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烈爱一场》 重逢 时值八月,正午的日头明晃晃地晒。面包车沿着盘山路弯弯绕绕,终于抵到位于半山腰上的清源乡。 许皓月一手提着箱子,一手举着手机下了车。 电话那头的人已经训了她半个小时,语气中的威严丝毫不减,像在斥责一个不听话的下属。 也许是因为额上的汗流进了眼里,许皓月莫名就烦躁起来,终于开口将那人打断: “爸,就两年而已!” “两年?你以为只是耽误了两年?”季康平怒火攻心,再次提高了音量,“英国那边的学校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说不去就不去?两年后再想申请就难了!” 许皓月眼睛被汗蜇得生疼,又腾不出手来擦拭,说话也带着火气:“我求着你给我安排了?我说过要去了吗?” 电话那头,季康平吼道:“那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同学不是去留学就是保研,要么去外企,要么去设计院,混得再差的,也能考个市里的公务员。你倒好,清大的毕业生,去乡下教书!丢不丢人啊!” 许皓月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她放下行李箱,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 仰头看看天,没有一丝云,太阳像一只千伏灯泡,炙烤着大地,阳光亮得刺眼。 许久未联系的父亲,突然打电话来,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不就是毕业后来山区支教么?她做错了什么? 许皓月脸上没什么情绪,默了片刻后,冷声道:“丢不丢人都跟你没关系。咱俩都不是一个姓,早就不是一家人了,忘了?” 这话一出,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音。她明显感觉到气压陡降。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不过无所谓。隔着千里远呢,她不怕。 奇怪,那头一直沉默着,几秒钟后,传来了一阵忙音。 难道是气得摔了手机? 许皓月一看屏幕,哦,只有一格信号。 感谢大山,为她屏蔽了恼人的杂音。 世界终于清静了。 — 清源小学就坐落在盘山公路的尽头。从校门朝里望去,小操场上荒草丛生,操场尽头矗立着一栋两层高的教学楼,周围连着两间矮房。 比照片中看到的还要破旧。 在校门口迎接许皓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叫李茹华,在这所小学当了十多年校长。男的叫林建刚,负责学校后勤。 “许老师,欢迎欢迎。” 李茹华笑容和善,与许皓月握了握手。一旁的林建刚微笑颔首,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 李茹华推开学校铁栅栏门,边走边介绍:“这次教育局给我们学校分来了四位老师,两男两女。其他人都到了,在教师宿舍休息呢。我带你过去。” 许皓月微笑颔首,跟在她后头,穿过小操场,走进了教学楼里。 这栋二层小楼外墙已经斑驳不堪,两侧爬满了爬山虎,楼梯在正中间,教室在两侧对称分布。 李茹华介绍道,这里只有八间教室。每个年级各占一间,剩下的两间,分别是老师办公室和学生活动室。 二楼过道的尽头,还有两个小房间,原本是杂物间,收拾出来后便成了教师宿舍。 许皓月推门进去,一个女孩正弯腰扫地,满屋子尘土飞扬。 “咳咳——” 李茹华赶紧上前,从女孩手里接过笤帚,叮嘱道:“这屋常年没住人,灰大,扫之前得先洒点水。” 女孩“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看见站在门口的许皓月,眼睛倏地亮了。 “你也是新来的?” “嗯。”许皓月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罗俏,闽东师范的,今年刚毕业。” 罗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与她一握,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凑近,压低声音问道:“哎,我听说这次分来的毕业生,有个清大的,不会就是你吧?” 许皓月微窘,“是。” “哇!”罗俏满眼兴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清大学生呢!” 许皓月脸上微微泛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罗俏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长叹一声,语气带着欣羡:“我还以为清大都是书呆子呢,没想到还有美女!你这颜值,应该去北影!去清大可惜了!” 许皓月噗嗤笑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夸人的。 “谢谢,你也很漂亮。” 这也不算恭维。罗俏的脸很小巧,额头光洁,鼻子秀气挺括,眼睛不算大,但灵动清亮,衬得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 这种长相的女孩,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李茹华很快扫完了地,拿着扫帚出来了,乐呵呵地加入了聊天: “许老师是大家闺秀,罗老师是小家碧玉,都是美女。咱们学校的学生有福了。” 许皓月抿唇一笑,脸又红了。 她皮肤白皙通透,凑近看,还能看到透明的小绒毛,红起脸来特别明显。 李茹华见了,不禁感叹:“城里的姑娘长得就是水灵啊。刚刚许老师从车上下来,那一对白胳膊白腿,在人堆里特别显眼,跟仙女下凡似的。”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罗俏。她问李校长:“对了,下午还有车去镇上吗?” “有啊,两点钟还有一班,就在校门口搭车。” 罗俏眼睛一亮,揽着许皓月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下午咱们去镇上逛逛吧!我还有好多东西要买呢!” 许皓月默了片刻,淡笑着说:“抱歉啊。我有点累,想歇会儿。” “没事儿。”罗俏不在意地挥挥手,“我找俩保镖陪我去。” 中午吃饭时,许皓月见到了罗俏的“保镖”,是一起来支教的俩男生,一个瘦高一个矮胖,都是白净书生模样,实在难以让人有安全感。 瘦高个的男生叫陈知墨,格子衬衫黑框眼镜,话不多,典型的理工男。 另一个圆墩墩的男生叫蒋理,话多且密,俩人倒是挺互补的。 吃过中饭,罗俏便率领她的胖头陀和瘦头陀下山扫荡去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 许皓月洗了把脸,换上一身深色运动装,收拾一下背包,便出门了。 — 正值晌午,人和动物都在午睡,连蝉都不叫唤了,校园里一片静谧。 许皓月走出校门,向右一拐,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山上大步走去。 这座山名为虎跃山,位于武夷山脉自然保护区的缓冲地带,听说早年还有华南虎在此出没,现在早已绝迹。 她沿着山路走了半个小时,一拐弯,视野瞬间开阔。她攀上一块岩石,眺望山下,清源乡就坐落在半山腰处。 全国大部分村庄都在日渐凋零。年轻人纷纷往城里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留守家乡,这里也不例外。人走了,农田荒了,村子空了。 触目所及,一片萧条,跟三年前一样。 继续在林间穿行,脚下的路渐行渐窄,被两旁疯长的野草掩盖,到最后,几乎辨不出路的痕迹。 眼前景色与记忆中对不上,她有些迷茫。 是不是走错了? 她停下来,喝了半瓶水,又从包里掏出gps,重新定位,规划路线。 恰在此时,林间响起簌簌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从树林间晃过,还有隐约的说话声,说的是方言,许皓月听不懂。 她本想上前问路,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荒山野岭的,遇上两个陌生人,听声音明显是男性。万一对方起了歹意…… 她屏气凝神,慢慢后退,将自己隐匿在树影之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远处。 那两个中年男人正仰头望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时交谈几句,并没有注意到她。 gps轻响了一声,路线规划好了,她低头看了眼,再度抬眼时,那俩人已经不见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刚刚的确走错了。这深山野林里不好打方向,稍稍偏离方向,就会差之千里。 没走多久,簌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还夹杂着纷乱的鸟鸣,似乎是群鸟受到惊吓,穿枝过叶发出的声响。 突然,一阵尖锐的鸟鸣声骤起,又戛然而止,短促得近乎诡异。 “嘭”地一声,什么东西轰然坠地,砸进了前方的野草从里。 许皓月吓得浑身一抖,头皮阵阵发麻,双脚死死钉在原地,半晌未动。 她好像听到了枪声。 半刻后,意识回到身体,她咬紧干涩的嘴唇,僵硬地挪动着步子,拨开半人高的野草,低头寻找…… 找到了,是一只野鸡。 它比鸽子大不了多少,正仰面躺在草上,双爪痉挛地弹动,羽毛七零八落。 抽搐几下后,它彻底死了。 许皓月弯着腰,凑得更近了。 这野鸡很漂亮,脸是红色的,脖子白色,尾羽长而鲜艳。 虽然辨不出鸟的品种,但她多少猜到了——那两人,怕是专程上山打野味的。 农民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打野味,估计是本地的风俗。 她想明白后,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了。 一只野鸡而已。 待心跳渐渐平复,她退回到山径上,快步走了十几分钟。 山路已经彻底荒芜了,脚下是厚厚的枯叶和杂草,树根交织盘根错杂。 山坡有些陡,她扶着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爆呵: “站住——!” 她吓得后背一凛,整个人蓦地僵住。 这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正大步向她走来。 很快,一个男人绕到她面前。 他身材高挺,肩宽背阔,眉目如刀刻般凌厉,眸如深潭,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着她。 视线从头到脚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 他声音凛冽:“干什么的?” 许皓月抬眼望着他,怔了下,才轻声回答:“……爬山。” 男人眉峰一挑,眼神狐疑,“一个人?” “嗯。” 男人盯着她,眸色暗沉,唇抿成一条线。 许皓月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底压抑着暗涌。 半晌,男人才挪开视线,冲她身后比了个手势,“搜下她的包。” 另一个小伙子很快从身侧抄了过来,径直从她肩上取下背包,放在地上打开检查。 “包里全是吃的,还有……”小伙子迟疑了几秒,才略显疑惑地说:“……一瓶白酒?” 男人蹙了下眉,屈膝蹲下,单手在包里粗略翻检一遍——苹果、香蕉、酥饼、面包,的确都是吃的。 至于这瓶白酒…… 是本地的某个牌子。打开一闻,酒香扑鼻。 他扬眉,看向许皓月:“怎么回事?” 许皓月面不改色:“自己喝的。” “自己喝?”男人笑了,明显是不信。 “不行吗?”许皓月反问,“喝酒犯法?” 男人慢悠悠起身,将酒瓶举到她面前,阳光折射在瓶身,光影斑驳,一晃一晃地跃入她的眼睛。 “这东西不能带到山上。酒精易燃,玻璃瓶聚光,容易起火。” 哦,玻璃瓶……许皓月想起来了。岗前培训里好像是讲过这一条,许多森林大火就是因为人们在山上随意乱扔玻璃瓶导致的。 “对不起。”她抿了抿唇,坦率认错,“这瓶酒我不要了……你拿走吧。”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稍稍缓和了脸色,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你是哪个村的?” “我不是……” 许皓月心头泛起一阵失落。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可惜,他没认出自己。 也好。 忘了,就重新认识。 “我叫许皓月,是支教老师,今天刚到清源乡。” 陆成舟,好久不见。 夜晚 其实,陆成舟一眼就看出,这姑娘不是本地人。 他每天进山巡山,这附近的村落、茶园、林场,早就走遍了摸透了,从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而且,这姑娘看上去白净文弱,年纪轻轻,居然敢一个人进山,遇见两个陌生男人,丝毫不显惊慌,直视着他的眼睛,态度不卑不亢。 这样的气场,在一个年轻姑娘身上,很少见。 只是,她为什么一个人进山?背着满包的食物,还带着一瓶酒? 陆成舟不得不怀疑,她别有所图。 “你打算去哪儿?” “随便走走。”许皓月淡笑,看着他,眼神沉静。 陆成舟哼笑一声,“随便走走,也有个目的地吧?” 他的视线往下,落在她手上的gps上,一眼就看见屏幕上闪烁的红点…… “白水沟?” 许皓月见躲不过去,只得轻嗯一声,没有过多解释。 陆成舟思忖片刻,指着远处示意:“向东翻过这个山头,走十几里地,天黑前应该能到。” 许皓月弯眸一笑,正要道谢,又听见他说:“不过,这山里邪得很。那些白天不敢出现的东西,晚上都出来了。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许皓月:“……” 这套吓唬小孩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 这时,另一个小伙子帮腔道:“这瓶酒,你还是留着壮胆吧。实在不行,酒瓶打碎了也能当武器防身。”说着,他就把白酒递过来。 陆成舟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防什么身啊?遇到危险直接躺平呗。” 许皓月一愣,问他:“装死?” “留个全尸,方便警方确认身份,通知家属。” 许皓月:“……” 见这两人一脸真诚,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许皓月心里莫名有些慌。 犹豫了会儿,她才伸手接过白酒。 “我知道了。”她将酒瓶塞进背包,冲两人笑了笑,“我先回去了。有机会咱们再……再见。” 她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折返,背影渐渐消失在林间。 陆成舟目送她离开,眉头越蹙越紧。 身旁的小伙子挠挠头,嘀咕道:“这女的,不简单啊。” 陆成舟没有接话,心里却是一样的想法。 这片山林属于森林保护区的缓冲地带,平时允许外人进入。森警们每天巡山,经常会遇上几个采药人、采茶工、牧羊人,或者成群结队的驴友,但从未见过一个姑娘,初来乍到,就敢独自上山。 陆成舟凝神思忖片刻,转头看向同伴,“林昭,你就是清源乡的,你们乡里最近来了支教老师?” 林昭点点头,“嗯,听说过几天学校开学,要开一场欢迎会,所有人都得去,村口大喇叭喊了好几天呢。” “行。”陆成舟当下作出决定,“到时候一起去。” 直觉告诉他,这姑娘不是坏人,但她来这里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短暂歇息后,两人继续巡山。 树林越走越深,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他们的脚步声。 林昭心里还惦记着刚刚的姑娘,忍不住问道:“陆队,你想去查她?” 陆成舟没有回答。 没走两步,他突然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林昭。 “你说,”他盯着林昭的眼睛,语速缓慢,“她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 林昭一时怔住。 他低头看了看,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他们今天没穿警服,身上也没有任何警察的标志,可那个姑娘,在深山里遇见两个陌生男人,没有防备,没有害怕,问什么答什么,还任由他们搜查…… 分明是清楚他们的身份,才会这么配合工作。 可是,她不是说今天才到的吗? 陆成舟也是听到那句“陆队”,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刚刚的情景在脑海中慢速回放,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那姑娘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林昭也觉得古怪,边走边琢磨着,没注意脚尖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拨开半人高的荒草,不经意一瞥,顿时爆出一声粗吼:“靠——!” 是一只死雉。 听到动静,陆成舟迅速回过神来,大步冲过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白颈长尾雉。”他单膝蹲下,从包里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这只死雉,“用的是土枪,身体还有温度,应该是刚打下来没多久。” 他弯着腰,一寸一寸拨开野草,很快,一串清晰无比的脚印,从死雉躺着的地方,慢慢向外延伸。 与他们来时的路,完全重合。 -- 暮色将至,许皓月才回到学校,匆匆洗了把脸,心脏还是怦怦乱跳。 她想,他好像瘦了点,脸颊轻微凹陷,青色的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她想,奇怪,不过是三年前跟他见了两面,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那张脸,仿佛篆刻进了她心里,每一处细节,都清晰而深刻。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过了会儿,罗俏拎着大包小包兴冲冲上楼了。 许皓月回过神来,笑着迎上去,“买了些什么?” “都是吃的。”罗俏热得满脸通红,邀功似地举起手中的袋子,“晚上要是饿了,咱们吃夜宵。” 几个年轻人累了一天,早已饿得满眼泛绿光。李校长做了一桌子菜招待他们,可惜全是素菜,唯一勉强算得上荤菜的还是番茄炒蛋。 菜一上桌,几只饿狼扑食,吃了个盘光碗空。 然后,不到晚上九点,几个人就饿得不行。 许皓月在烧水泡面时,不禁感叹,罗俏果然有先见之明。 面泡好了,香味四溢。她用叉子一卷,塞嘴里嚼了两口。 咦,口感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疑惑地拿起泡面包装袋,定睛一看,封面上印着三个字:康帅傅。 这字写得龙飞凤舞,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差别。 几个人都笑得不行。 蒋理打趣道:“以前只听说过这些山寨货,没想到这儿还真有!说不定下次还能买到什么雷碧、蛙哈哈、粤利粤……” 陈知墨反应比其他人慢半拍,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呢,以前都要两块五一包,那家店只卖一块五。我还以为是小地方物价低呢。” 虽然上当了,其他三人还是兴致勃勃地撕了包装袋,烧水泡面,想一尝究竟。 许皓月放下筷子,把泡面推到一旁,“不吃了。” 罗俏急忙说:“泡都泡了,别浪费啊!” 许皓月摇摇头,“万一吃坏了肚子要去去医院,岂不更浪费?” 罗俏不服气,小声嘀咕道:“哪有那么夸张?小地方嘛,只能买到这些小牌子。不都是泡面嘛,顶多是难吃了点,又吃不死人……” “这不一样。”许皓月认真地看着她,“牌子小点没关系,至少厂家会对自己的品牌负责。但山寨货就是打着别人的旗号坑蒙拐骗,能骗一个是一个,这样的厂家生产出来的东西,我不放心。” 罗俏没吭声,脸色微窘。 山寨货是她买回来的,瞧不起她买的东西,不就是瞧不上她的品味嘛! 哼!就你娇生惯养! 她气呼呼地掀开泡面盖,不顾热气烫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仿佛存心要跟许皓月较劲。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蒋理讪笑两声,打着圆场:“哎哟,别想那么多啦!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对了,你要不要吃点别的?我这儿还有饼干和面包。” “谢谢。” 最后,许皓月只吃了几片面包,才勉强止住了饿意。 -- 不到十点,几个年轻人就回房休息了。 山里的夜,没有霓虹和喧闹,眼前是浓郁的黑,耳畔是极致的静。许皓月躺在硬板床上,心绪渐渐平静。 今天实在太累了。一闭眼,就进入黑甜。 半夜突然惊醒。 有人在抓她,一下一下的,还伴随着一声声哀叹,有气无力的,像是有人在黑暗中哭诉。 许皓月猛地起身拉开灯,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就看到罗俏正蹲在床边,一只手吃力地向前伸,想够着自己,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 “怎么了?”许皓月急忙起身,扶她起来坐到床上。 罗俏嘴唇颤抖着,用断断续续的气声说:“肚子、肚子好疼……” 看她脸色惨白,额上渗出大颗的汗,许皓月定了定神,在她肚子上轻轻按了几下,试探地问:“是小腹疼吗?是不是来大姨妈了?” “不是……”罗俏嘴唇翕张,吃力地发出声音,“我想、想上厕所……” “行,我扶你去。”许皓月赶紧给罗俏披上外套,又从枕头底下掏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出了门。 这所农村小学基础设施极其简陋,教学楼里没有厕所,只能穿过操场,去校门旁的旱厕——那种水泥砌成的平房,男女厕所分隔两侧,蹲坑之间只有半人高的挡板,连门都没有,更没有冲水设备。 夏季高温发酵,厕所里的味道简直酸爽扑鼻。许皓月第一次进去时,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四周还是黑黢黢的。许皓月扶着腰都直不起来的罗俏,一路上走得踉踉跄跄,终于抵达厕所,给她找了个稍显干净的蹲坑。 许皓月憋着气,叮嘱她:“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喊我。” 罗俏捂着鼻子,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山里的夜格外静,在这种时候,人的听觉也格外敏锐,不多久,许皓月就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似乎是从教学楼那边传来的。 黑暗中,出现两条人影,走路姿势很奇怪——佝偻着腰,身形一晃一晃的,似乎走得不稳。 他们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隔得近了,还能听到低低的喘气声, 许皓月紧张得心跳飞快。她举起手电筒,光束下,是两张熟悉的脸庞。 “蒋理?陈知墨?” 两人都捂着肚子,走得跌跌撞撞,抬眼见到她,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声音:“你也、也肚子痛?” “不是我,是罗俏。” “我知道了。”蒋理紧皱着眉,五官因疼痛而显得狰狞,“肯定是泡面……我们都吃了,只有你没吃……” 山寨货害死人啊。 许皓月急忙上前,一手扶一个,也不避讳,将他们在男厕所安置好,才退了出去,守在厕所外面。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她仰头望望天,夜空湛蓝澄澈,星星又多又亮,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去过的瑞士少女峰。 神游了一会儿,她转身冲厕所喊了句:“你们还好吗?” 里面的人哼唧了一声,以示回应。 许皓月回过头。无聊中,手电筒一开一关,照在漆黑的操场上。 想想也挺神奇的。他们几个人今天才刚见面,就因为半夜一起拉肚子,而建立起了某种革命友谊。 真是又辛酸又好笑。 有风吹过,许皓月衣角翩跹。操场角落里,一爿竹林被吹得窸窣作响。 风停了,窸窣声却没有停止。 她猛地反应过来,手电筒对准竹林,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谁?” 没有人回答。 夜太黑,手电筒光束太弱,竹林离她有十米远,她看不清楚,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那里有人,一直在盯着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脏几乎骤停,头皮一阵阵发麻。 “谁?”她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有人吗?” 竹林间依旧一片静谧。 厕所里传来罗俏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怎么了啊?” 许皓月屏住呼吸,手攥紧手电筒,死死盯着那爿竹林。 过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她才喊道:“你们快点,这里虫子多——”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赫然出现在手电筒的光束中。许皓月声音一顿,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这叫声划破寂静的夜,像指甲划过黑板,刺耳、惊悚。 黑影飞快闪过,在竹林间穿枝拂叶,打得簌簌作响,很快便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许皓月的心突突直跳,大脑一片混乱,双脚仿佛钉在地上,挪不动步。 那是什么人?是村民吗?还是学校里的人? 是偶然经过,还是一直蹲守在这里? 她脑子乱得很,各种念头纷纷冒出,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幸好,没过多久,厕所里几个人解决完内急,陆续出来了。 罗俏依旧很虚弱,半个身子伏在许皓月身上,低喘着气,问:“怎么了?你刚刚叫什么?” “没事,就是……看到一只虫子。” 她支吾着,没有说实话。 这个同伴比自己胆小多了,而且现在身子还虚着,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向教学楼走去。许皓月不放心,频频回头张望,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身旁,蒋理低声问了句:“几点了?” 陈知墨看了眼手机,“快两点了。” 许皓月再次回头,望向那片漆黑茂密的竹林。 凌晨两点,有人在黑暗中盯着她。 在她来这里的第一天。 深林 半夜这么一折腾,第二天,几个人都起得有些晚。 许皓月拉开旧床单做的窗帘,清亮的阳光照进房间,操场上传来小孩追逐嬉闹的声音。 她拿着洗漱用品下了楼,拐进了教学楼东侧的瓦房,这是学校厨房,平时几个人烧水、做饭、洗漱全在里头。 厨房角落里有个水泥砌的池子,一根水管穿壁而入,从山上引来山泉水,蓄满了水池,里面还有几条小鱼在游曳。 许皓月简单洗漱完,从灶台上拿了个馒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外,跟李校长聊着天。 她看了会儿操场,那几个小孩不知在玩什么游戏,你追我赶的,很是热闹。 她问李校长:“不是还没开学吗?” “小孩子嘛,放假在家闲得无聊,又没别的地方可去。”李校长指着几个小孩,笑着说,“他们几个住得近,天天过来,赶都赶不走。” 操场上,几只小脑袋聚在一起,不时发出阵阵哄笑。片刻后,孩子们四散奔跑,个最高的男孩追在他们身后,不多久便逮住了几个小孩。 也许是玩累了,男孩歇了会儿,便朝厨房走了过来,经过许皓月时,瞥了她一眼,神色略显羞怯。 许皓月抬眼打量着他——高高瘦瘦的,肤色很深,衬得眼睛格外黑亮。在太阳底下玩了一会儿,现在脸上脖子上全是汗。 他走进厨房,舀起池子里的水,往自己头上淋。 许皓月看着他,心念一动。 “弟弟,”她冲男孩招手,笑容温和,“我是你们学校新来的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放下水瓢,眼神有些拘谨,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雷秋晨。” “你多大了?” “11岁。” “你是这个村的吗?” “嗯。” 许皓月笑了笑,慢慢切入主题:“弟弟,学校后面的虎跃山,你去过吗?” “去过。”男孩放松了警惕,话也变多了,“经常去。采茶、摘果子、打野味……” 他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补充道:“但现在不让打野味了。” “那白水沟呢?你去过吗?”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看见雷秋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视线垂向了地面,半晌,才闷声说:“去过。” 许皓月眼睛倏地亮了,追问:“远吗?” “远。得翻过这座山,走上十几里地呢。” 许皓月思忖片刻,语气温柔地说:“你能带我去吗?咱们现在出发,中午到那儿,天黑之前应该赶回来吧?” 雷秋晨抬眸看向她,眼里满是不解,“你去那儿干嘛?” 许皓月淡淡一笑,“听说那儿风景很美,我想去拍照。” 雷秋晨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匆匆收拾后,许皓月便跟在雷秋晨后面,沿着昨天那条路上了山。 她的背包里依旧装满了食物,只是临出发前,她犹豫了半刻,最后从包里取出了那瓶白酒。 有人带路,进度明显加快了。不多久,两人就走到了她昨天折返的地方。 一路上,两人闲聊了几句。许皓月了解到,男孩父母都去世了,家里还有个姐姐,去年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家里没有收入来源,姐弟俩上学和生活费用,全靠好心人捐款资助。 “秋晨,”许皓月咬了下唇,欲言又止,“我想找你打听件事儿。”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雷秋晨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安静地等她开口。 许皓月上前一步,声音低了几分:“你们清源乡,以前是不是有个警察,叫雷志河?” 雷秋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看他的表情,许皓月知道自己说得没错,便继续问:“他是不是葬在白水沟?” 雷秋晨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直发毛。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轻声说:“他是我阿爸。” 许皓月顿时愣住,心口像被狠狠锤了一下,一阵阵闷痛袭来。 清源乡是个畲族村落,雷、蓝、林是三大姓,所以,虽然雷秋晨和雷志河同姓,可许皓月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怎么会这么巧?她要找雷志河的墓地,带路的,恰巧是他的儿子? 一阵山风吹过,枝叶轻轻摇动,漏下几缕阳光,一晃一晃的,落在男孩的脸上。 这轮廓,这眉眼,这神情,与记忆中那张黑白照片,的确有几分神似。 许皓月一时默然,心里又酸又涩,五味杂陈。 雷秋晨看着她,眼神疑惑,还藏着几分警惕:“你认识我阿爸?” 许皓月脑子一团乱,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讷讷地说:“以前……见过一面,他救过我。” “你去白水沟,是想找他的墓地?” “嗯。”她轻轻拍了下背包,“这里头都是吃的。我想去祭拜他。” 雷秋晨没有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大步向前走着。 许皓月怔了下,赶紧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沉默着。许皓月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话到喉间,却又咽了回去。 走了半天,树林越来越茂密,山路越走越崎岖。 两人都感到体力不支,便停了下来,背靠着树休息,许皓月喝了半瓶水,这才找到机会开口:“秋晨,你——” 她还未说完,瞳孔骤然放大,爆发出一声厉吼:“小心!” 雷秋晨吓得后背一僵。 他没有看到,他身后的草丛中,正盘踞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蛇,蛇头高高耸立,威胁地吐着红信子。 这是进攻前的信号。 许皓月来不及解释,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雷秋晨的衣领,把他往自己怀里拽,然后反手一抓,攥住他的胳膊,转身就跑。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那条蛇像一支箭飞窜而出,速度奇快,她甚至听到了破空之声。 右腿脚腕仿佛被箭射中,一阵刺痛感袭来,伴随着一丝奇异的酥麻感。 “许老师!” 雷秋晨终于反应过来,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猛地冲了过来,对着蛇头一顿乱打。 簌簌、簌簌…… 在野草的掩映下,那条蛇飞快地游走了。 许皓月口唇发干,回头看着自己的小腿,慢慢提起裤腿,脚踝处,两只红色的小孔正汩汩地淌着血。 她对蛇的种类不甚了解,可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提醒她,那蛇应该有毒。 雷秋晨怒瞪着双眼,死死盯着蛇消失的地方,确定没有危险后,才长吐一口气。 他蹲下.身,三两下解开许皓月的鞋带,在她伤口往上一寸的地方紧紧缠绕了几圈。 “老师,这是我阿爸教我的法子。有点痛,你忍忍。” 许皓月低头看他,感觉浑身虚脱无力。说话时,喉咙异常干涩。 “那是什么蛇?” “我们这儿叫簸箕甲,有毒。”雷秋晨站起身,微微喘气,额上都是汗,“老师,你站这儿别动,我去喊人!” 许皓月心中一慌,伸手攥住他,声音有些哑:“你别走!别丢下我……” 雷秋晨指着不远处的山头,说:“我去找人帮忙!他们就在山里……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不!你不能走!别留我一个人!”许皓月突然变得固执。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本能地害怕。 时间紧急,雷秋晨一时解释不清,只好用力推开她的手,转身拔腿就跑。 腿部的酥麻感越来越强,许皓月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男孩飞奔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突如其来,如梦魇般笼罩着她。 脑海中,零碎的片段不停重播——在一片荒野深林中,队友抛下她离开,她迷失了方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体力耗尽……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无助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她冲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几乎是放声嘶吼:“别丢下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许皓月在等待中愈发绝望。 麻木感已经从小腿部慢慢扩散,喉咙也越发干涩不适,连吞咽唾沫都很困难。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那个男孩,还会回来吗? 他跑得那么快,到底是逃命,还是喊人帮忙? 他跟自己不过初识,连交情都谈不上,真的会回来救自己吗? 不知等了多久,她的力气渐渐流失,受伤的右腿不敢用力,只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支撑着左腿不倒下去。 意识涣散之际,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树林深处出现,步伐飞快,向她大步奔来…… 这一瞬间,许皓月眼里亮起了光,仿佛在黑夜里迷路的人,看到了灯火。 “陆、陆……” 她想放声大喊,喉咙却艰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陆成舟很快就冲到了她面前。他拧着眉,神色凝重,漆黑的眼盯着她。 “伤口在哪儿?” 许皓月抿了抿干涸的唇,指着右脚的脚踝。 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一片暗红,整只脚踝又青又肿。 雷秋晨跑得慢,被落下一大截,此时才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是簸箕甲,我看到了!这蛇有毒!” 陆成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半刻后,他转过身,背朝许皓月,半蹲下来。 许皓月迟疑了一下,慢慢伏上他的背。 山路崎岖,她却感觉不到颠簸,也许是因为他的步子迈得很稳,肩背又宽厚,肌肉健硕有力,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从背后搂着他,侧脸枕着他的肩膀,双眼微眯,久久地凝望着他的侧脸。 他的脸颊瘦削,眉骨立体,鼻梁笔直又挺拔,整张脸轮廓硬朗,线条干净利落,像雕刻出来的。 阳光从林叶间洒下来,洒在他的眉眼上,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他眼睫上的绒毛,缀着金光,温温柔柔的。 此刻的他,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润,让人心生眷念。 许皓月心跳不自觉加快,手臂搂得更紧了。 她的下巴渐渐靠近,最后轻轻抵在陆成舟的颈窝上,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气息轻扑,在他颈间萦绕。 “陆警官,”她的声音很柔软,“麻烦你了。” 陆成舟微微侧眸,看了她一眼,喉结轻轻向下滚动。 “别说话,保存体力。” 许皓月笑了。 其实她现在头脑昏沉,很想睡一觉。 可又舍不得闭上眼。 他,离她那么近,那么近,就像无数次梦里的情景。 毒蛇 下山回到清源乡,陆成舟便直奔村委会,那里有间医务室,常备各种抗毒蛇血清。 还不到中午,医务室的门居然锁上了。 “徐医生?”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陆成舟索性放弃,将许皓月靠墙放下,自己则绕到侧面的窗户前,一手撑住里窗,一手往外掰外窗,用巧劲一推,迅速解开了滑锁。 他撑住窗台,轻松一跃,翻身进了医务室,打开大门,将许皓月横抱到病床上。 “晨子!”他回头看向雷秋晨,“你去找徐医生,他应该是去出诊了。” “好!”雷秋晨领了命令,飞快地跑了。 陆成舟大步走到病床边,蹲下.身,目光严肃地望着许皓月。 “那条蛇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许皓月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是黑白相间的吗?” 许皓月回想一下,肯定地点了下头。 “蛇头形状,是椭圆形的吗?” 许皓月不太确定。 陆成舟大步走到药品柜,翻找了几下,很快便拿出一盒药剂。 他将药剂盒展示给许皓月看,“跟这条蛇像吗?” 药剂盒上印着的图案,正是一条盘踞着的黑白蛇。许皓月反复回忆着那几秒钟的片段,终于确定,袭击自己的,就是这种蛇。 图案旁,还印了几个字——银环蛇抗蛇毒血清。 她微微抬眸,看向陆成舟。 陆成舟读懂了她的眼神。 “这蛇有毒。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右腿肿胀,呼吸困难,头晕想睡觉?这就是中了银环蛇毒的症状。” 他看了眼医务室大门,雷秋晨还没有回来。他拧紧了眉,默了片刻,低头凝视着许皓月。 她的唇色越来越淡,眼神也开始涣散。 时间来不及了。 银环蛇是国内最毒的蛇之一,普通人被它咬上一口,顶多四小时就会毒发身亡。而他背许皓月下山,就花了两个多小时。 “你信我吗?”他直视着她,语气很认真。 许皓月勉强抬了下眼皮,迎上他的眸光。 然后,她慢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信你。 “好。”陆成舟点了下头,起身走到药品柜前,翻找出一只未开封的注射器。 他拆开注射器,慢慢吸入抗蛇毒血清,在许皓月的胳膊上找血管…… 一系列动作很娴熟,毫不拖泥带水。 打针的过程很快。许皓月的身体被蛇毒麻痹了,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放心,我经常给别人打,熟能生巧。”陆成舟收起注射器,解释道,“山上蛇多,经常有人被蛇咬,我们巡山遇到过几次。所以乡里的医务室常备抗蛇毒血清。”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见无大碍后,又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蛇毒入侵身体,会麻痹神经,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你最好睡会儿,让大脑彻底休息。” 这一路,许皓月都是晕沉沉的。她强打起精神不敢睡,就怕一闭眼,眼前人就消失不见了。 她不放心,慢慢伸手,扯了扯陆成舟的衣袖。 陆成舟有些疑惑。 许皓月轻轻抿唇,抬眸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依恋。 陆成舟怔了一下,以为她还在害怕,便安慰道:“放心吧,现在没事了。” 许皓月依旧望着他,眸光渐渐黯淡。 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抵不过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疲惫,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意识陷入混沌之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 傻瓜,我在说,别走。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陆成舟弯下腰,慢慢凑近,凝视着床上的人。 她的眼睫浓密修长,覆下来像一片羽毛,唇恢复了血色,两片淡粉,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贝齿。 他听见她的呼吸声,缓慢而均匀,不像她醒着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连呼吸都是局促压抑的。 陆成舟的目光愈发深邃。 在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后,他慢慢俯身,提起床脚的一双鞋,轻手轻脚地走到洗手池边,将鞋底微微沾水,然后在一张白纸上,稳稳地印下一双鞋印。 运动鞋,37码,鞋底波浪纹,中间有个对号的logo。 与昨天看到的鞋印一模一样。 根据鞋印深浅可以推测出,鞋印的主人是女性,体重在50公斤左右,身高1米65到1米168之间。 附近村子的女人,很少有这么高挑的。 刚刚在背许皓月下山时,陆成舟估量过她的体重,也目测过她的身高。 他已经确定,昨天出现在死雉旁边的人,就是她。 -- 许皓月醒来时,意识有些恍惚,一时忘了身处何地。 直到翻了个身,看见床头高高吊起的输液瓶,还有坐在床边的雷秋晨,才渐渐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老师,你醒了?” 雷秋晨见她睁开眼,立马端坐起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她走到床边,俯身观察许皓月的脸色,轻声询问:“现在还头晕吗?喉咙还痛不痛?” 许皓月摇摇头,慢慢坐起身,扫了一圈房间,没有看见那个人。 “陆警官呢?”她哑着嗓子问。 “他去巡山了。”徐医生给她倒了杯水,解释道,“他被小晨子喊过来帮忙,现在又急匆匆赶回去了。听说山上出了点事,他们一天一夜没合眼。” 许皓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难怪看他那么疲惫,眼里都有血丝了。 “山上出了什么事啊?” 徐医生叹了口气,眉宇间浮起一抹忧虑,“应该是盗猎贼又来了。昨天他还带了一只花地鸡让我检查呢,我一看,是土枪打死的。咱们这十里八乡的,早就不时兴打猎了,土枪也都没收了。这些人,肯定是偷猎的。” 许皓月一时愣住,“……花地鸡?” “是一种野鸡,尾巴长长的,脖子一圈白色的,身上羽毛挺漂亮的……哦,对了,花地鸡是我们这儿的叫法,大名应该叫、叫什么长尾雉……” 许皓月的心陡然一沉。 某些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那只躺在荒草中、血迹斑斑的死鸡,那两个男人模糊的身影,那一阵短促而尖锐的鸣叫…… 还有那一声枪响。 她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徐医生,“您有陆警官电话吗?” “有是有,不过山里信号不好啊,一进山就联系不上人。” 徐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了几下,许皓月注意到,她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按键手机,后盖都掉漆了。 号码拿到了,许皓月用自己手机拨打出去,果不其然,电话里是冷冰冰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许皓月一瞥眼,瞧见了雷秋晨,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秋晨,你今天是怎么找到陆警官的?” 雷秋晨回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山顶上有个房子,我本来想去那儿找人,还没走到一半,就碰上他了。” 徐医生笑了笑,指着窗外连绵苍翠的大山,解释道:“那是森林警察的哨所,每天都有人值班的。到了晚上,你往山顶一看,整座大山乌漆嘛黑的,只有那里亮了灯。” 许皓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暮色苍茫,青山连绵起伏。 而在那层层林海间,有那么一栋房子,有那么一群人,默默守着大山,昼夜不分,风雨无阻。 许皓月怔怔出神,一时动容,竟从心底生出一股勇气。 她问雷秋晨:“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 雷秋晨愣了两秒,摇了摇头,态度坚决,“不行!天黑后不能进山的!太阳下山人上山,半脚踩进鬼门关!” 什么什么鬼门关?许皓月听得云里雾里的。 徐医生解释道:“这是当地的老话,意思是天黑后山里非常危险,去了可能半条命就没了。” “可是……”许皓月还是不死心,指着窗外说,“外面这么亮,离天黑还早呢。” 她全然忘了,她才刚刚从毒蛇危急中脱险。 在某些时候,她执拗得近乎莽撞。 徐医生无奈苦笑,突然意识到什么,便问:“丫头,你是不是想去找陆成舟啊?” 许皓月被戳中心事,脸不禁一热,点头承认了。 徐医生见她的神色,心中了然。 “这样吧,你要是不急的话,明天一早来这里,他应该在。” “真的吗?”许皓月眼睛一亮。 “嗯,他之前受了点伤,明天要过来换药。” 约好了时间,许皓月这才放心。一瓶葡萄糖输完,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天黑前便回到了学校。 -- 晚饭跟昨天一样,简陋的餐桌、全素的菜肴、稀薄的米粥,许皓月三两口吃完,感觉更饿了。 好在今天手机信号不错,居然有三格,其他人都趁机跟家人朋友聊天,只有她,默默打开了搜索框,输入“银环蛇”三个字。 页面跳出了,除了置顶的百度百科,下面的全是关于银环蛇中毒的新闻,还有各种惊悚的图片,她越看越胆颤,后背冷汗涔涔的。 她真倒霉,一来就碰上个狠角色。 她也很幸运,遇上他,捡回了一条命。 她尽量避开那些黑白相间的画面,提心吊胆地看完百科,正要关掉页面,突然心念一动,又输入了三个字——长尾雉。 国内现存的长尾雉有四种,她一一点开词条,翻找图片,与记忆中的画面进行比对。 点开最后一个词条“白颈长尾雉”,她顿时愣住。 体型、颜色、啼叫声、栖息地都对得上,她百分百确定,就是它了。 让她震惊的,是这几个字——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又想起徐医生那句话,“山上出了点事”。 这叫一点事儿吗?! -- 夜深了,罗俏连打了几个哈欠,瞥一眼许皓月,见她正趴在书桌前,神情专注,笔下刷刷作响,不知在画着什么。 “还不睡啊?” 许皓月笔下一顿,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你先睡,我还有事儿。”她按亮桌前的小台灯,回头叮嘱罗俏,“把大灯关了吧。” 罗俏便拉上窗帘,关了灯,房间顿时昏暗下来,只剩下书桌前一团晕黄。 她躺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窗户,若有所思。 这房间是由教室改造的,两面有窗,一面对着走廊,另一面紧挨着后山。山坡很陡,又长满荒草杂树,很少有人出现,所以这面没有装窗帘。 身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许皓月不禁好奇,回头看着罗俏,“怎么了?” 罗俏指着靠山的窗户,“山里蚊子太多了。我想找块布,把这扇窗也挡上。” “就算找到了布,现在也装不上去啊。” 许皓月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床底,建议道:“这里有块木板,挺大的,要不先用它挡一挡?” “好啊。” 俩人说干就干,齐力将木板从床底拖了出来,掸了掸上面的灰,然后一步步抬到窗前。 “再往我这边推点,哎,再推一点……” 罗俏抬着木板,小步小步地挪着,不经意往窗外一瞥,黑压压的树林,没有一丝光。 正要挪开视线时,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浑身寒毛竖起。 “啊!!!” 一声尖叫声骤然响起。 罗俏猛地撒开手,木板“哐当”一声坠地,差点砸在许皓月身上。 许皓月吓得心脏几乎骤停。 她吃力地扶着木板,皱眉看着罗俏,“怎么了?” 罗俏踉跄着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窗外,声音颤抖着:“那里有、有个人……” 许皓月后背一凉,头皮阵阵发麻。 她突然想起了昨天,不,应该是今天凌晨,那个藏在竹林里的黑影。 她赶紧把木板靠墙放好,顺着罗俏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的山林,却只看见一片黑黢黢的树影。 “在哪儿?没看见人啊?” 罗俏颤巍巍地挪步到窗边,眯起眼,死死盯着黑暗处,眉头越皱越紧。 “咦?刚才明明有个人,就在那棵树后面……是不是躲起来了?” 许皓月又看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任何可疑的黑影。 静心去听,树林安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没有。 她转头看向罗俏,神色异常严肃,“你看到那人长什么样了吗?” 罗俏摇摇头,“只有个黑影,能看出来是人的轮廓,我感觉……”她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那人挺瘦的,也不高……会不会是个小孩?” 许皓月眉头紧锁,心情无比凝重。 不管是不是小孩,这种半夜偷窥的行为,都极其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思忖许久,许皓月建议:“咱们先把窗户挡上吧。这是二楼,应该不会有事。” 很快,俩人重新抬起木板,将窗户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又检查了一遍门锁,还将书桌抬到门后挡住,才稍稍放下心。 关灯后,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罗俏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渐渐睡着。 一夜杂梦,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又听见铅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轻微而持续。 刷刷、刷刷…… 天色微亮,罗俏半眯着眼,一转头,就看见许皓月坐在书桌前,埋头写写画画,整个人像一尊雕塑,静止、沉默,除了手腕在轻轻摇动。 刷刷、刷刷…… 罗俏有些惊诧:“你怎么起这么早?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许皓月这才停下手中的笔,侧头看着她,眼底尽是疲惫,说话时,声音也有些沙哑。 “天亮就起来了。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叫你。” 罗俏从床上起身,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迟钝。她走到许皓月身后,探着身子看桌上的画纸。 这是几张素描,最上面那张,是一个男人的正面肖像。周边都是橡皮擦的碎末,应该是经过了反复修补。 罗俏还未来得及细看,画纸就被许皓月飞快收起,卷成一卷,用皮筋捆好。 “谁啊?”罗俏忍不住好奇,“你男朋友?” 刚刚粗略一瞥,她只觉得那男人外貌挺普通的,宽额厚唇,胡子拉碴,而且看上去年纪不轻。 难道许皓月喜欢这种……糙汉大叔? 不然怎么会彻夜不眠,就为了画他的肖像呢? 许皓月嗤笑,摇摇头,将画纸放进书包。 “我没男朋友。” “那你画的是谁?” 许皓月淡笑,语气平静地解释:“在村里闲逛时遇见的人。好久没练素描了,昨天突然来了兴致,正好拿他练笔。” 罗俏顿时兴致大减,撇撇嘴,没有再追问了。 线索 天光微亮,许皓月便出了门,沿着一条弯弯绕绕的泥土路,来到了清源乡医务室。 走到门外时,她听见里头有对话声,一个是徐医生,还有一个男音,低低的,略哑,带着点儿惫懒。 她迟疑了下,没有进去。 透过半掩的门缝,她看见一个男人的剪影。 他坐在椅子上,背微微躬着,黑色t恤勾勒出他挺阔的肩背。 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胳膊抬起。徐医生站在他面前,在他胳膊上缠着绷带,一圈又一圈。 晨曦中,他硬朗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光。 没过多久,门被从里推开,男人侧身出来。 许皓月急忙站直身子。 陆成舟脚步一顿,漆黑的眼眸看向她,眸色微动。 许皓月迎上他的目光,唇角上扬,“早啊。” “早。”陆成舟微微颔首,“你身体好点了吗?” 许皓月点点头,指着他的胳膊,问:“你呢?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她偷听到两人的聊天,上周,陆成舟在抓捕一个盗伐团伙时,遭到了激烈的反抗。那伙人狗急跳墙,用电锯割伤了他的胳膊。 陆成舟漫不经心地笑笑,“没事,伤口不深,没有伤及骨头。” 见他神色淡然,仿佛被电锯割伤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许皓月一时无言,只得勉强笑了笑。 两人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挪开目光,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静默。然后, “陆警官——” “许老师——” 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陆成舟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说。” 许皓月侧身取下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卷画纸,递给陆成舟。 “陆警官,前天我在山上看见两个人。当时没有在意,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他们很可疑。” 陆成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慢慢打开手中的画卷—— 是素描画,总共四张。 前两张,是两个中年男人的正面肖像。 第三张是远景,两人站在树林间,仰头望着天。 第四张,是一只白颈长尾雉,仰面躺在荒草之中。 陆成舟定定地看着这几张画,心中震颤。 虽然只是黑白素描画,但人物的五官、头发、服装、体型,都画得精致而生动,种种细节无不用心。 他没见过那两人,不知道这肖像画的准确度如何。但画中那只濒死的白颈长尾雉,的确是跟他见到的一模一样。 陆成舟凝神思索,久久没有说话。 许皓月以为他不信,急忙解释说:“那天,我跟他们隔得不远,躲在树后面看了一会儿。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后来,我听到一声枪响,有什么东西掉在草丛里。走过去一看,就是这个,”她指着第四张画,语气有些激动,“我上网查了,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很珍贵的!可惜当时我没想那么多——” “很好了。”陆成舟突然开口,“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沉沉,带一点温柔的暖。 不用自责。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许皓月怔怔看着他,心头蓦地涌出一股暖流。 “你相信我的话?” “当然。”陆成舟淡笑,收起了画纸,“我知道你是目击证人。” 这下,轮到许皓月诧异了,“为什么?” 陆成舟弯眸看着她,笑意渐深。 “我们在死雉附近,发现了你的鞋印。” 原来是这样。许皓月舒了口气,一颗心终于落下。 哎,不对…… 她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鞋印?” 鞋底写名字了? 陆成舟笑声爽朗,“这是警察的基本功。” 许皓月:“……” 厉害了。 画像的事交代清楚了,许皓月与陆成舟离开医务室,在晨光中并肩而行,向学校的方向慢慢走着。 清晨的阳光透亮,穿枝过叶而下,在两人的肩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快走到校门口时,许皓月无意间瞥见角落的竹林,像是突然踩空一脚,心跳顿时不稳。 那天晚上,那个人影…… 尽管身边有个高大健硕的“保镖”,但她一想到那个神秘的黑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背阵阵冷汗。 哎,某人刚刚说什么来着? “警察的基本功”? 许皓月扯了扯陆成舟的衣摆,仰起一张小脸望着他,表情可怜兮兮的。 “陆警官,你有时间吗?” 陆成舟愣了下,抬手看了眼手表,有些为难。 上午他得去一趟县里,最近接连出现几起盗猎案,森林公安分局成立了专案组,上面下了死命令,要在一周内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他想了想,低眸看向许皓月。 “有时间。有什么事吗?” 许皓月眼睛一亮,急忙说:“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她把这两天夜里发生的事跟陆成舟详细讲述了一遍。 陆成舟眉头越锁越紧。 这事儿听起来确实诡异。不像是小孩搞的恶作剧,也不是村里人好奇心作祟,更像是一个…… 变态偷窥狂。 顺着许皓月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那人就躲在这儿?” “嗯。”许皓月咬着唇,瑟缩了一下。 “你在这儿等我。” 陆成舟看出她有些害怕,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 竹林面积不大,根根翠竹茂盛挺拔,其间夹杂着零星的笋尖和断竹,地上覆上了厚厚的竹叶。 这对于脚印的提取很不利。 陆成舟蹲在地面,仔细观察了半天,一无所获。 他起身环顾四周,目光如鹰隼锐利。 这里紧邻着学校操场的东北角,中间只隔了一排生了锈的铁栅栏。如果那人是躲在这里偷窥的话…… 陆成舟俯着身子,沿着栅栏慢慢向前,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终于发现了某处异样。 一根被切断的竹子,只露出地面寸许,尖头向上,枯黄上染一片暗红。 陆成舟推测,有人不小心踩在这根断竹上,脚被扎破了。 从血迹的颜色判断,受伤时间应该是三天内。 只是…… 他忍不住疑惑:这根断竹的锋利程度,足够把一个人的鞋底戳穿吗? 许皓月在校门外等得有些无聊,正巧又看见雷秋晨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便喊了他一声。 男孩看见了她,咧嘴一笑,跑了过来。 “许老师。” 他仰起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笑意略带羞怯。 “刚刚我去找你,李校长说你出去了。”他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两个番茄,“这是我自己种的,早上刚摘的,给你。” 许皓月心情复杂,感动中又有隐隐的不安。 “谢谢。”她咬了一口番茄,汁水清甜,从舌尖淌到心头,“真好吃。”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隐隐的笑意:“没有我的份儿?” 雷秋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陆成舟从许皓月身后绕了出来,一只胳膊箍住雷秋晨的脖子,笑骂道:“怎么从来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勤呢?” 碍于有孩子在场,许皓月不方便直说,只得用眼神问陆成舟:调查得怎么样了? 陆成舟倒是不避讳,问她:“另外一个地方在后山?” 许皓月点点头。 陆成舟拍一下雷秋晨的脑袋,吩咐道:“晨子,教学楼后面去过没?带路!” 雷秋晨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路攀着树、扯着藤,手脚并用,很快爬上了陡峭的山坡。 陆成舟紧跟着上去了。 两人站在半山坡上,并肩而立,威风凛凛。 还在坡底打转的许皓月:“……” 她决定原地躺平。 反正她又没有警察的基本功,上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经过一番勘查,陆成舟很快就有了收获。 首先,这一片山坡荆棘丛生,雷秋晨穿着短袖短裤,小腿和胳膊被刮出了好几道血痕。那个人,也一定有这些特征。 其次,他找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脚印。 不是鞋印,是脚印。 瘦瘦浅浅的,没有纹路,五根脚趾头分明。 而且,从这脚印可以大致推测,这人身高、体重应该跟雷秋晨差不多。 陆成舟心头一沉。 他蹲在地上,慢慢回头,视线与雷秋晨齐平,目光牢牢锁住他。 雷秋晨盯得心里直发毛。 他一脸茫然,“咋啦?” “晨子,你老实告诉我,”陆成舟语速很慢,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你是不是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偷看你许老师?嗯?” 雷秋晨呆了两秒,瞬间涨红了脸。“你、你、你说啥?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变态!” 这个十一岁的小男孩结结巴巴,吼出了自己词汇库中最脏的脏话: “你放屁!!!” 陆成舟面向雷秋晨,盘腿坐在地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把鞋脱了。”他命令道。 雷秋晨气鼓鼓地脱了鞋,扯掉了破洞的袜子。 陆成舟一只手捉住他的脚腕,提到眼前,检查他的脚底。 很快便得出结论——不是他。 脚板干干净净的,没有伤口,也没有茧。 陆成舟有些尴尬,伸手揉了揉雷秋晨的脑袋,哈哈干笑两声,“晨子,刚刚是我瞎猜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雷秋晨眼神幽怨。 “舟哥,你这只手,刚摸过我的脚。” “……”陆成舟僵了一下,继续尬笑,“你看错了,刚刚是另外一只手。” 现场勘查任务完成,雷秋晨“呲溜”一下从山坡滑下来,最后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看得许皓月目瞪口呆。 陆成舟哼笑一声。 小屁孩就是幼稚,在喜欢的人面前,忍不住要显摆。 雷秋晨一站稳,就冲到许皓月面前,张嘴结舌地解释:“许老师,我不是变态!我没有偷看你!舟哥是个大骗子!” 陆成舟跟在他后头,满脸无语。 小兔崽子,这么迫不及待去告状?开个玩笑而已,这仇要记多久啊? 许皓月一时怔住,很快反应过来,抬眼看向陆成舟,“你怀疑是他啊?” 陆成舟坚决否认:“怎么可能?晨子的人品我还是了解的。” 他拎起雷秋晨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跟前,俯身凑到他耳旁,笑呵呵地说:“他从不偷窥,从不告状,从不记仇,对不对啊?” 什么叫笑里藏刀。 把小男孩哄好后,陆成舟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许皓月。 “你是说,这个人没穿鞋?” “对,两次都没穿。” 他之前还觉得奇怪,竹林里那根断竹,并不算锋利,却染上了血迹。 这下都解释得通。 许皓月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不穿鞋,是为了走路不发出声音?太恐怖了吧!” “不一定。”陆成舟觉得另一种可能性更大,“也许,他一直不穿鞋。” 许皓月:…… 这山沟沟这么穷吗?! 陆成舟伸出胳膊,一把揽住雷秋晨,慢悠悠地问:“晨子,你们村那个林天明,现在住哪儿呢?” 雷秋晨本来不想理他,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 “那个二傻子?你要去找他?!” 疯子 雷秋晨带两人穿过整个清源乡,来到村子最西边,在一座破庙门外停了下来。 他指着一扇掉漆的木门,示意道:“他就住里面。我可不进去,那傻子见人就打……” 他又扯了下许皓月的衣角,小声说:“许老师,你最好也别去。” 陆成舟气笑了,“合着就我一个人该被打?” “你活该呗。”雷秋晨在庙门外找了个石墩坐下,嘟哝道,“谁让你来招惹他的?” 陆成舟失笑,回头看着许皓月,征询地问:“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许皓月摇摇头,“我跟你一起。” 说完,她越过他,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扑面而来一阵风,带点发霉的味道。 许皓月提起脚,小心地踏过门槛,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这间庙很小,一进门是院子,里头堆满了垃圾,角落里有棵枯树,像是死了很久。 正前方的瓦房没有门,黑洞洞的,看不清里头有什么,两侧的土屋已经坍塌了。 老一辈的闽南人普遍信佛,也祭妈祖,拜关公,凡是庙宇,都有人供奉,香火绵延。这么凄清破败的庙,许皓月还是头一回见。 这庙里,究竟供的是何方神圣,这么不受待见? 整座庙寂静无声,像老电影里的妖窝,许皓月心里莫名打怵,不自觉退了一步,后背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陆成舟就在她身后。 “别怕。” 他说话时,一阵温热的气息,在她头顶轻扑。 “嗯。”许皓月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子,刻意压低脚步声,来到瓦屋门前。 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的摆设,一个黑影突然从门后冲了出来,啊啊啊啊大叫着,手里还举着一根棍子—— 许皓月吓得心脏几乎骤停。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搂住了腰,向后一揽,整个人就撞进了陆成舟的怀里。 他的胳膊横在她的腰间,坚实有力,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将她牢牢护住。 世界顿时静了,许皓月的心颤得厉害。 陆成舟弓着背,怀里是娇弱的姑娘,后背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棍打。 他却没感觉到疼。 被打得不耐烦了,他抬起胳膊,反手抓住棍子,一看,居然是塑料的。 两头黄,中间红,上面还印着三个褪色的字——金箍棒。 扭头一看,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正站在身后,双手紧紧攥着“金箍棒”,怒瞪着眼,嘴里还在啊啊大喊。 “林天明!” 陆成舟喊了一声,声音严厉,不怒自威。 男孩瑟缩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脸上依旧是一副凶悍的样子。 就这小身板,陆成舟一只手就能把他打趴下。 听到外面没动静了,许皓月才从陆成舟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二傻子”。 看他的身形,瘦长瘦长的,跟雷秋晨差不多,年纪似乎不大,顶多十二三岁。 那张脸像是很久没洗过了,黑一块黄一块的。头发很长,乱蓬蓬的打着结,身上的t恤和大裤衩都破了洞,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陆成舟的关注点却落在下边——他那双小腿上到处是伤口和结痂,有几道红痕,明显是最近新添的。 一双脚没有穿鞋,被晒得黝黑,五根脚趾大喇喇张开,像野人。 “林天明,脚抬起来我看看。” 男孩大眼睛望着他,表情有些呆滞,一动不动。 陆成舟不耐烦了,一只手钳住他的肩,一抬腿,轻松把他撂倒。 陆成舟半蹲在地上,捉起他的脚腕一看,果然,黑乎乎的右脚底有一处伤口,血凝成了暗红色。 男孩愤怒挣扎了两下,却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看,就是他。” 陆成舟把手中的脚举高了一些,展示给许皓月看。 这么快就抓到“真凶”,许皓月心头如释重负,但下一秒,又冒出更多的疑惑。 “他是不是……”她指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这儿有问题啊?” 陆成舟蹙眉想了下,“他有时疯疯癫癫的,有时又挺正常的。这种应该叫什么……间歇性精神病吧。” “可他……”许皓月还是有些不明白。 精神病人会大半夜躲在树林里偷窥吗?那时候的他,是正常状态,还是发病了? 许皓月慢慢蹲下,仔细打量着男孩。 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着那根塑料棒,模样有些可怜。 “林天明,”陆成舟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哄着他,“别怕啊,我问你,这两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学校?去干什么啊?” 林天明把脑袋埋进膝盖间,不敢看他。 陆成舟一把薅住他的头发,仰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看看这个姐姐。”他将林天明的脸转了个向,对着许皓月,“你见过她吗?” 林天明一直呜呜地低哼着,见到许皓月,怔了两秒,突然嗷嗷大叫起来。 许皓月也愣了。 他的眼神,本是浑浊涣散的,突然像是被点亮了,有了神采,还有一丝欣喜。 难道他认识自己? 陆成舟一不留神,林天明翻了个身,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冲到了角落里。 那里只有一张单人床,褥子破破烂烂的。他钻进床底,半个身子露在外头,不知在里头扒拉着什么。 很快,他就从床底钻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团东西,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宝贝。 他缩着肩,走到了许皓月面前,慢慢摊开手心。 许皓月有些懵,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林天明用力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光,不知为何,脸上还有隐隐的兴奋和期待。 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许皓月不知该不该接。 她抬眸看向陆成舟,他也看着她,眉头微皱,眼神困惑。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伸出手,将那一团东西接了过来。 这东西只有拳头大小,用黑色的塑料袋装着,她掂了一下,有点重量。 慢慢打开—— 居然是钱。 整整齐齐地卷成一团。一角、五角、一块、五块,最大的面值是十块。 许皓月彻底糊涂了。 什么意思?他要干嘛?为什么要给自己钱? 她看上去很缺钱吗? 这一袋钱,乍一看挺多的,粗略一数,总共才一百多块。 不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算一笔巨款了。 这钱,许皓月当然不能要,但递给他时,他又背着手,不停后退,拒收的意思很明显。 两人拉锯一阵,他脸一垮,好像还生气了。 这是闹哪一出啊? 许皓月也有点恼火。 被一个陌生人塞钱,她不仅觉得莫名其妙,还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啪”地一下,她把钱重重地拍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陆成舟拉住她,“你不问问他要干嘛?” 她回头看看他,又看看林天明,气呼呼地说:“一个神经病,我管他要干嘛?” “可他看上去……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会大半夜装神弄鬼吓唬人?” 陆成舟一时默然,良久,才低低地说:“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许皓月顿时火大:“什么孩子?他就是个疯子!” -- 雷秋晨蹲在树下,看了一会儿蚂蚁,又挖了两条蚯蚓,才等到两人从破庙里出来。 他急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跑了过去。 奇怪,进去时俩人脸色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一个铁青着脸,一个紧拧着眉? 回学校的路上,雷秋晨走在前面,听见后面俩人的对话: “放心,我跟他说过了,不要再干那些事。” “他又听不懂!” “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正常的,不危险。” “不危险?他刚刚还拿棍子打你!” 陆成舟扑哧笑了。 “那是塑料的,打人不疼。他还是个孩子,智商大概只有五六岁。” 他一笑,许皓月就没了脾气。 “……反正,你叫他别来烦我。也别再给我钱了。” 雷秋晨听到这儿,忍不住回头,脱口道:“二傻子也给你钱了?” 许皓月一愣。 什么叫“也”? 难道这小疯子,喜欢见人就塞钱?什么毛病! 雷秋晨继续说:“我好几次见到他给李校长塞钱,李校长不收,还把他赶了出去。” 许皓月和陆成舟异口同声:“为什么?” “他想上学啊。”雷秋晨漫不经心地笑了,“他以为学校不收他,是因为他没交学费,所以他经常溜到学校,一见李校长,就往她怀里塞钱。” 许皓月脚步一顿。 她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 “为什么不收啊?” “当然不能收。他是个疯子,怎么能上学呢?” 雷秋晨说得理所当然。 原来是这样。 他在学校外偷看,知道她是新来的老师,以为把钱给她,自己就能上学了。 许皓月突然有些恨自己。 -- 到了学校门口,雷秋晨见到自己的小伙伴,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只剩下许皓月和陆成舟,面对面站着,各有心事。 谁也没有先开口。 许皓月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沉默:“许老师,别太自责,你也不知情。” 许皓月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 他好像总是在安慰她。 “陆成舟,谢谢你。” 她淡淡一笑,指尖碰到口袋,那里鼓鼓的,是早上雷秋晨给她的番茄。 新鲜的,红润的,带着满满的甜。 “这个给你。”她掏出番茄,递到他面前,终于抬起眼看他,“就当借花献佛。” 陆成舟笑了,黑沉沉的眼眸里,有点点亮光,像是夜里的灯火。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进她的心底。 许皓月脸颊发烫,不自觉地挪开目光。 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不就是为了见他? 现在,他就在眼前,带着笑,她却不敢多看一眼。 静默片刻,许皓月终于鼓起勇气,冲陆成舟弯眸一笑,挥了挥手:“陆警官,今天很感谢你。我先走了,再见。” 她转身就要走。 陆成舟突然喊了一声:“许老师!” 许皓月背影一颤。 她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 “许老师,我记得你以前,不姓许。” 登山 许皓月慢慢转过身。 阳光清亮,投下一道道光束,灰尘在空中飞舞,一切仿佛无处遁形。 陆成舟站姿懒散,手抄进兜里,背光而立,轮廓清晰而硬朗。 地面覆上一道阴影,将许皓月笼罩。 她仰起头,微眯着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笑了,“你还记得啊?” “记得。”陆成舟勾起唇角,目光深沉,“我还记得,你以前是短头发。” 许皓月垂下眸,低声说:“三年前的事儿了。” 默了会儿,陆成舟问:“为什么改名字?” “我父母离婚了,我跟我妈姓。” “就为这?” “嗯。” 别人的家事,陆成舟不便追问,就换了个话题:“我听晨子说,你进山,是为了祭拜他阿爸?” 许皓月倏地抬眼,又很快垂下。 视线落在陆成舟手上——那个番茄,表皮鲜红莹亮,蒂叶被摘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个男孩朴素的真心。 许皓月心头一阵酸涩。 她轻声说:“以前的事,你能不能……别告诉他?” 陆成舟挑眉,有一丝不解,“他知道他阿爸是怎么死的。” 许皓月脱口:“可他不知道是我……” 后面的话没说完,陆成舟已经懂了。 他沉吟片刻,说:“其实,小孩比我们想得要聪明。” “嗯。”许皓月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以后我会告诉他,但不是现在。” 陆成舟看了眼手表,时候不早了,他得赶回局里。 “许老师,这几天山里会有动静,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进山。” 许皓月微微一怔。 他目光转向别处,顿了顿,声音低哑:“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我师父的墓地。” 她抬眸,只看见他侧脸的轮廓,下颚线紧绷,像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她轻声说:“好。” -- 目送陆成舟离开后,许皓月回到房间,在一本厚厚的书里,翻出一张素描画。 这张画有些年头了,白纸边缘已经泛黄,黑色的铅渐渐褪色,凌厉的笔锋也被时光晕染,变得模糊而柔和。 画中,一个男人的背影,在滂沱大雨中,孤独前行。 这是她记忆中的陆成舟。 思绪回到三年前,那时的许皓月,还姓季。 她19岁,在清大美院设计系读大一。 她漂亮,骄傲,才华横溢,即便在学神遍地的清大,也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物。 在社团招新中,她被一个同样闪闪发光的男孩吸引住了。 他是经济学院的学长,身材高挺,眉眼英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气质清隽,笑起来如山间清风。 许皓月看了一眼他手举的招牌,毅然报名加入了登山社。 登山社每周末都有活动,最开始的几场以锻炼基本技能、增进学员感情为主,社长带队,副社长压阵,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轻松征服了市内几座小山峰。 渐渐地,登山社的版图扩张到周边省市,有人开始吃不消,找了各种理由退团。 许皓月在学业压力和退团之间,选择了向学长表白。 学长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回答模棱两可:“我想找一个能跟我并肩前行的人。” 他待她一如既往,偶尔释放点心动信号,偶尔又刻意保持距离,关系忽远忽近。 许皓月后来才明白,这叫养鱼。只是当时她太年轻,以为爱就要经历重重考验,才能证明爱得有多深,有多真。 大一暑假那年,登山社把目光投向了位于东南沿海、武夷山脉主峰之一、海拔2100米的虎跃山。 社长经验丰富,制定的登山计划堪称完美:先从北麓上山,翻过梅海岭,穿过一片阔叶林,沿着白水沟顺流而上,到达岚溪瀑布,夜里在八仙洞安营扎寨,第二天凌晨登上云顶岩,看日出,观云海,然后从南麓下山。 只是很不巧,那年夏天,东南沿海台风不断,一波比一波强烈。 登山计划一推再推。眼看暑假都快结束了,社员们窝在山脚的宾馆里,越来越烦躁,纷纷提出要回家。 人越来越少,社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终于等到了放晴的那天。 社长一声令下:全体集合!整装待发! 许皓月收拾好行李,背上沉甸甸的登山包,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扑倒。 那一刻,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虽然她登山技术和身体素质勉强过关,但她毕竟是新学员,经验欠缺,这种长线的登山项目,一般新人吃不消。 但她不想临阵脱逃。 一方面是因为学长。她想证明给他看,自己就是那个跟他并肩前行的人。 另一方面,她个性倔强、要强,想做的事,就一定要成功,她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软弱和害怕。 清大登山社一行十三人,九男四女,于2013年8月20日上午八点,进入虎跃山北麓。 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 先是天公不作美。只晴了半日,到了下午,天空阴云翻涌。 命运的暗示太明显,他们偏偏视而不见。 彼时,他们已经翻越了梅海岭,进入了一片广袤茂密的阔叶林。 雨点重重砸了下来,山路越来越泥泞,他们艰难前行,还要不时提防倒下的树木和枯枝。 渐渐走到密林深处,突然,一声金属钝响划破山林的寂静。 队伍最后面的女孩“扑通”倒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左腿,哭得撕心裂肺。 一只硕大的、生锈的捕兽夹,死死夹住她的脚踝,血涌了出来,在泥泞间蔓延。 哭喊声久久回荡,凄厉无比。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这厚厚的枯叶下,竟然埋了这么恐怖的陷阱。 社长最先冷静下来。他蹲下身,咬着牙将捕兽夹掰开,然后从包里翻出酒精和绷带。 伤口很快包扎好了,但血并没有止住,很快,白色的绷带就被染得殷红一片。 女孩凄惨的模样让人怵目惊心,许皓月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我们回去吧!”她提议,“我们沿原路返回,天黑前应该能下山。” 她说完后,气氛异常地安静。 没有人说话。 许皓月难以置信。 她不明白,同伴都伤成这样了,难道不应该赶紧下山送医院吗?为什么没有人支持? 社长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讪讪地说:“季同学,我们为这个活动计划了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难道要前功尽弃?” 许皓月惊愕地睁大眼,指着地上痛哭的女孩,说:“她都这样了,不及时治疗,这条腿就废了!你是社长,要对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负责!你居然只想着完成计划?” “我不是这个意思……”社长脸色难堪,支支吾吾解释,“不能因为一个人,就影响整个团队的计划……团队的荣誉大于个人的利益,季同学,你不要太自私……” 就这一句话,把许皓月的怒火彻底点燃了。 她吼道:“荣誉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社长沉默了,旁边不知谁说了句:“要不,季同学,你送她下山吧……” 马上有人附和着:“对啊,这样两不耽误。” 雨水渗进眼里,蜇得生疼,许皓月吃力地抬起眼,看着这一群人。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十三个人已经自动分成了两个阵营——许皓月和女孩蹲在地上,剩下的人,全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隔着雨雾,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呵,一个团队?真是讽刺。 许皓月转过头,看着受伤的女孩。她失血过多,嘴唇已经发青了。 其实许皓月跟她不过是点头之交。她只知道她叫闵雪,外语学院大二学生,很爱笑,跟登山社里其他人关系都不错。 沉默良久,许皓月终于做出决定。 “我可以陪她回去。”她声音冷冷的,视线缓缓扫过所有人的脸,“但是,我背不动她。有没有哪个男生愿意一起走?” 一群人脸色变得尴尬,你推推我,我搡搡你,谁也没有站出来。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年少有为, 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许皓月看向学长。 他转过头,回避着她的目光。 她懂了。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正如她表白后,他的回应——不接受,其实就是拒绝。 爱的确需要考验,但考验也是相互的。这一刻,在许皓月心里,这个男孩身上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了。 他泯然众人,不值得。 许皓月冷笑,“没有人就算了,我们自己走。”她的目光转向社长,“给我一台gps,还有卫星电话。” 队里一共有两台gps,她知道。 所有人的手机一进山就没有信号,遇到危险时,只有卫星电话能用。 社长皱着眉,神色为难。 一群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不满地嘟哝:“这是救命的东西,怎么能给她?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有人劝许皓月:“季同学,你们沿原路返回,很快就能下山,我们还得在这深山里走两天呢……” 任旁人怎么说,许皓月依然不为所动,手伸在社长面前,态度坚决。 过了许久,社长终于发话了:“gps可以给你,但卫星电话……我们只有一台,要留着以防万一。” 立刻有人抗议:“凭什么给她?我们这么多人,就一台gps?” 许皓月怒了,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你什么意思?让我们在山里等死吗?你这是故意杀人!” “行了!”社长大吼一声,“省点力气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gps,递给许皓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行人背包离开。 许皓月紧咬着唇,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她低头打开gps,重新定位。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社长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台gps,是坏的。 ※※※※※※※※※※※※※※※※※※※※ 一签被拒,你们说我还有机会吗?(张东升脸) 生死 “2013年8月22日,台风谭美在福清市登录,最大风力有12级……” 东南沿海城市每年都要经历几场台风,这不算什么稀奇; 每年都有人在台风中丧生,这也不足以引起关注。 但那年夏天,一条与台风有关的新闻,瞬间刷爆了各大媒体头条—— “台风来袭,清大登山队一行十三人被困虎跃山,当地警方连夜组织搜救。” 驴友被困的新闻,这些年屡见不鲜。但“清大”两字,足以引爆舆论热点。 更令人震惊的是,居然在台风来临前进山…… 这群驴友的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 还是清大的?百年老校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网友们一边痛骂,一边密切关注着事情的进展,舆论压力空前之大。 连省/厅都发话了:“加派人手,全力搜救!一定要抢在台风正式登陆前,将学生转移到安全地带!” 也有人提出质疑:“现在进山风险太大。搜救人员的生命安全就不重要吗?” 领/导震怒:“那可是清大学生!是他们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没有人吭声了。 的确,谁的命能比清大学生的更金贵呢?那可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万众瞩目的焦点。 救援队很快成立,由当地森警大队、消防中队和登山协会成员组成。 通过对卫星电话定位,他们划定了大致范围,然后钻进了狂风暴雨里。在一片狼藉的山林里,艰难跋涉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个快要坍塌的山洞中,找到了这群学生。 大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一个学生弱弱地说了句:”还有两个人……“ 他说,有两个女生,在穿越阔叶林时,与大部队走散了。 至于为什么走散…… 被救的学生目光闪躲,没有回答。 救援队负责人思忖片刻,当即做出决定:兵分两路,一队以消防员为主,护送这群学生下山,二队以森警为主,继续搜寻失联女生。 雷志河和陆成舟都被分到了二队。 雷志河是森警大队队长。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巡山,十几年如一日,他熟悉山里每一处沟壑、每一亩森林、每一条溪流,所以每次搜救任务,都由他开路。 那年,陆成舟才25岁,工作不到三年,每天跟着雷志河上山下河,啃馒头喝凉水从不抱怨,脏活累活从不推脱。雷志河觉得他年轻但不浮躁,有定性,能成事,所以凡事都喜欢带上他,有意磨炼培养。 第二轮搜寻时,陆成舟注意到,雷志河开始喘粗气,走路时步子有些不稳。 顶着狂风骤雨,在泥泞山林里走了一天一夜,正常人都会吃不消,他上了年纪,体能自然跟不上。 陆成舟担心,忍不住劝他:“师父,你跟消防的兄弟们先下山吧。我带其他人继续。” 雷志河拒绝了,理由是:“这山,你不熟。” 他与山为伴,与林相依,走过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经历了无数次风晴雨雪。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山。 雨下得越来越猛烈,搜救队不得不停下来,找了个山洞躲雨。 山洞混音,一阵轰隆隆的低响,由远及近,久久回荡。 雷志河靠着山壁,闭目歇息,侧耳静听了一会儿。 他突然睁开眼,语气严肃:“不好,要发山洪了!” 一群人脸色都变了。 山洪形成的速度快,水流量大,冲刷力极强。若被卷走,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陆成舟站在洞口,观察附近地势,很快作出判断:“我们往高地走,避开河谷——” “不行!”雷志河蹙眉,摇摇头,“那两个丫头很有可能还在林子里。那里地势低,一旦发生山洪,她们根本来不及逃。” “可是……”陆成舟欲言又止。 他很清楚,他的职业性质不允许他退缩,但人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求生是本能。 “如果我们去林子里,山洪来了,我们也逃不了啊!” 雷志河注视着他,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语气坚定: “那就抢在山洪爆发前,找到她们!” -- 许皓月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她不知走了多久,这山野密林,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闵雪趴在她背上,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的身体渐渐冰冷,无比沉重,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天昏地暗间,她隐隐看到有人影,淡蓝色的一抹,在树林深处若隐若现。 是幻觉吧? 远处响起一阵哨声,嘹亮、清晰,划破重重雨幕,冲击着她的耳膜。 第一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听见第二声、第三声……持续不断,清晰有力。 她倏地睁大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像黑夜里独行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盏灯。 林间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只知道,有人正向她飞奔而来。 不是幻觉! 她兴奋地举起手,举得高高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救命!救命——!!” 突然间,山林发出沉沉的闷响,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 许皓月惊骇地瞪大眼。 她眼睁睁地看着高处山石滚落,洪水裹挟着泥沙汹涌而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刹那间,淡蓝色的人影飞扑了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 洪水奔流而至,瞬间没过头顶,三人一起沉入水底。 许皓月在水中挣扎着,鼻腔进水,呼吸堵塞,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间,她感觉有一双大手撑住她的背,一股力量将她托起。 她挣扎着向上游,在窒息之前,终于浮出水面。双手在空中挥舞,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树枝,身后的人加大力量,将她向上推。 终于,她抱住了一棵树。 她看到闵雪被呛醒了,在洪水中拼命挣扎。 她看到另一个人冲过去拉她,又瞬间被汹涌的山洪吞没。 许皓月回过头,想向救自己的人道谢,他却没有停留,深吸一口气,又钻进了水里。 匆匆一瞥间,她只看到一双眼,眉峰凌厉,眼眸漆黑如墨,眼里闪烁着坚毅的、不屈的光。 她怔怔地看着他,在奔涌的洪流,他飞快得像一艘战舰。再次浮起时,闵雪已经在他臂弯里了。 那一刻,许皓月觉得,这世上,真的有超级英雄。 闵雪和许皓月被人救起,背到山侧的高地上,而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回来。 有人着急大吼:“陆成舟!快回来!” 几秒钟后,那人才浮出水面,大声嘶吼:“我师父被冲走了!我要去救他!”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有人将麻绳拴在树上,另一头扔进洪水里,大喊:“快上来!来不及了!” “不!我要找我师父!”他吼得撕心裂肺。 许皓月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认识什么“师父”,可她就是觉得难受,一种沉重的悲痛压在心头。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消失,她却无能为力。 更何况,这个人是为了救她们,才丢了命。 最后,那个叫陆成舟的男人,被其他人用麻绳捆住,连拖带拽拉了上来。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对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失声痛哭。 在此之前,许皓月从来没有听过男人的哭声。 她原本以为,男人就算难过,也只会偷偷流泪,然后飞快地抹掉。 原来男人也会哭。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对命运无能为力的绝望呐喊。 过了许久,有人轻轻拍着陆成舟的后背,安抚道:“先把两个学生送下山,再回来找你师父,行吗?” 另一个人也劝他:“对啊,你看这个姑娘,快不行了。” 陆成舟回过头,看了两个女孩一眼,眼神木然空洞。 终于,他站了起来。 一行人避开洪道,沿着另一条路往山下走。 陆成舟背着许皓月,步子迈得沉重而缓慢。 这条路,漫长又黑暗,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陆成舟始终沉默着,胸腔却止不住地打颤,这震颤,传递到许皓月的胸前,像锤子重重敲击着她的心口。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他在拼命压抑着自己。 原来,超级英雄也会哭。 哭的时候,隐忍、压抑,不为人知。 原来,超级英雄也会死。 死的时候,脆弱、无助、猝不及防。 那天,一行人下山到清源乡,许皓月和闵雪在这里稍作休息,然后被救护车送往县里的医院。 其他人重新进山,搜救被洪流冲走的雷志河。 许皓月受伤较轻,意识还算清醒,但闵雪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直接就被送进了icu。 在医院的第二天,救援队的人来探望许皓月,告诉她,雷志河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葬礼在他老家举行。 七天后,许皓月换上一袭黑衣,来到清源乡。 雷家门外挤满了人,她不敢靠近,只敢在人群外面,远远地看着,默默地流泪。 她看到雷家小儿子,头戴白布,骑坐在棺材上,由一群人抬着送棺入山。这是当地葬礼的传统。 那孩子看上去才七八岁,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懂事得让人难过。 她看到陆成舟,穿着深色警服,带着警帽,一身庄严肃穆。 他的下颚线紧紧绷着,唇都要被咬破了。眼眸暗沉,眼底掩不住的疲惫。 许皓月的心,疼得厉害。 她看到雷志河,黑白照片上,他穿着警服,浓眉朗目,笑得很温和。他的眼睛很亮,生动有神,不像其他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许皓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男人什么都有了,眼里却从来没有光。 心结 清源小学开学那天很是热闹。村头大喇叭已经喊了几天,要求所有村民必须到场。所以,早晨天刚亮,村民们就慢悠悠走进小操场,小板凳往地上一搁,掏出一把瓜子开始闲聊。 靠近教学楼那侧,有一方水泥砌的高台,上面摆了一排长条桌,褪了色的红绸布在晨风中轻舞。 日头渐高,校园里人声渐沸,学生们都到齐了,在操场列队站好。 一阵掌声响起,镇教育局的干部、村主任、校长、几名支教老师依次在长桌落座。 许皓月坐在最靠边的位置,阳光斜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视线在操场上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自从上次分别,她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到他了。 听李校长说,他们一伙人又进山了,阵仗还挺大,估计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麦克风里传来了“喂”、“喂”两声,把许皓月的思绪拉了回来。 村主任对着稿子一字一句念道:“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乡亲,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迎来了四位大学生,到我乡清源小学投入支教服务,为期两年,他们分别是……” 伴随着村主任的介绍,几个年轻人的人依次起身、鞠躬、挥手,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乡民们表情木然,似乎对此兴致不高。 这也不奇怪。许皓月来之前就了解过,这个贫困村常年依靠外界援助,每隔两三年,上面就会派一批大学生下乡,支教、支农、支医,一茬又一茬的新面孔,来了又走。 这群年轻人初到乡下,都是朝气蓬勃,一腔热血,好奇心满满的。没过多久,热情慢慢浇熄。再过几个月,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单调和乏味。 志愿期一过,都作鸟兽散,以后再也不会联系。这种事,村民们都看腻了。 反正都是过客,到最后,谁也不会留下。 — 校门口的树荫下,停着一辆灰扑扑的警车。 车窗大开,操场里的声音清晰响亮地传来。驾驶座上的男人单肘靠窗,目光悠远,直到某个名字撞进耳朵里,才眸色微动,唇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陆队,不进去瞧瞧?”副驾驶座上,林昭冲声音传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陆成舟疲惫地笑笑,摇了摇头。 林昭有些疑惑,“不查她了?” “没必要。” 陆成舟斜瞥一眼后视镜,看到一张沧桑的脸。下巴上胡茬杂乱,眼底弥漫着乌青,活脱脱一个糙汉形象。 进山这一个多星期,风餐露宿,昼夜不歇,没换衣服没洗澡,偶尔用山泉水胡乱洗把脸,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邋里邋遢的模样,自己看了都嫌弃,还是不要让她看到了。 开学典礼很快结束,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离场,台上几位领导和老师站在一排合影。 负责拍照的是镇宣传部的干事,他举着相机,对站在最后一排的许皓月摆摆手,示意: “这位女老师,麻烦你往边上来一点,前面的人把你挡住了。” 许皓月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外挪了一小步。 闪光灯一亮,她故作不经意地低下头,前额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眉眼。 拍照结束,李校长送几位领导到校门外,许皓月挽着罗俏,正要往回走,突然被人喊住了: “两位老师,能不能对你们做个专访?” 许皓月回头一看,是那个宣传干事,一个年轻小伙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像刚毕业的学生。 她刚想拒绝,就听见罗俏兴致勃勃说:“好啊。” 许皓月抿了抿唇,对年轻小伙子说:“你采访她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啊。”罗俏急忙拉住她,“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家就想多拍点你的照片,回去好写新闻稿呢。”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是啊,许老师形象好气质佳,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最适合当做典型人物来宣传。” 许皓月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说:“抱歉啊,我真的不想接受采访。” 小伙子还想说点什么,她略带歉意地笑笑,转身就走了。 — 作为曾经被骂上热搜的人,许皓月时刻记着,必须保持低调,不能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 三年了,网友们可能不记得了,可网络还有记忆。 “清大登山队被困深山”事件,最后是以“登山队十三人全部获救,一名森警不幸遇难”作为结局。那些持续关注事件进展的网友们,在得知这个结果后,愤怒值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们疯狂辱骂这些学生,骂他们“巨婴”、“高分低能”、“杀人凶手”,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害得一位勤恳敬业的老警察牺牲。 他们甚至怀疑,这些学生能上清大,肯定是靠家里的关系。 于是,他们孜孜不倦地挖掘出了每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向学校和父母工作单位举报,逼得学校不得不出来发声明,把这些学生的高考成绩贴出来,才止住了流言。 他们还打听到,登山队在半途中发生了分歧,有两位女生脱离集体单独行动。就是为了救她们,那位警察才会丧命。 到最后,所有的怒火和谩骂都集中在许皓月和闵雪身上。 许皓月在网上开了个账号,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口说无凭,根本没有人相信。 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闵雪曾对许皓月说,她不想活了。与其被世人的口水淹没,还不如死在山洪之中。 许皓月说,她不信,是非黑白,怎么能扭曲至此。 孤立无援之际,她找到自己的哥哥季铭帮忙。 季铭有些为难,他才刚大学毕业,在社会上无权无势,对这个妹妹也是爱莫能助。 他向她建议,不如去找父亲。虽然你们平时联系不多,但好歹父女一场,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况且,父亲在市里管司法工作,应该认识不少律师。让他帮忙请一个,给网上那些喷子发律师函,再起诉几名造谣的营销大号,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许皓月说,好。我还要起诉那十一个人。 我要告他们,故意杀人。 于是,许皓月带着整理好的证据,去了父亲的办公室。 还未开口,一个紫砂茶杯狠狠向她砸过来,血从额角渗出来,顺着脸颊缓缓地往下淌。 她怔住了,不敢再向前一步。 “你还嫌不够丢人?!” 这是父亲见她后说的第一句话。 世界刹那静止,许皓月听见,心中什么东西被击垮了。 说不清是额头更痛,还是心脏更痛。 她低着头,看着血缓缓淌下,溅在衣襟上,一滴、两滴…… 那天,父亲冷冰冰地丢给她两条建议,或者说,是命令: 一,改名换姓。你不是早就想跟你妈姓吗?正好。最好连名字也一起改了。 二,退学,去国外。学校我给你安排,最多两个月,你就能出去。 到时候,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父亲说这话时,一如既往地威严、冷漠、高高在上。 许皓月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父母离婚时,她被判给了母亲,季铭被判给了父亲。 那时候,母亲几次提出,想让她跟自己姓许。但父亲不同意,说改姓意味着背祖离宗,是给他整个家族蒙羞。 现在呢,居然主动提出,要她改名。 人生的走向,真是离奇。 许皓月同意了改名,但坚决不同意退学。 清大是她凭本事考上的,她上得堂堂正正。 退学,凭什么? 改名那天,是母亲陪着去派出所的。 她长叹一口气,看着许皓月,眼里满是心疼和无奈。 她说:“你也别怨你爸。我听季铭说,他准备竞选正职,有几个竞争对手想拿你的事做文章,给他泼脏水。” 许皓月冷笑:“所以他才这么迫不及待跟我划清界限?” 母亲默了会儿,才说:“划清界限,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的人生还很长。改个名字,是为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能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不能,但是时间会淡化记忆。总有一天,网友们会忘了这件事,你也会从阴影里走出来。” 母亲只说对了一半。 网友们的确是健忘的,世上每天都有离奇的事发生,网上热搜一波接一波,这件事很快就没人讨论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风波,就这么偃旗息鼓。 但是,对许皓月而言,这件事始终没有过去。 一条人命没了,是她的过错,也是她永远的心结。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 — 操场上人影渐稀,许皓月正要回办公室,正巧看见雷秋晨从外面走进来。 作为学生代表,他刚刚被李校长拉去送领导,脸都笑僵了。 雷秋晨一见到她,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许老师。”他跑过来,邀功似地仰起头,“我刚刚看到舟哥了,就在校门口。” 许皓月惊讶地挑眉,“陆成舟?” “嗯。” “他怎么不进来?” “不知道。”男孩故作成熟地耸耸肩,“他刚下山,像个野人。” 这什么奇怪的比喻? 许皓月忍不住笑了,眼神不自觉飘到了校门口。 心里头像有只小爪子在挠,痒痒的。 她忍不住挪动了脚步,“我去看看。”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一句:“那个,我……有事找他。” — 陆成舟盯着后视镜,兀自出神。 他恍惚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在校门口出现,顿住脚步,张望了一圈,然后—— 向着自己的方向小跑了过来。 仿佛做贼心虚,陆成舟慌忙收回视线,启动发动机,松离合,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 发动机轰鸣,车子缓缓开动,沿山路向前驶去。 后视镜里的风景不断倒退,他看到那个人影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自己离开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见她失落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松开油门,飞快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在山路上打了个转儿,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副驾上的林昭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攥紧了安全带。 “陆队,你在玩漂移呢?这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条路只有双车道,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 一旦出事故,不是撞山就是坠崖,都不得好死。 “我知道。”陆成舟注视着前方,目光沉静。 “那你这是干嘛?” 陆成舟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为什么要逃,又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一看到她,心会不受控制地乱跳。 明明没有做贼,为什么会心虚? 心跳慌乱,目光躲闪,连气息都不稳……总之,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 许皓月一时愣神,沮丧的情绪刚冒了个头,就看到车子正缓缓向自己驶来。 刚刚落下的嘴角又不自觉上扬起来。 车子稳稳停在面前,她弯下腰,看见陆成舟瘦削凌厉的侧脸。 “陆警官,你下山了?”她弯着眸子笑,声音里带着欣喜。 “嗯。” 陆成舟声音很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抬眼看向她,“许老师找我有事?” 许皓月侧着脑袋,一脸真诚,“上次答应我的,忘啦?” 陆成舟向后靠在椅背上,齐视她的眼睛,声音低冽:“没忘。许老师什么时候有空?” 许皓月没忍住,很灿烂地笑了下,眼睛亮晶晶的。 “这周六吧。” “好。”陆成舟抿唇,淡淡应了一声。 许皓月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没说话。 半刻后—— 陆成舟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别过头,喉结轻轻向下滚动。 他声音有点哑:“我得回局里,先走了。” 许皓月嘴角的笑容淡了。 默了会儿,她轻轻点了下头,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给车子让开路。 车子重新上路。 林昭不时瞟向驾驶座上的人,几次欲言又止。 陆成舟斜扫他一眼,“有事儿?” 林昭急忙摇头,“我没事。不过……”他斟酌措辞,“陆队,你跟许老师,是不是……有事儿?” 陆成舟专心开车,目不斜视,“没事。” 既然开了头,林昭索性大着胆子问:“你是不是对她有想法?” 陆成舟侧头瞥他一眼,目光幽深,带着警示意味,林昭不禁后背一凉。 过了半晌,才听见他沉沉的一道:“没想法。” 林昭默然看着他。 没想法,你耳朵红什么呢? ※※※※※※※※※※※※※※※※※※※※ 呜~~咕了好几天才更,抱歉抱歉,在哼哧哼哧存稿中 怦然 开学之后,日子就忙碌起来了。 全校有一百多个学生,只有四位常任老师,加上四位支教老师,再算上李校长,总共九人,要负责六个年级的语、数、英三门主课,每人还得兼任一门副课…… 总之,开学第一周,许皓月就跟打仗一样,忙得脚不离地、嗓子冒烟。 她原本是美术生,大学学的又是设计,教一帮小学生画画,对她来说完全是降维打击,根本不需要备课,提笔就来。 她负责的主课是英语,本来也不算难事——她雅思均分7分,阅读毫无障碍,口语正宗得听不出口音——但这些孩子基础太薄弱,尤其是口语,纯纯的中式发音,她几乎要被这魔性的口音给洗脑了。 没办法,她只好从abc开始,一词一句纠正他们的口音。 一堂课下来,她上得精疲力尽,教学进度却停滞不前。 到了周五晚上,终于能好好放松一下,几个年轻人吃过晚饭,坐在教学楼天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蒋理长叹一口气,感叹:“累死了,没想到在这山里教书也那么累。我来之前,幻想的是陶渊明那种隐居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结果呢,天不亮就得起来上早自习,大晚上还得备课,唉!苦啊!” 罗俏斜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得了吧,几次早自习都是我给你代的,备课的教案都是找陈知墨抄的,你苦个屁啊?” 蒋理和陈知墨负责的主课都是数学,但问题是…… 许皓月眉头一蹙,转头看向俩人:“不对啊,你们俩教的不是同一个年级吧?” 陈知墨默默垂下头,蒋理面露尴尬,讪笑道:“……不都是小学数学嘛?他教三年级,我教四年级,差不了多少……再说了,这些学生本来就基础差,我带他们再学一遍,也是为了夯实基础,温故知新嘛!” 罗俏和许皓月对视一眼。 “你这样不太好吧?” “那么较真干什么?”蒋理不以为意,瞟了一眼许皓月,“你当他们都能上清华北大啊?能读完初中就不错了!” 这轻蔑的语气,听得许皓月有些火大,“那也不能这么敷衍啊?” 蒋理也来了脾气,面红耳赤地辩解道:“我一天要上四节主课,一节副课,还要带早自习,能完成教学任务就不错了,哪能顾得了课堂质量?我来支教,不是为了忙得像条狗!与其这样,还不如去北上广当社畜呢,起码能赚钱!” 许皓月简直匪夷所思:“那你为什么来支教啊?” 蒋理脱口而出:“我就是为了考公务员加分,行了吧?” 话音一落,谁都没有接话,气氛诡异地安静。 蒋理冷哼一声,“我是动机不纯,可我至少敢承认,你们呢?你们就那么善良那么无私?至少我知道,罗俏来支教,是为了回去后考教师编制能加分,是不是?” 罗俏涨红了脸,支吾道:“现在进公立学校,至少得硕士学历,但对支教老师放宽了限制,本科学历就行,我想着……这也算是曲线救国。” 蒋理得意地笑了,鼻孔嗤一声,斜睨着许皓月:“看吧,一个个都心怀鬼胎,就别装大公无私了。你不也一样?不然,你一个清大的毕业生,什么好工作找不到,偏偏要来这个小山村吃苦,肯定也是别有所图吧?” 许皓月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并非心虚,只是她突然明白了,她跟蒋理,从根本上就不是一类人。 再多的解释也是白费口舌。 这时,一直沉默的陈知墨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平静地说:“反正,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教书。” 说完,他看了蒋理一眼,不等他开口,便转身下楼了。 罗俏也拉着许皓月的手,低声道:“回去吧,我困了。” 很快,天台上只剩下蒋理一人。 他啐了一口,低骂道:“一个个的,真他妈能装。” — 第二天,许皓月难得睡了个懒觉。 迷迷糊糊间,听见楼下好像有人在说话,一个清冽低沉的男声,很好听。 她突然反应过来。 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胡乱披了件外套,趿拉着拖鞋,冲到了走廊上。 果然是他。 陆成舟就站在楼下,侧影高大挺拔,双手抄在裤兜里,站姿有些懒散,正低头跟李校长聊天。 俩人不知说到什么,他眼角微弯,带起一丝笑意。 “陆警官!” 脆生生的一声,从二楼走廊传来。 陆成舟一回头,就看到姑娘正趴在走廊上,对着他笑。 阳光斜斜洒下,她脸上微微泛起一层柔光。 像晨曦微露时,挂在天边的月亮。 淡白,清透,温温柔柔的,离他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又像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梦。 许皓月趴在走廊上,静静看着陆成舟。 几天不见,他好像剃了胡茬,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简简单单的白t黑裤,也能穿出英俊不凡的气质。 一对比,自己实在形象欠佳。 她有些羞赧,说:“你等我一下。” 陆成舟淡声:“不急。” 他那漆黑的眼眸,在晨光中特别深沉,还藏了些温柔情绪。 哒哒两声,姑娘飞快地跑回房间,陆成舟这才收回视线,回头跟李校长继续聊天。 李校长好奇:“你们认识啊?” “见过两次。” “城里来的姑娘,漂亮吧?山里头就没见过这么白嫩的,那脸蛋那胳膊那腿,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陆成舟没忍住,扬了扬嘴角,低笑:“确实挺白的。” 说话间,许皓月已经噔噔蹬下楼了。 白t配牛仔裤,简洁又修身,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 陆成舟飞快挪开视线,低头,手拳掩住嘴,干咳一声。 欲盖弥彰。 脑子有些乱,又有些热,那条s形的弧线久久不肯散去。 许皓月浑然未觉,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陆警官,我们走吧。” 李校长喊住她:“干嘛去啊?” “我们去山上。” “还没吃早饭吧?厨房里有吃的。”李校长像老母亲一样叮嘱道。 “好啊。”许皓月停下脚步,转身跑进厨房,又很快跑了出来。 “带上了,待会儿在路上吃。”她重新背上双肩包,冲李校长摆摆手,又轻轻勾了下陆成舟的手臂。 指腹柔软,一抚而过,很单纯的碰触,陆成舟的手臂却莫名有些僵。 双肩包沉甸甸的,背带把她的弧度勾勒得更明显了。 陆成舟一时恍神,视线和思绪一起放肆,不受控制。 阳光下,许皓月脚步轻快,带着一点蹦跳。 已经走到操场上了,发现人没跟上,又回过头,冲陆成舟招手。 他这才小跑两步,追上了她。 — 第三次进山,还有专业人员带路,进度明显快了许多。 一个小时后,两人顺利穿过深林,眼前赫然开朗。 许皓月攀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眺望青山苍翠,群峰连绵,顿觉心情舒畅。 “歇会儿吧。”她盘坐在地上,取下双肩包,“我吃个早饭。” “嗯。”陆成舟在她身后坐下,仰头喝了几口水。 许皓月回过头,手里拿着个馒头,“你吃了吗?” “吃过了。” 许皓月默默回头,过一会儿,又举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递到他面前。 “再吃点儿吧。爬了那么久,你肯定饿了。” 陆成舟:“……” 距离他吃早饭才过去一个小时,吃的内容也一模一样:白馒头,白煮蛋,白开水。 姑娘的手指雪白纤嫩,陆成舟视线停留了一会儿,默默接过鸡蛋。 他想起李校长对许皓月的评价:那脸蛋那胳膊那腿,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嗯,确实挺像的。 不知道口感是不是也…… 打住! 他慌忙拉回思绪,一把将鸡蛋塞进嘴里,嚼了三两口,咽下。 耳朵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深深提气,目光瞥向一侧,决定全程不再看她。 再次上路,山路陡峭了许多,不少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攀岩爬石才能上去。 陆成舟人高腿长,又走惯了山路,很轻松就爬上去了,而许皓月,虽然身体素质还行,但接连爬了几公里后,实在有些吃不消。 她停下来,扶着石壁休息,喘着粗气,一口气喝了半瓶水,又擦了擦额上的汗。 前方伸过来一只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小麦肤色在阳光下呈现出健康的光泽。 许皓月有一瞬间的怔松。 顺着望去,陆成舟就在正前方,微微侧身,没有看她,一只手伸向后面,姿态自然。 许皓月没忍住,低头笑了,又赶紧敛起嘴角。 然后,把右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男人的手掌宽大厚实,指腹有茧,轻微的摩挲感,带着温度和力量,从右手一直传递到心底。 许皓月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陆成舟从来不知道,女人的手,竟是这么软,这么润。 只是轻轻一扯,她的手就像泥鳅一样,从掌心滑了出去。 “我手心容易出汗。” 她轻声解释,把手在衣服上反复擦了几下,才递过来。 两颊微微泛红,不知是晒的,还是累的。 陆成舟重新握住她的手,五根手指沿着指缝,一点点挤进去,然后紧紧扣住。 这样就好了。 山林静谧无声,日头渐高,空气变得炙热。 气氛有些沉默,许皓月决定找点话题。 “哎,你们平时巡山都干些什么?” 陆成舟侧眸看了她一眼,回答简短:“把山走一遍。” 其实,来这儿之前,许皓月也在网上查过,森警的日常工作,无非是打击盗伐、盗猎、防范森林火灾之类的。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每天都能遇上。大多数时候,都是日复一日的巡逻。 她小声嘀咕:“……那多无聊啊。” 陆成舟淡笑,“不无聊。山比人有意思多了。”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顶,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山脚村落,也能远眺群山。 许皓月晃了晃陆成舟的手,一脸好奇,“哎,山里有鬼吗?” 陆成舟失笑,“……没有。” “那你上次还吓唬我!”她瞪他一眼。 “山里有蛇,还有……”陆成舟挑眉,压低声音,“很多更恐怖的东西。” 故作神秘的表情成功勾起了许皓月的好奇心。 “你碰到过最恐怖的是什么?” 陆成舟想了想,认真地说:“一颗人头。” 许皓月:“……” 你要是聊这个我就来劲儿了啊!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陆成舟猛咳一声,止住了话头:“算了,不说了。怕吓到你。” 许皓月:…… 小板凳都摆好了突然要换台?! 她当然不肯,晃着他的胳膊,撒娇似地,“说说嘛!说说嘛!” 陆成舟没绷住,笑了下,又迅速恢复如常。 他边回忆边说:“大概是五年前吧,有天天刚亮,我们巡山路过一片林子时,听见树上有动静,像是猴子。我们没在意,因为在山上猴子挺常见的。但我们带的狗一直在狂叫,追在那猴子后头,扯都扯不住。我们觉得奇怪,就跟了过去,翻了半座山,那猴子才停下来。狗一撒绳就冲了过去,在一棵树下拼命刨土,然后就刨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说到紧要关头,他倏地止住,抬眼望着前方。 许皓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不远处有座平房,灰白色,外墙和窗户都很简陋。 “你等会儿,我去打个招呼。” 陆成舟说完,抽回自己的手,大步向平房走去。 许皓月:“?!” 把故事讲完再走啊喂! 你这样便秘式放料,会被吃瓜群众打断腿的信不信? 没过多久,陆成舟就回来了,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许皓月指着平房问,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啊?” “森警大队的哨所,我们白天巡山,晚上就住这儿,一个星期换一次班。” “噢。” 许皓月突然想起,徐医生曾跟她提过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你往山顶一看,整座大山乌漆嘛黑的,只有那里亮了灯。 再看看那间屋子,她的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暖意。 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下,“发什么呆?走了。” 许皓月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 哎,等等—— 有件事还没完呢! “那个人头!继续啊!”许皓月攥紧小拳头,一脸紧张和兴奋。 陆成舟瞥她一眼,悠悠地说:“这么喜欢听故事啊?” 许皓月用力点头,眼里都是光,“对啊,我从小就喜欢听鬼故事。我猜猜啊,是不是那猴子目睹了一起凶杀案,然后带你们来抛尸现场?” 陆成舟点点头,嘴角笑意淡去,神情有些凝重。 “差不多,不过严格来讲,这不是鬼故事。那颗人头挖出来后,我们一眼就认出,死者是一个老护林员,他平时除了守山巡山,还负责投喂藏酋猴——” “等等,”许皓月没忍住,打断了他,“山里的猴子也需要投喂啊?” 陆成舟耐心解释道:“藏酋猴是二级保护动物,这山上估计有一百来只,他们冬天找不到食物,数量就越来越少,所以需要人来投喂。” 许皓月点点头,若有所悟。 “那护林员被杀,是不是跟藏酋猴有关?” 陆成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确实,埋尸的地方,就是个藏酋猴聚居地,那里原本有二三十只,现在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只带路的小猴子。所以,我们怀疑,有一伙盗猎贼在偷捕藏酋猴时,被护林员发现,然后他们杀人灭口。” 寥寥几句,惊心动魄。 “后来呢?” “我们组织大规模搜山,通知周边县市联合追捕,终于在两省交界处将这伙人逮住了。幸好,被盗的藏酋猴都在笼子里关着,还没来得及出货,有两只受伤过重,死了。” 许皓月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但还是愤慨不已,“这伙人真是丧心病狂!” 陆成舟转过头,漆黑的眼眸看着她,眼里似有深意。 “所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鬼故事。” 他勾起唇角,略带一丝讥笑,“老话说得好,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鬼长什么样,没有人见过。但人心能有多狠毒,我们可见得多了。” 许皓月一时默然。 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张张脸,隔着雨雾,冷漠地注视着她。 是啊,人心可比鬼怪狠毒多了。 夜市 晌午时分,俩人终于来到白水沟。 这里地处两山之间,谷底深且窄,泉水自山体渗出,渐渐汇成河流,一到夏季,雨水充沛,水流更加汹涌湍急,撞上乱石,卷起阵阵白浪。 雷志河的墓就在岸边山坡上。一方灰白色石碑,俯瞰白浪翻涌,远眺群峰连绵。 许皓月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墓碑。 碑上的黑白照片已经泛黄,中年男人面颊瘦削,目光矍铄,眼角有细纹,像一只疲惫的鹰。 她凝望着雷志河,心中百感。 其实她与这位老警察只打过一次照面。那次匆匆一瞥,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就被洪流卷走了。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性格、脾气、爱好?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 这些她都不了解。 但这三年,雷志河这个名字,始终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夜不能寐。 她只知道,他是恩人。 她必须来见他一面,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稍稍缓解心头的负疚感。 过了许久,许皓月才回过神来,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在碑前的空地上依次摆好。 陆成舟正弯腰拔着墓地周围的杂草,见状叮嘱她:“别烧纸,山里不能有明火。” “嗯。” 许皓月在墓碑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她看向陆成舟,“我其实不太懂这里祭拜的规矩。还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心意到了就行。”陆成舟撇开视线,声音压抑着情绪,“师父他不会介意的。” 许皓月站在他身后,轻声问:“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安静了许久,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老一辈的山里人。沉默、本分,看着不起眼,但骨子里坚韧、踏实,遇事有担当,对人有情义。”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 “对不起。” 许皓月知道,这三个字在一条人命面前,太轻。改变不了什么,也弥补不了什么。 但她必须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对死者,是缅怀。对生者,是救赎。 “不用,真的。” 陆成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过身,视线与她的对上,“事故发生后,我恨过自己,恨过命令我们进山的人,恨过那群学生,唯独——” 他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清晰地说:“不恨你。” 许皓月惊愕抬眼,“为什么?” “因为,你是那群学生里,唯一一个来参加他的葬礼的。” 许皓月怔了半刻,才讷讷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她记得,那天她是悄悄来的,躲在人群后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我看见你了。抬棺进山的时候,你跟在队伍最后面,还摔了好大一跤。当时,我就不恨你了。” 许皓月:“……” 看别人出糗就这么开心? 那天她确实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那群人走惯了山路,翻山越岭脚步飞快,她一路小跑想跟上,结果摔了个狗吃屎,回家后膝盖疼了一个多星期。 陆成舟挑了挑眉,眼神幸灾乐祸。 “我想,这大概是师父对你的教训吧。他老人家不记仇,让你摔一跤,就算解恨了。” 许皓月气笑了。 “幼稚!” 山谷清幽,有风拂过,头顶上树叶簌簌轻响。 陆成舟直起身,撇过头望向远处,唇线抿着,眼里掩不住的笑意。 离开的时候,许皓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 她花了三年时间,才下定决心要回来,又进山三次,才走到这块碑前。 下次,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要埋在这儿呢?” 从风水上来讲,墓地不宜选在潮湿的地方,况且,这里离清源乡那么远,祭拜起来很不方便。 “师父的遗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卡在那两块石头之间。” 陆成舟指了下远处,目光幽深,脸上没什么情绪,“师父生前说过,青山处处埋忠骨。生前,他与山为伴,死后,也要与林相依。” 许皓月眺望远方,眼眶有些发热。 一抔尘土掩忠骨,万丈柔情留青山。 巍巍山河,你是温柔的坚守。茫茫人间,你是孤独的英雄。 我敬你。 — 暮色四合,村庄上空飘起了炊烟,许皓月和陆成舟才下山。 一到村口,俩人很有默契地松开手。 翻山越岭一整天,对陆成舟而言,算不了什么,这是他日常的工作量。 但对许皓月来说,自从她退出登山社后,就再也没有这么累过了。 她一脸倦意,口干舌燥,说话都没力气。 陆成舟把她送到校门口,脚步顿了顿,然后伸出手—— 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头。 许皓月脖子一缩。 她怎么感觉,这动作……带点长辈的慈爱? 陆成舟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他本想鼓励她几句,突然想起,这好像是他日常训警犬的动作。 就差往她嘴里塞一把狗粮了。 “那啥……”他顿时心虚,眼神飘忽到别处,“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许皓月淡定一笑:“陆警官,今天谢谢你啊。” 俩人心照不宣地回到了客客气气的状态。 陆成舟收回视线,眼眸微弯,“应该的。而且,上次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许皓月不解地看着她 陆成舟解释:“你那几张素描画得很精准,我们是靠你的画,才找到的嫌疑人。” “真的?”许皓月惊喜地睁大眼。 “嗯。我们挨家挨户排查,最后找到了他们,是两个外地人。这还得归功于你。” 许皓月心里头乐开了花,面上故作谦虚,“别这么说,我就随便画画,你们才更辛苦。” 她突然想到什么,语气急切地问:“对了,赃物找到了吗?那个什么长尾雉?” 陆成舟垂眸看她,眉眼温和带笑。 “找到了5只白颈长尾雉,3只黑鹳,20只画眉。大部分还活着。” 许皓月心头一沉。 大部分还活着,也就是说,还是有伤亡…… “真可恨!” 这群盗猎贼,凭什么残害这些小生灵?就为了卖几个钱? 心真的黑透了!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陆成舟安慰她:“这两人至少得判十年,受伤的禽鸟也在接受治疗,过几天就能放归山林。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已经替你申请了一份奖金,等审批通过,就能发下来。” 许皓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诶?” 还有这等好事? 陆成舟憋住笑,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奖励你啊!热心公民,有勇有谋,协助破案,以资鼓励。再给你发一面锦旗,挂在学校大门。” 许皓月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倒也不用了吧。” 气氛静了片刻,陆成舟扬扬下巴,示意她回学校。 “赶紧回去歇着吧。改天请你吃饭。” “哦。”许皓月乖巧点头,没走两步,又转过身,“……诶?” “改天是哪天?” 陆成舟没忍住,笑了。 随口一句客套话,还当真了。小姑娘真是傻得可爱。 他舔了下嘴唇,慢慢弯腰,对上她直愣愣的视线,漆黑的眼神隐约带笑。 “你哪天有空?” 许皓月心突地一跳。 “现在就有空。”她一脸真诚,眼里扑闪着光,“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 暮色渐暗,山影沉沉,山路一侧亮起了橘色的灯,晕染出几分温柔的夜色。 许皓月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头发在风中飞舞。 身上被吹得有些冷,可脑袋热烘烘的,充斥着兴奋和期待,连带着脸颊和耳朵都热得发烫。 眼前是他的后背,宽厚,结实,肌肉坚硬得像铁,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脸慢慢贴近,感受着男人独有的气息和温度。 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手臂试探着向前,摸索,最后环抱住他,一点一点,往怀里收紧。 陆成舟驾着摩托车,沿山路疾驰而下,眼前是渐暗的天空,两旁树影不断倒退。 不知何时起,腰间环着一双手臂,他没忍住,低头多看了两眼。 像莹白的玉,带点温热,在暮色中泛着微微的光。 从后背传来的柔软触感,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往他鼻子底下冲。 他有刹那的迷失。 恍惚想到一个词,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温香软玉。 夜风拍打在脸上,有点凉,有点疼,陆成舟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刚刚的对话: ——什么时候? ——就现在啊,正好饿了。 ——去哪儿? ——镇上吧,我还没去镇上逛过呢! ——吃什么? ——有什么本地特色啊?你给我推荐推荐。 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陆成舟忽地笑了下,摇摇头,带点自嘲。 他彻底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这小丫头,厉害着呢,一点都不傻。 — 南浦镇坐落于虎跃山脚下,离清源乡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 镇子不大,商业不算发达,但周六的夜晚,还是比平日要热闹许多。 陆成舟直接带许皓月去了河岸夜市。 正值饭点,人潮不断涌入夜市,各种小摊依次排开,支起丈高的灯架,风一吹,地上灯影摇曳。 卖小吃的摊子上升起热腾腾的白雾,香气四溢,玩游戏的摊子围满了人,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许皓月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对什么都感兴趣。 看着她满血复活的样子,陆成舟有些无奈,又忍不住想笑。 她是从大城市来的,什么热闹繁华没见过? 逛个夜市居然这么兴奋,估计是在山里呆了几天,闷坏了。 陆成舟盯着她的背影,跟在后头,寸步不离。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许皓月突然回头,似乎在确认他没有跟丢。 陆成舟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哎,我渴了。”她扯了扯陆成舟的衣角,指着路旁的小摊,“这个看起来不错。想喝吗?” 陆成舟扫了一眼——自酿桂花米酒。本地的特产之一。 “你能喝酒吗?” 许皓月嗤笑:“米酒而已,当饮料喝的。” 陆成舟挑挑眉,买了两壶,拧开,递给她一壶。 许皓月低头一嗅,酒味微醺,还带点桂花香气。 轻呷了一小口,舌尖香甜四溢,回甘悠久。 “唔,好喝!”她又仰头饮上一大口。 眼见一壶快要见底了,陆成舟抬手想制止她,“少喝点,这酒度数高。” 许皓月一侧身,躲了过去,眼里闪着得意的光。 “放心,我酒量好得很。”她咧嘴一笑,指着他手里的酒,“你这壶还喝吗?” 陆成舟没好气地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行不?” “不行,我要先解渴。”许皓月从他手里抢过酒壶,笑嘻嘻地说,“别那么小气嘛。” 陆成舟眯眼看着她,目光渐深。 头顶洒下亮白的光,他整个人被照亮,轮廓完美得像雕塑,低头时,脸背着光,眼窝漆黑,眉目更显深刻,整个人英气非凡。 许皓月仰头看着他,嘴角漾着笑,眼里亮晶晶的。 她意外地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光影下根根分明,投下的阴影覆在眼底,像掩住了什么心事,惹人微微心疼。 身边人来人往,耳畔人声喧闹,这对男女外形出众,安静站在路边,就像电影的剧照,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哎,旁边有小姑娘在偷看你。” 许皓月指了指旁边,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赶紧跟他分享。 “是吗?”陆成舟哼笑,漫不经心。 他只看到一个小姑娘,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许皓月一边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一边调侃道:“陆成舟,你该不会是镇草吧?” 陆成舟别过头,喉结向下滚动,淡声道:“不敢当。” 许皓月大手一挥,豪气冲天,“放眼望去,这镇上没有比你好看的。男的女的都没有!” 这神态、这动作、这语气,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陆成舟沉着嗓:“少喝点,这酒后劲儿大,小心上头。” 许皓月哼哧一笑,一根手指轻戳他的胸膛,“瞧不起谁呢?我喝茅台的时候,你还在抱着奶瓶呢!” 陆成舟双手叉腰,无奈叹气。 得,已经上头了。 醉酒 其实许皓月清醒得很。 别说是两壶米酒了,就是伏特加兑茅台,也没这么快上头的。 她只是莫名兴奋。 话多,气息不稳,心跳忽快忽慢,脑袋像被谁放了一把火,热乎乎的,乱哄哄的…… 跟醉酒的症状挺像。 她双臂抱怀,仰头看着陆成舟,半眯着眼,眼神勾人。 站在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面前,依旧气势不减。 她决定了,就是今天。 把他拿下。 男人睨着她,表情始终淡淡的。 他突然转身,拔腿就走。 等许皓月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 “哎——!!” 她赶紧追上去。 “干嘛走啊?” “不是要吃饭吗?”陆成舟头也没回,步子迈得很大。 “你还没问我想吃什么呢。” “不是你让我推荐的吗?” 许皓月不说话了。 呵…… 她在心里哼笑。 还没开始呢,就想跑? 陆成舟人高腿长,走得又快,她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 终于,在一家卖鱼丸的小摊前面,陆成舟停下了脚步。 他这才回头。 两人的视线,隔着热腾腾的雾气,交汇,又各自移开。 许皓月脚步一顿,慢悠悠走了过来,听见摊位上有个中年男人在招呼他:“小陆来了啊?” “嗯。两碗鳝鱼面。” 许皓月“啧”了一声,存心找茬,“鳝鱼啊?不好吧?我前几天刚被蛇咬了。” 陆成舟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有逻辑关系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鳝鱼啊!”她捂着胸口,故作害怕,“我对这种滑溜溜的长条,都有心理阴影了。” 陆成舟深深吸气,然后,徐徐吐出。 忍。 “不吃给我。待会儿你吃素面。” “面也是长条——” 后半句话被陆成舟一个眼神给吓回去了。 两碗面很快做好了,小摊老板端上桌,悄悄挑眼去看许皓月。 “小陆啊,这你女朋友?不是本地人吧?” 陆成舟脱口:“不是。” “我说呢,这么水灵灵的姑娘,怎么从没在镇上见过。”老板呵呵一笑,拍了拍陆成舟的肩膀,“小陆好福气啊。” 陆成舟突然意识到,刚刚的“不是”有歧义。 他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而老板理解的,是第二个问题。 倒是许皓月,主动解开了这个误会。 “老板,”她单手托腮撑在桌上,仰着脸,笑吟吟地看着老板,声音很甜,“我还不是他女朋友。” 说完,还瞥了陆成舟一眼,眼神羞中带怯。 陆成舟脑子一懵。 什么叫…… 还不是? 敢情您已经把自己当预备役了啊? 老板“哦哦”两声,心领神会地看了眼陆成舟,余光又扫了眼许皓月, “不错啊!”他挑了挑眉,用胳膊肘捅了捅陆成舟,“你小子,终于有人管了!” 在一旁收拾桌子的女人估计是老板娘,听到对话也忍不住插嘴:“这丫头我看着不错,小陆啊,打了那么多年光棍,也该成个家了。” 陆成舟:…… 这种时候,解释倒显得男人小气。 算了,被误会就被误会吧。 他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吃了会儿,突然想起某人还有“心理阴影”尚待解决,一抬眼,却发现小姑娘吃得比他都香。 还边吃边闷笑,哼哧哼哧的,像憋着什么坏心思。 陆成舟又气又想笑,“你一个人傻乐什么呢?心理阴影好吃吗?” 许皓月没说话,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原来是条老光棍啊。 这下好办了。 想到这里,她用余光瞟了陆成舟一眼,眼里笑意暧.昧不明。 陆成舟拿眼斜她,“怎么?鳝鱼面也上头?” 许皓月收住笑,从他碗里夹起一大块鳝鱼肉,塞进自己嘴里,一本正经道:“这叫以毒攻毒。” 陆成舟:……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怎么?我碗里的毒更香是吗?” 许皓月瞪大眼,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因为我碗里的肉吃完了啊!” 陆成舟视线向下,果然,她面前的碗里,只剩下白花花的面。 他简直无力吐槽:“……怎么会有你这种吃法?” 许皓月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眼瞧着他,眼尾向上翘着,眼神勾人心绪。 “你听过这个说法吧?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拿到一串葡萄,会先挑最好最大的吃。另一种人,会先吃小的,把大的留到最后。” 呵,好老套的开场…… 陆成舟哼笑,抬起眼看她,眼里写着“您有何高见”。 顿了顿,许皓月继续说:“但是,还有第三种人……” 她上身前倾,脸慢慢凑近,呼出的气轻扑在陆成舟脸上。 陆成舟不动神色,眼眸静如深潭。 她忽地笑了,带着几分狡黠。 “吃完了自己的大葡萄,就会去抢别人的,尤其是第二种人的大葡萄。”她又从他碗里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慢慢悠悠地说,“我就是这种人。长见识了吧?” 陆成舟看着碗里所剩无几的鳝鱼肉,无语。 许皓月扬了下筷子,“你知道,社会管我们这种人叫什么吗?” 陆成舟挑了下眉,“……恶霸?” 许皓月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笑着,却渐渐浮上一层雾。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又聪明,又自私。”她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可是啊,偏偏这种人,混得最好。你说气不气人?” 陆成舟没有笑,静静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她垂眸的瞬间,他看见她眼底闪过一抹阴影,有点苦涩。 再度抬眼时,又恢复如常。 他提起筷子,三两下吃完碗里的面,又指着许皓月桌前的碗,问:“面还吃吗?” 许皓月摇摇头,以为他要起身结账,却看见他把这半碗素面移到自己面前,闷头吃了起来。 她有些诧异:“你干嘛?要是没吃饱,再点一碗啊。” “不用。”他抬眼瞥她,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别浪费粮食。” 许皓月看着他,眸光微动,心头震颤。 她浪费惯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信奉“吃饭只吃七分饱”,所以碗里,总剩着一小半。 身边人都跟她一样,家境优渥,吃穿不愁。想要什么,向父母撒撒娇都能得到。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不要浪费。 也从来没有人,吃过她的剩饭。 陆成舟吃完,拿起纸巾擦擦嘴,这才抬眼看她。 他说:“也许,还有第四种人,偏偏就喜欢吃小葡萄呢。” 许皓月一怔,低头笑了。 “你个傻子。” 结完账,两人回到停摩托车的地方。 “这就回去了啊?”许皓月撇了撇嘴,不乐意。 陆成舟跨上摩托车,示意她坐在后面,“太晚回去不安全。” 尽管不舍,许皓月还是乖乖坐上车,动作自然地抱住他的腰,伏在他宽厚的背上。 陆成舟后背绷紧,调整着呼吸。低头拧钥匙,拧了几次,才打起火。 夜风拂过,心里头的燥火才渐渐下去。 许皓月仰头望着天,暗沉沉的夜空中缀着几颗星,有些冷清。 才不到九点。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在这里,夜市已经陆陆续续收摊了。 这里的夜晚,好寂寞啊。 她慢慢收紧手臂,感受着他坚硬健硕的身体。隔着薄薄的t恤,她甚至能描摹出他腹部肌肉的线条。 两块、四块、六块…… 继续向下的动作被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断。 摩托车猛地刹住。 惯性作用,两人齐齐向前,贴得更紧了。 许皓月的手臂被一只大手钳住。 还来不及感受他掌心粗粝的温厚感,就被重重甩开。 “别乱动。” 男人压着嗓,声音很冷,警示意味明显。 许皓月勾起唇角,带点挑衅,轻笑:“我喝醉了。” 嗯?这就是你耍流氓的理由? 陆成舟舌尖舔了下唇,低头凝视着她,眸色骤深。 他声音低沉,带点威胁:“再乱动,我把你绑起来。” 许皓月歪着脑袋笑,表情不屑。 重新上车,她的手安分了些,但其他部位,又开始蠢蠢欲动。 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左肩上,偏着头,近距离观察着他—— 从额头,到眉峰,到鼻梁的弧度,到微翘的上唇,到青色的下巴…… 线条一气呵成。 骨相一流,是人体素描的典范。 皮相也不错,就是常年风餐露宿,不怎么收拾,糙了点。 不过,更显得有男人味。 许皓月微眯着眼,目光渐渐迷离。 她喜欢他身上的粗糙感,这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健康,蓬勃,无所畏惧。 这一切,都是她没有的。 继续观察他的侧脸,下颚线有硬朗的棱角,连起了下巴和耳廓,耳鬓有青黑的发茬,耳朵…… 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这里,也许是他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 许皓月起了坏心。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一啄,吮住他的耳垂…… 陆成舟猛地打了个激灵,车头一晃,差点撞向路边的花坛。 原地打了个旋儿才稳住。 停车、拔钥匙、下车、蹬下脚撑。 他站在许皓月面前,沉着脸,眉峰微凛,唇抿成一条线,深深提气—— “许老师。” 一句话又把俩人距离拉开了。 许皓月懒散靠在摩托车上,扬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我叫许皓月。”她弯着眸子笑,目光移到他红得发烫的耳垂上,“痒吗?” 陆成舟心里头腾起一团火。 这他妈就不是痒不痒的问题! “你这是……” 性.骚.扰?猥.亵?罪名好像有点重。 他气得在原地踱步。 头脑飞速运转,半刻,终于找到合理的控诉—— “许老师。”他拧着眉,正气凛然,“为人师表懂不懂?” 许皓月被他逗乐了。 “我又不是你老师。还有啊,”她振振有词,“我有名字,我叫许皓月。” 他撇过头,“难听。” 许皓月:? 没听错吧?第一次有人嫌弃她的名字。 有没有文化?! “陆成舟,你——” 话未说完,被硬生生打断了:“你刚刚为什么……舔我耳朵?”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明显气势不足。 这现象在陆成舟身上,很罕见。 许皓月不厚道地笑了。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她猜,一定是黑里透红。 她眨了眨眼,“因为我饿了。” 陆成舟:???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刚刚路过那儿,我看见有卖卤猪耳朵的,突然很想吃,就……” 边说还边咬着下唇,表情可怜兮兮。 陆成舟:??? 我信了你的邪! 吐槽归吐槽,生气归生气,陆成舟还是去那小摊上买了两斤卤猪耳朵,扔到许皓月怀里。 见他还绷着脸,许皓月弱弱地道歉:“对不起嘛。我一时没忍住……咬得不疼吧?要不你也咬我一下,礼尚往来?” 陆成舟没好气:“有病?” 许皓月两指捻起一根卤猪耳,递到他嘴边,“要不,咬一口猪耳朵?” 陆成舟撇着头,懒得搭理她。 再次上路前,陆成舟从摩托车储物箱里拿出一捆麻绳。 许皓月:…… 没这个必要吧? 在陆成舟看来,这很有必要。 他本想把她像捆猪一样,五花大绑横架在后座上,但一想,又觉得不妥。 太像人贩子了,容易引起路人恐慌。 于是,许皓月被硬抱上后座,反向坐着,双手抱住储物箱,上半身和储物箱绑在一起。 既安全,又省心。 许皓月气得直吼:“我是个人,又不是牲口!” 陆成舟冷瞥她一眼,长腿一抬,坐上驾驶座。 引擎轰鸣,摩托车驶入茫茫夜色之中。 表白 月黑风高,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在空寂无人的山路上狂飙,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学校门口。 陆成舟现在的心情,就像送瘟神,唯恐迟一秒,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而此刻,“瘟神”正趴在储物箱上,头发被吹得凌乱蓬松,再配上酡红的脸颊,迷离的双眼,和嘴角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陆成舟在心里叹气。 为人师表啊…… 他给许皓月松了绑,下巴一挑,“下来吧。” 许皓月一动没动,只是抬起脸,冲他嘿嘿笑着。 “手麻了。” 这副无赖嘴脸真是欠揍。 陆成舟忍住气:“……手麻了耽误你下车?” 许皓月眨了眨眼,冲他张开双臂,“要抱。” 陆成舟:…… 手不是麻了吗? 僵持两秒,陆成舟还是认输了。 他双手掐住她的腰,强迫自己忽视手心温软的触感,将人轻轻一提,抱下车,再稳稳放下。 许皓月没急着进去。 她慵懒地靠着摩托车,双肘向后撑着,歪着脑袋看着他,眼里柔光缱绻,眼波流转。 今夜无月,四周沉沉地黑,只有学校大门还亮着灯。 昏黄的光从头顶打下来,虚虚地笼着她,映得她的身影格外纤细,脸庞柔和、温婉,又有股说不出的媚意。 陆成舟背光而立,低眸看着她,眼神在黑夜中看不分明。 半刻后,目光瞥向一侧,喉结向下滚动,声音有些哑:“行了,进去吧。” 许皓月还是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眼底带一丝玩味。 等了会儿,陆成舟再度看向她,轻讽:“怎么,还要我抱你进去?” 许皓月垂眸笑了下,慢慢直起身子,向他贴近。 两根手指揪住他的衣摆,像闺房女子绞手帕一样,轻轻绞着、绕着,一圈一圈。 视线一寸一寸向上,从腰腹、到胸膛、到喉结、到下巴,最后…… 直直地落在他漆黑的眼眸里。 她踮起脚尖,仰起头,才勉强凑到他的下巴。 “陆成舟,”她轻声说,“你想要我吗?” 嗓音略哑,语调轻轻柔柔,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心绪。 陆成舟脑子轰地一声,浑身的血液奔涌,心脏在胸腔跳得猛烈,砰砰砰——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酒精让人头脑昏沉,黑夜又给人孤注一掷的勇气。 许皓月又进了一步,气息轻扑上他的唇。 就这么若有似无的碰触,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些变化。 她幽幽道:“只要你说要,我就跟你走。” 陆成舟几乎是本能地接话:“走去哪儿?” “你家。” 说完,她双手柔柔地搭在他肩上,轻扬下巴,就要吻上去—— 陆成舟头一偏,面无表情地躲开了。 他抬手,将她的手从肩上拂开,后退一步。 “别闹。” 声音隐忍,压抑着情绪。 “我没闹。”许皓月直勾勾看着他,眼神倔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成舟撇过头,不看她,下颚线绷紧,语气不耐: “你就是个小孩,知道个屁。” 许皓月不服:“我都22了,早就过了法定结婚年龄。” 陆成舟沉着脸,依旧不看她,“对我来说,你还太小。” 还是个小姑娘。虽然该有的女性特征都有了,但浑身上下,依旧透着一股青涩。 气氛静了一瞬。 许皓月低头打量着自己,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小了。”她扬起下巴,微微挺胸、收腹,“我有d。” 直白得令人瞠目。 陆成舟终于转过头看她。 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 要么,是这小姑娘好面子吹牛,要么,是以前看过的那些男性网站误导了他。 许皓月被他审视的目光盯得双颊臊红,但还是顽强地挺着胸,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陆成舟挑了下眉,轻飘飘一句:“真没看出来。” 许皓月面色微窘,低头一看—— 的确,不突出。 像青春期少女。平日引以为豪的优势,关键时刻,却没有给自己加分。 真是懊悔。 “我今天为了爬山方便,穿的是无钢圈内.衣。你知道吧?就是那种舒服但没型的,视觉效果一般。”她解释完,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懂了吗?” 陆成舟拧着眉。 懂个屁。 他为什么要大晚上听她在这儿科普内.衣? “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的意思是……”她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从小喝牛奶、学游泳、练瑜伽,发育得很好。” 看着她坦荡荡的眼神,陆成舟一时竟接不了话。 后背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呼吸逐渐急促…… 打住! 他脑子有些懵。 话题是怎么七弯八绕扯到发育问题上的? “不是……”陆成舟心里莫名烦躁。 他发现,这小姑娘,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说话简单粗暴,脾气牛一样倔,怎么解释怎么拒绝,都是鸡同鸭讲。 她仿佛铁了心,要献.身于他。 他用力挠了挠头,喘着粗气,来回踱步。 踱了半天,终于在她面前站定,直视她的眼睛,双眸骤深,语气冷淡:“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他的严肃表情一比,许皓月显得随意多了。 她弯眉一笑,悠悠地说:“我想以身相许。” “什么?”他脱口。 许皓月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你救过我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报答你。给钱吧,你肯定不要,那就给人好了。” 顿了顿,她很认真地总结一句:“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啊。” 陆成舟惊了。 拍武侠片吗? 还是城里姑娘都这么直接啊? 他愣了半天,突然,想明白了。 “以身相许?”他慢慢弯下腰,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勾起似笑非笑,“能许多久?” 许皓月一怔,垂下视线,沉默了。 她的支教期只有两年。时间一到,必然要离开。 原来,他介意的是这个? 陆成舟语气轻嘲:“两年之后,你会留下来?” 她一时语塞,视线回避。 他进一步逼问:“你舍得放弃你的大城市、好工作,安心待在这里?” 许皓月倏地抬眸,眼里闪着怒意。 “想那么多干嘛?”她自知心虚,所以必须要提高音量,让自己不输气势,“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好,好好享受当下不好吗?!” “享受当下,嗯……”陆成舟玩味地念着这四个字。 许皓月提着一股子气,怒瞪着他,“再说了,就算两年后我走了,咱们一拍两散,我保证不纠缠你,你也没有任何损失,不好吗?” 两人瞪着彼此,眼神直勾勾的,眼底都压着火。 没有人说话。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许久,陆成舟突然轻嗤一声,“你说得对。” 许皓月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他冷冷地说:“你的确又聪明,又自私。”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陆成舟!!!” 许皓月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拳攥得紧紧的。 通红的眼睛带着水光,说不清是因为恼怒,还是羞窘。 陆成舟脚步顿了下,却没有停。 他动作利落地坐上摩托车,拧钥匙,转动把手。 在低低的轰鸣声中,许皓月听到他的冷笑,还有一道低沉的、冷淡至极的声音: “要是只想玩玩,那你找错人了。” — 罗俏洗完澡,趴在床上用没信号的手机玩了会儿贪吃蛇,一瞥时间,都快十点了。 再看一眼许皓月空荡荡的床铺,她心头浮起一层担忧。 都这个点了,干嘛去了啊? 犹豫片刻,她还是披上衣服,准备出门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给许皓月打个电话。 下了楼,在操场上举着手机到处转悠,没走两步—— “哎哟!!” 差点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居然是个人。 罗俏吓得心脏骤停,待呼吸稳下来,仔细一看,不正是消失了一整天的许皓月吗? 她正抱膝坐在操场边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头深埋在膝盖间。 “你干嘛坐这儿啊?” 她蹲下身,推了推许皓月。 黑影一动不动,良久,发出一声沉闷的抽泣。 罗俏顿时慌了,使劲摇晃着许皓月的肩,问:“怎么了啊?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多不好的念头一股脑涌进来,她想起支教前的培训,有老师叮嘱女生一定要注意安全。虽然没点明原因,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不会是……”她莫名紧张,压低声音,“被那个了吧?” 许皓月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双眼失神。 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她倒是想被那个,可人家嫌弃她啊!还说那些嘲讽的话!太伤自尊了! 哭声震天动地,不一会儿,李校长夫妇、陈知墨和蒋理都下楼了,围在两个姑娘身边,面面相觑。 李校长蹲下身,柔声安抚道:“怎么了啊?是不是想家了?” 许皓月瘪着嘴,一抽一抽的,没有说话。 李校长凑近她,用力嗅了嗅,“喝酒了?” “唔……就喝了点米酒。”许皓月哽咽道。 “还有股香味儿,是不是镇上李阿婆酿的桂花米酒啊?”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边上蒋理扑哧一笑:“米酒都能醉成这样?你这酒量也太差了!” “别这么说。”李校长给他使了个眼色,转头安慰许皓月,“那家米酒挺出名的,度数挺高,但喝起来甜甜的,一不小心就会喝多。” 蒋理又揶揄道:“喝醉了也不用哭成这样吧?你这酒品,啧啧,不行啊。” 许皓月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瞪着蒋理,表情凶狠。 我喝醉了还喜欢砍人呢!要不要见识一下啊? 陈知墨赶紧打着圆场:“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开学第一周嘛,难免的,慢慢适应就好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劝了会儿,许皓月才止住哭,被罗俏搀着回房间了。 酒劲儿上头,又哭得头昏脑涨,脑子晕乎乎的,没过多久,许皓月就在对陆成舟的咒骂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躺床上瞪着发黄发黑的天花板,意识恍恍惚惚,好半天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首先,跟某人上山、去夜市,一切正常。 然后,喝了两壶酒,开始胡言乱语。 再然后,坐摩托车,吃人家豆腐,被人五花大绑…… 再再然后…… 她不想再回忆了! 尴尬!丢人!脚趾扣地!头皮发麻!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许皓月被子捂住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黑历史不堪回首,可回忆不受控制,表白时说的话、在操场大哭被众人围观的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不对,就是昨天的事啊! 当事人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爱情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哪有一上来就急着推销自己,强买强卖的? 喝酒误事,男色害人啊! 不想起床,不想出门,不想面对众人,尤其是那个陆成舟。 说起那个臭男人—— 许皓月气得咬牙切齿。 好一只钢铁直男,铁骨铮铮,凭本事单身! 喝了酒,表了白,身体起了反应,还能把她推开,真是…… 能忍! 她躲在被子里,越想越气,忿忿地骂着:“祝你一辈子跟手过!不孕不育!孤独终身!” 骂完之后,心情爽了点,她也想通了。 撩不动就不撩了。 何必呢,她一年轻漂亮青春美少女,什么男人找不到,干嘛硬要缠着那个老光棍。 至于救命之恩,哼! 下辈子再给他做牛做马吧!这辈子,从此直男是路人。 ※※※※※※※※※※※※※※※※※※※※ 那啥,不要误会女主啊,她不是老司机,只是理论功底扎实,再加上酒壮怂人胆…… 奖励 一直赖到午饭时间,许皓月才磨磨蹭蹭下楼。 一进厨房,热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人齐刷刷看向她。 没人说话,气氛尴尬。 李校长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起身盛了一碗饭,招呼许皓月:“饿了吧?赶紧吃饭!” 许皓月勉强笑了下,在罗俏旁边坐下,默默吃饭。 其他人又开始聊天,许皓月在心里默念:别提昨晚的事,别提昨晚的事…… 偏偏有人没有眼力见儿,扯着嗓子问她:“小月月啊,昨天哭得那么伤心,怎么回事啊?” 许皓月一个眼刀,”嗖“地飞出去,在蒋理身上戳了几个看不见的洞。 沉吟片刻,她冲蒋理勾了勾唇角,笑里藏刀,“没什么,就是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老家房子要拆迁了,我一时伤心……” 蒋理瞪大眼,脱口一句:“靠!” 罗俏兴奋地抓着她的胳膊,惊呼:“拆迁?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成为富婆指日可待啊!” 许皓月撇了撇嘴,故作委屈:“我就是舍不得嘛,那栋房子里,有我有很多回忆。” 众人:…… 有钱人都这么矫情? 既然这么伤心,要不我来替你分忧? 蒋理很快恢复平静脸色,但心里已经酸得冒泡了。 低头看看碗里的白米饭,没胃口…… 他敲了敲桌子,指着桌上一袋东西,语气酸溜溜的,问许皓月:“富婆,这是你昨晚落在操场的,还吃吗?” 许皓月抬眼一瞥,是那袋卤猪耳。 伤心事又被勾起,她一扭头,气鼓鼓地说:“不吃!拿去喂猪吧。” 学校附近总有两头大花猪在四处转悠,拱土找食,偶尔还会溜到学校里,所以李校长满操场撵猪的剧情,经常在全校师生面前上演。 几个人都没听出什么问题,唯独陈知墨抬起头,悠悠说了句:“你学过生物吗?” 许皓月怔了下,马上反应过来。 同类相食啊,罪过罪过。 她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算了,你们吃吧。” 众人:…… 敢情我们吃猪剩下的是么? — 醉酒事件就这么翻篇了,许皓月又恢复成大家眼中许老师的样子,端庄矜持,文静温婉,妥妥的大家闺秀。 只是莫名其妙多了个外号:富婆许。 虽然后来她跟其他人解释过,拆迁的事是她为了气蒋理胡诌的,但并没有什么用。毕竟许皓月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从小被富养,那气质那才华那涵养,一般拆迁户还真培养不出来。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许皓月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教学上。 她发现,村里的小孩普遍英语差,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英语本质上是一个交流的工具,而不仅仅是一门必考的科目。 于是,她开始试着引导低年级的学生,降低对英语的敬畏感。 “方莉,你家鸡下了蛋是怎么叫的?” 女孩怯生生地,“咯咯哒!咯咯哒!” “你妈妈平时是怎喂鸡的?” 女孩怯想了想:“嘬嘬嘬嘬……” 全班哄堂大笑。 许皓月也抿嘴笑了。 接着,她又看向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林子琦,校门口那两头大花猪,平时是怎么叫的?” 林子琦鼻子一皱:“嗯哼哼……” 许皓月忍住笑,继续问:“那李校长赶猪时,是怎么喊的?” 小男孩转了转眼睛,弓着腰,绘声绘色地模仿起来:“嚯哧!嚯哧——!!” 全班笑得拍桌子。 许皓月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对全班说:“这就对了。大家都没学过动物的语言,但当动物们发出某种声音时,你懂他们的意思。你发出某种声音,他们也懂你的意思。这就是语言的作用。跟外国人说话也一样。有时候,蹦出一个简单的词或词组,他就能懂你的意思。” 顿了顿,她看着台下正在拼命记笔记的同学,有些哭笑不得:“先别急着记。你们想想,哪些词有这个效果?” 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举手:“thank you!” “不错。还有吗?” 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great!”“what???”“go!”…… 然后不知谁吼了一句:“fu.ck——!!” 许皓月嘴角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她看向后排角落里那个男孩——皱着眉,瞪着眼,一脸凶悍——似乎要存心给她难堪。 她弯眉一笑,“不错啊,李昊泽,第一次听你开口,还是标准的美式发音。” 全班纷纷转过头,看着这个谁都不敢惹的刺头儿。 许皓月继续说:“英文和中文一样,也有很多俚语脏话,尤其是在情绪激动时,这些词特别能表达愤怒。但你要知道,说脏话的后果是什么。就比如现在,你说了句脏话,全班同学,还有我,不会觉得你很厉害,只会觉得……你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李昊泽绷着脸,表情明显不服气。 “这样吧,我问一下同学们。”许皓月转头看向大家,“有谁知道fu.ck这个词的含义,请举手。” 全班有一大半都举了手。 许皓月点点头,示意大家放下,又看向李昊泽。 “你看,那么多人知道这个词,偏偏只有你说了出来。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知道,在课堂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李昊泽,会说脏话没什么了不起,能克制自己的愤怒,时刻保持修养的人,才算厉害。” 下了课,许皓月走到最后一排,坐在李昊泽旁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刚刚的话不是在批评你。其实老师挺喜欢你的,你长得又高又壮,嗓门又大,跟山大王一样,要是老说脏话,别人就不敢跟你做朋友了。” 此刻,这个小男孩威风全无,瘪着嘴,表情有些委屈:“刚刚那个词,不是对你说的……” 他解释说,刚刚上课时,窗边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脏兮兮的,跟鬼一样。他吓了一跳,才脱口说出那个词。 “……脑袋?”许皓月傻了。 窗户靠近后山。她探头张望了一圈,只看树影重重,根本没有什么“脑袋”。 她突然想起陆成舟给她讲的人头的故事,不禁打了个冷颤。 再看小男孩的表情,并不像开玩笑。 英语课一般是两节连上。到了第二节课,许皓月才弄明白,那颗脑袋到底是谁。 当时,她正领着大家朗读课文,全班声音整齐划一。 突然,后排爆发一声惊吼:“靠!!!” 许皓月:…… 第一反应是,上节课白讲了。 李昊泽站起来,指着窗外,吓得语无伦次:“那个脑袋,又、又来了!” 许皓月大步冲过去,趴在窗口往外望,很快就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光着脚,正往山坡上跑—— 她认出来了。 “林天明!”她冲那背影大喊,“又没人赶你,跑什么啊?” 那人影脚步一顿,慢慢地回过头,看着许皓月,目光胆怯又紧张。 许皓月冲他招手:“想上课是吧?过来。” 她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林天明想上学,可李校长怕有危险,不愿意收他,所以他偷偷溜到教学楼后面,躲在窗户边听她上课。 全班学生都聚在窗边,看着许皓月,一脸震惊,七嘴八舌地说: “老师,他就是那个二傻子!” “他脑子有病!会打人的!” “老师,他从来不洗澡,臭死了!” 许皓月淡淡一笑,安慰大家:“放心,他待在外面,不会影响上课的。” 林天明畏手畏脚地走到窗户边,一双大眼睛看着许皓月,带着一丝畏惧和渴求。 “想上课是吧?” 林天明小心翼翼地点头。 许皓月冲他一笑,指着前排的窗户说:“去那儿吧。” 前排的窗户正对着讲台,没有学生坐那儿。既可以近距离听讲,又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林天明乖乖地走过去,趴在窗户上。 许皓月在自己的英语课本上夹了支笔,递到窗边,叮嘱道:“课堂纪律清楚吗?我讲课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全班朗读的时候,可以跟着一起读。” 林天明呆呆地盯着课本,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许皓月摸了一下他乱蓬蓬的脑袋,问:“听懂了吗?” 等了会儿,林天明似乎反应过来了,点了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一堂课上得有惊无险。 班上的同学对于窗边多出个旁听生,一开始有些介意,目光不时瞟过去,小脑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过,这个传闻中的二傻子,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渐渐地,大家对他也失去了兴趣,该听讲听讲,该朗读朗读。 后面两节是罗俏的语文课。 课间休息时,许皓月跟罗俏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她震惊之余,也有些感动,便同意留下林天明,让他继续在窗边旁听。 刚交代完,许皓月就听见有学生喊她:“许老师,李校长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许皓月:……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她猜到李校长肯定不同意,所以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从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到对弱势群体的关怀…… 结果一进办公室,李校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长篇演讲还没开头,就咽回了肚子里。 “小许啊,森警大队有人来找你。” 许皓月心突地一跳。 森警大队,不会是……那臭男人来告状了吧? 一扭头才发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两个小伙子,都身穿深色警服,带着警帽,十分正式庄重。 还好,没有那个人。 许皓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有个小伙子率先站了起来,向她伸出手。 “许老师,我叫林昭,森警大队的,咱俩在山上见过一面。” 许皓月打量着他——寸头,皮肤略黑,模样周正,看着有点眼熟。 哦,她想起来了,就那个搜她包的。 另一个人也是森警,与她握了握手,然后从沙发上拿起一个长棍状物体,打开—— 居然是一面锦旗,红彤彤的,上面写了十六个金色大字: 热心公民,画技高超。协助破案,弘扬正气。 许皓月:…… 陆成舟你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林昭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毕恭毕敬地递上。 “许老师,这是局里给你颁发的奖金。数额不多,重在表彰。” 许皓月没有接。 她扬起眉,直视着林昭,“这也是陆成舟安排的?” 大概很少听到有人直呼队长全名,林昭一愣,随即说:“是陆队向局里申请的。” 许皓月心里有气,“他人呢?怎么不过来?” “陆队今天有会,所以派我们过来。” 见她半天不接信封,林昭缓了缓语气,劝道:“许老师,这是局里的一点心意,两千块钱,不多,您别嫌弃。” 许皓月垂下视线,在信封上逗留了片刻。 当初陆成舟跟她提起奖金的事时,她并没当真,只是单纯地为案子破了而高兴。 结果,两人闹崩了,他还不忘派人把钱送过来。 怎么不亲自过来呢?怕尴尬?还是厌烦她? 思忖许久,许皓月做了决定:“锦旗我留下了,钱,我不能收。” 基层单位经费有限,这她是清楚的。那些森警破案后拿到的奖金,说不定还没她的多。 明明他们才是付出更多的人。 林昭有些为难,挠了挠后脑勺,“许老师,这笔奖金,局里都批下了,再退回去,我们很难办啊。” “那就捐给你们大队,当办案经费吧。或者你们拿去吃顿饭,就当我请的。” “这……”林昭感动之余,又有些为难,“局里每一笔经费,都有严格的审批程序。喏,这张奖励证明,必须得有你的签名才作数。” 他拿起一页纸,递到许皓月面前,问:“要不,你先签个字?” “行。”许皓月弯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在纸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 我自愿将这笔奖励金捐给森警大队,当做队内经费,供其自由支配。 两位森警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动容。 然后,两人注视着许皓月,庄严地敬了个礼。 许皓月心头一暖。 先前对陆成舟的种种怨气,也散了。 离开前,林昭认真地说:“许老师,我代表森警大队感谢你。” 许皓月挑眉问道:“你能代表?” 林昭一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许皓月笑了笑,淡淡地说:“真要感谢我,叫你们队长亲自来。” — 第二天上课前,许皓月在操场边找了一摞废弃的砖,又去仓库翻出一张旧书桌,擦洗干净,跟罗俏一起搬到了教室后头。 “富婆也搬砖啊?” 背后一道欠嗖嗖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蒋理那个烦人精。 紧接着传来陈知墨的声音:“听说你们给一个精神病儿童上课?” 许皓月蹲在地上,一层一层地铺砖头,听到声音头也没抬,“对,给他在窗户边安个书桌。” 罗俏仰头看着陈知墨,“要一起教他吗?咱们仨正好语数英齐了。” “哎哎!”被排除在外的蒋理很不爽,“你们干嘛呢?搞小团体啊?” 许皓月这才抬眼看他:“你想加入也行啊。你愿意吗?” 蒋理面色微窘,嚷嚷道:“不是,我说你们干嘛呢?一个傻子,有什么可教的?他连学籍都没有,还指望他考上初中、考上大学?傻不傻啊?” 说话间,那个脏兮兮的人影在教学楼转角处出现了。他走路时驼着背,双手缩在一起,像只怯生生的小猴子。 蒋理吓得噤声,赶紧躲在陈知墨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他。 许皓月起身,冲林天明招招手。 “看,这是你的课桌。以后你就在这儿上课,我们不赶你,你也不要打扰其他同学。” 林天明怔怔地盯着课桌——地面垫高了一层,课桌稳稳地放在上面,桌面与窗台齐平。 看了会儿,他突然抬起头,冲许皓月咧嘴一笑。 什么也不用说,她懂,他也懂。 这时,陈知墨突然开口了:“行啊,我加入。” “谢谢。”许皓月笑了笑,目光转向蒋理,平静地说:“我没指望什么。但我觉得,一个想上学的孩子,不是真的傻子,至少大部分时候是清醒的。只要他想学,我就愿意教。” 蒋理撇了撇嘴,忿忿地嘀咕一句:“真是圣母病,还一个传染俩。” 今天上课一切顺利,林天明安安静静的,班上的同学似乎也不再嫌弃他。 但课间休息时,又出了个小意外。 走廊上,小孩们追追赶赶,打打闹闹,突然,有个眼尖的小孩指着校门口大喊:“警车来了!” 另一个小孩恶作剧地喊道:“哈哈!肯定是来抓二傻子的!”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喊声:“林天明!警察来抓你啦!” 还有人编了顺口溜:“林天明!二傻子!抓进牢里吃枪子!” 林天明正趴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听到喊声,吓得笔一扔,拔腿就往山坡上跑。 任凭许皓月怎么扯着嗓子喊他回来,都不管用。 教室里一片哄笑。 许皓月有些怒了,讲台一拍,吼道:“安静!” 刹那间,鸦雀无声。 看着一张张稚嫩的小脸,脸上还带着一丝畏惧,许皓月又不忍心责怪。 算了,还是孩子。 有些事情,得慢慢教。 她清了清嗓,说:“林天明又没干坏事,警察怎么会抓他呢?你们别胡闹,我去看看。” 其实,看到警车的那一瞬,她隐约猜到了。 车里的人,应该是来找自己的。 ※※※※※※※※※※※※※※※※※※※※ 这章男女主没互动,有点单调,放心,狗血马上来 雪耻 那辆警车就停在校门外,白色车身上到处是剐蹭的痕迹,车前盖覆了一层灰,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头顶阳光炽烈,许皓月步子迈得有些慌,越走近,心就跳得越快。 见了面该说什么? 淡定说句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什么?还是…… 为上次的鲁莽道个歉? 许皓月调整着呼吸,不疾不徐地走到警车旁,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一张大方脸冲她眉开眼笑。 “许老师,这么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又是林昭。 许皓月探身向车内张望一圈,并没发现其他人。 满心的期待瞬间落空,她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气呼呼地问:“陆成舟呢?” 此时,林昭这个愣头青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悦,嘿嘿笑了两声,说:“陆队有急事,让我过来一趟。” 急事?许皓月一脸狐疑。 急到哪种程度啊?不会是出门突然有内急的那种吧? 许皓月眉头一皱,鼻孔哼气,“他让你来干嘛?” “哦,陆队让我给你带个东西。”林昭解开安全带,从副驾上拿起一根长棍状物体,下了车,“这是他为了感谢你的爱心捐款,特意去打印店做的。” 许皓月看着这东西的形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告诉我又是锦旗啊! 林昭说完,一脸骄傲地打开—— 一面锦旗。 红色绒布缀了一圈黄穗子,上面印了两列大字: 人间自有真情在,善行义举暖人心。 许皓月:…… 那个狗男人,有时间去做一面锦旗,没功夫来见她一面? 还说什么善行义举暖人心? 他的心倒是暖了,可她的心,现在拔凉拔凉的,呼呼刮着冷风。 她头一撇,不肯接,“我要那么多锦旗干嘛啊?” “这个,陆队说……”林昭尬笑,不自然地挠了挠头,有些欲言又止,“你可以挂在床头辟邪。” 许皓月挥一挥手,不耐烦,“我又不信这些。” “他说的辟邪,是指……”小伙子声音越来越小,“让你祛除心中邪念……” 许皓月脸色蓦地一沉,眼刀锋利得可以杀人。 变着法儿来嘲笑她是吧? 这个挨千刀的臭男人! 她闭眼,深呼吸,在心里默念“我是淑女不可以咬人”。 待情绪稳定下来后,她睁眼看着林昭,嘴角勾起一个阴森森的笑。 “你们陆队人呢?送我这份大礼,我得当面道谢啊。” 林昭被她盯得后背凉嗖嗖的,弱弱地说:“他出差了,真的,今天早上临时接到任务……具体的我不方便透露……许老师,我没撒谎,你信我啊!” 许皓月冷笑。 我信你个鬼! — 许皓月当然不会乖乖听话,把锦旗挂在床头辟邪。不过,她一时也没想好,该怎么物尽其用。 当桌布吧,太小。当抹布吧,会褪色。只能卷成一团,塞进柜子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又过了一周,臭男人还是没有出现。也不知他那个鬼差出完了没有。 许皓月莫名地惆怅。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帮的忙都帮了,过往的恩怨也解释清楚了,她跟他,是不是再无交集了? 虽然那晚被拒绝,伤心又丢人,她一时冲动决定放弃,但是,一想到真的要跟他成为路人,又觉得舍不得。 毕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的男人啊,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冷静下来后,许皓月强忍着尴尬,对那晚的表白做了个复盘,一句一句研究,终于发现他话里的玄机—— “要是只想玩玩,那你找错人了。” 反过来说,不是玩玩,就可以找他了? 许皓月一个激灵,如醍醐灌顶。 这男人,莫不是想跟她来真的? — 交集很快来了。 这天傍晚,许皓月和罗俏下了课,去厨房帮李校长择菜。 闲聊几句后,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感情问题上。 俩姑娘都没谈过恋爱,在这个话题上没什么可聊的,李校长给她们分享了一些过来人的经验,然后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给你俩介绍个对象啊?” 许皓月和罗俏对视一眼,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们还小。” “不小了。你俩都22了吧?村里这么大的姑娘,娃都生两三个了。” “这不一样……”俩人支吾着,有些话不好直说。 她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受到的教育都不一样,对人生也有更多的期望和选择。早早地结婚生子,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项。 李校长还以为俩人害羞,和善地笑了下,说:“咱们镇上有几个年轻小伙子,长得都不错,人也踏实能干。听说咱们学校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求着我给介绍呢。要不,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许皓月顿时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本以为李校长只是开个玩笑。毕竟,她们以后都要离开这里的,现在介绍对象算怎么回事啊?肯定不只是交个朋友这么简单吧? 罗俏也沉默了。 她低着头,专心盯着手里的菜叶,嘴角耷拉了下来,明显地不情愿。 气氛有些尴尬。 李校长轻咳一声,讪讪地说:“其实,我也觉得他们高攀了,毕竟你俩都是城里的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什么样的男娃找不到。不过话说回来,那几个小伙子也不差,都是念过大学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许皓月其实没怎么听进去。 她在想另一件事。 22岁,算小吗?李校长说,好多姑娘在这个年纪都结婚生子了,但为什么陆成舟还是嫌她太小?他们也没差多少岁吧? 难不成只是一个拒绝她的借口?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李校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她,把她拉回到现实。 “小许啊,这小伙子,你觉得怎么样?”李校长看着她,眼神热切,写满了期待。 许皓月茫然,“……啊?” “我刚给你介绍的那个啊,镇宣传部的干事,小杨,去年大学毕业考过来的。开学那天,他负责拍照,你应该见过他吧?” 开学、拍照……哦,她想起来了。 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学生气未脱。 “他啊,我记得。怎么了?” “那小杨挺有才的,写得一手好文章,又会摄影。我觉得跟你挺搭的,郎才女貌。他对你也挺有好感,开学见了一面,一直求着我牵线搭桥呢。” 许皓月:“……啊?” 她跟那小杨,才见过一面,拢共说了不到三句话,怎么就郎才女貌了? 想了会儿,她决定直言拒绝:“李校长,要不算了吧,我还小,现在不打算谈恋爱。” “不一定要谈恋爱,可以先了解一下啊。” “不了。”许皓月摇摇头,拒绝得很坚定。 李校长了解她的性子,平时很随和,但内心非常固执,认定了的事,别人怎么劝都没用。 于是,她迅速转移目标,一转头,笑吟吟地看着罗俏:“小罗啊,有个小伙子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啊?” 罗俏缩了缩脖子,冲许皓月使了个求救的眼神。 许皓月自身难保,只得苦笑一下,让她撑住。 没想到啊,都躲到这山沟沟里了,还是躲不过长辈们的催婚啊。 似乎所有中年妇女都热衷于给别人做媒,反正李校长一说起这事,就兴致勃勃,没完没了。 许皓月心不在焉地择着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偶尔走神,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某人身上,偶尔回过神来,附和几声,再帮罗俏解解围。 直到某句话飘到耳朵里:“那个陆警官啊……” 诶?等等!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许皓月脑子里警铃大作。 她倏地坐直身子,一把揪住李校长的手臂,问:“陆警官?陆警官怎么了?” 李校长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哦哟”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解释说:“就是公安局那个陆警官啊,人品挺好的,长得也帅,二十七八岁了还没女朋友呢,我正想把他介绍给小罗认识呢。” 罗俏满脸羞窘,难为情地说:“还是算了吧,我对这人不感兴趣——” 许皓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感兴趣啊!介绍给我吧!” 李校长和罗俏俱是一怔,面面相觑。 还是李校长反应快,马上换上笑脸,说:“好啊。小罗,要是你不介意——” 罗俏忙不迭地说:“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如释重负的同时,还有深深的感动。 没想到啊,许皓月为了替她解围,竟主动担负起相亲使命……姐妹情深,感天动地! 许皓月突然转变态度,令李校长振奋不已。于是,她趁热打铁,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许皓月一概同意,完全配合。 牵线任务完成,李校长心情大好,揶揄道:“小许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刚刚不是还说不想谈恋爱吗?” 许皓月没回答,只是低头笑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心想,陆成舟,你完了。 这次,我要放大招了。一雪前耻,指日可待! 相亲,哦不,是“朋友见面”的时间,定在这周六下午。 刚吃过午饭,许皓月就从箱子里翻出了所有的化妆品,在桌上依次摆开。 在山里的这些日子,她每天都是素面朝天。许久未化妆,手法都生疏了。不过好在底子不错,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一边往脸上涂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呐喊助威—— 今天的目标是:斩男!斩男!斩男! 对镜梳妆,一梳就是俩小时。 罗俏在旁边围观,都看困了。 “你说你是不是傻啊?”这几天,她无数次以这句话开场,“李校长什么心思,你猜不到吗?” “知道。”许皓月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她想通过介绍对象,让我们留下来嘛。她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罗俏简直恨铁不成钢:“那你还答应?你难道真的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许皓月耸耸肩,不在意地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享受当下最重要。我只是去约个会,又不是当场结婚。你别那么紧张。” 罗俏满脸黑线,“紧张的人是你吧。”她指着桌上一排化妆品说:“我看你都往脸上抹了三四层。你这是化妆,还是刷墙呢?” 许皓月嗤笑,“你懂个屁!隔离、遮瑕、粉底、定妆,每一步都有讲究的。” 罗俏一怔。 她发现今天的许皓月有些不一样。 变得很鲜活,很明媚,很有生命力。 一颦一笑间,少女的娇俏感十足。眼波流转间,还藏着一丝女人的媚。 许皓月终于画好了妆,又去柜子里翻找衣服,一件一件试穿。 运动服,滚! 无钢圈内.衣,滚! 纯棉内.裤,滚! 翻箱倒柜半天,终于找到了最具杀伤力的“战袍”—— 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搭上黑色小高跟。 镜子里的人,明眸皓齿,肤白胜雪,乌发如瀑。 小裙子衬得身材窈窕性.感,小高跟显得美腿修长笔直,整个人光彩夺目,美艳绝伦。 整个房间都被她照亮了。 罗俏眼睛都瞪直了。 见许皓月要出门了,她终于反应过来,追在后头问:“那个陆警官是什么人啊?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盛装出席?” 许皓月甩了甩黑色小包,回眸,嫣然一笑。 “一个老光棍。” ※※※※※※※※※※※※※※※※※※※※ 小杨?别,我不想恋爱…… 陆警官?我可以!我可以!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感谢在2020-11-06 22:56:15~2020-11-07 23:2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赴约 山路弯弯绕绕,面包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颠到了终点站。 许皓月感觉自己快被颠散架了。 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满车大爷大妈的热情问候和亲切叮嘱还在耳畔回荡,经久不绝。 上车后,李校长带着她,四处跟人打招呼。 都是一个村的,家长里短一唠嗑,迅速把话题集中到许皓月身上。 “这是新来的老师?长得真水灵啊,谈朋友了没有?” “还没呢,都22了还单着。” “哦哟,那可不行,得抓紧谈了。” “这不正要给她介绍嘛!” “姑娘家别太挑,找个会疼人的比什么都强。” “那可不行,我们小许老师条件这么好,必须得擦亮眼睛,好好挑挑。” “还挑什么啊?再老点就生不出娃娃,没人要了!” 许皓月:???没听错吧?老? 围观者聊得热火朝天,当事人一言不发。 她深深吸气,保持微笑。 淡定淡定。 我是仙女,不能生气。 下车去了趟洗手间,整理一下妆容,许皓月很快恢复优雅。 她跟在李校长后头,穿过一条老街,来到一家西餐厅门口。 先前听李校长提过,这家餐厅生意有多好,座位有多难订,要不是陆警官跟老板是熟人,还真订不到最好的座位。 许皓月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是不信的。 一个小镇能有多少人,什么餐厅会那么火爆?总不会是什么米其林三星吧? 到了门口,才发现李校长所言非虚。 现在才五点半,餐厅外已经摆了一排椅子,供人等位,还提供了小点心和饮料。 李校长跟她介绍时,语气透着一股子骄傲:“这可是镇上最好的餐厅,好多情侣约会都喜欢来这儿。” 话说到一半,又怕她有压力,赶紧补了一句:“也适合跟朋友聚会。年轻人嘛,都喜欢这种洋气的地方。” 许皓月淡淡一笑,抬眼望餐厅内望去。 确实,这里装修得很有格调,黄铜吊灯洒下橘色灯光,桌椅布置得极为考究。餐厅一侧是落地窗,白色薄纱挽起,迤逦秀丽的河景一览无余。 穿着衬衫马甲的侍应穿梭在过道间,后背挺直,单手托盘,神态矜贵。 礼貌的笑容,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气,都让人心情愉悦。 许皓月有些惊喜。 不是没去过高级餐厅,而是…… “这地方,是他挑的?”她有些不相信。 李校长语气笃定:“对啊。还特意订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南浦河。瞧瞧,人家对你多上心啊。” 许皓月没忍住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 哟呵,不错嘛,直男开窍了。 李校长继续说:“约的六点,现在时间还早。你先过去坐着,六号桌啊。我在门口等等他。” “一起等吧。”许皓月想第一时间看到他。 “别啊,你去坐吧,我待会还有事,跟他交代几句就走。” 男女双方一碰面,介绍人就找借口离开,这是相亲届惯用套路。 许皓月懂,便没有勉强。 在侍应的带领下,她穿过半个餐厅,来到预定好的座位上,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 有好奇的,有惊艳的,有挑逗的……她通通无视掉。 都是些跑龙套的路人,哪能跟她的男主角比? 男主角出现得比想象中快。 玻璃门被推开,夕阳的余晖洒落,折射出一道绚丽的光。 光影交错间,陆成舟的身影出现了。 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光,唯美得像一个梦。 许皓月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神,像初次捕猎的小兽,如饥似渴,志在必得。 陆成舟大步向窗边走来,步伐利落,走路带风。 突然,他脚步一顿,目光在许皓月脸上打了个转儿。 脸上神色微变,眉间蹙起,似乎有些疑惑。 目光骤深,牢牢锁住她。 许皓月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冲他招招手。 “好久不见啊,陆成舟!” 陆成舟这才回过神来,迟疑了下,他终于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冲她微微颔首,勾起一个客气的笑,然后—— 大步越过她,在斜后方的餐桌旁落座。 许皓月愣了一下。 啥意思?不是六号桌吗? 一看桌牌,没错啊。 她转过头,冲陆成舟喊:“六号桌在这儿呢!” 陆成舟一挑眉,“嗯?” 许皓月杏眼一瞪,嗔道:“嗯你个鬼。不是你订的位子吗?” 算了算了,可能他就喜欢坐那儿吧,只能她主动坐过去了。 这个老光棍,真是难伺候。 许皓月抓起桌上的小包,转身走向陆成舟。 她踩着小高跟,裙摆摇曳,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臀靠在桌上,慵懒地站着。 酒红色衬得肌肤白皙透亮,上半身贴合匀称,窈窕有致,领口开到锁骨下方,再往下,线条圆.润.饱.满,腰线收紧,裙摆及膝,不过分暴露,又不显得保守。 一种高级的性.感。 陆成舟眸色微动,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确实…… 发育得很好。 许皓月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轻柔柔地问:“好看吗?” 陆成舟轻哼,目光瞥向一侧,不置可否。 “不冷吗?” 已是夏末秋初,早晚温差大,白天穿成这样还行,到了晚上,就有点受不住了。 许皓月在他对面落座,侧身靠着椅背,挑着眼角笑。 “冷啊。”她轻蹙眉头,表情楚楚可怜,“所以,要不喝点酒取暖?” 陆成舟眯起眼睛,无声地打量着她。 这是故意勾起他那晚的回忆? 他悠悠地说:“不必了。以你的酒量和酒品,喝醉后肯定会被抓进局子里。我不想惹这个麻烦。” 许皓月一时噎得没话说。 她不服气,抬脚在桌底踹他一脚。 虽然带着气,但脚下没用多少力,更像是撒娇地勾了下。 蹭得有些痒。 陆成舟深吸一口气,收回敞开的长腿,坐正,双臂抱怀,一副戒备姿态。 “许老师,请自重。”他一脸正气凌然。 许皓月:…… 妈的你是唐僧啊?都来相亲了还这么端着?累不累啊? 念头一转,她突然眯起眼睛,眼尾上翘,带着坏笑。 “再叫我许老师,我就罚你做卷子。” 陆成舟:…… 这么苍白无力的威胁,能吓唬到谁? “乖,叫我许皓月。”她向前探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哄道,“或者,皓月、阿月也行。” 她的手软嫩纤弱,拍在脸上柔柔的,像是恋人的轻抚。 陆成舟心突地一跳,慌忙撇过头,躲开她的手。 “许——”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他决定暂时屈服,“许小姐,我以为,上次已经把话说清楚了,相信你也不是那么胡搅蛮缠的人。” 许皓月渐渐敛了笑,双眼直视着他,慢慢地说:“你是说清楚了,可我还有话没说呢。” 陆成舟摊开手心,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上次你说,要是玩玩,就别来找你。是这个意思吧?” 她双手撑在餐桌上,慢慢向前倾身,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不是在玩。陆成舟,我是认真的。” 陆成舟凝视着她,眼神深沉如潭。 “认真?”他忍不住讽笑,“你拿什么证明你的认真?” 许皓月弯着眼睛笑,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坦坦荡荡地说:“我这不是来了吗?我同意相亲,就是想跟你来真的。” “相亲?” 陆成舟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漆黑的眸子里,罕见地流露出一抹茫然神色。 许皓月还在笑:“对啊,不是你让李校长搭线吗?” 餐桌静了一瞬。 陆成舟语气肯定:“我没有。” 许皓月笑容僵在嘴边。 你没有?那你来这儿干嘛? 那我跟谁相亲? 等等,难不成是李校长想撮合他们,所以两头撒了谎? 很有可能!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这叫啥?神助攻! 恰在此时,许皓月的手机响了。 掏出一看,是李校长。 打来得正是时候! 是不是要跟她坦白实情,陈述自己的苦心,然后叮嘱她好好把握机会? 电话接通,李校长声音传来,声音急促:“小许啊,你去哪儿了?陆警官都等你半天了!” “……啊?” 许皓月抬眼看向对面的陆成舟。 他神色闲散,懒懒地靠着椅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我现在就跟他坐一起啊。” “咦?那他怎么给我打电话,说等你半天了?你是不是坐错桌子了?我都说了,是六号桌!六号桌!” 许皓月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她刚刚离开的六号桌旁,坐着一个身穿白衬衫西装裤的男人,模样是陌生的。 许皓月顿时懵了。 怕引起那人注意,她压低声音问:“李校长,他是谁啊?我不认识他啊!” 电话那头一声吼:“就是不认识所以才介绍你们认识嘛!你这死丫头,还没搞清楚状况呢?” 许皓月气急败坏:“不是说陆警官吗?他也不是啊!” 那头的声音更大了,震得耳膜生疼:“怎么不是啊?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路征,路警官啊!当时不是你主动提出要跟他相亲吗?人都在那儿等半天了,你个死丫头,赶紧给我过去!” 许皓月呆呆地举着手机,半晌未动。 那表情,如遭雷劈。 脑子乱着,半天没理清思路。 李校长说,那家伙叫啥?路征? 刑侦大队的? 所以她的相亲对象是那个陌生男人,而不是她以为的陆成舟? 那为什么陆成舟会出现在这里? “哈哈哈哈……” 陆成舟低下头,手拳掩住下唇,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许皓月窘得面红耳赤,抬起脚一个飞踹。 这次是发了狠,踹得陆成舟身子弹起,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你还笑!都是因为你!”她怒目圆瞪,凶巴巴地说,“老实交代,你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要看我笑话?!” 陆成舟咳了两声,才止住笑,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许小姐,讲点道理好不好?我约了人吃饭,结果一进来就被你缠上,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会知道,你今天要相亲?” “相亲”两个字,还特意加重了音,似乎存心要让她难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许皓月才不会信。 她反唇相讥:“这不是情侣餐厅吗?你个千年老光棍,能约谁啊?” “人还没到,待会儿你就能看到了。不过……”陆成舟目光越过她,落在那个苦苦等候的男人身上,“你是不是该过去了?他等了你半天。” 说完,还挥了下手,跟那人打了个招呼。 许皓月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见那人也跟陆成舟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 陆成舟:“废话。都是局里的兄弟。他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不过我没想到,他等的人是你。” 许皓月咬着下唇,放在桌上的双手慢慢攥紧。 默了会儿,她嗫嚅着说:“我不想去相亲。” 陆成舟微微叹气,“那你一开始就该说清楚,别给人家希望。” 许皓月倏地抬眸,脱口:“我以为是跟你……” 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他清冷的眼神,眉宇间蹙起一丝不耐。 跟那晚一样。 许皓月垂下视线。 她懂了。 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犹豫了许久,她终于站起身。 “那我过去了。”她垂眸看向陆成舟,眼底有一层水雾。 陆成舟没有看她,轻轻点了下头。 许皓月扯了扯嘴角,生硬地笑了下。 “打扰你了,陆警官。” ※※※※※※※※※※※※※※※※※※※※ 伤心了,想锤爆老光棍狗头。感谢在2020-11-07 23:22:45~2020-11-08 23:1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狭义相对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狭义相对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相亲 陆成舟目送许皓月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男人,然后那男人抬起眼,怔了一瞬,慌忙起身与她握手。 他看不到许皓月的表情,但那男人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惊愕,紧张,还有掩不住的惊喜。 也不奇怪,这间餐厅有不少男人,都拿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或遮遮掩掩的,或放肆大胆。 甚至还有人探身凑到陆成舟身边,悄声问:“哥儿们,那妞你认识?” 语气轻佻,一边说,一边冲许皓月的背影挑了挑眼角。 “不认识。滚。”陆成舟冷着脸,头也没抬。 心里头莫名烦躁。 许皓月真切地体会到了,相亲是件多么尴尬的事。 尤其是相错亲。 还不能直说,怕伤人自尊,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完。 其实这个叫路征的男人,长得还不错,模样周正,浓眉朗目,是长辈们喜欢的类型。 也许是职业原因,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说话时中气十足,整个人很有气场。 两人坐下来后,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都没话了。 气氛僵了片刻。 为打破尴尬,许皓月伸手去倒杯水,没想到路征也伸出手,去抓玻璃壶柄。 两只手不小心碰到,立刻像触电般弹开,玻璃壶晃晃悠悠,“咣当”一声砸到地上。 立刻有侍应过来处理,收拾碎片,拖地,重新给他们倒水。 全程,两人视线盯着桌面,都窘到不行。 又沉默了两分钟—— “许老师,”路征鼓起勇气开口了,语气由衷赞叹,“你真人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许皓月客气地笑笑,“谢谢。” 心里想的却是,还有提前看照片环节?她怎么就没这待遇呢? 早这样的话,今天的狗血就不会发生了。 路征努力找着话题。 “许老师,刚刚看你从那边过来。”他瞥了一眼陆成舟的方向,“那我同事,森警大队的。你们认识啊?” 许皓月没有回头,脸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嗯,在村子里见过两次,就去打了声招呼。” “好巧。”路征喝了口水,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终结,正要开启下一话题,突然听到她主动提问:“对了,你们局里姓陆的多么?” 路征想了想,“你说的是哪个路?马路的路,只有我一个。陆地的路,就刚刚那个同事。” 许皓月哦了一声。 才两个。 概率那么低的乌龙事件,她都能撞上,真是造化弄人。 甜点上桌,是一块金黄色的蛋糕,上头点缀着几颗栗子。 许皓月尝了一口,栗子入口软糯,奶油微甜,唇齿间香味浓郁。 见路征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扬起嘴角,称赞说:“挺好吃的。” “是吧。”路征神色松弛下来,向她介绍道,“这家店的栗子蛋糕最出名,咱们南浦镇的特产就是板栗。现在还没到季节,过一个月就上市了,到时候你尝尝,保证一吃就停不下来。” 许皓月提起了兴趣,“真的吗?我挺喜欢吃板栗的。” 路征眉头舒展,笑着说:“到时候我请你吃。” 到时候…… 许皓月安慰自己,买卖不成仁义在,相亲不成,还能做朋友吧? 她莞尔一笑:“好啊。” “路警官……”熟悉的称呼让许皓月不自觉顿了下,缓了缓呼吸,才开口问他,“刑警平时工作忙吗?” “忙啊,忙的时候,也是天昏地暗的不着家。” 路征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妥,女孩子一般都不希望男人只顾事业不顾家庭。 于是,他赶紧找补一句:“毕竟小地方嘛,刑事案件比较简单,大部分的时候不忙。除非发生重大刑事案件。” 许皓月眼睛亮了下,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重大刑事案件?是变态杀人狂,还是连环谋杀案?你遇到过吗?” 路征忍俊不禁,笑道:“我们这小地方治安还算好。发生的几起重大刑事案,都是单纯的仇杀或情杀,还有谋财害命,主要是作案手法比较残暴,社会影响太恶劣了。比如有一年,有个老护林员被杀,头身分离——” 许皓月脑子里灵光一现,忍不住插嘴:“这个我听过,是不是猴子带的路?” “咦?”路征扬起眉,眼神惊奇,“这个细节知道的人不多,你才刚来,怎么会知道?” 许皓月愣了愣。 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另一个男人身上。 要是说是陆成舟告诉她的,会不会给他惹麻烦?这种重大刑事案件,一般不能告诉外人吧? 她支吾着,努力组织语言:“那个,我是听、听……学生讲的,他们就喜欢讲这种恐怖故事吓唬我。” 看着她不自然的表情,路征心情很微妙。 其实,这桩五年前的旧案,不算什么警方机密,但刑警的直觉告诉他,她肯定没说实话。 是在维护着什么人吗? 许皓月担心他继续追问,正想找话题岔开,恰在此时,牛排上桌了。 她松了口气,垂下视线,专心致志地切牛排。 路征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那我给你讲个更恐怖的。大概七八年前吧,我刚当上刑警,遇上一个案子。一个男人把他老婆砍死了,然后用锯子分尸……” 许皓月正一手刀一手叉,认真地切割着牛排,闻言,吓得手一哆嗦,刀叉咣当掉到了桌上。 这么应景吗? 面前的牛排突然不香了…… 路征赶紧停下来,“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吓到你了?” 许皓月忙摇头,重新拿起刀叉,“没有没有,你继续。” 路征缓了缓语气:“那男人把尸体切成一块块的,偷偷运到山里,抛到各个犄角旮旯。直到现在,还有一大半尸块没找到,估计是被野兽吃了。” 许皓月正举着叉子,往嘴里塞肉—— 又讷讷地放下,满头黑线。 节奏能不能别卡得那么准! “诶,奇怪。”许皓月想了想,觉得匪夷所思,“尸体处理得那么干净,那凶手是怎么被发现的?” 路征一拍巴掌,“问得好。这个案子,跟刚刚那个护林员被杀案,没有任何联系,但发现线索的过程,非常相似。” 怎么又绕回去了? 许皓月没有接话,等他解开谜底。 “你也知道,护林员那案子,是因为猴子带路,才找到被害者的头颅。在这个案子里,男人杀了老婆后好几天都没人知道,是他儿子,带着一个东西偷偷跑到外面,被别人发现不对劲,然后才报的警。” 许皓月听得提心吊胆,“什么东西啊?” 路征盯着她的眼睛,静了片刻,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一只耳朵。”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啊——!!” 许皓月被吓得魂飞魄散,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身子猛地向后一弹,后背重重地撞在窗户上。 动静闹得有些大,半个餐厅的人都看过了过来。 路征急忙向前探身,拍拍她的肩膀,像哄小孩一样哄道:“没事没事啊,这是我一个朋友,春晓。” 许皓月惊魂甫定,瞪着桌边突然出现的女孩,半天没缓过神来。 什么人啊?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呢? 她的心弦正绷得紧紧的,被这女孩这么一吓,彻底断了。 女孩似乎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 她讷讷地收回手,拍了拍胸口,半开玩笑地说:“你没事吧?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她又看向路征,“征哥,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了,过来想跟你打声招呼,结果……”她目光一转,落在许皓月身上,眼神好奇,“这位是?” 路征没有过多解释,淡声说:“一个朋友。” 女孩音调上扬:“哦?只是朋友?” 说完还挑了挑眉,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转,笑得意味深长。 “你们在约会啊?” 路征不置可否,冲她摆了摆手,“一边去。” 女孩故意逗他:“干嘛这么着急赶人啊?我还想跟这位漂亮姐姐认识认识呢。” “别闹。”路征蹙了下眉,指着不远处,向她示意,“成舟在那儿等你半天了。” 许皓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僵了下,缓缓抬头,重新打量着这个□□晓的女孩。 第一印象是年轻,比自己还年轻。 小麦肤色,眉眼清秀,扎着马尾,瘦高,t恤配牛仔裙,脚上一双平板鞋,活脱脱的学生模样。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女孩顺着路征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眼睛瞬间亮了,嘴角笑意盈盈,脸上浮现出一抹腼腆神色。 她低头冲两人挥了挥手,语气欢快:“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转过身,向着陆成舟的方向大步走去。 许皓月没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一路跟着她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解。 女孩步伐轻快,还带着点跳跃,三两步就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落座,手肘撑在桌面,双手托腮,看着对面那个男人。 而陆成舟,也舒展了眉眼,温和地笑了笑,还主动给她倒了杯水。 许皓月心冷得要结冰。 原来他真的约了人,还是个漂亮姑娘。 嫌弃自己年纪小,结果一扭头,就找了个更年轻的。 “那谁啊?”她努力使自己语气保持平静。 路征漫不经心道:“哦,她啊,一个同事的女儿,平时喜欢跟局里的兄弟玩,性格也跟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 “她是……”许皓月偷偷指了指后头,“那个谁的女朋友?” 路征勾唇一笑,“目前还不算,不过,我们都觉得是迟早的事。她从小就喜欢陆成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许皓月不说话了,心脏抽疼。 咬牙切齿地切牛排,切得太用力,以至于手关节都发白了。 刀和铁盘摩擦,吱吱作响。 路征关切地看着她,“很难切吗?”他伸出手,从她手上接过刀和叉,“我来帮你吧。” 许皓月拿起餐巾纸,恨恨地擦拭着嘴角,然后举起红酒杯,一饮而尽。 路征一边切,一边抬眼看她。 “对了,刚刚那个案子,想不想听后续?” 许皓月向后靠着椅背,侧眸看着窗外。天色彻底暗了,河边亮起了路灯,一团团晕黄色,向远处蔓延。 窗户上倒映出她的脸,肤色苍白,眸黑唇浅,眼神冷冰冰的。 一个打了败仗的女人,狼狈,不甘。 良久,许皓月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路征。 “嗯,你说。” 路征把切好的牛排递到她面前。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他思索了片刻,自问自答,“哦对了,一只耳朵。” “我记得,那小孩才四五岁吧,整个人跟傻子一样,双眼无神,嘴角留着口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耳朵,血淋淋的,都攥变形了。他在村子里到处乱跑,嘴里大喊大叫的,被一个大爷看见了,觉得不对劲,把他拦了下来,扒开他手心,就看到了那东西。” 许皓月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把伤心事放下了。 她忍不住问:“那只耳朵,是不是抛尸的时候漏掉了?” 路征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眼神。 “聪明。我们接到报案,去了他家勘查,很快就发现了线索。现场虽然被清理过,但桌角、床底下、柜子底下,都残留着血迹和打斗的痕迹,作案工具也他家后院的井里找到了,一把斧头和一把电锯。” 许皓月气得直摇头,骂道:“这种变态,必须得判死刑吧?” “当然,这种恶性案件,大家都在关注。几个月后就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许皓月长舒一口气,又问:“那个小孩最后怎么样了?” 路征无奈地耸耸肩,叹气,“听说是疯了。其实他妈生前也是神志不清,但很爱自己的孩子。这小孩从小也跟妈亲。每次他爸一打他妈,他就冲上去护着她,手里还举着根玩具金箍棒,小孩子嘛,都崇拜孙悟空,以为金箍棒真的那么厉害……” 一道白色闪电在脑中炸响。 路征的嘴一张一合,还在说些什么,许皓月一句也没听见去。 她的脑子僵住了,懵懵的。 在一片混沌中,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清晰。 她缓缓呼吸,平复心里的震惊,颤声问:“那个小孩,是不是叫林天明?” 路征一愣,蹙眉想了想,回答得不太确定:“他爸好像是姓林……对了,就是你们清源乡的人。你认识?” 许皓月双眸怔怔失神,缓缓地说:“我认识一个小孩,十二三岁,是个孤儿,一个人住在一个破庙里。他脑子有些问题,成天抱着一根金箍棒,见到陌生人就打。” “年纪对的上,行为特征也符合。应该就是——”路征话未说完,语调突然急切,“哎,你怎么了?别哭啊……” 许皓月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路征急忙拿起餐巾纸,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语气变得小心又柔和,劝慰道:“社会上这种事还少吗?没必要为别人的事伤心,都过去那么久了,别哭了,啊。” 许皓月攥着纸巾,低声哽咽着:“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孩,人生那么苦……” 路征静静凝视着她,心头泛起微澜。 当刑警这些年,心早就磨成了铁石,坚不可摧。 见惯了血腥场面,也看透了人性的黑暗扭曲,那些沉重的案子,变成了饭后谈资,唏嘘一阵,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可是,面前的这个姑娘,却会为一个毫无干系的小孩,伤心落泪。 她的心那么柔软,那么易碎。 让人忍不住想好好保护。 — 陆成舟听着对面的女孩叽叽喳喳,思绪一时恍惚,眼神忍不住飘到了窗边。 她好像哭了,对面人正给她递纸巾。 怎么了? 陆成舟的心不知不觉就揪紧了,视线定定地盯着俩人,然后,他就看到路征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在她攥拳的手上,手指慢慢收紧。 他看她的眼神,尽是温柔和疼惜。 心口好像被针扎过,疼痛一丝丝侵入,陆成舟收回了视线。 跟对面的女孩淡淡地聊着天,他失神地想,如果坐在对面的是她,该多好。 至少,他不会让她哭。 不过也说不好。万一她打嘴仗输了,又得哭哭唧唧,借酒耍赖。 想到这个画面,陆成舟忍不住扬起嘴角。 “你笑什么啊?”春晓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陆成舟敛了笑,淡淡地说:“没什么。” 春晓扭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不过窗外的夜景倒是挺吸引人的。 “下次咱们坐窗边吧。”她提议。 餐厅满座,临时换位置是不可能的,只能期待下次。 陆成舟一时没控制住,心里的话就蹦了出来:“要不去跟他们拼桌?” 春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靠窗那桌,路征和那个漂亮姐姐正在聊天,两人似乎很亲昵。 靠窗都是四人座,他们去拼桌,倒也合情合理,只是—— “这……不好吧。人家正在约会呢!” “都是朋友,他不会介意的。” 陆成舟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他端起面前的餐盘,站起身,向许皓月的背影大步走去。 拼桌 许皓月擦干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正想向路征多打听点林天明的事,桌面突然投下一道阴影。 一瞥头,陆成舟正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背光而立,轮廓高大,眼眸黝黑如深潭,辨不清里头的情绪。 对视两秒后,他主动开口,声音清淡:“能拼个桌么?” 许皓月不自觉蹙起了眉。 什么意思?拼桌? 嫌两人约会不够刺激,要跟他们来一场约会battle? 莫非是想当着她的面秀恩爱,好让她知难而退?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许皓月冷哼一声,扭头瞥向窗外,懒得搭理他。 陆成舟脸不变色心不跳,将视线转向路征,征求他的意见:“春晓说想看夜景。反正大家都认识,不如拼个桌?” 路征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兄弟在想什么。 看不出来他在约会吗?谁愿意约会时旁边俩电灯泡啊? 钢铁直男也不能直成这样吧? 但直接拒绝又显得太小气,男人嘛,重色轻友是会被鄙视的。 于是,他委婉地说:“我们快吃完了,要不……” 陆成舟视线扫过桌面,很快找到理由:“还没吃餐后甜点吧?我请客。” 路征一时语塞:“……啊?” 许皓月转头看着陆成舟,表情冷淡疏离,“不劳陆警官费心,我们吃过蛋糕了。” 陆成舟淡定接话:“那就再吃点别的。”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他抽出一张椅子在路征旁边坐下,又抬眼看了下春晓,示意她也坐下。 春晓尴尬得头皮发麻。 什么情况啊?没看到这俩人把拒绝都写脸上了吗? 陆成舟这人,平时情商挺高的啊,怎么突然这么不识趣没眼力见儿啊? 站着不动似乎更尴尬,春晓反复纠结,只得讪讪地在许皓月旁边坐下。 她扭头看向许皓月,想打个招呼,这一看,视线就挪不开了。 近距离看,这位姐姐长得也太精致了。皮肤雪白细腻,几乎看不到毛孔,睫毛又长又卷,头发柔亮得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她一时看呆了,没注意到自己越凑越近,眼珠子都快怼到人家脸上了。 许皓月被她盯得心情忐忑,没忍住问道:“你看什么啊?” “我在看你啊。”春晓是个自来熟,伸手就去摸她的头发,捏她的脸,由衷赞叹道,“姐姐,你也太好看了。” 光上手还不够,她还把鼻子凑到许皓月的颈间,使劲嗅了嗅,“姐姐,你好香啊。” 许皓月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对自己很有效。 她心里一乐,就忘了这女孩是自己的潜在情敌,抿唇羞涩笑了,“谢谢,你也很漂亮啊。” 陆成舟沉着脸,瞪着春晓,心想,我都没敢做的事,你一上来就做了个遍。 完全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为所欲为。 路征也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拉春晓,板起脸训道:“你个女孩子,能不能矜持点?别把人家许老师吓着。” 春晓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视线却一直舍不得离开许皓月。 她问:“你是老师啊?哪个学校的的?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呢?” 许皓月回答:“我在清源小学支教。” 春晓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亮了,抓着她的手臂惊呼:“哦哦哦,就是你啊?我弟在清源小学读书,经常跟我说学校来了个老师,教英语的,比女明星还漂亮,我还一直以为这小屁孩吹牛呢。” 许皓月笑笑,本想顺着她的话,问她弟弟是谁,结果被陆成舟突兀地打断了。 “想吃点什么?”他低头看了眼菜单,不等这三人回答,便伸手招来了侍应,“所有甜品都来一份吧。” 其他三人:…… 路征:这位兄弟今天抽的什么风?身为电灯泡你是不是过于抢戏了?这是我的主场啊! 春晓:大哥刚刚我点单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豪气啊? 许皓月:呵呵,演霸道总裁吗?秀恩爱的招数真是老土。 点完单,陆成舟一脸淡定,无视这三人复杂纠结的眼神,一脸淡定地喝一口红酒,然后把视线转向许皓月。 “刚刚哭什么?” 许皓月心里一惊,以为自己妆哭花了被他看了出来,赶紧拿起纸巾对着窗户擦了擦眼圈。 “没哭,眼妆晕开了而已。” 通红的眼睛,欲盖弥彰的动作,陆成舟看在眼里,突然有些心疼。 他指着她面前一堆用过的纸巾,问:“补妆要用这么多纸?” 许皓月怔了半天,突然懂了。 看到她哭了,所以特意过来看她笑话的是吧? 狗男人居心叵测! 她冷着脸不说话,气氛僵了片刻,路征开口替她解围:“哎,都怪我。我跟她讲了件以前办的案子,她觉得受害者的小孩太可怜,就忍不住哭了。许老师真是心善,难怪会来咱们这儿支教。” 他坦荡的表情不像在撒谎,陆成舟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原来是为这事,这女人真是泪点低。 他自嘲地笑了。 害他白担心一场,还以为她受谁欺负了。 甜点一一上桌,很快将桌面摆的满满当当。旁边有人忍不住偷瞄他们,表情震惊,酸溜溜地吐槽:“为了泡妞真是下了血本啊,啧啧啧……” 许皓月绷着脸,没好气地说:“点那么多,吃得完吗?浪费!” 上次是谁一脸严肃地教育她,不要浪费粮食的? 陆成舟淡淡地说:“吃不完就打包。” 春晓举着叉子,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上战场的模样:“有我在,怎么可能吃不完?” 说完,便端起面前的一盘甜点,埋头开吃。 许皓月刚刚吃了个七分饱,又装着心事,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拿起了那份栗子蛋糕。 餐桌安静,四人各怀心思,气氛微妙。 路征试图活跃气氛,便把话题转到春晓身上:“春晓,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学校放假了?” 春晓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含糊不清:“还没呢,有点事,请假回来的。” 没说具体什么事,路征也不好追问。 许皓月闻言淡瞥她一眼,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多大啊?还是学生吧?” 春晓:“刚满20,今年大三了。” 许皓月勾唇笑了下。 果然比自己小。 呵,男人,永远喜欢更年轻的。 路征顺口问了句:“都大三了啊,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啊?” 春晓弯眸笑了下,“师范专业毕业还能干啥啊?当老师呗。” “想去哪个城市啊?” “还没决定呢。不过,不一定要去大城市啊。”春晓说着,突然瞥了眼陆成舟,眼底露出羞赧的神色,“回这里教书也挺好啊。” 路征赞许道:“这样最好了,像许老师一样,投身山区教育事业。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在陆成舟和春晓之间来回打转,笑容别有意味,“不枉成舟等你那么多年啊,哈哈哈。”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简直当头一个暴击。 许皓月手一抖,金属叉子落在白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餐桌静了一瞬。 春晓佯装生气,踹了路征一脚,嗔骂:“征哥!你瞎说什么呢?” 她说话时,脸红扑扑的,浮上一抹少女的娇羞。 许皓月比谁都懂,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 喜欢是藏不住的。 陆成舟放下叉子,蹙眉盯着路征,沉声道:“这种玩笑开多了,传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为缓解窘迫,春晓把球抛给了许皓月,转头问道:“那姐姐呢?支教结束会留下吗?” 许皓月头都没抬,平静地说:“不会。” 两个字,清晰笃定,落在陆成舟心头。 其实早在预料之中,但听到她亲口说出,还是很伤人。 他慢慢垂眸,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刮,一片荒芜孤寂。 春晓愣怔了一下,很快恢复笑意,晃着许皓月的胳膊,撒娇道:“别啊,干嘛不留下来?咱们这里虽然不比大城市,可山清水秀的,环境多好啊!” 许皓月抬眼,看着对面两个男人,目光怔怔失神。 良久后,她淡笑:“没有留下的理由。” 春晓急声道:“不是还有征哥吗?是吧?”她感觉冲路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一起劝劝。 路征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 餐桌上一片沉默。 陆成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伸手招呼侍应:“结账。” 四人陆续出了餐厅。还不到九点,河岸夜市正热闹。春晓吃得太撑,便提议去逛逛夜市促进消化。 情绪的低压让人疲倦,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 许皓月背上小包,摆摆手,说:“你们逛吧,我先回去了。” 路征急忙追上去:“我送你。这么晚了,山路不安全。” 许皓月思忖片刻,轻嗯一声,“麻烦你了。” 路征的摩托车停在路口。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许皓月解释:“山路太窄,摩托车比较方便。” “没关系。” 他的小心翼翼让许皓月有些心疼。 其实没必要解释的,她不介意坐摩托车,只是介意抱着的人是谁。 夜风有些凉,轻轻吹拂着姑娘的头发和裙摆。 路征担心她冷,打开储物箱,拿出一件西装外套递给她,“山路上风大,穿件外套会好点儿。” “谢谢。” 许皓月穿上外套,才意识到这件衣服跟路征的白衬衫西装裤应该是一套的。他今天应该是精心收拾过了,又担心西装革履的太过正式,才将外套脱下,放在车上备用。 因为穿着裙子,她只能侧身坐在摩托车上,总觉得坐得不稳,手里要抓点什么东西才放心。 犹豫了会儿,她双手揪住路征的衬衫衣角。 还未启动,后面突然响起引擎轰鸣,一束白光照在许皓月身上。 她回过头,微微眯起眼,看着白光尽头,陆成舟正驾着摩托车,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两辆车并排前行。 春晓坐在陆成舟的后面,对许皓月喊道:“我也要回清源乡。太晚了,就不逛夜市了。” 许皓月笑了笑,视线却不知不觉落在陆成舟的腰间——女孩的胳膊将他搂得紧紧的。 摩托车绕过一条老街,驶上山路。 路征的车在前,陆成舟的车在后,不一会儿,两车就拉开一大段距离。 许皓月心头一动,对路征说:“山路不好走,开慢点好吗?” “什么?”风声呼啸,路征没听清。 许皓月凑到他耳边,又喊了一遍。 声音又大又清亮,差点把路征耳膜震破。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不一会儿,身后的山路被白光照亮,陆成舟的车出现了。 两辆车又恢复了并驾齐驱。 许皓月看到,春晓整个人都伏在陆成舟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夜色中,陆成舟下颚削挺,唇线紧抿,侧脸轮廓依旧凌厉,风吹着他的t恤,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背景是茫茫夜色,孤寂山路上,一个男人开着摩托车,身后的女孩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安静睡着。 这个画面真美好,许皓月看得有些痴迷,男人和女孩,有种相依为命的故事感。 只可惜,背后的女孩不是她。 二十分钟后,两辆摩托车同时停在学校门口。 陆成舟瞥了眼身后的春晓,对路征说:“她家在村子那头,我把她送回去。” 路征点点头,“要等你吗?” “不用。” 陆成舟转了转把手,引擎轰鸣,轮胎转动,带着车子驶向前。 擦身而过那一瞬间,他突然回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向许皓月。 许皓月躲闪不及,直直撞进他的视线里。 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路征下了车,跟许皓月告别,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许皓月先开口了:“对不起啊,路警官。” 路征不善言辞,默了片刻,只能讷讷地说:“……我懂。” 许皓月本想跟他说实话,今天的相亲是场误会,她期待的相亲对象另有其人。但转念一想,他那么会察言观色,怎么会看不出来?捅破那层窗户纸,只会让两人更难堪。 “以后还能联系你吗?”路征声音有些哑,又补了一句,“以朋友的身份。” 许皓月心中释然,真诚地说:“当然可以。” 目送路征离开后,许皓月没着急进学校。校门上一盏孤灯,投下昏黄的光,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安静等待着。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低声轰鸣。不一会儿,一束白光,由远及近,在校门口停下。 轰鸣声骤停,白光熄灭,陆成舟下了车,站在她面前。 夜很静,秋虫低鸣,风卷起残叶。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默默凝视着彼此。 交心 一盏孤灯,冷冷清清,虚笼着两个人。 许皓月别扭地垂下视线,踢了下脚边的石子,语气生硬:“干嘛?” 陆成舟凝视着她,眼眸幽深,“找你聊聊。” 他走到许皓月身边,在石阶上坐下,长腿微敞,手臂撑在膝盖上,侧眸望向她。 “相亲怎么样?还满意吗?” 许皓月目光没有焦点,淡淡地投在远处,不去看他。 “你想问什么?” 环境优美,食物可口,气氛也不错。 不过,他想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 陆成舟问得很直接:“对他的印象。” “路征?还不错啊,长得帅,脾气好,看上去挺靠谱的。”许皓月侧眸,冲他勾唇一笑,“比你靠谱。” 陆成舟收回视线,低哼笑了声,“是比我靠谱。”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既然不打算留下来,还相什么亲?没结果的事,不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吗?” 这番话虽不留情面,但语气平静温和,听不出指责的意思,倒像是耐心的规劝。 许皓月也不生气,只是敛了笑,眸光有些怅然。 她慢悠悠地说:“那你说说,既然人都是要死的,干嘛还活着?” 陆成舟失笑。感情问题,怎么还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 名校毕业生,思想境界果然不一样啊。 他上半身微微后仰,单手撑在石阶上,抬头望着天空。 默了会儿,淡淡说了句:“这不一样。” 许皓月也仰头看天。 夜空如幕,无星也无月,黑压压地笼着世间万物。 她像是自语:“人活一场,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浪费时间,都改变不了死亡的结局。所以,不如把时间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至少死之前,还有许多快乐的回忆。” 陆成舟没有接话。 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下,距离拉近。两人的手臂相隔一寸远,肤色对比明显。 不小心碰了下,又迅速移开。 许皓月继续说:“我选择支教,身边人都不支持。他们觉得我名校毕业,这么好的条件,应该好好利用,去找工作、读研、留学,或者考公务员,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大山里。但是,对我来说,这两年时间,我可以做很多喜欢的事,比如教学生英语和画画,尽力帮助那些不幸的孩子,还可以……” 她顿了下,侧眸望着陆成舟,语气温柔坚定,“好好爱一个人。” 她的眼眸在夜色中温润如水,陆成舟目不转瞬地凝视着她,心底微微震颤。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姑娘这么直白坦荡,是因为她想得通透,活得自在。 不像自己,思想顾虑太多,心理包袱太重,反而活得拧巴,不痛快。 他盯着她,目光灼灼。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被你爱过的人,想要的也许不止两年?谈恋爱不是执行任务,不是时间一到,就能迅速抽.离、全身而退的。” 许皓月转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陆成舟,如果你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但她得了癌症,注定活不过两年。你会跟她分手吗?” “当然不会!”陆成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许皓月摊手,“你看,这不是一回事嘛!” 陆成舟蹙了下眉,“这不一样,我对她有感情。” “那换一种情况,你刚认识一个姑娘,知道她得了癌症活不过两年,你会对她动感情吗?” 陆成舟沉默了两秒。 “不会。” 许皓月眸光渐渐黯淡,咬了下唇,勉强挤出一个笑。 “你比我想象的要理性。” 她转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涩涩地说:“及时止损是对的,你应该选择春晓。” 陆成舟顿时失笑,“跟她没关系。” 许皓月斜瞥着他,语气幽怨:“怎么没关系?她也喜欢你。” 陆成舟怔了下,才咂摸出这个“也”字的意味。 说起春晓,陆成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许皓月:“跟你说件事。春晓是我师父的女儿,晨子的姐姐。” 许皓月顿时愣住。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她对春晓的感情本就复杂,有喜欢,有嫉妒,现在,又多了一份亏欠。 陆成舟继续说:“她对过去的事还耿耿于怀,但是不知道你是当事人之一,所以……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许皓月的心重重一坠。 他的话提醒了她,她来到这里,是来赎罪的。 就因为曾经做错了事,所以,她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跟遇难者的女儿抢男人,更是错上加错。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红了眼,说:“就因为我亏欠了她,所以就该把你让给她吗?” 陆成舟拧着眉,对她的逻辑感到十分费解:“……不是,怎么又扯到这事上了?” 而且,什么叫“让”?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陆成舟耐着性子解释:“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师父走了,留下他们姐弟孤苦伶仃的,我是把他们当自己的亲妹妹亲弟弟来照顾,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任凭他再怎么解释,许皓月一想到摩托车上的场景,心里还是酸酸涩涩地别扭着。 她忿忿地说:“可别人都默认你们是一对儿,还说你一直等着她……” 陆成舟被气笑了。 “他们平时就喜欢开玩笑,一会儿说她喜欢我,一会儿说我等着她。你想想,要真是两情相悦,我至于单身到现在吗?” 其实许皓月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嘴上却不肯服输,酸溜溜地怼了句:“人家太小了你不好下手呗。” “你真是……” 陆成舟无奈地摇摇头,彻底没招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夜很静,只能听见虫鸣声,低低的,在灯下环绕。 良久,陆成舟突然轻唤了一声:“许皓月。” 许皓月心颤了下,声音都有些不稳:“……啊?” 陆成舟视线向下,突然伸手—— “啪!” 一巴掌拍在她的小腿上。 掌心厚实温热,粗糙的指腹摩.挲两下,她的小腿上浮起一层小疙瘩,一阵过电般的颤.栗,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陆成舟摊开掌心,一只花蚊子。 许皓月红着脸,低头一看,下午出门前还光洁白皙的两条腿,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溜儿红色小包。 陆成舟拍掉手心的蚊子,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腿上,一时失神,迟迟没有挪开。 喉间莫名干涩,他清咳一声,解释说:“山里的蚊子毒,你平时最好别穿成这样,又露胳膊又露腿,给蚊子当活靶子。” 许皓月瞥他一眼——他也露着胳膊,却不招蚊子。 她忍不住抱怨:“怎么偏偏叮我啊?” 陆成舟哼笑,揪了揪自己的胳膊,“我皮糙肉厚呗,山里蚊子也挑食。好不容易逮着个细皮嫩肉又香喷喷的姑娘,就一窝蜂扑了上来。” 许皓月绷不住,也笑了。 心里想着,人家蚊子都比你聪明,你个傻黑甜。 许皓月低头盯着双腿,一连拍死了几只蚊子,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陆成舟:“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什么啊?”陆成舟开始装傻。 许皓月直勾勾地盯着他,提醒:“你喊我名字啊?想说什么?” 陆成舟耸耸肩,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就想喊一声。想听听许老师和许皓月,哪个叫起来更顺口。” “是吗?哪个更顺口?” 陆成舟想了想,“许老师。” 许皓月立刻板起脸来,瞪他一眼,“你等着!” 她倏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往学校里走,嚷嚷着:“我给你拿卷子!不做完不准走!” 陆成舟跟着起身,大步追上去,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稍一用力,把她扯进了自己怀里。 夜色深沉,山林寂静,许皓月心底剧烈震颤。 被温热的男性.气息包裹着,连呼吸都停滞了。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撑着手臂挣.扎了几下,没用,他的胸膛坚硬如铜墙铁壁,抵着她。 一呼一吸间,触碰着,又收回。 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低声问:“你干什么?” 陆成舟低着头,慢慢凑近她的耳垂,低低地、恶劣地笑:“我喝了酒,耍耍酒疯不行吗?” 热气扑进耳朵,许皓月缩了下脖子,声音都软了,带点颤音:“你又没喝醉……” 陆成舟声音低沉、磁性,带点调笑:“怎么?就许你酒后.乱.性,不准我占你便宜?跟你一比,我都算绅士了。” 后背的手在游.移,感受到她小小的挣.扎,力道加重,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牢牢钳.制住。 许皓月心跳越来越快,又惊又怕,弱弱地求着饶:“那个……陆成舟,我还没准备好……” 陆成舟垂眸看着她,深黑的瞳仁闪着光,被夜色晕染,多了几分温存的笑意。 “你以为我想干嘛?嗯?” 他松开钳住她的那只手,将她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食指弯着,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我就想离近一点看看你。” 许皓月还被箍在他怀里,喘不过气,“……看看可以,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没有松手,轻哄:“乖,我有些话,说完了就放你走。” 许皓月轻嗯一声,“你说。” “明天我要去巡山,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许皓月心里一惊,倏地抬眸,“怎么要去那么久?” 以前巡山,实行轮班制,每次也就一周时间。 陆成舟解释:“马上就要入秋了,秋冬季节容易引发山火,我们要提前进山巡检,排查火灾隐患。” 许皓月眉宇间浮起一层忧虑,连声问道:“会很辛苦吗?这半个月你吃什么?住在哨所吗?山里晚上安不安全?”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陆成舟心头一暖。 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放心,队里早就安排好了。这半个月,你在学校要好好的,知道吗?” 许皓月心里空落落的,垂下头,闷闷地说:“什么叫好好的?” 陆成舟伸手捏了捏她耳垂,警告:“别一个人上山。” “嗯。” “别喝酒。” “……”许皓月哼了一声。 “别相亲。” 许皓月忍不住笑了,心里甜丝丝的,故意挑着眼角问:“为什么啊?” 陆成舟叹气,故作嫌弃:“别去祸害别人了。” 许皓月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陆成舟笑了,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声音低哑:“等我回来。” 许皓月把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男人的温度,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最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静静拥抱了许久,两人终于分开。 陆成舟目送许皓月穿过操场,上了楼,回到房间,才驾着摩托车下了山。 夜风夹杂着湿气,扑在他的脸颊上,凉凉的,很惬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就是一个冲动,没忍住。 前方夜色茫茫。 他突然想起许皓月说的话,时间就应该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 如果这两年,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度过的, 那怎么能叫浪费? ※※※※※※※※※※※※※※※※※※※※ 终于有进展了,老母亲露出欣慰的笑……感谢在2020-11-10 23:46:44~2020-11-11 23: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寻她 黎明将至,陆成舟带队进了山。 到了指定地点,大家分成若干小分队,前往不同区域进行巡检。 每年秋冬季节,是虎跃山火灾高发期。在此之前,防火指.挥.部都会组织一次大规模巡检,由森警、消防、护林员、志愿者组成护林防火队,进山检修监控设备,清理防火沟渠,防患于未然。 陆成舟带队去了附近的茶园、林场、果林场、中草药种植基地等场所,进行防火宣传。 检查下来发现,这些场所都配备了完善的防火设施,负责人也很配合工作,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事。 但陆成舟还是发现了纰漏。 在一家红柚果林场巡查时,陆成舟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烟味。 他留了个心眼,让林昭拖住果林场老板,自己悄悄绕到后面的垃圾堆,细细翻检,终于发现了几枚碾碎的烟蒂。 他回到办公室,举起烟蒂,还没说话,老板已经吓得变了脸色。 他支吾着说,招聘时他反复强调过,不能要吸烟的人,但百密一疏,难保有人存心隐瞒,蒙混过关。 于是,果林场四十多名员工,都被叫到林场空地上。 陆成舟视线飞快扫过,这些员工,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是熟面孔,也有几个新人。 他让所有人洗手,擦净,然后站成一排,双手伸向前。 一一检查,很快便发现一双年轻的手,食指与中指微微泛黄。 陆成舟眉峰微凛,神色冷峻,视线从这双手慢慢向上,落到这人的脸上。 一个小伙子,模样瞧着陌生。 陆成舟命令道:“张嘴。” 小伙子不知何事,心里纳闷着,迟疑了下,缓缓张开嘴—— 牙齿泛黄,还有轻微的烟味。 就是他没跑了。 陆成舟回头看着果林场老板,脸色冷如冰霜。 “你看着办吧。” 重新回到办公室,老板磕磕巴巴地解释:“这小李是老杨介绍来的,说是他远方亲戚,念过几年中专。我看着人挺机灵的,就留下了,没想到……他烟瘾应该不大,我都没闻出味儿来……” 陆成舟冷眼看着他,沉着声,气势威严:“老陈,山上杜绝一切明火,你是清楚的。消防检查不过关,你们果林场,明年的经营许可证就难办了。” 老板顿时慌了神,哭丧着脸哀求他:“别啊陆警官,我们也不容易啊!我是真的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你放心!我马上让他走!” 陆成舟脸色缓和了些,临走前丢下一句“我们会不定期抽查”,算是放他一马。 — 过了半个月,巡检结束,其他队员先下了山。陆成舟绕道去了白水沟,脱下衣服纵身一跃。 初秋的河水不急不缓,带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在水里泡了会儿,他游到岸边,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剃须刀,照着水面,慢悠悠地刮胡茬。 林昭在岸上都看傻了,“陆队,什么情况啊?” 陆成舟哼笑,胡扯了个理由:“山下小孩多,蓬头垢面的,怕吓着他们。” “拉倒吧,他们见得还少了?”林昭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笑,“陆队,你老实说,是不是要去见哪个姑娘?嗯?” 陆成舟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进河里,嘲笑道:“你也该洗洗了,浑身酸了吧唧的馊味,苍蝇闻了都要绕道走。” 林昭在水里扑腾几下,冒出了湿漉漉的脑袋,一脸兴奋地看着陆成舟,“我知道了!陆队,你是不是要去找许老师?我寻思着,也就她能让你那么在意。” 陆成舟被戳中心事,笑骂一声“滚”,一头扎进了水里。 林昭斜眼瞧他,嗤笑道:“还说我身上酸了吧唧,我看你才酸!呵呵,一股子恋爱的酸臭味!” — 黄昏时分,俩人下了山,直接去了清源小学。 学校已经放学,操场上有几个小孩子在踢球,其中就有雷秋晨。 陆成舟招呼他过来,胡乱撸了一把他的脑袋,笑着说:“去,把你许老师叫下来。” 雷秋晨热得满头大汗,喘着气说:“许老师不在,下午的课跟别的老师换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看见她中午出去的,被一辆警车接走了。” 陆成舟蹙了下眉。 警车?难道是路征? 思忖片刻,他将手里的一袋东西递给雷秋晨,拍拍他的后背,说:“你知道她办公室在哪儿吧?把这东西搁她桌上。” “什么啊?”雷秋晨伸手接过来,正要去解开袋子,脑袋上飞来一记爆栗。 陆成舟板着脸训他:“不准偷看!” “切!不稀罕!”雷秋晨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转身就往教学楼走。 陆成舟心念一动,追了上去。 “算了,我自己给她。”他从雷秋晨手中抢过袋子,又揪了一下他的耳朵,笑眯眯地说,“你个小鬼头,我不放心。” — 陆成舟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 警车接送,应该是为了公事。 跟路征那小子有没有关系,不好说。 回到局里,陆成舟先是去领.导办公室,做了个简单的工作汇报,然后直接去了楼上的刑侦大队。 视线在大开间扫了一圈,没见着路征的人影。 陆成舟低头问一个正在打字的内勤:“路征呢?” 内勤头也不抬:“去食堂了。” 略一沉吟,他又问:“他下午有没有带一个姑娘过来?白白的,长头发,挺漂亮的。” 内勤停下打字的手指,抬眼瞅着他,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了?你也想打听她?” 陆成舟不禁皱眉。 什么叫“也”?还有人也打听过她? 等等,听这话的意思,路征确实把许皓月带到局里了。 “她人呢?” “走了啊,路征送她出去了。” 陆成舟扭头就走。 身后,那内勤笑着喊了一声:“别惦记人家姑娘了,路征下手比你快!” 陆成舟回头,忿忿地骂了句:“放屁!” 正值饭点,食堂热闹得很。陆成舟一进去,就被坐在门边餐桌的林昭喊住了:“陆队,来这里!” 其他几个森警兄弟也纷纷招呼他:“来来来,陆队过来坐!饭都给你打好了。” 陆成舟只得坐下,视线还来不及全方位搜索,就听见一兄弟压低声音说:“瞅见那桌上那女的没有?听说是路征的相亲对象!长得真是——” 话没说完,身子突然往前一扑,“靠”了一声,扭头瞪着林昭。 “你踢我干嘛?!” 林昭低骂:“闭嘴吃饭吧你!” 一边说一边拿眼瞟陆成舟,才发现他已经看向那里—— 在一群黑老糙中间,许皓月真是白得发光。 路征就坐在她旁边,低着头,凑到她耳边说着什么。 周围坐的都是刑侦大队的人,个个眉飞色舞的,不时爆发出一阵笑闹声。 许皓月也低头掩嘴一笑。 路征侧着脸,垂眸看着她笑,眼里的情意都快溢出来了。 陆成舟沉着脸,一言不发。 除了林昭,没人察觉到他的气压已经低到了冰点。 身边的兄弟,注意力都被那姑娘吸引住了。 有人在吐槽,酸气冲天:“显摆什么呀?有对象了不起啊?” 有人却由衷地羡慕:“那女的好漂亮啊,怎么没人给我介绍一个啊?” 还有人做起了白日梦:“白白嫩嫩的,抱起来一定很舒服……” 然后被陆成舟恶狠狠踹了一脚。 陆成舟没吃两口,筷子朝桌上一扔,冷冷扫了其他人一眼,起身说了句:“走了。” 然后扭头就走,留下一桌兄弟,面面相觑。 “怎么了这是?” 作为这桌上唯一的知情者,林昭不住叹气,替陆成舟抱不平:“这路征太不是东西了!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凭借多年的看剧经验,林昭已经大致推断出这三人的感情纠葛—— 陆队喜欢许老师。 陆队离开了半个月,路征趁虚而入,先对许老师下手了,还迫不及待带到局里,昭告天下。 现在,还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嘴脸,把陆队给气走了。 陆队真是太可怜了! 亏他下山前,还特意洗了澡刮了胡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可现在…… 白洗了!就该臭死他们!哼! — 许皓月被刑警小伙子们疾风骤雨般的热情包围了。 她今天下午本来有课,结果中午路征来学校找她,说想请她来刑侦大队帮忙画张模拟画像。 最近南浦镇发生了几次入室抢劫案,有几个受害人看见了罪犯的脸,但局里没有专门的画像师,平时全靠一个有绘画爱好的档案室管理员大爷帮忙。 但有爱好不等于有能力,大爷画出的肖像,除了五官数量跟真人一致,依稀辨得出男女之外,几乎对寻找嫌疑人没有任何帮助,偶尔还会帮倒忙。 正在纠结要不要继续用这位灵魂画手之际,路征无意间听说,楼下森警大队刚破获一起盗捕案,嫌疑人就是靠几张精准的肖像画找到的。 于是他特意去森警大队找了画像的复印件,和被抓捕的几个人一对比,震惊了。 几乎是对着人体模特画出来的满分作品。 他很快通过局里的表彰名单,找到这几张画的原创者——居然是她! 简直是上天的牵线。 路征觉得,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再去见她一面。 听说能帮助破案,许皓月当然义不容辞。 她请了假,跟着路征来到了局里,听受害人回忆嫌疑人的长相,一边询问,一边下笔,画了一下午,终于画出一张较为精确的肖像。 灵魂画手老大爷本来还挺委屈,哀叹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结果一看见她的画,瞬间自愧不如。 那眉眼,那神态,那气质,就跟活人似的。 肯定一抓一个准。 路征本想请许皓月吃顿饭,表示感激,但案子未破,全队上下都有压力,只好带她去了食堂,简单吃了个便饭。 结果队里的兄弟都像饿狼扑虎般,端着饭盆围了上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情况。 他一时情急,就说了相亲的事。 许皓月脸色僵了一瞬,也没有反驳,怕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她安静地听着兄弟们开玩笑,偶尔也跟着笑笑。 路征看着她,一时恍神,心想,如果是真的该多好啊。 这么好的姑娘…… 做她的男朋友,该有多幸福。 — 吃完饭,刑警小伙子们结伴回办公室了,案子大如山,事情多如牛毛,今晚估计又得通宵了。 路征送许皓月出了大门,说得诚心诚意:“改天请你吃饭。” 许皓月莞尔,“等你案子忙完再说吧。” “要不送你回酒店?” “不用啦,我想一个人逛逛。来这么久,我还没好好逛过这里呢。” “好。那你注意安全。” 许皓月挥挥手,向路征告别。 一转身,肩膀垮了下来,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明天她还要来局里一趟,听另外两个受害人描述罪犯长相,做模拟画像。 人的瞬时记忆是有限的,只能抓住某些特征来重点记忆。如果是在光线昏暗、心理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这点记忆可能会混淆、扭曲,所以,受害人越多,记住的特征就越多,画像师就能通过拼凑和比对,描绘出最精确的画像。 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她索性订了家酒店,离公安局不远。 据说是本地最高档的酒店,但室内装修,也就七天如家的水平,价位也不高,一晚上才一百多。 不想那么早回酒店,她一路走走逛逛,来到了上次吃饭的老街。 这里估计是全镇最繁华的地方,商店、餐厅、网吧、ktv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家小电影院。 好久没看电影了。 她起了兴致,走到这家两层小楼前面,惊奇地发现,外面花花绿绿的海报居然是手画的。 门口一架展板上,用毛笔写着今日放映的影片,全是老片,其中居然还有《泰坦尼克号》。 许皓月怀疑自己穿越回了九十年代。 上次看这部片子,还是在小学。 那时候可比现在开放多了,大荧幕上,最经典的几个片段都保留了,所有人都看得面红耳赤,却状若淡定。 许皓月会心一笑,走进这家电影院,买了最近的场次。 票上没标注座位,许皓月问了句,售票员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说:“随便坐。” 上二楼,找到影厅,才发现这里真是简陋得一览无遗。 影厅只有教室大小,胡乱摆了几排椅子,正对着的墙上一面白布,这就是荧幕。 里面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大多是年轻情侣,躲在昏暗的角落里,估计也不是正经来看电影的。 许皓月撇了撇嘴,找了正中间的椅子坐下。 电影开场。悠扬的前奏响起,光影变幻交错,杰克英俊的面庞出现在荧幕上,穿越岁月的迷人。 许皓月沉浸在其中。 在舒缓的乐声中,蓦然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耳后响起,气息近在咫尺: “如果船没有沉,你说,她会跟他走吗?” 约会 许皓月心头一震。 一回头,就看见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正坐在身后。 他上身前倾,手搭在她的椅背上,脸离得很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眼底还带一丝浅笑。 “你怎么——” 许皓月因为太过激动,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吸引了角落里几对情侣的注意。 她冲其他人抱歉地笑笑,压低声音问陆成舟:“你怎么在这儿啊?” 陆成舟勾起唇角,淡笑,“跟你一样,看电影啊。” 这么巧? 许皓月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表情明显不信。 陆成舟无奈承认:“好吧。我从食堂一路跟到这里。” 许皓月满意地哼唧一声。 “什么时候下山的?” “下午。去了学校,你不在,听说你被请到局子里喝茶。” 这话说得,像她犯了什么事似的。 许皓月拧着眉纠正他:“胡说!我是来立功的。” 陆成舟挑眉笑了下,夸她:“真厉害。” 他的手指慢慢捋着她耳边的头发,然后顺着耳廓,落在耳垂上,宠溺地捏了捏。 暧.昧的小动作让许皓月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身心都有些痒,像小爪子轻轻挠着,一下一下,却总没挠到点上。 手指揉.捏了一会儿耳垂,又绕到耳后,顺着脖颈慢慢下滑,粗粝的指腹在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最后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揽住。 “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凑近她耳畔,声音低低的,有一丝性.感的哑,“要是船没有沉,她会跟他走吗?” 许皓月凝视着他,轻声坚定地说:“会。” 陆成舟扬起嘴角,眉眼舒展开来,整张脸泛着柔和的暖意。 两人凑得很近,气息轻扑、交缠,唇只差半寸,却迟迟没有触碰到。 许皓月等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嘀咕:“陆成舟,你在等人按头吗?” 陆成舟仍是不动,眼睛里闪着笑意,“我在等伴奏。” 来了。 经典的《my heart will go on》响起,在缠.绵.悱.恻的旋律中,杰克搂着露丝的腰立在船头迎风高呼声,光影变幻交错—— 两人闭上眼睛,唇轻轻触碰到一起。 陆成舟伸出舌尖,轻轻撬了下,没撬开,许皓月的双唇绷得很紧。 很快,两人分开,别过头,低低地喘着气。 陆成舟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 再看看小姑娘,似乎还没恍过神来。 她垂着眼,睫毛轻颤,脸颊绯红,一副初涉.情.场的羞涩模样,全无刚才的老成姿态。 陆成舟心底泛起一丝温柔疼惜。 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轻笑道:“还以为你多厉害呢,结果连接吻都不会。” 许皓月也挺懊恼。 明明研究过接吻技巧,也观摩过不少视频,怎么亲自上阵,效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荧幕上,杰克和露丝十分应景地接着吻,像是在给他们做现场教学。 许皓月看得认真,又有些郁闷,嘀咕着:“怎么能亲那么久?”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热气扑进她的耳朵,又顺着脖子滑进衣领,带着独属于他的湿暖,轻轻柔柔地覆在她皮肤上。 “你得换气啊。嘴巴堵住了,鼻子还能用吧?” 许皓月很苦恼,“可是,我一紧张,就爱憋气。” 陆成舟一本正经地教育她:“酒壮怂人胆。下次记得先喝点酒。” 影厅光线昏暗,角落里几对情侣唇.齿.痴.缠,不时发出黏.腻的声音,比荧幕上的画面还让人脸红心跳。 心里某些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许皓月尴尬地咳了声,视线躲闪。 陆成舟心领神会,提议道:“要不出去?” 许皓月想走,又有些不舍:“别啊,还没看到关键镜头呢。” 陆成舟挑了下眉,一脸坏笑,“别等了。你想看的早就剪光了。” 许皓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来这家看过?” “废话。这家每年就放那几部老电影,早就看得滚瓜烂熟了。” 两人离开密闭的小空间,下了楼,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陆成舟在原地活动一下筋骨,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问许皓月:“什么时候回去?” “我今晚住酒店,明天上午还得去一趟公安局。” 许皓月说完,猛地想到什么,心脏突然狂跳,扑通、扑通…… 夜晚,酒店,男女…… 多么天时地利人和。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暗示什么吧? 好在陆成舟并没有多想。按照他的恋爱计划,今晚的那个吻,已经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其他的,没贼心,更没贼胆。 他顺着她的话问:“那下午呢?” “应该没事了。我想在镇上逛逛。” 陆成舟不自然地挠了挠鼻尖,眼神飘忽,支吾道:“嗯,那个,明天我休息……” 许皓月抬眼看着他,眼角带笑,“然后呢?” 陆成舟:“要不要一起?” “约会啊?” “……算是吧。” 许皓月想了想,突然正经起来,“我考虑考虑。你有什么计划吗?” 陆成舟挠挠头,“……我回去想想,明天告诉你。” 许皓月狡黠地眨眨眼,“行啊,那我明天再决定要不要去。” 陆成舟愣了下,无奈地笑了。 他认真地看着许皓月的眼睛,目光深邃,缓慢地说:“许皓月,我没有跟女孩约会过,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玩的。但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做什么事都是好的。所以,你先答应我。” 面前的男人此刻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青涩,腼腆,又坦坦荡荡。 许皓月低下头,嘴角掩饰不住笑意,丝丝甜蜜在心底荡漾开。 这样的陆成舟,她怎么会不心动? 她伸手勾了勾陆成舟的手指,抬起眸,眼里亮晶晶的。 “好啊,去约会。” — 第二天一早,许皓月去了趟刑侦大队。 模拟画像进行得十分顺利,几张肖像扫描进电脑,重叠、拼凑,很快就合成一张精致的人像。 几个受害人见了,纷纷点头,十分肯定这就是入室抢劫的嫌疑人。 刑警们一个个精神振奋,马上把这张画像上传警务系统,跟人.口.信息库进行比对,同时打印出来,在全镇大规模分发。 到了中午,许皓月被一群刑警小伙子欢送着出了办公室,结果还没下楼,就被守在楼梯口的陆成舟给劫走了。 小伙子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动作娴熟地牵起了女神的手。 “哎哎,陆成舟你干嘛?兄弟妻不可欺啊!” 陆成舟回过头,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冲他们扯了下嘴角,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你们说的啊,兄弟妻不可欺,所以以后少惦记我家许老师!” 许皓月又羞又窘,脸红得发烫,想扯回手,发现根本扯不动。 陆成舟用力一拽,把她揽进怀里,冲那群目瞪口呆的小伙子们挥了挥手,“走咯!” 一片“卧槽”声在身后响起,听得他心情格外舒爽。 许皓月一边拧他胳膊,一边嗔骂:“低调点行不行?” “不行。”陆成舟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我得让这群饿狼知道,你这块肥肉,有主了。” 许皓月扑哧一笑,扑上去咬他,“你才是肥肉!你是猪屁.股上最肥的那一块肉!” 两人笑闹着下了楼,许皓月见他走向了停车场,好奇地“咦”了一声。 “你的摩托车呢?今天不骑了?” 陆成舟揉揉她的脑袋,说:“不骑了。要去隔壁县,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怕你吹傻了。” “隔壁县?干嘛呀?” “泡温泉。”陆成舟回答得言简意赅。 许皓月欣喜地睁大眼,不停地蹦跳着,嘴里叽叽喳喳:“真的?真的泡温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泡温泉啊?” 陆成舟瞥她一眼,忍不住嗤笑,“泡个温泉而已,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许皓月觉得,当然至于。 这比她的预期要好太多了好吗? 她本以为跟直男约会,只有逛街、吃饭、看电影三件套,没想到是泡温泉这么有益身心健康、又能促进感情的项目。 陆成舟大步走到一辆黑色日产车前面,掏出车钥匙解锁,拉开车门。 许皓月又迎来第二重惊喜。 “咦?你买车了?”她看到这辆簇新的轿车,突然心念一动,倏地瞪大眼,“不会是为了约会特意买的吧?” 陆成舟对她的自行脑补十分无语。 “想什么呢?这车买了小半年了,一直没机会开,所以看着挺新。” 许皓月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啧啧”着,嘴角都笑咧到耳根了。 其实她家里人都有车,哥哥开的还是保时捷。这辆日产,不及保时捷的一个零头,要搁往常,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可现在,是她喜欢的男人,开着这辆车来跟她约会,爱屋及乌,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许皓月喜滋滋地打量着这辆车,双手一撑,一屁股坐上车前盖,两条腿晃晃悠悠的。 正要仰头跟陆成舟说话,突然听到身下传来“哐当”一声。 不……会……吧…… 她后背一僵,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滑下来,一扭头,车前盖上凹下去一个大坑,恰好是她屁股刚刚坐过的位置。 她顿感身边气压骤降,不敢抬头看陆成舟的脸色。 新车诶,没开几次,就被她屁股坐出一个坑,太倒霉了吧…… 气氛尴尬,又莫名滑稽。 许皓月挠了挠头,试图给自己辩解:“这个日产车啊,就是这样啦,外壳特别脆弱……你放心,修个车前盖要多少钱,我全赔!” 半晌没听见陆成舟说话。 许皓月讷讷地抬起头,就看见他微眯着眼,目不转瞬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一言难尽。 许久后,他幽幽地说了句:“许皓月,你是有多沉?!” 陆成舟懒得跟她计较,开车上路。 从挡风玻璃向前看,车前盖那个凹陷格外显眼。 许皓月坐在副驾上,不敢吭声。 那个大坑时刻提醒着她,一辆好端端的新车,被她一屁股坐成了事故车。 坑的深度,是她的体重。坑的面积,是她的屁股大小。 这么一看,她确实该减肥了。 板栗 陆成舟开车很稳。车子匀速前进,很快就出了小镇,两边是大片的农田,金灿灿的,一望无垠。 秋天的阳光透亮清澈,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得人身心都暖洋洋的。 许皓月心情不错,慵懒地窝在副驾上,嘴里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不时瞥一眼陆成舟。 车厢内太安静了,她决定找点话题,活跃气氛,顺便在男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艺术修养。 “哎,你知道吗?梵高一生中画了50多幅与麦田有关的画,大多是在一个叫阿尔的小镇上完成的。” 陆成舟目不斜视,淡淡地接了句:“是吗?” “嗯。”许皓月重重点了下头,目光投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我去过那里,秋收的时候,麦田金晃晃的,一眼望不到头,特别震撼,就跟现在一样。” 陆成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默了片刻,重复一遍她的话:“就跟现在一样?” “嗯。你说是不是很神奇?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两个人,因为同一片麦田,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振。” 陆成舟弯了下唇角:“嗯,是很神奇。” 顿了顿,他面无表情地补了句:“因为这是水稻。” 许皓月:“……”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呃,稻田和麦田一样,都是大自然的艺术品……” 陆成舟挑了下眉,眼里闪着笑意,那表情就像在说:“吹,听你接着吹。” 许皓月缩进座椅里,闭嘴了。 车厢内又恢复了安静,陆成舟反倒不适应了,侧眸瞥了她两眼,又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乖,后座有吃的。” 许皓月立马来了兴致,回头一看,后排上搁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灰扑扑的,挺不起眼。 “什么呀?”她一边问,一边向后探身,提起那个袋子。 一掂,呵,还挺沉。 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一个个刺球,青绿色的,像蜷缩成一团的刺猬。 她拈起一个刺球,举在眼前看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来。 “什么呀这是?” 陆成舟拧着眉,一脸震惊:“真不认识?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 许皓月茫然地摇摇头。 陆成舟叹了口气,无言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板栗。” “啊?”许皓月瞪大眼,仍有些怀疑,嘴里不住地叨叨着:“这真是板栗?板栗不是黄黄的糯糯的香喷喷的吗?居然长这样?怎么下嘴啊?” 陆成舟揉了揉眉心。 真是城里来的千金小姐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满脑子只有梵高和远方。 他感慨道:“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许皓月不服气地嘀咕着:“考大学,会做题会考试就好了啊。再说了,我是美术生。只要有艺术天赋,多少学校争着抢着要呢。” 陆成舟再次无语。 说到自己的专业,许皓月又开启了话匣子,侧身靠着椅背,面向他,兴致勃勃地说:“哎,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想学画画吗?就是因为《泰坦尼克号》。那时候我才上小学,看到杰克给露丝画像那一段,哇,简直是我的艺术启蒙!原来学画画,可以光明正大地耍流氓啊!” 陆成舟看着她两眼放着精光的表情,幽幽地说:“小小年纪,就思想不纯洁。” 许皓月笑着拧他的胳膊,嗔骂:“你才不纯洁呢!那是艺术,艺术!懂吗?” 不等他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说:“可惜啊,我们画室的人体模特,不是老头就是老太太,偶尔请来个大爷大妈,还得加钱。后来我就去网上找那种图片,可惜要么画质不清晰,要么就是p得失真了,肌肉僵硬,线条模糊,还泛着油光。”她打了个寒颤,“反正,没有想下笔的冲动。” 陆成舟听得想笑,刚想搭腔,又听见她说:“后来我学聪明了,报了个健身房,去偷拍那些健身教练。把照片打印出来,照着画,才有了点突破……哎,一个美术生艰难的创作史啊。” 陆成舟:…… 听上去更像是……一个猥琐少女的成长史。 他由衷感叹:“幸好你不是男的,不然早被人乱棍打死了。” 许皓月哼哧笑了,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待会儿泡温泉,说不定能看到很多肌肉男!我要多拍几张,给自己的艺术创作找找灵感。” 陆成舟斜睨着她,冷冷地说:“放弃吧,那里全是大肚男。” 许皓月“切”了一声,视线一转,落在他的腹部,像被吸住了似的,迟迟没有移开。 陆成舟顿感后背发麻,一侧眸,果然看到这个猥琐少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表情,简直垂涎欲滴。 她忽地眯起眼,撒娇地笑着:“要不你当我的人体模特吧?我想画腹肌。上次摸到你有六块。” 陆成舟哼笑一声,不置可否,淡定地目视着前方。 半晌,低低地说了声:“八块。” 许皓月挑眉一笑,懂了。 “还有两块,藏起来了是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两根手指夹住他的一侧衣角,轻轻提起—— 一只大手推开她的脸。 “开车,别闹。”陆成舟沉声,止住了她的胡作非为。 许皓月咬着下唇,抬眸,目光灼灼地盯着男人,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那……不开车的时候,能看吗?” 陆成舟目光瞥向一侧,唇线紧抿,下颚线绷紧。 终于,没绷住,轻轻扬起的嘴角掩不住笑意,眉眼弯着,里头盛满了光。 -- 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达到目的地。 温泉度假村依山而建,正面是大堂,两侧是温泉酒店,宽敞的停车场只停了十几辆车。 现在是秋季,气温偏高,泡温泉的人并不多。 趁着陆成舟买票时,许皓月跑到大堂东侧的商店里,看着墙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泳衣,犯了选择困难症。 走可爱风呢,还是走性.感风呢? 虽然说,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但是…… 她的视线瞟向挂在最里面的一套比基尼,几根绳子,串起三块布,还是张扬的红色。 会不会用力过猛了? 料得一点点往外放,才能诱敌深入。一下放太多,容易吃撑。 正琢磨着,陆成舟买好票过来了,视线在墙上扫了一圈。 许皓月挑眉问他:“你喜欢哪套?” 陆成舟挪开视线,淡淡地说:“都行。” “都行?”许皓月眨了眨眼,指着墙上的比基尼,“就拿那套吧。” 售货员拿着长杆,正要取下那套时,被陆成舟拦住了。 “几块破布,还不够挡脸的。” 许皓月坏笑:“可我看你眼神一直往那儿瞟啊。” 被无情拆穿,陆成舟脸有些发烫。 “换一套吧。”他冲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套黑色的,看着不错。” 许皓月顺着看过去,一套连体衣,游泳健将穿的那种。 她撇了撇嘴,嘟哝着:“让你挑泳装,不是挑秋衣秋裤!比基尼怎么了?又不是没穿过。” 陆成舟斜睨着她,冷哼一声,没说话。 最后,许皓月选了折中方案——一套粉色的连衣裙,脖子系带,下摆遮住腿.根,跟夏天的小裙子无异。 就这保守的款式,陆成舟还不满意,冷着眼挑剔了半天。 两人分头进了更衣室。许皓月换好泳衣,把头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披着大浴巾走进了园子。 这园子设计得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味道,一眼望去,亭台水榭,廊桥别院,大大小小的浴池错落分布,水雾蒸腾,宛如仙境。 园子里人不多,许皓月找了一圈,没看到陆成舟,只好就近找了个小水池。 水温不高,有一股淡淡的臭鸡蛋味,据说是正宗温泉水才有的味道。 许皓月把整个身子淹没进去,只留下一个脑袋,东张西望的,等着陆成舟出现。 没过多久,水面有了动静。两个男人钻进了水池,面朝她坐着。 俩人一胖一瘦,看面相都不太好惹,胸前纹身狰狞,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大金链子。 这池子本就不大,旁边又有许多空池子,所以这俩人一走近,许皓月就预感到不妙。 她本想起身换个池子,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心念一动,又坐下了。 她想看看,这俩人的大金链子会不会在水面上浮起来。 对面的胖大哥怔了下,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然后咧着嘴,嘿嘿地笑了。 “妹子,喜欢啊?陪咱哥俩玩玩,这链子就送你了,行不?” 许皓月回过神来,急忙撇开视线,嫌弃地说:“不稀罕。我老公给我买了几条,我嫌重,懒得戴。” 俩男人对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瘦子男阴阳怪气地叫着:“哟哟,人家有老公了,好怕怕哦!” 胖大哥佯装发火,削他一脑袋,骂道:“有老公了怕什么,小媳妇玩起来才带劲啊。” 说完,他向许皓月游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那妹子喜欢什么样的?哥给你买。” 许皓月胃里泛呕,赶紧起身钻出水池,不料胖大哥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腕。 许皓月猛地回头,怒瞪着他,恶狠狠地骂道:“你干嘛?我老公马上就过来了!” “嘿嘿,过来了正好,咱们一起玩玩。”胖大哥笑嘻嘻的没个正行,显然不吃她这一套。 正要用力将她拽进池子里时,突然一阵疾风扑面,肩上被人狠踹一脚,胖大哥吃痛嚎了一声,向后栽进了池子里,扑腾出大片水花。 温泉水钻进眼里,蜇得生疼,嘴巴鼻子也呛得难受,胖大哥折腾了好半天,才钻出水面,指着岸上的人破口大骂:“你.她.妈有病吧?老子弄不死你!” 陆成舟站在池边,睨着水里的胖大哥,眼神冷峻,手臂肌肉紧绷,周身散发着寒气。 正要再来一脚时,怀里突然扑进来一个香香软软的身体,他身子一僵,腰上又多出一双柔嫩的手臂。 许皓月仰头看着他,瞪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又委屈,娇嗔道:“老公,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被人欺负了!” 陆成舟还在愣神,腰上手臂收紧,还轻轻掐了一下,他一个激灵,腹部倏地收紧,心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搂着许皓月的腰,坐进水池里,死死盯着这胖大哥,眼神狠戾,警示意味不言而喻。 俩纹身男隐隐感到了一丝杀气,不自觉缩到了水池角落里。 瘦子男想打个圆场,干笑了几声,讪讪道:“这大哥好福气啊,哪儿找的媳妇儿啊?这么漂亮,哈哈……” 陆成舟手搭在许皓月肩上,往怀里收紧,宣誓主权的意味明显。 半晌,他淡瞥瘦子男一眼,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跟你有关系吗?” 胖大哥明显不服气,肌肉充血,胸前的纹身一晃一晃的,“你她妈是不是找死?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这北河镇上有谁不认识我杨二虎?老子看中你媳妇儿,是给你面子,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周围气压骤降。 陆成舟阴沉着脸,拳头攥紧,刚想起身,怀里的人儿突然开口了,声音凶巴巴的:“我警告你们哦!我老公有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你们最好滚远点!” 陆成舟:??? 胖大哥和瘦子男:!!! 走走走,精神病人惹不起。 两人争先恐后钻出水池,冲陆成舟行了个抱拳礼,扭头就跑了,唯恐避之不及。 陆成舟黑着脸,缓缓低头,看着许皓月。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慢悠悠开口:“是公检法的身份不好使,还是这一身腱子肉没有威慑力啊?非得造个谣毁我声誉?” 许皓月还挺得意:“这办法最有效啊,你看,别人都吓跑了!” 确实有效。周围本来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现在也作鸟兽散,方圆十米,无人敢近身。 陆成舟长叹一声,摇摇头,“换个池子吧。” -- 俩人穿过园子,沿着石砌小路上山,一路上,许皓月跟在陆成舟身后,不停地东张西望,终于得出结论: “不是大肚男,就是竹竿男,没有一个能入眼。” 一对比,自家男人简直完美。 从身后看,那宽肩窄腰,长腿翘臀,小麦色皮肤,紧实健硕的肌肉,肩胛骨中间凹下一条沟,一路起伏向下,在腰窝处陷下去,继续延伸…… 被挡住了,反而引人遐想。 许皓月蓦地红了脸,舔了舔嘴唇,追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娇嗲地喊了声:“老公~~” 陆成舟脚步一顿,斜睨着她,幽幽地说:“还叫上瘾了?” 许皓月眨了眨眼,嘴甜地夸道:“我老公真勇猛,像超级英雄从天而降,拳打恶霸,脚踹流氓……” 陆成舟面无表情地说:“可惜你老公是个精神病,英勇形象毁于一旦。” 许皓月:…… 这仇还要记多久啊? 一路茂林修竹,郁郁葱葱,温泉池沿着石径错落分布,最后,两人找了个鹅卵石砌成的小水池,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 也许是更接近出水口,这池子水温比刚刚要高许多。 许皓月躺了一会儿,脸红扑扑的,额上渗出了细汗。粉色的泳衣衬得皮肤雪白,尤其是锁骨以下,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被热气氤氲着,水津津的,有细汗缓缓淌下。 陆成舟口中干涩,默默翻了个身,趴在池边,想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思。 许皓月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陆成舟:“你刚刚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换衣服这种事,通常不是女人比较磨唧吗? 陆成舟看了她一眼,拿起搁在岸边的袋子,扔给她。 许皓月双手接住,打开一看,微怔片刻。 一粒粒,圆鼓鼓的,有半袋之多,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次她认出来了。 这才是记忆中板栗的模样嘛。 可是—— “怎么没剥壳啊?” 她举起一个栗子,端详半天,无从下口。 陆成舟脸一黑,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 刚刚在更衣室花了半天时间,才把刺球一个个踩裂,从里头取出一粒粒新鲜的板栗。 结果,这大小姐还嫌弃板栗有壳? 陆成舟无言了片刻,从她手中接过栗子,三两下把壳剥掉,又将里面的一层绒毛仔细掀开。 一粒黄澄澄的栗子,夹在指间。 许皓月顿时眉开眼笑。 她低头咬住了栗子,唇轻抿着,不经意地勾人。 陆成舟一抖,后背僵直,燥火腾地一下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慌乱。 许皓月吃完,抬眼看着他,眼神纯真无辜,眼底藏着一丝柔媚。 “还有吗?” 陆成舟舔了下嘴唇,视线瞥向一旁,欲盖弥彰。 “自己动手。” 声音莫名喑哑,他咳了下,清了清嗓。 许皓月撇撇嘴,从袋子里抓起一把栗子,放在池边,说:“要不我们比赛,看谁剥得快?” 陆成舟呵了一声。 跟你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比这种赛有意义么? 不过他还是同意了,毕竟这是将注意力从某处分散开的最佳办法。 陆成舟趴在池边,专心致志地剥着板栗,听见旁边许皓月慢悠悠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剥板栗,剥一粒吃一粒。另一种人会把所有的剥完,然后一口气吃掉。” 陆成舟没搭理她。 当然没听过。因为一听就是你现编的。 不一会儿,陆成舟已经剥好了七八粒,在面前堆成一小堆,而许皓月,才刚刚剥完一粒。 “给。” 她将好不容易剥好的栗子递到他唇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陆成舟迟疑了下,低下头,轻轻咬住这枚栗子。 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带着爱意的礼物,余光突然瞥见一只手,伸向他面前的一堆栗子—— 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他猛地反应过去,赶紧伸手去护住,可惜已经迟了。 许皓月飞身闪开,一步窜到水池的另一端,手举得高高的,笑容得意洋洋。 手心里紧攥着的,是他辛辛苦苦剥的、现在属于她的胜利果实。 许皓月眼睛亮晶晶的,摇头晃脑地教育他:“还有第三种人,专门第二种人剥好所有的板栗,然后趁其不备,全部抢走。” 陆成舟无奈地叹气,咬牙挤出两个字:“……恶霸。” 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眼前这个人,是小人和女子的结合体,所以更狡诈,更无赖。 他认栽。 他正在痛定思痛,突然瞥见一枚栗子,呈抛物线飞过来。 他一个条件反射,仰头张嘴,稳稳地接住了。 一咬,清脆声响,唇齿间清香四溢。 等等,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许皓月笑眯眯地看着他,“真乖。”说完又扔了一个。 他想都没想,张嘴就去接。 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许皓月游过来,拍拍他的脑袋,赞许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动物驯养员。 又扔了一个。 这次,陆成舟放弃挣扎,乖乖接住,还配合地甩手拍巴掌。 别的池子都是鸳鸯戏水,只有他们是海狮表演。 陆成舟觉得自己傻得冒泡,却又乐在其中。 ※※※※※※※※※※※※※※※※※※※※ 改了一遍…… 别听女主瞎扯,精神病杀人也犯法啊! 感谢在2020-11-13 23:33:28~2020-11-15 23: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季铭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陆成舟突然僵了下,脸色变得异样,转身面朝池壁,一声不吭。 男人突然闹情绪,让许皓月有些懵,她急忙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吃你的板栗去。”陆成舟没好气地赶她。 许皓月两手一摊,“吃完了。” “那就自己剥。” 许皓月撅了下嘴,紧挨着他,趴在池边,慢条斯理地剥着板栗。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猜到了什么。 视线偷偷往下,果然…… “哎,”她用胳膊肘推了推陆成舟,笑得狡黠,“你那个了。” 陆成舟脸上浮起一抹窘迫的红晕,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 许皓月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往他嘴里塞一枚板栗。 “我能看看吗?” “不!能!” 陆成舟脸都青了,大手按住许皓月的头顶,往后一拧,“转过去,不准看!” 语气怪凶的,许皓月心里痒痒的,又不敢忤逆他,只好乖乖背过身,瞪着空无一物的风景发呆。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哗啦水声,应该是陆成舟从池子里起来了。 许皓月转过身,就看到他围着一条大浴巾,弓着背,双手捂着膝盖,形状还挺明显。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皓月眨了眨眼,一脸天真地问:“要帮忙吗?” “不用!”陆成舟黑着脸,转身走了,走路姿势略显滑稽。 许皓月笑得没心没肺,冲他的背影大喊:“去哪儿啊?” 陆成舟鼻孔重重哼气,不想搭理她。 一个人泡温泉有些无聊,许皓月一边剥栗子,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看到的形状,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没带手机,不知过了多久,池边已经堆了一小堆栗子,陆成舟才回来,重新坐进池子里,微喘着气,似乎有些累。 “干嘛去了呀?”许皓月挑眼瞟他,明知故问。 陆成舟静静看着她,半晌,才幽幽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没羞没躁?” 许皓月转了个身,双臂向后搁在池边,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 她眯眼看着他,话里有话:“我可不像你,那么能忍。” “你……”陆成舟一时语塞,目光不自然地挪开,声音沉闷,“我是觉得……现在还早。” “不早了。” 陆成舟闻言微怔,对上许皓月坦荡荡的眸子。 片刻后,她粲然一笑,手指着天,“你看,天都快黑了,” 俩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这种事,本就暧.昧不清。许皓月虽然大胆主动,倒也懂得分寸,知道适可而止。 — 泡完温泉出来,天已经全暗了。许皓月坐上车,又看到车前盖上那块凹陷,忍不住心生内疚。 她诚心诚意地说:“待会儿回去,我去给你修车吧。” “不用。”陆成舟专注地开着车,语气平静,“丑是丑了点,凑合着开呗。” 见他不甚在意,许皓月只好作罢。 温泉泡得浑身舒坦,她现在只想闭目养神。 陆成舟开了车载音响,车厢内回荡着一个男人沧桑的歌声: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看你,要说许多的故事给你听……” 窗外天色暗沉,近处的农田和远处的山都凝固成一团墨黑,道路两旁,昏黄的路灯晕成一个个光圈,延绵至黑夜的尽头。 许皓月眯眼望着窗外,目光有些恍惚,听着那男人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吟唱着:“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她转过头,静静凝视着陆成舟,眸子里温柔缱绻,映着一点路灯的暖光。 半晌,她突然轻声开口:“陆成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陆成舟低眉看着她,淡淡一笑:“对我一见钟情呗。” 许皓月认真回想了一下,是,也不全是。 “出事那天,你背着我走在山路上,雨下得很大,我能感觉到你心里难受,可你一直忍着不哭。那一刻,我特别心疼你。” 陆成舟沉默不语,眸光渐渐暗沉,脸上的笑也收敛了。 静了片刻,许皓月继续说:“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这段经历。我想找到你,其实就是想对你说一句……想哭就哭,别忍着。” 往事蓦地涌上心头,陆成舟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 沉默了许久,他才闷声说:“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这么任性。” 许皓月看着他,神色极其认真,缓缓地说:“在我面前,你可以任性。心里难受就大哭一场,有欲望就发泄出来,累了也别强撑着。别忍着,别压抑自己,别背负太多精神枷锁。” 活了二十几年,这是陆成舟第一次听到别人说出这样的话。 心头微微震动,涌起一股暖意,很快蔓延至全身,一颗心又热又软,像被人呵护在手心里。 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仿佛在说:谢谢。 许皓月垂眸笑了,自语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一见钟情。不过,我听说,对一个人心疼,就是喜欢的开始。” -- 车子在酒店门外停下,许皓月没急着下车,陆成舟也不催。 在昏暗的车厢里,他们安静地坐着,静听彼此的呼吸,谁也没有先开口。 暧.昧情愫积累到一定程度,终于爆发。 陆成舟蓦地伸出手,勾住许皓月的脖颈,往怀里一收。 他低头吻了下来。 许皓月呼吸一滞,身子僵硬,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碾磨。 过了会儿,两人的唇轻轻分开,他低眉望着她,双眸漆黑深沉,映着窗外明明灭灭的光,眼底氤氲着温柔的情意。 “张嘴啊,傻瓜。”他凑到她耳畔,声音极轻,像在说悄悄话。 许皓月依言张开了嘴。 像等待喂食的小猫。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两根手指把她的嘴合拢,只留下一条小缝。 唇重新覆上去,一呼一吸间,极尽缠.绵,情意缱绻。 漫长的一个吻。 直到分开,许皓月的大脑还晕乎乎的,处于缺氧状态,双目迷离失神,脸颊红得发烫。 陆成舟与她额头相抵,轻轻喘着气,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脸颊。 “现在知道,电影里没骗人吧?” 许皓月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怎么……” 突然这么热情? 后面半句,她没好意思问出口。 陆成舟低低地说:“你不是说,在你面前,我可以任性?” 许皓月轻嗯一声,不敢抬眸看他。 “那你喜欢吗?” “……嗯。” 喜欢,却又有点惶恐。 期待的剧情来得太快、太猛烈了,好像被人按了快进键。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推着向前。 她满心欢喜,却又害怕失控。 陆成舟感受到了她的犹疑和不安。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发,托起她的后脑勺,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不忍了,你也别忍着。要是让你有不舒服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好吗?” 许皓月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心都快暖化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她支吾着:“我其实……心理上准备好了,但身体上……” 陆成舟心中了然,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放心吧,我绝对不勉强。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上去。” 许皓月咬着唇,犹豫了下,仰起头轻啄了一下他的唇,才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走向酒店大门时,她还是晕晕沉沉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踉跄,幸好紧攥着陆成舟的手,才没有摔倒。 目光无意间瞥过酒店外停着的一辆车,她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居然是一辆保时捷卡宴。中大型suv,外壳是极具特色的月光蓝,落地价至少120万。 季铭有一辆差不多的,还是她帮忙挑选的,所以她很清楚价位。 她忍不住咂舌。这小镇,真是卧虎藏龙啊。 正要迈上台阶时,她突然脚步一顿,缓缓回头,看向那辆车的车牌…… 陆成舟察觉到她的异常,也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许皓月猛地反应过来,急忙转身,拽着他就往外走。 “快走!” 陆成舟一脸茫然,不自觉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待会儿再解释……”许皓月拽着他,急匆匆往前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沉冽的男声:“阿许?” 尾音上扬,带着一丝疑惑。 许皓月头皮一麻,脚步猛地刹住,在原地定了几秒后,才缓缓回过头,冲台阶上那人扯出一个笑。 僵了片刻,她讷讷地喊了声:“哥……” 陆成舟眸色骤深,转过头,打量着台阶上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肤色偏白,五官清隽,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眼镜,整个人气质温和淡雅。仔细一看,他的眉眼与许皓月确实有七八分相似。 陆成舟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的视线,在他与许皓月紧握的手上打了个转儿,又状若淡然地移开,眉头却不自觉蹙了下,神色略显不悦。 忽地,陆成舟感觉手被轻轻扯了下,然后听见许皓月悄声说:“这是我哥,季铭。” 陆成舟用力捏了她一下,然后弯了唇角,冲那人微微颔首。 许皓月也大步迎了上去,换了个欢快的语调:“哥,你怎么过来了?” 季铭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低头望着她,笑意温和:“当然是来看你啊。”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陆成舟,“这位是?” 许皓月大大方方地介绍:“我朋友,姓陆。” “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啊?” 季铭语气不冷不热,向陆成舟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她哥哥,季铭。” 说话时,还伸出另一只手,将许皓月扯进怀里。 陆成舟伸手与他一握,淡淡地说:“陆成舟。” 两人没来得及做进一步交流,就被许皓月打断了。她晃了晃陆成舟的胳膊,小声地说:“你不是有事吗?要不先回去吧。” “嗯。”陆成舟心领神会,手指轻轻刮下她的鼻尖,目光在她脸上留恋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冲季铭挥手告辞。 人都走远了,许皓月还盯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 直到头顶上响起一道冷冰冰的男声,带着警告意味:“阿许,别犯傻。” 许皓月倏地抬眼,瞪着季铭,语气不悦:“怎么就犯傻了?” “你应该清楚,你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季铭看着她,眸光骤冷,语气更是冷淡,“玩玩可以,别动真心。” 说完,他转身向酒店大堂走去。 许皓月跟在他身后,不服气地嚷嚷着:“凭什么只能玩玩?我就是动了真心,不行吗?” 季铭猛地刹住脚步,许皓月只顾闷头往前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那以后呢?”他冷声质问。 这个问题许皓月想过无数遍了,所以回答起来流利得不需要思考:“我留下,或者他跟我走。” 季铭冷嗤一声,“说得轻巧。” 他取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重新戴上后,眼神又恢复冷静淡然。 “反正,你记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后半句话,“做好保护措施,别搞出个孩子。” 心事一下子被拆穿,许皓月脸瞬间红得发烫,张嘴结舌地辩解道:“哥,你说什么呢?思想能不能别那么、那么肮脏……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季铭脸色缓和了些,平静地说:“没走到那一步最好。记住,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许皓月低头盯着脚尖,闷闷地说:“我知道。” 话题就此打住。 季铭走到酒店前台,掏出一张银行卡,“开两间行政套房。” 许皓月急忙拦住他,“别啊,我已经订了房间。” 季铭挑了下眉,吩咐前台服务员:“那就把她的那间升级为行政套房,我们两间挨着。” 在电梯里,许皓月问季铭:“来之前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啊?” 季铭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轻点几下,漫不经心地说:“打了几次,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我估计是你那破地方信号不好,所以打算明天直接去学校找你。哪知道在这儿就遇上了,还跟一个男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他缓缓垂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许皓月,久久不动。 许皓月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讷讷地问:“怎么了?” 季铭语气阴森森的:“你们该不会是来开.房的吧?” “想什么呢!”许皓月怒瞪着他,脸涨得通红。 这个话题怎么还没完了?! “要不是被我遇上,你们是不是就那啥了?难怪,房间都订好了,啧啧啧……” 许皓月气得要吐血,冲着季铭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脚,骂道:“烦死了你!” “叮”一声,电梯到了顶楼。许皓月气呼呼地冲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季铭。 -- 晚餐是酒店做好送到房间里的,季铭一边吃一边抱怨,这里的菜口味都太清淡了。用一句俗语来说,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许皓月忍不住吐槽:“这就是个山沟沟,吃住方面当然寒碜了点,比不上你那五星级酒店和米其林餐厅。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千里迢迢的赶来,就为了来看我一眼?” 季铭吃完饭,擦了擦嘴,斜倚着沙发看着她。 “确实还有件事。之前我一直在资助雷家姐弟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许皓月点点头。 那场事故发生后,许皓月想做点什么弥补雷家,于是找到季铭帮忙。那时候,季铭的公司刚刚步入正轨,经济方面比较充裕,于是就以公司的名义成立了慈善基金,专门资助雷家姐弟的学费和生活费。 季铭喝了口水,继续说:“前段时间,公司收到了一份信,是雷春晓寄的。她说想拜访我们公司,当面感谢我。我琢磨了一下,干脆亲自过来一趟,跟雷家姐弟见一面,顺道来看看你。” 许皓月脸一黑。 顺道…… 果然是亲哥,说话扎心,一扎一个准。 不过她也能理解季铭的顾虑。雷家姐弟只知道有好心人资助,却不知道这好心人,其实是在替妹妹赎罪报恩。 善心一旦别有所图,总是不那么纯粹,让人心里不舒服。 许皓月思索片刻,问道:“你们公司,这些年发展得还不错吧?” “还行吧。”季铭的语气难掩骄傲。 许皓月眯着眼,慢悠悠地说:“那你们的慈善基金,资助雷家姐弟,应该绰绰有余吧?” 季铭略感不妙:“你的意思是……” 许皓月勾唇一笑,歪着脑袋撒娇:“不如资助一下我们学校呗。” 季铭嘴角抽搐了下,艰涩地挤出几个字:“多少钱?” 许皓月眼睛倏地亮了,笑眯眯地说:“等我明天算算,给你报个数字。” 看他面如土色,她又贴心地安慰他:“不多不多,我想给学校修一间多媒体教室,买投影仪、麦克风、屏幕……十万块应该足够了。” 季铭松了一口气。 又听见她继续说:“然后再买几台电脑、乐器、体育器材、绘画工具,再建个图书角……得再加十万吧。”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季铭赶紧答应下来:“不多不多,就一顿饭的钱。” “说到吃饭,学生的中餐是在学校吃的,两素一荤,营养根本跟不上。这样吧,你们慈善基金再拨一笔专款,用于购买学生的午餐食材。每个学生每顿饭多一盒奶、一个鸡蛋,也就三块钱……一百多个学生,一个学期也就三万六,不贵吧?” “呵呵,不贵不贵……” 季铭干笑两声,心里在默默流泪。 他不过是来走亲访友,怎么就被自己亲妹妹拦路打劫了呢?还是举着“振兴乡村教育”的大旗,这叫人怎么拒绝? 许皓月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他,说:“达,则兼济天下。”又指了指自己,“穷,则独善其身。多完美。” 季铭:…… 本以为劫富济贫的活动到此为止,没想到许皓月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对了,我们学校信号特别差,经常要举着手机到路口找信号。哥,你也不想一直联系不上我吧?” 季铭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许皓月拍拍他的肩膀,鼓励地说:“要不你修个信号基站吧!” 季铭:!!! “你当三大运营商是我开的啊?要不要我直接给你发射一颗卫星啊?!” 许皓月被他劈头盖脸骂懵了,认真琢磨了半天,说:“要是卫星能改善信号,发射一颗也行,就是成本有点高。还是修个基站靠谱。哥,三大运营商里,你有什么熟人吗?” 季铭指着大门,面无表情地说:“滚。” 许皓月乖乖起身,走到门口,还不忘提醒他:“哥,基站的事可以先缓一缓,资助的钱你准备好。等事办成了,我一定让李校长在学校大门口给你立个雕像,让所有学生都瞻仰你的雄姿。” 一个枕头飞过来,许皓月闪身一躲,手挥了挥,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 感谢在2020-11-15 23:23:05~2020-11-16 22:4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山火 行政套间的床又大又软,许皓月累了一天,几乎是倒头就睡。 然而,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交织重叠,啸叫声此起彼伏,像是楼下电瓶车发出的警报声,一波接一波,变换着各种节奏和音调,嘈杂刺耳,让人心烦意乱。 许皓月残存的意识渐渐被唤醒。 她突然发觉不对劲。 这是顶楼,酒店用的还是双层隔音玻璃,什么声音穿透力那么强? 等等,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 窗帘没拉严实,强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闪烁不定,格外刺眼。 她翻了个身,飞快地爬起来,冲到窗边打开窗户。 急促的警笛声划破长空,清晰响亮,在小镇上空久久回荡,震慑着她的耳膜。 探头往下望,一辆辆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形成列队,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速前行。 车队是向着入山口的方向去的。 许皓月微微眯着眼,向远处眺望,很快就发现异常——那团巨大的黑影上,缀着几点红光。 那光像是有生命般,时明时暗,变幻着形状。 难道是……起火了? 夜色太暗,她看得不太清晰,只依稀看到一群鸟从山头飞出,扑棱着翅膀,冲进无边的黑暗中。 一阵莫名的烦躁袭来,许皓月心里阵阵发慌。 是山上起火了吗? 大半夜的,没有打雷闪电,空气不干燥,气温也不算高,怎么会突然起火呢? 会不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隔得那么远,是灯光也说不定。 她死死盯着那座黑黢黢的山,紧张得呼吸颤抖,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很快,那几点耀红已经连成了一片,亮光中,隐隐有黑烟涌起。 许皓月猛地反应过来,回到床边,三两下换好衣服,大步冲出了房间,在隔壁的门前猛地刹住脚步。 砰砰砰—— 重重的锤门声,伴随着她的高声呼喊:“哥!哥!你醒醒!我有事找你!” 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季铭顶着鸡窝头开门了,眼睛还半眯着,似醒非醒,边打哈欠边说:“大半夜的,你有病——” 话没说完,肩膀突然被门外的人狠狠攥住,还用力晃了两下。 他一个激灵,彻底吓醒了。 “哥!”许皓月紧紧抓着他,情绪几乎失控,“开车送我回去!山上出事了!” -- 大半夜突然被叫醒,脑子比较迟钝,所以,季铭花了好半天,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他挠挠头,对许皓月大半夜的抽风行为感到无比费解,“就算真的起火了,关你什么事啊?” 许皓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到窗户边,指着远处的火光说:“你看,起火的地方在半山腰,离我们学校很近!” 季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呢?” “什么然后?”许皓月情绪一激动,又嚷嚷起来,“所以我要回去啊!” 季铭整理了下衣服,冷冷地说:“你应该庆幸今晚你不在学校,不然现在就得忙着逃命了。” 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许皓月突然怔住了,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没人说话,房间里一片死寂。窗外,啸叫声持续不断,此起彼伏。 动静对比鲜明。 就像某种隐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有人兵荒马乱,有人岁月静好。 许皓月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要是都忙着逃命,谁去扑火啊?” 季铭指着窗外,语气稍显不耐烦:“看到没?救命三巨头都在往山上赶。这种时候,你就别瞎添乱了。” 许皓月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语气难掩失落:“你不送我就算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季铭以为她想通了,刚要松口气睡个回笼觉,突然意识到她这句话不对劲。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叮”一声,电梯门关上了。 -- 一直追到酒店门外,季铭才把许皓月拦下来。 他压抑着怒火,问:“大半夜的你去哪儿?” 许皓月闷头往前走,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你不送我就算了。我自己走上山。” “你她妈的发什么神经?”季铭挡在她前面,破口大骂,“就算学校真起火了,又关你屁事啊!人跑出来了就行,学校烧没了,重建一个就是了!” 许皓月咬牙瞪着他,眼眶通红,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朋友都还在学校里!山火蔓延得快,要是不及时扑救,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李校长他们都加入了义务扑火队,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一个人逃命?” 季铭气得脸都扭曲了,讥讽道:“什么义务扑火队?这是你该干的事吗?国家花钱养那么多消防员是干嘛用的?” 恰在此时,一辆红色消防车从路口呼啸而过。 季铭指着车尾,对许皓月说:“你看看,这才是专业的扑火队。火灾这么凶险,小老百姓能保命就不错了,就别想着逞英雄了。” 许皓月怔怔地不说话。 某个瞬间,她恍惚看到了陆成舟的脸。 她知道,这种危难关头,他一定会冲在最前线。 在刚刚的车队中,她看到有几辆警车,一直在最前方开路。 她望着消防车消失的地方,怔怔失神,仿佛在自语:“凭什么他们就该去送死?” 声音太轻,季铭一时没听清,“什么?” 她的声音压抑着哭腔:“他们也是小老百姓,只不过穿上了一层制服,每个月领个几千块钱的工资。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他们就该去送死?” 季铭蹙眉,不耐烦地说:“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们不去谁去啊?” “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父母疼爱,他们可能是谁的丈夫,谁的朋友,谁的父亲……凭什么遇到危险他们就得上?他们不是超人,也会受伤,也会死!凭什么啊?” 季铭重重叹气,“道理我都懂,可——” 许皓月打断了他:“如果大火蔓延开来,被烧毁的,不止是一座山,而是许许多多人的家。自己的家,自己守护。这是李校长跟我说的话。” 顿了顿,她抬眸看着季铭,眼神沉重而坚定:“学校也是我半个家。哥,你让我回去吧。” -- 保时捷跟在消防车后头,疾速冲上山路。 “真是服了你了!” 季铭拧着眉,目视前方,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得恨恨地砸了下方向盘。 山路狭窄,只有双车道,所以他只能紧紧跟在消防车后头。 这种时候,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超消防车的道。 许皓月坐在副驾上,举着手机一个个拨打电话。 从李校长到罗俏到陈知墨到蒋理,没有一个电话能接通。 信号差真是急死人。 许皓月焦躁地咬着手指,低头拨打陆成舟的电话。 “您好,您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她心一沉。 果然,他上山了。 山路拐了个弯,前方豁然开朗,这一刻,他们清晰地目睹了这场山火。 火焰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黑烟滚滚,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 许皓月呼吸一滞,心揪得紧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失火的林场位于半山腰,离清源乡不过千米远。若不及时扑灭,短时间内,就会蔓延而下。 “你真要去?” 季铭侧眸看着她,言外之意是,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许皓月目不斜视,深深吸气,将眼泪憋了回去:“去。” 平日里空旷的校门外现在停了一溜儿车,红的白的都有。 周围人影攒动,有身穿橙色制服的消防员,有身穿浅蓝色制服的警察,还有穿着睡衣的村民。 车子刚停好,许皓月就冲了出去,抓住一个离得最近的警察,急声问:“有没有看到陆成舟?” 年轻警察顿时懵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陆队啊,他是第一批上山的。” 许皓月松开手,一颗心倏地揪起,又重重往下坠。 早就猜到是这样。 可是,得到验证后,又忍不住难过。 她指着年轻警察衣领上的对讲机,恳求他:“能跟他联系上吗?” 年轻警察摇摇头:“没办法,离得太远了。他是最早带队进入火场的。他们从东侧包抄,那里是上风向,火势更凶,蔓延得更快。” 许皓月眼睛憋得通红,酸涩的情绪翻涌着,心头隐隐作痛。 如果…… 她想,如果他自私一点、胆小一点,或者睡得沉一点…… 可是他没有。 他一如既往地冲在最前面。 遇到困难,从不推脱,遇到危险,绝不退缩。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他作为男人的担当。 火势越来越猛,浓烟呛鼻,火光灼目,又一队消防员扛着水枪上了山。 许皓月跑进学校,正好撞见李校长夫妇往外冲,身后跟着几个支教老师,手上端着盆、肩上扛着扫帚、拖把、铁锹,什么工具都带上了。 “李校长!”许皓月大喊一声。 李校长一时怔住,看着她,神色诧异:“丫头!你不是在镇上吗?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 许皓月没有过多解释,语气坚定地说:“我要跟你们一起。” 李校长有些动容,点点头:“仓库里有扑火拖把,你去拿一把。跟在我们后面。记着,千万别乱跑!” 扑火拖把跟普通的拖把长得很像,只不过,前面不是布条,而是橡胶皮条,可以扑灭明火。 许皓月顺手抄起一把,扛在肩上,大步追上了队伍。 季铭紧跟在她后头,手上提着一把沉甸甸的钢丝扫帚。 “哥?”许皓月回过头,有些惊诧,“你也要去?” 季铭挑眉,没好气地说:“废话!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吗?” 许皓月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谢个屁。要是学校烧毁了,你肯定不会放过我。” “……不会啊,又不怪你。” “我是说,学校要是烧毁了,肯定得我掏钱重建。没办法,谁让我有这么个劫富济贫的妹妹呢。” 许皓月嗤笑,单手揽住季铭的肩,嘴甜地说:“有个哥哥真好。” 季铭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严肃点?咱们这是去灭火,不是去参加篝火晚会。” “……哦。”许皓月难得听话,乖乖放下了手。 -- 一行人达到火场西侧,那里已经有不少村民赶来扑火了。他们沿着火线围成一个大圈,甩着手中的拖把和笤帚,见着火头就扑,边打边进。 而在火势更猛烈的东侧,主力军早已就位,消防员负责沿火线扑打明火,陆成舟带队深入火场,劈开火路斩断火源。 在这头,许皓月弓着腰,见着明火就扑,扑灭一堆,又换个位置,继续扑下一堆火。 越往里走,空气越灼热。周围树木被烧得炭黑,热浪滚滚,浓烟阵阵,能见度极低。 许皓月胸口阵阵发闷,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却还是咬牙坚持着,手中的拖把一次次举起又落下…… 身后传来李校长急切的呼喊:“丫头!别一个人往里走!” 许皓月停下来喘气,突然感觉胳膊被人拽住,整个人被拖着往后走,一扭头,就看到季铭铁青的脸。 “你瞎逞什么能!同进同退不懂吗?!” 可是此刻,许皓月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惦记着一个人。 刚刚那位年轻警察怎么说来着? 陆成舟是最早一批进入火场的。他带队从东线包抄,那里火势凶,蔓延快。 眼见着火势不断往东侧蔓延,她心里又急又慌,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穿越重重火海,找到他,陪他一起作战。 可是她的力气已经耗尽了,任由季铭一路拖拽着带离火场,最后被扔在一片荒地上。 她的肺里呛了不少烟尘,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热浪灼得发红发烫,连发尾都飘着一丝糊味。 远处,火光冲天,夜空被映得通红。 树林里传来一阵阵轰响,烧焦的树木接二连三地倒塌,重重砸向地面,卷起一层黑灰,热浪灼面,浓烟呛鼻…… 许皓月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季铭怀里。 -- 再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迷糊地睁开眼,看着周围,一时有些愣神。 被烧焦的荒地上,村民们席地而坐,各个灰头土脸的。 李校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丫头,醒啦?” 许皓月被扶着坐起,唇边有人递来一碗水。她大口喝了半碗,清凉侵入心脾,才渐渐恢复意识。 “火扑灭了吗?” 她声音喑哑,嗓子像是撕裂了,说一句话要疼好久。 昨晚冲季铭大喊大叫,又吸入不少浓烟,声带估计受损了。 罗俏从她手里接过碗,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明火已经灭了,现在他们在山上守着,防止死灰复燃。” “那就好。”许皓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烧焦的发尾,心里怅然若失。 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抬起头,急声问:“有人受伤吗?” 罗俏咬着下唇,低头绞着手指,没有说话。 许皓月心头一紧。 她转头看向李校长,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许皓月深呼吸几次,才压抑着颤音,问:“是不是有人受伤?谁啊?严重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 压抑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了。 从焦黑的冒着烟的树林里,走出了一队消防员,他们垂着头,脸上身上都是灰扑扑的。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抬着一台担架。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上蒙着白布。白布底下,露出一抹橙色的制服。 村民们缓缓转过头,注视着这支队伍,沉默着,目送他们下山。 气氛异常凝重。 李校长声音哽咽:“已经抬下去三个了,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不知是生是死…… 但是,需要抬着下山,绝对伤得不轻。 身后有人轻轻拍许皓月。一回头,是季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许皓月鼻头一酸。 别怕。她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的。 他用生命来守护山林,山林,也会保佑他平安。 一定会的。 ※※※※※※※※※※※※※※※※※※※※ 感谢在2020-11-16 22:43:51~2020-11-17 18: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狭义相对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受伤 陆成舟是最后一批下山的人。 他带队沿着火场外围巡视一圈,估摸出失火面积有100多公顷,又听说已经有三人伤亡…… 胸腔憋闷得难受,心情沉郁,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浊气。 这场山火,算得上较大森林火灾了。作为防火指挥部钦点的负责人之一,他难辞其咎。 为了防止余火复燃,陆成舟继续带队深入被烧焦的林场,不料,山上风向突转,本就摇摇欲坠的焦木,开始接二连三地倒塌,轰声如雷,地面剧烈震颤。 四周灰烟弥漫,他躲闪不及,被倒下的树干重重砸在右肩上,枝杈直直插进肩胛骨。 他扑倒在地上,肩上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稍一动右臂,神经被牵扯,疼得钻心刺骨。 “陆队!陆队!你没事吧?”林昭从右后方扑过来,慌忙抬起压在他肩上的焦木,扔到一旁。 陆成舟侧躺着,左手紧紧捂住右肩,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没事。” 他沉着嗓音,咬牙坐起,转头看向右侧。 挪开手,整个右肩红肿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离颈部动脉不到一公分,此刻正汩汩地往外涌着血。 其他队员也围了过来,一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有几个甚至急得哭了出来。 陆成舟反倒是最镇定的一个。 “包里有绷带。”他声音有些虚弱,示意林昭,“先帮我止血。” 林昭手忙脚乱地翻出绷带,将他右肩衣袖脱下,在伤口处缠上绷带,一圈圈箍紧。 白色的绷带很快被血水浸湿。 林昭颤声道:“陆队,咱们赶紧下山!” 陆成舟掀起眼皮,扫了其他人一眼,勾唇嗤笑:“多大点事?瞧把你们吓的。” 有人想劝他:“你得赶紧去医院,不然——” “巡完再去。”陆成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他站起身,穿好右侧的衣服,迈着沉稳的步子,继续向树林深处前进。 “余烬里面可能有隐蔽火点,得全面清理一遍。” 他指着两侧堆积的灰烬,回过头,叮嘱林昭。 林昭见他唇色已经发白,声音也不似平时有力,心里又急又忧,忍不住劝他:“陆队,这里有我们,你先下山吧。” 陆成舟摇摇头,语气平静地说:“前面有几处地势不好,可能残留余火,我去那里看看。” 林昭急忙说::“我们去就行!” 后面有人连声附和:“是啊,陆队,你先去医院吧,这里有我们!” 陆成舟回头凝视着他们。 每一张脸,都是又黑又脏,可他们的眼睛,明亮有神,透着一股坚毅。 这是他的兄弟,他的战友,出生入死,同进同退。 “好。” 陆成舟终于妥协。 既然是兄弟,就该无条件信任。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纷纷安慰他:“陆队,放心吧,我们一定仔细检查。” 陆成舟点点头。离开时,他还不忘叮嘱:“不要掉以轻心。一旦余火复燃,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不要……” ……让那三个兄弟,白白牺牲。 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沉眸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深邃而坚定。 多年的默契,无需赘言,他们都懂。 下山回到清源乡,日头渐高,村民们已经各自回家了。学校外的空地上还停着几辆车,留守在此地,防止突发状况。 陆成舟上了一辆救护车。 车子缓缓启动,驶上水泥路,他突然瞥见路口停着一辆车,灰蓝色,有点眼熟。 开车的司机师傅也发现了这辆车,忍不住惊呼:“呵,豪车啊!” 一旁的护士语气欣羡:“估计是村里人在外头发了财,开回家显摆吧。” 窗外景色一闪而逝,陆成舟回过头,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一个拐弯,彻底看不见了。 季铭也上山了?那许皓月…… 不能想。 一想心里就发慌。 只愿她没事。 -- 陆成舟住院这两天,山上一直没有传出动静,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余火复燃的隐患暂时消除,当前的主要任务,是查找起火原因。 这天夜里,林昭来医院探病,带来一个重要线索——经现场勘查发现,起火点在红柚果林场,就是他们之前查出有火灾隐患的那家。 “不对啊……”陆成舟眉头紧蹙。 他回想起那个老板信誓旦旦的模样,向他保证一定开除抽烟的员工,以儆效尤。 难道那员工没被开除? 或者说,是别的原因导致起火? 林昭猜到了他的心思,继续说:“我们在第一时间把那老板控制住了。失火时间是凌晨一点,当时,果林场只有几个员工留守,其他人都住在镇上。对了,上次那个抽烟的小伙子,叫李海川,那老板说早就把他开除了。这一点,其他员工都可以作证。” 陆成舟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但是,上次我们检查过了,这个果林场的防火措施做得很完善。烟雾传感器、自动灭火装置、红外视频监控,这些都可以第一时间扑灭明火,防止火势蔓延。” 林昭神情严肃:“这就是问题所在。”停了片刻,他缓缓地说:“我们检查发现,这些设备,都被人为破坏了。” 陆成舟倏地抬眸,与他对视,脱口而出:“有内鬼!” “那个李海川呢?” “联系不上。去他家找了,没人,亲戚朋友也说没见过他。” 答案呼之欲出。 陆成舟眸光骤沉,重重拍了一下床板:“立刻申请逮捕令!” 说完还是不放心,他从床上起身,抓起外套披上,就要往外冲。 “陆队……”林昭拦住他,表情有些为难,“证据不足,逮捕令批不下来。” 陆成舟侧眸看着他,神色凌厉,冷声道:“没证据就去找。果林场、李海川家、周围监控,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林昭急忙说:“队里的兄弟正在找。陆队,你别急,局里给你批了病假,你就安心养伤,案子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跟你汇报的。” “没必要,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可以办出院。” “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啊?刚刚问了医生,你这伤,至少得养十天半个月。” “放屁!我有那么娇贵吗?” “医生说,要是那根树杈再偏一点,你的手筋就要断了,可能整只胳膊就废了。” “这不是没断嘛!” …… 两人脾气都犟,一时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陆成舟妥协了。他回到床上躺好,但眉头依然紧锁,心里始终挂记着那个李海川。 曾在果林场工作,熟悉那里的作息时间和防火设施。 曾因吸烟被开除,很有可能心生怨恨,蓄意报复。 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 他绝对有重大嫌疑。 夜深了,林昭准备告辞。拉开病房的门,一个纤瘦的人影似乎没站稳,向门里一倒,林昭猝不及防,差点跟人装了个满怀。 看清来人后,他顿时愣住,舌头有些打结:“许、许老师?” 许皓月红着眼眶,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病房里。 恰在此时,陆成舟侧眸看向门口,与她视线相接。 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成舟眸色微动,神情柔和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 许皓月越过林昭,走到病床前,拧眉瞪着陆成舟,凶巴巴地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语气冷冰冰的,带着重重的鼻音,明显是刚哭过。 陆成舟心头一软,拉着她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捏,温声安慰道:“没必要,不是什么大事。” 门边响起一声轻咳。 林昭讪笑:“呃那个,陆队,许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成舟冲他点点头。 门被带上,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两个人,目光痴缠,似乎有无数的话想向对方倾诉。 不过几天不见,却恍若隔世。 陆成舟拍拍床边,“坐。” 许皓月依言坐下,却没有再看向他。她望着窗外暗沉沉的夜,眼眶酸涩,睫毛微微颤抖。 陆成舟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在外面等很久了?” “嗯。”许皓月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声。 “你怎么知道的?” 许皓月扯了扯嘴角,苦笑:“李校长说的。她说春晓最近一直往医院跑,我一问,才知道是你受伤了。”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吃醋?这种时候,好像不该太小肚鸡肠。 生气?气什么呢?他因公负伤,又心系工作,没有第一时间联系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了,她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对他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道理她都懂,可心里还是委屈。 她担心了好几天,他却一个电话都没有。连他受伤的事,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在他心里,她没有春晓重要,更没有工作重要。 陆成舟根本猜不到姑娘的心思,只觉得分开几天,又经历一场大劫,此刻的温存,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捧着她的脸,一路轻.吮.慢.啄,从眉梢眼角,到鼻尖,到双唇,到下巴,最后到锁骨,才恋恋不舍地停下。 视线不经意一扫,才察觉到异样。 “头发怎么剪了?” 许皓月咬唇,闷闷地说:“失火那天,发尾烧焦了。” 之前如瀑般的及腰长发,现在只能垂落到肩上。 陆成舟无不惋惜,手指抚弄着她的发,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熟悉的馨香,是他眷念的味道。 静了片刻,陆成舟才察觉到,许皓月的话格外少,后背也绷得笔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他揉揉她的脑袋,深邃的目光锁住她,“心情不好?” 许皓月垂眸,徐徐吐出一口气。 “没有。”她站起身,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陆成舟微微一怔,探身去够她的手。 手腕一拧,把她拉进怀里,手臂收紧。 “别走。留下来陪我。”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低沉,眼底流露出一抹脆弱。 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很少见。 许久,听见他哑声说:“许皓月,我很想你。” 探病 安静寂寞的夜晚,适合倾诉心事。平日那些微不可察的小情绪,在黑夜的怂恿下,翻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欲言又止,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很想你。” 但就是这蜻蜓点水的一句,瞬间在许皓月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之前那些酸酸涩涩的情绪被按了下去,心头只剩下一片缱绻柔软。 她脸上慢慢泛了些红,表情缓和了许多,靠在陆成舟怀里,后背与他胸口相贴,彼此间温度传递,心跳同步。 她到底是他什么人? 朋友?恋人?还是暧昧对象? 她不想再追问答案了。 只要他平安无虞,只要他心里有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就够了。 许皓月在男人怀里转了个身,环臂抱住他精瘦的腰,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 陆成舟怔了下,手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 怀里的姑娘仰头看着他,眼眸湿润,带着重重的鼻音问:“伤得重吗?李校长说你是被树砸了,肩膀戳了个窟窿?” 陆成舟低眉笑了下,亲了亲她的脸颊。 “一点小伤,被传得那么夸张。” 许皓月挑眉,不服气地问:“小伤怎么要住院?” “干我们这行的,受伤是难免的事,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进了医院就跟回家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句打趣,不仅没起到安抚的效果,反倒把小姑娘眼眶弄红了。 她狠狠瞪他一眼,用胳膊肘捅他,嗔骂:“回家?以后娶媳妇,也让她陪你住医院?” 陆成舟埋下头,在她颈窝里拱了拱,坚硬的发茬蹭得她有些痒。 他笑得贱兮兮的:“她这不来了嘛。” 这是许皓月第一次在医院陪.床。她找护士租了张折叠床,在陆成舟的病床边放好,试着躺上去,后背有些硌人,好在她也不挑,调整了下姿势,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灯熄了,房间里一片静谧,只听见两人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 黑暗中,陆成舟的手悄无声息地垂下,落在她的床边,手指轻勾,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脸颊。 “别闹。”许皓月翻了个身,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压在自己脸下。 陆成舟压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声音沙哑带点蛊惑:“上来睡?” 许皓月沉默片刻,干巴巴地说:“不要。” “上来吧,床上暖和。”陆成舟轻哄着她,语气带点撒娇的意味。 许皓月匀了匀呼吸,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用,我不冷。” 床上安静了会儿。 然后,就听见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我冷。” 许久没听到回音,陆成舟以为她睡着了,突然听见折叠床发出一声吱呀,紧接着,身边的床垫轻轻塌陷下去。 一团柔软的身体依偎进他怀里,发丝蹭在他的下巴上,痒痒的,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不知是她的发香,还是体香。 陆成舟心头暖意洋洋的,弯着唇角,低头轻嗅她的发。 温热的气息轻扑在她发间,很快,细细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不受控制地蔓延向下,寻到她的唇。 气息交.缠,他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夜依旧静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许皓月轻轻喘着气,手按在他胸前,试着推了推他,推不动。他的胸膛坚实得像一堵铜墙。 她的声音软糯无力:“你伤还没好……” “放心。”陆成舟单臂搂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声音里漾着宠溺的笑意,“我就想抱抱你,什么也不干。” 尽管憋得难受,但心里有个念头无比清醒—— 任凭他再怎么冲动,再怎么犯浑,也不能在病房里干这事。 陆成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被窝里温度渐升,他感觉自己怀里抱了个热水袋,又暖和又柔软,半夜发了一身汗,也舍不得放开。 睡意朦胧中,他感觉热水袋挣扎了两下,钻出了被窝。 怀里瞬间落了空,浑身的燥.热也稍稍得到缓解。 耳边有个声音在低语,轻轻柔柔的:“我先走了。” 陆成舟无意识地嘟哝着:“别走……” 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呓语。 那声音缓缓凑近,落在他唇上,绵软湿润,许久才抽.离,然后是一只手,轻抚他的发茬。 “我得走了,早上还有课。” 陆成舟意识恍惚,翻了个身,再度陷入昏睡前,他依稀听到沙沙声,还有姑娘伏在他耳畔的一声叮咛:“好好养伤,我晚上再来看你。” 接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响起,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天光大亮,陆成舟才彻底清醒。 一睁眼,看见床头坐着个纤瘦的身影,头发垂在肩上,正低头削苹果。 定睛一看,是春晓。 像是扑了个空,他的心头涌起无尽的失落,说不清道不明。 听到动静,春晓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着他笑:“醒啦?” 陆成舟慢慢坐起,缓了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她呢?” “谁啊?”春晓一脸茫然。 陆成舟捂着额头,心里暗暗叹气:“……没什么。” “做噩梦了?”春晓放下苹果,拿起纸巾擦了擦他的额头,“出这么多汗。很热吗?” “没有……” 陆成舟心里空落落的,愣了会儿神,才发觉后背凉飕飕的,身上的病号服早已被汗浸湿。 春晓也察觉到了,伸手摸了下他的衣服,立刻蹙起了眉。 “都汗湿了,还说不热。换一套吧,我去找护士要。” 她边说边起身向外走,不一会儿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套蓝白条纹的衣服。 “你自己换吧。”春晓把衣服放在床上,挑起眼角看他,脸上浮起一抹羞赧,“我回避一下。” 门被带上了。 陆成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动作迟钝地解扣子、脱上衣…… 昨晚发生的事,像一场梦,美好得不真实。 许皓月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而他,除了一整晚的生.理.反.应,和被汗浸湿的衣服床单,就找不到一点能证明她来过的痕迹。 难道这一切,只是他在寂寞夜晚的幻想? 他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正要扔到一旁,手突然一顿。 指尖触感不对。上衣口袋里,似乎有张纸。 掏出来一看,是一张对折的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字迹清秀,一看就是出自姑娘之手。 陆成舟弯着眼睛笑了,把纸条对折,捂在胸口。 原本空落落的心,被一点点充盈起来,暖融融的,像盛满了秋天的阳光。 傍晚时分,护士刚给陆成舟换好药,林昭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语气激动地喊道:“陆队,发现李海川的踪迹了。” 陆成舟眼睛倏地一亮。 他转过头,冲床边的春晓示意:“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春晓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起身拎包,“行,我去买饭。” 正好到饭点了。从林昭身边走过时,春晓问了句:“要不给你也买一份?” 林昭急忙摆手,气还没喘匀:“不用了,待会儿在车上吃。” 陆成舟本想穿上病号服,听到他这话,手一顿,放下病号服,抓起放在床尾的警服,利落地穿上了。 他端坐在床边,凝眸看着林昭,语气严肃:“说。” 林昭在他对面坐下,脱下警帽,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是这样的,这镇子就那么大,我们拿着李海川的照片,挨家挨户去打听,很快就有了线索。有人反映,火灾前一天傍晚,看到李海川出现在车站。我们赶紧去调取了车站监控,发现李海川上了一辆面包车。那车就是开往清源乡的!” 他一边说,一边递上一张照片:“这是监控里拍到的画面。” 陆成舟垂眸端详着这张照片——傍晚光线有些昏暗,李海川身着黑衣黑裤,带着鸭舌帽,手上还提着一个行李包。 他眉头越蹙越紧,在照片上重重敲了下:“从这包的形状上看,里面应该装了个长方体的物品,大小……”他扫了一眼床边的纸箱,这是同事来探病时,带来的一箱纯牛奶,“就跟这个箱子差不多大,里面装的,很可能是酒精或汽油。” 林昭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但是,我们在果林场现场勘查时,没有检查到汽油的痕迹。” “那就是酒精!”陆成舟很笃定,“镇子里有几户卖白酒的商家,可以去问问,李海川那几天有没有来过。” “好,我马上让小周去查。”林昭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寥寥几句便交代了任务。 陆成舟盯着照片,沉吟片刻,又问:“监控只拍到他上山?“ 林昭肯定地回答:“对,后面几天的视频都看过了,他没有再出现过。” 南浦镇不大,人口不多,所以只在几个交通要塞处安装了监控。普通人想要躲过监控,还是挺容易的。 但是,只要他回到镇上,迟早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就怕…… 陆成舟皱着眉,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怀疑,他还在山里。” 林昭张了张嘴,呆愣半晌,突然猛地一拍大腿。 确实有这种可能。 那天火势蔓延极快,凌晨一点左右起的火,不到半小时,就烧遍整座果园,还蔓延到周边林场。 下山只有一条路,被警车和消防车塞得满满的。纵火者如果这时候下山,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趁乱逃入深山,找个隐秘的地方藏匿起来,等风头过了再下山,或者翻越整座山,趁警方发布通缉令前,到附近村镇坐车逃之夭夭。 林昭腾地一下起身,急吼吼地往外冲,“我这就进山!” 陆成舟一把拽住他,“等等,我跟你一起。” “……啊?”林昭愣了下,目光担忧,“可你的伤还没好……” “伤个屁。”陆成舟不在意地嗤一声,起身换上警裤,穿上靴子,“胳膊受伤,腿又没废。待会儿回局里借两条警犬,咱们从南北麓分头上山,一定要把这小子堵住!” 他一把拉开门,正要往外冲,春晓恰好出现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两盒饭。 见他要出门,她瞪大眼睛,着急地问:“干嘛去?不吃饭了?” 陆成舟从她手里接过盒饭,匆匆说了句:“车上吃。”就大步走了。 电梯门徐徐打开,陆成舟正要进去,不经意抬眸一扫,脚步陡然顿住。 电梯里,许皓月也怔住了,视线与他相接,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在她身后,季铭单手抄兜,斜眼打量着陆成舟。 短暂的惊诧后,陆成舟很快回过神来,大步迈进电梯。 在他身后,春晓也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 “叮”一声,电梯门又合上了。 许皓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浑圆的瞳仁里盛满了担忧,又有些怀疑,忍不住问:“你这就出院了?” “嗯。”陆成舟低眉看着她,眼神一瞬间变得异常温柔。 “不多休息几天?” “不用,有点急事要处理。” 电梯里有外人,陆成舟只能极力忍住想抚摸她的冲动,对话也尽量轻描淡写,唯独眼神难以克制,看着她时,目光灼热又坦诚。 是谁说过,喜欢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他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统统失灵了。 只剩下一颗心,扑通扑通,为她跳得忐忑又欢快。 电梯角落里,春晓冷眼看着这一幕,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 这位姐姐,不是上次跟路征相亲的那个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跟陆成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这么的……恋恋不舍? 警车就停在住院部门口。上车前,陆成舟终究是没有忍住,回身轻轻抱了许皓月一下,很快便松开。 “走了。”他拍拍她的后背,转身走向警车。 看着他的背影,许皓月心里突然乱成一团,急忙追上去,问:“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陆成舟拉开车门,长腿迈了进去,从车窗探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等我回来就去找你。” 许皓月垂下眸,掩住失落的眼神,闷闷地嗯了一声。 目送车子离开,春晓才走到许皓月身旁,满脸狐疑地问:“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许皓月心里还乱着,没有直接回答,含糊地说:“就是你看到的这种关系。” “可是你不是……上次还跟路征哥相亲来着?” 听到这话,季铭神色微动,侧眸看向许皓月,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许皓月没有心情解释,一句话带过:“上次是个误会。” “哦,那……”春晓若有所悟,点点头,视线又转向她身后的季铭,“这位又是谁?” 许皓月被她追问得有些烦了。 “一个朋友。”她语气冷冰冰的,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 不等春晓继续发问,她扯着嘴角,客气地笑了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扯了扯季铭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神,转身就走了。 季铭跟在她身后,调侃道:“情敌啊?” 许皓月转头,瞪他一眼,眼神凶巴巴的,吓得季铭顿时噤声。 “你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见她吗?她就是雷春晓,当年那位雷警官的女儿。” 季铭愣了下,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变得严肃:“就是她啊?” 许皓月神色凝重,“嗯。她不知道我跟那件事有关,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到时候,你别说漏嘴了。” 季铭“啧啧”了两声,表情有些苦恼:“万一她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怎么说啊?你都有一个暧昧对象和一个相亲对象了,人际关系这么复杂,我再插一脚——” 许皓月猛地停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季铭吃痛倒吸一口气,终于老实了:“我就说我们是扑火的时候认识的,是纯纯的战友情,行不?” 海王 一周后,在清源小学的操场上,铭远慈善基金举办了一场低调的捐赠仪式。 这是雷春晓第二次见到季铭。 在仪式上,雷春晓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对这家慈善基金长期的捐助行为表示感谢。 然后季铭上台,当场给她发了一笔助学金,这笔钱足够支持她读完大学,不用再勤工俭学,为生活费发愁。 雷春晓接过助学金,心头百感交集。 一部分是真心感动。这三年来,铭远慈善基金定期给他们姐弟汇款,逢年过节还会有额外捐赠,听闻她考上大学,又在第一时间把学费和生活费打到她的卡上。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但转念一想,人家图自己什么呢?这三年来,这家慈善基金兢兢业业地给她打钱,从未对她提任何要求,也看不出有什么企图。 就算别有所图…… 别人要什么,她给就是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点,她想得很透彻。 另一部分心情是复杂的。 在台上的季铭,比第一次见到他时,多了一层光环。 近距离看,他的眉眼清隽温润,穿着极为考究,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一笑起来,更是光风霁月。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从此,小说里的霸道总裁,都有了脸。 与他目光相接的瞬间,春晓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但是有些顾虑,原因在许皓月。 她发现,季铭跟许皓月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虽然在外人面前,两人刻意保持着距离,但偶尔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默契十足,让她不由得怀疑,这俩人应该早就认识了。 捐赠仪式上,雷春晓领完助学金后,本应轮到雷秋晨上台。但季铭在台上干等了半天,底下还是没有动静,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有人推了推雷秋晨,催促道:“上去啊。上去就有钱拿。” 雷秋晨把头埋得很深,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这时,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许皓月斜瞥了季铭一眼,眉头皱起,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很明显:小男孩自尊心强,不想上台,就不要勉强他了。 季铭立刻反应过来,开了个玩笑一句带过,然后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这个细节,被台上的春晓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明白许皓月是一片好心,可是……她的好心,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为了你好。 而且,春晓想不通,季铭才是慈善基金的负责人,是铭远集团的总裁,为什么这么听许皓月的话? 仪式结束后,台上台下纷纷离场,眼见季铭就要出校门了,春晓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季总!” 季铭回过头见到她,弯眸一笑,温声问道:“还有事?” 春晓脸红透了,磕磕巴巴地说:“季总,我想问问,你们公司还缺不缺实习生?我明年大四,想找个实习……不拿工资也行,主要是想锻炼自己……” 季铭沉吟:“可是我记得,你读的是师范专业?我们公司主营范围是酒店管理,可能不太适合——” “没关系。”春晓抢着说,“酒店管理是吗?我可以学!” 看着女孩羞怯又大胆的眼神,季铭不置可否地笑笑,“等你毕业了再说吧。” 没有听到期待的回答,春晓难掩失落,又不好继续纠缠,只得勉强笑了下,向季铭告辞。 一转身,许皓月就在身后,不知听到了多少。 春晓瞬间变了脸色。 许皓月若无其事地冲她笑笑,春晓却更窘了,话都没说一句,扭头就走。 许皓月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身后传来季铭欠嗖嗖的声音:“成功帮你解决了一个情敌,不用谢。” 许皓月斜眼看着他,冷哼一声:“我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 季铭惊愕地瞪大眼,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她打我的主意好吧?” “那你也不能来者不拒啊!” “我拒了啊!” “你拒得不坚决,给人家小姑娘留了一线希望。万一她毕业后真去找你了,你收是不收啊?” “……到时候再说呗!” 许皓月瞪他一眼,警示意味明显:“反正,你别害了人家!” 季铭顿时哑然,气急败坏地嚷嚷道:“我是你亲哥哎,怎么把我说得像个十恶不赦的渣男一样?” 是亲哥也洗白不了你海王的形象!许皓月在心里暗骂。 这些年来,季铭的女朋友是一个接一个地换,偏偏现在的小姑娘就吃他斯文败类的人设,一个个前仆后继,迎男而上。 而季铭也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看中了就收,厌倦了就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给许皓月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一个叫小雅的姑娘。那是季铭的初恋,两人谈了一年多,感情一直很好,许皓月几乎默认她是自己的嫂子了。 突然有一天,那姑娘单方面提出分手,然后人间蒸发了。 从那之后,只要别人一提起她,季铭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许皓月之所以对小雅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一年后的除夕,她坐车去父亲家的别墅小区,路过大门时,看见保安拦住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穿得邋里邋遢的,身形很憔悴。 车窗外画面一闪而逝,这个姑娘跟记忆中某个身影神奇地重叠在一起。 许皓月猛地回头,看到那姑娘正蹲在地上,双臂抱膝,头埋得很深,孱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 许皓月心生疑惑,到了父亲家后,偷偷跟季铭提了这事,季铭的脸瞬间就垮了,披上大衣匆匆出了门,直到很晚才回来。 直到现在,许皓月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段虐恋纠葛中,有亏欠的那个人,应该是季铭。 许皓月承认他是个好哥哥,但在感情方面,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骂他是海王都算轻的了。 这些年来,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喜好——挑的女孩都是女大学生形象,清纯、青涩、娇羞,有点呆笨。 仔细想想,春晓倒是挺符合他的审美的。 这个念头一起,许皓月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春晓祸害了! 许皓月板着脸,酝酿了一肚子教训的话,正要继续警告季铭时,突然听见校门外有小孩大喊:“抓到坏蛋了!抓到坏蛋了!” 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只是孩子们的玩闹,随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学生们纷纷向校门口涌去,她脑子突然“嗡”地一声,仿佛有根弦被拨动,兴奋得震颤不已。 “什么坏蛋?”季铭仍是一头雾水,正要转头问许皓月,却发现她早已跟着人群,冲到了校门外。 季铭好奇地跟了过去。 他身高腿长,被围困在学生中间,一眼就看见门外的画面—— 七八个警察,押送着一个身着黑衣黑裤的人,沿着山路稳步而下。那人的双手被扭拷在身后,脑袋上戴上了一个布袋,看不清长相,只能从身形辨认出是个年轻男人。 路口围了一堆村民,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听说就是这王八蛋放的火。” “真的假的?你亲眼见着了?” “千真万确!我家姑爷在柚子园帮工,听他们财务说的。这小子被老板开除了,心里有怨气,所以放火报复哩。” “我听镇上酿酒的老林说,这人上山前还去他那儿买了一箱酒,足足有20斤呢……这畜生就是故意的!” “啧啧,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 各路“情报”一拼凑,季铭很快就推测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唏嘘:一场吞没了三条人命、烧毁数百公顷山林的大火,起因居然是个人私怨。 真是天灾易躲,人祸难防啊。 押送嫌犯的森警队伍很快就到了路口,那里停着两辆警车。 走在最前方的,是陆成舟。 他身着淡蓝色警服,头戴警帽,警帽下是一张冷峻的脸,脸部线条锋利,眉眼深刻,眼底神色稍显疲惫,双眸却炯炯有神,透着一种坚毅的力量。 季铭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种魅力,尤其是工作时,那股子奋不顾身的认真劲儿,让人怕,也让人敬。 也难怪自家妹妹会心动。 季铭偷偷瞥了许皓月一眼,果然,小姑娘正痴痴地盯着那人,嘴角漾着笑,眼里的爱意都快溢出来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嫌犯被押送上警车。 陆成舟终于没忍住,回过头,视线扫过乌央央的人群,瞬间就捕捉到了许皓月凝视的目光。 欣喜、心疼、思念、灼热……种种情绪杂糅在两人交错的视线里,无声无息,在胸腔翻涌,在心头震颤。 直到警车离开,人群散去,许皓月还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季铭凑过去,俯身在她耳畔戏谑道:“口水擦擦,都快淌地上了。” 许皓月这才收回视线,眸光流转,嗔骂了句:“擦你妹。” 瞧瞧,见到了心上人,连骂人都温柔了许多。 季铭抬起胳膊,用衣袖给她擦嘴,打趣道:“可不是擦我妹嘛!” 许皓月别过头,故作嫌弃地撇了撇嘴,挑眉问道:“捐赠仪式都结束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季铭敛了笑,低头思忖着。 “哎,我有个打算。”他冲警车消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想给他们捐一笔钱。买几辆小型消防车、无人机、红外摄像头之类的设备,支持一下森林防火工作。” 许皓月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哟,铁公鸡居然主动拔毛?” 季铭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笑骂:“你有没有良心?铁公鸡的毛都快被你薅秃了好吗?” 打闹了会儿,两人终于安静下来。 许皓月看着季铭,认真地说:“哥,谢谢你。”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你虽然是个渣男,但是个好哥。万一有姑娘来找你寻仇,我会替你挡刀,真的。” 季铭:…… 虽然话不好听,但说得诚心诚意,季铭差点就感动了,紧接着又听见她说:“所以,为了你妹的人身安全,你可千万别去招惹春晓。” 得,又绕回来了。 季铭翻了个白眼,举手发誓:“行,我一定不招惹她。” “她要是主动找你呢?” “……我就躲得远远的,不给她可趁之机。” 许皓月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终于踏实了。 季铭眯眼打量着她,突然话锋一转:“哎,倒是你。你跟那个陆——” 许皓月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啊不好了上课时间到了我先走了不送!” 她一溜儿说完,不等他反应,挥挥手,转身就跑了。 — 几天后,铭远慈善基金给学校捐赠的多媒体设备、图书角、教学工具都到齐了。 季铭还联系了镇上一家乳制品供货商,谈妥了价钱,安排他每周给学校送一次纯牛奶,一次送足一周的量。 至于鸡蛋和肉类,基金会专门拨了一笔款,交由李校长全权负责,用于改善学生们的午餐。 多媒体教室装修得比许皓月预想得还要好。 巨大的高清屏幕,四面环绕音响,新式的电脑操作台,甚至连四面墙壁,都加装了隔音板,既不打扰其他班级上课,也能更好地改善听觉效果。 许皓月不禁感慨,亲哥啊,果然是亲哥,再渣也是亲哥…… 她向李校长提议,每周五傍晚,在多媒体教室放映一场电影,英语原声的,用于提高学生的英语口语和听力。 李校长欣然同意。 本来这个时间段安排了全校大扫除,但学生们都是敷衍了事,现在为了放电影,压缩一下打扫的时间也无妨。 于是,这个周五,早已得知消息的学生们一窝蜂挤到多媒体教室,端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小脸看着屏幕,一脸虔诚和期待。 许皓月放的第一部电影,是《狮子王》。 迪士尼动画,轻松又励志,适合各个年级段的孩子看。英语对话很简单,容易被小学生接受。 窗帘拉上,光线骤然变暗,电影开场,悠扬的旋律在教室了回荡,可爱的小狮子一登场,学生们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很快就沉浸在剧情中。 许皓月悄悄出了教室,带上门,站在窗边,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光影变幻不定,投在一张张稚嫩而认真的脸庞上,眼里闪烁着光。 沉醉的、喜悦的、憧憬的光,映在孩子们的瞳仁里,如星光点点。 许皓月看得投入,一时出神,肩上突然被人拍了拍,瞬间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回头一看,是春晓。 许皓月捂着心口,重重呼出一口气,“能不能别在背后吓人?” “跟你打个招呼,怎么就吓人了?”春晓撇撇嘴,眼底闪过一抹羞涩,“问你个事。你有那个季总的电话吗?” 季总? 许皓月愣了下,有些不太适应这个称呼。 她打量着春晓,眼神探究,心里有些虚:“……没有。” 春晓直勾勾地盯着她:“真没有?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许皓月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默了会儿,她忍不住问道:“对了,你要他电话干嘛?有事啊?” “也没什么事……”春晓含糊几句,又绕了回来,“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可我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啊。” 没完没了了还……许皓月在心里叹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春晓深深吸气,抬眸看着她,缓缓地说:“我今天去局里找成舟哥,结果,看到他跟季总一起出来了。俩人脸色都不太好。” 许皓月脑子一懵。 陆成舟跟季铭?这俩人怎么会碰上的?还脸色不好,不会是大吵了一架吧? 她一把抓住春晓的胳膊,急声问:“后来呢?他们去了哪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春晓摇摇头,边回忆边说:“后来两人就散了,一个回局里,一个开车走了。我猜,他们是不是为了你争风吃醋?” “不可能!”许皓月十分笃定。 春晓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慢悠悠地说:“我觉得吧,做人不要太贪心。两个都想要,到最后,可能一个都没有。你说呢?” ※※※※※※※※※※※※※※※※※※※※ 嗯,海王哥的故事,以后会交代的…… 斗嘴 两人用眼神较量着,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似乎凝滞了。 许皓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春晓,唇角缓缓勾起。 面前的女孩无疑是年轻漂亮的,而她,肯定也清楚自己的优势。所以挑眉看向许皓月时,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挑衅。 做人不要太贪心……许皓月心想,说的不是你吗? 当然,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有些女孩,总喜欢仗着年轻,说些无知无畏的话。听到了,一笑带过就好,不必当真。 沉吟许久,许皓月终于淡淡开口:“春晓,你看上季铭了。” 用的是肯定句。 春晓脸红一阵白一阵,壮着胆子反问道:“不行吗?” “我劝你放弃。你们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 “季铭这人……”许皓月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反正,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春晓反唇相讥:“你很了解他?不是说只是一般朋友吗?” 许皓月憋着一肚子气,眼眶边有根筋在跳。 恋爱脑的女孩,真难缠。 春晓冷冷嗤笑:“你也不用假模假样地来劝我,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一边吊着成舟哥,一边又舍不得季总,还怕我抢了你的备胎。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许皓月用力揉了揉眉心,头疼欲裂。 她长叹一口气,神色严肃地看着春晓,“首先,这两个男人都不是我的备胎。其次,我会劝你,纯粹是出于好心,不想看你飞蛾扑火一头栽进去。” 春晓静静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就是瞧不起我。” 许皓月一时哑然:“什么?” “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说过这话吗?” “没说过,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一个农村姑娘,配不上季总那种身份地位的人。” 许皓月试着解释:“……我觉得你挺好的,是他配不上你。” 春晓拧着眉,目光凶狠,声音尖锐得刺耳:“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你跟陆成舟,不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凭什么你就能勾搭他,我就不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许皓月脸色骤然变冷,压低声音:“我警告你,别这么说陆成舟!” 春晓根本不屑她的威胁:“你瞧不起我,怎么就瞧得起陆成舟?我配不上季总,陆成舟就配得上你吗?还是说,你只是想跟他玩玩?” 许皓月快被她绕晕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我跟他是认真的。” 春晓不屑地嗤一声。 转身离开前,她冷冷丢下一句话:“你说我跟季总不可能,那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你跟陆成舟,成、不、了!” 直到电影结束,许皓月都没从刚刚的唇枪舌战中缓过神来。 她一边暗骂自己嘴拙,每次吵架都没吵赢,一边又对春晓的话耿耿于怀。 她凭什么说自己跟陆成舟成不了? 她的嘴是开过光吗? 教室门开了,学生们一窝蜂地涌了出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电影的剧情。 许皓月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教室,突然一个激灵。 差点忘了一件事! 季铭是不是去找陆成舟谈话了?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会不会甩出一张银行卡,然后让陆成舟离自己妹妹远点? 很有可能! 这可是小说里霸总的惯用套路。 于是,她顾不上收拾,举着手机跑到学校外,顺着山路往下走,终于找到三格信号,便迫不及待地给季铭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天传来季铭懒散的声音:“喂?” 许皓月没心情解释,劈头盖脸就问:“你去找陆成舟了?” “嗯?”季铭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哦,也不算特意去找他。下午他们防火指挥部办了个表彰大会,特意邀请我参加。我见到陆警官,顺道跟他聊了两句。” 许皓月不信:“邀请你?你立什么功了?花钱买的吧?” 季铭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愉悦:“是啊,我给他们捐了一大笔钱。这就是钞能力,见识到了吧?” 许皓月一时语塞,突然发现差点被他转移了话题,赶紧追问:“你跟他就聊了两句?哪两句啊?” 季铭低笑,懒洋洋地说:“第一句是,我妹真好。第二句是,你要好好珍惜。没了。” “真的?” “不信你去问他。” 反复逼问,还是这个回答,许皓月将信将疑地挂了电话。 趁着还有信号,她又在通讯录里翻到了陆成舟的名字。 虽然她早就拿到了他的号码,但他们几乎没有正式通过电话。她心情不免激动,缓了缓呼吸,才郑重地按下拨号键。 缓慢的嘟声,仿佛过了漫长的时间,那头终于接通,传来一声低沉的“喂”。 许皓月心跳飞快,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语气轻柔带点笑意:“你猜我是谁?” 那头一猜就中:“许皓月。” 许皓月举着手机,仰头望着乌青色的天空,一轮浅淡的月亮从山间冒出了头,安静地注视着大地。 “你知道啊?” “一听就是你的声音。” 许皓月抿嘴笑着:“在哪儿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在局里加班。” 难怪,他的声音喑哑,透着深深的疲惫。 许皓月攥着手机,犹豫了下,才轻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碰到我哥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嗯,局里开表彰大会,你哥捐了五十万……麻烦替我谢谢他。” 许皓月努力让语气显得随意:“怎么不亲自谢他啊?你们不是……聊了几句吗?都聊些什么啊?” 电话那头听不出情绪:“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说你从小就很固执,心思很单纯,容易被骗,让我多照顾你。” “就这些?” “嗯。” 他的语气很平静,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许皓月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她心里充盈着欢喜,连带着尾音都微微上扬:“陆成舟,明天周六,我去找你吧。” 不知为何,那头沉默了。 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语气有些无奈:“抱歉啊,我明天……还得加班。” 许皓月跃起的心,又直直往下坠。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电话那头似乎在沉吟:“……不好说,最近队里事多,要忙着处理纵火案的收尾工作。” 许皓月心里泛起了嘀咕:嫌犯不是都抓到了嘛,怎么还有那么多事? 但转念一想,男人嘛,总是以工作为重的。 谈恋爱这种事,只是他们生活的调味品,不能耗费太多心力。 更何况,他俩这还没正式开始呢,自己追得太紧也不好。 于是,她十分体贴地说:“那你先忙。” 他的声音淡淡的:“嗯。挂了。” “哎——” 她刚想叮嘱一句“等你不忙了就来找我”,话没说出口,就听到了急促的嘟嘟声。 电话已经挂断了。 许皓月攥紧手机,看着天边清冷的月亮,心里闷闷地钝痛。 起风了,一股寒气侵入心脾。 她缓缓呼气,瑟瑟地裹紧外衣,顺着山路往回走。 到了校门外,一辆面包车正在等客。看了眼时间,应该是去南浦镇的末班车。 她一咬牙,上了车。 ※※※※※※※※※※※※※※※※※※※※ 今天有点事,所以更了个小短章,明天来个肥章。 飞蛾 夜色浓稠,小镇上一片寂静,沿街的商铺和住宅都关门了,只剩下一盏盏昏黄的街灯,蔓延至夜色深处。 公安局大楼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不多久,陆成舟和林昭一前一后从楼里走了出来。 林昭正打着哈欠,目光不经意一瞥,突然瞪大眼睛,慢慢合上了嘴。 “那是……许老师?” 他眯着眼,凑到陆成舟身旁,语气不敢肯定。 陆成舟心头一震。 顺着林昭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一个清瘦的人影,孤零零地伫立在街灯下。 他竭力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吩咐林昭:“你先回去。” “好。”林昭看了眼许皓月,又看着陆成舟,挑了下眉,眼神别有深意,“陆队,许老师挺好的……我看好你们!” 陆成舟瞪他一眼,无声警告。 林昭快步走了,经过许皓月身边时,还笑嘻嘻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空旷的街道,只剩下两个人。 许皓月回过头,望向陆成舟,眸光温润,嘴角笑容清浅。 对视的一瞬间,陆成舟有种直觉—— 她有心事。 应该与他有关。 脑子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我这个妹妹,从小家境好,受父母宠爱,又有才华,很轻松就考上了顶尖的学校,一路上顺风顺水的,没吃过什么苦。被富养长大的女孩,从气质上就能看出来……” 是啊,陆成舟深深凝视着她,心想,这种气质,他只在她一个人身上见过。 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敢作敢当的坦荡,是处变不惊的淡然。 还有一股子奋不顾身的执拗。 这样的女孩,不管在哪儿,都是会发光的,也会吸引周围的人靠近、借光、取暖。 就如同现在,陆成舟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她靠近。 许皓月仰着头,冲他莞尔一笑,眸子清亮流光,眼底的温柔像一泓秋水。 “现在才下班啊?” 陆成舟低眉看着她,晕黄的光洒在他脸上,眉眼更显深邃。 “嗯。”他轻声问,“等很久了?” 许皓月转动着发麻的脚踝,声音里透着委屈:“三四个小时了。” 陆成舟心口蓦地一疼,语气有些责备:“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打扰你工作嘛。” 陆成舟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他下意识抬手,快触碰到她的脸时,突然僵了下,又不自然地地收回了手。 “下次别这样了。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 许皓月垂下眸,盯着地面上两条瘦长的影子,声音低落:“可是,我想你了。” 陆成舟凝视着她,眼神复杂深沉。 静了会儿,他换了个话题:“吃饭了吗?” “……没有。” 陆成舟微微叹气:“我带你去吃吧。” “可是,街上的店都关门了。” 确实,放眼望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窗户漆黑。对小镇居民来说,这个点儿,已经算是深更半夜了。 陆成舟略微沉吟,“去我家吧。” 许皓月倏地抬眸,眼里闪过一抹惊愕。 陆成舟笑了:“怎么?不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许皓月轻咬着下唇,不服气地嘀咕着:“去就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沉沉的夜色中。 天上一轮淡白的月,街道空寂无人,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哒、哒、哒…… 轻轻敲打在许皓月的心上。 她走在后面,肆无忌惮地盯着陆成舟的背影。 经历了翻山越岭的追捕,之后又是连日无休的加班,他的脊背依旧笔直挺拔,仿佛什么都不压不垮他。 可她也敏锐地观察到,他的步伐,不似往日沉稳笃定,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沉重,似乎被什么拖拽住了。 陆成舟闷头走了半天,突然察觉到身后的人异常安静,一回头,就看到许皓月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他淡笑:“看什么?” 许皓月回过神来,小跑两步到他身旁,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撒娇似地轻轻晃了两下。 陆成舟笑意温和,反手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凉得不像话。 “很冷吗?” 不等她回答,他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提起衣领向中间拢紧。 男性气息瞬间包裹,温暖得让人沉醉。 许皓月抬起眸,深深凝望着他。 他的眼神黢黑,瞳仁有碎光闪烁,睫毛在眼底覆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这一刻,她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 他有心事。 应该与她有关。 穿过几条寂静的街巷,两人进入一个老式小区。这里每栋楼只有六七层高,方方正正的,外墙灰白斑驳,绿化也很简单,典型的九十年代单位自建小区。 正要走进一栋楼里时,陆成舟突然感觉手被轻轻扯了下。 “怎么了?”他回头看着许皓月,嘴角挑笑,“怕了?” 许皓月眼神担忧,讷讷地问:“你家里没别人吧?你爸妈呢?” 陆成舟笑容淡了,“只有我一个人。” “……哦。”许皓月的心踏实了,下一秒,又开始突突猛跳。 没事的,不要紧……她安慰自己,都是成年人了,男未婚女未嫁的,那个一下很正常。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要不要先上网查一下流程? 对了,听说很疼……到底有多疼啊?比痛经还疼吗?会哭吗?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陆成舟低沉的一声:“到了。” 面前一扇银灰色的铁门,周围贴满了小广告,广告底下隐隐露出门牌号:402。 钥匙碰撞,叮当作响,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成舟先一步踏进去,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亮了灯。 晕黄的灯光洒下,衬得男人的轮廓格外柔和。 他站在玄关处,回头看着许皓月,轻声唤她:“进来。” 许皓月偷偷打量着房间。 简单的两室一厅,装修有些旧,屋里摆设很少。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是你家?”她心情忐忑,又问了一遍,“你一个人住?” 陆成舟瞥她一眼,简单地回答:“这是我租的房子。”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许皓月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两间卧室,一间稍大,摆了一张床和衣柜,另一间稍小,堆了些杂物。 客厅里只有一张双人沙发,一张餐桌,两把椅子,连电视都没有。 洗手间更是简单,一条毛巾挂在墙上,漱口杯里只有一支牙刷和一条牙膏。 她百分百确定——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单身男人的老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清心寡欲。 陆成舟进了厨房,掐腰站在冰箱面前,有些苦恼。 蔬菜……只有两头蒜,都快发芽了。 主食……有大米、速冻饺子、方便面,还算凑合。 但总不能请人家姑娘吃方便面吧? 他纠结了会儿,探身冲厨房外喊道:“吃饺子行吗?” “好啊。” 许皓月语气欢快,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杵在厨房外面,背着手,兴致勃勃地盯着他。 陆成舟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看什么?” 许皓月眼睛亮晶晶的,“看你展示厨艺啊。” “其实……” 其实也不算厨艺,就是用锅接水、撕开包装袋、开火、倒速冻饺子…… 也就比“把大象装进冰箱”稍微复杂一点。 但在许皓月眼里,男人下厨,糙汉柔情……这个画面,美好得让人怦然心动。 她眼里漾着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小手开始不安分地乱动。 感觉到后背覆上了一团柔软,陆成舟耳根慢慢爬上一抹红晕,心头躁动,只得咬紧牙根,强忍着。 终于憋不住了,他涨红了脸,无奈地骂了一声:“你个臭流氓。” 许皓月咯咯笑着,在他后背上蹭了蹭,手更加肆无忌惮。 “你是老光棍,我是臭流氓。咱俩绝配。” 锅里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饺子翻滚起来,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甚是诱人。 陆成舟缓缓平复着呼吸,关了火,将饺子盛起。 他转过身,板起脸来瞪许皓月。 许皓月也仰着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终于,她被他的凛然正气打败了,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收了手。 餐桌上摆着一盘饺子,热气袅袅,晕染着灯光,朦朦胧胧的。 气氛恰到好处。 两人安静对望了一会儿,直到陆成舟把筷子递过来,温声叮嘱她:“吃吧。” 许皓月询问:“你不吃点?” 陆成舟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客厅很安静,只听见筷子和餐盘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许皓月吃了两口,抬眸看着陆成舟,忽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陆成舟倏地一愣,渐渐收敛了笑意,侧过头,回避着她的视线。 许久,他才轻声开口:“我在想一件事,是你哥讲给我听的。” 许皓月心突地一跳,音调陡然升高:“他说什么了?” “他讲了你大学时候的一件事。”陆成舟见她脸绷得紧紧的,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你别那么紧张。” 略微停顿,他不紧不慢地说:“他说,你刚上大一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学长,为了他参加了学校的登山队。其实你从小就不喜欢这种户外运动,因为怕晒黑,但是为了见到他,登山队每次的活动你都积极参加……季铭说,有次他去学校,差点没认出你来。你又黑又瘦,头发也剪短了,说话和走路都像个女汉子,他当时都看傻了。” 陆成舟说到这儿,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脸上慢慢浮起了笑意。 许皓月又气又窘,低头用筷子戳着盘里的饺子,暗骂道:“季铭这个狗男人!长舌妇!大嘴怪!” 陆成舟继续说:“他说,你为了那个学长,变得都不像自己了。再后来,登山队出事,你一直没走出阴影……” 许皓月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筷子一扔,有些恼火地说:“季铭干嘛跟你说这些事啊?他是不是想让你吃醋,然后挑拨我们的关系?” 陆成舟向后靠上椅背,看着她,认真地说:“本来,我是有点吃醋的。” 许皓月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 然后呢?不吃醋了?识破了季铭的阴谋? “但是最后,季铭说了一句话,把我点醒了。他说,你喜欢一个人,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一头栽进去。但是结果呢?登山队出事,害得无辜的人遇难,你也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飞蛾扑火的悲剧,他不想再看你经历第二次。” 许皓月垂下眼帘,睫毛轻轻颤动,眼底积蓄着潮湿的雾气。 “所以呢?”她努力压抑着声音的哽咽,“他觉得,我跟你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注定是场悲剧?你也是这么想的?” 陆成舟盯着许皓月,明明心里绞痛得厉害,但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如常,甚至还浮着淡淡的笑意。 “你看看我,一个乡镇的小警察,没家世、没背景、没前途,一穷二白,连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都是租的。”他环顾四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神黑黢黢的压抑着情绪,“我带你过来,是想让你看清楚,跟了我,以后只能过这种苦日子。” 许皓月抬起眼眸,眼底的雾气化成了泪,顺着脸颊滚落,一滴滴落进盘子里。 她手心冰冷,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不在乎——” 话未说完,被陆成舟冷声打断了:“你可以不在乎,我不能!”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凝固如冰。 许皓月动作僵硬地站起身,走到陆成舟椅子边,缓缓蹲下,伸手覆住他的手背,用力捏了捏,想用身体的触碰来软化他的冷硬。 她止住眼泪,抬起雾蒙蒙的眸子,嗫嚅着说:“我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吗?只看现在,不谈将来。时间一到,我们一拍两散,互不纠缠。” 陆成舟目光瞥向一侧,掩饰着眼底的痛楚。 他缓了缓呼吸,一字一顿地说:“飞蛾扑火,还能回头吗?” 飞蛾一开始只是想追求暂时的温暖,就像寂寞的男女,一开始也只是想在寒夜里抱着取暖。 但是火一旦燃起来,就身不由己了。 甚至还会沉迷于那种灼热的感受,心甘情愿将自己烧为灰烬。 你只看到成群的飞蛾,扑棱着翅膀扑进火里,有没有看到他们从火里逃出来? 哪怕一只? 许皓月脑子缺氧得厉害,思绪乱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 他们明明好好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突然又退回到原点? 是季铭吗?是不是他说了什么羞辱人的话,伤了陆成舟的自尊? 她喃喃地说:“是不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他说话一向比较直,有时候口不择言,很容易伤人……但是,那不代表我也这么想。要是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向你道歉……” “没有。”陆成舟喉间酸涩哽咽,缓了许久才发出声音,“他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想明白了。” 不该这样,纵容你的任性。 — 陆成舟目光空洞,盯着桌面失神。 恍惚间,耳畔又回响起季铭的话:“我问过阿许,两年以后该怎么办,她说,要么她留下,要么你跟她走。她对你是动了真心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当时,陆成舟被那句“要么她留下,要么你跟她走”震慑住了,脑子嗡嗡的,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看见季铭期许的眼神,才察觉到他的弦外之音。 他不想绕弯子:“季总有话可以直说。” 季铭笑了笑,语气是诚恳的:“阿许当然不可能留在这里,我不允许,你肯定也不愿意。所以,等她回到城里,你也跟着一起过来,工作我给你安排。” 陆成舟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语气轻讽:“那怎么好意思麻烦季总。” 季铭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嘲意,继续劝说:“金鳞岂非池中物。陆警官年少有为,不管在哪儿都能脱颖而出,所以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才华。我想,你也不愿意一辈子窝在这个山沟沟里,当个事多钱少的小警察吧?” 陆成舟冷冷地盯着他,许久,才缓声说:“要是我愿意呢?” —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缓慢而有节奏,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陆成舟抬眸看了眼,游走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 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 许皓月还蹲在身边,攥着他的手,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怔怔失神。 他拿起筷子递给她,声音嘶哑,透着深深的倦意:“快吃吧,吃完送你回去。” 许皓月眼睫轻扑,瞳仁转动了下,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起手,抹掉眼泪,通红的眼睛盯着他。 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清晰而用力:“好。” 你想明白了,我也听懂了。 我们到此为止。 ※※※※※※※※※※※※※※※※※※※※ 渣哥就是个搅屎棍。 失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几场雨后,天也渐渐转凉了,山上一片深红浅黄,秋意正浓。 许皓月自认为掩饰得还可以——日子照过,课照上,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比以前更忙了,仿佛那个决裂的夜晚,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还有那段甜中带涩的时光,都只是幻梦一场。 但身边所有人,包括反应最迟钝的陈知墨,都察觉到她不太对劲。 某天,趁着许皓月在多媒体教室放电影时,罗俏、陈知墨、蒋理聚在操场一角,一边扫着地上的落叶,一边闲聊着,不知怎么,就把话题引到许皓月身上了。 “我觉得她最近不正常,像个女鬼,一脸惨相。”蒋理一如既往地嘴贱,还带点幸灾乐祸。 罗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能不能好好说话?她最近是心情不好,说不定是来大姨妈了。” 蒋理不屑地瘪瘪嘴,“什么大姨妈,能来一个月?” 罗俏扬起扫帚就要劈他,突然听见陈知墨慢吞吞地说:“我也觉得她不对劲,脸色很差,成天失魂落魄的,也很少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罗俏放下扫帚,蹙眉想了想,语气不太确定:“我问过她,可她什么都不说。我猜可能是失恋了。” 话音一落,两个男生齐刷刷看着她。 那表情,分明是闻到了瓜的味道。 陈知墨若有所思:“有可能。她的种种表现,跟我小时候看过的琼瑶剧女主一模一样。” 经常一个人发呆、前言不搭后语、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生怕闲下来…… 就差没在雨中哭嚎、大病一场、唱着歌跳江了。 蒋理两眼放光,脸上写满了八卦欲:“跟谁啊?是不是上次那个什么、什么季总?我早就觉得他们关系很暧昧,果然……那个季总走了没多久,她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肯定是人家受不了异地恋,要跟她分手!啧啧,她也有今天……” 罗俏一巴掌削下去,蒋理脸上贱兮兮的笑容瞬间收敛了。 琢磨了会儿,罗俏摇摇头:“我觉得不是那个季总。哎,我跟你们说,她最近经常一个人发呆,或者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等回过神来,又开始发脾气,把纸揉成一团,气呼呼地扔了。”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了下来,瞟着两个男生,表情神秘兮兮的:“有次,我偷偷藏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你们猜上面画了什么?一个男人!” “谁啊谁啊?”蒋理迫不及待地问。 罗俏耸耸肩:“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认识?” “她只画到一半,还没画完就扔了。只能看出是个男人。” 蒋理挑眉:“那你怎么知道,她画的不是季总?” “当然了,季总我见过,跟画中人完全不像。”罗俏的语气十分笃定。 蒋理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罗俏:“哎哎,那画还在吗?给我们瞅瞅,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参谋参谋。” 陈知墨拦住他:“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罗俏也有些犹豫,最终,好奇心战胜了道德感。 “你等等。”她扫帚一扔,扭头冲进了教学楼。 不一会儿,她脚步哒哒地跑了下来,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三个人像做贼一样,窝在操场角落里,脑袋围成一圈。 罗俏掏出三四个纸团,邀功似地说:“看,又在桌子底下发现了几个。” 纸团一一摊开,上面皱皱巴巴的,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张男人的脸。 无需细看,就会发现,每一张,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脸部轮廓锋利,短发利落,发茬浓黑,眉目深邃俊毅,瞳仁用了很厚重的笔墨,连睫毛都根根分明,下面…… 没有了。 每一张,都是画到眉眼部分,戛然而止。 罗俏盯着画中人,嘀咕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看着挺有男人味的。” 陈知墨突然长长地“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 罗俏打趣道:“不会是在你小时候看过的琼瑶剧里吧?” “不是。“陈知墨摇摇头,闭上眼,努力回想,还是记不起来。 蒋理皱着眉,摸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我也觉得有点眼熟。不过,肯定不是季总。” 线索太少了,三个臭皮匠研究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教学楼里突然铃声大作,有几个学生你追我赶跑到了操场上,罗俏顿时心虚,慌忙收起纸团。 “算了算了。别人的隐私,我们还是少八卦。”她板起脸来,警告两个男生,“反正你们俩记着,以后对她好点儿,不该说的话别说,听到没?” -- 许皓月今天选放的电影是《小鹿斑比》,因为对话简单,剧情易懂,更适合低年级学生观看,所以教室里坐了一群稚气未脱的小朋友。 林天明混在其中,鹤立鸡群。 一来是因为他已经十二三岁了,就算长期营养不良、身材瘦小,也比其他小朋友高出一大截。 二来,大家都穿着整齐的校服,只有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黄褐色外套,一眼望去,格外突兀。 马上就有小孩子尖着嗓子告状了:“老师,二傻子身上好臭!” 许皓月无奈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小孩,和颜悦色地说:“叫别人二傻子是不礼貌的行为。他有名字,叫林天明。” “可他就是臭!臭死了!”小孩子捏着鼻子大叫。 其他小朋友也跟着大喊大叫,一时间,教室里乱作一团。 许皓月没办法,只好把林天明带出教室。 凑近一闻,确实挺臭的,像是一股子陈年霉味,还夹杂着饭菜的馊味。 他的外套像是很久没洗过了,又脏又破,上面各种污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许皓月沉吟片刻,拍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下楼去了学校仓库,找出一套新校服。 学校向镇上的服装厂订购的校服,每年都会有几套质量不达标,不能发给学生,只能堆积在仓库里吃灰。 见到她手上的校服,林天明眼睛倏地亮了,眼里满满的兴奋,又有些不敢相信。 许皓月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问:“想穿吗?” 林天明拼命点头,如小鸡啄米。 许皓月一边撕开包装袋,一边说:“你把外套脱下来,我就把校服给你。” 话刚落音,林天明脸色倏地变了,双臂抱着肩膀,把衣服捂得紧紧的,一个劲儿地摇头。 许皓月耐心地解释:“放心,我不要你的衣服,只是想帮你洗干净。你看,其他小朋友都穿着校服上学,你不想穿吗?衣服脱下来,我就让你进去看电影,好不好?” 林天明僵了许久,仿佛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他眼珠转动了下,看向许皓月,神色稍显迟疑。 许皓月也直视着他,一双眸子坦坦荡荡,流露出和善的笑意。 脏衣服脱下来,对叠挂在许皓月的手腕上,林天明紧紧盯着她,似乎还是不放心。 “放心,我洗干净了,马上还给你。”许皓月打消了他的顾虑,帮他换上校服,打开教室后门,轻轻推了下他的后背,“去吧,坐在最后一排,记得保持安静。” 许皓月站在窗边,观察着教室里的动静。 林天明缩在角落里,坐得规规矩矩的,周围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反应,她的一颗心渐渐落下。 有风从走廊吹过,一股陈腐的酸臭味从手上飘来。 许皓月不禁蹙了下眉,打量着林天明刚刚脱下来的外套。 看外形,好像是一件冲锋衣,布料摸上去还不错,但是很多地方都磨破了,应该是穿了很多年,深深浅浅的污渍盖住了原来的颜色。 许皓月把外套翻了个面。 里面稍微好点,能隐约看出内料是浅棕色的。 后领处还有个衣标,是绣上去的。她拿到眼前,仔细辨认了半天,终于看清这串英文字母:arcteryx。 估计是什么山寨牌子。 她没太在意,把外套随意堆叠成一团,放在窗台上。 又一阵风过,她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 等等,arcteryx,这个牌子,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哦哦,对了…… 她想起来了。 这是个加拿大品牌,中文名叫始祖鸟,是世界顶级的户外服装品牌之一。 许皓月回想起自己刚加入登山社时,社长就向新人们推荐过这个牌子。她还找人代购了一件冲锋衣,花了六千多,穿起来的确轻便、舒适又防风。 等等,林天明的这件衣服…… 她没忍住好奇心,再次摊开这件衣服,从里到外,仔细查看了一遍。 确实是这一串字母,衣服质量也不错,不过,真的是正品吗? 林天明,世界顶级冲锋衣品牌,她怎么也没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而且,这衣服好像是女款的。 她放在肩膀比对一下,尺码跟自己身上这件差不多。 所以,这肯定不是林天明自己的衣服。 至于是他捡的,还是别人送的,就不得而知了。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声:“许老师。” 许皓月回过神来,一转身,见到了雷秋晨。 男孩仰头看着她,眼眸黑亮,笑容有些拘谨,耳根微微泛红。 “怎么了?” “许老师,你明天有空吗?”雷秋晨垂下眼帘,脸上罕见地浮起一丝羞赧,“我想请你到我家吃饭。” 许皓月怔了下,“为什么啊?” “明天是我12岁生日。我家要办酒席,请亲戚朋友吃饭,所以我想请你参加。” 雷秋晨语速飞快,显然是事先把这串词背得滚瓜烂熟了。 许皓月心下了然。 她听说有些地方很重视孩子的12岁的生日,因为是本命年,第一个生肖轮回,所以要大办宴席。 “好啊。”她欣然同意,“明天什么时候啊?要我通知其他老师吗?” 雷秋晨慌忙摇头,“不不不……”他左右张望一圈,凑近许皓月,紧张兮兮地说:“我就请了你一个,所以千万别告诉其他老师,包括李校长!” 许皓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答应:“好吧。” 男孩释然一笑,跟她郑重约定:“那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在校门口那棵老榕树下面。” “好。”许皓月又好笑又感动。 一个生日邀请,搞得跟地.下.党碰头似的。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点小事,看得比天还大。 目送雷秋晨离开后,许皓月又犯起了愁。 参加生日宴,总不好空手而去吧。而且,看他紧张又严肃的表情,应该是很重视这次的生日宴。 送点什么好呢? 吃晚饭的时候,许皓月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饭,面前突然伸来一双筷子,夹了块黄澄澄的炒鸡蛋,放在她碗里。 愕然抬眼,发现筷子的主人居然是蒋理。 许皓月一脸黑线:“你又抽什么风?” 蒋理尬笑:“关爱女同志啊。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许皓月眯眼看着他,眼神警惕,“蒋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蒋理急了:“哎,你这人嘴可真欠,活该——” 话没说完,被罗俏在桌子底下狠踹一脚,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罗俏看着许皓月,讪讪地笑了:“他吧,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关心你,就是不知该怎么表达。” 许皓月微微一怔,垂下眸,恹恹地说:“不用,我心情好得很。” 餐桌上的气氛静了片刻。 罗俏笑了下,试探地问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啊,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呢!” 陈知墨附和着:“对啊,就算帮不上忙,说出来也好受一点。” 蒋理:“对啊,看见你不好受,我就好受了。” 罗俏瞪他一眼,咬牙威胁:“能闭上你的狗嘴吗?” 许皓月长长叹气。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歌词: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面对三双热切的——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等着吃瓜——的眼睛,许皓月琢磨着,该怎么敷衍过去。 肯定不能说实话。 幻想中的甜蜜恋爱还没开始呢,就单方面失恋了,还是被同一个人拒绝了两三次。 丢人,太丢人了。 许皓月偷偷抬眼,发现这三人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颇有种不屈不挠的精神。 要不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先是想到雷秋晨的生日。要不就说,自己在为送礼物的事而发愁? 不行不行。 临别前,这小孩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她说漏嘴了。她可不能一转头就把人家卖了。 紧接着,她想到林天明那件衣服。 诶,这个话题不错。略带悬疑色彩,适合集体讨论。 许皓月倏地抬眼,眉头一皱,佯装苦恼地说:“确实有件事,困扰我好久了。你们知道那个林天明吧?他不是老穿着同一件外套吗?我发现,那件外套居然是始祖鸟的。你们听过这个牌子吧?” 罗俏、陈知墨、蒋理:…… 你在说什么啊大姐?我们想听的是爱情故事,你在这儿鬼扯什么衣服? 见三人表情呆傻,许皓月尽职尽责地解释:“这个牌子,是最好的冲锋衣品牌,一件要好几千,甚至上万。林天明是一个孤儿,住在破庙里,身上这件不起眼的衣服,居然是国际名牌!” 三人互相对视,继续懵逼。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罗俏终于开口:“so?” 许皓月:“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蒋理一拍桌子:“肯定又是山寨货。” 许皓月马上反驳:“我在镇上看到了阿迪、耐克的山寨版,从没见过这个牌子。正品、山寨、高仿都没有。” 陈知墨认真想了想:“有可能是别人捐的。社会上不是有专门的募捐机构,到处收集旧衣服,捐给贫困山区吗?” 许皓月各个击破:“我问过李校长了,她说这些年都不时兴捐旧衣服。不过,也说不定是有人看林天明可怜,单独捐给他的。” 静默片刻,又开始新一轮头脑风暴。 罗俏:“捡的。” 蒋理:“偷的。” 陈知墨:“……请问这个话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许皓月耸耸肩,“你们不是问我有什么心事吗?这就是我的心事。” 三人:…… 我们看上去像很好糊弄的样子吗? 为了进一步论证自己的猜想,许皓月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那件“证物”。 罗俏凑近一瞧,赶紧捂住口鼻,嫌恶地说:“这什么味儿啊,太冲了!” 蒋理不信邪,凑上去使劲一嗅,脸色顿时青了,“好像是我的臭袜子发酵了一年的味儿。” 陈知墨默默放下筷子,没胃口了。 许皓月不顾三人阻拦,把衣服在桌上摊开,示意道:“你们看,还是女款的。应该不可能是别人捐的或送的。” 罗俏躲得远远的,嘴里嚷嚷道:“你把他的衣服带回来干嘛啊?不会想据为己有吧?就算是什么国际大牌,也破成这个样子了,你你你至于嘛!” 许皓月简直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帮他洗干净。” “咦?” 身后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许皓月回过头,看见陈知墨正俯身盯这件衣服,眉头拧成一团。 他伸出手,在衣标处摩挲了几下,又举起衣服,仰着头,对着顶上的灯光眯眼观察着。 许皓月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怎么了?” 陈知墨死死地盯着衣标,忽地“啧”了一声:“这里头,好像有东西。” ※※※※※※※※※※※※※※※※※※※※ 感谢在2020-11-21 23:35:35~2020-11-23 23: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moy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一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雷家 此话一出,罗俏和蒋理也忍不住好奇,围了过来。 陈知墨将这件衣服举在头顶,双手撑开、绷紧,白炽灯的光从上头洒落,穿透布料,只有衣标处不透光,依稀可见一块长方形的黑影。 许皓月伸出手,两根手指头捏住衣标,对搓几下。 确实有东西,像纸,但比普通的纸更硬、更厚。 罗俏很快找来剪刀,沿着衣标周围剪断缝线,轻轻挑开。 里头的“纸”露出来了。 居然是一张照片,比名片稍大,不知是是缩印的,还是从正常大小的照片上剪下来的一块。 照片很旧,边角已经泛白,上面的图案也磨花了,不甚清晰,只能辨别出是一对男女,并肩站在一栋建筑前,女人靠在男人的怀里,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肩上,两人的关系应该很亲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安静了几秒。 蒋理手一摊:“所以呢?能看出个啥?能说明个啥?” 陈知墨把照片反过来,有了新发现:“看,有日期。” 右下角标着2003.06.10 许皓月拧眉思忖。 这个日期,好像也没多大作用。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张照片,是被人特意缝进衣服里面的。 问题是,为什么呢? 害怕被别人发现?想随身携带?想好好珍藏? 说不通啊。 正常人都知道,衣服是要经常洗的,过不了多久,照片就会洗坏。 但是,如果不是正常人呢…… 许皓月脑子转得飞快。 “有没有可能,是林天明自己缝进去的?”她眼睛发亮,不紧不慢地分析,“他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能算一个正常人吧?他那么宝贝这件衣服,一直穿在身上舍不得脱,别人碰都不能碰。而且,这衣服味道这么重,应该是很久没洗过了。”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怪怪的,似乎哪儿有漏洞。 陈知墨率先提出质疑:“可是你提出要帮他洗衣服,他也没有反对啊。就算是他信任你,也会提前跟你说照片的事,让你洗的时候小心点。” 罗俏接过话茬:“而且,他一个小孩子,会缝衣服吗?我刚刚挑开线头的时候,发现缝得还挺好的,针脚均匀,手法挺专业的。林天明……”她摇摇头,“看着不像。” 蒋理已经对这个话题彻底失去了耐心。 “不是,你们讨论这个有意义吗?是不是他缝的,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再说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许皓月斜瞟他一眼,没有搭理他,但心里某个地方有些动摇了。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不管这衣服是谁的、缝照片的人是谁、照片上的男女是谁,都是别人的私事,与她无关。 许皓月把照片放在桌上,收起衣服,转头看向罗俏:“你会缝衣服吗?” “会啊。” “那你帮我把照片缝进去吧。” 罗俏一脸惊恐,连忙摇头:“那么臭的衣服,我可不想碰!” 许皓月笑了,“当然是等我洗干净了你再缝啊。” 罗俏长吁一口气,“那还差不多。” 几个人重新回到餐桌上,吃着早已冷掉的饭菜。 许皓月依旧心事重重的,目光不时瞥向桌上的照片,陈知墨见状,向她提议:“你要是对这事感兴趣,可以去网上找人修复照片。我听说,现在的技术挺先进的,好多民国时期的照片都能还原。” “好啊。”许皓月想了下,掏出手机,从正上方对准照片拍了一张,然后不断放大。 罗俏忍不住凑过来,“放大了能看清楚吗?” 许皓月摇摇头,“还是很模糊。不过……”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她,“不过什么?” 许皓月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让我感兴趣的,不是这对男女,而是他们后面的建筑……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罗俏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会吧?这么巧?难道这照片跟你有关系?” 陈知墨也掏出手机,对准照片翻拍了一张,然后放大,盯着男女身后那栋建筑仔细看了会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这栋楼挺普通的啊。”他估算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大概有六七层吧,楼顶上有个大圆球,这是干什么用的?水箱?供电箱?还是个装饰啊?” 一直到晚饭结束,都没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对他们而言,林天明的事,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散场后,除了许皓月,谁也没把这小事放在心上。 -- 第二天中午,许皓月如约来到校门口,坐在榕树下的石墩子上等雷秋晨。 今天是个阴天,风挺大,吹得榕树叶簌簌作响,许皓月穿了件宽松的米色毛衣,搭配着深色牛仔裤,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腰上斜挎一个小坤包,里头装着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临出门前,她还画了个淡妆,头发随手一抓,散落在肩上,显得慵懒又随意。 等了会儿,雷秋晨从一栋土墙后面探出了脑袋,看见她,脸色一喜,眼里漾着光。 “许老师。”他蹦跳几步,来到许皓月面前,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许皓月莞尔一笑,摸摸他的头顶,说:“生日快乐。” “谢谢。”雷秋晨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不时瞟向校门口,神色略显不安。 许皓月猜到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他们到镇上采购去了,不会发现的。” 雷秋晨这才松了口气。 “许老师,你跟我来。”雷秋晨走在前面带路,忍不住向她解释,“不是我不想请他们,是我姐说,只能办三桌酒席,亲戚和邻居都来了,位子不够……” 许皓月会心一笑,过了会儿,问他:“那你姐知道你请了我吗?” “知道啊。” “她没说什么?” “我想想啊。”雷秋晨停下脚步,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起来了,“她说好久没见了,等着跟你叙旧呢。” 许皓月头皮一麻。 她跟雷春晓,有什么旧可叙的? 走过几条泥土路,再绕过一个小池塘,便到了雷秋晨家。 许皓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抬眼看着这栋小平房。 这是农村最常见的那种自建房,从中间大门进去是客厅,往里是厨房,两侧是卧室。放眼望去,水泥地面,泛黄的白墙,一张方形木桌上方垂下一个灯泡,天花板角落结了蜘蛛网。 这里依旧这么简陋,跟三年前几乎没有变化。 不同的是,此刻,屋里到处是人,女人们坐着嗑瓜子,男人们站着聊天,小孩子们追逐打闹,整个画面热闹又喜庆。 许皓月站在门口,一时不敢进去。 她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场景—— 昏暗的屋子里,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一圈,表情肃穆悲痛,垂眸凝视着正中间的一口黑棺,一个孩子头戴白布,身披丧服,趴在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 “许老师、许老师!” 一个声音不停唤她,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许皓月眼睫微动,看着这个曾经悲伤恸哭的孩子,现在正晃着她的胳膊,神色乖巧,眼里满满的笑意。 “许老师,这里人多,要不我带你去后院吧?我养了一条狗,叫虎子,你可以跟它玩。” 许皓月脸上慢慢浮起了笑。 “好啊。” 穿过客厅时,她的目光不经意瞥了一眼墙壁,脚步顿时滞住。 雷秋晨察觉到她的停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张黑白照片,男人身穿庄重的警服,目光深邃,笑容温和。 “那是我阿爸。”雷秋晨声音低了几分,向许皓月解释,“三年前去世了。” 许皓月咬着下唇,低喃着:“……对不起。” 雷秋晨弯着眸子,语气轻快:“干嘛跟我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错。” 他笑了笑,转身向后院走去。 许皓月跟在他身后,手微微攥紧,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的颤抖。 雷家后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周围种了一圈果树,靠墙角搭了个小木屋,外面放了两个不锈钢盆。 雷秋晨蹲在小木屋前,冲里头拍拍手,唤道:“虎子!” 一只黄色的小土狗飞窜了出来,尾巴摇得欢快,前爪搭在雷秋晨膝盖上,吐着舌头想舔他的脸。 许皓月也蹲下身,把手伸到小狗鼻子底下,让它仔细嗅了嗅,然后才移到它头顶,手指轻轻揉着它的小脑袋。 小土狗舒服地伸出了舌头,哈哈地吐着气。 雷秋晨有些惊喜,“许老师,虎子喜欢你。” 许皓月一边撸狗,一边解释:“跟狗第一次见面,不要贸然伸手摸它,要先让它闻闻你。等它适应了你的味道,觉得没有危险,才会放心让你摸它。” 雷秋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俩人安静地撸着狗头。不一会儿,屋子里有人喊雷秋晨,他恋恋不舍地起身,对许皓月说:“许老师,你先在这儿陪虎子玩。待会儿开饭了我喊你。” 许皓月冲他摆摆手,“去吧。” 比起前厅的嘈杂,后院真是宁静又惬意。 许皓月蹲得久了,腿有些麻,便把虎子抱在怀里,起身想找个地方坐下。 一扭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撞进她的视线里。 他倚着后院的门框,单手抄在裤兜里,垂眸看着她,神色淡淡的。 不知看了多久。 许皓月后背一僵,呼吸微滞,视线本能地望向他的脸,又迅速醒悟,慌忙挪开。 怀里的小狗似乎感受到她“咚咚”的心跳声,适时呜咽了一声。许皓月这才回过神来,机械地转过身,蹲下,把小狗放在地上。 身后响起脚步声,沉稳,缓慢,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片刻后,地面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陆成舟在她面前蹲下。 许皓月垂着头,咬紧下唇,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两人静默了许久。 终于,头顶上传来一道沉沉的男声:“最近忙吗?” 许皓月轻轻呼气,吐出一个字:“……忙。” 垂着眼帘,依旧能看见他的手臂,袖子高高挽起,小臂结实,线条流畅,手掌很宽厚,手指骨节分明。 她恍惚想起,她的手,曾被他包裹在掌心。 那触感,温热干燥,让人安心。指腹有一层薄茧,摩挲得她有些痒。 那酥痒,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心底。 如今,两人的手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一道玻璃幕墙,阻隔了所有触感和温度。 许皓月吃力地扯了下嘴角,鼓起勇气开口:“要是没什么事——” “你哥走了?”他生硬地打断了她。 许皓月怔了下,才挤出一声:“……嗯。” 下唇被咬得几乎没有血色了,她倏地站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子里是冷淡和疏离。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她攥紧双手,刻意加大音量,像是给自己壮胆,“要是知道,我是不会来的。” 陆成舟依旧蹲着,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半刻后,轻轻抬眸。 许皓月迅速移开视线。 “为什么?”他的声音,跟他的脸色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许皓月停顿片刻,冷冷地说:“我心里不舒服。” 陆成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罩住她。 他垂下眼帘,视线盯着她。 良久后,他笑了下,语气透着些无奈:“那我走就是了。” ※※※※※※※※※※※※※※※※※※※※ 感谢在2020-11-23 23:30:28~2020-11-24 23:4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妙人儿郭德纲本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做媒 厨房里,流动酒席的厨师们正在猛火翻炒,雷春晓在忙着洗盘子,雷秋晨坐在小马扎上,正在往灶里添柴。 陆成舟走到灶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白色方盒,递到雷秋晨眼前。 “喏,生日礼物。” 雷秋晨顿时怔住,眼睛瞪得老大。 居然是一部手机。 他仰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成舟,愣了几秒,又扭头看向雷春晓,眼神忐忑又期待。 雷春晓皱了下眉,擦干净手走过来,从陆成舟手里接过方盒,翻来覆去地看着外包装。 “这是干嘛啊?他还在上学,不需要手机。” 听到这话,雷秋晨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 陆成舟淡笑,摸了摸雷秋晨的头顶,温声说:“他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得住校吧?有个手机方便联系。” 雷春晓有些迟疑,嘟哝道:“那也没必要买这么好的啊?买个普通的就行,这个……”她抬眸,试探地看着陆成舟,语气略显不安,“不便宜吧?” 陆成舟不置可否地笑笑:“好用就行。” 他垂眸看着雷秋晨,默了会儿,语气抱歉地说:“晨子,我刚刚接到电话,队里有点急事,得先走了。对不起啊。” “……啊?”男孩的笑容僵在嘴边,眼神无比失落。 雷春晓急忙问:“有什么急事啊?不是说今天休假吗?” 陆成舟语塞,笑容有些无奈。 他并不擅长说谎。 雷春晓铁了心要把他留住,手一伸,就要抢他手机,“我打回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急事,非得让你赶过去,饭都不吃了。” “春晓。”陆成舟呵住她,轻轻抬起手臂,挡住她的手。 雷秋晨攥住他的另一只手臂,恳求道:“舟哥,马上就要开饭了。吃完饭再走吧。” 这边盛情难却,那边又得避嫌。 陆成舟左右为难,僵持了一会儿,忽地感应到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 蓦地一回头,就看到许皓月立在厨房门口,天光从她身后漏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许老师!”雷秋晨眼睛倏地一亮,伸手招呼许皓月过来,“你看舟哥送我什么了?” 许皓月踌躇了片刻,才慢悠悠走过来,视线落在男孩的手上。 “手机啊?还是最新款的?”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故作欣羡地说,“陆警官对你真好。” “那可不?”雷秋晨咧嘴一笑,抱着陆成舟的手臂晃了晃,“比我亲姐都好。” “嘿!你个没良心的!”雷春晓气得拧他的耳朵,“我没送你礼物吗?” 雷秋晨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就送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还写满了字。” “那可是我珍藏多年的笔记,上面都是我的学习心得和考试经验。别人要买,我还舍不得卖呢!” 雷秋晨哼一声:“你又不是高考状元,又没考上清华北大,谁要买你的笔记?” 雷春晓脱口而出:“考上清华北大有什么了不起的?北大毕业的还去卖猪肉呢。你看人家许老师,清大毕业的,不是照样来我们山里教书?” 许皓月没想到,姐弟斗嘴还能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只好尴尬地笑笑。 她知道春晓一向口无遮拦,并没有太在意,再加上她内心对雷家姐弟有愧,所以更是无限包容。 但她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介意。 陆成舟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蹙眉看着雷春晓,脸色沉敛。 他冷声问:“在山里教书怎么了?” 雷春晓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低下头,没有吭声。 陆成舟不依不饶,继续问:“清大毕业的来山里教书怎么了?很没出息吗?” 雷春晓仍旧垂着头,毫无反应。 气氛突然紧张,连雷秋晨都感受到了。 他仰头,看了看雷春晓,又看了看陆成舟,神色不安。 “陆警官。”许皓月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必要,春晓只是开玩笑。“ 沉默了半晌,陆成舟再度开口,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不了解别人的情况,就不要指手划脚,更不应该冷嘲热讽。” 雷春晓身体一晃。 她张了张口,支吾着解释:“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许老师,我不是——”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许皓月挡住了。 “没事。”她不在意地笑笑,又垂眸看了眼雷秋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对了,我的礼物还没给你呢。” 她从小坤包里掏出一张贺卡,递给雷秋晨,“给。我自己亲手做的。” 雷秋晨接过贺卡,表情有些呆愣,似乎还没从刚刚的紧张气氛中缓过神来。 许皓月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礼物,肯定不能跟手机比,不过,我也画了一晚上呢。你打开看看。” 雷秋晨垂下视线,打开手上的贺卡——封面上用花体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里面是一幅水彩画,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个童话般的城堡,缤纷的色彩渲染出梦幻感。 下头还写着一行字:上海迪士尼乐园一日游。 雷秋晨有些懵,喃喃地问:“这是什么啊?” 许皓月俯下身,指着画中的城堡,说:“上海迪士尼乐园,你听说过吗?今年夏天开园。等明年暑假,你小学毕业了,我带你去玩。到时候,给你换一张真正的门票。” 雷秋晨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眼里满是震惊和兴奋。 “真的吗?去上海?”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上扬。 “嗯。”许皓月肯定地点点头,“暑假时间比较充裕,去完迪士尼,咱们还可以去逛逛上海的其他景点。” 雷秋晨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说:“可是,咱们怎么去啊?去了住哪儿啊?得花好多钱吧?” 许皓月莞尔,摸摸他的脑袋,“钱的事,怎么能让小孩子操心呢?”她扬眉,看了眼陆成舟,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放心,绝对不会比这个手机贵。” -- 按照本地习俗,中午十二点,酒席正式开席。 许皓月本以为,自己是个外人,按照传统,应该不能坐主桌,但他们从厨房出来后,其他两张桌子都坐满了,只剩下主桌还有空位。 雷秋晨拉开一张凳子,招呼许皓月过来:“许老师,你坐这里。” 许皓月扫了一眼,看到这桌坐的都是雷家的长辈,又看了看已经在旁边落座的陆成舟,神色有些忸怩。 她往旁边桌挪了一步,“我还是坐这桌吧,加张凳子就好。” 坐在主桌正中间的中年男人发话了:“天地君亲师。你是晨子的老师,应该坐主座。”说着就要起身给她让座。 许皓月吓得连忙摆手,婉拒了他的好意。 无奈之下,只好做出折中选择——坐在雷秋晨给他安排的位子上。 男人的气息瞬间笼罩住她。 她如坐针毡,后背绷得紧紧的,正要把手肘撑在桌上,突觉不妥。 旁边就是陆成舟的手臂,距离太近,甚至能隔空感受到他的温度。 许皓月浑身不自在,抱紧了手臂,往旁边挪了下,尽量避免与他的身体碰触。 开席之前,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安静下来,注视着雷家姐弟起身,给墙上的遗照上香、鞠躬。 许皓月呼吸微滞,心脏不可抑制地抽痛。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那今天,坐在主座给雷秋晨庆生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也许会喝点小酒,喝得满脸通红,不时拍拍儿子的肩膀,眼神慈爱又骄傲。 许皓月轻轻呼气,鼻头忍不住一酸。她慌忙垂下眼帘,掩饰着眼底的湿意。 谁都可以安慰她,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要向前看。 唯独她不能。 受害者可以原谅,但加害者,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能忘却。 肃穆的气氛持续了一分钟。 直到坐主座的那位雷家长辈轻咳一声,沉声宣布:“开席。” 餐桌上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分发餐具,有人倒酒。春晓负责端菜,从厨房到客厅,跑了一趟又一趟。 陆成舟坐的位子最靠近过道,所以由他负责从春晓手里接过菜盘,摆到桌上。 两人一递一接,配合默契,就像村里常见的小夫妻。 众人看在眼里,纷纷心领神会。 这画面,在别人看来一派和谐,在许皓月眼里,却无比刺目。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偷偷瞥向旁边,打量着这俩人,心里又酸又涩,说不清是醋意还是失落。 陆成舟今天穿着一件黑色毛衣,衬得宽肩窄腰,肌肉健硕,更显英挺硬气。而雷春晓穿一件红色的毛呢裙,里头搭配黑色羊绒衫,尽显小女人的柔美。 这俩人,打扮得跟新郎新娘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他们的婚宴。 许皓月越看越难受,恨恨地别过头,盯着发黄的墙壁,手上的筷子差点拧断。 菜一道道上桌,很快就摆得满满当当的。 虽然摆盘不怎么样,但一眼望去,红绿搭配,有荤有素,有鱼有肉,让人食欲大开。 许皓月夹起一枚板栗,放嘴里轻嚼两口,清香软糯,味道还挺好。 她又夹了一小块鳝鱼。 嗯,鱼肉鲜嫩,味道不输米其林餐厅。 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许皓月难免有些拘谨,不敢放开了吃,所以只拣摆在面前的两道菜吃。 闷头吃了半天,突然发觉不对劲。 一道板栗烧鸡,一道红烧鳝鱼。板栗、鳝鱼…… 好像都跟某人有关啊。 怎么会这么巧? 她狐疑地瞟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只见他神色淡然,时而吃两口菜,时而跟旁人聊几句,看不出任何异样。 又自作多情了…… 许皓月晃晃脑袋,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桌上有人端起酒瓶,招呼许皓月:“许老师,要不要喝一杯?” 许皓月连忙摇头,笑着婉拒:“我酒量不好。” 那人继续劝她:“那就少喝一点嘛。” 许皓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了,我酒品也不好,喝醉了爱闹事。”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人低头轻抿一口白酒,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菜上齐了,雷春晓才回到客厅,搬来个凳子,很自然地摆放在陆成舟身边。 位子有点挤,陆成舟往旁边挪了下,手臂不经意撞上了许皓月。 许皓月心头突跳,像触电般缩紧手臂,又赶紧把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了几寸。 待心跳恢复正常,她才重新端起碗筷,一边吃一边暗自祈祷,希望这场酒席赶紧结束,让她逃离这修罗场,呼吸点新鲜空气。 桌上几个长辈在聊天,有位老婆婆跟许皓月离得近,便把目光投向她,问道:“小姑娘多大了?成亲了没有啊?” 许皓月老老实实地回答:“22岁了,还没有成亲。” 老婆婆耳背,“啊?” 许皓月只好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没结婚。” 老婆婆:“啊?什么分?” 许皓月:……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为了替她解围,雷秋晨把手举在嘴边当扩音器,对准老婆婆的耳朵大喊:“许老师22岁了!还!没!结!婚!” 众人顿时愣住,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许皓月:…… 谢谢你哦,帮我通知了全世界。 餐桌上安静了几秒,很快又开始热火朝天,只是这次,聊天的话题都集中在许皓月身上。 “许老师,虽然说你年纪大了点,但也别着急,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能找个好人家。” “许老师,我把我大侄子介绍给你吧,他在镇上当公务员,坐办公室的,铁饭碗。” “许老师,他大侄子不行,不到一米七,站起来还没你高。我有个外甥,在上海打工,小伙儿长得人高马大的,等过年了他回来,你俩见见面,包你满意!” …… 许皓月心里暗叫不好,脸上还得摆出得体的笑容,一口一个“不用啦”、“我还小”、“再说吧”,来应付他们突如其来的热情。 怎么回事?做媒现象也出现了人传人? 还是说,对于做媒的热爱,已经刻进了中华民族的基因里?不这样,民族血脉就无法传承下去? 许皓月暗暗叹气。 本就煎熬的酒席,现在雪上加霜。 这时,不知哪位眼尖的大哥嚎了一嗓子:“哎,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单身优质男青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几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陆成舟筷子一抖。 一枚鱼丸掉在桌上,蹦跶两下,又滚落到地上,被守桌待肉的小土狗发现,囫囵一口吃掉。 许皓月转过头,看向陆成舟,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太好了,死前终于拉了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独。 陆成舟也缓缓垂眸,看向许皓月,脸上面无表情。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笑个屁。 桌对面,有位老头眯眼端详着两人,点点头,一脸慈爱地笑着:“确实挺般配,一看就有夫妻相。” 身边有人笑话他:“雷三爹,你老糊涂了吧?小陆警官跟咱们春晓是一对儿,你忘了?” 雷三爹呆愣了下,似乎在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啥?他俩是一对儿?啥时候成的亲啊?” 身边人给他解释:“还没成亲呐,春晓不是还没毕业嘛。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雷三爹长长地“哦”了一声,又看向陆成舟和许皓月,摇了摇头,低喃着:“可惜了,可惜了……” 一声轻微的”咔嚓“,许皓月的筷子折断在碗里。 陆成舟脸色微沉,刚要开口解释,手肘处突然多出一只手,轻轻挽住了他。 春晓亲昵地倚着他,看着雷三爹,笑意盈盈地说:“三爹,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啊。” 当事人都大大方方承认了,桌上立刻有人起哄:“别到时候啊,看你也满20岁了吧,不如抓紧时间办了,我们可是盼着你俩的喜酒,盼了好多年了啊!” 还有人用手肘推推雷秋晨,打趣道:“还不快叫姐夫!” 雷秋晨一时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刚想顺着大家的意思喊声“姐夫”,一抬眼看见陆成舟的脸色,又讷讷地合上了嘴。 陆成舟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另一只手从桌底伸过来,悄悄拂开春晓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他抬眼看向众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大家误会了,我一直把春晓当妹妹看。” 桌上一圈人都愣了,突然有人一拍巴掌,大喊:“结了婚,不是亲上加亲嘛!好得很!”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这样正好!”“俩人多般配啊!”“知根知底的,才放心嘛。”…… 许皓月扯了扯嘴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碗,像是在发呆。 好不容易从话题的漩涡中逃离出来,心情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沉重了。 她能理解这些长辈们的想法,毕竟陆成舟一直跟雷家走得很近。他跟雷春晓,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很般配。 但她搞不懂这两人是怎么想的。 雷春晓以前喜欢陆成舟,这一点许皓月知道。但…… 她不是移情别恋了吗? 是她亲口告诉自己,她喜欢季铭啊? 为什么现在又装出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模样,故意让大家误会? 还有陆成舟,面对大家的起哄,不痛不痒地解释几句,说了跟没说一样。 这不就相当于间接承认了吗? 所以这俩人,是在演哪一出呢?合起伙来气她吗? 许皓月脸上依旧带着笑,心里头已经咬牙切齿了。 恰在此时,有位大叔找她搭话,一脸热切地问:“许老师,我外甥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先看看照片?” 许皓月做了个深呼吸,嘴角笑意加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是没结婚,但是,已经有对象了。” 大叔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啊?刚刚你怎么不说啊?” 许皓月一脸无辜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们就争着抢着给我介绍对象啊。”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陆成舟,见他果然看向了自己,心头顿时升起一种奇异的快感,通体舒爽。 那位大叔怔了几秒,讪讪地笑了:“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也不奇怪,许老师这么漂亮,肯定不愁找对象啊。” 有人忍不住好奇,问她:“许老师的对象,应该跟你一样优秀吧?也是清大的?” 许皓月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很快,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工具人。 “不是。”她摇摇头,笑容里略带娇羞,“他在德国留学,明年博士毕业就回来了。” 餐桌上,惊呼声此起彼伏。 “哇,博士啊!”“德国?好厉害啊!”“家里条件应该挺好的吧?” 许皓月耐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我们从小就认识,是邻居,父母都挺熟的……他是学法律的,回国之后,要么到高校教书,要么进律所吧……长得挺帅的,我父母很喜欢他……” 扯起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身旁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有所感应,但在心里暗暗发狠,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他的目光。 ※※※※※※※※※※※※※※※※※※※※ 怕有小可爱不懂,解释一下,故事现在是2016年,上海迪士尼乐园这年6月开园。 感谢在2020-11-24 23:49:34~2020-11-25 23:3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听戏 一顿饭只吃了个五分饱,剩下的五分,全是酸水。 酒席结束,许皓月本想直接告辞,但又被雷秋晨拉住,说要去看什么芗剧。 清源乡每个月都会组织一些文娱活动,比如请戏班子来唱高甲戏、演奏南音、表演布袋戏之类的。 许皓月刚到清源乡时,凑热闹去看了两场,但开场没多久就直打哈欠。 因为全是方言,她一句也听不懂。 这次,她实在没有心情听什么戏,但又不想扫了小寿星的兴,只好拿着个小马扎,跟在雷秋晨后头,去了乡里的戏台。 戏台就搭在雷氏宗祠外面,许皓月一行人到时,戏台前的空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五成堆,唠嗑的、嗑瓜子的、小孩子满场追赶,热闹非凡。 戏台上,剧团的成员们正在布景、演练、调试设备,做演出前的准备工作。 “许老师,咱们坐这儿。”雷秋晨找个了正对着戏台的空地,把小马扎放下。 许皓月在他旁边坐下,一抬眼,就看到正前方两颗脑袋,凑得很近,边说边笑,不时还回头瞥一眼她。 许皓月:…… 这还怎么看戏?看你们俩表演就够了。 演出终于开始。 台上一片姹紫嫣红,一阵锵锵的锣鼓声过后,奏乐声响起,花旦提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曲调悠悠,余韵袅袅。 许皓月低下头,悄声问雷秋晨:“她唱的是什么?” 雷秋晨给她做同声传译:“咱五娘莲步出绣厅……” 许皓月像是听了句外星文,“……啊?” “《陈三五娘》啊,你没听过?” 呆了两秒,许皓月:“……陈三五是谁?” 前面两颗脑袋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春晓抿嘴憋住笑意,主动开口解释:“陈三和五娘是男女主角,这部戏讲的是他俩的爱情故事。” 许皓月:“……哦。” 你能不能好好看戏别老偷听我说话? 还有你—— 许皓月目光一转,狠狠瞪了陆成舟一眼。 长那么高还坐我前面戏台挡了一半你这颗大脑袋能别乱动吗? 对视片刻,前面的人终于转过头。 许皓月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盯着两人的手臂—— 缝隙越来越小了…… 挨上了…… 春晓的头一点点歪倒,最后轻轻落在陆成舟的肩上…… 一整天的憋屈忍耐,到这一刻,终于爆发。 许皓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吓了雷秋晨一跳。 “许老师?” 许皓月鼻孔哼气,干巴巴地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啊?”雷秋晨有些不知所措,“不看了吗?” 许皓月冷着脸,“看不到,也听不懂。”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想多看一眼。 也许,那两人正在回头看她,也许,眼里还带着得逞的笑。 笑就笑吧,她无所谓了。 一颗心随着他起起伏伏,被掰碎了揉烂了,一部分冻得冰凉刺骨,一部分烤得煎熬焦灼,还有一部分,被浸泡在醋水里,酸酸涩涩地冒着泡。 她真的累了。 祠堂一侧有棵大树,许皓月垂头经过时,树上突然响起一阵簌簌声,枯叶纷纷掉落。 她抬起头,隔着眼里的水雾,看到林天明的脸出现在树枝中间,正咧着嘴,冲她憨笑。 不一会儿,他就像只小猴子一样,从树上窜下来,一脸邀功地冲到她面前,手里举着一串树枝。 许皓月忍住眼眶里的涩意,勉强笑了下,问他:“什么呀?” 一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林天明仰起头,突然看到她通红的眼眶,脸上欣喜的表情瞬间僵住,慢慢转为疑惑。 许皓月慌忙别过头,调整着眼底的神色,又缓了缓呼吸,才敢转头看向他。 “什么呀?”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又问了一遍。 林天明有些惴惴不安,举起手上的树枝,慢慢递给她。 树枝上挂着几枚刺球,青色的,拳头大小。 许皓月隐约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东西。 身后又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唱,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实在扰人心绪。 许皓月从林天明手里接过树枝,带着他绕到祠堂后面,找了个台阶坐下。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始研究手上拿的东西,但看来看去,也没找到个突破口。 见她半晌不动,林天明有些着急,摘下一颗刺球扔到地上,用前脚掌一踩,再一碾。 四五个栗子掉了出来。 许皓月瞪大眼睛。 原来板栗是这么来的啊? 林天明捡起栗子,轻轻吹掉面上的灰,双手捧到她面前,眼里带着期盼。 许皓月突然记起,她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东西了。 那天,去泡温泉的路上,陆成舟给她一袋子刺球,说是板栗。她还不信。 后来,在园子里,陆成舟姗姗来迟,手里提着一袋带壳的板栗。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就是像这样,一个一个剥掉板栗外层的刺,把最新鲜饱满的果实,捧到她面前。 许皓月从林天明手里拿起一枚板栗,用指甲掀开一角,慢慢地剥着外壳,手轻微地颤抖。 黄澄澄的栗子,放进嘴里,有股说不出的草木的清香。 这是城里买的板栗没有的味道。 许皓月慢慢嚼着,眼睫微颤,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原来,他曾经对她那么好。 可他什么都不说。她就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许皓月心头一阵酸软,又恨恨地想,妈的,男人的心,说变就变。 他对她的那些好,如今看来,就跟打脸一样。 林天明正低着头,用脚踩碾着一个个刺球,直到听到一声抽泣,才抬起头。 他顿时呆住了。 他还从没见过许皓月哭成这样—— 双眼红肿,眼泪不停往外涌,一边啜泣一边吸鼻涕,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林天明疑惑又紧张。他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她哭。 他站着不敢动,缩着肩膀,头垂得很低,抬起眼皮偷偷看着她,神色忐忑不安。 许皓月看到他这副可怜模样,联想到他以前的遭遇,又忍不住替他难过。 “过来。”她哑着嗓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搂住他瘦小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丢脸了……我知道,他们就是故意气我的。春晓想让我吃醋,陆成舟想让我死心,可我、可我还是没忍住……” 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诉苦: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喜欢我,真的,我能感觉得到……为什么又把我推开?扯一堆什么狗屁理由,说什么飞蛾扑火,说我们注定是个悲剧。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用尽全力啊,患得患失的那还谈什么恋爱!我恨死他了!呜呜呜……” 她哭得越来越凶,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林天明默默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树洞的角色。 歇了会儿,许皓月又换了个咒骂对象。 “还有我哥!”她恨恨地骂着,“这个狗男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横插一脚!要不是他,我俩早成了!孩子都能上小学了!” 虽然林天明不认识她骂的那个人,但这凶狠的语气,咬牙切齿的表情…… 他在一旁瑟瑟发抖。 骂了会儿,许皓月又想到陆成舟,语气忍不住软了几分。 “唉,算了,我早就该放弃的。他那天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要是还纠缠他,不是犯贱吗?我都觉得自己好丢脸……” 说着说着,心头蓦地涌上一阵酸楚。 她把头埋在膝盖间,低低地呜咽着,肩膀轻轻颤动。 哭了许久,哭得头昏脑涨,大脑一半清醒着,隐约能听见远处的戏曲声,一半是模糊的,昏昏沉沉,仿佛坠入无边混沌。 有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从毛衣缝隙钻进来。 她冷得一哆嗦,抬起头,抱紧手臂摩挲了几下。 一只小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是一小堆剥好的栗子。 许皓月喉中一哽。 “……谢谢啊。”她拿起一个栗子,放在唇间,却连咬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苦涩一笑,对林天明说:“你先回去吧,我……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林天明直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动。 她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刚刚爬到树上,是不是想听戏?” 林天明点点头。 许皓月推了推他,“那你去吧,我听不懂,就不去了。” 林天明还是没动。 他想陪着她。 许皓月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没有再赶他走了。 直到天色渐暗,两人才起身离开祠堂。 送林天明回到他的破庙后,许皓月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晃晃悠悠的,故意拖延着时间,想晚点儿回去。 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上午画的淡妆早就哭花了,鼻头红红的,眼睛还肿着,眼皮重得掀不起来,一脸憔悴,谁看了都要担心。 她磨磨蹭蹭地到了学校门口,本想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不成想,李校长一行人刚从镇上回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正好跟她撞上。 幸好,光线昏暗,他们没注意到她脸色的异常,嘻嘻哈哈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学校。 许皓月跟在后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前面有个身影在等她。她微怔,一抬眸,看到了陈知墨。 “怎么了?” 陈知墨淡淡地说:“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我在淘宝上找了一个店家,可以做照片修复。我把昨晚翻拍的照片发给他了。” 许皓月愣了两秒,才回忆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 “好啊,谢谢了。”她莞尔一笑,“多少钱?我转给你。” 陈知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不贵。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吧,到时候发给你。” 许皓月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前方一声惊呼:“你们谁进厨房了?” 是李校长的声音。 她正站在厨房门口,拧眉瞪眼,一脸怒气。 众人愣了下,齐刷刷地回头,看向许皓月。 大家一整天都在镇上,只有许皓月在学校留守。 许皓月有些懵,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嘀咕着:“我没有啊。厨房怎么了——” 话未说完,倒吸一口凉气。 昏黄灯光下,她看到厨房的木头横梁塌了一角,砸在灶上,靠墙的大木柜也倒了,里头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怎么搞的?!”许皓月站在厨房门口,喃喃地说,“我就早上进来过,跟你们一起吃的早饭,之后再也没进来啊。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都是一脸疑惑。 就算是有外人进来,把木柜推倒在地,但天花板上的横梁,又是怎么弄倒的? 这么做意义何在啊? 罗俏脑洞大开,试探地问李校长:“是不是你把钱藏在梁上,被别人知道了,趁我们出门后就进来偷走了?” 李校长没好气地说:“我有病吗,把钱藏在厨房?要是起火了不就烧得一干二净吗?” 许皓月仰头观察着天花板,思忖片刻,认真地说:“我觉得一般人爬不到那么高。会不会是什么动物?比如大老鼠?” 罗俏吓得一声尖叫,蹦了起来,仿佛真的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噬木梁。 李校长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大可能。“耗子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一时没人说话。 大家看着灾后现场,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就在这时,一只覆在地上的不锈钢大盆突然动了下,往角落里移了几寸。 “啊——!!” 几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凄惨。李校长夹在其中,耳膜要震裂了。 蒋理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大老鼠!一定是!就在盆里!” 他缩在陈知墨身后,一边推他一边催促:“快去啊!快按住它!” 陈知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见着真容,不知道那盆底下到底是多大的老鼠。 万一是什么变异物种呢? 再看一眼狼藉的厨房,这玩意破坏力那么大,很有可能…… 他正在踌躇不前,突然,那盆又往里挪了几步,盆底下,甩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陈知墨:!!! 还真是变异物种啊! 这尾巴,一看就不是正常老鼠该有的。又长又粗,还覆着一层鳞甲,棕褐色的,幽幽地反着光…… 其他人都躲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地探出半个脑袋,几乎是同时看到了这条尾巴。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大盆似乎被吓到了,飞快地往角落移动,“哐当”一声撞上墙壁,又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弯,往门口移动,大尾巴在盆底下左摇右晃的。 众人:!!! 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一盆扣死你! 不锈钢盆又走了两步,被倒塌的木柜挡住了,底下的不明生物很执着,顶着盆跟木柜较上了劲。 突然,大盆往后一翻,翘起四只小短腿,在空中扑腾着。 远远一看,就像一只被掀翻的大乌龟,四脚朝天,无力挣扎。 众人紧紧抱成一团,慢慢向前挪动,探着身子,想趁它翻身之前,看清楚这是个啥玩意。 许皓月眯眼打量着它,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总觉得,这东西,既熟悉又陌生。她在现实生活中从没见过,但……似曾相识。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头是椭圆形的,有点像老鼠。 尾巴长而粗,有点像鳄鱼。 四条小短腿,有点像乌龟。 一身的褐色鳞甲……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她脱口而出:“穿山甲!” 其他人怔怔地看着她,一瞬间都醒悟了。 陈知墨激动得不停点头:“对对对,小时候看那个啥、啥动画片来着?哦哦,那个《葫芦娃》,里头就有穿山甲,我很喜欢它!” 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童年时期的荧幕朋友。 小家伙在盆里挣扎了半天,终于翻了个身,四脚着地,背高高拱起,一双小眼睛盯着这群人,一动不动,似乎被吓着了。 蒋理忍不住惊呼:“我的天!穿山甲!应该很值钱!” 许皓月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这是国家级保护动物。” 罗俏也嫌恶地瞟他一眼,骂道:“你怎么满脑子钱?我听说穿山甲现在数量越来越少了,都是被你这种人害的!” 蒋理扯扯嘴角,不屑地说:“你们就装吧。这东西,谁捡到了就是谁的。不然你们打算怎么办?”他笑容嘲讽,“上交国家?”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李校长。 她急忙掏出手机,一看没信号,扭头火急火燎地往校门口跑,嘴里嚷嚷着:“我去报警!森警应该管这事。我去找小陆警官帮忙。” 许皓月猛地反应过来,拔腿追上了她,说:“我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儿!” “好。”李校长刹住脚步,喘着气,拍拍她的胳膊,“快去快回。” 离开前,许皓月回头看了厨房一眼,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她压低声音,叮嘱李校长:“你看着点儿蒋理,我怕……” 李校长心领神会:“放心吧。” 学校离祠堂不远,穿过几条小路,绕过一个池塘,再爬上几级石阶就到了。 咿呀声、锣鼓声、民乐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清晰。 高架子支起几盏强光灯,白光晃眼,照亮了戏台,也照亮了祠堂前的空地。 许皓月穿梭在看戏的人群中,从后往前,一排排地寻找。目光在一张张面孔上匆匆扫过,都不是…… 不应该啊,他那么高,那么显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到。 难道提前离场了? 许皓月深陷在人群中,像只无头苍蝇,四处打着转儿,心头越来越焦躁。 突然,臂弯处多出一只手,一股强力把她往后一拽。 她来不及收住脚步,一个踉跄,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砰”一声,就像心脏一震,在胸腔久久回荡。 “你要找谁?”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许皓月怔怔地抬起眼,看着陆成舟垂着眼帘,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潭,深深凝望着她。 白光从他身后投下,晃得她睁不开眼,只觉得他的脸虚幻不真实,像一个随时会醒来的梦。 “……你。”她盯着他,手用力攥住他的衣角,喃喃地说,“陆成舟,我在找你。” 台上人吟唱着几句词,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飘来的,缥缈得不真切。 但她依稀听懂了。 “……死同穴,生同衾,冀此心以无二,愿同生与共死,白头偕老,如鼓瑟琴……” ※※※※※※※※※※※※※※※※※※※※ 备注:唱词出自邵江海版本的《陈三五娘》 白蚁 赶到学校时,李校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陆成舟就跟见到救星一样。 “那东西还在厨房里,被我用大水缸给扣住了。”她指着厨房方向,向陆成舟介绍当前的状况。 许皓月跟在他身后,小口喘着气,脸上微微泛红。 刚刚在戏台下找到陆成舟,她告诉他在学校发现了穿山甲,他听到后,什么都没问,拉起她的手,就往学校方向大步狂奔。 夜色昏沉,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的,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脚底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他的手牢牢攥住,那一股力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让她有种久违的安心感。 到了校门口,他又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她刚刚欢欣鼓舞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而此刻,陆成舟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抓捕穿山甲身上,并未察觉到身后人的小心思。 他先去了趟学校仓库,翻找出一些能用上的工具,例如手电筒、麻袋、绳子、橡胶手套之类的,然后才动身去厨房。 厨房门口,一个男生被摁在地上,另一个男生坐在他背上,牢牢反剪住他的双手。 这奇异的姿势,让陆成舟忍不住侧目。 “你俩干嘛?” 坐着的男生气哼哼地说:“我们不让他去捉穿山甲,他偏要去,还说卖的钱大家平分。” “什么卖不卖的?”地上的男生哀嚎着解释,“我就想去摸一下,看看手感怎么样……” 陆成舟心下明白了几分,斜睨他一眼,冷哼道:“这种野生动物身上都携带大量病毒,近距离接触很可能被感染,要是不巧被咬一口,你就等着截肢吧。” 蒋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不敢乱动了。 陆成舟在厨房门口站定,动作利索地戴上手套,打开手电筒,抖开手上的麻袋。 正要推门进去时,身后有人拉了他一下。 一回头,是许皓月。 她从他手里拿走手电筒,语气平静地说:“我帮你照明。” 陆成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回过头,轻轻推开了厨房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厨房里一片狼藉,房梁塌了,柜子倒了,灶也被砸了,碗盘的碎片遍地都是。 在屋子中间,一只陶土制的大水缸缸口朝下,覆在地上。慢慢走近,还能听见里头窸窣的声响。 陆成舟侧眸看向许皓月,轻声说:“你去后面,把水缸往上抬一点,慢慢地,漏条缝儿就行。” 许皓月立刻心领神会,冲他点点头。 她绕到水缸后面,等陆成舟蹲下身,将麻袋打开对准水缸底下,然后抬起头,冲她使了个眼色。 水缸不算重,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抬起了一点,按住边缘处往后压,底下的缝隙越来越大…… 突然听见一阵嗖嗖声,许皓月的心刚提到嗓子眼儿,就看见陆成舟双手一兜,一提,然后站起身,从背后抽出绳子,将麻袋口捆紧。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又迅速又轻松。 许皓月瞪着不断抖动的麻袋,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简单吗?” 早知道她就亲自动手了,省得他跑这一趟。 “嗯。”陆成舟也盯着麻袋底部,估摸着这只穿山甲的大小,“半米长,不大。其实他们性子挺温和的,没有攻击性。” 许皓月幽幽抬起眼,视线在厨房里扫了一圈。 确定没有攻击性? 陆成舟读懂了她的眼神,笑了笑,解释道:“穿山甲的主要食物是白蚁。你们厨房……”他环视一圈,很快锁定了几个地方,“应该有白蚁。” 话音一落,门外几个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李校长急声说:“不会吧?我们厨房有白蚁?我怎么从没见过?” 罗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紧手臂,使劲儿搓了搓,“听说白蚁繁衍得特别快,会不会整个学校都有啊?我们房间会不会也有?” 许皓月也有些懵。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蚁可比穿山甲恐怖多了。 陆成舟见他们将信将疑,便把水缸扶正,把麻袋平放进去,然后转头看着他们:“你们过来。” 他将倒在地上的大木柜抬起,从许皓月手里接过手电筒,蹲下身,光束对准木柜最底层的角落,示意道:“你们看,这底下都被白蚁蛀空了。” 一群人慢慢凑近,几束光齐刷刷打了进来。 这下,看得一清二楚。 全是密密麻麻的孔洞,有些地方已经碎成了粉末,里头夹杂着白色的虫卵,看得人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看了会儿,陆成舟站起身,手电筒对准倒塌的房梁。 “还有那房梁,估计早就被白蚁蛀烂了。穿山甲爬上去觅食,给房梁压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然,光凭这小家伙,很难闹出这么大动静。” 说完,陆成舟回头看向他们,询问道:“要走近看看吗?” 众人纷纷摇头,后退几步:“不了不了!我信!我信!” 确认有白蚁的存在后,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李校长焦急地问:“那可咋办啊?这厨房是不是不能用了?咱们学校其他地方呢?要不要全部检查一遍?” 跟其他人一对比,陆成舟显得淡定多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安慰李校长:“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让人林业局的人过来一趟,给全校做个白蚁消杀,至于厨房的白蚁……”他停顿了下,垂眸看着水缸里安静的麻袋,眼神异常温柔,“已经被这个小家伙消灭得差不多了。” 一场危急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大家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但陆成舟这人,就是有种沉稳的气场,遇事不慌,处变不惊,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依赖他。 一群人送陆成舟出了校门,李校长还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 “小陆啊,明天还得麻烦你了。” “放心吧。”陆成舟笑容温和,举起手上提的麻袋,轻轻晃了晃,“我先把它送去畜牧站检查,没受伤的话,明天就可以放生了。” 许皓月就站在李校长后头,盯着陆成舟,目光像是黏在他身上。 眼看他要走了,她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离开前,陆成舟故作不经意地抬起眼,与众人颔首道别,与许皓月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他眸光微颤,然后,轻轻扬起唇角。 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只有她能看懂。 夜色茫茫,陆成舟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许皓月心绪复杂万千,目送他渐行渐远,双脚像是钉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没察觉到,身后几个小伙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终于知道,那个神秘的画中人是谁了。 而另一边,陆成舟走到路口,车停在一片树影下。四周漆黑寂静,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草丛里响起轻微的簌簌声。 他没太在意,正要拉开车门,突然一阵疾风扫过,草丛里窜出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哐!” 陆成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当头打了一棒。 虽然力道轻飘飘的,但速度奇快,疾风骤雨般落在脑袋上、肩上、背上,还伴随着一声唬人的“啊呀呀”声。 陆成舟懵了几秒,很快就猜到了这人是谁。 他扬起手,一把抓住那根塑料金箍棒,虽是在呵斥,语气却略显无奈:“林天明!” 小家伙被他从阴影中拽了出来,仰着脸,眉头拧成一团,黑亮的眼睛凶巴巴的,毫无惧色地瞪着他。 陆成舟真是又气又好笑。 “干嘛呢你?”他呵止住他,反手抓住金箍棒,想把他的作案工具没收。试了几下,小家伙攥得还挺紧,身子晃了几下就是不松手。 陆成舟拧眉,与他无声对峙。 片刻后,他扯了扯嘴角,松了手。 没必要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早点回家。”陆成舟伸出大手,胡乱揉了揉林天明的脑袋,转身拉开车门。 趁他上车时,林天明又卯足了劲儿敲了下他的脑袋,金箍棒差点没打折。 这架势,这力道,仿佛与他有血海深仇。 第二天一早,林业局就派了几位专业的除蚁人员来学校查看情况,不多久,又来了一支建筑队,说是陆警官找来的,义务帮学校重建厨房。 大木柜和倒塌的房梁被搬到厨房外,几个年轻人好奇心重,凑近了瞅瞅,白天光线好,成堆的虫卵和残存的幼虫看得一清二楚。 许皓月:“我瞎了。” 蒋理:“为什么要让我看这种东西?” 罗俏:“呕……” 陈知墨:“所以这半年,我们吃饭的碗筷盘盆,都跟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他们是不是爬过?我们吃的饭菜里——” 众人齐齐捂住他的嘴:“拜托你别说了!” 一位除蚁师傅跟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介绍:“你看看这房梁,都被蛀空了,一捏全是碎屑。过不了几天就全塌了。” 陈知墨若有所思:“所以,我们还得感谢穿山甲?要不是它压塌了房梁,那我们是不是迟早被这房梁砸死?” 其他人想象一下这个画面,都心有余悸,默默点头。 虽然是个巧合,但不得不说,这个不速之客,无意间救了他们一命。 建筑队开始拆厨房了,许皓月围观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昨晚睡得不安稳,奇怪的梦一个接一个,先是梦到穿山甲,胖乎乎的,小眼睛滴溜转着,还挺可爱,然后它一伸舌头,开始吃白蚁,许皓月就吓醒了。 迷迷糊糊又做了个梦,戏台上的花旦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人影幢幢,她穿梭在人群中,一张张脸看过去,都不是她想找的那个人。她失望地转过身,一抬眼,就看到一对男女,在缠绵拥吻……许皓月顿时给气醒了。 第三个梦,是在昏暗崎岖的小路上,她被人攥住手腕,大步奔跑着,跑得磕磕绊绊,双腿酸软,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摔到,可那只手,始终紧紧攥着她…… 她的心里,充盈着惶恐不安,却又满心欢喜。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希望这条路,永远跑不到头。 许皓月坐在书桌旁,单手托腮,怔怔地盯着桌上的书,目光空茫。 坐了半个小时,一页都没看完。 突然,她听见簌地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过,还伴随着一串骨碌的滚动声。 许皓月茫然地回头,发现地上有一枚红彤彤的果子,滚到墙角才停下来。 捡起一看,好像是山楂果。 她有些惊愕。 什么情况?屋子里闹老鼠了? 山里的物种未免太丰富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从窗外蓦地飞来一个东西,砸中了她的脑袋,然后骨碌碌滚到地上。 定睛一看,又是一枚山楂果。 许皓月起身,慢慢走到靠山的窗乎边,一阵萧瑟的秋风扑面而来。 山上草木凋零,枯枝交错,地上覆满了落叶,有什么声音踩在上面,簌簌作响。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看见了陆成舟。 他穿着淡蓝色警服,身材颀长挺拔,只是站姿有些懒散,斜倚着一棵老树,微扬下巴,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许皓月心陡然狂跳。 她竭力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视线一转望向别处,语气淡漠地问:“有事吗?” 山林空旷,耳畔只有山风寂寂,两人间隔了四五米,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还带一点回音。 陆成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静默片刻,又扔来一个山楂果。 簌地一声,狠准稳地砸在她脑门上。 许皓月倒抽一口气,额头青筋一跳。 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他的声音,带点笑意:“送你的。” 许皓月攥紧了拳,闭眼,深深吸气。 送就送,不能好好送吗? 再度睁眼,她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明显不悦:“你到底来干嘛?” 陆成舟收回视线,没有再逗她。 “公事。”他扬了下手上的铲子,不紧不慢地解释,“昨天那只穿山甲的洞应该在这附近,我来找找。” 反应了两秒,许皓月才开口:“找洞?是要把它送回家吗?” 陆成舟淡淡一笑:“不是。一般情况下,穿山甲出来觅食,会把孩子留在洞里。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帮他们一起搬个家。” 许皓月下意识蹙眉,追问:“为什么?要是那只穿山甲就住在这附近,你把它放生后,它自己会回家的。干嘛要搬家?” 陆成舟垂眸,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因为这里,离人类太近了。” 嘴角的笑容淡了,有点苦涩。 许皓月好像懂了。 一旦昨晚的事传出去,保不齐有人利欲熏心,来这附近搜寻穿山甲的踪迹,然后大肆捕捉,到时候,这群小生灵更岌岌可危。 “那你——” 话未说完,突然收住。 她本想问他打算转移到哪儿去,但转念一想,还是不知道为妙。 知道的人越少,穿山甲才越安全。 山风拂过,两侧的窗帘轻轻舞动,许皓月将发丝捋到耳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你忙吧,不打扰了。”她伸手拽住窗帘,就要合上。 “哎,等等——”陆成舟喊住她。 许皓月挑眉,“还有事?” “有事。”陆成舟将铲子插在地上,缓缓抬眼看向她,“林天明怎么一见我就打啊?是你教唆的吧?” 许皓月懵了下,后知后觉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定是那小屁孩,昨天听了她的哭诉,以为她被陆成舟欺负了,在帮她报仇呢。 心里有点感动,又有点想笑。 许皓月斜睨着陆成舟,轻哼一声:“你不该打吗?” 打你是为民除害。 陆成舟掐腰,无奈地笑了:“许老师,你怎么比小孩儿还幼稚?” 嗖地一声,窗帘合上了。 陆成舟盯着那扇窗,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自嘲地笑了下。 到了中午,楼下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除了厨房,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白蚁。 罗俏还是不放心,拽着除蚁师傅上了二楼,忧心忡忡地说:“您再看看我们房间。我们的床、衣柜、书桌、门窗都是木头做的,万一有白蚁就完蛋了。” 其他人看热闹,也跟着上了二楼。 门口突然冒出一堆人,许皓月怔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起身腾出空间,让师傅做个彻底检查。 衣柜、书桌、门窗,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 只剩下床。 师傅蹙着眉,有些为难:“床底下太暗,看不清楚,得把床翻过来。” “行啊。”几个年轻人说干就干,被褥一收,合力将两张单人床从靠墙的位置挪到房间中央,翻了个面,让床四脚朝天。 趁师傅在检查的时候,李校长拿来一把扫帚和簸箕,抱怨道:“瞧瞧这床底下多脏啊,都是灰……还有这些纸团,是怎么回事啊?” 许皓月不经意瞥了眼,心里一个咯噔。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李校长手里抢过扫帚,讪笑着说:“我来扫!我来扫!” 反常的行为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个人的注意。 看到纸团的第一眼,他们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敢情床底下还藏着一堆呢?画了多少张啊到底? 这是情根深种思念成疾啊! 许皓月扫地的劲儿太大,一个纸团骨碌碌滚到门边,被一只脚轻轻踩住。 她急忙提着扫帚追上去,纸团却已经被脚的主人弯腰捡起来了,不紧不慢地打开。 许皓月后背陡然一僵。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蹦出了一句粗口,是她平时想一下就会面红耳赤的那种。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山上找洞吗?来学校干嘛?来女教师宿舍又是干嘛? 皱巴巴的纸被抚平,夹在陆成舟修长的手指间。他凝眸端详了片刻,微微挑眉,眼底的神色耐人寻味。 眸光一转,他看向脸色煞白的许皓月,慢慢地,勾起一抹笑。 “怎么不画完?” 许皓月在心里怒骂:关你屁事。 但面上很快恢复镇定,伸出手,冷冷地说:“还我。” 陆成舟没有动,视线又落在画上,缓缓地说:“看你这么紧张,还以为是什么春.宫.图呢。” 许皓月脸涨得通红。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讽刺她思想不纯洁呢。 她猛地向前探身,伸手去抢画,被他一闪身,轻松躲开了。 他背过身去,将手中的画飞快地折叠起来,放进裤兜里,然后单手抄兜护住,脸上却依旧淡然无波。 “既然画的是我,那就归我了。” 许皓月嘴硬,气鼓鼓地说:“谁说是你?” “不用你说。”陆成舟回身,眸光沉沉地落进她的眼里,“我会用眼睛看。” ※※※※※※※※※※※※※※※※※※※※ 这两天更新时间好像有点紊乱,节奏也有点慢……不过大家放心,不会断更不会坑,还有……甜甜的爱情会有的,马上!感谢在2020-11-27 00:04:31~2020-11-28 22: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妙人儿郭德纲本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山楂 陆成舟像打了胜仗,带着他的战利品,大步下了楼。 明知道这是他放出的饵,许皓月在短暂的犹疑后,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身后一群人像看戏一样,目光或震惊、或探究、或玩味,追随着这两人的身影,一直到了校门口。 陆成舟人高腿长,走路速度比常人快很多,许皓月一路小跑,追得气喘吁吁的,终于攥到他的衣袖。 “你先还我……”她拉扯两下,他不为所动。见来硬的不行,她只好服软,“这幅只画了一半,我下次还你一幅完整的画。” 这点小伎俩显然骗不到陆成舟。他弯下腰,平视她的眼睛,两人的气息骤然拉进。 许皓月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陆成舟轻哼一声,“我就喜欢只画了一半的。那些画得完整又详细的,是通缉令。” 正午,清亮的日光从头顶洒落,影子在脚底缩成一团。 许皓月眼神飘忽,越过陆成舟的肩头,移到他身后,忽地挑了下眼角,抿唇憋笑。 陆成舟一看,就知道她又起了坏心眼。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陆成舟勾唇,找准时机,飞快地转身,手臂在半空中抡了个圈,反手钳住那根塑料金箍棒,用力一扯,夺过来扔到地上。 整套动作干脆利落。 林天明整个人僵在原地,几秒种后,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用脚踹陆成舟的小腿。 陆成舟垂眼看着许皓月,不冷不热地说:“你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啊。” 许皓月也看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安抚林天明。 “好啦好啦,老师知道你想帮我报仇,谢谢啦……不过自己的仇得自己报,才有成就感啊。你看……”她攥住拳头,佯装凶狠地打了陆成舟几下,“我已经报仇了。” 那力道轻飘飘的,落在陆成舟硬邦邦的胸膛上,像小猫踩奶。 林天明止住了哭,学着她的样子,攥住小拳头狠狠锤了陆成舟几下。 陆成舟咬着腮帮子,一脸憋屈。 许皓月忍住笑,拍了拍林天明的后背,轻声道:“好了。现在仇也报了,气也出了,以后就不要见他就打了,好不好?你看他也挺可怜的,都快三十了,还没讨到老婆……” 陆成舟:…… 请问这两件事有关系吗?卖惨卖得有点牵强吧? 等等,他为什么要卖惨?难道他还怕林天明这个小屁孩不成? 许皓月又柔声安抚了几句,林天明才肯作罢,捡起地上的金箍棒,骂骂咧咧地走了。 许皓月目送他走远,眉眼一挑,看向陆成舟,眼里闪着得意的光,“看吧,我又救你一命。” “呵,谢了。” 陆成舟斜眼瞅着她,冷哼一声,迈步向路口走去。 车子就停在老榕树下,后备箱里放了个特制的保温箱,里头装着刚找到的穿山甲幼崽。他得抓紧时间把它送去检查,确认无恙后,就能将穿山甲一家放生了。 拉开车门时,身后的人喊住了他。 终于不是客气的“陆警官”,也不是疏离的“喂”,而是他的名字,“陆成舟”三个字,大大方方的从她嘴里喊了出来。 他回过头,俊眉微挑,“还有事?” 许皓月慢慢走近,故作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陆成舟半眯着眼,嘴角似笑非笑,反问:“怎么?也要带我去迪士尼?” 这语气,莫名有点酸味。 许皓月头一歪,笑嘻嘻地说:“陆警官,你怎么连小孩儿的醋都吃啊?” 陆成舟一时语塞,撇开视线望着远处。 他不得不承认,许皓月对雷秋晨的确很用心。将迪士尼之旅作为生日礼物,足以让那个孩子终生难忘,也足以让其他人欣羡和感慨,更不用说陆成舟。 虽然他很清楚,许皓月的这份心意里,掺杂了别的情感,比如内疚,比如怜惜。 默了会儿,陆成舟收回视线,淡淡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许皓月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坦坦荡荡,“我想知道你的生日。” “……干嘛?” “给你准备礼物啊。” “不用。”他语气冷硬,一口回绝。 许皓月撇了撇嘴,半开玩笑地威胁道:“不说的话,我只好让林天明继续揍你咯。” 陆成舟拧眉瞪着她,半刻后,气极反笑。 “我还会怕他?” “你会烦他。”许皓月扬着下巴,神色得意洋洋。 这倒是实话。被一小孩天天缠着敲脑袋也是挺没面子的,更何况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小愣头青。 陆成舟掐腰,无奈叹气,末了,只得如实招供:“我过农历生日,腊月初八。” 目标达成。许皓月弯眸笑了,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腊八节啊?”她眼珠转了下,很快推算出来,“那就是下个月喽?” 陆成舟长腿迈进车里,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 在引擎的低鸣声中,他淡淡说了句:“不过,提醒你一句,我不过生日。所以不用费心了。” 许皓月冲他眨眨眼,俏皮一笑,“以前不过,是因为没遇到我。” 静了会儿,陆成舟目光转向她,解释道:“年底山上事多,那天我能要值班。” 许皓月说得诚心诚意:“不要紧,我去陪你。” 陆成舟低头哼笑,就当她说了个笑话,根本没当真。 半刻后,车子扬长而去。 -- 午饭是镇上餐馆服务员骑着小电驴送来的盒饭。学校今天人多,除了李校长和几位老师,还有除蚁师傅和建筑队工人。 大家坐在教室里,一人一桌坐得规规矩矩的,像是在参加家长会。 罗俏端着饭盒,坐到许皓月旁边的桌上,冲她挤眉弄眼地笑。 许皓月看得莫名其妙:“嬉皮笑脸的干嘛呢?” 罗俏一脸奸笑,“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你跟那陆警官,是不是有情况?嗯?” 许皓月脸瞬间红了个透,却还嘴硬不承认:“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她埋头扒了两口饭,声音微弱地补了句:“……到目前为止。” 一声长长的“哦”,从身后传来。 许皓月猛地回头,看到蒋理嘴角一歪,冲她挑了挑眉。 “芳心暗许啊,啧啧啧……” 许皓月正要怼他,又听见罗俏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他超帅。你跟他站一起,绝配。” “……谢谢。” 因为这一句话,许皓月的心情变好了不少。不过很快,又笼上一层阴云。 超帅又怎么样?绝配又怎么样? 她自认从未像这样大胆、真挚而热烈地喜欢一个人。她的爱意,连冰山都能融化,却奈何不了一块石头。 还是茅坑里的镇坑之石,又臭又硬。 她正在心里咒骂着那块石头,突然看见李校长走了进来,一只手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另一只手从里头抓出一把红彤彤的小果子,从前往后,依次放在每个人的桌上。 许皓月有些困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见到山楂。怎么回事?到了丰收的季节吗? 没等她发问,李校长就笑呵呵地解释:“这是小陆警官留下的。虎跃山北坡有棵山楂树,每年这时候都会结果子,但是离咱们村太远了。他就摘了一些,送我们尝尝。” 她说完后,顺手抓起一大把山楂果,放在许皓月面前的桌子上。 许皓月怔怔地看着这堆小果子,听见罗俏在耳边语气夸张地感叹着:“哇哦,陆警官人好好哦。又高又帅又man又体贴,我要是他女朋友,得多幸福啊!” 许皓月忍俊不禁。 她拣了一颗山楂果,放在齿间轻轻一咬,甜软,微酸,带一点涩意。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李校长发完袋子里的山楂,转过身敲了下罗俏的脑袋,笑骂道:“别惦记了,人家有对象。” 罗俏一愣,问:“谁啊?” “春晓啊。”顿了顿,李校长提醒她,“就是上次捐赠仪式上那个大学生,雷春晓。” “……啊?”罗俏脸色一僵,过了几秒,才转头去看许皓月。只见她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多了一抹落寞,怕是早就知道这事了。 午饭吃得差不多,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只剩几个年轻人还留在教室里,气氛异常安静。 罗俏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来安慰许皓月,却被她先开口堵死了话题:“这事都过去了。” 罗俏很快接话:“那就别提了,聊点开心的事吧。” 许皓月扯了下嘴角,“没必要,我没有不开心,该干嘛干嘛去吧。” 她正要起身离开,陈知墨冷不丁地开口,喊住了她。 “刚刚收到了邮件,那张照片已经修复好了,要不要看看?”他举着手机,冲许皓月晃了晃。 “当然!”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几道目光齐齐盯着手机屏幕,看着照片一点点加载,看着那栋建筑,轮廓逐渐完整,看着那对男女,脸庞逐渐清晰…… 那男人戴着眼镜,神色平静从容,有股书卷气,那女人五官清秀,眉眼弯弯,笑容很甜美。 许皓月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两人。 目光移向他们身后的建筑——不高,只有六七层,占地面积很大,最明显的特征是顶上的圆球,镂空的,像是用钢架子之类的建材搭起来的。 许皓月俯身凑近手机,眯着眼辨认,良久,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你们看,一楼大厅的入口处是不是写了三个字?” 罗俏看着她手指的地方,吃力地辨认着:“诶?好像还是繁体字……图书馆?”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兴奋地一拍桌子,“还真是!” 陈知墨喃喃自语:“这是哪个地方的公立图书馆,还是什么学校的啊?”他转头看向许皓月,“你不是说见过吗?有没有想起什么?” 许皓月缓缓摇头,沉默不语。 几个人只好继续埋头在照片里查找线索,只有蒋理摸了摸下巴,调侃道:“哪家图书馆这么傻,在楼顶上放个大圆球啊?难道是暗示大家‘读书顶个球’吗?哈哈哈哈……” 读书顶个球…… 许皓月脑子里突然白光一闪,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段回忆。 她知道这栋建筑在哪儿了。 她清了下嗓,认真地看着这三人,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高中同学,考上了石油大学。大一的时候,我去学校找她玩,她带我逛了一圈,在图书馆前面时,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她讲到这里就停下来,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 “……什么话?” 许皓月一字一顿地说:“读书顶个球。” “噗!”罗俏忍不住笑了。 看她表情那么严肃,语气那么认真,没想到说出的竟是这一句话。 许皓月没有笑,解释道:“我同学说,她的学长学姐都是这么调侃的,学校图书馆上面放个球,寓意不就是‘读书顶个球’吗?” 其他人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这栋楼是石油大学的图书馆?” 许皓月郑重地点点头,“跟我大一时见到的一模一样,难怪我会觉得眼熟。” 这算是一个重大突破了。 几个年轻人稍感振奋,很快,又陷入了迷茫。 陈知墨挠挠头,苦恼地说:“可是,知道这照片是在哪儿拍的,有什么用呢?还是不知道这俩人的身份。” 罗俏谨慎地推理道:“在图书馆前合影,说不定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蒋理反驳:“谁说只有学生才能合影?说不定是老师呢?游客呢?路人呢?” 许皓月沉思良久,还是理不出头绪。 但她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直接去问林天明。 衣服是他的,那照片里的人,应该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 第二天上英语课,林天明如往常一样,从教学楼后面绕到窗户边,端坐在自己的小课桌前,攥着半截铅笔,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母。 下课后,许皓月绕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袋子,里头是那件冲锋衣,已经被她洗净晾干了。 昨天晚上,她还拜托罗俏把那张照片原封不动地缝进了衣标里。 林天明接过衣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欣喜的笑意。 “我没骗你吧?”许皓月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语气故作随意地问:“你很喜欢这件衣服吗?” 林天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为什么啊?” 他歪着脑袋,没吭声,似乎不理解她的问题。 许皓月沉吟片刻,掏出手机,将修复好的照片慢慢放大,直到手机屏幕被那对男女的脸庞占满。 她小心翼翼地问:“林天明,我问你啊,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林天明疑惑地看向手机,只瞥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剧烈震动,眼里尽是惊诧和慌乱。 许皓月瞬间明白了。 见过。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却没有分丝毫目光给旁边的男人。 很快,他的眼眶里盈满了泪,一颗颗往下掉。 许皓月心里震动,突然有个很疯狂的念头。 她咽了咽唾沫,手指着那女人的脸,试探地问:“这是……你妈妈?” 林天明默默地流着泪,抬起手,用手背擦掉,很快又涌出更多。 过了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许皓月屏住呼吸,手移到那男人的脸上,轻声问:“这是你爸爸?” 林天明毫不犹豫地摇头。 在一片扑朔迷离的黑暗中,许皓月仿佛看到了一丝亮光。 礼物 到了晚饭时间,几个小伙伴们聚在一起,许皓月迫不及待地跟大家分享新线索。 听完她的话,陈知墨慢慢理清思路:“所以说,照片上的女人是林天明的妈妈,她把照片缝进衣服里,再把衣服传给儿子……难怪那小子把这衣服当宝贝一样。” 罗俏仍有不解,皱眉看着许皓月:“可你不是说,林天明否认照片上的男人是他爸吗?” 蒋理暧昧地笑了笑,“嗨,旧情人呗,他妈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把照片藏起来。”他想了想,一拍巴掌,语气笃定,“逻辑上说得通,破案了!” 许皓月没有接话。她垂着眸,紧紧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喃喃低语:“太可惜了……” 罗俏好奇地问:“可惜什么?” “林天明他妈妈啊,看上去挺漂亮的,跟旁边这男人也挺般配,怎么这么想不通要嫁给林天明他爸?我听说那畜生成天打她,打得非常凶,人都打傻了还不放过她,最后还……”许皓月心里闷闷作痛,说不下去了。 “所以这女人,”罗俏指着照片,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是被她丈夫,林天明他爸,活活打死的?” 许皓月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分尸了。尸块抛到山里,现在还没找全。” “呕……”罗俏捂着嘴,反胃想吐,两个男生也瞬间变了脸色。 这已经不是一句“可惜”可以形容的了,简直是惨绝人寰。 陈知墨终于理解了许皓月的心情:“难怪你对那小孩的事这么上心。”他摇摇头,语气惋惜,“唉,如果当初她妈嫁给了照片上的男人,虽然不一定幸福,但绝对不会悲惨至此。” 几个人静默了许久,只听见接二连三的叹气。 许皓月一时恍神,怔怔地盯着桌面,手心慢慢攥成拳,眉头不自觉地蹙紧。 “有没有可能……” 她突兀地冒出一句,又有些犹豫,迟迟没有说出下半句。 陈知墨抬眸看着她,神情凝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想说,这女人会不会是被拐来的” 许皓月眼睛倏地睁大,像是找到了同盟,迫切地问:“你也这么想?” 陈知墨点点头,沉吟片刻,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看照片上,这女人打扮得很有气质,衣服虽然看不出牌子,但绝对不是便宜货。还有你说林天明那件衣服,是什么冲锋衣的顶级品牌,一件至少得好几千吧?这说明她的家境应该不错。而且,俩人在石油大学的图书馆前面合影,多多少少跟这所学校有点关系,不是老师就是学生。有这样的学历背景加上家庭背景,长得也挺好,为什么要嫁给林天明他爸这样的人,过这种穷苦又悲惨的生活呢?极有可能是被迫的。所以我猜,是拐卖。” 罗俏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急吼吼地说:“那还等什么?报警啊!” 离她最近的蒋理伸手拦住她,一盆冷水泼下来:“人都死了还报什么警?” 罗俏不服气,争辩道:“死了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吗?” 蒋理笃定:“当然。人死债清懂不懂啊?” 众人都沉默了。 也对,就算真的是拐卖,被拐妇女和买家都死了,追查这桩旧案还有什么意义? 就像一间被烈火焚烧的旧屋,屋底下掩埋的黑暗交易、人性丑恶、悲惨哭喊,都被大火燃烧殆尽,风一吹,烟消云散。 而他们作为过客,只是在途经这片焦黑的废墟时,嗅到一丝余烬,想象着当时的惨烈景象,唏嘘几句,转头便抛在身后。 许皓月起身离开座位。 “你去哪儿?”罗俏在背后喊她。 许皓月头也没回,扬了扬手机,“打个电话。” 沿着山路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信号。 许皓月无奈地笑了,感觉自己像个隐居山洞的野人,靠着一部手机和三格信号,艰难地与文明社会取得联系。 第一个电话打给路征。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语气有些惊讶:“许老师?” 许皓月简单跟他寒暄了几句,就引入了正题:“路警官,上次吃饭时你跟我提到一个案子,就是那个分尸案,七八年前发生在清源乡的,还记得吗?” 路征很快就回忆起来了,“记得。你问这个干嘛?” 许皓月语气恳切:“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案子受害者的身份信息?” 见他半天不语,她急忙解释道:“受害者的儿子是我的学生,我想多了解一点他母亲的信息,看能不能帮到他找到亲人。” 她的语气坦诚,不像是别有所图,路征慢慢放下戒心,略一沉吟,“这样吧,我帮你查查案卷。不过依照规定,涉案细节我不能透露太多。” 许皓月心头一喜,急忙说:“只要身份信息就好,籍贯、年龄、学历之类的,最好要有照片。谢谢了!”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她那位考上石油大学的高中同学。 听许皓月交代完前因后果,那位同学愣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调侃道:“你是去支教啊,还是去破案啊?是不是山里生活太无聊了,想找点刺激?” 许皓月试图动之以情:“你想想啊,那女人可能是你的校友,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被拐到深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最后还惨遭杀害,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同学低叹一声:“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要管吗?而且怎么管啊?你又不是警察。” 许皓月早就有了计划:“你帮我在你们校友群里发个帖,看看有没有人认识照片里的人……不对,校友群的范围太小,你最好在学校bbs、贴吧上面都发一遍。” 同学没好气地说:“要不干脆给你买个微博热搜吧?” 许皓月迟疑了一下,“……这也是个办法。多少钱啊?” 同学忍不住开炮:“钱你个头!你还真敢想啊!那小屁孩到底是什么人啊?值得你这上心,出钱又出力的?就算知道照片主人的真实身份又怎么样?人家会留下亿万家产给那小孩继承吗?” 电话那头的狂轰滥炸终于歇下来,许皓月佯装委屈,嘟哝一句:“……不帮就算了。” “没说不帮……”同学的语气软了下来,“唉,我尽量吧。不过这种帖子发出去,通常都是没有下文的,你不要抱什么期待。” “不要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皓月真诚地向她道谢。 其实她也明白,同学说的有道理。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寻人贴,发到信息海量的网站上,如同石沉大海,能掀起多少波浪呢? 靠这个方法找人,完全是碰运气。 她做这一切,无非是图个心安。 那些尘封的罪恶,既然被翻出了一角,她就不能装作没看见。 打完电话,一抬眼,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洒落一片清辉。 许皓月心里没来由地伤感起来,想给一个人打电话,翻到他的号码,手指却悬停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从来都是她主动。 难道真的要她走到九十九步,他才肯大发慈悲地迈出一步吗? 想到这一点,许皓月赌气地哼了声,收起了手机。 恰在此时,手机冷不丁响了一声。 难道是心有灵犀? 许皓月欣喜地掏出手机,一看,正要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是季铭发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年关将近,学校也快放寒假了。 只是许皓月心里对他还有怨气,飞速打出两个字:“不回!”后面还跟着一串感叹号,以示愤慨。 季铭幽幽地回了一句:“看来得我亲自来接啊。” 许皓月青筋一跳。 这搅屎棍又要来了。 她攥紧了手机,内心纠结,打出一行字,又删掉,重新打。 最后发出去一个确定的日期:“腊月初九。” 季铭很快回复:“好,我帮你订机票。” -- 沿着山路慢悠悠地走回学校,看着手机信号从三格落到一格,从4g变成3g再变成可怜兮兮的e,许皓月幽怨地叹了口气。 继续回山洞当野人吧。 朗月当空,冷冷的月光洒落,轻柔如水,地上弥漫起一层薄雾。 四周万籁俱寂,许皓月站在操场上,微微仰头,凝望着学校后面巨大的山影。 一点亮光,缀在黑黢黢的山顶,清清冷冷的,像天边遥远的星。 许皓月依稀记得谁说过,森警的哨所就在山顶,每晚都有人值班。 “……到了晚上,你往山顶一看,整座大山乌漆嘛黑的,只有那里亮了灯……” 就是那里吗? 她眯起眼,盯着那点亮光,一时竟有些痴迷,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思绪渐渐飘远,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在高耸的山峰上,在苍茫的林海间,始终有这样一盏灯,孤独而执着地坚守着。 守漫漫长夜,守一方平安。 她又想到了陆成舟,想得一颗心柔软又湿润。 在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有自己的坚守,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十年如一日? 至少她没有。 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坚守。 所以,她的双脚无处扎根,她的灵魂,只能继续漂泊。 -- 临近寒假的这一个月,空气都躁动起来,课堂上交织着紧张与兴奋的情绪。 虽然是农村小学,但是期末考试的压力依旧无处不在。 学霸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学渣们愁眉苦脸临时抱佛脚。连林天明都紧张起来,天天咬着笔头抓耳挠腮地做卷子,英语成绩终于有了质的飞跃,从5分上升到15分。 “不错啊,两位数了,期末争取考到20分。”许皓月笑眯眯地夸他。 林天明骄傲地点点头,这表情这气势,跟考了全班第一似的。 在这期间,路征来学校找过许皓月一次,他翻阅了案卷,并没有找到林天明母亲的身份信息,只在那杀人犯的供词里找到了一点线索。 那人交代说,那女人原本在街上流浪,他见她可怜,一时心软,就捡回来当老婆,没想到她脑子不好经常发疯,他一时冲动,就把人给打死了。 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供词,没有其他佐证,所以可信度存疑。 听完后,许皓月不禁唏嘘。 也许她真的猜对了,那个可怜的女人,极有可能是林天明的父亲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高中同学那头,也没有什么进展。 帖子很早就发了,没什么人回帖,联系方式也留了,没有丝毫动静。 就像同学说的,现在还有多少人玩贴吧、逛bbs啊?至于校友群,也变成了微商们发小广告的阵地,没多少交流价值。 算了吧。同学安慰许皓月,这世上有那么多解不开的谜,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难,我们路过,看见了,帮一把就好,没必要投入太多精力和情感。 毕竟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天越来越冷了,期末如期而至,哀嚎声和欢呼声交织,有人欢喜有人愁。 林天明如愿考到了20分。他穿着许皓月奖励给他的新羽绒服,捧着试卷和一摞寒假作业,欢天喜地地回到了破庙。 放假第二天,罗俏和蒋理打包行李离开了学校。 陈知墨过年不回家,留守在学校。 他看着在走廊上悠哉地晒太阳的许皓月,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许皓月一脸神秘地笑着:“后天。” 明天就是腊月初八了。 夜里温度骤降,第二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一打开门,寒风扑面,卷着潮湿的凉意,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钻。 许皓月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匆匆洗漱完,正想跟陆成舟打个电话,举着手机一出校门,就看见榕树下停了一辆警车。 透过车窗,她看见陆成舟的侧脸。 他像是在思索什么,眼帘低垂,眉心微微蹙起,下颚线紧绷,衬得轮廓更加硬朗,男人味十足。 许皓月兴高采烈地跑过去,俯身敲了敲车窗。 陆成舟一转头,就看到她笑意盎然的脸。 世界是一片阴郁色调,唯有她,明媚得像春天午后的阳光,让人心里暖意融融。 他有一刹那的眩晕,仿佛被这灿烂春光迷晕了眼。 许皓月歪着脑袋,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声音透着愉悦:“你来了啊?怎么不进去?” 怔了半晌,陆成舟回过神。 “嗯。”他刻意压低声调,想压制住心头起伏的情绪,“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值班,要去巡山。” 许皓月眨了眨眼,调笑道:“打电话说就好了啊,干嘛特意跑一趟?还是说,你就是想见我?” 陆成舟呵笑两声,试图掩饰,却更显心虚。 “我怕你白忙活一场,特意过来提个醒。那个……”他把手伸出窗外,冲她勾了勾,“要是准备了什么礼物,现在就给我吧。” 许皓月佯装恍然,长长地“哦”了一声,“还真有。你等着!” 说完,她转过身,飞快地跑进了学校。 陆成舟盯着她雀跃的背影,心跳剧烈,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往外涌。他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心跳缓了下来。 等了快十分钟,许皓月才出现在校门口,穿戴整齐,背着双肩包,肩上还扛着…… 一棵树? 陆成舟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瘦长的树干、光秃秃的树杈、被泥土包裹着根茎…… 还真是一棵树! 不等他询问,许皓月就主动向他介绍:“看,一棵树。” 一边说还一边拍胸脯,那志得意满的表情,仿佛送了他一个天大的好礼。 陆成舟诧异又不敢置信:“这是要……给我当柴烧,还是做成家具?” 许皓月笃定地回答:“树是用来种的!” 陆成舟苦苦思索一分钟,也想不通她的脑回路。 他试图委婉地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没地方种啊,我家又没院子……” 许皓月摇摇头,一脸诚恳地说:“我打算种在你们哨所旁边,这样你每次值班就能看见了。” 陆成舟咽了咽唾沫,从喉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所以,还得我亲自扛上去?” 许皓月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铲子,大义凛然地说:“我送的树,当然得我亲手种。你不是要去上山吗?正好一起啊。” 怕她有误会,陆成舟强调道:“可是我是去巡山,是工作。” “对啊,今天我陪你巡山。”顿了下,许皓月弯着眉眼,嫣然一笑,“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 许老师:我的脑回路一般人跟不上。 陆直男:你还有多少迷惑行为是朕不知道的? 种树 山路蜿蜒向上,一眼望去,山顶云雾笼罩。 陆成舟大步前行,肩上扛着棵树苗,身后还跟着个累赘。 许皓月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铁铲子在空中晃悠悠的。他听见她嘴里哼着小曲儿,歌词好像是什么:大王派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 陆成舟后知后觉,开始琢磨一件事: 她是不是给自己下蛊了? 种树这么扯淡的理由,他怎么就一时头昏脑热同意了? 还说什么陪他巡山…… 陆成舟回头瞥了一眼,眼神幽怨。恰在此时,许皓月也仰起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一会儿停步眺望远山,一会儿随手扯朵野花,他才发觉中计了—— 她这哪是陪他巡山啊,分明是来郊游的,而他就是个倒霉的小学班主任,被她纯良无害的外表给蒙骗了。 陆成舟暗自叹气,回过头,继续跋涉。 闷头走了半小时,身后的人喊住他:“喂,这好像不是上次那条路?” 陆成舟停下脚步,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上次带你去白水沟,当然得走最近的路。今天是巡山,就是要绕路,到最远、最偏、最险的地方去,懂吗?” “酷。”许皓月挥舞了下小拳头,表情兴奋,跃跃欲试。 很快就不酷了。天上下起了雨,起初是蒙蒙雨雾,慢慢地,淅沥沥的小雨穿林打叶,落在许皓月的头顶上。 她哀嚎一声,急忙戴上羽绒服的兜帽,拉链拉到最顶上,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再看看陆成舟,乌黑的发茬已经被细雨浸湿。她忍不住心疼,喊道:“你带伞了吗?” 陆成舟仰头观察一下天空,云淡风轻地说:“小雨,没必要。” “可你头发都打湿了。” “不要紧,风一吹就干了。” 野外工作就是这样,风吹、日晒、雨淋早已是家常便饭,这点小雨,他根本不在意。 但有人在意。 许皓月双目如炬,开启了雷达模式,视线由远及近、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来回逡巡,终于找到一样完美的挡雨工具——海芋。 就在山坡底下的小溪边,蓬勃地生长着一大片海芋,叶子绿油油的,肥大得可以当伞。 “等我一下!” 许皓月冲陆成舟喊了一声,然后半蹲着身子,扶着两边的树枝,踉踉跄跄地走下山坡,来到小溪边,探身去够海芋的叶子。 “扑通”一声,脚底的石头打滑,她摔了个底朝天,后背重重地撞在石头上。 “嗷嗷嗷嗷嗷——!!” 陆成舟看得又急又气,把肩上的树苗一扔,拔腿就冲下山坡,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坐起来。 “伤到哪儿了?” 许皓月抬眼看着他,眼里都是水光,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嘟哝一声:“屁.股……” 多么羞耻的部位。 想检查一下伤口都不行。 陆成舟面色微窘,耳根微微泛红,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安慰:“……那儿肉多,没事。” 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 默了会儿,陆成舟扶着许皓月站起来,试探地问:“还能走吗?走两步试试?” 许皓月一边缓慢地挪着步子,一边“哎哟”地惨叫,听得人心头一紧。 她回到刚刚摔倒的位置,向前伸长手臂,手指抓住一片海芋的茎,轻轻一拧。 清脆的声响,水汁溅出,像掰断一根芹菜。 她把刚摘下的新鲜的海芋叶递给陆成舟,“喏,给你的。举在头顶上可以挡雨。” 陆成舟微怔,哑然失笑:“就为了这个摔一屁.股墩儿啊?淋点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习惯了。” 许皓月闻言,脸色蓦地一沉,叶子摔到地上,“不要就算了。” 人家跋山涉水给你摘的,还摔了个四脚朝天,结果你还不领情。哼! 陆成舟自知失言,急忙捡起叶子,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我没说不要啊,你看,多实用。” 他把叶子举在头顶上,晃来晃去,像舞着一把绿油油的伞。 许皓月侧眸看着他,眼底还有一层水雾,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打趣道:“好像龙猫哦。” 见她终于笑了,陆成舟总算松了口气,正要再哄两句,就看到她抬起左手,手指微微弯曲,伸向眼底。 陆成舟呼吸一滞,下意识伸手,攥住她的左手腕向外一扯。可惜已经迟了,她的手指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 “怎么了?”许皓月吓了一跳,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陆成舟脸色铁青,语气飞快地说:“海芋的汁液有毒,眼睛碰到可能会失明。” 许皓月脑子一懵,嗫嚅着:“可我——” 话未说完,后脑勺上突然扣上一只大手,往下重重一按,她的整张脸瞬间浸没在溪水里。 冬天的溪水冰凉刺骨,钻进眼睛里蜇得生疼,呛进鼻子里难受得令人窒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疯狂地拍打着水面…… 直到身后的手力道渐轻,揪住她的衣领,往上一提。 她终于得救,整张脸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额发还在往下淌着水。 “对不起,刚刚情况紧急。”陆成舟向她道歉,又想起她入水前没说完的话,“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许皓月眯眼看着他,眼神阴恻恻的像要杀人。 她缓缓举起右手,语气阴冷地说:“我想说,我刚刚摘海芋,用的是这只手!” 她又举起左手,“我擦眼睛,用的是这只手!” 说完,她双手攥成拳,鼻孔哼着粗气,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两人之间气氛凝滞。 陆成舟:“……” 呆了足足有一分钟。 “……哦。”他挠了下鼻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定地说:“走了半天,我看你也累了,就想帮你洗把脸,清醒一下。” “那我也帮你清醒一下吧!”许皓月咬牙切齿地说完,双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往溪水里重重一摁。 “哗啦”一声,陆成舟整个脑袋都淹进去了。 水面恢复平静。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陆成舟依旧一动不动。 许皓月忍不住担心,拍了拍他的后背,半晌没动静。 她一时心慌,急忙揪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拉,水珠在空中甩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软软地瘫倒在溪边,像一具尸体,了无生气。 “哎,陆成舟……”许皓月跪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脸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突然有些心慌,掀起他的眼皮,又使劲摁了摁他的人中,声音有些发颤:“陆成舟,醒醒……你还活着吧?” 腰上蓦地多出一双手,将她搂住往怀中一收,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男人睁开了眼,翻了个身,欺身压了上来。 他凝视着她,眼眸漆黑明亮,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声音哑得勾人:“你那些方法都没用。” 许皓月后背抵在溪边的鹅卵石上,被压得胸口喘不过气,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他说什么方法?掀眼皮?还是摁人中? “那……什么有用?” 他贴近她的耳畔,热气轻扑,一字一顿:“人、工、呼、吸。” 许皓月眼前一晃,阴沉的天空瞬间被挡住,他的吻轻轻柔柔落了下来,薄软的唇相贴、轻吮、碾磨。温热潮湿的气息,带着一丝山间溪水的清冽,在舌尖交缠。 再度睁眼,许皓月缓了好久,才逐渐恢复心神。 陆成舟扶她坐起,额头与她相抵,低低地笑了,“还气吗?” “……啊?”许皓月反应迟钝。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扰乱了一切,她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为什么着急,只记得那缠绵湿热的余味,久久萦绕在唇齿间。 陆成舟揉揉她的后颈,“不气了就继续赶路。” 缓了缓心跳,许皓月扶着后腰站了起来,走一步,疼得龇牙咧嘴。 陆成舟忍不住蹙眉,“还疼?” “嗯。” 陆成舟叹了口气,弯下腰,单臂抱住她的双腿,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在肩上。 “哎哎哎!” 许皓月顿感失重,腹部抵在他的肩上,硌得慌。伴随他走路的动作,她的上半身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就会被甩出去。 “你放我下来!”她抡起小拳头捶打着他的后背。 陆成舟大步向前走着,不为所动。 “放你下来,你又走不了。” 许皓月抗议:“那你不能换个方式吗?公主抱,或者你背着我,都比这个姿势舒服吧。” 陆成舟没有吭声,大步回到山路上,半蹲下身。 许皓月还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挣扎两下,却发现膝窝间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原来他只是蹲下身,捡起刚刚一时情急被扔下的树苗,扛在了另一边肩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这个姿势了吧?”他呵了一声,语气幽怨,“一边扛树,一边扛你。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皓月不吱声了。 确实,他好惨。 好端端地巡个山,结果被迫做苦力。今天还是他生日呢。 这么一想,许皓月更心虚了,老老实实趴在他肩上,一只手举着海芋叶子给他挡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后领,防止自己摔下去。 走了没多久,陆成舟脚步一顿,把许皓月和小树苗轻轻放在地上。 看着他额上的细汗,许皓月忍不住心疼:“累了吗?” “还好。”陆成舟喘了会儿气,走到一棵大树旁,从包里掏出一摞登山绳,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向高处一甩,套住一根粗枝,然后…… 爬树? 许皓月使劲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干嘛呢?摘果子吗?” 没等到回答,她眯着眼睛找了一圈,没见着这树上结什么果子啊。 陆成舟爬树速度很快,半分钟后,他长腿一跨,稳稳地坐在粗枝上。 只见他微微向前探身,从树枝上取下一个黑色的仪器,在手中捣鼓一阵,然后又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拧紧。 下树的速度更快。离地面还有两三米时,他松开绳子,轻松一跃,双脚稳稳地落在许皓月面前。 他垂眸看着她,唇角上扬,眼底带一抹得意神色,仿佛在向她邀功。 许皓月十分给面子地拍拍巴掌,惊呼:“好厉害!那是什么啊?” 陆成舟掩住笑意,故作随意地说:“红外摄像头。要定期做检查,换电池,换内存卡。” “摄像头?拍什么的?” “有的是拍珍稀动物的,有的是监控火情林情的。这一枚,”他仰头,看了看粗树枝,“是拍猕猴的。” 许皓月倏地瞪大了眼,急不可待地问:“拍了到吗?有视频吗?猕猴长什么样啊?” 陆成舟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内存卡,“得回局里,在电脑上看。不过,你要是想看猕猴……” 他收起内存卡,四下张望一圈,然后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折了几下,放在嘴边。 一阵清亮的哨声,从他的唇间发出。 这声音宛转悠扬,有独特的节奏,在山林上空久久回荡。 不多久,许皓月听见林间传来一阵长啸,仿佛在呼应他的哨声。长啸声由远及近,很快,头顶上的树冠就发出簌簌的声响。 陆成舟放下叶子,仰着头,轻声提醒她:“看到没?有只小猕猴躲在树枝后头,跟你打招呼呢。” 看见了,小小的一只,红色的脸,黄褐色的毛发,尾巴末梢卷起,手臂抓着树枝不断摇晃。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跟她说:“你好。” 许皓月心里震颤不已。 她屏住呼吸,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怕吓到小猴子,直到陆成舟又吹了一声哨音,小猴子转身消失在枝叶间,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陆成舟瞥她一眼,淡笑:“看见了?” “嗯。”许皓月捂着心口,试图平复激动的心绪,“这感觉好奇怪。以前在动物园里见过猴子,可从没在森林里见过,还是用这种方式,像是在招呼一个朋友。” “嗯,它确实是我的朋友。它出生不久,就碰上两拨猴群打架争王,它受了重伤被抛弃了。我们巡山时捡到了它,找兽医治好了它的伤,又当宠物养了一年多,才放归山林。” 许皓月怔怔地盯他的侧脸,由衷地说:“好羡慕你啊。” 陆成舟低头一笑,弯腰扛起她,继续前行。 一路上,许皓月被放下几次。她才发现,巡山不是把山绕一圈这么简单。所有的树木、动物、禽鸟、设备,陆成舟都得操心。如果遇到人类,他还得去询问几句,以防有不法分子混入。 许皓月不禁感叹:“你好辛苦啊。” 她突然发现不对劲:“咦,为什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平时不都两个人吗?” “到年底了,我们队里安排每两天轮一次班,本来今天是我跟林昭,但他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我们约好,今天我值班,明天他来替我。” “那你过年放几天假啊?” “过年那几天其实是最忙的,很多人放烟花爆竹、上山祭祖,很容易引发火灾,所以我们不放假。” “……啊?”许皓月心里莫名酸涩。 陆成舟不以为意地说:“不要紧,等过完正月,会放一周假。” 怎么不要紧啊?大家都回家过年了,你们还得独守空山。好不容易放了假,亲戚朋友又散了,一点年味儿都感受不到。 许皓月一时动容,手指轻抚着他坚硬的发茬,试探地说:“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过年吧。” 陆成舟失笑,声音有些哑,“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许皓月俯下身,轻吻他的头顶,声音软糯,带一丝撒娇意味,“我想陪你嘛。” 陆成舟胸腔微颤,眼底泛起一阵涩意,箍住她双腿的那只胳膊慢慢收紧,却始终没有说话。 天色渐暗,他们终于到达山顶的哨所。 哨所是一栋灰白色的平房,中间是门厅,西侧是设备间,东侧是宿舍,正前方有一小片空地,没有树影遮挡。 陆成舟绕了一圈,最后决定把树种在哨所东侧,从宿舍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又不会太引人注目。 选定地点后,他一铁锹下去,开始哼哧哼哧地挖坑。 “你说你脑子是不是有坑?我就没见过冬天种树的,还是在下雨天。”他挖累了,直起腰捶了捶背,忍不住抱怨,“这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树。” 许皓月蹲在地上,支起下巴看着他,眼里漾着笑:“可是,这些树都跟我没有关系啊,没有我的痕迹。” 陆成舟试图理解她的思路,冥思苦想半天,发现还是跟不上。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种树啊?种花种草也一样啊。” 许皓月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不一样。山不会走,这间哨所不会走,你也不会走。所以,我想在这山上种一棵树。它没有长脚,不会走。不像我……” 她视线垂落,笑容有些苦涩,声音越来越弱:“不像我,总有一天要离开。所以,我想让它代替我,永远陪着你。” 陆成舟心里疼得厉害。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瞥向一旁,将眼底的哀伤掩饰得不露分毫。 终于挖好了坑,他停下来歇了会儿,把树苗立在坑里,一铲一铲地往里填土。 他打量着这棵小树苗——光秃秃的,又瘦又小,像路边随手折下的树枝。 “这是什么树啊?” 许皓月语气透着骄傲:“凤凰木!我在镇上花店买的。” 陆成舟一时无语。 凤凰木,闽南最常见的树之一,不是什么稀奇品种,他老家院子里有一棵,每年花季热烈似火,跟眼前这根干瘪的树枝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他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选这种树啊?” 许皓月给他做科普:“因为花店老板跟我说,凤凰木一年开两季,六月和九月。他还说,好多学校把凤凰木当做校树,因为它有灵性,六月送别旧学子,九月迎来新学子。” 陆成舟也听过这个说法,不过……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表示不解。 “当然有关系了。”许皓月依旧笑着,眼底却泛起一丝落寞,“今年九月,我来到这里,后年六月,我就要走了。我想,以后每年的六月和九月,你看到这棵开花的树,也许能想起我……” 陆成舟呼吸迟滞,心口疼得发麻,攥着铁锹的手太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最后一段话,许皓月说得很轻、很慢,像是一段独白: “虽然我们的人生,只有两年的交集,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 所以,我也希望,在你的心里,能留下一点点我的痕迹。” 温粥 天空阴云翻滚,狂风肆虐,山林呼啸,树木在风中张牙舞爪,雨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陆成舟一把拉起许皓月,躲在哨所的房檐下避雨。 许皓月看着孱弱的小树苗,忍不住担心:“刚种下就迎来狂风骤雨,它能抗得住吗?” 陆成舟瞟了她一眼,笑道:“所以说你傻嘛,挑了这么个好日子种树。” 许皓月凶巴巴地瞪他,心想,还不是老天爷不给你面子,用凄风惨雨来给你祝寿。 念头一转,她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下这么大的雨,待会儿可怎么下山啊?” 陆成舟拧眉瞪着她,半晌没开口,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你不会还想着下山吧?现在都几点了?平时晚上在山里就不安全,更不用说这种天气,完全是找死。” 许皓月傻了,结结巴巴地说:“……啊?那怎么办啊?” 陆成舟视线转向她身后的哨所,又转向她,眼神不明而喻。 许皓月怔了两秒,突然顿悟了。 男女主被迫困在某处,共度一夜,气氛暧昧,关系突飞猛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这次,老天爷是编剧,她不得不从。 于是,她红着脸,跟在陆成舟身后,进了哨所。 哨所不大,一进去是门厅,摆了一张方桌、几条凳子和一张木质沙发,做工粗糙但还算结实,估计都是森警们亲手做的。 往里是一间小厨房,摆着电磁炉、电水壶和冰箱,墙壁上还贴着警示语:杜绝一切明火。 左手边是个储藏室,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应急设备,例如灭火、维修、急救之类的,右手边的房间稍大,带一个小卫生间,是森警们临时休息的宿舍,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条长桌。 许皓月粗粗扫了一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好冷清啊。 她又想起了陆成舟的家。 这两个地方都跟他这个人的气质很相符,简单、冷硬、孤独,没有一丝烟火气。 “又停电了。”陆成舟一句话,把她从感伤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啊?” 又?看来是经常停电。 天黑得不彻底,借着昏暗的光线,许皓月看到陆成舟高大的身影在几个房间穿梭自如,很快,两束光柱在他手心亮起,笼着一个小小的昏黄的世界,将黑暗隔绝在外。 陆成舟把手电筒放在桌上,又找来几包食物,招呼许皓月过来吃。 许皓月刚一坐下,“嘶”地抽痛一声,像触电般一跃而起。 看着她狰狞的表情,陆成舟强忍住笑意,问:“还疼啊?” “呜……”许皓月向四周张望,“有没有坐垫啊?凳子太硬了。” “没有。”陆成舟拍了拍自己的腿,挑眉冲她一笑,“要不要坐这儿?” 许皓月心跳停滞了一秒。 什么意思? 看他的表情,嘴角上扬,眼里带点恶作剧的坏笑。 这是调戏,还是捉弄? 会不会等她鼓起勇气坐上去时,他双腿一挪,看她再摔个屁股墩儿,然后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天人交战一分钟,许皓月决定不上当。 “不用,我站着就行。” 她斜倚着桌子,伸手拿起一袋压缩饼干,撕开,慢条斯理地嚼着。 干巴巴的,真难吃。 “没有别的吗?”她嘟哝着,视线扫过桌面,全是饼干、面包、矿泉水,看上去毫无食欲。 陆成舟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安慰道:“将就着吃吧。要是平时,我还能给你煮碗面,现在停电了,又不能生火,只能吃点干粮。” 许皓月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泛起一股涩意。 她将就一次不要紧,毕竟以后也没机会住在这里,就当是一次生存挑战。 但他们呢?每天就这么将就地过着? 她放下水,拿起一只手电筒,扭头进了厨房。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口热乎的。” 冰箱里灯熄了,不知停了多久的电,里面都有点味儿了。 许皓月一层层翻找,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两罐八宝粥。 她又找了个不锈钢盆,从厨房里出来,问陆成舟:“有热水吗?” 陆成舟略微诧异,但是没有多问。 “洗手间里估计有。房顶上安了太阳能,供我们洗澡用的,不过今天下了一天雨……”他思忖片刻,从许皓月手里接过盆,“我去试试。” 水声哗啦,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盆往桌上一搁,上面冒着袅袅热气。 许皓月眼里闪着欣喜,迫不及待地把两罐八宝粥放进去,耐心地等着热水给他们加温。 陆成舟无奈一笑,“这么讲究,至于吗?冷的不也一样能吃饱。” “咱们不仅要吃饱,还要吃好。”许皓月趴在桌上,双手撑住下巴,视线跟随袅袅的雾气,徐徐上升,“胃跟心脏离得最近。胃暖和了,心就暖和了。” 陆成舟哼笑:“不就是个八宝粥?” ……说得跟满汉全席一样。 许皓月目光转向他,眼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对啊。你说巧不巧,今天正好是腊八。咱们就当过节了。” 两罐八宝粥轻轻碰撞在一起,像怦然的心跳声。 “生日快乐。”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屋外狂风嘶吼,屋内暖意融融。 昏黄的光线下,陆成舟看见她脸上微微泛着红,眉目缱绻,笑意温存,整张脸情生意动,隔着氤氲的雾气,像一个朦胧柔美的梦。 他抿唇一笑,垂下眼眸,往嘴里缓缓送了一口热粥。 她说得对。胃暖和了,心就暖和了。 他的一颗心,现在又温暖又柔软。 吃饱喝足就没什么事干了。许皓月有些局促,偷偷瞟了陆成舟好几次。 终于,她硬着头皮开口了:“我睡哪儿?” 陆成舟冲里屋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有两张床吗?你自己挑。” “哦……”许皓月默了会儿,慢吞吞地说:“睡一个屋啊?” 陆成舟猜到了她的心思,挑眉一笑,“要是不放心,我睡外面沙发。” 许皓月支吾道:“其实,那也不必……” “行,那就睡一个屋。”陆成舟语气果断,不留商量的余地。 看着她忸怩的样子,他心里憋着笑,忍不住想逗逗她,看她到底能忍到几时。 许皓月面红耳赤,不敢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目光一转,扯了个借口离开:“还有热水是吧?我去洗个澡。” “我带你去。” 陆成舟慢悠悠起身,走进洗手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没有新的毛巾。你要不嫌弃,就用我的吧。”他掩上门,从门后取下一条灰色毛巾。 狭窄的空间,一下子挤进两个人,顿时逼仄了许多,连说话都带着回音,震得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嗯。”许皓月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陆成舟低眉看着她,半晌才移开视线,叮嘱道:“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就喊一声。” 他带上门出去了。许皓月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仿佛劫后余生。 手电筒挂在门后,她转头看向墙上的小方镜,镜子里的人,也红着脸看向她,眸子里泛着波光,如春水荡漾。 水不算太热,毕竟今天一整天没出太阳,许皓月想多留点热水给陆成舟,所以洗得很匆忙。只可惜,忙中出错,她伸手去够门后的毛巾时,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衣服。 “哎——!!” 她大喊一声,手臂向前一抓。 可惜已经迟了,衣服落在水淋淋的地面上,瞬间湿了一大半。 门外立刻响起陆成舟的声音:“怎么了?” 这种时候听见男人的声音,许皓月顿觉无比羞耻,下意识用毛巾挡住自己,弯腰躲在门后,嗫嚅着说:“那个,我衣服打湿了……你还有干净衣服吗?能不能借我一套?” 门外安静了片刻,陆成舟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等着。” 过了半晌,门被轻轻敲响。 许皓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慢慢伸出自己的半条手臂,上面还沾着水珠。 手指触摸到柔软的布料,抓紧,飞快地收了回来。 门“砰”地关上了。 陆成舟还在门外,冲她喊话:“这是我放这里备用的,可能有点大,你就……将就着穿吧。” 话音里还带点轻笑,分明是在笑话她胆小。 许皓月低头看着手上,一套秋衣秋裤,灰蓝色的,半新。 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有一丝肥皂的香味。 可惜太大了,秋衣下摆都快到膝盖了,袖口要挽上好几道才能露出手腕,秋裤就更不用说了,裤腰松松垮垮的,裤脚堆叠在脚腕。 许皓月提着裤腰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一边低头打量着自己,一边抱怨:“这是绿巨人穿的吗?怎么这么大?” 陆成舟故作随意地瞥了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乍一看,像是有人把一床被套剪了五个洞,把她硬生生塞了进去。 “能穿就行。”他安慰道。 许皓月瘪着嘴,嘟哝着:“不能穿啊,你看这裤腰,一松手就垮了。有绳子吗?我系两圈固定一下。” 绳子啊……陆成舟张望了一圈,突然灵光一现,低头从自己的裤腰上取下皮带递给她,“喏,系上。” 可惜他低估了皮带的长度,高估了姑娘的腰围。 皮带已经扣到最后一个小孔上,还是大了一圈。 许皓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的腰可真粗。” “是你的腰太细了。”陆成舟低头打量着她,很快想到办法,“等着。” 他拎着手电筒出门了,回来的时候,手里举着一把螺丝刀。 许皓月接过手电筒,从上往下打着光,看他蹲在地上,将皮带在她腰上系了一圈,抬眸看着她,询问:“这样会不会紧?” “嗯……不会。” 许皓月喉间莫名干涩,视线不安地游移,最后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手撑紧皮带,一手攥着螺丝刀,转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听到他说:“好了,你试试。” 许皓月回神,缓了缓呼吸,将皮带扣进新的孔眼里,又提了提秋裤。“大小正好。” 陆成舟这才起身,收起螺丝刀,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我去洗澡了。” “……嗯,要我在外面守着吗?” 陆成舟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他指了指靠窗的那张单人床,“我平时睡那张床,你要不嫌弃的话,就先去睡吧。” 床板很硬,褥子很薄,许皓月一坐上去,立马疼得跳起来。 她只好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怎么办?今晚是不是要发生点什么? 茫茫深山,空寂无人,狂风暴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是不是必须发生点什么,才对得起老天爷的精心安排? ※※※※※※※※※※※※※※※※※※※※ 因为某些原因,决定把这个大肥章拆成两章…… 陆直男只能再憋一天了感谢在2020-12-01 23:55:56~2020-12-02 23: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雨夜 屋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许皓月趴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微微侧眸,余光瞥见一双长腿立在床边。 陆成舟穿着t恤裤衩,一身清爽,正在用毛巾擦拭着头发,身上散发着湿漉漉的热气。 “这么快就洗好了?”许皓月心中忐忑,没话找话。 “嗯。”陆成舟垂下视线,将一支药膏放在她枕边,“这是消肿止痛的,自己涂。” 说完,他转过身,坐到了对面的床上。 许皓月拿起药膏,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字,只依稀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再看一眼正襟危坐的陆成舟,她眼珠一转,起了坏心,故意撒娇道:“怎么自己涂啊?我后面又没长眼睛,手也够不着。” 陆成舟打量着她,眼神玩味,故意逗她:“要我帮你?我反正不介意。” 许皓月心跳飞快,明明紧张得不行,却还嘴硬接了句:“我也不介意,来吧。” 气氛安静了两秒。 终于,陆成舟幽幽叹了口气:“算了,我介意。” 许皓月“切”了一声,眼里都是得逞的坏笑,“怂了吧?” “嗯。”陆成舟淡定回呛一句,“没你脸皮厚。” 许皓月气结:“你、你脸皮薄,是要看着我涂吗?还不快转过去!” 陆成舟看她一眼,默默转了过去,面朝墙壁,盘腿而坐。 许皓月盯了他半天,见他岿然不动,才渐渐放心下来,把秋裤褪到膝窝处,扭着身子,手电筒的光打在腿上—— 腿.根处一大块淤青,颜色发紫发青,看着怪吓人的。 她挤出药膏,手向后探到淤伤处,轻轻涂抹着,嘴里不住地哀嚎:“哎哟……哦哟……嗯哼……” 一半是真的疼,一半是故意吓唬某人的。 果然,陆成舟坐不住了,身子不安地动了下,却始终克制着没有转过来。 他提高了音量,语气难掩担忧:“很疼?流血了吗?没有擦破皮吧?” 许皓月哼哼唧唧地涂完药膏,提上裤子,吸了吸鼻子,语气故作委屈:“我没事……算了,睡吧。” 她关掉手电筒,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在一片寂静中,她听见陆成舟叹了一声,很轻,很缓,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许皓月趴着一动不动,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格外清醒。 她知道,陆成舟肯定也没睡着。 于是,她轻轻唤了一声:“陆成舟?” 静了几秒,听到一声低低的:“嗯?” “你冷吗?” “有点。” “我也有点冷。” “那我再给你加床被子?储藏室有多的。”他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许皓月一愣,“……啊?” 这剧情走向,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郁闷地捶了下枕头,小声嘀咕:“上次在病房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很快,陆成舟就抱着一床被子回来了,摊开被子覆在她身上,俯身细细拽好被角。 气息慢慢移到她的耳垂,他声音低哑,带点无可奈何:“上次是在病房,特殊场合,我能忍。” 许皓月愣了两秒,才领悟他的言外之意。 上次能忍,那这次呢? 不敢跟她睡在一起,是因为知道自己忍不了?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几秒钟后,一阵惊雷炸响,震天动地,整个屋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许皓月在心里吐槽,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对面床上传来陆成舟的声音:“你怕打雷吗?” 许皓月脱口:“不怕。” 一说完就后悔了。 哎呀,应该说害怕的。 适时的示弱,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她在心里哀叹,老天爷,我又浪费了你给我的一次机会。 “不怕就好。”陆成舟声音沉沉的,带点倦意,“睡吧。” 许皓月失落地翻了个身。 又是一道闪电,短瞬的白光照亮了整间屋子,然后是炸裂般的雷鸣。 看吧,老天爷怒了。 顷刻间,大雨滂沱而至,狂风肆虐,刮得窗户呼呼作响。屋外山林的呼啸声,不时响起“咔嚓”声,那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许皓月被吵得睡不着,又翻了个身,一道白光在窗外闪过,她看到树木在白墙上投下的影子,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的树!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急忙忙跑到窗边。 果然,那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被吹得东倒西歪,枝杈都折断了,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连根拔起。 她不禁唏嘘,可怜的小树哟,才刚种下,就要遭受风吹雨打电闪雷劈的暴击。 后背突然贴上一个宽厚的胸膛,一股温热的气息笼罩住她。 “看什么?” 陆成舟声音低沉,说话时,胸腔发出细微的震颤,传递到她的后背。 许皓月顿时心跳不稳。 她脑子缺氧,晕沉沉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的树,那个,我想去救它……” “怎么救?给它撑把伞?”他低低地笑了,气息轻扑在她的后颈。 许皓月后背一僵,肩膀绷得紧紧的,不敢回头。 怕一转身,就沉溺于他温柔笑意中,无法自拔。 她拼命压制住扑通的心跳,咽了咽嗓子,小声说:“我想去把它拿回来,等天晴了再种。” 陆成舟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从身后环抱住她,身子贴近,轻轻吐出两个字:“笨蛋。” 平平无奇的两个字,听得她心头酥.痒。 “不行吗?” “当然不行,会触电的。有没有点常识?”虽然是在训她,但语气里带着宠溺的笑意。 许皓月脑子已经彻底懵了,只能胡乱扯着话题:“你看这闪电,像不像老天爷给你点蜡烛?打雷像不像在唱生日歌?” 静了半晌,头顶传来男人的闷笑,“有点像。” 许皓月用胳膊肘推推他,催促道:“那你还不快许愿?” “好。”陆成舟清了清嗓,郑重地说:“我希望——” “别说出来!”许皓月急声打断,提醒他:“在心里说,老天爷能听到。” 陆成舟环抱住她的手慢慢游移,“这个愿望,不是对老天爷许的,是对你许的。”他在她耳畔呢喃,“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许皓月怔怔地问:“……什么?” “我想要……”他故意停顿几秒,轻吮她的耳垂,用似有若无的气息说出了两个字。 一道白色闪电,劈开了沉沉的夜,世界刹那间亮如白昼。 腰窝被什么东西顶住,硌得不舒服,许皓月还以为是他的膝盖,别扭地挪了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的脸涨得通红,想装作不知道,但那触感越来越明显。她头脑一热,鼓起勇气问:“那个、你是不是……那个了?” 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他却听懂了。 他的手移到她的肩上,轻轻扶住,强迫她转身面对自己。 良久,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她,仿佛要一直看进她的心里去。 许皓月抬起眸,隐约看到他墨黑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光,像一团火。 他嗓音哑着,压抑着冷感的欲:“上次不是说想看吗?” 上次?哦,泡温泉那次。许皓月想起来了。 那时,她是笃定了他会拒绝,所以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想看他又窘又恼的可爱模样。 可这次……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失控。 许皓月的脸红得要滴血,暗自庆幸黑灯瞎火的他看不到,但身上冒出的腾腾热气,他一定能感觉得到。 她声音弱弱的,完全没有往日的底气:“算了吧……太黑了,看不清。” 陆成舟嗤笑,扣住她的手,慢慢往下摁,温声细语地哄.诱着她: “视觉失灵的时候,触觉就格外敏锐。不信试试?” 不仅触觉,嗅觉听觉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像是在蛊惑,他的气息和温度简直要将她融化…… 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许皓月猛然惊醒,手像触电一般,仓皇地抽了回来。 “我我我我这只手刚刚涂了药。”她颤着声解释。 借着屋外的闪电,她看见陆成舟笑意更深了。 “现在是谁怂?”他故意激她。 许皓月一咬牙,豁出去了。 人家都主动邀请了,她还扭扭捏捏畏手畏脚像什么话? 她咬住下唇,深深吸一口气,将另一只手放在他手心,任由他牵引着,向未知的地方探寻。 因为未知,所以神秘,危险而迷人。 良久,她倒吸一口冷气,喃喃地说:“这不科学……” “嗯?”陆成舟一愣,不禁失笑。 这是什么评价? 他调侃:“怎么?突破你的认知范围了?” 许皓月收回手,攥住自己另一只手腕,食指和拇指环绕相接,小声嘀咕着:“怎么比我的手臂还粗?” “哈哈哈……”陆成舟没忍住笑出了声,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他抓住她的手腕,跟自己对比,然后得出结论:“是你太瘦了,手臂太细。”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 “怎么办?可我……”许皓月低垂着头,声音含糊不清,后面一句话是用气声说的,更加微弱不可闻。 但陆成舟听清了。她说,可我那里更细。 一句话,将他彻底点燃。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际,陆成舟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他刚刚在皮带上钻的孔眼太小了,扣得太紧,以至于半天都解不开。 “我来吧。”许皓月察觉到他的烦躁,手哆哆嗦嗦地向下,在黑暗中摸索着。 “麻烦。”他耐心耗尽,单手钳住她的手腕,扣在门板上固定。 “嘶啦”一声,清晰锐利,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许皓月惊呼:“你也太——” 他蓦地低头,堵住她的唇。 辗转许久才依依分开,他微微喘.息,声音带着恶劣的笑:“反正是我的衣服。”他的唇移到她的颈窝,引得一阵阵轻颤,“也是我的女人。” 恍惚间,许皓月听见他呢喃着问自己:“以身相许的游戏,还想玩吗?” 她在怀里软成了一滩水,“……想。” “好,那我陪你。” “可是……”许皓月内心不安。 她知道他介意什么。那次争吵,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但他不再逼问,低头吻住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郑重许诺:“两年,够了。” 然而,某个词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心里,每当想起,心脏仍会隐隐作痛。 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她向后缩了缩,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大脑努力保持清醒,问他:“你不是说,我是飞蛾扑火吗?” 陆成舟微微叹气,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不是在扑火。你在飞向我,我也在飞向你,我们在火中相遇,相互取暖。” 许皓月怔怔地望着他,颤声说:“如果最后,不能从火中逃走……” 他咬牙,狠狠地说:“那就一起燃烧。” 整个世界彻底失控。 黑暗中有一团火,指引着两只飞蛾,不顾一切,扑向光明和炽烈。 许皓月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身体某一部分破碎了,但灵魂,却因此完整了。 ※※※※※※※※※※※※※※※※※※※※ 我尽力了…… 回家 天光亮得刺眼,陆成舟从混沌中醒来,意识还有些恍惚。 他缓缓坐起,睁开惺忪的睡眼,在屋里扫了一圈——一片狼藉,仿佛劫后余生的战场。 而与他对战的那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忍不住怀疑,昨夜她真的来过吗? 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在凄冷的雨夜里,那样的温柔缱绻,太过美好,太像一场幻梦了。 门外传来哐当的开门声,还有人提着嗓子喊道:“陆队!陆队!你在吗?” 陆成舟猛然清醒过来,起身飞速穿好衣服,冲门口大吼:“在!你等等!” 趁着这点间隙,他飞快地扯下床单,胡乱团成一团,手忙脚乱地把凌乱的床铺收拾好。门被推开的瞬间,他一把抓起床单,飞速窜进了洗手间。 “陆队……你在吗?”林昭的声音传来,语气稍显犹疑。 陆成舟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嗯,我在洗脸。” 水声哗啦,他把床单放进洗手池,用力搓洗着,看着上面深深浅浅的污渍,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淡红的水从床单上渗出,顺着指缝缓缓淌下,他不由得一怔,心绪复杂万千。 这不就是她留下的痕迹吗? 独一无二,又刻骨铭心。 陆成舟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林昭还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局促,手脚似乎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也是,整间屋子乱得像被打劫过,桌上的物品散落一地,衣服和鞋扔的到处都是,还有几床被褥,虽然叠好堆在床角,但上面的褶皱还是让人浮想联翩…… “陆队,发生什么事了?”林昭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语气试探地问,“地震了?台风了?还是屋里又闹耗子了?” 陆成舟挠了挠鼻尖,佯装镇定地说:“哦,昨晚停电了,我看不清,东撞一下西撞一下的,就成这样了。” 林昭神色疑惑,嘀咕道:“咦?我记得你夜视很好啊,之前我们夜里进山抓人,你总是冲在最前面,给我们带路……” 陆成舟一边听他絮叨,一边收拾房间,心里寻思着这家伙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林昭终于闭嘴,视线不经意往床上一瞥,眼睛陡然瞪大。 “咦?这床怎么塌了?” 陆成舟扫了一眼那张床,用力揉了揉眉心,有些后悔自己的粗暴。 第一次是潦草而仓促的,他只记得自己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而她就是他蓄谋已久的猎物,狭小的房间成为了捕猎的战场。黑暗中听到“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断裂了,整个人重重摔倒地上,他才恢复了点意识,收敛起兽性,交战的游戏渐入佳境。 陆成舟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淡定地解释:“不结实呗,一睡上去床板就断了,我就换了张床。” “啊?”林昭俯身查看床板,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床还是你亲自做的呢,床板用的是杉木,怎么会不结实呢?” 顿了顿,他挑眼看着陆成舟,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语气暧昧地问:“哎,陆队,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床都受不了了?” 陆成舟掩嘴干咳一声,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着心虚:“我在床上蹦迪,行了吧?” 不等林昭继续发问,他拢起眉,烦躁地摆摆手,“一大清早的废话这么多。我去修电箱了,懒得跟你啰嗦。” 林昭憋笑:“还早啊?这都快中午了……我可是在外头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进来的。” 陆成舟一愣,第一反应是,都中午了? 他怎么睡了这么久?而且还死沉死沉的,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再一琢磨,不对劲…… 他眯眼打量着林昭,重复着他刚刚的话:“在外头磨蹭了好半天?” “对啊。”林昭笑嘻嘻地说,“上山的时候遇到许老师了,她说让我晚点儿交班,不要打扰你睡觉。” 陆成舟额角青筋一跳。 敢情你这小子什么都知道啊?还在这儿跟他装?故意捉弄他呢! 他稳了稳呼吸,故作不经意地问:“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啊……”林昭故意顿了下,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笑得贱兮兮的,“你昨天,可累坏了。” 陆成舟:“……” 半晌,他咬牙蹦出一个字:“滚!” 陆成舟修好电箱,又检修完屋内外其他设备,就跟林昭交班了。 今天天气极好,碧空如洗,日光明亮清澈。经历一场风雨,许多树木的枝杈都断裂了,显得瘦削了许多,但依旧坚韧挺拔。 哨所旁,那棵瘦小的凤凰木被重新扶正,脚边的土被人细心地堆起,捂得严严实实的。 它的枝丫都折断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看上去就像一个布头都掉光了的旧拖把。 纵使这样,它依然精神抖擞,在阳光下骄傲地生长着。 地面有些泥泞,陆成舟蹲下身仔细观察,很快就发现两列清晰的脚印,一列稍大,是林昭的,另一列秀气娇小,从哨所门口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 他顺着这列脚印,走进了深林里。 阳光从枝叶间漏下,他走得不疾不徐,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在追寻仓皇逃走的猎物。 -- 许皓月在这条老街上游荡了一个小时。 临近年末,外出打工的人陆续返乡,小镇上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到处是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她胡乱游走在街头,经过一家店门口时,踌躇了许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走进去。 也许是昨晚睡得太少,她整个人心神不宁,不小心碰倒了一排自行车,好不容易扶起,一转身,又撞上一个行人。 她正要道歉,突然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熟悉得令她心尖发颤。 “怎么一个人偷偷跑了?” 许皓月倏地抬头,看到陆成舟正垂眸看着自己,那眉眼间的笑意,比今天的阳光还要温柔。 一整天紧张不安的心情,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神奇地平静下来。 他永远能给她安心的力量。 许皓月讷讷地说:“我见你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你。” 一想到昨晚的情景,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烧灼起来,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陆成舟轻描淡写地回答:“下山去了学校,李校长说你早上回来了一趟,坐车去了镇上,说是要买点东西。”见她两手空空,他又问了一句:“你要买什么?” 许皓月咬着唇没说话,神色有些难堪,半晌,才支吾说道:“没什么,就、随便逛逛……”说话间,她的视线游移不安,眼角不时瞟向街对面。 陆成舟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家药店。 “你生病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忽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昨天的伤,还疼着?” “……不是。”纠结半天,许皓月咬咬牙,掏出手机递给陆成舟,神色又羞又窘,“我想买这个。但是,不好意思进去……” 陆成舟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脑子一蒙,心情有些复杂,再看着小姑娘窘迫的样子,他忍不住自责和懊悔。 原来她一直在担心这事。 怪他,没有经验,一时冲动就放纵了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 享受欢愉的是他,承受心理负担和吃药后果的,却是她。 眼睛蓦地有些发酸,在她察觉到之前,他伸手抱住了她,低头吻着她的发。 “我去吧。”他在她耳畔低语。 他把她带到旁边的巷子里,拿走她的手机,轻轻捏了下她的脸。 “别乱跑,等我。” 街上人声鼎沸,各家店铺外大喇叭对着喊,而一墙之隔的巷子里却安静多了。 清亮的阳光从屋檐泻下来,花藤的影子投在地上,风一吹,光影就晃动起来。 巷口有个卖茶叶蛋的小摊,热气从锅里袅袅升起,香味飘散开来,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这是一个冬天的午后,温暖又宁静,许皓月倚着青灰的石墙,整个人仿佛融进了阳光里。 陆成舟回来时,提着一个深色塑料袋,从外观看,绝对不止一盒药。 “买了这么多?”许皓月有些惊诧,伸手想接过来看看,“都买了些什么?” 陆成舟目光闪躲,脸色有些不自然,把塑料袋塞进裤兜里,顺势牵起她的手,“回去再看。” “回去?” “去我家啊。”陆成舟看着她,语气理所应当,“你不是放假了吗?” 不知为何,许皓月有些忸怩,支吾着:“我是放假了。但是我觉得吧,这种事,太频繁了不好……” 陆成舟呆了两秒,终于懂了她在担心什么。 他眼里笑意沉沉,“想什么呢?我只是想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把药吃了,然后我们一起吃顿饭……你怎么满脑子都在想那些事啊?” 许皓月顿时羞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闷头朝前走着,过了会儿,陆成舟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问:“昨晚是不是太累了?” 许皓月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几次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窃窃私语。 许皓月羞得面红耳赤,小声嘟囔着:“我都晕过去了,怎么会知道?你干的坏事,自己不记得?” 她一整晚都是迷迷糊糊的,晕了又被弄醒,没几下又晕了过去,意识涣散不清,像陷入了一场又一场幻梦之中。那是她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 陆成舟斜睨着她,眼底带着挑逗,轻笑道:“我问的是你。” 许皓月醒悟过来后,立马炸毛了。 她跳起来,作势要去揪他的耳朵,气呼呼地骂道:“臭流氓!死变态!大色狼!” 陆成舟身子一转,躲开她的爪子,笑得前俯后仰:“论耍流氓,我怎么比得过许老师?” 他边笑边跑,许皓月气得直跺脚,追着赶着去打他。 小巷子里,两个人你追我赶,笑笑闹闹,直到大街上才收敛。 他们相视一笑,手牵着手,汇入了拥挤的人潮中。 进小区之前,陆成舟脚步一拐,带许皓月去往附近的菜市场。 许皓月挑眉,有些诧异:“你要做饭?” “对啊。你喜欢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 “嗯……”陆成舟仰头望着天,佯装思考,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出两个字:“火锅。” 许皓月扑哧笑了。 果然,对直男要求不能太高。相比于泡面煮水饺,吃火锅已经算是很讲究生活品质了。 时间还早,两人在菜市场不紧不慢地逛着,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 很快,陆成舟手上就提满了袋子。经过一家水产店时,地上湿滑,他把买的东西转移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搂住许皓月的腰,防止她脚底打滑。 水产店老板认识陆成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小陆警官,陪老婆买菜啊?” 许皓月脸色一赧,慌忙垂下头,拿手肘捅了捅陆成舟。 “对啊。今天休息,就陪她过来逛逛。”陆成舟淡定回应,不顾她的眼神抗议,揽在她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 老板呵呵笑着:“小俩口感情真好啊。我们店刚进了一批明虾,还活蹦乱跳的,要不要买点?” “好啊。”陆成舟答应得很爽快。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网兜,俯身看着玻璃缸里四处游弋的明虾,捞了满满一兜。 许皓月睁大眼,试图阻止他:“买这么多吃的完吗?” 陆成舟淡淡一笑,“吃不完就留着明天吃呗。。” 许皓月心里犯起了嘀咕:既然这样,干嘛不明天再来买?吃虾不就讲究一个新鲜嘛。 她好奇地问:“你喜欢吃虾啊?” 陆成舟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微扬起,“我喜欢老板说的话。” “……” 直男的钱还真好赚啊。 许皓月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 陆成舟的住处,跟上次来时一样,冷清、空旷,没有一点人气。 在许皓月看来,这里不像个家,倒像是临时落脚的地方。 那他真正的家,又在哪里呢? 在她愣神之际,陆成舟已经进了厨房,把买好的食材分门别类摆放好,该洗的洗,该切的切。 许皓月也兴冲冲地冲进厨房,挽起袖子,向他请示:“我干什么?” 陆成舟回头,淡瞥她一眼,“你歇着吧。” 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客厅的桌子上,叮嘱道:“我烧点水,你把药吃了。” 许皓月回头看见桌上的深色塑料带,咬了咬唇,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慢慢打开,里头除了她在网上查到的药,还有一支药膏,一包棉签,以及一盒…… 她看着上面的数字直发愣。 “32个?你想干嘛?” “这个也是为了……有备无患嘛。”陆成舟低笑,耳根子爬上了一层红晕。 许皓月眼皮一跳,腿根又开始酸软。 水烧好了,她吃了药,等得有些无聊,忍不住犯困,就打算去洗个热水澡清醒一下。 陆成舟给她调试热水,忍不住吐槽:“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许皓月瞟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留在里面的东西,不得洗出来啊?” 陆成舟脸瞬间红透。 无言片刻,他双手抱拳,故作恭维:“论耍流氓,我还是甘拜下风。” 许皓月翻了个白眼,把他推出门,一本正经地说:“彼此彼此。我也就个理论派,嘴上耍耍威风,有贼心没贼胆。你呢,是行动派,闷不吭声就把活儿干了。” 她说完,正要关上门,陆成舟突然伸出脚抵在门上,脑袋挤了进来,趁她不备,在她泛红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洗手间里氤氲着雾气,说话声都带着回音。 她听见他说:“洗干净点,待会儿我要吃。” 许皓月心跳如擂,深吸一口气,“砰”一声重重关上门。 完了,才一天时间,他的嘴上功夫就见长。 她“臭流氓”的名号,可能要拱手让人。 等许皓月浑身冒着热气从洗手间里出来后,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火锅,周围各色食材,荤素搭配,最显眼的是那一大盆明虾。放进沸腾的汤里,只需几秒,就变成诱人的粉红色。 虾刚捞出来,还烫手,陆成舟低头轻轻吹了吹气,动作小心地剥掉虾壳,把冒着热气的虾仁,放进许皓月的嘴里。 “好吃吗?”他侧眸看她,眼里有隐隐的期待,手里又开始剥第二只虾。 “好吃。”许皓月喉中一哽,有些动容。 她的胸腔里翻涌着某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全身心都暖和放松下来。 她抬眼环顾四周,笑了。 这里,终于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吃到一半,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许皓月掏出手机看了眼,漫不经心地按了接听。 “哥?”她的声音懒洋洋的,“找我什么事啊?” 那头传出一声爆吼,炸得她耳膜一震:“什么事?你说什么事?!我在机场等你半天了,航班都落地半小时了,你人呢?” “……啊?” 许皓月心跳陡然加快,睁大眼看向陆成舟,用嘴型无声地问:“今天几号?” 陆成舟小声提醒:“腊月初九。这么快就忘了?” 腊月初九…… 某段聊天记录在许皓月脑海中闪现—— 那天,季铭问她哪天回家,她随口回了个腊月初九。 然后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心想,难怪今天老是心神不宁的,左右眼皮轮着跳,老觉得什么事不对劲。 许皓月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声音听上去平静淡定:“哥,我这边还有点事,你要不帮我改签?” 电话那头,季铭几乎是暴跳如雷:“航班都落地了你让我改签?!你现在人在哪儿?还在学校?” 许皓月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试图解释:“嗯,我过两天——” 话没说完,被季铭粗暴地打断了: “你等着,我现在开车来接你!” ※※※※※※※※※※※※※※※※※※※※ 感谢在2020-12-03 15:31:15~2020-12-04 23:4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黄酥和水果捞都好吃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共度 电话挂断,气氛静了一瞬。 两人的对话,陆成舟听得很清楚,所以只是瞥了许皓月一眼,淡淡地问:“你哥要来接你?” “嗯。”许皓月一脸沮丧,无力地趴在桌上,胃口全无,火锅的香气都不能勾起她的食欲。 陆成舟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很好啊,有人来接比较安全。早点回家过年。” 许皓月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嘟哝着:“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呢,而且……”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微微抬眼,看向陆成舟。 青白的雾气中,他的眉眼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存的情意。 许皓月怔怔地望着他,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马上又要分开,忍不住鼻头一酸,语气委屈:“我想多陪陪你嘛。” 陆成舟低头笑笑:“能陪多久啊?迟早要走的。” 随口一句,他自己都愣了下,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许皓月垂下眸,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半晌没说话。 火锅沸腾,冒着热气,陆成舟给她碗里夹了个鱼丸,安慰道:“算了,咱们先吃饭。等他到了再说。” “嗯。”许皓月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鱼丸,脑子里打起了算盘: 季铭从家里开车过来,至少得十几个小时吧?来了总得歇一晚上再走吧?不然疲劳驾驶多危险。 对了,只要她不回学校,季铭就找不到她,小镇虽然不大,但要藏个人还是容易的,只要她死皮赖脸不出门…… 不过,季铭也可能狗急跳墙去报警,事情闹大就不好了,所以不能拖延太久…… 许皓月抬起眼,目光炯炯地看着陆成舟,郑重宣布:“我决定了,三天后再回家。” 陆成舟有些怀疑:“他会等你三天?” “我才不管他咧!”她下巴一扬,铿锵有力地说:“这三天,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你把门焊死了!钥匙给我扔了!”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调侃道:“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这三天,你不仅出不了门,还可能……”他慢慢凑近,眼底的笑意藏了一丝痞气,缓缓吐出几个字:“下不了床。” 愣了片刻,许皓月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忿忿地骂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占我便宜呢?禽兽!畜生!不是人!” 她炸毛的样子实在太可爱,陆成舟笑得前俯后仰,一把拉她入怀坐在自己膝上,揉了揉她的脑袋,调笑道:“你都把自己许给我了,我不得物尽其用啊?” 许皓月顿时羞红了脸,拧眉瞪着他,嗔骂:“那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 陆成舟鼻尖贴着她的脸,亲昵地蹭了蹭,语气委屈:“那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 许皓月一愣,“心疼你什么?” 陆成舟低声缓缓地说:“我都饿了二十多年,这才刚吃到一点肉,就要再饿一个多月。你不心疼我吗?” 许皓月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所以,你要把这一个多月的量,在这三天都给补齐?” “对。”陆成舟认真注视着她,将她脸侧的乱发捋到耳后,“我还要把这二十多年的量,在未来两年里,都补齐。” 许皓月顿感呼吸不畅。 怎么有种进了狼窝的感觉? 吃完火锅,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陆成舟洗完碗,在沙发一角坐下,冲许皓月招招手,“过来。” 许皓月迟疑了下,慢吞吞走过去,正要坐在他旁边,被他伸手一拽,跌进了他的怀里。 许皓月心跳陡然加快。 ……这就开始了吗? 她紧张地舔了舔唇,正要端起架子严正抗议,就看陆成舟从买药的袋子里拿出一支药膏和一包棉签。 见她神色疑惑,陆成舟不禁嗤笑,敲了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给你涂药。”说着,另一只手向下探去。 “哎哎哎!stop!” 许皓月急忙抓住他的大手,阻止他进一步的举动。 不就是涂个药吗?昨晚黑灯瞎火的,他都没说要帮忙,今天怎么这么积极?肯定没安好心! “我自己可以!” 许皓月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抢过药膏,打开一看,感觉有些异样:怎么跟昨天的药膏名称和味道都不一样? 再仔细一看,这药是专治擦伤的。 “买错了吧?我那是淤伤,没有破皮没有流血,这药——” 她不经意抬眸,看到陆成舟略显古怪的表情,话音倏地顿住。 大脑瞬间呆滞,她红着脸问:“这药,是涂哪儿的?” 陆成舟从她手里拿走药膏,勾了勾唇角,嗤笑:“真傻。” 陆成舟虽然嘴上说着浑话,但心里还是顾及着她的身体,不敢造次。 昨天太过火了,他没控制好自己,害得她几乎一夜未眠,整个人虚弱又疲惫。 于是,这一晚,他只得咬牙强忍着,尽管身上热得发烫,几乎要起火。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看她在自己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仿佛拥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的心里盈满了情绪,有喜欢,有悸动,有满足,也有一丝惶恐不安。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脸上的皮肤白皙莹润,两颊透着一抹红晕,一呼一吸平缓而轻柔,有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扑进他的鼻底,不知是她的发香,还是体香。 陆成舟视线低垂,就这么凝视着她的睡颜,久久舍不得挪开眼。 第二天,许皓月还睡得迷迷瞪瞪的,就被某人粗暴地唤醒。 窗帘只拉了一半,日光倾洒,房间里半明半暗,许皓月吃力地睁开眼,仰面看着上方,陆成舟的鼻尖与她相碰,细小的汗珠缓缓淌落,他黝黑的眼眸迷蒙着雾气,意识似乎还未完全苏醒,但那雾气后面,隐约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早啊。”他见许皓月醒来,眼里的雾气缓缓散开,脸上绽开了笑容,说:“你听,楼上小孩哭了五分钟,隔壁老大爷出门遛弯了,楼下有人在下象棋。” 许皓月稳了稳呼吸,安静地聆听,小孩啼哭声、对话声、清脆的落棋声…… 他说的不假。可是……干嘛跟她说这些?还专门挑这种时候? 许皓月有些莫名其妙,微微喘着气,问:“你说这些干什么?” 陆成舟盯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我是想提醒你,这栋楼隔音不好,不像在山上。所以,待会儿你小点声。” 许皓月:“……” 明知他是在调侃,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连带着说话声都弱了几分:“之前……我很大声吗?” “你说呢?”陆成舟笑容恶劣,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山里的狼都跟着你叫了一晚上。” 许皓月紧紧咬唇,决定当三天哑巴。 安静而暧昧的气氛被一阵尖锐的铃声打破了。 陆成舟咬牙停下,用眼神示意许皓月接电话。 看着屏幕上闪烁着“季铭”的名字,许皓月呼吸一滞,心里没来由地紧张。 倒不是怕他,只是……这种时候,未免太尴尬了。 嗓子有些干哑,她轻咳了两声,深深吸气,接听了电话。 一句“哥”还没喊出口,就被季铭的一声吼吓得噤声。 “你死哪儿去了?!” 许皓月干笑两声,语气故作轻快地说:“哥,你到了啊?我忘了跟你说,我跟朋友去泡温泉了,过两天才能回来。” 陆成舟低眉凝视着她,眸光暗沉,眉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电话那头,季铭骂骂咧咧了好半天,许皓月心生烦躁,懒得听他啰嗦,就用飞快的语速说:“哎呦这里信号不好,先不说了。我两天后再回来,咱们学校见!拜拜!”就挂断了电话。 陆成舟看着她,脸上没什么情绪,良久,淡声说了句:“何必呢?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许皓月闭上眼,默不作声,心中郁结难舒。 她何尝不知道撒谎很累?只是她跟陆成舟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飞跃,她实在不想在这时候横生枝节,尤其是让季铭这个搅屎棍掺和进来。 过了会儿,许皓月感觉自己被翻了个身,陆成舟从后面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回眸看向他,眼神疑惑。 陆成舟吮着她的耳朵,勾唇一笑,“怕你忍不住。” 下一秒,便是天旋地转。 运动过后,陆成舟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出门买早饭。 临走前,他蹲在床边,帮许皓月涂好药,俯身吻了一下她的唇,在她耳边低喃:“下次我再怜香惜玉。” 许皓月眼里覆上了一层水雾,支撑着坐起身,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陆成舟闪身一躲,眼里闪着得意的笑,飞快地带上了门。 这一早上,季铭像催命一样,一连打了几个电话。许皓月实在烦得很,把他拖进了黑名单,又怕他换号码打,就准备关机装死。 关机之前,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有人申请加她为好友。 点开一看,那人的头像是一张风景照,看上去像中年人的风格。申请理由写着:我认识郑年和余芳源。 这两人谁啊? 许皓月心里犯起了嘀咕,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人。 没想到,很快又弹出一条好友申请,依旧是这人,只是换了个理由:我在石油大学bbs上看到你发的照片,我认识他们。 似乎怕她再次拒绝,这人又发了一条:郑年和余芳源,跟我是同班同学。 许皓月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 照片、石油大学、那对男女…… 没想到,这条甩进茫茫大海中的线,真的能钓到大鱼! 她迫不及待地通过了好友申请,发了一条“你好”,然后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回复。 几秒种后,那人回了句“你好”,然后发来一张截图,正是她拜托同学发在石油大学bbs上的帖子。 那人问:“你找他们干嘛?” 许皓月言简意赅地回了句:“帮人寻亲。” 那人似乎有些警惕:“谁的亲人?” 许皓月耐着性子解释:“照片中的女人,她儿子是我学生。” 那人立马就回:“她儿子?她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许皓月停下手指,陷入了沉思。 这人说自己是照片中俩人的同班同学?他对他们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啊?怎么看上去比自己还懵? 算了,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决定赌一把。 “她儿子是2004年出生的,今年12岁,叫林天明。” 那人很快回了句:“扯淡。” 许皓月心头冒起了火。 正要开骂,对话框里突然又传来一条: “他们夫妇早就死了,2003年死在青麓山。我们全班都去参加了他们的葬礼。” 分离 许皓月盯着这句话,怔怔失神,后背突然渗出一丝丝凉意。 那女人2003年就死了?那时候林天明还没出生,那他为什么说照片中的女人是他妈妈? 许皓月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林天明泪流满面的模样。他虽然脑子时好时坏,还说不出话,但那震惊又哀伤的表情是一个孩子伪装不出来的。 她定了定神,手指飞快地打着字:“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这句话发出去没几秒,对话框就有了动静,底部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许皓月换了个坐姿,背靠着床头,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只手,把手机举到面前。 那人还在输入中,不知是正在打一段很长的文字,还是犹豫不决,打了删删了又打。 门外传来动静,听脚步声,应该是陆成舟回来了。 过了会儿,卧室门被推开,陆成舟探进来半个身子,冲她笑笑,打趣道:“还没起呢?真打算三天不下床?” 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嘲笑她? 许皓月扭过头,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嗔骂:“还不是你害的!” 视线收回,屏幕上恰巧弹出了一大段文字,她不由得一怔。 “我是96年考进石油大学地质学院的,郑年和余芳源是我同班同学,毕业后分到了榕城地质局,没两年就听说他们结婚的消息。 03年6月,地质学院举办院庆,我们都回了母校,那张照片,就是那天在图书馆前拍的,我还有印象。因为他俩是我们班唯一一对终成眷属的,大家都开他们玩笑,说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全班都是干爹干妈。 可惜没过多久就出事了,听说他们去青麓山进行地质勘探,运气不好,遭遇暴雨,又引发了泥石流,夫妻俩双双遇难。那个年代搜救能力有限,最后俩人连尸骨都不全。” 许皓月看得愣神,思绪纷飞,在脑海中勾勒着这对年轻夫妻的人生轨迹。正在神游之际,嘴里突然被塞了一只生煎包,热乎乎香喷喷的味道把她的意识又拉回到了现实。 陆成舟挨着她坐在床边。见她神色凝重,他下意识蹙了下眉,语气关切地问:“季铭又在催你了?” “哦,不是……”许皓月收起手机,勉强地笑了笑。 她本想把林天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但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毕竟现在事实轮廓都还模糊不清,一切都是她的揣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但转念一想,他对这里比自己熟悉多了,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许皓月低头吃着生煎包,思忖片刻,故作随意地问:“对了,你知道青麓山吗?” 陆成舟擦了擦她的嘴角,又递过来一杯豆浆,“知道,在北辰县,离这不远。怎么,你想去转转?” 许皓月摇摇头,默了片刻,又问:“你有没有听说,那里曾经爆发泥石流,一对夫妻双双遇难?” 陆成舟蹙眉想了想,语气不太确定:“哪一年的事?” “03年。”许皓月又想起那张照片背面的日期:030610,补了句:“应该是在6月之后发生的事。” 陆成舟笑容颇有些无奈,“我是六年前来这儿的,也没听人提过这事。不过,我可以帮你查一下,北辰县公安局有我认识的朋友。” 许皓月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毫不掩饰眼里的欣喜,陆成舟忍不住好奇:“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这事吧,说来话长……”许皓月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 于是,她从林天明的冲锋衣开始讲起,讲她如何发现照片,又如何将照片上的两人和石油大学联系起来,然后她拜托同学发帖寻人,到今天,终于有人主动联系她…… 陆成舟听得很认真,眉头渐渐拢紧,视线低垂久久不动,似是在思索什么。 听到最后,他才抬眸看向许皓月,眉头舒展开来,由衷地感叹:“可以啊,你这脑子,可以去干刑警了。” 许皓月心里颇为得意,面上却还端着,故作谦虚回了句:“就是闲得无聊,瞎琢磨呗。” 陆成舟笑着捋顺她的头发,安慰道:“过几天我去北辰县找人问问,都是一个系统的,调查起来比较方便。再查查当年的搜救记录,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许皓月这才放下心来,从被子里伸出两条胳膊,环抱出他,脸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她仰头凝望着他,眼波流转,笑意缱绻,撒娇道:“你可真好。” 陆成舟低眉望着她,心都化成了了一滩水。 磨蹭间,被子滑落到胸前,露出白皙的脖颈、纤细的锁骨、起伏的曲线……上面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红痕,那是他恣意肆虐留下的杰作。 陆成舟垂下视线,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处沟壑,只觉得火又烧起来了,心头燥热难耐。 片刻后,他轻咳一声,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从床头端起剩下的生煎包,一个接一个塞进她嘴里,督促道:“快吃,吃完好干正事。” 许皓月嘴里塞满了包子,闻言,倏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正欲逃走,被他攥住脚踝,轻松一扯,揽进了怀里。 -- 许皓月预想得没错,到第三天,季铭果然气急败坏地报警了。 民警找到森警大队,又打电话给陆成舟,告诉他季铭那辆保时捷就堵在派出所门口,引得无数路人指指点点,对派出所风评很不好。 许皓月收到消息,自知拖延不下去了,只好从床上爬起,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恨恨地低骂一声:“那条傻狗,净给我惹麻烦!” “别这么说。”陆成舟帮她整理好衣领,温声劝她,“他是担心你。” 许皓月绷着脸,鼻孔重重地哼气:“才不是呢!他肯定猜到了我在你家,就是想搞破坏。哼!浪费警力!” 两人赶到派出所,一进大厅,就看见季铭在等候区坐着,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的,一副大爷模样。 他的视线阴恻恻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着转儿,最后落在许皓月脸上,语气冷冷的:“什么温泉啊,一泡就是三天?得泡脱一层皮吧?” 许皓月正要怼回去,脑子突然抽风,想到“泡”和“炮”同音,他这句“一泡就是三天”倒也没说错。 她一下子绷不住,笑岔了气。 季铭:…… 陆成舟:……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季铭叹了口气,起身揪住许皓月的耳朵,训道:“温泉泡久了,脑子里进水了?” 许皓月打掉他的手,笑嘻嘻地说:“走啦!” 陆成舟跟在后头,看着兄妹俩的背影,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涩意。 上车前,许皓月回身抱住了他,下巴磕在他胸前,眸光温柔缱绻,轻轻柔柔地说:“记得想我。” “嗯。”陆成舟低眉含笑望着她,手臂用力搂紧,低声缓缓地说:“现在已经开始想了。” 身后传来季铭浮夸的咳嗽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示意味。 许皓月弯着眸子笑了。 陆成舟低下头,一路亲吻着她的额头、眉眼、鼻尖、双唇、下巴,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嗅着,想在心里牢牢记住这个味道。 这是她独有的香气,让他痴迷,让他沦陷,心甘情愿沉溺于爱与欲之中。 目送车子渐行渐远,最后,连尾灯都消失在视野中,陆成舟渐渐收敛唇角,一低头,笑意消失,转化为深深的落寞。 这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感觉。 那是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失落,是一颗心满了又空的惆怅。 派出所门外,有人爬着□□挂起了红灯笼,街头人潮涌动,万家团聚,欢喜过年…… 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小屋,和一座沉默不语的青山。 -- 车窗外风景一闪而逝,许皓月懒懒地靠着椅背,视线瞥向后视镜,眼眶有些泛红。 季铭见她整个人恹恹的,攒了三天三夜的训话,现在却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只好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欢快的欧美歌曲,试图缓解沉闷的气氛。 他侧眸瞥了她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许皓月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嘲弄,把毛衣的领口往下一拉,大大方方展示给季铭看。 颈上、肩上、锁骨上,全是红痕,答案不言而喻。 “你说呢?”她挑眼看着季铭,眼神挑衅。 季铭一口气差点没抽过来。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缓了缓呼吸,一脸严肃地说:“上次跟你说的,没忘吧?” “没忘。”许皓月转头望着窗外,无精打采地说,“注意安全嘛。” 车厢内,气氛陷入一种尴尬的安静。 季铭斟酌着措辞,半晌才开口:“那个陆成舟,人倒是不错,看上去挺稳重的,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最容易被他这种男人吸引,一时头脑发热、五迷三道的,我也能理解。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玩玩可以,别当真。” 许皓月转过头,沉默不语,一双眸子暗沉沉地盯着季铭,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她突然开口:“哥,你谈过那么多女朋友,有没有哪一次是当真的?” 季铭失笑,语气平静地说:“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不值得我动真感情。” 许皓月冷笑:“那你的真心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季铭想了想,简短地答道:“家人,和事业。” 许皓月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某个女朋友,将来可能会跟你结婚,成为你的家人?到那时候,你会对她付出真心吗?” 季铭语气冷淡:“那也是个外人。” 许皓月顿时泄了气。 良久,她小声嘀咕:“你可真冷血。” 季铭哼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教导她:“这是为了自我保护。冷血总比热血好,不会灼伤自己。” 高速路口上,高大的站牌一闪而过,许皓月不经意抬眼一瞥,“榕城”两字进入到她的视野。 像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 心里某个念头,不断怂恿着她。 “哥。”许皓月看向季铭,神色很认真,“咱们回去的路上,会经过榕城吗?” 季铭漫不经心地说:“在前面的路口下高速,两个小时就到了。” “那咱们绕道去一趟吧!”许皓月兴致勃勃地提议。 季铭惊诧地瞪大眼,“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不是来自驾游的!” 许皓月撒娇:“正好顺路嘛!去吧去吧!” “不去!” “那我只好回家后再坐车过来喽。”许皓月眨眨眼,一脸无辜。 季铭难以置信,“你敢?” “你还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季铭深深吸气,再徐徐吐出。思忖许久,他咬牙蹦出一个字:“去!” 许皓月顿时喜笑颜开。 她掏出手机,在地图上输入五个字:榕城地质局。 -- 小镇上年味渐浓,陆成舟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庆幸年底事多,生活被繁忙的工作填满,让他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其他事。 不然,漫长又阴冷的冬夜,他一个人实在难熬。 忙归忙,陆成舟还是抽空去了趟北辰县,找到了当年的搜救记录,也向一位负责搜救的老森警打听到了更多的细节。 那场泥石流发生在2003年10月,一场暴雨冲垮了半个山头,郑年和余芳源夫妇在这场灾害中不幸遇难。后来,警方才了解到,他们是榕城地质局的地质勘探员,本来是想去附近的风景区度假,不知为何,改道去了青麓山。 警方从他们的包里找到一本笔记,最后一页用简笔画了青麓山的坡面图,旁边标注了“岩溶”、“丹霞”、“裂谷”、“红层地貌”之类的地质专业词汇。所以警方推测,他们也许是一时兴起,路过青麓山时,想去进行地质勘探,没想到极端天气引发地质灾害,两人因此陨难。 事故发生后,过了半个多月,北辰县警方才接到榕城警方的电话,要求他们协助搜寻郑氏夫妇。这期间,家人和单位同事都联系不上他们,只好去报警,警方根据他们的买票和住宿信息,查到最后的落脚点在北辰。 那时候的刑侦技术不比现在,监控设备也不完善,所以警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确定这对夫妻徒步进了青麓山,并且再也没下来过。 那位老森警还给陆成舟看了当时山路入口的一段视频:男人带着眼镜,穿着黑色冲锋衣,女人身材娇小,身穿浅棕色冲锋衣,两人都背着登山包,手持登山杖,看上去神采奕奕——这是郑氏夫妇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 “真是可惜了,两个人那么年轻,还是石油大学毕业的,那个年代,大学生多吃香啊……”老森警摇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那男人的肚子都被野兽掏空了,脑袋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了个大洞,那女人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尸骨无存,估计是被狼叼走了,啧啧……” 陆成舟蓦地打了个激灵,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凝视着老森警,眸光渐深,缓缓问道:“你刚刚说,那女人尸骨无存?你们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老森警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解释道:“这深山老林的,去哪儿找啊?又过了那么久,估计早就被野兽吃光了。不过我们找到了她的鞋,还有背包,里面身份证、钱包、笔记、手机什么的都在。” 陆成舟紧蹙着眉,略一沉吟,问道:“有没有衣服的碎片?” “没有。” “有头发吗?” 老森警摇摇头。 “牙齿呢?”根据陆成舟的经验,野兽一般不吃人的头发和牙齿。 “……”老森警被追问得有些恼羞成怒,“我都说了,那青麓山那么大,山险路陡的,去哪儿给你找这些残肢断臂啊?能找到遗物就很不错了。” 陆成舟也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 他眉头一舒,赔笑着向老森警道歉,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判断—— 许皓月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那个叫余芳源的女人没死,不知什么原因,她出现在清源乡,一年后,生下了林天明。 想你 晚上回到家,陆成舟刚煮好饺子,还没来得及吃,就接到了许皓月的视频。 她好像在一间小院里,周围草木萧索,青黑的天空中有白絮纷飞。 仔细一看,她似乎化了点淡妆,眉眼精致如画,双唇红润,头发微卷,在肩上随意散开,橘色的光从头顶落下,衬得她的脸庞格外柔和。 “看,下雪了。” 她仰起头,看着雪花在灯光下飞舞。 不知为何,这一刻,特别想他。 陆成舟看着雪花缓缓飘落,挂在她的发梢、睫毛、甚至鼻尖……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想把这唯美的画面,深深刻进脑海里。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微笑不语,气氛静谧得很美好。 过了很久,许皓月才轻声开口:“吃了吗?” “嗯。”陆成舟面不改色,尽管桌上的饺子已经冷了。 默了片刻,他凝视着许皓月的脸,眉头下意识蹙起,“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许皓月垂下视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我在我爸家。每次来这里,心情都很压抑,可是又不得不来。”她呵笑,语气轻讽,“他身边的女人又换了,这次这个还在念大学,比我还小。” 这个“他”,是指…… 陆成舟试探地问:“季铭吗?” 许皓月恹恹地说:“我爸。” 陆成舟知道,在富人圈子里,这种混乱的关系很普遍,但从许皓月嘴里听到这些事,还与她父亲有关,他心里多少有些惊诧,尽管脸上没显露分毫。 没等他询问,许皓月又自顾自地说道:“我记得我爸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离了婚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放飞自我了……不对,要不是因为他出轨,我妈也不会跟他离婚。当年,那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到我妈的单位闹事,我妈气得腿打哆嗦,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在医院养伤时就跟我爸提出了离婚,态度很坚决……”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憋了好久的话,终于有了个倾诉的对象。 陆成舟很有耐心,安静地听着她的絮叨,直到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才开口问道:“那时候你多大啊?” “十岁,还在读小学,那段时间家里成天鸡飞狗跳的……我爸不想离,我妈坚决要离,那小三又天天上门闹事……最后还是离了,我跟我妈,季铭跟我爸。小时候我还会为这事难过,现在回头一看,他们离婚真是最明智的决定。我妈解脱了,我爸也自由了,多好。” 许皓月目光有些恍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容略显苦涩。 陆成舟听完,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泛起一阵涩意,闷闷作痛。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过去,去抱抱只有十岁的许皓月,但更想穿过屏幕,去抱抱现在的她。 这是他的小姑娘。以后,谁都不能伤害她。 在刚接到这通视频时,陆成舟本想把去北辰县调查到的线索与她分享,然后商量下一步行动,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时候。 于是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皓月一怔,从伤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唇角微微扬起,“怎么?想我了?” “嗯。”陆成舟回答得很坦荡,“想你。每天都在想。” 许皓月抿唇一笑,“你也会哄人了。” 陆成舟认真地看着她,“不是哄你,是真的。” 在这之前,陆成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姑娘这么沉迷。以前他总是没心没肺倒头就睡,现在每天晚上钻进冰凉凉的被窝里,想她想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好久才能睡着。 在哨所值夜班的时候,林昭听到他反复翻身的动静,都忍不住问他:“陆队,你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想家了?再忍忍,等正月过了咱就放假了。” 陆成舟简直有苦难言。 总不能跟林昭说,他是想一个姑娘想得夜不能寐吧?这也太丢人了。 他只得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在黑暗中睁着眼,默默数羊,数到最后,羊都变成了白花花的姑娘。 满腹心绪,无处诉说,最后只得化为一声幽幽长叹。 陆成舟有些委屈:“你不回来,我晚上都睡不着。” 难得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许皓月喜欢得不得了,存心逗他:“为什么啊?” 陆成舟嘟囔道:“没人给我暖被窝。” 许皓月憋住笑,好心提醒他:“那你买个电热毯呗。” “电热毯哪有你抱着舒服?” “那就再买个人形抱枕,把我照片贴在抱枕的头上。” “……听起来有点变态。” “嗯,确实。”许皓月佯装认真思索,点了点头,“说不定某人一时冲动,还会对抱枕做更变态的事。” 陆成舟挠挠头,故意装傻:“啊?什么事啊?” 许皓月目光躲闪,脸上慢慢泛起一层红晕,小声嘀咕:“就是你对我做的那些事。” “到底是哪些事啊?”陆成舟挑眼坏笑,“说来听听。” 许皓月顿时噎住,涨红了脸,忿忿地骂了一句:“禽兽!” “阿许,进屋吃饭!” 屋里传来季铭的声音,还有餐具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许皓月应了一声,垂眸看着手机,神色有些落寞,目光眷念不舍。 “我哥喊我吃饭,先不聊了。” 她摆摆手,准备关掉视频。 “哎,等等——”陆成舟急忙喊住她。 他收敛起笑意,凝视着许皓月,语气极其认真:“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想我吗?” 许皓月脸上浮起一抹羞涩,低低地说了声:“想。” 陆成舟掩不住笑意,追问:“有多想?” “嗯……”许皓月眨了眨眼,忽然弯眸笑了,眼角勾着几分柔媚,“想到床单都湿了。” “……” 陆成舟深深提气,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等你回来,看我不弄死你!” -- 又一轮巡山过后,陆成舟拖着一身的疲惫下了山,手机刚恢复信号,噼里啪啦挤进来一连串短信和未接电话,看得身旁的林昭目瞪口呆。 “谈了恋爱的人果然不一样啊,嫂子这是夺命连环call啊!” “滚一边去!”陆成舟笑骂一声,微微侧身挡住了手机,打开一看,却有些失落—— 大部分短信和电话都来自于陌生号码,许皓月只给他发了几条微信,没收到回音就不发了,懂事得很。 “这小丫头片子……”陆成舟叹气,笑容有些无奈。 再一条条翻看那些陌生短信,居然都是快递。奇怪,他记得他没网购什么东西啊? 陆成舟回到小区,路过门卫室时,被门卫大爷急吼吼喊住了:“小陆啊,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啊?包裹都快把门卫室都堆满了!赶快领走!” 陆成舟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以为这大爷是夸大其词,一进门卫室,顿时愣住。 “这些都是我的?” 有一个高约两米的大圆柱,一个长方体的木箱,三四个巨型包袱…… “不然呢?”大爷怒目圆瞪,音量提高了几分,吼道,“你买了什么自己不清楚?我这么小个屋子,都没处落脚了!” 陆成舟茫然挠头,“我还……” 真的不清楚。 不过,稍微动动脑子就猜到了——除了他的小姑娘,还有谁能制造那么多迷惑行为,让他同时感到惊喜又惊吓呢? 把这些巨型包裹一件件扛上楼,颇费了一番力气。 陆成舟瘫在沙发上,累得直喘气,歇了好半天,又喝了一大瓶水,才打起精神,开始拆堆在客厅中间的包裹们。 第一个,大圆柱,立起来比人还高,比树还粗。 陆成舟怀疑许皓月把自己裹在里面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包裹从打包到拆开至少过了一个星期,要真藏了个活人,早就成干尸了。 于是他放心拆开包装袋,解开捆绳,圆柱“嘭”一下弹开了,居然是一张床垫。 太匪夷所思了。 陆成舟立马给许皓月打了个视频电话。 小姑娘似乎刚睡醒,正躺在床上玩手机,一见到他,涣散的眼神立刻亮了,笑着说:“野人终于下山了啊?” 陆成舟这趟巡山去了半个月,下巴上胡茬茂盛,头发也长长了,蓬蓬的,脸颊瘦削,神色憔悴,乍一看确实挺像个原始森林里的野人。 不过,他现在没心情跟她打趣。 “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他调转摄像头,对准那一大堆包裹。 “对啊!”许皓月语气骄傲,一脸邀功的表情。 陆成舟一时无言,用力揉揉眉心,压抑着心头的情绪,将摄像头对准那张床垫。“买这个干什么?” 许皓月抱怨:“你的床太硬了,我睡得浑身硌得慌。” 陆成舟有些无奈,解释道:“我习惯了睡硬板床。” 许皓月振振有词:“可是硬板床很冷啊,你不是说冬天被窝里冷冰冰的吗?这张床垫很软乎,你试试,保证一躺下就睡着。”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陆成舟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纠结。 他把手机搁在桌上,一一拆开所有的包裹:有他之前开玩笑提到的电热毯、长抱枕,也有他完全没想到的,比如羽绒被、窗帘、取暖器、各式各样的灯…… 陆成舟缓了缓呼吸,等心情稍稍平复,才重新拿起手机。 “取暖器、电热毯、被子,我可以理解,但这窗帘是怎么回事?”他拿起这摞布掂量了下,很厚很重,应该不是什么床单被罩之类的。 “对啊,你家窗帘不遮光,我都睡不了懒觉。这种窗帘遮光效果最好,而且还……”说到这里,许皓月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羞赧,轻轻说出两个字:“隔音。” 陆成舟一时没绷住,勾起唇角笑了下,又很快恢复冷峻神色。 “那这些灯呢?我家又不缺灯。” “你家都是白炽灯,冷冷的,显得房间很空旷。这些灯就不一样,光线很柔和,有一种家的温馨感。” 好吧,陆成舟被说服了。 其实心里是感动的,他随口一句话,她就记在了心里,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就为了让漫漫冬夜不那么难熬,让这间简陋的小屋,更温暖舒适,更像一个家。 不过,还是要严肃提醒她:“以后不许这样了。家里还缺什么,我来买。” “知道啦!”许皓月语调透着一股子愉悦,突然想到什么,陡然惊呼:“哎呀,还有一件——” 陆成舟额头青筋一跳,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许皓月尬笑,不好意思地说:“还有一件,是我从国外买的,现在还在路上,估计得一周后才能到。” 陆成舟无奈叹气,“什么东西?” 许皓月弱弱地说:“……按摩浴缸。” 陆成舟彻底无语了。 他冷冷地说:“这个就过分了。等送到了,我直接拒收。” “别啊,从国外寄来的,邮费可贵了……”许皓月眨着眼,可怜兮兮地求情,“买都买了,就试试呗,可舒服了。说不定真香了呢?” 陆成舟拧着眉,神色凝重,许久没说话。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跟许皓月之间的巨大差距,他们本不应该在一起的,是两年之约,给了他一个放纵的借口。 因为她迟早要走,他们注定走不到最后,所以他不用考虑太多,只需要纵情享受爱与欲,体验极致的欢愉。 这一段恋爱关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持续两年的露水情缘。期限到了,所有的恩爱甜蜜,就会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在阳光下彻底蒸发。 既然迟早要分开,那就不应该投入太多,无论是时间、精力,还是……情感。 正在恍神之际,许皓月的声音将他唤醒:“我刚刚查了一下,浴缸下周五能送到。那天你有空吗?” 陆成舟声音低哑,透着一股疲惫:“那天我要上班,六点之后应该在家。” “好哒!”许皓月语调轻快,眼里都是笑意。 陆成舟隔着屏幕,静静注视着她。 她好像看不到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是由家世、学历、见识、人脉隔开的一道无形屏障。它横亘在他们之间,时刻提醒着他,不要高攀,不要奢望,不要耽误了她。 也许,她早就看到了,但并不在意。 毕竟只是露水情缘。 陆成舟沉默半晌,嘴角扬起很浅的弧度,又很快淡去。 他挂断了视频。 -- 周五那天,局里事有点多,陆成舟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才下班。出门看一眼手机,并没有快递小哥的电话或短信,到了小区,路过门卫室时视线扫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大得足以装下一个浴缸的箱子。 难道快递没送到?或者直接送到家门口了? 陆成舟心中生疑,但没太在意,上楼梯时,才想起跟许皓月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他掏出手机,腿长,一步跨三节台阶,很快就走到三楼。 这层的感应灯坏了,幸好楼道里开了窗户,小区路面的灯光斜斜地洒进来,影影绰绰的。 楼道里一片寂静。 电话拨出去了,陆成舟将手机举到耳旁,耐心等待接听,安静了几秒后,里头传出一声声缓慢而有节奏的嘟声。 与此同时,楼梯上方突兀地响起一阵铃声,瞬间响彻整栋楼。 陆成舟怔了一瞬,心头剧烈震颤,几乎是立刻醒悟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楼上。 昏黄灯光下,许皓月坐在行李箱上,缓缓抬眸,与他目光相接。 她接听了电话,尾音上扬:“喂?” 陆成舟站在楼梯上,目光深邃地凝望着她,慢慢举起手机,声音低哑:“喂?” 许皓月一本正经地说:“是陆先生吗?” 陆成舟配合地回答:“是我。” 许皓月弯眸一笑:“你有一件快递,是许小姐送给你的新年礼物。请签收。” “好。” 陆成舟挂断电话,向前迈一大步,伸手搂住许皓月的腰,把她摁进怀里,蓦地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唇齿痴缠许久,他才松开,低低地喘着气,“我签收了。” 钥匙叮铃咣当,“吱呀”一声,门开了又合。 房间里没有开灯。 许皓月被抵在门后,手腕反扣在身后,声音又柔又媚:“陆先生,签收了,就不能退货哦。” 黑暗中,陆成舟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呼出的气息灼热:“那不行。这是贵重物品,我得开封检查。” 这场游戏,他越陷越深。意识恍惚间,他恨恨地想,去他妈的露水情缘。 他要她,现在,以后,永远。 ※※※※※※※※※※※※※※※※※※※※ 怎么感觉天天都在走钢丝…… 冬夜 夜色暗沉,屋外下起了蒙蒙细雨,屋内缱绻温存,厚重的窗帘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场酣.战后,陆成舟浑身是汗,去冲了个澡,囫囵擦干,重新钻进被窝,从背后抱住了许皓月。 许皓月往后蹭了蹭,在他怀里拱出个舒服的窝,笑眯眯地问他:“新买的床垫舒服吧?” 陆成舟抱紧她,“没你舒服。” “被子呢?是不是可暖和了?” 陆成舟闷哼一声,淡淡地说:“摩擦生热。” “……”许皓月回头瞪他。 怎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别有深意,都像是在暗戳戳地开车? 她啧啧两声,不禁感叹,老光棍开.荤后骚话水平真是长进不少。 陆成舟想起件事,敲了下她的脑袋,板着脸问:“说起来,我的按摩浴缸呢?” 许皓月怔了下,随即笑了:“你不是威胁说要拒收吗?我就换了个礼物,把自己送过来了。正好,我也会按摩。” 她翻了个身,扶住他的肩往下摁,“来,趴着,试试我许师傅的手艺。” 陆成舟依言乖乖趴下。 他的肩膀很宽,后背结实健硕,从肩胛中间起了一条浅浅的沟壑,到腰窝处凹陷下去,然后延伸至春光无限的地带…… 许皓月咽了咽口水,脸红心跳。 以前只能偷瞄两眼,在脑海中幻想一下,现在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瞧,还能理直气壮地摸。 许皓月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两手搭在陆成舟肩上,用力捏了几下。 陆成舟侧着头,拿眼瞟她,语气不屑:“你挠痒呢?” 呵?质疑她的技术? 许皓月侧过身,手肘压在他的肩胛上,用力摁揉几圈。 又被他嫌弃:“力气太小,没感觉。” 她不服气,把记忆中的泰式按摩的动作都来了一遍,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他倒一点反应没有,还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技术不行啊许师傅。” 许皓月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石头做的吧?怎么哪儿都是硬.邦邦的?” 话一说出口,她就愣住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她被老光棍荼毒了,荤话张口就来,清纯形象不再。 陆成舟扭头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 他慢悠悠地说:“许师傅,物尽其才人尽其用,我这有个活儿适合你。” 许皓月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一翻身,飞快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牢牢裹住,只露出一张脸。 “不!要!” 她铿锵有力地拒绝。 陆成舟在被子底下掀开一条缝儿,硬生生钻了进去,扣住许皓月的手往下摁。 她的手细腻软嫩,柔弱无骨,因为被窝温度高,手心手背浮起一层细汗,从他的手心飞快地溜走,像条鲜活的鲫鱼。 陆成舟索性反手擒住她的手腕,逼迫她握住,然后缓缓张开五指,将她的手裹在手心。 她无处可逃,只得就范。 良久,许皓月依偎在他怀里,轻咬着唇,抬眸望着他,眼里浮上了一层雾。 “你就会欺负我。”她语气委屈。 陆成舟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眉目舒展,神情松弛,低头吻了下她的发,“谁让你还欠我一个按摩浴缸呢。” 许皓月哼唧道:“你会让浴缸做这种事?” 陆成舟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勾唇一笑,悄声说:“你不在的话,有可能。” “……”许皓月忿忿地骂道:“死变态!” 陆成舟笑笑,把她在怀里搂紧,伏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道:“你就是我的按摩浴缸。” 又暖和,又柔软,像温水一样,将他团团裹住,热气氤氲,他将自己浸没在水中,浑身舒爽,尽情释放。 许皓月已经累得不行,依偎在他的怀里,闭着眼,将睡未睡。 微微泛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柔和平静,睫毛覆下一片阴翳,两瓣唇色泽红润,被欺负得微微肿起,鼻尖泛起一层细汗。 画面安静又美好。 陆成舟垂下眸,静静看着她,突然想到一个词:温柔乡。 他的心里一片柔软。 困意来袭,许皓月思绪一片混沌,迷迷糊糊间,听到陆成舟的声音:“跟你说件事,我明天要回一趟老家。” 她声音含糊:“哪儿啊?” “泉城。离得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哦。”她的声音闷闷的,一半是困乏,一半是郁闷。 她才刚回来,他就要走。 意识清醒了点,她揉了揉眼,看着陆成舟。 俗话说,每逢佳节胖三斤,他不仅没胖,还清瘦了不少,想来是最近工作太繁忙,巡山太辛苦,尤其是在这种万家团圆的节日,他有家不能回,心里肯定不好受。 许皓月心里微微泛疼,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酸楚。 “好啊。”她弯眸笑了下,语气柔和,“你回去几天啊?” “本来打算待一周的,不过……”陆成舟慢慢凑近,鼻尖与她相抵,气息轻扑,“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许皓月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回学校住。” 陆成舟黝黑的眼眸凝望着她,轻声说:“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许皓月脑子一蒙,顿时吓醒了。 她神色慌乱,舌头都打结了:“回家?要去见你爸妈吗?不太合适吧?” 毕竟才在一起没多久,现在就要见家长,会不会太快? 陆成舟眸光黯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很快便恢复如常,弯唇笑了笑。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去我家,就住酒店。我主要是怕你一个人无聊,想带你去泉城逛逛。” 许皓月暗自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故意扯开话题:“泉城有什么好玩的啊?” “嗯……”陆成舟垂下眼帘,似是在思忖,“有开元寺、清源山、文庙、西街,时间够的话,还可以去崇武古城、安平桥……“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许皓月轻咬着唇,心中忐忑。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可是我……”她强颜欢笑,解释道,“要开学了,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陆成舟嗯了一声,手指轻抚着她的头发,又绕到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了下。 “睡吧。” 第二天,陆成舟很早就起床了,临走时,许皓月还没醒。他俯下.身,唇贴着她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 本想叮嘱她几句,结果她眼睛都没睁开,不耐烦地哼唧几声,被子蒙头继续睡。 等许皓月彻底醒来,已经快中午了,房间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恍惚,盯着天花板怔怔失神,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感觉。 幸好手机里有条未读微信,证明还有人惦记着她—— “给你买了早饭,记得吃。” 床头柜上放了把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刚劲有力: “要是不着急回学校,可以多住几天,钥匙留给你。” 许皓月拿起钥匙,心里暖融融的,不自觉弯了唇角。 她披了件衣服起身,落地时,双腿一阵虚软,差点走不动路。 昨晚的零碎片段在脑子里重演,她的脸上泛起一抹潮.红,耳根烫得厉害。 慢悠悠地出了卧室,一眼就看到餐桌上的蛋糕和牛奶。 他应该猜到了自己不会那么早起床,所以买的都是不需要趁热吃的食物。 许皓月坐在桌边,给陆成舟发了条微信:“臭男人!” 那边很快回了一条:“乖。” 她边吃蛋糕,边打字:“拔x无情!” 餐桌上,陆成舟低下头,不经意看了眼手机。 “噗——” 一口酒喷了出来。 满桌亲戚皆转头看向他,眼神疑惑。“阿舟,怎么了?呛着了?” “唔,这酒太辣。”陆成舟满脸通红,欲盖弥彰地解释。 父亲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无声警告。 陆成舟迅速敛了笑,端正坐姿,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虽然一个人有些无聊,不过许皓月并没有回学校。离开学还有几天,其他人都没来,只有陈知墨在留守。她待在镇上,至少还能出门逛逛,总比在学校只能晒晒太阳看看书要有意思。 下午,许皓月出了趟门,四处逛了逛,顺道解决了中饭和晚饭,晚上回来,洗了个热水澡就钻进了被窝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掏出手机,给臭男人发微信:“你在干什么啊?” 等了半天,他没回。 许皓月瘪了瘪嘴,继续发:“想你了。” 依旧没动静。 许皓月心里有些不安。 她忍不住担心,难道是那四个字让他生气了?不至于吧?他平时也是荤话张口就来啊。 难道是气自己不陪他回家? 这倒是有可能…… 她回想了一下,昨晚被拒绝后,他的神色的确有些失落。 但是转念一想,她的男人,才不会这么小心眼呢。 夜深了。许皓月闭上眼,平缓呼吸,强迫自己把这些杂乱的心绪抛之脑后。 不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半睡半醒间,被窝里钻进来一具男性的躯体,周身带着冬夜的寒气,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许皓月缓缓睁开眼。 男人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发茬在脖子上蹭得痒痒的,呼出的热气扑进她的耳朵,像只撒娇的大狗。 许皓月伸出手,覆在腰间的手臂上,亲昵地摩挲着,感受着他的体温。 “不是说要待一周吗?”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家。” 许皓月眼眶蓦地酸涩,翻了个身,紧紧搂住他。 “别哭,我回来了。” 他低头,吻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一路轻啄慢吮。 最后,覆在她的唇上,久久不肯离开。 ※※※※※※※※※※※※※※※※※※※※ 比较短小的一章感谢在2020-12-07 23:47:23~2020-12-08 23:5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一碗水果捞、amo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水仙 漆黑的夜里,漂浮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馨香。 哪里不对劲。 许皓月顿时警觉起来,一巴掌推开陆成舟的唇,鼻子凑到他颈间,用力嗅了嗅。 “怎么香喷喷的?有一股女人的味道。”黑暗中,她的眼睛亮着光,语气狐疑,“你是不是背着我干坏事了?嗯?” 陆成舟简直哭笑不得。 他撑着手肘,伸手打开床头灯,一片昏黄的光晕倾洒而下。 许皓月半眯着眼,才发现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盆水仙花,灯光虚虚地罩着,水仙的枝叶青翠欲滴,顶上缀着一簇蔟白色小花,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含苞待放。 难怪,这味道闻起来那么熟悉,沁人心脾。 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暗暗嘲笑自己太多疑。 陆成舟侧过身,冲她笑笑,眼底还有些倦意,“给你的新年礼物。” 许皓月心里好笑又感动。 他才回去不到一天,跟家人吃顿饭的时间都不够,还想着给自己买礼物? “不早说。”她嗔笑着坐起身,小心翼翼地端起白色瓷盆,在灯光下端详了一圈。 这盆水仙枝叶繁茂,长势极好,洁白的花瓣中间点缀着鹅黄,色彩可爱清新,那股甜香味直往鼻子底下钻。 真是越看越喜欢。 “本来想明天再说的。”陆成舟懒散地看着她,又想到什么,忽地嗤笑一声,“谁知道你狗鼻子那么灵,还脑补出一场大戏。” 许皓月顿时噎住,声音弱了几分:“……我哪有?” 乌龙这么一闹,被窝敞开了一角,冷气嗖嗖地钻了进来,陆成舟重新揽她入怀,将被子的边角仔细拽紧。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喃喃:“别胡思乱想,我有你就够了。” 许皓月仰起头,啄了下他的唇,眼里亮晶晶的,问:“这花是你在泉城买的?” 陆成舟声音懒洋洋的:“从家里拿的。我阿公阿嬷卖水仙花,满院子都是,我挑了盆最好的。” “咦?”许皓月惊奇地睁大眼。 卖水仙花?好有意思啊。 仔细一想,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家里人。 许皓月一时好奇,忍不住问道:“那你爸妈呢?也是卖花的?” 陆成舟眼眸暗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默了会儿,才轻声开口:“不是,我爸是个船员,大部分时候都在出海。我妈很早就过世了,生前在我们那儿的民乐团工作,弹琵琶,唱南音。” 许皓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感叹:“好厉害啊。” 陆成舟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许皓月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家待了不到一天就走,你家人会不会怪你啊?” 陆成舟扬了扬唇角,笑容有些自嘲。 “对我来说,回家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我爸特烦我,恨不得我赶紧走,眼不见为净。” 许皓月笑笑:“瞎说。你爸爸肯定是面冷心热,嘴上骂你骂得凶,其实心里可想你了。” “是真的,我从小跟他关系就不好。以前,他出海一走就是大半年,很少待在家,我对他本来就挺疏远的,后来我妈病了,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直到去世,他都没赶回来看一眼。从那时起,我就恨上他了。”他垂下眼帘,嘴角笑意嘲弄,“没办法,有的父子天生就是仇人。” “别这么说……”许皓月看着他强忍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好将他抱得更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喃声说:“不怕不怕,现在你有我了。你爸要是敢欺负你,我去揍他。” “嗯。”陆成舟忍不住笑了,眼底却泛起一阵酸涩。 “让你舒服的地方才叫家。”许皓月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这震感传递到陆成舟的胸前,像是两颗心脏的共振。 她郑重地允诺:“现在,这里才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嗯。”陆成舟压抑着喉中的哽咽,轻轻应了声。 他翻了个身,伸手熄灭了床头灯。 许皓月挪了下身子,在他怀里拱出个更舒服的姿势,细软的发丝蹭在胸口,让他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谁家里没点糟心事呢?谁从小到大没经历点磨难呢?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不再介怀。 现在,抱着心爱的姑娘,他很知足。 人生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圆满。 这世界纷乱,人心复杂,但是在我怀里,你不用怕。 我们就是彼此的家。 — 开学前一天,许皓月才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从陆成舟家搬了出来。 学校里隐隐传出喧闹的人声,其他人应该都返校了。陆成舟把车停在校门外,从后备箱提起行李箱,正要进去,被许皓月拦住了:“你在这儿等等我,我放好行李马上下来。” 陆成舟没有多想,“箱子重,我帮你拿上去。” “不用啦,让他们看见了不好。” 许皓月俏皮地眨眨眼,从他手里接过箱子,然后一手环抱着水仙花盆,一手拖着箱子,大步走进了校门。 陆成舟眸光渐沉,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许皓月就一蹦一跳地出来了,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提议道:“咱们去破庙找林天明吧。” “嗯。”陆成舟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胳膊,往村子里大步走去。 “怎么了啊?”许皓月不明所以,快步跟在他身后。 察觉到了他有情绪,但不确定自己是哪句话惹他不快。 直到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陆成舟才放慢脚步,斜瞥她一眼,淡淡地说:“别跟我走太近,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许皓月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原来在介意这句话。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其他人看到了,会说三道四——” 话未说完,被他冷冷打断了:“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吗?” “……不是。”许皓月讷讷地,有点心虚, 他停下脚步,垂眸盯着她,质问:“那为什么怕他们知道?” 许皓月咬着唇,没吭声。 沉默了许久,她才嗫嚅着说:“我怕对你影响不好。毕竟我过两年就走了,可你还得留在这儿。” 陆成舟怔了下,被她气笑了。 “我又不在乎。” 谈个恋爱还能败坏他的名声?真是杞人忧天。再说了,男人的名声值几个钱? 见他终于笑了,许皓月松了口气,软着语气跟他商量:“我们才刚开始恋爱,还是低调点好。一旦被人知道了,少不了闲言碎语。虽然我不会介意,但听多了也会烦。我们先瞒一阵子,等时机成熟了再公开,好不好?” 她说得诚心诚意,陆成舟仔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人言可畏,尤其是在这种小地方,熟人社会,小道消息传得快,闲言碎语很快就会演变成流言蜚语。他一个男人皮糙肉厚的,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可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异乡,承受不住那么多非议。 想到这里,陆成舟心里涌起一股内疚和懊悔,为他刚刚没来由的闹情绪,也为他的粗心,忽视了她的感受。 “对不起。”他揉揉她的脑袋,眼底无限温柔,“那就听你的。” 许皓月轻轻嗯了一声,垂下视线,厚重的睫毛投下阴影,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其实,还有句话,她没说出口。 等她走了,他还要继续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娶妻生子,跟另一个女人走完一生。 她想,最好不要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样,他未来的妻子,才会毫无芥蒂、全心全意地爱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有意隔着一段距离,穿过整个清源乡,到了村子西头的破庙门口。 前几天,在陆成舟家里,他已经把去北辰县调查的结果告诉了许皓月。 两人讨论的焦点在于:如果余芳源真的是林天明的妈妈,那她是怎么从青麓山到清源乡的? 陆成舟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他分析,青麓山和虎跃山同属于武夷山脉,有山路相连,但中间隔了两座山,数十公里远。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需要昼夜不歇,跋涉两天两夜才能到达。 如果她没有在泥石流中受伤,倒是有可能一个人翻山越岭来到清源乡。 但她为什么要抛下自己的丈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村落呢?还被人囚.禁、毒打、生子?逻辑上完全说不通。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受了重伤,毫无反抗之力,被人发现后,带到了这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人贩子,或者就是林天明的父亲。 在这一点上,许皓月和陆成舟达成了共识。 问题在于,这些都是他们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受害人和凶手都死了,而且,听说他们生前住的房子都被烧毁了,所以林天明无处可去,才住进这个四面漏风阴森森的破庙里。 今天他们来这里,就是来找证据的。 掉漆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很快,从门缝里冒出了一颗脏兮兮的脑袋。 林天明一见到许皓月,眼睛登时亮了,警惕的表情瞬间转变为欣喜,手上的金箍棒也扔到地上。 “林天明,明天就要开学了,我来你家做家访。”许皓月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手指陷在打结的头发里,居然卡住了。 “你看看你,多久没洗头了?”她抽回手指,伸到他眼前,五根指头油腻腻的。 林天明脸色羞窘,冲许皓月傻笑。 陆成舟提议:“洗什么头啊?干脆剃了吧。” 许皓月也附和道:“对啊,新学期新气象嘛。剃个板寸,有精神又帅气,像你陆叔叔一样。”她挑了挑眉,冲陆成舟坏笑。 林天明看了眼许皓月,又看向陆成舟,似乎在猜想这个发型到底适不适合自己。最后,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陆成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剃头推子,让林天明坐下,找了块破床单围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结成一绺绺的头发全部推掉,只留一指长的发茬。 许皓月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绺头发,背过身,装进早已准备好的平口塑料袋中,塞进裤兜。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俯身看了看林天明,一脸惊喜地说:“哇,真的帅多了!” 虽然语气有点夸张,但她没撒谎,林天明剃掉一头乱发后,露出一双澄亮的眼睛,下巴尖尖的,脸颊瘦削,居然有几分清秀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许皓月越看越觉得,这双眼睛,跟她在照片中看到的那个女人,简直神似。 林天明起初还有些忐忑,但看到许皓月赞许的表情,那么不遗余力地夸他,他终于忍不住咧嘴一笑。 脖子上的床单一解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小院里,对着一口水缸欣赏起自己的新发型。 这臭美的模样把许皓月逗乐了,她回过头,跟陆成舟相视一笑,然后走到林天明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头发的问题解决了,是不是该把衣服也换一下啦?还有你家,”许皓月环视一圈,嘴里不住地啧啧,“都多久没收拾了?” 林天明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许皓月蹙着眉,装模作样地思忖了片刻,“这样吧,正好陆叔叔来了,让他帮你收拾一下屋子。我来烧点水,你去洗个澡。我帮你洗脏衣服,怎么样?” 得到屋主首肯后,两位钟点工尽职尽责地干起了家务。 陆成舟从床底下掏出一堆破烂,坐在地上一边整理一边吐槽:“我自己家都没这么收拾过。” 许皓月在另一个角落挑拣着衣服,本想找几件干净的让林天明换上,结果一件比一件脏,一股陈年馊饭的味儿扑面而来,酸爽得直流眼泪。 “咦?这件衣服——” 陆成舟不经意抬眼,发现了床上的被褥里露出一块衣角。他轻轻一扯,双手撑开,一件黄棕色的冲锋衣。 很眼熟。 他很快想起来了。 在北辰县,那位老森警给他看过一段视频,是那对夫妻入山前在监控里留下的影像。 那女人身上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快到晌午,两人才忙完,而林天明也洗完了澡,一身清爽地回到房间,穿上了他最心爱的棕色冲锋衣,一脸喜气洋洋。 许皓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与陆成舟对视一眼,眼底有掩不住的失落。 什么都没有找到。 陆成舟耸耸肩,笑容颇为无奈。 这屋子里,除了那件冲锋衣,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幸好,他们还有一个最关键的证物——林天明。 在一个月前,许皓月让季铭开车带自己去了趟榕城,找到了榕城地质局,一位人事部的科员接待了他们。 他调出员工档案,证实了郑年和余芳源的确曾在局里工作,然后于2003年双双去世,除此之外,他还提供了一个有用的线索——余芳源的家庭地址。 余芳源在榕城出生长大,父母都是某所大学校的老师,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这些年如无意外,应该还住在那里。 于是,许皓月顺着这个地址,找到了那栋陈旧的家属楼。 幸好,两位老人都健在,只是看上去颓然衰败,暮气沉沉。 许皓月说明了来意,也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这些可能只是她的猜测,还需要更多证据进一步证实。 隔了十几年,再次听到女儿的消息,老婆婆干涸的眼窝里渗出了泪,颤巍巍地叨着:“我们家芳源,要是还活着,今年才38岁,人生还没走到一半啊……” 最终,老两口同意了许皓月的提议:她会从林天明身上取一点材料,例如血液、唾液、头发之类的,邮寄给老两口,让他们去做个亲缘鉴定。 如果鉴定结果显示,林天明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也就证明了余芳源并不是死于泥石流,而是又活了六年,最后…… 最后的悲惨结局,许皓月不忍心告诉两位老人,只说是意外身亡。 陆成舟听她讲述这一段经历后,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最后证实,林天明是余芳源的儿子,是两位老人的外孙,你觉得他们会接受他吗? 毕竟他的身上,还留着另一个人的血。 “不知道。”许皓月如实回答 陆成舟笑着摇摇头,语气无奈:“所以,你做的这些努力,不一定能改变林天明的命运。” 许皓月想了想,平静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不能因为人死了,就当那些事没发生过。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不管是活着的林天明和两位老人,还是死了的余芳源、林天明父亲,都需要一个真相。让所有受过的苦、作过的恶,都彰显于阳光下,这就是我的目的。” 陆成舟静静看着她,半晌没吭声。 许皓月挑眉,“怎么了?” 陆成舟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慢悠悠地说:“你还真适合当老师。” “切!”许皓月嗤笑,“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嫉恶如仇,适合当警察呢。” 陆成舟弯眸笑了,语气带着点宠溺:“因为你知善恶、明是非、分对错,还有一副好心肠。我小时候怎么就没遇上这么好的老师呢?” “得了吧。”许皓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打趣道,“幸好你没遇上我,不然你小小年纪就早恋了,哪还有心思学习啊?” 陆成舟低头淡淡一笑。 要是能早点遇上她就好了,让她见识一个调皮的童年陆成舟,一个叛逆的少年陆成舟,还有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陆成舟。 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笨拙又纠结的陆成舟。 一半冲动热烈,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另一半却清醒冷静,时刻谨记要放手让她自由。 爱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不知如何是好。 ※※※※※※※※※※※※※※※※※※※※ 感谢在2020-12-08 23:56:59~2020-12-09 23:3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卧谈 两人又在破庙里逛了一圈,面上装得很随意,东瞅瞅西瞧瞧,目光却锐利逡巡,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只可惜,一圈下来,依然没什么发现。 林天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像个小尾巴,无形中也束缚住了他们的手脚,给搜寻查证工作增添了阻碍。 算了,下次再来吧。 许皓月转过身,冲陆成舟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许皓月绕到庙门后,不经意拉开门,一个佝偻干瘦的身躯突然栽倒进来,许皓月猝不及防,差点跟人撞个满怀。 她还没来得及定神,就看见面前这人蓬乱花白的头发掩着一张苍老的脸,上面布满了皱纹,嘴角耷拉着,浑浊的眼珠盯着她,仿佛僵尸般一动不动。 “啊——!!” 许皓月喉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吓得倒退两步,后背重重撞上陆成舟的胸膛。 “怎么了?” 陆成舟急忙扶住她的双肩,防止她摔倒。 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后,许皓月才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 不过是个老婆婆。 自己估计是被这破庙的阴森气氛给弄紧张了,所以才一惊一乍的。 幸好这老婆婆没摔着。她扶着门框站稳,面无表情地瞥了许皓月一眼,然后看向林天明,将手里提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林天明很自然地接过来,找了个台阶坐下,将塑料袋打开,取出一只不锈钢盆,盆里有半碗饭菜。 原来这婆婆是来送饭的。 饭菜很简单,泛黄的米饭上盖着几片菜叶,一小块榨菜,还有几根土豆丝。 老婆婆定定地站在门边,从喉间吼出一声长长的“嗬”,像是在催促林天明。 这么一吼,林天明果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不知为何,许皓月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让她想起村里人喂猪喂鸡喂狗的方式,都是一边喂食一边叫唤。而且这盛饭的不锈钢盆,跟喂狗的碗一样,脏兮兮的,覆满了油垢。 林天明囫囵扒拉了几口,就见盆底了。他将饭盆重新装进塑料袋,起身递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来,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过身,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走了。 整个过程毫无交流,如例行公事。 许皓月和陆成舟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林天明,”许皓月弯下腰,视线与林天明对接,“她是你什么人啊?奶奶吗?” 林天明看着她,表情有些懵,似乎不懂她的意思。 许皓月琢磨了下,换了个词:“那是你阿嬷吗?” 林天明木讷地点点头。 眼见那老婆婆要走远了,陆成舟轻轻推了下许皓月的肩,小声叮嘱道:“跟上去。” 两人跟着那老婆婆,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穿过半个村子,到了一排破旧的瓦屋前面。 瓦屋的东侧坍塌成一片废墟,走近一看,焦黑的房梁,烟熏的砖墙,荒草丛生的地面,这里很明显是被火烧过。 许皓月想起之前听学生提起过,林天明父母出事后,家也被烧毁了,所以他只能住进破庙里。 难道这里,就是他原来的家? 恍神间,老婆婆已经步履蹒跚地进了西侧的瓦屋。 这间屋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墙面裂了缝,瓦上长了荒草,窗户和门都是黑洞洞的。屋外晾晒着一箩箩干货,墙角堆着枯枝干草,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草药味。 陆成舟飞快地扫了一圈,低声说:“我知道这是哪一家了。” 屋里隐隐传出妇人的声音,嗓音又尖又利,像是在骂着什么人:“……老不死的东西,天天偷饭去喂那个小畜生,养鸡还能下蛋,养猪还能吃肉,养条狗还能给你看家,你养那个小杂种扫把星能干嘛?” 接着传出男人的低呵,似是在制止她。 陆成舟垂眸看向许皓月,叮嘱道:“我进去打听一下,你在外面等着。” “我也去。”许皓月急忙说。 陆成舟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大步向瓦屋走去。许皓月就当他是默许,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门口,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屋子中间是一张方桌,桌旁坐着一对中年男女,都转头盯着他们,表情愕然。 那老婆婆坐在角落里,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很快,那个中年男人认出了陆成舟,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哦,是陆警官啊,你怎么过来了?吃了吗?没吃的话一块吃点吧。” 陆成舟笑着说:“不了,林阿伯,我只是路过,听见你们的说话声就进来瞧瞧。对了,”他转头看向许皓月,“这是清源小学的许老师,你们之前见过吧?” 林阿伯眯眼打量着许皓月,忽地瞪大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见过见过,开学那天我们都去了,许老师就坐在台上,看着跟仙女一样,我们都——” 话说到一半,对面的妇人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他愣怔了下,很快堆起笑容,殷勤地问:“许老师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啊?” 许皓月摆摆手,“不用客气了。” 陆成舟走到桌边,拉出一张凳子,示意许皓月坐下,目光一转,看向林阿伯:“许老师今天过来,是想找你们谈谈林天明的事。” 许皓月脑子转得飞快,马上编出了一套理由。 “是的,”她清了清嗓,“我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们跟林天明是什么关系啊?” 林阿伯和妇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僵硬。 “呃,这个,呵呵……”林阿伯讪笑,“许老师怎么突然打听这个?” 许皓月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因为我们要给林天明办理入学手续,需要他的监护人到场。林天明说,这位婆婆是他阿嬷,那你应该是他的……” 她挑眼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地问:“阿叔?阿伯?还是姑父啊?” 餐桌上的气氛僵了一瞬。 半晌后,林阿伯才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林天明是我侄子,我跟他阿爸是兄弟。” 许皓月心头一喜,追问:“他父母都过世了,那他的监护人,应该是你吧?” 林阿伯表情困惑:“这个监护人是什么意思?”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许皓月只好换个问法:“他阿爸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兄弟吗?” “没有。”林阿伯摇头。 陆成舟顺势问道:“那他阿妈呢?有没有兄弟姐妹?” 这话一出,林阿伯瞬间变了脸色,对面那妇人也绷着脸,神色警惕地看着他们。 默了会儿,林阿伯突然干笑两声,“哎,陆警官,许老师,你们怕是不知道,他阿妈是个疯子,是我们从街上捡来的,怎么会有兄弟姐妹?” 陆成舟挑眉,直勾勾地盯着他,“哪条街上?” 林阿伯视线躲闪,支吾着:“就在镇上……具体哪条街,这么多年了,我也记不清了。” 陆成舟追问:“你们捡到她后,是怎么回到村里的?我记得,你们好像没有车吧?是走回来的,还是坐的面包车?” 林阿伯神色慌乱,舌头都打结了:“这我、我怎么记得,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 一旁的妇人突然插话,嗓音尖锐得刺耳:“你们问那么多干嘛呀?就是个疯婆子,我们看她可怜,收留了她,给她一口饭吃,到头来还成了我们的错?” 陆成舟勾起唇角,淡笑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许老师想知道,林天明的监护人是谁。如果确认了他母亲那边没有直系亲属,那依照法律,你们就是他的监护人。” 林阿伯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这个监护人,到底是干嘛的啊?” 许皓月解释:“就是负责抚养林天明,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供他上学——” 话未说完,那妇人猛地一拍桌子,尖声打断她:“不是,我们不是什么监护人!他就是个傻子,要上什么学?给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但是——” 许皓月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后背被人轻轻掐了一下,她茫然地回头,看见陆成舟眼睫轻眨,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立刻反应过来,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对林阿伯笑笑:“林天明的事也不急,毕竟他智力有点问题,就算上了学也不一定能跟上教学进度。这样吧,我回去跟李校长商量一下,看到底要不要给他办理入学。” “哎哎,好的好的。”林阿伯忙不迭地点头,那妇人紧绷的表情也瞬间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两人从林阿伯家出来,走了很远才停下来。确定四周无人后,他们背靠着一棵大榕树坐下。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地上光影斑驳。初春的风带点燥意,吹得人心里暖意洋洋的。 如果不是被林天明的事困扰,这样的画面,倒是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静默半晌,陆成舟才缓缓开口:“这林阿伯,我巡山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只是没想到他跟林天明还有这层关系。” 许皓月明显是受了气,挥舞着拳头,忿忿不平地说:“我觉得他在说谎,那表情那语气很不对劲,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有那个女人,像是被人踩了痛处恼羞成怒。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 陆成舟哼笑:“她恼羞成怒,很有可能是不想养林天明。但林阿伯……”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中年男人的模样——身材敦实,长相憨厚,木讷少言,典型的老实人长相。 偏偏这种人,心思最深。 陆成舟拧着眉,眸光渐冷。 许皓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他:“哎,你说巡山的时候见过他?” 陆成舟点头,“对,他偶尔会进山挖草药。” 许皓月眼睛一亮,兴奋道:“那会不会是他去青麓山上挖草药,恰好碰到在泥石流中受伤的余芳源,然后把她带了回来?” 陆成舟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说:“有这种可能。不过两座山隔得挺远,他一个人,怕是有点难度。” “那如果……”许皓月死死盯着他,“是跟林天明的父亲一起呢?” 陆成舟揉了揉她的肩,试图安抚她躁动的心情。 “问题是,目前还没有证据。等鉴定结果出来,如果确定林天明跟余家有血缘关系,我就把材料提交上去,申请立案调查,到时候,肯定能从林阿伯夫妇嘴里撬出点什么。” 当天下午,陆成舟就下了山,按照许皓月给的地址,将林天明的毛发寄了出去。 许皓月也收了心,开始为新的学期做准备。 新的一年,清源乡最大的变化是,三大运营商终于良心发现,在这块被遗忘的角落里建起了基站。 终于进入4g网络时代,几个年轻人玩个手机都心潮澎湃。 夜生活也丰富起来了,蒋理打游戏,陈知墨看剧,罗俏刷微博,只有许皓月,一到晚上就神秘消失。 她躲在操场的角落里,跟陆成舟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 大部分的时候,是她在絮絮叨叨地讲,陆成舟静静地听着,不时搭几句腔。有时候,两人都安静下来,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就觉得心满意足。 这天晚上,打完电话已是十点多了,许皓月回到房间,嘴角漾着笑意,眼底有掩不住的甜蜜。 罗俏窝在床上,瞥了她一眼,表情很微妙。 “打个电话要跑那么远?”她明知故问。 许皓月不动声色地解释:“哦,我吃饱了到处走走,消化消化。” “得了吧,还给我装?”罗俏挤眉弄眼地笑着,“我知道你给谁打电话,陆警官嘛!又不是见不得人,藏着掖着干嘛?” 被人无情戳破,许皓月顿时羞红了脸,嘴硬道:“哪有藏着掖着?只是我们想保持低调,不想人尽皆知嘛。” 罗俏不屑地笑笑:“呵,还低调?你俩之间的那些小互动小眼神小暧昧,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许皓月心里一惊:“啊?谁看出来了?” “我们几个肯定知道,李校长嘛,”罗俏琢磨了一下,不太确定,“可能看出来了,但是装作不知道。嘿嘿,看破不说破嘛。” 许皓月斜瞟她一眼,“那你还说破?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 “我憋不住了嘛!”罗俏两眼放着精光,“快给我讲讲,你俩是怎么开始的?” 于是,熄灯后,两个姑娘在床上开启了卧谈会。 罗俏小声说:“哎,说实话,陆警官真的蛮帅的,算是我见过最有男人味的人。” 许皓月淡淡地嗯了一声,心里美滋滋的。 那可不,我的眼光绝对一流。 静了会儿,罗俏又继续说:“你们以后怎么办?他愿意去你的城市发展吗?” 又被戳中了心事,许皓月长叹一口气,“不知道,现在还没想那么远。”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失落,罗俏安慰她:“没事,先睡了再说。” ”咳咳——“ 许皓月咳得面红耳赤,翻了个身,嘀咕道:“怎么突然聊到……” 这么限制级的话题了? 罗俏语气里有一抹调笑:“他这样的极品,睡到就是赚到啊。” 许皓月:“……” 这是我男人,你想干什么?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啊姐妹! 见她半天没吭声,罗俏也意识到此话不妥,赶紧解释说:“哎呀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抢闺蜜的男人,而且,你的我也抢不到啊,你看你,肤白貌美气质佳,酥.胸翘臀小蛮腰,肯定把他吃得死死的。” “呃……谢谢。”许皓月庆幸熄了灯,她看不到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哎,说到酥.胸……”罗俏话音一转,语气多了几分暧昧,“我发现你胸变大了。” 许皓月:“???” 你一个女孩子,没事观察我的胸干嘛?不会是对女人感兴趣吧? 罗俏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二次发育了?” 许皓月面红耳赤,艰难地回答:“算、算是吧。” “果然,谈恋爱能促进发育。”罗俏唏嘘一声,“而且是跟那么阳刚的男人。古代妖精都是吸收男人阳气,来维持年轻美貌的,这叫啥?采阳滋.阴!” 许皓月失笑,“这个……我觉得是封建迷信,我们要相信科学……” “没错。”罗俏打断了她:“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按摩有助于身体发育,而且刺激雌激素分泌,所以谈恋爱还是有帮助的。” “等等!怎么又聊到限制级了?!” 虽然义正言辞地终止了话题,但许皓月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某些画面…… 结果这一夜,梦里全是陆成舟。 巡山的他,泡温泉的他,剥虾的他,接吻的他,牵手逛菜市场的他……当然,梦得最多的,还是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他。 夜路 又是一个周五,最后两节课照例是用来放电影的。 一场放完,趁着学生都在兴头上,许皓月提议分组排练电影经典桥段。 经过一个学期的观察,她发现村里孩子普遍性格内敛,羞于开口表达,看了不少英语电影,听力水平有所提高,但口语水平依旧停留在原地。许皓月听说,沉浸式体验最容易激发孩子们的表达欲,所以想尝试一下。 孩子们分好组,拿到各自的台词后,就开始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一时间,教室里热闹非凡。 许皓月在教室里来回踱步,一组组指导纠正,走到最后一排,才看到缩在角落里的林天明。 看到她终于望向自己,林天明立马挺直腰板,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许皓月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秉持着“有教无类”的原则,把林天明安插在了排演《狮子王》的小组。 演辛巴的小男孩一脸不情愿,嘟着嘴抱怨:“他能演什么?普通话都不会说,还想说英语?” 许皓月温声劝他:“他可以演一只小动物啊,你登基的时候,他可以给你鼓掌,给你欢呼,给你助威,多好啊。” 小男孩想了想,才勉强露出笑颜,接受了这个空降兵。 等排练完一轮,已经快到七点了,许皓月瞥了眼窗外,才发现天色彻底暗了,赶紧让大家下课放学,并叮嘱他们周末自己找小伙伴练习。 看着学生们纷纷背上小书包,就要离开教室,许皓月突然有些不放心。 天都黑了,这些一二年级的小孩,这么晚回家安全吗? 恰好此时,罗俏来教室找她,她赶紧提议:“要不我们把这些学生送回去吧?” 罗俏一愣,神色为难,“啊?这么多学生呢,要一个一个送吗?” 许皓月也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她作出决定:“这样吧,这些学生都住在村子里,要么往东走,要么往西走,我们把蒋理和陈知墨叫上,兵分两路——” 计划还没说完,就被罗俏打断了:“他俩不行啊,还在给六年级上课呢。” 对哦,许皓月想起来了。 再过几个月就要小考了,因为这几年,清源小学的小考成绩,尤其是数学,一直在镇上排名末尾,所以李校长决定,从今年起,六年级的学生每天晚上都要补习两节数学课。 许皓月蹙眉想了片刻,又换了个思路:“那我们俩分头送吧,就送那些家住得比较远的学生,男生可以送到路口,女生必须送到家门口,怎么样?” 虽然有些麻烦,但学生安全是大事。罗俏叹了口气,终于点头。 于是,趁着学生们还在教室,许皓月飞快统计了一下,家住得远的有十六人,其中九个住在村子西头,七个住在东头。 分好队后,许皓月和罗俏一人带一队学生出门了。 夜幕笼罩,校门口的老榕树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男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许皓月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哟哟哟,瞧瞧是谁的‘春闺梦中人’啊?”罗俏冲她挑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许皓月脸色羞赧,不自觉泛起笑意,三两步跑到陆成舟身边,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过周末啊。”陆成舟低眉看着她,眼眸中笑意沉沉。 许皓月抿唇掩笑,语气里透着一股愉悦:“那你在这儿等等,我送完学生就回来。” “送学生?”陆成舟挑了下眉,视线扫过她身边的学生,“我跟你一起去。” 许皓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边的罗俏抢话了:“好啊!咱们兵分两路,你俩带队往西,我往东。” 许皓月怔了下,看着她,神色担忧,“你一个人不安全吧?” 罗俏不在意地笑笑:“就一个小村子,能有什么危险?”她用胳膊肘推推许皓月,调笑道:“你俩送完学生还可以四处走走,花前月下,多浪漫啊。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但是——”许皓月犹豫着,抬眸看向陆成舟,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成舟略一沉吟,“这样吧,你们两个女孩结伴带一队,我单独带一队。村子西头比较远,有些路不好走,我送这边,你们送东头的。” 这样安排合情合理,俩姑娘都同意了。 没走两步,许皓月又依依不舍地回头,冲他喊道:“那待会儿还在这里碰头?” “嗯。”陆成舟看了她一眼,突然想到给她带了点东西,便转身去车上取。 “什么呀?” 许皓月懵懵地接过纸包,还是热乎乎的,打开一看,一袋香喷喷的糖炒栗子。 她的心头蓦地涌上一丝甜蜜。 陆成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温声叮嘱道:“还没吃晚饭吧?路上边走边吃。” 许皓月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眼底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村里的小路没有路灯,四周黑黢黢的,许皓月和罗俏用手机打着光,身旁簇着一群孩子,慢悠悠地走着。 罗俏不禁唏嘘:“恋爱的酸臭味啊……” 许皓月剥了个板栗,塞进她嘴里,纠正她:“是甜香味。” 罗俏白她一眼,幽幽地说:“你俩倒是又甜又香了,考虑过我们这群单身狗的感受吗?” 许皓月笑眯眯地说:“所以我们一直很低调啊。本来还想多瞒一阵子的,这不是被你戳破了吗?没办法,只好给你喂点狗粮了。” 身旁有个小女生瓮声瓮气地说:“许老师,我也想吃狗粮。” 许皓月扑哧笑了,剥了个板栗塞进她嘴里。不一会儿,七八只小手纷纷伸了过来,一张张小脸期待地看着她。 咦,林天明怎么也在其中? 许皓月挑眉问道:“你不是住西头吗?” “哎哟,他就喜欢跟着你嘛。”罗俏打趣道,“咱们许老师,可是小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对吧?”她冲林天明眨眨眼。 林天明似是听懂了,羞涩地笑了。 一袋糖炒板栗很快分完,学生们也都陆续送到家了,只剩下一个叫林昕怡的二年级女生,还有林天明这个小尾巴。 到了村子东头,房屋分布得很稀疏,隔老远才看见一两间瓦房。 他们四人绕过一大片竹林,又穿过一片果园,才找到林昕怡的家。 林昕怡的爷爷奶奶都在家,一见到两位老师就格外热情,要留她们在家吃晚饭。 这里太偏僻,四周黑灯瞎火的,许皓月和罗俏不想太晚回去,便婉言拒绝了二老的好意。 回去的路上,许皓月凑到罗俏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罗俏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几秒后,摇了摇头。 许皓月提醒她:“那个林昕怡,好像在带我们绕路。” “……啊?” 罗俏是个路痴,白天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用说晚上了。 “你看那座基站。”许皓月指着远处一棵笔直高挺的树,那是运营商的基站,为了跟周围环境融合,所以做成了树的造型。 “看到了,然后呢?” “那地方就在学校后山上。也就是说,向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能走到学校。看起来不远吧?顶多走一刻钟。可林昕怡带我们走了快半个小时。” 罗俏被她逗笑了,“望山跑死马啊,懂不懂?看着很近,其实远着呢。” 许皓月没有笑,看着她,神色很认真。 她提议:“那我们再走一遍试试?” 今夜无月,天空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许皓月和罗俏肩膀挨得紧紧的,用手机打光,照亮前面的路。 林天明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紧张气氛,寸步不离地跟在她们身后。 沿原路穿过果园,四周黑压压的,树木的黑影连成一片,没有一丝风,果园陷入一片死寂,得只听见三人的脚步声,轻微细碎,透着一丝忐忑不安。 幸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三人平安无虞地走出果园, 许皓月长吁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太疑神疑鬼。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竹林前。 许皓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来时的路,“我记得,林昕怡带路时,是绕着竹林走的。” 罗俏猛地点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还琢磨着,怎么不直接穿过去。这样绕路多麻烦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那棵伪装成高树的信号基站,就在竹林那一端。 微弱的灯光投向地面,照出一条浅浅的小路,延伸进竹林深处。 这里有人走过。 如果穿过竹林,应该能省不少时间。 罗俏嘀咕道:“照理说,竹林应该比果园安全吧?这个季节,也没有什么野兽吧?” 许皓月也想早点回到学校,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疑虑:“那林昕怡为什么不走这里呢?” 罗俏不甚在意:“说不定她怕迷路了呗。这片竹林面积那么大,一个大人走进去都要绕半天,更何况是个小孩子。” “对了,我有个法子。”许皓月打开手机里的指南针,对准远处的基站树——东偏北30度,“要是里面看不见基站,我们就顺着这个方向走。” 见她也同意抄近道,罗俏挽起她的胳膊,就要往里走。 “好啊。let’s go!” 许皓月突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下。 一回头,是林天明。 他攥着她的衣角,双眼睁大,神色莫名惊恐。 罗俏还以为他怕被抛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地说:“小尾巴,咱们走。” 没走多久,罗俏就感觉心慌慌的。 竹林里太静谧了,他们仨走得蹑手蹑脚的,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弄出什么动静。 周围竹影挺立,又高又瘦,灯光打在上面,投下一条条斜长的影子,地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竹叶,踩在上面簌簌作响。 三人不自觉挤在一起,提心吊胆地走了快五分钟。 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又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竹林间居然被开垦出了一块空地,还有几间半旧的瓦屋,窗户里透着暗黄的光。 许皓月的第一反应是,这里既然有人居住,那应该是安全的。 罗俏的第一反应是,这不会是……鬼屋吧? 两人站在竹林边,一时没有主意,不知该绕道而行,还是直接穿过去。 瓦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头叼着烟走了出来。 俩姑娘手机的灯光没关,瞬间就引起了老头的注意。 老头眯着眼打量着她们,眼神意味不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然后,他转头冲屋里喊了几句。 讲的是方言,她们听不懂。 罗俏脸色煞白,紧紧攥着许皓月的胳膊,声音直打颤:“这是人是鬼啊?” 许皓月心里也直发毛,后背冒起一层冷汗。 “肯定不是鬼。”她极力压低声音,同时扯了下罗俏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但还是防着点。” 罗俏声音哆哆嗦嗦的:“要不我们……沿原路返回?” “嗯。”许皓月屏住了呼吸。 她手心全是汗,在衣服上蹭干,小心地抓住罗俏的手腕,用力捏了一下。 下一秒,两人飞快地转身,拔腿就跑。 林天明小身板跑得最快,很快就窜进竹林里,看不见人影了。 没跑两步,许皓月猛地刹住脚步。 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个高壮的人影,黑压压的,看不清长相,只觉得这人的轮廓魁梧得像一只金刚,手里还拎着根粗壮的木棍。 许皓月心脏骤停,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不管是人是鬼,都来者不善。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许皓月僵硬地回过头—— 是刚刚那老头。 他弓着腰,手里举着一把斧头,慢慢逼近,眼睛半眯,笑得狰狞又诡异。 狩猎 许皓月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 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感,唤回了一丝理智,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罗俏将她攥得太用力,指甲嵌进了手心。 她慢慢转过头,嘴唇向罗俏靠近,然后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你、左、我、右。” 一秒钟后—— “跑!” 一声令下,许皓月和罗俏同时松开手,向相反的方向转身,拔腿飞速狂奔。 竹林里暗影幢幢,脚下是盘根错杂的竹根,许皓月疯了似地往前跑,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被冒起的笋尖绊倒。 她挣扎着稳住脚步,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膛,身上直冒冷汗。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许皓月听到身后有人在追赶,但她不敢回头。 从声音判断,那人的步子迈得又急又重,体型庞大,动作迅猛,应该是之前在前面挡路的人。 这片竹林俨然变成了一块狩猎场。 四周光线幽暗,只有许皓月的手机还亮着灯,这无异于将猎物的位置彻底暴露。 意识到这一点,许皓月放慢脚步,低下头,用颤抖的手关掉了手电筒,又找到最近通话记录。 手指还未来得及按下,后背突然被一股强力袭击。猝不及防间,她重重扑倒在地上。 手机飞了出去,“啪”一声,落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 许皓月急促地喘着气,挣扎着翻了个身,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就立在她脚边,手上拎着一根棍状物,慢慢举起—— 许皓月紧紧闭上眼。 她陷入了绝望。 那人突然发出一声爆吼。 许皓月猛地睁开眼,看到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一个小黑影,正死死抱住那人的腰,拼命往后拖拽着。 借着手机幽暗的光,她看清楚了—— 是林天明。 许皓月惊诧地睁大眼,内心震惊和恐惧交织。 他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天明的力气很小,几乎拖拽不动那人,但瘦长的手臂却像藤蔓,将那人箍得很紧。 那人使劲掰扯了两下,没扯开,喉间发出一声嘶吼,伸手往后一探,一把将他拽到面前。 然后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肚子上。 林天明飞了几米远才重重砸在地上,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呼吸声急促而沉重。 许皓月心头翻涌着震惊和愤怒,从喉间爆发出一声怒吼:“林天明!” 她翻了个身,想挣扎着爬起来,后腰突然被人猛踹一脚。 她再次扑倒在地,膝盖和手肘磕得重重一响,疼得撕心裂肺。 那人从后面薅住她的头发,动作蛮横粗鲁,向后一拽,她的脸被迫仰起。 那张脸近在眼前,她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个年轻男人,但长得满脸横肉,体型庞大,看上去有些粗傻。 他直愣愣地盯着许皓月,咧着嘴,发出哼哧的笑,嘴角还有涎水流出。 许皓月不禁一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寂静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铃声。 许皓月心脏猛地一跳。 是她的手机! 手机就在前方,离她有两三米远,屏幕亮着光。 她看不清楚上面的名字,但不管是谁,都是她现在能抓住的唯一希望。 她猛地扬起脑袋,冲那张脸狠狠撞去,力道太大,撞得她的脑子里嗡嗡地鸣响。 那人手上力道一松,吃痛地捂住鼻子。 许皓月趁机挣脱他的桎梏,飞快地向前爬,正要伸手去够手机,突然听到一声抡起棍子的风声。 手臂被重重一击,剧痛袭来,紧接着,一只大脚死死踩在她的后背上,用力向下蹬。 这屈辱的姿势,钻心剜骨的疼痛,还有深深的恐惧…… 许皓月的眼里盈满了泪。 “林天明!”她吃力地扭过头,用尽全力嘶吼,“快接电话!按一下手机!快!” 林天明听懂了她的话。 他艰难地匍匐着,向着手机的方向一寸寸前进,像一只绝望的野狗, 终于,手指重重按在屏幕上,铃声戛然而止。 许皓月吼得撕心裂肺:“快来救我!我在——” “嘭”地一声巨响,她的后脑勺挨上一记铁拳,话音被生生掐断。 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手机,挂断了通话。 整个世界天昏地暗。 她看到棍棒抡起又落下,林天明不断抽搐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只被屠宰的狗。 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看到的,是一个老头狞笑的脸,不断重叠、旋转、放大…… -- 陆成舟送完学生后,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心情有些烦躁。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隐隐感到不安。 俩姑娘对村里的地形不熟悉,这黑灯瞎火的,不会迷路了吧?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陆成舟不想再干等下去了。他从车里拿出强光手电,向村子东头大步走去。 没走多久,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跑得踉踉跄跄,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粗重的喘气声。 陆成舟心脏突地狂跳。 他加快脚步,迎着那人影冲上去,手电的光束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双目圆睁,神色惊恐。 “罗老师?” 罗俏一见到他,像是终于见到救星,“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还在里面……”她嘴唇翕张着,手颤抖地指着后面,声音哆嗦得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追她……快去!” 不祥的预感被印证,陆成舟的一颗心直直下坠 他蹲在罗俏面前,厉声问:“在哪?” 罗俏急促地喘着气,大脑混乱得组织不了语言,只能挤出几个零碎的词:“竹林中间、空地、有个老头……” 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陆成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怔了两秒,他猛地起身,大步飞奔,冲进了茫茫黑夜。 耳畔是呼啸的疾风,眼前是黑压压的竹林,像一只庞大的吃人的兽,蛰伏在黑暗深处,静静等待猎物的落网。 陆成舟倏地收住脚步,掏出手机,迅速翻找出许皓月的号码。 他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蹑手蹑脚地走进竹林。 几秒种后,熟悉的铃声响起,隐隐约约的,听得不真切,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 陆成舟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她的声音! 陆成舟来不及思考,冲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路疾驰狂奔。 远远地,他看到几个黑影,身形各异,姿势扭曲古怪。 待看清后,他怒火攻心,一股气血涌上脑子。 “我.草.你.妈!”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弄的爆吼,他冲上去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那老头背上。 老头惨叫着扑倒在地上,露出压在身下的一具躯体。 许皓月瘫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上布满血污,身上衣衫半露…… 陆成舟想杀人。 身后袭来一阵棍风,他警觉地侧过身,飞起腿猛地一踹,一脚将身后的人影踹了个趔趄。 那人手上不稳,棍子“哐当”掉落在地。 陆成舟飞快地捡起,一棍子砸在那人的肩膀上,“咚”地一声闷响,那人吃痛地跪倒在地上。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陆成舟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就追,手上青筋暴起,抡起棍子狠狠砸下去,很快将那个企图逃跑的老头制服。 陆成舟跪在地上,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伸到许皓月鼻底下,终于探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许皓月!醒醒!” 他拍打着她的脸颊,沙哑的嗓音压抑着痛楚,一遍一遍地唤着:“醒醒!别睡!许皓月……” -- 光线有些刺眼。 许皓月缓缓睁开眼,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意识还有些恍惚。 空气中隐隐有消毒水的味道。她眼眸微动,看到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一只输液瓶。 视线慢慢往下,落在床边的人身上。 他仰头靠着椅背,手臂抱怀,双目紧闭,满脸倦意,应该是睡着了。 可即使这样,他的眉头还是紧蹙着,仿佛被什么困扰着,在梦里也不得安心。 许皓月支撑着想坐起来,才发现手臂疼得厉害。 垂眸一看,手臂上到处都是淤青,手腕处还缠着一圈绷带。 她慢慢坐起,尽量让动作轻微,可陆成舟几乎是瞬间醒来。 “你醒了?”他揉了揉眉心,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神色担忧地盯着她,“感觉怎么样?身上哪里痛吗?” 许皓月有一瞬间的怔松。 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眼里满是倦意,眼底有淡淡的乌青,脸颊凹陷下去,胡茬都长出来了。 她到底躺了多久啊? “这是……”她喉咙干涩得厉害,咽了咽嗓子,才艰难地发出声音,“这是医院?” 陆成舟给她倒了杯水,对着杯口轻轻吹着气,又试了下温度,才把水递给她。 “对。你睡了一晚上。” “昨天那两人……” 许皓月一想到昨晚的经历,恐惧感再度袭来,浑身止不住颤栗,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 陆成舟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传递,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慢慢安心下来。 他垂眸凝视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放心,那两人已经抓了,刑侦的兄弟们正在审。他们是惯犯,有案底,很快就能有结果。” 许皓月微怔,下意识皱眉,“……惯犯?” “对,他们是一对父子,那老头坐了五年牢,前两年才被放出来,他儿子,就是那个大高个,是个精神病人,智力有缺陷,所以没被判刑。” 许皓月急切地问:“精神病?意思是他不管干了什么,都不会坐牢?” “你先别急。”陆成舟温声安慰她,“如果法院认定他有社会危害性,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强制关押,这样跟坐牢没区别。” 许皓月思忖片刻,忿忿地说:“还是便宜他了!” 默了片刻, “五年前,他们也是犯了、犯了……”许皓月欲言又止,有些抗拒说出那三个字。 陆成舟猜到她的心思,语气肯定:“对。受害者是个小女孩,才七八岁。出事后,受害者一家都搬走了,村里的人都不敢跟这对父子打交道。” 听着他的讲述,许皓月蓦地想到林昕怡。 难怪她宁愿绕远路,也不愿穿过竹林,应该是被家里大人反复叮嘱过,要避开那对禽兽父子。 许皓月咬了下唇,视线低垂,眼睫不安地颤动,支吾道:“那我昨天,有没有……” 虽然浑身痛得像散架一样,但那里,好像没有特殊的感觉…… 可她还是觉得不安,必须要听到陆成舟亲口回答,才能放心。 病房里气氛异常安静,陆成舟迟迟没有说话。 许皓月僵硬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他,眼底泛起了水光,“不会是——” “没有。”陆成舟突然开口。 许皓月眼泪涌了出来,说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被他吓到了。 “……真的?”她有些怀疑,“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陆成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地说:“真的。” 许皓月擦掉眼泪,长吁一口气,嗔骂:“那你刚刚半天不说话!吓死我了!” “我在想,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一定……”陆成舟用力攥紧拳头,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杀了那两个畜生。” 许皓月动容地看着他,鼻头忍不住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她反过来安慰他,打趣道,“瞧你气的,眼睛都喷火了,你知不知道你凶起来很吓人?” 哄了许久,陆成舟的脸色终于缓解,低哼一声说:“我又没凶过你。” 许皓月抗议:“怎么没有?我第一次去山上,就被你逮到,那次你可凶了。” 陆成舟回想了一下。 “哦,那次啊……”他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谁叫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许皓月瞪他一眼,笑骂:“你才不正经呢!” 笑闹了一阵,病房门被推开了,罗俏探进来半个脑袋。 “没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罗俏!”许皓月急忙招呼她进来,见她一身完好无损,精神气色也不错,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罗俏不安地看着她,默了好半天,才讷讷地开口:“阿许,对不起啊。我跑到一半,发现那老头没跟上来,他跟那个大个子好像都去追你了。我心里怕,不敢回去找你,就跑了……” 许皓月静静看着她,忽地弯眸一笑,安慰道:“没事啊,你回来了也没用啊,那大个子那么生猛,你又打不过他,不是白白送死嘛。” 陆成舟弯唇一笑,诚心诚意地向她道谢:“对,要不是你跑出来求救,我也不能及时赶到。所以我们都要谢谢你。” 罗俏脸色羞窘,连忙摆手,“不不,我没帮什么忙,我连林天明都不如!你没出事真的是万幸。要不然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 许皓月心里陡然一惊。 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林天明现在怎么样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听到他痛苦的呜咽声,还有一声声沉闷的砸击。那大个子似乎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了她的手背。 陆成舟看向许皓月,由衷地感叹:“这个孩子挺讲义气的,明明可以自己跑,却选择跑回来救你。” 许皓月想起那个人影,那么弱小,那么脆弱,却那么奋不顾身。 她心里一阵抽痛。 “他受伤严重吗?” 陆成舟垂下眼帘,默了会儿,才轻声说:“还在抢救。” -- 重症监护室外,许皓月透过玻璃,直愣愣地盯着病房里。 病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带着呼吸机的面罩,床边各种仪器发出有节律的声响。 “先回去吧。”罗俏站在许皓月身侧,好心劝她,“等在这儿也没用啊,等他醒了我们再过来。” 许皓月疲惫地摇摇头。 陆成舟没有劝,只是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提起衣襟往中间拢紧。 良久,许皓月嗫嚅着说:“是我害了他。” 陆成舟将她搂进怀里。 “别这么想。你们都是受害者。”他盯着病房里的人,眸光渐冷,“是那两个畜生害了他。” 罗俏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对啊,别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陆成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递给了许皓月。 “你的手机,在那老头身上搜到的。” 许皓月微微一怔,低头接过手机。 昨晚那么一摔,手机屏幕已经裂了。 铃声持续不断,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榕城。 许皓月心突地一跳,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她按了接听键,手机那头传出一个低缓的声音:“喂,是许老师吗?” “是我,您是?” “我是余振远,就是余芳源的父亲,您之前因为我女儿的事来找过我们,您还记得吗?” 预感成真。 许皓月不自觉提高了音调:“记得记得。余教授,之前给您寄的东西,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想问一下,您还在南浦镇吗?我跟我老伴已经来了。” 许皓月顿时愣住,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已经来了?” “对,我们一大清早就出发了,刚到南浦镇车站。” “你们……” 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许皓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住颤音,缓缓地问:“余教授,亲缘鉴定的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电话那头,那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和激动:“对,出来了!他是芳源的孩子,是我们的外孙!” ※※※※※※※※※※※※※※※※※※※※ 感谢在2020-12-12 23:53:29~2020-12-13 23:5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一碗水果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子 许皓月赶到车站,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许老师!” 两位老人也看见了她,踮起脚向她招手。 许皓月深深吸气,动作僵硬地走了过去。 “许老师。冒昧来访,请您见谅。”余教授恭恭敬敬地与她握手,“主要是我们太心急了。我想问一下,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能让我们见一眼吗?” 许皓月无力地张了张嘴唇,却没发出一丝声音。看着两位老人充满希冀的眼神,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说,你们失散多年的外孙,现在正躺在医院,生命垂危? 气氛僵了片刻。 最后,还是陆成舟替她解释了:“不好意思,林天明昨晚出了一点意外,现在在医院。要不我帮你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他醒了,你们再去看他?” “……啊?”余教授与夫人对视一眼,脸色倏地变了,“什么意外?严重吗?” 陆成舟宽慰他们:“只是受了点伤,幸好及时送到了医院,现在还在疗养。” 也许是被他诚恳的语气说服了,余教授夫妇慢慢平复了心情,同意了他的提议。 两位老人被安置在许皓月之前住过的那家宾馆,离医院和公安局都很近。 回医院的路上,许皓月看向陆成舟,神色忧虑。 “你说,他们愿不愿意把林天明带走?” 陆成舟沉吟片刻,“看他们着急的样子,应该是愿意的。” “可是,我担心……”许皓月垂眸看着地面,欲言又止。 陆成舟接话:“担心林天明醒不过来?” 许皓月点点头,“两位老人本来生活得好好的,是我擅自闯入,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给了他们希望,又一盆冷水浇熄。万一林天明……”她长叹了口气,眼底弥漫着哀伤,“得到后又失去,比从未得到,更让人难过。” 陆成舟眸色微动,表情僵了一瞬。 得到后又失去,比从未得到,更让人难过。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 说的不就是他吗? 可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宁愿得到后又失去。 他可以承受失去带来的长久痛苦,只为了享受得到带来的短暂欢愉。 “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他们说。”许皓月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林天明的脑子有点问题,我怕他们知道后会嫌弃。” 陆成舟搂住她的肩膀,温声道:“其实跟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跟正常小孩没太大区别,只是不会说话,大概是亲眼目睹了母亲惨死后,受到了刺激,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如果两位老人愿意接受他,带他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还是有好转的可能性的。” 听完他的话,许皓月心里宽慰了不少。 “只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她神色伤感,声音越来越弱,“他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我不想害他更惨。” 陆成舟蹙眉,不认同她的说法:“你没有害他。” 许皓月微微一怔,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你救了他,也救了两位老人。”陆成舟扶住她的肩,神色极其认真,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不管结果如何,做好事的人,都不应该被苛责。” -- 许皓月回到病房时,罗俏和李校长正在闲聊。 李校长一见到她,急忙起身迎了上来,把她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眼里满是心疼。 “唉,你这丫头……”李校长声音哽咽了,眼底泛起了水光,“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我怎么跟你们的父母交代啊!” 许皓月神色动容,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 “李校长,我没事了,你别太担心。” 李校长抬手抹了抹眼角,沙哑着声音说:“都怪我,早该提醒你们的。村子里有些地方不能去,有些人也不能招惹,平时见到了能躲就躲,这家人就是我们惹不起的。” 听完李校长断断续续的讲述,许皓月才明白,为什么这对父子惹不起。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后台。毕竟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后台再硬,顶多是个村干部,根本没人当回事。 他们能横行霸道那么多年,一来,是因为那个傻儿子,村里人称“大疯子”。 跟他一比,林天明这个“二疯子”都算乖巧可爱的。 那大疯子长得又黑又壮,五大三粗的,像个猩猩,力气大,脾气爆,一点就燃。 以前村里有小孩到竹林里玩捉迷藏,不巧遇上了他,被打得半死。小孩父母去找他讲理,又被一顿胖揍海扁。 村里人报了警,警察也拘留了大疯子,可没过多久又放了出来,说是精神病人犯了法也不会坐牢。 这大疯子也许是知道自己有个“护身符”,从那之后,行事更加乖戾,简直无法无天。 二来,是因为那个老头,村里人称“疯爹”。这人比他的疯儿子还恐怖。简直是…… 用李校长的话来说:“简直是禽兽!” 说到这儿,李校长突然顿住,前后左右看了眼,发现陆成舟还在病房里,倏地噤了声。 陆成舟立刻会意,起身说:“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说完,他冲许皓月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一关上,罗俏便迫不及待地问:“李校长,怎么个禽兽法儿啊?” 李校长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这疯爹以前有老婆孩子,他老婆很早就过世了,留下他跟女儿相依为命。后来,他女儿就怀孕了,临盆的时候也没送医院,就在家自己生的,生完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许皓月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喃声低低地问:“她生的孩子,不会是……” 李校长看了她一眼,语气肯定:“对,就是大疯子。” “啥?”罗俏脑子有些懵,没搞懂这里面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要是大疯子是他女儿生的,那应该是疯爹的外孙吧?为什么大家都说他们是父子?” 许皓月和李校长转头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长。 病房里气氛一时安静。 罗俏愣了三秒,突然大吼一声:“操!!!” 她懂了。 真是恶心。 李校长表情无比嫌恶,忿忿地说:“他女儿死的时候,才刚上初中,真是造孽啊。” 许皓月蹙眉想了会儿,笃定地说:“如果发生关系时,女方未满十四岁,不管是否愿意,男方都构成强.奸罪。” 李校长无奈叹气:“唉,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村里人虽然看不惯,但都默认那是他们家的事,别人管不着,而且那丫头没多久就死了,这事就更没人追究了。” 寥寥数语,许皓月听得遍体生凉。 这种颠覆三观的事,她以前也听说过,但从没想过这山沟沟里也有,而且离她那么近。 她差点就成了下一个牺牲品。 李校长继续说:“后来,我听说他又犯过几次事,但那些姑娘觉得这种事儿太丢人,一旦传出去名声就毁了,所以就自认倒霉了。只有一个小姑娘的父母报了警,后来,他们一家都搬走了。疯爹被判了五年,大疯子还是住在林子里。这两年,这对父子没再闹出什么动静,我本来以为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没想到……唉,狗改不了吃屎!” 罗俏简直难以置信,翻来覆去只有一个词:“恶心!” 许皓月垂下眸,沉默不语。 良久,她抬眸看向李校长,问:“那这次呢?他会被判多久?” 涉及到法律的具体规定,李校长也不太懂,只能一条条分析:“首先,你没有被那个,那应该不构成强.奸罪吧?” 许皓月眉头一皱,“那也是强.奸未遂。” “其次,你伤得不重,可能连轻伤都不算,所以,如果要按照故意伤害来判的话……”李校长不太确定,“顶多判个一年半载的吧?” 许皓月飞快地说:“还有林天明,他是被大疯子打伤的,现在还躺在icu。” 罗俏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跳跃几下,照着网页上的文字念道:“伤情接近轻微伤,拘役或管制;轻伤,六个月;轻重之间,一年;接近重伤,一年六个月;重伤,三年。” 她又查找了一下伤情鉴定标准,最后抬眼看向许皓月,语气无可奈何:“我觉得,你可能算个轻微伤,林天明……现在还不好说,顶多算个重伤吧。” 许皓月顿时语塞。 难道把人打个半死不活,最多才判三年? 不对不对,打人的是大疯子,“精神病”是他的免死金牌。而那老头没有动手。 所以,她和林天明受了一通罪,身体和心理都遭受巨大的伤害,到头来,那对父子却什么惩罚都没有? 还有没有天理了?! 沉默良久,许皓月做出了决定。 “我要告那对父子强.奸。虽然是未遂,但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她语气铿锵,眼神里闪着坚毅的光。 “小许!”李校长神色惊愕,试图劝阻她,“这种事传出去,对女孩子的名声不好。既然你没有被那个,要不就、就算了吧……” 许皓月摇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没什么不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犯了法就该就受刑罚。什么女孩子的名声,我根本不在乎。” 李校长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在乎,是因为你过一两年就走了。” “对。但是还有一个原因,”顿了顿,许皓月轻轻抿唇,眼神柔和了几分,“我想到了林昕怡。我想做点什么,让这个村子的女孩,不用担心晚归,不用害怕独行,不用特意绕过那片竹林……我想用法律捆住恶人的手脚,让那些女孩,平安无虞地长大。” 她说完这一番话,一时无人应声,病房里异常安静。 许皓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强劲有力,热血在胸腔翻涌着,呼吸轻微颤栗,浑身发热发烫。 她想到拿命救她的林天明,想到无数个林昕怡,想到永远给她力量的陆成舟……她从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勇气。 罗俏怔怔地看着她,显然被她的话触动了,但还是有顾虑:“就算判了强.奸未遂,也判不了几年……” 许皓月弯眸,淡淡一笑:“够了。” 几年时间,足够让一个女孩变强大。 足够她长出一副铠甲,好好保护自己。 也许,还会长出一对翅膀,带着她,飞离这封闭落后的小山村,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 感谢在2020-12-13 23:54:48~2020-12-14 23: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旧案 接下来的半个月,许皓月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在学校、医院、公安局来回奔波,忙得焦头烂额。 这一头,教书是她的主业,学生的教学进度不能落下,而那一头,疯爹父子强.奸案中,她是受害人,必须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和询问。 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证据也很充分,又有罗俏和陆成舟作为人证,所以调查起来并不难。 唯一的问题是,办案民警好心提醒许皓月,就算按照强.奸罪和故意伤害罪的双重罪名来判,疯爹的刑期也不会超过三年,而大疯子,很可能再一次逃脱法律的制裁。 听到这话,许皓月没什么表情,倒是罗俏,差点跟办案民警吵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啊?这两个恶棍,难道就没有办法来治得了他们吗?”罗俏拧着眉,骂骂咧咧,“法律到底是保护好人的,还是保护恶人的?” 在民警发火之前,许皓月赶紧捂住罗俏的嘴,将她拖出了公安局。 罗俏憋了一肚子火,转头瞪着许皓月,质问:“你就不气吗?” 许皓月平静地说:“气啊,可是跟民警吵架有什么用。他们只负责查案,最后作出判决的,是法官。” 沉默了片刻,罗俏突然眼睛一亮,斜眼看向许皓月,悄声问:“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什么熟人,能搞定法官?” 许皓月简直哭笑不得,“你想多了。” “那你还这么淡定?” 许皓月有些犹豫:“……我是想到一个办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说说看!” 默了许久,许皓月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我们是支教老师,身份特殊,如果能把这事闹大,引起社会关注,给法官施加舆论压力,说不定能……从重处罚。” 罗俏眉头微蹙,“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许皓月缓缓地说:“我想联系几家有影响力的媒体,接受采访,或者发微博,买热搜——” “不行不行!”罗俏坚决反对,“这种事闹大了对你不好!就算如你所愿,把恶人重判了,你以后的人生也毁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么做不值得!” 许皓月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到底值不值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评判标准。 思忖再三,她作出了决定,跟季铭打了个电话,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请他联系认识的媒体朋友,对这件事进行报道。 季铭听完后,没忍住心头的怒火,破口大骂:“你她妈是不是有病?!” 果然,他这反应跟自己预料的一模一样。 电话那头,季铭急火攻心,声调高得刺耳:“……找媒体曝光,让全国人民看笑话?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以为被媒体关注、把事情闹大、获得网友支持,法官就会迫于舆论压力从重处罚?太天真了你!” 许皓月默默地把手机拿远,防止自己耳膜受损。 季铭继续骂道:“这社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成年人做事能不能动点脑子?别人知道你差点被强.奸会怎么想?会同情你可怜你吗?不会!他们只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肯定是你平时太放.荡,才会被人盯上,不然——” “哥哥哥!”许皓月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声打断他,“这些恶臭言论我在网上见得多了,不需要你复述一遍。你就跟我说,到底有什么手段能治得了那俩禽兽?” 季铭思忖了片刻,沉声道:“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来处理。” “……好吧。”许皓月想了下,终究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你可别找□□!” 季铭讽笑一声:“你也太小瞧你哥了。等着吧。” 在打这个电话之前,许皓月其实猜到了季铭会用什么办法。 但她没有点破,甚至用“找媒体曝光”这样的蠢方法,故意激怒他。 因为她知道,最后,他肯定会去找他的靠山——季康平。 他们的父亲。 果不其然,在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几辆黑色奥迪车开进了清源小学。 许皓月和罗俏被请到校长办公室。 推开门一看,沙发上坐了几个中年男人,身后还站着一排人。 李校长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表情诚惶诚恐。门的另一侧站着清源乡乡长,忐忑不安都写在脸上了。 一见到她们,乡长赶紧介绍道:“许老师,罗老师,这几位是县里来的领导,这位是林县长。” 坐在最中间的男人起身,与许皓月和罗俏握手,微笑着点了点头。 乡长继续介绍:“这位是司法局的王局长,这位是教育局的张局长。” 与他们一一握手后,许皓月和罗俏被安排在沙发对面坐下。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她们,嘴角都带着讳莫如深的笑。 静默片刻,林县长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缓缓开口道:“听闻两位老师前几天遭遇意外,我在这里,对你们表示诚挚的歉意,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才让歹徒有了可趁之机……” 全程都是林县长在说话,两位局长偶尔补充几句,罗俏和许皓月边听边点头。 最后,林县长握着拳,表示一定要“激浊扬清正社会风气,扫黑除恶保百姓平安”。 直到离开办公室,罗俏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揪着许皓月的胳膊,声音哆嗦着问:“阿许,这就是你说的‘要把事情闹大’?” 许皓月含糊地说:“算是吧。” 罗俏依旧难以置信:“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找了媒体?这么快就起作用了?” 许皓月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找了个朋友帮忙。具体怎么做的,我就不清楚了。” 罗俏不禁感叹:“你这朋友,够神通广大的啊!” 在操场角落里,许皓月给季铭打了个电话。 “谢了。”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感激之情。 季铭默了片刻,问:“你为什么不亲自找他呢?毕竟是父女一场,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帮忙的。” “因为,”许皓月盯着角落一簇枯草,眸光渐冷,“我不想欠他的。” 季铭苦笑:“所以,你就让我欠他的?” 许皓月语气冷漠:“你们不是早就捆绑在一起了吗?你享受着他带给你的种种好处,就要承受他对你的束缚和操控。” 季铭顿时语塞,反问:“那你呢?你以为你能逃得了他的管控?” 许皓月沉默了许久。 如果是以前,她会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能。” 可这次,她受了他的好处。 她利用了他的权势和地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这个目的,是出于善良和责任感。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恶心。 -- 这段时间,唯一让她感到宽慰的是,林天明终于醒了,并且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许皓月得知这个消息,匆匆赶到时,陆成舟正在病房门口等着她。 几天没见,他好像又沧桑了点。 许皓月知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为林天明的事奔波,并向刑侦大队提请重新调查“余芳源被杀案”。 陆成舟垂眸凝望着她,双眸如墨般深沉。 “好久不见。”他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故作冷淡,“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男朋友?” 许皓月心头涌起一股歉疚。 这段时间她忙前忙后,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没有留一丝空隙给他。 “对不起啊。”她伸手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仰着脸,眼眸温柔缱绻,又透着一丝疲倦。 陆成舟淡笑,手臂用力,把她揽得更紧了。 片刻温存后,他小声提醒她:“余教授他们已经到了,正在里面陪着林天明。” 许皓月有些惊讶:“他们突然出现,林天明能接受吗?” 陆成舟指了指门里面,笑着说:“看上去聊得还不错。” 许皓月躲在门后,向病房里探头张望着。 她看见余教授夫妇坐在病床边,安静地注视着林天明,而林天明正坐在床头,低头翻看一本相册。 “许老师。”余教授一看到许皓月,立刻站起身,冲她微笑颔首,“我们把芳源以前的照片带过来,给孩子认认。” 听到动静,林天明也抬起头,看见许皓月,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 许皓月弯眸笑了,慢慢走过去,本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考虑到他头上有伤,于是手往下移,弯起手指,刮了刮他的脸颊。 余老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哽咽着说:“你看,这孩子还记得芳源。” 许皓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相册在被子上摊开,林天明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摩挲着。 照片上,年轻的余芳源笑容灿烂,阳光映在她脸上,明媚又青春。 一看就是个很好的姑娘。 “是啊。”许皓月心里酸涩,感慨道,“他对他妈妈的感情很深。” 余教授摸了摸林天明的脑袋,笑容慈爱,抬眼看着许皓月说:“他对你的感情也很深啊,刚刚睡得迷迷糊糊的,还在喊你呢。” 许皓月抿唇,笑容羞涩。 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什么?你说他在喊我?”她神色诧异,“喊的什么?” “喊的……”余教授愣了下,担心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许老师啊。” 许皓月的心停了一瞬,突然开始狂跳。 “你真的听到他说话了?” “真的啊。”余教授一脸茫然,“怎么了?喊许老师不对吗?” 惊喜来得太突然,许皓月简直不敢相信。 她猛地回头,与陆成舟对视了一眼,交换着彼此心中的震惊和欣喜。 怔了半晌,她突然想起来,要跟余教授解释一件事。 她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余教授,林天明这孩子,小时候受了些刺激,所以平时几乎不怎么说话。这次他能开口喊我,也许很快就能开口说更多的话了。你们别担心!” 说完,她不安地咬紧了唇,等着老两口的诘问。 出乎意料的是,余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带着轻快的笑意:“许老师,不管他是什么样,都是芳源的孩子,是我们的家人。有病咱就去治,现在医学那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 余老太太也笑呵呵地说:“其实我觉得这孩子没什么问题,话少一点挺好的。孩子的成长得慢慢来,急不得。” 许皓月长吁了一口气,看着两位老人,一时有些动容。 真是一对通情达理的长辈。 在他们的安慰下,她心里沉甸甸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 过了几天,刑侦大队对“余芳源被杀案”重新展开调查。 这个案子发生在2009年,但其实在2003年,罪恶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 所以,余芳源是如何从青麓山泥石流中消失,又出现在清源乡林家,是这场调查的开端。 于是林阿伯夫妇——林大海和李庆兰——被警方“请”到了局里。 恰好此时,许皓月和陆成舟正在公安局门口,等待受害者家属——余教授夫妇,前来接受警方询问。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 林大海死死盯着许皓月,目露凶光,身旁的李庆兰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愤,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干什么!”陆成舟爆吼一声。 他将许皓月拉到自己身后,转头怒瞪着李庆兰,眼里满是警示意味。 李庆兰恶狠狠地咒骂许皓月:“臭.婊.子!是你报的警吧?上次我就觉得不对劲,什么监护人,什么帮那狗.杂.种上学,什么监护人,都是想诓我们话!” 许皓月气得气血上涌,想冲上去撕烂她的嘴,但理智占了上风。 在公安局门口打架,不是找死吗? 陆成舟冷眼瞧着李庆兰,目光阴沉,唇线紧绷,手上青筋暴起,腾腾的怒气连身边的许皓月都感受到了。 她怕给他惹麻烦,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加快脚步往外走。 李庆兰像疯了一样,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大叫:“那疯婆子是死是活,关你啥事?留下个狗.杂.种,还想要我们养?我呸!你那么爱管闲事,你去养啊!” 许皓月闻言,脚步一顿,慢慢地回头。 “狗.杂.种?”她挑了下眉,冷冷地看了李庆兰一眼,忽地嗤笑一声,“林天明是狗.杂.种,那你老公是什么?你又是什么?母.狗吗?” 李庆兰气得五官都扭曲了,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你个臭——” 不等她骂出口,陆成舟大步冲上前,将她反手一扣,狠狠抵在墙上。 他冷声警告:“再骂一句试试!” 李庆兰的脸被抵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得拿眼斜瞟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一旁的李大海赶紧上前打着圆场:“陆警官,刚刚对不住了,她正在气头上,所以说话难听了点,您放在心上。” 许皓月看着李庆兰吃瘪的模样,心里顿觉舒爽,盯了半晌,她将目光移到林大海脸上。 她清了清嗓,拿腔拿调地说:“不管怎么说,林天明也是你亲弟弟的孩子,是你们林家的后人。你们叫他狗.杂.种,不是连自己一块儿骂了吗?” 说这话时,她注意到林大海脸色变得异样,唇角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嫌恶。 很快,他的脸色恢复如常。 “许老师说得对。”他陪着笑脸,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林天明是林家唯一的血脉,我们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 许皓月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陆成舟。 陆成舟松开手,目光锐利地盯着林大海,眼底带一丝审视。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进去。” 目送这对夫妇离开后,许皓月才问出心中的疑惑:“这俩人没有孩子?” 他们看上去有四十多了,这个年纪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在村子里很罕见。 陆成舟淡淡地说:“没有。听说是男方的问题。” 许皓月忿忿不平:“所以他们才这么憎恨林天明?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把怨气发泄到自己亲侄子身上?” 陆成舟沉吟许久,慢悠悠地说:“我倒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嗯?” “你记不记得,那个给林天明送饭的老婆婆,对他的态度也很差?” 许皓月立刻想起来了:“记得!” 喂他吃饭像喂牲口一样,毫无长辈该有的疼爱。 陆成舟分析道:“照理来说,林天明是她唯一的孙子,她不应该这么对他。那林大海也是,自己没个一儿半女的,不是更应该好好对待林天明,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吗?但是,他们对林天明都很嫌弃,仿佛他是个累赘,是家里的耻辱。” 许皓月似懂非懂,某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但她不敢相信。 她讷讷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陆成舟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我怀疑,林天明不是他们林家的后人。” “……” “而且,他们都知情。”陆成舟盯着那两个逐渐消失的背影,扬了扬下巴,一一点名,“林大海、李庆兰、那个老婆婆,都知情。他们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这个案子。” ※※※※※※※※※※※※※※※※※※※※ 感谢在2020-12-14 23:56:04~2020-12-15 23:5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审讯 林大海坐在询问室里,僵硬地垂着头,视线飘忽不定,手指绞在一起,双腿在桌子底下不安地抖动着。 负责询问他的,是刑侦大队的路征,和另一位年轻警官。 路征的眼睛如鹰隼,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不语,压迫性的气氛令人窒息。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中年男人——身形敦厚,面容憨实,头顶微秃,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夹克,看上去其貌不扬,人畜无害。 他又想起进询问室之前,陆成舟拉住他,小声地提醒:“他没有生育能力,你可以从这点进行突破。” 路征有些疑惑:“今天不是要调查他弟林大川的情况吗?” 陆成舟点了下头,“我怀疑林大川也是这样。” “……可他不是有个儿子?” “很可能不是他亲生的。” 路征神色一僵,挑眉问:“理由?” 陆成舟不紧不慢地分析:“一,这种病分先天和后天,如果是先天基因决定的,那兄弟俩都不育的可能性比较大。” “有点牵强。”路征蹙了下眉,“二呢?” “二,余芳源到林家六年了,只生了一个孩子,不觉得奇怪吗?尤其是这个孩子,很可能不是亲生的,林大川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你的意思是,林大川知道?” “我觉得他猜到了。而且不止他,他们全家都猜到了,所以才对林天明那么嫌恶。” 询问室内,林大海还在紧张地抖腿,桌子上传来的轻微震感让路征回过神来。 他冷眼睨着这个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徐徐开口:“林大海,听说你不能生孩子?” 林大海倏地抬头,眼底闪过一抹难堪神色。 他没想到在这儿煎熬了半天,等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令他难以启齿的话题。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头,讷讷地应了一声。 “去医院检查过吗?” “嗯。” “医生怎么说?” “……”林大海后背僵滞,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攥紧,“天生的,治不好。” “天生的?”路征眉一挑,慢悠悠重复他的话,“那你弟呢?怎么能生孩子?” 林大海把头埋得很深,默不作声。 路征想起陆成舟的提醒,故意刺激他:“对了,你弟不是留了个儿子吗?你可以把他当亲生的养着啊。等他长大有出息了,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默了许久,林大海才艰涩地开口:“他那儿子是个傻子,脑子不好……不会有出息的。” “那也好过膝下无子,生活连个盼头都没有。”路征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假意劝他,“听我的,把林天明好好养着,以后让他给你们养老送终。” 林大海佝偻着背,继续沉默。 路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对了,我们在系统里没有查到林天明的人口信息表,等有空给孩子补个户.口吧,九年义务教育还是得跟上。林天明是几月出生的啊?” 林大海一时懵住,不明白他的意图。 “……大概是农历四、五月吧。”他回答得含糊不清。 路征追问:“那就是阳历六、七月?” “差不多吧……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不要紧,我的同事会问李庆兰同样的问题,要是对不上……” 路征半眯着眼,观察着林大海的神色。果不其然,他的表情僵了一瞬,眼神四处游移,掩饰着慌乱。 这说明,这个问题,他们夫妻事先没有对过答案。 大概是想通了,林大海突然抬起头,嚷嚷着:“哦哦,我记起来了,那天村子里可热闹了,小学在举行什么活动,小孩子们唱歌跳舞的,好像是个什么节日?” 路征挑起眼角,“六一儿童节?” “好像是。” 路征盯着林大海,忽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这就对了嘛。这点小事,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林大海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了。 这时,路征搁在林大海肩上的手突然用力,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了,趁着你记忆恢复了,你再想想,余芳源,哦,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疯女人,你们是什么时候把她捡回家的?” 林大海后背陡然一僵。 “又失忆了?”路征啧啧两声,语气带着讽意,“每次问那女人的来历,你们都说是从街上捡来的。到底是哪天捡的啊?” 林大海浑身瑟缩着,嘴唇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路征死死盯着他的脸。 按照路征的设想,如果余芳源“被捡”的时间是2003年10月,然后过了八个月,林天明就出生了,那林大川怀疑这个孩子并非亲生,就顺理成章了。 恰在此时,询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逼迫紧张的气氛被瞬间打破。 陆成舟在门后,冲路征使了个眼色。 路征心领神会,视线一转,狠狠剜了林大海一眼,冷冷地说:“我同事那边已经问出一些东西了,看来李庆兰已经招了。林大海,你一个人扛着还有什么用?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出了询问室的门,路征拢起眉,火急火燎地问陆成舟:“就要问到关键问题了,被你给打断!说吧,什么事?” 陆成舟神色凝重,递给他两份材料。 “我刚刚看了两个案子的案卷,发现一个突破口。” 一份是从北辰县公安局调取出来的“2003年10月郑年和余芳源意外事故案”,另一份是“2009年林大川杀妻案”,路征之前已经仔细翻阅过,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陆成舟翻开第一份案卷的事故现场图,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这是郑年的尸体,你仔细看他的头部,有没有发现什么?” 尽管路征办案多年,看到这具穿膛破肚的发烂的尸体,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胃里一阵翻涌。 陆成舟又翻开另一份案卷的照片,指着几块形状不规则的尸块,提示路征:“你看,这是余芳源的尸块,虽然不全,但找到了最关键的部位——头颅。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路征眯着眼,视线在两张照片上来回打转,半刻后—— “伤口都在右边额头上?”他眼睛突然睁大,看向陆成舟。 “对。”陆成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意味深长,“而且我刚刚问过法医,他认为,这两个伤口的形成方式很相似,都是受害人正面躺在地上,凶手用一块沉重的、带有尖锐突起的石头,从上往下,砸向受害人的额头。” 他一边解释,一边把自己当做凶手,比划着杀人的动作。 路征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不禁后背一凛,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最原始的杀人方法,也最凶残、血腥。把人当牲畜活活砸死,画面惨烈,直击人心。 陆成舟想起之前去北辰县调查时,那位老森警向他形容尸体的惨状:……那男人的肚子都被野兽掏空了,脑袋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了个大洞…… 无论是北辰县警方,还是他,都没有想到,郑年脑袋上的伤,也许不是泥石流造成的。 路征摸着下巴,喃喃自语:“伤口位置一样,凶器也类似……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人所为!” 陆成舟凝神思忖,语气笃定:“对,林大川不仅杀了余芳源,也杀了郑年。” 路征嗯了一声,补充道:“林大海应该也参与了,至少……他是知情的。” 陆成舟拍拍他的肩,眉眼舒展,笑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他转身正要走,路征拉住他,“你也一起吧。” 陆成舟迟疑了下,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也想亲眼看看,在证据面前,这林大海还想怎么抵赖。 两人走进询问室,门在身后重重地摔上。 路征阴沉着脸,将两张照片摔到林大海面前,冷眼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林大海愣怔了一瞬,只低头看了照片一眼,就飞快地移开视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栗着。 可他始终不愿开口。 于是,陆成舟决定对他使了个诈。 他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林大海面前,睨着眼,以压迫性的气势看着他。 “林大海,我们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你们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和你们捡她时她身边那个男人,死状是一模一样的,你说奇怪不?照理来说,那个男人死于2003年,而这个女人死于2009年,中间差了六年,可这个凶手,杀人的方法是一样的。”陆成舟扬眉,与路征对视一眼,笑得很开心,“你说这凶手蠢不蠢,留了这么大一破绽等着我们发现,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林大海浑身打着哆嗦,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 陆成舟慢悠悠地说:“还有个破绽,你发现没?伤口都在额头偏右的位置,法医说,只有从正面砸下石块,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而且,这个砸石块的人,是个右利手。哦,右利手,你懂是什么意思吧?就是右撇子,平时用惯了右手,才会习惯性地搬起石块往右边砸。” 后面这句,是他编的。因为他观察到,林大海跟大部分一样,端茶写字都是习惯性地用右手。 林大海瑟缩地抬眼,表情茫然中带点忐忑,似乎不懂他想说什么。 陆成舟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们把09年你弟杀人的案子重新回顾了一遍,翻看了所有的证据材料,有个意外发现——你弟林大川,居然是个左撇子!” 听到这句话,林大海倏地抬起头,眼神惊诧。 “不、不是吧……”他终于木讷地开口,“他好像是用右手的,跟我一样啊。” 陆成舟皱了下眉,表情变得严肃,“不对。”他摇摇头,语气肯定,“你弟左手有很厚的茧,签字的时候用的左手,左臂肌肉含量明显高于右臂,周边的邻居也反映经常看见他用左手吃饭干活——各项证据都表明,他是个左撇子。” 林大海彻底糊涂了,“不对啊,我记得——” “你记岔了。”陆成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而且,这些小事,你平时应该没怎么注意吧。” 林大海表情依旧疑惑,但不知该从何解释,索性闭嘴了。 陆成舟轻咳一声,语气郑重地说:“总之,种种证据表明,在青麓山杀死那个男人,和在林家杀死那个女人的,根本不是林大川!” 房间里霎时鸦雀无声。 陆成舟慢慢弯腰,对上林大海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缓缓地说:“那你说,会是谁呢?” 林大海愣怔了两秒,猛地打了个寒战,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有谁,跟林大海关系最亲近?有谁,知道林大海做的每件坏事,甚至还参与其中?有谁,习惯用右手?” 话音一落,陆成舟猛地攥住林大海的右手手腕,吓得他猛地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林大海嘴唇止不住地颤抖,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我、我不习惯用右手,我也是用左手的,是那个什么左、左利手!” “是吗?”陆成舟冷笑,把白纸和铅笔丢给他,命令道:“用左手写你的名字。” 林大海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慌,慢慢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写着。 “林”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字尚且能认,可到了第三个“海”字,他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用力,却怎么也落不了笔,直到“咔嚓”一声,铅笔在他手里段成两截。 仿佛听到斧头砍下了他的脑袋,这一刻,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无力地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哽咽着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都是大川干的!我只是、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没做啊!” 陆成舟按捺住心里的激动,与路征对视一眼,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而后,在林大海带着哭腔的叙述中,陆成舟终于拨开云雾,看见这桩延续了数年的旧案的全貌。 2003年春,清源乡有个村民在深山里挖到两棵红豆杉,卖到黑市上赚了小两万,在那个年代,这笔钱算是巨款。不少村民眼红得不行,纷纷扛起铲子锄头、背着箩筐,进山挖树。 那段时间,可把森警们急坏了,他们把守住上山的通道,加强巡逻,挨家挨户宣传,劝退了不少有贼心没贼胆的村民。 天降横财,林家兄弟当然也眼馋。他们平时进山挖草药,对山里地形比较熟悉,所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们带上工具,推着一辆独轮推车,从一条偏僻的小道进了山。 为了躲避森警的巡查,他们一路上走的都是荒野密林,只可惜,走走停停,几天几夜,也没找到一棵红豆杉,最后只好决定打道回府。 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他们只能怪自己没那个命。 听到这里,陆成舟忍不住在心里冷嗤一声。 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挖到红豆杉,因为一个星期后,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村民就被捕了,最后判了五年。 这些事,还是他师父雷志河告诉他的。 林大海喝了口水,声音平稳了些,继续讲述。 那次进山,林家兄弟走的都是小路偏路,又闷头走了好几天,一不留神居然翻了好几座山,来到了青麓山地界。 隐隐的,他们听到有人在呼喊,是个女人的声音,微弱,沙哑,时断时续。起初他们以为遇到了女鬼,但按捺不住好奇,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看见一片半塌的山坡,一男一女两具躯体被石块和泥沙半掩着。 那女的身子埋在泥沙下,只露出一张脸,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一张一翕,发出轻微的呜咽声。那男的比较惨,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上压了几块石头,血都干涸了,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林大海吓得腿直哆嗦。脑子里一顿天人交战,最后,他决定救人。 他蹲在那女人身边,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刨开她身上的泥土,费了老大的劲儿把人拖出来,一转头才发现,林大川只拽出了那个男人的背包,在里头翻找着什么。 “你干什么?”林大海低呵一声。 林大川不为所动,在背包夹层找到一个男式钱包,打开,从里头抽出一沓五颜六色的纸币。 他把钱塞进自己裤兜,呵呵地笑了:“这趟总不能白来吧,能赚一点是一点。” 他把背包重新埋进石块里,又走到女人这边,用同样的方式翻出她的钱包。 打开一瞅,现金还不少。 林大海也忍不住心动了。他走到那男人身边,吃力地搬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块,想在他身上翻出更多的值钱物件。 没想到,那男人的手居然动了下,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快走快走!”林大海吓得头皮发麻,赶紧起身,慌不择路地跑了几步,突然发现身后没有动静。 林大川没有跑。他双手捧着一块大石头,高高举起,对准那个男人的脑袋—— 林大海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咚”一声,沉闷、厚重,这是石头碾烂皮.肉、砸裂骨头的声音。 林大海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声音。 但他知道,这一声过后,那个男人彻底死了。 ※※※※※※※※※※※※※※※※※※※※ 野生红豆杉被誉为植物界的“熊猫”,偷挖是违法的,要坐牢!大家千万!不要!模仿! 真相 林大海讲完这段经历后,停顿了下,抬起眼看向陆成舟,目光惶恐不安。 询问室里一片静默。 陆成舟极力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目光冷峻地盯着他,语气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后来呢?” 林大海:“大川杀了那男人后,又捡了块石头,想继续砸死那女人,但被我拦住了。” “被你?”陆成舟挑眉,确认一遍。 “对,我看那女人还挺年轻,长得也还行,就劝大川,要不把她带回家养着,正好你还没娶亲。现在娶个媳妇可得花不少钱哩,这个多好,免费的……大川说不行,带回家万一跑了怎么办?我说咱家不是有个地窖嘛,拾掇拾掇就能住人——” 话音戛然而止,林大海表情僵住,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妥,可能会给自己惹麻烦。 陆成舟却似乎没有察觉,若无其事地问:“可是,地窖关得住一个大活人吗?” “当时,我,哦不,是大川说,家里有铁链子,百八十斤的大狼狗都栓得住,更不用说一个年轻姑娘了,要是还不放心,就、就……”林大海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陆成舟耐心耗尽:“就怎么样?” “就、就……”林大海支支吾吾,终于咬牙说出了口:“把她的腿打断!” 陆成舟眼眸里闪过一道寒光。 “继续。” 林家兄弟商量过后,统一了意见,便合力挖出了昏迷的余芳源,将她放在独轮推车里,又摘了一堆枝叶盖在上面掩人耳目,然后沿着来时的车辙,走了几天几夜,偷偷摸摸地回了家。 地窖就在林家后院,里头潮湿阴冷,顶上有一个井盖大小的出口,被厚重的青石板盖住。 余芳源就被安置在这里,几天后,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一起身,就发现自己脖子上拴着一根冰冷的铁链,链子另一头被焊死在铁柱上。 最开始,她还有力气大声呼喊,试图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但歇斯底里的呼救和反抗只会换来一顿毒打。 一条腿很快被打断,但她并没有放弃。她将墙角的瓦罐砸碎,挑了一块最锋利的碎片藏在衣服底下。 某次,林大川如往常一样,庞大的身躯压下来,她抽出瓦片,毫不留情地戳进他的胸口。但瓦砾易碎,才刚入.肉三分,就被林大川一巴掌呼开,胸前的衣服渐渐被血浸湿,他像没事人一样,从身后抽出铁棍,打得双眼猩红,像嗜血的野兽…… 从那时起,余芳源的脑子就不太正常了。她成天蜷缩在角落里,时而痴痴傻笑,时而发狂暴起,眼神涣散,嘴角涎水直流。 三个月后,她的肚子渐渐显怀,林大川才收敛了戾气,不再对她拳打脚踢。 这个孩子对于林家来说意义重大。 彼时,林大海已经结婚七八年了,媳妇李庆兰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去医院查过,是男方的问题。从那之后,给林家传宗接代的希望都寄托在林大川身上了。 怀孕期间,林老太婆负责给余芳源送饭,李庆兰找了村里的稳婆,学着该怎么给孕妇接生。毕竟地窖里的女人来历不明,林家不敢把她送到医院,请稳婆又怕露馅,只能自家人动手接生。 2004年6月的第一天,村子里意外地热闹。林大海从镇上买了一些简易的医疗器械,匆匆路过小学时,听到广播里传来喜庆的曲子,忍不住往里瞟了两眼。 操场上到处是小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看得他眼窝一酸,差点没流下泪来。 心里一半是酸涩,想到自己人到中年,还没个一儿半女,实在脸上无光,愧对列祖列宗。另一半是喜悦,弟弟的孩子马上就要降生了,这真是上天庇护,祖宗显灵,林家总算有后了。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林大海回到了家中,没过多久,就听见地窖里传来动静。 李庆兰火急火燎地钻出地窖,端了一盆热水进去,嘴里嚷嚷着:“羊水破了!快生了!” 林老太婆也进去帮忙,林家两兄弟在地窖口焦急地等待着。时间漫长而煎熬,天色渐暗时,他们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是个儿子。林老太婆喜极而泣,林家兄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李庆兰神色有些狐疑。她抱着婴儿在怀里掂了掂,嘀咕道:“早产的小孩有这么重?真稀奇。” 去年十月捡回的女人,今年六月就生了,中间只隔了八个月。 林老太婆啐她一口,骂道:“重还不好?我家孙子一出生就白白胖胖的,你一个女人肚子不争气,没给我家留个后,还敢嫌弃自己的亲侄子?” 彼时,林大川正沉浸在喜悦中,并未把李庆兰的话放在心上。 可渐渐地,孩子长大,五官初显,他也开始觉得不对劲。林天明的眉眼脸型,没有一丝自己的影子。 他忍不住怀疑,这孩子难道真的不是自己的种? 那时候,他从电视上听说,有个方法叫亲子鉴定,只要取一撮毛,就能知道孩子是不是亲生的。但他没有钱,也不知道哪里能做。 他看着林天明,心想,姑且当自己的孩子养着呗,就当养了条狗。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把他打发出去。 然而,林大川的希望一次次落空。不管他怎么勤恳,地窖里那女人的肚子再也没有大起来过。 他苦苦思索,不应该啊,明明他还身强体壮的,那女人看上去也算年轻,怎么会一次都没有中呢? 难道是……得了跟哥哥一样的病? 就这样,林大川陷入了反复纠结和怀疑之中,心理渐渐走向极端,某天,那女人似乎清醒了点,狠咬了他一口,他顿时恼羞成怒,去厨房找了根擀面棒,发了疯似地砸了下去,一棍又一棍…… 直到一个瘦小的人影冲上来,挡在他和那女人之间,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双手挥舞着一根塑料金箍棒,那是前段时间,林大海去镇上卖草药,顺道给他带的。 林大川这才发现,他刚刚进来得太匆忙,忘了把地窖的青石板给盖上,才让这小鬼偷偷溜了进来。 四目相对,那孩子竟气势不减。 半晌后,林大川悻悻地收起手中的木棍。跟一个小屁孩耍勇斗狠,没意思,也没必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林家依旧一潭死水。虽然林大川耻于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但林大海和李庆兰也不是瞎子,甚至连林老太婆都猜到了几分。 但他们依旧养着林天明,毕竟家里没有一个后人,是要被周围村民笑话的。 终于到了那一天。 林大海记得,那是个初夏的夜晚,皓月当空,后院里清辉一片,恍如白昼。 他正要睡觉,忽地瞥见后院中间站了个人,耷拉着肩膀,一动不动,仿佛鬼魂。 他顿时头皮发麻,壮着胆子打开灯,眯着眼仔细一看,才认出那人是林大川。 “大川!”林大海低声呵斥,“你站那儿干啥呢?装神弄鬼的吓死个人!” 林大川机械地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忽地咧嘴一笑,说:“我把她打死了。”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林大海脑子“嗡”一声炸开了。他壮着胆子慢慢走近,发现弟弟浑身是血,手上还拿着把斧头。 林大川幽幽地说:“哥,她想起来以前的事了,要我放她走。” 林大海打着哆嗦,颤颤巍巍地问:“那你就、就把她杀了?” 林大川呵呵笑了:“她早就该死了,不是吗?当初要不是我们把她救回来,她能活到今天?” “那你也不能……杀人要坐牢的啊!” “不下蛋的鸡,不如宰了。” “……” 借着月色,林大海摸索着下了地窖。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电筒青白的光束下,他看到那女人躺在血泊之中,浑身血迹斑斑,已经断了气。 大错已铸,责备也无济于事,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林大海也不忍心让他去坐牢。 思忖许久,他钻出地窖,回到屋里,从床底下翻找出一个把电锯。 “杀就杀了吧,反正是个生不出崽的废物,留着也浪费粮食。”他安慰林大川。 那一夜,他们花了几个小时,把那女人一块块运出地窖,堆放在院子角落的独轮推车里,然后盖上树枝,就像六年前那样。 他们得赶在天亮前进山。 小推车从后院出来时,被石子硌到,颠簸一下,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滚了几圈,最后被路边的荒草湮没。 他们都没有察觉。 直到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院墙后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他弯下腰,在荒草里扒拉着,很快便捡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耳朵。 也是他母亲的亡灵,无声的悲鸣,泣血的控诉,向这个绝望的人间,最后一次激烈地反抗。 拿到林大海的口供后,陆成舟和路征并未急于结案,毕竟这只是林大海的一面之词,有许多自我美化的成分。 于是,他们商量了一下,又用同样的法子诈了李庆兰,挖出了案子的更多细节—— 李庆兰之所以憎恶那个疯女人,是因为丈夫林大海,经常趁着弟弟不在家时,偷偷摸摸钻进地窖,一待就是大半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心知肚明。 李庆兰之所以憎恶林天明,是因为她曾怀疑,那女人肚子里的种是林大海的。但随着林天明渐渐长大,这个怀疑不攻自破。 那女人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有次她突然清醒了,把衣服撕下一角,咬破手指,用血写下一串号码。 那天,李庆兰下地窖给她送饭,她突然扑通跪下来,哭求李庆兰救救她,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让她的家人来救她。她还允诺,回家后会给李庆兰打一笔钱作为报酬。 李庆兰假意怜悯安抚了她,出了地窖后,一扭头就把这块布交给了林大川。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林大川对那女人起了杀心。 从询问室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天空暗沉沉的,如穹顶笼罩着这座寂寥的小镇。 陆成舟心里积郁难纾,只得用力揉了揉眉心,徐徐吐出一口气。 “成舟。”路征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轻轻拍了下,“你先回去吧,案子收尾工作我们来做。” 陆成舟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 走出公安局大楼,潮湿的风扑面而来,陆成舟这才发现地面湿漉漉的,空中雨雾纷飞,整个世界一片朦胧。 他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纤瘦的人影,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在街灯下静静伫立着。 陆成舟眸光微动,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她是这个灰暗世界里,一抹温柔的色彩。 听到脚步声,许皓月回过头,看见陆成舟从夜色中走出来,晕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眉眼轮廓更显深邃。 他低眉望着她,眼眶有些发涩。 “等多久了?” “好久了。”许皓月仰起头,脸冻得微微泛红,语气有些委屈,“给你发了短信,你没回。” 陆成舟微怔,掏出手机,看到几条未读短信: 【许老师:你几点下班?我等你。】 【许老师:你饿不饿?要不要给你送点吃的?】 【许老师:不会要通宵吧?】 【许老师:哼!我不等了!】 最后这条短信,发送于一个小时前。嘴上威胁“不等了”,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守候在这里。 陆成舟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审讯的时候没注意看手机。”他垂眸看着她,眼底满是愧意。 许皓月弯着眸子笑:“没事儿,工作要紧嘛。对了,他们招了吗?” 陆成舟淡淡地说:“招了。” 许皓月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都说了些什么?能不能跟我讲讲啊?”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表情,陆成舟心里有些不忍。那些残忍的血淋淋的往事,他听了心里都压抑得难受,更何况是她? 略一沉吟,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去吃点吧。” “好啊。”许皓月挽着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雀跃,“咱们边吃边聊。” 他们去了第一次“约会”去的那家夜摊,点了两碗鳝鱼面。 袅袅白雾升起,鲜香的味道扑鼻,许皓月饿得不行,也不顾形象,埋头哼哧哼哧地吃起来。 吃得正欢,一双筷子夹着一块鳝鱼肉,放进了她的碗里。 许皓月一抬眼,撞进了陆成舟那双笑意沉沉的眸子里。 “你不是喜欢吃吗?”她明知故问。 “嗯。”陆成舟淡定地扯着谎,“现在还不饿。” 许皓月放下筷子,歪着脑袋看他,眼里闪着温柔的笑意。 安静地欣赏了半天,终于想起正事。 “对了,我下午去找了余教授,跟他说了你的猜测,林天明可能不是林大川的儿子。他知道后可激动坏了。” 陆成舟敛了笑,谨慎地说:“这事只是猜测,最好先证实了再告诉他们。” “所以需要他们的帮忙啊。”许皓月俏皮一笑,“他说,郑年还有个哥哥在榕城,如果林天明能跟他做个亲缘鉴定,就能证明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了。” 陆成舟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很好啊。”他眼里满满的宠溺,由衷地夸道,“你真像个女侠。” 尘封的往事被彻底揭开,一切很快会水落石出。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就像她说过的,所有受过的苦、作过的恶,都将彰显于阳光下。 天明 夜色被雨雾染湿,雨伞撑开一方温存的小天地,许皓月被陆成舟揽在怀里,带回了家中。 一进门,灯都来不及开,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脚步跌跌撞撞,摔进了沙发里。 黑暗中,许皓月脑子里蓦地闪过一张狞笑的脸。 心头的燥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她后背僵直,挣扎着推开了陆成舟。 “唔,我不想……”她无力嘤咛。 陆成舟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抗拒,手上力道慢慢松开,撑在她的两侧,用身体构筑一个坚实的壁垒。 许皓月看到他的瞳仁在黑暗中发亮,静静注视着自己。 “我还是有点怕。”她带着歉意解释,“一闭眼就会想到那片竹林,一想到差点被那个老头那个,我就浑身紧张,没办法放松下来……我也不想这样,可能有心理阴影了。” 顿了顿,她苦恼地说:“完了,我不会是性.冷.淡了吧?不行不行,为了以后的幸福,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两人静默片刻。 陆成舟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从沙发上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一一打开所有的灯。 清冷的白光洒下,黑暗瞬间被驱散,房子从里到外都是亮堂堂的。 陆成舟回到沙发上,再次俯下身,双臂罩住许皓月,距离拉近,鼻尖几乎与她相触。 他的声线带一丝冷感:“现在还怕吗?” 许皓月仰头看着他如浓墨般的眼眸,里头映出两个小小的她。 “不怕了。”她抿了抿唇,视线转向他身后那盏明晃晃的灯,微微眯起了眼,“但是开着灯……怪不好意思。” 陆成舟弯唇,勾起一抹微妙的得意。 “许老师也会害羞?”他挑了下眉,眼里带笑,“真是稀奇。” “哼!”许皓月瞪眼,佯装厉色,伸手就要去掐他。 陆成舟狡黠一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低下头,封住了她不安分的唇。 酣战结束,许皓月去冲了个热水澡。 她已经确定,自己不需要找心理医生。 直面恐惧,身体力行,才是驱逐心魔的最好办法。 当然,如果有个给力的搭档,还会事半功倍。 钻进被窝里,许皓月懒洋洋地依偎在陆成舟的怀中,身周被他散发出来的热气裹挟,大脑放空,浑身温热,就像泡在浴缸里。 除了舒坦,还多了一层安全感。 因为泡在浴缸里,你要担心水会变冷,担心泡久了身体脱水,担心自己会不会睡迷糊了沉溺进去……可在他的怀里,这些问题统统不存在。 就算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兵荒马乱,被窝里这个小小的世界,永远能给予她温暖与庇护。 一只大手轻捋着她的头发,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等这些事结束,你就搬过来住。” 这是要……同居吗? 许皓月微微一怔,但没有太意外。 也许,在潜意识里,她也对这样的生活期待已久。 她思忖少刻,“我周末可以过来住,但平时,上山下山太麻烦了。” “以后我来接送。”陆成舟语气稀松平常,似乎根本没把这问题当一回事儿。 许皓月微微仰头,只能看到他青色的下巴,视线往下,伴随着说话声,他的喉结轻轻颤动。 “每隔半个月,我要去巡山,到时候你就住学校。等我巡山结束,就来接你回这里住。你把日程表给我,我负责接送你上下班。” 原来他早已想好解决方案。 许皓月心头一片温软。 “好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漾着一丝丝甜意。 陆成舟将她用力抱紧。 一想到不久前她经历的那场噩梦,他心里就一阵后怕,心口揪痛得难受。若她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他暗暗发誓,要一辈子护她周全,不管是以恋人、朋友、还是陌生人的身份。 -- 故事一旦开了个头,就像被人调了倍速,所有剧情汹涌而来,轰轰烈烈地朝着大结局奔去。 幸好,是个he的结局。 三天后,郑年的哥哥郑岩从榕城赶来,跟林天明见了一面,提取了他的毛发证物,送到省城的专业机构做了个亲缘鉴定。 又过了一周,亲缘鉴定结果出来了,林天明和他,确有血缘关系。 结果不言而喻——林天明是余芳源和郑年的孩子。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郑岩和余教授在镇上最好的酒店摆了一桌认亲酒,宴请了几位为林天明的事操心出力的人,其中就有许皓月和陆成舟。 宴席上,他们宣布了两件事:一,将林天明改名为郑天明。二,未来,将由余教授夫妇将负责抚养郑天明,而郑岩会定期来探望这个亲侄子,并支付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一直到他成年。 许皓月觉得,这个结局对林天明,不,是郑天明而言,简直不能再圆满了。 他始终清清白白的,身上没有流淌着林家人罪恶的血,亲生父母都是温良和善的人。 纵使成长过程中受过许多磨难,但他并没有长出一颗扭曲畸形的心。 他单纯、热心、勇敢,是个很棒的小孩。 许皓月看着被余教授抱在怀里的郑天明,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舍。 她注意到他理了短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收拾得干净体面,气色也红润了许多,偶尔眼神会瑟缩一下,露出一抹惶恐不安,但在长辈的安抚下,很快恢复如常。 与许皓月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像是终于放心下来,嘴角恣意上扬,笑容纯真而舒展。 许皓月也笑了。 桌子底下,陆成舟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泪了。 她抹了抹眼角,转过头,冲陆成舟莞尔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由衷地替郑天明高兴。 郑天明……她在心里默默念着,郑天明,正天明,这名字改得真好。 漫漫长夜终于结束,从此,这个孩子的世界天亮了。 认亲酒结束后,余教授夫妇收拾好行李,准备带郑天明回榕城了,由郑岩开车送他们。 几个小时后,郑天明将开始新的人生。 他被安置在车座后排,坐在余教授夫妇中间。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两位亲切的老人已经建立了信任感,所以并未有丝毫怀疑。 但车门关上那一瞬,他突然发现许皓月被关在车外,并未如他期待的那样,跟他一起坐上车。 他整个人突然暴躁不安,纵身扑向车门,双手不停扒拉着,试图从敞开的车窗上方钻出去。 余教授急忙抱住他的腰,一边用力压制住他,一边安抚道:“天明乖乖的,咱们先回家,以后邀请许老师到家里来玩,好不好?” 郑天明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眶里盈满了泪。 许皓月见状,鼻头一酸,俯身趴在车窗上,轻轻抚摸着郑天明的脸。 “这个送给你。”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一个半米高的玩偶。 “你看,是孙悟空!”她炫耀地在郑天明眼前晃了晃,抓起玩偶的手臂,耀武扬威地挥了挥,“你不是最崇拜他了吗?” 郑天明眼珠僵硬地转了下,视线移向这个精致的玩偶,孙悟空手里拿着金箍棒,昂首挺胸,顶天立地,俨然一个盖世英雄。 他拼命强忍的泪,终于溢出眼眶,“啪嗒”一声落下,濡湿了玩偶。 许皓月依旧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说:“以后,孙悟空会替我保护你。” 车窗慢慢上升,深色玻璃隔开了两束依依对望的目光。 许皓月站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开,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她被陆成舟揽入怀中,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眼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没过多久,一阵车辆行驶声传来,由远及近,轮胎与地面摩擦,车子缓缓停下。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陆成舟轻轻拍了拍许皓月的背,示意她抬头看看。 许皓月在他衣服上蹭干了眼泪鼻涕,一抬眼,惊愕地发现,刚刚消失在视野中的小车,再度出现在眼前。 车窗降下,露出余教授笑容满面的脸。 “怎么了?”许皓月俯下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余教授欣喜地说:“许老师,你听。” 他边说边拍了下郑天明。 郑天明看着许皓月,吃力地咽了咽唾沫,嘴唇一张一翕,终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许、老、师。” 这声音,低缓,笨拙,略显沙哑。 可许皓月知道,这三个字,她会在心里记一辈子。 ※※※※※※※※※※※※※※※※※※※※ 今天更迟了,一个小短章,抱歉抱歉 剥虾 一个月后,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疯爹被判了六年,大疯子被强制关进了县里的精神病院,有生之年估计不会再出来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结局大快人心,罗俏激动得直呼苍天有眼,李校长彻底松了一口气,村里人甚至请了戏班子来庆贺。 许皓月其实挺高兴。恶人被严惩,村子安全了,女孩们不用再提心吊胆,她的目的达到了。 但心里某个角落,始终笼罩着一层自我厌弃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疯爹的刑期本来不到三年,是法官迫于上面的压力,给从重处罚了。 这是季康平的授意。他只需打个电话,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就能决定千里外的小山村里一对父子的后半生。 另一份判决紧随其后——林大海和李庆兰因为犯了帮助毁灭尸体罪、包庇罪、非法拘.禁罪、虐.待罪等,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和三年。 唯一幸免是林老太婆,法官考虑到她已经七十多了,神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而且她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并非主谋,参与度很低,所以对她免于追究刑事责任。 两件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许皓月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她白天上课,晚上如果不需要备课或改卷,就会去陆成舟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到学校。 周末两人就宅在家里,买菜做饭,看看电影,做做运动,偶尔出门散步、逛街,兴致来了,还会开车去周边城镇转转,日子过得惬意又自在。 临近小考,许皓月的教学压力渐增,便暂停了周五最后两节课的观影活动,用这段时间,给六年级的学生补习英语。 可惜这群学生,似乎根本没把小考当回事儿。终于捱到铃声响起,许皓月一句“下课”还没喊完,学生们就像一群发疯的鸡鸭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教室。 许皓月看着如风卷残云般的教室,有些哭笑不得。 角落了传出轻微的动静,她这才注意到还有个学生没走,正在慢悠悠地收拾书包。 “秋晨。”许皓月收拾好教案,走到男孩面前,弯着眉眼浅笑,“下周就要考试了,别紧张啊。” 雷秋晨起身背起书包,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慌忙垂下视线。 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许皓月看在眼里。她主动询问:“有事啊?” “呃,有个事……”雷秋晨咬了咬唇,抬眼看她,眼神紧张中透着一丝羞赧,“那个,许老师,我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过生日,你给我一张贺卡……” 许皓月迅速反应过来。 原来他是在惦记着这事啊。 也怪她,许下承诺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眼看暑假就要到了,男孩担心她会食言。 “当然记得啊。”许皓月笑语盈盈,轻松化解了男孩的尴尬,“我说过要带你去迪士尼嘛。你还想去吗?” “想!”雷秋晨兴奋地点头,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笑容。 “那就好。你们考完后一个星期我才放假,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上海。” “好!” 两人约定好后,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 天色半暗,淡白的月牙挂在树梢,操场上人影零星,角落里响起了轻微的虫鸣。 已经是初夏了。 雷秋晨像是终于卸下包袱,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步伐轻快了许多,还带着点雀跃,跟在许皓月后头。 “哎,许老师……”他突然想到什么,放缓脚步,试探地问许皓月,“就我们两个去吗?” 许皓月回头瞥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像是在为什么事担忧。 “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雷秋晨脸色赧红,讷讷地解释,“上海那么大,我怕自己会走丢。” 许皓月扑哧笑了。 “有我这个活导航,你怕什么?” “那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是有句话嘛,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许皓月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她打趣道:“不是还有句话嘛,农村路也滑,人心更复杂。坏人哪儿都有,提高警惕就行,别还没出门就被吓破了胆。” 雷秋晨回了句“这倒是”,就不吭声了。 走了两步,许皓月突然心念一动,转头对上雷秋晨的视线。 “你是不是想带朋友一起去啊?” 前面做了那么久的铺垫,又是怕走丢,又是怕遇到坏人,不就是想借机提出这个请求吗? 意图被一眼识破,雷秋晨只好扯了扯嘴角,用笑容掩饰尴尬。 “说吧,你想带谁?”许皓月问他的时候,心里多半猜到了,要么是他姐姐,要么是哪个小伙伴。 只要不把全班带上,她都能接受。 雷秋晨迟疑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想带上成舟哥。” 许皓月顿时怔住。 她有些意外,不仅仅是因为雷秋晨的回答。 而是她突然发现,她居然从来没想过要带陆成舟去她的家乡看看。 那是她出生成长的城市,也是她将来要回去的地方——那是属于她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清醒地知道,陆成舟只属于这里,只属于这两年的时光。 期限一到,尘归尘,路归路,两个世界再无交集。 “许老师?许老师?” 思绪被雷秋晨拉回,许皓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暗示他:“我还以为你会带上你姐姐呢。” 雷秋晨语气有些惋惜:“我姐暑假要实习。” “那为什么不带上小伙伴呢?” “因为成舟哥很厉害啊,能保护我们。”雷秋晨一脸崇拜,眼睛亮晶晶的。 许皓月失笑。 敢情是带了个保镖? 思忖许久,她终于点头:“好吧,我帮你去问问他。” 雷秋晨兴奋得蹦了起来,还来不及欢呼,就被许皓月一盆冷水浇熄:“你也别抱太大期待,他又不放暑假,不一定有空。” 恰在此时,手机“叮”了一声,许皓月低头一看,是陆成舟的短信: 【老光棍:我在校门口等你。】 摩托车后座上,许皓月伏在陆成舟宽阔坚实的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腰。晚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吹乱了发丝,也吹乱了思绪。 风力渐小,摩托车速度突然减速,惯性作用下,许皓月猛地往前一扑,前胸与后背贴得更紧了。 “干嘛?”她嗔怪地捶了一下他的肩。 陆成舟侧眸瞥她一眼,双手抓住她的手腕,重新环在自己的腰上,提醒她:“抱紧点。” 许皓月哼唧一声,收紧了手臂。 陆成舟开摩托车时微弓着背,腹部肌肉线条更加明显,隔着衣衫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她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 “能零距离感受一下吗?”她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他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 “路上不安全。”他佯装镇定,“回去再说。” 许皓月想做的事,从来不会听劝。她慢慢掀开他的衣角,一只手探了进去。 “二、四、六……” 手还想往下,被陆成舟气急败坏地攥住,甩了出来。 “公然耍流氓!”他板起脸训她。 许皓月不以为意,嘀咕道:“怕什么?又没有人。” 她还恶人先告状:“还说自己有八块腹肌,不会是吹牛吧?我怎么只摸到了六块?” 陆成舟调笑:“昨晚没看到?” “没有。”许皓月抵死不承认。 陆成舟挑眉,泰然自若地说:“也对,你的注意力都放在别的部位了。” 许皓月一时语塞,说不过就故意使坏,伸手去挠他的肋下,摩托车的车身一晃,差点撞上路旁的树,幸好陆成舟稳住了把手,才将车子带回正轨。 “别闹!”他低声警告,语气有一丝无奈。 许皓月终于安分,伏在陆成舟的后背上,静静地望着夜幕下的群山。 她觉得这一幕,很像她与陆成舟的关系的缩影—— 黑夜里孤寂的山路,风中疾驰的摩托车,一对男女依偎在一起,享受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欢愉。 但这条山路,终会走到尽头。 没过多久,摩托车就驶进了镇上。因为是周五晚上,小镇还算热闹,路灯亮起橘黄色的光晕,街角夜摊支起了帐篷,热腾腾的雾气升起。 重回这烟火人间,许皓月收敛起使坏的小心思,行为举止变得如常人一般,正经又得体。 “去哪儿吃饭啊?”她问陆成舟。 “回去吃。”陆成舟停好摩托车,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我给你做。” “做什么啊?” “鲜虾面。我下班后去菜市场买了明虾。” 许皓月嘟哝着:“又是虾……” 陆成舟垂眸看着她,眼底有一丝不被领情的沮丧,“你不是喜欢吃吗?” 明明是你喜欢吃…… 许皓月在心里默默吐槽,一抬眸,看见他还在等着自己回答,赶紧扬起嘴角,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喜欢!” 这事说起来也很奇妙,陆成舟以为她喜欢吃虾,就经常买虾,她为了不扫他的兴,就拼命吃虾。这就让陆成舟更加坚信她喜欢吃虾,于是买得更勤了…… 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了。 分不清也无所谓了,反正跟他在一起,吃什么都好。 一推开家门,许皓月就被陆成舟按在门后,发泄似地、狠狠地吻着,一直吻到大脑缺氧、四肢绵软,才被他拦腰抱到沙发上。 陆成舟双手揪住自己的衣领,往上一提,健硕的身体大大方方地袒.露着,浑身散发着雄.性的原始魅力。 许皓月双手捂着脸,只露出指缝,偷偷窥探一眼,就足以让她面红耳赤。 “来,数数。”陆成舟痞笑,掰开她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六块还是八块?” 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许皓月暗暗偷笑,嘴甜地奉承道:“何止八块啊,你是蜈蚣精转世,腹肌一百零八块!” 陆成舟气笑了。 “嘴硬是吧?”他把她翻了个身,伏在她耳畔冷声威胁,“有本事,等会儿别求饶。” 许皓月把脸埋进了沙发抱枕里,视死如归地攥紧了拳,声音中气十足:“有什么招式都使出来吧!我是不会屈服的!” 等她再度醒来时,香喷喷的鲜虾面已经摆在桌上了。 陆成舟抬眼瞥她,笑容嘲弄,啧了两声,“许老师体力不行啊。” 许皓月坐在椅子上,身.下还阵阵肿痛。 她回怼道:“我又不是体育老师,要那么好的体力干嘛?” 陆成舟作委屈状,抱怨道:“那你也不能每次都晕过去,只剩我一个人在辛苦耕耘啊,多没劲。” 许皓月眯眼看着他,半晌,幽幽地叹了声气:“陆警官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陆成舟哼笑,“过奖,都是许老师教得好。” 鲜虾面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许皓月饿得肚子直叫,拿起筷子埋头吃面,懒得跟他斗嘴。 陆成舟低头剥着虾壳,动作十分小心,剥好就放进许皓月碗里。不一会儿,她的碗里已经堆满了虾仁。 许皓月心口暖融融的,面上却故作嫌弃:“我自己会剥,呐,你看。” 说完,她夹了一只完整的虾放进嘴里,舌头轻卷,配合着牙齿和嘴唇,很快,一只虾仁就出现在她的舌尖。 “不用上手,干净又方便。”她得意洋洋地冲他显摆。 陆成舟一开始还在认真欣赏她的表演,后来像是想到什么,忽然低头一笑。 “许老师技术不错啊。”他挑眉坏笑,语气意味深长,“待会儿给我试试?” 许皓月怔了下,突然反应过来,顿时羞得双颊烫红。 她气得在桌底下踹他一脚,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臭!流!氓!” 吃完面后,两人又笑笑闹闹好一阵。 陆成舟起身,正要收拾碗筷,被许皓月按住了手腕。 其实一整晚,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某些事,只是面上掩饰得很好。 “跟你商量件事。”她嘴角还挂着笑,语气稀松平常。 陆成舟重新坐下,看着她,言简意赅:“说。” “我暑假不是要带雷秋晨去上海吗?之前他生日的时候说好的。” “嗯,怎么了?” 许皓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想不想一起去啊?” 陆成舟沉默着,眼眸垂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后—— “是你想让我去,还是他想让我去?”他的问题一针见血。 许皓月一时愣怔,很快便做出回答:“是我。我想让你去。” 其实,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前,她心里是不确定的。 一边是想带他进入自己的世界,但另一边又在隐隐担心…… 担心什么呢,她一时也没想明白。 但在他问她时,在他用沉静深邃的目光看着她时,她的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当然,她想让他去。 她想带他去她生活的城市,去见见她的家人和朋友,去吃她喜欢的餐厅,逛她常去的商场,重走一遍她曾经走过的路。 仿佛过了许久,许皓月终于听到陆成舟的回答,声音一如既往,清冽、平静: “好。” ※※※※※※※※※※※※※※※※※※※※ 感谢在2020-12-19 00:03:02~2020-12-20 00:1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一碗水果捞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一碗水果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枝 出发前一天,许皓月特意去了趟雷家,帮雷秋晨收拾行李。 小孩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物,一套洗漱用品,再象征性地带上一本英语书,书包装了个七八分饱。 许皓月拿起英语书,刚想笑话他自欺欺人,无意间翻开扉页,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贺卡—— 去年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水彩画的迪士尼城堡都褪色了,朦朦胧胧的,像印象派的画。 她调侃:“还带着这个干吗?怕我赖账啊?” 说完,她从书里抽出贺卡。 雷秋晨顿时急了,飞身跳起来抢走贺卡,重新夹在了书里,又把书塞进了书包的最底层。 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许皓月看得莫名感动,又有点想笑。 算了,不逗他了。 许皓月介绍完行程安排后,雷秋晨稍有思忖,迟疑着开口:“能不能抽半天时间,去看看我姐姐?” “可以啊。”许皓月爽快地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你姐姐也在上海啊?” “嗯,她现在在上海实习。” “哪所学校啊?” 雷春晓读的是师范专业,许皓月自然以为她在学校实习。 “不是在学校。”雷秋晨转了转眼珠,回忆着姐姐的原话,“是在什么五星级酒店,还挺高档的那种,接待的都是外宾、大老板、上流社会的人。” 许皓月脑子里白光一闪,隐隐窜过一个什么念头。 “不会是……”她略有迟疑,试探地说出那个名字,“铭扬大酒店吧?” 雷秋晨倏地睁大眼,惊诧地看向她。 一看他的表情,许皓月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这傻姑娘哟,怎么还不死心…… 离开雷家后,许皓月找了片阴凉的树荫,掏出手机给季铭打电话。 “哥。”电话一接通,她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雷春晓去找你了?” 电话那头,季铭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喝醉了,声音含糊得像在呓语:“雷春晓……是谁啊?” 许皓月也懒得计较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忘了,冷声提醒道:“就是你资助的那个姑娘。她弟说她现在在铭扬大酒店实习,估计是冲你来的。” 过了半晌,季铭似乎是清醒了几分,长长地“哦”了一声,“她啊……我记得她说过想来我们公司实习,没想到还真来了,呵呵,还挺执着的。” 许皓月板起脸来凶他:“我警告你啊,别去招惹人家!” 季铭语气轻佻,满不在乎地说:“是她主动来招惹我的。送上门来的,不收白不收。” “你敢?”许皓月语带威胁,“你有那么多女人,又不缺这一个。雷春晓虽然瞎了眼看上了你,但本质上还是个单纯的姑娘,你别把她拖下水,听见了吗?” 季铭冷笑一声,懒洋洋地说:“阿许,我看是你单纯吧。想攀高枝的女孩我见得多了,大家各取所需,不存在谁把谁拖下水。懂吗?” 许皓月气得胸线一起一伏,恨不得从手机里钻过去暴打他的狗头。 缓了缓呼吸,她努力让声线平静,耐心劝道:“如果她只是想攀高枝,那我不会阻拦。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是动了真心的。你呢?你会对她动真心?会对她负责到底吗?还是像对待其他女孩那样,睡腻了就一脚踹开?” 季铭不屑地冷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 许皓月气得大吼:“可她是雷警官的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听见一阵低缓的呼吸声。 待情绪平复,许皓月继续说:“要是她是个陌生人,我完全不会关心。可她是雷警官的女儿——” “我懂了。”季铭冷冷打断她,“你不想我跟她走太近,是怕她知道我们是兄妹,然后猜到你的真实身份。” “我确实担心这事。”许皓月不想隐瞒。 “还有一个原因。”顿了顿,她的声音弱了几分,语气近乎恳求,“我对雷家姐弟有愧,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她都主动让步了,季铭的态度自然也软了下来。 思忖几秒后,他作出承诺:“行吧,我以后会避开她的。” 许皓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哥。” 兄妹俩都安静了少顷,季铭把话题转到许皓月身上:“你放假了吧?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几点到?我去接你。” 许皓月有些犹豫。她想到明天雷秋晨和陆成舟会跟自己一起回去,要是季铭来接她,肯定又会惹出一堆事。 雷秋晨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见到季铭,肯定会起疑心。 陆成舟就更不用说了,两男相见必有一伤。 想到这里,许皓月急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季铭没有多想,懒懒地说了句“行吧,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他靠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想起妹妹的警告,突然心生烦躁,点了根烟徐徐抽完,心情才稍稍缓解。 他走进卧室,站在床边俯下身,推搡着床上的女人,神色稍显不耐。 “喂,醒醒、醒醒。” 雷春晓终于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着床边的男人,慢慢坐起身。 “把衣服穿上。”季铭转身看着窗外,语气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回去工作吧。” 雷春晓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含羞带娇,脸上还残留一抹红晕,柔声问:“季总,下次是什么时候?” 季铭揉了揉眉心,敷衍道:“再说吧。” 眼不见心不烦,直到那女人带上房门离开,他才回过头,望着狼藉的大床,心里的别扭和烦躁又冒出了头,还夹杂这一丝厌恶感。 说不清是对刚刚离去的女人,还是对自己。 从南浦镇到上海,要先坐长途客车到附近城市的火车站,再坐四个多小时的高铁。 雷秋晨全程又兴奋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高铁,第一次去传说中的魔都,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结果被许皓月一句话拉回现实:“哎,秋晨,小考分数出来了,我问问李校长你考了多少分。” 雷秋晨:…… 此时他们正在高铁上,不停地进隧道出隧道,信号极其糟糕,许皓月盯着微信,一遍遍刷新跟李校长的聊天框。 陆成舟坐在她旁边,一脸无语。 “真搞不懂你,一个小考弄得那么紧张。九年义务教育早就普及了,不管他考得怎么样,都有初中读。” 许皓月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小考的分数决定了你能进镇上的初中还是县里的初中,能读实验班还是普通班,如果分数够高,还能拿奖学金。” 陆成舟哼笑,不置可否。 又是一段隧道,车厢内瞬间黑暗,几秒后又重现光明。 借着这点稍纵即逝的信号,李校长的微信弹了出来: 【语文95,数学98,英语90,还不错。全校第三,应该能进县实验中学,但要进实验班有点难度,我会找实中的朋友帮帮忙。】 许皓月兴奋得差点尖叫,但一想到这是在车厢里,只好强忍住心头的喜悦,拍拍雷秋晨的肩膀,鼓励道:“不错嘛,以后能去县里读书了。” 雷秋晨眉开眼笑,用力点点头:“嗯!” 陆成舟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头早已乐开了花。 他提醒雷秋晨:“以后去了县实中就得住校了,记得把手机带上,每周跟我汇报一下你的情况。” 雷秋晨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视线开始躲闪。 “怎么?”陆成舟观察力很敏锐,“不想定期汇报?还是不想住校?” 雷秋晨垂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的手机,就上次你送我的那个,被我姐拿走了……她说她要实习,没有手机很不方便,让我借她用几天……” 陆成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我记得她有手机。” “是有一个,但是是个按键机,用了挺久了,她说在上海用这种手机会被人笑话。”雷秋晨嗫嚅着,“我也不想她被人笑话。” 这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人心疼,许皓月温声安慰他:“放心,到了上海,我再给你买一个。” 雷秋晨猛地抬起头,眼神震惊,慌忙拒绝:“不行不行!” 他着急起来,说话磕磕巴巴的,脸涨得通红,说什么都不肯接受。 许皓月突然意识到,自己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也许会伤害到男孩敏感的自尊心。 她思忖片刻,想到个法子:“我家里还有个旧手机,打电话上网什么的都行,给你用吧。” 眼看雷秋晨又要拒绝,她板起脸来,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旧手机卖废品也值不了几个钱,与其放在家里落灰,不如物尽其用。” 她温声细语劝了半天,雷秋晨终于放下心理负担,面红耳赤地说了声“谢谢”。 终于到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搡着,往出站口涌去。他们仨夹在其中,有些茫然无所适从。 雷秋晨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惊叹道:“天,好多人!” 许皓月已经晕头转向了,哀嚎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成舟长得高,身形健硕,在人群中简直鹤立鸡群。 他瞥了许皓月一眼,指了下前方的指示牌,幽幽地说:“这不是你的地盘吗?” 许皓月嘟哝着:“我都好久没坐过火车了,人还是那么多……” 终于挤到打车区,等车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许皓月肠子都悔青了。 她给季铭发短信:【哥!十万火急!快派车到火车站接我!快快快!】 过来两秒,季铭回了一条,语气一如既往地贱:【呵呵,小公主终于知道人间疾苦了。】 许皓月不想跟他斗嘴,叮嘱道:【你让陈叔来接就好,千万!不要!自己来!】 季铭:【怎么,嫌我的保时捷卡宴丢人?】 许皓月:【哪敢呐,火车站人多车杂,我怕你的豪车磕了碰了。】 十分钟后,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在出租车队中出现,缓缓停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打车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盯着这辆车,目光或震惊、或欣羡、或疑惑。 连出租车都不敢鸣笛了,隔得老远,龟缩不前,生怕一个不小心赔掉一套房。 许皓月脸上泰然自若,心里已经把季铭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劳斯莱斯的司机下了车,走到许皓月面前,提起了她脚边的行李箱。 “小姐,抱歉久等了。” 许皓月看着给季康平当了半辈子司机的陈叔,僵硬地笑了笑:“谢谢陈师傅。” 担心陆成舟和雷秋晨起疑,她佯装淡定,晃了晃手机,解释道:“我刚刚在滴滴上叫了辆车。” 身旁有人在惊呼:“滴滴现在这么牛.逼了?叫这辆车得花多少钱啊?” 许皓月但笑不语,一手牵着陆成舟,一手揽着雷秋晨的肩,“走吧。” 雷秋晨坐在车里,手脚并拢,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气会污染了车内的空气。 陆成舟靠着椅背,坐姿闲散,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 他注意到,这辆车的前后左右都没有车。所有车都自动让出了两三米远,在本该拥堵的路段,开辟出一块空旷的地界。 这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足够有钱,所有人都会为你让路。 许皓月一上车就假寐,生怕陈叔开口跟她聊天,露了馅。 幸好,陈叔一路上都很安静,连车载音响都关了,就怕打扰到她。 终于到了小区门外,许皓月立刻睁开眼,笑眯眯地对陈叔说:“谢谢陈师傅,打车费手机会自动扣。待会儿我给你个五星好评。” 陈叔愣了下,随即笑了,微微鞠了个躬,“谢谢小姐。带我向夫人问好。” 许皓月打着哈哈:“也代我向你的夫人问好。” 目送这辆拉风的车离开,许皓月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气,欲盖弥彰地解释:“哈哈,现在的滴滴师傅可真有礼貌。” 没人接话,气氛安静又尴尬。 许皓月提起行李,冲两人扬了扬下巴,“走啊,我妈在家里等着了。” 雷秋晨仰头看着奢华的小区大门,宽阔的台阶,还有威风凛凛的保安,双腿莫名发软。 “许老师,咱们真的要住你家啊?”他咽了咽唾沫,神情紧张不安,“会不会打扰到你妈妈?” 陆成舟也站着没动,垂眸看向许皓月,提议:“要不还是去住酒店?” 许皓月满心都是回家的喜悦,丝毫没察觉到他们微妙的心思,摆摆手说:“哎呀,干嘛花那个冤枉钱?快点进去吧,我妈都等好久了!” 说完,她一手攥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向了小区大门。 许家 正值盛夏,小区里花繁叶茂,树木郁郁葱葱,沿着蜿蜒的鹅卵石步道,绕过游泳池和凉亭,许皓月带着两人走进了一栋阔气的大楼。 入目是宽敞亮堂的会客厅,前台的物业管家一眼就认出了她,恭敬地打着招呼:“季小姐,您回来了?” 这声“季小姐”叫得许皓月心头突跳,她飞快地扫了雷秋晨一眼,发现他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才暗暗松了口气,对物业微笑着点了点头。 物业管家正要上前帮她提行李,被她婉言拒绝:“不用麻烦了。对了,”她向管家介绍身旁的两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在我家暂住几天。” 管家心领神会,从抽屉取出两张卡,双手递了过来。“这是大楼的门禁卡。进大楼和坐电梯的时候都需要刷一下。” 陆成舟接过卡,淡淡地道了声谢。 这小区处处透着高级感,即便是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也不是谁都住得起的。 电梯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陆成舟站在许皓月身后,垂眸凝视着她的背影,内心曾经笃定坚信的东西,突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城市和山区的距离,还有太多太多他这辈子无法企及的东西。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他选择性地忽视,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给予的一切——年轻的身体、炽烈的情感、亲密的陪伴…… 但现在,她带他来到她的世界,无心炫耀,只是简单地展示日常,就让他如芒在背,自惭形秽,逼得他不得不正视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陆成舟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电梯东侧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一个中年女人守在门边,一见到许皓月,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张开双手迎了出来。 “囡囡!” “妈!” 母女拥抱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两个人。 “妈,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许皓月把陆成舟拉到许母面前,脸上罕见地有几分羞涩,“陆成舟,我男朋友。” 陆成舟没想到她会那么大方地承认,一时有些震动,从心底慢慢涌出一股暖意。 “伯母您好。” 陆成舟不卑不亢地伸出手,与许母相握。 面前的中年女人穿着素净,气质清雅,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想必是长期保养的效果。 她仰着头打量着他,脸上笑容得体,客客气气地与他握手:“陆警官,幸会!早就听囡囡提过你,当年的事,真的要多谢你——” “咳咳——” 眼看她就要提到三年前的事了,许皓月急忙猛咳两声,生硬地打断了她。 “还有这个小孩,”许皓月把雷秋晨拉了过来,满脸骄傲地介绍道,“他是我班上的学生,叫雷秋晨。他成绩可好了,还考进了县里的中学。” 这次许母没有多话,只是低眉含笑看着他,温声说:“欢迎你。” 进了家门后,许母把陆成舟和雷秋晨引到客卧,安顿好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去厨房忙活了,许皓月整理好行李后,也跑到厨房帮忙。 许母瞟了厨房门一眼,确定无人后,悄声问她:“那个小男孩,就是那位雷警官的儿子?” “嗯。”许皓月小声叮嘱她,“他还不知道我的事,所以你千万别说漏嘴了。” “知道。”许母静了两秒,又忍不住絮叨:“你在电话里说要带男朋友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还真给带回来了!” 许皓月抿唇偷笑,“给你过目一下嘛,免得你不放心,老怀疑我被人骗了。” 许母露出赞许的表情,“小伙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而且人品应该不错,毕竟当年救过你一命,你们也算是有缘分。” 听到亲妈的夸赞,许皓月心里不免得意,但隐约预感到,前面还有个“但是”在等着。 果然—— “但是,你爸那边肯定不会同意。” 许皓月脸垮了,把手上的菜叶一扔,忿忿地说:“关他屁事?又不是给他找男朋友!” “但是是给他找女婿啊。”许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是一直想把你许给贺家。你小的时候,还跟贺轩订过娃娃亲呢,记得吗?” “早忘了。”许皓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说了,贺轩不是一直在德国嘛,说不定早就就在国外定居了。我爸在这儿瞎搅合什么?跟季铭一个德性,都是搅屎棍成精。” 许母又好气又好笑,训她:“哪有女儿这么说自己亲爸的?” 许皓月抱怨道:“你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这些年我就当他死了,可他偏偏时不时来诈个尸,存心给我找不痛快,还说什么为我好。他撮合我跟贺轩,无非就是想巴结贺伯伯……” 许母瞪她一眼,低呵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贺伯伯现在位高权重,万一被别人听去了,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 许皓月悻悻地闭上了嘴。 过了会儿,许母缓了缓语气,温声细语地劝她:“其实贺轩那孩子也不错,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他对你一直挺关心的,前几天还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哦。”许皓月敷衍地应了一声。 见她兴致怏怏,许母只好中止了话题,打发她出去:“去陪那俩小伙子吧,饭好了我叫你们。” 客卧里,陆成舟和雷秋晨很快整理好了衣物,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坐在床边干等着,大眼瞪小眼。 “成舟哥,”雷秋晨向四周扫了一圈,声音惴惴不安,“许老师家好大啊。” “嗯。”陆成舟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成舟哥,许老师的妈妈看着好年轻。” 又是一声“嗯”。 “成舟哥,你以后会跟许老师结婚吗?” 陆成舟被呛住了,猛咳两声,终于掀起眼皮,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你这小脑袋瓜,天天在这儿瞎琢磨什么呢?” 雷秋晨认真地解释:“我是在想,要是你以后跟许老师结婚了,也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了。” 陆成舟眯着眼,冷冷盯着他,半晌后,讽笑一声:“我像是那种吃软饭的男人吗?” 雷秋晨老老实实地说:“不像。” “那不就得了。” 门被轻轻叩响,许皓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整理好了吗?” 陆成舟起身打开了门。 许皓月换了一套宽松的衣裙,棉布长裙外面套一件轻薄的针织衫,头发蓬松地散落在肩上,看上去慵懒又随意。 她仰头冲他笑了笑,眼里清亮流光,像泛着碎光的湖面,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陆成舟心头微颤,如一阵涟漪泛起,晕开了丝丝缕缕的甜蜜。 “我带你们转转。” 她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嗯。”陆成舟定了定神,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客卧。 这套房子是个大平层,四室两厅两卫,客厅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斜洒进来,照得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从落地窗往外望,四周高楼耸立,远处是蜿蜒的黄浦江。 “咦?那个是东方明珠吗?”雷秋晨指着江对岸的一座建筑惊呼。姐姐前几天给他发了一张照片,就是站在东方明珠前面拍的。 “嗯,晚上带你去外滩逛逛。” “好啊。” 雷秋晨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许皓月逐一给他介绍,极有耐心。 整个过程,陆成舟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她神采飞扬,光鲜亮丽,仿佛鱼儿游进了大海,畅快又自在。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许母给每人都盛了一碗汤,热情地招呼道:“别客气啊,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雷秋晨坐姿端正,一手捧着碗,另一只手夹着筷子,小心翼翼地伸向了面前的番茄炒蛋。 “哇,好甜……” 城里的番茄是吃了蜜长大的?怎么比山里的甜那么多? 许母笑着解释:“我放了糖。囡囡从小就喜欢吃甜的,每道菜要放糖,不然不肯吃。” 陆成舟顿时怔住。 相处一年,他居然不知道她有这个习惯。 可他每次做的饭,她都吃得挺开心的,没有任何挑剔啊? 陆成舟目光转向许皓月,眼神复杂,暗含深意。 “陆警官,”许母唤了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这些菜你还吃得惯吗?” 陆成舟眸光顿敛,立刻坐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吃得惯。很好吃。” 许皓月把头埋在碗里,低声嗤笑。 难得见他这么紧张。果然,天底下的女婿都怕见丈母娘。 晚餐接近尾声,许皓月开始介绍明天的行程安排: “迪士尼暑假人多,咱们得去早点。早上八点出门,我叫了辆车。对了,你们记得穿运动鞋,不然走一天可够呛。进园后,我们先去玩飞跃地平线,这是最火的一个项目……”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十分钟,事无巨细。 雷秋晨一头栽进碗里,睡着了。 陆成舟盯着许皓月,笑得意味深长,慢悠悠地说:“我看,当初你送他这个生日礼物,根本是你想去玩吧。” “对啊。”许皓月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喜欢的东西,他肯定会喜欢啊。” 许皓月的自信是有道理的。第二天,一进到园区里,雷秋晨就被那梦幻般的城堡彻底征服了。 他们按照计划,玩遍了园区的游乐项目,笑着叫着,喉咙都哑了。 他们挤在人群中,追着游.行的花车奔跑,像沉浸在一场盛大的舞会中。 最后,一场如梦似幻的焰火,在城堡上空徐徐升起,华丽绽放,为这场盛会落下一个完美的帷幕。 许皓月还意犹未尽,把拍立得递给雷秋晨,兴冲冲地说:“给我俩拍一张。” 雷秋晨乖乖举起拍立得,慢慢后退,镜头里出现了陆成舟和许皓月的脸,背景是那座童话般的城堡。 许皓月依偎在陆成舟胸前,弯着眸子,笑容灿烂。陆成舟也勾起唇角,眼底笑意沉沉。 “三、二、一!” 最后一秒,许皓月突然转过身,踮起脚尖,在陆成舟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那触感,轻盈、温热,像被夏夜的晚风轻轻柔柔地抚过心头。 陆成舟有一瞬的愣怔。 雷秋晨也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按下了快门。 照片缓缓出来了。 许皓月拿起一看,瘪了瘪嘴,郁闷地说:“都糊了。” 陆成舟从她手里接过照片。 背景晕成一团团光影,正前方是两个朦胧的人影,女孩仰着头,在亲吻那男人的脸,男人的五官都模糊了,但脸上的表情依稀可辨—— 他在笑。 被“偷袭”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笑,唇角的弧度恣意张扬,眼眸弯弯,眸子里漾着甜蜜的笑意。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陆成舟看见了自己。 “这张给我吧。”陆成舟掏出钱包,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夹层。 许皓月不解:“这张都拍糊了,还留着干嘛?” 陆成舟淡笑,收好钱包,“我觉得挺好的。” 为将功补过,雷秋晨又举起拍立得,稳稳地蹲着马步,誓要为他们拍出一张完美的照片。 许皓月歪着脑袋,靠在陆成舟肩膀上,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陆成舟揽着她的肩,笑容清浅,眼底露出一抹温柔神色。 白光一闪,照片定格,记录下了一对恋人,最情生意动的时刻。 ※※※※※※※※※※※※※※※※※※※※ 明天得出差,所以要断更一天,抱歉抱歉啊~~~后天回来继续更。 旧仇 在迪士尼疯玩了一天,第二天,许皓月睡到中午才醒,家里安静得像空无一人。 她迷迷瞪瞪地起床,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出房门,才发现陆成舟和雷秋晨就坐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 “许老师!”雷秋晨一见到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书,冲她咧嘴一笑。 许皓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四处张望一圈,没见着许母的身影。 不等她询问,陆成舟就解释道:“伯母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单位开会。” “哦,那咱们待会儿出去吃饭。” “我刚刚去厨房转了一圈,冰箱里还有不少菜。中午我来做饭吧。”陆成舟从沙发上站起身,把袖子挽到手肘,经过许皓月身边时,伸手揉乱了她好不容易捋顺的头发。 “快去洗脸。”他勾起唇角,眼底笑意宠溺。 许皓月还在半迷糊状态,怔怔地看着他的俊颜,半晌,才“哦”了一声。 正要转身去洗手间,又被雷秋晨喊住了:“哎哎许老师,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这本书的第四部啊?” 许皓月回过头,看见雷秋晨手上拿着的,是她从小就爱看、长大了还不时复习几遍的《哈利波特》。 “有啊。在书房里,你自己去找。” 雷秋晨有些惊喜:“我可以进吗?” 在他印象中,书房一向是主人的私密空间,外人擅自进去是不礼貌的。 这几天,他每次路过书房门口,用余光瞥到里面有一整面墙的书,比他在小学图书馆看到的还多。他心里痒痒的,几次想进去瞧瞧,但一直忍到现在。 “当然了。”许皓月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她眯起眼,回忆了片刻,“第四部叫《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在书架从左往右第三列,从上到下第四排。” “好咧!”雷秋晨欢呼着一蹦而起,雀跃着奔向他梦寐以求的圣地。 许皓月笑了笑,转身进了洗手间。 陆成舟目送两人离开,本来走向厨房的脚步,突然转向,跟在雷秋晨后头,进了书房。 由于身高优势,他一进门,就注意到正对着门的大书架上,摆放着一张合影—— 许母和一对子女并排坐在沙发上,脑袋靠在一起,幸福地微笑着。照片应该是这几年拍的,许皓月和季铭的模样,跟现在几乎没有差别。 果然,他的预感是准的。 陆成舟斜瞥一眼雷秋晨,发现他正仰着头,目光在第三列第四排的书脊上缓缓扫过,终于落在某处,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抽出这本书,低头翻阅起来。 陆成舟庆幸这张合影放在第二排,比雷秋晨高了一个头。他应该没有留意到。 他佯装闲散,踱步到书架前,用余光盯着雷秋晨。 小家伙正埋头看得入迷,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合影、翻了个面、塞进书架最上层,前后不到一秒,动作一气呵成。 接着,他后退一小步,目光锐利地在书架上逡巡,从左往右,从上往下,确定再没有类似的合影或单人照,会暴露季铭的身份后,他才放心离开书房,去厨房准备午餐。 许皓月洗漱完后也来到书房,雷秋晨正窝在角落里的懒人沙发上,捧着书看得聚精会神,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进来了。直到她的双脚出现在眼前,他才吓了一跳,抬起眼看她。 许皓月蹲下身,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盒子,递到他面前。 “喏,我的旧手机,你先拿着用。”怕他又扭扭捏捏的,她板起脸故作严厉,“在车上我们都说好了啊,不许拒绝!” 雷秋晨接过盒子,神色有些不安,又难掩兴奋。 他打开一看,顿时怔住,嗫嚅着问:“这是旧手机吗?” 这手机虽然不是最新款,但外观几乎簇新,屏幕没有一丝划痕,连边角都完好无损,盒子里还有其他配件。除了充电线微微泛黄,能看出被人用过,其他的都新得像刚买的。 “怎么不是?”许皓月扬起唇角,笑容得意,“这手机我只用了一年,平时都用手机壳和钢化膜保护得好好的,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样。” 雷秋晨脸色稍显为难,目光复杂地盯着手机,纠结许久后,他咬牙把手机推还给许皓月,就像推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么好的手机,我不能要!许老师,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许皓月顿时急了:“你这小孩怎么又犯犟了?这就是个二手手机,我平时根本用不上,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就当我借你的,行吗?” “可是……”雷秋晨还想推辞,一抬眼,看到许皓月的脸色,又不敢开口了。最后,他只好半推半就地收下。 下午,许皓月带一大一小去了科技馆。她之前在网上查攻略时,有人推荐说这里是亲子游的最佳场所。当他们在场馆里体验着各种神奇的科技设备,玩得不亦乐乎时,她恍惚觉得,这个画面,像极了一家三口。 她以前从未幻想过婚姻和家庭,毕竟她还那么年轻,那座围城离她太遥远。 而现在,她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对婚姻的渴望。 她看向陆成舟,他也恰好在看着她。 如果未来,她注定要跟某人走入婚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他。 直到暮色渐起,他们才打车回来。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稳,许皓月带着雷秋晨先下了车,陆成舟付好车费后,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头。 天色昏暗,小区旁的花圃中突然窜出个人影,走路速度奇快,直奔着许皓月而来。 陆成舟眼疾手快,扔掉手上的购物袋,疾步冲到许皓月面前,对那人怒喝一声:“干什么!” 许皓月吓得浑身一抖,心脏几乎骤停。 很快,她反应过来,飞快地躲到陆成舟身后,又想起雷秋晨还在身边,赶紧伸臂把他护到怀里。 她冲着小区门口尖声大喊:“保安!保安!” 这人影,看身形是个女人。她来回踱步,拼命想绕过挡在前面的陆成舟,无奈男人的身躯太魁梧,像一座巨石岿然不动。 于是,她伸手去拉扯许皓月的胳膊,又被陆成舟用力攥住手腕,狠狠甩开。 她仰头看着男人凌厉的眉眼,又探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许皓月,脚步僵住,似乎在想该怎么办。 半刻后,“扑通”一声,她跪下了,头重重磕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小许,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宇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有你能救他了!” 许皓月听到这声音,陡然愣住,耳畔里如雷鸣巨响,震得整个脑子嗡嗡直响。 那女人还在哀嚎:“……小许,求你了,小宇的情况越来越糟,你爸从来没去看过他,也不给我钱,我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许皓月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从陆成舟身后绕出来。 那女人立刻向前挪动几步,跪在她面前,死死抱着她的双腿不撒手,嘴里依旧在哭着喊着。 此时,小区门口的两名保安也跑了过来,见到这一幕,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季小姐,需要帮忙吗?” 许皓月咽了咽唾沫,极力压制住心头的恐惧和慌乱,冷声说:“不用,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她扭头看着陆成舟,目光暗含深意,低声说:“你先带秋晨回去,这人我认识,我来处理就好。” “不行!”陆成舟一口回绝。 这女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万一处理不好,很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危害许皓月的人身安全。 身后的雷秋晨也攥紧了许皓月的胳膊,鼓起勇气说:“许老师,我要留在这儿陪你。” 许皓月神色忧虑地看着他们,思忖了片刻,对雷秋晨说:“这样吧,你先回去,让你成舟哥留在这儿陪我。有他保护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雷秋晨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陆成舟沉声打断了:“晨子,你先回去,这儿有我。” 两人的态度都很坚决,雷秋晨争不过,只能惴惴地看了许皓月一眼,僵硬地转身离开。 等雷秋晨和两个保安都离开后,许皓月才垂下视线,盯着脚边的女人,冷冷地说:“安琴,你想干什么?” 女人慢慢仰起头,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 许皓月心头一震。 她衰老得太快了。上次见面大概是三年前,那时候她的五官底子还在,能依稀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但现在,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嘴角全是皱纹,脸色憔悴,眼神枯槁如垂暮老人。 许皓月在心里粗粗算了下,愕然发现,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 美人迟暮,至少还有个漫长的缓冲期,而她,仿佛一夕之间,从青春靓丽的少女,变成这副颓然衰败的模样。 许皓月敛眉,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震惊,语气平静地说:“你先起来。” 这个叫安琴的女人仍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小腿,呜咽着:“我本来是想找许姐的,可在这儿等了一下午,都没见到她,幸好这时候你出现了。小许,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陆成舟注意到,听到这话时,许皓月的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他把许皓月往身后拽,冷眼睨着这女人,呵斥道:“松手!” 那女人不为所动,依旧环臂抱着许皓月,唯恐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 许皓月深吸一口气,目光瞥向一侧,冷声质问:“你还有脸来找我妈?说吧,找她干嘛?” “小许……”安琴被她的眼神刺到了,嘴唇颤抖着张开,“小宇的医疗费每个月就得两三万,本来应该由你爸承担的,但这几年我一直见不到他,小铭给过几次,但没多久就花光了——” 许皓月下意识蹙眉,打断她:“所以你就来找我妈要?” 安琴瑟缩一下,嗫嚅着说:“许姐心善,看我家小宇可怜,给过几次。要不是彻底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来找她。当年是我对不起她,我没脸来见你们……” “知道就好。” 许皓月掏出钱包,从夹层抽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安琴面前。 “这卡里有十万,是我爸去年给我的,我一直没用。密码是他生日。” 安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脸上浮现一抹欣喜神色。陆成舟也怔住了,转头盯着许皓月,目光疑惑。 安琴慢慢直起身子,双手颤抖着从许皓月手里接过这张卡。 “谢谢!谢谢!” 她激动得拼命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许皓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用命令的语气说:“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我爸和你之间的事,以后别再来找我妈了。” “我知道了。”安琴支撑着站起身,抬眸看向许皓月,“谢谢。” 她的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淌落。 许皓月缓了缓语气:“你走吧。” “哎。”安琴哽咽一声,却迟迟未动。 许皓月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问:“小宇……还在那家疗养院?” “嗯。”安琴垂下眸,神色黯然,“还是老样子。” 默了片刻,许皓月轻声说:“改天我去看他。” “谢谢。”安琴扯了扯唇角,笑容凄苦。 她转过身,佝偻着背,拖着僵硬而迟缓的步子离开了。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许皓月攥拳的双手,渐渐松开了。 陆成舟明显感觉她的肩膀塌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背负起了更沉重的东西。 气氛一时静默。 许皓月抬眸看向陆成舟,目光隐隐透着哀伤。 “你不问我吗?” 陆成舟目光沉静如深潭,温声说:“你想说,我愿意倾听。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她叫安琴。”许皓月转头看着那个女人消失的地方,目光怔怔失神,“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十岁的时候,我爸在外头养的小三大着肚子找上门来,我妈气得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那阵子我家鸡犬不宁,最后我爸妈还是离婚了……” 想到许皓月幼年的经历,陆成舟的心里一阵抽痛,“嗯,我记得。” 许皓月嘴角扯起一抹讽笑,缓缓地说:“那个小三,就是安琴。” 陆成舟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很难将刚刚看到的女人,和故事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三联想到一起。 “我爸妈离婚了,她如愿以偿,挺着肚子住进了我家别墅,把我跟我妈赶了出去。我们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几年,后来我爸良心发现,才给我们买了这套房子。” 许皓月眼里泛起了水光。她仰起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没过几个月,这女人生了个儿子,就更得意了,听说特别爱显摆,花钱如流水,还找一堆佣人伺候她,但更过分的是,她对季铭特别坏。” 回忆起那段日子,许皓月恨得咬牙切齿。 “离婚后,我判给我妈,季铭判给我爸。那女人自己生了个儿子,就把季铭当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掉他。季铭病了,她给他买假药,下雪天,季铭穿着睡衣,被她锁在天台,有几次,季铭放学的路上差点被绑架,后来查出幕后主使都是她……还有很多事,我就不提了。” 陆成舟听得瞠目,“那她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许皓月讽笑一声:“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呗。她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失足掉进游泳池了。当时几个保姆都不在身边,你说巧不巧?救上来之后直接送进了icu,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但他颅脑受损严重,后来发展成智障,身体各项机能也发育迟缓,生活不能自理,这些年一直住在疗养院。” 陆成舟神情凝重,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就是她刚刚说的小宇?” 许皓月勾唇,笑容里带着恨意:“嗯。没过几年,我爸就找了个更年轻的小三,把这对母子一脚给踹了。” 陆成舟不解地问:“但是,他们离婚后,她应该能分到不少钱吧?怎么会过得这么惨?” 许皓月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哼笑:“这就不得不佩服我爸的智慧了。他当年根本没跟安琴结婚,所以给了她一笔钱就打发走了。至于那个孩子的医疗费和抚养费,他承担了一部分,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就这一点钱他还扣扣搜搜的不愿意出,因为在他眼里,那个孩子就是个累赘,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陆成舟不禁唏嘘。 “那孩子,现在多大了?” 许皓月想了想,“十二、三岁吧。前几年我去疗养院看过他,痴痴傻傻的,身子又瘦又小,看得我有点难过。”顿了顿,她苦涩一笑,“从那时起,我就不恨安琴了。上天对她的报应已经足够了。” 两人并肩往小区深处走去,暖黄的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条斜长的人影。 陆成舟心念一动,问:“所以你对林天明那么好,是不是他让你想到了小宇?” “有这部分原因吧。” 许皓月停住脚步,仰头盯着陆成舟的眼睛,故作严肃地教育他:“还有啊,林天明那是过去式,人家现在叫郑、天、明。” “是是是。” 陆成舟被她逗笑了,伸手揽住她细软的腰,把她搂进怀里,久久不肯松开。 “你真好。”他的声音低低的,胸腔随着说话声轻微震动。 许皓月不屑地哼唧一声,“我哪儿好?” “你受过伤,但还是对这个世界,心怀柔软和善意。你不仅善待陌生人,还善待仇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许皓月眼眶一热,怕被他看出,便埋进他的怀里,打趣道:“这是给我发了张好人卡吗?” “嗯。”陆成舟郑重地点点头,“好人一生平安。” 许皓月又气又好笑,凶巴巴地瞪他,还未开口,就被他不管不顾地覆住唇,轻.吮.慢.碾,唇.齿.交.缠,气息暧.昧.缠.绵。 出电梯时,许皓月脸上还有一抹红晕未散,嘴唇也微微肿起,红润莹亮,一双眼眸如春水,泛着潋滟波光。 陆成舟跟在她身后,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温暖。 两人一进门,雷秋晨就噔噔蹬跑了过来,紧张地问:“许老师,没事吗?” “没事。”许皓月冲他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始换鞋。 视线不经意扫过地面,突然看见一双陌生的男鞋,她不由得动作一顿。 “家里有客人?”她挑眉问雷秋晨。 雷秋晨用力地点点头,往客厅方向使了个眼色。 许皓月还来不及发问,就听见一个爽朗的男声,伴着笑意迎了出来: “阿许,好久不见啊。” 许皓月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浅色衬衫搭配黑长裤,身材修长挺拔,脸上轮廓分明,褐色眼眸温柔含笑。 她愣了几秒,终于在记忆库中搜寻出一张匹配的脸。 “贺轩哥哥!” 她惊喜地大喊一声,迎了上去。 陆成舟视线越过许皓月,落在那个叫贺轩的男人身上,目光幽深,带着探究意味。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他的脑海中警铃大作,这是预感再一次发出的警报。 ※※※※※※※※※※※※※※※※※※※※ 男二居然到五十多章才出现…… 季许 沙发上,两个男人对坐,无声打量着对方,像在用眼神进行一场拉锯战。而引发战争的□□,此刻正在阳台上接听母上大人的电话。 许母细声叮嘱:“囡囡,我晚上有场酒席,就不回来吃饭了,你们几个自己弄点吃的啊,别饿着。” “知道了。”许皓月回答得心不在焉,眼角不时瞟向客厅,看到两个男人相安无事甚至还相敬如宾时,她暗暗松了口气,想起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提醒妈妈。 “妈,我碰到安琴了,她在小区门口蹲你来着,幸好你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又来了?”许母倒没有很意外,只是担心女儿的脾气,“你们没发生争执吧?” “没有。”许皓月语气颇有几分骄傲,“我有陆成舟陪着呢,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许母笑了下,随即宛转叹气:“哎,她也是个可怜人,过去的事我早忘了,你也大度点,别计较了,啊。” 许皓月不满地嘟哝:“我早就不记仇了。可她凭什么找你要钱啊?这次我给了她十万,估计用不了半年,之后怎么办?” 许母无奈感慨:“听说那个小孩的病情一直在恶化,估计撑不了一年了,所以……能帮就帮吧,毕竟是你父亲的孩子。” 许皓月一时语塞,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闷的,压抑得难受。 这叫什么事啊? 男人撒手不管,原配和小三相互扶持,连她这个半年才回家一趟的女儿,都要被迫卷入这场狗血的家庭伦理戏中。 总而言之,男人,垃圾。 许皓月在心里忿忿地下了结论,一转头,视线落在客厅里俩男人身上,恰好陆成舟也抬起眼看向她,目光沉静,黝黑的瞳仁里藏着淡淡的笑意。 许皓月立马推翻了这个论断。 不不不,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她的男人,就是宝贝。 挂断电话后,许皓月推开玻璃门,回到客厅,粗粗扫了一眼,没看见小男孩的身影。 “秋晨呢?”她看向陆成舟。 “去书房了。” “哦……”第一个话题就此终结,许皓月没话了。 默了会儿,许皓月转了转眼珠,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试探着问:“你们刚刚……都聊了些什么?” 贺轩笑了笑,率先开口:“没什么,就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下,这位陆警官说他是你朋友。” “男朋友。”许皓月认真纠正他。 “哦?”贺轩脸色僵了一瞬,笑意淡了,“小姑娘长大了啊,居然比我先脱单。” 许皓月在陆成舟身边坐下,身子懒懒地倚着他,手挽住他的胳膊,动作亲昵又自然。 贺轩看着面前一对璧人,笑容维持不下去了。 如果这是两军对垒,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去了敌方阵营,如此笃定从容,要与他划清界限。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如坐针毡。 许皓月俯身给贺轩斟茶,寒暄道:“贺轩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贺轩重新扬起嘴角,回答简短:“今天。” 许皓月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很快恢复如常,继续问:“这次回来待多久啊?以后就留在国内吗?” 贺轩轻抿一口茶,淡淡地说:“说不好。” 许皓月不解地看着他。 贺轩眉目舒展,意有所指地说:“这得看你以后在哪儿。” 话音一落,陆成舟脸色骤沉。 许皓月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装傻道:“别开玩笑了,我在哪儿你就去哪儿?万一我以后想留在山区呢?” 贺轩轻描淡写地说:“那我去山里当个小律师呗,或者考个公务员。反正我学的是法律,哪儿都吃得开。” 许皓月心跳突快。 她感觉气压骤降,陆成舟的身周泛着冷气,胳膊紧绷,似乎在蓄力。 “别啊。”许皓月提高音调,试图用轻快的语气掩饰尴尬,“你一个德国留学的法学博士,去山里当一个小律师,简直是大材小用。” 贺轩挑眉看向她,眼神别有深意:“那你呢?一个清大毕业生,到山里当一个小学老师,不是大材小用吗?” 气氛骤然安静,几秒后—— “我乐意。” 许皓月语气冷冽,后背靠上沙发,挑眼盯着贺轩,眼神不悦。 “你很清楚我去支教的原因,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贺轩微微抬眼,褐色的眸子泛着柔光,语气温和像是在谆谆教诲:“因为我觉得,你的世界广阔无边,不应该留在山里虚度时光。不管是赎罪,还是报恩,两年就够了。” 顿了顿,贺轩将目光转向陆成舟,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陆警官,你觉得呢?” 许皓月转过头,看见陆成舟下颚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冷峻隐忍,仿佛下一秒就会情绪爆发。 然而他并没有。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我尊重她的选择。” 许皓月心重重下坠。 这个回答其实在她预料之中,可真的听到时,还是会感到失落和不甘。 她多希望他能任性一次,不管是质疑、反驳、或是发脾气,都比这样的理性冷静要好。 至少证明,他对自己,还有那么几分不舍。 “算了,别聊这些了。”许皓月勉强笑了笑,扯开话题,“贺轩哥哥,我听说德国的博士很难念,有的要七八年才能毕业,你能在三年内就拿到毕业证,真的挺厉害的。” 贺轩抿唇一笑,平和温润的声线让人听着很舒服:“在德国读博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要是你有这个打算,我可以帮你准备申请资料。凭你的毕业学校、平均成绩,还有支教的工作经历,足够申请德国排名前十的大学了。” “我吗?”许皓月愣了下,第一反应是去看陆成舟。 看见他的表情一瞬间凝滞,眸光暗沉,不知为何,她突然有几分高兴。 “不用麻烦了,我没这个打算。” 许皓月这话是对贺轩说的,但目光却一直落在陆成舟脸上。 她弯唇一笑,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柔柔地摩挲了下,像是在抚慰,在轻哄。 贺轩脸色僵了一瞬,飞快地挪开视线。 他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从身边拿起一个购物袋,递到许皓月面前。 “回国前我特意去了趟布鲁塞尔,godiva的总店就在那里。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吗?” 许皓月笑容有些无奈。 明知这么说会伤人,但她不得不表明态度:“这个牌子在上海也能买到啊,咱们小区对面那个商场就有一家。你这么大老远带回来,天气这么热,不怕融化了啊?” 贺轩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眼底的落寞与灰败一闪而逝。 “这是限量款,国内买不到。还有,袋子里有降温冰包。”他语速飞快地解释完,起身告辞,仿佛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许皓月也站起身,冲他莞尔一笑,“嗯,有空再来坐坐,我妈也挺想见你的。” 大门关上,许皓月仿佛劫后余生般,长吁一口气。 陆成舟站在她身后,轻哼一声:“不送送他?” 许皓月听出他话里的讽意,没好气地回了句:“送什么?人家就住对门。” 陆成舟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许皓月转身扑进他怀里,小手去挠他的肋下,惹得他终于绷不住笑了。 “现在是谁先得月了?” 她气哼哼地质问,樱唇撅起,杏眼圆瞪,眼里却隐不住笑意。 这娇俏的模样撩得陆成舟心摇神曳。 他一个猛力把她撞到门上,死死抵住她的身体,垂眸凝视着她,眸光灼热,压抑着迷.乱的欲。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扑着热气:“吃了几天素,今天实在饿得慌。” 许皓月努力保持着一丝理智,弱弱地说:“可是,秋晨还在家……” 陆成舟勾唇轻笑:“那我们动静小点?” “……嗯。”许皓月垂着头,面红耳赤地应了声。 从回来的那天起,他们一直没有机会独处,更不用说像以前那样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了。 在家里,许皓月有诸多顾忌,不敢放肆,可现在,妈妈不在家,小男孩又在书房,这种顾忌反而带来更刺激的体验。 她踮起脚尖,轻吮着陆成舟的喉结,眼眸迷离起雾,痴痴地盯着他。 陆成舟心尖一颤,如过电般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他眸光愈深,呼吸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灼烫,恨不得立刻把她拆筋剥骨吃干抹净。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许皓月双手搭在他的胸膛,伏在他的耳畔低语:“去我卧室等我。” 她声音勾人,撩得他心痒难耐。 陆成舟哑声问道:“你呢?” “我去看看秋晨。毕竟,咱们要干的坏事……”许皓月眸光流转,娇俏一笑,“少儿不宜。”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充足准备。 陆成舟冲进洗手间,匆匆洗了个澡,然后闪进许皓月的闺房。 这里一切都透着少女的气息,蔷薇粉色的墙纸,白橡木的梳妆台和衣柜,还有一张软绵绵的大床,真丝的床单,蓬松的枕头,躺上去能隐隐嗅到许皓月的体香。仿佛她柔软的身体就在自己怀中。 而另一头,许皓月正要走进书房,视线不经意扫过茶几,迟疑了下,脚步一转。 她提起装巧克力的袋子,走进了书房。 墙角的落地灯洒下昏黄的光,虚虚地笼罩着男孩。他窝在懒人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书,那神情简直入了迷。 “秋晨。”许皓月轻唤一声 雷秋晨这才抬眼看着她,神情微微怔松。 “我先睡了。你要是困了就去洗洗睡。”许皓月蹲在他身边,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这里有些巧克力,你要是饿了就吃点,补充体力。” “嗯。”雷秋晨乖巧地点了点头,“许老师,你去休息吧,别管我了。” “好。”许皓月莞尔,起身准备离开。 “哎,许老师——”雷秋晨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喊住她。 “怎么?” 雷秋晨瞳仁黑亮,映着灯光的暖,语气好奇:“我想问一下,季许是谁啊?” 许皓月心跳顿时不稳,喉咙莫名干涩发痒。 她重重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正常:“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我看到这本书上写了这个名字。” 雷秋晨把手中的书翻到扉页,示意给她看,上面的一行字工整但略显稚嫩:季许,购于2004年8月4日。 许皓月一时恍神。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每买一本书,不管看不看,都要在扉页正中间写上自己的大名和购书日期,以宣示主权。 愣怔片刻,许皓月缓了缓心跳,面不改色地说:“哦,是我一个朋友。这本书是她给我的。” “那你不用还吗?”雷秋晨有些诧异,“我刚刚找书的时候,看到好几本上面都写着这个名字。这些书都是你朋友的?” 许皓月僵硬地笑了笑,淡定地扯着谎:“她出国了,临走前把书都送给了我。” 雷秋晨“哦”了一声,终于不再追问,继续垂下头看书。 许皓月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关上门,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雷秋晨还是个孩子,心思单纯,秉性温良,又无条件信任她。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质疑。 越是这样,许皓月越觉得,对这样的人撒谎,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但她能怎么办?告诉他“季许”是自己的曾用名?他会不会因此猜到她跟季铭的关系?会不会用这个曾用名,查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会不会幡然醒悟,原来她对自己的种种好,全是因为心中有愧? 许皓月心烦意乱地洗了个澡,让心绪稍稍平静一点,才回到卧室。 房间里黑着灯,窗帘也掩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光。 气氛晦暗而危险。 她合上门,刚要伸手去摁墙上的开关,就被躲在门后的男人拦腰抱起,两具躯体摔进厚软的床褥里,纠缠在一起。 箭在弦上,陆成舟突然顿住,从上方俯视着许皓月,脸挨得很近,鼻尖相触,气息痴.缠。 黑暗中只听见两人低低的喘.息声,许皓月看见他的眼瞳亮着光,像一头凶猛矫健且饿了几天几夜终于遇见猎物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狼。 “你怎么了?有心事?”许皓月听见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关切。 稀奇,一头饿狼开始关心起猎物的心理健康了。 许皓月别过头,愁肠百转地叹了声气:“……烦。” 她把刚刚的所见所想如实告诉了陆成舟。 陆成舟从她身上翻了下来,平躺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哀怨地叹了声气。 “你愁什么?”许皓月侧脸对着他。 “我愁我的女朋友,一会儿冒出个贺轩哥哥,一会儿惦记着秋晨弟弟,心思被别的男人占满了,完全不关心我的身体健康。” 许皓月翻了个身,撑着手肘,借着幽暗的光线打量着他。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紧张的语气,听得陆成舟心里暗爽。 “你说呢?”他摸索到她的手腕,慢慢往下带,“都憋了这么久,再不发泄出来,真的会很伤身体。” 许皓月脸颊发烫,手指的触感让她又惊惧又心痒。 “真的假的?” 怎么听上去像某种电影里的桥段? 陆成舟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叹,哑着嗓子说:“你别不信。要是真的憋出毛病了,最后吃亏的可是你。” 许皓月扑哧一笑,抽回手腕,半嗔半怨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陆成舟双手揽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提,将她搂进怀里,让她侧脸贴着自己的胸膛,感受那一声声热切蓬勃的心跳。 “现在,可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吗?” 许皓月被他的体温和气息灼得意.乱.情.迷。 她没有说话,仰头吻住他的唇,舌尖肆意交缠,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 整个过程热烈而狂.乱。 许皓月一边要迎合着饿狼的猛烈进攻,一边要咬紧牙关不漏出丝毫声音. 但见到她这样,他更加放肆,像是故意使坏般,一次比一次凶狠,毫不克制。 恍惚间,她意识到,他的欲.望夹杂着怒火,用这种方式发泄得淋漓尽致。 这样也好,比闷在心里要好…… 一阵战栗后,她彻底失去意识。 醒来时,房间还是一片漆黑。 许皓月嗓子干涩得像吞了沙子,想叫醒身边的人,又发不出声音,只好支撑着虚软的身子,按亮了床头灯。 光线昏黄,陆成舟躺在身边,即使睡着了,侧颜也依旧俊朗帅气,眉宇间气势不凡。 许皓月俯身吻了下他的唇,动作极轻极柔。 他还是醒了,眉心微微蹙起,半眯着眼,眼底有些迷离困乏。 尽管不舍,但许皓月还是得提醒他:“天亮前你得回去了,不然被我妈发现了不好。” “嗯。”陆成舟含糊地应了声,坐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慢慢穿上。 许皓月看着乱成一团的床,心里暗暗发愁。 这床单得洗了。平白无故洗床单,妈妈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可怎么交代啊?她最近又没来大姨妈…… 纷乱的思绪被陆成舟拉回。 “我先走了。”他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回头冲她一笑,“明天见。” “嗯,明天见。” 门被轻轻带上。 许皓月抓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凌晨了。应该是“今天见”。 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合上眼,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将睡未睡之际,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陆成舟的声音骤然响起,语气是罕见的慌乱。 “晨子不见了!” 许皓月陡然惊醒,支撑着坐起,就看到陆成舟站在门口,眉头紧蹙,神色焦急。 她的脑子懵懵的,一时没懂。 “什么意思?他不见了?不在床上?书房呢?” 陆成舟神色愈发凝重,沉声道:“没有,都找过了。” 许皓月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心里又慌又怕。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呢?家里闹贼了? 相册 他们把家里的灯都打开,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甚至惊动了刚刚入睡的许母,然而还是没有看到雷秋晨的身影。 这场失踪来得莫名其妙。 许皓月一冲进客卧,就看见床头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样东西——一部手机和一张贺卡。 都是她亲手送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紧接着,陆成舟发现衣柜里空了一半,男孩的衣服和书包都消失了,洗手间也没有他的洗漱用品。 他们分析,这栋大楼门禁森严,外人连电梯都坐不了,更不用说登堂入室,将雷秋晨掳走。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离家出走了。 可是,为什么呢? 许母披了件衣服出来,连连打着哈欠,神色疲倦又困惑。 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后,她问陆成舟:“你昨晚没跟他在一起吗?” 许皓月心跳剧烈,急忙转过头,冲陆成舟使了个眼色。 “没有。”陆成舟看了她一眼,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昨晚先睡了,那时候他还在书房。” 许母感到费解,追问道:“那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你也没醒?” 陆成舟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怕她起疑,许皓月赶紧扯开话题:“妈,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母回忆了下,“大概十一点吧。” “你回来的时候,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吧,家里很安静,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就回自己房间了。” 陆成舟蹙眉思忖,分析道:“昨天我们是九点多睡的,那他离开的时间,应该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楼下大堂应该有监控吧?去查查就知道了。” 幸好,楼下大堂有物业管家24小时值班。他们赶到前台,交代完事情的原委,简单描述了一下雷秋晨的外貌特征,物业管家就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有印象,这小男孩背着个书包,一个人走了出来,还交给我一张门禁卡。”管家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门禁卡。 陆成舟很快认出,这张卡跟自己的一模一样。毫无疑问,管家说的那个小男孩就是雷秋晨。 “他一个人?”陆成舟向管家再三确认,“身边没有跟其他人吗?” “没有。”管家很笃定,“就是因为看到这个小孩孤身一人,又是深更半夜的,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才对他印象深刻。” 许皓月催促道:“有监控吗?能不能调出来看看?” 监控很快调出来了。视频上,雷秋晨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然后缓缓走到前台,交上门禁卡,转身向大门走去,最后,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分钟。 视频一帧帧定格,放大,聚焦在男孩的脸上。许皓月发现,他的脸色很阴沉,低敛着眉眼,像是隐藏了许多情绪,这是一种成年人才会有的表情。 “他好像……”许皓月斟酌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陆成舟接过她的话:“有心事。” “嗯。”许皓月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难堪,心虚地压低声音,“你说,他会不会是听到我们的动静,觉得很尴尬,就离家出走了?” 陆成舟一时哑然。 顿了顿,他笃定地说:“他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就算觉得尴尬,也会等到第二天,跟我们打声招呼再走。” 回到家里后,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对策。许母提议报警,毕竟一个未成年人大半夜离家出走,又是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极可能遭遇危险。 许皓月也表示同意。 手指在屏幕上按下110时,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雷秋晨留下的那部手机。 那里面会不会有线索? 她冲进客卧,从床头拿起那部手机,打开几个常用软件一一检查,很快就发现一则通话记录,是晚上九点多拨出去的,通话时长十几分钟。 陆成舟站在她身边,垂眸盯着屏幕。这串号码,有点眼熟…… “是春晓的!他去找他姐了!” 许皓月茅塞顿开。 她怎么把雷春晓给忘了?雷秋晨之前提到过,他姐姐在上海实习,想抽空去看看她。 雷秋晨的出走事发突然,又处处透着诡异,她一时没往这方面联想。 陆成舟拿过手机,按了重拨,放在耳畔静静聆听。 嘟—— 一声声缓慢而空灵,在焦急的等待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电话接通了。 一个女声拖着调子懒洋洋地响起:“喂?” “春晓?”陆成舟确认是她的声音,省略铺垫,劈头盖脸就问:“晨子跟你联系了?” 与他的急切相比,雷春晓显得格外淡定。她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过了半晌,又是一声“嗯”。 这敷衍随便的态度让陆成舟心头窝火。他忍着怒气,压低声线:“他现在在你那儿吗?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雷春晓低语了几句,然后就听到雷秋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喂?” 陆成舟彻底爆发了,怒吼道:“雷秋晨!你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乱跑什么?也不留个信儿,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 电话那头,雷秋晨一声不吭,静静听着陆成舟发泄怒火。 许皓月用手轻抚陆成舟的后背,试图平息他的怒气,用嘴型无声地提醒他。 陆成舟心领神会,缓了缓语气,问:“你为什么走?” 雷秋晨默了好半天,才闷闷地说:“我想我姐了。” 陆成舟挑眉,明显是不信,“这大晚上的,一刻也等不了,非得去找她?” “……嗯。” 陆成舟姑且不去计较这回答是真是假,继续逼问:“你要走,我们也不会拦着,可你总得跟我们打声招呼吧?” 雷秋晨语气平静地说:“你们在忙,我不想去打扰。” 陆成舟:…… 许皓月:…… 两人无声对视,脑子里都在想一个问题:这小子是什么意思?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行。”陆成舟语气软了几分,“那你就住你姐那儿吧。打算待几天啊?什么时候回去?” “过几天吧,我姐会给我买票。” “行。” 除了这个字,陆成舟已无话可说。 挂断电话后,他在心里低骂:小兔崽子,回去再收拾你! 许皓月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尽管她还是不明白,雷秋晨为什么大半夜突然抽风,执意要去找他姐,但至少现在,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是安全的,就足够了。其他事,等天亮后再操心吧。 回卧室前,许皓月心念一动,转身去了书房。 墙角的懒人沙发旁还放着装巧克力的袋子,她蹲下身,打开一看,巧克力原封不动、一颗没少。 许皓月又想起,雷秋晨这两天一直在看《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果然,这本书被放回了书架,位置与原来一模一样。 所有跟他有关的痕迹,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皓月不禁感叹,这个孩子细心又敏感,比成年人还懂察言观色。 离开前,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架,突然察觉一处异样—— 有一本厚厚的书,与雷秋晨之前看的那本相隔不远,书脊被稍稍挪出来几分,外面的灰尘有擦抹的痕迹,也许它曾经被抽出来过,又被放回了原位。 许皓月茫然地抽出这本书,盯着书封,一时怔松。 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她突然醒悟过来。 这是本相册,封面上写着:季铭和季许成长纪念册。 不用翻看,她已经完全想起来里面是什么内容了。 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记录下了她和哥哥从小到大最重要的日子,什么出生照、百日宴、入学照……最后一页,她记得是在她的毕业典礼上,他们一家人的合影。 许皓月终于知道,雷秋晨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 她拼命隐瞒的秘密,还是被一本相册给揭了个底朝天。 心细如尘的他,怎么会猜不到? 她恍惚想起,很久前,陆成舟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一旦开了个头,就是个恶性循环。 只要一个谎被戳破了,这一连串的谎,都兜不住了。 她的个人信誉大打折扣,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做什么都像是居心叵测、欲盖弥彰。 一夜无眠,直到晨光熹微,许皓月简单洗漱了下,准备跟陆成舟一起去找雷秋晨解释清楚。 她打算如实坦白,从三年前那场事故,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改名、为什么去支教、为什么瞒着他……只要他想知道,她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可惜雷秋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出发前,陆成舟给雷春晓打了个电话,才知道雷秋晨现在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了。 他走得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陆成舟沉吟片刻,决定买当天的车票回去。 他担心,雷秋晨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得赶紧找到这孩子,做做心理辅导,免得他一时想不通,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收拾好行李后,他匆匆赶到火车站。 许皓月像做了错事一样,怯怯地跟在他身后,眼里满是自责。 陆成舟看得心头微疼。 他低眉凝望着她,单手捧着她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着,眼里的爱意和疼惜几乎要将她沉溺。 他温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好好开导他的。” 许皓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点点头。 陆成舟看着她,半晌,认真地说:“记住,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许皓月喉咙一哽,眼眸蒙上一层水雾。 “人生路那么长,谁没做过几件错事?而且,那场事故是天灾,是人祸,也是命运,你只是个被迫卷入这场事故中的人。归根到底,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师傅对你有恩,你尽力偿还就行了,不要有心理包袱,不要太卑微。你要记住,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许皓月垂下眼帘,眼睫轻颤,泪水缓缓淌了下来。 “嗯,我记住了。” 陆成舟用力抱住她,低下头,一路轻吮慢啄,从额头、到眼睫、到鼻尖、到嘴唇,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他悉心叮嘱:“我走了。你好好过暑假,不要想太多。” “嗯。” “要是想我了就视频。我晚上都有空。” “嗯。” “早点回来。” “嗯。” “我在家等你。” 许皓月心头微颤,这句话仿佛春水泛波,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好。”她轻声回答,在心里郑重允诺。 我一定会回来。 因为那里,有我的家,有我最爱的人。 返校 许皓月这个暑假过得相当糟心。 先是带小男孩游上海的计划被迫中断,还落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接着,季康平隔三差五打电话来,要她参加各种酒局宴会,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许皓月去了几次,就猜到了季康平的心思—— 一方面,是为了他的满足虚荣心。在座宾客听说他有个清大毕业后去山区支教的女儿,都啧啧称奇,赞他教女有方。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许皓月看到父亲笑得满面红光,看向自己的眼神慈爱又欣慰,俨然一个好父亲形象。 许皓月回以淡笑,轻抿一口红酒,讥讽地想,难怪说政客各个都是老戏骨。季康平以后若是不从政,还能在横店闯出一片天下。 另一方面,酒宴中不乏家世显赫的二代们,季康平的一对儿女正值婚龄,颜值高气质佳学历高,走到哪儿都是鹤立鸡群,几场宴会下来,已经有不少政界或商界的名流主动找到季康平,表示愿结秦晋之好。 八月下旬,季铭的婚事定了下来,是与某知名地产商的女儿。 听说这姑娘回国不久,在一场晚宴上对季铭一见钟情,她父亲欣然同意,马不停蹄地来季家拜访。在地产圈摸爬滚打多年,他深知政界的人脉有多宝贵。能攀上季家这门亲事,无异于黄马褂加身,从此投标□□审批一路畅通无阻。 对待这门婚事,季铭坚持自己的渣男人设,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有生之年终于能见到海王要被关进围城里,许皓月忍不住幸灾乐祸,调侃道:“你的神仙日子不多了,抓紧时间享受吧!” 季铭瘫在沙发上,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说:“你以为你还能自由多久?贺轩已经回国了,爸可一直盯着他这条大鱼呢。要不是贺伯伯一直不表态,说不定你比我还先订婚。” 许皓月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季康平撑死了就一个地方官,贺伯伯才瞧不上呢。” “可人家贺轩不这么想啊。”季铭慢慢坐直身子,抬眼看着她,表情讳莫如深,“我听说他为了你,拒绝了德国那边的工作,还一直在他爸面前夸你呢。我看啊,你俩是迟早的事。” 许皓月心里一虚,嘴上却不肯服输,讥诮道:“这你都知道?你晚上睡人家床底下了?” 季铭神秘一笑:“我能不清楚吗?毕竟我是他未来的大舅子。” “你别胡说。“许皓月脸色阴沉,拧着眉,语气怏怏不乐,“我对他没感觉。” 季铭面无表情,幽幽地说:“你的想法重要么?” 许皓月倏地抬眸,怒瞪着他,两道眼刀嗖嗖地飞过来。 季铭依旧一脸淡漠:“所以我劝你,适可而止吧。” 许皓月扬起眉,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季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间。 经过她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别给自己惹麻烦。” 许皓月心一横,心头蓦地生出一股勇气,铿锵道:“我不怕!” “你当然不怕,因为你出了事,有我给你兜着。”季铭轻扯唇角,露出几分讥诮,一字一字砸在她的心上:“可那个小警察呢?” 许皓月不由得怔住,待反应过来后,她慌忙起身,跟在季铭身后追问:“谁要给他找麻烦?你?还是季康平?” 季铭冷瞥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回答。 -- 每年夏秋之交正是台风频发的时节。八月底,许皓月本已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却被一场台风硬生生给耽搁到了九月。 等她风尘仆仆回到陆成舟家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桌上地上都落了一层灰,看样子有一阵子没住人了。 给他打电话,一直是忙音,估计又巡山去了。 许皓月不免感到沮丧,收拾好行李后,不想闲着没事做,便坐车去了学校。 她之前在微信里听李校长提过,接连几场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教学楼西侧被滚落下来的巨石和泥土冲垮。幸好事故发生时,学校里没有学生和老师,李校长一家又住在东侧平房里,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等到了学校,许皓月才发现,现场情况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由于地势偏低,教学楼一楼和操场都被淤泥和土石填满了,厚厚的一层,差不多有半人高,许多基础设施都被冲毁了。 事故发生后,不少村民听到消息,自发赶来帮忙清理,愚公移山般地忙活了几天,总算把学校的淤泥都清理干净了。 教学楼的重建却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得有钱。据李校长估算,重修西侧教学楼得花个五六万,整栋楼结构加固得花个四五万,所以这项工程至少得十万。她已经向教育局申请了工程款,但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还是个问题。 其次是时间。不管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葺加固,还是彻底推翻重建,至少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眼看就要开学了,这段时间,学生在哪儿上课呢? 许皓月第一眼见到李校长时,差点没认出来。短短两个月里,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眼底乌青,头发都愁白了一大半。 “李校长,”许皓月又心疼又着急,忍不住问,“明天的开学典礼还照常举行吗?” 李校长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笑容透着苦涩。 “开啊,正好借这个机会,向乡亲们筹点钱。咱们乡虽然穷,但一向尊师重教,应该能筹到几万块钱。我自己这些年也攒了两万块钱,先把前期的工程款给付了,等教学楼修好了,教育局的拨款应该也下来了。” 她停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地说:“咱们学校虽然又穷又破,但好歹有一百多个学生呢。只要这些学生还在,这所学校就得撑下去,不能倒。” 许皓月心中百感,眼眶渐渐泛红。 她吸了吸鼻子,哽声道:“李校长,前期工程款要多少啊?我这儿还有点闲钱,要不……” 她掏出钱包,正要抽出一张银行卡,被李校长急急拦住了:“小许,别这样!你已经为学校付出了太多,自己来教书不说,还拉大老板来投资。之前那个季总就是你拉来的吧?小许,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我不能因为你心善,就使劲儿占你便宜,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李校长态度坚决,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许皓月无奈,只好收回了卡。 其实,她明白李校长介意什么。金钱会改变很多淳朴的人际关系,借钱的人也许不会多想,可欠钱的人永远心存芥蒂。 思忖再三,许皓月决定,要是明天的筹钱活动进行得不顺利,她就找季铭帮忙,让他再一次以基金会的名义捐助。 反正几万块钱,对他来说就是一顿饭的钱。少吃一顿还能减肥,一举两得。 晚上,许皓月回到陆成舟家,又擦桌子又拖地,累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把屋子收拾得能住人了,大门传来开锁声,某位“失踪人口”终于出现了。 “陆大爷回来得真是时候啊。”许皓月靠在玄关,抱着手臂,好整以暇,挑眼望着门外的陆成舟。 陆成舟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瞬间转为欣喜若狂。他大步冲进屋里,把许皓月高高地抱起,来回转了几个圈。 “放我下来!”许皓月绷着脸,攥拳捶着他的肩,但一看到他憔悴的脸色,心头一酸,没舍得用力,只轻飘飘扑打几下,就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阿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声音软软糯糯,拖着磁性的尾音,像是在轻哄,“我先去洗个澡。一个多月没下山,都臭死了。” 许皓月闻言,这才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这次怎么这么久?” “这个月台风暴雨接二连三,泥石流冲垮了几个村子,我们都在抢险,好在现在情况差不多稳定了,我才有空回来一趟。” 许皓月听得怔住,低眸端详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和疼惜。 “那么喜欢大山,就住在山里当野人好了。”她撇了撇嘴,佯装抱怨,“还回来干嘛?” 陆成舟眸中含笑,静静看着她,良久后,才轻声回答:“因为啊,我的宝贝,终于回家了。” 许皓月鼻头一酸,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冲动,想去吻他的唇,却被他头一偏给躲开了。 陆成舟眼里闪着坏笑,哄道:“等我洗干净了,让你从上到下亲个够。” 许皓月身子一动,察觉到不对劲,扑腾着双腿想从他怀里挣脱。 “……你洗你的,抱我进洗手间干嘛?” “你抱了我那么久,肯定被我污染了。”陆成舟抬腿往后一勾,关上洗手间的门,语气里透着得逞的笑意,“咱俩一起洗,为国家省水省电。” 能不能省水省电还有待验证,但经过数次实践后,陆成舟总结出来一条宝贵的经验——洗手间是干坏事的绝佳场所。 有一览无遗的落地镜,有明晃晃的灯光,有全方位立体声环绕的回音,有能调节氛围的热水和雾气,简直是一场活.色.生.香的视听盛宴。 尤其是镜中的女人,脸泛桃红,双眸潮湿,肤若凝脂,灯光下雪白得直晃人眼。 “阿许,”陆成舟抱着许皓月,低低地喘着气,声音在她的耳畔久久回荡,“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你离我很近。” 废话……许皓月稍稍恢复了神志,没好气地想,负距离,当然近了。 她说:“我一直离你很近。” “不是。”陆成舟摇了摇头,喃喃低语,“在上海,我觉得你离我很远。那个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好像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顿了顿,他忽地自嘲一笑,声音低落了几分:“其实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我的错觉,或者是贪心,才看不清我们之间的距离。” 许皓月转了个身,仰头痴痴地看着他,红唇微微颤栗,双眸动情湿润,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 “陆成舟,现在我在你怀里,你在我身体里,我们之间,没有距离。就算以后——” 话未说完,陆成舟猛地低头吻住她,唇舌碾磨,吻得难舍难分,几乎窒息。 雾气渐渐升起,镜子里的世界变得朦胧虚幻,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破碎的喘.息,身体里如巨浪般不断拍打的快.感,简直要将他冲击得魂飞魄散。 第二天,陆成舟开车载许皓月去学校。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后,他没有着急走,而是靠着椅背,默默打量着停在校门外的另一辆车,眼底神色莫测。 榕城的牌照,白色的本田飞度,年轻女车主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个来自榕城的年轻女人…… 陆成舟陷入思索。 他印象中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 过了片刻,一对姐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瞬间引起了他的警觉。 雷秋晨不是应该上初中了吗,怎么会来参加小学的开学典礼? 雷春晓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姐弟在榕树下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雷秋晨看上去有些紧张,手上拿着张作业纸,嘴里喃喃自语,雷春晓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在安慰他,又像是在给他加油打气。 姐弟俩走进校门的那一刻,许皓月仿佛心有灵犀般,视线不偏不倚地转了过去,与他们的目光隔空交汇。 雷春晓的眼神像刀锋般锐利冰冷,看得许皓月后背一凛,忍不住缩起脖子,心里莫名打怵。 而雷秋晨,只是漠然地看着她,目光清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许皓月心中震颤,脑子里乱成一团。 雷秋晨不是毕业了么?还过来干什么?不会是来找她当面对质的吧? 若真是这样倒还好,毕竟她也需要一个对话的机会,去倾诉、解释、道歉,什么都行,只要他愿意听。 身后传来罗俏好奇的声音,说出了许皓月的心声:“咦,雷秋晨不是该上初中了吗?怎么又来了?不会是留级了吧?” “哪儿能啊?”李校长笑呵呵地解释,“每年开学典礼,我们都会邀请一个毕业生上台演讲,给这些小孩分享学习经验。晨子虽然不是考得最好的,但是是进步最大的,所以今年请他来演讲。” 原来不是奔着她来的……许皓月舒了一口气,但紧张不安的心情仍未得到缓解。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找雷家姐弟谈一谈。 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紧,许皓月紧咬下唇,在心里给自己一遍遍打气。 终于,她鼓起勇气,朝着雷家姐弟的方向迈出脚步—— “许老师?” 身后一道清亮的女声喊住了她。 许皓月茫然地回头,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女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您是许皓月老师吗?”女人又问了一遍。 “是。”许皓月怔怔地点头,“您是?” “我叫杨欣然,是榕城晚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女人神色坦荡,大大方方递上自己的记者证,礼貌地请示道:“可以耽误您十分钟,让我做个简单的采访吗?” 许皓月低头扫了一眼,确认这人的记者身份后,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语气温和地说:“您是来查看清源小学的受灾情况的吧?这一点我们李校长最清楚,要不您去采访她?” 杨欣然怔了下,视线在校园里扫了一圈,神色略显尴尬。 “贵校受灾确实挺严重的,我回去后会跟负责教育板块的同事说一下,让他多多关注。” 客套话说完,她转入正题:“这次我来,是专程来采访您的。” 采访 一听说要被采访,许皓月心里本能地抗拒。 “没这个必要吧?”她后退一步,扯了个借口推辞,“对不起,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我得去检查设备。” “许老师,”杨欣然急声喊住她,“我是为郑天明的事来的。” 许皓月微微一怔。 校园里人声喧哗,四周不时有学生经过,跟她热情地打招呼。 为了方便交谈,许皓月略一思忖,将杨欣然带到二楼的办公室,给她倒了杯茶。 待她坐定后,许皓月迫不及待地问:“郑天明他怎么了?” 杨欣然坐直身子,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许老师,郑天明现在恢复得不错,听说余教授给他安排进了一所私立小学。我们主编跟余教授是多年的好友,他听说了您的善行义举后备受感动,觉得应该向社会大力宣传,所以派我来采访您,想做个专题报道。” 听她说完,许皓月心里喜忧参半。 一方面,她真心为郑天明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为招惹了媒体而忧心忡忡。 “采访就不不必了吧,我也没做什么。”她笑了笑,婉言拒绝,“我想余教授也希望郑天明能平静地生活,不被外界打扰。” 杨欣然笑容僵了一瞬,却不肯轻易放弃,继续劝道:“许老师,您太谦虚了。我听说您为了帮助郑天明寻亲,做了很多努力。余教授也说过,最想感谢的人就是您。” 许皓月不为所动,起身准备送客,“杨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不想接受采访。” 杨欣然无奈,只得起身,定定地盯着许皓月。 “许老师,”她压低声音,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刚刚进来时,注意到学校的教学楼都坍塌了,重建应该得花不少钱吧?如果媒体能报道贵校的受灾情况,号召社会募捐,应该能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许皓月倏地转过头,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她轻扬眉梢。 “是。”杨欣然回答坦率。 许皓月蹙眉不语,陷入纠结。许久后,她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 “好吧,我接受采访。” 杨欣然眉头舒展,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郑重其事地补充道:“但是,必须要匿名,而且不能拍照。” 杨欣然不解:“为什么呢?我们的专题报道,想以‘最美支教女老师’为主题,许老师长得那么漂亮,是最合适的人选。” “千万别!”许皓月慌忙推辞,“这个称号我承受不起。我想你做这篇专题报道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选美,就没必要附照片了吧。” 杨欣然见她态度坚决,怎么都劝不动,只好惋惜地叹道:“好吧。” -- 操场上传来麦克风的试音声,开学典礼就快开始了。两人商定好采访时间后,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按照惯例,清源小学每年的开学典礼,附近的村民都要参加,有孩子的带着孩子坐在中间,没孩子的带着小马扎蹲在周围。 等她们出去后,操场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第一排还有几个位置,留给了老师和需要上台发言的学生。 “杨小姐,你坐我旁边吧。”许皓月带杨欣然来到第一排,把靠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 “好的,谢谢。”杨欣然没有着急落座,而是放下包,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单反,对准身后乌央央的人群,各个角度连拍了几张,然后低头检查照片,这才满意地落座。 “许老师是想我帮学校宣传宣传吧?”杨欣然猜到了许皓月的心思,牵起唇角笑了笑,“放心,我一定尽力配合。” 许皓月会心一笑,“谢谢。” 上午九点整,开学典礼准时开始。 跟去年一样,升旗台上摆了一排长桌,鲜艳的红绸布在风中轻舞,各级乡镇干部依次排开,李校长站在旁边负责主持。 按照流程,先由领导讲话,然后是校长致辞,接着,往届优秀毕业生和在校学生代表依次上台发言,最后,由李校长介绍这学期的工作安排,并向村民提起募捐。 前面的领.导讲话一如既往地冗长枯燥,许皓月听得有些犯困,又担心杨欣然会不耐烦,不时侧眸观察她的表情。 又一次扭头,许皓月的视线不经意偏了几分,落到第一排的尽头——雷春晓就坐在那里,神情专注地盯着前方,坐姿端正,目光严肃。 许皓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台下,雷秋晨正低头盯着一张稿纸,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做上台前的准备。 看了会儿,许皓月的目光又落回雷春晓的身上。 她隐约觉得,雷春晓哪儿不一样了。 是打扮吗?还是气质? 以前的雷春晓,一眼看上去就是女学生模样,长相姣好,气质朴实,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 但今天的她,似乎化了淡妆,五官精致了许多,头发也悉心打理过,穿衣风格变得时尚张扬,膝上搁着一只黑色小坤包…… 辨认出logo后,许皓月不禁咋舌。 这包的价格,顶得上普通村民一年的收入。 目光微抬,许皓月心绪复杂。 看来,实习的这两个月,雷春晓收获颇丰。 话筒里传来李校长的声音:“下面,有请今年的优秀毕业生雷秋晨,上台分享学习经验。” 许皓月收回思绪,将目光转向看台。 雷秋晨站在立式麦克风前,低着头,腿肚子微微哆嗦,视线一刻也不离手稿,声音也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紧张的情绪感染了许皓月,她下意识坐直身子,双手交叉,不安地绞着手指。 几声轻咳后,雷秋晨终于捋顺了自己的舌头,话音响亮而清晰地传来: “感谢李校长给我这个发言的机会。我叫雷秋晨,今年12岁,在座的很多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在清源小学度过了六年的快乐时光,收获了很多朋友,也在小考中取得不错的成绩。我以前成绩很差,还记得二年级的期末考,全班三十个人,我排第二十八名,英语和语文都没及格……” 许皓月听得有些恍神,没来由地想到,雷秋晨提到二年级,也就是四年前,那时候…… 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 不知为何,她的后背阵阵发凉。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预感,麦克风里,男孩的音量突然加大,带着一股亢奋和怒意,直冲进她的耳膜: “也是在那一年,我阿爸因公殉职,留下我跟姐姐相依为命。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了救一群大学生而牺牲的,而现在,把他害死的人就坐在台下!” 刹那间,许皓月呼吸窒住,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缺氧得厉害,思绪绞成一团,混沌不清。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男孩愤怒的控诉,一字一句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许皓月老师,你要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向我们所有人隐瞒你的过去?” “你以为你照顾我、对我好、带我去上海玩一趟,我就会忘掉过去,对你感恩戴德吗?” “你以为你来支教两年、让你哥哥捐款,就能还清你欠下的债吗?你错了!你欠我阿爸一条命,这辈子都别想还清!你要是还有良心——” 麦克风里突然传出一阵尖锐的鸣响,将雷秋晨的话音生生掐断。 雷秋晨还在愤怒地嘶吼着什么,但话筒线被人拔了,失去了扩音效果,声音太单薄,台下的人根本听不清。 下一秒,一个人影疾步冲上看台,狠狠拽住雷秋晨的胳膊,将他拖进看台侧后方的杂物间里,砰地关上大门。 “陆成舟!” 一道尖厉的嘶吼,带着满腔的怒意和不可置信。 雷春晓猛地冲了过去,大力拍打着杂物间的门,厉声骂嚷着:“你他.妈的放了我弟!有什么事冲我来!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我爸生前对你那么好,你他.妈现在为了个女人,就这么——” 门猛地打开,一只手臂伸出来,将雷春晓蛮横地拽了进去。 喊骂声戛然而止。 门再次狠狠地摔上。 操场上一片死寂。 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许皓月大脑僵滞,视线一片模糊,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许老师……”有个声音在身边轻轻唤她。 她怔怔失神,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过了许久,才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杨欣然。 杨欣然眼神担忧,压低声音问:“那孩子说的人,是你吗?” 许皓月身子一晃,缓缓抬起眼睫,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 “杨小姐。”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哽咽的嗓音却掩饰不了心中的悲戚,“今天的事,麻烦你不要报道……还有,我不能接受你的采访了,对不起。” 杨欣然眉头紧锁,嘴唇张了张,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她在震惊之余,也忍不住同情许皓月,但记者的本能占据了上风——这个故事太适合做新闻了。若是能发到网上,一定能迅速传播,收获大量点击率和讨论热度。 思索片刻,她没有直接回答,迂回着转了个弯儿:“许老师,这件事我不能决定,要回去请示主编的意见。” 许皓月猜到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只得低声恳求:“杨小姐,这件事,只要你不提,你的主编就不知道。” 静默半晌,杨欣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还有……”她挑了挑眉,眼神意味深长,“你不想让我报道学校的受灾情况了?” 许皓月低眉思忖,片刻后,笃定地说:“学校修缮的钱,我来出,不需要社会募捐。” “但我们记者的任务,就是——” “杨小姐!”许皓月打断她的话,抬眸看着她,“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愿接受采访的真正原因,为什么硬要我撕开伤疤给大家看呢?你们做记者的,为了博人眼球,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吗?” 杨欣然顿时怒上心头,正欲开口辩驳,许皓月却已经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了座位,留给她一个单薄却倔强的背影。 杂物间里杵着三个人,低气压笼罩下,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拥堵。 陆成舟铁青着脸,抱臂站在雷秋晨面前,眼底凝结着寒意,像冰锥狠狠刺进男孩心上。 “雷秋晨。”他一字一顿,缓慢而冷厉地说,“你清楚你在干什么吗?” 一旁的雷春晓尖着嗓子喊道:“陆成舟,你他.妈有气冲我撒!别欺负我弟!” 陆成舟转头,冷冷地扫过一个眼刀,凛声质问:“是你让他这么说的?” “是!”雷春晓毫无惧色。 陆成舟冷着脸,视线转向雷秋晨,“那你呢?你真的这么恨许老师?” “是!”雷秋晨垂着头不去看他,眼里盈满了泪,“我恨她骗我!我恨她害死我阿爸!我恨她!” 陆成舟咬紧牙,忍着心头的怒气,缓声说:“当年的事,我从上海回来后,已经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她跟她朋友不是故意离队,是因为受了伤被队友抛弃——” 雷秋晨大声嘶吼打断了他:“但是我阿爸,就是为了救她而死的!” 陆成舟耐着性子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她就是害死了我阿爸!” “晨子……”陆成舟弯下腰,对上男孩含泪的双眼。 他语气认真地说:“当年的事,我最清楚。山洪爆发的那一瞬间,你阿爸没有丝毫犹豫就跳了进去救人,你知道为什么吗?没有人拿枪逼着他,也不是因为他穿了这身警服,而是因为,这是他内心深处的人性的选择。善良是一种本能,更是一种选择,请你尊重你阿爸的选择,不要去怨恨他拿命去救的人,好吗?” 雷秋晨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泪水折射出眼底的哀伤和倔强。 雷春晓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陆成舟,”雷春晓冷眼斜睨着他,语气阴森森的,“我阿爸是你师父,生前对你那么好,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照顾,你不想着报仇,还胳膊肘往外拐,帮那个女人说话。你搞清楚一点,我们才是受害者,我们不该恨她吗?” 陆成舟慢慢直起上身,垂眸凝视着雷春晓。 “春晓,你说我师父把我当儿子。他死了,我不难受吗?可是我不恨任何人。我甚至想过,如果当初死的是我,我希望我的亲人朋友不要去恨被救者,因为那场悲剧不是他们造成的,是台风,是山洪,是老天爷!你不该把怨气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 “无辜?”雷春晓杏眼圆瞪,声音提高了八度,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你说她无辜?陆成舟,你为了这个女人,连是非都不分了?!” “春晓……” 陆成舟无奈叹气,正要解释,门突然被敲响,伴随着一道低哑的女声: “陆成舟,让我进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成舟的心突然一阵痉挛,抽疼得厉害。 他打开门,将脸色惨白的许皓月拉了进来。 他将她推到墙角,用身体形成一道壁垒,低眉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全是心疼和担忧。 他低声叮嘱:“你先回去,这事我来解决。” 许皓月抬起湿润的眼眸,久久望着他,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 “你解决不了。”她声音喑哑,“我做的错事,我来承担。” 许皓月推开他挡在她面前的手臂,机械地挪动着步子,走到雷家姐弟面前。 她垂眸看向雷秋晨。 男孩固执地别着脸,不去看她,眼睫轻颤挂着泪。 她又抬眼看向雷春晓。 后者正冷冰冰地盯着她,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许皓月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拼命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下一秒,她身子笔直下坠。 陆成舟大步冲上前,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跪了下去。 他瞬间变了脸色,眼眶有筋在狂跳,仿佛有只手狠狠揪住他的心脏,心口疼得发麻,几乎窒息。 许皓月面向雷家姐弟,缓缓地、郑重地磕了个头。 雷春晓眸光颤动,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雷秋晨垂着头,肩膀剧烈颤抖,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许皓月强忍着泪意,哽声道:“有些事,我想解释一下。我改名换姓,是因为那件事后,我遭受了网络暴力,所有信息都被扒得一干二净,家里人也以我为耻。改名,是想重新开始。” “我瞒着你们,是因为……”许皓月顿了顿,鼓起勇气承认,“是因为我胆小,我害怕别人知道以前的事,会……像那些网友一样谩骂我。那种体验,我不敢回忆,也不想再承受一次。” “季铭是我哥,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事发生后,我想弥补你们,但又不敢亲自出面,只好拜托他以公司的名义资助你们读书。我来这里支教,也是为了赎罪。” “说这些,不是为了求得你们原谅。只是想解释一件事,我不是心中有鬼,是心中有愧。” “过去的事,是我的错。我会用一切去弥补,用钱,用时间,如果可以,用命也行。” ※※※※※※※※※※※※※※※※※※※※ 我回来了!感谢小可爱们不离不弃! 订婚真的好麻烦,跟男朋友还吵了一架,差点感情破裂。 可以预见,结婚会更更更麻烦。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不结婚,啥事没有。 所以,下本书决定写反婚反育专题。感谢在2020-12-27 23:05:52~2021-01-04 21:4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避难 迟到了四年的道歉并未打动雷春晓,但对于许皓月而言,这是自我救赎的唯一方式。 雷春晓没有出言刁难,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里有积攒了多年的怨气。 沉默许久,她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带着雷秋晨转身离开了杂物间,将大门摔得震天响。 陆成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许皓月,把她搂进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是我不好。”他喃喃低语。 他无比懊悔,没有早点发现雷家姐弟的异常,没有在校门口将他们拦下,没有在第一时间冲上看台,将雷秋晨的嘴捂住…… 许皓月在他怀里轻轻摇头。 “不怪你。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现在……”她仰着脸,如雾的眸子凝望着陆成舟,眼底弥漫着厚重的疲惫,“我反倒释然了。” 陆成舟神色忧虑:“你想过后果吗?” 雷春晓让弟弟当众揭露往事,无非是想让许皓月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被同事排挤,被学生厌恶,被村民谩骂,被社会性死亡。 她将来的日子,会过得非常煎熬。 许皓月扬起唇角,笑意恍惚,轻声说:“不管什么后果,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两人从杂物间出来时,操场上的村民已经散了,陆成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先回家吧。”他牵起许皓月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这事就过去了。” “不行。”许皓月脚步一顿,从他的掌心抽回手,“下午还要开会。而且,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我得提前准备下。” 按照惯例,每年开学典礼结束后,李校长都会组织一场教职工大会,交代这学期的教学任务和工作安排,所有老师都得到场。 陆成舟回头瞥了一眼半塌的教学楼,心情莫名烦躁,“学校都这样了,还怎么上课?” “李校长说,村里有几户人家常年在外打工,房子空了好多年,可以借给我们当教室。她都跟那几家商量好了。” 陆成舟没吭声,但脸色沉了几分,看得出来情绪不佳。 许皓月声音温软,解释的语气里带几分轻哄:“学校今年有个女老师怀了二胎,马上就要请假了,李校长让我顶她的班,还要再带一个班的班主任。今年有些忙,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你,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成舟脑子很乱,糟心事堆成一团,听到她的道歉,心里又开始隐隐抽痛。 迟疑片刻,他才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怕别人会为难你。” 许皓月默然,“那也没办法。”她怔怔地盯着地面,嘴角泛起苦笑,“别人要打要骂,我都得受着。总不能一辈子当鸵鸟吧。” 陆成舟用力摁了摁眉心,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要不你先请几天假?等过阵子大家都忘了这事,再回来也不迟。” “不。”许皓月拒绝得很坚决。 陆成舟有些气恼。他发现,这姑娘一旦固执起来,谁都劝不住。 他无可奈何,却忍不住心疼。 许皓月心里清楚,固执是她对抗这个世界的铠甲,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那一股子倔脾气,那是支撑她在暗夜中独行的唯一火光。 然而,就在她决定坦然面对众人的非议时,李校长把她叫到办公室,一句话便浇熄了她心头的热血:“我放你一周假,你好好休息,下周再回来上课吧。” 许皓月当即提出质疑:“我不累,为什么要休息?” 李校长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半晌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小许啊,我对你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咱们小地方啊,人言可畏。你是没听到,散场的时候那些村民怎么说你的……”李校长欲言又止,看向她的目光近乎恳求,“你还是先去避避风头吧,你的课我找人顶上。” 沉默许久,许皓月终于点头。 这一整天,她觉得自己像只斗鸡,跟杨欣然斗,跟雷家姐弟斗,跟陆成舟斗,现在还要跟李校长斗。 斗到最后,身心俱疲,一败涂地。 从办公室出来时,她看着坍塌的教学楼,眸光微动。 “李校长,上午是不是没有组织募捐?” 被雷秋晨那么一闹,开学典礼被迫中止,原定于典礼最后进行的募捐活动也没了下文。 李校长无奈摇头,“这事你别操心了。” 许皓月不假思索地说:“雷秋晨这事是因我而起,所以,募捐的钱我来出吧。” “小许,你别这样。”李校长蹙眉盯住她,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但一码归一码。这钱,该由谁出就该谁出,不用你来当活菩萨。” 第一次被她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训斥,许皓月顿时噎住,眼圈渐渐泛红,无力地张了张嘴,嗫嚅道:“我只是想做点什么,让大家不那么恨我……” 李校长轻轻叹气,语气缓和了几分:“小许啊,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容易收买、也最难收买的,就是人心。” -- 山路盘旋,陆成舟开着车,不时侧眸望向许皓月,眼底隐隐担忧,几次欲言又止。 车厢内一片静默。 许皓月怔怔地望着窗外,青翠山色绵延不绝,李校长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你可以给雷家姐弟一大笔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你也可以给这些村民一点好处,让他们不再骂你。但他们心里真的会原谅你吗?用钱来收买人心,当然容易,谁不喜欢钱啊?难的是以心换心。” 以心换心…… 许皓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好难啊……” 陆成舟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声音很温柔:“别怕,还有我。” 许皓月侧眸看着他,忍不住鼻头一酸。 “你说,我是个恶人吗?” 陆成舟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侧身凝视着她,深沉的眼眸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当然不是。”默了片刻,他轻声开口,“你只是一时犯傻,再加上运气不好,才惹上这堆麻烦事。归根到底……” 他靠回椅背,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过去种种在脑海中飞逝而过,眼前的青山亘古沉默,整个世界静谧无声。 “是命运。” “对啊。”许皓月一笑,自嘲又无奈,“是命运。” 回到家,陆成舟将许皓月抱到床上,坐在床沿,俯身端详着她,眼神深邃而温柔。 “阿许,别多想,睡一觉就过去了。” 许皓月头晕脑胀,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昏沉沉睡去。 也许是终于卸下防备,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这一觉,她睡得极为安稳。 惺忪睁眼时,窗外日头西沉,余晖斜斜地洒满房间,像一个琥珀色的梦。 她一时恍惚,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门外传来“滋滋”的炒菜声。 许皓月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起身,打开房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走到厨房,斜靠在门边,静静看着陆成舟忙碌的背影。 他身高腿长,只能微微屈膝,像蹲马步一样杵在灶台前,目光专注地盯着锅里,一手颠锅一手翻炒,动作熟稔得堪比酒店大厨。 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他回过头,冲许皓月弯唇一笑。 许皓月也忍不住掩唇偷笑。 平日里高大威猛的糙汉子,现在正系着花边围裙,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额上鬓角全是汗,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儿。 许皓月心里泛起丝丝甜意,走到他面前,抬起手,用衣袖擦拭着他额上的汗。 “真贤惠。”她弯起眸子,眼里笑意缱绻。 陆成舟被她的温柔笑意迷晕了眼,心头的欢喜刚冒出头,就听见她说:“以后谁要是嫁给了你,真是好福气。” 陆成舟的心狠狠一疼,仿佛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块。 他别过头,垂下眼帘,掩饰着眼里翻涌而起的情绪,颠勺的手顿了顿,关了火,语气淡漠:“吃饭吧。”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色泽鲜亮,香气诱人。 许皓月忍不住感叹,在一年前,他还是个只会烧水煮饺子的厨房杀手,现在已经进化成烧得一手好菜的陆大厨。 味道如何姑且不论,这架势倒是摆得有模有样。 在陆成舟殷切的目光中,她将筷子伸向离得最近的番茄炒蛋,夹了一小块,慢动作塞进嘴里。 “唔……”她细细回味后,眼睛顿时亮了,“好甜!” “当然。”陆成舟扬起唇角,尽量不表现得太得意,淡淡解释,“放了糖。” 许皓月微微一怔。 她想起暑假时,她带陆成舟和雷秋晨回家,妈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其中就有这道番茄炒蛋。妈妈告诉他们,女儿喜欢吃甜,什么菜都要放糖。 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他居然一直记在心里。 许皓月心头震颤。 她慌忙垂下头,浓密的睫毛覆下一片阴翳,掩住眼底的涩意,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饭,半天没吃一口。 陆成舟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语气试探:“不合胃口?” 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试试这个,我照着手机里的菜谱做的。” 许皓月依言夹起排骨,放进嘴里,一缕缕甜意从舌尖一直沁入心脾,冲淡了心头翻涌的酸涩。 “好甜。”她抬起眼,冲陆成舟弯眸一笑。 陆成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喜欢吗?” “喜欢。” 许皓月喉中一哽,说话时带一丝颤音。 陆成舟眸色渐沉,放下筷子,宽厚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抚慰的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许皓月生硬地转移开了话题:“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巡山?” 陆成舟怔了下,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解释道:“我跟同事换班了,这周我在家陪你。” “不用,我没事。”许皓月扯起嘴角笑了下,“你别因为我,耽误了工作。” 陆成舟平静地说:“我想陪你。” “不用你陪,我又不是病人。”许皓月扬眉,故意逗他,“怎么,你怕我想不开寻短见?” “不是。我……”陆成舟一时语塞,耳根渐渐爬上红晕,神色认真地看着她,“那你就当陪陪我,行不行?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一点不想我?” 许皓月别过头,嘴硬道:“不想。我暑假可忙了,哪有功夫去想你?” 陆成舟脸色微恼,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痴缠许久,他的嘴唇才缓缓抽离,深邃的眸光牢牢锁住她。 “操……”他低骂一声,喘息声急促压抑,“我想你想疯了。” -- 灼热纠缠间,陆成舟忽地停住,黑亮的瞳仁盯住许皓月,里头闪着热切的光。 他哑声问:“你想不想要这福气?” “什么?”这句话没头没脑,问得许皓月有些懵。 她第一反应是想到《甄嬛传》里的名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但转念一想,陆成舟怕是连这部剧都没看过,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句台词。 沉浸在情.欲中的大脑早已混沌不清,根本没精力去回忆这句话的前因后果。 快感一波波袭来,猛烈冲击着她的每根神经,她痛苦又享受,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喟叹。 “你要不要?”陆成舟很执着,伴随着进攻的动作一遍遍地问她,“嗯?要不要?” “要!”许皓月止不住地颤栗,哭泣着央求,“你给我什么我都要!” 陆成舟心满意足地笑了。 “阿许,这是你说的。” 他扣住她的头,深深吻住她,气息滚烫交缠,几乎将她融化。 -- 这个家仿佛世外桃源,将周遭不善的目光和流言蜚语挡在门外,但腥风血雨一旦刮起来,总会无孔不入地渗进现实生活。 在这里避难的第三天,许皓月接到了杨欣然的电话。 “许老师,不管你信不信,那篇微博真的不是我发的!” 她劈头盖脸一句话,把许皓月脑子震懵了。 “什么微博?” “就是热搜上的第一条啊,把你的事都给曝光了!”杨欣然突然一顿,音调高了几分,“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许皓月怔怔地嗫嚅。 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成天窝在家里看电影,很少刷微博。 杨欣然语气焦急:“那你快去看看!要是认识微博后台的人,赶紧让他们帮忙删微博!这条微博一旦扩散,你就完了!” 挂了电话,许皓月慌忙点开微博,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无需翻找,“清大驴友害死救援警察”这一词条,大喇喇地出现在热搜的首页,狠狠戳进许皓月的瞳仁里。 她呼吸顿时窒住,缓了几秒,才颤颤巍巍地点开。 置顶微博已经有几千条评论,几千转发,上万的点赞。 耳畔还回荡着杨欣然那句警告:“这条微博一旦扩散,你就完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皓月的心如坠冰窟。 网暴 删博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虽然仰仗着亲爹的威望和亲哥的手段,许皓月怎么也算不上一个普通人,但她真心不想为这些破事去求他们。 求一次,她就欠他们一次。亲兄弟明算账,到头来,这些人情债,都要她一笔笔偿还。 已经是深夜了,公安局依旧灯火通明。 执勤的民警神色为难,惴惴地看向陆成舟,又把目光转向许皓月,耐着性子解释:“咱们这小地方没有网警,我们也没有权力删博,只能帮你联系微博后台,看看能不能查到这个博主的信息……” 陆成舟眉头紧锁,沉吟道:“这样效率太低了。直接去微博后台举报不行吗?” 民警每天要处理各类琐碎案件,对于这种网络侵权案,显然比常年伴山的森警更有经验。 他向陆成舟解释:“微博后台每天会接到成千上万的举报信息,怎么顾得上咱们啊?而且举报要人数够多才能达到效果。还不如直接联系这个博主,让ta删博,如果能发文澄清就更好了。” 陆成舟思索片刻,“那就按照——”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许皓月冷声打断了:“你把她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这话是对着民警小哥说的。 陆成舟转头看向她,神色有些惊诧,民警小哥也一脸茫然。 “你知道这个博主是谁?” “很好猜。”许皓月垂眸盯着手机,冷光映在她的脸上,衬得眸光愈发幽暗。 还能有谁呢?那条微博,从语气到措辞,再到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怨气,她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个人。 再看一眼微博名:花落知多少。 古诗《春晓》的第四句,简直不打自招。 许皓月已经百分百确定,但她没有直接找上门,而是让陆成舟带她到警局报案。 两个女人撕逼,最后都会沦落为泼妇骂街,不管输赢都丢份儿,没劲透了。 要来就来真的,让警察来当裁判,让法律来定输赢。 -- 坐在接待大厅等待雷春晓时,许皓月死死盯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雷春晓那条微博,看她如何添油加醋地讲述四年前的事,如何把那群学生形容得像一群冷血无情的白眼狼,如何假装不经意地把许皓月所有的信息都曝光…… 许皓月几乎把那条微博里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刻进了脑子里,然后向下翻评论—— 全是网友们恶毒的咒骂,仿佛积攒多年的怨气,终于找到泄愤的对象。网友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搜刮这世间最肮脏的词汇,不遗余力地批.斗着与他们素未谋面的人。 偶尔有几条质疑或是理性的评论,马上就被潮水般的骂声淹没。 许皓月一条条往下翻看,像自虐般在心里复述着这些字句,直到手机被人蛮横地夺走。 “别看了。”陆成舟脸色阴郁,下颚线绷得紧紧的,把她的手机装进裤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 许皓月别过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溢出,恶狠狠地说:“对,他们跟这事没关系,所以,凭什么骂我?” 陆成舟一时语塞。 他向后一靠,把许皓月拉进怀里,指尖揉捻着她轻柔的发丝,心头的烦躁才稍稍缓解。 “跟这群喷子计较什么?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找到新的攻击对象,这事就翻篇了。” 许皓月把头埋进他怀里,眼泪蹭在他的胸口,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他们能翻篇,我不能。” 她在心里对自己发誓,四年前的仇,今天要一起报了。 接近凌晨时分,雷春晓才晃晃悠悠来到警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大厅,与许皓月四目相对。 她忽地一笑,眼神轻蔑,挑衅意味明显。 几个人被陆续带进调解室。 听民警小哥说完,雷春晓抱臂向后一靠,扬着下巴,打量着许皓月。 “要我删博,总得给个理由吧?我哪句话说错了?” 许皓月迎上她的目光,丝毫不觑,声音清晰有力:“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雷春晓不屑地嗤笑:“看你这架势,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曝光了你的信息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做亏心事,怎么会怕网友扒皮呢?” “春晓!”陆成舟眉宇间笼上一抹嫌恶,忍不住出声喝止,“你太过分了!” 许皓月扯了扯他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神,然后看向雷春晓,挑眉一笑,扬了扬手机。 “是吗?正好我有个朋友是微博大v,要不我让他把你的信息发到网上,让你也尝尝被人肉搜索、抽筋扒皮的滋味?” 雷春晓怔了下,很快恢复镇定,冷哼道:“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被扒。” 许皓月眼底笑意渐深,问道:“你就一件亏心事没做过?” “当然,我可不像你那么虚伪。” 许皓月打开手机相册,递到雷春晓面前,冷声质问:“那你给我哥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雷春晓扫了一眼,脸色骤变,眸光震颤不已,眼底闪过一抹震惊和狼狈。 这是她的自拍,背景是一张白色大床,雷春晓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双颊潮红,笑意娇羞。男人裸着上身,双目紧闭,正在熟睡。 从五官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个男人是季铭。 许皓月收回手机,居高临下地睨着雷春晓,眼里闪着嘲弄的笑意。 “想耍心机玩手段,也得与时俱进,别玩这些十八线小艺人上位的老把戏。在我哥这个圈子里,谁不是天天换床伴,夜夜当新郎?网红小明星睡腻了,就找几个女学生换换口味。你以为你爬上了他的床,就能麻雀变凤凰?你以为拍下这种床照,就能逼他就范,把你当正牌女友?别天真了!” 雷春晓仰头怒瞪着她,五官因愤怒而显得扭曲。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给他发的照片,怎么会在你手机里?是不是你拦着不让他见我的?你就是瞧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他,是不是?” 许皓月懒得回应她连珠炮似的逼问,等面前的人终于安静,她才幽幽冒出一句:“你应该知道季铭订婚了吧?” 雷春晓表情僵住,嘴唇被咬得几乎出血。 其实,这张照片是许皓月无意间在季铭手机里发现的,趁着季铭在书房陪父亲聊天,她还翻出一条短信,是雷春晓发的: 【季总,我们的事,你的未婚妻知道吗?你一直不来找我,我只好去找她喽。】 又一个被霸总小说荼毒的恋爱脑傻姑娘…… 许皓月在心里无声冷笑。 “所以你才给他发这种照片?你以为能威胁得了谁?他?还是他的未婚妻?” 雷春晓忿忿地撇开脸,默了半晌,才开口辩解:“我没想威胁谁!我只想让他不要那么绝情,订了婚就翻脸不认人!” 许皓月弯眸笑了:“哇,这么痴情啊?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事发到网上,网友会不会被你感动?还是会自行脑补出这样一个故事:女学生假借实习之名勾引老板,炮.友转正不成恼羞成怒,便偷拍床照来威胁……这个故事,好像更符合网友的口味吧?” 见她愤恨不语,许皓月心中暗爽,乘胜追击:“我正愁没有别的热搜来转移网友的注意力呢。你说,一个是四年前的旧闻,一个是豪门狗血虐恋,哪一个更劲爆、更吸引眼球?到时候,是骂你的网友多,还是骂我的多?” 仿佛突然回过神来,雷春晓猛地站起身,高高扬起手臂,一阵疾风扫过,巴掌还没落下来,就被陆成舟狠狠攥住手腕。 “雷春晓!”他拧眉怒视着她,厉声呵斥,“你发什么疯!” 雷春晓怔怔地盯着他,眼底尽是难以置信。 “连你也欺负我!你对得起我阿爸吗?”她的手腕被陆成舟死死攥住,就抬起脚对他又踢又踹,“我阿爸对你那么好,你呢?你不仅不帮他报仇,还跟着仇人一起来对付我!你个畜生!白眼狼!” 一旁的民警见情况不对,急忙站起身,指着他们呵斥道:“坐下!不准打架!” 但雷春晓已经彻底失控了。 她双手被控制住,便纵身扑到陆成舟身上,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直到衣领被冲过来的许皓月薅住,大力向后拉扯。 “啪!” 许皓月用尽全力,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雷春晓身子一晃,仿佛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愣愣地一动不动。 气氛骤然安静。 “雷春晓,你闹够了没有?”许皓月直直地看着雷春晓,语气平静,却有万钧之力。 “在背后耍阴招就算了,被揭穿了还撒泼打滚。就因为你爸牺牲了,所有人都得忍着你、供着你、迁就着你?” “没错,你爸救了我,对我有恩,所以我想尽办法去报答。我对你们姐弟有愧,所以我尽力对秋晨好,尽量容忍你的所作所为。” “可这不代表我就该对你低声下气、被你挂在网上任人辱骂、被你踩在地上践踏!” 许皓月骂了许久,终于解气,趾高气昂地摔门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陆成舟和民警小哥善后。 -- 那条兴风作浪的微博终于被删除,但引发的余震却持续不断,人肉搜索、网友谩骂、舆论轰炸……四年前的噩梦再一次上演。 幸好这次,许皓月不再是孤身一人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她的身边,有了坚实的依靠。 陆成舟这几天没少刷微博,每次看完都胸闷气短,脸色铁青,眼神阴冷,恨不得撸起袖子冲出屏幕,与手机后头的喷子们打一架。 许皓月作为受害者,反倒过来安慰他:“幸好这里山远地偏,手机一关,与世无争。那群喷子也就敢在网上骂人,还能特意跑来打我一顿不成?别搭理他们就行了,过阵子自然就消停了。” 陆成舟负气地扔了手机,从身后搂住许皓月,像条受了委屈的大狗,脑袋在她的肩窝蹭了蹭,语气低落:“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用语言也不行。” “我没事。”许皓月往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哄着他,“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能伤害到你的,往往都是你在意的人。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又怎么会被他们伤到呢?” 陆成舟轻吮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那你在意我吗?” 许皓月失笑,反问:“你说呢?” “我想听你亲口说。” 许皓月想了会儿,“这么说吧。如果那些网友骂我的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可能会疯。” 陆成舟眼眶蓦地一酸,手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 “阿许,我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他语气郑重,既是对她许诺,也是在对自己发誓,“我这辈子,永远不会伤害你。” 报仇 在家休息了一周,许皓月回到学校,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罗俏。 罗俏眼睛一亮,小跑着来到校门口,上上下下打量着许皓月,语气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许皓月笑笑。 罗俏眉头舒展开来,又瞥了眼站在门外陆成舟,笑容瞬间变得微妙,揶揄道:“可不嘛?瞧瞧你家陆警官,走哪儿都跟着你,恨不得24小时贴身保护。” 许皓月回头望向陆成舟。 四目相对,两人都扬起了唇角,微笑不语。 恋爱的酸臭味啊……罗俏无言,默默咽下了这把狗粮。 “对了,你还回学校住吗?”罗俏挑挑眉,意有所指,“我看你都乐不思蜀了吧。” 许皓月想都没想:“回啊。” 陆成舟定期要去巡山,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她一个人住在镇上,上下班不方便,也不安全。 罗俏恍然:“难怪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床底下都堆满了。” 许皓月一愣,“我买了什么?” 罗俏也怔了下,反问:“不是你在网上买的吗?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包裹,上面都写着你的名字,我代你签收了。屋子太小没地儿放,就堆你床底下了。” 听完这话,不光许皓月,连陆成舟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几个人一起来到教师宿舍。放暑假前,许皓月就将枕头被褥收起来放进了衣柜,床板上只铺了一层报纸,现在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罗俏趴在地上,将床底的快递盒一件件取了出来,堆放在床上。 很快,大大小小的纸盒堆成了一座小山,许皓月粗略一数,有三十多个。 如罗俏所言,快递单上都写着许皓月的名字,但寄件方那一栏,要么写着奇奇怪怪的花名,一看就是瞎编的,要么是某某网店。 难怪罗俏会以为,这些都是许皓月网购的东西。 许皓月拿起最上面那个包裹,正要撕开胶带时,被陆成舟伸手拦住了。 “小心点。”他表情严肃,从她手里拿走包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在耳边晃了晃,“万一是什么危险品……” 许皓月不甚在意:“应该不会。现在快递公司都很规范的,危险物品不让寄。” 陆成舟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小刀,叮嘱道:“我来拆吧,你们站远点儿。” 气氛骤然紧张。连罗俏都感到一丝害怕,忍不住贴近许皓月,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问:“这里面都是什么啊?不会有危险吧?” “应该没事。”许皓月嘴上安慰着,但还是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以防万一。 ”哗啦“一声,胶带撕开,一团红绸布滚了出来,软塌塌落在地上。 许皓月捡起这块布料,双手举起,慢慢在眼前撑开。 这是一件女式唐装,红色绸缎底上烫着金色图纹,衣襟衣角还滚着金边,不过仔细一看,这衣服的布料劣质,做工也很粗糙,应该是淘宝上最廉价的那款。 “这是啥啊?”罗俏没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很诡异:这么俗气的衣服,应该不是许皓月自己买的吧?难道是别人送的? 在看到这件衣服的瞬间,陆成舟脸色骤然阴沉。 他拧着眉,撕开纸盒,取出里面的另一件东西—— 一张遗照,许皓月的脸上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还写着三个字:“去死吧!” 陆成舟气得急火攻心,把相框往墙上一砸,粗暴地扯出里头的黑白照片,撕了个粉碎。 饶是罗俏反应再迟钝,此刻也猜到了这寄包裹的人是什么居心。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居然跟装着寿衣和遗照的包裹共处一室好几天,晚上睡觉时,怎么没觉得瘆得慌。 旁观者都吓得不轻,许皓月这个当事人,居然一点儿反应没有,脸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她扫了一眼床上的包裹,催促陆成舟:“继续拆啊。” “拆个屁!”陆成舟把小刀一扔,从她手里扯过寿衣,胡乱塞进盒子里,“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 许皓月牵起唇角扯了个笑,蹲下身,慢悠悠捡起小刀。 “别人的一片心意,怎么能不看一眼呢?” 她划开一个包裹,掏出里面的东西,扫了一眼——一块白布,上面用红色液体写了四个大字:“杀人偿命”。 她冷冷嗤笑一身,把包裹随手一扔,又捡起一个新的。 要说这届网友,还挺有创意,除了寄遗照、寿衣、纸钱、针扎的玩偶之类的物品来诅咒她,还寄来了许多肮脏龌龊的东西来膈应她,比如一条黏糊糊的内裤,一堆常年不洗味道酸爽的臭袜子,一盒死透了的美洲大蠊,又名南方飞天大蟑螂…… 连罗俏看了都连连爆粗口,更不用说陆成舟了,他脸色臭得几乎要提刀砍人。 拆包裹变成了一场冒险,每个里头都藏着惊吓,还不带重样的,五花八门,别出心裁。 许皓月拆得提心吊胆,又大开眼界。有的东西确实挺有意思的,比如一坨仿真的粑粑,那网友估计想寄坨新鲜热乎的,无奈快递员不许,只能寄来赝品恶心人。 许皓月看着这个玩意儿,突然想到自己的学生。这群小屁孩,要是在自己课桌里摸到这东西,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罗俏扭头瞪着许皓月,表情又惊诧又担忧,忍不住拿手去探她的额头。 “你没事吧?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都快吓死了!” 许皓月拂开她的手,淡淡一笑:“没事。” “真没事?”罗俏一脸狐疑。 她怎么看都觉得许皓月是在强颜欢笑,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许皓月抿了抿唇,“四年前我就经历过这些事。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那些网友在我的寝室楼下摆了一排花圈,在我上课的教室里洒纸钱,举着大喇叭骂我是杀人犯……”她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包裹,自嘲一笑,“跟那些恶心事一对比,这些,呵呵,都是小儿科。”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陆成舟却听得浑身发冷,心口一阵紧缩抽痛。 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真想紧紧抱住许皓月,告诉她别怕,别哭,别难过,只要有他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敢伤害她分毫。 他当宝贝一样疼惜的姑娘,怎么能允许那些丑恶的小人,用如此阴险的方式攻击侮辱。 回忆起往事,许皓月怔怔失笑:“说实话,我还挺佩服这群网友的,能想出这么多损招儿,不过,他们也就这点本事。要真的这么义愤填膺,侠肝义胆,怎么不敢当面找我对质呢?” 陆成舟闻言,眸色一动,蹙眉盯着她,眼里满是疼惜和担忧。 “阿许,万一他们真的来找你呢?这段时间,你还是住我那里吧,那个地址至少没有在网上曝光。你再多请几天假,李校长会理解的。” 许皓月带着几分赌气,拒绝了他:“不要!” 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倒是这些网友,只敢躲在阴暗处,像见不得光的蟑螂。 她得想个法子,好好治治这群闲出屁来的人。 “有快递单号,应该能查出寄件人是谁吧?”许皓月举起一个包裹,问陆成舟。 陆成舟嗯了一声,“现在寄件都要实名,要查的话很容易。有的包裹是直接在网上下单寄过来的,我们可以找到这些网店,调出买家信息。” “查到之后呢?” “警方会视情节严重,对这些人进行处罚。不过……”陆成舟垂眸扫了眼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包裹,思忖片刻,语气沉了下来,“这些东西没有造成实际的危害,只是在精神上进行羞辱和恐吓,所以,就算警方找到寄件人,也只会进行口头上的警告或罚款。” 许皓月撇了撇嘴。 警告或罚款?那多没劲啊。 她寻思着,既然合法的途径不够解恨,那就耍点小手段,在法律边缘试探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看我的。”许皓月勾唇一笑,冲陆成舟眨了眨眼。 陆成舟额头青筋一跳,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提醒她:“别太过火。” “放心。”许皓月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笑容志得意满。 当天晚上,许皓月给季铭打了个电话。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季铭顿时怒火中烧,拍着胸脯向她保证:“不就是调查几个人吗?包在哥身上。你放心,我保证把他们全家查个底朝天,连昨天吃的什么都给你挖出来。” 许皓月忍不住笑了,“哥,干坏事果然还得靠你。” 季铭啧了一声,纠正她:“怎么叫干坏事呢?你是有仇必报,我是替□□道。” -- 几天后,某大学的宿舍里,一个大三女生拆开刚刚收到的快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纸盒里赫然陈列着一张遗照,里面的人正是她自己,上面用红笔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真名和微博id,还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像是在扬武扬威——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在某群租房里,门铃声响起,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暂停了电脑上的游戏,打开门,从快递小哥手里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包裹。 他有些茫然,拆开一看,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纸盒从手中抖落,死蟑螂洒了一地。 在一栋老旧的单元房里,一对中年夫妇在茶几上打开包裹,从里头拎出一条半旧的女士内裤。两人面面相觑,神色震惊。 恰在此时,他们的女儿推开房门,看到这条熟悉的内裤去而复返,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如遭雷劈。 …… 与此同时,许皓月又干了几件大事。 她在微博上注册了个新账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发表了一篇长文,详细讲述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并针对网友们的控诉,逐条进行解释或反驳。 一时间,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词条——“清大驴友害死救援警察”又冲上热搜。 大批网友涌入她的微博底下,或谩骂,或斥责,或诅咒,偶尔有几条鼓励的微博,许皓月照单全收,心如止水。 看到粉丝数量不断增长,阅读量也直线上升,许皓月干了第二件大事——她图文并茂地介绍了清源小学的受灾情况,然后向网友发起募捐。 这下,网友又炸开了锅。 有人自诩预言家:“看吧,果然是为了捞钱!” 有人指责她是营销号:“炒作呗,这么着急流量变现,捞钱的嘴脸也太难看了!” 有人假意惋惜:“好好一个清大学生,怎么尽整这些歪门邪道?” 有人自以为看透一切:“清大毕业的,老老实实找份工作,每个月也才一万多,哪有当网红赚得多啊?说不定她去支教,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脚下铺路呢。” 尽管大部分评论是质疑和谩骂,但也有不少网友被许皓月诚恳的话语打动,再看到照片中坍塌残破的教学楼,顿生恻隐之心,纷纷解囊相助,五块、十块、几十块,甚至上百…… 这一招效果奇好,没几天,二十万元的募捐指标就完成了,许皓月喜滋滋地向大家道谢,然后关闭了捐款通道。 第二天,许皓月找到李校长,递给她一张卡:“这里头的钱,足够重建一栋教学楼了。” 李校长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她自掏腰包,正要拒绝,就听见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不是我的钱,是广大网友的心意。你要是不收,就一个个退回去吧。” 李校长,一个至今仍在用老式功能机的人,哪懂许皓月在网上搞的这一套组合拳。 她犹豫再三,实在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好惴惴地收下了银行卡。 一场腥风血雨的网暴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虽然在许皓月的微博里,仍有不少网友每天按时打卡,亲切地问候她祖宗,但许皓月并不在意。 她有了新的任务——每天发几条微博,汇报教学楼的建造进展,再附上账单明细,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花销,以及剩余金额,数字精确到几角几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这学期已经过半了。 由于学校地处半山腰,所有建材都得从山脚一车车拖运上来,所以教学楼的建造速度比想象中要缓慢。 这段时间,清源小学的师生只好在附近村民的家中上课。 这天傍晚,许皓月正在给二年级的学生上课。 他们所在的这栋二层小楼,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房龄,屋内外装修极其简陋,户主常年在外,房屋疏于维护,墙壁都裂开了,窗户破了几个大洞,呼呼地往里面灌着风。 已是深秋,昼夜温差大,凛冽的风夹杂着夜的寒意,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钻。 许皓月看着屋子里冻得瑟缩的学生,心里忍不住发愁。 要是到了冬天,教学楼还没修好,她跟学生们就得围着篝火上课了,这画面,想想就觉得心酸。 借村民的房子上课还有个坏处,就是经常会被围观。 这些村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趴在窗台,一边嗑瓜子,一边像看戏一样观课,不时还点评几句,也不管听不听得懂。 许皓月教的是英语,本以为村民对此不感兴趣,但没想到,每次上课,窗口都趴着一群脑袋,男女老少都有。 一开始,她以为这些村民也想学英语,还挺感动,渐渐地就发现不对劲,这些人根本不是来听课的,而是来……看她的。 而且个个目光不善,还总是趁她转身时,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声音之大,毫不避讳。 许皓月隐约听到一个名字——“雷志河”,便什么都懂了。 虽然雷家姐弟想让她社会性死亡的计划并未成功,她没有被同事排挤,也没有被学生厌恶,甚至网络暴力也没有伤及她分毫,但周围环境的压力却无处不在。 在她又一次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听见嗖地一声,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肩,砸得她身子向前一晃。 紧接着,一颗鹅卵石骨碌碌滚到地上。 她飞快地回头,怒目圆瞪,目光缓缓扫过窗外的每一张脸。 他们的表情都是冷冰冰的,眼里充满了戾气。 许皓月突然想起李校长说过的话:“用钱来收买人心,当然容易,谁不喜欢钱啊?难的是以心换心。” 呵呵,以心换心…… 她只想冷笑。 跟这群人“以心换心”,有什么意义? 就在她打算放弃寻找真凶时,靠窗的一个小男孩冲到她面前,捡起地上的鹅卵石,转身朝着窗户,恶狠狠地扔了回去。 “哎哟——!!” 一个中年妇人捂着脸,指尖溢出一声哀嚎,伴随着愤怒的叫骂:“林家浩!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打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你阿妈告状,让她狠狠揍你一顿!” 小男孩怒瞪着这女人,脸上毫无惧色,大声喊:“是你先拿石头砸许老师的!” 女人叉着腰尖声叫骂:“我砸了她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许老师是什么好人啊?要放在过去,这种女人早就被石头砸死了!” 旧友 “李婶子。” 人群后方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冰冷的嘲弄:“你要砸死谁啊?” 女人一回头,就看到陆成舟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眉目凌厉压着怒意,周身泛着寒气。 众人顿觉气压骤降,害怕引火烧身,纷纷瑟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房间里,许皓月忍住脸上的笑意,心头如春雨浸润,荡开了阵阵涟漪。 啧啧,她的男人,连发火都那么帅。 自己可真有眼光啊。 冰冷的眼神落在李婶子身上,迅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心尖打颤,但面上还在强撑着,牙尖嘴利道:“还要我点名道姓吗?谁做了亏心事,大家心里都有数。” 陆成舟冷着脸,死盯着她,忽然弯唇一笑,眼里满是嘲讽。 他慢悠悠地说:“李婶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周你去镇上卖发霉的板栗,害一家五口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那家人心善,不跟你计较,医药费都自己出的,你倒好,连个赔礼道歉都没有。” 李婶脸色倏地惨白,眼神不安地躲闪,仍嘴硬辩解道:“那、那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家农货没点烂的坏的,味道不对就赶紧吐出来啊,还能赖我头上吗?” 陆成舟猜到了她会这么说,冷冷哼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家男人外出打工,偷车还打伤车主,被判了五年。你儿子在学校打群架被开除,这些都不是故意的?要是做了亏心事就要被石头砸死,那先被砸的,应该是你们一家!” 这番话无疑戳中了李婶的痛处。 一直以来,她都羞于提起自家男人和孩子的丑事,每每被乡邻问起,总是以“外出务工”搪塞过去。 现在,陆成舟三言两语就撕开了她的遮羞布,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 她顿时恼羞成怒,五官都拧成一团,恶狠狠骂道:“姓陆的,我家的事你少管!你不就是想帮这女的吗?村里人谁不知道她是你姘头啊?” 陆成舟脸色阴郁,眸光冷得像刀子,沉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她是我女朋友,不是什么姘头。” 李婶跳起脚来正要继续骂,被身边人按住了:“算了算了,小年轻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李婶,这时,不知谁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李婶你可有点眼力见儿吧,你家人以后要是再犯事儿,还得找小陆警官帮忙呢。” 许皓月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一抬眼,见陆成舟正用眼神对她无声警告,到嘴的笑意又生生憋了回去。 李婶气得破口大骂:“放屁!我就算全家死光,也不会求他!” “那我可太谢谢您了。”陆成舟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向众人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驱赶道:“都散了吧,别打扰孩子们上课。” 村民们识趣地散开了。李婶子杏眼圆瞪,狠狠剜了陆成舟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房间总算安静下来。 可这么一折腾,这节课也没剩几分钟了,学生的注意力也没法集中。许皓月布置了作业,就提前下课了。 学生们一哄而散。许皓月正收拾着讲义,身后响起一阵悠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扬起唇角,冲陆成舟绽开笑容,语气欢快地说:“感谢姘头及时相救。” 陆成舟脸顿时黑了。 他伸出手,想去揪她的脸,被她灵活地闪身躲了过去。 “能别用这个词儿吗?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谈个恋爱很正常,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许皓月钻进他怀里,扬起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换个词,英雄救美怎么样?” 陆成舟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这还差不多。” 默默对望了会儿,陆成舟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不过,你怎么这么怂啊?”他撇撇嘴,故作嫌弃,“别人打你骂你,你还回去啊。对网上那群喷子,你不是很刚吗?这么忍气吞声可不是你的风格。” 许皓月眨眨眼,调笑道:“那么多学生看着呢,我得维持我的仙女形象啊。”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仙女?你也就骗骗那群小屁孩。” 他揽住她的肩,半推半带地往外走,“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陆成舟笑而不语。 两人穿过半个村子,远远地看见陆成舟的车停在学校门外。 傍晚天色渐暗,许皓月隐约瞧见副驾驶上有个人影,从侧面看,额头光洁,鼻子挺翘,侧脸线条秀气流畅,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昏暗光线下,许皓月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心里却有些别扭,一丝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她放缓脚步,扭头瞟向陆成舟,眼神意味不明。 “不是刚刚还说,我是你女朋友吗?”她语气凉飕飕的。 “是啊。”陆成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许皓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还敢问怎么了?副驾不是女朋友的专座吗?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许皓月勾起唇角,笑意轻讽,“小陆警官的异性缘可真好。” 陆成舟怔了几秒,才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这是吃醋了? 为什么啊?就因为看到他车上坐了个姑娘? 不至于吧? “不是……”他又气又笑,“你先看看是谁再吃醋行不行?” 许皓月脸更臭了,嘴硬道:“谁说我吃醋了?我是替你高兴!桃花运这么旺盛,天天招蜂引蝶,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陆成舟:“……” 这反应,不是吃醋,就是吃炸.药了。 两人渐渐走近,许皓月冷着脸,越过陆成舟,大力拉开车门,满肚子醋意正要发作,视线突然顿住—— 居然是她的旧友。 许皓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下,怒气瞬间消散,神色变得又惊又喜。 “闵雪!”她差点跳起来,大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闵雪笑容灿烂,拉着她的手,有些吃力地下了车。 他乡遇故知,许皓月仍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闵雪,目光垂下时突然顿住,脸色微怔,又慌忙抬眼看向闵雪,试图用微笑掩饰自己的震惊。 闵雪猜到她的心思,笑容温和地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看着她明媚的笑靥,许皓月心中百感交集。 四年前那场事故,起因是闵雪被山中的捕兽夹所伤,许皓月提议带她下山就医,队友们为了完成登山任务,冷血地抛下了她们。 那个画面,后来无数次在许皓月的梦中重现,成为她人生最深的恐惧。 被救后,闵雪因为伤口感染,又失血过多,在icu里抢救了几天,最后不得不截肢保命。 为了养伤,她休学了半年,这期间,登山队里只有许皓月探望过她。 半年后,她左小腿装上了假肢,重回校园。平时她总穿着长裙长裤,走路姿态也练得与常人无异,别人看不出来,只有许皓月和几个同班好友知道内情。 这次,许皓月之所以那么惊诧,是因为闵雪穿的是a字裙,裙摆只到膝盖,将那条假肢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来。 这份勇气和坦然,让她震动不已。 三人上了车,闵雪这才不慌不忙地回答许皓月的问题:“公司派我来出差,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许皓月:“……哦。” 又是顺道。白白感动了一场。 陆成舟从后视镜瞟了眼许皓月,眉眼弯了弯,笑着解释:“她到学校找你,没见到人,又到公安局来找我。来就来吧,还带来一堆特产。” 许皓月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笑得也有点僵,“什么特产啊?” 闵雪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不是特产,是我……哎,待会儿再说。”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陆成舟急忙接过话:“都是水果,什么芒果、芭乐、山竹、释迦之类的,还有个超大的菠萝蜜。我给队里的小伙子们分了。”他看了闵雪一眼,话里有话,“其实这些水果我们这儿都有,没必要这么客气。” 闵雪冲他一笑,眼神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对陆成舟有印象。山洪冲袭时,她虽然意识模糊,但依稀能看见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向她飞奔而来。 养伤期间,她还特意给森警大队寄了面锦旗,感谢他们舍身救人的义举。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亲自到队里拜访道谢,但一来是身体不便,等伤养好后大半年过去了,二来,她迫切地想从阴影里走出来,把那些沉甸甸的往事抛在身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许皓月的声音突然响起,将闵雪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闵雪幽幽地瞟她一眼,“废话,全网都知道。” 许皓月一时哑然,有些尴尬地笑笑:“你也看到微博热搜了啊?”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许皓月皱了皱眉,不懂她的意思。 闵雪轻咳一声,语气变得郑重:“四年前那场网暴,是我们俩相互打气相互支撑着扛过去的。所以这次,我想跟你一起面对。” 许皓月承认,她听到这话还是挺感动的,但又有些哭笑不得。 “别啊,我不想拖人下水。再说了,网友们都快把我遗忘了,你可别再去提醒他们。”她打趣道,“让我好好当个过气网红吧。” 闵雪摇摇头,“不是面对网友。我听说,村里有些人因为这事而记恨你,排挤你,处处给你使绊子,我过来是想帮忙化解矛盾,缓和你们的关系。” 想到最近在村子里的一系列遭遇,许皓月一时怔然,无奈地叹了声气:“怎么帮?拿个大喇叭在村口喊话?威胁说谁要是敢欺负我,就给他们好看?没用的。” 她眼底闪过一抹失落的神色,喃喃自语道:“我给他们的孩子上门补课,背生病的老人去镇上的医院,甚至给他们修家电,教他们用手机上网……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但他们还是那样,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的,转过身就开始骂你……” 闵雪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似是在安慰。 “我有个法子。” 许皓月闻言,抬眸看向她,目光好奇。 连陆成舟也不自觉放缓了车速,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闵雪身上。 闵雪看着许皓月,认真地说:“我现在在一个电商公司做市场专员,我们公司是专门做农产品网购的,就是让农民直接在网上卖货,听说过吗?” 许皓月微微蹙眉。 她在这山沟沟里待了一年多,感觉自己快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现在是2017年,电商平台早已发展成熟。就在人们都以为,网购已经深入到社会各个角落、深刻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时,还有这么一群人,被电商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农民。 许多农民还不会网购,更不用说在网上卖货了。还有保存、运输、售后等诸多问题,每一项都是难题。 更重要的是,农产品的利润太低了,相应的,电商平台的抽成也极低,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许皓月提出了一堆问题,都被闵雪三言两语解答了。 “运输?不用担心,现在每个镇上都有快递站,很快每个村也会有。对了,我们公司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快递,到时候就更方便了。” “售后?农产品不需要售后,坏了就直接退钱,省时省力。当然,平台也会有惩罚机制,如果赔偿或投诉达到一定比例,会扣钱或者取消营业资格。” “农民不会用?学啊,我们的业务员会上门,开展免费培训,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注册网店、怎么包装、怎么寄货……” 许皓月听得心潮澎湃。 她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说要帮我,就是要帮清源乡的村民开网店卖农产品?这两者之间,有逻辑关系吗?” 闵雪语气笃定:“当然有啊!你帮他们赚钱,他们还会恨你?肯定是争着抢着把你当财神爷供起来啊!” 许皓月仍是不信,“如果钞能力能解决问题,那我早就挨家挨户发红包了。” 车子驶入小镇,缓缓停靠在路边,陆成舟拔下钥匙,回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道理大家都懂。直接给钱,有些人觉得伤自尊,有些人想要更多。但是教别人怎么赚钱,既体面又持久,别人都会感激你。” 许皓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不经意望向窗外,才发现车子停在了上次“相亲”的西餐厅外。 陆成舟伸手揪了下许皓月的脸颊,眼中漾着宠溺的笑意,“下车吧。咱们请电商专家吃顿好的,替全村人好好感谢她。” 闵雪怔了下,随即低头一笑,推开车门。 “我刚刚说的,只是初步的计划。具体能不能实现,还得看你们村的农产品有没有特色,适不适合在网上销售。” 陆成舟思索片刻,神色恍然,“所以你送到局里的那些水果,都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农产品。” “对。”闵雪弯眸笑了,“这是跟我们平台合作的农户送过来的,我就当借花献佛了。” 现在正值晚餐高峰期,又是周五,餐厅早已坐满了人,三人只好拿着号码牌,坐在在门口凳子上等着叫号。 许皓月对这个话题兴致浓厚,不停向闵雪出谋献策:“咱们这儿好吃的可多了,比如荔枝、龙眼、板栗、山楂……” 闵雪略一沉吟,“这些水果,附近的村镇都有。有没有什么有特色的、最好是当季的?” 许皓月认真想了想,正要开口,被陆成舟抢先了:“三红蜜柚。” “对对对,”许皓月忙不迭地说,“这柚子我吃过,超甜!没有一般柚子的那种酸苦味儿,而且我听说,红柚含的维生素更多,营养价值高。” 闵雪眼睛倏地一亮,忙问:“村里种这种柚子的人多吗?” 这问题把许皓月难住了,但对陆成舟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他有条不紊地说:“清源乡有二十多户人家承包土地种了红柚,虎跃山上还有四家大型红柚林场,除此之外,几乎每家院子里都有几棵果树,这些散户可以靠农村合作社集中收购。” “年产量呢?” “总共有500亩左右,每亩年产……”陆成舟蹙眉回想了下,“听说是3000斤。” 闵雪“嚯”了一声,不知是对这个数字表示感慨,还是在惊叹他的记忆力。 “按照传统渠道,柚子成熟后,会有采购商上门收购。你知道收购价是多少吗?” 不知为何,陆成舟笑容淡了些,露出几分无奈神色,说:“听说去年是每斤一块二。” 这下,连许皓月都震惊了。 因为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 别的市场她不清楚,就她家附近的超市里,三红蜜柚能卖到七八块一斤。收购价和零售价居然差了五六倍? 中间商赚得也太多了吧! 闵雪默了会儿,缓缓地说:“这就是我们搞这个平台的原因。” 许皓月忍不住问:“在你们平台,三红蜜柚能卖多少钱?” 闵雪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普通的柚子差不多两块一斤,三红蜜柚,至少能卖到三块五。刨去包装、运输、平台抽成的成本,每斤至少能赚两块五。当然,这只是我大致的推算,具体数字还得看实际情况。” 许皓月心中一喜。 不错啊,两块五,是原来的两倍。每亩能多赚近四千块! 要放在以前,这点钱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有点想不通,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亩地才赚个几千块钱,不如外出打工,随随便便两个月就能赚这么多。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有机会出去闯荡,留在村里的人,总得找一条活路。 不管是许皓月来支教,还是闵雪搞农产品电商,都是为了让这条路更通畅、更平坦、更有希望。 许皓月心头涌上一股热血,挥着拳头,中气十足地吼了声:“搞!” 闵雪:“……” 陆成舟:“……” 站在餐厅的服务员擦了一把汗,讷讷地说:“三位,排到你们的号了。” 闵雪 三人的位置被安排在餐厅最里面,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这些打量的目光,一半落在许皓月和陆成舟身上。 俊男靓女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更何况镇上就那么大,他俩的事迹早就在街坊邻里间传开了。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有好奇,有欣羡,但更多的是微妙的暧昧。 另一半的目光则毫不掩饰地落在闵雪的假肢上。 一个姑娘家,还这么年轻,长得还挺漂亮,气质落落大方,居然是个瘸子?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几声唏嘘,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同情。 好在三个人都是厚脸皮,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座位上,对这些小镇八卦家们视若无睹。 点好餐后,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闵雪又问了几个问题,从三红蜜柚的苗株价格、采摘方式,到人工成本、经销路径、运输损耗等,事无巨细,陆成舟一一作答,毫无保留。 其实这些信息不算什么商业机密,平日里村民们总喜欢拉着他闲聊,从家长里短聊到今年的收成。巡山时,几家红柚果林场的老板也会向他诉苦,抱怨台风频发,收成不好,黑心采购商又压价了,员工工资都开不出…… 所以,陆成舟虽然没有亲自下过地,但搜集到的信息之广,不亚于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果农。 两人聊得兴起,一时忽略了同桌的许皓月。 话题刚开始时,她还能插几句话,到后来只有坐着干瞪眼的份儿。 不管是农产品的种植还是经销,她都不在行,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 经她亲测,这个三红蜜柚,真的超好吃。 许皓月心绪有些复杂。 刚才还满腔热血,誓要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现在,激动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失落。 热血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吃。 菜迟迟没上桌,许皓月等得有些无聊,目光在餐厅里四处转悠着,打量着形形色色的人。 隔壁桌一家子都在玩手机,右前方几个年轻人在分蛋糕,估计是在给谁庆生,远处一对年轻男女,边吃边聊,笑得很开心…… 咦?这对男女怎么那么眼熟? 许皓月用力眨眨眼,呆了两秒,确定没看错后,扯了扯身边的陆成舟的衣袖。 “哎哎哎,是罗俏跟陈知墨!” 陆成舟话音陡然一顿,抬起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嗯,是他们。” 许皓月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我们跟他们拼桌吧?大家都认识,坐一起多热闹。” 她正愁没人搭理她呢,罗俏和陈知墨出现得太及时了,简直救她于尴尬之中。 陆成舟垂眸凝视她片刻,忽地嗤笑一声,轻轻拧了下她的耳朵,语气带几分宠溺:“真傻。” 许皓月怔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被他手指触摸过的皮肤开始发烫,红晕渐渐蔓延。 “……怎么了?” 桌对面的闵雪也笑了:“咱们就别打扰人家约会了。” “约会?”许皓月一脸震惊,飞快地转回视线,紧紧盯着罗俏和陈知墨,眼里尽是不敢置信,“他俩……在谈恋爱?”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闵雪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反应太迟钝了吧?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 许皓月瞪大眼,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俩人:陈知墨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罗俏望着他,不时抿唇微笑,眼波流转…… 眼里的含情脉脉,空气中漂浮的粉色泡泡,连小学生都能看出来。 许皓月还在发懵。 这俩人的恋爱关系确定无疑,现在的问题是,她居然完全不知情? 大概是朝夕相处久了,大家都忽略了彼此的性别,平日里以“好兄弟”、“好姐妹”相称。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好姐妹和好兄弟居然暗戳戳地谈起了恋爱。 是她神经太大条了,还是这俩人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许皓月心里痒痒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 她再一次提议:“要不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咱们这桌够大,要不把他们叫来一起吃吧。正好可以问问他们是怎么开始的。” 陆成舟无语地看着她,叹气道:“你见过谁约会还跟熟人拼桌的?你这上千瓦的电灯泡,就别去晃瞎人眼了。” 许皓月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欸,等等,她好像真的见过有人约会拼桌的。 她斜眼瞧着陆成舟,呵呵冷笑。 “想当初,我跟别人相亲,某个人硬要挤过来拼桌……” “……有吗?谁这么损啊?”陆成舟尬笑着挠挠鼻尖,目光躲闪。 闵雪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许皓月:“你还相过亲呢?怎么回事啊?” “嗯,跟一个超帅超man的刑警哥哥。”许皓月拿眼角余光瞟着陆成舟,努力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那天我们聊得可开心了,偏偏有人不长眼,硬要过来跟我俩拼桌。” 闵雪弯眸笑着,目光落在陆成舟的脸上,“是陆警官吧?后来呢?” 许皓月哀怨地叹了口气,添油加醋地说:“后来啊,我俩就被他棒打鸳鸯了。唉,可惜了,要不是他横刀夺爱,说不定今天跟咱们一起吃饭了,就是那位刑警哥哥了。” 明知她是开玩笑,陆成舟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暗沉沉的,让人心里发毛。 许皓月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收敛起笑意,讷讷地闭了嘴。 餐桌上气氛一时尴尬。 闵雪笑着打圆场:“看来谈恋爱还得先下手为强啊,这不,最后还是陆警官抱得美人归。” 陆成舟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晚餐过后,陆成舟和许皓月又带闵雪去逛了逛河边夜市,把她送回酒店后,两人瞬间冷场。 陆成舟手插在兜里,不冷不热地瞥了许皓月一眼,扭头就往回走。 “哎,陆成舟,等等嘛……” 许皓月小跑着追上去,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好不容易够到了,又被他扬手甩开。 就这么一路抓一路甩,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遇上几个邻居打招呼,陆成舟才稍稍放慢脚步,缓和了脸色,向他们回以微笑。 一进屋,大门“哐当”摔上,灯都来不及开,许皓月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揪住后领,推搡着进了卧室。 大手一推,她扑倒在床上。 “你干嘛?” 许皓月有些恼火,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后颈被猛地摁住,她失重地向前一扑,跪趴在床上,吃痛地闷哼一声。 后颈上那只大手迟疑了下,力道松了几分,仍牢牢地控制着她。 许皓月脸被摁在枕头里,双手被反扣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得呜呜地求饶。 “唔……陆成舟,你喝多了……你松开……” 恍惚中,她想到陆成舟的酒量一向很好,况且今晚他们并没喝多少。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到底是因为酒精,还是听到她夸赞别的男人而吃醋?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失灵了,只有听觉格外灵敏。 她听见皮带搭扣的声音,听见他伏在她耳畔低.喘的呼吸声,滚烫的热气染着欲,烫得她浑身一阵紧.缩,每一寸皮肤都分外敏.感。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压抑着怒意:“我横刀夺爱,棒打鸳鸯?嗯?你跟谁是一对鸳鸯?路征吗?还是……” 还是你家对面那男人? 最后这句话,他强忍着没有说出口。 在陆成舟心里,路征不足为惧。毕竟,他跟许皓月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成为了过去式。 而那个叫贺轩的男人,才是他刺进他心里最深、最忌讳的一根刺。 “唔,我错了……”许皓月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瓮声瓮气的,透着一股子可怜,“我是故意气你的嘛,谁知道你还真生气了。小气鬼!” 陆成舟咬紧牙,动作凶猛又蛮横。冲进去的瞬间,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地溢出一声低吼。许皓月身子猛地一颤,呜咽着哭出了声。 天旋地转间,她隐隐到一句低沉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威胁意味:“不吃点苦头,你就不长记性。” 许皓月的意识被撞得支离破碎,不知不觉间,眼泪浸湿了枕头。 这姿势太屈辱了,没有亲吻,没有爱.抚,也没有深情对视,只有一方对另一方绝对的压迫和驯服。 过去的一年,他们在这温柔乡里辗转了无数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成舟完全失控的状态。 -- 第二天,天光大亮,陆成舟迷迷糊糊地醒来,浑身酸痛得像被人揍了一顿。 床上一片凌乱,许皓月早已不见人影。 看了眼时间,才八点。 一大清早的,还是周末,这女人跑哪儿去了? 陆成舟磨蹭了会儿才起身,慢悠悠捡起衣服穿上,视线不经意一瞥,突然顿住。 他脑子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 床上有血迹,东一抹西一簇的,殷红地映在眼里,触目惊心。 肯定不是他的。 那就只能是许皓月的。 陆成舟顿时慌了神,一连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被无情地摁掉了。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把她惹恼了。 陆成舟心里发虚,匆匆洗漱完就出了门,驱车一路疾驰,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学校。 远远地,他看见李校长正在往新建的教学楼里搬东西。 陆成舟急忙赶去,从李校长手里接过一箱杂物,随口问道:“李校长,教学楼建好了啊?” 李校长累得气喘吁吁:“快了,只剩下室内装修了。学生活动室已经装修好了,收拾收拾就能用。” 陆成舟四处张望,故作随意地问:“许老师没过来帮忙啊?” 李校长会心一笑,“一大早就来了,正在整理活动室的图书角呢。” 陆成舟急忙道了声谢,拔腿就冲向走廊尽头的活动室,快到门口时来了个急刹,缓了缓呼吸,才敢推门进去。 清晨的阳光透亮轻盈,透过玻璃窗,轻轻柔柔地洒落。角落里,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弯着腰,吃力抱起地上一纸箱的书。 陆成舟快步冲上去,急声道:“放着我来!” 许皓月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前后也就一瞬间,但那眼神里的淡漠疏离,还是狠狠刺了陆成舟一下。 陆成舟抢过她怀里的纸箱,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让他不禁蹙起了眉,语气不悦道:“这么重的箱子,你搬得动吗?小心折了腰。” 许皓月幽幽地瞟他一眼,鼻孔哼气,扭头望着窗外。 这小女生的嗔怒神态,分明是在给他台阶下。 陆成舟暗暗松了口气,放好纸箱后,腆着脸凑到她身后,环臂抱住她的腰,怕她挣扎,又不敢太用力,只能虚虚地笼着。 “你是不是……”他迟疑了下,像做贼般小声,“来大姨妈了?” 许皓月回答得冷邦邦的:“没有!” 完了…… 陆成舟心里咯噔一声。 所以床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答案不言而喻。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对不起,我昨天太冲动了……”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你那个地方……疼吗?要不要涂点儿药?” 许皓月冷着脸,没好气地说:“又想占我便宜?我可不上当。” “不是。”陆成舟一时心急,恨不得对天发誓,“我担心你受伤。昨天我、我正在气头上,所以一时没控制住……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哼,以后?”许皓月斜了他一眼,“想得美。” 陆成舟一愣,“……啊?” 许皓月转头看着他,眉梢轻挑,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你平时是吃得太饱了得意忘形,才这么粗暴不知珍惜。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得饿你一个月,让你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行。” “……一个月?”陆成舟脑子一蒙,整个世界顿时黯淡无光。 许皓月抱臂在怀,挑眼欣赏着他的表情,慢悠悠地说:“你总得给我时间养伤吧?怎么,是嫌一个月太短,不够你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那就半年吧。” “别别别,”陆成舟忙不迭地接话,“就一个月。我能忍。”说完,他还举起手指郑重发誓,脸上写满了沉痛和悲戚。 许皓月转过身,掩唇偷笑。 其实今天是她生理期第一天,不小心弄脏了床单,被他误会了,她便将计就计,吓唬吓唬他。 谁叫他昨天莫名其妙发了那一通火呢? 白白遭受一顿胯.下之辱,她正愁没机会报仇呢。 -- 对于闵雪,许皓月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们是旧友,曾共同面对险境,支撑着熬过了网暴,现在听说自己有难,她又千里迢迢赶来相助,要与自己共患难。许皓月感激她的情深义重,也佩服她的勇敢乐观。 心里某个角落,还有一丝同情,但她掩饰得极好,从未表现出来。她怕伤了闵雪的自尊。 但另一方面,女人的第六感提醒许皓月,闵雪对陆成舟,也许、可能、大概……有那么一点动心。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许皓月不止一次注意到,在听到陆成舟的名字时,闵雪的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隐隐的笑意。 许皓月心里酸溜溜的。 她最讨厌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又矫情又老套,可这事如果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 陆成舟是她的男人,凭什么拱手让人? 可是她的这份自信,在看到陆成舟牵闵雪下山时,如地崩山裂,轰然崩塌。 那天傍晚,许皓月下了课,穿过半个村子来到学校,见到陆成舟的车就停在榕树下,车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她在原地等了会儿,眼看天色渐暗,她的心情愈发烦躁。 她想起陆成舟提到过,他今天要带闵雪进山,去那几家红柚果林场实地考察,进行初步的商谈。 进山的路就在学校后面,许皓月不想干等,便沿着小路上山。 她依稀记得,上次陆成舟带她进山,给她指了果林场的方向。 她走得很急,一是想在天黑前下山,二是担心万一跟陆成舟走岔了,也能即使调转方向。 就在这时,她远远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山间小道上走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大高个儿,她再熟悉不过了。 许皓月面露喜色,正要放声大喊,目光突然定住,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见陆成舟走得很慢,不时回头,等待后面的闵雪,最后,居然牵住了她的手。 犹如一盆冰水从天而降,许皓月呼吸一滞,死死咬着下唇,压抑着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涩意和抽痛。 脑子里蓦地出现一幅画面:一年前,陆成舟带她上山祭拜雷志河,遇到崎岖不平的路段,他也是像这样,牵着她的手。 她还记得,她的手心洇出了汗,稍一用力拉扯就会从他手中滑走。于是,他换了个牵法,与她十指相握,紧紧相扣。 闵雪腿脚不方便,陆成舟照顾她,也是情有可原。许皓月这么安慰自己。 可心里那种闷闷的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愈来愈重,压得她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原来,她真正介意的,是他的那份温柔善意,不是对她独有的。 许皓月双腿僵滞,愣愣地站了许久,直到天色彻底黑了,那两人的身影愈来愈近,她几乎能听到他们的聊天声。 她猛然醒悟过来,转身拔腿就走。走得太快,脚步又不稳,踉踉跄跄地,一连摔了好几跤。 她灰头土脸地回到学校,双眸怔怔失神,黯淡无光,整个人又狼狈又颓然。 黑暗中,她背倚着围墙,身子无力缓缓下滑,最后抱膝坐在地上,蜷成瘦小的一团。 幸好没人看见,不然多丢脸啊…… 许皓月自嘲地笑了,眼眶蓦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 拉拉小手,应该……不算……渣男吧?感谢在2021-01-09 23:57:25~2021-01-10 23:5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店 冬天来临之前,清源小学的新教学楼终于建好了。落成典礼那天,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来了,小操场上挤满了人,竟然比开学那天还要热闹。 前些日子,有不少村民听到风声:有家大公司,想带着大家开网店卖农产品,主推三红蜜柚,每斤的单价比采购商的价格高了整整两块钱哩! 所以今天这场典礼,一来是为了庆贺新教学楼的完工,二来,村里大喇叭连续喊了几天,通知大家,乡长和这家公司的代表会详细介绍这项计划。 对这些村民来说,网购这个词儿新鲜又遥远,是城里人和年轻人时兴的玩意儿。他们嫌操作起来太麻烦,又对网上的东西不放心。 在网上开店买东西?更是想都不敢想! 大家心里都有些怵。但没办法啊,采购商压价越来越狠,听说今年的红柚收购价还不到一块。老一辈留下了的路越来越难走,他们也该找一条新的出路了。 在躁动的气氛中,闵雪落落大方地走上看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的假肢上。 其实这阵子,有不少人在村里见过她,在背地里没少八卦。他们毫不掩饰眼里的好奇、惊讶和同情,甚至开始交头接耳,对台上指指点点。 乡长重重地咳了一声,台下霎时安静下来。 闵雪脸上露出职业笑容,拿起话筒,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开门见山地宣布了合作计划: 清源乡合作社在电商平台注册了一家网店,名为“清源红柚”,主卖新鲜的三红蜜柚,搭配以果脯、果酱、果干等制成品。家里种了红柚的,我们将以每斤三元的价格收购。对经营网店感兴趣的人,可以到合作社报名加入…… 许皓月坐在席间,看着台上神采飞扬的闵雪,一时有些走神。 这个项目她早就听闵雪讲过,甚至还提了不少意见,比如以合作社为主,将散户都集中起来,这样有利于扩大网店的影响力,争取电商平台的价格补贴。 再比如严格把控红柚的质量,坏果、小果、生果一律不收,若有人想浑水摸鱼,以次充好,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飘忽的思绪被闵雪的一句话拉回:“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合作社,咨询我和许老师。”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嗡嗡声。 许皓月感觉周围投来无数道目光,狐疑的,排斥的,嫌恶的…… 她挺了挺胸,神态坦然淡定,目光与闵雪隔空交汇。闵雪对她报以微笑,眼底暗含鼓励。 许皓月决定,把情敌身份先放一边。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跟闵雪一起,好好经营这家网店。毕竟这家店,承载了所有人的期望,也是消除误会、化解仇恨的桥梁。 散场时,许皓月看到校门外停着一辆警车。驾驶座上,林昭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她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林昭很快醒了,目光混沌地望着她,眼底压着厚重的疲惫。 “怎么就你一个人?陆成舟呢?” 许皓月记得,每次巡山,林昭总是跟陆成舟一起。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他们下山的日子。 林昭打了个哈欠,“陆队啊,他……”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他似乎想起什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含糊其辞道:“他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对了,他说晚点儿会来找你。” 哼,爱来不来! 许皓月没什么好脸色,跟林昭挥了挥手,转身就回了学校。 自从上次亲眼目睹那一幕后,她心里就梗着根刺,总是找各种借口躲着陆成舟。 正值秋冬季节,山林防火任务繁重,陆成舟巡山,一走就是半个月,她索性搬回教师宿舍,跟好姐妹住一屋,轻松又自在。 -- 合作社里气氛有些紧张,所有人都凑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订单信息:一箱、两箱……十箱、二十箱…… “清源红柚”网店正式上线,闵雪向公司争取了个首页推荐,不到一小时,已经陆续收到了近百份订单。 屏幕上,订单还在不停地跳出,众人兴奋不已,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闵雪拍了拍巴掌,开始发号施令:“小郑,你盯着订单,每半小时汇报一下进展。” “老林,你去联系xx快递,让他们上门取件,记得提醒他们,货很多,得派一辆小皮卡才能装下。” “小刘和小李,你们力气大,去仓库拣货,要一百个大果,两百个中果。记住,一定要把好质量关!” 大家各自领了任务就散开了,屋里只剩下闵雪和许皓月,和一群中年大妈。 闵雪冲她们招了招手:“咱们负责装货。” 大妈们茫然地说:“可是我们都不会啊!” 闵雪一笑:“这不还有我跟许老师吗?就是个体力活,可简单了,保证你们一学就会。” 隔壁房间空着,面积够大,正好可以当做包装车间。 新鲜的红柚一筐接一筐地运进来,闵雪和许皓月分坐两端,各自身边都围了一群大妈,认真观摩着她们装货的动作…… 正如闵雪所言,装货就是个体力活,但是,除了力气,还需要细心和耐心。 因为在农产品的网购中,运输是关键一环,包装不扎实,很容易磕了碰了,顾客们对收到的货品不满意,才不会管这是店家的问题还是快递的问题,一律差评,永不光顾。 大妈们很快熟悉了整个流程,手上的动作利索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多久,一百箱柚子就装好了,靠墙码放得整整齐齐。 快递的小货车已经到了门外,闵雪站起身,在箱子前做最后的检查。 几位大妈闲了下来,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她的假肢。 “闺女啊,你这腿到底是咋回事啊?”有人壮着胆子,好奇地问闵雪。 许皓月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闵雪,正想开口替她解围,就听见她语气平静地说:“哎,四年前的事了。爬山的时候被捕兽夹给夹断了。” 几位大妈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有人边叹气边说:“唉,可怜啊……我家有个侄儿也是这样,在林子里打野兔,踩中了捕野猪的夹子……好在他的脚没截肢,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闵雪依旧笑着,只是眼神有些落寞:“我就没这么幸运了,那次差点死在山里。” 一句话瞬间勾起了大妈的八卦欲:“闺女,怎么回事啊?” 闵雪沉默了会儿,抬眸看向许皓月。 “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加入了一个登山队……” 她不紧不慢地讲起了那段经历。语气淡淡的,甚至还带点笑意,像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许皓月全程没有开口。 有些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就成了狡辩。但从闵雪,这个大妈眼中的“可怜闺女”嘴里说出来,就是一段死里逃生的辛酸往事。 听完后,大妈们不停地叹气:“唉,你们也挺可怜的。志河的死,不能全怪你们……” 有人忿忿不平:“登山队里那群人真是畜生!怎么能抛下你们就走呢?这不是让你们活活等死吗?” 有人开始替许皓月说话:“说起来,许老师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是她主动留下来,闵雪可能就……” 有人连声附和:“对对对,跟那群畜生一对比,这俩丫头真是有情有义。许老师来咱们村支教,一待就是两年,闵雪丫头也来帮咱们在网上卖柚子,她们都记着志河的恩情呢!” 许皓月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眶却泛起一阵酸涩。 以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她始终面不改色,心无波澜。 现在,误会解开,冰释前嫌,甚至还被人夸赞,她却有点想哭。 也许是委屈了太久。曾经,她被孤立、被排挤,没人愿意听她解释,也没人接纳她的善意。 一场深仇大恨,被闵雪寥寥数语就轻松化解了。许皓月深感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难过。 闵雪做的这一切——故意露出断腿惹人同情、引人发问,轻描淡写地讲述往事,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只有一个目的—— 替她澄清真相。 ※※※※※※※※※※※※※※※※※※※※ 有点短小 约会 天色渐暗,陆成舟才赶到合作社,门口的快递正好发车。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小货车,他忍不住惊叹,网店项目进展之快,超乎他的想象,大家都充满了干劲,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另一条路,却滞塞不前。 陆成舟看着许皓月冷淡的表情,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哪儿出了问题。 见他来了,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只淡淡地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扭头就要走。 “阿许,”陆成舟快步追上去,攥住她的胳膊,语气放软,带几分恳求,“跟我回家吧。” 自从上次她突然说学校有事,收拾了几件衣物就搬回了教师宿舍,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这期间他来找过她几次,道歉、求饶、哄劝,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可她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一会儿说要陪罗俏,一会儿又说晚上要改卷子,总之,就是不愿跟他回家。 许皓月站着不动,也不抬头看他,视线漠然地盯着别处,淡淡地说:“最近挺忙的。” 陆成舟眸光倏地一黯,嘴角仍带着笑意,轻声哄道:“回家一趟能耽误多少时间?你累了好几天,正好明天周末,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许皓月扭头,语气冷硬:“不要。我来大姨妈了。” 陆成舟气笑了:“来大姨妈就不能回家了吗?我又不——” 话音陡然顿住,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顿时僵住,眼睛蓦地睁大,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的怒意。 “你以为……”他一下没控制好音量,声音咄咄带着愤怒。 直到周围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意识到不妥,话音猛地顿住。 他深吸几口气,缓了缓心绪,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我带你回家,就是想睡你?” 许皓月心一横,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句话:“不然呢?我们之间还有别的事吗?” 话一说完,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陆成舟双唇紧抿,垂眸凝视着她,眼底堆积着阴霾,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许皓月终于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她都能想象得到他气急败坏,又颓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许皓月只用一句轻飘飘的讽刺,就彻底寒透了陆成舟的心,可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就像被撕破了个口子,冷风呼呼地灌了进去。 她越想越懊悔。 说出口的话可以收回,破碎的感情该怎重修旧好? -- 夜深露重,许皓月匆匆洗漱完,就钻到床上裹紧被子,跟罗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许皓月和罗俏交换了个狐疑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了。 村里人都睡得早,这个点儿,外头一片漆黑死寂。除了学校里几个年轻人,谁还会大半夜来敲门? “谁啊?”罗俏喊了一声。 “是我。”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陆成舟。” 罗俏飞快地看向许皓月,眼里藏不住笑意,用嘴型无声地说:“你男人来了!” 许皓月顿时愣住,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下午她出言伤人,本以为他要好久才能消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不过,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吗? 还是说,出什么急事了? 许皓月急忙披上外套,趿拉着拖鞋打开房门。 陆成舟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衣领立起,衬得他下颚削挺,轮廓凌厉如锋。 他周身笼罩着夜的寒气,将茫茫夜色挡在了身后。 见到许皓月的瞬间,他眸光微闪,眉眼间的寒意渐渐驱散,流露出几分温存的情意。 许皓月带上房门来到走廊,缓缓抬眼,与他的目光对上。 “什么事?” 陆成舟心头一松。 她的语气总算正常了些,不像下午那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递上一个保温杯,“给你。” “什么?”许皓月没接。 “桂圆红枣茶。你不是来大姨妈了吗?网上说这个能治痛经。”陆成舟见她不接,也不勉强,把保温杯搁在窗台上,又递上一个袋子,“里面是热水袋,上次你走的时候忘拿了。” 许皓月怔怔地看着他,心头如春雨浸润,就算还有寒冰,也早已融成了一滩春水。 她拿起保温杯,慢慢拧开,一股甜香气味扑鼻而来。 “哪儿买的?” 这么晚了,小镇上哪还有卖茶的? 陆成舟淡淡地说:“自己熬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对了,听说睡前泡脚也挺有用的,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吧。” “不用了。”许皓月赶紧拦住他,老实交代,“我骗你的。我没来大姨妈。” 陆成舟一怔,随即笑了笑。“我说呢。我记得不是这几天。” 许皓月也笑了,“傻子。” 气氛缓和了几分。 陆成舟看了眼保温杯,扬了扬下巴,催促许皓月:“赶紧趁热喝。” 许皓月尝了一小口,甜味从舌尖迅速蔓延,一直淌到心底。 这是放了多少糖啊?喝完起码得胖个十斤吧? 她神色为难,小声嘀咕:“我说了,我没来大姨妈。” 陆成舟俊眉一挑,“没来大姨妈也得喝,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哦。” 许皓月像喝中药一样,将这杯茶一饮而尽,喝完嘴里还齁甜齁甜的,浑身热量爆棚。 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自食恶果。 夜风拂过,带着微凉的湿意。 陆成舟双手提起许皓月的衣领,往中间拢紧,低头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漾着几分笑意。 “还生气吗?”他低下头,鼻尖与她的轻抵,声音哑得很性.感,“上次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粗暴,没顾及你的感受。要是消气了就回来好不好?” 他其实并不清楚许皓月生气的原因,思来想去,只能怪罪于那晚的兽性大发。 许皓月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说实话,只要一想到陆成舟和闵雪牵手的画面,她还是会生气,可是…… 就这么大点事,说出来显矫情,不说心里又膈应得慌,只能在心里慢慢消化,劝自己不要多想。 一抬眼,陆成舟还眼巴巴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许皓月缓了缓脸色,抬眉看他一眼,眼波流转,哼唧道:“我一回家,不就是羊入虎口吗?不行,你一个月的刑期还没结束呢。” 陆成舟讷讷地“哦”了声,神色稍显局促,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阿许,我……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睡你……你要是不放心,家里不是还有个房间吗?你睡主卧,我搬到隔壁,咱俩做室友也行。” 他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可爱,许皓月忍不住扬起唇角,心里已经原谅他了,但面上还故作矜持:“这么晚了,明天再说。” 陆成舟趁热打铁,往前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腰,坚实的胸膛抵住她的柔软,若有似无地磨蹭着,低头吮咬着她的耳垂。 一阵酥痒从耳廓蔓延至全身,许皓月浑身发软,意.乱.神.迷之际,听见他在耳畔低语:“阿许,明天我们去约会吧。” 她勉强唤回一丝意识,“去哪儿?” “保密。”陆成舟低低地笑着,热气轻扑进耳朵,“跟着我就好。” 他一只手稳稳地揽着她的腰,另一只大手轻车熟路地探进她的衣摆,粗粝的指腹摩挲着皮肤,迅速激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 他们的身体如此有默契,一点碰触,一个亲吻,一阵爱.抚,便能传递出彼此的心意,激荡起灵魂深处的共振。 许皓月不再过问,闭上眼,专心享受着与他的耳鬓厮磨。 脑子里一片混沌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停重复: 跟着你就好。 跟着你,我哪儿都愿意去。 第二天上午,许皓月早早地起了床,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趴在走廊上,等待陆成舟的出现。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那个人影终于出现在校门外,黑色卫衣搭配深蓝色牛仔裤,胡茬刮干净了,头发也收拾过,俊朗帅气得不像话。 许皓月心中腾起一阵欢喜,雀跃着跑下楼,扑进陆成舟怀里。 陆成舟轻拍她的后脑勺,提醒道:“大家都看着呢。” 许皓月吓得赶紧松手,回头一看,楼上,罗俏和陈知墨趴在走廊上晒太阳,楼下,蒋理叼着牙刷满嘴泡沫,李校长端着一盆水从厨房走出来…… 大家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齐刷刷地望着他们,嘴角挂着暧昧未明的笑。 许皓月又羞又窘。 她飞快地转过身,拉着陆成舟就往外走,想赶紧逃离这万众瞩目的戏台。 “哎——”陆成舟在身后拉住她,视线落在她脚上,“你这鞋不好走路,换双运动鞋吧。” 许皓月低头一看。她今天穿着米色大衣配驼色羊毛裙,脚下搭了双棕色小皮靴,跟不高,只有五六厘米,挺好走路的。 “为什么要换?” 这身打扮配上一双运动鞋,多别扭啊。 陆成舟:“咱们去爬山,穿这种鞋不方便。” 许皓月微微一怔。 不是说好去约会吗?约会三部曲不是吃饭逛街看电影吗? 爬山?这个季节爬山多冷啊! 等等……许皓月的目光缓缓转向学校后头的虎跃山。 “不会是要爬这座山吧?” 陆成舟点点头,眼里还露出一丝“怎么了这座山不好玩吗”的疑惑。 许皓月顿时有种生无可恋之感。 没见过这么没情调的人。 这种感觉就像,跟一个医生约会,他带你去医院观摩手术,跟一个老师约会,他给你上了堂课,跟一个厨师约会,他带你溜进后厨教你炒菜一样,毫无惊喜可言。 现在,许皓月倒真希望自己来了大姨妈,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可她一抬眼,看到陆成舟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算了,爬山就爬山吧。 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开心,干什么都欢喜。 许皓月跑回房间,飞快地换了双运动鞋,又噔噔蹬跑下楼,拉着陆成舟的手晃了晃,语气洋溢着愉悦:“走吧。” 陆成舟弯眸,眼里有温柔的笑意,攥住她的手,手指从她的指缝间挤进去,然后紧紧扣住。 初冬季节,山上树木萧瑟,林寒涧肃,两人沿着山路跋涉,渐渐地,脚下的路愈发崎岖不平,许皓月走得直喘气。 她停下脚步,掐腰环视四周,眼前的景色是陌生的。 “这里我好像没来过。” “废话。”陆成舟瞥她一眼,“那么大一座山,你去过几个地方?” 许皓月不服气:“那你呢?每个犄角旮旯都去过吗?” “当然。” “那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啊?不会绕着山走一遍吧?” 陆成舟扬起唇角,笑容神秘:“今天的行程很丰富。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一站去的是峭壁下一片茂盛的阔叶林。 陆成舟在一间小木屋外停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跟陆成舟打招呼。 “这是老杨。”陆成舟回头向许皓月介绍,“他是这个片区的护林员。” 许皓月冲老杨礼貌地点头微笑,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就为了带她认识个护林员?不至于吧? 老杨转身钻进小木屋,再次出来时,后面背了个竹篓,冲他们招招手:“走吧。” 陆成舟牵起许皓月的手,跟在老杨身后,安静穿行在树林里,一直走到峭壁脚下,又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处的一块岩石。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片树林。 老杨举起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吹了一段哨音,节奏紧促轻快,声音嘹亮,穿破长空。 哨音结束,三个人安静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声声猴啼声由远及近,树冠发出窸窣的声响,“嗖”地一声,一只身形健硕的猴子从树枝上一跃而起,窜到老杨的脚边。 这猴子长得有半人高,褐色的毛发,长手长脚,脸跟人类极其相似。 许皓月心跳剧烈,不由得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猴子。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动静在枝叶间响起,猴子们接二连三地窜上岩石,规规矩矩地蹲在地上,像一群等待上课的小学生。 许皓月紧张地攥紧陆成舟的手,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一群猴子乖乖地围在他们身边,这是迪士尼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吧? 在许皓月的脚边,有只小猴子超级可爱,圆头圆脑的,浅褐色的毛发蓬松又柔亮。 它从妈妈的怀里探出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最后落在许皓月的鞋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对什么东西入了迷。 趁着妈妈不注意,他偷偷伸出一只胳膊,扒拉着许皓月的鞋带。 许皓月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吓到了它。 陆成舟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这是藏酋猴,老杨负责给他们投食。” 许皓月点点头。她想起很早以前陆成舟给她讲的一个案子:丧心病狂的盗猎贼为了捕捉藏酋猴,将一位老护林员残忍杀害。后来,还是一只小猴子给森警们指路,他们才找到护林员的头颅。 待许皓月回过神来,峭壁上已经蹲满了猴子。粗粗一数,至少有上百只。 等树林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猴子都到齐了,老杨才放下身后的背篓,打开盖子,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香蕉。 老杨大声吆喝着:“每猴两根啊,不准多拿。” 猴子们居然听懂了,晃晃悠悠走到背篓边,一手拿起一根香蕉,转身又窜回了树林里。 从吹哨集结,到分完香蕉,全程不到十分钟。许皓月像个小孩子第一次去动物园,眼里满是惊奇,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直到陆成舟捏了捏她的脸,语气里有宠溺的笑意:“好玩吧?再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嗯!”许皓月重重点头。 陆成舟递给她一根香蕉,“饿不饿?先吃点补充体力。” 许皓月哭笑不得:“……你还跟猴子抢食啊?” 陆成舟爽朗地笑了,三两下剥了皮,将香蕉塞进她嘴里,“那只小猴子只拿了一根香蕉。这根,是它留给你的。” “真的?”许皓月有些怀疑,但又无从求证,只能姑且相信他。 陆成舟笑了笑,跟老杨告别后,冲许皓月招招手,“跟上。” 泳衣 两人沿着峭壁向高处攀爬百余米,达到约会的第二站——八仙洞。 许皓月对这个地名有印象,当初清大登山队制定了详细的登山路线,中间点就选在这里。 他们本计划在洞里安营扎寨,第二天去观云海看日出,没想到台风裹挟着暴雨灌进洞里,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们被困在这里,靠卫星电话与外界联系,幸运地等到了救援。当然,除了两个被抛弃的队友。 许皓月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在陆成舟身后,观摩这个传说中的八仙洞。 洞口还算敞亮,弯腰穿过一条半人高的通道,就到了第二个洞,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陆成舟打开强光手电,青白的光束在洞壁缓缓扫过,向许皓月介绍:“这是钟乳石,这是石笋,这是石柱……有专家来实地勘探过。他们根据这些石笋的高度判断出,这个洞穴至少有五百年的历史,传说道教的八仙曾经在这里修炼过……” 又是专家考证,又是道教传说,许皓月忍不住大笑起来。 陆成舟话音顿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面色微窘,“怎么了?是不是哪儿说的不对?” “没什么。”许皓月立刻摇头。 幽暗光线下,她弯眸看着陆成舟,眼睛笑意盈盈,泛着水光。 “我只是觉得你好可爱。” 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好像小学生背课文哦。陆警官,这段导游词背了多久了? 许皓月在洞里转了一圈,感觉有些无聊,便想去逗逗陆成舟。 她拍拍陆成舟的肩,命令道:“蹲下。” “干嘛?” “我想亲你。” 陆成舟喉结轻轻向下滚动,耳根发烫,心里暗自庆幸这洞里黑灯瞎火的,没人看到他的羞态。 他乖乖蹲了个马步,头顶与许皓月齐平,然后缓缓地、郑重地闭上眼。 许皓月抿唇一笑,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陆成舟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才懵懵地睁开眼,表情难掩失望。 “啊?就这?”他舔了舔唇角,语气遗憾,“没吃饱。” 许皓月憋住笑:“不然呢?这荒山野岭的,有个零食就不错了,还想吃大餐?” 两人从洞里出来,继续向上攀登,没多久就到了第三站——云顶岩。 这是虎跃山的最高点,放眼望去,天高云阔,群山莽莽,林海绵延,许皓月顿觉身心舒展,心情从未有过的轻快。 一回头,见到陆成舟正注视着她,眼里似有深意。 “干嘛?” “我想吃零食。”他表情委屈,像是饿坏了。 许皓月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到陆成舟越来越窘的脸色,她赶紧止住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零食发完,她的唇正要抽离,双肩突然被一双大手牢牢控制住。他的舌尖灵活地撬开贝齿,双唇肆意碾压。 过了许久他才松手,许皓月轻哼,小口喘着气,双唇被吸得水光红润,仿佛在引.诱他再来一次。 “你是在吃霸王餐吧?”许皓月嗔笑,推了推他的肩。 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堵墙,牢牢禁锢着他。 越来越明显的触感让许皓月有些不安。她四下扫视了一圈,小声问:“这儿平时有人来吗?” “很少。”陆成舟声音低哑,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冬天就更少了。” 可这里毕竟太显眼了。山顶上一块突兀的岩石,没有任何树木掩饰,附近如果恰好有人经过,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陆成舟虽然禽兽,但还不至于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冬天的阳光澄澈透亮,许皓月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日光照耀下,她脸上的皮肤白得透明,脸侧的小绒毛还泛着银光。 她喃声问:“下一站是哪儿?” 陆成舟缓了缓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目光熠熠,语气带着上扬的尾音: “这个地方是我刚发现的。你肯定会喜欢。” 又翻过半座山,两人来到一片清幽的山谷。 许皓月愣愣地看着这个由石块堆砌成的小水池,里面水流潺潺,白雾袅袅升起,鼻底飘来一股淡淡的臭鸡蛋味。 居然是温泉。 这深山里,居然有温泉? 在她愣神之际,陆成舟已经把自己剥光,只留一条短裤,坐进了水池里。 “来啊。”他冲她招手,脸上笑容洋溢,“愣着干嘛?这是山坳里流出来的温泉水,这池子也是我昨天搭的,很干净。” 许皓月蹲在池边,用手试了下水温,不冷不热,这个季节正合适。 “可惜了,我没带泳衣。”她瘪了瘪嘴,怪罪起陆成舟,“你又不早说。” 陆成舟趴在池边,水珠汇成一股股细流,从他健硕的胸膛缓缓淌下,许皓月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好想尝一口。 陆成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半开玩笑地说:“那就光着呗。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明知他是在调侃,许皓月还是忍不住双颊泛红,四下看了一圈,不安地问:“……不会有人来吧?” “不会。”陆成舟拍着胸脯保证,“我实地考察过了,除了我,没人知道这里。” 许皓月咬了咬下唇,心里明明馋得很,可潜意识里还是放不开。 野外、温泉、赤.条条…… 噫,好羞耻! 天人交战几百回合,最终,为人师表的理智战胜了享乐主义,许皓月惋惜地叹了口气,决定就坐在池边泡泡脚,等下次有机会,再带齐装备尽情享受。 陆成舟看着她委屈又纠结的表情,笑得幸灾乐祸,极其恶劣。 许皓月拧眉瞪他,却见他拿起放在池边的卫衣,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扔到了她怀里,还冲她扬了扬眉,嘴角笑意不减。 “什么啊?”许皓月茫然地打开小包,从里头拎出一根细绳,绳子下面牵出一小块三角形的红布…… 比基尼?还是大红色的! 噫,更羞耻了! 许皓月一脸嫌弃,嘴里不停地“啧啧”。 陆成舟脸上罕见地浮起一抹绯红,不知是被热水泡的,还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画面。 他冲许皓月泼了一捧水,又气又笑道:“你这什么表情?不是你说的,’比基尼又怎么了?又不是没穿过?‘” 许皓月眨眨眼。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奔放的言论? 哦哦,想起来了,那次她跟陆成舟去温泉度假村,她挑泳衣的时候正好瞧见角落里有一套比基尼,她便借机调戏陆成舟。毕竟那时他还是个没开窍的直男。有什么能比把一个老实人撩得面红耳赤更有成就感呢? 回忆渐渐清晰,许皓月惊诧地发现,手上这套比基尼,居然跟记忆中那套一模一样。 “这不会就是我看中的那套吧?” 陆成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还真是!许皓月瞪大眼,继续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那天。”陆成舟说得轻描淡写。 那天?许皓月得重新捋一遍时间线: 那天他们买完泳衣,就各自去了更衣室。她换好衣服去了温泉区,等了好半天,他才过来。那时她还觉得奇怪,照理来说,男人换衣服比女人快啊,他怎么磨蹭了那么久? 许皓月斜眼看着陆成舟,笑得不怀好意。 “原来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啊?”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却无比笃定,还带着一丝得意。 陆成舟猛咳了几声,用戏谑的语气掩饰着心虚:“想什么呢?那时候我是打算给我未来的女朋友买的,谁知道这个位置被你给霸占了。” 许皓月嗤笑一声,开始脱衣服,一开始是面对着他,结果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羞涩不已,转过身还是觉得不放心,最后躲到一块石头后,才换好了泳衣。 一转身,陆成舟正坐在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目光虔诚热切,垂涎欲滴,像是在盯着一盘刚出炉的烤鸡。 “臭流氓!”许皓月双颊烧红,气呼呼地骂他。 她小跑着钻进了水池里,把自己浸泡在热水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热流汩汩,热气蒸腾,许皓月感觉浑身舒展,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爽。她仰头靠在石壁上,闭上眼,发出一声喟叹,余韵悠长。 池水轻荡,有人游到她身边。察觉到落在脸上的炽热目光,许皓月微微睁眼,侧眸与他对视。 陆成舟低眉凝视着她,眼神暗沉,声音哑得很勾人:“幸好上次你没穿这件。” 几缕艳红,堪堪遮住隐秘的部位,衬得皮肤白皙如凝脂,剔透着水光。这么美的身体,这么撩人的画面,只能让他一人看。 许皓月莞尔,侧过身,手肘撑在池边,托腮望着他,轻嗤道:“小气鬼。” 一动,一晃,瞬间撩拨起他心头的燥火。 陆成舟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懊恼。 “可惜忘带那个了,不然……” 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好的交战机会,却因为没带武器,而被迫休战。 都怪她,规定什么一个月的吃素期,害得他没有提早准备。 “算了,我再忍忍。”陆成舟无奈叹气。 许皓月目光幽幽往下瞟,眼里笑意娇俏:“你能忍,你的好兄弟好像忍不了哦。” 她挑眼看着他,眼里丝线牵连,似勾.引,似挑逗,似哄骗。 “没有也可以啊。我允许你放肆一回。” 陆成舟僵滞一瞬,忽地醒悟过来,坚定地摇摇头,“不行。我不想让你吃药。” 许皓月轻飘飘地说:“那就不吃。” 陆成舟蹙眉,“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那就生下来呗。”许皓月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陆成舟顿时僵住,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生孩子不是个小事。” 许皓月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我知道。” 她慢慢凑近,伸手轻抚陆成舟的脸颊,眸光柔情似水,“我以前从没想过结婚生孩子的事。可是遇见你后,我突然觉得,能跟你生孩子也挺好的。” 陆成舟看着她,眸光震颤,心中百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生平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想跟他生孩子。 她愿意和他共同孕育一个小生命,也就意味着,她愿意把全部身心交给他,愿意以后的人生都跟他一起度过。 他愣怔了许久,嗫嚅着问:“你真的这么想?” 许皓月认真地点点头。 “不行。”陆成舟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倏地收回目光,视线瞥向一侧,“你还太小了,我不想你这么早就被孩子困住。等过几年,等你心智再成熟点……” 许皓月想都没想,脱口:“等过几年,我早就走了。” 陆成舟脸色一僵,久久沉默着。 既然注定要走,还说什么“生孩子”这种鬼话?生了扔给我,还是自己带走? 气氛安静了下来,山谷清幽,只听见潺潺的水流声,还有偶尔几声的猿啼鸟鸣。 陆成舟看了眼手机,才四点多,山谷里已经升起一轮月亮,像云絮被扯下薄薄的一缕,又像一滴牛奶,滴入苍蓝色的颜料中,氤氲开很浅很淡的白。 他看得怔怔失神,许皓月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你看,这个月亮像不像你?”他指着天边。 许皓月哑然失笑。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不能因为她叫“皓月”,就说她像月亮吧? 陆成舟见她不语,淡淡一笑,继续说:“这个月亮,好像离我很近,伸手就能摸到。它才刚刚升起,颜色很浅很温柔,一点儿不像月亮。” 许皓月蹙眉,神色不解:“这就是我给你的印象?” “嗯。”陆成舟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两个小小的月亮,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但是我经常会忘记一件事,月亮本该是高高在上的。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的世界,光芒万丈,但是也遥不可及。” 许皓月心口突然堵得慌,大概是泡太久了,导致胸闷气短。 她双手撑在水池边,轻轻一跳,坐在池边的石头上,两条白嫩如葱段的小腿在水里晃荡,拨弄着陆成舟的目光。 陆成舟蓦地站起身,水滴哗啦落下,山风拂过皮肤,激起一层凉意。 “回去吧。”他沉声说。 “嗯。”许皓月也站起身,回到刚刚换衣服的石头后面,擦拭自己身上的水珠。 天色暗得很快。好在陆成舟对这片深山已经摸透了,闭着眼都能走回去。 许皓月跟在后头,走得很慢。今天跟着他一顿暴走,翻山又越岭,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没走多久,两人已经隔得老远。 陆成舟回头看她一眼,蹲下身,双手向后,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背。 许皓月迟疑了下,讷讷地问:“你还有力气吗?” “废话。”陆成舟勾起唇角,双手绕过她的膝窝,向身侧一拉。 她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到他的背上。 陆成舟的步子迈得很稳,许皓月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陆成舟。”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陆成舟,陆成舟……” 陆成舟声音很温柔:“嗯,我听着。” “你说我像月亮,你知道你像什么吗?”许皓月微微仰头,看着头顶茂盛得遮天蔽日的树冠,“你像一棵树,一棵长在深山里,永远不会离开的树。” “嗯。”陆成舟会心一笑。这个比喻很贴切,也合他心意。 许皓月缓慢而清晰地说:“所以,我不想做什么月亮。我想当一只鸟,在你的怀里筑巢。” 陆成舟眼眶蓦地涌起一股湿意,心口温暖。 他声音喑哑:“好啊,那你飞累了,就回到我怀里。” 许皓月笑了,满意地闭上眼睛,伏在他的肩头,睡得无比安心。 心坑 清源乡的网店逐渐步入正轨,红柚的销量节节攀升,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散户加入。闵雪开疆拓土的任务初步完成,总公司一个电话,就结束了她的出差。 她买好第二天的机票后,到学校向许皓月和陆成舟告别。 许皓月一时被离别的伤感冲昏了头脑,拉着闵雪的手,脱口而出:“正好陆成舟明天有空,让他送你呗。” 她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闵雪毫不客气,照单全收:“好啊,那就借你的男朋友用一天。” 语气是开玩笑的,可这话里的深意,却很难不让人多想。 许皓月眼眶边青筋一跳。 ……用一天?你想干嘛? 装大方装过了头,再收回就显得她虚伪又小气,没办法,她只得回头瞪着陆成舟,用眼神向他施压。 陆成舟故意接收不到她的暗示,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闵雪一走,许皓月瞬间黑了脸,揪住陆成舟的耳朵,气哼哼地说:“你答应得可真快啊!” 陆成舟双手一摊,表示委屈:“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吗?” “你就是故意的!”许皓月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威胁道,“明天送完她赶紧回来!要是让我发现你身上有什么暧昧的痕迹,或者车上有什么女人的毛发,你就完蛋了!还有啊,行车记录仪和导航都得开着,回来我要查记录的!”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福尔摩斯,在某些方面,陆成舟不得不叹服:“你不去干刑侦真是可惜了。” 许皓月一脸凶恶,把手举到陆成舟眼前,缓缓攥拳,威胁意味明显:“我可干不了这行。因为我容易冲动,怕忍不住下黑手。” 陆成舟伸出大手包住她的小拳头,嘲弄一笑:“我会怕你这只小肉爪?给大爷我挠挠痒、捶捶背倒差不多。” 许皓月佯装羞恼,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腋下,使劲挠他的痒痒肉,逗得他哈哈大笑。 玩笑归玩笑,陆成舟心里明镜似的,许皓月既然把这些侦查手段都说出来,就说明她是充分信任他的。 不过,有一点他没搞懂,她这吃的是哪门子醋呢?他跟闵雪,根本不可能啊! 第二天中午,闵雪办好退房手续,提着行李出来,陆成舟已经等在酒店门口了。 他身材挺拔,肩宽腿长,斜靠在车门上,目光悠然望着远处。一件简单的黑色风衣敞开,里头是深灰色毛衣,下身黑色长裤,穿得低调又随意,但依旧透着一股英挺不凡的气质。 当他缓缓抬头,俊毅的面容清晰起来,深邃的眼眸望向自己时,闵雪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她读书工作都在大城市,见过不少优秀男人或漂亮男孩,也谈过几个精英男友,但没有一个像他这样,有种内敛的、原始的雄性吸引力。 难怪许皓月会一头扎进去。 闵雪定了定神,收好自己纷飞的思绪,大步走向陆成舟。假肢被长裤藏起,她走得自信大方,比常人更多一份优雅气质。 陆成舟收回目光,冲她淡淡一笑,拉开后座的车门,示意她进去。 “副驾是女朋友的专座。”许皓月的话言犹在耳,陆成舟虽然不懂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但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她心里不舒服。恋爱中的女人都是醋缸子,一不高兴就酸气冲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闵雪走到车边,微微一怔,并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坐上后座。 “我坐后面容易晕车。”她冲陆成舟笑笑,指着副驾,“不介意吧?” “没关系。”陆成舟关上车门。 这点小事,本来就没必要计较。 闵雪绕过他走向前排。经过车头时,她的脚步顿了下,神色略显迟疑。 “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这里为什么凹了一块啊?”闵雪的视线落在车前盖上,靠近车灯的地方有一处凹陷,十分显眼。 这些天,她每次坐他的车,都注意到了这个地方。起初以为他是没钱修车,怕他不好意思就没问,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他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 这车看着还挺新的,前盖上这处瑕疵,虽然不影响驾驶,但还挺影响美观的,尤其是强迫症患者看了可能会抓心挠肺。 陆成舟望向车前盖,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个啊……”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不自觉翘起唇角,眸中笑意渐深,“是被阿许坐塌的。” 那天许皓月心情不错,围着他的车来回打量,还一屁股坐上车前盖,结果“哐当”一声,车盖被坐凹了个大坑。 她几次提出要给他修车,都被他三言两语推脱过去了。 起初是觉得没必要,习惯了之后,居然有些舍不得。 他每次开车,只要一看到那个坑,就像看到了她,就会想起那天她羞红的脸,可爱得让人心跳怦然,忍不住想抱在怀里使劲嘬两口。 陆成舟自己都没意识到,一提到许皓月,他的脸上就会浮起笑意,那是从心底发出的、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这表情落在闵雪眼里,她心里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酸意,说不嫉妒是假的。 谁不渴望被一个男人这么用心地喜欢着?尤其是被陆成舟这样的男人。 闵雪扬起嘴角浅浅一笑,半开玩笑道:“不会吧?她这么沉?看不出来啊。” 陆成舟敛了笑,替许皓月说话:“她不沉。日产车就是这样,外壳很薄,一遭受外力就会变形。” 闵雪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是吗?我试试。” 她走到车前方,背靠在车盖上,反手撑住,就要坐上去。 陆成舟大步一迈,冲上去拦住她。 “别!” 他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车头拉开。 少见他有这样强硬的态度,闵雪不由得愣住,随即弯唇一笑,“至于吗?坐坏了我给你修。” 陆成舟脸色明显不悦,语气克制:“不用你修,我也不想修。” 闵雪不解:“留着这个坑干嘛?多难看啊。” “我就要留着。”陆成舟不想过多解释,语气冷淡地催道,“上车吧。” 车子缓缓驶上马路,两旁的街景不断后退。陆成舟打开导航,显示到附近的机场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闵雪侧着头望向窗外,可视线总不自觉地瞥向前方。透过车前挡风玻璃,她能清楚地看到那处凹陷,甚至能想象到许皓月坐在上面的画面。 她微微侧眸,余光扫过陆成舟沉默的侧脸。 甲之蜜糖,乙之□□。对有的人来说,那是一处车损,看着糟心。但对陆成舟来说,那是许皓月留下的痕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谁都不能抹去,谁都不能替代。 闵雪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 他的心早就被许皓月占满了。就算某天许皓月离开了,他的心上那个坑会永远存在,谁都填不满。 闵雪何尝不懂,只觉得惋惜。 明明是同时遇见他,她却迟了许皓月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他相亲相爱。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导航不断传出的提示音。 闵雪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陆成舟,我挺喜欢你的。” 陆成舟心里一个咯噔,脑子里瞬间蹦出许皓月那张气呼呼的小脸。 闵雪当然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兀自低头一笑,“当然,我也挺喜欢她的。我不会做背叛朋友的事,但我也不想背叛自己的心。陆成舟,我对你的喜欢,跟对她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陆成舟有些懵。他的脑子一半在惦记着许皓月,另一半在琢磨该怎么明确又不失礼貌地拒绝闵雪。 想了半天,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抱歉”。 这个回应在意料之中,闵雪非常大度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陆成舟不禁蹙起了眉,脱口就问:“等?等什么?” 闵雪侧眸看着他,神情无比认真,一字一顿道:“等你们分手。” 这话说得太戳心了。 陆成舟猛地转过头,没留意前方,车身一晃,差点撞向路边绿化带。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向前驶了五六米,总算是停住了。 陆成舟盯着闵雪,脸色骤然阴沉,心底怒意升腾。 被他阴冷的目光吓住,闵雪缓了缓心跳,鼓起勇气说:“我说错了吗?你们不是迟早要分手吗?” 冷静许久,陆成舟才缓缓开口,语气坚决:“我没打算分手。” 闵雪逼问:“那你们以后怎么办?你辞职跟她走,还是她留下来?” 陆成舟声音冰冷:“不用你操心。” 怎么每个旁观者都在操心这个问题?季铭、闵雪、还有局里的同事,连李校长都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他的想法。 而他跟许皓月,作为这场爱情的当事人,却很少关心自己的未来。 陆成舟悲哀地想,也许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清楚,他们是没有未来的。 旁观者不过是在提醒他们,这场梦终归是要醒的。梦里有多热烈多甜蜜,现实就有多冰冷多惨痛。 “陆成舟。”闵雪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声音轻柔,“我们公司计划明年在闽南地区成立分公司,办公地点可能在榕城或泉城,到时候我可以申请调过来。” 陆成舟甩开她的手,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嫌恶:“跟我有什么关系?” 闵雪心头一阵刺痛,嘴角仍带着笑,说:“到时候,我们分公司离南浦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可以经常过来。” 陆成舟笑意嘲弄,眼神却无比阴冷,“别自作多情了。我说过,我有女朋友,我不会跟她分手。” 闵雪提醒他:“再过半年,许皓月就要走了!” “那又怎么样?”陆成舟顿时怒火中烧,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不管她走到哪里,我都会等着她!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闵雪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她目露愤恨,扯着嗓子喊道:“陆成舟,你知道她是什么家庭背景吗?你跟着她去上海,别人会笑话你是凤凰男入赘攀高枝,她跟着你留下来,别人会笑话她傻逼没脑子。你真以为爱情能打败一切?能打败距离、门第、世人的眼光?” 陆成舟猛地推门下车,绕到副驾那侧,拉开车门,怒视着闵雪,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你、给、我、滚!” 闵雪眼眶渐渐泛红,拎着行李下了车,仰头看着陆成舟,声音哽咽:“她要是真的爱你,为什么不留下来?陆成舟,你醒醒吧,她不过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伴,等到——” 陆成舟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砰地摔上车门,调转方向盘,驱车一路疾驰。 他凝神注视着前方,紧咬着唇,拼命想将闵雪最后那句话赶出脑海。 她要是真的爱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陆成舟,你醒醒吧…… 她不过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伴…… 陆成舟咬紧牙根,恨恨地想,就算闵雪说得都对,那又如何?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两个寂寞的人在寒夜里相互取暖。 等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两个人也许会并肩同行,也许会分道扬镳。 不要紧,只要他们记得那个夜晚,记得彼此的体温和心跳,记得那种悸动和紧张、渴求和满足、伤感和欢喜交织的心情,就足够了。 陆成舟到家的时间,比许皓月预期的提早了两个小时。 听到关门声,她举着锅铲走出厨房,看到陆成舟正在玄关换鞋。 他的侧影,怎么看上去有点……落寞? “这么快?”许皓月挑眉问他。 陆成舟淡声道:“嗯,路上车少。” 怕她有所察觉,他一直垂着视线,回避着她的目光。 许皓月上下打量着他,心里隐隐担忧:“你看上去有点累。” 陆成舟淡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那你先去睡会儿,菜马上就做好了。” 许皓月突然想起灶火还没关,吓得赶紧扭头冲进了厨房。 还好还好,没糊。她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陆成舟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许皓月的腰,脑袋在她颈窝拱来拱去,像一只撒娇的大狗,最后吮住了她的耳垂,牙齿轻啄,舌尖卷舔,激得她浑身一阵颤栗,呼吸都乱了。 “流氓!”她扭头笑着骂他,却不自觉地迎上他的吻,唇舌痴缠许久。 锅里传来了一缕糊味,许皓月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关火。 她一边盛菜,一边问:“闵雪已经上飞机了?” “嗯。”陆成舟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你的心可真大。” 许皓月不明所以:“你不是老说我心眼小吗?” 陆成舟语气有一丝委屈:“以后别再把我借给别人用了。” 许皓月伸手揉揉他的头顶,坚硬的发茬蹭得她手心微痒。 她轻哄道:“对不起嘛,我以后再也不装大方了。我也舍不得啊,我的男朋友,只能我一个人用。” 陆成舟哼哧一笑,起伏的心绪被她的温柔抚平,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担忧都消散了,只剩下一个念头久久盘桓,给他注入一种坚定的力量: 不管天亮之后,他和她将会去往何方,至少现在,他们还相互依偎着,肌肤相亲,心意相通。 这样就很好了。 情敌 年关将近,寒假开始,许皓月硬是在陆成舟家里赖了一周,吃饭睡觉都跟他腻在一起,亲密得难舍难分,直到在机场被放了几次鸽子的季铭气急败坏地赶来棒打鸳鸯,才把许皓月逮回家。 到家头两天,许皓月还能跟陆成舟视频聊天,以解相思之苦,到后来俩人都忙,陆成舟忙着巡山,过年期间是森林火灾的高发期,他得绕着大山一遍遍巡逻检查,消除任何可能会引发火灾的隐患。 而许皓月在忙着应酬,应付完亲戚同学朋友,还得应付父亲给她安排的各种酒席宴会,打入沪上名媛圈,结识各界名流贵胄。 这边,几位留学归来的公子哥正在谈笑风生,许皓月陪着笑听了十分钟,耐心逐渐耗尽,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一转头,笑容瞬间消失,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端起一杯香槟躲到小阳台上独酌。 所以,陆成舟突然发来的视频邀请,无异于给濒死的病人搬来一台氧气机,给她浑浊的大脑重新注入了新鲜空气。 视频接通,陆成舟的帅脸在屏幕上出现,许皓月觉得自己又活了。 “你在哪儿啊?”她好奇地问。 他的身后是漆黑的夜空,远处有灯光影影绰绰。这都十点多了,怎么还在外头溜达呢? “楼顶。”陆成舟回答简短,又问:“你呢?” 其实没必要多此一问。她的身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金色的灯光映在她脸上,衣香鬓影,明丽动人。 她化着精致的妆,眸中漾着几丝微醺的醉意,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耳环项链缀着晶莹的光,晚礼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的雪白,中间是诱人的沟壑。 陆成舟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嘴角笑意渐冷。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她一回到家,就像结束流浪回到城堡的白雪公主,脱下旧衣,换上华服,瞬间变得明艳夺目,光彩照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从容自信,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她终于回到自己的主场。 “跟我爸一起参加宴会呢。”许皓月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 屏幕里,她微微撅起红唇,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听那群男的聊天,真是太无聊了!你说他们年纪轻轻,怎么那么油腻?一个比一个能装。” 陆成舟安静地听她抱怨,刚刚冒出头的小别扭被奇迹般地抚平了。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就哄得人心里舒坦。 等她絮絮叨叨地说完,陆成舟才开口说正事:“今天晚上有——” 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他的话:“阿许,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 陆成舟看见屏幕中的许皓月神色一惊,蓦地抬起视线,不知看到了谁,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滞。 安静半晌,他听到她对那人解释:“……哦,我出来透透气。” 一只手搭在了她光洁的肩上,上方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我爸想见见你。” 陆成舟眸色骤沉。 这个男人的声音他听过。 许皓月对那人说了句“你等等”,才把视线转向屏幕,对陆成舟扯起嘴角,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这边还没结束,回去了再打给你。” 尽管心中不悦,但陆成舟并不想让她为难。 他缓了缓呼吸,刚想开口把被打断的话说完,视频已经被挂断了。 夜幕黑沉,一道细长的亮光划过天边。 他本想告诉她,气象预报说今晚有流星雨。他想跟她一起等待流星坠落。可现在…… 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了。 满心的期待扑了个空。 陆成舟久久地盯着手机,直到屏幕全黑,映出一张阴郁又狼狈的脸。 他胸口堵得慌,深深的挫败感夹杂着愠怒,一起涌上心头。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他的心彻底寒透。 宴会结束后,许皓月给陆成舟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以“信号不好”为由冷冷回绝。 直到半个月后,又一轮巡山结束,陆成舟心中的愤懑才消解。 回家洗了个澡,整理干净仪容后,他窝进沙发里,给她发了个视频邀请。 视频很快接通,一看到许皓月的脸,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你总算理我了。”她瘪瘪嘴,语气带着点委屈的撒娇,“还生气么?” 陆成舟轻哼:“没生气。” 这段时间,他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个大男人,至于为这点小事跟人置气吗?说出来都嫌矫情。 他收回思绪,看着许皓月身穿睡衣,外头披了件开襟毛衣,背靠着床头,头顶灯光柔柔地洒下来,气氛温馨宁静。 他认出这是她的闺房。 “你在家?” “嗯。”许皓月注视着他,目光温柔缱绻,“你最近在干嘛呢?” 陆成舟回答简短:“刚下山。”又问:“怎么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许皓月这个夜猫子,一向是越晚越有精神。现在才九点,她居然已经换上睡衣爬上床了,乖巧得有点反常。 “唉!”许皓月一脸哀怨,叹了声气,“我可太倒霉了……” 陆成舟安静看着她,神色慵懒,嘴角噙着笑,直到屏幕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 他脑子嗡地一声炸响,瞳孔骤然放大。 屏幕中,她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说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看见那男人走进她的闺房,神态自然得像下班回家,然后懒懒地靠坐在床头,还好奇地凑到屏幕前,看了眼陆成舟。 许皓月吓了一跳,话音戛然而止。 画面迅速晃动,很快变成全黑,一定是许皓月把手机反扣在床上,盖住了摄像头。 画面被挡住了,可声音还在。陆成舟呼吸窒住,心跳如擂,听着手机里飘出的对话声: “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许皓月在埋怨。 男人语带笑意:“我听见有说话声,以为你在叫我。” 许皓月催促道:“我在视频,你先出去!”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那你有事就喊我。” “快出去!”许皓月语气烦躁,“把门带上!” 屏幕重新亮起,许皓月出现在画面中。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着陆成舟,神色紧张不安,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陆成舟死死盯着她,目光幽暗,眼底堆积着阴霾,周身寒气凝结。 空气安静得几乎凝滞。 怒气蓄积,眼看就要一触即发,陆成舟却陷入了异常的平静。 他的声音冰冷缓慢,没有一丝起伏:“许皓月,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许皓月斟酌了好半天才讷讷开口,声音透着心虚:“他是住我对门的,上次你们见过……你还记得吧?” “嗯。”陆成舟当然记得那个男人。 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贺轩会在晚上九点、在她还穿着睡衣的时候,堂而皇之地走进她的闺房,还坐在床上,与她如此亲密。 见他眉宇间依旧神色冷峻,许皓月委屈地解释说:“他是来探病的。那次宴会,就你跟我视频的那次,我不小心把脚崴了……” 陆成舟刹那间变了脸色,眉头拧紧,急声问:“怎么回事?” 许皓月嘟哝道:“鞋跟太高,下台阶时没踩稳,不小心崴了脚。” 说到这里,她特意转换摄像头,画面中出现她的一只脚。 “你自己看吧,现在还肿着呢。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躺在家里养伤。” 那天她挂了陆成舟的视频,被贺轩带着去见了一堆长辈。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举止得体大方,心里却惦记着陆成舟,一整晚都心神不宁。 魂不守舍的后果就是,她下旋转楼梯时一脚踩空,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大跤,脸丢光了,腿也崴了。 陆成舟看着她青肿的脚踝,心里又急又气,没忍住冲她发了火:“怎么不早说?” “你还怪我?”许皓月眼眶泛红,声音有一丝哽咽,“我跟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就因为一点小事,半个月不理我,现在还怪我不早说?” 听着她的哭诉,陆成舟心中蓦地紧缩抽痛,泛起一阵酸楚。 “……对不起。” 他越想越懊悔,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作为男朋友,不仅没有在她出事时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还对她漠不关心,因为一点破事跟她冷战…… 见他自责的模样,许皓月语气也软了:“算了,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高跟鞋。” 陆成舟的担忧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减轻多少。他叹了声气,问:“拍片子了吗?医生说要养多久?” “拍了,只是崴了脚,没骨折。但是得养一个月才能好。”许皓月说得轻描淡写,把摄像头又对准自己,想转移话题,“我在家躺了半个月,天天喝骨头汤,胖了好多。” 陆成舟温柔注视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没胖。” 许皓月摸摸自己的脸,抱怨道:“脸没胖,肉都长身上了。” 陆成舟终于笑了,淡淡的,语气带点调侃:“那正好。身上多长点肉,手感更好。” 许皓月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嗔骂道:“禽兽!” 陆成舟挑眉,神色故作严肃:“你最好养得白白胖胖的。回来我要检查。” 许皓月没好气地哼唧一声。 呵,还要检查?当她是刚出栏的猪吗?检查合格了是不是还要在屁股上盖个章啊? 两人你来一句我怼十句,不知不觉间聊到了深夜。 陆成舟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问:“那人还在你家吗?” “……你说贺轩啊?不知道。我妈在外面招待他呢。”许皓月撇撇嘴,语气毫不在意,“反正他就住对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呗。” 陆成舟微微眯起眼,语气阴恻恻的:“听上去你们已经亲如一家了啊。” 许皓月气笑了:“邻里之间互相走动走动也不行吗?你个小气鬼!” 陆成舟冷瞥她一眼,挂断了视频。 正月十四那天,陆成舟结束轮班,开始为期一周的休假。 晚上,森警大队的同事在一家火锅店聚餐,酒过三巡,陆成舟已经半醉,看着闹哄哄的兄弟们,笑意沉沉。 这时,不知谁嚎了一嗓子:“卧槽,豪车啊!”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辆黑色小车缓缓停在对面餐厅门口,隔着雾气蒙蒙的窗户,车标和车牌都看不清晰。 几个兄弟起了好奇心,用袖口擦去玻璃上的雾气,趴在窗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大家七嘴八舌:“什么牌子?”“哪儿的牌照啊?”“这是谁家发大财了?”…… 陆成舟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这车看着陌生,他没什么兴趣,懒懒地收回了视线。 窗边一堆人在讨论:“好像是宾利。”“好家伙,至少得上百万吧!”“不止吧?”“沪a,上海的牌照……” 前面都是八卦的废话,唯独最后这句话,瞬间激活了陆成舟的大脑。 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忍不住凑到窗边,透过一处擦拭干净的玻璃,定定地盯着那辆小车。 车门开了,许皓月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跃进他的视线中。 另一侧车门迈出一条长腿。紧接着,一个男人悠然地下了车,绕到许皓月身边,揽住她的肩,走进那家餐厅。 两人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种矜贵气质,跟小镇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边有人没心没肺地喊道:“哎,那不是嫂子吗?”立刻被人用眼神制止。 周围变成了真空,一切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陆成舟红着眼,死死盯着那对男女,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揪住,疼得几乎窒息。 花灯 许皓月打开门时,感觉有一丝异样。 家里没有开灯,外面的灯光也没有透进来,黑得让人发慌。 但沙发上有个人影。 许皓月心跳几乎骤停,慌忙摁开玄关的灯,待瞳孔适应屋里的光线,才看清那个人的侧脸。 是陆成舟。 他靠在沙发一角,凝神盯着某处,不知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多久。 满室寂静。他微微转头看向她,眸光冷清,开口道:“回来了?” 也许是做贼心虚,许皓月声音透着几分怯意:“……你在干嘛?” 提心吊胆地静候半晌,才听见他不咸不淡地回答:“等你。” “怎么不开灯?” “忘了。” 忘了开灯,却没忘把窗帘拉上,难怪屋里没有一丝光。 “装神弄鬼的,吓我一跳!“许皓月嘟哝着,低头磨磨蹭蹭地换鞋。 陆成舟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微眯着眼视着她。 他突然开口:“送走了?” “谁?”许皓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谁。”陆成舟勾唇笑了,“你家对门那位。” 短短一个月,这人以各种形式在他眼前出现了三次,真是阴魂不散。 许皓月心里一个咯噔。 完了,看他这表情,肯定是知道了。 她扯起嘴角,笑得僵硬:“你看到了啊?他正好要到榕城出差……本来季铭说要送我的,结果临时有事来不了,就找他帮忙带我一程……我的腿不是刚养好嘛,坐飞机坐火车都不方便……” 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一通,陆成舟都听笑了。 怎么偏偏这么巧,这时候来附近城市出差? 就算季铭临时有事,他们家不是有司机吗? 实在没办法,给他打个电话,他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接她,哪还用得着搭邻居的顺风车? 陆成舟慢慢站起身,走到玄关处,背靠在墙上,抬腿挡住许皓月的去路,近在咫尺地盯着着她,目光沉敛。 许皓月故作淡定,抬眸与他对视。 两人沉默对视了许久,陆成舟突然开口:“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对象’?” “啊?”许皓月脑子一懵,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陆成舟观察着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牵动,见她眼里流露出的疑惑不像是装的,便开口提醒:“上次在雷秋晨的生日宴上,你亲口说的。” 雷秋晨的生日宴?好久远的回忆啊。 许皓月努力在脑海中里搜寻相关片段,她记得那天心情很糟,后来还哭了好久。 为什么哭呢?好像是被某人气的。 许皓月斜扫陆成舟一眼。 陆成舟笑容阴沉,帮她回忆:“你说你有对象,跟你是邻居、从小认识、父母都很熟、德国留学、博士……” 许皓月猛然惊醒,想起来了。 她是说过“我已经有对象了”这种话,可那不是为了故意气某人的吗? “那是我瞎编的。一堆人围着我催婚,我总得找个理由脱身吧?”她讪讪地笑。 陆成舟嘴角笑意嘲弄:“瞎编的?那怎么会这么巧,每一条都跟贺轩对得上?怕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吧?” 许皓月微微一怔:“……什么打算?” 陆成舟说得直接:“找他当对象的打算。” “……我没有。”许皓月脸色煞白,辩解道,“我是为了撒谎撒得逼真一点,才找了个现成的人来挡枪。” 撒谎果然有报应。她心里懊悔不已。 不过,她哪里会想到陆成舟记忆力那么好,对她随口扯的谎耿耿于怀那么久。 被人揭穿了才着急忙慌地解释,也难怪陆成舟不信。 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带一丝审视,缓缓地说:“许皓月,咱俩的约定期限还没到,别这么急着找下家。” 许皓月如遭一记重拳,大脑僵滞许久,瞳仁缓慢地转向他,艰涩地开口:“你什么意思?” 陆成舟俯身欺压上来,黝黑的双眸停在她的眼前,气息近在咫尺。 “我的意思是,别一边跟我谈着恋爱,一边跟别人搞暧昧。” 许皓月张了张嘴,苍白无力的辩解:“……我没有。” 陆成舟讽笑一声:“贺轩对你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对,他是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许皓月心慌意乱,搂住他的后颈,踮起脚尖去够他的唇,“我喜欢的是你。” 陆成舟头撇向一旁,她的吻猝不及防落在他的下巴上。 他不为所动,冷冷地说:“不喜欢别人,为什么不拒绝呢?” 许皓月垂眸挡住眼里的心事,只觉得喉中艰涩,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整个寒假,她的家人都在极力撮合她和贺轩。季康平想往上爬,季铭想在商界扩张势力,都需要借助贺家的人脉和影响力。她很清楚,她只是他们攀龙附凤的工具。 长久的沉默让陆成舟失望至极,一颗心直直地坠入谷底。 他眸光渐渐幽暗,眼底交织着嘲弄和恨意,讽笑道:“一个连拒绝都说不出口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狠狠摔上房门。 夜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背向而睡,心思各异,中间隔着宽阔的距离,空荡荡的被窝里冰凉潮湿,寒意由外而内地沁入身体,钻心入骨。 什么叫“同床异梦”,许皓月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小别重逢,不仅没有胜新婚,反而闹得鸡飞狗跳、狼狈收场。 闭上眼躺了许久,她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身后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床垫微微下陷,陆成舟似乎换了个睡姿,从侧卧改成平躺。 许皓月心念一动,慢慢钻进被窝,寻到他的身下,动作轻柔又小心。 很快,陆成舟便克制不住,从喉间哼出一声难耐的低.喘,手指伸进许皓月浓密的头发里。 明明是要把她推开的,却鬼使神差地将她的头颅扣得更紧了。 终于,他腾出一只手,猛地掀开被子,摁开床头的灯。 房间骤亮,许皓月动作一顿,仰起头望着他,双颊绯红,雾眼迷离染着欲。 陆成舟弓身看着她,神色微震,耳根慢慢爬上一层红晕。 一阵颤栗后,他仰头瘫倒在枕头上,听天由命地享受着她的极致体贴,从胸腔里溢出一声喟叹。 他眼神幽暗,声音嘶哑:“阿许,别用身体讨好我。”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 许皓月没有戳穿他,只慢慢抽离。 “不是讨好,是取悦。”她弯着眸,笑意柔媚,轻轻晃着腰肢,像只撒娇的小猫,“你不喜欢吗?” 陆成舟低叹:“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当初是谁说的“不贪心”? 可现在,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这场恋爱就像泥沼,明知不能全身而退,他还是纵容自己一步步深入,沉沦在她编织的温柔幻境之中。 许皓月深深地看着他,用柔嫩的手指代替唇舌去抚慰,轻哄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陆成舟顿了顿,按住她的头,指尖的力道在示意她继续,“我要你整个人整颗心都属于我。” 早就是你的了…… 许皓月嘴被堵住了,无法说话,只能低低地唔一声。 伴随着一声低吼,陆成舟整个人高高拱起,浑身肌肉绷紧,手指用力摁住许皓月,僵持了半分钟才松开。 许皓月哀怨地看着他,“唔”了一声,似撒娇,似抱怨,起身飞快地冲进了洗手间。 陆成舟缓了缓心神,起床跟着她进了洗手间。 见她正在池边拼命漱口,他忍不住勾唇,打开花洒冲洗自己,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 等他简单冲洗完,许皓月也洗漱干净了,撑在水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水光盈盈,脸上绯红发烫。 “好吃吗?”陆成舟诚心诚意地问。 许皓月翻了个大白眼给他,鼻孔重重哼气。 陆成舟终于笑了,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卧室放到床上,滚烫的身体贴上来,裹着她滚进被窝里。 鼻尖相抵,他静静凝视着她,轻声说:“我明天回家,你要一起吗?” 许皓月疑惑地看着他。 回家?哪个家?他老家泉城吗? 她目光游移了片刻,坦白承认:“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陆成舟笑意温和,安慰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带你去我老家看看。你要是不敢去我家,我就给你订间酒店。” 许皓月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不安情绪,默了许久,才惴惴地说:“还是……算了吧。” 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背对着他蜷成一团,声音瓮瓮的:“我有点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 陆成舟神色黯然,沉默地盯着她的后背,许久后,才伸手关了床头灯。 翌日一早,陆成舟起床收拾行李。 轻微的动静还是吵醒了许皓月。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含糊地问:“这么早就走啊?” “嗯。”陆成舟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许皓月心里涌起一阵失落,酸酸涩涩的,嘟哝道:“什么时候回啊?” 陆成舟拉上行李包的拉链,转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有一周的假。” 意思是……要回家待一周? 许皓月眼眶蓦地一酸,说不上来地委屈,把脸埋进枕头里,发脾气地在被子里胡乱蹬腿。 “我刚来你就要走!”她气呼呼地捶了两下枕头。 床边塌下去,她感觉到一只手在后脑勺上轻抚,手指细细捋着她蓬乱的头发。 “谁叫你不早点回来?”陆成舟的声音近在耳畔。 许皓月把脸从枕头里露出来,一双小鹿眼蒙上了水雾,目光凄怨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故意回来那么迟的。我在家里躺了一个月,腿刚养好就跑过来找你。你倒好,一见面就跟我吵架,吵完就回老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半边枕头都打湿了。 陆成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指腹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把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异常温柔:“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休息了一夜,应该不累了吧?” “可是我怕……” 陆成舟猜到她的心思。 见家长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清楚,许皓月当然也清楚,所以才会推三阻四,百般抗拒。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害怕过多介入他的人生,因为进得越深,抽身越难。 陆成舟缓缓呼气,将心头的涩意强压下去。 “别多想,就当是跟我去旅游。泉城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每年元宵还有花灯展,特别热闹,你肯定会喜欢的。” 看着他诚挚的眼睛,许皓月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嗫嚅着问:“你保证不带我去你家?” “我保证。”陆成舟笑容颇有些无奈,“你不想去,我不会逼你。” 两个小时后,许皓月双脚站在泉城最热闹的西街上,还是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这就来了?这里就是他的家乡? 陆成舟停好车,从后备箱提起行李袋,低头看了会儿手机。 “我订了家民宿,就在开元寺对面。离这儿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他牵起许皓月的手,紧紧扣在怀里,仿佛怕她突然反悔临阵脱逃。 “嗯。”许皓月虽然还有些忐忑,但看着泉城热闹的街景,两旁古色古香的建筑,心头的不安渐渐消散,被出游的兴奋和激动所取代。 开元寺就在最热闹的西街上,寺庙大门正对着一堵古墙。许皓月仰头,认着墙上的字:“紫、云、屏?” “嗯。”陆成舟带她绕过这堵墙,拐进墙后的巷子里,“只带你走一次,你要记住了。” 这话听着奇怪,许皓月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成舟捏了捏她的脸,“不为什么,就是得记着。” 一堵墙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闹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巷子里幽深静谧,两旁是古韵犹存的老房子,有闽南古厝,有南洋小楼,红砖瓦砾上留下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陆成舟订的民宿在巷子深处。穿过两扇木门,是一方小院,冬日阳光透过天井洒落在红砖地面上,院子四周花木繁茂,中间青石板桌上摆满了水仙花,花开得正盛,香气怡人。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带一个小露台,视野极好,远可眺望开元寺的两座古塔,近可俯视周围的红砖古厝。 许皓月扫了一圈,视线被不远处一座院子里的景色吸引了。 “你看那一家。”她指着前方,向陆成舟示意,“院子里摆满了水仙花,好漂亮。” 陆成舟顺着她的目光,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下。 许皓月兴致勃勃地说:“还有棵大树,好高,得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吧。那是什么树,你认识吗?” 陆成舟淡声说:“凤凰木。” 这棵树冬天有点秃顶,她认不出来也正常。 “这就是凤凰木啊?”许皓月想起去年种下的那棵小树苗,语气有些惆怅,“不知道咱俩的定情树,什么时候能长那么高。” 陆成舟认真想了想,“长这么高,至少得二十年吧。” 那棵树是他小时候种的,那时他母亲还在世。 许皓月又感叹了一番,才想到他还有正事。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中午吧。我回去吃顿饭就来。”陆成舟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要我给你带点吃的吗?” “带过来不都冷了吗?”许皓月笑话他,“我叫外卖就行。对了,你家离这儿远吗?” 陆成舟神色一顿,“……不远。” 许皓月催他:“那你赶紧回去,早点陪陪家里人。我先睡会儿。” “嗯。”陆成舟手臂用力收紧,低头去捉她的唇,将她吮咬得浑身瘫软,才气喘吁吁地松开。 “等我回来。” 陆成舟离开后,房间空了,许皓月的心也空空落落的。 她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靠在床头点了份外卖,然后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半个小时后,传来敲门声。 这么快就到了?她赶紧披上外套去开门,眼前赫然出现陆成舟的脸。 他挑了下眉,目光落在她的领口处,脸色沉了几分。 他语气不悦:“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许皓月低头一看,睡裙太薄了,底下的春光隐隐绰绰。 她急忙拢紧衣领,双臂抱怀档在胸前,解释道:“我、我一猜就是你,所以没防备。” 陆成舟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拐进屋里,抬脚勾上房门。 “那怎么一看见我,就裹得这么严实?”他轻嗤,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看过?” 许皓月抬起腿,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 “那你还用这种眼神盯着我?老色鬼!” 陆成舟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手从外套底下探进去,力道大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就要进入正题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两人动作都停了下来,许皓月面红耳赤地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小声提醒:“可能是我的外卖。” 陆成舟一边穿衣一边说:“我去开门。” “哎,你等等!”许皓月从床边抓起一件浴袍扔给他,“穿上。” 陆成舟眉头一皱,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立刻心领神会。 他飞快地套上浴袍,系上绑带,才勉强挡住了那处显眼的地方。 门开了又关,陆成舟把外卖搁在桌上,重新钻进被子里。 “你得弥补我的损失。”他撑在她两侧,从上方注视着她,意味深长地说,“科学家说,男人在关键时刻被打断,容易不举。” 许皓月眨了眨眼,直言道:“你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可能。” 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吧? 陆成舟表情凝重:“万一有影响呢?那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毁了。” 许皓月被他的表情唬住了,心里惴惴的,小声说:“要不咱们……检查一下?” 陆成舟憋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那就劳烦许老师了。” 等许皓月意识到中计时,已经晚了。 小别胜新婚的妙处,在这个下午体现得淋漓尽致。 等她再次睁眼时,房间里已经全暗了,窗外的天空变成了青黑色,月亮很低,挂在房檐下,是淡淡的温柔的白。 许皓月心里又惆怅又恼火。 这叫什么事啊?大老远来一趟,结果就是换了张床干活。说好的旅游呢?说好的花灯呢?骗子! 她怒气冲冲地推醒陆成舟。 “我要出去玩!” 陆成舟迷瞪着眼,懵了半天才醒神,“去啊。”他打着哈欠,慢慢坐起身,“现在去。” “你怎么这么困?”许皓月有些奇怪。 “昨天一晚上没睡着。” “啊?”许皓月顿时愣住,“为什么?” 他不是一向倒头就睡吗?睡眠质量雷打不动地好。 陆成舟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睨着她,冷哼道:“你说呢?还不是被你气的。” “……” 许皓月昨晚倒是睡得挺香。 一对比,她简直没心没肺。 她底气不足不敢接话,默默穿上衣服,一下床,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背对着她蹲下身,“要不我背你?” “滚!”许皓月咬牙切齿。 一路上,陆成舟没少嘲笑她的走路姿势,还假惺惺提议要租辆轮椅推着她逛街,被她用恶狠狠的眼神打了回去。 今年泉城最热闹的灯市,在一条有百年历史的老街。 他们一路走一路逛,走到老街时,灯市上已经挤满了赏灯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两人牵着手,被人潮推着走,两侧高悬的花灯璀璨华丽,凤箫声动,玉壶光悬。许皓月连声惊叹,兴奋得两眼放光。 街边还有不少小摊贩,卖小吃、玩具、手工艺品,各种吆喝声交织。 许皓月一会儿仰头看花灯,一会儿被路边小贩吸引住,眼睛根本忙不过来。 前面有个小广场,围了一圈人。许皓月喜欢凑热闹,拖着陆成舟见着缝隙就钻,成功挤进了内圈。 原来是现场教人做花灯的。 两侧支起架子,悬挂着大灯,强光打下来,明晃晃地照着中间的长桌。一个老人坐在中间位置,手上的纸变幻成各种形状,粘上胶水后,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桌子两边坐了不少人,应该是初学者,动作笨拙,手忙脚乱,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奇形怪状,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哄笑。 有人吆喝道:“这是泉城独创的无骨灯,无需竹子或铁丝做支架,直接用硬纸连接而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试一下。” 许皓月仰头看着陆成舟,眼睛亮晶晶的,怂恿道:“怎么样?咱们一人做一个?” 陆成舟一个“不”字还未说完,许皓月就一屁股坐在那老师傅对面,气势十足地嚎道:“我来!” “好!”围观人群拍手称好。 陆成舟无奈,只得坐在她身边,看她拿起一张浅绿色的硬纸,用铅笔在上面勾勒出轮廓。 “你想做什么形状?” “保密!”许皓月伸手掩住自己的画,冲他扬扬下巴,“你也做一个呀!我们比赛,看谁做得好。” 陆成舟嘴上嫌弃,手却伸向面前一堆硬纸,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张白色的。没有用铅笔勾勒,直接拿起剪子开始裁剪。 许皓月是美术专业的,笔下功力深厚,无奈动手能力实在太差,做出来的花灯美则美矣,只是…… “闺女,你做的是个……西兰花?”老师傅啧啧称奇,“很有创意啊。” 许皓月脸黑了,生无可恋地说:“这是一棵树。” 老师傅:“……”这棵树也太胖了吧。 这时,陆成舟也完工了。他做得很简单,一个月亮。 老师傅夸赞:“可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寓意很好。” 两人在灯笼里安上小灯泡,装上电池,那盏月亮透着青白的光,那颗西兰花,哦不,是树,透着莹莹的绿光,相映成趣。 许皓月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灯,嘀咕道:“你应该做一只鸟灯的,咱俩一棵树一只鸟,正好是一家。” 陆成舟淡笑,“我手笨,做不了那么巧的活儿。” “月亮就很好了。”他提起手上的月亮灯,喃喃自语。 淡淡的白光映在他脸上,他心里有种奇异的暖意。仿佛所有的纷乱心绪,都被这温柔的光芒融解了。 ※※※※※※※※※※※※※※※※※※※※ 这个肥章来得有点晚。 and,推荐大家元宵节去泉州看花灯,真的叹为观止。 我好爱泉州。 玉镯 在泉城吃吃逛逛这几天,陆成舟一开始还会抽空回趟家,到后来就整晚赖在民宿里不肯走。 许皓月心里惴惴的,忍不住提醒他:“你不回家吗?” “不回。”陆成舟翻了个身,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语调懒洋洋的,“家里又没有你。” 许皓月心里暖意融融,可还是担忧:“你家里人不会问吗?” 陆成舟闭上眼,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了,我说我找了个伴游的活儿,包吃包住收入还高。” 许皓月:“……” 这种蹩脚的谎话,会有人信? 陆成舟继续说:“我爸问我伴游是什么,我说就是陪吃陪玩□□,新时代男三.陪。” 许皓月倏地瞪大眼:“!!!他没揍你?” 陆成舟满不在乎地笑了:“揍了,但我皮糙肉厚,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我爸气得把我扫地出门,还说什么家门不幸,他要在祠堂前跪三天三夜,向列祖列宗请罪。” 许皓月一时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同情他。 就这作死程度,谁看了不骂一句罪有应得。 两人依依温存半刻,陆成舟突然想起什么,慢慢坐起身,捡起落在床脚的外套,从兜里摸索出个东西,递到许皓月眼前。 “什么啊?”许皓月垂眸一看,是个巴掌大小的红绸袋,袋口系着红绳。 陆成舟也不解释,只是把袋子往她怀里一塞,轻描淡写地说:“好东西,从家里顺的。” 许皓月裹着被子坐起,慢慢解开袋口的红绳,里头的东西沉甸甸的,环形,她已经估摸出是什么了。 取出一看,跟她猜的一样,是枚玉镯。 形状很简单,上面没有什么雕琢的花饰,但色泽…… 很不简单。 许皓月举起手镯,对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认真地端详起来。 颜色是纯正的翠绿色,质地纯净无瑕疵,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晶莹的光泽。勾起指甲轻轻一敲,声音脆生生地好听。 她扭头望着陆成舟,一脸难以置信,试探地询问:“这是……老坑玻璃种?” 陆成舟眉头舒展,夸她:“你还挺懂行。” 许皓月不禁咋舌。 她记得十八岁那年,季康平在她的升学宴上送了她一枚玉佩,就是用缅甸的老坑玻璃种雕刻的,据说比她所有的首饰加起来都贵。 手上这只玉镯,质地跟那枚玉佩一样好,但重量至少是它的五倍,一看就价值不菲。 万一磕了碰了她可赔不起。 她正准备把玉镯收进袋子里,就听见陆成舟说了句:“装进去干嘛?戴上试试。” 许皓月整个人顿时僵住。 “愣着干嘛?”陆成舟扑哧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送你的。” 看着他温柔的目光,许皓月瞳仁轻颤,心头交织着震惊和感动,还掺杂着几分愧疚。 她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陆成舟见她迟迟不动,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妈的嫁妆。听说早些年我有个舅舅下南洋发了点小财,在缅甸买了块老坑种,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件首饰,我妈分到的就是这只镯子。” 许皓月迟疑片刻,把玉镯塞进他手里,认真地说:“既然是嫁妆,那我更不能收了。” 陆成舟仰头向后一靠,弯臂垫在脑后,语气轻松地说:“拿着吧,我家就我一个,没有闺女,所以我妈生前就交代过,她的嫁妆要留给我以后娶媳妇用。” “那你应该听她的话,留给你以后的……”许皓月停顿许久,才轻声说出那两个字:“老婆。” 陆成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明知她是一片好心,替他着想,可心里还是别扭得慌。 尤其是听她提到“老婆”两字,简直比直接宣布分手还让人难过。 他眸光微动,眼底的失落稍纵即逝,脸色很快恢复平静。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他语气轻快,带点自嘲的笑意,“万一我讨不到老婆,要打一辈子光棍,这东西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翡翠手镯拿在手里,许皓月感觉骑虎难下,胸口闷闷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陆成舟扬了扬下巴,催促道:“试试啊。你皮肤白,戴上去肯定好看。” 许皓月僵着不动,嘟哝着:“万一戴上去摘不下来怎么办?” “那不正好?不用担心被人撸走了。”陆成舟笑着调侃。 等得实在不耐烦,他干脆直接行动,一手拽住她的手腕,一手箍住玉镯,不由分说地套了进去。 “多好看。”陆成舟低头欣赏他的“杰作”,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许皓月垂眸,纤细的手腕上晃着一圈青翠的玉镯,更衬得她冰肌雪肤,气质脱俗,有种古典优雅的美。 她鼻头一酸,扑倒在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呢喃道:“你对我这么好,叫我拿什么回报?” 陆成舟把她搂紧,声音低哑:“这么见外干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你跟我一天,我就会对你好一天。” 他说话时胸腔轻微震颤,这震感从紧贴的胸膛传递过来,把她的一颗心震得酥酥麻麻的。 如春水初融,如春雨浸润,那种情不自禁的欢喜和满足,落在她的心湖,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 回南浦的路上,陆成舟专注地开着车,许皓月侧着头,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忽然冒出一句:“可以。” 陆成舟侧眸瞥了她一眼,问:“什么可以?” “你的活儿,咳咳——”许皓月佯装咳嗽,随即纠正道,“伴游的工作,完成得还可以。” 陆成舟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只是还可以?” “完成得很不错。”许皓月点点头,对他寄予充分的肯定,“身体素质好,干活卖力,服务到位。姐下次来还点你。” 陆成舟配合她的表演,一脸谄笑:“谢谢姐照顾生意。” 说完,两人各自别过头,勾唇掩笑,车厢内连空气都甜得沁人心脾。 -- 新学期伊始,许皓月回到工作岗位,陆成舟也结束休假,继续日复一日地巡逻、检查、搜救。 两人的生活平静而忙碌,聚少离多是常态。所以虽然还有半年时间,但许皓月屈指一数,她能跟陆成舟共处的时间不过一个月。 每次见面,她都恨不得黏在他怀里,孩子气地痴缠着他,久久不愿松开。 她只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把每一次的目光交错、身体的欢愉、灵魂的震颤,都深深刻在心里。 她用两年时间去爱他,但是会用一辈子,去铭记他。 好不容易盼来的相聚时光也经常被意外打断。 在一次休假中,两人情到浓时,陆成舟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到上面的紧急任务,要带队进山,搜捕某个被通缉的逃犯。 据说那个亡命之徒一周内连续三次作案,已经造成三死五伤,根据线人举报,他正带着一帮小弟,潜藏在某处深山野林中,很有可能潜逃至虎跃山。 陆成舟挂断电话,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忙穿上衣服。 离开前,他俯下身,深深吻住许皓月的唇,痴缠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抽离。 他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叮嘱道:“等我回来。” “嗯。”许皓月弯眸微笑,将眼底的心疼和失落隐藏得很好。 房门被带上前,陆成舟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都是不舍。 一个电话就能随时把他召回,时间的指针最终也会将她带走。两个相爱的人短暂地拥抱,又被无数双手拉扯开,带向漫长的别离。 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任由时间撕扯,听凭命运摆弄。 陆成舟一进山就断了联系,许皓月只好搬回教师宿舍,跟罗俏抱团取暖。 那段时间,不止清源乡,整个南浦镇都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有人说虎跃山有个巨大的溶洞,里面深不见底,那伙歹徒一定藏在那里,因为连侦查卫星都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也有人说,那伙歹徒肯定早就偷渡到海外了,线人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那几天,学校外不停传来警笛的呼啸声,每次听到,许皓月的心就仿佛被什么揪住,又重重地摔落。 源源不断的支援力量进入山区。陆成舟是最早一批进山的,外界至今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春天的夜晚,空气潮湿燥热,许皓月睡不着,披上外套在操场上慢慢踱着步。 她寻了个最佳角度,远眺着山上的那处亮光。 夜幕低垂,群山如墨,深深浅浅的黑影中,那盏灯遥远缥缈,却始终亮着光,给人慰藉和希望。 那微弱的光芒有种奇异的力量。许皓月悬着的心,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仿佛有只手,温柔地安抚着她。 他在那里吧?在那盏灯下。 她想,那盏孤灯,那间哨所,还有那棵凤凰木,会陪着他熬过漫漫长夜,就像她曾经那样。 “又想你男人了?”身后突然飘来一道女声,把许皓月吓得一哆嗦。 她回头一看,罗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正挤眉弄眼地冲她笑。 “嗯。”许皓月没什么好隐瞒的,“晚上睡不着,有点想他了。” 事实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白天怔怔失神,晚上辗转难眠,满心都是对他的思念和牵挂。 罗俏静静看着她,语气变得认真:“我觉得你好爱他。” 许皓月愣了下,忍不住弯唇,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羞涩。 这么明显吗? “是啊,我很爱他。”她大方承认。 罗俏笑了,发自内心地感叹:“他真幸福,有你这样的好姑娘爱他。” “爱跟被爱都是幸福的,只要能得到对方的反馈。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许皓月仰头望着夜空,认真想了想,“爱的本质是连绵不绝的疼痛,唯一的解药是,他/她也爱你。” 两人相视一笑,安静不语。 角落的草丛里传来窸窣的虫鸣声。夏天快来了,离别也近了。 罗俏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口:“那你们以后怎么办啊?你越爱他,分开的时候就越痛苦。” 许皓月垂眸望着地面,默了半晌,才轻声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前我会很坚定地说,我只要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但现在……” 但现在,她怎么能丢下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一个人潇洒离开? 相爱的意义难道不是陪伴吗?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时间才是爱一个人最有力的证明。 思忖许久,许皓月终于做出决定:“我愿意为他留下来。” 罗俏不由得瞪大眼,脸上满是震惊和敬佩:“你真的想好了?留下来,不回上海?” “嗯,我想好了。”许皓月语气肯定,凝视着夜幕下的群山,眼里闪着热烈的光,“只要他要我留下来,我就不走。” 陆成舟的消息再次传来,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打电话联系许皓月的,是林昭。他慌慌张张地说:“嫂子,舟哥在医院,你快来一趟吧!” 许皓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她只记得,当她站在住院部的大厅时,浑身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双腿发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陆成舟已经被人从手术室抬到了外科病房。他面无血色,双目紧闭,正安静地沉睡着。 病房外,林昭磕磕绊绊地向许皓月解释:“舟哥他追上了歹徒,逮捕的时候,遭到了激烈反抗。他们扭打在一起,滚下了山崖……还好那是一段斜坡,有不少树挡着,舟哥受了点伤……” “这叫一点吗?” 隔着门上的玻璃,许皓月看着那具躺在病床上、憔悴消瘦的身体。他的头上身上都缠着绷带,像个被粗暴撕坏、又被缝合起来的玩偶。 “嫂子,你别着急,医生做过检查了,都是外伤,最严重的伤在额头上,是滚下去的时候磕在石头上造成的,伤口已经缝合了,幸好没有伤到大脑和内脏。” 许皓月心头一阵揪痛,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任由眼泪泛滥,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一滴泪渗入唇角,苦涩酸楚的味道,从舌根一直蔓延至心底。 ※※※※※※※※※※※※※※※※※※※※ 备注:“爱的本质是连绵不绝的疼痛,唯一的解药是,他/她也爱你。”是陈铭老师在《非正式会谈》上说的一句话。 噩梦 许皓月向学校请了假,成日守在陆成舟身边,寸步不离。 直到第三天清晨,陆成舟终于有了动静。他在睡梦中频频蹙眉,不时轻声叹息,手指无意识地弹动,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 许皓月从困惫中惊醒,慌忙捧住他的手,一遍一遍用力摩挲着,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许久后,他的手指终于恢复平静。 窗外天光大亮,阳光有些晃眼,许皓月起身拉上纱帘,一回头,病床上的陆成舟已经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失焦,意识仿佛还停留在混沌中,辨不清梦境和现实。 许皓月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但为了让他保持情绪稳定,她竭力压制着心头的狂喜,语气平静地问:“醒了?” 陆成舟点点头,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下,眼眸恢复了一点神采。 许皓月将他扶坐起来,在他后背塞了两个松软的枕头,坐在床边认真地观察他的脸色。 “还记得我是谁吗?” 虽然x光拍片显示,他的颅脑内部没有受伤,但万一有淤血压迫到了脑部神经呢?电视剧里好多人就是这么失忆的。 陆成舟蹙起了眉,似是在回忆。半刻后,他迟疑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我老婆。” 许皓月扑哧笑了。 一张口就调戏她,他这脑子,应该没摔坏。 “你个老光棍,哪来的老婆?别以为受了伤,就能趁机占我便宜。” “不是吗?”陆成舟满脸困惑,单纯无辜的眼神差点就把许皓月骗过去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着她手腕上的玉镯,疑惑地说:“你不是我老婆,怎么会戴着我们家的玉镯?这宝贝可是我妈留给我媳妇的。” 许皓月绷起脸,佯装生气:“当初我说不要,是你硬要塞给我的!现在想摘都摘不掉!” 她一边抱怨,一边把玉镯往外撸,用力得手背都磨红了,还是取不下来。 折腾半天,她开玩笑道:“实在不行,我把这只手剁了吧。” 陆成舟被逗乐,弯眸看着她,语气带着宠溺的笑意:“你还是留着吧。你这小肉爪,可比镯子金贵多了。” “你才是肉爪!”许皓月气呼呼地伸出双手,在他眼底下张开五指,“这是水肿,不是肥肉!还不是因为我这两天没日没夜地照顾你,自己都没休息好吗?你个没良心的还嫌弃我?” “我哪敢啊?”陆成舟急忙捧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揉捏着,“对不起啊,我也不想受伤,这场意外来得不是时候。” 许皓月顿时愣住:“为什么这么说?” 陆成舟淡淡一笑,解释道:“等过几个月你走了,我再怎么受伤也不要紧,因为你看不到,就不会难过心疼,不会为了照顾我,把自己身体累坏。” 许皓月快被他气哭了:“陆成舟,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心疼吗?还说什么‘再怎么受伤也不要紧’,你当自己是超人吗?” 陆成舟顿时慌了神,伸手想帮她擦干眼泪,被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别过头躲开了。 “许皓月,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成舟唯恐再惹恼了她,字斟句酌,轻声解释,“我是想说……干我们这行的,出点意外很正常,我早就习惯了。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就算受了伤,在医院躺几天就好了,出院后又是一条好汉。” 许皓月眼泪渐渐止住,眸子里氤氲着水雾,怔怔地看着他。 陆成舟自嘲一笑,继续说:“可我有了你之后,心里就有了牵挂,出门在外总是惦记着你,你也会为我担心,为我心疼,为我受伤流眼泪。” 许皓月撇了撇嘴,嘟哝道:“你知道就好。” 陆成舟手指在她脸上轻抚,柔声说:“我害怕受伤,不是怕疼,是怕你会心疼。” 许皓月目光严肃地注视着他,振振有词道:“知道我会心疼,你就多顾着点自己,遇到危险别总是头铁往上冲,你的命是自己的,可你的人是我的。就算为了我,你也要惜命,知道吗?” “嗯,谨记老婆的教诲。”陆成舟重重点头。 许皓月羞得耳朵都红了,抬手就要削他脑袋,幸好及时收住了。 他脑袋上还有伤,万一削坏了,指不定怎么讹她呢。 两人笑闹一阵,被进来换药的护士给打断了。 许皓月站起身,对陆成舟说:“我去买早饭。” “去吧。”陆成舟冲她挥挥手。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陆成舟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目光黯淡下来,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阴霾。 这几天,他头脑昏沉,浑浑噩噩中,反复做着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站在一个山洞里,洞内光线幽暗,四壁漆黑冰冷,阴风阵阵,从洞口袭来。 许皓月就站在幽光中,静静注视着他,眉眼舒展,笑意温柔缱绻。 他心里欢喜,跑过去牵起她的手,才发现她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莹亮的玉镯。 再牵起另一只手,手腕上也是一只玉镯。 他不禁愕然,低头看向她的脚腕,两只一模一样的玉镯,泛着莹莹的幽光。 怎么回事?他记得他只送了她一只镯子,那另外三只是哪儿来的? 头顶响起轰隆声,一瞬间,山崩地裂,山洞开始坍塌。 陆成舟来不及细想,攥住许皓月的手,拔腿就往洞口方向奔跑。 可是她的手太柔嫩了,手心又有汗,一用力拉扯,就会从他的掌心滑走。 山洞继续坍塌,碎石不停地往下砸。 陆成舟急得冲她大吼:“跟我走!” 可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恬静的笑。 四只玉镯绿光幽幽。 陆成舟惊愕地发现,每只镯子上都长出了一根极细的链子,延伸进山洞的深处。 原来,她被拴住了。 被他亲手送的镯子,牢牢禁.锢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 陆成舟身体素质好,伤口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便出院了。 伤养好后,生活照旧。 时间过得飞快。随着约定期限的临近,许皓月明显感觉到陆成舟的变化。 他越来越情绪化,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有时,他睡到半夜会突然惊醒,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重重地喘着粗气,像是噩梦后的虚惊一场,又像是重病之人的垂死挣扎。 有时他会突然发火,她一句有口无心的玩笑话,她接到某个男人的电话,她偶尔的心不在焉,忽而的落寞失神,都会让他醋意大发,火冒三丈。 他会气得摔杯子,把她摔到床上,用撕烂的衣服缚住她的手腕,变着法子折腾她,一次比一次进得深,撞得狠。直到她抽泣着求饶,他才猛然惊醒,懊悔自己的暴怒,手足无措地抱着她,道歉、哄求,诉说着自己的愧疚与害怕。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但失去是不可避免,所以他愤怒于她的残忍,又痛心于自己的无能和冲动。 许皓月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每次都无条件包容。 尽管她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但她想听到他亲自开口,说舍不得她,求她别走。 可无论他怎么情绪失控,怎么悲伤痛哭,都没有向她提过一次这样的请求。 他不主动挽留,她的奉献便失去了意义。 许皓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该把他拖入这场爱.欲的泥沼,让他短暂地得到,又残忍地失去。 人生八苦,除了生老病死,就是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现在,每一种苦都在折磨着他,将一个钢筋铁骨的男人,折磨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他们在一起,既是甜蜜,也是折磨。 可越是折磨,越要彼此纠缠,耗尽每一分生命,爱得热烈,爱得竭尽全力。 吵架 随着夏天的到来,这学期逐渐接近尾声,许皓月隐约预感到,她跟陆成舟之间,有些事情迟早要发生,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无论是歇斯底里的争吵,还是心平气和的谈话,亦或是眷念不舍的哭诉,都比像现在这样憋在心里默默难受要好。 她只是没预料到,这场积蓄已久的情绪爆发,导.火.索居然是罗俏和陈知墨。 那天傍晚,李校长召集所有老师到会议室开期末动员会。 会议最后,她特意点名表扬了陈知墨,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欣慰:“昨天我收到陈知墨老师递交上来的留校申请,激动得一夜没睡着。这两年,陈老师在任期间,工作态度端正,工作能力突出,人品更是有目共睹。今天,我代表清源小学全体师生,欢迎他留校任教!” 话音结束,全场寂静无声。 几秒种后,不知谁带头拍了下巴掌,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热烈鼓掌,响亮的掌声持续了好久。 陈知墨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向大家颔首致谢。 其他三位同伴跟着鼓掌,动作僵硬,脸上神色各异。 蒋理一脸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陈知墨。 许皓月始终保持着微笑,眼底却难掩担忧神色,余光不自觉瞥向一旁的罗俏。 罗俏脸色惨白,眼神失焦地落在某处,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搁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拳。 许皓月推测,陈知墨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没有告知任何人,包括现在已经是他女朋友的罗俏。 掌声结束后,罗俏哭着冲出会议室,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 教师宿舍里,李校长正在温声细语地劝慰着罗俏,许皓月被关在走廊上,跟蒋理四目相对,长吁短叹。 蒋理靠墙站着,指间夹着烟吞云吐雾,唏嘘道:“陈知墨真是傻。在这里待两年我都受不了,他还想待一辈子?他也不老大不小了,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前途?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家人想想吧?” 这两年蒋理学会了抽烟,毕竟在这里,排遣寂寞的方式实在有限。 许皓月下意识皱起眉。她不喜欢蒋理说话的语气,爱讲大道理,爱发号施令,爱指点别人的人生,话语里总透着一股子爹味。 许皓月忍不住反驳他:“待一辈子又怎么样?人各有志,他自己高兴就行。” 蒋理不屑地嗤道:“得了吧,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犯犯傻也就罢了,毕竟不管你怎么折腾怎么挥霍,都有人替你兜底,陈知墨能跟你比吗?我听说他爸是渔民,他妈在海鲜市场卖鱼……” 说话间,陈知墨正朝这里走来,蒋理赶紧闭嘴,急匆匆结束对话:“我先去办公室了,你们聊。” 陈知墨走到宿舍门口,手悬在半空,踟蹰片刻,还是没有敲上去。 他转头看向许皓月,指了指门里,低声问:“她还好吗?” “不好。”许皓月忧心忡忡地说,“一直在哭,谁都劝不住,李校长正在开导她。” 陈知墨脸色不太好看。 他定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一阵穿堂风从走廊吹过,他的灰色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衬得他整个人更显清瘦单薄。 许皓月忍不住问他:“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陈知墨取下黑框眼镜,低头用衬衫的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后,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 “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做了这个决定。” 许皓月更关心另一件事:“那你跟罗俏说过吗?” 他们谈了快一年了,这事关乎两人的未来,他理应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 陈知墨脸上浮起无奈的神色。 “说过,跟她在一起之前,我就说过这事。可她……”他顿了下,微微叹气,“说我太孩子气了,以为我在开玩笑。总之,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许皓月忍不住替罗俏说话:“她不是没放在心上。她以为你会为她改变主意。毕竟她是铁了心要走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跟她一起走。” 陈知墨扯了下唇角,笑容牵强。 “当初我们明知各自对未来有分歧,但却像鸵鸟一样避而不谈,只想要短暂的快乐。事实证明,那些你视而不见的问题,就是个定时炸.弹,拖得越久,隐患越大,引.爆后对双方的伤害也越大。” 许皓月不禁默然。 只图一时之欢,逃避问题,埋下无穷隐患。在这件事上,谁能比她体会更深? 门哐当一声从里拉开,罗俏站在门边,双眼红肿,定定地盯着陈知墨。 李校长走出了宿舍,拍拍陈知墨的肩,叹息道:“小陈,要是改主意了就跟我说一声,那份申请我还没交上去,现在收回还来得及。” 陈知墨眼睛一直盯着罗俏,没有丝毫犹豫:“李校长,我已经决定好了。” 李校长愣了一愣,心里又欣慰又感伤。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不过……”她回头看了眼罗俏,搭在陈知墨肩上的手稍一用力,把他往前一送,“你跟小罗好好谈一谈吧。” 门再次关上。 许皓月和李校长转身离开时,听到屋里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 紧接着,罗俏大哭起来,陈知墨温声解释,悲伤的情绪逐渐转为愤怒,罗俏边哭边骂,陈知墨也失了耐心,音量逐渐提高…… 两人动静越闹越大,激烈的争吵声在楼下都听得到。 谈心的结果到底如何,许皓月不得而知,因为陆成舟来接她的车,已经停在了校门口。 回去的路上,许皓月把罗俏和陈知墨吵架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陆成舟,却只得到一句淡淡的“嗯”。 许皓月微微一怔,转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注视着车前方,眼眸沉静如潭,神色淡定得没有一丝情绪。 “嗯?就这样?” 许皓月对他的反应很不满。 不说替他们出谋划策,至少也应该唏嘘几句,毕竟大家同病相怜。 陆成舟侧眸看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说:“别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 许皓月固执地问他:“你觉得,他们谁对谁错?” 陆成舟失笑,默了半晌,才说:“都没错。” 错的是命运。 明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命运却偏偏安排他们相遇,短暂地相爱后,又强迫他们分离。 一场邂逅,谁都不愿为对方改变前进的方向。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每个人都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 听到这个不痛不痒的回答,许皓月心里是失望的。 正要继续追问,却听见他淡淡地说:“对了,明天我要去市里参加培训。” “……啊?” 这下,许皓月彻底没心思管别人的事了。 她闷闷不乐地问:“要去多久啊?” “十天。” 许皓月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 尽管知道这么说无济于事,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陆成舟:“这个培训,一定要去吗?” 陆成舟眼底闪过一抹无可奈何。 “是市公安局组织的森警特训,学员名单是市局领导定的,层层通知下来,我们基层必须得执行。” 哦,知道了……许皓月闷不吭声。 车缓缓停在小区里。 许皓月解开安全带,转身捧着陆成舟的脸,郑重其事地说:“那你一定要准时回来。” 七天后正好是学校的期末考,考试结束就放暑假了。老师们要留在学校,改试卷、发成绩、开总结会,前前后后用不了三天。 再晚一点,许皓月就得走了。 陆成舟对上她的视线,静静凝视着她,眼眸墨黑沉静,仿佛暗沉沉的夜晚的海面,平静的表象下,藏着翻涌的情绪和纷杂的心事。 沉默许久后,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像遥远的钟声,在她的心头久久回荡。 “好,我答应你。” 今晚的气氛,起初是宁静温馨的,跟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两人黏腻在一起,难舍难分。 事毕,许皓月疲惫地伏在陆成舟的胸口,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腰间,陆成舟揽着她的肩,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又起了火。 初夏的夜晚有些燥热,两人捂出了一身的汗,也舍不得分开片刻。 许皓月静静感受着男人紧贴的心跳,微喘的呼吸,忽地冒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跟我吵架?” 陆成舟勾着头看她,眼神不解:“有什么可吵的?” 许皓月把下巴搁在他胸口,双眸清亮,对上他的眼睛。 “罗俏跟陈知墨吵得那么凶,你为什么你不跟我吵?我们和他们的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 陆成舟沉吟片刻,回答:“男人和女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许皓月发出一声轻笑:“怎么不一样?女人解决问题靠吵架和眼泪,男人靠逃避和拖延,是吗?” 陆成舟慢慢坐起身,低眉看着她,目光沉敛。 “你觉得我在逃避和拖延?” “不是吗?”许皓月挑眉看着他,“我们的问题,你总是避而不谈。” 陆成舟别过头,回避着她的视线,沉声道:“不是避而不谈。我以为,我们一开始就谈好了。” 许皓月眼眶渐渐酸涩,自嘲道:“是啊,早就谈好了,我们只看眼前,不谈将来。可是将来已经到了眼前,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陆成舟眉峰微蹙,一把将她拽起来,横抱在自己的腿上。 “许皓月,你当初不是挺潇洒的吗?说要及时行乐,只在乎过程不在乎结果,现在呢?要我给你一个交代吗?我早就说过,我只要你两年。时间一到,咱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许皓月眸光渐黯,眼中泛起了水雾,哀怨地看着他,哽声说:“对,那是我当时的想法。可是这两年下来,你对我没有一点点眷念吗?那些感情都是假的吗?” 陆成舟叹气,沉默良久,才压抑着情绪,缓缓开口:“我承认,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尤其是床上。” 许皓月呼吸窒住。 她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会从他嘴里说出。 陆成舟勾唇,嘲讽地笑了:“但是再快乐的事,也会有厌烦的时候。睡了两年,我也腻了。” 许皓月一颗心如坠冰窟,眼泪不受控地溢出眼眶。 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用一个简单的“睡”字就能概括。 两年了,年轻的身体已不再新鲜,一句“睡腻了”,就能把往日的温存情意,一盆水彻底浇熄。 陆成舟目光落在墙角,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这些话,本来不想说的,反正你也快走了。但你一直逼问一直纠缠,真的很没劲。许皓月,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说我很爱你?说我舍不得你走?说你是我的唯一?别再自欺欺人了。“ 这一刻,许皓月觉得自己卑贱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但她还是流着泪,压抑着巨大的悲伤,一字一字缓慢地说:“我想听你说,你别走。” 陆成舟轻轻嗤笑:“有用吗?” “有用。”许皓月嘴唇颤抖,眼泪不停地涌出,“只要你让我留下,我就不走。” 她双手颤巍巍地捧着陆成舟的脸,眼中溢满了悲伤和乞求,“陆成舟,只要你开口挽留,我就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陆成舟回避着她的视线。 “我不留你。” “你再说一遍?”视线被泪水蒙住,许皓月用力睁着眼,紧紧咬着下唇,苍白的唇上渐渐渗出了血丝。 她哑着嗓子喊道:“陆成舟,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陆成舟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那冰冷的神色落在她眼里,像开了刃淬了毒的匕首,精准而狠厉地刺中她的心脏。 他冷冷地说:“我不留你。你要走要留,是你的自由,别赖在我身上。” “啪——!” 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他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用力——也许被逼到忍无可忍她依旧心存不舍,也许是这场撕破脸面的对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但疼痛感却迅速蔓延至全身。 那是她手腕上的镯子,撞上了他的颧骨,制造的疼痛。 他亲手送出的信物,替心软的她报了仇。 一只冰冷的死物,都比他有情有义。 许皓月翻身捡起衣服正要穿上,手腕却被陆成舟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放手。”她回过头,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冷得像寒冰。 “明早再走。”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许皓月咬紧牙根,恶狠狠地说:“在你身边,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放手!” “别发疯。”陆成舟把她箍在怀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容易出事,尤其现在精神状态还不稳定。” 许皓月后背僵直,竭力躲开他的一切碰触。她怒不可遏地骂道:“陆成舟,你她妈是不是有病!不是说不留我吗?现在又在发什么神经?” 陆成舟把她压住,扯下皮带将她的双手牢牢捆在身后,又从衣柜里找出一条领带,勒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许皓月死死盯着着他的动作,目光怨恨近乎绝望。 做完这一切后,陆成舟将她的身体摆成侧卧的姿势,给她盖上薄毯。 “今晚我睡客厅。”他站在床边,垂眸睨着她,目光冰冷淡漠,“明天一早送你回学校。从此,我们再无牵连。” 灯熄灭了。 许皓月蜷缩在黑暗中,静静地流着眼泪。 分手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白,漫长的夜终于走完了。 陆成舟推门进来时,许皓月已经穿好衣服,沉默地坐在床边。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眸空洞失焦,如一截枯槁的木头。 缚住她手腕的皮带散落在地上。昨晚他捆得不紧,只是为了暂时控制住她。房门是从外面锁上的,窗户装了防盗网,就算松开她的手脚,她也逃脱不了。 陆成舟停在门口,声音喑哑低沉:“收拾一下,我开车送你。” 许皓月眸光微颤,呆滞了许久,僵直的脊背微才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没什么可收拾的,拖着僵硬的双腿进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就拎上包出门了。 一路无言,车内低气压笼罩,空气几乎凝滞。 很快就到了校门外。许皓月面无表情地推门下车,快要进校门时,陆成舟在身后喊住她。 她后背一僵,没有回头。 她听见他说:“这些天我不在家,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等我回来,找你拿钥匙。” 许皓月的泪涌了出来。她只得拼命咬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瑟瑟地抖动着。 她不能回头,不想看见往日温情脉脉的男人现在只剩下一脸冷漠,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难堪的模样。 她已经输得彻彻底底、颜面尽失,所以倔强地想抓住最后一点自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汽车引擎声。 一回头,身后已空无一人,只余两道浅浅的车辙。 晨光从树梢间漏下斑驳的光影,映在许皓月苍白的脸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扯起唇角,极具嘲讽地一笑,重复他昨晚的话: “从此,我们再无牵连。” 回到教师宿舍时,罗俏正抱膝坐在床上,双目怔怔失神。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掀起眼皮,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看了许皓月一眼。 许皓月眉眼低垂,转身关上门,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 “昨天谈得还好吗?”她故作随意地开口。 罗俏无力地哼笑,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好,我们和平分手了。” 许皓月没有接话。 吵得那么厉害还叫“和平分手”? 不过,吵吵闹闹也是种情感的宣泄。最怕像陆成舟这样,平时默不作声,把心事隐藏得极好,一旦摊牌,说的话简直让人寒心彻骨。 罗俏从床上慢慢坐起,虚弱地笑了笑,问她:“你呢?你家陆警官知道你肯留下,一定高兴坏了吧?” 许皓月的心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 缓了好久,等心里的阵痛慢慢过去,她才涩涩地说:“他还不知道呢。他最近要去参加培训,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这事。” 罗俏叹息一声,感慨道:“真羡慕你们,感情那么好,爱得那么坚定,不像我……” 良久,她抬起手背,抹了下眼泪。 许皓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鼓励地拍了拍。 她轻声问:“你怪他吗?” 罗俏摇摇头,喃喃道:“我也想明白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者,不在乎物质、前途、社会地位,可我不能不在乎。我的理想很现实,在大城市生活,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买房、结婚、生孩子……” 她的声音越说越沙哑,许皓月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 罗俏歇了会儿,继续说:“你说我能怪他吗?是我高估了我们的感情。他没有那么爱我,所以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我也没有那么爱他,所以不愿意为了他留下。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必要为了一段看不到希望的感情付出太多……” 许皓月深感触动,一瞬间,无尽的伤感涌上心头。 比起爱得不够,更可悲的是爱得太多。 曾经,她对自己的爱情坚定无疑。她很确定,她爱陆成舟,愿意为了他付出全部的感情,付出最美好的青春,放弃大城市的一切繁华,留在这个小山村,过着一眼望到头的平淡人生。 可现在,陆成舟无情地打碎了她营造出来的浪漫幻想。 他的话让她彻底清醒。 原来,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在他看来,不仅没有必要,还是一种负担。 牺牲一切奉献给爱情,到头来只是感动了自己。 她爱到卑微如芥,爱到失去自我,爱到把一颗心捧到他面前,却被狠狠插了一刀。 在昨晚之前,许皓月从未意识到,原来陆成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她。 仅有的一点爱意,也只是因为留恋她的身体。 她还天真地以为两人是恋爱关系。其实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一个乖巧温顺的长期炮.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而她还未衰老,身体已经被人厌倦了,爱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阵苦涩的酸楚在心头蔓延。 许皓月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真是可悲又可笑。 -- 这学期最后一周,学校里俩美女老师都像是被林黛玉附体了,整日精神萎靡,容颜憔悴,干什么都无精打采,怏怏不乐。 这让李校长不免担忧。 趁着大扫除期间,她把许皓月拉到办公室,讳莫如深地问道:“小罗最近状态不好,我能理解。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跟丢了魂儿一样?” 许皓月尴尬地笑笑,低眉掩饰自己的心事。 “没事,我就是……眼看支教期就要到了,我挺舍不得大家的。” 这理由挺有说服力。离别在即,气氛沉闷,姑娘们情绪低落也挺正常。李校长也忍不住伤感起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阵唏嘘后,李校长话锋一转:“这学期结束后,咱们村准备开一场表彰大会,就在学校操场举行,到时候教育局的领导也会来,算是替你们送行吧。” 许皓月眼眶渐渐泛红。 所以,这场送别会,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期限吗? “什么时候举行?” “这个月20号,就是期末考结束后第三天。到时候,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你们也……” 李校长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 20号,陆成舟的培训正好结束。如果他还记得他的承诺…… 许皓月摇摇头,笑容牵强,透着苦涩。 现在还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分手已成定局,他及时赶回来,或者不回,丝毫改变不了他们分崩离析的命运。 到了周末,许皓月去了一趟陆成舟家,把自己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整理装箱。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足够装下。 原本她以为,两年的朝夕相处,无数温馨快乐的片段,她已经在陆成舟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现在一看—— 不过两个行李箱。 一段看似难以割舍的关系,就这么手起刀落、一拍两散了。 离开前,她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家,心里升起无法言说的凄楚。 这个家给予她的安心感,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未感受过的。 害怕时,这里是个遮风挡雨的港湾;孤独时,这里有人贴心地陪伴;寒冷时,这里有个温暖的怀抱。 这种感觉,虽然短暂,虽然已是曾经,但它真实存在过,存在在过去两年的日日夜夜里,也将永远存在在她的心里。 她本可以把钥匙留在家里的,但某个念头隐隐作祟,她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带走了钥匙。 她还是想再见他一面。 -- 接下来,期末考、改试卷、开总结会……忙碌的工作暂时转移了许皓月的注意力。 但当外界的尘埃落定后,人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 送别会的前一天晚上,许皓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像牢里的犯人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可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承受这种心理折磨? 她想不明白。 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叮”地一声响,搁在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陆成舟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出来。” 许皓月心跳几乎骤停。 这大晚上的,他喊她出来?出哪儿?宿舍还是学校?难道他现在就在外面? 她一时愣神,不知该不该回。过了半分钟,屏幕自动熄灭。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扑通扑通,像有人在她的心上奔跑,步子迈得又快又重。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声“叮”。 陆成舟依旧是那两个字:“出来。” 跟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一样,简洁,命令,不容质疑。 许皓月盯着这条短信,心里突然窝起了火。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深更半夜发一条短信就命令她出来?她是他养的一条狗吗? 许皓月怒气冲冲地回了一条短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陆成舟很快回复:“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许皓月气得不行,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发出去一条:“你是不是有病?” 那头沉默片刻,回了一句:“我有急事找你。” “什么事?” “见面说。” “……你在外面?” “学校门口。” 果然! 许皓月心里恼火,气得又骂了一句:“你有病吧?” 等了两秒,没收到他的短信,倒是等来了一个电话。 清亮的铃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打破了夜的静谧,许皓月吓得赶紧掐断。 铃声戛然而止,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旁边床上,罗俏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嘟哝着什么。 许皓月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陆成舟的八辈祖宗,纠结许久,终于下了床,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 临出门前,她又折回到床头,从手提包里找到那枚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今晚的月光很亮。 操场上一片空明澄净,月光如水倾斜而下,地面如同弥漫起一层白雾。 低低的虫鸣声从操场角落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夜风摇曳,榕树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背影静静地伫立着,像梦境一般不真切。 与他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许皓月停下脚步,目光戒备地盯着他。 听到动静,陆成舟回过头,目光笔直地望着她,眼眸暗沉沉得像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再次见到他,许皓月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委屈、别扭、生气,还有一丝丝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心跳怦然。 她可真没骨气。 许皓月轻咳一声,声音没什么情绪:“找我什么事?” 陆成舟眉峰微敛,淡声问:“东西收拾好了?” “嗯。钥匙给你。” 许皓月手一扬,银色的钥匙在空中画了个弧线,飞向他的怀里。 他没有伸手去接。 钥匙撞上他的胸口,又“铛啷”一声落到地上。 许皓月眉心微跳,随即恢复淡漠神色:“没事了吧?我回去睡觉了。” 陆成舟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手塞进裤兜里。 “还有事。” 他向她走近,从裤兜里伸出手,在她眼前摊开,一只红绸袋就躺在他的掌心。 “你落了个东西。” 许皓月神色微怔,视线慌忙避向一侧。 那天,她收拾好行李后,将这只红绸袋放在了床头。里面是她用尽各种方法、手腕都磨红了、才好不容易取下来的玉镯。 只要心够狠,没有什么东西是割舍不掉的。 之前尝试了几次都摘不下来,是因为她总在关键时刻心软退缩。现在,她的心冷透了,也就足够坚硬了。 许皓月语气冷硬地说:“这东西本就不属于我。” “我既然送给了你,就是你的。”陆成舟固执地伸着手,等她接过去。 许皓月语气中透着一丝烦躁:“那我现在再送给你,行了吧?” 陆成舟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不接受。” 许皓月心里腾地冒起了火。 她猛地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眼里透着森森的冷意。 “陆成舟,既然这是你妈留给未来儿媳妇的,那我劝你最好尊重你妈的意愿,也顾及一下你未来老婆的感受。我不过是你一个长期的免费的炮.友,配得上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陆成舟拢紧了眉,不自觉抬高音量:“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的炮.友?” 许皓月冷冷哼笑,语气讥诮道:“不是你上次亲口说的吗?你说我们在床上很快乐,你说你睡腻我了。如果我们只有睡觉的关系,那不是炮.友是什么?” 陆成舟被狠狠噎了一下。 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隐隐作痛地难受着。 沉默半晌,他上前一步,伸手钳住许皓月的手腕,“你听我说——” 许皓月敏锐地嗅到一丝异样:“你喝酒了?” 陆成舟神色一顿,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承认道:“……晚上跟兄弟们喝了点。” 许皓月脸黑了一大半。 培训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来找她,而是跟兄弟们喝酒。 嗯,很好。 “所以现在是想干嘛?来找我耍酒疯?” 陆成舟哑着嗓:“……不是。” 许皓月挑眉,轻蔑一笑:“不然想干嘛?酒后.乱.性?” 陆成舟脸色一冷,声音骤然低沉:“你以为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干这事?” “不是吗?”许皓月笑容嘲讽,“不过,既然你都睡腻了,对我提不起兴致,就别委屈自己了,趁早找个新人吧。放心,我也不会对你死缠烂打,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 陆成舟直愣愣地盯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脑子里乱作一团,无数思绪纷涌而出,混乱交织,不断膨胀…… 做决定的时候,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他眼里像有一团火在灼烧,极力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哑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现在挽留,还来得及吗?” ※※※※※※※※※※※※※※※※※※※※ 唉,谈个恋爱好难啊 骗子 “来不及。” 许皓月沉默了几秒,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陆成舟的一颗心,重重往下坠。 他在痴心妄想什么呢?那天他把话说得那么绝,把人姑娘伤得那么重,现在又腆着脸来找她,想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挽留,乞求她的心软原谅。 都说酒后吐真言,可陆成舟迟来的真言,却让许皓月更加心灰意冷。 要借酒壮胆才敢说出口的挽留,多少有点勉强的意味,像赶鸭子上架,没劲。 万一酒醒后就反悔了怎么办?那她不是空欢喜一场? 所以一开始,就不该对他有所希冀。 许皓月眉眼低垂,眼神黯淡无光,语气透着失望:“为什么不在清醒的时候说这句话呢?是不敢,还是不想?” 陆成舟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现在,就是我最清醒的时候。” “你喝醉了。” “我是喝了点酒,但是没醉。许皓月,你听我说,”陆成舟语气急切,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心事,终于有机会向爱人倾诉,“那天我故意说那些话伤害你,是不想让你再为我牺牲。你有你的家人、你的世界、你的人生,不应该为了我,一辈子留在这个小地方。” 许皓月心里涌动着伤感的情绪。 这些话他两年前就说过,她何尝不懂?此时此地,又听他说一遍,心里那种无奈的宿命感更深了。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又要我留下?” 陆成舟慢慢向前,宽厚的胸膛贴近她的鼻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扑下一阵浓烈的酒气。 “我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当初说好的两年,时间一到,就迅速抽离。但是,当我看到空荡荡的家,才突然发现,洒脱算个屁,我想要的只有你。” 许皓月心头一软,几乎要落下泪来。 陆成舟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细细密密的吻一路向下,快到她的唇时,被她一偏头躲了过去。 许皓月眼眶酸涩,吸了吸鼻子,在心里恨恨地骂道:狗男人,到底喝了多少?味道简直辣眼睛。 “你车停哪儿了?”她突兀地冒出一句,话里有话,“换个地方吧,这里蚊子多。” 陆成舟无奈地笑了,解释道:“喝了点酒,就没开车。” “那你怎么过来的?” 陆成舟说得轻描淡写:“走了两个小时。” 许皓月心头百味陈杂,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心疼地骂上一句:“傻子。” 夜深人静,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他半醉半醒,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身周是黑压压的山林,眼前亦是无尽的黑。 四周空寂无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清晰又笃定,没有一丝踌躇。 走了两个小时也不觉得累,步子反而越走越轻快,只因夜路的尽头,有他心爱的女人。 许皓月只要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心口就升起一股暖意,再坚硬的寒冰,也融化成了一滩水。再深的伤口,也奇迹般地治愈了。 陆成舟牵起她的手,往夜色深处走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她忍不住好奇。 陆成舟回答简短:“山上。” 许皓月不禁瞪大眼,惊诧地问:“山上?现在上山安全吗?” 村里不是有句话吗?太阳下山人上山,半脚踏进鬼门关。 陆成舟回头,笑意温柔,“有我在,怕什么?” 夜晚的山上没有想象中恐怖。陆成舟举着强光手电走在前面,许皓月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脚下的路还算平坦,铺着一层落叶和杂草,踩上去松软坚实。 月光清亮,静静照着群山,层林上空如同弥漫起一层白雾。 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片斜坡,空旷的草地上只有一棵树,因为能独享阳光雨水和土壤,所以生长得恣意奔放,树干粗壮得要两人环抱,树冠蔓延遮天蔽日。 许皓月站在树下,俯视着还在沉睡中的清源乡,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一处亮着微弱的光。 “那是你们学校。”陆成舟不知何时起站在了她身后,伸手遥指那一点亮光,“一到深夜,整个村子只有学校还亮着灯,隔得很远都能看见。” 许皓月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还真是。 因为村子里没有路灯,所以一入夜,学校门口的那盏大灯就是全村最亮的光源,而且一直到天亮才会熄灭。 “从山顶的哨所能看见吗?”她问。 陆成舟讳莫如深地笑了:“能。” “你执勤的时候,是不是老盯着那点亮光看呢?”许皓月一针见血地戳穿他,语气颇为得意。 陆成舟笑意渐浓,坦白道:“一到晚上,我就爬到哨所的房顶,盯着那处灯光,想象着你就在灯下,看书,备课,改作业,或者睡觉。” 原来,每天晚上,她在学校操场远眺山上那一盏灯时,他也在山顶遥望着学校的这一处亮光。 两处灯火遥相辉映,两道目光隔空对望,无声诉说着恋人的思念。 这大概是这场爱情里,最浪漫的一幕。 许皓月回过头,微微仰着脸,看着陆成舟青色的下巴,视线慢慢往下,落在他突起的喉结处。 心有些痒。 她勾起眼角笑,“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盏灯?” “不是……你等等。” 陆成舟说完,举起强光手电,仰头观察着树冠,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 过了一会儿,他扶住树干,手脚并用,蹭蹭两下就爬到了树上。 许皓月:“……” 她可以确定,他绝对是喝多了。 别人喝醉了会耍酒疯胡言乱语,他倒好,二话不说开始爬树。 难道是因为人类都是由猿猴变成的,所以爬树的天赋被刻在了基因里,现在被酒精激活了? 头顶上树枝簌簌作响,许皓月正胡思乱想着,陆成舟纵身一跃,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把树枝,递到她面前。 哦?这是猴子求偶的方式吗? 许皓月不敢轻举妄动。 见她一脸狐疑,陆成舟笑了,从树枝上摘下一枚圆鼓鼓的果子,剥开外壳,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 唔,好甜好软…… 熟悉的味道让许皓月不由得一愣。 原来是荔枝啊。 这黑灯瞎火的,她看不清这棵树的模样。不过,她一向是五谷不分。就算看清了,在见到它的果实之前,她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他们往前走了两步,并肩坐在草地上,沐浴在温柔如水的月光下。 丝丝甜意浸入心头,许皓月问:“这么早就有荔枝了啊?” 陆成舟解释:“荔枝成熟一般在六、七月份,这棵树占据了最好的地形,所以是整座山最早开花结果的。” “这是妃子笑吧?”许皓月不记得荔枝树长什么样,但对荔枝的品种是相当了解。 陆成舟“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低低地笑了。 “笑什么呢?”许皓月不解,以为自己又闹笑话了。 “我在想这个品种的名字,妃子笑。” 这名称取自于古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杨贵妃喜欢吃荔枝,唐玄宗便命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将新鲜荔枝运回来,只为博得美人欢心。 陆成舟往草地上一躺,手臂枕在脑后,淡淡地说:“以前听这个故事,总觉得杨贵妃是个吃货,唐玄宗是个昏君。现在有点不一样的体会了。” 许皓月也往后一躺,窝进他的怀里。 陆成舟揽住她的肩,继续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所有好吃的都捧到她面前。” 板栗、山楂、明虾、荔枝……许皓月脑子里冒出了一堆食物,都是陆成舟明里暗里送给她的。 原来他很早就喜欢她了。 许皓月身子慢慢往上挪动,香香软软地蹭在陆成舟的胸膛,扬起下巴,轻轻吮住他的喉结。 他浑身一阵过电般地颤栗。 月亮悬在夜空,像一只悲悯的眼睛,温柔注视着世间万物。 陆成舟翻了个身,背对着月光,幽暗的瞳仁沉沉地凝视着她,强势地吻进了她的唇齿深处。 月亮不停地晃动,许皓月仰头望着它,眼神逐渐迷离,从喉间溢出的嗯声,时断时续、百转千回,久久回荡在山间。 陆成舟紧紧抱着她,手臂越发用力,几乎将她骨架拆散。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别走,留下来,跟我结婚,生孩子……” 是恳求,也是承诺。 一遍一遍,像入了魔般语无伦次。 许皓月嘴唇都被咬破了,指甲嵌入他健硕的背,哑着嗓子,颤声回应着他:“好,我不走,我不走……” 眼前的月亮在一瞬间彻底黑暗,整个世界都静音了,两人浑身绷紧,呼吸窒住,颤抖了半分钟才停下来。 这次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但两人都不后悔。 陆成舟喘着气,轻轻擦拭着许皓月额上的汗,低眉深深凝视着看她。 “别吃药,对身体不好。”他吻上她红肿的唇,“要是怀孕了就生下来。” 许皓月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可是我们还没结婚。” 静默片刻,陆成舟问:“你户口本在这里吗?” 许皓月摇了摇头,“在我妈手上。不过,她挺喜欢你的,应该会同意我们的事。” “好。”陆成舟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在怀中搂紧,“那就这么说定了。” 许皓月闭上眼,歇息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就算……求婚了? 她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陆成舟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脸颊,低声哼笑:“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许皓月静静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不需要那么多繁复的流程,也不用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形式,两个人商量好就够了。 她弯起唇角,重新躺回他的怀里,故作苦恼地说:“那我不是还得再搬回去?” 陆成舟笑笑,“明天我帮你搬。” “明天要举行送别会,中午应该能结束吧。你要不那时候过来?” “嗯。上午我得回局里做汇报,应该来得及。我要是来晚了,你就等等我,别一个人搬东西。” 说到搬东西,许皓月想想就有气。她仰起脸怒嗔着他,哼道:“之前让我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疼呢?” 陆成舟安静了几秒,哑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不疼?” 那天,送走她后,他的心脏疼得如痉挛般抽痛。他不得不攥紧了拳,用力捶打着胸口,这样才能用外力的疼痛来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痛楚。 在市局培训的这段时间,这种钻心剜骨的痛并未缓解分毫。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至极的错误——他用恶行恶语赶走了最爱的人,还狠狠伤了她的心。 培训结束后的聚餐上,他被灌了几杯烈酒,满腔愁绪涌上心头,就再也撑不下去了。他找了个借口离开酒席,迫不及待地往回赶,只为赶在她走之前,见她一面。 本来他并没有下定决心要留住她,可一见到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没有她。 这辈子,他别无所求,只想要一个她。 山间清风朗月,两人依偎在一起,渐渐入睡。 恍惚间,许皓月想起他们的第一次。 黑暗中,她问,你不是说,我是飞蛾扑火吗?如果最后,我们不能从火中逃走…… 他决绝地说,那就一起燃烧。 两只飞蛾沉浸在光明和炽热中,奋不顾身,流连忘返。 这一刻,他们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 被清晨第一缕阳光唤醒,陆成舟缓了缓神,整理好两人的衣服,背着许皓月下了山。 在学校门口,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 “中午来接你。”陆成舟伸手将她挂在脸侧的乱发捋顺。 看着她半睡半醒迷迷瞪瞪的模样,他不禁弯起唇角,眼里满是宠溺的笑。 许皓月困得睁不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 陆成舟忍俊不禁,捏捏她的脸颊,柔声说:“等我。” 许皓月睁着惺忪的眼,冲他摆了摆手。 她急着回宿舍补觉。 虽然舍不得跟她分开,但一想到几个小时后就能再见面,陆成舟心里的难过便冲淡了不少。 目送她走进学校后,他强迫自己转身,走到村口,搭最早的班车下山。 上午的汇报进行得很顺利,陆成舟将这次培训的要点归纳整理后,向森警大队的同事们逐条讲解,并回答他们的疑问。 汇报结束后,陆成舟收拾好资料后,匆匆驾车离开。 离约定的时间超了半个小时,他莫名有些心慌,车开得又急又快,在上山的路口,差点跟一辆黑色奥迪车迎面撞上。 幸好他刹车及时,那辆车的车主也没跟他计较,打着方向盘从另一侧拐了过去。 奥迪车在小镇上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物,比起之前出现过的保时捷、法拉利,算是接地气了许多。 陆成舟没有多想,一路疾驰开到学校门口,车打了个转儿停下。他拔腿冲进了学校。 操场上人都走光了,桌椅来不及收拾,凌乱地摆放着,看台上依旧是一排长桌,红绸布在风中轻轻飘动。 看样子,送别会才刚结束,他没有迟到太久。 陆成舟缓了缓心跳,大步跨上楼梯,一步三个台阶,很快就到了二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安静得可怕。 里面没有人。 陆成舟在门口呆呆地站着,愣神间,身后响起陈知墨的声音:“陆警官。” 他僵硬地回过头,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着:“……人呢?” 陈知墨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说:“都走了。” “都?”陆成舟明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敢相信,“也包括……许皓月?” 陈知墨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悲哀。 默了会儿,他把视线转向屋内,“她留了个东西给你,在桌上。” 陆成舟挪动着沉重的双腿,缓缓地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 这是一张素描画。 画纸的边缘已经泛黄,黑色的碳素有些褪色了,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背影,走在滂沱大雨中。 在他身旁,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高举着手,为他撑着伞。 笔墨的颜色很深,像是后来加上去的。 陆成舟死死地盯着这张画,嗓音冰冷得令人害怕:“她什么时候走的?” “没走多久。”陈知墨停顿了下,好心建议道,“你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陆成舟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没必要。” 在原地伫立了许久,他将手中的画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墙角,转身走出了房间。 骗子。 他面无表情,走出学校。正值中午,日光明晃晃地刺眼。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她走得真干净,一点儿痕迹不留,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 呜呜呜,这次是真的走了 告别 三个小时前。 许皓月正在帮忙往操场上搬桌子,不经意间瞥见校门外停了一辆车,黑色的奥迪,深色车窗将里面的人遮挡得严严实实,整辆车散发着一种低调而庄重的气场。 许皓月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哪位领导的专车。 之前就听李校长提过,教育局的领导会来参见今天的送别会,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早。 她赶紧冲李校长使了个眼色。 李校长顿时紧张起来,低头整理了下着装,便拉着她一起去校门口迎接。 万万没想到,透过车前挡风玻璃,许皓月看到了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副驾上那个年轻男人,好像是季康平的专职秘书,姓刘。她在季家别墅见过几次,略有印象。 仿佛被当头淋下一盆冰水,许皓月心脏瞬间骤停。僵滞几秒后,她浑身克制不住地打颤。 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转眼间,李校长已经来到了车门旁,恭敬地等候着。 车门开了,季康平悠然地迈下一条腿,眼皮微掀,直直地看向不远处的许皓月。 他目光森冷,暗藏着危险意味。 刘秘书也下了车,向李校长介绍了季康平的身份。 从没接待过这种级别的领导,李校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愣了好半天才想起待客之道,急忙把他们迎进门,毕恭毕敬地介绍起了学校的发展历史和现状。 清源乡的乡长闻讯赶来,顾不得擦掉脑门上的汗,双手握着季康平的手,紧张地说:“不知道您今天会来,有失远迎,还望您见谅。” 季康平笑容温和,大度地说:“不要紧,我今天来,是为了处理私事。”说着,他别过头,目光幽深地瞥向许皓月,“小女性格乖张,不服管教,这两年,承蒙您二位照顾。我这次来,是来接她回家的。” 乡长和李校长不约而同看向许皓月,四目震惊,片刻后,两人的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许皓月僵硬地笑了下,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紧张得手心冒汗。 送别会准时开始。依旧是满操场的人,前面坐着的是学生和家长,后面站着的是看热闹的村民。 看台上一排长桌,各级领导依序而坐,坐在最中间的,是个谁都没见过的、但气场十足、一看就是大人物的中年男人。 到了领导致辞环节,李校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这位“大人物”的身份,台下顿时哗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季康平将桌上的麦克风拉近,轻咳两声,开始讲话: “大家好,今天我来到这里,是一个父亲的身份。我的女儿许皓月,毕业后主动提出要到山区支教,我虽然担心,虽然不舍,但是一想到她愿意把青春投身给乡村教育事业,我就感到无比欣慰。今天,她圆满地完成了支教的工作,我想对她说,我为你感到骄傲!” 话一落音,台下自发地响起掌声,热烈持久。 许皓月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发出阵阵冷笑。 真是讽刺。 当初她要来支教,他是极力反对的,甚至扬言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可现在,支教任务完成,他就迫不及待地来抢功了。 刘秘书在台下举着相机,对准季康平一顿猛拍。许皓月冷眼瞧着他谄媚的姿态,甚至都替他想好了新闻标题: 教女有方,投身乡村教育, 以身作则,弘扬清正家风。 啧啧,多么大公无私,多么感人肺腑。 正在神游之际,台下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都是一脸兴奋的表情。 许皓月收回思绪,听了一耳朵。 原来是季康平提出,要以个人的名义成立两项公益基金,一项用于资助学校的留守儿童,另一项用于补贴清源乡的贫困户。 这下,不仅抢了功,还施了惠,季康平慷慨无私的慈父形象,从此深深扎根于村民的心中。 一场为支教老师准备的送别会,最后变成了季康平散发个人魅力的舞台,风头全被他抢光了。 会议刚结束,许皓月的几箱行李已经被司机搬上了车。 在众人的欢送中,车子缓缓启动。 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断后退,许皓月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壮着胆子提出请求:“爸,我能不能留下?” 季康平正靠在后座,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掀起,只从唇角嗤出一声轻讽。 “爸,你刚刚不是说,你为我感到骄傲吗?那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继续投身教育事业?我真的舍不得我的学生……” 许皓月的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撒娇意味,季康平一时有些恍神。 女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自己说话了。 他掀起眼皮,斜扫了她一眼,唇角讥诮地扬起。 “你要不要脸?” 一句话,彻底浇灭了许皓月的希望。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季康平阴冷地盯着她,讥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姓陆的小警察的龌龊事?这两年,你在外头乱搞,作践自己,跟男人同居,这些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想留在这个鬼地方?还说什么为了教育事业,你要脸吗?” 炎炎夏日,许皓月却冷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她眼里闪着狼狈的恨意,恶狠狠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睡过的女人还少吗?至少我只有他一个,我对他全心全意,我忠诚于自己的感情,可你呢?你背叛我妈的时候,你在外面乱搞女人的时候,你要过脸吗?” “啪——!!” 一声巴掌声清脆响亮,硬生生打断了许皓月的控诉。 她的头歪向一侧,白皙的脸上瞬间红肿一片。 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季康平阴霾密布的双眼。 她嘲讽一笑,阴阳怪气地说:“您说的对,我不要脸,我不配给位高权重的季副市长当女儿。我就是个贱人,您也别对我抱有太高的期望。现在可以让我下车了吗?我怕玷污了您高贵的坐轿。” 季康平冷笑,“我都亲自来接了,你觉得我会让你下车?” 许皓月挑眉,不甘示弱道:“你以为把我带回去就没事了?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就算你把我关起来,还能关一辈子吗?只要我恢复了自由,爬也要爬回来。你管得了我吗?” 季康平阴恻恻地笑着,“是,我管不了你,但我可以管管那个小警察。你千方百计想留下来,不就是为了他吗?” 许皓月心里一慌,瞬间冷了脸,声音沉沉的,压抑着怒意:“你想干嘛?” 季康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挑了挑下巴,斜扫了一眼副驾上的刘秘书。 刘秘书立刻心领神会,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转过身,将手机递到许皓月的眼底。 “季小姐,您自己看吧。” 许皓月接过手机,蹙眉盯着屏幕上的照片——一具男人的躯体,不着寸缕,平躺在一张不锈钢的手术台上。冷光照射下,男人皮肤惨白,身上遍布淤青,腹部有几处明显的刀伤。 许皓月猛然醒悟过来——这是一具男尸!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瞪着季康平,“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季康平垂眼,视线淡淡扫过屏幕,反问道:“不认识吗?” 什么意思?这个死人,她认识? 许皓月被吓懵了,缓了缓心跳,才敢低头继续查看这具尸体。她将图片放大,移到男人头部的位置,盯着他的脸仔细辨认…… 一瞬间,她脑子里蓦地劈开一道白光。 她的确认识这个人。 是她亲手把他送进牢里的,还动用季康平的人脉,加重了他的刑期。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牢里吗?怎么死了? 刘秘书从后视镜里瞥见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这个人,便主动解释道:“上周五,监狱里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等狱警控制住局面后,发现疯爹倒在地上,腹部被捅了好几刀,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许皓月觉得匪夷所思,喃喃自语道:“监狱里怎么会有刀呢?” “不知道,估计是哪个犯人的家属偷偷送进去的吧。”刘秘书解释得很敷衍,转过身,指了下手机,示意许皓月,“季小姐,往左划,看下一张照片。” 许皓月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指僵直地往左一划。 屏幕上又是一张照片,同样的冰冷场景,同样的构图,不一样的是,躺在手术台上的男尸更加魁梧壮实,但脑袋却一片血肉模糊,像一只摔烂的西瓜。 许皓月不用看他的脸,也能猜到这人是谁——那个长得像黑猩猩一样的大疯子,疯爹的智障儿子。 “他不是被关在精神病院吗?怎么……” 刘秘书摆出一副沉重的表情,“很不幸。看守他的护士一时没注意,让他逃了出去。不知怎么跑到了医院楼顶,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上周五。” 这么巧?在不同的地点,因为不同的原因,俩父子同时死了? 许皓月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季康平,眼里尽是震惊和恐惧。 是你干的? 对,一定是你干的。 不然不可能这么巧。 许皓月脑子缺氧的厉害。她咽了咽口水,嗫嚅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虽然曾经伤害过她,但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是吗?为什么现在又要赶尽杀绝? 就为了替她报仇撒气? 不不,这不是季康平的作风。 季康平垂眸与她对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里却泛着森森的冷意,恐怖的反差让许皓月不禁浑身发凉。 他轻启薄唇,一字一顿道:“杀鸡儆猴。” 许皓月心里隐约猜到了答案,却还要执意追问:“谁是猴?我,还是陆成舟?” 季康平笑意渐浓,反问:“你说呢?” 许皓月懂了。 是她。 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会让谁当头一棒,如梦初醒?当然是她。 “你想用他的性命来威胁我?”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我管不了你,但我可以管管那个小警察。” “不,你不能!”许皓月震惊恐慌得开始语无伦次,“你不能对他下手!想杀谁就杀谁,你太恐怖了!你以为你手上有点权,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不可能!你不能这么做!” 季康平懒洋洋地靠上椅背,双目微闭,不屑地说:“为什么不行?这种小地方,山高皇帝远,人命也轻贱如蝼蚁,除掉一个人,就像碾死蚂蚁一样不费力气。” “而且根本不用你动手,你一句暗示,马上就有一大堆人争着抢着给你解决麻烦。你看,这对父子就像蚂蚁一样,轻轻松松被碾死了,死得干脆利落,没激起一点水花。 “呵呵,除掉一个小警察有什么难的?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这世界真的是这样吗? 一条人命,就这么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蝼蚁尚且有活下去的权利,人命就可以这样被糟践吗? 许皓月悲哀得近乎绝望。 快到路口时,车子陡然刹住。 惯性作用下,许皓月身体往前一扑,撞上了前排的靠背。 正前方驶来一辆小车,差点与他们迎面撞上。 司机骂了一声“操”,重重砸了下喇叭,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与对面的车主理论,被许皓月猛地攥住了胳膊。 “别下去!”她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劝着司机,“算了,算了,没事就好……” 季康平扫了一眼对面的车,又把视线转向司机,脸色阴鸷,厉声呵斥道:“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别耽误了正事!” 司机这才悻悻作罢,重新系上安全带,往右转着方向盘,从那辆车身侧绕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许皓月终于克制不住,目光一路追随着这辆车,看着车前盖上那处熟悉的凹陷,看着驾驶座上男人坚毅凌厉的侧脸…… 那轮廓是如此清晰而熟悉,她甚至可以闭上眼,在心里完整地勾勒出来。 此刻,他的眼眸沉敛,专注地凝视着前方。 许皓月多么期盼他能转过头,只要稍稍偏转一下,就能让她再看一看他的脸。 可他没有。 他始终注视着前方,目不斜视,眼里闪着急切而坚定的光。 他要去见心爱的女人。 却不知,她就在擦身而过的这辆车里,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眼底满是眷念和深情。 她在用目光,向他告别。 再见了,我的爱人。 那辆车在视线中渐行渐远,一个拐弯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许皓月终于转过身,疲惫无助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眼泪缓缓地淌了下来。 她听见季康平的声音,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回去后收拾一下,跟我去趟贺家。趁着他们一家现在对你印象不错,赶紧把这门婚事定下来。” 许皓月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明知快要干涸而亡,却还想垂死挣扎:“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结婚。” 季康平一句话,就彻底杀死了这条鱼。 “你的想法不重要。” 订婚 回城后,许皓月和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贺轩再次见面,是在一家高定礼服店里。 巨大的落地镜前,许皓月深呼吸提着气,挺胸收腹,等设计师为她测量三围,镜子里赫然出现了贺轩的身影。 许皓月提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松懈了。 就挺没劲的。 跟一个不爱的人订婚、结婚,所有浪漫的环节都变成了按部就班地走流程。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水,可一看到他,死水开始起微澜,荡起一阵阵不甘心。 平心而论,贺轩哪哪儿都好,家世、学历、长相、职业、性格……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 许皓月不想委曲求全。 贺轩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歪着头打量着她,嘴角微扬,眼里的笑意如窗外的阳光,温暖和煦。 设计师测量好她的各项尺寸后,又拿来十几款布料供他们挑选。 许皓月视线逐一扫过,心里还没拿定主意,就听见贺轩果断的声音:“就那款吧,要正红色。” 许皓月眉心蹙了下,旋即松开,短暂得谁都没有察觉。 设计师恭维道:“贺先生真是好眼光,这款是意大利的科莫丝绸,每年产量稀少,仅供应给全球最顶尖的奢侈品牌。您如果确定要这款,我今晚就去联系供货商,一个月后能拿到货。” “一个月太久了,制衣也需要时间。”贺轩站起身,双手懒散地插在兜里,语气不容反驳,“一周拿货,一周制衣。不行的话我们就去别家了。” “这……”设计师神色为难,咬咬牙应下了,“好,那我联系一下意大利的同事,看能不能紧急调货。” 贺轩略一点头,两指夹着一张卡,爽快地付了定金。 全程许皓月没有说一句话。 她的订婚宴,她的礼服,却没有一个人,征求过她的意见。 正应了季康平那句话:“你的想法不重要。” 所有人都在打击她、忽略她、漠视她,用言语和行动告诉她,你就是个工具人,别挣扎了,没用的。 可她心里还有一丝火光尚未熄灭。 好歹贺轩是个讲理的人,对她也挺好,也许能从他这里撬出一条生路。 决定好后,许皓月坐进沙发里,故作忧愁地叹了一声气。 “贺轩哥哥,”许皓月声音软软的,像在撒娇,“我还那么小,不想太早结婚。” 贺轩笑着接话:“所以先订婚啊,等你年纪合适了再结婚。” 许皓月嘟哝着:“那等年纪合适了,再订婚也不迟啊。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我很着急。”贺轩垂眸望着她,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本来想等你一毕业就订婚的,结果你自作主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走就是两年,还差点还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把你抓在手上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话一说完,他的手猛地用力一扯,真像是要把她抓进怀里牢牢箍住一样。 许皓月如惊弓之鸟,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失声尖叫。 她忿忿道:“你把我抓住有什么用?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留不住。” 贺轩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想要的人,怎么会留不住?” 见他软硬不吃,许皓月索性把话说破了:“贺轩,你以为用一场订婚就能绑住我吗?订了婚可以退,结了婚也可以离,怀孕了也可以打掉,就算有了孩子,也不可能将两个人永远捆绑在一起。” 贺轩挑眉看着她,目光幽深。 “你说得对。爱情、婚姻、孩子,都不足以捆绑住我们。只有一样东西,是永远的链条。” 许皓月没有接话,默了会儿,听见他从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利益。” 贺轩勾起唇角,哼笑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结婚,就是为了两家的共同利益。” 许皓月手脚冰凉。 她本以为,在这场对自己的围剿中,贺轩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却没想到,他也只把她当成实现利益的工具。 许皓月提醒他:“你别忘了,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现在姓许,季家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贺轩不屑地笑笑,反问道:“你不是季康平养大的?没有他供着你读书吃喝,给你提供优渥的物质生活,哪有你的今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以为季家倒了,你就能独善其身?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手上还算干净,你能保证你妈没有跟季康平有利益勾连?” “多少人是通过前妻收黑钱的?你别不信。就你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凭你妈那点工资能买得起?” 许皓月愣怔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心头笼罩着一片沉重的悲凉。 季康平拿陆成舟来威胁她,贺轩拿她母亲来恐吓她。一个个的真行,都精准地戳中了她的软肋。 “等哪天贺家倒了,或者你们季家已经足够强大,不用再依附贺家的势力,你就可以走了。”贺轩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神怜爱,语气却无比冰冷,“现在,你只能乖乖听话。” —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订婚的日期越来越近。 许皓月的礼服做好后,设计师亲自送货上门,为她试衣。 镜子里的女人一袭华丽的红裙,真丝面料莹莹流光,衬托出她的冰肌雪肤,贴身的设计更显得她身材窈窕,侬纤合宜。 只是她这段时间气色不好,恹恹不振,干什么提不起精神。 “许小姐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设计师好心提醒她,“宴会当天,妆容最好明艳一点,口红选正红色,这样跟这套礼裙更搭。” 许皓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说话。 不是应该由衣服去搭人吗?什么时候轮到人去搭衣服了? 贺轩抱臂靠在镜子旁,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视线最后落在她的手腕处,眉头蹙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毫不客气地抨击道:“绿色真是俗气至极。” 许皓月知道他在嫌弃什么。 她抬起手臂,低头欣赏着手腕上的玉镯。 思绪不自觉飘远,回到她跟陆成舟的最后一夜。那晚的月色很美,深山空寂无人,草地上凝结着露水,他们在这个浪漫的时刻,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了彼此。 事后,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醒来后,那枚她费尽力气拽下来的镯子,又回到了她的腕上。 记得陆成舟是这么说的:“玉有灵气,它只认你一个主人。所以别再丢下它了。” 许皓月低头,轻轻摩挲着玉镯,指间温润微亮的触感,就像那晚的月光轻柔地洒在身上。 她淡声说:“俗气的不是颜色,是搭配。” “对,大红配大绿,实在难看。所以换那条钻石手链吧。”贺轩微扬下巴,指着她梳妆台上的另一条手链。 许皓月晃了晃手镯,幽幽地说:“为什么不换套衣服呢?” 一旁的设计师顿时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说:“时间怕是来不及……许小姐,您穿这身很好看,真的……” 许皓月弯眸,莞尔一笑:“可是我不喜欢红色,跟我的镯子不搭。” 贺轩黑着脸,沉声道:“阿许,过几天就是订婚宴了,别在这种时候耍小性子。换套首饰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要为难设计师呢?” 许皓月冷冷地说:“可我不想换,我就喜欢这只镯子。而且……”她箍住手镯,给贺轩演示了一遍,“戴上去就取不下来。除非把我这只手砍了。” 贺轩语气满不在意:“很简单啊。找个锤子一敲,不就碎了吗?” 许皓月心头一凛,慌忙把手别到身后,正色道:“不行,这东西很珍贵。” “老坑玻璃种而已,再贵能值几个钱?”贺轩从裤兜里伸出手,在她面前摊开,慢悠悠地说,“再贵,能贵得过它吗?” 许皓月垂下眼帘,直愣愣地看着他手心那只黑色的小方盒,心里已经预感到这是什么,所以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贺轩打开方盒,一枚晶莹璀璨的钻戒嵌在黑色天鹅绒缎面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许皓月终于回过神来,神色有些许尴尬,涩涩地说:“贺轩,我们是家族联姻,没必要搞这些。” “做戏要做全套。” 贺轩牵起她的左手,戒指刚刚触到她的指尖,她就像突然惊醒般,猛地抽回了手。 气氛一瞬间僵滞。 沉默许久,许皓月终于开口,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与他商量:“我可以戴上戒指,但前提是,我要一直戴着这枚镯子。你不能逼我摘了它,更不能毁了它。” 贺轩眸光骤然暗沉,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种事也能讨价还价?”他勾起唇角哂笑,“这镯子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值得你这么护着?” 许皓月神色极其认真:“老话说,玉有灵气,会认主护主,替主人消灾挡煞。玉要是碎了,我的命也没了。” 贺轩若有所思。 她这是反将一军吗?用自己的命来威胁他,就为了保住这枚玉镯? “行啊。”他耸耸肩,佯装无所谓地笑着,“只要你肯订婚,戴什么首饰都行。” -- 订婚宴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顶楼的空中旋转餐厅举行。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气派非凡。 今晚宾客云集,大部分许皓月都不认识,但她必须得陪在贺轩身旁,笑容满面地说一声“欢迎”,再听他们道一声“恭喜”。 应酬过半,许皓月身心俱疲。 她找了个借口离开,靠在一个没人的角落,慢慢啜着杯中的香槟。 透过宽敞的落地窗,城市繁华的夜景一览无余。许皓月看着外面的灯火辉煌,视线渐渐失焦,恍惚间,思绪不自觉又飘到了那遥远的深山。 万家灯火,不及一盏孤灯。 身后响起高跟鞋声。 她蓦地回头,意外地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许皓月不由得怔住。 她没想到雷春晓会出现在她的订婚宴上。 是谁请她来的?她来这里是想干嘛?闹事吗?还是来找季铭的? 短短几秒,许皓月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念头,但她表情管理得很好,脸上不露分毫。 雷春晓慢慢走到她身边,向她轻轻晃了下酒杯,笑意轻佻,红唇微启:“恭喜啊,这么快就找到了个接盘侠。” 许皓月抿唇微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很快便得出结论。 “也恭喜你啊,这么快就找到一个新的提款机。” 雷春晓今天穿的是某奢侈品的秋季新款,戴的首饰是成套的白金镶钻,在灯光下璀璨夺目,一看就价值不菲。 当年那个山村小姑娘,如今成功变身都市名媛。金钱的魔力堪比整容。 雷春晓笑意渐深,凑近她耳畔,轻声说:“你怎么知道,不是老的那个呢” 许皓月微微一怔。 老的那个?季铭吗?他们还没断? 许皓月收起笑,神色严肃了几分:“季铭快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雷春晓不屑地撇撇嘴,“你们一家都有这种本事,身体和感情分得很清。你不也是前脚跟陆成舟甜甜蜜蜜,后脚就跟富家公子订婚吗?” 突然听到陆成舟的名字,许皓月心脏一阵剧痛,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怒意:“我跟他,不是你说的这种关系。” 至少我的身体和感情,都给了他一个人。 唯独给不了他的,是往后余生。 离开雷春晓后,许皓月第一时间找到季铭,把他揪到后厨,狠狠踹了一脚。 “你跟雷春晓又搞在一起了?你个渣男!” “……啊?”季铭一脸茫然,“没有啊。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许皓月不信,“我刚刚还看到她了。不是跟着你,她怎么进得来?” 季铭不在意地说:“谁知道呢?估计是又傍上哪个大款了呗。” 许皓月拿眼角瞟他,眼神冷嗖嗖的:“真的不是你?” “我发誓真的不是。今晚我是带着方韵一起来的,怎么可能再带别的女人?” 方韵是季铭的未婚妻,俩人去年订了婚。许皓月对这个未来的嫂子印象很好。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姑且信他一次吧。 直到宴会结束,雷春晓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没有找季铭叙旧情,也没有闹事,安分守己得跟不存在一样。 不知为何,许皓月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她倒希望她能大闹一场,彻底撕破所有人的面具,把这个纸醉金迷虚情假意的世界,掀得人仰马翻,闹个天翻地覆。 这个念头冒出来,许皓月自嘲地笑了笑。 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要寄希望于别人呢? 当天晚上,陆成舟收到一条微信,是雷春晓发的: “成舟哥,那女人一直在骗你。她一回家就跟人订婚了。” 下面还有一张照片。 许皓月穿着一袭红裙,光彩照人,站在衣冠楚楚的贺轩身边,俊男靓女,宛若天作之合。 她手里举着酒杯,侧头看着贺轩,温婉浅笑。手腕间一抹翠绿,在红色衣裙的映衬下,格外抢眼。 陆成舟摁熄手机,仰头躺在沙发上。 空旷的房间,黑着灯,一片寂静冷清,如同死人的墓穴。 黑暗中,他哼出一声轻讽。 呵,戴着他的镯子,跟别的男人订婚。 这女人可真牛逼。 恭喜 夜幕降临,许母在小区门外下了车,刷卡进门时,被大门口的保安喊住了。 “许太太!有位先生找您。” 许母转过头,一时有些惊诧。 保安室里,一个男人缓缓站起身。灯光从头顶投下,衬得他的眉眼格外深邃,眼底下覆着一层阴翳,像是压抑着许多沉重的情绪。 保安解释道:“这位先生在这里等了您很久,他联系不上您和许小姐,我们也不敢轻易放他进去。” 许母微微颔首,视线转向陆成舟,语气柔和地说:“你跟我进来吧。” 许家跟一年前没什么区别。 陆成舟坐在沙发上,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心情,除了紧张、局促外,还有隐隐的自卑。 他跟许皓月之间的天差地别,在这座房子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许母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在沙发一侧,安静地端详着他。 他瘦得很厉害,脸颊轮廓愈显锋利,气色也差了很多,眼底流露出的颓然衰败让许母都忍不住心疼。 其实,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猜到了他是为何事而来。 “你来找阿许?” “对。”陆成舟开口,声音略显干哑。 他清了清嗓,端起茶杯啜了几口,才平静地开口:“我给她打了电话,但她一直关机。” “知道为什么关机吗?”许母直视着他,停顿了片刻,才轻声说,“她在飞机上,估计要明早才能落地。” 陆成舟呼吸一窒,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带着茶杯都端不稳,声音太过焦急,居然带出了一丝哭腔。 “她走了?去哪儿?” “嗯,去德国留学。跟贺……”许母稍一停顿,很快改口,“跟她未婚夫一起。” “……多久能回来?” 许母长叹一口气,“先上一年的语言班,再读个硕士,最快也得四年吧。如果她想继续读下去,或者在国外定居,可能就不回来了。” 陆成舟眼眶边有筋在突跳,脑子里嗡嗡的,半晌说不出话。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中,空旷、寂静,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不复存在,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见。 耳畔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柔和,像许皓月,可是又不太像,语气太过平静,不像她那样情意绵绵。 他一时有些恍惚失神。 缓了好久,待意识渐渐恢复,才听清这是许母的声音。 “你知道她订婚了吧?”她问。 陆成舟僵硬地点了点头。 许母缓缓道:“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对阿许也是一片痴心。两个孩子算是青梅竹马吧,知根知底的,我们做父母的,也比较放心。” 陆成舟强忍着痛苦,双手用力攥紧,短平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许母看他这个样子,心中百感交集,缓了缓,继续说:“但我知道,阿许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说实话,我不反对。但你们在一起,要面临的困难太多了。有情饮水饱毕竟是个美好的幻想,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每一项都能把你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习惯了轻松的生活,吃不了这个苦,你懂吗?” “……我懂。” 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时,陆成舟心里某个部分,永远死了。 送他离开时,许母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她忍不住开口:“你想知道她在德国的地址吗?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可以——” “不必了。”陆成舟突兀地开口,打断了许母的话。 他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许母,眼底的悲戚和痛苦浓得几乎要溢出。 他咬紧牙根,拼命压抑着颤音,轻声说:“我就不打扰她了。伯母,谢谢您的好意。” 已是午夜,街上还是车水马龙,两旁霓虹闪烁,热闹非凡。 陆成舟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他穿过每一条街道,经过每一家商店,路过每一棵树,都会想象许皓月从这里走过时的样子。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可哪里都没有她。 一个光鲜亮丽的城里姑娘,习惯了大城市的繁华热闹,又怎么会甘心于小山村的寂寞无聊? 现在,她去了更遥远的国度,周围是新鲜的景色,新鲜的人,很快,她的全部心思就会被异国生活填满。再过几年,也许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陆成舟倚着一棵梧桐树,仰头望着灰蒙蒙的不见一丝星的夜空,眼眶蓦地涌上一股酸涩。 他使劲揉了揉眉心,再度睁眼,依旧是满目的颓然灰败。 走得那么远,叫我去哪儿找? 飞机向西航行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冲破重重阴云,在柏林泰格尔机场上空盘旋。 灰蒙蒙的天空漏出一缕微弱的天光。透过飞机舷窗,许皓月神情恍惚地望着舷窗外,底下的城市不断变大,街道逐渐清晰,远处的河流泛着点点光泽。 一座陌生的城市,一种全新的生活。 可她却没有一丝兴奋感,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从内到外,贯穿身心。 身边的贺轩攥紧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仿佛在提醒她,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许皓月转头看着他,眼神淡漠疏离,毫不配合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飞机快要降落时,机舱内已经有不少乘客心急地开了机,片刻后,电话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许皓月没什么人要联系,但坐着干等也挺无聊,便打开了手机。 一条微信弹了出来,是陆成舟发的。 这一瞬间,许皓月的心脏停跳了。 几秒种后,又开始狂跳不止。 呼吸乱了,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缓了好半天,才敢点开那条微信。 只有两个字,简短平静,却直戳心口: “恭喜”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许皓月被一击致命,瞬间崩溃,眼泪簌簌地地往下掉。 他在恭喜她什么?订婚?出国?开启新生活?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像只被围剿的猎物,拼命挣扎,枷锁却越来越紧。他不仅不施以援手,反而像其他人一样对她说“恭喜”,虚情假意,阴阳怪气。 他明知道她爱的是他,他明知道爱而不得是多么痛苦,他明知道…… 眼泪不停地落下,砸在手机上,溅出一片片水渍。隔着朦胧的泪眼,许皓月用颤抖的手指,将他的联系方式一条条删光。 你我远隔重洋,从此以后,再无牵连。 贺轩早些年在德国读博时买了套公寓,两室一厅,已经提前叫人打扫干净了。飞机落地后,他便带着许皓月住了进去。 合住的第一晚,本该是两人的浪漫之夜,毕竟已经订了婚,同床是迟早的事。 只是许皓月出了点状况。 被贺轩按在床上亲吻时,她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贺轩脸色僵了一瞬,怒上心头,舌尖报复性地撬开她的唇齿,硬生生挤了进去,用力吮咬…… 挣扎间,许皓月胃里突然涌上一股腥气。她用尽全力推开他,扑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贺轩定定地盯着她,目光冰冷,脸色铁青。 许皓月吐得搜肠刮肚,昏天暗地,胃里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见情况不对,贺轩这才想起要把她送到医院。幸好医院隔得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急诊室里,青白的光束从头顶打下,许皓月低垂着头,眼神涣散,眼底覆上了一层阴影。 贺轩在门外用德语跟医生说些什么,她听不懂,只是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不安,但是也夹杂着一丝兴奋。 万一是真的呢? 这是不幸,还是万幸? 贺轩推门进来,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蹲在她面前,语气温和地说:“医生说你是急性肠胃炎,可能是今天吃的机餐不干净,或者是水土不服,肠胃暂时不适应德国的食物。总之,吃点药就好了,不用担心。” 许皓月直愣愣地看着他,说不清是悲是喜。 “……真的?” “真的。”贺轩神色笃定,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话里有话,“已经抽血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趁着贺轩去付就诊费时,许皓月找到医生,用英语急切地问:“医生,你看过我的血液检查结果了吗?我有没有怀孕?”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金发大叔,他抬眸看着她,表情有些奇怪,用英语回答:“没有,你没有怀孕。刚刚你丈夫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他没有跟你说吗?” 许皓月一颗心直直地坠入谷底。 愣了半晌,她面带歉意地对医生笑笑,解释道:“他说了,可我不相信,所以想跟你确认一下。” 医生也笑了,安慰她:“别着急,你们还年轻,怀孕的机会还很多。” 许皓月苦涩地笑了,眼底有掩不住的落寞。 是啊,怀孕的机会还很多。可是跟陆成舟,再无机会了。 虽然排除了怀孕的可能性,但许皓月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她开始频繁地呕吐,原因不明,有时是吃到了油腻的食物,有时是着凉受寒,更多的时候,是与贺轩接吻。 医生判断她是神经性呕吐,这是一种心理障碍,人在感到紧张时会引发胃部痉挛,从而导致呕吐。 既然是心病,那就无药可医,只能等她解开心结,慢慢自愈。 几次接吻都被呕吐打断,贺轩感到无比败兴,终于放弃了与她亲热的想法。 偶尔兴致来了,他试着跳过前戏,直入正题,却遭到许皓月更激烈的反抗。 她打心底里抗拒与贺轩肌肤相亲。 不是为陆成舟守贞,也不是太保守放不开,只是她无法将身体和情感分开。跟一个不爱的人上床,比被强.奸还难受。 后来,许皓月身上开始起大片大片的湿疹,从后背蔓延到臀部,从腹部蔓延到大腿,红肿不堪,有些地方挠得太厉害,还渗出了血丝。 她去医院检查过,医生给她做了一堆检查,最后实在找不到病因,只能归结为是她的心理压力过大,心情长期抑郁消沉,引发的皮炎湿疹。 所有问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心病。 洗澡时,许皓月站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心头泛起无尽的悲凉,却也有一丝庆幸。 这么丑陋的身体,怕是勾不起别人的兴致。她可以暂时安全了。 再后来,德国的冬天到了,气温骤然降低,一夜之间,城市被皑皑白雪覆盖。许皓月一时兴起,出门堆了个雪人,结果当晚就开始发烧、呕吐,一股寒意从内而外侵袭全身。她浑身直打哆嗦,裹了几层被子还是冷得彻骨透心。 贺轩那晚不在家,第二天回来后,发现许皓月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他慌忙把她送到医院。医生给她开了退烧药,吃了后仍不见效,又打了几瓶点滴,并结合物理退烧法,才勉强将她的体温降到正常值。 医生告诉贺轩,要是晚点儿送医院,许皓月可能会烧成脑膜炎,甚至会造成脏器衰竭。 那几天,许皓月一直恍恍惚惚的,看东西都有重影,耳边总有人在说话,声音缥缈得抓不住。 有时候,她很想大哭一场,可身体烧得快脱水了,眼睛干涩得流不出泪,只能低低地呜咽着,一遍遍地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那人的手很软,掌心温热,有种让她安心的熟悉感,后知后觉才知道,那是她母亲的手。 许母得知她重病的消息,心急如焚,买了最快的航班,飞了十几个小时,一落地便直奔医院。 看到病床上神志不清、苍白憔悴的女儿,她的眼泪倏地涌了出来。 “囡囡,囡囡,我是妈妈……”许母在她耳边呢喃着,一遍一遍语无伦次,“别怕啊,妈妈在这儿陪着你。囡囡别怕……” 许皓月眼睫轻颤,眼泪终于溢了出来,缓缓渗进了鬓发里。 她哑着嗓子,喃喃地说:“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跟他在山里,我们一起种树,一起喂猴子,一起泡温泉……突然间他就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天黑了,山里阴森森的,我很怕、很怕,一直喊他的名字……” 许母攥住她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囡囡,他来找过你,就在你上飞机的那天。你要是放不下他,就回去找他吧,有什么麻烦我帮你挡。你跟妈妈回国吧,先把身体养好,才有力气去找他,是不是?” 许皓月眼里噙着泪,虚弱地笑了下,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字:“好。” 贺轩就站在病床旁,垂眸睨着母女二人,眼底阴霾重重。 回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许皓月在家里躺了两个月。 许母的签证不能停留那么长的时间。离开前,她在当地请了位华人护工,专门照料许皓月的生活起居。 直到第二年春天,许皓月才渐渐康复,只是整个人清瘦了许多,精神也愈发萎靡消沉。 她向贺轩提出回国的想法,不出意料遭到了拒绝。 “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嗯?”贺轩语气很冷,并没有因为她大病初愈就多几分迁就。 许皓月不吭声了。 按照两家人当初的计划,他们本该在订婚后的一年内完婚。但许皓月突然提出要出国留学,并表示等拿到硕士学位再结婚也不迟。 季康平担心夜长梦多,当即否决了她的提议。幸好贺轩的父亲贺明远表示支持,还夸她好学上进,值得鼓励。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一招不过是许皓月的缓兵之计。 贺明远一向瞧不上季康平,对这门婚事也并不看好,奈何敌不过儿子对人家闺女的痴心一片。 这次,许皓月的提议正合他意,他便将计就计。 订婚没有法律效力,可结婚就不同了。 这门婚事能拖就拖,拖到最后,说不定就峰回路转了呢? 最有话语权的人一锤定音,其他人只有听从的份儿。两家人开始商讨具体的细节,比如去哪个国家,去多久,申请哪所学校…… 贺轩提议道:“不如去德国吧,我对那里比较熟,可以照顾她。” 众人一时愕然。 贺明远拢紧了眉,沉声问:“你也要去?不是安排了你去复大任职吗?” 贺轩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复大跟德国很多高校都有学术交流活动,我可以申请做访问学者。这对我未来的工作也有帮助。” 贺明远拧眉不语,脸色愈发沉郁。 季康平也有些担忧,问贺轩:“那得去多久啊?你们这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吧。”贺轩转头看着许皓月,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语气带着宠溺,“我答应你去留学,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许皓月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贺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等我们回国,就尽快完婚。” 许皓月别过头,回避着他的视线,半晌后,才生硬地问:“尽快,是什么意思?” “回国后一年内。” 许皓月紧紧咬着下唇,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呼不出,也咽不下。 “……好。” 她承认,这一刻,她像个赌徒。 拿下半生做赌注,孤注一掷,只为了争取未来几年的缓刑。 贺轩转过头,笑着对季康平说:“这下伯父总该放心了吧?” 季康平谄笑道:“有你陪着阿许,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 “想清楚了吗?” 贺轩不带感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将许皓月的思绪唤回。 到底是继续留学,还是回国结婚? 许皓月反问道:“你选哪一个?” 贺轩想了想,“继续留学。”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出乎许皓月的意料。她本以为他会跟季康平一样,迫不及待地选择结婚。 “为什么?” 贺轩露出自信的笑,“因为我们迟早是要结婚的,大不了我多等几年。等你把那个人彻底忘记,到时候就能心无杂念地嫁给我。” 正是这番话让许皓月下定了决心。 “我选择回国。” 贺轩被她气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成心跟我作对是吧?” “不是。”许皓月坦白承认,“我不能忘掉他。” 贺轩脸色蓦地僵住,很快便恢复镇定,挑眉问她:“是不能,还是不想?” 许皓月想了想,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回答:“不能。” 贺轩移开目光,不屑地嗤一声。 沉默了会儿,许皓月低喃道:“贺轩,你有没有很认真地爱过一个人?那种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心甘情愿的爱,这辈子可能只有一次。我在那场爱情里,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再也没有力气去爱别人了。” 贺轩眼神骤然阴郁,讥诮道:“跟你的未婚夫讨论这个话题,合适吗?” 许皓月淡淡一笑,自顾自地说:“我的心被他占满了,你让我怎么忘?把心脏挖一块吗?” 贺轩终于忍无可忍,暴怒大吼:“你她妈给我演琼瑶剧呢?成天情情爱爱的腻不腻啊?你要真的那么爱他,当初怎么不留在山里?他要真的那么爱你,怎么不辞职来找你?连份工作都舍不得,还谈什么情啊爱啊?” 许皓月冷冷看他一眼,那目光里的轻嘲倨傲像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他的心里。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他有自己坚守的东西。你不懂。” 贺轩怒瞪着她,额上青筋暴起,语气嘲讽道:“呵呵,坚守?他那份混吃等死的工作,算个狗屁的坚守!什么坚守,不过是诱惑不够。你在他心里都比不上一个月薪五千的铁饭碗。你信不信我给他一百万让他辞职,他立马卷铺盖走人!” 许皓月仰头与他对视,眼神无比坚定:“我不信。” “呵。”贺轩冷冷嗤笑,“等着。” -- 虽然贺轩同意回国,但他在这边的访问工作一直到九月份才结束。 国庆第一天,两人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没过多久,季铭跟她的未婚妻方韵正式结婚。 婚礼办得隆重盛大,季铭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新郎,温柔呵护着自己的新婚妻子。 许皓月坐在台下,欣赏着这对新人的恩爱画面,真心实意地希望这次季铭真的能浪子回头。 贺轩伸手揽住她的肩,递过来一张红色的卡片。 许皓月茫然地接过,低头看着上面的文字,什么“农历庚子土年,八月大,廿二日丙戌土月,甲申水奎开日……” 看上去像是算命的。 许皓月抬眸看着贺轩,目露疑惑。 “这是什么?” 贺轩微笑,搭在她肩上的手用力收紧,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这是我们的婚期。” 许皓月顿时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久,才讷讷地问:“……什么时候?” “明年这个时候。”贺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还有一年,我们就要结婚了。” ※※※※※※※※※※※※※※※※※※※※ 短小的一章感谢在2021-01-26 23:54:58~2021-01-28 00: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姐儿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假 短短半年时间,季铭就用实际行动向许皓月证明,她对他“浪子回头”的美好期盼只是一厢情愿。 接到新嫂子方韵的求助电话时,许皓月心里恨不得把季铭千刀万剐。 方韵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每次产检都是由保姆陪着去医院。前几天她落了点红,医生说有小产迹象,建议她住院观察。 这种时候,是最需要丈夫陪在身边的,可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季铭了。 许皓月这才知道,季铭婚后整夜流连声.色场所,连方韵的电话都不接,直接玩人间蒸发。 陪方韵办好住院手续后,许皓月请了个护工全天候陪同,又跟着保姆去季家取了些换洗的衣物,就匆匆返回医院。 等她打点好一切后,已经是凌晨了。 从医院出来,许皓月心里憋闷得难受,一边是心疼方韵嫁了个渣男,一边又心怀愧疚,毕竟这渣男是自己的亲哥。 她怒气冲冲地拦了辆的士,报了一家夜场的地址。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毕竟,那家夜场,是出了名的…… 不正经。 许皓月没搭理他,双臂抱在怀里,恶狠狠地瞪着窗外。 街道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就像夜店的霓虹,缭乱晃眼得让人心烦。 出租车还未停稳,许皓月就扫码付了款,气势汹汹地推门下车,冲进了这家名为“秋水长天”的夜场。 店名挺文艺,但里面干的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 季铭有这家店一半的股份,算半个老板,平时不管经营,只需利用自己的人脉拉客。在他的带动下,不少二代公子哥都成了这里的常客。 一楼是正常的夜店,巨大的音浪冲击着耳膜,舞池里红男绿女,群魔乱舞。 许皓月捂着耳朵,径直上了二楼。 这一层隔音效果奇好,大厅比医院还安静。 大厅向四面延伸出几条长长的甬道,两侧分隔着大大小小的包厢。 许皓月找到前台服务生,一张脸冷若冰霜,点名要见季铭。 服务生见过她几次,知道她跟季铭的关系,但也不敢擅作主张把她带进去,只好赔着笑脸解释说:“许小姐,季总正在会客,可能不太方便。要不您先给他打个电话?” 许皓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电话要是能打得通,还用她亲自跑这一趟吗? “你肯定知道他在哪个包厢吧?打座机,现在就打。”许皓月扬了扬下巴,指着服务台上的座机,用命令的语气道,“快点!我看着你打。” “许小姐,您别为难我……” 许皓月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恶行恶状地催促道:“快点打!你不打我就不走!” “许小姐……” 两人僵持不下,动静闹得有些大,大厅里有几位客人忍不住侧目。 许皓月这一秒还在发火,下一秒,蓦地感受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侧脸上。 世界突然暂停。 那道目光像蜜蜂蜇在后颈上,向她体内注入了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一瞬间,铺天盖地,席卷全身。 她的呼吸窒住了,大脑被麻痹了,连心脏都不跳了。 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片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被牢牢擒住,动弹不得。 “许小姐,季总交代过了……” 服务生还在喋喋不休的解释,良久,许皓月才渐渐回魂。 她呆滞地转过头,慢慢抬眸,迎上那道目光。 是他。 许皓月怎么也想不到,与陆成舟的重逢,是在这样难堪的情景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不记得她了吗?…… 诸多疑问纷至沓来,充斥着许皓月的大脑,渐渐地,一个最迫切的问题呼之欲出: 这真的是他吗? 晦暗不清的光线下,那男人的长相与身材跟陆成舟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眉眼,如此深刻幽暗,相似得让许皓月心惊。 默默对视片刻,那男人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一个精瘦的男人。 他一只手斜插着兜,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根烟,不时举到唇边,星火明明灭灭,青烟袅袅,他的脸部轮廓变得朦胧。 两个男人不知聊了些什么,低笑了几声,一前一后走进了甬道深处。 许皓月用力盯着那个男人,眼睛一眨不眨,酸胀得几乎流泪。 渐渐地,她恢复了一丝理智,想明白了一些事。 首先,陆成舟不抽烟。这是他的职业禁.忌,以前没抽过,以后也不会抽。 其次,那男人的气质跟陆成舟迥然不同。 陆成舟是沉稳内敛的,站姿板正,举止从容不迫。而那个人,耷拉着肩斜站着,整个人懒懒散散的,看上去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 再次…… 这是许皓月认为最有说服力的一点—— 如果那人真的是陆成舟,怎么可能对她视而不见? 理智想得再清楚,可冲动劲儿上来了,谁也拦不住。 许皓月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地方,双腿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甬道尽头,包厢门口站着一位服务生,伸手拦住了她。 “小姐,您是不是走错包厢了?” 侍应的语气毕恭毕敬,但阻拦的态度很坚决。 许皓月脑子有些乱,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便随口扯了谎:“刚刚进去的那两人,是我朋友……” 侍应一眼便识破了她拙劣的演技:“那麻烦您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出来接您。” 许皓月在原地僵了半晌,实在没辙,只得悻悻离开。 回到大厅,正好听到前台服务生正在打电话:“218号包厢点了一组公主,叫姑娘们赶紧准备!” 许皓月心念一动。 218号,正是那两个男人进去的包厢。 甬道最外面的一间小包厢里没有人,许皓月悄悄溜了进去,把门拉开一道小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一群打扮清凉的姑娘就排着队拐进了甬道。 许皓月找准时机,趁前面带队的服务生不注意时,一把攥住队伍最后面的姑娘的手,将她拖进小包厢,飞快地反锁了门。 包厢内漆黑一片。 姑娘后背紧贴着大门,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想干嘛……” 许皓月“嘘”了她一声,从包里取出钱包,抽出所有的现金,塞进她手里。 “这钱给你。我们把衣服换一下。” 姑娘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钱,有些难以置信:“这样就行?这钱真的都给我?” “对。”许皓月一边脱衣服,一边叮嘱她,“你在这儿待着别动。要是我一个小时后还没回来,你就——” “报警”俩字到了嘴边,突觉不妥,就换成了:“你就去找季总,说他妹妹在218号包厢等他。” 包厢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四五个男人歪坐在沙发上,姑娘们站成一排,像橱窗里的展品供人挑选。 坐在沙发中间的是个脸色阴鸷的中年男人。他挑眼扫过一排白晃晃的大腿,不满地啧了一声,“就这些?” 服务生讪笑道:“这些都是新人,刚从学校毕业的,还不太会打扮,所以……” 一番话说得这个男人舒心了许多:“新人好啊,嫩得能掐出水来。来来来,”他伸手向前点了两下,“你们两个过来,一人坐一边。” 两个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紧挨着中年男人坐下。 其他几个男人正在挑选时,包厢门被推开了,许皓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站定后,她捂着胸口缓了缓气,向沙发上的男人鞠了一躬,柔柔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第一次穿高跟鞋,还不适应,不小心崴脚了。” 她的裙子领口开得很低,鞠躬时,里面的春光一览无余。 起身说话时,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眼睫扑闪着,眼底有一丝局促无措,像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鹿。 虽然没有人接话,但气氛明显开始骚动。沙发上几个男人都用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的蠢蠢欲动毫不掩饰。 除了沙发角落里那个男人。 他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幽暗光线下,许皓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大哥,这个好!我就要这个了。” 他身边那个精瘦的男人兴奋地搓了搓手,盯着许皓月,两眼放着精光。 中年男人微抬下巴,示意许皓月过去。 许皓月僵在原地,直到中年男人蹙起眉,目露不悦,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坐在精瘦男人和那个酷似陆成舟的男人中间。 接着,一个穿紧身吊带裙的女人被大哥指定,安排在了“陆成舟”的另一侧。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神秘的男人。 额头、眉眼、鼻梁、双唇、下巴……每一处细节,都与她记忆中那张脸庞如出一辙。 除非是双胞胎,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像? 她看得出神,视线迟迟不肯挪开,直到男人懒洋洋掀起眼皮,眼神轻佻地打量着她,勾唇一笑:“看够了吗?” 许皓月慌忙收回视线。 腰上突然爬来一只手。许皓月一转头,一张嬉笑着的脸凑了过来,噘着嘴正要亲她。 许皓月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 精瘦男人手臂用力收紧,另一只手摁住她肩上,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妹妹这是第一次吧?”男人的热气扑在她的耳侧,“别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许皓月吓得脸色煞白,双手挡在胸口,挣扎着将他的身体推开。 一开始,男人还以为她是欲拒还迎,可渐渐地,她的反抗愈来愈激烈,周围人都像看戏一样等着看他的笑话。 男人顿时气急败坏,一巴掌狠狠呼到她的脸上,破口大骂道:“妈的,出来卖还装什么清纯?又当又立的,老子没这个耐心陪你玩!” “浩子。”角落里的人终于幽幽开口,语气里满是戏谑,“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嘛,说不定人家真的是第一次陪.客呢?” 这个叫浩子的男人终于松开许皓月,抬起一脚将她踹到地上,仍不解气,又恶狠狠地啐了她一口。 “海哥,这妞我不伺候了。” 角落里的男人轻声哼笑,拍了拍身边女人的背,命令道:“去,哄哄浩子。” 女人嗔他一眼,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坐进了浩子怀里。 许皓月正要起身,胳膊突然被一只大手擒住,一股力道将她粗暴地提起。 她踉跄着站稳,仰头看着这个叫海哥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很重的烟草味,这是多年的烟龄才能熏出的味道。 他的脸色很冰冷,垂眸看她的时候,眼神里满满的嫌恶,像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 他肩胛处有道疤,从衣领里露出纹身的一角。 …… 种种证据都表明,他不是陆成舟。 许皓月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与此同时,她心里某处,却得到了一丝安慰。 幸好,眼前这个流氓混混不是陆成舟。 他还在那座山里,在青山绿水间坚守,风雨无阻,岁月不摧。 那才是她认识的陆成舟,是她深爱的、用一生牢记着的陆成舟。 “海哥,这妞让给你吧,咱俩换换。”浩子嘻嘻哈哈地说。 海哥淡淡地嗯了一声,拽起许皓月的胳膊往洗手间里拖。 “海哥!”沙发上有人喊住他,调笑道,“干嘛避着我们啊?怎么,害羞了?” 浩子也起哄道:“是啊,让我们见识见识海哥调.教女人的本事。” 海哥舔了下唇,笑意嘲弄,“我怕你们看了自卑。” 几个男人纷纷发出一声“切”,以表不屑。 海哥脸上笑意更浓了,一只手牢牢扣住许皓月,另一只手慢悠悠抽出皮带,像鞭子一样缠在手上。 “我调.教女人的手段,你们怕是欣赏不来。” 江海 这间包厢自带独立卫生间。许皓月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拖拽进去,随着门锁“咔哒”落下,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顶灯投下昏黄的光,映在男人脸上,像隔着一层回忆的滤镜,恍惚而不真切。 狭小幽闭的空间,紧紧相贴的两个人,缠绕交织的气息,空气中涌动着一丝暧昧的情愫。 许皓月不自觉向后退了一小步,后腰靠在洗手池上,不敢置信却仍抱着一丝希望,试探地询问:“陆成舟?” 男人沉着眼打量着她,漆黑的眼眸平静淡漠,没有一丝起伏。 许皓月仍不死心,用极轻极缓的声音问:“外面那群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叫你海哥?你是不是——” 说到一半,她的下巴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 她痛得惊呼,把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叫海哥的男人嘴角勾起阴冷的笑,骂道:“你她妈废话可真多!” 说话间,他举起皮带用力一抽,“啪”一声巨响,许皓月身后的镜子霎时四分五裂,碎片纷纷砸落在地,又是一顿哗啦响声。 许皓月吓得失声尖叫,瑟缩着不断往后,可身后就是墙壁,她退无可退。 洗手池上的碎片扎进了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感。 洗手间外,有人边敲门边大喊,语气半真半假地关心:“海哥,下手轻点,可别闹出人命!哈哈哈……” 有人起哄道:“海哥玩的是什么新花样啊?给我们开开眼呗!” 有人唏嘘道:“海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妞长得水灵灵的,有胸有屁股,脸蛋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刚刚我也看上了,可惜被浩子抢了先。” 浩子的声音响起,语气忿忿地:“就是脾气太大了,打一顿就老实了。等海哥出来,咱们一起上,看她还敢不敢跟老子横!” 污言秽语不断入耳,许皓月心里又慌又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眼前的男人。 “……海哥,”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个别扭的名字喊出口,“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这儿的员工……我、我进错包厢了……” 海哥睨着她,眸光又暗又冷,忽地一笑,戏谑道:“妹妹是想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吗?好啊,这样更刺激。” 说完高高扬起手,又是一鞭子,“啪”地一声打中了顶灯。 洗手间内顿时漆黑一片。 “啊——!!” 许皓月吓得放声大哭,双手用力推着他的胸膛,想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粗壮的手臂越箍越紧。 “来啊,再叫大点声。”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像是在魅惑,在哄诱,“大点声。我喜欢听。” 许皓月攥紧了拳,狠狠捶打着他的肩,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有病!我不想陪你玩!” 黑暗中,只听见男人低低的哼笑。 许皓月的双手被他扣在身后,牢牢缚住,一具坚硬的躯体压了上来。男性的气息陡然逼近,他的舌尖猝不及防地撬进来,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呛进她的胸腔。 许皓月浑身颤抖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 半个小时后,洗手间的门才打开。 海哥揪着许皓月的头发,将她拖出了洗手间,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卧槽,不是吧……” 几个男人眼都瞪直了,纷纷凑过来围观,不时发出几声唏嘘。 许皓月瘫软无力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头发凌乱,双唇红肿,嘴角淌着血,裙子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血迹斑斑。 进去和出来的,完全不像一个人。 “这妞……还、还活着吧?” “活着。”海哥懒洋洋地系上皮带,点了一根烟,狠吸了两口。 “这下手也太狠了……”有人一边摇头一边竖起了大拇指,“海哥,你这癖好,一般女人可真承受不住。” 海哥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之前玩残了几个,画面太血腥,就不在兄弟面前献丑了。” “那这妞……”有人用脚尖推了下许皓月,将她翻了个面,“还能玩吗?” 海哥瞥了许皓月一眼,嫌恶地说:“算了吧。什么新人啊、处.女啊,都是装的,下面松得很,估计早被人玩烂了。” 一听这话,几个男人顿时没了兴致。 海哥蹲下.身,对着许皓月吐出一口烟,痞笑着说:“装什么死呢?是等着我这几个兄弟伺候吗?” 许皓月闻言,这才动了下胳膊,挣扎着支起上半身, 海哥眼神狠戾地盯着她,语气冰冷威胁:“这次是我手下留情。有大哥在,还有那么多兄弟看在,我不想玩得太过火。你自己收拾干净,出去别乱说话,听懂了吗?” 许皓月抬眸看着他,红肿的眼睛盈着泪,眼底弥漫着浓浓的哀伤。 海哥重重推了一下她的脑袋,吼道:“还不快滚!” 包厢的门开了又合。 浩子一边摸着身上的女人,一边饶有兴致地问:“海哥,你这是不是叫什么、什么s.m?什么感觉啊?好玩吗?” 海哥瘫坐在沙发里,悠悠地吸着烟,从喉间溢出一声喟叹:“爽。” 沙发中间的中年男人侧眸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阿海啊,你还是得悠着点儿,别搞出人命。干咱们这行的,就怕被人盯上。” 海哥敛了神色,稍稍坐正,“友诚叔放心,我有分寸。” -- 许皓月一颗心狂乱跳动着,双腿打着哆嗦,回到了那间没有人的小包厢。 那姑娘还在里面,一见到她,吓得脸色煞白。 “怎么了?你这是被客人打了?” 许皓月摇了摇头,脱下沾满血污的衣裙,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抱歉啊,你的裙子……”她哑着嗓子,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我叫人给你送一条吧。” “……行。”姑娘看着她,神色有些担忧,“你这是怎么了啊?遇上变态的客人了?你可真倒霉,第一次就碰上这种人。他打得这么狠,给的小费应该挺多吧?” 不管她怎么打听,许皓月始终一声不吭,姑娘便识趣地闭了嘴。 二十分钟后,季家的保姆匆匆赶来,送来了一套衣裙。 在这之前,许皓月已经在洗手间里把自己身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 那些血都不是她的,是那个叫海哥的人,用镜子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把血抹在她的身上。 他撕破了她的裙子,抓乱了她的头发,把手上的皮带甩得震天响,却什么都没干。 那半个小时,他们就在黑暗中,静静地接吻。 -- 许皓月收拾妥当后,找到前台的服务生,语气冷硬地命令道:“218号包厢的登记信息给我看一下。” 按照规定,这里的包厢都要提前预定,来时都要登记身份信息。 服务生顿时呆住,支吾道:“这恐怕不行。我们……” 许皓月烦躁地打断他,冷冷地说:“那你就把季总叫过来,让他给我查!” 僵持半晌,服务生实在拗不过,还是给她查了。 “预定人叫林子浩。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林子浩……应该就是那个叫浩子的瘦小男人。 许皓月拿手机拍下这人的身份信息,临走前丢下一句话:“见到季铭,叫他马上滚来见我!否则我天天来这里蹲他!” 这番威胁显然起了作用,第二天早上,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季铭亲自上门拜访。 许皓月在睡梦中被吵醒,迷瞪着眼看到门口的季铭,醒了会儿神,然后…… 一个枕头甩了过去。 “妈的渣男!” 昨天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 季铭笑嘻嘻地捡起枕头,“都几点了,还在睡呢?” “渣男!”许皓月气呼呼地瞪着他,“你老婆住院了你知道吗?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回家也不接电话,对你老婆不闻不问,你结这个婚干什么?” 季铭笑容淡了几分,坐在椅子上,优哉地翘起了二郎腿。 “你说我为什么结婚?”季铭挑了挑眉,反问她,“我老丈人求我办的事,我哪件没给他办?银行行长我给他介绍了,贷款马上就批了下来。国.土局的关系我也给他找了,东区那块地最后不是拿到手了吗?这场婚姻本来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两家人互帮互助,互利互惠,就别奢望还有什么感情了。” 许皓月听得心头一片悲凉。 “可是方韵……” 想到嫂子无助的样子,许皓月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除了心疼,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她不就成了你们利益交换的工具了吗?” 季铭不为所动,耸耸肩,“我不也是个工具吗?” 许皓月在心里默默叹气。 活在这世上,谁不是个工具呢? 好像做任何事,都得有个目的,不然就是在浪费生命。就像每个工具,都有自己的作用,不然就是块废品。 唏嘘一阵后,许皓月想起正事。 “算了,先不讨论这个了。有件事找你帮忙。”她顿了下,谨慎地斟酌着措辞,“昨晚我去店里找你,被几个人……调戏了。他们有五个人,在218号包厢,我在前台查到了预定人的信息,其他几个,你帮我查查。” 季铭瞪大眼,“这怎么查?” “你傻啊?你们店有监控啊。把监控调出来,在系统里进行人脸识别不就行了吗?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查个人还不容易?” 季铭不禁蹙起了眉,“……系统?” “现在不是个叫天网系统的吗?听说只要摄像头捕捉到了你的正脸,马上就会弹出你的所有信息。” 季铭简直哭笑不得:“大姐,那是公安系统,咱们凡人能用吗?” “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嘛……”许皓月眼角上挑,幽幽地盯着他,“你是凡人吗?” -- 事实证明,季铭的确不是凡人。 当天晚上,他就给许皓月发了个邮件,里面是这五个人的人口信息登记表。 许皓月还没来得及细看,季铭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知道你想查谁。”季铭开门见山地说,“第一眼看到监控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过,那人确实不是他。我托公安局的哥们儿查了他的全部信息,没有一条跟陆成舟对得上,连双胞胎都不可能。” 他说得言之凿凿,许皓月根本没有听进去。 她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人口信息登记表的右上角有张一寸照片,那个男人几乎就是陆成舟的翻版。 那是她魂牵梦萦的一张脸。 然而,旁边的信息却是全然陌生的: 江海,男,25岁,壮族,广西人,初中毕业…… 许皓月怔怔地盯着这个名字,良久才回过神来。 手机里,季铭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许皓月左耳进右耳出,全然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厉声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许皓月后知后觉:“……啊?” “啊你个头!”季铭气得想从手机里爬出来揍她一顿,“我说,这几个人都是混社会的,有两个人还有案底,你千万!别再!招惹他们了!” 挂了电话,许皓月又把几个人的信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江海的照片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她又开始自我怀疑自我洗脑了。 这个男人乍一看,确实挺像陆成舟的,可是把照片放大认真地看,又有点不像。 他的皮肤好像更黑一点,下巴更瘦一点,鼻翼有颗小痣,记忆中,陆成舟好像没有…… 看到最后,她都分不清了。 照片中的人,和记忆中的人,到底哪一个才是陆成舟真实的模样? 关上灯,月光轻如薄雾,洒在房间里一片透亮。许皓月侧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地上的白月光。 她想起昨晚那个绵长湿润的深吻。 据说,每个人的吻都是不一样的。她没有和别的男人吻过,所以并不能验证这条冷知识的真实性。 但是,她很确定,那个黑暗中的吻,是她熟悉的感觉。 从暧昧轻触,到轻吮碾磨,到渐渐深入,再到激烈交缠,每个环节都恰到好处,让她不可抑制地回味起那甜蜜的两年,那滚烫的身体,那段交织着爱与欲的热恋。 思虑至极,梦里必然无可幸免。 许皓月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梦中人影绰绰,画面交叠,各种回忆纷至沓来…… 半夜醒来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浮现,无比清晰,也无比悲哀—— 其实那个人就是陆成舟。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不管他为什么离开深山,为什么改名换姓,为什么来到上海…… 都不是因为她。 这才是最让她难过的一点。 ※※※※※※※※※※※※※※※※※※※※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感谢在2021-01-29 00:18:56~2021-01-30 00:3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影儿思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结 那个夜晚像个危险又神秘的梦,在许皓月心里拧成了结。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结不仅没解开,反而越滚越大,最后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思。 吃饭时会忽然走神,睡觉时一闭眼就会想起他,逛街时见到的每个男人都像他…… 这个结必须得解开,不然她寝食难安。 于是,在给自己做了半个月的心理建设后,许皓月终于鼓起勇气,给陆成舟打了一个电话。 联系方式早就删光了,可那串号码熟记于心,不用刻意回忆,手指就自动拨了出来。 许皓月屏住呼吸,心脏揪紧,安静等待手机那头的回应。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一颗心提起又坠下,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定了定神,许皓月拨出了第二个号码,给南浦镇森警大队。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年轻又陌生。 “喂?”许皓月压抑住颤音,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我想找一下你们大队的陆成舟。” 电话那头“咦”了一声,音调抬高了几分:“没有这个人啊。” 许皓月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他是你们森警大队的队长!” 男孩的语气很笃定:“你搞错了吧?我们队长姓林。” 许皓月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林昭?” “是啊,就是他。” 许皓月急忙说:“他现在在吗?你喊他过来接电话!” “……请问你是?” “我叫许皓月。你报我名字他就知道了。” 等了半分钟,那头终于传来一道沉敛的男声:“许老师?” 语气没有一丝惊喜,许皓月敏锐地嗅到哪里不对劲。 “林昭!”她跳过寒暄,迫不及待地问,“陆成舟在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淡声道:“他辞职了。” 许皓月心里咯噔一下。 明明已经有所预感,但被证实后,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林昭回忆了片刻,“去年夏天吧。刚刚那小孩是新来的,不认识陆队。” “他为什么会辞职?” 林昭轻笑,语气带一丝苦涩:“不是因为你吗?你走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跟丢了魂儿似的……”顿了顿,他突然话锋一转:“他没去找你吗?” 许皓月大脑呆滞了好半天,才艰涩地开口:“没有。他没有来找我。” 林昭叹气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走时也没跟我们打声招呼。对了,他还有只箱子落在办公室了,我们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要不你替他保管吧?” 许皓月愣了下,“箱子?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我们没打开过。”林昭默了会儿,试探地询问,“许老师,要不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 许皓月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不必了。我过几天亲自过来取。” 挂断电话后,许皓月开始总结信息: 陆成舟辞职了,是去年夏天的事。他走的时候很匆忙,还落下一只箱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些新的线索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江海,就是陆成舟。 可他为什么突然辞职?为什么连林昭,他最好的兄弟,都不知道真实原因? 许皓月必须得回一趟南浦镇。 那只箱子里,也许有解开一切的答案。这么重要的东西,邮寄过来她不放心。 还有陆成舟的家,如果他走得匆忙,那房子应该还没退。她得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实在不行,再顺道去趟泉城,找找陆成舟的老家。他肯定是换号了,但家里人应该能联系上他。 …… 渐渐地,许皓月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寻找陆成舟”方案,就差按下启动键了。 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往离南浦镇最近的那座机场。 没什么行李可收拾的,也没什么事要向别人交代的,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奔向一趟未知的旅程。 又是一场飞蛾扑火。 虽然火中可能什么都没有,可振翅飞翔的那一刻,许皓月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未婚妻,不是一个被利用被压榨的工具。 她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快乐有痛苦的人。 打车前往机场的路上,许皓月恍惚想起一句诗: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爱。 以前,她总是看不起那些为爱不顾一切的人,觉得他们是恋爱脑。现在她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渴望去爱,也渴望被爱。 没有爱的生命,是空洞虚伪的,如同假花,不会死,可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 只有爱,才能让一个人充满生命力,活得生动可爱,蓬勃热烈。 -- 坐上飞机后,许皓月的心情异常地平静。 她望着舷窗外的停机坪,一架银色的飞机缓缓起步,加速滑行,最后冲向天际,那种自由愉悦的感觉充盈着她的身心。 直到身旁响起一道男声,语气似是在抱怨:“经济舱的座位,是给人坐的吗?” 许皓月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贺轩就坐在身旁,对她勾唇微笑,眼神却无比阴冷。 经济舱前后排之间的空间太小,他腿长,膝盖不得不顶着前排的靠背,双脚收到座位下方,才勉强坐下。 “第一次坐经济舱,想体验一下穷人的生活。”贺轩啧了一声,语气讥讽,“只能缩在这么小的空间,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狗,真是可怜。” 许皓月心跳骤停,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贺轩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假意询问道:“要不我们办理升舱吧?这里实在不是人坐的地方。” 许皓月直愣愣地盯着他,许久,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陪我的未婚妻啊。”贺轩舒心地笑了,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亲昵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许皓月后背僵直,面如死灰。 明明猜到了答案,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在跟踪我?” 贺轩语气十分无辜:“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是在保护你。” 许皓月皱起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不需要!” “我需要。”贺轩揽住她的手逐渐加大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你觉得我会放任你去找那个野男人,让你给我头上戴顶绿帽子?” 许皓月无力地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去查查……” 贺轩低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是你的本事大,还是我的人脉广?你想查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下场呢?” 许皓月扯了个谎:“其实,我是想回学校看看,听李校长说,孩子们都挺想我的……” 贺轩松开手,垂眸看着她,一脸真诚地说:“我没有拦着你啊。正好,我也想去见见他们。如果有机会,再资助几个贫困孩子,怎么样?”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瞳仁里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许皓月终于明白一件事—— 他什么都知道。 既然如此,就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索性把话说开吧。 她冷着脸,语气生硬地说:“贺轩,回国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要去找陆成舟。你跟踪我有用吗?你今天拦住了我,明天我还是会想尽办法去找他。” 贺轩幽幽地叹气道:“是啊,你又不是我养的狗。狗在外面玩得再疯再野,也知道要回家,你呢?呵,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皓月怒上心头,脏话就要脱口而出,却看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鼓鼓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这是上个月收到的举报信。”贺轩轻轻一扔,档案袋落在许皓月怀里,“自己看看吧。要不是我爸拦了下来,你们一家早就被清.查了。” 许皓月取出档案袋里的材料,厚厚的一沓拿在手上,如千钧重量压在心头。 材料整理得很详细,罗列出季康平的各种罪证,从滥用职权、贪.污.受.贿,到私生活混乱、权.色.交易…… 如果只是在控诉季康平,那许皓月并不意外,毕竟这些年他干的那些事,她略有耳闻,也预感到迟早有土崩瓦解的这一天。 若这些罪名属实,那他被举报、被判刑,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翻到后面的内容,许皓月却无法淡定了。 这些都是对季铭的控诉。他名下的酒店、夜场、公司均涉嫌违法经营,但这么多年却从未出事,除了背靠季康平这座大山,还编织了一张手可遮天的关系网…… 这几页纸如烫手山芋,烫得她双手直打哆嗦,手中的材料差点抖落一地。 贺轩欣赏着她脸色的剧烈变化,把材料翻到最后一页,轻声提醒道:“这里还有呢。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不是吗?” 最后一页是一份房屋赠与协议,赠与人是个陌生的名字。而受赠人,赫然签着许母的大名,后面跟着她的身份证号。从字迹上看,是她的亲笔签名无误。 赠与的房产,就是许皓月母女现在的家。 贺轩伸手在赠与人的名字上点了下,好心提醒道:“这个人当年犯了点事,被你爸压下来了。懂了吧?” 许皓月仿佛听到讽笑声,来自她的灵魂深处。 懂。 没有人是干净的。 包括许母,包括她。 从小到大,她享受到的一切,包括优渥的物质条件、最好的素质教育、上流社会的人脉圈子,全都建立在这种肮脏龌龊的交易之上。 其实贺轩早就提醒过她,只是她不愿相信,还自认为她们母女出淤泥而不染。 许皓月面无表情地将材料装进档案袋里。 “所以呢?”她将档案袋还给贺轩,眼神清冷淡漠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贺轩微笑不语,低头覆上她的唇,把她推到椅背牢牢按住,舌尖肆意深入,直到她浑身抖如糠筛,眼泪簌簌地落下,从嘴角渗入…… 他的舌尖尝到一丝苦涩,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还敢不敢不听话,嗯?” 说话间,他举起手,摁亮了头顶的呼叫灯。 几秒钟后,空姐走到他身边,躬下身,恭敬地询问:“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贺轩指了下许皓月,“这位小姐身体不舒服,需要赶紧送医院。” 飞机还在停机坪,排队等候起飞,按照规定,乘客如果有特殊情况,是可以申请下机的。 而此时,许皓月的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满脸是泪,看上去的确像突发疾病。 空姐只是看了一眼,便果断通知了机长。 开车回去的路上,许皓月恹恹地靠着车窗,望着繁华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心头却一片荒芜。 碰上红灯,贺轩缓缓停车,伸手捏了捏许皓月的肩,安慰道:“别多想了。有贺家在,季家就不会有事。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沉默良久,许皓月终于轻声开口:“贺轩,贺家干净吗?” 贺轩微微一怔,像是深谙世故的大人听到一句孩子气的话,露出了怜爱的笑容。 “你说呢?”他反问,答案不言而喻。 随后,他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你应该学过这么一句话: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只要你爬得够高,就没有人敢质疑你。” 嗯,是学过,但许皓月记得,这句话本意是讽刺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可到了他嘴里,怎么就变成了洋洋得意的炫耀? 他还在继续炫耀:“对了,我爸送了我们一套别墅当做婚房,装修风格按照你的喜好来定。” 许皓月没有接话,一颗心早已麻木,只感到深深的疲惫。 她无力地闭上眼。 黑暗中,她看到一只飞蛾,在拼尽全力飞向唯一的火光。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将飞蛾毫不留情地拍在地上。 飞蛾的尸体黏在地上,很快,被往来的路人踩得四分五裂。 那束火光,孤独地燃烧着,越来越微弱。 最后,彻底熄灭。 ※※※※※※※※※※※※※※※※※※※※ “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爱。”出自木心的诗《火车中的情诗》感谢在2021-01-30 00:33:33~2021-01-31 00:4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断翅的桃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父亲 许皓月又回到那年在德国的状态,身上大片大片地起湿疹,成日茶饭不思,精神恍惚,日渐萎靡消沉。 当初,贺轩还会悉心照顾她。可现在,他早已失了耐心。 来探病的时候,他阴阳怪气地说:“接个吻而已,就病成这样。怎么?你对我的口水过敏吗?” 许皓月望着窗外,视线从始至终不曾转向他,语气淡漠地:“我对你整个人过敏。” 贺轩被狠狠噎了一下。 缓了缓,他勾起嘴角,讥讽道:“真是抱歉,那你只能忍忍了,毕竟下半辈子都要跟我这个过敏原同床共枕。一点口水算什么,以后有你受的!” 说完,他愤然离开。 得罪他的下场就是,第二天就传来“秋水长天”夜店被查封的消息。 季铭气急败坏地来找许皓月,一见面就开口训斥:“你们小俩口吵架,关我什么事?他凭什么把气撒到我身上?” “那你去问他啊。”许皓月笑意嘲弄,“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吗?” 季铭愣了下,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 “我在夜店遇见陆成舟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不然贺轩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怎么知道她要去找陆成舟?怎么会紧跟着她上了飞机? 季铭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神色坦然地说:“我是怕你一时冲动,又做傻事。” “我做傻事,总好过你不做人事。”许皓月劝他,“哥,做个人吧。” 别当季康平的狗,别做权势与金钱的奴隶,把自己当人,也把别人当人。 然而,这句真心实意的劝告,在季铭听来,简直比骂他是畜生还难听。 季铭一时气结。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现在又有求于她,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妹妹,你帮帮哥呗。那家店对我很重要,我很多生意都是在那里谈成的。你去跟贺轩低个头认个错,让他跟上头打声招呼,放过我,行吗?” 许皓月依旧无动于衷:“我不去。你那间窑.子早就该查封了,贺轩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积德行善。” 她冷硬的态度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季铭终于放弃幻想。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不怕撕破脸皮了。 季铭指着她鼻子一顿臭骂:“我警告你别不识好歹!你安安分分地当你的季家大小姐和贺家未婚妻,有什么不好吗?非得把两家的关系闹僵才开心?得罪了贺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皓月静静听着他的谩骂,一言不发。 等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才懒懒地掀起眼皮,语气冷淡地说:“骂完了吗?骂完赶紧滚。” 季铭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一回头,看见许母就站在门边,脸上阴霾重重,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季铭顿时僵住,如遭当头一棒,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气氛僵滞了许久。 他终于离开,如同一条仓皇逃窜的丧家之犬。 “阿许……” 又是一个来劝她的。 “妈,放过我吧。我不想听。” 许皓月靠在躺椅上,疲惫地闭上眼。 她真的累了。 她觉得自己像只困兽,被最亲的人团团围住。他们打着父权、兄权、以及未来的夫权的名义,或哄骗、或诱惑、或威胁,目的只有一个——逼她就范。 重重压力下,她不得不同意联姻。可他们还是不满意,要她听话、顺从、不许反抗,要她乖乖配合,扮演好一个女儿和未婚妻的角色。 人活一世,她就不能单纯地做一回自己吗? “阿许,”许母走到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叮嘱,“把药吃了。” 许皓月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将一把药囫囵吞进去。 许母在她身后踟蹰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刚刚安琴给我打了个电话。” 许皓月眉头不自觉蹙起,语气不耐烦道:“又来要钱?” “不是……”许母顿了下,语气低落了几分,“她说小宇快不行了,希望我们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面。” 许皓月顿时懵住。 回过神来后,她的心头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所有的抗抑郁药都失效了。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吃进去的药呛进了喉咙。她捂着嘴冲进洗手间,扑在池边搜肠刮肚地呕吐着。 心理医生告诉过她,这些呕吐的生理反应,是源于她心理上的自我厌弃感。 换言之,她是被自己恶心吐了的。 张口闭口就是钱,恶意揣测别人的动机——这样的她,跟那些爹味十足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下午,许皓月跟着许母去了趟疗养院。 一间狭小的病房,靠墙摆放着两张单人床,这些年,安琴和儿子小宇就住在这里。小宇间歇性发病,身边离不了人,安琴又请不起专职护工,只能自己亲自照料。 阳光透过一方小窗斜斜地照进来,桌上摆放着一幅相框,二十多岁的安琴面容姣好,细眉亮眼,对着镜头笑意款款,怀中抱着不到一岁的白白胖胖的小宇。 那是安琴一生中最神采飞扬的时候。 自从小宇出事,她的人生就急转直下。现在不过四十岁,她头发枯槁,容颜憔悴,整个人颓然衰败得像步入了暮年。 “谢谢你们能过来。”安琴佝偻着背,给许皓月母女俩倒水。 “应该的。”许母端起水杯,垂眸观察着病床上的小宇,眼中满是疼惜。 算算年纪,小宇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可他的身体却瘦弱得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学生。他仅剩的一小部分生命,全靠医疗器械和药物苦苦维持着。 此时,他躺在床上,吃力地睁开眼,眼珠缓缓转动,看向许母,又转向许皓月,脸上浮起一个虚弱无力的笑。 许皓月眼眶蓦地发酸。 以前,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安琴不早点放弃小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把半辈子都耗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孩子身上,值得吗? 但许母告诉她,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不能用利弊去衡量的,那是一种生命间的羁绊,终身相依相伴。这种深切浓烈的爱,没有当过母亲的人不会懂。 其实,不管是哪一种爱,本质上都是相通的。这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一股疯狂的执念,一场奋不顾身的奔赴,是用一颗滚烫的心,对这个冰冷的现实世界的反击。 许皓月没当过母亲,但她懂这种爱。 许母轻声问安琴:“小宇情况竹怎么样了?” “医生说,他的身体脏器在快速衰竭,可能……”安琴哽咽得说不出话,缓了缓呼吸,“可能没剩多少日子了。” 许母低叹一声,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伸出手,轻抚着安琴的后背。 安琴颤声继续说:“其实,我很知足了。如果没有你们,小宇可能早就……所以这次,我想请你们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气氛静默,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安琴抬手抹掉了眼泪,哽声说:“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可以吗?” -- 天色已经全黑。 庭院外,许皓月徘徊了半小时,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安琴的凄声恳求:“小宇快不行了,你们能不能帮忙告诉他爸一声,让他过来看看孩子?毕竟父子一场,血脉相连,小宇也很想见他爸爸……” 做了几次深呼吸,许皓月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摁响了门铃。 很快,铜门上打开了一扇小窗,季家保姆的脸露了出来。 “季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爸在家吗?” “在、在……”保姆讪笑着,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打开了大门,“您来之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怎么?”许皓月挑眉,一眼就看出端倪,“我来得不是时候?” 保姆唯唯诺诺地:“不是这个意思……” 许皓月直截了当地问:“我爸又带女人回来了?” “……是。” “呵!”许皓月冷笑,不屑一顾,“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他带回来的女人还少吗?早就见怪不怪了。” 经过玄关处时,许皓月脚步顿了下,斜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女鞋——金色,系带,细高跟,某个奢侈品牌的今夏最新款。 老家伙真舍得给自己的小情人花钱。 许皓月懒得换鞋,径直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报的季康平。 她粗略一扫,没看到什么陌生女人,估计是怕尴尬躲起来了吧。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季康平放下报纸,厉色看着她。 许皓月在沙发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说几句话就走,不打扰您的春.宵。” 季康平拧起眉,脸色骤然阴冷。不等他发作,许皓月就抢先说:“我下午见到安琴了。” 季康平冷哼一声,眼神无比嫌恶,“她又来要钱了?要多少?” 这如出一辙的语气,不愧是父女…… 许皓月不禁苦笑,那种自我厌弃感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要钱。是小宇,他病情恶化了,撑不了多久。医生说他随时可能器官衰竭而死。” 就算是一个旁观者,在听说一个孩子生命所剩无几时,也会生出恻隐之心,唏嘘几声,感叹命运无常。 可季康平,脸色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那个孩子只是路边的一条野狗。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声道:“他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之前我说要安乐死,安琴死活不肯。拖了这么多年,不还是这个结果?” 许皓月咬紧下唇,强忍住心头的怒意,冷声说:“小宇想见你最后一面。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去疗养院看看他。” 季康平当场回绝:“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许皓月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我看你现在闲得很啊!” 季康平怒不可遏,用力拍打着茶几,厉声呵斥道:“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许皓月面无惧色,讥讽道:“父亲?你配这两个字吗?” 季康平怒目圆瞪,猛地站起身,指着许皓月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 战火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一楼洗手间的门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人穿着紧身小短裙,身材窈窕有致,风姿摇曳,扭着水蛇腰走到季康平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哎呀,别发那么大火嘛!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你跟自己的小情人置什么气啊?” 女人说完,转过脸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许皓月。 许皓月整个人如遭雷劈,脑子里嗡嗡作响,双腿打着哆嗦,差点站不稳。 这女人,居然是雷春晓。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许皓月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找季铭。 没有。客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其他人。玄关处也没有摆放着一双男鞋。 许皓月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雷春晓,就是季康平的小情人啊。 真他妈毁三观。 看着雷春晓倚在季康平的怀里,红唇轻撅,像是在撒娇,许皓月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日了狗”来形容。 她突然想起订婚宴上,她跟雷春晓的对话: “恭喜啊,这么快就找到一个接盘侠。” “也恭喜你啊,这么快就找到一个新的提款机。” “你怎么知道,不是老的那个呢?” 老的那个…… 许皓月咂摸着这个词。 那时候她没有多想,理所当然地以为“老的提款机”是季铭,没想到,雷春晓的话里另有玄机。 还有那句话:“你们一家都有这个本事,身体和感情分得很清。” 你们一家…… 暗示得很明显了,不是吗? 许皓月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季家别墅。 这恶心的地方,这恶心的人,这恶心的画面…… 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她踉跄着冲出大门,扶着围墙外的一棵树,深深弯着腰,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有人拍拍她的后背,递上一张纸巾。 许皓月慢慢直起身,盯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雷春晓,你要点脸成吗?” 雷春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轻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啊?” 许皓月冷笑:“你不愿意?难道是季康平逼你的不成?” “如果是呢?” 她说的话,许皓月一个字都不信。 “我看你也挺享受的。”许皓月冷冷嗤笑一声,“既然选择当表子,就别想着立牌坊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你就是只鸡,我还能对你高看几分。” 雷春晓恶狠狠地瞪着她,五官因愤怒而扭曲,表情无比狰狞,扯着嗓子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许皓月眼中的恨意像两把刀子,声音因愤怒而轻微颤抖:“就凭你搞完我哥再搞我爸,就凭你在我眼前晃悠,让我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你懂个屁!你以为我想陪这个老不死的睡觉?你以为我想干这种恶心事?你以为你哥不知情?” 雷春晓步步紧逼,手指狠狠地戳着许皓月的肩,歇斯底里地大喊: “就是季铭亲手把我送到老家伙的床上的!” ※※※※※※※※※※※※※※※※※※※※ 三观尽碎的一章…… 明天就能把小陆放出来了(我尽量) 梦游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把许皓月彻底震懵了。 愣怔几秒后,她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恐惧。 此刻,她只想远远地逃离这个污浊世界。 许皓月转过身,拔腿就走。 身后,雷春晓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你别不信!你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声音尖锐刺耳,像锋利的刀片,割破许皓月的耳膜,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别墅小区外,许母在树下来回踱步。 终于等到许皓月出来,她急忙迎上去,刚想张口,突然发现她的脸色异常难看。 “怎么了?”许母紧张地询问,“你爸又骂你了?” 许皓月看着母亲的脸,意识有些恍惚,脑海中蓦地闪现许多年前的一幕—— 有一年,她坐车进别墅区时,意外地看到季铭的前女友小雅,也是像这样在小区门外徘徊游走,像个孤魂野鬼。 她心生疑惑,把这事告诉了季铭,季铭一听,脸色顿时黑了,什么都没说,拔腿就往外跑。 那时,许皓月还以为这对小情侣又闹矛盾了,现在想想却觉得不太对劲。 小雅不一定是来找季铭的。 “妈,”许皓月突然开口,转头看向许母,神情透着古怪,“你还记不记得季铭的初恋女友小雅?” 许母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雅?”她喃喃自语,在回忆库里搜索着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了,“记得啊,小铭那时候还把她带回了家,跟我们一起吃过饭。小姑娘挺文静的……怎么了?” “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我怎么可能会有。俩人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季铭都不一定有。” 许皓月认真想了想,又问:“季铭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们的事?比如他俩是怎么在一起的、为什么分手之类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当时说过,我也早就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姑娘是他的高中同桌,俩人又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一来二去的就好上了。” “高中同桌啊?” 这就好查多了。 第二天,许皓月去了趟季铭的高中,找到他当时的班主任,随便扯了个理由,就打听到了小雅的联系方式。 “关小雅啊……”班主任推了推眼睛,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些年她估计过得挺不好的,每次同学会都没来参加。前几年学校组织百年校庆,我在班级群里挨个挨个打听,才找到她的号码,至于什么工作、住址啊,全都没有。” 许皓月向他道过谢,出了校门,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拨出了这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响起一道温润的女声:“喂?” “关小雅吗?” “嗯,我是。请问你是?” 许皓月自我介绍后,简短又委婉地解释了自己的意图。 小雅沉默了良久,最后同意了与她面谈。 调查进展得这么顺利,实在有些出乎许皓月的意料。 仿佛一个真相早就摆在那里,就等她一步步走近,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 她们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小雅变了许多,以至于许皓月走进来时,视线在咖啡馆内扫了一圈,却并未在靠窗的女人身上停留一秒。 但小雅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她冲门口招了招手。 “对不起。”许皓月在她对面坐下,略带歉意地说,“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好多事好多人都记不住。” “没关系。”小雅淡淡一笑,“咱们也有六七年没见了。我记得那时候,我跟你哥都快毕业了,你才刚上大学……你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漂亮。” 许皓月笑了:“你也一样,还是那么有气质。” 这句话多少有些恭维的成分。小雅跟六七年前比,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差得太多了。 具体哪儿变了,许皓月说不上来,就觉得岁月好像对女人格外残忍。同样的年纪,季铭还是风华正茂,可小雅已经是初老状态了。 小雅放下咖啡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你在电话里说,想知道当年我跟你哥为什么分手?” “对。”许皓月点点头,“不过,别再说’我哥‘这两个字,直接叫他的名字吧。” 她必须保持中立的姿态,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才能让小雅彻底放心,将往事和盘托出。 “好。”停顿了下,小雅挑了挑眉,“不过,你确定要听吗?有些真相,知道了可能会很痛苦。” 许皓月态度坚定:“我要听。” 宁做痛苦的清醒者,也不做浑噩的梦中人。 -- 那天晚上,许皓月做了一个梦。 四周黑得让人发慌。她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魁梧的黑影。她惊恐地转身,却发现后面也有人蹲守。 疯爹父子的脸渐渐清晰,只是这次,她再也等不到她的陆成舟了。 她拼命呼喊,拼命挣扎,力气耗尽也无济于事。她被疯爹父子拖进了竹林深处,拖进一间阴森地下室里,脖子上拴着冰冷的狗链…… 她惊恐地发现,她变成了余芳源,那个被林家兄弟关在地下室、被轮番欺辱、最后被活活砍死的余芳源。 梦中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清醒地意识到,原来,她跟余芳源本质上是一样的。而季家父子、疯爹父子、林家兄弟,本质上也是同类。 在他们眼里,许皓月、余芳源、还有无数女孩或女人,都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一边是梦魇压得她透不过气,一边是大脑残留的意识在拉扯着她,她疯狂地挣扎,从喉咙里溢出尖叫,想逼自己清醒,回到现实……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疾呼:“阿许!你干什么!” 肩膀被人从后面箍住,用力地拖拽着,许皓月猛然惊醒,用力睁大眼,呼吸声又急又粗,仿佛快要干死的鱼,终于被人扔回了水里。 “阿许!”是母亲的声音,凄厉地哭喊着,“你别吓妈妈!别做傻事!你要死我了我可怎么办?” 待意识从游离中清醒,许皓月支撑着坐起身,看见窗户外漆黑的夜空,在夜风中飘舞的白纱帘,还有紧紧抱着她,神情惊惧又悲痛的母亲。 从许母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她爬上飘窗,打开了窗户,一只脚已经踩了上去。 或许是被梦魇驱使,或许是抗抑郁药吃多了让人精神恍惚,又或许是,这个念头早就根植于她的潜意识里。 在她浑然未觉的时候,灵魂深处的那个许皓月,替她做了决定。 “妈,你放心。”许皓月无力地拍拍许母的后背,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只剩气音,“我刚刚只是梦游……你放心,我不会自杀。” 死多轻松,一了百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恶人们活得好好的,而她,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却被逼得走向绝路? 凭什么? -- 之后的一段时间,许母整日守着许皓月,生怕一个没看住,她又来一次惊魂的“梦游”。 贺轩听说了这事,跟母女二人商量:“正好我们的婚房也装修好了,不如让阿许先住进去。毕竟别墅比高层更安全,物业管理也很规范,每栋别墅都有物业管家一对一服务,有问题随叫随到,不会出什么意外。” 许母闻言,脸上露出欣喜神色,转头看向许皓月,征求她的意见。 许皓月垂着眼帘,迟迟不表态。 贺轩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好脾气地安慰道:“你要觉得跟我一起住不自在,咱们可以分房睡,或者你先住进去,等我们正式结婚后,我再搬进去。” 其实,许皓月此刻想的是另一件事。 自从她知道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不过是季康平收受的一笔赃款,她就怎么也没办法继续安心住下去。 贺轩那套婚房,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干净,但至少不会让她心理上备受折磨。 思忖良久,许皓月终于点了头:“那就分房睡吧。” 从家里搬走的那天,许皓月看着一如既往亮堂整洁的家,又看了眼许母,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些伤感,又有一丝如释重负。 有些话在心里藏得太久,终于憋不住了,她忍不住问:“妈,这套房子,是当初我爸送你的?” “是啊,一晃都过了这么多年。”许母一阵唏嘘,突然想到什么,语气有些忿忿不平,“说是送,其实就是见我们母女可怜,给我们暂时住住。房产证可一直在他手里呢。他这算盘打得真精。” 许皓月不由得一怔:“房产证在他手上?上面没写你的名字吗?” 许母露出鄙夷的神色,嗤笑一声:“他舍得吗?” “那你……” 许皓月脑子有些懵。 她想起那封举报信里最后一张房屋赠与协议,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签着许母的大名…… 难不成是伪造的? 还是母亲在撒谎? “妈,你知道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吗?” “你爸没说,估计是在哪儿发了财吧。那时候房价还没那么高,这房子花不了几个钱。跟现在可不能比咯,你爸真是赚翻了。” 许皓月蹙眉不语。 即使是在十几年前,能看到黄浦江的房子,也绝不是“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买到的。 -- 婚房的装修是美式风格,这是由许皓月拍板定下的。原因无他,就是为了对抗季家别墅的中式古典风格。 季康平喜欢的,她就讨厌,恨不得把那套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人都一把火烧光,眼不见为净。 别墅内部已经装修好了,但前庭后院还是一片荒芜。 贺轩拿出几张图纸,征求许皓月的意见:“我请了个知名的园艺设计师,这是他给出的设计图,你看看喜不喜欢?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许皓月兴致缺缺地扫了两眼,拿起最后一张图纸,嫌弃地皱起了眉:“后院挖个池塘?那多招蚊子啊。不如就种一棵树。” “种一棵树?”贺轩忍俊不禁,“你知道,从风水学上来说,庭中有树,就像口中有木,是个’困‘字,寓意不好。” 许皓月用他的逻辑反驳道:“什么都不种,庭院里只有人,不就是口中有人?一个’囚‘字,寓意更不好。” 贺轩又气又好笑,最后还是妥协了:“行,那就种棵树吧。樱花树怎么样?” 许皓月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我要种凤凰木。” “凤凰木?上海好像见得不多。为什么种这种树?” 许皓月望着空旷的庭院,双眸渐渐失焦,思绪又飘回那座遥远的山上。 她怔怔地说:“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难得听到她说一句喜欢,贺轩舒心了许多,爽快地说:“行吧,我跟设计师沟通一下。下周就要开工了,如果我不在家,还得请你帮忙当个监工啊。” 说完,他伸手想去摸许皓月的脑袋,被她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贺轩那只手就僵在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一时有些无措。 许皓月没理会他的尴尬,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正式开工那天,一辆卡车缓缓停在了别墅大门外。许皓月听到动静,赶紧出来开门。 最前面是位中年男人,穿着衬衫长裤,一头飘逸的长发,想必就是那位知名的园艺设计师。 许皓月礼貌地与他握手:“陶老师你好,久仰大名。” “贺太太你好。”陶景和对她颔首微笑,转身介绍身后几位年轻人,“这是我的助手小吴,负责景观设计和实地测绘,这两位是园艺工,小张和小陆,负责庭院搭建和与栽种修剪。” 许皓月与他们一一握手。 周围的世界平静如常,她的心里却天崩地裂。 尤其是在触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刻。 耳畔传来嗡嗡的鸣响,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 许皓月抿唇,缓缓抬起眼。 盛夏的阳光太过明亮,她的瞳仁一时无法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双眼有些发花,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陆成舟就站在她面前,低眉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深黑的眼眸,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里头闪着一丝悸动的光。 阳光笼在他的肩上,给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光。 两人的手握着,迟迟没有松开。 空气中涌动着暧昧的情愫,连旁边的人都察觉到了。 许久后,许皓月听见一个声音,仿佛从一个遥远的时空飘来:“贺太太,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这是陶设计师在一旁小声提醒。 许皓月终于松开手。 “当然。”她打开门,唇角扬起温婉的笑,“请进。” ※※※※※※※※※※※※※※※※※※※※ 一个好消息:终于重逢了,不容易啊! 一个坏消息:明天我得回家了,又得筹备婚礼又得准备过年,之后可能,emmmm……我尽量两天一更。 快完结了,不会坑的,摸摸大家的头,晚安呀~~ 重逢 日头渐高,外面有些晒,许皓月站在房檐下,看着庭院里几个男人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 尤其是那个男人,脱了外套,里面一件白色背心,正在弯腰搬运货物。 他肩背的肌肉结实健硕,手臂用力,线条凸显,脸部的轮廓线条硬朗如刀刻,鬓发间微微渗出了汗,顺着小麦色的皮肤缓缓淌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擦…… “贺太太?贺太太?”耳畔响起一声呼唤,将许皓月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许皓月转过头,看着陶景和,“陶老师,怎么了?” 陶景和温声说:“叫我陶工吧。我的设计方案,之前已经发给贺先生看了。他说您想在后院种一棵树?” “嗯。” “种树是没问题,只是……”陶景和小心斟酌着措辞,“您点名要的凤凰木,并不适合种在这里。” 许皓月挑眉不语,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凤凰木是热带树种,喜高温高湿……” 许皓月淡淡地说:“那就搭个玻璃房,保证里面恒温恒湿。” 陶景和噎了一下,继续说:“还有土壤。这里的土质并不适合……” 许皓月打断他:“哪里的土适合?” “……福建、两广、云南、海南等地。” “那就从福建运一车土过来。”许皓月轻描淡写地说完,视线转回庭院,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 哦,找到了,他正在搬一株两米高的散尾葵,绿叶挡住了他大半张脸,许皓月只能从繁枝密叶间依稀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贺太太!”陶景和忍不住提高音量,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凤凰木最高可长到20多米,树冠直径可达10米,等过几年,你们家院子恐怕不够它长的。” “那就再换套大点儿的房子呗。”许皓月语气轻飘飘的,收回视线,看向陶景和,“还有问题吗?” 陶景和终于无话可说,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人傻钱多”,脸上却堆起恭敬的笑:“您喜欢就好。” 说话间,陆成舟已经抱着那盆散尾葵走了过来。 他停在两人面前,淡淡的目光在许皓月脸上打了个转儿,又转向陶景和,语气淡漠地问:“这盆放在哪里?” 许皓月默了片刻,声音微冷:“我卧室。” 陆成舟侧眸看着她,不动神色地说:“那就劳烦贺太太带路了。” 许皓月心脏被狠狠戳了一下,痛感瞬间侵袭全身。她吸了口气,心里那阵痛劲儿终于过去,又涌起一阵无端的恼火。 上楼时,两人一前一后,只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许皓月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轻扑在自己的后颈上。 她低眉匆匆扫了一眼,有些懊悔自己穿得太随意。一条宽松的杏色长裙配白色薄衫,像个清心寡欲的尼姑。 走进二楼靠阳面的卧室,许皓月指着墙角示意:“就放那儿吧。” 陆成舟依言走过去,将大盆散尾葵放置好后,直起腰,一眼就看见了墙上的结婚照。 照片上女人穿着白纱,轻靠在男人肩膀上,眉眼弯弯,笑意缱绻,满脸写着幸福。 嗯,很好。 看来,在他缺席的两年里,她过得挺不错。 陆成舟下意识把手伸进裤兜,掏了半天没找到烟,又烦躁地抽回手,目光瞥向窗外。 许皓月就站在门边,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很快便挪开,垂眸望着地上。 两人久久沉默着。 心绪翻涌,脸上却一派冷清。 最后,是陆成舟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结婚了?” 他声音低凉,带着冷感。 许皓月默然不语。 良久后,她终于抬眼去看他,语气透着一股欢快:“还没呢,不过也快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张大红的请柬,正要起身,突然想到什么,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笔。 “对了,这里该写什么?”她抬眼望着陆成舟,眼神无比真诚,笔尖悬停在“宾客”两字上。 陆成舟眸光骤暗,沉着脸看着她。 才两年,就把他的名字忘了? 这女人真没有心。 许皓月弯眸一笑,声音清脆地问:“宾客的名字,是该写陆成舟,还是江海啊?” 陆成舟眸光微动,眼底的惊诧一闪而逝,旋即转为漠然无波。 他牵起嘴角,扯了个淡笑:“随你。” 许皓月“哦”了一声,低下头龙飞凤舞写了几笔,起身走到陆成舟面前。 “婚期就在下个月。” 她双手递上请柬,态度十分恭敬。 陆成舟低头笑笑,舔了下嘴角,那笑容颇为自嘲。 “再看吧,我不一定有空。” 他双手插兜,迟迟没有去接,目光瞥向一侧。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几分钟,两人像是在较着劲,谁也没有开口,气氛僵硬地沉默着。 直到楼下有人在喊:“小陆,下来搭把手!” 陆成舟这才如梦初醒,拔腿就走。 从许皓月身边经过时,他脚步顿了下,侧眸瞥着她,语气幽幽地问:“你两年没吃饭吗?” “什么?”许皓月疑惑地望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瘦成这个鬼样子。”陆成舟低骂一声。 许皓月怔了下,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下了楼。 这一整天,许皓月满屋子晃悠着,从楼上到楼下,从厨房到洗手间,努力想找点事让自己忙起来,忽略掉外面丁丁当当的动静。 可是没用。心思像是被什么勾住,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视线总忍不住往外瞟,搜寻他的踪迹。 一旦看不见就心慌意乱,看见了又心跳怦然小鹿乱撞,心绪跟着他起起伏伏,不知如何是好。 静下心来想想,又觉得可气。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用这种态度对她? 那段感情虽然结束得仓促,可她自认没有负他,不是吗? 没错,她是要结婚了,可是两年之约已经到期,他们都恢复了自由身。她想嫁谁嫁谁,凭什么要看他的眼色? 可她转念一想,如果今天是陆成舟要结婚,给她递上一张请柬,请柬上俊男靓女笑得甜甜蜜蜜…… 不能想,一想就难受。心里酸酸涩涩的,又堵得慌,气得跺脚,恨得咬牙。 不想故作大方地祝福,只想狠狠踹他两脚,诅咒他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现在,她终于有点理解他的心情了。 几个人一直忙到傍晚才收工,前院也初具雏形了,陶景和预计三天能完工。比较麻烦的是后院,又要搭建玻璃房,又要从闽南运回树木和土壤,前前后后至少得花一周的时间。 许皓月送他们离开时,几个人都站在车下,只有陆成舟,旁若无人地爬上了卡车驾驶舱,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闭目小憩。 陶景和觉得失礼,压低声音喊他:“小陆,下来!” 陆成舟半掀眼皮,声音散漫地说:“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明天又不是不来!” 陶景和脸色有些难堪,对许皓月尬笑道:“那贺太太,咱们明天见。” “嗯。”许皓月点点头,视线又不自觉飘到驾驶舱里。 陆成舟闭着眼,看都不看她一眼。 伴随着引擎低鸣,卡车缓缓启动,驶出小院。 陶景和不经意间转头,就看见身边的陆成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后视镜,不觉怔了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瞧见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影。 陶景和轻敲一下他脑袋,打趣道:“你可真拧巴。” 刚刚给你机会,你不看,现在走远了,又眼巴巴地盯着人家。 陆成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仰头靠着椅背,继续假寐。 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一帧帧画面:她的脸、她藏在衣裙底下瘦削的身体、她的卧室、墙上的结婚照、那张柔软的大床…… 心里闷闷地钝痛,他用力揉了揉眉心。 突然有什么细节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没抓住。 他倏地睁开眼,一遍遍倒带,终于抓住了那一刹那的画面—— 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排药瓶。 他当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以为是维生素片,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在他记忆中,她的身体一向很好。 可万一…… 幸好那药瓶上几个字,他还有印象。 陆成舟掏出手机,飞快地输入“曲舍林”三个字。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弹出的词条,眉头越蹙越紧。 “停车!”他猛地大喊一声。 “哎哟……”正在开车的小张吓得一激灵,转头瞪着他,“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吓我一跳!” “我东西掉了。”陆成舟压抑着慌乱的心跳,佯装在身上搜摸一遍,“估计是落在那家了。” “什么东西啊?重要吗?不重要就明天再来取呗。” 陆成舟郑重其事地说:“很重要。” 他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落在那里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在闹着玩,小张犹豫再三,还是踩了刹车。 车子缓缓停下,陆成舟飞快地跳下驾驶舱,转身就走。 陶景和从车窗探出头来,冲他大喊:“你别惹事!这是在人家小区,安保管得很严!” 陆成舟没回头,冲身后扬了扬手。 ※※※※※※※※※※※※※※※※※※※※ 真是抱歉啊,这几天可能要缘更,结婚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了。我尽量挤时间,呜呜呜…… 婚房 许皓月在尚未完工的小院里呆坐了许久,直到暮色渐至,丝丝冷意从毛孔渗入,她才恍惚回过神来,起身活动了一下僵麻的四肢。 一转身,就看见一团黑黢黢的人影伫立在墙角,高大的轮廓被暮色笼罩,晦暗的光线给他的眉眼添了几分沉意。 “咚”地一下,许皓月听见心脏的跳动声,微不可闻,但异常清晰。 像一片尘封的冰原,在这个黄昏,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冒出了芽,在复苏,在生长。 说实话,她并不意外他的去而复返,甚至已经等了这一刻很久。 静默半晌,许皓月定了定神,偏头望向别处,声音格外清冷:“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陆成舟回答得无比坦然。 别墅小区一向管理森严,但这栋小楼尚在装修期,安保设备并不完善。 白天在庭院做工时,他就留心观察过,不到两米高的院墙,他徒手就能攀爬进来。 许皓月微微挑眉,神色戒备。 “来干什么?” 他倚墙而立,单手抄兜,隔着深沉的暮色,静静凝视着她。 “想跟你说会儿话。” 许皓月倏地一愣,眸色微动,转而恢复漠然神色。 “我未婚夫快回来了。” 陆成舟嗤笑一声,语气带点讥诮:“没这个必要。” “什么?” “我是说,你没必要一直炫耀自己的富太太身份。我有眼睛会看。” 陆成舟冷冷说完,转身看向夜幕笼罩下的别墅。 这里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婚房,他们在这里同居,结婚、生儿育女,不出意外的话,会幸福地相伴到老。 陆成舟嘴角泛起苦笑。 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在这栋装修精致典雅的欧式别墅里,她是上流社会的女主人,而他只是个卖苦力的园艺工。两个阶层的差距如同深壑,蛮横地将他们阻隔在两端。 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恍惚间,他又忆起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草地青葱湿润,夏虫阵阵低鸣,山风轻拂枝叶,她在自己怀里安睡…… 才过了两年,却久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一楼入户大门是开着的,陆成舟径直走了进去,大步踏上楼梯。 许皓月愣了两秒,才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你干嘛?别进去!他快回来了!” 贺轩晚上若没有应酬,这个点儿就该到家了。万一真的撞上,局面太过尴尬,恐怕难以收场。 在楼梯拐角处,许皓月踉跄着向前探身,终于够到陆成舟的胳膊,紧紧攥在手里。 陆成舟一低头,就看见她白皙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手臂上,肌肤间的触感细腻,柔软微凉。 “我不是在炫耀,只是……”许皓月微喘着气,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处开口,只得低低地恳求:“这个时间点不太方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行吗?他快回来了。” 最后一句,让陆成舟眸光骤暗。 他幽深的眼眸定定盯着她,良久,俊颜渐渐浮起讽笑。 “他快回来了?”他挑眉,不紧不慢地说,“贺太太怕什么?反正大家都认识,正好叙叙旧。” 许皓月气得眼圈都红了。 你说我怕什么?当初季康平拿你的性命威胁我,现在贺轩就不会如法炮制吗?他一旦对你起了杀心,下手只会更狠更绝情。 思忖间,许皓月手上力道渐松,被陆成舟轻松甩开。 等她回过神来时,他的身影已经上了二楼,消失在了卧室门口。 许皓月追进房间,一眼就看见陆成舟站在床头,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听见动静,他侧眸望向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 “你吃的?” 许皓月快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抢走药瓶,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扔进去,又“砰”地一声用力关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 陆成舟拧眉,沉声问:“什么时候生病的?” 许皓月垂眸盯着地板,咬紧下唇,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陆成舟又问:“去看医生了吗?” 许皓月自嘲一笑:“这是处方药。不去看医生,怎么拿得到?” 默了片刻,陆成舟语气缓了几分,低声说:“我对抑郁症了解得不多。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许皓月抬眸,只看了陆成舟一眼,便匆匆挪开视线。 “谢谢。我过得挺好,不用你操心。” “过得挺好,为什么会瘦这么多?” “减肥。” 陆成舟忍不住弯唇,刚想接话,就听见她说:“为了结婚那天,穿上婚纱,效果更好。”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曾经深爱一场,所以她最懂怎么伤他的心,一刀一刀,扎得又准又狠。 窗外青黑的天空上挂着一弯浅淡的月,零落着几颗星。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黑,只依稀辨得清家具的轮廓。 陆成舟沉默着,宽阔的身躯伫立在墙壁与床之间。 出去的路被挡住,许皓月又不敢与他有身体接触,只好冷冰冰地问:“你特意回来,就是想问这个?” “我担心……”陆成舟欲言又止,声音涩涩的,“算了,如果你——” 还未说完,话音猛地收住。 许皓月惊诧地抬头,就看见他定定地盯着前方,双眸如寒刀泛着冷光。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头皮一阵发麻,僵硬地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黑黢黢的一面墙,什么都没有。 可心里还是害怕,总觉得那团沉重的黑里,藏着一个可怖的人影,脸上还带着阴冷的笑。 许皓月下意识往后瑟缩了几步,后背贴近陆成舟的胸膛。 温热的气息在头顶轻扑,才让她感到一丝丝安心。 “怎么了?”她压低嗓子,用气声问。 陆成舟低下头,唇贴着她的耳侧,轻声说:“你看那面墙。” 不用他提醒,许皓月正在死死地盯着那面正对着大床的墙,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发现不对劲—— 那里有一点红光,细小、微弱,即使在夜里,肉眼也很难察觉到。 许皓月后背阵阵发凉。 不知为何,这点红光让她想到了蛇的眼睛,在冰冷的黑暗中,不动声色地窥伺着她。 耳畔又传来陆成舟低冽的声音:“把灯打开。” “……嗯。” 许皓月压抑着慌乱的心跳,探身摁亮了床边的开关。 青白的灯光从头顶洒落,瞬间驱散了黑暗,将这间卧室照得通明。 许皓月飞快地环顾一圈,除了他们,并无其他人。 她这才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陆成舟绕过她,走到那面墙前。 那里除了一张巨幅婚纱照,并无他物。 循着记忆中红光的位置,他缓缓抬起手,手指在婚纱照上轻轻一点,正好落在新郎的眼睛上。 许皓月只觉得喉间干涩,忍不住咽了咽唾沫,颤声问:“那是什么?”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微型摄像头。” 许皓月心脏突地一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怎么会?!谁干的?” 陆成舟挪开手指,露出照片上那个男人完整的脸。 他身穿高定西装,气宇轩昂,一只手搂着穿着婚纱的许皓月,另一只手举着一束玫瑰花,眉目温润,笑容如清风朗月。 陆成舟直直地盯着贺轩的眼睛。 隔着时间与空间,两个男人目光相接,掠过一片刀光剑影。 “你说呢?” 许皓月踮起脚尖,凑近照片上那张脸,眯眼看了半刻,终于发现蹊跷—— 他的一只眼睛,瞳仁微微反光。 这幅婚纱照是水晶面的,那个摄像头,比针孔大不了多少,被巧妙地隐匿在照片底下。 答案不言自明。 猛然间,许皓月胃里一阵翻涌。那种恶心干呕的感觉又来了。 她不得不佩服贺轩的心思深沉。 他一定知道,自己有多厌恶他们的婚纱照。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更不用说检查照片的细节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只要你足够了解人心。 由于摄像头正对着大床,陆成舟没法不多想。 “看不出来,他还有这爱好。你最好检查一下他的手机和电脑,看他有没有将……”顿了顿,他语气干巴巴地说,“将你们的视频外传。” 你们的视频? 许皓月愣了半天,才明白是他误会了。 “不是,没有什么‘我们的视频’。只有我一个人的。” 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陆成舟自然听不懂。 “其实是……这间卧室,只有我一个人睡。”许皓月目光游移,神色有些不自然,脸颊莫名开始发烫,“我跟他分房睡,所以,没有什么……我们的视频。” 陆成舟眉头依旧紧蹙,神色不解。 许皓月在心里暗暗叹气。 没有比跟前任聊现任更尴尬的事了,尤其是聊那方面的事。 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不让陆成舟太过得意,许皓月飞快地扯了个谎:“他比较保守,想把第一次留到婚后。” 解释得如此直白明了,陆成舟若再不懂,只可能是装的。 僵了半刻,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感叹道:“幸好我比较开放。” 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许皓月抬起头,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言归正传。 陆成舟接过她刚刚的话:“既然他这么保守,那为什么要在这里安个摄像头?偷窥?有这个必要吗?” 谎已经撒了,许皓月只得硬着头皮圆下去:“长期没有性.生活,心理变态了吧。” 陆成舟嗤笑,语气里满是嘲讽:“贺太太这么说你的未婚夫,合适吗?” 不等她开口反击,陆成舟又一脸严肃地唬道:“对了,万一这个摄像头还带窃听功能,那你刚刚说的话,不是都会被他听见?” 许皓月吓得立刻噤声,双眼圆瞪,瞳仁颤巍巍的,里面盛满了惊惧。 她的反应都落在陆成舟的眼里。 他心下了然,缓缓开口道:“所以,这个摄像头,不是用来偷窥的。”他垂眸盯着许皓月,留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是用来监视的,对吗?” 许皓月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飞快地摁熄墙上的开关,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窗外投进一道白光,一晃而逝,照亮了她惶恐的脸。 紧接着,楼下响起一阵轮胎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许皓月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小声紧张地说:“他回来了。” “嗯。”黑暗中,陆成舟抓起她的手腕,将她往卧室门口带,“正好,我去会会他。” “别!”许皓月又急又怕,抱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在恳求,“陆成舟!别闹了行吗?!” 陆成舟脚步猛地顿住,将她重重抵在墙上,粗重的呼吸扑在她的唇角,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光。 “我不是闹。我只是想去问问他,为什么得到了你,又不好好待你?为什么我最珍爱的姑娘,到了他手里,变成了现在这样?” 许皓月眼眶蓦地一酸。她拼命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哽咽:“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陆成舟咬着牙,恨恨地说:“一只关在笼子里病恹恹的鸟,等着被人喂食、逗弄,最后被人屠宰!” ※※※※※※※※※※※※※※※※※※※※ 亲爱的盆友们,新年好啊!婚结完了,年也过完了,咱们的缘分又续上了!感谢在2021-02-05 01:02:42~2021-02-20 02:1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承诺 许皓月匆匆下到楼梯口时,贺轩正好进门,立在玄关处换鞋。 “回来了?” 许皓月压住自己慌乱的心跳,努力让声音听上去自然,双腿却因为刚刚步子迈得太急,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嗯,学院开会耽误了会儿。” 贺轩垂眸扫了眼地板——一串零乱的鞋印,看大小,应该是男人的,浅浅的,沾了点泥,从玄关一直蔓延到楼梯口。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他们来过了?”他冷不丁地问了句。 “……啊?”许皓月呼吸一滞,心脏又开始狂跳不止,“谁?” “陶景和啊。”贺轩回头望了眼门外,“我看到院子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应该能完工吧?”他转过头,视线又落在鞋印上,“进门也不戴鞋套,这服务意识不行啊。” 许皓月一颗心重重落地。 “……哦。我嫌麻烦就没让他们换,反正明天有钟点工来打扫。” “真是麻烦。以后还是请个阿姨吧,你亲自挑个合眼的。” 许皓月没吭声。 贺轩之前请的几个阿姨,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赶走了:打扫不净,家务不勤,饭菜不合她胃口…… 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知道:她不喜欢“贺太太”这个称呼。 那些阿姨叫得越欢,她心里就越烦。可又不能明说,只能到处找茬,最后多结几个月的工资打发走。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天贺轩去学校,她一个人乐得清静自在,晚上两人分房睡,跟合租室友似的互不打扰。 贺轩脱下外套挂起,走到许皓月面前,伸手揉捏着她的肩膀,低眉含笑道:“当了一天的监工,累了吧?” “还好。”许皓月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 “明天我陪你?” 陪什么?监工吗? 许皓月心里一惊,急忙脱口:“不用了。” 贺轩依旧含笑,语气却不容质疑:“那些工人在家里进进出出,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正好明天我没课,就在家里陪你吧。” 许皓月只觉得嘴唇发干,嗓子冒火。默了片刻,她勉强扯了个笑:“好吧。” 她得趁着陆成舟还在卧室里,赶紧上去提醒他明天不要过来。 略一沉吟,她抬眸看向贺轩,温声问:“你吃过了吗?” 难得见她主动关心自己,贺轩神色欣然,语调也轻快了许多:“还没呢。你呢?” 许皓月摇摇头,嘟哝道:“想吃寿司,又懒得出门。” “这还不简单,点份外卖呗。”贺轩掏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想吃哪家的?前川还是直辉?” “算了吧,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送过来,还得自己去小区门口取。” 这里是郊区,最近的寿司店也有十多公里远。而且,别墅区门禁森严,不允许外卖小哥进入。 “早知道就顺道给你打包一份了。”贺轩笑容无奈,收起手机,“下次想吃什么,提前跟我打个电话。”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许皓月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明知故问:“你去哪儿?” “给你买寿司啊。”贺轩低头换鞋,语气带着宠溺的笑意,“你个小馋猫。” -- 大门开了又关。 许皓月伫立在原地,等待引擎声响起,听着车子渐行渐远,房子内外恢复寂静…… 她猛地转身,飞快地冲上楼梯。 卧室里没有开灯,黑沉沉的让人心里发慌。 许皓月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轻轻推开侧面的墙板。 这是一扇隐形门,里面是她的衣帽间。 顶灯洒下一片柔光,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两侧的立柜里,正中间的模特架上,挂着她的高定婚纱,领口缀着一圈晶莹的钻石,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拖尾大裙摆由十二层白纱撑起,华丽又梦幻。 陆成舟就立在模特架后,眉眼微沉,静静凝视着这件婚纱,脸上神色不明。 许皓月合上隐形门,压低声音说:“他出门了。你赶紧走吧。” 陆成舟没有动,目光依旧停留在婚纱上。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许皓月眉头蹙起,急声催促道:“快走吧!还有,明天不要来了,他在家。” 陆成舟这才收回视线,幽暗的眸光转向她,冷冷地说:“我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许皓月微微一怔:“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陆成舟盯着她,质问道:“那你心虚什么?” “我……”许皓月支吾了半天,“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陆成舟微眯起眼,一步一步逼近她,幽幽地问:“你很怕他?” 许皓月倏地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嘴硬道:“这是爱,不是怕。我是在乎他的感受,不想让他伤心。” “依我看,你不怎么爱他。”陆成舟捏住她的下巴,唇角微勾,浮起讥诮的笑,“都快结婚了还分房睡,就算他思想保守,你呢?你跟我做过多少次?我们一晚上的活动量,比你们一辈子的都多吧?” 许皓月气得涨红了脸,厉声斥道:“陆成舟,以前的事能不能别提了?咱们早就结束了!” 陆成舟淡淡地问:“结束了?我同意了吗?” 许皓月倏地愣住,大脑艰难转动着。 “……分手又不是离婚,不需要双方都同意。” “那你跟我提分手了吗?我怎么记得,你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 许皓月顿时语塞。 分开,不就是分手吗? 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纠结这些细节,还有什么意义? “陆成舟……”她试着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当初是你说的,只要两年,两年就够了。我以为我们都达成了共识,两年一到自动分手。现在为什么不守信用?” 陆成舟眼神阴沉,声音冰寒透顶:“你记性真好。那你还记不记得,最后一夜,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要留下来,要嫁给我,要给我生孩子。许皓月,不守信用的人是你!” 一字一字,愤恨控诉,如刀子狠狠扎在心头。 许皓月瞬间破防,眼泪夺眶而出,身子打晃,几乎站不稳。 陆成舟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声音低哑了几分:“许皓月,我不是来质问你的。我也不想揪着过去不放。” 他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是现在,我要你履行承诺。” 许皓月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抬起红肿的双眼,望着他,嗫嚅着说:“……可是,我要结婚了。” “你不爱他,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我爸、我哥、我妈。” ……还有你。 陆成舟看着她,眼里尽是疼惜,低声问:“那你呢?你自己的感受就不重要了吗?” 许皓月目光空洞,眼神渐渐失焦。 这些年,每当她提出质疑表达不满时,总有人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你的意见不重要。 周围是铜墙铁壁,她无力反抗,久而久之,她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自我洗脑。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圆满时少,缺憾时多,就像天上的月亮,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良久,她才缓缓摇头,脸上浮起虚弱的笑。 “这些都不重要了。跟你爱过一场,我没有遗憾。” “可是,我有遗憾。”陆成舟眼圈泛红,心头涌起无尽的酸楚和苦涩,声音哽咽,“我的遗憾就是你。” 许皓月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的伤感,喉间干涩,缓了许久才发出声音:“陆成舟,过去的事——” 陆成舟急不可耐地打断她:“过去通通不算数。我们从现在开始。” 他抱住她,手臂用力搂紧,微颤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气急切而认真:“你不是曾对我以身相许吗?现在换我来许,一辈子,好不好?” 许皓月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成舟——脆弱、无助、卑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心,语气几乎是在乞求。 她鼻头蓦地一酸,颤声道:“你别这样,我不能——” 不等她说完,陆成舟的唇就压了下来,力道凶狠,气息灼热,一丝丝掠夺她凌乱的呼吸,一寸寸侵占她残存的意识。 狂热的长吻持续了很久,久到许皓月几乎眩晕,陷入意乱神迷之中。 直到一道铃声陡然响起,突兀又刺耳,打破狭小空间里的暧昧气氛。 许皓月身子一僵,神情呆滞了片刻,才想起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名字像一道催命符,让她不受控地打了个冷颤。 铃声持续不断,仿佛在提醒她,梦该醒了。 许皓月缓了缓呼吸,接听了电话:“怎么了?” 手机那头传来贺轩的声音:“已经到店里了,你想吃点什么?” 许皓月只觉得心慌意乱,大脑浑浑噩噩的,敷衍道:“随便吧。” “给你点个三文鱼套餐?” “行。” 电话挂断,空气静默得几乎凝滞。 许皓月收起手机,抬眼看向陆成舟,幽暗光线下,他垂眸凝视着她,眼底阴霾重重。 对视半晌,许皓月还是那句话:“你走吧。他要回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他固执地追问。 许皓月把心一横,拧起眉,眼神冷漠得像刀锋,语气咄咄:“回答什么?以身相许吗?陆成舟,你拿什么来许?别跟我说什么真心、承诺、一辈子之类的话。‘有情饮水饱’只能骗骗小姑娘,大家都是成年人,实际一点吧。你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又能拿什么给我?” 陆成舟脸色蓦地发白。 他没有料到,她竟会用这样讥讽的语气,说出如此刻薄的话。一个电话而已,就让她渐渐温软的心,瞬间变得冷硬如石。 沉默片刻,陆成舟坚定地说:“你缺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许皓月挑眉:“你知道我缺什么?” “知道。”陆成舟语气平静而笃定,“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值得信赖的爱人,尊重,平等,还有自由。” 许皓月眸光微微一颤。 她咬住下唇,定了定,恢复冷漠神色。 “你想多了,其实我就是个庸俗的人。我想要价值80万的高定婚纱,”许皓月指着他身后的婚纱,又举起手,向他展示自己的戒指,“我想要这枚价值120万的钻戒,这套三千万的别墅,还有很多很多能用钱买到的东西。这些,你能给我吗?” 陆成舟定定地盯着她白皙的手指,那枚钻戒闪着璀璨的光,一晃一晃地映入他眼底。 他久久说不出话。 许皓月收了手,语气淡漠道:“没错,我从小就不缺钱,但这不代表我不需要钱。那两年,我之所以愿意跟你一起过苦日子,是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有退路,只要我玩腻了,随时都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重新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让我吃一辈子苦?对不起,我不愿意。” 陆成舟怔怔失神,忽而笑了下。 “你怎么确定,跟我在一起,就会吃一辈子苦?你想要的婚纱、钻戒、房子、优越的物质条件,我以后都会给你。” 许皓月冷声说:“我不要以后,我只要现在。” 气氛再次僵滞。 陆成舟沉默得像一尊雕像。昏黄的光从头顶洒下,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黯淡的色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皓月最后一次下逐客令:“话都说完了,该走了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陆成舟恍惚地笑了笑,迈开僵硬的双腿,越过她,向门口走去。 关门离开前,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声音低哑而温柔:“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做天上的月亮,只想做树林里的一只鸟,停在我的枝头。许皓月,如果有一天,你飞出了笼子,可以来我的怀里。我会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 呜呜,吵得心好累…… 赎罪 第二天清早,当看到陶景和身后跟着两个陌生面孔时,许皓月并不感到意外,但心情并未因此变轻松,反倒更沉重了。 她想,那个男人,终究不忍心让她为难,即便曾被她用恶行恶语深深伤过。 趁着贺轩在前院里跟小工们交代事宜,许皓月找了个借口,将陶景和带到后院,随意问道:“陶工,我要的凤凰木,您买好了吗?” 陶景和不紧不慢地答道:“已经跟闽南那边的种植基地联系上了。等他们挑选好合适的植株后,就可以运过来了。” 许皓月点点头,故作漫不经心地说:“要不我加一下您微信吧?您要是选好了,麻烦给我发张图片。” “行。”陶景和猜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没有多问,从容地掏出手机,跟她加为微信好友。 果然,安静了片刻,许皓月迟疑着开了口:“那个……陶工,您带过来的园艺工,都是您公司的吗?” 陶景和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不是,我自己开了家独立工作室,跟他们公司是长期合作关系。” 明知他是故意含糊其辞,吊她胃口,许皓月还是忍不住上钩了:“……哪家公司啊?” -- 工人们开始劳作,忙得如火如荼。 许皓月躲进洗手间,在手机地图里输入了“绿禾种植基地”几个字,很快查到了公司的定位。 也在城郊,离这里不远,开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 下面还有公司的电话。许皓月盯着这串数字,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铃声突然响起,吓得她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扔进了马桶。 还好,是许母的电话。 许皓月定了定神,放在耳边接听。 “囡囡,你今天有空吗?” 不知为何,许母的语气有些低缓,像压着什么情绪,欲言又止。 许皓月心生不祥的预感,慢慢屏住呼吸,轻声问:“怎么了?” 许母哀哀地叹了口气,“刚刚接到安琴的电话,小宇走了……你要是有空,就陪我去趟疗养院吧。” 许皓月脑子有些发懵,心头沉闷压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没有太意外,毕竟这些年,小宇的身体状态每况日下。他们都清楚,这是迟早的事。 难过吗?有点。 为小宇,也为安琴。 许皓月吸了吸鼻子,闷声问:“要跟……他们说一声吗?” 没有点名道姓,但许母知道她说的是谁。 “算了吧。”许母早已心灰意冷,“人都走了,说与不说,也没有意义了。” -- 小宇的葬礼定于三天后。 安琴家在外地,在这座城市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来灵堂吊唁的人很少,除了疗养院几位病友和护工,就只有许皓月母女俩。 冷冷清清的灵堂里,许皓月身着一袭黑裙,胸口别着朵白花,默默注视着黑白照上那个笑容腼腆的男孩。 这是她的弟弟。 她与他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一度视他为破坏家庭的仇敌,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涌起无尽的悲哀与凄凉。 他毕竟是个孩子啊,无辜又可怜。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错不在他,但上天的惩罚,却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安琴跪在照片前,久久不动,身形枯槁干瘪,如同荒漠里干涸的野草。 许皓月凝视着她的背影,恍惚想起很久前读过的一句诗:“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到人间走一回。” 今天恰好是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 外面的世界热闹欢腾,灵堂里连空气都凄凄惨惨。 她们在这里,送别一个凄苦的灵魂。 他来人间一趟,还没好好看看太阳,就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苦苦挣扎了十几年,终于扛不下去了。 人间并不美好,让这个孩子失望了。 临别时,许皓月看着安琴,往日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心头只剩下怜悯和伤感。 她忍不住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安琴抬头看了会儿天空,微微眯起眼,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不知道。”她神情恍惚,喃喃道,“也许回老家吧。我在这里没有住处,没有工作,现在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孤零零的,去哪里都一样。” 许母目露忧色,劝道:“别这么想,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安琴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许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就连小宇的丧葬费,都是你出的……”她的声音渐渐哽咽,眼泪溢了出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插足你们的婚姻……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被骗当小三的,是季康平那个王八蛋……” 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许母赶紧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那些事我早就不在意了,你也放下吧。人得朝前看,对不对?” 把安琴送回去后,许皓月母女俩坐在车里,气氛沉默凝重。 许皓月瞥见许母的脸色,知道她心里难过,斟酌着措辞安慰道:“妈,别伤心了。我觉得你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岂止是仁至义尽,简直是以德报怨的典范,当代活菩萨。 这些年,许母承包了安琴母子的生活费、医药费、手术费,至少有一百多万。她还动用自己在医学界的人脉,联系到国内顶级的神经医学专家帮小宇治疗…… 许母眼眶泛红,不住地唏嘘:“小宇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许皓月也感叹道:“确实可怜,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都是命,要怪只能怪老天爷。” 许母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怪老天爷。怪我们,对不起他们母子。” 这话听得许皓月心生奇怪。 长久以来盘桓在心头的疑惑让她忍不住发问:“妈,你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是为了替我爸赎罪吗?” “呵,替季康平赎罪?他配吗?”许母脸上露出冷冷的讽意。 “那是为什么?” 就算是出于善良和同情,总得有个度吧? 许母把头瞥向窗外,目光怔然,久久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车子开入城区,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有些拥堵。 许母望着窗外青黑的天空,淡淡的月亮升起,突然想起什么,蓦地转过头望着许皓月。 “你晚上要去季康平那儿吃饭吧?” 许皓月微微一愣,“是啊,季铭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晚上过去吃饭。” 担心母亲会介意,许皓月苦着脸,抱怨道:“哎,烦死了,我根本不想去。要不我给季铭回个电话,说我不去了?” 许母无奈地说:“你逢年过节都得去你爸那边,我早就习惯了。你要是不去,他肯定不高兴。我是想说,你去之前,最好先回家换身衣服。这一身……不太合适。” 许皓月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素净的黑裙,缀着一朵白花,再照照后视镜,脸上不施粉黛,眼底还有些许乌青,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 的确,这身装扮,去哪儿都不合适。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烦躁感,仿佛积蓄已久的怒气被点燃,伴随而生的,还有一种叛逆的勇气。 她偏要不合时宜,偏要撕破合家欢的虚伪画面,偏要让季康平不高兴。 天色全黑时,车子终于停在自家小区门外。 许母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许皓月突然开口喊住了她:“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许母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许皓月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对安琴母子那么好?” 许母神色有些凝重,坐了回来,靠在椅背上,迟迟没有开口。 许皓月不紧不慢地说:“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按理说,你跟我爸早就离婚了,他欠下的风流债,凭什么要你来还?这些年,为了帮助安琴母子,你搭进去了一百多万吧?仅仅是出于同情吗?”她摇了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可能。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许母脸色一僵,随即转为苦笑:“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空,许皓月眸色一黯,紧绷的肩膀骤然塌了下来。 心里隐隐的猜测被证实,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解脱感,反而感到无比沉重和绝望。 她闭上眼,嗫嚅道:“所以……真的是我哥?” 许母沉默良久,终于回答:“其实,我也没有证据。” 许皓月睁开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追问:“但是,你相信是他干的,是吗?” 许母目露哀色,缓缓地点头。 刹那间,世界一片空旷寂静。 许皓月仿佛听到一只锤子重重落下,发出一记清晰笃定的响声,余音久久不绝。 -- 开车前往季家别墅的路上,许皓月整个人精神恍惚,好几次差点跟前车追尾,幸好她车速不快,才没有酿成事故。 许母最后那番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我跟季康平闹离婚时,你才十岁,小铭才十三岁……后来,我带着你搬出了别墅,小铭留给了你爸。安琴大着肚子搬了进去,没过多久就生了小宇。” “小宇一岁时出了意外,掉进了游泳池,颅脑受损严重,治了好久也不见好。再后来,季康平嫌弃他们母子,把他们赶了出去……” “我知道这事后,偷偷去医院看过小宇,本以为会很解恨,但看到他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又觉得于心不忍,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那天恰好小铭也在。从病房出来后,他突然问我,未满十四岁,杀人是不是不犯法。” “我当时心里一个咯噔,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让我很不舒服。他看我脸色不对,笑着解释说是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他觉得好奇,所以想问问。” “当时,我没正面回答他,但是把他送回家后,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后来,我找当时负责照顾小宇的保姆,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原来,小宇出事那天,安琴和季康平出门应酬,家里几个保姆都被小铭以各种理由支开了。这个保姆本来抱着小宇在院子里晒太阳,起身回房间时,突然一阵头晕,等醒过来后,就发现小宇掉进了泳池里。” “我怀疑她被人下了药,但是没有证据。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场意外,警方也没有介入,就没有调查取证。” “最让人奇怪的是季康平。这个保姆说,事发后,季康平找她询问当时的情况。她如实相告,并建议赶紧报警。但不知为何,季康平最终决定不报警,还警告她不准跟外人提起这件事。她之所以愿意告诉我,是因为我是这个家曾经的女主人,不算外人。” “我打听到的线索只有这些。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怀疑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是,母亲的直觉是最准的。这件事就像悬在我心上的一把刀。每次看到安琴和小宇,这把刀就开始割我的心。我只能尽力帮助他们,才能让心上这把刀,磨得轻一点、慢一点。”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对他们母子那么好。答案你已经猜到了,只是想听到我亲口证实,对吗?” “我不是在替季康平赎罪,我是在替小铭赎罪。季康平对我来说,早就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但是季铭,是我的孩子,他会犯错,是我没有教育好。这是我欠安琴和小宇的债,这辈子,永远还不清。” 决裂 许皓月赶到季家别墅时,已经过了开席时间,季康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怎么现在才来?”他将手里的报纸对折,扔在茶几上,“就你架子最大,最爱摆谱,一屋子人都得饿着肚子等你。” 说完,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走进了餐厅。 许皓月没吭声,在玄关处换鞋时,抬眼匆匆扫了一圈,发现季铭和方韵都在。 方韵挺着大肚子,整个人圆润了许多,脸上泛着红光,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阿许,过来坐啊!”方韵笑着招呼许皓月,“饿了吧?先吃点月饼垫垫。” 茶几上放着一盒月饼,包装繁冗精美,里三层外三层,一看就价值不菲。 盛情难却,许皓月只好拿起一枚月饼,咬了一小口,顿觉甜得发齁,胃里阵阵泛呕。 不知从何时起,月饼的包装越来越奢华,价格越来越离谱,但味道却越来越难吃。 跟季家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许皓月放下月饼,端起保姆递上的茶,抿了一小口。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她问方韵。 方韵轻抚着肚皮,“下个月底。”她仰头看向季铭,眼含笑意,“我们打算参加完你的婚礼,就去加拿大待产。” “加拿大?” “嗯,我家在温哥华有一些产业,我想以后让孩子在那边上学。” 许皓月思忖了片刻,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冲方韵笑笑:“挺好的。” 保姆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盘菜,在餐桌上摆放整齐,提醒他们:“先生、太太,小姐,开饭了。” 方韵伸出一只胳膊,季铭立刻心领神会,伸手搀扶着她,起身走到餐桌旁,小心翼翼地搬出椅子,帮她坐好。 若不是看到他的前女友之一——雷春晓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许皓月真的会被他爱妻护子的好男人形象打动。 雷春晓一手端着一盘菜,弯腰放在桌上。起身的瞬间,她斜瞥了一眼季铭,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许皓月在餐桌旁落座,视线定定地停在雷春晓身上,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戾气。 真是阴魂不散。 “你怎么在这儿?”她语气不善。 雷春晓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就听见季康平轻咳一声,解释道:“今天过节,就留她在家里吃顿饭。” 许皓月不依不饶道:“中秋节不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吗?她一个外人在这儿算什么事?” 季康平脸色顿时有些不悦。 “春晓不是外人。”他一边说,一边拉起雷春晓的手,放在掌心亲昵地摩挲着,又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眼里满是疼爱。 许皓月这才注意到,雷春晓宽松的衣裙下,小腹微微隆起。 仿佛一声惊雷劈开天灵盖,将她震得脑袋发懵,耳边嗡嗡直响。 她嘴唇翕张,怔怔地看着这两人,半天说不出话。 这个雷春晓,简直是她的命中克星。每次出现,都能给她带来巨大冲击,将她的三观崩得稀碎。 气氛安静了几秒。 雷春晓从季康平手里抽回手,冲他娇羞一笑,软声道:“我去厨房帮忙。” 目送她走进厨房,季康平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许皓月,眉头下意识蹙起,脸色阴沉了几分。 他斥道:“你看看人家春晓多勤快,还知道帮忙端菜。你呢?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垮着个脸给谁看呢?” 许皓月不屑地说:“家里缺佣人吗?” 季康平愣了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许皓月跟吃了枪.药似的,说话带着火气:“要是缺,花钱再请一个就好了。要是不缺,那根本不需要我动手干活。这么勤快干嘛?演给谁看吗?” ……依我看,家里根本不缺佣人,是你缺个暖床的吧。 后半句话,她强忍着没有说出口。因为桌子底下,有只手一直在轻轻扯她的衣袖。 她一转头,就看见方韵担忧的目光。 许皓月迟疑了下,无奈地叹气:“算了,今天过节。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看在孕妇的面子上,她主动让步,想息事宁人,但季康平又开始发难:“你看看你,穿得死气沉沉的,是想膈应谁吗?你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那些难听的字眼伴随着嘲讽的语气,如针密密麻麻扎在许皓月的心上。 许皓月紧咬着唇,搁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心里的怒气渐渐堆积、膨胀、翻涌,几乎一触即发。 终于忍到训斥结束,许皓月抬眼直视着他,忽而弯眸一笑,声音甜得发腻:“因为你儿子死了呀。我刚刚参加完他的葬礼。” 此言一出,满桌寂静。 季康平表情僵滞,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许皓月对他的反应相当满意。 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白花,继续说:“这不,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往你这儿赶了。” 依旧没有人说话。 许皓月笑着提醒季康平:“你不会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叫季宇吧?还是说,你在外面留的种太多了,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季康平脸色一动,眼底有掩不住嫌恶神色,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说:“突然提他干什么?晦气!” 许皓月倏地站起身,手撑在餐桌上,上身慢慢前倾,逼近他的脸。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的儿子,季宇,前几天死了,今天下葬!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季康平扯了下嘴角,冷冷地说:“那个智障也配当我儿子?这些年,他除了向我要钱,还会做什么?还有他那个贪得无厌的妈。不过是年轻时跟她睡了几次,她就恨不得附在你身上、吸干你的血。我早就当他们死了!” 尽管早就见识过季康平的冷血无情,但真正听到这番话时,许皓月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是你亲生儿子!”她怒不可遏,大声吼道,“这些年你对他不管不问,现在他死了,你还说这种话!你不配做个父亲,更不配做个人!” 季康平直直地盯着她,阴鸷的目光像淬毒的钉子,狠狠扎在她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早就跟安琴说过,对他进行安乐死,或者扔给福利院,但那个蠢女人死活不肯。拖了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死了?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早点扔了,一了百了。” 许皓月气得浑身战栗,手脚冰凉,与此同时,心里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灼烧。 她迎上他的目光,反唇相讥:“对啊,反正你过几十年就会死,那现在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早点自行了断,也算为人类做贡献!” 季康平怒目圆瞪,重重地拍一下桌子,指着她大骂:“你敢这么对你父亲说话!简直大逆不道!” “父亲?呵呵……”许皓月挑眉,笑容阴冷嘲弄,“你配吗?” 她指着杵在厨房门口不敢上去的雷春晓,目光依旧盯着季康平,讥讽道:“看你刚刚高兴得那样,老树开花,春心荡漾啊。不过我得好心提醒一句,科学研究表明,男人的精.子质量过了35岁就不行了,您老都多大了?老来得子,可别又生出个智障。到时候是安乐死啊,还是扔给福利院啊?或者直接把你的小情人扫地出门,眼不见为净?” 季康平猛地站起身,大步冲上来,手高高扬起,带起一阵疾风。 许皓月后背一凛,下意识紧闭上双眼。 等了半天,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许皓月慢慢睁开眼,看见季铭挡在她面前,双手抱住季康平的胳膊,低声央求道:“爸,阿许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您别跟她计较。” 许皓月正要说话,就听见方韵好声好气地劝说:“是啊,中秋佳节,咱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别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她拉了下许皓月的衣角,轻声哄道:“阿许,跟爸认个错,咱们把团圆饭吃了。就当给你未来的小侄子一个面子,好不好?” 许皓月回过头,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方韵圆鼓鼓的肚子上。 “嫂子。”她眸光微动,低声道,“就是因为顾及到你和小侄子的感受,很多话我都忍着没说。” 说完,她拂开方韵的手,不再看其他人的脸色,头一扭,拔腿就向外走。 餐桌上几个人面面相觑。 愣怔几秒后,季铭终于回过神来,大步往外冲去。 “阿许!阿许!”他追在许皓月身后,急声喊她,见她就要冲出庭院,他一时心急,吼出她的名字:“季许!” 许皓月脚步一顿,慢慢回过头,冷眼看着他。 “我早就不姓季了。”她一字一顿道,“现在,我叫许皓月。季家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季铭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垂眸睨着她,冷冷道:“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季家给的。现在想跟季家一刀两断?晚了!” 许皓月仰起头,面对他威胁的目光,丝毫不觑。 “那你呢?你拥有的一切,也是季康平给的吧?不过我很好奇,他那么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给你那么多资源呢?就算你是他儿子,也不见得能得到他百分百的信任吧?” 季铭下意识蹙起眉,厉声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跟他做的那些肮脏交易,我早就知道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季铭目光渐渐阴郁,“不如说给我听听。” 许皓月微微后退一步,背靠着庭院大门上,眼底起了一丝戒备。 “我知道,你在结婚之前,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其实是在替季康平物色猎物。你跟他口味相仿,都喜欢有学生气质的女孩,所以每次你有合适的对象,谈了一段时间后就会往这里带,给季康平过目。他要是看上了,你就把那女孩送到他床上,威逼利诱让她屈服。他要是没看上,你就留着自己玩。你们这种恶心的交易持续了很多年,最早应该是从你的初恋女友小雅开始的!” 季铭眼底渐渐浮起寒冰,“是谁告诉你的?雷春晓?还是小雅?” 许皓月不想拖任何人下水。她扬起下巴,斩钉截铁道:“我自己查的!我还记得,很多年前,我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小雅。那时候你们已经分手了一年多了。我还以为她是来找你的,其实她是来找季康平的!她怀孕了,想要季康平负责。可他不想露面,就派你去挡灾消祸。你陪小雅去医院打胎,还给她一笔封口费,对吗?对初恋女友都能这么冷血。你可真是季康平的一条好狗啊!” 季铭斜睨着她,舔了舔下唇,呵呵冷笑。 “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外面有多少女人主动勾搭我,就是想靠我攀上咱爸的关系呢。” 许皓月倏地愣住,很快又严厉辞色,语气铿锵道:“那些女人怎么想的我不管,但是你伤害了小雅!还有雷春晓!” “她?”季铭讥诮一笑,往别墅方向瞥了一眼,“我看,她现在乐在其中。说不定还想感谢我呢。” 虽然许皓月早就与雷春晓反目成仇,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忍,甚至还替她说话:“可是她……她本来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利用了她对你的感情!” “依我看,她更喜欢钱。”季铭耸耸肩,语重心长道,“傻妹妹,我看人比你准。雷春晓要真的是个单纯的好姑娘,我也不忍心把她拖下浑水。但她一开始接触我就动机不纯。比起喜欢我,她更喜欢我所代表的上流社会,想把我当做阶层提升的踏板。所以,对她而言,跟我睡,和跟季康平睡,有什么区别吗?只要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就行。” 许皓月无言以对,只得忿忿骂了一句:“你们都让我恶心!” 什么上流社会,什么阶层提升,全是明谋暗算,蝇营狗苟,一片污泥浊水,臭不可闻。 季铭嗤笑一声,洋洋得意道:“都是一片烂泥地里长出的苗,你以为你能出淤泥而不染?你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早点适应吧。” 许皓月立刻反驳:“我不是。” 季铭挑眉一笑,“很快就是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多,那咱们今天索性把话说开了吧。我们之所以要你嫁给贺轩,是因为贺家的势力能帮助季家渡过难关。” “难关?” 许皓月回想起贺轩威胁她的那封举报信,里面材料详实,列举出季家父子犯下的种种罪行,证据确凿,但是被贺轩父亲拦了下来。 她试探地问:“是指被人检举的事?” “贺轩跟你说了吧?对,就是那事。爸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但是必须要靠贺伯伯在上面周旋,才能摆平风波。” 许皓月思忖片刻,冲季铭弯唇一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再说一次,我跟季家现在一刀两断。凭什么要我牺牲自己,帮你们渡过难关?你们就算是判刑坐牢,也是罪有应得!” 季铭一时愣怔,眼里尽是不可置信,但很快又转怒为笑。 “是啊,我们的死活你可以不管,但是那封信里,还有咱妈的罪证。”他提醒道,“还有你!作为间接受益者,还想独善其身?别做梦了!” 许皓月不为所动,慢悠悠地说:“你说的是那份房产赠与协议?那是伪造的。我已经问过妈了,她非常明确地告诉我,我们住的那套房子,房产证写的是季康平一个人的名字。” 季铭顿时僵住,脸色骇然。 “这么拙劣的骗局,一查就知道真假,只能吓唬吓唬我,还能骗到你?真是稀奇。”许皓月啧啧两声,盯着他,目光骤然变冷,语气无比笃定,“除非,这个骗局,是你和他一起编造的!目的就是为了骗我联姻!你知道我不会为你和季康平牺牲自己,所以伪造了证据,让我误以为妈跟你们是一伙的!” 季铭如遭雷劈,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向前几步,扶住许皓月的肩膀,语无伦次地解释:“阿许,你听我说,我们没有骗你……” 许皓月推开他的手,恶狠狠地说:“现在,你们手上已经没有筹码,能够威胁我了!” 说完,她嫌恶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阿许!” 季铭嘶吼一声,想追上去,双腿却已虚脱无力。一迈开腿,差点趔趄扑倒。 许皓月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 坐上去之前,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季铭。 “哥。妈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妈说,小宇出事后,你问过她一个问题:未满十四岁,杀人是不是不犯法?” 季铭脸色蓦地惨白,身子微微打晃,似乎站不稳。 许皓月停顿了下,继续说:“她说,她当时没有回答你。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现在,她让我告诉你。” 许皓月看着季铭的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肯定:“不管你当时多大,杀人,都是犯法的。” 说完,她转过头,不再看身后的季铭。 她坐上驾驶座,启动引擎,一脚猛踩油门,将这座冷气阴森的庭院、这些肮脏的人、这些污浊的事,统统抛在身后。 ※※※※※※※※※※※※※※※※※※※※ 又是打嘴炮的一章。 拖了几天才更,真心惭愧…… 元宵节过完,必须得收心了。虽然不能保证每天一更,但是我会努力找回状态的,大家一起加油加油! 旧爱 夜色浓稠,许皓月驱车一路疾驰,从拥堵驶向空旷,从繁华驶向寂静,在城市的边缘漫无目的地游荡。 等车子终于在路边停下时,许皓月降下车窗,看着周围黑压压的荒林,一时竟有些恍惚,以为又回到了那座与世隔绝的深山。 她打开手机导航,发现再往前走几公里,就到了另一座城市。 她本想远远逃离,把与季家有关的一切统统抛下,但是真正逃出来后,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空明月高悬,清辉洒落一地,许皓月心里蓦地发酸。 今天是中秋佳节啊,她本该待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跟爱的人在一起。 可现在,她的家在哪儿?爱人又在哪儿? 翻遍手机通讯录,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再打开微信聊天记录,从上往下翻,终于在看到某个名字时,目光停留了许久。 她点开了对话框。 城市另一端,陶景和正在与家人吃饭,餐桌上气氛热闹欢腾。 突然间,一阵微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陶景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脸上浮起一丝困惑。 他起身走到阳台,接听了语音通话。 “喂,陶工。”电话那头是许皓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抱歉这时候给您打电话。” “哦,没关系。贺太太有什么事吗?” 他们没留电话,只加了微信好友,总共没说几句话。 既然不是打错了,那必然是有急事找他。 “是这样的,我想找您打听一个人。您第一天到我家来时,带了两个园艺工,其中有个姓陆,您还记得吗?” 听完这话,陶景和约莫猜到了她的意图。 上次就觉得她跟那个小工关系不一般。两人对视时,眼里情丝牵连,连空气都暧昧了起来。 但他向来不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更不想参与其中。 毕竟,她的未婚夫——贺先生才是他的金主,他可得罪不起。 陶景和思忖片刻,决定装糊涂:“呃,没什么印象了。怎么,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许皓月支吾道:“对,有急事找他……陶工,您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上次我跟您说过了,我们工作室跟他们种植基地是合作关系,园艺工都是他们那边安排的。要不,我把种植基地负责人的电话给您?” 许皓月迟疑了几秒,语气难掩失落:“不用了。”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就这样吧,世间□□,大多有缘无份。 手机两端都沉默着。 许皓月想挂断电话,但又觉得有些失礼,只好努力找点话题:“陶工,上次托您买的凤凰木,什么时候能到呢?” “在路上了。” “好的,麻烦您了。” 又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陶景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我能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种凤凰木吗?我之前也跟您提过建议,这里的气温、湿度和土壤都不适合,即使勉强种下去,也很难成活。”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陶景和耐心等待着,许久,才听见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涩意:“因为,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立刻心领神会:“前任?” 许皓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声音轻轻柔柔的:“那个人,像树一样,坚韧,挺拔,沉默,包容,有自己的傲气和坚守。” 陶景和脑海中浮现出陆成舟的脸,不管是外形气质还是性格,都与她的描述对应得上。 原来是旧爱重逢,不是一时之欢。 “贺,呃……许小姐,”陶景和停顿一下,语气平静地说,“你说的这个人,我确实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我知道,他们都住在职工宿舍里。” 许皓月微微一怔,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讶:“就是你上次说的‘绿禾种植基地’?” 陶景和淡淡地嗯了一声。 明知事不关己,他还是忍不住劝她:“许小姐,我想提醒你,一棵树,种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终究是活不下去的。就算你给它建了一座巨型玻璃房,也不过是个束缚生长、压抑天性的牢笼。” 默了片刻,许皓月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谢。我也是这么想的。” 结束通话后,陶景和收起手机,倚在阳台栏杆上,点了根烟,青雾徐徐升起。 他心想,这女人警惕性挺高的,知道发语音和文字都会留下证据,所以选择直接语音通话。既快捷,又安全。 屋内有人唤他吃饭。他掐灭了烟,转身走进了暖意融融的灯光里。 -- 半个小时后,许皓月将车停在了种植基地的大门外。 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气,一颗心紧张得狂跳,几乎蹦出胸膛。 她也说不清,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是从何而来。 只知道,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牢牢占据了她的大脑,害她一整晚心烦意乱,什么事都干不了,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着找到他,见他一面。 一面就好。 许皓月下了车,透过铁栅栏的大门,看见里面黑黢黢的,园区尽头错落着几栋平房,灯光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种植基地占地面积大,又地处远郊,附近没什么居民区,冷冷清清,连路灯都隔得远远的。 很难想象,在一座国际大都市,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大门两旁没有保安亭,也没有门铃,连求助对象都找不到,许皓月在来的路上想了一堆借口,现在全无用武之地。 她重重地拍了几下铁栅栏,“哐哐”声不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等了半天,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她心一横,扯着嗓子对里面大喊:“有人吗?我有急事!”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黑暗的夜里穿透力极强,回音缕缕不绝。 可一连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里面像是一座空城,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更像是漆黑的外太空,任何光亮和声音落进里面,都会被瞬间吞噬。 许皓月在等待中越来越绝望。 难道她跟他,真的是有缘无份? 她硬着头皮向别人打探他的讯息,横穿半个城市找上门来了,却还是扑了个空? 只不过想见他一面,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许皓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光束对准两扇铁门之间,认真地研究起大门的防盗装置——铁链缠绕了几圈,接头处被一把粗笨的大锁牢牢扣住。 看似简单粗暴,却最管用,几乎无懈可击。 开车撞门? 许皓月立刻摇摇头,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晃出脑海。 车速慢了,冲击力不够。车速太快,一不小心弄得车毁人亡,大铁链子还毫发无损。 从栅栏间钻进去? 她侧身试了下,脑袋能进去,胸卡住了。 许皓月生平第一次觉得,女性第二性征发育得太好也挺碍事的。 思来想去,终于钻研出一套完美的方案——翻过去。 她目测了一下,铁门高约三米,她的小mini就有一米五高,只要她把车开到铁门下方,再站上车顶,大长腿轻轻松松就能跨过去。 说干就干。 前期工作进展顺利。小车侧停在铁门旁,许皓月三两下爬上车顶,攀住铁门的上沿,抬腿一跃,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了上来。 上面的视野就是好。尽管是荒郊野外,但月光清亮,园区里林木成群,树冠上笼着一层清辉,如烟如雾。 许皓月感觉脑子飘乎乎的,像是喝醉了。 奇怪,今晚明明没喝酒,可净干荒唐事,先是在季家大吵一架,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走,突然不顾一切来找陆成舟,现在居然翻大门…… 一定是被季康平和季铭这俩混蛋给气的。 嗯,一定是这样。 所有的叛逆都是源于恶劣的家庭环境,青春期如此,成年期也是如此。 还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想他了。 好吧,她承认,不止一点点。 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从分开那天起,思念就不受控制地生长蔓延,最开始只是在某个恍神的瞬间,渐渐地,侵入一个个孤独难捱的夜晚。 她终于承认,离开他以后,她的生活黯淡无光,她的心日渐枯萎。 直到再次见到他,她才像久旱逢甘霖般,一点点活了过来。 坐在铁门上,许皓月回忆往日时光,又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忍不住心潮涌动。 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许皓月突然发现这个计划最大的漏洞——她可以借助汽车的高度爬上来,但是下去…… 三米高呢,还是水泥地面,就这么硬生生地往下跳啊? 她有点发憷。 刚刚的豪情壮志,仿佛被一盆凉水浇熄。 许皓月在铁门上来回切换着坐姿,琢磨着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往下跳,才能将损害降到最低。 坐在门上正面朝前往下跳,优点是能确保双脚落地,缺点是离地面太远,冲击力太大,她长期疏于锻炼的小身板不一定能受得住。 双手趴在门上,把身体往下放,缩短双脚与地面的距离,再松手落地,看上去是可行的。 唯一要担心的是,可能会摔个屁.股墩儿。 不管了,屁.股上肉多,养膘千日用膘一时。许皓月决定牺牲屁.股。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腿,坐在同一侧,双手紧紧抓住铁门上沿。铁门因为她的动作,轻微晃荡撞击,发出一阵哐当声。 正要转身时,突然,一道强光投在她的脸上,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伴随着一道严厉的呵责:“什么人?” 许皓月吓得一激灵,手一哆嗦,差点从门上摔下来。 堪堪稳住身体,她微眯起眼,依稀看见青白的光束后,是一双凌厉的眼。 这一幕好熟悉。 许皓月恍惚想起那一年,她刚到清源小学支教,一个人去爬虎跃山。那天,也是伴随着一声厉呵,他出现了。 那双眼,眉目深邃,目光凛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从此,她再也忘不了。 后来的很多时刻,那双眼会深情温柔地凝望着她,会宠溺含笑地呵护着她,也会湿润无助地恳求着她。 过去与现实渐渐重叠,许皓月一颗心又酸又软。 “是我。”她轻声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陆成舟突然心跳加速,脚步蓦地僵住。 愣怔半刻后,他迅速挪开手电筒的强光,疾步走到门下,仰头注视着她。 他没有多问,只是对她张开双手。 “跳吧。” 他的声音沉冽,让人莫名安心。 许皓月便不再害怕。 她向着他的怀里,纵身一跳,腰侧被一双坚实的手臂钳住,减缓了向前的冲击力,但前胸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他的胸膛,柔软与坚硬碰撞,心也随之怦然跳跃。 一秒钟后,许皓月的双脚轻盈触地。 面前的人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双臂环得更紧实了,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大半夜的来偷树?” 许皓月又羞又窘,掐了一下他的腰,忿忿道:“来偷人!” 陆成舟低低地笑了几声,胸膛轻微震动,这震感传递到许皓月的胸口,撩拨得她心里痒痒的。 她小声嘀咕:“你们园区怎么没人啊?我喊了好半天,没人开门,只好翻进来了。” 陆成舟温声解释道:“今天过节,大家都回家了,我留下来值班。” “就你一个人啊?” 许皓月眼眶蓦地发酸。 不管是在南浦,还是在上海,他总是形单影只。逢年过节,只能看着别人回家团聚,自己守着孤独度过漫漫长夜。 陆成舟笑笑,仰头看着夜空,“不是还有月亮陪着我吗?” 他垂下眼帘,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里带着宠溺的笑意:“还有你。来得真是时候,中秋节还剩五分钟就过完了。” 月饼 陆成舟牵着许皓月的手,穿过一片乔木种植区,月光被繁茂的枝叶挡住,四周是黑压压的树影,安静得只能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 再往前走,到了灌木林区,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 许皓月看到前方一排排白色的穹顶,在月色下反射出莹莹的光,那里是温室区,用于培植一些娇贵的植物品种。 许皓月捏了捏陆成舟的手,紧张地问:“这么大的园区,就你一个人?” 而且这里的安保措施看起来挺落后的,除了一扇大门加一把铁锁,什么都没有。 陆成舟淡淡地嗯了一声。 “晚上一般安排两个人值班,但今天过节,我同事请假了。”他垂眸看着她,弯着眼睛笑了,“怎么,怕了?” 许皓月摇摇头,又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 许皓月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骂道:两个多月了也不来找我,狗男人,真是没心没肺。 眼前出现了一排平房,其中一扇窗户透着灯光。这里应该就是职工宿舍了。 陆成舟掏出钥匙开了门。许皓月跟了进去,好奇地打量着房间的布置。 两张单人床,一排立式衣柜,一张小方桌,几张红色塑料凳,简单得几乎冷清。 她又想起了虎跃山上那间哨所。这两个地方太像了,都只是个临时居所,是个“屋子”,而不是“家。” 陆成舟站在白炽灯下,回头望着她,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局促。 “坐吧。”他指了下靠窗的单人床,示意许皓月,自己则拉过来一只塑料凳坐下。 许皓月乖乖坐下。 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陆成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四处望了一圈,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晚上吃了吗?” 许皓月摇摇头。 今晚她在季家光顾着吵架了,一桌子菜没动一口,后来满脑子只想着见陆成舟一面,都忘了吃饭这回事。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倒真的有点饿了。 陆成舟站起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袋子,提到许皓月跟前。 “还有几个月饼,你要不要吃点?” 许皓月顿时无语。 怎么又是月饼? 还藏在枕头下面……又不是什么宝贝,至于藏得这么严实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袋子,问:“你也喜欢吃这东西啊?” 陆成舟淡声说:“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许皓月微微一愣,撕包装袋的动作慢了下来。 所以,是特意给她留的? “前几天路过一家蛋糕店,看到橱窗里摆着月饼,上面的图案——”陆成舟说到一半,话音突然停住。 许皓月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咬了一半的月饼。 上面的图案怎么了?不就是花啊草啊,有什么特别的吗? 陆成舟弯了下唇,眼里闪过一抹淡笑,清清嗓子,继续说:“上面的图案让我想起了你。”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月饼,递到许皓月眼前。 黄澄澄的月饼上,刻了一圈精美的花纹,中间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在树下起舞,广袖翩跹,周身彩云缭绕…… 许皓月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嫦娥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成舟只好指给她看:“你看这棵树,长在哪儿?” 长在哪儿?嫦娥住在月亮上,那这棵树,不就是传说中长在月亮上、有五百丈高的桂花树吗? 许皓月不知他是合意,只得讷讷地说:“月亮上啊。” 陆成舟双手一摊,“你看,多巧。” 许皓月:“巧……什么?” 见她依旧神色困惑,陆成舟只好耐心解释说:“我本来以为,月亮和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但是看到这个月饼,我才突然发现,月亮上面也有一棵树。” “……然后呢?” “所以月亮和树的距离,其实可以很近,对不对?” 陆成舟向前倾身,隔着很近的距离凝望着她,眼神异常温柔,里面还漾着浅浅的笑意。 许皓月:“……?” 你的脑回路也是很清奇啊,一个神话故事而已,居然能往咱俩身上联想。 “幼稚鬼!”许皓月笑骂一声,三两口吃完手里的月饼,拍掉了手上的饼渣。 “好吃吗?”没等她回答,陆成舟又撕开一个,递到她手里。 许皓月没说话,低头抿笑,丝丝甜意从舌尖蔓延,滋润着心头,她感觉像被热水包裹着,浑身暖融融的。 她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月饼,语气怅然道:“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甜食了。” 陆成舟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慢慢坐直身子,挑眉问:“又是为了减肥?” 许皓月摇摇头,轻叹了一声,解释道:“这两年我有些厌食,吃什么都没胃口,而且经常感觉恶心想吐。去医院检查过了,肠胃没什么毛病,医生说是心理因素导致的。” 陆成舟安静地听着,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细节:她瘦得整个人都变了样,她的气色很不好,即使在家里也总是担惊受怕,还有,她床头柜上那一瓶瓶曲舍林…… “所以,你一直在吃抗抑郁药?” 许皓月轻轻点头,“这种药只能让我活下去,却没办法让我快乐起来。” 她下意识蹙起了眉,努力回忆这两年经历的种种,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瞬间,让她真正地、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一个都没有。 这两年的回忆,全是黯淡无光的。 陆成舟不禁回想起她曾经娇憨可爱的模样,再看到现在的她,憔悴苍白得像个鬼魂……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抽痛,眼眶渐渐泛红,强忍着心底的涩意,把下唇都咬出了血。 他深深吸气,竭力压抑住颤音,轻声问:“所以,是因为他才得的病?他是不是虐待你了?” 许皓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贺轩对她,不能说不好,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体贴又深情,多金又大方,是个求之不得的好男人。 但是,为了两家利益逼婚的是他,用举报信威胁她的是他,在她的卧室安装监控的也是他……归根结底,他根本没把她当一个平等的人,而只是一个随时处于掌控中的工具。 想到这些,许皓月一时有些恍神,怔怔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把心门锁起来了。他怎么也进不来,所以气急败坏,想方设法报复我吧。” 不知不觉间,陆成舟已经坐到了床上,单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鼻尖慢慢贴近,微眯着眼,幽暗的瞳仁里燃起了欲。 “那扇门后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保护?” 他声音低哑,呼吸渐快渐重,热气扑进她的颈窝,引得她浑身一阵阵酥麻。 许皓月意识渐渐涣散,从喉间溢出一声难忍的叹息,抱住他的后脑,手指陷进他坚硬的发茬间。 她说:“你。”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呼,许皓月被他灼热坚实的身体碾压着,仰面陷进床褥里。单人床难承重负,发出艰涩的吱呀声。 暧昧的气氛正浓烈,许皓月突然噗地一声,憋不住笑了。 她笑得根本止不住,肩膀一颤一颤的。陆成舟无奈,只得停了下来,鼻尖与她相贴,眼里闪着笑意,却故意板起脸,训道:“关键时刻怎么笑场了?” 许皓月笑出了眼泪,感觉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她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山上那间小屋,你动作太大,把床都压垮了?” 回想那一晚的窘态,陆成舟终于绷不住笑了。 他感叹道:“幸好那晚停电,什么都看不见。” 许皓月侧眸望着这张单薄的小床,不禁感到担忧:“这小木板看上去不太结实。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陆成舟撑起上半身,在屋内环视一圈:简易的小方桌,劣质的塑料凳,摇摇晃晃的衣柜……没有一个地方适合当做战场。 他拉着许皓月在床上坐起,帮她整理好被揉乱的衣服,粗粝的手指摩挲过她娇嫩的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阵过电般的颤栗。 她垂着眼帘,脸颊上的红晕透着羞涩,一直蔓延到耳根。 这副模样让陆成舟心生怜爱。他一时情难自已,低头轻啄她的唇,一下一下的,像在吮着水果夹心的软糖。 许皓月被他调戏得脸更红了,终于抬起头,故作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陆成舟忍不住逗她:“按理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害羞了呢?” 许皓月被气笑了:“谁跟你老夫老妻了?” 陆成舟搂住她,下巴轻轻蹭在她的头顶,呢喃道:“不是吗?我们在一起两年,把这辈子最想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许皓月在他的臂弯里抬起头,盯着他下巴中间那道浅浅的沟壑,一时有些失神,语气低落了几分:“但是,我们也分开了两年。” 陆成舟低下头,吮着她的耳垂,一路轻吮慢咬,最后在她的锁骨处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痕。 “但是我爱你,一直到现在。” 气氛又开始升温,两人意识渐渐迷离,都忘了刚刚为什么停下来,又为什么重新开始。 突然间,一道刺耳的铃声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 许皓月吓得心跳骤停,缓了缓呼吸,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陆成舟撑在她身体两侧,幽暗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呼吸粗重,强忍着身体里燃起的欲。 许皓月侧着身子,从扔在床脚的小包里翻出手机,接听之前习惯性地扫一眼屏幕。 这一眼,让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贺轩。 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若不是有急事,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许皓月一颗心如坠冰窟,呼吸无比艰涩。 尖锐的铃声还在持续响个不停,许皓月握着手机不敢动,僵硬地转过头,用眼神向陆成舟求助。 陆成舟一看到她的反应,就猜到了这是谁的电话。 “接。”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十分坚决。 尽管电话还未接通,但许皓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被手机那头的人窃听。 她用嘴型无声地问:“我该怎么说?” 陆成舟认真地看着她,“说实话。”他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用力捏了捏,“撒谎是没用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你的行踪。” 许皓月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在绝望中接听了电话。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悦。 许皓月装出困倦的声音,嘟囔道:“刚睡着,又被你吵醒了。” “哦?那是我的错。”贺轩轻笑一声,语气听上去很随意,“你在哪儿睡的?” 许皓月心跳突快,下意识撒了个谎:“在我家啊,跟我妈一起。” “你晚上不是去你爸那儿吃饭吗?没住一晚啊?” “没。我想我妈了,中秋节她一个人在家怪孤单的。” 贺轩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故意试探:“那我呢?你怎么没想想我啊?” 许皓月紧张得呼吸都紊乱了,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跟父母一起吃饭吗?” “是啊,吃完我就回来了,等了你一晚上。” “这么晚了还不睡,等我干嘛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贺轩幽幽的声音:“你今晚还回来吗?” 许皓月假装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我都困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贺轩终于挂断电话。 直到听到那头传来嘟嘟声,许皓月才敢用力呼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一颗心却还是狂跳不止。 一抬头,就看见陆成舟严肃的目光。 想起刚刚撒的谎,许皓月顿时心虚,底气不足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陆成舟拿起她的手机,手指在上面滑动翻找,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越来越凝重。 许皓月心生疑惑,凑过来看着手机,“怎么了?” “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这个软件被隐藏了,但是一直在后台运行。每隔五分钟,就会向一个邮箱发送你的实时定位。”陆成舟手指轻点几下,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邮箱链接,“这个邮箱,你有印象吗?” 许皓月脑子有些发懵,看着这个邮箱地址,喃喃地说:“当然。” 邮箱的后缀,是一所大学的英文简称。这正是贺轩就职的大学。 ※※※※※※※※※※※※※※※※※※※※ 感谢在2021-03-02 00:06:04~2021-03-04 01:1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逃 深夜,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 陶景和睡得迷迷糊糊,眼都懒得睁开,伸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终于摸到手机。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正要发火,接听前习惯性地扫了眼手机屏幕。 待看清上面的名字后,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大脑瞬间清醒,满腔的怒气也烟消云散。 是金主的电话,他可不敢怠慢。 陶景和靠床坐起,摁亮了小夜灯,清了清嗓,才毕恭毕敬地接听了电话: “喂,贺先生?” “陶工,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贺轩靠在书房的躺椅上,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神和声音一样冰冷。 陶景和瞥了一眼床头的钟:零点半。 联想到几个小时前那通语音电话,他心里顿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请陶工帮忙。” “您说。” “前几天您给我家装修庭院,带了几名工人,还进了我家房子。” 果然跟这事有关。陶景和心一沉。 他飞快解释道:“因为有几盆绿植需要搬进屋,所以……” 贺轩冷冷打断他的话:“不用解释,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有。” “那些工人,不是贵工作室的人吧?” 陶景和自知躲不过,只得老老实实交代:“不是,是种植基地那边派的人。” “绿禾种植基地?” “……是。”陶景和额角渗出了冷汗。 他心里直发憷:贺轩居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那许小姐和陆成舟的事,是不是早就暴露了?不会牵连到他吧? “陶工,麻烦你跟我去趟绿禾种植基地,找到那几个工人。” 陶景和头都大了。 现在去干嘛?捉.奸吗?还要带他一起去?这种狗血剧情,他可不想搀合进来。 陶景和试探着问:“现在吗?” “对。” “贺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要我一起去?” “因为我需要你给我指认一个人。” “谁?” “前几天跟你一起来的一个工人。他进了我家卧室,顺走了家里的东西。” “……啊?!” 陶景和彻底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一个狗血言情剧突然变成了法制剧。 不过,陆成舟偷了人家的东西?不会吧?他看上去不像那种偷鸡摸狗心术不正的人啊! “幸好家里有监控。”贺轩盯着电脑屏幕,轻轻嗤笑一声,“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正脸早就被拍下来了。” “贺先生,您确定是他拿的吗?”陶景和紧张地咽了下唾沫,声音微微发抖,“您家里丢了什么?很贵重吗?要不我先赔给您?” “贵重倒谈不上,不过,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物件。你可赔不起。” 阴恻恻的语气,伴随着几声轻笑,听得陶景和头皮直发麻,只得暗自祈祷他不要迁怒于自己。 无奈之下,他只得答应:“那……贺先生,咱们在基地门口见。” “嗯。”贺轩懒懒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盯着电脑,那短短几分钟的视频正在循环播放—— 那个男人搬着绿植走了进来,站在床边,跟许皓月说了几句话,然后,他的脸越凑越近……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双幽深的眼,目光穿透屏幕,冷冷地盯着自己。 他发现了藏在婚纱照里的摄像头。 那许皓月,一定也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陶景和匆匆穿上衣服,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出了门。 开车前,他心里牵扯着一丝不忍,犹豫再三,还是给许皓月拨了个语音电话。 那头一直没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忙别的事。 语音自动挂断后,陶景和纠结一阵,又给她发了条微信:“我跟贺先生马上过来了。” 不能说得太详细,只能点到即止。 万一这条微信被贺轩看到,他还能辩解几句,为自己开脱。 -- 在城市另一端,许皓月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双臂紧紧环抱着陆成舟。 深秋的夜,微凉的湿意沁入心脾,风在耳边肆虐,吹乱了她的长发。 夜色茫茫,月亮被厚重的云挡住了,四野黑沉,唯一的光源是摩托车的前灯,在地面投下一束青白。 周围没有车,也没有人,这荒郊野外的,大概率也没有监控。 出发前,许皓月将手机关机,连带着她的车,一同抛弃在种植基地外面的荒林里。 此时此刻,再没人能找得到她。 她终于体会到久违的自由的感觉,如此轻松,如此恣意,就像一场奋不顾身的逃亡。 “我们去哪儿?”许皓月大声喊。风呼呼地灌进她的嘴里,将她的声音吹散。 陆成舟用更大的声音回应她:“一直往前走,走到没油为止。” 黑夜神秘而广袤,催化了他们的欲望,包容了他们放纵。俗世的一切被抛在身后,他们漫无目的,随心所欲,走到哪儿算哪儿。 “好!” 许皓月松开手,张开双臂,像只鸟张开翅膀,被风托着飞翔。 她想起了那座叫做南浦的小镇,那个老旧的电影院,那场看了无数遍的《泰坦尼克号》……还有突然出现的陆成舟。 那天,他伏在她耳后,声音低而清晰问:“你说,如果船没有沉,她会不会跟他走?” 她会。 时隔四年,许皓月终于回答他,也是在回答自己: 一定会。 夜风飒飒,陆成舟的衣衫被吹得鼓胀,衣角掀起,露出他紧实的腰腹。 许皓月收回手,把他抱得更紧了,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你脸皮变厚了!”许皓月笑嘻嘻地扬起下巴,轻咬他的耳垂,“以前对你耍流氓,你还会害羞。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成舟咬紧牙,腾出一只手,钳住她的手腕用力往下摁,恨恨道:“这都不算有反应?!” 许皓月心突地一跳,飞快地收回手,脸颊上蔓延开一抹绯红,从耳根一直到脖子。 “臭流氓!”她嗔笑,斜眼瞧他,眼里波光流转,无限柔情。 陆成舟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对付流氓,就得用更流氓的手段。” 一路疾驰,不知过了多久,摩托车开始颠簸,似乎是驶离了主路,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 风里夹杂着咸湿的气息,许皓月听到海潮涌动的声音。 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风依旧在呼啸,裹挟着海浪,撞上礁石和海堤,发出震天的声响。 许皓月跳下摩托车,揉了揉被风吹得发麻的膝盖,一抬眼,看到陆成舟已经跃上了海堤。 “到海边了啊。” “嗯。”陆成舟蹲下身,将拉她上来。 两人并肩而立,眺望黑沉沉的海面,风很喧嚣,人很安静。 这座城市虽然沿海,但是并没有漂亮的海岸线。海面总是灰色的,没有海滩,只有荒凉的滩涂,冬天干裂,夏天泥泞。 许皓月小时候来过几次,本以为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眼前却只有一片浑浊。她觉得索然无味,便很少来了。 “几点了?” 陆成舟掏出手机看了眼,“快三点了。” “那咱们就在这儿等日出?” 陆成舟低眉看着她,眼里漾着笑意,揶揄道:“辛辛苦苦跑出来,就为了看个日出?” “跑”字说得太轻飘飘了。准确来讲,应该是“逃”。 在职工宿舍里,许皓月发现自己手机被定位后,第一反应是赶紧开车离开,免得给陆成舟惹麻烦。 但陆成舟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门,开启了一场说走就走的夜逃。 虽然她知道,天亮之后,她还是得回去,接受未婚夫的审问,承受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可这个夜晚,太美好太难得了,就像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她舍不得醒。 所以,就让她肆无忌惮地做一回自己吧。 狂风骤雨是明天的事,今夜的幻梦之旅,只属于他和她。 “不然,你想干嘛?”许皓月挑眉,故意逗陆成舟,“划船?捕鱼?挖螃蟹?” 陆成舟笑得暧昧,语气意味深长:“当然是继续做……没做完的事。” 许皓月脸颊微微发烫,故作不经意地垂眸扫了一眼,见他那处依旧生机勃勃,甚至比刚才更明显了,臭流氓的本质暴露无遗。 她突然就紧张了。 “就在这儿?” ……风有点大吧? 陆成舟哧一声,眼里笑意更浓了。 “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奔放啊!”说完还故意“啧啧”两声。 许皓月这才反应过来,气哼哼地伸手掐他,嗔骂道:“不是你说要干那事的嘛!” 陆成舟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将她揽进怀里,身体的温热相互传递,从皮肤渗入,蔓延到心脏。 “那你想不想要?”他在她耳边低喃,气息潮热,直往她耳朵里钻。 许皓月身体里起了一团火,灼得她浑身发软,飘乎乎的,像踩在云上。 她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想。” “想什么?” 陆成舟起了坏心,偏要诱她亲口承认自己的欲望。 许皓又羞又恼,气得抬腿踹了他一脚。 最后,两人一致决定找个安全暖和的地方。他们沿着海堤往前走,来到渔船停泊的海湾。这里错落分布着几栋民房,其中一家外头亮着灯牌,“住宿”俩字,简单粗暴。 陆成舟开了间钟点房,交完钱后,老板娘打着哈欠说:“身份证。” “没带。”陆成舟神色淡然,又递上一张一百。 老板娘心照不宣地接过钱,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403。” ※※※※※※※※※※※※※※※※※※※※ 接下来几个小时,emmmm…… 要是写了又得被口口 我尽量在jj允许的范围内发挥 5555,心好累 任务 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许皓月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恍惚,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处。 房间里灰蒙蒙的,窗帘只拉了一半,晨曦的微光透进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看见窗外天空渐渐泛白。 窗边的男人赤着上半身,背微弓着,腹部勾勒出一条诱人的弧线,晨曦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 他静静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回过神,低头点燃一支烟。 火光摇曳,他徐徐吐着烟雾,指尖的星点忽明忽暗。 许皓月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男人随手搭在椅背的衬衫,半遮半掩地裹住自己。 陆成舟听到动静,回头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沉静如潭。 他冲她笑了笑,张开双臂。 许皓月光着脚走过去,却没往他的怀里钻。 她抓起他的手腕,两指一捻,夹走他指间的香烟,放在鼻子下方轻轻嗅着。 “哪来的烟?” 陆成舟下巴轻抬,冲着电视柜的方向,淡声说:“宾馆的。” 这种小旅馆一般会在房间里摆放一些小商品,通常是急需品,例如矿泉水、香烟,还有某种运动防护用品,底下标明费用,等退房时统一结算。 昨晚他们一进来,连灯都没开,就迫不及待地倒在床上。直到最后关头,陆成舟才猛地想起,他们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 “不要紧。”许皓月抱住他汗涔涔的背,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我想跟你生孩子。” 那一瞬间,陆成舟热血直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他再也不会放手。 天刚蒙蒙亮时,陆成舟就醒了,许皓月还在他的臂弯里沉睡。 他抬眼环视一圈,房间很简陋,还是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角落里散发出一股霉味。 他突然有些难过。 在这个跟她的生活环境有天差地别的、一百块钱一晚的破败小旅馆,许皓月再一次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没有嫌弃,没有抱怨,只有满心的欢喜和义无反顾。 海面响起一阵汽笛声,渔船陆续出港了。 陆成舟回过神来,正要拿回他的烟,却被许皓月抬手挡了回去。 她将烟头摁熄,指间轻轻一弹,扔进了垃圾桶。 “你是森警,不能抽烟。” 陆成舟蓦地愣住,嘴角笑容有些苦涩。 “森警……”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曾守护一方青山。 陆成舟喉结微颤,万般愁绪涌上心头,苦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许皓月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我给你们森警大队打过电话,是林昭接的。他说你辞职了。”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下来,等待陆成舟的回应,但他只是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许皓月只得继续说下去:“后来你改名叫做江海,对吗?你就是那天晚上吻我的那个人。”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极其笃定,陆成舟忍不住笑了。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没有吻错人?” 许皓月慢慢逼近,仰起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突然发问:“除了我之外,你还吻过别人吗?” 陆成舟摇摇头,不明白她的意图。 许皓月认真地说:“你如果跟别人吻过,就会知道,每个人的吻都是独一无二的。本来我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但从你吻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百分百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看她一脸煞有介事的样子,陆成舟忍不住打趣道:“老实交代,你跟多少人接过吻?经验这么丰富,居然能总结出一套理论。” 许皓月气得拧起眉,攥起拳头捶了他一下,“你才应该老实交代!说!那个人是不是你?” 陆成舟接住她的拳头,反手握在掌心里,熨帖的温度包裹着她。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嘴角的笑渐渐敛去,化成淡淡的落寞。 两人相互依偎,温存了好一会儿,陆成舟才淡淡开口:“有些事,只能我一个人承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许皓月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还是有些想不通:“你好端端地当你的森警,守山巡山,与世无争,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事?” “这不叫麻烦,这是任务。”陆成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这个任务之所以会落到我头上,就是因为一次巡山。” -- 时间退回到去年夏天。距离许皓月不辞而别,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陆成舟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每天照例巡山护林,闲暇时就去清源小学转转,跟李校长和陈知墨聊聊天。或者去看看清源村的网店运营,看着一车车的三红蜜柚往山下运,村民们脸上都乐开了花。 每个人的生活都越过越好,欣欣向荣,只有他,人前云淡风轻,人后却颓然衰败,心像是被人剜了一块,留下一个巨大的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这次,又轮到他和林昭巡山。 在半山腰的树林里,他们遇见了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面生得很。 陆成舟很确定他们不是附近村落的人。 询问得知,俩人都是外地人,在临县打工,听说前阵子有人上山采摘野生姬松茸,赚了不少钱,他们也想来碰碰运气。 这个季节高温多雨,姬松茸生长得飞快,但保鲜期很短,所以俩人决定昼夜不歇,翻山越岭,争取在下一次台风来临前,将这一波冒出头的姬松茸采完。 本来是没什么问题。这种少量的、偶尔的采摘是法律允许的,对整座山的生态也不会造成危害。 但陆成舟从他们装满姬松茸的竹篓里,嗅到了一丝古怪的味道。 他抖了两下竹篓,将底下的姬松茸翻到面上,正要拿起一个掰开检查,被那个高个男人着急忙慌地扯住了胳膊。 男人磕磕巴巴地解释说:“这个蘑菇啊,是很嫩的,不能用手摸!摸坏了就卖不出价钱了!” 矮个男人站在一旁,忙不迭地附和:“是啊是啊,警官,这个蘑菇都是我们刚摘的,没问题的,你用眼睛看看就好,千万别摸啊!” 陆成舟掀起眼皮,视线淡淡地扫过两人的脸,冷哼一声,说:“不能用手摸,那你们是怎么摘下来的?” 说完,他不顾阻拦,手伸进竹篓里,挑出最大的一个。 刚拿到手上,就察觉到不对劲:太重了。不是蘑菇该有的重量。 掰开一看,里面塞了一个由塑料膜包成的、指甲盖大小的圆球,裹着一团白色的粉末。 两人脸色骤变,不等他发问,拔腿就向相反的方向狂奔。 林昭还没反应过来,被陆成舟猛地拍了一下后背,紧接着听到一声爆吼:“追!” 他们兵分两路,如捕食的猎豹,飞奔着冲进树林深处。 陆成舟追的是那个矮个男人。那人虽身材矮小,但动作灵活,步伐矫健,在盘根错节的山林间窜得飞快,还不时拐弯变道,跃过沟壑,又顺坡滚下,好在陆成舟熟悉地形,一路紧追不舍,最后一跃而起,将那人死死摁在地上。 陆成舟正要将他手脚缚住,腰上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滋滋的电流声里,传来林昭焦急的喊声:“陆队,这人掉下山崖了!” 一个小时后,前来支援的警员们在谷底寻到了高个男人的尸体,经医生鉴定已经身亡。 另一队警员从两人的竹篓里挨个掰开所有的姬松茸,搜查出类似的圆球有上百个,除去包裹的塑料膜,白色粉末至少有一斤重。 当天晚上,白色粉末的鉴定结果就出来了,确认是海.洛.因无疑,陆成舟的判断是正确的。 当时,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预感,是因为某个声音在他脑海突然想起—— 那是很多年前,他刚当上森警,跟雷志河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偶尔遇上个山民,雷志河总要去打声招呼,跟人拉几句家常。 对此,他很不耐烦,总觉得这种闲聊是在浪费时间,直到有一天,雷志河发现一个山民神色异常,仔细搜遍全身,终于他的鞋垫底下发现一包麻.古。 那天,两人把山民押送到局里后,雷志河对陆成舟说了这么一段话:在深山野林里遇上陌生面孔,一定要仔细盘查,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你要想啊,世间大路千万条,人为啥偏偏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必然是因为其他正路都走不通。 什么事在正路上走不通呢?贩毒,走私,偷渡,杀人抛尸……总之,都是大奸大恶之事。 因为涉及到走私贩毒,案件性质立马升级,最后由刑侦大队接手。 陆成舟本以为,这个案子交出去后,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没想到,过了两天,他突然被副局长叫到办公室,在里面等着他的,还有一位面孔陌生的中年男人。 副局长向他介绍说,这位是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姓方。 陆成舟不动声色,与方队长握了握手,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不过是无意间抓捕了两名毒贩,居然惊动了市里,看来这俩人身上牵出了一张大网啊。 气氛安静下来,方队长向陆成舟递上一份档案袋,言简意赅地说:“有项任务,我们一致认为,交给你最合适。” 陆成舟打开档案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人口信息登记表,右上角附上了一张两寸照片,一个男人眼神阴郁地盯着他。 这正是前几天仓皇逃命、不幸失足坠下山崖的高个男人。 陆成舟与照片上的男人对视两秒,挪开视线,顺着登记表从上往下浏览: 江海,男,25岁,壮族,广西壮族自治区…… 匆匆看完,陆成舟抬头看向方队长,目露不解。 方队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人你应该记得,就是那个摔死的毒贩。我们调查后发现,这俩人来自广西某座深山,那里有个极其隐蔽的制毒窝点,生产出来的毒品主要销往东南亚。这几年,我国与金三角国家联手打击制毒贩毒,对它们打击非常大。他们迫不得已开始转移市场。虎跃山地处闽南沿海,离最近的码头不过十几公里,我估计这俩人是先来探路的,想找到一条新的、隐蔽的贩毒通道,然后将毒品销往东亚、澳新,甚至北美。” 陆成舟安静听完,眉头不自觉蹙紧。 这些属于禁毒缉毒工作的机密信息,为什么要告诉他?虽然他也是警察,但警种不同,管辖权也不同。不是他职务范围内的事,连打听都属于职务僭越,更何况是插手其中。 所以他始终保持沉默,尽管心里已经疑窦丛生。 方队长向前探身,手指在江海的照片上轻点了两下。 “你不觉得,这个人跟你有几分相似吗?” -- “所以你就变成了他?” 许皓月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怀中响起,将陆成舟从回忆中唤醒。 他轻嗯了一声。 在讲述这段往事时,他留心观察过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聪明如她,应该早已猜到了。 许皓月想起季铭从公安系统调取出来的人口信息登记表,陆成舟跟那个叫江海的男人,岂止是几分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看过那个人的照片,确实跟你很像。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你的双胞胎兄弟?”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啊?” “我接受这个任务后,方队长动用了点关系,把公安系统里江海的照片全都换成了我的。” 许皓月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我跟江海,长得确实有点像,身高也差不多,他比我瘦,比我黑,身上有纹身,烟味很重……这些都可以伪装。方队长之所以要篡改江海的登记信息,是担心有人怀疑我的身份,去公安系统调取资料。毕竟那些毒贩警惕心很强,轻易不会接纳新人入伙,所以做戏要做全套。” 许皓月思忖了片刻,又问:“你伪装成江海,是不是想找到他们的制毒窝点?” 陆成舟摇摇头。 “不是。制毒窝点里肯定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长相,我混不进去。江海和他的同伙原计划翻过虎跃山,去南浦湾码头跟人交货。据说那些人跟买通了船员,将毒品混在普通货物中,运输到海外……他们就像是生产商和经销商的关系。比起生产商,经销商的势力范围更广,危害也更大。我顶着江海的身份,就是为了找到他们的经销商,打进贩毒集团内部,摸清他们背后的关系网。” 他说得轻描淡写,许皓月却听得心惊胆战。 她不禁想起那天在包厢里的场景——沙发上那些男人,也许都是穷凶恶极的毒贩。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那现在呢?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差不多了。几个主要头目都已经落网了,还剩一些散兵游将没有归案,不过他们都上了通缉令,落网也是迟早的事。” “那就好。” 许皓月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堵得慌,酸酸涩涩地难受。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陆成舟感到胸口一阵温热濡湿,才发觉她哭了。 垂眸一看,她的眼泪已不知不觉淌了满脸。 陆成舟眼眶蓦地发酸,喉结轻颤,强忍着心头的涩意。 卧底那段时间,不管多局面有危险,日子多难熬,他都不觉得委屈。 可现在,她一哭,他的心就乱了。 都怪他,不该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之中,更不该让她难过。 他伸出手,轻轻擦拭她的眼泪,温声细语地安慰道:“哭什么?都过去了。” 许皓月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都过去了,一切就能变回原来那样吗?你看你现在,虽然用回了原来的名字,可是不能再干以前的工作了。” 陆成舟沉吟道:“还是有机会的。我在等上面的安排。” “真的?”许皓月眼里顿时亮了,瞳仁里闪着欣喜的光。 “嗯。”陆成舟用力点了点头,“方队长答应过我,等这次缉毒行动结束,就会恢复我的森警身份。” “回虎跃山吗?” “应该会换个地方,再换个身份,因为担心毒贩打击报复……” 这话一出,许皓月脸色突变。 陆成舟意识到失言,急忙找补道:“别担心,除了跟我对接的方队长,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新的身份和去向。” 许皓月心头一震,怔怔地问:“那我呢?以后我去哪儿找你啊?” “我还没说完呢。”陆成舟牵起嘴角笑了,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而认真,“方队长说,允许带家属。” 许皓月隐约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莫名有些紧张,心脏怦怦地跳得飞快。 她明知故问:“什么样的家属啊?” 陆成舟一本正经道:“至少得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那种。” 许皓月仰起脸,漆黑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盯着他。 过了半晌,她突然说:“陆成舟,你不会是在求婚吧?” 陆成舟眉目舒展,绽开了灿烂的笑,仿佛大地回暖,冰原融化。 “那你同意吗?”他拉着许皓月的双手,神色略显紧张,又掩不住的期待和兴奋,“我知道这个求婚有点仓促……但我等不及了。你同意吗?” 许皓月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露出一丝担忧。 “我的户口本在我妈那儿。回去之后,我跟她好好说说,她应该会同意的。” 陆成舟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欣喜若狂:“这么说,你同意了?!” 许皓月没说话,转过头望着窗外。 海天相接处露出一抹鱼肚白,阳光慢慢钻破云层,洒在灰暗汹涌的海面上。海面泛着一层层银色的光,在海风中摇曳舞动。 许皓月终于回过头,抬眸看着陆成舟。 阳光温柔地洒落,她脸上的绒毛微微泛着柔光,眼眸被软成琥珀色,一片温润澄澈。 她终于轻声开口:“我的整个人,整颗心,早就是你的了。” 一阵汽笛声响起,港口停泊的船发出起航的长鸣。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的人生,兜兜转转那么久,也应该有新的启程。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她,她等到了他。他们牵住彼此的手,再也不会松开。 ※※※※※※※※※※※※※※※※※※※※ 感谢在2021-03-05 23:43:56~2021-03-09 00:1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江姐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波澜 终身大事就这么敲定了,两人心情都有些兴奋难耐。 离退房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想不出该干点什么,最后,陆成舟下楼买了早餐,又在旅馆前台买了洗漱用品。 美好的一天,从吃饱肚子开始。 吃饭时,陆成舟忙个不停,一会儿往许皓月碗里夹生煎包,一会儿给她剥了个茶叶蛋。 “够了。”许皓月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说话都含糊不清,“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陆成舟板起脸来训她:“这哪儿多了?你吃饭跟麻雀啄食一样,难怪瘦了那么多。” “瘦点不好吗?” 陆成舟摇摇头,佯装嫌弃地“啧”了一声,“手感不好。” 许皓月脸色微赧,在桌子底下狠踹了他一脚。 一大清早就开始聊黄色,老流氓真是满脑子限制级内容。 监督她吃得盘光碗净后,陆成舟突然问:“你那些药还在吃吗?”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许皓月愣了下,与他对视两秒,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药。 “吃啊,每天都吃。”她不在意地说。 “以后别吃了。这药有副作用,对身体不好。”陆成舟往后一靠,俊眉微挑,眼里含着笑意,“不是想要孩子吗?” 许皓月脸又红了。 昨晚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今天就提上日程了,老男人真是心急。 她不服气地嘟囔道:“女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 陆成舟被她气笑了。 “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他上身慢慢向前倾,沉敛的眸光牢牢锁住她,声音低冽认真,“想不想跟我结婚?” 许皓月目光躲闪,双颊慢慢发烫,小声嘀咕道:“刚刚不是回答过了嘛,想啊。” 陆成舟嘴角忍不住上扬,又问:“想不想跟我生孩子?” “……想啊。” 陆成舟一锤定音:“那就把药断了。”顿了顿,他又郑重补了句:“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快乐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要心药医。她的心病是他,所以,唯一的解药也是他。 -- 两人结完账后,并肩走出这栋小旅馆。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清澈透亮,天空湛蓝如洗,海面波光粼粼,连海风都温柔了许多。 许皓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从心底冒出的一股淡淡的喜悦,由内而外蔓延开来,渐渐浸润全身。 再一睁眼,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陆成舟牵起她的手,沿着海堤慢慢走着。 “等你拿到户口本,我们就去登记。” “好。” “不过你得先征求伯母的同意,把咱俩的事跟她说清楚,别骗她,更不能偷户口本。” 许皓月斜眼乜着他,气哼哼地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满肚子坏水的形象?” 陆成舟笑了,摸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又无奈:“坏水不至于,一肚子馊主意倒是真的。” “哼!”许皓月撇过头,不理他。 默了片刻,陆成舟又开始谆谆教诲:“结婚是人生大事,还是得跟父母商量一下。你爸那边就算了,你妈的意见还是得听的,毕竟母女连心,她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会理解你的。” 许皓月垂下眼帘,思忖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就像他说的,母女连心。她相信,只要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妈妈一定会同意的。毕竟她以前就对陆成舟印象不错,不是吗? 陆成舟满意地笑了,继续说:“等领了证,你就跟我走。” “……啊?”许皓月倏地愣住,“这么快吗?走去哪儿啊?” “先去南浦,我留了些东西在林昭那里,还有我的车得去取。然后再回一趟泉城,这几年因为有任务在身,一直没跟家里人联系,我回去报个平安,让他们见见新媳妇。”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了下来,偷偷用余光瞥她,欣赏她羞红的脸,还有紧抿的唇角上掩不住的笑。 他清了清嗓,继续规划他们的未来:“等方队长的安排下来了,我们就搬去新的地方定居。我还有些存款,到时候买套房子,咱们以后就有家了。” 蓝图总是美好的,但实践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许皓月想了会儿,不禁忧心忡忡:“到了那里,你还有份工作,可是我做什么呢?” “小地方房价低,物价也低,生活没有那么大压力,我的工资养两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你想找份工作,让自己生活充实起来,也挺好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这两年我什么也没干,身体又不好,成天发脾气,像个废物一样虚度人生……”许皓月语气越来越低落。 仔细想想,自己活得挺失败的,都26岁了,还没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在社会上立足的职业。经济不独立,所以人格也不独立,只能依附于季家和贺家,过着浮华却空虚的生活。 陆成舟停下脚步,垂眸凝望着她,语气严肃地说:“许皓月,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一下自己。” 许皓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至于骂人嘛! 气死了! 赶在她发火前,陆成舟急忙扶住她的肩,郑重其事地说:“你看啊,你长得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学历又高,见多识广,心地善良……对了,你还会英语,会画画,随便哪一项技能都足以让你自力更生、衣食无忧了。你要是废物,那其他人都成什么了?” 许皓月:“……” 现在都流行这么夸人? 这叫啥?先抑后扬?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小心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死。”许皓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了笑。 陆成舟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你现在只是被自己困住了。等你走出来,会发现外面的天地很广阔,你的选择有很多。你可以一个个去尝试、去体验,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真正喜欢和擅长的是什么。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摸着石头过河呗,哪有人生来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许皓月认真想了想,说:“我觉得当老师还不错。支教那两年,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开心。我跟孩子们相处起来很轻松,孩子们也都喜欢我。” 刚刚还自怨自艾,这会儿又得意洋洋。 陆成舟憋住笑,一本正经地给她捧场:“那可不,谁不喜欢人美心善的许老师?”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昨晚停摩托车的地方。 陆成舟长腿一跨,骑了上去,待许皓月在身后坐稳后,发动了引擎。 风拂过许皓月的脸颊,吹得她身心舒畅。 她搂紧陆成舟的腰,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自语道:“我以前觉得,我的人生一团乱麻,跟你聊了几句才发现,其实没我想得那么糟糕。” 摩托车速度不快,她的话清晰地传进陆成舟的耳朵里。 他侧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淡笑说:“人生没有那么复杂,无非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 “嗯。”许皓月趴在他的背上,手臂用力收紧,感觉抱住了全世界。 这一刻,她的人生,终于攥回到自己的手里。 摩托车一路疾驰,中途还加了一次油,花了两个小时才驶回原地。 种植基地大门外是一片树林。这里疏于管理,荒废已久。昨晚,许皓月为了避人耳目,将车开进了密林里,手机也关了机,扔在驾驶座上。 两人找到车子,开到大路上后,陆成舟又骑上了摩托车。 引擎轰鸣声中,他温声叮嘱道:“今天还得值一天班,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嗯。”许皓月看着他,下定决心似的攥紧了拳,“我今天就去找我妈要户口本。” 陆成舟笑了,揉了揉她的额发,“乖,跟你妈好好说,别吵架。” 许皓月垂下眼帘,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陆成舟察觉到她的异样,语气轻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许皓月默不作声,心情有些伤感,又有些委屈。 才刚和好又要分开。这一走,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他们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成舟猜到她的心思,沉吟片刻,将摩托车熄了火。 他提议:“要不我今天请假,陪你一起去见伯母吧。” “……算了吧。”许皓月心里左右为难。 她当然希望陆成舟能一直陪着她,可是真的见了面,妈妈会用什么态度对他呢?万一妈妈坚决反对,岂不是让陆成舟难堪? 思忖再三,许皓月决定独自面对,不让他冒这个险。 她扯起唇角,浅浅一笑,“你还是去上班吧,我妈这边,我一个人能搞定。” 陆成舟凝眸看着她,久久,才轻声说:“好吧。” 他低头覆上她的唇,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不带什么欲望,但随着唇舌缠绵,银丝牵连,气息渐渐灼热…… 直到最后,双唇依依抽离后,许皓月还沉浸在意乱情迷中,久久不能回神。 “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陆成舟低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他说话时,胸腔与她一起共振。贴得那么近,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而坚定,连带着她的心跳,也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惧怕,不再担忧。 引擎再次启动。目送他驾车离开后,许皓月这才拿起自己的手机,重新开了机。 解锁后,屏幕上弹出了一条微信提醒,是陶景和发的,发送时间居然是…… 零点半? 许皓月有些懵,点进去一看,寥寥数字,却让她汗毛陡然竖立—— “我跟贺先生马上过来了。” 他要过来?来哪儿?贺轩也来了?他们想干什么? 对话框里还有条语音通话的提醒,陶景和在发这条微信前,试图通过语音联系她,但一直无人接听。 许皓月急忙回拨过去。 等了好半天才接通,那头传来一声气音:“喂?” 许皓月不禁蹙起了眉。他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有人在大声争吵。 “喂,陶工。”怕他听不清,她刻意提高音量,“昨晚我手机没带在身上,所以没看到您的微信。怎么回事啊?您跟贺先生要过来?来哪儿啊?” 陶景和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人听到了似的:“许小姐,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跟贺先生还在这里,就是那个绿禾种植基地的职工宿舍。我们等了你一夜!贺先生急得都报警了!”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天空,惊雷声轰然炸响,刹那间,风起云涌,天昏地暗,许皓月大脑内一片空白。 她喃喃地问:“他在职工宿舍?现在还在?” 那陆成舟现在回去,岂不是会与他正面撞上? 她没时间多想。挂了电话后,一脚油门踩到底。 道路正前方,园区大门敞开,她驾车一路狂奔,穿过一片片种植区,在尽头的空地上打了个转儿,终于停了下来。 空地上已经停了几辆车,其中有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顶上的警示灯闪着刺眼的光。 许皓月心脏陡然揪紧,呼吸无比艰涩,心情一半是气愤,一半是担忧。 陶景和说贺轩已经报了警,看来是真的。 她大步迈下车,飞快地冲进职工宿舍里,看到眼前的画面,她一时愕然,愣愣地说不出话。 屋子里一片狼藉,各种衣物散落一地,狭窄的空间里挤满了人,还有不少陌生面孔。 而其中,贺轩就坐在屋子中间,幽幽抬起眼,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尽管有心理准备,许皓月还是不受控地打了个冷颤,头皮阵阵发麻。 她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环视一圈,很快找到陆成舟—— 他就站在床边,身后跟着两名身着警服、气势威严的警察,一左一右地反扣住他的胳膊,正要将他押送出门。 “等等!” 许皓月气势汹汹地大吼一声。 她挡在门口,张开双臂拦在陆成舟面前,冲他身后的警察大喊:“你们凭什么抓他?” 其中一名警察态度冷硬地说:“他涉嫌盗窃罪,数额巨大,已违反刑法,我们依法对他进行拘捕。” 许皓月急声道:“你瞎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偷东西?他也是、是……” “警察”两字已经到了嘴边,她突然意识到不妥,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里人多眼杂,他的身份一旦曝光,会惹来大麻烦。 顿了下,许皓月话锋一转:“是谁说他偷东西?偷了什么?有证据吗?” 屋子里霎时安静,半刻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 许皓月顺着声音望去,对上了贺轩冰冷的眼。 贺轩慢悠悠站起身,走到许皓月面前,冷冷睨着她,忽而牵唇一笑。 “就是我报的警。前几天,我丢了一块金表,就在刚才,警察在他的枕头底下找到了我的表。” 他举起一个透明袋,里面装着一只金灿灿的手表。 “全球限量版,三百八十万,表的背面还刻了我的名字。”他冷嗤一声,唇角勾起讥诮的笑,“总不可能是他自己买的吧?” 许皓月冷冷翻了个白眼。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相信。 什么金表,什么在枕头底下发现的……昨晚她亲眼所见,陆成舟的枕头底下,除了一袋月饼,什么都没有。 对情敌打击报复,也想个高级点的招数,别用这种栽赃陷害的下三滥手段。 许皓月拧眉怒瞪着贺轩,恨得咬牙切齿:“你不是昨晚就跟陶景和来这里了吗?你提前放好金表,再栽赃陷害给他,不是轻而易举?” 贺轩挑眉,不屑道:“你要不信,就去问陶景和好了。”他转过头,冲着窗外喊道:“陶工,麻烦你进来一下。” 过了半晌,陶景和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头垂得很低。他慢慢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贺轩,又看向许皓月,脸上写满了紧张不安。 贺轩拍拍他的肩,和颜悦色道:“陶工,你昨晚在场,你说说,这块表,是我放在枕头下面的吗?” 陶景和吓得瑟缩一下,慌忙摇头,嗫嚅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许皓月冷声道:“你们少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演双簧了。你是他的甲方,他有求于你,当然不敢说实话。” 贺轩耸耸肩,惋惜道:“那可怎么办?唯一的证人你都不信……哦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睁大双眼,表情顿时兴奋起来,“还有视频证据啊!前几天,我装在你卧室的摄像头,正好拍到他进来了,跟你拉拉扯扯说了些什么……那天收工后,大家都走了,他又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回来,还□□进了我家院子……这些事,你应该有印象吧?” 许皓月才听到一半,心里就已经凉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半段根本听不进去。 那个用来监控她的摄像头,居然成为指控陆成舟犯罪的证据。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讽刺。 ※※※※※※※※※※※※※※※※※※※※ 感谢在2021-03-09 00:15:31~2021-03-11 00:3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每天一碗水果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赵要努力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审讯 空气静默得几乎凝滞。 屋里有几名种植基地的管理人员,门外也挤了一圈围观的工人。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贸然开口,目光聚焦在三个当事人身上,在心里默默猜测着他们的关系。 在这片死寂中,陆成舟终于开口:“我没偷。”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就连许皓月都不确定,他是在极力克制情绪,还是已经胸有成竹。 贺轩慢悠悠踱步到他面前。 “跟警察说去啊。”他直勾勾盯着他,眼里似笑非笑,“看看他们是信你的狡辩,还是信我的证据。” “我会的。”陆成舟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觑,一贯的挺拔身姿,神色透出几分凌厉,“不过我得提醒你,捏造事实诬告陷害,也是犯法的。” “捏造事实?”贺轩冷笑两声,听的人心里直发毛,“难不成监控里那个人不是你?” 陆成舟正要开口,眼前突然横插.进一个人影。 许皓月挡在他面前,抬起下巴,死死盯着贺轩,眸光冷得像两把锋利的刀。 她冷声质问:“你的表,本来放在哪儿?” 贺轩掀了掀眼皮,语气懒洋洋的:“书房。” “里面有监控吗?” 贺轩耸耸肩,一脸不耐烦,“没有。” “所以,你说的监控证据,只能证明他进了我房间。至于你的表是怎么丢的,谁知道呢?” 贺轩舔着唇角笑了。 他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在垂死挣扎。 “我的表丢了,在他的床上找到了,监控拍到他偷偷摸摸进了我家房子——我认为,这条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他慢慢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睛,反问道:“你说呢?” 许皓月声音掷地有声:“简直漏洞百出!你的表上有他的指纹吗?你的书房里有他的脚印吗?这些证据都没有,你凭什么指控他偷窃?” 贺轩吊起眉梢,不屑一顾道:“把脚印和指纹处理干净很难吗?你忘了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了?要我提醒你吗?” 许皓月心一慌,怕他真的当众人面拆穿了陆成舟的身份,急声制止道:“你闭嘴!” 顿了顿,她咬牙挺胸,如英勇就义般,铿然道:“我承认是我拿的,行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纷纷投来震惊的目光。 连一直淡定沉静的陆成舟,也瞬间变了脸色。 “阿许!”他沉声警告,语气里掩不住担忧,“别说气话,小心中了他的圈套!” 许皓月没有回头,视线依旧死死盯着贺轩,瞳仁里闪着异样的光,疯狂决绝。 “没错,你的表是我拿的。我本来想当礼物送给他。昨晚我来过这里,就坐在这张床上,趁他不注意,就把表偷偷塞到了枕头下,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被你找到了。” 一口气说完后,她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看着贺轩,表情甚至还有几分玩味,似乎在期待他的反应。 陆成舟急得想伸手拉她,但双手被扣押住,他挣扎不脱,只得拼命向前倾身,凑到她脸侧,语气急切地说:“你别犯傻!我偷没偷东西,警察会查清楚,不需要你来顶罪!” 许皓月终于回头,凝眸看着他,一瞬间,脸上冷意消散,眸光变得温柔而深沉。 “我不是替你顶罪。我跟他住在一起,他的东西丢了,第一嫌疑人应该是我。而且,我昨晚确实来过这间屋子。按照他的说法……”许皓月用余光瞥向贺轩,唇角浮起讽笑,“这条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没错,就是我干的。” 她把目光转向两名警察,大大方方伸出双手,“把他放了,抓我吧。”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陆成舟又急又气:“许皓月,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你这么做没有用!是非黑白警察自然会查清楚,他这种低级的栽赃陷害,是不可能得逞的……你放心,我只是去配合调查,很快就会没事的,你信我……” 话没说完,被贺轩的冷笑声打断:“你们俩郎情妾意演够了吗?” 他掀起眼皮看向警察,眼神骤变阴狠,怒骂道:“人家都承认了,你们还傻愣着干嘛?!要我打电话喊你们局长亲自抓人吗?” 在围观人群的注视中,陆成舟和许皓月被一前一后押出房间。为了防止串供,他们分别被带上两辆车。 警笛呼啸,一列车队扬长而去。 这是许皓月第一次坐上审讯椅。 “啪”一声,明晃晃的灯光打在脸上,她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冰凉的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她微眯着眼,待瞳仁适应这强烈的光线,才依稀看清面前那两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们身后的白墙上,那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受警察的审问。这种感觉糟透了。 尽管秉持着“文明执法”的原则,两位警察对她还算客气,但抽丝剥茧的提问还是让她感觉心理不适,尤其是针对她与陆成舟关系的追问,更是让她有种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广场供人围观的羞耻感。 “你们从职工宿舍离开后去了哪儿?” “哪家旅馆?有没有证人?” “你们这种关系持续了多久?” …… 这种关系?许皓月自嘲地笑了。 在这些外人眼里,她跟陆成舟是什么关系?旧情复燃?一夜春.宵?还是长期炮.友? 总之,都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但是没关系,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其他人怎么看,她真的不在乎。 高压审讯下,她现场编了个狗血的故事:“陆成舟是我前男友,以前我们谈过,后来因为异地的原因,就分了……” “我跟贺轩订婚后,他那方面一直不行,我们试过挺多法子,也看了医生,吃了药,都没效果……” “警察同志,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有那方面的需求,压抑太久了会出问题,我、我是个正常人,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前几天家里装修庭院,陶景和带几个工人过来,其中就有陆成舟……我一时冲动,就趁机跟他说,让他等大家收工后,再悄悄回来,我们叙叙旧……” “后来,我把他带到卧室,什么都还没干呢,他突然发现了贺轩安装的摄像头……那次没做成,我们就重新约了个时间,就是中秋节晚上……” “我知道贺轩有块金表,一直放在书房里,很少见他戴,我想就算别人偷偷拿走了,他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所以我就偷拿了,塞到了陆成舟枕头底下,想当礼物送给他。谁知道贺轩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警察同志,归根结底,这是我的家务事,我跟贺轩自己解决就行了,就不用牵扯到外人吧?” 许皓月越讲越动情,哽咽的嗓音,哀怨的语气,再配上眼角适时滑落的几滴泪,将一个因长期性.生活压抑而出轨的女人演绎得惟妙惟肖。 两位警察脸上情绪很复杂,震惊中又带一丝嫌恶,看上去是被狗血剧情雷到了。 许皓月之所以敢把所有罪名都担下来,一方面是为了救陆成舟,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并不会真的坐牢。 就算贺轩已经跟她彻底撕破脸,执意要追究她的刑事责任,季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有靠山,有退路,所以不管怎么作死,都有人给她兜底。 果不其然,在看守所蹲了三天后,许皓月被脸色铁青的季铭领了出去。 看守所外停着一辆车,许皓月打开后座的车门,看见里面的许母,一时怔住。 仿佛内心的铠甲裂开了一道缝,心脏瞬间脆弱得不堪一击,满腹的委屈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许皓月鼻头一酸,趁眼泪落下来之前别开脸,用力吸了吸鼻子,再转过头来时,发现许母的眼眶也泛红了。 在这样的气氛中,谁也没有先开口。 直到季铭坐上驾驶座,不耐烦地催促道:“愣在这里干嘛?快点上车!” 车门关上,许皓月安慰了许母几句后,把视线转向季铭。 她问:“哥,你是不是申请了保释?” 据她所知,像她这样没有什么社会危害性的“犯罪嫌疑人”,只要交点保证金,或者找找路子,就能申请取保候审。 季铭没好气地说:“你想得美。是贺轩去公安局撤销了报案,你才有机会出来。真要追究起来,判你个三年五年的,你这辈子就毁了。” 许皓月有些诧异:“他有这么好心?” “当然是有条件的。”季铭顿了顿,用力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烦躁,“他损失的财物,就那块金表,要我们原价赔偿。” “……那块金表不是找回来了吗?!”许皓月觉得匪夷所思。 季铭无奈叹气:“这是他开出的条件,不然就走法律程序,就算最后定不了你的罪,也能找各种理由关你几个月,活活折腾掉你一层皮。” 许皓月后背阵阵发凉。 一直以来,她倚着季家这座靠山肆无忌惮,却忘了山外有山。在贺家面前,季家不过是大树脚下的蚍蜉。 跟贺轩的老谋深算一对比,连季铭都显得单纯无辜了。 “……所以你赔了钱?” “三百八十万,一分不少。上午我把钱转过去,下午他就去撤案了。”季铭摇摇头,嘴角笑容颇为苦涩,“你看看,一个大学教授,比我这个做生意的人精明多了。” 许皓月没吭声,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贺轩并不缺钱。他狮子大开口要这笔钱,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教训,顺便敲打季铭,让他老实听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季铭觊觎贺家的权势,也不会心甘情愿出这个钱。活该他当这个冤大头。 这么一想,许皓月心里舒坦多了。 神经松弛下来后,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你说贺轩撤案了,那陆成舟是不是也该放出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许母脸色骤变,与许皓月相握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一捏。 许皓月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力道,心中顿时生疑,转过头望向许母。 许母神色不安,斟酌着措辞:“囡囡,你真的跟他……一夜未归?” “妈……”许皓月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许母直叹气:“你都是快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跟他牵扯不清?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嫁过去后,婆家会给你好脸色吗?” 许皓月很想告诉妈妈,她答应陆成舟的求婚了。她这辈子,只想嫁给他。 可现在,妈妈情绪很不稳定,许皓月没有信心能说服她,只能再寻个合适的机会,与她推心置腹地聊聊。 更何况,车上还有个季铭。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许皓月一眼,又开始阴阳怪气:“你还惦记着他呢?放心吧,人家后台比你硬得多。你还傻乎乎地替他背锅、替他挡枪,他呢,拍拍屁股走人,什么事都没有……” 许皓月急声打断他的絮叨:“你把话说清楚!他现在怎么样了?” 季铭转过头,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嘲弄。 “他昨天就被保释了。”他转过头,继续看着车前方,“我四处找关系都不能把你捞出来,他呢,不声不响就被放出来了,肯定是上面有人打过招呼了。” 许皓月心里一块石头重重落地。 放出来了就好。 不管他现在在哪儿,平平安安就好。 许母嘀咕道:“人家以前就是干森警的,在公安系统有熟人,没什么奇怪的。” 季铭不屑地嗤笑,“你知道我找了什么人吗?市局领导,副.厅.级别的,他一个基层森警,还是边远山区的,能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不知为何,许皓月心跳突快,手心渐渐洇出了汗。 她想起那天晚上,陆成舟讲述自己的经历中,屡次提到了一个人——“方队长”。 他说那人是什么市禁毒支队的队长。这个官职不算高,但是他居然能篡改江海的身份信息,还能给陆成舟安排好退路…… 听上去人脉挺广的。 也许是那人得知消息,从中斡旋,将陆成舟从看守所里保释出来了。 许皓月偷偷瞥了季铭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季铭感到奇怪:“还能去哪儿?你家!” 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许皓月已经知道了这趟行程的目的地,却还固执地抗议道:“我家不是走这条路。” 季铭语气不耐烦:“你跟贺轩的家。” 许皓月皱起眉。 季铭明知她与贺轩关系已经彻底破裂,明知贺轩一定会加倍折磨她报复她,却还殷勤地把她往那里送…… 她感觉自己像只被献祭的羊。 “为什么去他那儿?我想回去跟妈妈住。” 季铭压下心头的烦躁,苦口婆心地劝她:“这次要不是他大度,肯放你一马,你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你去跟他道个歉,撒个娇,他心一软,也许就不计较了。” 许皓月往后一靠,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重重叹了声气:“季铭,你就等着后悔吧。” 季铭脸一黑,“后悔什么?” 许皓月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贺轩在家,给他们开了门。 他冲季铭和许母点了点头,然后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许皓月一眼,转身进了客厅。 许皓月也懒得搭理他,“噔”“噔”“蹬”大步上了楼,把自己关进卧室,门摔得震天响。 季铭望着她的背影,气得直瞪眼。 许母只得冲贺轩尴尬地笑笑,解释道:“她在里面遭了罪,心情不好……我去劝劝她。” “您请自便。”贺轩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长辈面前,他永远是礼貌得体的绅士。 许母上楼后,客厅里只剩下贺轩和季铭。 贺轩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阴郁冰冷得像换了个人。 “我听说,有人保释了他?” 季铭心头一凛。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他”是谁。 那是贺轩眼中钉肉中刺,不仅要连根拔起,还要彻底毁灭、挫骨扬灰。 季铭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求了贺轩好几天,他今天终于点头,只要季铭照价赔偿,他就去公安局撤案。 原来他设的这场局,目的只有一个——铲除陆成舟。 可惜那小子命大,昨天已经放出来了。 主角都走了,这场戏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贺轩又问:“打听清楚是谁保的他了吗?” “没有,我问过局里的朋友了,他们只知道是上面要求放人。” “上面……”贺轩咂摸着这两个字。还有什么人,能比贺家还“上面”? 季铭回忆起许母的话,不确定地说:“他以前就是干森警的,也许……在公安系统有熟人?” 贺轩不置可否,“你也说了,是以前。他不是辞职了吗?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在公安系统了,这人脉,不就断了吗?除非……” 他在沙发上坐下,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扶手,眉头越蹙越紧。 脑子里灵光一闪,眼前豁然开朗, 他笃定地说:“除非他还在这个系统,只是换了个身份。” 季铭彻底懵了:“什么意思?” 贺轩没有回答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慢慢悠悠晃荡着。 他不说话,季铭也不敢开口,只得杵在沙发旁,陪着小心,耗着耐心。 思索良久,贺轩终于抬起头,眼睛微眯着看向季铭,嘴角缓缓勾起。 那笑容,精明又得意。 “我记得,半年前你跟我说过一件事。你开的那家夜店,来了个客人,跟他长得很像?” 止损 乍然听他提起半年前的事,季铭不由得一愣,仔细回想,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件事确实蹊跷,但他第一时间就找局里的朋友查过了,那人确实不是陆成舟。他又回看了一遍监控,越发觉得那人除了脸长得像,气质、仪态、神情都迥然不同。 他只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季铭老老实实回答道:“那人不是陆成舟,只是跟他长得像而已。” 贺轩扬眉,带点轻蔑地笑笑,“不觉得太巧了吗?” “那人的档案我看过了,叫江、江什么……”季铭回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忘了,不过肯定不是陆成舟。公安局的人口数据库是全国联网的,还能造假?” 贺轩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不能?只要有人为操作的地方,就有造假的可能。普通人不能,内部人员可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季铭眼睛倏地瞪大,“那份档案,是公安系统内部的人伪造的?” 与他的反应相比,贺轩显得淡定许多。 “你再去查查他的档案,不,不止他,还有当时跟他一起出现在夜店的几个人,都给我查清楚。” “好。但是……”季铭欲言又止,“都过去半年了,就算查出点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贺轩冷冷看他一眼,吓得他立即噤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撤案吗?你知道盗窃罪会判几年吗?”他眯起眼,咬牙切齿地说,“就算把他关进牢里,顶多三年五年就出来了,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所以要做就做得彻底,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 楼上,许皓月一进卧室,就把自己反锁进衣帽间。她想过了,贺轩在卧室里安装摄像头是为了监视,而不是偷窥,所以她换衣服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囡囡,”许母的声音响起,语气小心翼翼的,“我跟你说几句话。” 许皓月深深吸气,将心底的烦躁情绪压下去,才起身打开门。 许母在梳妆台前坐下,瞥了一眼立在衣帽间中央的婚纱,微微叹气。 “囡囡,既然决定了结婚,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别整天惹事,还给他甩脸色。人家也是有脾气的,为了你一直忍着……” “妈。”许皓月听不下去了,抬手制止了她,“跟他结婚不是我决定的。决定权从始至终都不在我手上。” “但是你同意了,不是吗?” 许皓月一时默然。 没错,是她同意的,但是她有苦衷。事已至此,她不想多费口舌去解释。 现在最要紧的,是及时止损。 “妈,谈恋爱可以分手,订了婚,发现两人不合适,也可以退婚,结了婚,过不下去了也可以离婚。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勉强在一起,迟早会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 许母脸色微微诧异,“你想说什么?” 许皓月直视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缓慢地说:“妈,我想退婚。” “啊?”许母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可是你、你、你们都快结婚了啊……都到这时候了,你突然说退婚,想过其他人怎么想吗?” 许皓月摇摇头,坚定地说:“其他人怎么想,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信不信,这个婚,就算如你们所愿结成了,以后还是会离的。” 许母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是因为陆警官吗?你又见到他了,所以动摇了?” 许皓月不知该怎么回答。 退婚的念头很早就在心里萌生了,是陆成舟的再次出现,让她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也给了她反抗枷锁、孤注一掷的勇气。 “妈,我已经决定了,跟贺家退婚,然后跟陆成舟结婚。” “许皓月!” 这是许母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直呼其名。 她目光严肃,盯着女儿的眼睛,语气急切:“你就是太任性了!想一出是一出,结婚的事能当儿戏吗?” 许皓月眸光微闪,决绝中带一丝乞求:“妈,我是认真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是你是我妈,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想嫁给我爱的人,这难道有错吗?跟不爱的人,就算结了婚,也是彼此折磨,痛苦一生!” 她越说越激动,许母忍不住向前倾身,扶住她的双肩,低叹道:“囡囡啊,你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 许皓月反驳道:“是你们把人生想得太复杂了。人活着图个什么?不就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吗?” “可是囡囡……” 许母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许皓月赶紧伸出手指比了个“嘘”。 紧接着听见季铭的声音:“妈,你在里面吗?我们该回去了。” “哎。”许母应了声,起身拉住许皓月的手,轻声说:“囡囡,你要想清楚。” 许皓月郑重地说:“妈,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要相信我,好吗?” 许母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叹一声,转身推开了门。 她跟在季铭身后,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停下,回头对许皓月说:“对了,安琴打算回老家了。过几天我们一起吃顿饭,就当给她饯行。” 许皓月无意间瞥过季铭的脸,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脸色僵了一下,就在听到“安琴”这个名字的瞬间。 “行啊。”她讥诮一笑,用余光盯着季铭,“这些年安琴过得太苦了,说到底,是我们一家把她害成这样的。” 她故意在“我们一家”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说得缓慢又意味深长。 季铭站在许母身后,恶狠狠地瞪了许皓月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许皓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 许母和季铭离开后,房子里变得死一般地安静。 许皓月知道贺轩在家,她等着他来找麻烦,但一直到入睡前,都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动静。 这一夜相安无事。 直到第二天上午,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缕阳光,许皓月睁开惺忪的睡眼,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声响,叮叮当当的不知在干什么,恼人得很,期间还夹杂着零星的说话声。 她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看见庭院里有人进进出出,贺轩就站在台阶上,一副监工的架势,身后还跟着个唯唯诺诺的陶景和。 这个狗腿子……许皓月看见他就来气。 洗漱完后,许皓月换了一身衣服下楼。 陶景和见了她,顿时面露窘色,但又不能避开,只得尬笑着打招呼:“贺太太。” “陶工来了?”许皓月敷衍地扯了扯唇角,笑容稍纵即逝。 陶景和讪笑道:“贺太太,您之前要的凤凰木我们已经运过来了,玻璃房也搭建好了,您要不要去后院看看?” 许皓月懒洋洋地瞟他一眼,见他点头哈腰的样子也挺可怜的,决定暂时不计较之前那些事。 “行吧。” 她转过身,跟着陶景和绕到后院,全程没有给旁边的贺轩一个正眼。 陶景和买的这棵凤凰木很壮实,立起来有三米高,树干一人环臂堪堪能抱住,只是为了保留养分,枝杈都被锯断了,光秃秃的,一点看不出凤凰木的影子。 许皓月撇了撇嘴,“什么时候能开花?” “明年夏天就可以。” “还要等到明年?”她的语气难掩失望。 “……” 陶景和顿时无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刚种下的树总得有个适应期,扎根、吐芽、长叶、开花……这是常识吧?这都快到十月了,我上哪儿给你找一棵开花的树移植过来? 贺轩笑着给他解了围:“不要紧,我们可以等。” 说完,他伸手揽住许皓月的腰,凑近她耳畔,亲昵地说:“这么心急干什么?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看它开花结果,不是吗?” 许皓月后背顿时僵住,被他碰到的地方如触电般一麻,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已经顾不上维持表面的和平,猛地拂开他的手,将嫌恶都写在了脸上。 她嘲讽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演给谁看呢?” 贺轩伸手掐住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揽,手上力道大得几乎将她肩膀捏碎。 他睨着她,嘴角带笑,语气却是森冷的:“有些戏,演着演着就成真了。” 陶景和一见势头不对,赶紧说:“那个……贺先生,我得去监工,先走了……” 说完,他不等贺轩指示,飞快地逃走了。 后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身体相抵,目光对峙。 贺轩的手倏地松开,绕到许皓月的后颈,轻轻揉捏着,这种亲密的动作让许皓月更不自在了。 还不如刚刚的剑拔弩张。 贺轩轻笑一声,气息扑在许皓月的脸上,语气幽幽:“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种这棵树。你想在我们家里,种下你和另一个男人的定情信物,方便你睹物思人,顺便恶心我,对吗?” 许皓月不停往后退,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无奈他的力气太大,她挣脱不开,只能提高音量,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是又怎么样?”她勾起唇角,毫不留情地耻笑他,“既然那么碍眼,那你把它砍了啊。” 那只在后颈揉捏的手突然大张,箍住她的脖子,指尖用力收紧。 她顿感呼吸一窒,心跳骤快,明知危险逼近,却仍死死瞪着这只手的主人,眼里恨意滔天。 大手突然一松,放开了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拍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心跳平复。 贺轩嘴角轻扬,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拍拍手,像拂去什么脏东西似的,“我要等到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再把它砍了。有句话说得好,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小到一棵树,大到一个人、一段记忆,都会被我一个个毁灭。你的人生,最后只剩下悲剧。” 许皓月微微喘气,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笑,“是吗?那你也挺可悲的,活着只为了毁灭别人的人生。因为没人爱你,所以你就嫉恨那些相爱的人?你以为这样别人就能匀一点爱给你?真是可怜。” 贺轩脸上怒气升腾,一把揪住许皓月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正欲落下,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 他蓦地顿住,僵滞几秒,悬在半空中的手终于缓缓放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名字让他脸色微沉。 铃声还在持续。 贺轩终于松开许皓月,冷哼一声,越过她,大步走进了一楼客厅。 确认许皓月没有跟来后,他才接听了电话,压低声音问:“查到了?” 那头传来季铭的声音:“查到了,那几个人的档案我发你邮箱了,跟之前查到的差不多,但是后来出了点事。” “怎么说?” “他们涉嫌一起特大贩毒案,其中三个人被警方逮捕了,判了刑,另外两个还在逃。” “贩毒?” 贺轩微微眯起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很疯狂,但并非不可能。 “那个跟陆成舟很像的人,叫江海,他也被抓了,判了五年。另外两个人可能是头目,一个判了死刑已经枪决了,另一个判了十年。”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贺轩表情玩味,“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江海,现在还在牢里?你亲眼见到了?” “这……”季铭一顿,语气有些为难,“我没见到他,是局里的朋友帮忙打听的。” 贺轩略一沉吟,命令道:“你亲自去一趟监狱,看看他还在不在。” “啊?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对了,还有那个判了十年的人,你也找机会去探探监。” “……好。”尽管心中疑惑,但他的指令,季铭不敢违逆。 挂断电话,贺轩透过窗户,看到许皓月还站在后院里,仰头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树,怔怔失神。 他抬起手臂,做了个砍树的姿势,嘴角缓缓勾笑,眼底闪着寒光。 任务 两天前,看守所外,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静静停在街角。 身后传来响亮的关门声。阳光明晃晃的,陆成舟微微眯起眼,扫视四周,很快锁定方向,大步向街角走去。 车门拉开,后座上一位中年男人抬眼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上车。 男人浓眉紧蹙,一双锐利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 陆成舟眉眼沉静,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微微颔首道:“方队。” 他被关进看守所的第二天,就被人捞了出去。除了方队,他想不到还有谁这么神通广大。 只是心中仍有疑惑:出事后,他并未向任何人求助,方队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谁也没有先开口,车厢内一时沉寂。 方队指间夹着一支烟,徐徐地吐着烟雾,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扔给陆成舟。 陆成舟接过来,放在鼻下轻嗅,并不急于点燃。 方队眸光沉敛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一直联系不上你,打电话去你公司一问,才知道你出事了。” 他停了下来。陆成舟没有插话,指腹轻轻搓碾着烟丝,耐心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方队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他。 当初他们说好,卧底任务完成后,江海入狱,陆成舟可以用回真实姓名,但是要暂时蛰伏在这座城市里,协助收尾工作。等一切风平浪静后,方队会为他安排新的去处。 但是在此期间,只能由方队单线联系陆成舟。 所以,即便被人栽赃陷害,陆成舟也没有主动联系方队。 他一直在等。 方队的出现,比想象中要快。 方队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严厉,夹杂着一丝无奈:“你小子真能惹事!你忘了你的身份了?你的首先任务是隐蔽自己,大隐隐于市,这也是我把你安排在种植基地的原因。可你倒好,惹上个官二代,还跟他老婆纠缠不清……” “那不是他老婆。”陆成舟终于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地冷硬。 方队被狠狠噎了一下。 “那人家也是……名正言顺的男女关系,你跟她搞在一起算什么?” 陆成舟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方队,我很感激你救我出来。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方队斜乜着他,冷哼道:“想让我把她也救出来?” “是。”陆成舟神色微沉,眼里浮起一层担忧,怕方队不同意,急忙补充道:“她是为了救我才进去的。” 方队面无表情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这几天,她家里人没少往局里跑,到处托人找关系,听说她家也是有权有势,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陆成舟没有吭声,眉宇间依旧忧虑重重,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减轻几分。 许皓月…… 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间如湖面荡起阵阵涟漪,苦涩与甜蜜交织的感觉充盈着全身,一颗心变得柔软又酸涩。 不知她现在被关在哪儿,有没有吃苦头,会不会担惊受怕…… “咳咳——” 方队清了清嗓,将陆成舟从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飞快扫视四周,确认车外无异常后,双眸紧紧盯住陆成舟,压低声音道:“这次找你,是有新的任务。” 陆成舟心一沉。 他拧紧眉,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他倏地抬眸,迎上对面男人锐利的目光。 “方队,我想结婚了。” 方队神色一僵,愣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张了张嘴唇。 “哦……”他瞥了眼看守所的方向,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跟那个女人?” “是。” 陆成舟没有直接拒绝,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他在这世上有了牵挂,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很快还会有一个家,他不想再以身涉险,游走于刀刃上,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方队沉默良久,从胸腔里缓缓溢出一声叹息。 “没办法,这项任务只能找你。”他凝视着陆成舟,语气无比郑重,“等你办完这件事,我保证恢复你的身份。” 陆成舟垂着头没吭声,半晌才抬起手,指间的烟对着方队。 “点个火。” 方队掏出打火机,“叮”一声,火苗摇曳。青白的烟雾在车厢里弥散开来。 陆成舟敛着眉,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眸光渐渐暗沉。 “说吧。” 他不能太自私。 既然当初选择进入这个行业,也就选择了面对危险,忍受孤独,以及,随时准备着牺牲。 他想成家,想有妻有子,想跟爱人长相厮守,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成千上万的同仁们,难道不想吗? 如果大家都像他这样,眷念儿女情长,安享岁月静好,那危险来临时,谁挡在老百姓面前? 职责所在,使命所系,他注定是负重前行的那个人。 见他终于点头,方队松了一口气,赶紧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沓文件。 陆成舟接过文件,低头飞快地浏览着。 第一页是马来西亚护照的复印件,看到证件照上那张正脸,陆成舟瞳仁倏地收紧。 “是林子浩!” 他抬头看着方队,眼神凌厉如锋。 林子浩是那个贩毒集团中的一员,也是团伙头目林友诚的侄子,大家平时都喊他“浩子”。他人如其名,身材瘦小,脸颊干瘪,眼窝深凹,看上去病恹恹的,像极了下水道里常年不见天日的耗子。 几个月前,因为信息泄露,毒.品交易的地点被警方设伏,贩毒团伙遭受重创,主要成员中有三人被捕,两人在逃,其中就有这个林子浩。 通缉令全网发布,他却像人间蒸发般杳无音信。方队推测,他很有可能是偷渡到了海外。 现在,他居然换了名字和身份,用着马来西亚的护照,大摇大摆地入境国内。 方队解释道:“前几天接到海关发来的通知,说这个人,跟某个在逃的通缉犯长得很像。但人家有了全新的身份,海关也不敢贸然扣人,就把他的入关信息发给了我们。” 陆成舟翻到第二页,是入关时的监控截图,那个精瘦的身影,不管是姿态还是气质,都与记忆中那个“浩子”如出一辙。 他伸出手指重重一敲,语气无比笃定:“就是他。” 方队点点头,“我知道。所以自从他入关后,我就派人24小时蹲守在他住的酒店门外面。”他伸手将文件一页页往后翻,“这些天,他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我们都摸得一清二楚。” 陆成舟表示不解:“为什么不直接抓了?” 方队抽丝剥茧地分析道:“我怀疑他回国是另有目的。我们之前调查过,林友诚在马来那边深耕多年,有不少产业基地,还建立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所以他才能把国内的毒.品分销到东南亚各地。马来那边有我们的线人,他说,林友诚死后,他的分销网络还在运作,我怀疑是林子浩偷渡过去,继承了他的产业。这次林子浩冒险回国,很可能是为了寻找新的货源。” 陆成舟眉头紧蹙,在脑海中飞快地整理信息。 半刻后,他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 隔着缭绕的烟雾,方队凝眸看着他,神色无比严肃。 “我要你重新变回江海,接近林子浩,打听清楚他回国的目的。你和他是好兄弟,出生入死共患难,很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如果真的如我所料,他找到了新的货源,就把他和那些供货商一网打尽。” 烟燃到了尽头,细细碎碎的烟灰落满膝盖,陆成舟这才回过神来,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将烟头弹出。 “你忘了一件事。”他往椅背上一靠,抬起下巴,笑容有些自嘲,“林子浩的好兄弟,那个叫江海的人,现在应该在蹲大牢。” 对于这个明显的漏洞,方队早有准备:“我知道。如果他问起,你可以说你在牢里生了病,现在在保外就医。” 简直扯淡。 陆成舟发出一声轻嗤:“你觉得他会信?” 面对他的不屑一顾,方队神色平静如常:“怎么不会?林子浩以前也坐过牢,后来林友诚托人找关系,安排了保外就医。这些操作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 见他仍不放心,方队又从包里拿出一叠材料纸,“这是江海的诊断书、保外就医申请表、还有各种证明文件。做戏要做全套,这些工作我帮你做了,但有些细节,还是需要你自己找补。” 比如江海的纹身、伤疤、浓重的烟草味、邪戾的气质…… 这沓材料拿在手上,重若千钧。 陆成舟感觉胸口压着块巨石,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太阳穴某根神经在突突猛跳。 他眉宇间蹙起一抹沉郁,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 方队神色坚定:“当然是越快越好。” 陆成舟转头望向窗外,眉头越蹙越紧,沉默许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 “我想先去见一个人。” 方队心中感慨万千。 在缉毒的战场上,他是负责排兵布阵的将军,将每个战士安排到合适的位置。这次,他要一员大将派上战场,本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但他却对自己说,他不想打仗了。 因为一个姑娘,他要解甲归田。 这怎么行?战争尚未结束,敌方军情不明,他是最合适的卧底人选。 方队斜瞥了眼陆成舟,心情压抑烦躁,但心底某个角落,又生出几分不忍。 无解,只得再点燃一支烟。 “我给你一天时间。”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容置喙,“明天这个时候,我要见到一个完完全全的江海。” -- 许皓月挂断许母的电话,对镜化了个淡妆,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准备出门了。 身后,一个中年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许皓月转动着门把手,拧了两下,怎么也打不开。 一定是贺轩从外面反锁了。 这几天,只要他出门上班,就会把家里门窗反锁。他还雇了个保姆时刻跟着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皓月回过头,态度尽量客气:“张阿姨,麻烦开一下门。” 张阿姨每天得出去买菜,所以有大门的钥匙。 但她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服从冷冰冰的指令。 “贺先生说了,不能让您出门。” 许皓月拼命压住心头的怒意,试图跟她讲道理:“刚刚我妈给我打电话,想让我中午回家吃饭。吃个饭而已!我肯定能赶在贺先生下班前回来。只要你不说,他根本不知道我出去过。” 张阿姨依旧面无表情:“我只听贺先生的命令。” 许皓月气得想扇她一巴掌。 “那你跟他打电话!现在就打!” 贺轩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张阿姨立马换了一副腔调,态度恭敬得像条狗,就差摇尾巴了。 电话挂断后,张阿姨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许皓月迈出门槛,仰起脸,在秋日的阳光下,感受着久违的明媚与温暖。 被关在家里这几天,比蹲看守所还难受。家里门窗紧闭,空气闷热压抑,还有个一脸阴郁的更年期妇女时时刻刻盯着她,那眼神比容嬷嬷还吓人…… 终于自由了。 许皓月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蹦跳着奔向自己的小车,钻进驾驶座,将车缓缓驶出车库。 身后居然还跟着一辆□□art,那是张阿姨平时买菜开的保姆车。 许皓月简直无语,猛地踩下刹车,推开车门,气势汹汹地走到后车驾驶座旁。 “你干什么?”她掐着腰,居高临下地盯着张阿姨。 “贺先生交代过了,要我跟你一起去。” 许皓月气得肺疼。 张口闭口就是贺先生、贺先生……贺轩不过是每个月给她一点工资,她就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的脚。 此时,许皓月什么礼貌客气都顾不上了,只想狠狠地骂她一顿。 “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喊你了吗?你厚着脸皮跟过去好意思吗?你自己没妈吗?” 骂完还是不解气。没办法,这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刻薄的话了。 张阿姨依旧无动于衷:“贺先生说了,放你出门的前提是,我必须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连上厕所都得跟着。他说,你要是不愿意,他就请假回来陪你。” 这句威胁显然起到了效果,许皓月吓得脸色一僵,凶巴巴丢下一句“随你便”,就飞快地坐回了自己的小车里。 与其被贺轩贴身陪伴,她还是宁愿被张阿姨折磨着,至少人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许家的小区。 许母看到许皓月身后的张阿姨,微微一愣,神色随即恢复如常,甚至还笑着招呼道:“张姐,快进来!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我家囡囡了。” 张阿姨也收起冰冷神色,笑容可掬地说:“您太客气了。贺先生和贺太太都待我很好,其他人都羡慕我能找到这么好的雇主呢。” 成年人之间虚情假意的寒暄,许皓月不想参与。她将手提包扔在沙发上,转过头四处张望一圈,并未发现家里的客人。 “妈,你不是说要请安琴吃饭吗?她人呢?” “快到了。” 许母话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正好到了,在小区门口进不来。”许母吩咐许皓月,“你去接一下她,小区东门。” “好咧。”许皓月正要换鞋,发现张阿姨又紧跟了上来。 “你去干嘛?” “贺先生说了,要我——” “你烦不烦!”许皓月把鞋一扔,堆积在心里的怒火彻底爆发了,“我就去趟小区门口,100米不到的距离,你也要跟?你干脆在我脖子上栓条狗链子算了!” 张阿姨迟疑一下,“那您待在家里,我去接人吧。” 许皓月没好气地呛道:“你去接?你认识她吗?” 张阿姨站着不动,许皓月也不肯让步,两人站在玄关,僵持不下。 最后,许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替两人解围:“就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张姐,你过来一下。锅里的鱼快熟了,你帮我看着点。你们有吵架的闲工夫,还不如帮我干点活儿……囡囡,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接人啊!她都等半天了。” 张阿姨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妥协了,转身走向了厨房。 许皓月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像只战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推门而出。 甩掉尾巴就是爽。 她一路小跑,还带着点蹦跳,来到小区门口,见到了站在保安亭外的安琴。 许皓月跟保安打了声招呼,拉着安琴进了小区。 一想到回去还要面对那个容嬷嬷,许皓月故意放慢了步伐,带着安琴在小区里四处遛弯。为了拖延时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闲聊。 “安琴,听说你要回老家?” “嗯,已经买了明天的票。” “明天?”许皓月莫名有些伤感。 虽然她对安琴没什么感情,但亲眼目睹了她大起大落的前半生,像共同经历了一场梦。梦醒后,总会感到些许怅然若失。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暂时没想好,可能去当保姆,或者……”安琴自顾自地说着,想到未来,笑容有些恍惚。 许皓月安静听着,正想给她一点建议,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许皓月。” 她心头一震。 这个男人的声音,曾无数次在她梦中响起。 许皓月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陆成舟就站在树下,斑驳树影漏下点点阳光,微风轻拂枝叶,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脸上跳跃。 她眼眶蓦地发热,飞快地冲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仰着脸,眸光晶莹闪烁,洋溢的满是欣喜。 “你怎么来了?” 陆成舟张开双臂,将她用力箍进怀里,在她耳边温柔地低喃:“想你了。” 他低头吻住她,唇舌相濡交织,气息灼热交缠,愈发滚烫,愈发难耐。 两人抵死缠绵到几乎窒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我的眼睛想看看你,嘴巴想吻你,手想摸摸你。还有这儿,”陆成舟低眉含笑,深深凝望着她,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命令我来见你。” ※※※※※※※※※※※※※※※※※※※※ 啊啊啊,这一章拖了好几天,好惭愧…… 告别 微风徐徐,吹得枝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墙角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盛。 时间放慢了脚步,安静地流淌。 许皓月脸紧紧贴在陆成舟的胸膛,感受着他坚实沉稳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她才想起身后还有人。 她回过头,看到安琴刻意保持着三四米远的距离,给他们留出私密的空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许皓月牵起陆成舟的手,转身就要往大楼里走。 “走,去我家。正好跟我妈把话说清楚。” 陆成舟站着没动,把她往回拉,“我已经见过伯母了。” 许皓月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他。 陆成舟解释:“我联系不上你,又进不去你家别墅,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正好在小区门口见到了伯母,她同意让我见你一面。” 许皓月恍然大悟:“所以是她让你在这儿等我的?” 难怪妈妈突然打电话喊她回家吃饭,难怪让她下楼接安琴,还找借口把张阿姨支开…… 妈妈居然当起了神助攻。这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同意他俩的婚事了? 许皓月心头一喜,眼睛亮晶晶的,飞快地说:“你等着,我这就上去拿户口本!正好民政局今天上班,择日不如撞日,下午咱们就去把证儿领了!” 她兴冲冲地说完,拔腿就要走,又被陆成舟抓住胳膊拽了回来。 “你听我说,许皓月……”陆成舟双手扶住她的肩,背微微弓着,对上她的眼睛,“我想跟你说件事。” 许皓月愣了愣,转头看向安琴。 “那个……”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安琴已经心领神会,忙不迭地说:“你们聊你们聊,我看到那儿有个凉亭,我去歇一会儿。” 目送她的背影渐远,许皓月回过头,重新望向陆成舟,压低声音问:“什么事啊?” 她的眼底多了一层忧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陆成舟盯着这双眸子,准备了很久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他口唇发干,咽了咽嗓子,低声道:“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去办点事。” 头顶的光穿枝透叶而下,陆成舟背着光,脸上神色不明。 许皓月被罩在他的影子下,微微眯起眼,却怎么也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是真的吗?他说走就走,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应付那些复杂难解的问题? 他真的忍心? 许皓月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语气故作轻松地问:“去哪儿啊?” 陆成舟沉默了。 许皓月又问:“办什么事?” “之前的任务,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做。”他不能说得太细。 “有危险吗?” 陆成舟垂下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不想让她担心,但更不想对她撒谎,最后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我会保护好自己。” 许皓月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思忖片刻,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成舟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清亮的瞳仁渐渐染了雾,里面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也变得朦胧不清。 他低声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最多一个月。” 这是方队对他的承诺。 林子浩现在用的是马来西亚的护照,办理的是旅游签,最多在国内停留三十天。也就是说,如果他有什么特殊安排,必然会在这一个月内完成。 许皓月鼻头蓦地一酸,眼眶发热。 她别过头,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住喉间的颤音,声音闷闷的:“你知道……我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吧?” 陆成舟脸色一僵,终于露出几分急切神色。 他大手捉住许皓月的肩,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声音恳切又焦急:“不要结!等我回来。” 许皓月眼泪夺眶而出。她攥紧了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哽咽着大喊:“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等你!说好的带我走,说好的去领证,说好要重新开始!现在呢?你说走就走,想过我的感受吗?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许皓月!许皓月!”陆成舟紧紧捧住她的脸,灼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她。 他低头亲吻她脸上的泪水,冰凉的唇从眼睫、到脸颊、到唇角,一路轻吮细啄,最后辗转到颤抖的下巴…… 眼泪濡湿了双唇,咸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头。 待她情绪渐渐平稳,他才稍稍松手,唇贴着她的耳廓,低沉的声音里饱含着歉疚和深情:“许皓月,这是我的工作。我当然也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着安稳平淡的日子,可是穿上这身衣服,就要承担我的职责。” 许皓月止不住啜泣,声音都哑了:“可是你本来只是个森警啊,你只需要巡山护林,跟毒贩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要摊上这种事?” 陆成舟垂眸注视着她,苦涩一笑:“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摊上了也没办法,都是命吧。既然老天爷把这项任务安排给我,我相信,他也会保佑我的。” 他动了动手指,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喃道:“所以,也请你相信我。等任务完成,我就回来找你。” 许皓月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脑袋一片木然。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面前,这点儿女私情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她要走的路太艰难了——退婚、跟两家人摊牌、抛下这里的一切,跟陆成舟奔向未知……每一步都困难重重。 可是他——她最信任且依赖的人——却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难道要她一个人扛下所有,去兑现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奔赴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太难了,她做不到。 许皓月仰头看着陆成舟,带着颤抖的哭腔说:“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 在他心中,工作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当初许皓月劝他辞职,跟自己到城里生活,被他断然拒绝。现在眼看两人要开始新生活,他突然接到新的任务,就毅然选择离开,留她一人孤军奋战。 陆成舟轻叹,将她搂得更紧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骗子。” 许皓月推开他的手臂,一步步往后退,通红的眼眶里盈满了泪。 眼睫轻眨,泪珠簌簌地落下。 “骗子,骗子,骗子……” 她一遍遍骂着,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怨气,最后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跑进了大楼。 不远处的凉亭里,安琴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两人好像起了争执,许皓月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还哭着跑了,她赶紧追了上去。 一直追进了电梯。密闭空间里没有外人,许皓月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 安琴一时手足无措,见她蹲在电梯角落里,抱膝缩成一团,实在太惹人心疼。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安慰着许皓月:“怎么了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别意气用事……” 许皓月只是哭,嘴唇张了又合,除了呜咽声,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人都忘了按楼层,所以电梯一直停在一楼。 安琴轻抚着许皓月的后背,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那个男人,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哦,想起来了。 “他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我记得前几年,我来这里找许姐借钱,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你和他。” 安琴回忆起那一幕,自嘲地笑了。 “那天我像个疯子一样,一见到你就冲上来,抱着你的腿大喊大叫,把你给吓坏了吧?那个男人——”她冲电梯外面瞥了一眼,“他冲上来挡在你面前,人高马大的像一堵墙似的,把你护得严严实实的,生怕磕了碰了。都说细节见人心,他平时一定很疼你吧?” 许皓月终于抬起头,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安琴。 安琴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劝她:“说实话,我挺羡慕你。很多人一辈子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感觉,那种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爱,太少见了。你没看到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的东西吗?” 许皓月只觉得头昏脑涨,鼻子堵住了,声音瓮瓮的:“什么东西?” 安琴不知该怎么形容:“就是那种眼神,好像饱含着深沉的爱意,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他眼里那种热烈又克制的情感,我在旁边都快融化了……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皓月顿时愣住,酸酸涩涩的心里,忍不住漾起一丝甜意。 安琴拍拍她的肩,认真地说:“眼睛不会撒谎,你看一眼就会知道,他很爱你。” -- 陆成舟倚着树,又点燃了一支烟。 许皓月最后的眼神像把刀,直戳进他的心窝,心里现在还淌着血,一阵阵地紧缩揪痛,尼古丁也无法缓解分毫。 “蹬”“蹬”“蹬”,步子踏得重且急,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他抬起眼,顿时愣住。 刚刚愤然离去的姑娘,现在正快步走来,最后小跑着来到他面前,瞪着一双红肿的眼,脸上愠怒未消。 陆成舟不自觉站直,将手中的烟掐灭。 许皓月直视着他的眼睛。 安琴说得没错,这是一双不会撒谎的眼睛,瞳仁漆黑深沉如茫茫夜色,里头映着小小的她,如两盏温暖的灯,释放着灼热的爱意。 “陆成舟,”她伸出手指,重重戳着他的胸口,“你一定要回来。” 陆成舟笑弯了眸,眼眶发热,氤氲着湿意。 他把她的手指裹在手心,摁在胸膛,用力点头:“一定会的。” 许皓月咬牙切齿地说:“还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不能缺胳膊少腿,最好连毛都一根不少。否则我拒绝签收。” 陆成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地答应。 许皓月板着脸:“别笑!我是认真的!还有——”她低下头,飞快地摘下腕间的玉镯。这两年她瘦了不少,这枚镯子已经可以轻松戴进摘出了。 她将镯子放在他的手心,捏着他的手合拢手指,郑重其事地说:“拿着。玉保平安。” 掌心温润的触感还带着她的体温,陆成舟终于不笑了。 他把她的手抓过来,将镯子重新戴上去,平静地说:“既然送给了你,你就是它的主人。它只保护你。” “我借你用一阵。”许皓月试图摘下手镯,被他拦住了。 “你放心。”千言万语堆在心里,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话。 许皓月看着他,隐隐意识到分别在即,语气开始焦急:“如果我能逃出来,去哪儿找你?” 陆成舟默了片刻,很快想到一个地方:“海边那家旅馆,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在那扇能看得见海的窗户边,他们定下了终身。 陆成舟叮嘱道:“那里条件不太好,你先将就着住几天,等我把事情办完,马上就去找你。” 许皓月低嗯了一声,乖巧得让人心疼。 “对了,办理入住时别用身份证。” “嗯。还有吗?”许皓月声音带点哽咽,眼前模糊一片。 “其实我……”不知为何,陆成舟欲言又止。 许皓月看着他,“什么?” 陆成舟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淡淡扬起唇,笑容有些落寞。 “其实我递交了辞职申请。你走之后,我发了疯地想你,我在办公室打地铺,不敢回家,因为家里到处都是你留下的痕迹,我整晚失眠,一闭上眼就是你……” “我决定放弃一切去找你,不管你在哪儿,上海还是德国,只要能见你一面,哪儿我都愿意去。” “辞职申请被批准后,我还得上一个月的班才能走,偏偏在最后一次巡山时,遇上了那两个毒贩,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命运的安排总是阴差阳错。我说这些,不是想替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对我而言,什么事都可以将就,只有你,是最重要的存在,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陆成舟说完,松开抱着她的手,带上黑色的鸭舌帽,慢慢往后退。 渐渐地,他的身影隐没在茂密的灌木林中。 许皓月始终看着他,想追上去,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僵硬不动。 有什么拖住了她。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终于明白了,是命运。 她有她的命运,他也有他的命运,两条线在彻底重合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各自孤独地走完。 计划 许皓月在电梯里哭了一通,等情绪慢慢平复,才回到家里,许母一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小声问:“见到了?” 许皓月点点头,整个人瘫在沙发里,不想多说。 安琴跟在后面进来,见母女俩正促膝谈心,不好打扰,便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头钻进厨房里帮忙。 许母偷偷瞟了眼厨房,见张阿姨还在灶前忙碌着,便放心下来,继续问许皓月:“你是怎么打算的?” 许皓月迟迟未开口。刚刚哭了太久,脑子缺氧,现在太阳穴隐隐作痛。 过了许久,她才将目光转向许母,平静地说:“妈,我的决定一直没变过。” 许母叹气:“你一直是个挺有主见的孩子,决定好了就去做吧。这条路很难走,充满了阻碍和非议,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当妈的肯定会全力支持你。” “妈……”积蓄已久的悲伤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许皓月扑进许母的怀里,低声呜咽着。 许母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其实吧,小陆人挺不错的,对你也很上心,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对了,他还来家里找过你,听保安说在小区外面站了一天……” 许皓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许母,“他找过我?” “对啊,大概两年前吧,你飞德国那天,我去机场送你,回来后就看见他了。”许母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忍不住唏嘘,“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他整个人都瘦脱相了,特别颓废消沉,我看了都于心不忍。” 许皓月嗫嚅道:“他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母轻轻戳了下她的脑门,语气无奈:“还能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呗。你订婚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男人这么痴情……假如那天你没走,说不定你俩早成了,你也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假如那天她没走,假如她没有订婚,再往前面推,假如她没有离开他……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假如。 他们被命运的浪潮裹挟着往前,一路挣扎,处处妥协,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当时的情形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一味沉浸在假如的幻想中,只会让自己的余生充满悔恨。 日子朝前走,人也得朝前看。 现在急需要解决的,是几天后的那场婚礼。 许皓月低头思忖许久,再次抬起头时,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套大致的方案。 她抿了抿唇,看向许母,眼神恳切,“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许母不假思索:“当然。” 许皓月拉着许母的手,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中秋节那天,方韵说她打算参加完我的婚礼,就去加拿大待产。你陪她一起去吧。” 许母马上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那你呢?” 许皓月别过头,回避她的目光。良久后,她低声说:“……我也去。” 许母依旧蹙着眉,一脸狐疑地问:“你打算跟贺轩摊牌了是吗?你怕贺家打击报复,所以想逃到国外?” 许皓月犹豫了会儿,没有正面回答:“妈,具体该怎么做,我还没想好,但是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许母终于被她说服,低头打开手机,干脆地说:“那行,买哪天的票?” “婚礼那天。” 许母倏地抬起头,眼里尽是疑惑和惊讶,“所以你还是要结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皓月苦笑道:“妈,我这时候提出退婚,贺家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婚礼还是要照办。但是办完我们就走,所以航班时间要定在那天下午,算好从酒店到机场的时间。你们都是vip,不用排队候机,所以时间得卡得刚刚好。” “……好。”许母艰难地答应了,心里却隐隐不安,“囡囡,你把我搞得好紧张,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许皓月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得平静而坚定。 比起陆成舟面临的困境,她即将要做的事,算得上什么危险? -- 吃过午饭,许皓月在家里磨磨蹭蹭赖着不肯走,张阿姨催了几次,直到安琴提出要回家,许皓月才应声起身。 她拿起包,跟在安琴身后,主动提议道:“我开车送你吧。” 安琴忙说:“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就好。” “不麻烦。”许皓月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吧。你还住在疗养院吧?正好顺路。” 安琴愣了愣,“……好吧。” 一坐上车,许皓月就把手机关了机,扔进储物箱。仍不放心,在车厢内四处查看一番,最后将行车记录仪也拆了下来。 安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许皓月没说话,将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拐进主路,汇入下班高峰期的滚滚车流之中。 她不时瞥一眼后视镜,张阿姨的车始终紧随其后,与她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 遇上红灯,许皓月踩下刹车,终于开口:“安琴,你过几天再走吧,我帮你重新订票。” 安琴顿时愣住:“啊?为什么?” 许皓月将目光转向她,嘴角浮起淡笑,“几天后就是我的婚礼啊,你不来吗?” 安琴表情有些复杂,支吾道:“我来……不合适吧?你爸应该不想见到我……” “你管他怎么想呢,反正我想见到你。咱们也算是朋友吧,我邀请你参加婚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可是……”安琴还想说些什么,被许皓月打断:“婚礼是在郊外的一座庄园里举办,需要请柬才能入内,我回去后会把请柬寄给你。来不来随你。” “……好吧。”她都这么说了,安琴也不好再拒绝。 一路拥堵,直到天色全暗,两辆车才顺利抵达疗养院大门外。 安琴解开安全带,向许皓月道谢后,正要推门下车,突然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字一字清晰而冷冽: “你想知道,小宇是怎么死的吗?” 安琴浑身陡然一僵,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耳膜震得嗡嗡作响。 她感觉自己大脑滞塞了很久,也许只是几秒钟,才缓缓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许皓月,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你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像是虚浮在半空中。 许皓月没有看她,视线始终盯着后视镜,观察着后面车子的动静。 “是季铭。他给照顾小宇的保姆下了药,还把其他人都支开了,之后,小宇就……“ 许皓月停顿了下,深深吸气,随后,每个字说得无比清晰,重重砸在安琴心上。 “之后,小宇就被他扔进了泳池。” 经历了漫长的呆滞,安琴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艰涩干哑:“可是,我问过那几个保姆,他们都——” “都被季康平收买了。”许皓月打断她的话,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当年的骗局,“他知道实情,还收买了所有的证人,就为了隐瞒季铭的罪行。” 安琴身子一晃,几乎崩溃,歇斯底里地大喊:“可是为什么?小宇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许皓月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可能是看到小宇没希望了,所以想放弃他,保住自己的大儿子吧。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有用则留,无用则弃。” 安琴怔怔地睁大眼,满脸都是泪,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啊,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还有季铭,那时候他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许皓月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平静地说:“孩子也会作恶,甚至比成人更残忍更冷血。但是他那时候还不满14岁,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人证物证早就找不到了,所以,你没办法用法律手段惩罚他。” 低低的啜泣声突然停了,安琴倏地抬眼,似乎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许皓月弯了下唇,似笑非笑,“所以,我的婚礼,你会来吧?” 这也许是你能见到季家父子的唯一机会。 有句电影台词说过,法律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母亲。 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推你一把。 前面的车一直停在原地,张阿姨在后面等得有些着急,正要下车催促,就看见副驾的车门打开了,安琴冲车里挥了挥手。 看上去一切正常。 张阿姨放宽了心,踩一脚油门,跟上了许皓月的车。 回去的路依旧拥堵。快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指示灯变黄,张阿姨推断肯定过不去,便踩了刹车。小车缓缓停下。 谁料前面的车突然加速,踩着黄灯的最后一秒,箭一般冲了出去。 这是个非常冒险也非常缺德的行为,许皓月冲到十字路口中央时,两侧的车辆已经逼近了,喇叭声此起彼伏,这是司机们发泄怒火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她手心攥着一把汗,在南来北往的车辆中艰难穿梭,终于突出重围。 飞快地瞥一眼后视镜,张阿姨的车没跟上来,被川流不息的人潮堵在斑马线之后。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长舒了一口气。 扣分、罚款,这都无所谓,只要能把身后的尾巴甩掉就行。 哪怕只有几分钟。 终于等到红灯变绿,张阿姨猛踩油门,飞快地驶过十字路口,又不得不放缓车速,视线在马路两侧来回逡巡。 驶过了两条街,仍没有看到人和车的踪影,张阿姨心里越来越慌,正想靠边停车,给贺轩打个电话汇报情况,突然眼尖地发现,街对面的电子城外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定睛一看车牌,确定这就是许皓月的车。 张阿姨急忙掉头,将车停在电子城外,快步跑到车旁弯腰查看,车上没人。 难道是去了电子城? 她有些犹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去电子城碰碰运气。 一进大门,就看见许皓月坐在玻璃柜台前,手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张阿姨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赶紧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哎呀,贺太太你可吓死我了!你开那么快干嘛啊?” 许皓月冷冷瞟她一眼,不屑地说:“是你自己车技不行。” 张阿姨被噎了下,讪讪地笑了,低头看见她面前的手机,便换了个话题:“您这是要买手机啊?您不是有手机吗?” 许皓月挑眉,“我就喜欢新款,不行吗?” 张阿姨等了会儿,心里越来越忐忑,忍不住催促道:“贺太太,咱们赶紧回去吧,贺先生应该快到家了。” 许皓月脸色不悦,但也没有故意为难她。她将手机的基本功能试用一遍后,对售货员说:“行了,就拿这个吧。” -- 晚上,书房里,贺轩半躺在沙发椅上,听张阿姨汇报今天的工作。 “就买了部手机?”他蹙了下眉,总觉得这个举动很可疑。 “是。” “你全程都跟着她?” “是。”张阿姨回答得有些心虚。 她隐瞒了跟丢的事,一方面是怕雇主会因此责难,另一方面,她又心存侥幸,只不过跟丢了几分钟,能出什么岔子呢? 书房 张阿姨离开后,书房又安静下来,墙角的座钟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滴答”“滴答”,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扰得贺轩心烦。他往椅背一靠,翘起双腿架在桌上,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许皓月卧室的实时监控。 黑白画面中,她似乎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坐在床头,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白皙的肩上。 接着,她举起吹风机,开始不紧不慢地吹着头发。 贺轩眯着眼,盯着屏幕里的女人,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心里的烦躁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痒,隐隐涌动,愈发难耐。 五分钟过去了,湿漉漉的头发变得飘逸柔顺,许皓月收起吹风机,从床上起身,浴巾不小心松开,从胸口滑落。 尽管抢救及时,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漏出了几分春光。 那一抹莹白久久停留在贺轩的瞳仁里。 再也坐不住了。 他起身整了整衣装,走到许皓月的卧室前,手举起,又迟疑着放下。 几次三番后,还是敲响了门。 过了半晌,许皓月才打开房门。 她已经换上了睡裙,外面还裹着一件系带睡袍,把胸口的风光挡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 也许是刚吹完头发的缘故,她的脸颊透着绯红,唇瓣莹润饱满。 贺轩离得近,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热气,带着女人独有的体香,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 “干嘛?” 门只开了一小半,许皓月抱臂在怀,斜靠在门框上,蹙眉看着他,丝毫不掩饰眼里的警惕。 拒之门外的态度很明显。 贺轩勾起唇角,冲屋里扬了扬下巴,“谈谈?” 许皓月挡在门口岿然不动,淡淡地说:“说吧。” 贺轩笑容颇有些暧昧:“这里不方便。张阿姨还在楼下。” 许皓月猜到了他的意图,更加铁了心不让他进卧室。 “那就去书房。” 她带上房门,越过他,径直向书房走去。 书房门被顺手关上,“咔哒”一声,很轻,却让许皓月心头一跳。 她站在高大的书架墙前,仰着头,视线在成排的书脊上缓缓扫过。 明知贺轩就在身后,她却故意不回头,任由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 浏览了一圈后,许皓月踮着脚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硬壳书,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谈什么?” 贺轩笑了下,走到她面前,看了眼她手上的书,又看向她,“随便聊聊而已,别那么严肃。你今天回家了?” “嗯。”许皓月淡漠地应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书上,“需要我跟你做个详细汇报吗?吃了什么菜?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贺轩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揉捏了下,哄道:“是不是生我气了?今天学校有事走不开,下次我陪你回去。” 许皓月依旧盯着手里的书,没什么反应。 默了片刻,贺轩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你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坏了吗?怎么拆了?” “嗯,坏了。”许皓月回答得很自然,脸不变色心不跳。 “明天买个新的。”不等她回答,贺轩又长长地“咦”了一声,语气有些疑惑,“对了,你不是去了电子城吗,怎么不顺道买个记录仪?” 许皓月扯了下唇,“忘了。” “就买了部手机?” “嗯。”许皓月微微蹙眉,有点烦。 贺轩向前倾身,脸庞渐渐逼近,轻声问:“怎么了?原来的手机不能用吗?” 许皓月猛地合上书,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能不能用,你心里没点数吗?”她眼神冰冷,还带点讥讽。 之前的手机被偷偷安装了跟踪软件,所以他才能随时随地掌握她的行踪。至于有没有装其他软件,例如窃听、偷拍、信息盗取之类的,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部手机她是绝对不会再用了。 贺轩敛了笑,搭在她肩上那只手慢慢探到身后,变成揽着她。 “你心思太单纯,没见识过人心险恶,不知道这社会有多复杂危险。我给你的手机定位,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万一你出什么事,我也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伴随着他的声音,后背那只手在游移、摩挲,逐渐加大力道……许皓月强忍着心头翻涌而上的不适感,试图让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见她没有反抗,贺轩开始变本加厉,坐在沙发椅上,拉着她的手,强迫她坐进自己怀里。 许皓月乖顺地靠在他的胸膛,头低垂着,耳根发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难得的温情时刻,贺轩忍不住轻轻叹息,手指灵活地解开她睡袍的系带,指腹传来冰凉顺滑的触感,心里却是燥热的,像起了火,烧得他口干唇燥,五内俱焚。 “早这样听话该多好?嗯?” 另一只手轻抚着许皓月的头发,刚洗过的发还残留着清香,萦绕在两人的气息间。 许皓月瑟缩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眸光闪动着不安。 她讷讷地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嗯?”贺轩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眼里浮起了笑意,“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一直说,我们结婚只是为了两家的利益,但是我们两家实力差距还是挺大的,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不去找个家世更好的姑娘?我感觉你并没有很喜欢我,至少没有到非我不可的程度……” 贺轩笑容渐渐淡了,神色有些恍惚,似是陷入了回忆:“其实一开始是喜欢的,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看到她对另一个男人笑得那么甜蜜,欢喜和爱意都写在了脸上,仿佛除了他,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入她的眼…… 也许是从那时起,他的心动和喜欢,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渐渐扭曲,变成了不甘、嫉恨、和疯狂的占有欲。 所以他努力说服父亲同意两家联姻,所以费尽心思用尽手段逼她就范,所以24小时监控跟踪只为了把她牢牢控制在手心,不让她的心思再偏向那个男人一丝一毫…… 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人,也没有攻占不了的心。 以往对她的放任和宽容,是他一时心慈手软,想要伪装成正人君子,徐徐图之。 直到一次次被拒绝被漠视,他才终于明白,强扭的瓜,无所谓甜不甜。即便摘下来扔到一旁,任由它干瘪腐烂,也好过被别人捷足先登。 贺轩迟迟没有说话,直到怀中的许皓月挪动了一下身子,轻轻推了下他,他才回神,对她笑了下。 他伸出手,顺着她浓密的头发,滑到肩膀,指尖轻轻一勾,睡袍无声地滑落,露出莹润的肩。 他低头咬了一口,不轻不重,舌尖打着转儿,幽幽体香顺着唇舌沁入心脾。 许皓月身体骤然一僵,手臂上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胸口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呼吸艰涩不畅。 “你还没说完……”她努力保持呼吸平稳,推开他的脑袋,将话题转回正轨,“后来怎么了?不喜欢了是吗?” 贺轩低眉看着她,眼神幽暗,轻声说:“喜不喜欢,是小孩子才会关心的事。” “那成年人呢?” “成年人只关心利益。” 许皓月撇了撇嘴,“没劲。” 正要将滑落的睡袍穿上,手腕被贺轩捉住,睡裙的肩带也被蹭落,露出大片的雪白。 许皓月一惊,急忙捂住胸口,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嗔怪道:“你干什么呀?说正事呢……”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一下一下勾着贺轩的心。 箭已在弦上,还谈什么“正事”? 罢了,欲擒故纵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既然她想玩,那他也乐意配合。 他手上动作没停,力道逐渐加大,低笑道:“谈利益怎么就没劲了?人心无常,感情易变,这世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所以,因为利益而结合的婚姻,才是最稳固的。” 许皓月眨了眨眼,一脸担忧:“这也不一定吧。你之前说过,有人写举报信揭发我爸,是贺伯伯出面压了下来。万一哪天,贺伯伯嫌弃我爸是个累赘,想摆脱季家,把那份信重新交了上去怎么办?” 贺轩哈哈大笑起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两家已经在一条船上了。有我爸在的一天,就不会让季家出事。” “真的?”许皓月眼睛亮着光,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又变得忧虑,“不过,万一那人不放弃,写了好多封举报信,寄给各个部门,还在网上发布出来怎么办?贺伯伯还能压得住吗?” 贺轩志得意满地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人我们已经查出来了,是你爸以前的下属。他不会再乱说话了,放心吧。” 许皓月吓得瞪大眼,“啊?你们把他怎么了?” 贺轩说得含糊其辞:“人嘛,都有弱点,敲打一下就老实了。” 涉及到灰色地带,许皓月不好再追问,只好换个问题:“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有几个,不过都是自己人,纪检那边刘主任会帮忙盯着。” 许皓月回忆了片刻,“……刘清河吗?上次是不是在你家见过?” 贺轩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对,他是我爸一手提拔上来的,逢年过节都会来我家拜访。说起来,这房子还是他送的呢。” 许皓月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房子值三千多万吧?他哪来那么多钱?” 贺轩像听到什么孩子气的话,讳莫如深地笑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爱。 “傻瓜,他没有,那些求他办事的人有啊。” 许皓月愣了愣,随即也笑了:“这么厉害啊……那这房子,现在写谁的名字啊?” “找了个中间人,大家都不认识。” “啊?”许皓月撅起嘴表示不满,“所以这房子,只是借给我们暂住的?” 贺轩敲了下她的脑袋,宠溺地笑了,“你傻啊,房产证上写那人的名字,万一查出来,我们才能撇清关系啊。等过几年形势稳定下来,咱们再去过户。反正,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些迟早是你的。” 许皓月弯着眸,眼里亮晶晶的,香香软软蹭在他的胸口,笑嘻嘻地说:“你要我怎么听话啊?” 贺轩一把搂住她的腰,揉进自己怀里,低头覆上她的唇。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以至于真的发生时,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她今天过于乖巧温顺,不仅不排斥与他身体接触,还会对他甜甜地笑,主动迎合,甚至撩拨,与她平日里冰冷倨傲的形象截然不同。 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轩隐约察觉到了不对,但陷入意乱情迷中的人,思维早已停滞,喜悦的情绪充盈着身心。 他决定放弃思考,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柔情时刻。 直到许皓月推开了他,羞赧地低着头,气息微喘,耳根红透,声音弱弱的:“谈完了吧?我要回去了。” 她边说边起身,还未站稳,就被贺轩猛地往前一扑,压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 “正事还没说完,就想走了?”他俯身在她耳侧轻轻吐气,“成年人关心的事,除了利益,还有——” 最后一个字,是用气声说出的。 许皓月哂笑,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之间,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这是夫妻间的义务。” 许皓月收起笑,恢复平日的冷淡神色,不紧不慢地说:“第一,你刚刚也说了,我们联姻是为了两家的利益。利益,这么神圣崇高的东西,怎么能用性来玷污它呢?第二,我们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哪来的义务?” 贺轩依旧牢牢禁锢住她,俯视她的目光滚烫热切,“很快就是了。我可以让你提前体会一下它的美好。” 许皓月扑哧一笑,“不用你费心,我早就体验过很多次了,确实挺美好——” 话未说完,喉咙被一只大手猛地箍住,死死摁在桌面,她顿觉呼吸一窒,大脑缺氧,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地挣扎着。 渐渐地,视线开始模糊,书房里的一切都变成了幻影,只有贺轩的脸无比清晰,那张脸上写满了愤怒,眼底血丝凝结,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将她当场扼死。 许皓月双手捉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推,可是直到力气耗尽,也不能推动分毫。 她终于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有多大。 眼前渐渐发昏发黑,大脑缺氧已经濒临极限,她再也无力挣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双手软绵绵地垂下。 那只大手终于减轻了力道,但依旧卡着她的脖子,不让她动弹。 许皓月急促地喘着气,心脏突突跳得猛烈,意识从混沌状态逐渐恢复清明。 贺轩直起身子,一只手仍压着她,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带起一阵疾风。 “啪”—— 许皓月脑袋一偏,眼前又是天昏地暗。 “你是来故意显摆的,是吗?”他五官扭曲到几乎狰狞,伴随着恶狠狠的语气,抬起手又是一个巴掌,“对你好点,你就得意忘形了是吗?” 也许是牙齿刮破了口腔壁,许皓月嘴里涌上一股腥味。 “啪”—— 又是一耳光。贺轩继续骂道:“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都快结婚了,还惦记着外面的野男人!你还要不要脸?” 许皓月歪着头,吐出了嘴里的血,转过头仰视着他,缓缓牵起带血的唇,笑容凄然。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不是说,联姻是为了两家的利益吗?既然是为了利益,又奢望什么感情呢?咱们各玩各的,互不干扰,不好吗?你现在这么恼羞成怒是干嘛呢?” 贺轩冷笑道:“各玩各的?你真说得出口。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竭力挣脱他的桎梏,许皓月慢慢坐起,身体还是虚软无力,但说出的话句句扎心:“贺轩,你别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现在不爱你,以后也不会对你日久生情,只会积怨成恨。你既然选择跟一个不爱你的人结婚,就要做好我随时会出轨的心理准备。” “出轨你还有理了是吗?”贺轩指着她,手指微微颤抖,“中秋节那天,你跟他一夜未归,是不是……” “对,做了。”许皓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而且我们……” 顿了下,她扬起下巴,目光挑衅,用嘴型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mei、dai、tao。” 话刚说完,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飞起。 紧接着,“咚”地一声巨响,某个坚硬锐利的物体重重砸在她的额角,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流进了鬓发。 一阵强烈的剧痛袭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脑袋发肿发胀,心脏抽痛紧缩,眼前天旋地转。 “又戳中你伤口了?”她虚弱地笑了,支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你监视我、跟踪我、囚.禁我都没用,有本事你现在把我打死,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去找他。” 又是一声巨响,尖锐的棱角割破了许皓月的脸,她仰面倒在办公桌上,血染红了半边脸,温热的液体很快变得冰冷、黏腻。 意识混沌间,她隐约意识到打在脸上的东西是什么——她从书架上抽下来、装模作样看了几眼的书,硬壳,厚重,还有锋利的锐角。 早知道就拿一本软皮书了…… 这是她昏迷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 下手太狠,我都有点心疼阿许了…… 视频 顶灯的白光有些刺眼,许皓月偏了偏头,竭力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空茫。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缓缓转动了下脖子,才看清房间里的陈设——是医院。 床边还坐着张阿姨,头低垂着,似乎是睡着了。 稍一用脑就头痛欲裂,但许皓月不能再躺下去了,她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挣扎着坐起身,病床发出吱呀的响声,张阿姨立马就惊醒了。 “……贺太太?你醒了?” 许皓月扶了一下额头,上面包着一圈纱布,头昏昏沉沉的,嗓子干哑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昨天半夜送过来的,现在才……”张阿姨低头看了眼手机,“早上六点多。没睡多久。” 才过去几个小时,应该来得及。 “他呢?”她不想提贺轩的名字。 “贺先生有事先走了。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说你醒了。” 说完就要举起手机,被许皓月拦了下来:“不用了。几个小时都坐不住,看来他也并不是很关心我的伤势。” 她一边说一边挪动虚软的双腿,踩在地上,尝试着站起身,迈开步子。 还行,除了有些头重脚轻,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张阿姨跟在旁边,双手虚扶着,“您要去上厕所吗?我扶着您。” 许皓月吃力地往前走,“我要回家。” “啊?不再住院观察一阵吗?医生说最好做个脑部ct,看有没有脑震荡……” “不用。”许皓月拿起挂在墙上的外衣,裹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你去办出院手续吧。我要回家。”她又强调了一遍,语气极为肯定。 张阿姨愣了下,不得不做出让步,“那我给贺先生打个电话,让他回家等着您。” 许皓月心里一动,“他不在家?” 张阿姨摇摇头,打开了手机的通话记录,“听说是去见一个朋友。” 她背过身去打电话,三言两语说完后,一转身,许皓月已经不见了。 坐在出租车上,许皓月不停地催促道:“师傅,开快点!” 她必须打个时间差,赶在贺轩回家之前,把东西处理了。 司机无语了。清晨六点,一路畅通无阻,他已经将车开到了最高时速。 “我是开车,不是开飞机。姑娘,一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许皓月面不改色地扯谎:“家里起火了,快点!” 司机一惊,转过头看她,眼睛瞪得老大,“那得打119啊!” “打了。”许皓月把他的头挪正,“别看我,看路。” 医院本就离得近,清早路况良好,再加上乘客催命似地赶着,出租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抵达了小区门外。 许皓月降下车窗,跟门口保安打了个招呼,让他将出租车放行。 停到庭院门口时,司机还在探着脖子东张西望,嘴里嘀咕着:“这也没见着烟啊?” 许皓月没接话,掏出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扫码付了款,“师傅,谢了啊。” 院外没有看见贺轩的车,他应该还没到家。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脚步的回声。许皓月屏气凝神,脚步飞快,将一楼检查了一遍,又上了二楼,两间卧室、洗手间,最后是书房——都没人。 很好。 她关上书房的门,反锁。 贺轩出门时应该挺着急,书房没来得及收拾,一片狼藉,椅子倒了,电脑砸了,桌上血迹斑斑,各种书和纸张遍地散落,有种作案现场的既视感。 昨晚的惨烈,对比此刻的静谧,回忆翻涌,画面交叠,许皓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种濒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不受控制。 心开始狂跳,呼吸艰涩,明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四下张望,唯恐那个恶魔的脸突然出现在身后。 还好,这个密闭的小空间目前是安全的,是自己多心了。 许皓月抚了抚胸口,牵扯起一丝痛感,她这才发觉手腕处缠了一圈纱布。 不算很痛,但她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视线无意间扫过地面,被一块碎石给吸引住了。 那东西绿莹莹的,反射着朝阳的光,一晃一晃地映入眼中。 她慢慢蹲下身,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那枚手镯。 碎成了几段,零星地散落在桌脚,有的断口处还沾染了血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 许皓月捡起一块块碎玉,攥在手心,眼泪不停地往外涌。 记忆被唤醒,昨晚她被打得意识不清时,依稀看见那人宛如索命的厉鬼,手臂高高扬起,挡住了光,手里那本厚厚的书几近散架。 她下意识抬起手,想护住自己的脑袋,然后就听见清脆的一声…… 许皓月闭上眼,心像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块,空落落地难受。 老人说,玉碎保命。 这是陆成舟送给她的信物,她几次三番想还给他,都无果。她顽固,他比她更执拗。 他说,这枚玉镯,认了她做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救了她一命。 许皓月眼泪还在流,但压在心头那种伤感的情绪开始自我消解,仿佛被一种温暖的力量包裹着。 实体的东西会破碎,但精神不会被摧毁。那枚玉镯化成了铠甲,永远护在她心上,坚不可摧。 她已无所畏惧。 落地窗半开,纱帘被风吹得一荡一荡,满地的纸张被风卷起乱飞。 透过窗户能看见楼下的庭院,院外依旧空无一人,偶尔有车驶过,轮胎摩擦地面,声音缓慢平稳。 许皓月终于回神,拾起一张白纸,将那一小堆碎玉认认真真包裹好,塞进外套口袋里。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的座钟前,打开了玻璃钟罩,再拧开几个螺丝钉,小心翼翼地取下表盘。 滴答声戛然而止。 表盘很精致,外.围镶着一圈罗马数字,中间的图案是一支玉兰花枝,花瓣是粉色的和田玉,花萼是绿玛瑙。 表盘反面,粘着一个黑色的小方盒。 这是她昨天赶在贺轩回家前安装的。针孔大小的摄像头就隐藏在花瓣之间,不凑近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手指在方盒顶上轻轻一抠,取下里面的储存卡,指甲大小,再塞进去一枚新的。重新装好表盘,拧紧螺丝钉。 指针又开始按照亘古不变的节奏走动,滴答、滴答、滴答…… 许皓月又钻进宽大的办公桌下面,取下第二个小方盒里的储存卡。 昨天,电子城那位售货小哥告诉她,监控通常都是没有声音的,除非安装了拾音器。 但许皓月担心指针走动声音太大,会影响录音效果,所以将拾音器粘在了桌子底下。 原本的计划只是想套点话,但昨晚她一时没忍住,冷嘲热讽地激怒了贺轩,给自己招来了一顿毒打。 算是意外之喜吧。 比起几句不知真假的私.密对话,真实而血腥的暴力画面显然更直击人心。 许皓月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抱着笔记本电脑,躲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看录下来的视频。 画面比预期的还要有冲击力。 视频中的贺轩,面容狰狞,双目猩红,发了疯似地对她拳打脚踢,像只吃人的野兽。 许皓月看不下去了,合上电脑,仍心有余悸。 很好,这顿打没白挨。 至此,这出苦肉计才算圆满完成。 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许皓月心脏狂跳,飞快地拔下储存卡,四下张望了一圈,却不知该藏在哪里。 出了洗手间,旁边就是衣帽间。许皓月从门外路过时,无意间瞥见衣帽间正中央的婚纱。 镶钻的抹胸,层层叠叠的裙摆,长长的拖尾,洁白,优雅,仿佛笼罩在圣光之中。 许皓月心念一动,走进衣帽间,掀起婚纱裙摆,将两张储存卡粘在最里层的白纱上。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些慌乱急切,不似他往日的悠然。 卧室门被推开时,许皓月已经坐在床上了。 她望着窗外,状似在发呆。 “好点了吗?”贺轩走到床边,弯下腰,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许皓月用冰冷的目光作了回答。 贺轩在床边坐下,突然抬起手,许皓月下意识往后一缩,眼神惶恐而警惕,像只受惊的小兽。 贺轩顿时怔住,那只手就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他拧眉望着许皓月,眼里带着没有散尽的血丝。许久,他才放下手,发出一声低叹。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他语速很慢,像是在斟字酌句,“但是你不该拿那种话来伤我。你明知道,我最介意什么。” 许皓月轻笑,眼神空洞,“你介意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知道贺轩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只占很小的比例,更多的是一种征服欲、占有欲,以及求而不得的报复欲。 在这种阴暗心理下滋生出来的感情,有什么好珍惜的? 所以她毫不在意。 贺轩伸出手,落在她的头顶,手指穿过黑发,轻轻往下捋。 发尾处打了结,爱.抚的动作被迫停下。 他低头一看,是她的血渗进头发里,经过一夜,凝成了一绺绺的血块。 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他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许皓月无声冷笑。 每个家暴男都这么说。 可是下一次,只会打得更狠。 “你出去吧,我想休息。”许皓月别过头,望着窗外。 隔壁院子里有棵樱花树,长势良好,枝繁叶茂,树枝都探进了她的窗口。 树梢微动,鸟鸣啁啾,不知那是什么鸟儿,在唱着什么歌,曲调听上去很快活。 鸟儿…… 许皓月有些恍惚。 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很老套的题目——《我的理想》。她写的是,我想变成一只麻雀,在柳树的枝条上荡秋千。 毫不意外被打了个低分,拿回家后,季铭还笑话她,想变成鸟,也变个值钱的鸟儿,变成个麻雀多土气啊。谁会喜欢叽叽喳喳的麻雀? 她很不服气:“一只鸟儿,为什么要值钱?” 只有商品,才需要用金钱来衡量。鸟儿属于树林和天空,快乐又自由,它们不是橱柜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同样的,人也不是。 许久后,身后响起关门声,贺轩终于离开了。 许皓月倒在床上,一股深深的疲惫感由内而外蔓延,沉甸甸地压着她的心脏。 一闭上眼,就看见陆成舟的脸,冷峻硬朗的轮廓下,眼神是温柔而深沉的。 梦里的他不说话,只是低眉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许皓月头脑昏沉,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浑身虚软无力,肚子饿得直叫。她走出卧室,被一股炖肉的香味引到了楼下。 张阿姨一见到她,急忙从厨房端出一碗生滚粥,放在餐桌上。 “太太醒了?饿了吧?这是贺先生出门前特意吩咐我做的。” 又出门了? 许皓月有些诧异。今天不是周末吗?学校没课,他有什么可忙的? 她喝了两口粥,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上午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出去了。” “谁的电话?” 张阿姨茫然地摇摇头。 许皓月继续追问:“他打电话都说了些什么?” 担心张阿姨起疑,她又补了一句:“不会是婚礼出了什么岔子吧?” 张阿姨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不是婚礼的事,好像是什么监狱、坐牢之类的事……” 许皓月下意识蹙起眉。 监狱?坐牢?贺轩身边有什么人要坐牢吗?是不是谁又犯事了,找他帮忙摆平? 估计是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有关。 算了,她向来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不感兴趣。 许皓月撇了撇嘴,继续低头喝粥。 在城市西郊,贺轩开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扇高大的铁门前面。 高耸的围墙,顶上还缠着一圈圈铁丝网,围墙边角设有塔楼,有警员正持枪巡视,面色冷厉。 这里是青浦区监狱,处处透着森严,让人望而生畏。 贺轩推门下车,与早已等在这里的季铭碰头。 “都安排好了?” “嗯。张局长亲自开了条子,批准我们进去探视。” 清早接到季铭的电话,他说托他熟人查遍了全市的监狱系统,没有找到那个叫江海的毒贩。 奇怪,法院记录明明显示,他出席了庭审,被判了五年,然后被法警直接押送到监狱。 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吗? 没有越狱,也没有转移监狱、保外就医、或提前释放的记录,高墙之下,一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贺轩接了电话,只是冷笑。 凭空消失就对了。 一切如他所料。那个江海,果然有问题。 “那人叫什么……”贺轩眯着眼,回想了片刻,“李国平?判了十年的那个?” 这是与江海同时入狱的毒贩。除此之外,这个团伙里还有个叫林友诚的,已经枪决了。 “对。”季铭手里拿着一沓资料,低头看了两眼,又抬眼看向贺轩,“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你真的要去见他?” 贺轩嗤笑,“小角色?一枚棋子能扭转大局,一个小角色也能盘活整场大戏。” 季铭不解:“什么大戏?” 贺轩拿走他手中的资料,往后翻了两页,找到了江海的信息表。证件照上,那张脸没有表情,轮廓如刀削般凌厉,眼神透着几分狠戾。 他伸出手指,在那张脸上用力戳了戳,一字一顿带着恨意: “借、刀、杀、人。” 婚礼 刚下完一场雨,夜风湿冷,棚户区里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小巷曲折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两旁房屋高低错落,地面污水横流。 一行人走在巷子里,七弯八拐,最后在一扇小门前驻足,依次弯腰钻了进去。 顺着逼仄的楼梯向下走,空气中霉味渐重,下到地下三层,终于到达一间地下室,这里面积虽大,但阴冷潮湿,墙壁都起了黑斑。 陆成舟才待了一会儿,就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 墙角有一张小床,一个枯瘦的男人从床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海哥?”他颤颤巍巍地挪动着步子,走近陆成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脸色变得复杂微妙,“真的是你?” 这是另一个逃犯。半年来为了躲避警察追捕,他一直窝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每天只敢摸黑出来觅食。 陆成舟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温和:“阿斌,这段时间受苦了。” 程斌眯着眼打量着他,又看向他身后的林子浩,依旧满脸狐疑:“昨天听浩子说见到你了,我还不信。你不是进去了吗?” 陆成舟淡淡地说:“上面有人帮忙。” “这么牛逼?”程斌突然想到什么,倏地睁大眼,紧紧抓住陆成舟的胳膊,“那你能不能把国平叔也搞出来?” “已经在办了,不过需要时间。” 程斌长舒了一口气。 林子浩咧着嘴笑了,走上前,揽住陆成舟的肩,“还是海哥牛逼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像我们,逃的逃躲的躲,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妈的!” 程斌重重叹气,目光瞥向一侧,靠墙的五斗柜上立着一张黑白相框,面前摆着几样简单的祭品。 “可惜友诚叔已经……唉!” 没有香,陆成舟便抽出三根烟,点燃,摆放在五斗柜上,后退一步,冲照片鞠了三个躬。 身后的小弟们依样照做。 最后一个是林子浩,他脸色无比阴沉,紧紧咬着牙根,恶狠狠地说:“叔,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报仇,让那帮条子血债血偿!” 隔着袅袅的青烟,照片中的男人的脸轮廓模糊,神色幽暗。 灯光昏黄,映得所有人脸上影影绰绰,表情晦暗不清。 简单地祭拜完后,程斌拉住林子浩,谄笑道:“浩子,你本事大,能不能把我也弄到国外去?这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在太折磨人了。听说你在东南亚混得挺好,让我过去给你打打下手呗。” 林子浩拍拍他瘦骨嶙峋的脸,“瞧你这话说的,什么打下手?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苦吗?” 说完又转过脸看着陆成舟,征询地问:“海哥怎么打算的?” 陆成舟眸色微动,眼里流露出一丝期许,“能出去当然最好。你有门路吗?” “有是有,不过……”林子浩顿了顿,高深莫测地笑了,“你俩得帮我一个忙。” -- 在棚户区窝了两天,确认周围无警察盯梢后,程斌终于走出那间地下室,偷偷摸摸地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车。 陆成舟开车,副驾上坐着林子浩。 安全起见,车上再无第四人。 程斌不安地东张西望,低声问:“浩子,咱们去哪儿?” “先去找个地方捯饬一下。你看看你,”林子浩打量着他,嫌弃地啧了两声,“把自己收拾干净点。晚上我约了客人。” 车子缓缓开动,汇入主路的车流之中,陆成舟盯着前方,目不斜视。 “客人?”程斌一下子就听出端倪,“买家还是卖家?” 林子浩扬起嘴角,“都有。” 程斌陡然瞪大眼,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这么快就能东山再起。” 林子浩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神色颇有些得意,“还得感谢我叔留下来的人脉。” 前方红灯,车子停了下来,一直沉默的陆成舟突然开口:“你说让我俩帮忙,怎么帮?” 林子浩点了根烟,鼻腔里哼出两道白雾,慢悠悠地说:“说实话吧,虽然我身边有不少人,但信得过的,还是你们这些老朋友。” “那是,咱们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程斌用力捶了捶胸口,语气铿锵,“有事你说一声,兄弟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子浩扯了个笑,一派从容地说:“倒不用你赴汤蹈火,就是有批货需要人盯着。你们不是想去东南亚吗?今晚有船从吴山码头出发,分两批,你跟海哥各护送一批货,十天后到马来西亚的槟城汇合。” “等等,吴山码头?”程斌满脸狐疑,“这可是正规码头,安检严得很,你确定货能带进去?” 林子浩按灭了烟,斜眼瞥着他,阴恻恻地冷笑。 “巧了,我上面也有人。” 陆成舟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扬起唇,会心一笑。 在旁人看来,这是兄弟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程斌喜形于色,向前探身,双手搭在两兄弟的肩上,兴冲冲地说:“等到了马来西亚,咱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没高兴一会儿,又感伤起来,“可惜啊,友诚叔和国平叔看不到了……” 没人接话。程斌唏嘘一阵,看向林子浩,问:“浩子,你回国这些天,去看过国平叔吗?” 林子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我想找死吗?” 虽然他现在是以全新的身份入境,但是公然挑衅国家机关、在警察面前耀武扬威,给他十个脑袋也不敢干啊。 车厢内一片安静,连一向话多的程斌都沉默了。 林子浩叹了口气,安慰他:“放心吧,我派小弟去申请探视了,约的是今天下午。” “真的?”程斌眼睛亮了。 “真的。”林子浩目视着前方,神色郑重,“毕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等他出来,我们该给他的,一分不少。” 绿灯亮了,车子平稳前行,路边的景色一闪而逝。 经过一片小区外时,不知为何,前方出现了拥堵,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林子浩心生烦躁,忍不住嘀咕:“靠,这么宽的大马路也能堵车?” 他降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很快又缩了回来,忿忿地骂道:“不知道谁家结婚,婚车怕有百八十辆,一条马路都被他们占满了。妈的,又不是皇帝嫁女儿,结个婚还要普天同庆吗?” 程斌凑近车窗,指着右前方说:“婚车好像是从那个小区出来的,啧啧,别墅区啊,这家人肯定非富即贵。” 林子浩嗤笑,转身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揶揄道:“这也是咱这儿房价太贵,住个别墅就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等到了马来西亚,哥随随便便给你整一套更豪华的,大独栋,前后院还带游泳池,天天开泳池party。” 程斌顿时喜笑颜开,抱着林子浩的胳膊不撒手,“浩子哥,还是你有本事。” 两人笑笑闹闹,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陆成舟,眼底阴霾重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攥紧,指关节微微发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直到车子拐进岔道,林子浩才察觉到不对劲。 “诶?海哥,不是这条道。” 陆成舟沉默良久,忽而笑了笑,语气平静道:“是吗?我对这块儿不太熟。” 前面是一队婚车,看不到尽头。 林子浩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想混进人家的车队,去酒席上蹭吃蹭喝吧?” 程斌兴冲冲地说:“要能混进去也不错,这家人这么好面子,接亲都搞得这么隆重,酒席上肯定都是都是山珍海味。” 林子浩被气笑了,“瞧你这点出息!” 又是一阵笑闹,陆成舟依旧沉默着,怔怔地望着前方,神色恍惚,仿佛丢了魂儿。 林子浩清了清嗓,提醒他:“海哥,下个路口拐进主干道。” 陆成舟终于回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抿了抿唇,血腥气一股脑儿冲进口腔、呛进喉咙,呛得胃都揪紧了,难受得想吐。 下个路口,分道扬镳。婚车的车队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陆成舟盯着前方,强迫自己专注开车,但思绪总是控制不住地飘远。 他想起她离开清源小学的那一天。 他开车上山时,与一辆黑色的奥迪擦身而过,后知后觉才知道,她就坐在那辆车里。 那时的她,应该看见他了吧? 她是以怎样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他终于明白。 就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 金色的大厅富丽堂皇,入口处设有接待台,两侧挂着巨幅婚纱照,宾客们到场签到后,无不在婚纱照前驻足,赞叹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许皓月也觉得很神奇。 这组婚纱照拍得太美好了,两人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可她明明记得,拍照之前,她跟贺轩冷战了好久。 只能归功于修图师的巧夺天工。 按照规矩,新人本来应该站在门口迎宾的,但许皓月实在笑不出来,勉强扯起嘴角,更像是阴森森的冷笑。再加上她脸上还有伤,即使用了厚厚的粉底和遮瑕,凑近看还是能看出痕迹。 于是只留贺轩一人站着门口,许皓月坐在化妆间里,优哉游哉地玩手机。 “阿许……”许母陪着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欲言又止。 许皓月知道她想说什么,故意扯开话题:“妈,你看见安琴了吗?” 许母摇摇头,语气不太确定:“这种场合,她应该不会来吧?” 许皓月撇撇嘴。 如果我是她,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来的。 等着瞧吧。 静了片刻,许皓月又问:“妈,机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下午三点的。但是我担心来不及,典礼是十二点正式开始,等流程走完,酒宴开席,你得挨桌挨桌敬酒吧?敬完酒就得……” “妈。”许皓月打断了她的絮叨,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捏了捏,“来得及。” 她望着镜子里的许母,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相信我,来得及。到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带着嫂子先走。” 许母神色忧虑,“会出什么事?” 许皓月笑了笑,没回答。 许母又问:“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走?” 许皓月笃定地说:“我会想办法脱身。” “万一你——” 许母还想说些什么,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季铭搂着方韵走了进来。 “阿许!”方韵笑着走过来,想弯腰抱一下许皓月,却因为挺着大肚子而不得不放弃。她看着镜子里的许皓月,由衷地夸赞道:“你今天真的好美啊!” “谢谢。”许皓月也笑了。 华丽的婚纱,昂贵的首饰,加上顶级的化妆师团队,是个女人都会被打造得光彩夺目、明丽动人。 “不过阿许……”方韵凑近她的脸,不自觉蹙起了眉,“你的脸上怎么有疤?怎么搞的?” 听到这话,季铭顿时变了脸色,弯腰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他气愤又心急地问:“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许皓月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谢谢关心,是你那个好妹夫打的。” 季铭怔了下,脸色凝重,半晌没有吭声。 见他这怂样,许皓月心底刚冒出的一点暖意,瞬间消失无踪。 她翻个白眼,“看你刚刚那么激动,还以为你要替我报仇呢。” 季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讪地说:“阿许,你们现在结婚了。夫妻之间,还是要相互包容相互体谅。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倒是你,要收敛一下你的性子,少惹他生气。” 许皓月冷笑一声,仰头靠在沙发椅上,冲身后摆了摆手,“算了,不为难你了,走吧走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是我高看你了,狗怎么能咬主人呢? 静了半刻,门开了又关,季铭带着方韵离开了。 主宴厅跟化妆间只有一墙之隔,婚礼的舞台已经搭好了,极尽梦幻华美,宛如人间仙境。宾客们陆续就座,热烈地聊着天,阵阵欢声笑语从门底下传进来。 门里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墙上的钟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指针缓缓逼近正上方。 许皓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纱,对着镜子里的人嫣然一笑。 她的主场,开始了。 混乱 许皓月一手提裙,一手捧花,向着宴厅方向款款走来。入口处是一座花团锦簇的拱门,季康平已经在门边等候多时了。 他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西装革履,头发染得乌黑油亮,打理得一丝不苟。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身旁小情人的衬托,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许皓月瞥了一眼他旁边的雷春晓,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缓了缓,她重新摆上笑脸,讥讽道:“大喜的日子还把她带过来。季康平,您可真疼我。” 季康平听出她的阴阳怪气,脸上依旧带笑,“怎么说你们也是老朋友,春晓说想亲眼见证你的幸福时刻。” 雷春晓一手挽着季康平,另一只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盈盈地说:“对啊,肚子里的宝宝也想感受一下姐姐的幸福呢。” 姐姐…… 许皓月恨得牙根紧咬。 在给她添堵这件事上,雷春晓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她冷冷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的。” 这几年,爬上季康平床的女人数不胜数,但能陪他出席这种正式场合的,有且仅有这一个。 雷春晓莞尔一笑,唇贴在季康平的耳边,故意用旁人也能听到的音量说:“亲爱的,你的前世情人好像吃醋了。” “前世情人?”许皓月被这个词逗笑了,讥讽道:“那你下辈子要倒霉了,摊上这么个爹,小心遍地是姐妹。” 雷春晓红唇一撅,正要回嘴,被季康平低声呵止:“好了!” 怕她闹情绪,他拍了拍她的手,哄道:“你怀着孕,不能久站,先进去找个位子坐下,乖。” 雷春晓不满地撅起嘴,“我坐哪儿啊?里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不是还有季铭吗?你坐他旁边好了。” 季铭坐主桌。季康平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她的正宫地位。 果然,雷春晓立刻面露喜色,笑着答应下来,还在季康平脸上亲了一下。 目睹这一幕的许皓月再次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十二点整,宴厅里响起恢弘的乐声,大门缓缓开向两侧。 所有人齐齐转过头,目光聚集在门口这对父女身上。 许皓月调整好笑容,姿态优雅地挽着季康平的胳膊,徐徐走上红毯。 金色宴厅华丽大气,被鲜花和帷幔装饰得如梦似幻,一条红毯笔直向前,两侧是落地花柱,尽头是鲜花环绕的弧形舞台,背景墙是一面巨大的屏幕,此刻正循环播放着这对新人的婚纱照幻灯片。 红毯尽头,有人在等着她。 像梦游一样,许皓月脚步轻飘飘的,一步步向前走。 回忆与现实交叠,思绪渐渐恍惚。 一步……红毯两侧的餐桌边,有宾客举起手机,白光一闪。 又一步……眼前出现幻影,红毯尽头那个人,好像陆成舟啊。 如果是他,该多好。 她曾经幻想过与他的婚礼,不需要浮夸的布景、华丽的婚纱、奢侈的酒宴,也无需繁琐的程序…… 这些她都不要,只要新郎是他。 他们会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戒指,深情相拥,许下承诺,此生不悔。 继续向前……视线渐渐聚焦,画面变得清晰。 那个人不是陆成舟。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她心里不免失落,满腔柔情顷刻间化为一声哀叹。 仿佛过了许久,这段漫长的红毯终于走到头了。 紧挨着舞台的两桌均为主桌,一桌坐着母亲、季铭、方韵、还有洋洋得意的雷春晓,另一桌围坐着贺家长辈,以及几位她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不过,看贺伯伯对这几位讨好的姿态,不难猜测他们的身份。 许皓月收回视线,与红毯尽头的贺轩视线相接,眼里笑意渐深。 贺轩向她伸出手。 台上的主持人大声说着什么,许皓月没太在意,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又是音乐又是说话声又是掌声,吵得很。 两人牵手走到舞台中央,在梦幻的柔光下,宛如童话世界里的王子公主。 身后的大屏幕上依旧在播放这对新人的视频,画面中,许皓月巧笑嫣然,贺轩眉眼含情,背景乐是一首甜蜜的情歌,溢出屏幕的浓浓爱意感染了现场的所有人。 一段视频播放结束,主持人介绍道:“屏幕右下角有个二维码,大家可以用微信扫描,进入留言页面,给这对新人献上诚挚的祝福。祝福语将以弹幕的形式出现在大屏幕上,欢迎大家积极参与互动。” 这个形式倒是挺新颖的。不少宾客都饶有兴致地举起了手机,包括那几位坐在主桌、位高权重的贵宾。 没过多久,大屏幕开始播放下一段视频,依旧是婚纱照的幻灯片,缓缓飞过的弹幕为现场增添了不少乐趣。 主持人挑选出其中一条,字正腔圆地念道:“一对新人堂前站,两情相悦似蜜甜,三生有幸结良缘,四海宾朋来得全……哇,这位嘉宾真是文采斐然啊!” 接着是几条比较中规中矩的祝福语:“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金玉良缘,天作之合。”“祝一对新人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偶尔有几句不按常理出牌的,也被主持人念了出来:“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个……”主持人一时语塞,尴尬地打着圆场,“这位朋友很幽默啊,哈哈哈……让我们来看下一条祝福: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哈哈,这位朋友,您该重新学一遍小学语文了。” 许皓月扑哧笑出了声。 这位古诗背岔了的朋友,简直是个预言家。 这种玩笑倒也无伤大雅,主持人打着哈哈就过去了,短暂的互动后,开始进行下一个环节。 “在婚礼开始前,我们美丽的新娘交给我一段视频,里面记录了她和新郎温馨的日常生活。让我们一起来感受这对新人的幸福吧!” 之前彩排的时候并没有这个环节。贺轩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拦住主持人,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画面。 那是他的书房。 摄像头正对着的沙发椅上,依偎着一对男女。女人穿着清凉,被男人搂在怀里,温言软语,耳鬓厮磨,似乎在说着情话。 台下霎时安静下来。 不会吧?这么露.骨的画面,是可以当众播放的吗?一开始就这么涩,待会儿不会出现什么少儿不宜的情节吧? 席间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还有几位带孩子的女人,偷偷捂住了小孩的眼睛。 贺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视频中,男女的对话声被播放器放大了无数倍,在宴厅的上空回荡着: ——“你之前说过,有人写举报信揭发我爸,是贺伯伯出面压了下来。” ——“那人我们已经查出来了,是你爸以前的下属。他不会再乱说话了,放心吧。” ——“你们把他怎么了?” ——“人嘛,都有弱点,敲打一下就老实了。” 台下一片哗然。 终于,季铭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在众人的注目中,大步冲到舞台侧面——那里有间操作室,所有仪器设备都放在里面。 操作室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季铭使劲踹了几脚,门纹丝不动。 “保安!服务员!拿钥匙来!”他冲着门口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纪检那边刘主任会帮忙盯着。” ——“啊?刘清河吗?” ——“对,他是我爸一手提拔上来的,逢年过节都会来我家拜访。说起来,这房子还是他送的呢。” ——“这房子值三千多万吧?他哪来那么多钱?” ——“傻瓜,他没有,那些求他办事的人有啊。” 席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瞬间脸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向其他人解释道:“我没有,不是我,他们胡说……” 然而都是徒劳。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贺轩终于回过神来,疾步冲下舞台,拉着一位吓傻了的服务员大吼道:“电闸在哪?关电闸!” ——“那这房子,现在写谁的名字啊?” ——“找了个中间人,大家都不认识。” ——“你傻啊,房产证上写那人的名字,万一查出来,我们才能撇清关系啊。” 对话至此结束,画面突然跳转,还是这一对男女,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女人被摁在书桌上动弹不得,男人扬起手臂,狠狠抽打着她,甚至还抄起桌上的硬物,砸向女人的脑袋…… 血腥和暴力充斥着整个屏幕。 台下众人的神色都变了,震惊、恐惧、凝重……还有小孩受不住惊吓,哇哇大哭起来。 许母捂住嘴,拼命掩住哭泣声。看着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被惨无人道地虐待殴打,她心如刀绞,眼泪流了满脸。 主持人怕惹上麻烦,早已退到舞台下方。偌大的舞台,瞬间空空荡荡,只剩下许皓月一人。 她静静看着台下的众生相,心里有种奇异的快感。 听说今天摆了八十八桌酒席。在这近千人里,有几个是真心实意来祝福她的? 趋炎附势的,曲意逢迎的,结交人脉的……都是冲着贺季两家的权势地位来的。 谁在乎这对新人是不是真的幸福? “啪”一声,宴厅灯光全灭,周身一片漆黑。 不知谁关了电闸,视频终于被掐断了。 气氛陷入死寂。 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大厅内霎时一片嘈杂、沸反盈天。 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慌过后,宾客们终于想起用手机照明,于是纷纷低头开机。 莹莹的光照在他们脸上,画面定格,像一部怪异的鬼片。 奇怪的是,这些人开机后,都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手电筒,而是定定地盯着手机屏幕。 刚刚扫码进入的留言页面,现在都跳转到了另一个网址,里面是一堆照片。 有银行的流水,有账目的截图,有赌场的偷拍图,还有男女搂在一起的画面……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人——季康平。 此刻,季康平低头看着手机,手抖如筛糠,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都是那封举报信里的内容,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不对,不止他的手机,在场所有人,只要刚刚用手机扫描过二维码的,都能看到这些照片…… “季哥,这是什么?”黑暗中,雷春晓的声音近在耳畔,颤颤巍巍的,透着恐惧。 季康平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泄愤似地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些阴魂不散的照片彻底消失。 他拉起雷春晓,正欲起身离开,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 那声音是从舞台侧方传来的。 听上去像季铭…… 季康平脑子一热,血往上涌,想冲过去看看情况,双脚却像被钉住,迟迟不动。 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万一那里有危险……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眼前突然大亮,电来了,宴厅里又变得灯火通明。 明暗转换的一瞬间,季康平眼前有些发花,瞳仁一时适应不了这刺眼的光线,不得不眯起眼。 依稀间看见一道人影,正冲着自己奔来。 那人一路撞翻了花柱、推倒了椅子、步子迈得又重又快,一眨眼,就冲到了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 季康平惊愕地睁大眼,终于看清楚了—— 是个女人,身形瘦削,头发花白,容颜枯槁,长相……有几分熟悉,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的眼里迸射着恨意,手上持着一把半米长的尖刀,刀刃上血淋淋的…… 季康平想起来了! 电光火石一瞬间,那女人已经冲到了面前。 他来不及思考,手臂向旁边一捞,将离得最近的雷春晓拽到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前一推。 “刺啦”—— 金属刺进皮.肉的声音。 雷春晓扑倒在安琴身上,刀刃从她的腰后刺了出来,泛着冰冷的光。 两个女人齐齐倒在地上,殷红的血四处蔓延。 有人失声尖叫起来。 喊的喊,跑的跑,宴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季康平怔了两秒,拔腿就向出口处冲去,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韵害怕被奔逃的人群撞到肚子,只得紧紧抓住许母的手,嘴唇不住地哆嗦着,颤声说:“妈,这人是个疯子!我们赶紧逃吧!” 许母被人潮撞得东倒西歪,依旧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嘴里反复念叨着:“阿许呢?我家囡囡呢?她去哪儿了?” 舞台上已空无一人。 “妈!”方韵拽住许母的手臂,将自己的手机举到她面前,“这是阿许上台前给我发的!” 短信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跑!” 方韵继续劝道:“这些应该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所以她肯定给自己想好了退路。我们赶紧走吧!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许母恍若未闻,着了魔般四处绕着圈,胡乱拉着一个人就问:“阿许呢?你见到我家阿许了吗?” -- 十二点半,离婚礼的骚乱只过去了二十分钟,警方已经将这座庄园团团包围。 有人逃跑了,有人受伤了,有人疯了,有人彻底消失了。 安琴被第一批赶来的警察反手拷住,押送上了警车。她又是哭嚎又是大笑,用头撞着车窗,撞得哐当作响,看得人心惊胆战。 雷春晓还有意识,被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 警方对案发现场进行地毯式搜寻,在舞台侧方的操作室里,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季铭。 当天下午,这件事就上了热搜。 网友很快人肉出事件主角的全部信息,然后惊奇地发现,新娘居然是之前某个热搜事件——“清大驴友害死救援警察”的主角。 于是,许皓月当初为了平息网络舆论而注册的微博id,又被网友挖出来示众。 与此同时,这个账号发布了一条定时微博,详尽地展示了举报信里的内容。 这封信,是许皓月在书房里安装摄像头时,在办公桌抽屉里翻找出来的。 在这件事上,贺轩从不防着她。因为他坚信,她会与季家共存亡。季家垮了,她就一无所有。 可他不知道的是,只有季家垮了,她才能重获新生。为此,她不惜玉石俱焚。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热搜立刻爆了。 网友们本以为这只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没想到还牵出了一连串的贪.污.腐.败案。私人恩怨上升为政治问题,舆论的焦点也从杀人案转移到打虎.扑蝇上。 这是连贺明远都压不下的热度。更何况,贺家已经自身难保。 --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在温哥华国际机场落地。 方韵一打开手机,一连串微信通知在屏幕上弹出来,大多是她父母发过来的,最新的一条出现在屏幕最上方,久久定格: “季铭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妈……”方韵霎时泪如雨下,心脏一阵紧缩抽痛,不得不用力攥紧许母的手。 在这条微信之前,还有很多信息,她来不及看,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看了: “这事闹得太大了,热搜都上了好几个。” “季康平被抓了,那些证据都在网上传疯了,季家估计要被彻查。韵韵,你们就留在温哥华,这几年都不要回来。” “听说贺明远也被抓了,这下真的完了。” “许皓月不见了。” ※※※※※※※※※※※※※※※※※※※※ 啊,快大结局了…… 大家愚人节快乐啊!感谢在2021-03-29 23:59:35~2021-04-01 02:2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o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火灾 夜色浓稠,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一阵冷风穿堂而过,贺轩后背被冷汗浸湿,不禁打了个哆嗦。 张阿姨已经被他轰走了,临走时嘴里嘀嘀咕咕,似是有什么不满。 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父亲刚从婚礼现场回到家,就被纪.检的人带走了,那么突然,那么冰冷,一点不顾及同侪多年的情谊。 他应该不会将自己拖下水吧?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不是吗? 书房的门被反锁。 贺轩像头暴怒的兽,狂躁地拉开所有柜门和抽屉,从里面翻出成堆的资料文件,一沓沓往碎纸机里塞。 举报信、合同、传真、购物小票……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全都销毁,一件不留。 太慢了、太慢了…… 贺轩双目猩红,盯着碎纸机的入纸口,那台机器的小嘴咽进一摞资料,再吐出一堆纸屑,不急不缓的,仿佛外面的惊涛骇浪都与它无关。 不、这样不行。 贺轩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纪录片,调查人员为了取证,将碎纸机的纸屑搜集起来,像拼图一样,还原了所有的资料。 那部纪录片叫什么来着…… 贺轩思绪飘忽,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回忆这个无关痛痒的小事。 哦,想起来了,叫《利剑高悬》,讲反腐的。 真是应景。 一地残屑,满目凄凉。 贺轩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曾以为稳如泰山的贺家,顷刻间大厦崩塌,昔日同侪如鸟兽散,举目四望,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世态炎凉,人心可笑。 还有那个许皓月,真是小瞧她了,居然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报复他。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不知笑了多久,仿佛浑身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被消耗殆尽,贺轩晃晃悠悠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只银制打火机。 火苗蹭地一下窜起,在夜风中摇曳,一晃一晃映在他充满血丝的瞳仁里。 满地的碎纸被点燃,几分钟后,书房里弥漫起呛人的烟雾。 贺轩拉开书房的门,踉踉跄跄地走到另一端的卧室,铺着绣花龙凤被的大床,被一件华丽的婚纱裙占了大半。 许皓月赶在他之前回来了,换了婚纱,又迅速离开。 除此之外,卧室里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少。 她走得倒干脆,只留下这件充满讽刺意味的婚纱,似是冷漠羞辱,又像是在无声告别。 贺轩慢慢俯身,唇贴近洁白的裙摆,落下轻轻一吻。 这大概是他生命中最纯粹的一个吻,没有情.欲,没有愤恨,只有深深的遗憾。 一厢情愿了那么多年,终究爱而不得,遗憾最后都变成了温柔的伤感。 起身时,裙摆已经窜起了焰火。 夜色中,贺轩提着行李箱走出大门,身后的小楼已是火光冲天。 走出不远,他又疾步返回,穿过烈火和浓烟,到厨房里抽出一把最结实的菜刀,冲到后院的玻璃房里,对着那棵瘦弱的凤凰树,咬紧牙狠狠砍下…… “咔嚓”一声,树干断成两截。 他发了疯似地拼命挥舞着菜刀,一下又一下,直到地上满是木渣碎屑,理智才终于回笼。 远远地响起了啸叫声,划破夜空,尖锐而持久。 贺轩脊背发凉,定下神来仔细聆听,才辨出那声音是火警。 他扔了菜刀,提起行李箱匆匆逃离,一如他从自己的婚礼现场仓皇逃脱的狼狈。 他没开自己的车,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刚坐进去,一队消防车呼啸而过,依次驶进了别墅区。 司机探头张望了会儿,脸上渐露不忍,唏嘘道:“来了这么多辆,估计是场大火,消防员真是辛苦啊。” 贺轩正用手机订机票,闻言头也没抬,随口说:“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干这份工作,领这份工资,就该吃这份苦。” 司机大叔回过头,惊诧地看着他,眼里有一丝忿忿不平。 “都是爹生娘养的娃儿,没有谁该去送死。” 贺轩这才抬起头,催促地挥了挥手,“废话那么多!开你的车!” 他订好了最近一班飞往旧金山的机票。像他们这种二代子弟,通常都有几本护照,出国轻轻松松。 出租车开到航站楼外,贺轩才隐约意识到不对劲。 前方停了一溜儿警车,晃眼的光闪烁不停,每个大门口都守着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位乘客的脸,看见亚洲面孔的男性,都会上前询问,核查乘客身份。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经常出国,从未见过这种戒备森严的情景出现在国际航站楼。 出租车正在减速停下,贺轩突然如梦初醒,猛地拍打着司机的后背,急声吼道:“别停!继续往前开!” “可是到了啊……”司机大叔一脸懵,踩刹车的脚下意识松开了,车子缓缓前行。 贺轩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扔到司机怀里,语气冷冽地命令道:“继续开!快点!”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吴山码头。 贺轩警觉地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疑似警察的身影,这才放心地提着行李箱下了车。 他刚刚联系到一位道上的朋友,能帮他混进货轮,偷.渡到马来西亚。 到了那里有人接应,再找机会飞往其他美国。他在那里有绿卡,有房产,有股票,下半辈子依旧能潇洒自在。 走在晃荡的栈桥上,贺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幕笼罩下的城市。 从此以后,这里的长夜和灯火,都与他无关。 -- 不远处一间破败的车库里,陆成舟和几个兄弟闷头抽着烟,状似漫不经心,神经却高度紧绷着,稍有风吹草动便全体起立、神色戒备。 直到车库门被自家小弟打开,带来两个提着手提箱的陌生面孔。 “浩哥,就是这俩人。刚刚对过暗号了。” 林子浩掐灭了烟,站起来抖了抖皮衣上的烟灰,又整了整裤腰,这才幽幽抬起眼,斜乜向面前的两人。 “看着面生啊。”他抬了抬下巴,语气很是不屑,“你们大哥呢?” 那两人态度不卑不亢,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答道:“震哥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还请浩子哥海涵。” 林子浩没说话,向左右斜瞥一眼,陆成舟和程斌立刻心领神会。 他们走到两人面前,从头到脚、从正面往后背细细搜查,仍不放心,手探进两人的冲锋衣里,一寸寸摸索着。 趁人不备,陆成舟飞快地抠下自己袖口的扣子,扔进那人冲锋衣的兜帽里,整套动作两秒内完成,神不知鬼不觉。 那是一枚小型追踪器。 确认两人都干净后,林子浩抬起眉,懒洋洋地问了句:“货呢?” 两人对视一眼,将手提箱放在一辆废弃的旧车前盖上,低头拨动密码,只听“咔哒”一声,箱子开了道小口。 林子浩慢悠悠地走上前,掀开箱盖,里面是用巴掌大小的塑料袋装着的白色粉末。粗略一数,至少有上百袋。 他从里面随手掏出一袋,用小刀划开一道小口,指尖沾了点粉末,放在唇间抿了抿。 “货还行。”他难得带了点笑,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宽慰似地说:“第一次交易,难免不放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等咱们建立起合作关系,以后都找你们拿货。” 这人憨憨地笑了,忙不迭地应道:“哎,还是浩子哥有远见。” 林子浩冲身后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一个小弟提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放在那只手提箱旁边。 “数数吧。”林子浩拍了拍行李袋。 拉链拉开,里头全是簇新的美刀,一摞摞的,看得人眼睛都亮了。 两人飞快地数完,神色掩不住地欣喜,长舒了一口气。 这趟交易算是顺利完成了,有惊无险,气氛还挺融洽。 本该就此结束的,但林子浩突然来了兴致,跟两人拉起了家常。 “两位小哥哪儿人啊?” “广西,上思县的,离十万大山很近。” “十万大山,这么巧?”林子浩夸张地睁大眼,回头看向陆成舟,“海哥也是那儿的吧?” 陆成舟心头一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微微点了下头。 林子浩兴致勃勃地说:“既然是老乡,用家乡话聊聊天呗。” 陆成舟牵唇一笑,看向那两人,主动用壮语问道:“你们是上思哪里的?” 一年前,他在接到卧底任务后,为了更贴近自己的人设,曾突击学习过壮语。说得不算标准,但能听懂也能说几句,简单的对话足够了。 其中一人回答:“思阳镇。” 陆成舟笑了,“我经常去,那里有条明江,风景很美。” “是啊,你呢?” “叫安镇,我们那边香糯很出名。” “哦哦……”两人对视一眼,恍然般点点头,向身前倾,与陆成舟握了握手,”难得他乡遇故知,出门在外多多关照啊。“ “当然。”陆成舟微笑着颔首。 简单地聊了几句,气氛愈加欢快,那两人告辞后,程斌还兴致不减地拉着陆成舟问:“哎哎,海哥,你们那儿有十万大山?真的有十万座吗?吹牛的吧?” 陆成舟还未来得及作答,一旁的林子浩板起脸,低声斥道:“好了,该办正事了。” 手提箱里的货被林子浩亲自分装,塞进两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里,然后将其中一只交给程斌。 “阿斌,你先走。船上有我的人,到时候你一切听他安排。” “浩子哥……”程斌接过行李箱,看着他,目露犹疑。 “怎么了?” “国平叔那边,探视的人怎么说?” 林子浩似乎才想起有这回事,重重拍了下脑门,“瞧我着记性。老杨下午去看他了,监狱离这里太远,他应该赶不过来。我打个电话问问。” 正说着,手机响了,林子浩低头看了眼屏幕,咧嘴笑了。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简单问了几句,林子浩眉头蹙起,面色瞬间铁青。 为掩饰神色,他转身对着墙壁,压低声音说:“你确定?” 程斌脸色突变,急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国平叔出事了?” 林子浩举起手,示意他噤声,又举着手机静静听了一会儿,这才挂断电话。 转过身来时,脸色又恢复如常。 “老杨说,国平叔一切都好,里面生活作息规律,他以前身体上那些老毛病都养好了。” 程斌抚着胸口叹气,“那就好……你刚刚语气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他出事了。” 林子浩讥诮地扯了下唇角,“放心吧。咱们上边有人,会好好关照他的。” 陆成舟僵了一下,心突突狂跳。 林子浩那话是对着程斌说的,可是眼角余光总往他这里瞟,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他暴露了? 是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吗?那个老杨,下午去探视了李国平,难道是打探出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信息? 登船的时间快到了,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摸黑走小道进入了码头。 程斌将行李箱护在怀里,郑重其事地跟两人道别:“浩子哥,海哥,咱们马来西亚见!” 目送他登上一艘货船,最后身影彻底消失,岸上的人都没有说话。 夜色茫茫,眼前是暗沉沉的海,潮水拍打着礁石,声浪一阵接一阵。 陆成舟凝神望着那片无尽的黑,心弦绷紧,面沉如水。 直到林子浩拍了拍他的肩,“海哥,我们的船也快到了。” 陆成舟转过头,垂眸看着他。 林子浩比他矮一个头,身形伶仃精瘦,脸颊凹陷进去,眼窝很深,直勾勾看着他的时候,总会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见他不语,林子浩扯了下唇,那表情似笑非笑的,幽深的瞳仁里藏着什么,意味不明。 陆成舟也扬起唇角,笑着问:“我们?” “对啊,我们一起走。” “嗯?你之前不是说你坐飞机?” 林子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情况有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机场那边有很多条子蹲守。” 陆成舟沉吟片刻,忽然弯了唇,笑意舒展。 “行啊,有你作伴,我就放心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登上一艘货船,被船员安置在货仓的角落里。 货仓温度很低,地面湿漉漉的,周围是堆得高高的泡沫纸箱,空气中充斥着鱼腥味——这间货仓,应该是用来存放后厨食材的。 两个人,一个行李箱,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耳畔是浪潮拍打船身发出的巨大轰响。 陆成舟从怀中掏出一只照明棒,绿莹莹的幽光照在林子浩的脸上,衬得他更像个骷髅了。 尽管周围没有别人,但他还是警惕地张望一圈,然后压低声音问:“浩子,你说实话,阿斌的箱子里,是不是没有货?” 林子浩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恢复如常,还咧嘴笑了笑。 “为什么这么问?” 陆成舟反问:“他一个人带一箱货,你放心吗?” 林子浩歪着脑袋,不置可否:“都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成舟向后靠在墙上,借着幽光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半开玩笑地说:“那我呢?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还不是怕我把这箱货独吞了?” 林子浩一愣,随即扑哧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过了半晌,他终于止住笑,缓缓说:“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没错,他那箱子里全是面粉,这箱才是真的。”他边说边拍了拍面前的行李箱,神情颇为得意。 陆成舟面不改色,继续问:“既然信不过,为什么还要带他去马来做生意?” 林子浩挑眉笑道:“你真以为他能活着下船吗?” 陆成舟唇抿成一条线,额头青筋跳个不停。 果然如他所料,毒贩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兄弟情义,那个程斌,多半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尸体扔进大海,从此人间蒸发。 可是为什么呢? 陆成舟不解地问:“所以你这次回国,除了找新的货源,还要把以前的兄弟都铲除,以绝后患?” 林子浩半真半假地惋惜道:“本来没打算除掉他的,但是出现了一点意外,计划有变,只能抛弃他了。” 陆成舟沉默着,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林子浩幽幽叹了口气,掀起眼皮看着他,“这还得怪你啊。码头外面那些条子,是你引来的吧?” 这一瞬间,陆成舟大脑嗡地一声轰响,心脏骤然停跳。 原来他都知道了。 那还演什么兄弟情深? 心上悬着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地。 结局在即,还得继续伪装下去,以防是对方使诈。 陆成舟控制住情绪,弯唇一笑,像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浩子,你瞎说什么?码头外面哪有条子?进来时我们不都检查过吗,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林子浩没有笑,低头打开箱子,手探进箱底的隔层摸索着什么。 “还得感谢老杨的那个电话。你知道国平叔都说了什么吗?他说,前几天有人来探视,告诉他一个秘密。” 他慢悠悠地说着,手从箱底收了回来,还拿着个黑黢黢的东西。 很快,陆成舟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冰冷的金属物顶住了他的额头。 幽光中,林子浩的脸慢慢逼近,一字一字缓慢地说:“国平叔说,他从没在牢里见过你。” 被枪指着头,陆成舟反而镇定下来,淡然回答:“因为不在一个监室。那是监狱,不是公寓,还能随便串门不成?” 林子浩眼里迸射着狠戾的光,枪口往前一推,咬牙切齿道:“他还说,有人给他看了照片,有个叫陆成舟的条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陆成舟不屑地哼笑:“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那张照片是不是伪造的,想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 林子浩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念头一转,又凶狠起来:“谁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是伪造的?” 陆成舟双手一摊,无奈地苦笑:“既然你什么都怀疑,那我有什么好解释的?就算去我老家找我父母验dna,你也会怀疑他们是条子假扮的吧?林子浩,你想独吞这箱货就直说,别他妈给我泼脏水!” 林子浩被噎得没话说,持枪的手却片刻不敢松懈,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些话的真伪。 僵持片刻,他语气缓和了几分,迟疑着问:“码头外面……真的没有条子?” 陆成舟没好气地呛他:“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什么人都没看见。哦,我知道了……”他突然想到什么,瞪着林子浩,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你让阿斌带着空箱子先走,是想让他引开条子?” 原来,让程斌先走,是为了验证是否真的有警察埋伏,如果有,那牺牲的也是程斌,江海的真实身份也能确定。 如果没有,那江海暂时可信,而程斌,一个生性胆怯畏手畏脚的“兄弟”,死就死了,不足为惜。 既能调虎离山,又能一石二鸟。 幸运的是,程斌离开后,他们在码头静候了半个小时,什么动静都没有。所以陆成舟暂时是安全的。 林子浩收起了枪,笑嘻嘻地说:“你那么生气干嘛?少一个人分赃,就多赚一笔钱嘛。” 陆成舟翘了翘嘴角,没有说话。 荧光棒渐渐熄灭,黑暗掩住了他眼里的冷光。 --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远的海湾处,一栋民房外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灯箱,上面的“住宿”两字已经斑驳泛黄。 旅馆大门半掩,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晚上10时许,我市天鹅湾小区一住户家中发生一起严重火灾,消防车辆赶到时,火势已经蔓延至左右住户……火势已被扑灭,消防人员表示,火灾极有可能是人为纵火,事故目前正在调查之中……”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在意这则新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一对痴男怨女正抱头痛哭。 剧情正到高.潮部分,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旅店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 老板娘有些惊诧,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脚步轻而缓,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如游荡在阳间的孤魂野鬼。 这个时间点……老板娘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出现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是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 正胡思乱想着,“女鬼”说话了:“老板娘,还有房间吗?” 原来是要住店。老板娘忙不迭地说:“有、有……你一个人啊?” “嗯。”许皓月从包里掏出几张钱,又问:“403号房还空着吗?” 老板娘想都没想,脱口就说:“空着。都空着呢。” 整家店,今天只有这一位客人,可不随她挑选嘛。 “身份证给我一下。” 许皓月迟疑了下,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老板娘,我是偷跑出来的,能不能通融一下?”说着,她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钱。 老板娘僵了半刻,讪笑道:“姑娘,不是我不通融,是最近查得严,隔三差五就有警察来查房。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担不起这个风险啊。” 许皓月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眼里渐渐起了雾,哽咽着说:“老板娘,我实在没办法了,我男人成天打我,我是趁着他喝醉了才偷偷跑出来的,你看……” 她一边啜泣,一边掀开额前的发,那处伤疤还未结痂,正往外渗着血丝,让人触目惊心。 “姐姐,你帮帮我,我男人在公安局有熟人,只要我用了身份证,他马上就能查出来,到时候抓回去又是一顿毒打……” 被一个柔弱的姑娘哭着求助,同为女性的老板娘面露不忍,一阵唏嘘后,终于松了口:“那你打算怎么办啊?我只能留你住几天,你得赶紧找个新去处啊……” 许皓月一听这话,瞬间转悲为喜,拉着老板娘的手感激地说:“谢谢姐姐!我有个远房表哥是警察,他过几天就来接我了。姐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那就好。”老板娘松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找出钥匙,递给她,“喏,你要的403号房。” -- 房间跟上次一样,灰扑扑的,四处透着简陋和陈旧。 但许皓月丝毫不在意。 她洗了个澡,熄了灯,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她在等。 那个人一定会来的,她相信。 ※※※※※※※※※※※※※※※※※※※※ 终于回来了…… 追捕 天空黑压压的,没有一颗星,巨轮在漆黑的海面上航行,卷起阵阵浪声。 渐渐地,船速减缓,浪声也沉闷了许多。 在这片沉闷中,陆成舟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不安。 按照船速和时间推算,快到公海了。 此前,他只负责将毒贩交货的信息传送出来,并不参与方队的战略部署。 他暗暗猜想,方队是打算装作船员混到船上伺机动手,还是直接驾驶巡逻舰在海面拦截呢? 不管采取哪种战术,都不能再拖了,不然到了公海就不好动手了。 思忖片刻,陆成舟折亮了第二根荧光棒。 林子浩坐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背靠着箱子,头往后仰,嘴唇微微张开——应该是睡着了。 但他的身体没有一丝松懈,肩膀仍绷得紧紧的,右手持.枪,大拇指悬停在扳机前方,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陆成舟。 陆成舟小心翼翼向前探身。 荧光映在林子浩瘦削的脸上,他眼皮微动,很快睁开了眼。 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而睡得浅。 “怎么了?” 陆成舟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锐利的目光瞥向侧方,用微不可闻的气声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林子浩立刻警觉起来,坐正上身,侧耳静听船舱里的动静。 好像真的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的。 “老鼠吧?还是猫?” 他听说这种跨洋的船上老鼠贼多,所以船员每次出海前,都会去岸上捉一只猫。 陆成舟摇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无比严肃。 “不是动物,我听到了……呼吸声。” 林子浩顿时打了个激灵,头皮阵阵发麻。 仔细一听,好像真的有! 是那种不正常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很短很浅,像是在极力压抑着紧张的情绪。 如果真的是人,那这人肯定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那他们刚才的对话,这人是不是都听见了?这么极力掩饰不让自己暴露,是不是已经猜到他们的身份? 思忖再三,林子浩决定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左手从陆成舟手里接过荧光棒,右手用力攥紧枪.柄,枪.管贴着耳侧,蹑手蹑脚地往侧方走去。 那里海腥味更浓,冷气更足,泡沫箱堆得比人还高,只留一条黑黢黢的甬道,通向更深的黑暗。 林子浩循着声音慢慢走进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神秘第三人身上。 眼见他就要拐进箱堆之中,陆成舟趁机改坐姿为半蹲,脚后跟蓄力,借着最后一缕幽光,如箭一般疾速向前冲刺,然后一跃而起,全身重量压在林子浩的背上…… “嘭”一声巨响,林子浩重重扑倒在地。 枪瞬间脱手,滚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滑出去几米远,最后消失在甬道深处。 陆成舟将他双手反绞,膝盖顶住后腰,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操!”林子浩怒不可遏,脸紧贴着地板涨得通红,挣扎着发出怒吼,“江海!你想干什么?” 陆成舟单手钳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皮带,讥诮地扯起嘴角,反问:“你说呢?” “你想独吞这批货?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关系网,你这批货就算到了马来西亚,也卖不出去!” 陆成舟笑了,削了下他的后脑勺,嘲弄道:“别垂死挣扎了。马来,你到不了,我也没打算去。” 他一边说,一边借着幽暗的光线,用皮带一圈一圈箍住他的手腕。 林子浩咬牙切齿道:“你他妈是条子?!” 陆成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林子浩还在无休止地谩骂:“操!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我要杀了你全家!上次出事,我就该猜到你就是内鬼。友诚叔是看在你救了他一命的份上,才答应带着你做事,结果你却出卖他!” 陆成舟觉得好笑。 没错,他是救过林友诚,替他“挡了一枪”。 可谁都不知道,那一枪是方队开的,枪口故意抬高几寸,射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就为了让这场苦肉计演得更逼真一点。 然后,林友诚就无条件信任他了,带他做生意、拉关系、打入最核心的人脉圈…… 所以他才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与方队里应外合,将这个贩毒集团给一锅端了。 林子浩还在喋喋不休:“我早该想的的,毒贩子进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出来?当初我叔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找了多少关系才把我弄出来?你害了我们一次还不够,还想——” 陆成舟突然听到什么,猛地掐住他的嘴,谩骂声戛然而止。 黑暗的甬道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着他们逼近。 陆成舟举起荧光棒。 莹莹绿光中,他看到了贺轩的脸。 潮湿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渗入毛孔,让人浑身发寒。 贺轩双手持.枪,对准了陆成舟的胸口,一步步逼近,最后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 他在狞笑,五官几近扭曲,眼里迸射出疯狂的光。 -- “砰”—— “砰”—— 两声枪响,间隔不到十秒。 方队陡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对讲机里响起急切的喊声:“方队,枪声是从负二层的后勤货仓里传来的。” 方队紧拧了眉,急声问;“入口在哪儿?” “负一层的厨房。” 两艘巡逻舰从左右包抄,与货轮保持同速前进。很快,瞭望仓里的船员发现形势不对,与海警简单通话后,紧急叫停了货轮。 引擎熄火,螺旋桨停工,浪声也渐渐平息。 天与海之间,一片死寂。 方队带一队警员登上甲板,正欲从楼梯下到厨房,突然听见两声“扑通”,一前一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有人坠海了! 方队拿起对讲机,语速飞快地命令道:“船身左后方,七点钟方向,k2号舰艇速去救援!” “收到!”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复后,是电波持续的滋滋声。 收起对讲机,方队大步跨下楼梯,厨房的门半开着,地上有一串血迹。他飞速穿过厨房,顺着一条幽暗狭窄的通道向下,再一个拐弯,一股冷气掺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强光手电四处逡巡,很快锁定目标——在成堆的泡沫箱下,有个年轻男人,周身血流遍地。 箱子挪开,那男人腹部有一处枪伤,正汩汩地往外涌着血。 男人的面孔是陌生的。 方队蹲下身,手指放在他鼻底试了下气息,见他吃力地睁开眼,急忙问:“他们人呢?” 男人不说话,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吃力地扯了扯嘴角,笑容虚弱。 又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依旧不回答。 方队无奈,只得命令两名警员,将这个男人抬上甲板。 上楼梯时,男人斜眼瞥见地上的血迹,又发出一声嗤笑。 他吃力地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声音:“我打中了他,在这儿。”说着还抬起手,对准心脏的位置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方队心脏猛地一跳,忙问:“谁?” 男人抬眼看着他,眼神颇有几分得意,一字一顿道:“陆、成、舟。” -- 许皓月这一觉睡得很沉。 枕着海潮声,就像漂浮在大海中,灵魂于天地间飘荡,轻盈恣意。 一夜无梦,睡眠质量前所未有地好。 所以她不知道,在这个夜里发生的一切。 贩.毒、偷.渡、枪.战、跳海……这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是警匪片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离她的世界太遥远。 她醒来时,恍惚了好半天,才记起自己身处何地。 窗外的天气实在太好。初晨的空气有些微凉,清澈的阳光洒落在窗前,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整个世界一片透亮。 这让她想起很久前读过的一句话:“向前看,还有一片明亮的天,不会使人感到彷徨。” 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许皓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任由阳光在眼皮上轻盈跳跃,和风吹拂着她的碎发,心情无比轻松舒畅。 这个世界在温柔地爱着她。 -- 在小旅馆待了几天,许皓月几乎很少在人前露面,只在夜深人静时出门。 有时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坐在堤坝上,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有时找个避风的角落,仰头数天上的星星,打发寂寞的时光。 散步回来时,她会找前台老板娘买点吃的,方便面、饼干、小零食之类的,有时老板娘看她一个人可怜,还会点份外卖,招呼她一起来吃。 闲聊时也会旁敲侧击地问她:“你那表哥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许皓月总是信心满满地说:“快了。” “你出门没带手机吧?”老板娘见她每次付款都是用现金,不免担心,“那你怎么联系他?” “他知道这里。我们约好了。” “你确定他会来?” “一定会的。” 这是他郑重许下的承诺。 与其说相信他,倒不如说是相信恋人间的心灵感应。她感应到他的真诚与坚定,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颗真心更值得信赖。 到了第八天夜里,403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像是有某种预感,许皓月的心开始狂跳不止。她满怀期待地冲过去,大力拉开房门,一抬眼,却看见门外站着几名陌生男人。 “许皓月?”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发问了,目光如鹰隼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许皓月的心重重一沉。 满心期待瞬间破灭,心情大起大落,让她失望得说不出话。 那人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是许皓月吗?” “……是我。”她讷讷地回答。 “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吧?” 许皓月木然地摇摇头,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 “一周前,你实名举报你父亲季康平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多项罪行。作为此案的当事人,请你配合一下,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原来是为这事。 许皓月苦笑。她早该想到的。这场风波是由她一手掀起,身边所有人都被卷进其中,她又怎能独善其身? “可以。”她垂下眼帘,轻声问,“要多久?” 中年男人有些惊诧,与身边同事对视一眼,斟酌着回答:“要看案件的进展情况,顺利的话一两周就好,慢的话,可能要几个月。” 许皓月心头酸涩,几欲落泪,央求道:“我不能去那么久,我还……我还有事要做。” 她还没等到心里的那个人。 她答应过他,会在这里等。他也答应过她,最多一个月,他一定会来找她。 中年男人愣了下,语气缓和了几分:“许小姐,你先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主动配合调查,案子才能更快结束,不是吗?” 许皓月最终还是跟他们走了。 几个人分别围在她的前后左右,看似是保护,实则是体面的押送。 经过前台时,她看见老板娘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人,冲过去拉着老板娘的手,急切地说:“姐姐,帮我一个忙……” 两人很快反应过来,一左一右钳住许皓月的胳膊,把她往后拖。 许皓月竭力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老板娘,声音因急切而止不住地颤抖:“姐姐,要是有人来找我,你让他在403等我!你告诉他,不管多久,我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老板娘显然被眼前的场面给吓到了,愣了半天,才讷讷地点头,机械地应道:“好、好……” 许皓月脸上满是泪水。她终于放弃挣扎,被几人合力押送上警车。 -- 许皓月被关进看守所后,有两拨人轮流来问话。 一拨是纪.检的人。 关于季康平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贺轩如何拿举报信威胁她、如何洋洋得意地炫耀贺明远这座靠山,许皓月全都如实交代。 但问到许母为何要出逃时,许皓月坚决否认了这一说法。 “她去加拿大,是为了陪我嫂子待产。” “为什么偏偏在你结婚那天去?” “因为我嫂子预产期就那几天,再晚点可能就要生了。” “你婚礼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她们还能安心出国?” “那天停电了,她们不知道这些事。再加上嫂子肚子大了,怕人多不安全,就提前走了。” “你在婚礼上当众揭露季康平的罪行,你母亲事先知道你的计划吗?” “当然不知道。”许皓月自嘲地笑了,“我谁都信不过,包括她。” 另一拨是刑警,负责调查安琴的案子。 询问许皓月的是一名女警,抛出的问题直接而犀利:“安琴持刀伤人,是你教唆的吗?” 许皓月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警振振有词:“请柬是你给她的吧?不然她根本去不了你的婚礼现场。” 许皓月气极反笑:“我们关系还不错,这些年我妈一直在接济她。请她参加婚礼有什么问题吗?” 女警继续追问:“她交代说,她之所以杀季铭,是因为她的儿子是被他间接害死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报仇,偏偏挑这种特殊的日子动手呢?” 许皓月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也说了是特殊的日子,可能对她来说,这种日子才更有象征意义,也更能体会到报复的快感啊。” 女警挑眉看着她,眼神玩味,“你对她的心思很了解嘛。” 许皓月不以为意地说:“这不是正常人的心理吗?哦,不对……”她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她是个精神病啊,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什么?!” 这个线索太来得突然了,女警和负责记录的同事面面相觑。 如果安琴真的是精神病人,那这件案子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她极有可能因此逃脱刑事处罚。 许皓月夸张地睁大眼,“你们不知道啊?她长期住在疗养院,院里有她的精神疾病诊断证明啊!当时是找精神科的李建刚医生看的病,你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女警眉头蹙起,紧紧抿着唇,低头沉思良久,又抬眼打量着许皓月,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演戏。 许皓月坦坦荡荡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其实,在几个月前,安琴说自己经常听到奇怪的哭声,并且莫名开始砸毁物品,用脑袋撞墙,那时,许皓月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和许母带同安琴去精神科做了个全面检查,最后的诊断结果是二级精神残疾。但她们担心安琴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跟她说实话。 没有想到,这一纸证明,在最后关头,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 配合调查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 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结案的迹象,许皓月越来越焦急。 她不知道陆成舟有没有顺利完成任务,有没有去如约去旅馆找她,知不知道她现在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看守所里的日子灰暗无光,连番的询问已让她疲惫不堪,整个人的意志都被压垮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她被带出狭小封闭的房间,带进一间办公室。久违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瞳仁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光线,她微微眯起了眼。 黑色的沙发上坐了个男人,正抬眼打量着她。 又是个陌生面孔,许皓月已经倦了。 “坐。” 男人抬手示意,又给她倒了杯茶,见她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才缓缓开口:“我姓方,市禁毒支队的队长。我是为陆成舟的事来的。” 许皓月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终于听到他的消息了。 在看守所的这些天,她过得昏昏沉沉,恍惚不可终日,曾一度怀疑陆成舟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还是她为了摆脱精神压迫而虚构出来的一个幻象? 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来找她? 如果不存在,那那些甜蜜的悸动、缱绻的爱意、揪心的挣扎、彻骨的思念又是谁赐予的呢? 缓了好久,许皓月才稳住心跳,颤声说:“您说吧。” 方队双手交叉,斟酌着措辞:“我不知道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 “我都了解。”许皓月急声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方队缓缓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这压抑的沉默让许皓月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简略地说一下事情的始末吧。一个月前,他为了追捕一名毒贩,跳进了海里。海警在附近海域搜寻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尸体?”许皓月声音尖锐得可怕,语气愈发咄咄逼人,“你会不会说话?人死了才叫尸体?你凭什么这么诅咒他?” “对对对,是我嘴拙。”方队心存愧意,急忙道歉,但有些话不得不说,“许小姐,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他很可能——” “不可能!”许皓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会游泳!” 方队看着她,神色无比凝重,眼里悲伤难抑。 他低喃道:“但是他跳海前,很可能……受了很重的枪伤……” ※※※※※※※※※※※※※※※※※※※※ o(╥﹏╥)o突然想起这是篇甜文,要不忘初心啊…… 备注:“向前看,还有一片明亮的天,不会使人感到彷徨。”出自莎士比亚的《暴风雨》 遗物 方队还在絮絮叨叨解释着什么,许皓月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那句“他受了很重的枪伤”一直盘旋在耳畔,挤占了大脑所有的空间,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什么意思?受了枪伤就一定会死吗?人都还没找到,凭什么就认定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她脸色苍白如幽魂,嘴唇微微颤抖着,寒意从内而外蔓延全身,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许小姐?”方队察觉到她脸白得吓人,终于停了下来,目光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要不要看医生?” 许皓月缓缓抬起眼,机械性地转向他,瞳仁里暗沉空洞,没有一丝光。 她盯着他看了了很久,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方队霎时怔住,“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许皓月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早就知道了他会有这一天。在你找他当卧底时,你就知道了。” 方队蹙起了眉,脸色变得严肃,“许小姐,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出事。” 许皓月扶着沙发,吃力地站起身,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眼里闪着愤恨的光。 “对,你不希望,但你能预料到,对吧?卧底有多危险,你会不知道?那些毒贩有多穷凶极恶,你会不知道?一旦卷进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能真的全身而退?就算他福大命大,完成了任务,恢复了警察的身份,后半生也得时刻提防着毒贩的打击报复。你早就知道他不得善终,为什么还要把他推进火坑里?” 方队也从沙发上腾地站起。 他人高马大,眉眼凌厉,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势,即使不说话也给人压迫感。 但在这个瘦弱的女人面前,气势上却不自觉地矮了一头。 也许是因为她说得太不留情面,偏偏又一针见血,快准狠地戳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痛。 过了很久,方队才开口,语气透着浓浓的无奈:“许小姐,我不想讲什么大道理。就我个人而言,自从入了这一行,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没错,缉毒工作确实危险,因为你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但危险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你挡住了危险,挡住了黑暗,普通人才能安心过日子。” 许皓月摇摇头,固执地说:“陆成舟也是个普通人啊!他只想做个森警,与山为伴与林相依。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可是,他也想安心过日子,这些危险和重任,都是你强加在他身上的!” 方队揉了揉紧拧的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接受这次任务时,陆成舟告诉我,他要结婚了……说实话我犹豫了。我在想,虽然这个任务非他不可,但如果他拒绝,我也不会强求。但后来他还是接受了……许小姐,你要相信,这是他的选择。他选择挡住危险、扛起重担,也许是因为,他想保护的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中,你也是其中一员。” 许皓月心脏终于撑不住了。她肩膀无力地塌下来,身体靠着沙发缓缓滑落,最后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方队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扯出几张纸巾,塞进她手里。 他轻声说:“许小姐,我们会再组织一轮搜救。如果一直找不到他的……”“尸体”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顿了顿,只好换成了个说法,“根据规定,一个人失踪满四年,或者因意外事故失踪满两年,就可以申报死亡了。到时候我会为他争取个烈士的身份,抚恤金方面……” 许皓月倏地抬起头,脸上堆起了怒意,打断道:“烈.士?你就这么盼着他死?我不想要他当什么烈.士,我要他活着!” 谁愿意自己爱的人,成为一尊冰冷的石碑? 方队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希望他死,但如果他一直下落不明,你也要接受现实啊。有了烈.士称号,他的家人能享受一定的优待,也能领到一笔抚恤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许小姐,你要坚强点,带着他的那份儿,好好活着。” 许皓月抹了抹眼角,刚擦干,又有新的泪水涌出来。 她咽了咽嗓子,拼命压住喉间的哽咽,颤声道:“他的那份儿,让他自己活。” 她何尝不知道,一个人的生与死,并非人的意志能操控。 但是陆成舟不可以死。他必须活着,四肢健全、没病没灾地活着,活着来见她。 这不是人在陷入绝境时无助的祈祷,向上天卑微地乞求奇迹,而是一种斩钉截铁的结论。 在这件事上,理智抛到一边,劝慰对她不起作用。只有这个结论,如信仰般坚定地扎根在心里。 -- 许皓月被方队保释出来了。 今天天气依旧很好,天空高远,阳光明亮,跟进来那天一样。 只是她再也感受不到暖意了。 真正击溃她的心理防线的,是方队最后拿出的那张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船上。我们赶到时,他腹部中枪倒在地上,送到医院救回了一条命。他亲口承认,是他开枪射中了陆成舟。” 许皓月看着照片上贺轩的脸,愕然说不出话,恍惚之中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恶作剧。 “可是你说过,陆成舟是为了追捕毒贩跳了海?” “贺轩清醒过来后,始终不肯交代案件细节,所以我们只能推测,一开始是他开枪伤了陆成舟,但没有一枪致死。陆成舟抢走了枪,射中他的腹部。在他们缠斗过程中,那个毒贩趁乱逃跑了,陆成舟强忍着枪伤追上去,毒贩逃到甲板上,慌不择路只好跳海,陆成舟就跟着跳了。” 方队收起照片后,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其实,按照我们的原计划,他本来是不会死的。” 是,如果没有贺轩,陆成舟不会出事。 跟毒贩单枪匹马对决,他胜算很大,更不用说还有方队里应外合。 再往前推,如果没有许皓月,贺轩也不会处处与陆成舟为敌,恨之入骨到必须置他于死地。 归根结底,陆成舟遭受的这场劫难,源头在她。 看守所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许皓月蹲在地上,手攥紧了拳,一下下狠狠捶着胸口。 心脏疼得揪成一团,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方队提着行李跟上来,把她扶上车。 “许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许皓月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摇了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 许皓月思维有些迟钝,过了半晌才想到,回去?去哪儿? 她已经没有家了。 从小到大住的房子被查封了,别墅被烧毁了,就连季家那个让她望之生恶的地方,也被贴上封条,等待法院拍卖。 沉默许久,她轻声说:“送我去车站吧。” -- 动车转客车再转小面包车,几经辗转,直到黄昏时分,许皓月终于回到了南浦。 两年时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这座小镇的时间却流淌得很缓慢,街道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车站、商店、饭馆、电影院……甚至连街边闲逛的路人、小食摊旁的顾客、放学回家的学生,看上去都似曾相识,仿佛昨天才打过照面。 故地重游,恍如一梦。 无需回想,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家店、每一处风景,许皓月已经烂熟于心,毫不费力地走到了镇公安局。 她径直上了二楼,停在森警大队办公室门口,一眼就认出了林昭。 他倒是变了不少,黑了,瘦了,气质也变糙了。 许皓月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往常那么开朗了,笑容虽然热情,但收敛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带了点沧桑的伤感。 他迎上来与她握手,走路一瘸一拐。许皓月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脚跛了。 她没掩饰住惊诧的目光。 林昭不以为意地说:“嗐,巡山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进捕兽夹里了。村民设下的抓野猪的夹子,有半个西瓜大。”他比了个大小,又拍了拍右腿,“装了假肢,现在还不太适应,习惯就好了。” 许皓月听得倒抽冷气,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惊胆战。 林昭见她目露忧惧,咧嘴笑了笑,安慰道:“别这种表情,不就是瘸了条腿嘛,又不是死了——” 他猛然意识到不妥,急忙收住话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许皓月嘴唇颤了下,黯然神伤,眼眶泛起了红。 林昭脸色也变得沉重,涩声说:“陆队的事,我听说了……许老师,你别太难过……” 此时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气压低沉,两人久久沉默着。 深吸几口气,将心头的痛楚强压下去,林昭终于开口:“许老师,陆队走之前留了个箱子,我拿给你吧。” 许皓月机械地点点头。 林昭很快回来,手上提着个箱子,不大,也没有密码锁,深蓝色的帆布面灰蒙蒙的。 “还有他的车。”林昭掏出车钥匙,递给许皓月,“他说把车留给我,但是你看我这样子,”他看向自己的右脚,自嘲一笑,“还是留给你吧。车就停在公安局后院里,这两年一直没人开,落了一层灰。” 许皓月木然地接过钥匙,塞进大衣口袋,又接过箱子。提在手上轻飘飘的,里面应该没装多少东西。 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两样,也许是陆成舟仅有的、能称得上“遗物”的东西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天色已经全黑,办公室里人陆陆续续地下班了,只剩他们两个。 林昭看了眼窗外,担忧地问:“许老师,这么晚了,你有地方去吗?” 许皓月依旧垂着眼帘,淡淡地说:“我住旁边的宾馆。” 林昭知道她家里出了事。那阵子网上热搜一直居高不下,局里有不少同事都在讨论。 他忍不住问:“那你之后打算去哪儿?” 许皓月没有说话。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过了片刻,她抬眼看着他,“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我想上山。” “行。”林昭爽快地答应了,“明天我带你去。” -- 许皓月在宾馆办理了入住,进了房间后没开灯,就这么枯坐在床上,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她。 她一整天没吃饭,又一路辗转,身心俱疲,现在胃里火烧火燎地疼。 想倒头就睡,也许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她睡不着。太阳穴有根神经在突突地跳,到最后几乎痉挛,整个脑袋头疼欲裂。 直到凌晨,许皓月终于起身,活动着僵硬发麻的四肢,走到床头打开了灯。 那只小箱子被她放在床上,缓缓拉开拉链,摊开。 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最底下是一件深灰色大衣,男款,是许皓月情人节送他的礼物。 上面摆放着两盏灯笼,是那年元宵节,他们在泉城的花灯展上现学现做的,一个是胖得像西兰花的树,一个是月亮。 那时,他形容她是天上的月亮,皎洁清冷,高不可攀,而她说,她只想做一只鸟,永远栖息在他的怀里。 箱子翻了个遍,就这三样东西。 许皓月有些发懵。 知道他活得简单,不在意身外之物,但就这几样,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许皓月将身上衣服一件件脱下,直到身体光洁如玉,才拿出大衣,将自己紧紧裹住,衣摆一直垂到脚踝。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怀念着被陆成舟抱紧的感觉。 大衣内侧的布料摩挲在皮肤上,触感有些异样, 她掀开衣摆,发现内侧有一方口袋,不知为何,她心头微颤,居然有一丝悸动。 像是发现了他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许皓月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两张纸。 一张是拍立得的照片,巴掌大小,背景是黑色的夜、缤纷的光影,正前方是两个朦胧的人影,女孩仰着头,在亲吻那男人的脸。 她想起来了。那年暑假,她带陆成舟和雷秋晨去迪士尼乐园,在流光溢彩的梦幻城堡前,拍下了这张照片。 在摁下快门那一瞬,她突然踮起脚,去亲吻陆成舟,结果把雷秋晨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照片就拍糊了。 她直叹可惜,正要扔了,陆成舟却拦住了她,收起照片,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钱包的夹层。 许皓月将照片举在灯下,凑近细看。 陆成舟说得没错,确实拍得挺好。 两人的五官虽然模糊了,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格外明显,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 那份爱意在时光中渐渐沉淀,直到今天,依旧让她倍感温暖。 第二张纸,摊开来,是一张素描画。 许皓月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是她离开时,留给他的那幅画。她走得太匆忙,只能拜托留守的陈知墨转交给他。 画中原本只有一个在滂沱大雨中孤独行走的背影,后来,她在那个男人身旁添了个女孩,踮着脚尖,为他撑起一把伞。 画纸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揉成一团,又一寸寸捋平、细心叠好。 许皓月可以想象,陆成舟当时看到这幅画时,心情是如何暴躁,揉成团扔了后,又是如何懊悔。 她捧着这两样小礼物,流着泪笑了。 原来,他生命中的欢喜与悲伤,全都因她而起。最深切的爱与恨,全都赋予了她。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只与她有关。 她,是他留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 感谢在2021-04-09 00:48:21~2021-04-11 00:4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影儿思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少年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昭就等在宾馆门外了。 许皓月下了楼。她一夜没睡,脸色极差,眼底堆积着疲惫的乌青。 见到林昭,也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旋即转开视线,望向远处清冷的街道。 “还没吃早饭吧?”林昭递过来一袋小笼包。 许皓月淡淡道了声谢,接过塑料袋,一打开,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她确实饿坏了,但才吃两口,胃里又是一阵紧缩抽痛,难受得什么都吃不下。 许皓月把塑料袋打结系紧,将剩下的小笼包塞进背包里,招呼他:“走吧。” 林昭见状,心里闷闷地痛,很想安慰几句,又怕嘴拙说错话,只好转开话题:“咱们先去局里取车。” “嗯。”许皓月背起包,跟在他身后。 陆成舟的车停在市局大院最里面,一年多的风吹日晒,车顶和前盖上被枯叶覆满,脏得都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许皓月捡了根枯树枝,拂去车身上的落叶,最后清理车盖时,动作突然顿住,定定地盯着下方。 林昭不觉一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见车盖上那处凹陷。 他解释道:“这是以前就有的。我让陆队把车修修,换个车前盖而已,又不贵,可他一直没修,大概是忙忘了吧……” 许皓月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没事,又不影响驾驶,留着也挺好的。” 说完,她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林昭有些摸不着头脑,嘀咕道:“挺好吗?好好一辆车,前面顶个大坑,看着多磕碜啊。” 许皓月开着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 已是初冬,又是阴天,周围山色略显萧索。许皓月盯着前方,余光却总不自觉飘向车前盖。 这个角度视野很好,正好能清楚地看到那处凹陷。 许皓月想起很多事:那次,陆成舟带她去泡温泉,她太高兴了,一时得意忘形,双手一撑坐上他的车前盖,结果就听到“哐当”一声……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许皓月思绪有些飘忽,四年了吧? 四年,陆成舟就一直开着这辆车盖有坑的车。别人看他笑话,他都默默受着,朋友好心劝告,他也不作任何回应。 她离开后,他每次开车,看到这个坑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她? 想她时,是带着怀念的笑,还是紧锁着眉,一脸苦大仇深? 他一定在想,许皓月这女人就是个大坑,他一头栽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许皓月陷在回忆中,眼里漾开了笑意。 直到听到林昭发出一声短促的疾呼:“许老师!” 迎面驶来一辆大车,喇叭声几乎震破耳膜。 许皓月瞬间回神,急打方向盘,将车停在道旁的缓坡上,等大车开过去。 回忆烟消云散,笑意也瞬间收起,眼前只有轰隆驶过的大卡车,卷起尘土飞扬。 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甜蜜,被残酷的现实凝固成了冰刀,一刀刀直戳进她心里最深处,又准又狠。 林昭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许老师,你昨晚没休息好吧?” “我没事。”许皓月摇了摇头,攥紧方向盘,等心跳平缓。 车子重新上路,一路匀速前进,没过多久,眼前就出现了那栋灰白色的二层小楼。 正值上学时间,清源小学大门敞开,孩子们或结伴而行,或你追我赶,或叽叽喳喳,操场上热闹非凡。 车子缓缓停下,许皓月并不急于下车,而是遥遥地望着教学楼—— 二楼走廊上,李校长正弯腰跟一个小孩说着话,教室门口,陈知墨正挨个收学生的作业。 林昭见她迟迟不动,提议道:“许老师,要不要进去看看?他们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许皓月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算了吧。” 近乡情怯。更何况,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郁郁寡欢,形容枯槁,李校长见了,怕是要心疼。 下了车,许皓月深深地看了学校最后一眼,然后毅然转身,沿着小路上了山。 这条路,陆成舟带她走过很多次了。 这次带路的是林昭。刚上山时还行,但爬到半山腰时,他右脚明显使不上力,身子歪向一侧,走得十分辛苦。 许皓月看得心头揪紧,于是佯装累得不行,大喘着气,喊他:“歇会儿吧。” 两人找了块岩石坐着歇息。 许皓月瞥了一眼林昭的右脚,问:“山里还有捕兽夹吗?” 林昭猛灌了半瓶水,擦了擦嘴角,回答道:“被我们清理干净了,放心吧。” “之前的被清理了,村民们没有再投放?” 林昭笑道:“要杜绝这种事,其实挺容易的。上次那个带头的村民被我们查出来,罚款三千,杀鸡儆猴,其他人就再也不敢了。” 看着他明朗的笑容,许皓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条腿,才值三千。 还是一名森警的腿。 每日例行的巡山护林、跋山涉水,危急时刻下的抢险救灾、搜救缉凶、都需要一双结实健康的腿。 可是那些村民,为了满足私欲,四处设捕兽夹狩猎,害得一名兢兢业业的森警落下终身残疾,职业生涯也许就此断送。 却只罚了区区三千块? 许皓月没有力气愤怒了,此刻,她只觉得很讽刺。 鼻头蓦地发酸,她别开视线,赶在眼泪落下来前站起身,走到岩石边上,举目眺望远方。 这座山还是老样子,站在开阔处眺望远方,群峰连绵,林海苍茫,山顶被云雾笼罩,恍若仙境。 可惜,景犹在,人已散。 天色越来越阴沉,飘起了蒙蒙细雨,两人爬到山顶时,浑身被雨雾浸湿,寒意刺骨。 哨所还在山顶安静矗立着,灰色的墙皮更显斑驳,墙角爬上了青苔。 建筑跟人一样,也会老。 值班的警员见到林昭,急忙迎了出来,又看向许皓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昭看向许皓月,指着哨所的方向,“进去坐坐吧。” 许皓月:“你去吧,我四处转转。” 说完,她独自走开了,绕到哨所侧面,一眼就找到了那棵凤凰木。 幸好,树还活着,还长高长壮了不少,原本竹竿细的树干,现在已有手臂粗,枝杈也密了许多,在她的头顶张开,恣意舒展。 可惜季节不对,叶子全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 许皓月仰着头,在树下观察了一番,发现它还有些质的变化—— 它结果子了。 准确地说,是豆荚,扁平,黑褐色,外壳偏硬,里头有小种子。 树小,结的荚果也小,才巴掌大小,零散地挂在枝头,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成长。 许皓月踮起脚尖,摘下一个离她最近的豆荚,裹在手心。 “它今年总算开了花。”身后响起林昭的声音,“你要是早来两个月,就能看见了。” 许皓月回头看着他,目光疑惑:“总算?以前没开过吗?” 林昭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以前太小了,根扎得不深,好几次刮台风差点把它吹折,都是陆队把它抢救回来的。今年好不容易开花了,他却没见着,唉……” 许皓月静静听着。 “对了,他走之前还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这棵树。我还笑话他,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干嘛那么紧张?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树,何必为了这一棵,放弃整片森林?你知道他说什么?” 许皓月摇摇头。 “他说,你懂个屁。”林昭笑了,“就这四个字。” 许皓月也笑了。 这确实是陆成舟的风格。平时聊天一切正常,一旦触及到他的隐秘心事,就插科打诨一笑带过,不矫情,也不解释。 不解释,是因为内心已经足够坚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林昭蹲下身,用手拂开堆积在树底的枯叶,一块青灰色的石碑露了出来。 “这是他走之前给自己刻的碑,亲手铺在了这里。他说,万一他回不来……”林昭声音渐渐哽咽,缓了好久,才颤声说下去,“就把这个,当做他的墓碑。” 他预知到了前路凶险,也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才能走得如此决绝。 许皓月浑身力气被抽空,虚软地瘫坐在地上,目光凄然,怔怔看着那块石碑。 纪念一条生命的墓碑,怎么能这么敷衍呢?才书本大小,上面连名字都没有刻,只有七个字。 许皓月被一阵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天与地瞬间模糊一片。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拂去碑上的泥土,怀着悲伤和爱意,抚摸着这几个字—— 青山处处埋忠骨。 最后,你把还是把万丈柔情,留给了巍巍青山,唯独把我,遗忘在这茫茫人间。 许皓月在树下坐了许久。 雨下大了,林昭撑开一把伞,递给她,见她半天不接,便将伞斜立在地上罩住她。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担忧:“许老师,真的很抱歉,我还有点事。刚刚我同事说听到□□声,担心有人进山狩猎,要我过去看看。” 许皓月终于回神,机械地看向他,眼神逐渐聚焦。 她“嗯”了一声,“你去忙吧,我自己下山。” 林昭急忙说:“天气不好,你一个人不安全。我找了个人送你。” 他说完,抬眼望向她身后。 许皓月跟着回头,看见一个瘦黑的少年,离她几米远,伶仃地站在雨中,没有打伞。 少年见到她,眼睛亮了下,不自觉迈了一小步,不知为何又停住,踟蹰着不敢上前。 许皓月微怔片刻,认出了他。 是雷秋晨。 三年不见,他跟这棵小树一样,高了,壮了,也成熟了,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许皓月看出他的紧张不安,便站起身,主动走向他。 “秋晨。”她仰头看着他,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你长高了不少。” 小学六年级那会儿,他才到她肩膀,现在已经高他一个头了。青春期的孩子如雨后春笋,个头蹭蹭蹭地往上冒,一不留神,就长成了茁壮笔挺的竹子。 雷秋晨脸色微窘,讷讷地喊了声:“许老师……” 许皓月上下打量着他,含笑问道:“你该升高中了吧?” 雷秋晨一五一十地回答:“嗯,今年刚上高一,在县城一中。” “很好啊。”许皓月眼里恢复了几分神采。农村孩子能上高中的不多,要考上县城一中更是不容易。顿了顿,她又问:“你姐姐情况怎么样了?” 雷秋晨沉默着垂下眼帘,过了很久,才闷声说:“前几天出院了,现在在家里休养。孩子没保住,而且,因为失血过多……子.宫也被摘除了。” 许皓月像被人打了一拳,胸口闷痛,缓了好久,才涩声说:“……对不起。” 她虽然跟雷春晓不对付,每次见面必吵架,但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雷秋晨苦笑,摇摇头说:“不怪你。其实我姐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也劝过她。但是她觉得,傍上那个老男人,就能改变后半生的命运。结果呢?呵呵……”他发出一声干笑,眼底堆起阴郁,“他为了自保,把她推出去挡刀……我姐说得没错,那个男人,果然改变了她的命运。” 许皓月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一时沉寂。 雷秋晨越过她,捡起地上的伞,“许老师,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崎岖小路艰难地下着山。伞全挡在许皓月头顶上,雷秋晨浑身被淋了个透湿。 一路静默。 山林也一片静谧,只有雨珠穿林打叶声。 雨中的山路太泥泞,许皓月几次没踩稳,差点滑倒,都是雷秋晨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他的手劲很大,抓得又稳又牢,仿佛要将她牢牢护住。 许皓月站稳后,抬眼看向他,正要道谢,忽然发现,他身上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少见的沉稳气质。 与其说像他父亲,倒不如说像陆成舟。 许皓月一时恍神。 少年时期的陆成舟,也许就是这样吧。 继续沿着山路向下,没过多久,清源乡已经在眼前了。 也许是感受到离别即将来临,雷秋晨突然顿住脚步,转身面向许皓月,神色罕见地郑重。 “许老师,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三年前,在开学典礼上,我不该说那种话。那些都是气话,我早就不恨你了。” 许皓月愣了半天,才记起他说的那件事。 需要努力回忆才能想起的事,就说明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所以这声迟来的道歉,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对男孩来说,很重要。这是他心里的坎,迈不过去,这辈子就永远困在内疚之中了。 许皓月莞尔一笑。 “行,我接受你的道歉。你看,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咱们今天也互相道歉了,以前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行吗?” 雷秋晨用力地点头,“嗯。一笔勾销。” 静默片刻,雷秋晨又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许皓月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只得老实回答:“没想好。” 雷秋晨转头看着她,眼里浮起几分期许,“那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许皓月不觉失笑,“找我干嘛?” “不干嘛,我就想……”雷秋晨有些紧张,支吾着解释,“等我成年了,能养活自己了,如果那时候,成舟哥还是没有消息,我想来找你……我想照顾你。” 他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许皓月没有看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山路尽头,才轻声开口:“不用。秋晨,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听不懂他刚刚的话。 雷秋晨心里又委屈,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把心意表达得如此明显了。不正面回应,就是在委婉地拒绝。成年人的话术,有时候是为了维持体面,保留彼此的尊严。 他才十五岁,还不懂,但迟早会懂。 临别前,许皓月拉开车门,将伞塞进雷秋晨手里,微笑着挥了挥手。 正要坐进驾驶座,雷秋晨突然喊住她:“许老师!” 许皓月回过头,保持着温和的笑,“还有事吗?” 雷秋晨看着她,眼睛黑亮,闪烁着热切的光。 他说:“我以后也想成为一名森警。” 许皓月点点头,“嗯,像你爸爸一样。” 雷秋晨认真地说:“像成舟哥一样。” 许皓月眼眶一热,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坐上车,关上了车门。 雨还在下。 砸在车顶上,一片嘈嘈切切。 前方的路一片泥泞,雨水汇成了山泉,山泉汇成了河流,沿着山势奔涌而下。 车开得很慢,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前行。 这世间的路,每一条都很难走。这世间的人,谁不是在大雨中踽踽独行。偶有同行人,能结伴共伞,但很快分道扬镳。 许皓月举目四望,这条路,只剩下她一人。 阿伯 许皓月最后去了泉城。 那年元宵,她跟着陆成舟来玩了几天,这座闽南风格浓郁的小城市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她就在想,如果要择一城终老,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这里是陆成舟的家乡。 如果……如果他还活着,迟早会回来看一眼吧? 许皓月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到当初那间民宿,跟老板提出要长租,还指定了三楼那间带露台的房间。 此时正是旅游淡季,老板当然乐意,还主动给了她优惠价。 许皓月掏出身份证办理入住。 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身份证了,不用再担心暴露行踪。 甚至在内心深处,她还残留着一丝幻想,如果陆成舟能活着回来,也许能通过公安系统,查到她住在这里…… 不能再想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将这个太过奢侈的念头赶出脑海。 办理好入住后,年轻的老板提着箱子带她上楼,跟她套近乎:“你是来旅游的吗?第一次来?” “不是。”许皓月顿了下,过了几秒才给出答案,“我来探亲。” “那怎么不住你亲戚家?” “他出远门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老板长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房间里还是熟悉的布置,连窗外的风景都没有变,红砖古厝,屋脊飞翘,在霏霏细雨中更显岁月沧桑。 许皓月站在露台上,与开元寺的东西双塔遥遥相望,恍惚有种“大梦不觉醒,人间已千年”的感觉。 许皓月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她找了份兼职,在画室教一帮小学生画画,周末上课,其余时间自由安排。 后来,附近一家文创店老板看到她的作品,力邀她为泉城画一组水彩画,打算印在纪念品上卖给游客。 许皓月应了下来,每天背着画板游走在泉城街头,遇到赏心悦目的构景,就支起画板调好颜料,一画就是大半天。 作品完成后,文创店老板付了她一笔费用,用于买断版权。钱虽不多,但足够支撑她未来半年的开支了。 闲暇时间,许皓月喜欢坐在露台上,看天边云卷云舒,古厝的屋檐光影变幻,琉璃瓦缀着金光。远处飘来悠扬的南音,带着点哀怨的曲调,咿咿呀呀地唱着她听不懂的词。 空气中浮动着一缕清香,像是水仙花的味道,快到年底了,也该到了它盛放的时节了。 许皓月收回眺望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民宿附近的一栋合院古厝。不大的院子里摆满了水仙花,青翠的枝叶间缀着点点白花黄蕊,看着娇嫩可爱。花圃旁,有个老人弓着腰,似乎在检查花苗。 又是一阵风过,水仙花的香气更浓了。 许皓月心念一动,回到房间,披上件衣服就出门了。 她从民宿出发,循着大致的方向在小巷里穿行,拐了几道弯后,记忆渐渐模糊,就跟着气味走,很快便找到了这座古厝。 院子里有一棵凤凰木,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枝杈繁茂粗壮,像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头顶,可以想象,这里到了夏天定是绿树成荫,一片郁郁葱葱。 大门是半开着的,许皓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出半个身子。 里面的景象,果然跟刚刚看到的一样。 老人也看见了她,缓缓直起身,用干哑的嗓音问:“闺女,你找谁?” “阿伯,”许皓月一脚跨进门槛,指着地上的水仙花问,“你这花卖吗?” “卖。你要多少?” “一盆就好。” “你自己进来挑吧。”老人给她介绍,“地上的十块钱一盆,白瓷盆的是十五,架子上的是黄水仙,贵一点,带盆要二十。” 很良心的价格了。许皓月放心地走进来,跟在老人身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地上的水仙花是最常见的那种,白花黄蕊,含苞待放,架子上的黄水仙花朵稍大,花瓣花蕊都是黄色,粉嫩可爱。 许皓月走近才发现,架子底层还摆放着一盆水仙,虽然是普通品种,但花苗码摆得很紧凑,显得格外繁茂,每一片叶子都青翠欲滴,花苞更是多得数都数不清,一看就是精心栽培的。 再一细看,这盆花的瓷盆也是最漂亮的。 许皓月很快拿定了主意,“阿伯,这盆多少钱?” 老人看了一眼,连忙摆手,态度很坚决:“这盆不卖。” “啊?”许皓月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不卖啊?这盆跟地上那些,不是一样的品种吗?” 老人踮着小碎步走过来,像是生怕她硬抢似的,佝偻的身躯挡在她与那盆花之间。 “这盆不卖。这是留给我乖孙的。” 许皓月失望地“哦”了一声,很快就释然了。 她回到院子中间,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后挑了一盆长势良好的水仙花。 “就这盆吧。”她递给老人一张二十。 等了半天,老人却一直没接。 许皓月顿觉奇怪,蹙眉一看,老人像定住了般一动不动,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的手腕上戴着陆成舟送的那枚镯子。之前因为被殴打,镯子碎成了几段,她将碎片捡齐包好,随身带到了泉城,找了家玉器店修复。 虽然凑近细看,还是能看到明显的裂痕,镯子的价值也大打折扣,但许皓月还是珍爱如初。 许皓月被老人这么盯着,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将带镯子的手藏在身后,换了只手递钱。 老人的视线紧紧跟着那只手,甚至还想转到她身后。 许皓月下意识侧了下身。 “闺女,”老人神色恳切,“让我看看你这镯子。” 许皓月心生疑惑,但见他并无恶意,就将身后那只手慢慢举到面前。 白皙的腕子晃着一抹翠绿,在阳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 老人捏着她的手腕,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开口:“闺女,我家也有一枚镯子,跟你这一模一样。” “是吗?”许皓月笑笑,没太放在心上。 难道这是闽南人家里的标配?家家户户都有枚玉镯当传家宝? “我拿给你看!真的一模一样!”老人又强调了一遍,转身正要回屋,突然想到什么,“嗐”了一声,重重地拍了下脑袋。 “看我都老糊涂了!我家这枚镯子,早被那小兔崽子顺走了!” 许皓月“啊”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讷讷地问:“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你刚刚说的乖孙?” “是啊。”老人又是叹气又是跺脚,“这是他妈的嫁妆,留给他娶媳妇用的。他说拿去送女朋友,结果呢,别说女朋友了,就连他,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看啊,他八成是把那镯子卖了,老坑玻璃种,能卖不少钱呢!唉,不肖子孙啊……” 大概是很久没跟人聊过天了,老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许皓月莫名其妙当了回听众,还得时不时安慰几句,唏嘘几声,听到兴头上,还得跟着骂上几句。 唠了足足有半小时,老人才摆摆手:“算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听人唠叨,你走吧,这盆花……算我送你的,不要钱。” 许皓月愣了下,心里过意不去,硬要把钱塞给他。 几番推辞,老人最后还是收下了钱。 许皓月端着花,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一阵清香扑鼻,直钻到心底,勾起了很多遥远的回忆。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她蓦地定住,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 她定定地盯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这才发现,她其实一直没有注意过他的长相。 那双眉眼,跟陆成舟是如此相似。 许皓月眼睛发涩,也许是流了太多的泪,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但心里的苦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阿伯,你家孙子……”她说得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在拼命压抑着酸楚,“是不是姓陆?” -- 许皓月是偶然得知自己怀孕的。 那时,她已经在泉城住了几个月,过完了农历新年。 她去了趟医院,挂的神经内科。 自从陆成舟出事,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一到夜里总是心慌心悸,关了灯觉得害怕,开了灯又刺眼得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勉强睡着,又睡得极浅,窗外的一点动静就能把她惊醒。 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她的精神也来越萎靡,不得不去医院开点处方药。 要么吃安眠药,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好歹能让她恢复一点精气神。 要么重新吃曲舍林。无需医生诊断,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抑郁症又发作了,而且这次要严重得多。 医生听完她的描述,手里的笔一顿,抬起眼,认真观察着她的脸色。 “除了睡不着,还有别的症状吗?” 长期缺觉让许皓月反应也变得迟缓,“啊?比如?” “比如湿疹、过敏之类的。对了,月经正常吗?” 许皓月回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上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过年前? 不止吧,好像是婚礼前……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现在已经一月份了,仔细一算,她居然有四个月没来月经。 女医生见她这样,心里明白了几分,给她开了个单子,“先去验血吧。” 许皓月神色茫然,“有这个必要吗?” “先查个血确认一下。”女医生看着她,眼里多了几分严肃,“这是对你的身体负责。” 诊室外的长廊上人来人往,许皓月在金属椅子上坐了很久,手脚冰凉,椅子是冰冷的,后背的墙壁也是冰冷的。 血液检查结果显示,她已经怀孕。 怎么会这样? 她大脑乱作一团。 虽然那次他们确实没有采取措施,而她也做好了会怀孕的心理准备,可那是情到浓时的一念冲动,前提是他们得在一起,陆成舟得好好活着。 可现在,他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时候怀孕,合适吗? 许皓月轻抚着小腹,胡乱地想,这里面真的有一条小生命吗?按时间推算,至少有四个月了,为什么肚皮一点起伏都没有? 越想越愁,心中被忧虑填满,竟没有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 她要面临的困难太多了。 她一个人在异乡,身边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她也没有一份稳定工作,根本没法养活这个孩子。 更重要的是,她怀孕前一直在吃抗抑郁药,这几个月也没有忌口,吃了许多对胎儿发育不利的食物,甚至偶尔喝酒。 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不健康,那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余生都要忍受漫长的折磨。 许皓月越想越头疼,心乱如麻。 这么多现实的困境摆在面前,都在劝她,打掉吧,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即使将来陆成舟回来了,他也不会怪你的。 你们还年轻,把身体养好了再生吧。 但是,如果陆成舟回不来了…… 那这个孩子,就是他的遗腹子,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薄薄的两页检查结果,被许皓月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抠破了纸张,深深嵌进了肉里。 她咬紧牙根,拼命憋住眼泪。 人生,为什么这么难? 打掉,留下,每种决定都很艰难。 无非是短痛和长痛的区别。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是短痛是眼前血淋淋的杀戮,长痛是未来不可预知的煎熬。 她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也许这长痛,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也许熬到最后,会酿出生活的蜜浆? ※※※※※※※※※※※※※※※※※※※※ 字数太多,就分两章了,下章马上发 元宵 许皓月预约了第二天的产检。 b超检查结果再一次明确告诉她,这个胎儿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已经四个月大了。 许皓月躺在检查床上,侧着头去看屏幕,只看见一团滚动的黑絮。 女医生指着屏幕,跟她逐一介绍:“胎儿已经成型了,你看,这是宝宝的头,这是身体……” 许皓月眯起眼,努力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她只关心一件事:“医生,宝宝健康吗?”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但是你有些营养不良,这会影响到宝宝以后的发育,我给你开点维生素,回去后饮食方面要加强,让你家人注意点。” 听到“家人”两字,许皓月心蓦地一沉,神色黯淡下来。 医生浑然未觉,继续说:“你得早点去建档,定期来做检查,这样对你和宝宝都好。” 许皓月慢慢坐起身,穿好衣服和鞋。 她垂着头,张了张嘴,嗫嚅着说:“医生,这孩子……我不想留。” 医生抬起眼看着她,目光带几分诧异,很快又恢复淡漠。 在妇产科工作多年,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不是所有孕妇来到这里,都是满怀着喜悦和憧憬的,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承载着父母的期待降临人世。 医生收回视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既然不想要,那得早点做手术了。” “什么时候可以做?” “先预约吧。我查一下,”医生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这周都约满了,下周一可以。周一上午行吗?” 许皓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虚浮在空中:“……行。” 她收好病历和就诊卡,正要起身,蓦地心念一动,一股悲伤的情绪在心头涌起,浓得几乎将她淹没。 她喃喃地说:“可是下周一,是元宵节啊。” 医生会错了意,笑道:“元宵节医院也不放假啊。” 许皓月垂眸看着肚子,眼底流露出一抹眷念。 “元宵节,不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吗?过了元宵节,才算过完年。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趟,就让它过完年再走吧。” 医生微微叹气,“行吧,那就给你换到下周二。胎儿月份已经很大了,再拖下去,对你的身体不好。” 许皓月说了声“好”,起身向医生道谢。 临出门前,她听见医生补了一句:“我看你也舍不得这个孩子,回去后,还是跟家人再商量商量吧。” 商量?她跟谁商量呢? 母亲和嫂子远在加拿大,帮不上忙。 陆成舟的家人,自从上次偶然结识后,她便常去走动,每次都带点水果和营养品,就当替陆成舟尽孝。 两位老人也很喜欢她,经常拉着她的手坐在小院里唠嗑,聊陆成舟小时候的糗事、聊他为什么要当森警、聊他的父母…… 除夕夜,老人还留她在家里吃年夜饭。 可惜那次,饭桌上气氛并不愉快,因为陆成舟的父亲出海回来了,还带来了方队的通知—— 第二拨海上搜救,依旧一无所获。周围的岛屿、同一批次出海的轮船、附近的舰艇都搜查过了,陆成舟如同人间蒸发,生存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 陆父语气沉痛地说完,拿出方队送过来的黑白照,摆在厅堂的长案桌上,紧挨着陆成舟母亲的牌位。 两位老人悲痛欲绝,瘫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心梗发作。 许皓月扶两位老人进屋躺下后,什么都没说,回到厅堂,慢慢走到案桌前,将陆成舟的黑白照收进抽屉里。 她转身望着陆父,语气平静:“伯父,人还没有找到,别这么急着摆照片。你就当他是出任务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我愿意等他,你们也别放弃。” 陆父目光凝重地看着她,唇微微颤动,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 许皓月徘徊在陆家门外。 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年快过完了,水仙花也卖了大半,香味已经淡了很多。 她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不告诉他们。 可以想象,陆家人肯定想让她留下这个孩子。面对两位白发老人的恳求,她也不忍心拒绝。 说到底,这是她的孩子,活在她的身体里,影响的是她的人生。 所以,孩子的去留与否,只能由她决定。 -- 元宵节这天起了风,抬头一片阴霾,天气不算好。今晚想必是见不到满月了。 许皓月有些遗憾。 这是肚子里的宝宝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她想让它多见见人间的美好。 傍晚时分,她提着大包小包去了趟陆家。 两位老人气色依旧颓然衰败,陆父也憔悴了不少,本来花白相间的头发,几天时间已经全白了。 但他们还是强撑着起身,招待许皓月进来坐坐。 许皓月对陆爷爷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购物袋,手放在腹部,默默在心里说:“宝宝,这是曾祖父。”她又看向陆奶奶,“这是曾祖母。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陆父给她递上一杯茶。她恭敬地接过来,在心里说:“宝宝,这是爷爷。别看他长得横眉怒目的,其实他的心很柔软。他每天都会把妻子的照片擦得干干净净,再泡上一壶正山小种,摆在她的牌位前。他说,这是她生前最喜欢喝的茶。你看,他们父子多像啊。” 趁陆奶奶煮元宵的时候,许皓月上了二楼,走进陆成舟的卧室。 这间房空置许久,但桌椅床柜依旧一尘不染,连床单都是过年时新换的。 许皓月绕着房间慢慢走着,想象着陆成舟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在书桌上铺一块玻璃,里面夹着一家人的照片。 许皓月垂着头,鼻尖凑近,一张张看过来: 摆在最上面的,是陆成舟父母的结婚照,陆母很漂亮,细眉亮眼,笑容温婉,一看就是个很温柔的女人。陆父年轻时也长得很英挺,浓眉朗目,神情板正,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下面都是陆成舟从小到大的照片,他刚满月、上小学、在景点前留影、高中毕业照、跟爷爷奶奶站在警校大门前合影…… 最后一张,是他穿着警服的证件照。 许皓月久久盯着这张照片。 那时的他,已经褪去了青涩,显出几分男人的成熟,眉宇间透着凌厉和正气——这是刚分配到南浦森警大队的陆成舟。 三年后,他们相遇,命运从此纠缠不休。 许皓月眼眶湿润,酸楚的心绪又开始往上涌。 她抚摸着腹部,轻声说:“宝宝,这是爸爸。” 如果你愿意,来生,再做我们的孩子,好吗? -- 晚餐就是一碗清汤寡水的元宵。许皓月吃完后莫名有些伤感,这个年,随着这碗元宵的入腹,就这么清清冷冷地过完了。 她站起身,一边帮忙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问:“爷爷奶奶,今晚应该有花灯展,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们就不去了,你去看吧。”陆爷爷摆了摆手,端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仰头看着暗沉沉的夜空。 云层太厚,什么都看不见。看来,人间的元宵,天上的月亮并不赏脸。 算了,人生就这样,遗憾时多,圆满时少。 许皓月洗完锅碗,收拾好灶台,独自出了门。 看不到月亮,看看人间烟火也不错。 今年泉城的灯市依旧设在那条百年老街。 两旁的骑楼下悬挂着各色的花灯,璀璨华丽,绵延数千米,一眼望不到尽头。 骑楼外,小摊贩们高声吆喝,各凭本事招揽客人,赏灯的人群熙熙攘攘,整条街热闹非凡。 许皓月护着肚子,在拥挤的人潮中走得很缓慢。 两侧的花灯玲珑剔透、流光溢彩,各色光晕投在她的脸上,又晃晃悠悠转开。 光影交错间,她恍惚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一转身,陆成舟就在她身后,等待她的回眸。 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闭上眼,缓缓转身。 睁开眼,人潮如织,面孔各异,却没有一人像他。 一颗心沉入谷底。 许皓月失望地转过身。 往前走,街心广场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戏台,花旦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语调幽怨,如泣如诉: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许皓月扯了下嘴角,笑容苦涩。 元宵佳节,唱这首悲词,真是不合时宜。 果然,戏唱完,围观的人群散了一大半,脸上都带着嫌弃之色。 许皓月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 老街的尽头是一片宽敞的广场,有不少人在放孔明灯。广场入口处有小贩在叫卖,前面摆了张折叠桌,笔墨纸砚齐备,有人正俯着身,在刚买的孔明灯上写下心愿。 许皓月也买了一个,放在桌上摊开,提笔蘸墨,笔尖悬停在孔明灯的一侧。 她想了想,郑重地写下两个字:平安。 待墨干,她将孔明灯翻了个面,在另一侧写上:归来。 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小贩见她只身一人,操作不便,就主动帮她展开孔明灯,提着灯顶举到她眼前。 许皓月在灯底钢丝的交叉处放好小蜡烛,点燃烛芯。 火苗窜起,在夜风中摇曳。 温度渐升,热气充盈,孔明灯慢慢鼓起、胀大,到最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举着向上,试图挣脱手的束缚…… 许皓月松开手,孔明灯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 她跟随着这盏灯,慢慢仰起头。 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随着孔明灯的上升,他的五官一寸寸出现,从下巴、到鼻尖、到眉眼、到额头,逐渐变得完整、清晰。 孔明灯飞到头顶,洒下一片温柔的暖光,将眼前的一切晕染得像一个梦。 许皓月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过了半刻,用力闭眼,又猛地睁开—— 陆成舟还在。 他静静凝视着她,眼里含着笑意,慢慢张开双手, “抱抱。” 许皓月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手心的触感是真实的。 她猛地抬起手,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王八蛋!” 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猛。 没走几步,又陡然刹住,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回来。 她扬起下巴,冲着陆成舟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嗷!!!” 陆成舟捂着胸口,表情痛苦,艰难地挤出一句:“这里枪伤才刚好……” ※※※※※※※※※※※※※※※※※※※※ 呼,长舒一口气,小两口终于团圆了 抱抱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善变。许皓月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攥拳的手悬停在空中,落也不是,收也不是。 这男人真是有本事啊,知道她嘴硬心软,所以故意装可怜,还强调自己有伤在身,就想让她心疼,让她为难,最后不忍苛责,只能忍气原谅。 许皓月收回拳头,心头仍愠怒未消,狠狠踩了陆成舟一脚,转身扬长而去。 她闷头往前走,步子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渐渐地,视线开始模糊,她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跟路人撞上,热泪顺着脸颊滚落,很快被夜风吹得冰凉。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明明很想他,不是吗? 这几个月,她走遍了泉城的寺庙、求遍了神佛,虔诚叩拜,焚香祈福,只为一个执念:保佑陆成舟活下来。 只要命还在,什么都好说。 可现在,菩萨满足了她的祈愿,将陆成舟完好无损地送到她面前,她心里却无端冒出一股恼意—— 他果然活着。 那这几个月的装死,是演给谁看呢? 就算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不能托人给她报个平安吗?知道她有多担惊受怕吗?知道他的家人听说他尸骨无存,有多么伤心欲绝吗? 他倒好,凭空消失几个月,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现,还一脸嬉皮笑脸,对她说:抱抱? 抱你妈个头! 许皓月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委屈伤心,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满脸,从默默流泪,到小声啜泣,再到肆无忌惮地大哭,吓得路人纷纷避让,害怕又担心地看着她。 直到身后伸出一双手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脖颈,坚实有力的心跳从前胸传到后背,连带着她的心脏一起共振。 许皓月咬住嘴唇,用力掰扯陆成舟的手。力量悬殊太大,她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那双胳膊像是焊在了胸前,将她箍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里。 许皓月恨得咬牙切齿,攥紧了拳,狠狠捶打着他的胳膊。 耳后传来一声轻叹。 陆成舟终于松开手,将她转了个身,面朝自己。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弓着上身,仰着头,从下往上去捕捉她的视线。 许皓月固执地偏着头,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就是不看他。 良久,陆成舟才缓缓直起身子,抓住她的右手,覆在自己的左胸口。 “你打吧。其他地方皮糙肉厚的,打着不疼,只有这一块伤还没好全。你要打就朝这儿打,只要能让你解气。” 说完,他攥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胸口上重重一捶。 “哎!!!” 许皓月心中一慌,急忙往回收手,可还是迟了一步,她的手被一股力道裹挟着,落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干嘛啊?”看着他强忍痛苦的表情,她一时心急,忘了还在气头上,急忙伸手去抚摸他的胸口,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陆成舟摇摇头,脸上浮起一抹虚弱的笑。 “消气了吗?” 许皓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又是苦肉计!庸俗!老套! 但心里的怒气确实消了大半,此时此刻,担忧和心疼占据了上风。 她扯开他的毛衣领口,踮起脚尖,够着脑袋往里探,“让我看看你的伤。” “回去再看。”陆成舟伸出手,轻轻包裹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手背,肌肤摩挲带来的触感是那么真实,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是真的回来了。 还计较什么呢?上天对他们已经够仁慈了。 许皓月闭上眼,脸慢慢贴近陆成舟的胸膛。 他张开双手抱住她,往怀里收紧。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但手臂力道之大,还是将她箍得喘不过气来。 听说,人在拥抱时的表情,能反映最真实的内心。 因为亲密接触时,对方看不到你的脸,所以这时候的表情不用刻意掩饰,都是自然流露。 是喜还是恶,是愉悦还是痛苦,是沉醉其中,还是怅然若失,都在拥抱的那一瞬间,定格在你的脸上。 此时此刻,许皓月看不见陆成舟的脸,但她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是带着笑的。 心底最后一丝涩意,也在这个温热的怀抱中,蒸发殆尽。 两人静静拥抱了很久,谁都没有打破这份久违的温柔。 或许是感受到了路人玩味的目光,许皓月有些面红耳热,推了推陆成舟的肩。 陆成舟手臂的力道松了几分,上身微微后仰,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手臂依旧横在她的后腰上,不肯松开一秒。 许皓月仰起头,视线与他对上。 他消瘦了不少,脸部轮廓更显锋利,但大致轮廓还是跟记忆中一样,那深邃沉敛的眉眼像是有种魔力,只需一眼,就能让她再次心动,甘愿沉沦不复醒。 许皓月思绪渐渐飘远,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定格在那片深黑色的天空。孔明灯接二连三地飘向天空,连成璀璨的星河,与地面上的万家灯火遥相辉映。 天上每一盏孔明灯,都承载着人间的一个心愿。 属于她的那只,已经摇摇晃地飘到了夜幕的尽头。 许皓月愿意相信,它是神仙派来的使者,帮她完成心愿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天国。 许皓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男人。许多疑问堆在心头亟待解答。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成舟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上连成河的灯火,喉结轻轻滚动:“故事很长,回去慢慢讲给你听。” 放天灯的人渐渐零落,陆成舟牵起许皓月的手,慢悠悠走在老街上。 两旁火树银花,玉壶光转,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像浪花聚起又散开。 许皓月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底飘飘忽忽的。眼前的景、耳边的声、路过的人,都幻化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有紧紧相牵的那只手,是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存在。 两人经过开元寺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这座千年古刹一入夜便早早关门,但此刻门外依旧喧闹拥挤,行人如织,各种小贩穿行其中,墙角的老榕树下,有人在弹吉他,伴随着一串舒缓的拨弦音,男人低醇沧桑的声音响起: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看你, 要唱许多的故事给你听。 我最喜欢看你胡乱说话的模样,逗我笑。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我不再让你孤单, 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许皓月听得一时入了神,视线越过开元寺的院墙,飘向很远很高的夜空。 夜色中,那两座高塔遥遥相对,凝成两团黑黢黢的影子,在漫长的岁月中静默无言。 陆成舟捏了捏她的手心,若有所思地说:“我以前不信佛。但是在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我真的看见了菩萨。她对我摆了摆手,说,下次再来吧。” 许皓月眨了眨眼,小声嘀咕道:“鬼门关好像是阎王爷的地盘吧?还有啊,”她皱了皱鼻头,佯装嗔怪,“你快死的时候,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不是我?” 陆成舟煞有介事地说:“我见到的那个女菩萨,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许皓月表示怀疑,想想又觉得不妥,回头看了眼远处耸立的高塔,压低声音说:“别开菩萨的玩笑。小心她听见了,回来找你索命。” 陆成舟大笑起来,胡乱揉了揉她的脑袋,打趣道:“女菩萨这么小气呢?” 两人横穿老街,拐进紫云屏背后的象峰巷,四周霎时安静下来,脚下的青石板路发出清晰的回响,地面上映出两条斜长的影子。 许皓月抬起头才发现,月亮出来了。 这个元宵,终于圆满了。 经过陆家大门,见陆成舟没有要停步的意思,许皓月扯了扯他的胳膊,“不去看看?” “明天再去。”陆成舟淡淡地回了句,正要继续往前走,手却被许皓月拽住。 她杵在原地,轻轻晃着他的手臂,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在撒娇:“去看看嘛!爷爷奶奶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陆成舟笑容颇为无奈,“他们这么大年纪了,大半夜的突然见到一个死人,万一吓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 许皓月想想也是,爷爷奶奶心脏不好,这惊喜太过突然,搞不好就变成了惊吓。 “那明天再来?”她很快想出一个方案,“明天我先来,把这个消息告诉爷爷奶奶,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你再出现。” 陆成舟半晌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里头漾着笑意。 “怎么了?”许皓月有些奇怪。 陆成舟敲了下她的脑门,“我都没带你来过,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还跟他们混得那么熟?” 许皓月撅起嘴,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上次你带我来泉城,订的民宿离你家那么近,都没想过带我来家里坐坐?怎么,怕我知道你家的地址,会上门纠缠?” 陆成舟双手一摊,无奈地说:“上次本来是想带你来的。我跟你提了几次,你忘了?是你一直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的。老话说得好,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你当初那么抗拒,现在还不是主动找上门了吗?” 许皓月拧眉怒瞪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你说谁是丑媳妇?” 陆成舟:“……” 敢情这么一大段话,你就听到了这三个字? 两人一路你追我赶,笑着闹着,回到了许皓月长租的民宿。 民宿老板正在院子里晒月亮,见到许皓月身后跟着的男人,不觉神色微怔,问许皓月:“这位是……你说的那个亲戚?” 许皓月与陆成舟对视一眼,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冲老板粲然一笑:“嗯,我老公。” 陆成舟轻咳一声,转头望向别处,摆出一副高冷的表情,眸子里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卫生间里水声哗啦,雾气氤氲,陆成舟正在花洒下擦拭着身体,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毛巾。 他向后斜瞥一眼,嘴角带点坏笑:“这么心急啊?” 许皓月没接话,认真帮他擦干净后背,拍了下他的肩,“转过来。” 这要求太直接了,陆成舟反倒脸红耳热起来,转念一想,都老夫老妻了,什么没见过,就坦坦荡荡地转了过来。 也许是浴室里的雾气太湿热,许皓月才进来一会儿,就被蒸得脸色潮红。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从上到下打量着陆成舟,目光严肃得像在检查一台机器。 陆成舟张开双手双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她看。 “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许皓月视线往下一扫,顿时脸红心跳,耳根发烫,却还嘴硬道:“谁知道零部件还好不好使?” “待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陆成舟挑挑眉,笑容意味深长,“不退不换,但是终身保修。” 许皓月视线慢慢向上,落在他的胸口处,那里有两处伤疤,都是圆孔状,一处较浅,更靠近肩膀,另一处才刚愈合,表皮还透着粉色,更靠近左心房的位置。 心脏突地一跳,一阵揪心的痛感袭来,她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抚摸他的伤疤,却在快要触碰到时,手指微微一顿,悬停在空中。 “这一枪,是贺轩开的?” 陆成舟垂下眼帘,眸光深沉地看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当时也搭上了那艘船,打算偷.渡到国外,正巧跟我们撞上了。还好当时黑灯瞎火的,他枪法不准,没打中心脏。” 许皓月听得心惊胆战。 这一枪离心脏的位置这么近,再偏一点,陆成舟绝对没命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扑上来,抢走了枪,射中了他的腹部。本以为问题解决了,回头一看,那个林子浩,就是那个毒贩,不知什么时候跑了。我赶紧追出去,听见扑通一声,他跳海了,我只好跟着往下跳。” 尽管已经是过去式,但许皓月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大晚上的往海里跳!你还有伤!就这么跳下去不怕没命吗?” 陆成舟苦笑,“总不能让到手的猎物跑了吧?” “那然后呢?你们被海浪拍到了一个小岛上?” 陆成舟哈哈大笑起来,举起花洒,对着许皓月一顿乱喷。 许皓月避闪不及,浑身被淋得透湿,白色毛衣吃水,挂在身上直往下坠,露出纤细白皙的锁骨,引人遐想。 他调笑道:“你当是演《鲁滨逊漂流记》呢?还没等我漂到岛上,身上的血早就放干了,说不定还会引来一群鲨鱼。” 许皓月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往发尾抹洗发水,边搓边问:“继续说啊,卖什么关子?” 洗发水的香味直往陆成舟鼻子底下钻,熏得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轻轻咳了下,将不正经的念头赶出脑海,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况: “那天晚上,把我们安排到船上、带进货舱里的那个船员,也是林子浩的人。他提前守在甲板上,听到有人落水,马上就放救生艇捞人——这是林子浩事先交代的任务,也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万一在船上遭遇危险,或者有警察搜查,他可以第一时间跳海逃生。” 许皓月顿时紧张起来,洗头发的动作都停了:“然后呢?你被那个船员捞上来了?” “嗯,他把我和林子浩都捞起来了,然后开着救生艇,在海警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好在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林子浩又呛了不少水,一直在昏迷。那船员把救生艇开到了公海,搭上了另一艘货轮。幸好船上有外科医生,帮我取出了子弹,暂时止住了血。后来我们就跟着这艘船,去了马来西亚。” 许皓月惊诧地睁大眼,“等等!那个林子浩不是还没死吗?他知道你的身份啊!你跟着去马来,不是送死吗?” 陆成舟无所谓地笑笑,“我手里有枪,他不敢乱来。而且,我在船上跟方队取得了联系,他通知了马来西亚的警方,提前在码头蹲守。船一靠岸,立马上来抓人。当天晚上,方队也赶到了马来,跟当地警方联合办案,把林友诚和林子浩的老巢一窝端了。” 许皓月听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轻飘飘的,可是寥寥数语背后,是一段多么惊心动魄的经历。其中的艰辛与危险,只有他知道。 许皓月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才发现湿透的毛衣已经被脱下来,软塌塌地堆在地上。 “喂,说正事呢!”她急忙捂住胸口,飞快地转过身,脸颊热得发烫,“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装死?” 陆成舟拿起毛巾,帮她搓洗后背,宽厚的手掌顺着白皙的皮肤一路往下,指腹传来的滑腻触感让人意乱神迷。 他从后面抱住她,低哑的声音伴着热气,扑进她的耳朵,“这是方队的主意。他担心我会被毒贩打击报复,所以演了这场戏。” 许皓月心里又苦又涩,闷闷地说:“所以,这场戏,也是演给我看的?你连我都信不过?” 陆成舟低叹了一声,“不,你是这台戏的重要角色。只有你演得逼真,其他人才会相信。”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不演了?是毒贩都抓完了?还是你又有新的身份了?” 她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陆成舟扶着她的肩,把她转了个面,后背抵在瓷砖墙上,乌黑深沉的双眸紧紧盯着她。 “我已经恢复了森警的身份,但是要调到外地。现在还不确定去哪儿,也许是某个深山野林,高原荒漠,犄角旮旯的地方……”顿了顿,他郑重地问,“你愿意跟我去吗?” 许皓月几乎喜极而泣:“真的吗?你可以做回森警了?” “嗯。”陆成舟深情凝视着她,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许皓月拼命点头,哽咽着说:“嗯,我愿意!” 陆成舟紧紧抱住她。 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比婚礼现场的誓言还动人。 ※※※※※※※※※※※※※※※※※※※※ 一转眼又咕了一周,呜呜呜,我有罪…… 首-发:timixs.com (woo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