等禄米。 “二公子,之后要再接再厉啊。” 覃昌亲自将万达送到了顺贞门外,笑眯眯地说道,“这个案子办的好,二公子在外头长了脸,就是给娘娘和陛下长脸。尤其是娘娘……” “我姐怎么了?” 上回前排围观了万贞儿的宫斗表演,眼睁睁地看她把皇后扳倒,万达可算领略到了这个女子的手段了。 不愧是独霸成化朝后宫的女人,战斗力no.1! “告诉二公子也无妨。明年三月,杂家要去江南一次,为陛下物色女子,充掖内廷。毕竟如今除了王皇后,紫禁城内只有万妃和栢妃两位娘娘。” “其实有我姐姐一个就够了。” 多了也没用的,她们搞不过我姐的。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历史书说的。 听到万达“大逆不道”的说辞,吓得覃昌一把捂住他的嘴。 “二公子慎言!” 这话他听过就算了,万一给别人听去了怎么办。 “唔,唔。” 万达无辜地眨眨眼。 “总之,您就是娘娘在宫外的助力。之后多办几个案子,给娘娘长脸,陛下也高兴,您兄长在军中的地位也能提高,懂么?” 懂,懂,我懂。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呗, 如今万达已经很有“外戚”的自觉了。 走过安乐堂,出了北安门,已经是黄昏时分。 下午来的时候,万达没有骑他的小毛驴,如今也只好走着回去。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前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男人的呵斥声,还有女人的哭声,在这深秋的街巷中,听起来格外凄惨。 冲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寻摸了过去,远远地,居然看到一帮官兵打扮的人,明火执仗,在一家大宅门前呼号着。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呢,正拿着鞭子,抽的地面“啪啪”作响。男人,女人们排成两队,从那宅门的垂花门里走了出来,都是一边走一边哭,走的慢的,背上就会挨上一鞭子。 旁边更有一排的小兵,流水般的从那宅门里搬出一件件的东西,放进门口马车拉着的大箱子里,贴上封条。 “这是,干什么啊……” 万达走了上去,不解地问道。 “谁啊……啊,是锦衣卫大爷啊。” 那拿着鞭子的官兵,一回头就看到头戴乌纱帽,穿着大红织金云纻丝裙,系着忍冬花鸾带,打扮得一身隆重的万达,一脸堆笑——为了进宫面圣,万达每次都是身着礼服入宫的。 “北镇抚司的杨千户,还有邓总旗就在里面呢。您是来找他们的么?” “不是,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一脸肃杀的杨休羡,和同样面目严肃的邓翔、高会,带着一大队的人马从垂花门里走了出来。 今晚是初一,没有月色。只是三人的佩刀,却比月色更加寒凉。 从万达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在连城片的火炬照耀下,那三个他算起来已经很是熟悉的“同僚”像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杨休羡的眼睛里是一片杀意,凉薄的嘴唇朝下撇着,让人不敢直视。 从来和他嘻嘻哈哈的邓总旗一手握刀,正用手缓缓地抹去脸上的点点血渍。 至于木讷的吃货高会,虽然还是和平日一样垮着一张脸,但是怎么看都是杀气腾腾,生人勿进的模样。 “里面有几个试图逃跑的,砍断手脚。所有人带回去,不分男女,全部上一遍大刑再说。马大人和他的几个儿子,投入诏狱。” 因为万达站在背光的暗处,所以杨休羡等人并没有看到他。 杨休羡走到那几车箱子旁,对着邓翔吩咐道,“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所有人的供词。” “是,大人!” 邓翔抱拳。 “你们……是在抄家么?” 终于,万达鼓起了十分的勇气,提起已经被吓得发软的腿肚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着这三人问道。 ※※※※※※※※※※※※※※※※※※※※ 故事里的刑罚都是我瞎编的,毕竟我也没研究过《大明律》。大家不要当真,本文在法律方面不具有任何考证价值! 走入诏狱 入秋之后的天气真是阴晴不定,下午进宫的时候阳光还正好,秋日金色的太阳洒在紫禁城黄色的琉璃瓦上,映得碧空如洗,更显红墙耀眼。 这才刚过了掌灯时分,竟下起了毛毛细雨来,看着架势,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高会,拿一把伞来。” 杨休羡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万达,转头对高会说道。 “是。” “你们是在抄家么?是在抄谁的家?” 万达再一次问道。 “大人,雨下的大了,我看您也没有提灯。一会儿我让高会送您回伯爵府。” 邓翔像往常一样笑了笑,只是他脸颊上的血渍没有擦干净,让笑容显得狰狞又古怪。 “杨‘试千户’,高总旗,告诉我,你们是在抄谁的家!” 万达抬头,迎着密集的雨线,不得不搬出了他“锦衣卫千户”的名头,对着两人喝问道。 “回禀大人。” 杨休羡倒退半步,躬身抱拳,“属下奉袁都指挥使之令,查抄涉嫌假银锭一案的户部右侍郎马伟全家。大人亲自莅临监督,属下不胜欢欣。如今一干人犯及其家人皆已到案,请大人视察。” 假银案居然牵扯出了堂堂户部右侍郎? 万达从未想过,不过是一个街头小案,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雨势一下子大了起来,仿佛泼水似得从天上哗啦哗啦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杨休羡所戴的大帽的帽檐上,也砸在了他枪杆子一样笔直的背脊上。 万达何尝听不出杨休羡言语里的讽刺,什么“莅临监督”,什么“不胜欢欣”。 他不是不知道,在这群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眼里,他不过是个靠着女人裤腰带关系空降的“小东西”而已。 在后厨弄出点事情,破一些芝麻大的案子,就觉得高兴的不得了,傻乎乎地跑到宫里给陛下和娘娘面前嘚瑟庆功。 想起刚才姐夫亲口封赏的银子和禄米,万达更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了。 他是个傻子,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横不过是死了一个地痞流氓,最多加上一个骗奸良家女子的案子而已,怎么会出动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马呢。 亏他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附体,柯南再世,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捋清案情,快速结案。 人家锦衣卫真正要破的压根不是什么“癞子头跌死事件”,他们从一开始要查的,就是那两錠假银钱的来路。 高会从那被抄家的户部右侍郎宅子里找出一把油纸伞,又提了一柄印着“北所”的白底“气死风”灯笼,走到万达的身边。 “大人,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和你们一起回北镇抚司。” 万达摇了摇头。 邓翔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杨休羡沉默不语。 “高会,你的马呢?” 万达没有接过伞,只是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高会疑惑地转过脑袋,看着都是满脸严肃表情的杨休羡和邓翔两人。 “跟着去吧。” 杨休羡摆摆手。 点了点脑袋,高会收起伞,加快脚步,赶到了万达身边。 隔着重重的雨幕,只能借着两旁锦衣卫门手中的火把和灯笼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杨休羡望着万达还带着浓浓少年气的单薄身子骨,以非常熟练的架势翻上了马背,接着远远地朝他看来。 少年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被雨水打的眼角微微发红,他望着自己的眼神,让杨休羡不由自主地捏起了拳头。 指甲扣在掌心里,让人疼痛,也让人清醒。 “这一去……他就是真正的‘锦衣卫’了。” 杨休羡低声说道。 雨声太大,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真正的锦衣卫”——皇上的鹰犬,皇权的刀剑。 邓翔的脸色也很不好。 万达是他奉命从霸州县城接回北京的。 邓翔不否认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就是冲着他万娘娘弟弟的身份去主动接近讨好的。 但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泥人都要带上几分人气,何况是和这么一个开朗善良的少年相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小万大人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小万大人。每天弄点好吃的好喝的,偶然破点小案子,和兄弟们嘻嘻哈哈混一天算一天。 “少年终究要长大的。” 杨休羡放开被自己捏的生疼的手掌,跨上旁边校尉牵过来的骏马。 “走!回北镇抚司!” 随着杨休羡一声令下,十几名缇骑纷纷跨上马背。 被狂风吹乱的火炬反射出他们身侧佩刀上凌冽的寒光,高举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北镇抚司衙门”旗帜的缇骑呼啸着穿街过巷,所到之处皆是门户紧闭,连恶犬都乖乖停止了夜里的吠嚣。 策马冲破千万条雨丝,万达眯着眼睛,抹了一把冻得冰冷的脸。 他告诉自己。 这一去,就不能回头了。 ———————————————— 北镇抚司后衙 穿上所里备着的干净布罩甲和襕袍,万达对着镜子,慢慢系着头上的黑色大帽的绳子。 “大人,杨千户和邓总旗已经在诏狱里等您了。” 高会走到他的背后,为他整了整后领。 “走吧。” 万达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去诏狱。” 让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位于北镇抚司衙门最阴暗的北面。头一回上值的那天,万达曾经被邓翔带着走到门口,结果连门槛都没踏进去,屁滚尿流地吓跑了。 平日里虽然天天泡在衙门内,万达却是连诏狱的门口都不敢经过,更罔论打量一二。 前头有力士提着灯引路,后面是撑着伞的高会,万达听着雨幕中自己新换上的皮靴踩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清晰地仿佛直接踏进心脏。 “大人,小心脚下。” 不知道经过多少年风雨洗刷的诏狱石门已经被打开,万达刚踏入没几步,就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不由得脚下一顿。 “回去给大人取件披风来。” 高会转头吩咐一边的持剑力士。 “大人,这诏狱一半是建在地底下的,平日不见天日,所以冷的很。大人第一次来,又是雨天,还是多穿两件好。免得着了寒气,伤到自己。” 接过力士匆忙送来的棉质披风,高会一边帮万达系上一边小声地说道。 “你今天怎么对我那么好?” 万达突然问道。 这可是个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物,只会说“多喝热水”安慰别人的大直男。 “……是属下多嘴了。” 高会手指一顿,退到一边。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进昭狱时的那一天。 第二天,就因为受了风寒,高烧不起,不得不请了一天的病假。 当年的自己身壮如牛都是这样,更不要说如此单薄的小万千户。 “谢谢,走吧。” 万达拍了拍高会的肩膀,从他的身侧走过。 这诏狱果然是阴森无比,越往里走,越问道一股浓重的夹杂着腐臭气味的血腥之气。 两边的甬道是用大块的石材搭建的,石块和石块之间的缝隙就连最尖锐的匕首都插不进分毫。 进出只有正门一个口子,没有一扇窗户。想要越狱跳窗,或是挖地道逃跑,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且不说这诏狱一半都在地下,无处逃生。就算挖开了这厚实的石块,后面也是整面灌了水银的墙壁,到时候水银如同河流一样倒灌入内,等于是自寻死路。 穿过了长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关押犯人的监狱。 和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外头是四面透风的木制栏杆,里面胡乱铺着稻草的监狱不同。锦衣卫监狱也是四面高墙,其中面上留下一扇打了几个出气空洞的铁门。 很少有单间,基本上都是狭隘的空间里关押了十几个犯人。即便已经到了深秋,但都穿着单薄的,已经辨别不出本来颜色的牢衣。在狱中,也都带着重重的栲枷。 牢内不准生火,只有身下薄薄的,已经彻底发霉腐烂的稻草可以取暖。 因为犯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故而各种气味交杂在一起。 明朝也没有什么人文关怀和放风时间,冻死饿死,或者得病死在诏狱里的人不计其数。 据说直到天顺年间,因为诏狱的死亡率实在太高,英宗皇帝才不得不下旨,规定犯人每天都可以得到一升米的伙食。 在此之前,若没有家人前往北镇抚司交钱,那犯人就连基本的饮食饮水都无法保证。 一阵阵恶臭从那看不到尽头的监狱中涌出,汇集到了一起,让万达一下子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大人!” 高会上前一步扶住他,万达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捂住口鼻。 “大人这边走吧。” 高会扶着万达往刑房那边走去。 刑房门口烧着的铁盆上,架着一排烙铁。火光把空气都炙的扭曲了。 一个校尉用手巾包住的一根烧红的铁块,往一个上身赤-裸,被吊在刑架上的老年男子身上烫去。 “啊!!畜生!你们这些畜生!鹰犬!狗贼!” 万达踏入刑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残酷血腥的一幕。 老人胸前的皮肉完全绽开,空气中甚至带着一股烧焦的烤肉的味道。 万达想,他会有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烧烤了吧。 “骂,随便骂。” 杨休羡背对着大门,坐在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旁边是正在记录口供的小吏。 “马大人喜欢骂人,就先骂个痛快。骂完之后,还是说说案子吧。假银子是在哪里造的?又如何进入了户部银库?” 捧着一杯香茶,杨休羡冷笑着说道,“没关系,今天才第一个晚上而已。马大人怕是不知道,锦衣卫诏狱最常用的刑具有十八种。今天这个烙铁只是一个开胃菜而已,大人先体验体验。” 放下茶杯,杨休羡掰着手指,笑着数道,“还有‘梳洗’、‘灌鼻’、‘钉指’,等等……马大人喜欢那种?告诉杨某,杨某一定找北镇抚司里最好的好手给您上刑。” “畜生……” 马侍郎抬起已经被打的面目模糊的脸,依然不依不挠地骂着。 “‘弹琵琶’吧!还是‘弹琵琶’适合马大人。” 杨休羡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墙上挂着的火炬映出他俊美的面孔,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我听说马大人很是风雅,家里养着一干娇妻美妾。其中有一位‘卓娘子’,在嫁给您做小妾之前,是本司胡同内最好的琵琶手。据说她的琴艺,可堪比拟白乐天诗中的那位琵琶女。可惜了,锦衣卫都是一群粗人,不懂欣赏音乐,这位卓娘子的手指刚才被上了夹棍……可能这辈子以后都不能弹琴了吧。” “阿卓……” 马侍郎痛苦地闭上双眼。 走到马侍郎身边,杨休羡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这里不就有一把现成的‘琵琶么’?” 杨休羡取过校尉手上的鞭子,指了指马侍郎的胸前。 “不知道马大人会不会欣赏,锦衣卫的刑具,在马大人的身上‘弹琵琶’呢?” 诏狱里所谓的“弹琵琶”,是以人犯的肋骨作为琴弦,以刀子等利器作为拨子,来来回回在肋骨上滑动。 最后皮开肉绽,骨裂筋断,哪怕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都熬不过一个来回。可称得上是诏狱最为严酷的刑罚之一。 那马侍郎如果说刚才受了烙刑还有骂人的力气,在听到杨休羡的“诏狱套餐倾情推荐”后,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泼醒他。” 杨休羡拧着眉头回头,就看到了正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看着他的万达。 “万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左边横跨了一步,将后方的刑架遮住。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审案子。你别管我。” 万达知道,这才是锦衣卫真正审讯的办法。 上回在审讯厅里,大家伙跪着等问话的场景,那完全就是给万达特意准备的“奶··头乐”。 看来电影虽然忽悠了他很多次,但是对于诏狱的描述,只有力不能及,并没有乱加渲染。 毕竟现实比电影可怕多了。 “我没事,你继续。” 万达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木椅旁坐下。 杨休羡看着他惨白又故作坚强的脸,眉心皱出了“川”字。他转身背向万达,觉得今天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本来空气很不好的刑房格外的憋闷。 一桶冰凉的盐水当着马大人的脑袋浇了下去,激得他几乎是抽搐地倒喝一口凉气地醒来。 “马大人,继续骂啊,夜还长着呢。” 杨休羡嘴上是这么说,但是此刻心中却没有了和这个姓马的在这里耗下去的兴致了。 “我见过你……你是那个万妃的弟弟。” 被揍的鼻青眼肿的户部右侍郎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新坐在交椅上的人。 “妖妃!哈哈,妖妃的弟弟,还是锦衣卫的走狗,你们万氏姐弟,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他大笑着,冲着万达叫嚣道。 在万达开口前,高会一个大步上前,一巴掌抽了上去,将他的一颗牙齿都打飞出去。 “妄议娘娘,该打!” 万达心中暗暗给他点了个赞,话少的员工干起活来就是直截了当,朴实无华。 又心想你这个老头子不能柿子就拣软的捏啊。 你冲我骂什么?谁打你你冲谁骂啊。 “你说我姐姐是‘妖妃’?” 万达拢了拢披风,歪着脑袋说道,“可是姐姐没让我造假·钱,更没放任我用假银子换掉了户部的库银,然后自己挥霍啊。” 这帮人自己屁-股不干净还要盯着别人,我姐除了年纪大点,和姐夫感情好一点,哪里碍着你们了? 你们的老婆小妾都不会老不会死么?难道老了就休掉不成? 万达挺了挺胸脯,觉得万分的好笑。 来的路上,已经有下面的人向万达大致报告了这次去马家抄家的原因。 “癞子头”虽然死了,但是他那两锭注铅假银锭的来源却依然要追查下去。 就在万达和后厨的那帮人钻研冬季食堂新菜单,和给家里的几盆小辣椒准备越冬保暖方法的这段时间里,杨休羡为首的锦衣卫门四处探查,发现京城中这种注铅假银不在少数。 因为面额太大,普通的店铺酒馆无法使用,只是在地下钱庄和赌坊中流通,所以很隐蔽地躲过了官方的视线。不然早就有人报官了。 经过多番调查,锦衣卫门发现它们流出的地方统统指向一处——户部马侍郎的侄子和儿子。 而掌管银库的最高官员,就是眼前这位马侍郎,马伟大人。 收到了杨休羡的上报,袁彬立即上书朱见深。 皇上龙颜大怒,当下批了驾帖,命袁彬派人抄了马伟全家,务必要弄清这批假银子的来龙去脉。 马伟是北直隶保定府人,今晚只是京城中的家被抄灭。明天一早将会有人赶到保定老家,去抄灭其余的族人。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 ※※※※※※※※※※※※※※※※※※※※ 小万大人,这一步走下去,就不能回头了 少年终究不能快乐一世啊。 因为我是虎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1-01-31 17:36:32~2021-02-01 17:3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翎 38瓶;烟隐月 30瓶;殇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抄家寻赃 马老爷年纪一把了,骨头还是很硬的,一直熬到后半夜,硬是紧咬牙根,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万达坐在交椅上,眼睁睁地看着被打成了一个血葫芦。 他几次想要冲去诏狱,去外头的大雨里淋个痛快,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但是他不能走。 如果现在走了,那么姐夫所嘱咐的“替朕好好看顾这群‘不讲道理’的锦衣卫们”的嘱托,就彻底无法达成了。 抛弃幻想,面对现实。 万达对着自己说道。 终于,在万达实在撑不住的前一刻,隔壁刑房里传来了好消息。 邓翔正在审讯的马伟的侄子受不住刑罚,招认了! “唔……” 万达听到之后,如蒙大赦,一手捂着嘴巴,快步地朝诏狱门口冲去。 “大人!” 杨休羡快步跟了出去。 抱着庭院里的一颗大树,万达干呕了半天,除了一口酸水什么都没吐出来。 “呼……” 他转过身子,将背靠在大树上,长长地喘了口气。 抬起头,发现刚才的豪雨已经完全停止,天空微微发紫,只有树叶还在往下断断续续地滴落雨珠。 夜空如洗,一片青澄。 “大人,您……没事吧。要不要让高会送您回家?” 杨休羡抬起手对他伸了过去,想了想,又慢慢地放下。 万达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总算过了这一坎。 以后不管是进监狱还是下刑房,都不是他的阻碍了。 “不用。一会儿把证词拿过来给我看吧。” 万达捂着还有些翻涌的胃,直起身来。 “杨千户。” 他说。 “以后不管是提人,还是审案,都要带上我。” 是命令,也是恳求。 “是……” 杨休羡点了点头。 再抬头时,已经带上了笑容。 “快要天亮了,我们去膳堂找点东西吃吧,昨天一晚都没有吃东西呢。” 被他这么一说,万达果然觉得肚子饿的不是一点两点。 正好高会也从诏狱那边走了过来,三个人决定抛弃还在审问马伟长子的邓翔,结伴吃早饭去了。 努力工作的邓总旗举着鞭子:我去你x的! ———————————————— 突破口是马侍郎的侄子,王文宝,目前在户部担任司库一职。 但是他只肯承认收了马氏父子的好处,为他们买通了银库的库兵和典吏等人,在银子入库的时候做手脚。 至于假银子的出处,任凭邓翔施了多少大刑下去,他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位于京师的户部银库,就在户部衙门的后方,所以又被称为“后库”。 作为大明的钱袋子,全国各地上缴的纳税银两,一部分留在当地的州府库房,还有一部分被押解上京城,收入京城的户部库房。 这些成色、大小不一的银子会被融化,然后铸成十两,二十两,五十两这样的大银锭,背后打上日期和印记,再收入库中保管。 这也是杨休羡那日在临水居外头的茶摊上,握着银子的时候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这分明是不会轻易流通的官银,如何出现在了街头骗子的手中。 也是因此多了个心眼,细瞧之下发现,这不但是官银,还是假冒的官银。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做这种事情,真是天大的胆子! 与万达分开后,杨休羡立即派出手下前往城南抓捕那个所谓的“癞子头”。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惊动那无赖身后的整条线索,锦衣卫们都是换了便装偷偷行事。 力士们在癞子头家附近连续埋伏了两三日都不见人影。偷听其母亲和邻舍的对话,发现她也不知儿子的去向。只当儿子和往常一样,犯了事情,逃到城外去了。 言语之间提及她们在保定府有一门远亲,家中也有一个不学好的小子,自己儿子时常过去和他厮混。 怀疑“癞子头”已经逃出京城,锦衣卫力士便转头回到北镇抚司衙门,请求上峰开具外出办案的票据。接着一票缇骑就往河北飞奔而去。 谁知道也就是这一天,这“癞子头”偷偷摸摸回来家,拿了钱两,又偷摸进了城,去祸害那乔家小姐去了…… 赶到尸体被发现的空地上,杨休羡和邓翔都是倍感挫败。 死了一个无赖不算什么大事,关键是就此断掉了追查假银流出地的线索。 接着,骑着小毛驴的万千户就出现了…… 万达听得半天说不出来话,不知道原来那天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而自己居然全然被蒙在鼓里。 放下筷子,他无不委屈地看着杨休羡。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跟半个时辰没吃到东西就“呜咪”乱叫的“金丝虎”一样,看的杨休羡心都软了。 杨大人不住抱拳,保证以后他们查案再也不会瞒着万千户了。 “这还差不多。” 万达见好就收,转头看着正在给自己盛第三碗米饭的高会,气呼呼地说道,“他们瞒着我就算了,怎么你也瞒着我?” 高会啊高会,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叛徒! 我以为只有长成邓翔这样的才会叛变,你虽然“直男”了点,好歹是个直肠子,没想到跟他们是一伙的! “唔?我不知道大人你不知道啊。大人你不是出现在现场了么?” 高会愣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干饭。 万达听得太阳穴一跳。 good!very good! 王喜为什么会派你来跟着我,现在我是全明白了! 想要气死我呗! ———————————————— 虽然王文宝松了口,不过马氏父子的嘴巴依然严得跟蚌壳似得。流水似得刑具往他们身上砸,两人熬了两天都不松口。 毕竟帮忙销赃和制造假银子,那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杀头充军,后者不但杀头,可能还要剥皮充草外加灭族呢。 好在王文宝的嘴里已经供出了一串户部内硕鼠的名单,他们从上到下分别收买了库使,库兵,负责文书记录的笔帖式等人。 等这些人缉拿到案后,应该很快可以查出银两的去向。 跟着众人,万达在一箱箱从马家抄出的赃物中,寻找破案的线索。 “我去!这个老头子还骂我,有脸骂我!谁给他的勇气?” 看着一堆的金银珠宝,和数不清的古董字画,万达气的叉腰,“户部右侍郎,三品官。按照规定,一个月的俸禄三十五石禄米而已,家里哪里来的那么多珍宝!” 虽然明朝公务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老朱家对待手下人可没有“高薪养廉”这种政策,那是能压榨多少就压榨多少的。 所以有明一朝官员里,除了海瑞这样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清官,一般多多少少都会捞点。 不然别说养家人和仆役了,可能自己都吃不起饭了——毕竟老朱家发薪水,所谓的多少石米粮,那可不是真的发大米。 而是大米掺着成色不足的银两,更过分地是搀着前期还值点钱,后期基本上等同于废纸的“大明宝钞”。 所以对于官员们利用权力给自己捞钱,朝廷上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怎么几百年就出了一个海瑞呢。 但是这些满地的珍宝,已经完全超出了规则默许的范围了。 万达想起上辈子的时候,在北京参观过的“恭亲王府”,也就是传说中和珅以前宅子时候,曾经在景点的介绍上,看了一眼和珅被嘉庆帝抄家后搜剿出来的白银珍宝的列表。 当时他对和珅具体有多贪腐,还没有真实的感觉——毕竟贫穷限制了人类的想象力。 当然了,马大人和和大人贪污的等级不是一个水平上的。即便如此,也够让现代人万星海愤愤不平了。 回头想想自己刚到京城那会儿,才收了那么点礼物,就诚惶诚恐觉都睡不着,主动跑到万贞儿那边投案自首。又想到那天在诏狱里,姓马的老头子理直气壮骂自己的样子。 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而且不是说好了,我才是奸角么? “大人,还是没有发现……” 一边有校尉和书吏将所有的珍宝整理好之后,逐一登记入册。还有另一批典吏们正在翻看所有从马甲查抄出来的账簿,文书,信件,想要从中找到类似于账本之类的东西。 就眼前这些堆满了两个小厅的财宝,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积累起来的。 贪墨银两的具体数额,还有有关假银的来龙去脉,只有找到账本才能查的清楚。 几天下来,一群校尉和典吏已经把所有从马甲抄检出来的纸片都过了一遍,家中流水账本和往来礼单也找到了不少,但是最关键的那本却是没有发现。 “我们要去马府再搜一次,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线索。大人是否要一同前往?” 杨休羡走了进来,就看到房间里大伙干的热火朝天的一幕。 刚才袁指挥使找他说话,谈及此次户部假银案,早朝时陛下龙颜大怒,限北镇抚司要在过年之前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距离陛下说的最后期限只有一个月时间。 万达从一堆黄金白银中跳了出来,对着杨休羡点了点头。 看到这尊大佛终于离开,房间里的校尉和力士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了手里的工作,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的天啊,总算走了,我这一上午就没停过。” 书吏扔下了手中的毛笔,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一脸苦相。 “万千户也太勤力了些。这几天天天盯着我们,后厨也不去了。那些个伙头兵没了管束,这几天连做饭都不好好做了。” “就是就是,干活那么累,还没有一口好吃的。等会让邓总旗同万大人说说,让他别光盯着我们啊,也去管管他的老部下。” 众人怨声载道,全然忘记了自己前头十几年里顿顿猪食也照样要干活。 “最重要的是,大人在这里盯着……我们怎么当着他的面做手脚。” 一个小旗叉腰站了出来,指挥着一边的两个力士和一个校尉说道,“快,趁大人回来之前,把之前另外封箱的东西送出去。” 力士们麻利地将小房间内的几个小箱子抬到了衙门其他的空房,很快就有接应的人从后门将它们运了出去。 要不是杨千户这一出“调虎离山”,他们这几箱“体己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万大人的眼皮子地下偷运出去呢。 就像万达之前说的那样,大明朝官员的俸禄不高,三品大员一个月的俸禄也只有三十五石禄米。 像他们这种锦衣卫中的低级官员,俸禄更是少的可怜。 小旗、力士、校尉这些基层人员最惨。 成亲有家小的,每个月有四十升米。没有家小的单身汉,一个月只有十五升米,所以之前膳堂菜再难吃,也不得不一天两顿饭地混着。 而且这发的米还不是禄米,掺了很多糙米和粗粮,既吃不饱也吃不好。 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点油水可以捞捞,谁会给朝廷卖命。 再说了,锦衣卫又不是像翰林院那种清水衙门,这可是狠人扎堆的地方。 犯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活元宝。只要人犯进来,别管之后能不能放出去,能敲诈多少是多少。 凡举犯人在牢内吃饭、喝水、点火都要向他们的家人索取银钱。更不要说那些家属们为了摆平案子上下打点的银两了。 可能几千两银子花下去,最后犯人还是死在诏狱之中。 ——有本事你来投诉我呀! 东厂也好,锦衣卫也好,抄家,尤其是抄大官的宅子,那就是他们发财致富的源泉。 这些抄没的家产,按例至少有三分之一会被拦截在锦衣卫衙门。剩下的才会交入户部,冲入国库或者皇帝的私人内库。 之前做这些事情,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毕竟衙门里面,人人都有机会参与“分享”。 杨大人也好,袁大人也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次偏偏来了一个“万千户”。 最近万大人不沉迷做菜了,改成追着杨千户一块办案了,弄得他们也不得不麻利起来。 这在这几天万达外出吃饭,撒尿的有限时间里,他们做贼似得转移了一批容易脱手的珠宝和部分白银,就等着给全北镇抚司的兄弟们分发呢。 “老大,需要孝敬一份给万大人么?” 转移完了东西,那校尉凑过来,对着小旗问道。 “你傻啊,杨千户特意关照我们注意不要让他发现了,你还主动凑上去?再说了,人家是万娘娘的弟弟,堂堂新乐伯家的二公子,要什么没有,差我们这点‘孝敬’么?” “是、是,谁不知道皇上和娘娘时不时召他入宫赏赐呢。这事儿万不可让他知道。” 众人达成共识。 刚从马背上下来,万达狠狠地打了一个打喷嚏,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怎么?受风寒了?” 杨休羡急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道。 “是不是这几天查案累的?” 看他小脸都熬瘦了一圈,眼睛下面都微微发青了,杨休羡有些后悔刚才告诉他皇上只给了一个月期限的事情了。 “多喝热水。” 高会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地说道。 ※※※※※※※※※※※※※※※※※※※※ 根据《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明代万历年间一石米大约是现在的153.5斤,35石就是5372.5斤大米。 一两银子可以买到1石的大米,就是说一个月工资才17.5两银子,按照一两白银差不多折合成现在的750元来算,三品官的月收入是13125元人民币。赚的还不如现在的大厂员工多。 像高会这样的快乐单身汉,在锦衣卫里担任普通校尉的基础工资是15升,一升大米(精米)是1.5斤,高会这个吃货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2.5斤大米…… 看来不吃食堂的话,他确实很难活得下去…… 所以从上到下的官吏各自找门路赚钱,那绝对不能只一味地指责吧感谢在2021-02-01 17:36:24~2021-02-02 17:5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喜欢小甜文了 5瓶;lmrabb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假银大案 依着“上辈子”看电视电影的记忆,到了马家,万达就带人直扑马大人的书房。 电视里不是说了么,这些账本啊,秘籍啊,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是放在密室里的。 通常密室就在书房的某个角落,前面应该都有大幅的画作或者花瓶做掩饰。 只要转动某个机关——通常都在书架上,或是一本书,或是一个瓶子……就可以打开密室的入口。 万达抱着必胜的决心踏入书房。 迎接他的是基本上已经被锦衣卫们拆光光的“毛坯房”。 什么花瓶,什么画,统统都被直接搬走了,啥都没剩。 书架搬不走,直接给劈成了柴火,全部堆在书房外面花园的墙角根。 墙壁上被敲了好几个大洞,都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园子了。地上的青石砖也被撬得七七八八的,仿佛误入市中心拆迁工地,完全没有万达发挥的余地。 啊啊啊啊啊啊! 说好的地道、密室和机关呢! 又被电视剧给骗了么!编剧导演还有点谱么! 吩咐完手下的力士们,杨休羡一转头就看到万达抱着脑袋一脸扭曲的模样,疑惑地微微歪过头。 这小猫儿小脸皱起,对着空气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较劲。 忙了一下午都一无所获,打道回府之前,万达突然灵光一闪,提出要去厨房看一看。 其实之前抄家的时候,锦衣卫们也没放过这里。 能拿走的米粮,肉蛋,甚至香料活鱼,基本上都已经被拿走了——这些东西不会登记入库,却是实打实的粮食,比月俸发的糙米可好多了。 至于无用的锅碗瓢盆,都被当场砸的稀烂。 众人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满地酱油、米醋和烂菜叶子,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杨休羡不解地看着万达,搞不清他在打什么主意。 万达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灶台旁的的一只硕大酱色大水缸。 可能因为过于老旧,加之分量太重提不起来,因而逃过了抄家那一拨打、砸、抢,倒还留在原地。 走到空空如也的水缸旁,万达蹲下身,先是伸手敲了敲,接着摸了摸缸沿,微微笑了笑。 转身让高会把它给砸了。 这大米缸少说也有三十来斤,高会一只手就轻松提了起来,往地上一扔。 陶制的大缸顿时被砸的四分五裂。 数不清的,被折叠成小长条的牛皮纸从里面纷纷飘落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 “知道么……我之前在霸州打工的那间酒楼的老板非常惧内。我们老板娘的绰号是‘霸州母虎’。她在街头叫我们掌柜一声,霸州城楼子上的守卫都能听得见。” “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止我们掌柜的偷偷藏私房钱。” 万达一页一页地将这些牛皮纸归到手里,无不怀念地说道,“有一回我在舀米的时候,突然发现米缸的缸沿上有一个缺口,就告诉掌柜,这米缸裂开了,快去找个人来补缸。谁知道……” 万达拿起一块陶片,笑道,“掌柜的当下就给了二十个铜板,让我只当没看见。尤其不能告诉我们老板娘。” 万达指了指手里中空的陶片。 “那米缸是特制的,外头看着和普通的大缸没有区别,实际上这缸沿是内空的,这里有个缝儿可以把铜板扔进去。我们掌柜为了藏私房钱,特意找人烧了这么一口,每天都往里面偷偷扔铜板。经年累月下来,那口缸的夹缝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铜钱了……老板娘就算天天往后厨跑,都没有发现这个眼皮子地下的秘密。” 唯一的疑问就是他怎么瞒着老板娘把里面的钱拿出来。 “哦~~” 大家都是男人,瞬间就明白了。 杨休羡上前,取过两张纸条打开。 上面果然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堆数字。 而且每一页的右下方都标着“甲一”、“丙十四”等编号,看来就是页码。 这样的水缸在厨房里不止一个,有些里面已经空了,有些里面还盛着水。 尉们把一口口大缸斜着推到厨房外的空地上。 在把水全部倒干净后,学着高会刚才那样把缸砸碎。 破陶片和牛皮纸片散了一地。 “想不到吧,这马侍郎‘化整为零’,将牛皮纸做的账本一页页撕开后,折成纸条,扔进了水缸的缸沿里。牛皮纸防潮,放在水缸的夹缝中,哪怕着火都不怕。想要拿出来的时候,只要找个借口把缸砸碎就行了。关键是——根本没有人会想到水缸里另有乾坤!” 万达捏着纸条,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毛。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杨休羡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自从目睹了马家被抄家,万千户第一次去了诏狱后。虽然每天进进出出和往常一样和众人打成一片,但是眼睛中却少了过去的神采,就连脑袋上那根总是不服气的头发都支棱不起来了。 现在这样笑起来眼睛有星星,活像是偷了腥的猫儿的万达,才是他熟悉的万大人。 去时两手空空,回时满载而归。 “就是这样,二公子这次,可以算得上是‘首功’了。另外锦衣卫派去保定府马大人老家的那批人,已经在其庄子上发现了制造假银锭的作坊。加上这几本整理好的账本,‘假银案’彻底告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新一代东厂的厂公怀恩,恭敬地对着朱见深说道。 在锦衣卫的最高层目前还没有插入自己心腹的前提下,也只有让东厂来监督北镇抚司如何办事了。 “如此看来,小郎舅倒算是朕的‘福将’了。” 放下手中握着的笔,朱见深抬头,接过怀恩适时递上来的手炉,垂下眼睑,微微一笑。 能在锦衣卫那些老手们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独辟蹊径,拔得头筹,不是“福将”是什么? 说起来,上次能够如此顺利地废黜了吴皇后,里头也有小郎舅的一份功劳。 朕不能决定自己娶谁做皇后,还不能决定谁不能做皇后么? 废后一举,夺回牛玉手中的权利是一回事。 更加重要的是,年轻的天子张开龙爪,露出牙齿,向他的母后,和那些觉得自己年轻,又常年被拘禁在宫内,就可以随意把控的朝臣们看看——真龙天子就是真龙天子,绝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把控操纵的木偶。 “这件事情解决之后……让小郎舅去一去广西吧。哦,还有他之前说过的那个杨试千户,不是说挺能干的么?一块去吧。” 朱见深轻轻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淡淡的褐色眼珠里倒映着桌上琉璃盏内的烛光。 “希望他能给广西的百姓,给大明也带来福气。” “是。” 怀恩低下头。 “怀恩伴伴,来看看,朕的这副新作如何?” 朱见深对他招了招手,怀恩上前两步,看着案几上铺陈的书法。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陛下……这,这可是于尚书的《石灰吟》一诗?” 看到书桌上这一副笔势凌厉的书法,怀恩立即猜到了朱见深正在烦心的事情。 “据说这首诗,被于尚书亲笔提在于府墙壁上。日夜吟诵,以铭心志。” 说起这位前朝老臣,朱见深感慨不已。 要说这几天,朝堂上发生的最激烈的争斗,莫过于是否要为景泰帝时期的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平反了。 当年“土木堡之变”后,先帝英宗被迫“北狩”,滞留北地不归。也先更是三番四次以先帝为质,向朝廷索要大量珍宝钱财。 朝内一片人心惶惶,大臣们多次上书,请求当时的孙太后下旨南迁。 于大人力排众议,坚守京师,誓与北京共存亡。又将英宗朱祁镇的弟弟,当时的郕王,后来的景泰帝朱祁钰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原兵部尚书邝埜战死,被临危受命为兵部尚书的于大人,亲自率军二十余万,击退瓦剌大军,成功保卫了北京,并且严词拒绝了也先的敲诈。 也先无奈,只得放回父皇英宗。 在回到北京后,英宗被弟弟景泰帝尊为“太上皇”,软禁在南宫之内足足八年,朱见深不久后也被剥夺了太子之位。 八年前的“夺门之变”后,父皇夺回了皇位,于谦就成为了被清算的对象之一,被构陷下狱。 朱见深清楚地记得,父皇复辟后的第二天,就传来于尚书被杀的消息。当时的他依偎在万侍长的身侧,听见这消息,亲身经历了北京保卫战的两人,皆是无法接受。 除了于谦,当年在国家危亡之际,拥立景泰帝登基的朝臣和官宦们,也都被严酷清洗,其中大部分都是当年上城杀敌,守卫北京的功臣。 父皇不是不知道于谦于国有功,但是不杀于谦,他“夺门之变”的复辟之举就师出无名。 这位慷慨激昂,血荐轩辕,为国为民付出一生的士大夫,一生两袖清风,无愧天地人间。 他死后,抄家的锦衣卫们去到东仁寿坊,发现家徒四壁,无物可抄。 当年景泰帝赐给他的袍服、银锭等物件,都完整地封在箱子内,供在专门的房间里,从不取用。 只有这一首充满了浩然正气的《石灰吟》,被写在空荡荡的墙壁上,映着惨淡的白月光,让人敬佩不已。 其实英宗何尝不知道于谦是个亘古未有的大忠臣,揽大厦于将倾之际,但是承认于谦,便是否定自己。 父皇弥留之际,命太监牛玉,将已经监国一段时间的朱见深召到榻前,要口传遗诏。 牛玉奉旨在旁记录。 这个大明帝国的主人,两次登基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对着泣不成声的皇太子说道。 “儿即位后,永当铭记。景泰之案,千秋万世,决不可翻!” 只有三十八岁的朱祁镇不甘心地望着龙榻上金色的帷幔,在说出压在心头八年的一句话后,闭上了眼睛。 床头边,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飞龙,承载这位还在盛年天子的灵魂,飞出紫禁城,飞到他曾经那么向往的山河。 那里他有凤阳的老家,有作为一个汉人皇帝心心念念想要收复的河套,还有他每每梦魇时都会梦到的,“北狩”了一年的那块草原…… “是的,父皇,千秋万世,决不可翻!”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牛玉在旁执笔记录。 他曾经亲口承诺过他的父皇,永远不为景泰帝的那些英灵洗冤。 但是现在,他决定不遵守这个承诺了。 “朕,要为于尚书雪冤,要为他立祠,要向整个大明的人表彰他的功绩。” 朱见深说道。 哪怕那些朝臣们,说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对先帝的背叛。 圣人言: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先帝过世还不满一年,尸骨未寒,作为儿子的他这样做,是在鞭自己父皇的尸! 但是他必须做! 他是父皇的儿子,更是大明的天子,天下的主人。 他不能凉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不能凉了愿意为国请命的忠臣的心! 他们才是大明朝的脊梁,是他们撑起了大明的每一寸土地。 “陛下圣明!” 怀恩双眼含泪,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 历史上对明宪宗的评价不怎么高,好像他除了搞姐弟恋没什么大事可以名垂千古。 但是就冲着明宪宗为景泰帝和于谦翻案,我觉得也值得大书特书吧。。。 感谢在2021-02-02 17:51:21~2021-02-03 18:1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动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除夕之夜 上 在铁一般的证据之下,马侍郎不得不将一切和盘托出。 马侍郎在他的老家,一个位于保定府新城县的庄子里,秘密派人建造了一个小型的作坊,生产注铅假银。 邓翔带人前去查抄的时候,那边的人还没有收到风声,一群工人正干活干的热火朝天,被逮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一般小贼为了尽快把假银脱手,都不会制造完整的银锭,而是碎银居多。 但是马侍郎的胆子特别的大,因为他压根不怕这些银子被使用出去——理论上,它们应该躺在内库的库房里很久很久,轻易不参与到流通环节中来。 只要它们能够被顺利收进户部银藏,之后的事情,就容易的多了。 户部是国家的银袋子没错,但是户部的银库实际上有“内”、“外”之分。除了银子,还有各色布料、粮草、珍宝等等,品种丰富,不一而足。 “内库”全称“内府各库”,位于皇城内部,由宦官管理掌控,用于宫内供给,和皇帝御前赏赐之用。 “外库”全称“太仓银库”,位于户部衙门后方,用于军备和全国物资调配,就是所谓的国库。 其中的“内库”,基本上就是属于皇帝陛下的私产。 而那些在马家庄园里制造出来的假银子,在户部被做了手脚调换后,堂而皇之地进了皇城。 被马侍郎买通的内库司库太监,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他也压根不害怕会被发现。 之前说过,内库的银子多用于皇帝赏赐。而这些被赏赐的官员,在得到银子之后,压根不会,也不敢使用。 通常都是在家中筑起专门的院落、房间,将之高高供起,以感念皇帝的恩德。 若涉及到后宫采买,宫廷翻修,需要花到真金白银的时候,被收买的司库自然会拿出内库内储存的真银锭,以供花费。 明代前几任的皇帝还是节俭居多,内库至今还存有打着永乐年间标志的库银。而马侍郎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将所有入库的银锭都换成假的,所以那么多年,出库的库银都没有被发现任何问题。 这位马侍郎是在英宗晚期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根据其口供,结合账簿,这一招“偷天换日”至少已经进行了三年,牵涉到的金额高达二百万两白银。 二百万两是什么概念? 今天新皇登基,又册封了两次皇后,整个内廷的用度加起来,不过也才两百万两而已,国家一整年的军饷不过三百万两! 三年里,马侍郎用这种类似于“老鼠背米”的方法,一点点地蛀空了内库,蛀掉了一年整个皇宫的用度! 这次之所以会事发,是因为人心不住蛇吞象,马伟的侄子王文宝虽然负责最重要的入库环节,但是在分赃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马家三人中最少的。 不甘心的他,又买通了在保定庄子里的工人,私自夹带了一部分假银成品出来。然后自己通过关系,卖给京郊的地痞流氓——这件事就连马氏父子都不知道。 若不是那个姓候的在临水居茅厕诈骗的时候,被万达和杨休羡逮住。这个迟许了已经三年的“狸猫换太子”之计,还不知道会继续多久,搬空多少内库银两。 看到袁彬呈上来的奏折,朱见深简直是气笑了。 户部的官吏,内库的太监,沆瀣一气,将皇帝的钱当做自己的钱,搬起来毫不手软。 一想到父皇在最后两年封赏的那些功勋老臣,边军将领们手上拿的居然都是假银……身为皇帝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有何面目对他们吐出真相了。 说不定人家早就发现了,只是碍于这是皇家赏赐不敢说吧。 这还不是让朱见深最为愤怒的,最关键的是…… 这次被发现的假银案,已经影响到了他接下来预备对广西用兵的大事了。 广西瑶乱,祸害已久,已经成为大明西南角的一根刺,扎的几代明朝帝王都心痛不已。 从洪武年间开始,就有大藤峡的侗人不满朝廷对当地土人的压迫,聚众截杀县令,夺走官印和朝廷的诏书。接着又发生了宣化府的当地土人攻打南宁城事件。 在洪武十九年,大藤峡的瑶民因为朝廷强征赋税,侵占山林。集体起义后,杀死了广西布政使司参议。 不久之后,更是将朝廷前来平叛的壮族百户覃福,当众碎尸万段。 据说覃家的家人前来收尸的时候,除了覃福的指甲,居然找不到半点剩下的骨血。 到了永乐年间,永乐大帝朱棣又是围剿,又是诏安,却始终不能拿下大藤峡。 经历了宣德朝后,大藤峡叛军的势力愈发做大。 到了英宗的正统年间,更是出了一个瑶族枭雄,名叫做“侯大狗”。 这位出生在大藤峡罗渌洞田头村的瑶民,拥兵数万。将原本散乱无秩序的瑶族、侗族和壮族组成的起义军,整合成了步兵、骑兵和水兵三军,他则是三军统领。 十几年内,侯大狗攻占下了广西的柳州、浔州和梧州,杀死朝廷官员,焚烧官衙。 朱见深登基后,他更不把几乎远在天边的年轻皇帝放在眼里。 从去年开始,瑶乱已经从广西蔓延出去,波及到了广东、湖南、江西等周边省份。 当地巡察御史王朝远上奏,恳请皇上早日出兵,平定内乱。 当时还是监国太子的朱见深决定花上一年的时间,一方面整备军队,筹集军饷,另一方面派出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刺探广西军情。 杨休羡便是其中的一员。 本来朱见深打算接下来的新年元月,就发兵大藤峡,一举解决这个心腹之患,为大明拔掉这根刺,永固国本。 去年他曾经多次召集内阁商议,除了主将人选,最为棘手的就是出征时候的军饷。 简单地说,国库的钱不够。 朱见深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从内库中调集银两,充作军饷。 然后突然受到奏报,自己的内库被人蛀空了两百万两。 “原户部右侍郎马伟,夷三族。” 朱见深缓缓地站了起来,疲惫地闭上眼睛,“其余人等……” 杀! ———————————————— 除夕 这是天顺朝的最后一个除夕了,过了初一,大明就要开始启用新的年号——成化。 在天顺朝最后的日子里,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血雨腥风之中。 户部马侍郎的案子牵扯出一串参与假银案的官员,锦衣卫的缇骑和东厂的番子们日夜出没,满京城的抄家抓人。 诏狱和刑部、顺天府的大牢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京师内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按说进了腊月,应该是采买年货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满街的锦衣卫们和被抄家之人悲痛的哭嚎声,闹得百姓们都不敢随便上街,以免冲撞到了办案的差人,来寻自己晦气。 马侍郎全家被夷了三族,外加十几个牵涉在内的官员和家人都被砍头。 按常理,新年之前刑部不会动兵刃,以免有违天和,就算是砍头也会等到来年秋季处决。 但是朱见深并不想让这群人活到成化年间,责令刑部在除夕之前,将所有该杀的人都杀了。 这便就出现了北京城的年底,几百号人排队等着杀头的盛况。 位于西四牌楼的北京西市,是京内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同时也是法场。就这几天,人犯的鲜血在青石板路上流了几天几夜,三里之外都能闻到一股冲天血气。 哪怕前几天下了一场豪雨,都冲不掉扑鼻的血腥味。 按照常例,被砍下的人头是要悬挂在街口木桩子上示众,用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这也就是“刑囚于市”的由来。 明清两代京城处决犯人的法场一个是在西市,一个是在菜市街,都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但是你作为一个小老百姓,年底了高高兴兴揣着攒了一年多的银子,准备到市集里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胭脂水粉还有糖果瓜子。 结果还没踏进街口就闻到冲天的血气,一抬头,几百个被风干的脑袋瓜就跟你家门口挂的腊鸡腊鸭一样迎风招展。 你说你还逛不逛了,还买不买了,还高兴不高兴了? 京师的百姓们很不开心,京师的官员们也过的不舒服。 在今年七月时候,皇帝陛下就已经恢复了于谦在景泰年间建制,又在先皇复辟后被撤销掉的“京师十团营”制度。更是把被景泰帝剥夺了兵权,赶回老家的大将郭登召回北京。 那时候,陛下就已经隐隐显出要为于谦昭雪的苗头。 但是太监牛玉还在,他是英宗陛下遗诏的见证者,见证过当今皇上,是如何指天誓日地对着他的父皇承诺,永远不会为景泰帝,为于谦等人翻案的。 八月,吴皇后被废,太监牛玉被赶去南京种菜。 十二月,就在今天,除夕日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 当今圣上宣布,等到来年开年就要下诏,为于谦于尚书昭雪,并且准备亲自为他撰写祭文。 以内阁首辅李贤为首的众臣,无不欢欣鼓舞,有些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另一边,一次次企图把“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顶大帽子戴在年轻皇帝的脑袋上的“言官”“谏官”们,被皇帝明目张胆的“不孝”“辱父”行为给气到出离愤怒了。 联想到之前皇帝废了吴皇后的行为,这帮大臣们脑子一转,终于找到了攻击的目标——这一切都是万妃的错! 是了,说到底,这场年底的大杀戮的发端也是因为万妃的弟弟,锦衣卫千户万达折腾出来的。 万妃这个妖妃! 万达这个鹰犬! 万氏姐弟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妖人! “这些言官有病吧,为什么要骂我?我只是办了案子,他们不骂贪银子的人,骂我做什么?” 北镇抚司膳堂,正在切羊肉的万达听了邱子晋传来的话,气的放下刀子,大叫冤枉。 关键是,我姐姐又怎么碍着他们了? 真是人在宫里坐,锅从天上来。 “那些言官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么?就跟厨子就是做饭的,更夫就是打更的一样。给皇上和皇上喜欢的人找不痛快,是他们的职责。这是祖宗规定的。” 邱子晋在厨房兜兜转转,东拿一块肉,西喝一口汤,让人怀疑他一会儿还吃得下东西么。 最近为了马伟的案子,他们刑部也是没日没夜,干的昏天黑地,终于在过年前把案子给了解了。 今天是年三十,一大早,万达身边那个说话面无表情的大个子,走到刑部后堂的书记处,通知他万大人晚上做全羊宴,让他下了值到北镇抚司走一趟。 高兴的他当时差点都跳起来,连日加班干活的疲累完全一扫而空。 “你在调什么呢?那么香?” 兜了一圈,邱子晋闻到一阵异象,好奇地凑到万达身边问道。 “先不告诉你。” 万达神秘地笑了笑,“这个可是我今后发家致富的本钱。” “万千户还会缺钱?陛下给了那么多赏赐呢。” 邱子晋抱着一叠麻花,吃得咔嚓咔嚓地问道。 这次的案子办的漂亮,朱见深姐夫龙心大悦,一挥手又赏了万达几百两银子还觉得不够,把他的锦衣卫千户升为了世袭锦衣卫千户。 也就是说,万达的子子孙孙以后不出意外,生下来就捧着皇家铁饭碗。 因为他还没成亲,母亲也死了,没有妻子和母亲可以封赏,朱见深干脆就把万达的嫂子张氏封了个四品诰命夫人。 反正长嫂如母嘛。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会用从内库里发出来的银子么?” 万达眨了眨眼睛,“一语双关”地答道。 现在内库里的假银已经全部被查抄了出来,集体销毁。 但是之前三年里,赏赐群臣所发出去的那些银子,有多少真的,有多少假的,谁也不知道。 不说之前的大行皇帝了,就是新帝登基后,短短一年内也封赏了很多大臣啊…… 朱见深决定就这样吧,朕和朕的爹就是发了假·钞了,反正你们也不敢真的花出去,继续供在家里吧! ※※※※※※※※※※※※※※※※※※※※ 感谢在2021-02-03 18:15:18~2021-02-04 14:2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人都爱小仙菇 30瓶;lmrabb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除夕之夜 下 今天这顿饭,是万达为了犒劳这几天辛苦办案,大年夜还要在北镇抚司里值守的兄弟们准备的 。 袁大人和王大人两位今天晚上按例要去皇城内上值守夜,明天一早同圣驾一道去祭祀皇陵,所以没有来“与民同乐”。 因而这顿开在膳堂的“年夜饭”,北镇抚司衙门里职务最高的就是万达万千户了。 老大不在,小鬼造反。 很多本来今天不上值的兄弟都赶来凑热闹,掐着开饭时间才一道走入了衙门,互相拜年。 今天这北镇抚司可是一扫往日的阴森肃穆,而是张灯结彩,一团和气。要不是后面的诏狱依然阴风阵阵,时不时地飘出一声惨叫,旁人还以为这是哪间大酒楼呢。 “万千户,过年好,您吉祥啊。” “邓总旗,过年好。自己找位子啊,我不招呼你。” 邓翔带着两壶酒走进膳堂,就看到万达正指挥着高会和两个力士将做好的菜,源源不断地从厨房端了出来。 今天来吃年夜饭的锦衣卫有足足三桌人,后厨的人为此杀了六头羊。 “乖乖,这都是什么啊……太丰盛了吧。” 和众人打过招呼,邓翔走到已经入座的杨休羡身边坐下。 看到杨休羡面前空空的酒杯,邓翔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酒坛。 “这是南京锦衣卫的朋友送我的‘香雪梅’酒。难得今天不用上值,在膳堂用餐还能喝酒,我就把它给带来了。大人一定要尝尝。” 杨休羡笑着和他碰了一杯。 “怎么今天不在家吃团圆饭,嫂子不会生气?” 和单身汉杨休羡还有高会不同,邓翔有妻有女。在京中也有宅子,还有仆人和老妈子,可谓小康之家。 “带着闺女一起去大兴娘家过年了。她非要说内城里血腥味太重,受不了。我怎么就闻不出来呢?” “那是因为我们身上已经沾满了血,每天又进出诏狱,早就习惯了吧。” 杨休羡苦笑。 邓翔在京师的宅子,就在西市附近,一推窗就能看到四牌楼繁华的街道……和几百个灯笼似得摇晃的人头。 不想女儿看到这糟心的一幕,邓夫人决定什么时候这批人头被撤下去了,什么时候再回北京。 “万大人,这都是什么菜,叫什么名字?” 看到这放了满满当当一桌的菜肴,冷的,热的,汤的,羹的琳琅满目,有些认识,有些压根都没见过,邱子晋实在忍不住问道。 “今天是全羊宴,说起来大家都是托了邱监生的福才能吃到这一顿呢。” “谢谢邱监生,邱监生以后常来!” 众人起哄道。 “哪里,哪里,我会再接再厉的。” 邱子晋人小脸皮厚,恬不知耻地表示明年将会继续蹭饭。 万达也跟着笑的开心,指着面前的菜碟一个个介绍起来。 “这是碟冷盘,叫做白切羊肉。北方挺少见,南方那边吃得多。用上好的山羊,整只羊下锅熬煮,上头要用石头压着。等出锅冷却后,羊肉和羊脂冻成一大块。用刀子切薄片后,可以配甜面酱或者醋碟吃,没有丁点膻味,非常爽口。” 邓翔低头,发现这盘晶莹剔透的羊肉旁边果然配着一碗醋和一碗甜面酱。 “这是清炖羊肉,大家平日一定都吃过,不过我还在里面放了肉苁蓉——冬天吃了,不但暖身,还能壮阳哦!” 众人顿时怪叫一片。 “这个呢,叫做‘它似蜜’,就是蜜汁羊里脊,是一道炒菜。甜美无比,滑嫩可口。大家一定要尝尝!” 它似蜜是清廷里的名菜,最得慈禧老佛爷的喜爱,在这时代还没有人吃过呢。一定会受这帮喜欢甜食的明朝人喜欢。 万达就挨个介绍了拌羊舌,炸羊脆骨,烩羊蹄,烩羊腰,清蒸羊肺,红烧羊腱子肉,绣球羊脑等等,总之把羊身上每一处能利用的地方都做成了一道菜,听得众人心服口服。 “等等,不是‘全羊宴’么?这里怎么有一道凉拌白萝卜丝?” 邱子晋指着放在角落里的菜碟问道。 “这就是‘羊毛’啊,雪白雪白,像不像啊?” 万达眨了眨眼,回答道。 “绝了!” 邓翔拍手叹道。 “这算什么?重头戏还没上呢!” 万达回头,对着后厨的方向拍了拍手。 就看到后厨那帮人,从厨房里端出了三个铜制大碳炉,还有切好的雪花羊肉和各种生的羊下水走了出来。 “这个我知道,这是羊肉锅子。” 邱子晋眉开眼笑。 “锅子不稀奇,关键是我这个蘸料……” 万达起身,一把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白布,露出了下面一叠叠拌好的料碟。 “这是韭花酱……不对,这里面红色的是什么?” 众人挨个接过料碟,好奇地闻了闻。 “好辣好辣!舌头都麻了。好家伙,又辣又香!真带劲!” 邱子晋忍不住好奇,用筷子沾了点酱料,谁知道只是舌尖触碰到了一丁点而已,就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过虽然疼,却又是满口生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再来一口。 这香料太奇怪了,饶是邱子晋这样的吃货,都不能尝过这样新奇的辣味,立即拉住万达问东问西起来。 “我先不说,等一会儿大家吃了,告诉我喜欢不喜欢,我再说!” 万达笑着,解下围兜也入了席,坐上最上首。 “大人,说两句吧,大家一起干一杯。” 杨休羡笑着给他倒酒。 “好……那就先恭祝皇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万达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对着皇城的方向遥祝。 众人也一起起身,遥祝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再祈愿大明明年可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永无饥馁。” 万达说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当初刚来京城,准备进宫前,内侍们对老万家几个人突击培训的时候,可是教了很多吉祥话的。 如今说来,也甚是顺口。 “国泰民安,永无饥馁。” 众人附和道,也都满饮下了杯中美酒。 放下酒杯,众人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对着满桌的佳肴频频下箸。 白切羊肉爽口,它似蜜香甜,羊脑滑嫩,羊骨爽脆,大家伙边吃边朝着万达和厨子们比大拇指。 这顿“年夜饭”的水准,京师里没有一家酒楼比得上。今天来衙门里过年,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唔……这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香。” 把烫熟的羊肉片从清汤锅子中捞起,放在眼前这个奇怪的酱料碟里蘸了。 才送入口中,邱子晋本来细长的眼睛都睁大成了圆形。 “唔唔,好辣,好奇怪的辣味。但是真的好好吃。是不是,高会,是不是奇怪的很?” 一口咽下了羊肉,邱子晋用胳膊捅了捅坐在他旁边高会的的胳臂,惊奇地连连问道。 后者连个眼神都欠奉,不只是忙碌地低头涮肉,抬头喝酒。 “可以啊万千户,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绿的这个,我知道是韭花,红的又是什么呢?” 杨休羡尝了一口裹满了这红红绿绿蘸料的肥嫩羊肉,惊喜地看着满脸得意的万达。 “这可是宫里的东西,是娘娘赏给我的,今天让你们也沾沾光。” 万达自己也夹起一块烫好的羊肉沾了酱放进嘴里,然后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愧是我,真好吃。” 这些是姐姐万贞儿,在万达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赏赐的辣椒种子,种出来的第一批辣椒。 因为万达是第一次尝试在盆里种辣椒,也不知道这六百年前辣椒的习性和后世有什么不同,只是在房间里种了十几盆,产量非常有限。 关键是这个辣椒的辣度如何,香味如何也完全不得而知。 前几天万达在家尝试做了一道麻婆豆腐,用他熬制的辣椒酱,配上四川麻椒,把老万家的几个人吃的大呼过瘾。 当然,也有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辣味的人。比如嫂子张氏,只尝了一口整张脸就涨的通红,灌了好多碗蜜水才消退。 不过看在场的这些人,接受度都挺高的样子,没有谁说不喜欢的。 难道是锦衣卫的口味都比较重? “宫里的东西?难怪闻所未闻!原来是御赐之物。” 邓翔在一旁听了,恍然大悟。 “万千户,这到底叫什么,不要再卖关子了。” 杨休羡代替众人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话题。 “我不知道它在宫里叫做什么……但是在我这里,它叫做‘辣椒’。” 万达笑道。 ——————————————— “砰!” 子夜还未到,墙外已经传来了阵阵爆竹声,间或还有七彩的烟火呼啸着窜到高空,洒下一地金色银色的火光。 万达和众人告别,约定年后再会,便牵着他的小黑驴往家里走去。 虽然带领缇骑出公务的时候会骑马,但是每天上下值的时候,万达还是要么骑驴,要么步行。 于是这匹名为“小黑”的河间驴,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北镇抚司的马厩里,和一群“公务员马”为伍,以它私人座驾的身份,吃着衙门的公务员饲料。 “大人,我和你一起走一段吧。” 还没走出几步,万达回头,就看到了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骏马翩翩走来的杨休羡。 杨休羡的这匹宝马,是袁指挥使特意送的。叫做“暴雪”,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只有额头中间有一个黑点。英武非凡,是北镇抚司里数得上的好马。 这匹马平时骄傲的很,旁人的马站的稍微靠它近一些,都会被它又踢又咬,灰溜溜地躲到一边。 只是如今这“暴雪”只能和小黑驴并辔而行,听着小黑驴脖子上晃荡的铃铛声,也不知道它心中作何感想。 杨府的宅子在澄清坊的金鱼胡同,就在南熏坊旁边,也算京内一等一的地段了。这在这里的人,也是都是非富即贵,万达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嘴。 “这不是我爹的宅子,是我叔叔的。家父这一代里,由我叔叔承袭了锦衣卫籍,所以我才当了锦衣卫。” 杨休羡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是妾生的,不讨嫡母喜欢。正好叔叔终生未取,膝下无子,就将我过继了去。家父和嫡母,还有嫡母生的弟弟,现在都住在西山那边。明天我还要去西山给他们拜年请安呢。” 嫡母是个厉害角色,杨父娶妻二十多年来,除了杨夫人,也只有杨休羡母亲一个女人。 正确地说,杨休羡是嫡母的陪嫁丫头,身份低下,却比小姐抢先一步怀了身孕。 杨休羡生下没多久,生母就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可能只有嫡母知道吧。随后就被他的叔叔过继,抱进城内抚养长大。 所以说,如果说万达从小是在霸州军营和街头混大的,那么杨休羡是打小就在各个锦衣卫衙门和北镇抚司长大的。 杨休羡小时候知道自己不受嫡母喜欢。只有逢年过年和父母大寿时,才不得不前去请安磕头。 童年时候,他见到嫡母还会觉得忐忑不安,那女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蚂蚁一样,全然把厌恶和不屑放在脸上。压根没把自己是杨家长子的身份当回事。 自从他顶了叔叔的位置进了北镇抚司,嫡母知道他如今连人都能杀,更是北镇抚司里上升速度最快,最受袁指挥使赏识的少年锦衣卫后。那从来不曾对自己路过笑脸的女人,居然对他露出了笑脸——虽然比哭还难看。 他叔叔杨兵和袁指挥使是多年的故交,也曾经做到了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的位子。 只可惜,十年前,因为伤病缠身亡故了,所以偌大的杨府目前只有杨休羡一个主人。 那一年,刚满十六岁的杨休羡袭了叔父的缺,开始了血雨腥风的职业人生。 万达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和盘托出这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沉默地跟在杨休羡的身边,往新乐伯府的方向走去。 窄窄的胡同,寒风袭人,耳边不断传来炮仗的声音和小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身后跟着的一驴一马的蹄子敲打在路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轰!” 一记火光在两人面前炸开,万达和杨休羡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正对着两人的头顶上,一朵牡丹形状的烟火正盛大开放。 紫红色的牡丹花开完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朵黄色的万寿菊,接着便是满地红,挂翠绿,照夜白,一朵又一朵升腾而起的烟花,把这个夜空,照亮的宛如白昼一般。 “看!烟花!” 两人同时说道。 万达转过头,看到的便是杨休羡眼中映照着的璀璨星火,和他被手中提灯趁得立体得仿佛刀削斧砍一样英挺的脸庞。 “我……” 万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后退了半步,舔了舔被冻得冰凉的唇。 “我,我明天去宫里拜见娘娘……我,我嫂子是命妇,明天还要按品大妆,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嘛!你跟他说这个干吗? 万星海,你今天酒喝多了么? “嗯!” 杨休羡低下头笑了笑,眼神划过他占了唾液后,亮晶晶的唇瓣。 突然,他伸出手,摸上了万达的鬓角。 把万达吓得眼珠儿瞪得溜圆,真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僵住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贴在你头上了。” 杨休羡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黏在万达帽子上的一小块红色纸屑取了下来。 看样子是炮仗的纸皮,应该是风吹上去的。 “我……我到家了。明天还要进宫朝贺,我先告辞了。” 瞬间,万达觉得有一百只小鹿在他的胸口跳迪斯科。 低下头,对着杨休羡胡乱地拱了拱手,就朝着新乐伯府的大门奔去。 身后的小黑驴撒开蹄子跑了好几步才追上。 “万大人!” 杨休羡高声叫道。 空旷的街道上都出现了回声。守夜的邻居们恐怕都听见了吧…… “干,干嘛啊?” 万达尴尬地回头。 他家的门房老白打开角门,好奇地看着自家二少爷。 “新年吉祥!” 杨休羡笑着对他作了个揖,“属下给您拜年了。” “这位爷有意思啊,大年初一踩着点到人家门口拜年。” 老白好笑地走上前,将小黑驴牵了进来。 就刚才烟火绽放的那一刻,刚过了子夜。 如今已经是成化元年元日了。 “新,新年吉祥。” 万达哭笑不得地回了一个长揖。 看着杨休羡的背影一点点地融进了夜色里,万达依依不舍地走进了大门。 他捂着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现在的脸,可能比大嫂那天第一次吃辣椒都要红了吧。 “才十六岁……过年十七岁了,还小了点,是不是?” 牵着一脸臭臭表情的“暴雪”,杨休羡看着天上零星绽放的烟花,笑了起来。 “那就再等等。” 天顺八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历史翻过了属于大明英宗皇帝朱祁镇的最后一页。 终究有人会怀念它的。 ※※※※※※※※※※※※※※※※※※※※ 天顺八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正式进入成化元年了 这是成化年间堪称最最风起云涌的一年,我当时也是因为在看史书的时候,觉得这一年值得为他写一个故事,所以才有了这本书的灵感。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本书明天开始入v,明天会有三章(每章大约6000-7000字左右)更新!大家要来哦! 感谢在2021-02-04 14:25:16~2021-02-05 17:4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827386 30瓶;azsr 20瓶;lmrabbi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