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七零成了大佬心头娇》 第1章 穿书女配 “儿子女儿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舍不得儿子就舍得女儿了？岚岚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你现在赶她去下乡，你这是要逼死她！” “现在的政策就这样，你跟我哭有什么用？有什么不满，你找首长说去。” 男人沉闷的声音，仿佛隐忍着怒气，“你舍不得魏岚，那就让魏临去，左右我把话搁在这里，部队里所有家里有子女的都没有特例，在我这里，更不会有。” “阿临的身子骨不好断不得药，岚岚哪里能吃得了那个苦？谁乐意就让谁的儿子女儿去！谁也别想动我的阿临和岚岚！魏学良！今天我也把话搁在这里，你要是敢动的岚岚和阿临，我就敢跟你拼命……” “你！你……” 干净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里，柔软的大床上，魏岚摊平躺直整个人犹如咸鱼一般生无可恋，听着门外传来的争吵声，额头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传来针扎似的痛意。 便是心中有诸多想法，在这一刻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谁能想到，她不过上夜班的时候打了个盹儿，再一睁眼就穿越到了这么个地方来？ 房间的摆设花了不少心思，墙上挂着m主席大头像，角落摆着深棕木质衣柜，小桌上白色蕾丝边上面摞着两本不同形制的红.宝.书，每一样都彰显着这个年代和她原来所处的世界的不同。 但这几天借着养伤借口，魏岚躲在房间躺了好几天，门外争论吵架声日夜不休，通过那些断断续续歇斯底里的话语，她差不多已经摸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好像穿越进了一本曾经看过的年代小说里…… 在小说中，原身也叫魏岚，父亲是副团，母亲也是从部队里出来的文艺兵，家里还有个打小就宠她的哥哥，除了哥哥身子骨不好以外，算是一个根正苗红元气满满圆满的家庭。 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要问为什么的话，魏岚笑了笑。 还能为啥？ 因为在小说里，魏岚是个炮灰命！ 就算出身好又怎么样！ 还不是成了促进男女主感情的无情工具人！ 魏岚微微叹息一声，爬起身在衣柜上的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少女鲜眉亮眼，即使额头缠着厚厚一层绷带，仍掩饰不住少女娇俏可人的事实。 她下巴微微上抬，脖颈一条青紫交加的勒痕，十分狰狞。 哥哥病重，父亲想要原身代替哥哥下乡，原身不肯，以死相逼，又是撞墙又是上吊，彻底把自己作没了。 魏岚拉开衣柜一边挑选衣服，一边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身从小娇滴滴长大，一听要去乡下小地方窝着干农活，自然不肯，于是就开始寻死觅活，又是上吊又是撞墙的以死相逼，只是最终的结果并没如愿。 人吃了不少苦头不说，还是没能逃过下乡的命…… 扯出一件高领盘口的上衣穿上，魏岚照照镜子，很好，脖子上的勒痕完美遮住。下身随便挑了一件的确良百褶裙，长度到过膝，刚好露出一节莹白如玉的小腿。 第2章 穿书女配（二） 原身这副皮囊不错，不用怎么打扮就很清新可人。 作为一个颜狗，魏岚十分满意。 魏岚转身，扭了门把手走了出去，又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客厅两个争吵的人见她出来，纷纷一愣。 魏母擦了一把眼泪，几步向她走来，“岚岚怎么起来了？头还痛不痛？是不是饿了？” 心切溢於言表。 魏岚心中一暖，语气软和了一些，“妈，我不饿，你别跟爸吵了，我想通了。”眼神转向魏学良，她憋了憋，眼眶就红了，声音哽咽道：“爸，我愿意去，我愿意下乡。” 魏学良紧锁的眉头紧锁，直直盯着魏岚没有言语。 魏母赶紧拉过她，声音不自觉大了一分，“岚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样的地方，你怎么可以……” “妈……”魏岚拉长声音，颇有些无奈。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不想下乡，但是在小说里原身寻死觅活都没躲过去，她不认为她就能躲过。 既然躲不过，不如顺势接受，还能给便宜爸妈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下乡了还能多接济她一把呢？ “下乡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历练，爸有他的责任，他也有为难的地方……我可以理解。” 魏学良是上过战场的军人，作风一派刚正不阿，人又固执，想要让他徇私几乎不可能。 这一点魏岚深知，所以干脆转了话峰，“而且我听说这次下乡的人不少，其中就有爸爸部队那边的，说不定还能碰上几个相熟的，到时候相互帮衬一把，总之不会有事的。” 女儿的懂事，让魏母频频落泪。 魏母还想劝慰，魏岚已经别过头，佯装擦眼泪，半晌红着眼眶，道：“妈，什么都别说了，这是我的选择，你和爸会尊重我的，对吗？” 望着女儿晶亮期盼的眸子，魏母没说话，只管捂嘴呜呜的哭。 魏岚扯了扯嘴角，借口有些累了再度回了房间。 而她不知道的是，魏学良的眼神始终没有从她身上挪开，直到她关上房门，他的目光落在房门上，久久未离去。 隔着房门，魏岚双手拍拍脸，深吐了一口气。按照原身的记忆，拉开衣柜，从里面小抽屉里摸出一个扎了蕾丝边的小包出来，打开看了看，里面几张大团结和两张布票以外，啥也没有。 这点完全不够，不想下乡以后过上寸步难行的日子，她就必须的弄到更多的钱和票！ 魏岚是不打算亏待自己的，原身出身摆在哪里，家里也根本不差这几个钱。 女儿下乡，魏父魏母应该会给的吧？魏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门外客厅，魏母还在低声哭泣，魏学良已经站起身，套了松枝绿的外套准备出门。 只是人走到玄关时又停下了。魏学良顿了顿，转身对妻子嘱咐道：“岚岚嘴刁爱美，你多筹点粮票布票。” 到底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客厅里魏母的哭声更大了，魏学良眉头皱了皱，打开门走了。 “叩叩叩——” 夜里，房门被人敲响，魏岚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门，门外魏母肿着眼睛，笑容有些勉强，“岚岚，妈来看看你。” 第3章 魏临 “妈。”模仿原身那般，魏岚甜甜笑了笑，她肤色莹白如春日里盛开的白木兰，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微微一笑腮帮子跟着鼓了鼓，十分灵动可爱。 魏岚错开身，让魏母进来。 房间床上一个小巧的藤编箱子静静躺在那里，她刚才收拾了一些衣服，还没整理好，箱子也就没有合上。 魏母见了，嘴角颤抖着往下撇，眼睛酸涩别过头，等再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了一丝丝笑容，有点勉强：“下乡日子艰苦，这是妈弄来的票，你要收好。” 魏母把一个青色小口袋塞进藤编箱子的隔层里，拉着魏岚在床边坐下。她怜爱的抚摸魏岚乌黑的头发，眼神里流露出怎么也看不够的神情来，声音哽咽：“你要去妈不拦你，但是如果觉得那个地方不好，一定要给妈写信，妈一定想法子把你弄回来。” 魏岚很动容，在穿越前，她有一个弟弟，家里重男轻女，父母的重心永远都在弟弟身上，她在家就像是客人一样，父母对她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虽不曾苛待，但到底少了份亲人之间的亲密羁绊。 像魏母这样的关怀关切，魏岚还是头一回体验，一时之间感触颇深。 魏岚鼻子一酸，眼角浮现一抹红晕，她身子前倾双手抱住魏母，声音里满是不舍，“妈，我长大了，这次下乡是多好的历练机会？你应该为我高兴。” 魏母用力点头，大滴的眼泪流了出来，为了不让女儿发现她极力克制，最终那笑着流泪的模样让魏岚心中更加难受。 魏母给的票据魏岚没有推辞，她坐在床边，看着魏母神情温柔的帮她收拾行李，良久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 这样被关怀疼爱的感觉，让她沉沦其中。 家里接受魏岚下乡的事实，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除了饭桌上不再热闹，一切好像都不能有过变化。 时间如白马过隙，一晃半个月过去，下乡的日子也敲定了，就在后天下午，去往南方的火车票，昨天魏学良已经交给她了。 魏岚趴在床上打量手里的车票，薄薄的一张很粗糙，上面印着八块七毛钱的字样，看了一会儿，她收好车票，蹬蹬蹬的跑下楼。 这半个月里，她头上的纱布已经拆去，伤痂已经脱落，只留下一个浅浅粉色的疤，魏母托关系买来祛疤的药，她一直有在用，用不了多久就会消除。 “妈，哥什么时候回来？” 魏母正在厨房忙活，解放后家里不允许留佣人，魏母只好亲力亲为，听见魏岚的话，她微愣了一下，随后，道：“你哥的病情不大稳定，你要是想他，明儿我带你去医院。” 原小说里魏临的出场从来都是在别人口中，魏岚不觉有些好奇，听魏母这么说，她粉唇嘴角微微上扬，点点头：“过几天我就走了，走之前，我想再看看哥哥。” 魏母低头没做声，魏岚也没说话，乖巧的拿起菜板边的韭菜摘了起来。 魏临的身子骨不好，因为下乡的事情原身在家闹自杀，结果不光把自己闹没了，还把魏临刺激得不轻，这段时间魏临一直在住院就没回来。 第4章 下乡 魏母虽然担心儿子时同样也担心女儿，又因为女儿马上就要下乡，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这段时间，魏母一直留在家里陪女儿。 至于魏临那边，近期都是魏学良的警卫员在帮忙照看。 让原身代替下乡，并非魏临本人是意愿，但那时原身早已气昏了头，根本不能正常沟通。 如果原身知道魏临的想法，那她还会这样任性的折腾吗？ ************ 晴空万里，随着“呜——”的一声长笛，绿皮火车“哐哧哐哧”向h省驶去。 火车上人员爆满，最小的十四五，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魏岚夹杂其中。 京市到h省中间要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人多拥挤本来就不好受，再加上现在正值六月天，天气燥热，魏学良对她大抵还是觉得亏欠，车票是花了一些心思弄来靠窗户的位置。 车厢里大家或认识或不认识的挨着坐，很快就说成了一团，场面十分热闹。 然而，魏岚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刚才找座位时头发被挤散了，她把头绳扯下来，抓抓头发在次梳了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前额刘海碎碎的垂下，遮住额角淡粉色的印子。 伸手一推，窗户推开一条十公分的缝隙，火车飞速行驶，吹进来的风力很大，吹起她垂在耳郭的长发，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对面的男知青视线转过来后，再也没移开。 魏岚没有注意到，此时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剪影，思绪早已回到昨天。 昨天魏母带她去市区医院探望那个原小说中，只在背景板里出现的哥哥。 魏临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魏临是魏岚的哥哥，同样生了一副很吸引人的皮囊，人高高瘦瘦，看人的目光温柔，声音和煦。 昨天趁魏母出门打热水，魏临拉着她的一只手，满眼愧疚却无可奈何，他说，“岚岚，对不起。” 仅仅五个字而已，对于魏岚一个外来的芯子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然而当时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似乎有一种情感从骨子里牵动着她，出于本能，大滴的眼泪往外冒，她却只能咬着嘴唇忍住心中翻涌的委屈。 少女梳着高马尾，有几缕头发调皮垂在颊边，她侧脸光洁白皙，纤长微卷的睫毛下，眼眸晶莹透彻，只是半晌，少女突然垂下眼帘，刹那间星眸中好似有水光浮现…… 姜成的心跟着一颤，以为她是头一回离家这么远心里不舍，手忙脚乱想安慰几句，却有人先一步开口。 “岚岚姐，你怎么哭啦？”宋琪恶狠狠瞪了一眼姜成，转头紧张的望着魏岚，发手足无措道：“你、你是不是想家了？你别哭呀，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宋琪笨嘴拙舌的安慰着，哪知这一席话戳了整节车厢人的心窝子，刚才还闹哄哄的车厢瞬时安静下来，一时只听见车厢连接处传来“哐哧哐哧”声。 “我还是头一回离家这么远……” “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婆家，就算是那样，那也是在京市的地盘上……” “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此次响应号召下乡的知青们心情低沉下来。 第5章 另一个女配 宋琪留着齐耳短发，性格十分活泼，然而此时紧张兮兮的盯着她，“岚岚姐……” “行了。”魏岚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没事，刚才只是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魏岚再度扭头看向窗外。 此行压力山大啊！ 之前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魏学良，临走出家门时，魏学良塞给她一打票卷又往她身边塞了个宋琪，说是部队共事的女儿，和她下乡的地方是同一个地方。 魏岚看过小说，下乡的人里明明没有宋琪这个人。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哥？” 对排男知青身边的漂亮女孩突然出声，魏岚顺势看了一眼，那女孩不满看着宋琪，话是对宋琪说的。 “放谁稀罕！”宋琪翻了个大白眼，轻蔑笑了一声，目露不善，“你应该问他，做什么一直盯着我岚岚姐看！” 没出息的玩意儿！不就是比她好看那么一点儿吗！ 姜丽华脸色一变，羞赧的伸出手肘在姜成身上锤了一记。 后者吃痛捧腹。 姜成面色通红，抱歉的看向魏岚二人解释道：“这位同志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这位同志刚才好像哭了，有点触动……咱们都是一起下乡的知青，又都是去一个地方的，以后还有可能在一起共事，应该互帮互助，你们说对不对？” 魏岚轻轻点头，宋琪生气的瘪瘪嘴，没再说话。 姜丽华不满姜成的反应，气得脸色涨红，愤怒的瞪着魏岚。 魏岚眼睛很大，皮肤很白，不可否认，姜丽华心里是嫉妒的。 “我叫姜成。”眼看已经搭上话，姜成笑意虔诚，遂指了指姜丽华，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姜丽华。” 这一路得坐十几个小时的车，有人一起聊聊天挺好的，更何况以后都是要一起相处的，提前认识一下也好。 魏岚刚扬起笑容，一听两个人的名字后，眉头一闪而逝的微蹙。 她下巴往宋琪那边轻轻抬了抬，神情略显娇纵，态度也不如刚才那般熟络：“宋琪，魏岚。” 魏岚不想说话，脑袋一歪靠在宋琪肩膀上，咕哝道：“我有些困了，睡会儿。” “好，岚岚姐你睡吧，等到了地儿我喊你！”宋琪立马露出八个牙齿的明媚笑容，为了让她能睡得舒服一点，甚至挺了挺腰背。 这个傻姑娘…… 魏岚唇畔勾起浅浅的弧度，合上眸子，根本不给还想开口的姜成说话的机会。 原小说里，虽然没有宋琪这个人，可在原身的记忆中，原身和宋琪是有交情的，且交情不浅。 这里面关乎两点，一是宋琪的父亲是魏学良的下属。 二，宋琪喜欢魏临，很喜欢的那种，但她从未对魏临表露过心意，只偶尔和好闺蜜“魏岚”诉说一句两句。宋琪之所以能为原身设身处地着想，多半也有爱屋及乌的成分在。 如果不是爱屋及乌，那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爱她吧？就原身那个娇滴滴任性又野蛮的性格…… 不用说，光是想，魏岚就想翻个大白眼。 第6章 你瞪人家做啥 魏岚之所以会对姜成兄妹二人态度大转弯，准确来说是针对姜丽华。 在小说中，原身之所以会死那么早，一切源头皆来源于姜丽华。 魏岚闭上眼，脑海里浮现一段文字： 【蔚蓝的天空中，云团随风缓缓地移动着，葵花地里，穿着白色连衣裙身姿妙曼的少女羞涩难安的转着圈。她本就生了一张极美的面容，刻意打扮过后，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对她来说，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魏岚喜欢范骓很久了，明里暗里示好了许多次，但是范骓主动约她出来还是头一回，一想到这里，少女白皙如玉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范骓出现，葵花生长密集，每一颗都有人高，虽然太阳晒不到，却也不通风，十分闷热。她脸上已经布满细小汗珠，身上连衣裙也被汗水打湿。 葵花地的旁边就是清澈的小河，不想让范骓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魏岚直奔小河而去。 小河流水潺潺，魏岚刚蹲下身，手还没碰到水，后腰忽然一痛，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到底是谁踹了她，整个人已经倒栽葱似得栽进水里，很快眼前被河水模糊。 “救、救命……” 她不会游泳，整个人胡乱噗通想要上岸，身体却快速往下沉。】 魏岚看过全本小说，作为上帝视角，她知道踹原身下水的是姜丽华。 而姜丽华的理由是嫉妒原身和范骓走得近。 原身不会水却没有溺水而亡，而是被队上的二流子捞上岸。 河边动静很大，惊动葵花地那一片干活儿的人。 数十位社员亲眼所见，原身被二流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各自谬论压力下，原身百口莫辩，最终不得不和二流子结亲，然而婚后不久便抑郁而死。 想到这里，魏岚拳头紧了紧，蓦地又坐直身，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姜丽华瞧，就这一眼，瞧得对面姜丽华猝不及防，那怒视的过来的视线来不及收，就这么被魏岚撞了个正着。 作者描写姜丽华是全文仅次于原身的美人胚子。 魏岚仔细打量起来，对面姜丽华穿着一身松枝绿的褂子，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头上戴着绣着红色五角星的松枝绿帽子，一张鹅蛋脸上鼻子小巧秀气，嘴唇微有些厚，杏眼圆睁，双眼皮深邃很有韵味。 长相确实不耐，比之魏岚这种人间富贵花，姜丽华这种相貌更适合当代人的审美。 姜丽华被当场抓包，辛饶饶别开视线，神色谦谦。 魏岚只看打量一眼就收回视线。 刚才姜丽华嫉妒愤恨的眼神都不带遮掩的，原身得有多蠢，才会连一点恶意都看不出来？反复被她设计导致最后年纪轻轻的就客死他乡。 魏岚收起心中的不喜，她看向姜丽华，一双眼亮晶晶水汪汪的带着笑，“你长得可真漂亮。” 姜丽华是漂亮，可她的漂亮不及魏岚。 姜丽华张了张嘴：……啥？啥意思，埋汰人是不是？ 姜丽华狠狠怒视魏岚。 邻座一个皮肤有些蜡黄的女孩出声道，“人夸你呢，你瞪人家做啥？” 第7章 不对盘 那女孩不赞同看了姜丽华一眼，随后热切的对魏岚道：“魏岚是吧？我叫杨燕，你叫我燕子就成，你咋长的？皮肤这么白呢？能教教我怎么变白不？” 原小说里，杨燕是个性子耿直的女孩，虽然是京市人，但是家里兄弟姐妹多，供养不起，不得不下乡挣口粮。下乡以后很是吃苦能干，鲜少有惹是非的时候。 此人可交。 意识到这一点，魏岚利落跟宋琪换了个位置，坐在走道边，笑眯眯和杨燕说着话。 态度对比和姜成兄妹来说，不要热切太多。 “要变白也不难，平日出门的时候注意点防晒，带个帽子遮遮太阳，然后多喝热水，洗完脸后擦点面霜……啊，雪花膏！估摸半个月你就能白一圈儿！” 说到变白的方法，姜丽华那边竖着耳朵听，一听多喝开水就能变白，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哼声道：“资本主义做派。” 喝开水就能变白，把人当傻子呢？ 姜成不满妹妹口无遮拦，推搡了一把，“丽华，不要乱说。” “说谁资本主义做派呢？”宋琪眉毛一立，紧跟着鼻尖耸了耸，突然笑道：“我闻着你身上一股香水味，要是喝杯水都是资本主义，你这又算什么？” 谁说喝水是资本主义做派了？ 她说的是戴帽子和雪花膏好吧？ 被曲解的姜丽华从鼻子喷出一口气，“你！” 要不是有姜成拉着，估计姜丽华要上去跟宋琪扭打成一团。 魏岚故作不满拉了宋琪一眼，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劝架的时候，只见她粉色樱唇上下一张一合，道：“姜知青，宋琪刀子嘴豆腐心，希望你不要跟她计较，喜欢香水并不可耻，不过姜知青如果真的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至于你现在用的这个……” 她眉头一闪而过的微蹙，一边的宋琪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刚才闻着她就觉得味道不对味儿，这会儿立马醒悟过来，当下一阵牙尖嘴利，嗤笑道：“真喜欢就买正牌，买仿品做什么？” 老实说现在喷香水真的不算个啥，只是这年代返资本主义很厉害，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很容易拿去做文章。 毕竟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人家真跟你有仇，怎么都能曲解个意思出来。 听说姜丽华用的香水是假货，车厢里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或许他们此时此刻议论的并不是关于姜丽华，可在姜丽华眼里，就是在说她的不是。 一时之间，她脸色由青转白气得发抖，又实在说不过宋琪，气了一阵后，最后低下头，眼泪打转。 其实魏岚对香水并不敏感，之所以知道姜丽华用的是假货，是小说里后文另一个女知青点出来的。 她见姜丽华一直跟她作对，就想着给她一个下马威，以此来告诫她，她魏岚不是好惹的。 要想撕逼那就撕，要想装白莲花小白兔那就装！ 看谁斗得过谁，还真以为她还是那个娇滴滴单纯任性的“魏岚”么？ 杨燕家境一般，又是个根正苗红的女青年，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哈哈，雪花膏我是买不了，不过多喝热水还是可以的，诶？我瞧着你头发也挺好的，咋养的？” 第8章 红旗公社 他们是下午上的车，车程十几个小时，后半夜凌晨的时候到达h省，只是h省并不是此行目的地。 火车站门口停着一辆拖拉机，车身还悬挂着写有“欢迎知青”等字眼的牌子。 有几个男知青上前问了一下，双方确定了身份，男知青转身向大家摆手，示意可以上车。 “岚岚姐，你怕不？”宋琪跟小鹌鹑似的缩在魏岚身边小声问道，完全没有白天在车上的气势。 怕到算不上，不适应肯定是有的。 魏岚微微一笑：“没什么好怕的，这么多人在这呢！你要是怕就跟着我，我保护你。” 宋琪点点头，提着箱子牵着她的手不放开，这让魏岚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出发前她只带了一个藤编箱子和一个背包，这要是听魏母的带两个箱子，她还真腾不出手来让宋琪牵。 拖拉机来之前拉过化肥，味道挺大不太好闻，女知青们犹豫不肯上。 魏岚率先拉了宋琪出列，大大方方把行李递过去，上面的男知青帮着提上去，随后两个人搭着男知青的手爬上拖拉机。 有个长得白净的女知青看了魏岚她们一眼，皱着眉头道：“驾驶座不是有位置吗？我要做驾驶座！” 拖拉机司机闻言直瞪眼，“副驾驶上坐的是俺们生产队长，可不兴让你坐。你要是会开拖拉机的话，俺坐后头，你去开，反正俺们队长认识路让他给你指！” 那白净的女知青顿时眼泪花花的落，“不行就不行，你这么凶做什么……” 拖拉机司机是个老实人，也有四十来岁的年纪了，瞧着女娃子哭了瞬时不耐烦了，“要坐就赶紧上，不坐就自个儿走公社去，俺们早上还要去晒谷场打谷子呢，没时间跟你在这浪费！” 这些个城里来的娃娃一个不如一个，他还没说个啥呢，就开始眼泪哇哇的，这能下地干活？他可不信！ 司机上了驾驶座，副驾驶座上红旗公社第七大队的生产队长李宏只笑笑，没有下车的意思。 刚下乡的知青就跟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一样，欠收拾。 党的政策他们是支持的，但是对于这些城里来的娃娃他也没想惯着，现在不敲打敲打，以后再想敲打可就难了。 拖拉机“突突突”的喷出一阵黑烟，有要开走的架势，那些女知青也慌了神，再也不敢墨迹，擦着眼泪就往拖拉机上爬。 司机砸吧砸吧嘴，骂了一句，“德行！” 索性他也只是负责接个人，这些个从大城市来的娇生惯养的娃娃，还是让生产队长头疼去吧！ 一路从京市来的知青有三百来人，分配到红旗公社的有五十几人，拖拉机不大，使劲塞一次也就塞了三十来个知青。 只好让剩下的一部分人先在这里等着，下一趟在来接他们。 天热大家都出了不少汗，三十多个人挤在一起，一低头那味道不要太酸爽。 就在这种拥挤的情况下，拖拉机上男知青跟男知青扎堆，女知青跟女知青扎堆，中间愣是腾出了一小块空隙作为分界线。 拖拉机“突突突”的开了四十分钟左右，才在一处成排的砖瓦房面前停下。 魏岚估摸刚才那一段路应该有二三十里路的样子。 第9章 自保 李宏下了车，招呼知青们成排站好。 李宏站在最前面，声音拔高十分洪亮:“我是红旗公社第七大队的盛产队长李宏。这次我们大队按指标接收十位知青，大家都站好，下面听我喊到名字的出列！” 七队只接收十个人，那么就意味着相熟的知青很有可能会被分开！ 知青们纷纷露出紧张的神色来，生怕被分开，宋琪就是其中之一。 魏岚感受衣角被人扯了一下，微微侧头住小声嘀咕道：“别扯了，再扯我袖子要被你扯掉了！” 看了一眼站得整齐的知青们，李宏很满意。摸出一个纸条对着屋里煤油灯昏暗的余晖费力的看着，司机老李一看，赶忙进屋把煤油灯提了出来。 李宏爽朗一笑，轻轻拍拍老李的肩膀，开始念纸条上的名字。 “杨燕。” “到！”杨燕大声应了一声，随后提着行李出列走到墙角边站好。 “李文书。” “到！” “俞廷议。” “到。” “魏岚。” “到。” 魏岚应了一声，提着箱子在杨燕身边站好。 两个女孩才认识不久，但就像是心有灵犀似得，侧头相视一笑。 … … … … … … 后面还有姜成兄妹，这就六个人了，有四个人念到名字没得到回复的，估摸是还在车站那边。 李宏扫了一眼魏岚等人，道：“一会儿会有咱大队的社员来接你们，到时候你们跟着走就行。至于其他人，估摸其他生产队的队长也快来的，你们就在这等着就行。” 交代完这些，李宏和司机再度上了拖拉机，“突突突”的驶出众人的视线。 不知道接应的人几时来，魏岚放倒箱子，干脆坐下等。 刚才李宏念得那一串名字里，有四个不在场，但那四个里并不包含男女主的名字，这让魏岚心里有些怀疑，到底是哪里出了意外？ 没等魏岚想出个所以了然，宋琪委屈巴巴靠过来，“岚岚姐，名单里没有我。” 宋琪留着齐耳短发骨架又小，乍一看就觉得很阳光可爱。宋琪应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放后世那是初中生的年纪，这会儿却要跟着一起下乡劳作了。 这一路上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宋琪对她真的很好，想不为宋琪多考虑，魏岚觉得挺难的。 然而心有余力不足，除了要避开男主以外，魏岚并没有要插手其他配角相关事情的意思。 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自保，眼下这个时候还没看到男主女主，能不能保住自己尚且不知，实在抽不出空闲再管一个宋琪。 “其他大队应该名额也跟这个差不多，有人一起就不用怕，只是自己的东西要看好，贵重的都锁在箱子里，知道吗？”魏岚能做的，只有安抚和叮嘱，尽力让宋琪守住自己的东西，避免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如果有什么矛盾解决不了就去找大队长，如果是私事可以来找我。” 名单里面没有宋琪，原小说里第七生产队的知青里也没有这个人，现在宋琪要被分到别的生产队，对魏岚来说，一切倒是和剧情符合的。 第10章 第七大队 “嗯。”宋琪点点头，半晌侧过头去，不动声色抹了一把眼泪。 魏岚是她的好朋友，在这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她只跟魏岚相熟，难免会产生依赖。可宋琪知道，魏岚说得不错，所有插队的名额都是组织安排好的，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宋琪心情低落，忽然感觉小腿一痛，伸手一巴掌挥了过去，紧接着蹲下身子，挠啊挠的，“这里蚊子怎么这么凶？隔着裤子都能叮着我！” 不说还好，这一说起，魏岚也发觉自己手腕手背也痒得很。往上一摸，果真摸到几个鼓得老高的大包。 挠了两下，魏岚忍不住感叹一声。心里十分怀念有电蚊香和花露水的生活，“忍忍吧，听说南方薄荷随处可见，到时候咱们看到了摘些回来搁屋里摆着，会好很多。” 宋琪只好点点头。 没过多久，其他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就来了，也是和之前李宏一样，亮出名单后念出一串名字，剩下的知青们的去处也都尘埃落定。 宋琪分去了第八生产队。 小说里有写到八队和七队相隔不远，之间只隔了一个种茶的小山包。 魏岚道：“七队和八队是相邻的，近的很，以后不怕找不着我。记着我说的话，东西都收好了。” 眼看七队过来接人的男人要走了，魏岚拍拍宋琪的手，在宋琪依依不舍的注视下，跟着人去了七队。 知青们凌辰下的火车，从火车站到公社又在公社等了那么久，这会儿天也才蒙蒙亮。 过来接应的人也没带个手电筒什么的，众人只能摸黑走在蜿蜒小路上。 两侧黑漆漆的一片，如果有人刻意藏在其中，都难以发现。 看着有些渗人。 走在最后面，和前面的人已经隔了一段距离，魏岚有点害怕提着箱子加快脚步，一时没看清地上冒出来的石头尖，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顾朝也注意到后头有人掉队，他让知青们沿着小道往前走，自己停在那里等。 黑暗里依稀能分辨出掉队的是个姑娘，身材纤瘦，光线不大好，他只看清模糊轮廓。 那姑娘费力拎着箱子走在后面，偶尔会扭头往周遭打量一眼，而后蓦地加快脚步。 顾朝看了有一会儿，直到那姑娘差点摔倒，他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推测箱子似乎分量不轻。 斟酌片刻，顾朝遂大步朝那姑娘走去。 “给我。” 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钻入耳廓，魏岚根耳一麻，“咦”了一声抬头望去。 黑暗中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停在面前，她还在愣神，手里箱子已经被男人半是抢的拿走了。 他力道很大，魏岚被他带了一个趔趄。拿走箱子后半句话不多说，转身闷声走在前面开路。 明明是在做好事，表现出来却跟恶霸一样。 “谢谢。”魏岚小声道谢。 男人走的很快，魏岚没了负重一身轻，小跑跟在男人身后，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打探有用消息，“同志，你们大队还有其他知青吗？” 女孩声音清脆婉转如三月枝头上的雀鸣，顾朝只觉得耳廓痒痒的，有种想要伸手挠一挠的冲动，然而他却忍住了。 顾朝沉默了一瞬，道：“没有。” 第11章 知青点 “这样啊。”魏岚有些失望，只是一瞬，她又问：“那你们大队有种植葵花吗？能长出瓜子的那种！” “没有。” 男女主不见了，葵花地也没有，难道是她年代文看多了，记串了？ 不应该啊…… 女孩蓦地陷入低迷，顾朝眼珠子动了动，不动声色用余光看了一眼。 她低着头，仿佛失去了生机。 顾朝收回目光，他不是多话的人，平时又很少和女孩子接触，不太能理解她情绪的转变。 他只负责过来接人，哄女孩开心并不在他负责的范围内。顾朝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一直到东边都浮现了橙光，才终于看见七队的村落，知青们得知那就是目的地忍不住发出欢呼。 顾朝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走在最前头，心情并不好。 统共就二里不到的路程，平时半个钟头的脚程就足够了，今天愣是走了一个多钟头。 大家见他神色不大好，都识趣的收了玩闹的心思。 这些知青在学校里都是捧着书本不挪窝的主儿，体力自然不必顾朝这身强体壮的农家小伙子。 杨燕是做惯家务活的，有些底子，走起路来只出了一些汗，魏岚勉然坚持下来。 穿越前，她是个工作党，每天追公交赶地铁没少跑步，这点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架不住原身这副身子娇贵。 这一段路走下来，脚后跟一阵疼，应该皮鞋的后跟皮子太硬，磨破了皮。 路上姜丽华抱怨了几句，什么路破没路灯的，什么有蛇之类的，各种层出不穷。 姜丽华还想说什么，顾朝扭头一记眼神扫过去，姜成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才暂时避免她成为出头鸟。 顾朝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魏岚身上。 之前因为天黑，顾朝并没注意到她长什么模样，这会儿一看，却是惊鸿一瞥。 她生了一副好样貌，皮肤光洁白皙如春日盛开的白木兰，鲜眉亮眼，浅浅一笑，眼眸中好似有星子闪过。 此时她两腮红扑扑布满霞色，正抬手拭去额角汗珠，即便如此，依旧娇艳耀眼，让人难以忽视。 这样的容貌，放任整个生产大队也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很特别。 特别美。 也特别诱人。 就像是枝头上鲜艳欲滴的红果，诱人采摘。 魏岚气息不顺，张着嘴微微喘息，抬眼不经意和男人四目相对，不由得微微一愣。 天色大亮，魏岚才看清了他。 男人面容棱角分明，眼眸乌黑深邃，身材高大挺拔，虽穿着一身雾蓝发白宽松旧褂子，魏岚却能感觉到那宽松的褂子下面，男人蓬勃有力的臂膀。 没看见双臂那处鼓鼓囊囊的肌肉吗？ 倒是没想到，这男人身材样貌都还很不错，很对她的口味。 短暂愣神后，魏岚眼眸一弯，露出浅浅的笑容。 脑海中刚冒出怪异的想法，又冷不丁撞上她的视线，顾朝有点尴尬，又因这一笑，耳根微有些发热，他不自在转过头，反手指了层层房屋后的一片竹林，道：“知青点就在那片竹林后头，再坚持一下。” 说罢，他转身逃也似的走在最前面走。 第12章 挑事 姜丽华看着背着好几个包裹累得满头大汗的哥哥，再看一眼队伍后面，背着小包悠哉悠哉走着的魏岚，心里跟堵了一口气似得，闷得慌。 她步子慢下一拍，跟魏岚并排走着，皮笑肉不笑道：“魏知青好本事，这么快就勾搭了个壮劳力，真是让人想不服都难。” 魏岚步子一顿，斜眼看她，“你没毛病吧？” 姜丽华脸色阴郁，没想到魏岚会这么直接的撕破脸。 魏岚目视前方，边走边说：“我哪得罪你了？你至于处处这么针对我？你是不是觉得有你哥跟你一起下乡，要是有人欺负你他会帮着你出头？” 不屑看了一眼姜丽华，魏岚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别惹我，我没你想的那样好欺负。” 说完，她快步走了，只留下姜丽华还呆呆站在原地。 魏岚才不管呢，惯得她臭毛病。 要说有男主的时候姜丽华设计她也就算了，这会儿连男主的毛都没看见一根。 她跟姜丽华无仇无怨的，又没得罪过她，偏偏姜丽华跟个猴似的，在她面前上蹿下跳，烦人的很。 走这么远的路大家都累的很，跑过来挑衅不是找骂吗？ 竹林环绕一处红砖房生长。 红砖房前有一片开场的院子，三颗枣树依次错落，院里一个花白头发的婆婆和一个小丫头片子正在喂鸡。 这处房屋和刚才路过那些土砖房截然不同，显然家境比较优渥。 知青们看着看着，一个个心里开始憧憬知青点的宿舍会不会也是这样宽敞的红砖瓦屋。 他们人多，院里的小丫头很快注意到这边，甚至还冲他们摆手。 男知青们刚扬起笑容，准备回应，就听那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哥，早饭做好了，一会儿记得回来吃啊！” 顾朝摆手算是知道，领着知青们走过门前，进入竹林小道。 早上空气清新并不很热，但一路走来，大家身心疲惫，身上又出了一些汗，难免心生浮躁。 此时走进幽静的竹林小道，众人只觉得一阵清幽，微风阵阵吹来，冰冰凉凉十分舒爽。 杨燕走在魏岚身边，忍不住感叹一声，“好凉快……” 魏岚耸耸鼻尖，似乎嗅着一股淡淡的果香。 她目光一转，往身侧竹林深处瞄去。竹子长得密集，往深处看黑压压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处竹林是环绕刚才那红砖瓦屋生长，应该都是属于他们家的。 魏岚目光落在前面闷声带路的男人，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这年头在村里能住得起砖瓦房的人可不多，要么是家里有从人军，可以拿津贴，要么就是有本事有能力的干部。 知青点的房屋是土砖房，虽然如此，却也比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好很多，土砖墙屋顶却是垫的乌青色的瓦片，冬暖夏凉。 下乡是搞建设不是来享福的，知青们对这处住所还算满意。 跟顾朝道了谢，大家去各自房间选床铺了。 等人都走了，魏岚这才接过自己的箱子，她抬头大大方方的打量他。 第13章 谁欺负谁 男人因长期劳作的缘故，皮肤早已晒得黝黑，在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鼻子硬挺，浓浓的剑眉和深邃有神的眼睛十分出彩，这会儿仿佛是知道躲不开她的视线似的，男人剑眉微皱，嘴唇紧抿，“还有事？” 他离她很近，面对面，不足半步之遥。 这样近的距离，魏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中夹杂些许汗味的气息。 小鼻子抽了抽，魏岚摇摇头，挂起一个自认为灿烂的微笑，“今天谢谢你！” 她笑容灿若明珠，十分耀眼夺目。 顾朝沉默一瞬，声音沉稳带着疏离，“不用。” 他把她往院里轻轻一推，顺势带上院门，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岚抱着箱子站在院里，脸上笑容龟裂。 真是个不懂风情的大猪蹄子，白瞎一张好看的脸！ 魏岚恨恨的想。 目睹这一幕的姜丽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来，“切，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 魏岚瞪她。 姜丽华翻了一记白眼，声音拔高转身走了：“哥，忙完没？忙完了过来帮我把床挪一下！” “姜丽华同志，这间房间不是你一个人的，咱们都是女同志，让姜知青一个男同志进来，不合适吧？” 魏岚绕过姜丽华进了房间，房间呈长条形，两侧靠墙的位置各自连摆三张床。 目前女知青只有魏岚、姜丽华、杨燕只三个，六个床铺她们可以先挑选。 有两个靠窗户的床铺，采光通风都很不错，魏岚很中意。 杨燕撇嘴，“可不是？我都说了她非不听。” 靠窗户的床铺有两个，一个被杨燕选了现在正收拾，魏岚看另外一个还空着，就把行李放上去了。 一个人反对姜丽华还能坚持一下，可现在是两个人都反对她，她就不能硬来。 姜丽华还在想措辞呢，一回头就看见自己选中的床铺被人占了，顿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丢魏岚的东西，“这床是我先看中的！” 杨燕见状，起身横在两人中间，不赞同的看着姜丽华，“姜丽华你怎么回事？你的行李不是在那张床上吗？你一个人还想占两张床不成？” 靠窗户的床只有两张，姜丽华自然是相中的，只是她进房间晚一点，好的那张已经被杨燕占了，她只能看另一张。 另一张床铺的床腿有点晃悠，姜丽华嫌弃归嫌弃，但还是舍不得那么好的位置，才动了让她哥过来帮忙把另一面墙的床铺挪过来，调换的念头。 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床铺就没了！ “这床就是我先看中了！”姜丽整个脸都胀红了，“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 “到底谁欺负谁啊！”杨燕是真的服了。 这一路过来姜丽华是怎么针对魏岚，她都看在眼里，要说两人如果以前有过节，这事她也不会插手。可人家魏岚之前压根就不认识姜丽华，这一路也没得罪她，她咋就处处看人家不顺眼呢？ 魏岚拉住杨燕，“算了，她要就给她吧。” 刚才放行李的时候发现这个床铺腿好像有点问题，姜丽华要的话，就给她吧，她在换一个就是。 第14章 根正苗红 魏岚抱着行李要走，在姜丽华眼中简直就像是施舍。 姜丽华剜了她一眼，道：“我不稀罕！” 说罢转身一抹眼泪，走去放行李的那张床铺。 “你……”杨燕还想说什么，魏岚手快将她拦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收拾吧，昨晚都没怎么睡，收拾完了我还想睡会儿。” 杨燕点点头，一边收拾着，一边同魏岚说话，至于姜丽华则被两人抛在脑后。 魏岚带的行李，除了那只箱子外，就背上一个背包。箱子里装了几身衣服，钱票，还有一床薄被一床薄毯。 衣服只有三套，倒是洗漱的香皂和雪花膏统共有十来盒。 这些东西在乡下不好买，临出门时，魏岚让魏母特地准备的，别看只有十来盒，花了小五十块呢。 床是木板床，上面还铺了一层稻草，魏岚把薄毯和被子拿出来，铺床的时候还在想，回头得想办法弄来一床垫被，最好凉席也要。 单铺稻草容易生小虫子。 整理完床铺，魏岚又去拿背包，背包鼓鼓囊囊的实际装的东西并不多，两个叠在一起的搪瓷盆，两个搪瓷缸子和牙刷，毛巾单独用小袋子装好塞在空隙里。 屋里没有脸盆架，她就把盆放床底，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床铺靠墙，墙是土墙，仔细能看到上面冒出尖的稻草茬子，魏岚怕半夜睡觉凑过去扎到眼睛，就把箱子横在那里。 至于毛巾，等回头看看能不能在屋里拉个挂绳。 收拾妥当，魏岚觉得有些热，又看身上的衣服，经过路途奔波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低头仔细闻闻还有一股汗味。 魏岚肩膀往下一夸，生无可恋ing…… 杨燕看了就笑，手里动作不慢，“衣服等会儿再换吧，咱们刚到粮油关系还没确定，估摸一会儿就有大队的人过来。” 魏岚点点头，心道：小说里是大队分粮知青点自己开火的，一会儿应该会有人送粮来。 “我看你家里条件应该不差吧？你家里怎么没给你在市里谋一份工作，反而舍得让你下乡来吃苦了？” 杨燕看见她因热挽起衣袖露出来的一节光洁的手臂，没忍住问了一句。 魏岚瘫在床上，望着头顶黑漆漆的房梁，道：“其实下乡的名额是我哥的，但是我哥身子骨不好，所以我就来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嚷嚷着要下乡实现理想，我当时就很羡慕，有了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杨燕点点头，“对，咱们都是根正苗红的知识青年，下乡建设农村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 杨燕心里对魏岚的喜欢多了几分，她虽然也是知青，但是觉悟远没有魏岚的高。 她下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家里孩子多，而且临走时她妈又怀上了，爸爸虽然是工人，但是那点工资养活一大家子真的很难。 学校说下乡搞建设可以挣到口粮，她就来了。 杨燕还有弟弟妹妹，要不是因为弟弟妹妹年龄不够，下次下乡的就不止她一个。要是政策不变，弟弟妹妹明后年应该也是要下乡。 第15章 工分对应口粮 一想到这里，杨燕脸上露出愁色来，“我听说大队干活是记工分的，知青的口粮按工分分配，你说我要是多干点活再省一点吃饭，是不是能匀出一份寄回家？” 魏岚如实道：“我也听说过这个，不过不管是不是真的，燕子，农活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做。” 这年代什么都靠人力，农活又苦又累，一开始，哪怕活干不利索，知青们也还能咬牙坚持下来，可时间一长，激情被磨灭，不少知青都在另想出路。 下乡时的远大理想早就被抛得没影儿了，大家只想返城。 魏岚也是怕杨燕抱太大希望，到时候希望落空，心里落差加上身体上的劳累会吃不消，不如提前让她好有个心理准备。 杨燕笑着打趣，“我在家里干活干习惯了，应该还是可以上任的，倒是你，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咋整？” 魏岚腮帮子一鼓，也有些发愁。穿越前她在城市里长大，后来工作也是文职，大多都是负责编辑文件或者拟定方案。 工作前倒是干过不少家务活，关于种地，她还真是抓瞎，现在再加上这一副娇滴滴的身体…… 还真是难是真的难，强人所难。 “没关系，我有信心！”魏岚低迷一阵过后，自己给自己打气：“为响应m主席的号召，我已经做好斩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中午，李宏带着另外几个知青回来，只不过和之前说的十个名额有些出入，李宏带回来六个知青，两女四男。 等那六个人进屋把行李都放好了，李宏集合所有人开始交代事宜。 “你们都是城里来的知青，具体下乡来干啥应该都是清楚的。别的我就不多说，只有一点，入乡随俗，你们来了就要适应就要融入，大队里不会因为你们是知青就给你们开先例。” 太阳当头，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都被阳光光顾，魏岚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纤长的睫毛跟着颤动，很快一滴眼泪溢了出来。 她头发乌黑，太阳直照头顶，晒得脑仁儿疼。 魏岚揉揉眼睛，忍不住往后小退两步，躲到屋檐阴凉处，吹过的微风都是冰凉凉的，阳光底下和阴凉底下，真的是两个世界！ 李宏一瞪眼，这些个城里来的娃娃，小动作咋这么多？ 魏岚注意到生产队长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当下后脊背挺了挺，小脸严肃站得笔直。 这还差不多。 李宏脸色好了一些，转开视线看其他人，“你们的粮油关系，除了新来的林知青和范知青以外，其他人都已经落实到了咱们七队，以后是要凭工分分粮食的，至于工分则是对应你们劳作时候的表现来统计，活干得越好越利索的，公分越高，至于拖后腿的也不用我多说。” 没有工分就没有粮。 没有粮食就意味着要饿肚子。 李宏眼神从犀利、随和间来回切换，“大队已经把你们这个月的粮划出来放到知青点的厨房了，因为你们刚来手上还没有工分，这些口粮是预支的，这笔账会记在大队册子里，以后要从你们工分里面扣。” 打一棍子给一颗糖，李宏做的很好。 第16章 顾家 粮都送过来了，那就意味着让他们自己开火了！ 知青们来之前都听过一些消息，有的知青宿在老乡家，粮食也一起分配到老乡家，结果被人克扣口粮的事儿，现在让他们自己开火虽然做饭麻烦了些，但总归不用担心会有人算计他们的口粮。 “好！”有人扬声高呼。 李宏抬手往下压了压，“送来的口粮足够你们吃一个月，具体怎么分配，你们自己看着办。要是没规划好提前吃完了，大队可不会再给你们送，到时候你们是饿肚子还是去县供销社买口粮，这我管不着。” 交代完，李宏招呼男知青们出了院门。 李宏站在院门外往远处指了指，“瞅见那边成片的荷叶没？吃水就去那儿挑，挑水是个苦力活儿，最好还是你们男知青干，至于女知青，可以让她们搭把手做个饭。” 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男知青们依稀能看见长满荷叶的湖泊。 李文书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犹豫着问道：“这么远，太不方便了吧？” 远不说，而且放眼望去都是小路，要是两个人挑水撞上，想错开身都不行。 “知青点是离小港最近的地方，平时大家洗衣用水都是从村里过来。”李宏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顾家倒是有一口井，你要能跟人家谈妥，过去打水也成。” 男知青俞廷议问道：“顾家？哪个顾家？” 李宏抬手指了指前面那片茂密的竹林，“前头竹林里那红砖青瓦的，就是顾家。” 院外，男知青们跟李宏打听顾家的消息，院里女知青们凑到一起，叽叽歪歪说起话来。 “林知青，这么说来你和范知青一开始是要分去四队的？”杨燕八卦望着一个穿着碎花长袖扎双马尾的女孩问道。 林清点点头，“我们路上出了点意外，等到公社的时候，四队队长已经带着人走了，后来虽然公社把人又叫回来了，但是四队队长却不肯再接收我们，说是四队不比七队富裕，社员吃不饱肚子实在接收不了那么多人。公社没法子，又看七队队长在，就让队长把我们带回来了。” 林清不安地往院外看了一眼，“这是公社安排的，回来的时候，我看队长脸上好像不太好……” 知青的口粮是从队里划的，现在还有很多村民都吃不饱，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从社员嘴里分粮，如果四队条件真的很差的话，也能理解。 林清心里打定主意，决定好好表现，尽量能用行动来挣口粮。 “没事，既然都已经来了，以后咱们好好表现就是了！”杨燕拍拍林清的肩膀，半晌，八卦的小声问道：“诶，林知青，你和范知青一道来的，你们认识不？刚才我看了一眼，范知青咋那么俊呢？我瞧着咱们女知青里头，也就魏岚跟他登对！” “是车上认识的。”林清脸色微红，不过听杨燕说起魏岚，她好奇的问了一句，随后顺着杨燕的视线望过去。 屋檐深褐色的土墙下，一个模样生的极好的女孩坐在那里，她乌黑的头发扎成高马尾，此时有两缕头发调皮的从脖颈两侧倾泻下来，衬得脖颈、脸颊的皮肤透白。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第17章 麻溜撇开和“男主”的关系 林清瞳孔微缩，心里下意识想：乡下条件不比城里，这个漂亮的姑娘，能坚持下来吗？ 又想起同样英俊不凡的范骓，林清迟疑的点了点头：“是很般配。” 男的生得俊，女的又是顶顶貌美，确实很般配。 林清打量魏岚，魏岚也在打量她。 魏岚抱膝盖坐在屋檐下，仰视林清，漂亮精致的小脸上，眼眸里满是怔然。 林清不自觉摸了摸脸颊，疑惑不解地问：“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没、没……”魏岚撇开视线，胡乱摇头。 范骓俊美不凡，身上气质也不像是普通家庭能生出来的，他和林清一起进屋，姜丽华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刚才杨燕说话的时候，姜丽华还挺不高兴的，什么叫只有魏岚跟范知青登对？ 当她是死人吗？ 姜丽华长相不差，大院里，从小到大她的模样都是最出众的，几乎是听着叔叔婶婶的夸赞长大，乍一见到比自己漂亮的魏岚，她心里本来就有些不舒服，。 再加上一路上她哥老盯着人家看，不光是她哥，车上那些男知青落在魏岚身上的视线次数，姜丽华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似乎只要魏岚在，她就是成了不起眼的那个。 这种感觉让从小听惯赞扬的姜丽华很不服气。 “大家都是下乡的知青，为农村建设而来，可不幸那些男女关系。”姜丽华笑笑，上前亲昵挽住林清的胳膊，“对了林知青，你是从哪个市来的？我们都是京市来的……” 姜丽华挽着林清去一边说话，杨燕坐到魏岚身边，“咋啦？从林知青和范知青进来你就开始走神，不会是真看上范知青了吧？” 魏岚拨浪鼓式摇头，“别胡说，我一心只想搞建设，不搞男女关系！！！” 搞不搞男女关系说不好，但是肯定不跟男主搞！ 没错！ 范骓和林清就是小说里的男主和女主！ 魏岚面上看着平静，实际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她就说，男女主就是七队的知青，她们来七队咋可能少了男主女主呢？ 虽然出场晚了一点，但好歹大体上还可以对得上。 魏岚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猛地一个激灵，她抓住杨燕的胳膊，晶亮的眸子水光潺潺，可怜巴巴的就差没渗出眼泪，“燕子啊！” 杨燕身体往后倾斜，有些被吓到，“怎、怎么了？” “范知青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有男人味的，所以，以后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把我和范知青联系在一起，知道吗？” “哦……”杨燕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应了，“好吧！” 门外范骓踏进屋的腿又收了回去，直到身后人催促才又进了屋。 他目光不动声色划过坐在屋檐下的女知青，忍不住挑挑眉。 是叫魏岚吧？ 似乎对他的成见挺大？ 范骓和林清是从四队那边转来的，他两收拾了一下就跟李宏去大队落实粮油关系了。 男知青们嚷嚷着饿，女知青们忙活着做饭。 剩下的几人里，俞廷议主动请缨去小港里挑水，杨燕揽了做饭的活儿，魏岚和另一个女知青丁茂茂在厨房帮忙打下手。 第18章 高兴得太早 至于姜丽华，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活儿要她干，就干脆回房间躺着去了。 魏岚在想男主女主的事，抿嘴没说话，杨燕以为她介意姜丽华不作为，推搡了一把，劝道：“算了，今天才第一天。” “恩，”魏岚笑了笑，葱白小手麻利的择菜。 大队送来的粮食有土豆两筐，红薯两大筐，大米一大袋，大南瓜一个，竹叶菜一把。 刚进厨房的时候，杨燕吓得目瞪口呆，“咋、咋吃得这么好？” 北方大多以面食对主，大米不好买，而且城里每月供应粮都有定额，需凭粮油本购买。对杨燕来说，红薯土豆粗粮是在她的预料之中，至于那袋大米，简直不要太珍贵！ “南方大多以大米为主食，而且来的路上你没看到吗？那些田里都插着秧苗呢！”魏岚道。 丁茂茂也很震惊，不过很快淡定下来，“别看着给的粮多，咱们知青有十二个人呢！这不省着点可吃不了一个月。” 杨燕心里有了底，又让魏岚出去问了男知青们意见，得到大家统一意见第一餐要吃饱后，杨燕蒸了一锅红薯，又用小碗装了三碗米洗净蒸饭。 等红薯蒸熟了拿出来一人分了两个，腾出锅，杨燕把那把竹叶菜炒了。 竹叶菜是很扎实的一把，炒完菜叶缩水，就这样还装了一大海碗。 饭菜端上桌，刚好范骓和林清也回来了，姜丽华热情招呼两人入座。 堂屋的饭桌呈长方形，十二个人坐上去一点都不会觉得挤。 每人都分得一碗米饭两个红薯。 魏岚吃不下那么多，留了一碗米饭和一个红薯之后，另一个是推给了杨燕，“我吃不下那么多，刚才你忙活那么久，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个就给你吃吧。” “别了魏岚，这是第一顿，我想让大家都吃饱图个好兆头，以后不定怎么样呢……这个你还是留着吧，下午要是饿了可以顶顶。”杨燕婉言拒绝。 姜丽华瘪瘪嘴，“矫情。” 魏岚挑眉看过去，“你是敦煌请来的吗？壁画那么多？” 姜丽华的脸瞬时涨成猪肝色。 “噗……”俞廷议一个没忍住，嘴里东西喷了姜成一脸，顿时手忙脚乱帮姜成擦脸，“没事吧？” 姜成尴尬摇头，“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魏岚直接把红薯塞杨燕手里，“给你你就拿着，再推下去，我可烦了。” 杨燕干笑一声，只好接下。 竹叶菜很受欢迎，一大海碗，十几个知青一人两筷子很快就空盘。 俞廷议吃得最快。 此时他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脸惬意摸着肚子别提多欠扁：“嘿嘿，魏知青你下次要是吃不了可以给我啊！今儿的水可是我挑的，体力活儿呢！” 魏岚白了他一眼，“惯你得臭毛病。” 虽然嘴巴毒，但还是把手里另外半块红薯递过去。 她吃红薯时习惯性的将红薯掰成两半，吃了一半红薯又吃了一碗米饭，这会儿也实在吃不下。 见她真递过来，俞廷议脸有点红，“我、我就随口一说，你当真了还？” 第19章 “手段” 魏岚用“要不要，不要我给别人了”的眼神瞪俞廷议一眼。 她长了一张俏丽的脸，一双桃花眸跟会放电似得，瞪眼时又娇又俏，跟小猫抓似得勾得人心里痒痒。 俞廷议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吃了你的红薯，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使唤！” 口粮精贵，不能白拿。 魏岚真不是跟人拉关系，实在是她胃口就这么点大，而且穿越前她胃一直都不太好，现在这幅身体虽然娇气了些，但她还是想好好养着。 吃饱就行，不要撑，也不要饿。 气氛正好，林清看了一圈，也将自己那份红薯一分为二，一半递到范骓面前，一半递到李文书面前，“给，你们男同志干的都是体力活儿，这些你们吃吧！” 有杨燕和俞廷议的先例，这两个人没在推辞，接过红薯很自然说了“谢谢。” 屋里气氛其乐融融很是和睦，姜丽华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她的饭量也不大，但是红薯早就给了姜成。 姜成是她亲哥，她当时第一时间会想要顾及自己的亲哥哥，哪里会像魏岚和林清那样，拿自己的口粮去跟其他的知青拉近关系？ 手段还真是高明，让她白白矮了魏岚和林清一头。 姜丽华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嘴角抿了又抿。 “刚大队长说，咱们刚来今天可以休息，明天再再分配任务。” “也好，昨晚我就没睡，刚还不觉得，现在吃饱了真是动也不想动。” “我打算洗洗再睡，你们呢？” 今天没什么安排，女知青们决定先好好休息恢复一下.体.力。 林清看看桌上几个女孩，道：“有人一起的话，我就多烧点水。” “我！”葱白小手举的老高，魏岚积极站起身：“我帮你烧火！” 现在天热，烧火就更热了。 魏岚有意想给女主留一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真有啥事儿，还能顾念一下平日相处的情分，放她一马。 杨燕笑了笑，“我也得擦一下。” 姜丽华扯扯嘴皮，道：“那就麻烦林知青和魏知青了。” 魏岚白眼一翻懒得理会。 林清笑颜如花，并不在意，“不麻烦不麻烦，索性饭也吃完了，咱先把碗筷收了吧！” 话音落下，杨燕和丁茂茂已经开始收拾，魏岚也不想落下话柄，让人觉得她干事儿，就拿来抹布擦桌子。 男知青里俞廷议和范骓两人说好分工挑水，其他人也各自找活忙去了。 一时间，堂屋只剩下姜姓兄妹二人。 姜成本来跟范骓说好，一块去挑水的，但看见姜丽华还在堂屋坐着，他步子就慢了下来。 “丽华，这儿不是家里，你的脾气该收敛收敛。”姜成看着姜丽华，目光略沉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别再针对魏知青了，别人看了也不好。” 姜丽华心里不高兴了，但任性归任性，也知道姜成是为自己考虑，当即低下头，委屈道:“哥，我知道了。” 姜成点点头，出门跟上已经走远的范骓二人。 厨房里几个女孩忙碌着，不时传来几声欢声笑语，姜丽华抱着柴火进屋时，屋里几个女孩都愣了一下，声音不约而同的都停下手中动作。 第20章 小港 姜丽华有点尴尬，顿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我看你们做饭的时候用了不少柴火，烧水也要用柴火就拿了一些过来。” 杨燕最先反应过来，忙接过姜丽华手里的柴火放到灶台那边。 杨燕从筐里捡了十几个红薯递给姜丽华，缓和气氛道：“我跟茂茂洗碗腾不出手，丽华帮着把红薯洗一下吧？洗完了咱们下午好好休息，晚上睡醒了直接上锅蒸就行。” 姜丽华头一回没有阴阳怪气，脸上还兴奋的露出一抹淡粉色，“诶！我这就去洗！” 魏岚转转眼珠子：咋？转性了？ 这样也好，只要姜丽华不作妖，干啥她都能接受。 烧好热水，几个女孩关了门窗擦洗身子，魏岚那外衫一脱，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臂和肩膀，再度收获几个女孩的羡慕目光。 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瞧，魏岚实在臊得慌，匆匆忙忙擦洗完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把水一到，整个人躺在床上开始挺尸。 “这是害羞了。”杨燕扣上衣服扣子，冲林清挤挤眼，后者则回以一个“我懂”的眼神。 魏岚累很了，等杨燕她们倒完水回来，她早已坠入梦乡。 或许是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的缘故，魏岚的睡姿说不上雅观。 早先搁一边的薄毯被她抱在怀里，修长白皙的腿搭在上面，因为贪图凉快，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特地选了轻薄的裙子。 只是那明明长度到小腿的裙子，此时裙摆却不太乖的滑到了大腿。 杨燕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红了脸。 把薄毯从魏岚怀里扯出来搭在她腿上，又怕她热，杨燕转身把窗户推开到极限。 林清她们说说笑笑往屋里走，杨燕食指抵在嘴唇“嘘”了一声，几个女孩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傍晚，魏岚被蚊子叮醒。 朦胧睁开眼，看到黑漆漆的房梁还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魏岚麻溜坐起身。 看见临近床铺几个熟睡的女孩，她肩膀垮了一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摸出小梳子把头发重新扎了一下，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傍晚没有白天那么热，远处天边还有半边天晚霞，美丽而又梦幻。 魏岚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孤寂感，就仿佛全世界都抛弃她一般，所有的热闹与喧嚣都与她无关。 甩甩脑袋，魏岚把脑海里莫名的想法甩开。 知青点所处地势较高，站在院外透过树影间隙，依稀能看到仍在地里劳作的人们。 这个时节正值农忙，南方有一句话叫做“双抢”，抢着时间割水稻收粮，抢着时间把晚稻秧苗种下去。 中午听他们说打水的地方是离这不远的小港，听俞廷议形容，那小港就像一处湖泊，里面的水清澈见底，长满荷叶。 荷叶底下依稀还能看见鱼儿和小螃蟹，这样的景色北方少有，俞廷议说的时候，觉得很稀奇。 魏岚有些好奇，透过树影仔细看了看，果真看到不远处有成片的荷叶，见田野里还有人劳作就也不害怕了，回屋换了一双平底圆头的小皮鞋提步往那处小港走去。 第21章 荷花修成了精 她上身穿着掐腰的盘扣碎花小褂，下身配了一条浅蓝色的确良裙子，白色短袜黑色小皮鞋，这样的打扮放现代也别有一番韵味。 可如今在这个年代、又是在较为落后的农村里，就显得有些突兀。 田野里劳作的人见了她，都会抬头大量一眼，很快又弯下腰接着劳作。 魏岚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在这里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但对比原身衣柜里那些精致的洋装，这个已经算很正常接地气了。 小港位于六队和七队之间，中间的连接只有一架石板桥，瞧着宽有一米五左右。 石板桥下是放水口，两侧用石头铺得很平坦，平日里两个大队的妇女洗衣服都爱来这里，这会子有几个人蹲身在那，一边洗衣服，一边拉家常。 太阳只剩下一层余晖，耳边水声潺潺，伴随微风徐徐吹过，阵阵荷叶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十分清凉舒爽。 不想自己成为他人议论的话题，魏岚没往石板桥那边去，而是步子一转，顺着小港另一边的田埂上走去。 小港附近都是水田，抽水放水很方便。 不知走了多久，魏岚发现芦苇丛后有一处小小的斜坡。 伸长脖子打量一眼，里面仿佛别有洞天。 魏岚犹豫片刻，最后好奇心战胜一切。她抓着芦苇慢慢顺着坡道下去，几步穿过狭窄小道，眼前蓦地开朗。 穿过芦苇，竟是一处临水小平台！ 魏岚走了几步，在边缘蹲下身，顿时一股清凉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这处很平坦，只要蹲下身伸手就能捧到水。魏岚推断，这个地方应该是某个人的秘密小基地，而且对方常来。 原因无他，只因这块平台草地被压得十分平整，就想是人睡觉压平的似得。 想折两支荷叶，可惜周边被芦苇包裹，荷叶离得有点远。 大半个身子倾向水面，仍够不着。 再往前就有落水的危险，魏岚只好放弃。 手上心沾了芦苇青色汁液，黏黏的很不舒服。 魏岚蹲下身，白净小手触及水面那一刻，面前突然炸起大片水花，跟前一臂之遥的距离，一个男人蓦地从水底探出身来。 男人身材健硕有力，胸口、双臂处肌肉鼓鼓囊囊，手里还钳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顾朝在水底睁眼太久，眼睛刺痛，他钻出水面时双眼紧闭，像只落水的大狗一般，摇晃脑袋甩去身上的水渍。 微微一怔。 冰冰凉凉的水滴落在脸上，魏岚眼睛蓦地大睁，一瞬的愣神后，灵动的桃花眸中乌黑的瞳仁动了动。 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整个人身体后倾，吓得跌在地上，“啊——” 女孩嗓音清脆婉转，惊动附近隐藏芦苇丛的水鸟发出“嘎嘎”地声音，四处逃窜。 顾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条，伸手抹去脸上的水，侧头就见岸上坐着一个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姑娘。 此时那姑娘眼角微红，双眸湿漉漉有水光闪烁。 第一眼，他还以为是小港里的荷花修成了精。 再一看，这不是早上那位女知青么？ 顾朝表情有一瞬微僵，看看水面，又看看岸上咬着嘴唇的女孩。 第22章 一只水雀而已 魏岚浑身颤栗得厉害，活像只被惊雷吓坏的小动物，正控诉畏惧的看着顾朝。 就算再迟钝，顾朝此时也回过味来了。 他，好像把人给吓坏了…… 刹那愣神的功夫，手里的鱼儿落入水中，瞬时跑的无影无踪。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晒成麦色的脸莫名觉得有点热。 深深看了魏岚一眼，赶在她开口之前，顾朝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钻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是、是你！”魏岚眼眸大睁，自然也认出了顾朝，只是她开口有些晚，面前已不见人影，只有泛着层层波澜的水面，以及不远处传来棒槌“哒哒哒”捶打衣服的声音。 妇女们乐呵呵的交谈，当地方言与京话发音不同，魏岚时而听懂两句，时而什么也听不懂。 有种十分梦幻的感觉。 就好像爱丽丝梦游世界，一切看起来如常，又那么格格不入。 然而，水面涟漪还未彻底淡去，一切都在彰显刚才发生的不是梦。 天色渐渐暗下，层层荷叶交叠，水面漆黑如墨像是有猛兽藏匿。 魏岚唇瓣蠕动两下，脸色白得可怕：“还……还真是活见鬼了！” 再顾不得什么荷叶荷花，魏岚爬起来钻过芦苇小道往回跑。 她前脚刚走，顾朝钻出水面。 在水底闭气太久，冒出水面时还有些微喘。 他抹了一把脸望着岸边方向，透过芦苇交叠间的缝隙，女孩身姿袅袅妙曼，落荒而逃。 荷叶深处传来一阵水声，顾阳手里钳住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向这边游来，“刚才有人来了？” “一只水雀而已。”顾朝扯了一下嘴唇，低头捧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搓了两下，道：“抓到了就回吧。” 顾阳点点头。 今天运气不错，抓到的大鲫鱼有筷子长，估摸有个一斤半的样子。 他媳妇马上就要生娃了，农忙荤腥不好弄，幸亏小港里还能捞到鱼，这鱼拿回去也能给他媳妇补补…… “魏知青？你怎么在这？”在这里看到魏岚，范骓有点意外，见她脸色发白，鞋子和裙子上沾满青泥，范骓怔了怔，顷刻间做出反应，“我先送你回去。” 刚从田埂绕到小道上，迎面撞上过来挑水的范骓。 魏岚神色紧张，看了一眼长满荷叶的小港，点头如捣蒜，声音微颤，“那、那就麻烦范知青了……” 此时远离男主什么的，早就被她抛在脑后。 刚才她是真的要被吓死了！ 这地儿，以后她是再也不敢一个人跑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魏岚满身狼狈，林清一眼就注意到她。 “魏知青怎么了？” 林清声音落下，屋里几个女孩连带另一边房间的男知青也都出来了。 以俞廷议为首，纷纷关切出声，“出什么事儿了？有人欺负你了？” “是啊是啊，到底咋回事儿？” 魏岚扯了一下嘴角，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没事儿，我刚才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什么大事儿，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林清狐疑望向范骓，范骓摇摇头，并不清楚事情经过。 魏岚不肯说，林清也不好追问。 第23章 论女配的求生之路 “既然没什么事大家就先散了吧，咱们都是下乡的知青，初来乍到村子里的人多多少少会有排外的心理。” 当机立断，林清从范骓手里把人接过来，“不管大队的人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内部要拧成一股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相互知会一声。” 男知青们拍胸脯保证。 魏岚从林清扶她的那一刻，整个人抖了一个激灵，头发险些炸起来。 魏岚心心里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刚才光顾着怕了，完全忽略男主送她的事儿！ 这是造了什么孽！男主送她，女主扶她，他们热情归热情，但魏岚个人觉得，她这个人真的没有享受的命！ “不、不用，我自己能走的。”魏岚挣扎着抽回手，刚踏出一步，脚腕传来钻心的痛楚。 她“嘶”了一声，身子一歪，林清手快将她扶住，“这下总该老实了？” 林清声音冷不丁严肃起来，魏岚汗毛竖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林清，可怜又无助。 魏岚憋嘴：“别、别这样，我怕！” 林清：…… 她很凶吗？ 没有吧？ 魏岚脚扭伤了，回来怕了一路也没觉得疼，等回到知青点，潜意识里觉得安全了，这脚就疼得下不来地。 杨燕打水帮她把脏衣服泡起来，林清则拿热毛巾帮她敷肿的老高的脚腕。 “我知道你眼睛大，但是能不能老这么看着我。”热敷期间，林清实在受不了对方拿瞪得跟铜铃似的两个眼珠子盯着自己瞧。 活像她是会吃人的猛兽一样。 坐在床边，林清自顾自道：“你跟杨燕她们怎么相处，就跟我怎么相处就是了。” “哈哈好……”魏岚干笑，半晌，看了一眼林清的脸色，十分认真地强调：“林知青，其实我是一个特别安分守己的人，也是一个充满爱心、不爱生事端的人，我们好好相处，可以吗？” 说完，魏岚期盼的看着林清。 这人是不是傻了？ 难道她们现在不是在好好相处吗？ 还能怎么个好好相处法？ 林清压下心中想法，“当然行啦！你以后可别再那样看着我了，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一样……还有，今晚睡觉老实一点，你脚扭伤不严重，明天就能好利索。” 魏岚小鸡啄米点点头，“我们都是一个大家庭的子女，理应互帮互助！千万不要因为别的一两句话而贸然对一个人改观，林知青，那样是不对的。” 林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魏岚，“你说的对，但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不过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她钳着魏岚的肩膀将人按在床上，后者则乖得跟鹌鹑一样，躺下后，动也不敢动。 魏岚：论女配的求生之路ing…… 眼看林清端着盆出去了，魏岚这才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滚。 魏岚啊魏岚！你真的不要命了！ 刚才那个是谁！那是女主！ 你让女主端茶倒水的伺候你，你活腻了吗！ 活腻了吗！ 良久之后，魏岚冷静下来。 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漆黑的房梁，魏岚努力回想书中剧情。 第24章 遭人设 小说里原身是被姜丽华设计才嫁给二流子，但在落水之前，原身和男主之间也确实有过暧昧。 要不然也不会勾起姜丽华的妒火。 原身喜欢男主，除了看中男主帅气俊朗的外表，还有别的原因。 原身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出身，和家里闹掰下乡，即使再怎么硬气不肯跟家里低头，也改变不了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事实。 因为什么都不会，下乡后的日子受到最多的就是嘲讽和鄙夷，可原身性子倔强，就算处处碰壁也不肯服输。 男主范骓看重原身的坚持和忍耐，在某一次原身被人刁难时，男主出手相助。自此，男主成为原身心中的一束光。 原身狗血喜欢上了男主。 一个从不肯低头的倔强女孩愿意主动示好，两人很快相熟。 在外人眼中，他们之间无疑是暧昧的，知青点一个屋檐下的男知青有时候还会开玩笑，问两个人是不是在处对象。 魏岚看过全书，再清楚不过，原身动情的瞬间，不过是男主生了怜惜之情，随手帮了一把而已。 就好像雨后花园里的流浪猫，他同样会伸以援手是一样的道理。 可原身早已掉入情网，沉迷模糊的假象之中。 魏岚翻身，望着墙上凹进去的壁柜出神。 因为原身的倔强和坚定才让男主高看一眼，那么，是不是只要她表现出与之表现相反的一面，结果就能改变了？ 又或者说，设计原身嫁给二流子的主谋是姜丽华，她应该先找机会把姜丽华给xx了？ 不行不行，杀.人犯法！ 魏岚大脑转得飞快，很快就觉得这个主意不咋地。 住在一个屋檐下，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样，就只能努力遭人设了！ 林清心里觉得她举止怪异，想在打探时，魏岚忽然又恢复正常。 莫名的，林清心里松下一口气，“喏，晚饭。” 粗瓷碗里两个红薯，魏岚顿了顿，“晚上就吃这个？” 虽然蒸红薯吃起来甜滋滋的，味道不算差，可当主食吃还是差点意思。 林清道：“中午那顿已经很奢侈了，往后一个月还要干活，剩下的粮食不多，不干活的时候能省则省。” 魏岚愣愣看了一眼手里的红薯，沉默良久，掰开红薯咬了一口。 红薯软绵，入口带着丝丝甘甜，然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有太多太多，许多人家想吃都没有，她没资格嫌弃。 林清见魏岚蔫巴巴不说话，料想她应该是高干子女没吃过苦头，遂提醒道：“粮食很珍贵，如果你吃不了那么多，以后可以让人少做一点。回头余下来的兑成粮票或者留着以后应急用都可以，别再像中午那样了。” 知青下乡不容易，能办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魏岚虽然脑回路有点不正常，但林清就是不忍心看这个傻姑娘把自己的口粮给别人，回头还捞不着好。 见女主角正神情怜悯看着自己，魏岚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林清睨她一眼，“怎么？你长得好看，还不兴别人看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第25章 分工 “嘿嘿嘿嘿嘿。”魏岚干笑把红薯送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藏坚果的小松鼠憨厚可爱，“晚饭谁做的？我今天伤了脚没干活，等我明天好了，一定补回来！” “到时候再说吧！” 夜里大队长和妇女主任来了一趟。 大队长是四十多岁的汉子，不方便往女知青这边跑，妇女主任过来递话。 妇女主任先是认了人，而后又客套的问了女知青们住得习不习惯，最后才开口转告大队长的意思，“队里这会儿正是忙双抢的时候，大队长每天也是忙着脚不沾地的。考虑到大家刚从成里过来，对地里的活儿不熟悉，所以目前来说分配的任务比较轻松，工分也相对少一些。” 第一天刚到这里，大队长为了让大家调整状态，尽快适应环境，并没急着安排任务。 现在任务来了，大家挺直脊背认真听着。 “不用这么拘谨，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大队的人。” 姑娘们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妇女主任对大家很有好感，“杨燕和姜丽华明天去小港那边的水田除草，林清和茂茂去稻场看谷子，魏岚……” 魏岚一脸紧张望着妇女主任，刚好妇女主任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见魏岚白净漂亮的脸蛋，妇女主任眉头皱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妇女主任心道：大队长怕是还没见过这几个女娃子吧？ 要是见了，恐怕不会别人都成双成对的安排，单单把这最水灵的给落下了。 按照大队长原来打算，魏岚被安排去后山的红薯地拔草。 那块红薯地只有半亩，手脚麻利点一个人两三个钟头也就干完了，但大队长却放宽要求，当天能完成即可。 大队长心里门儿清，压根没指望这些城里知青能帮上忙，现在正是双抢，大队社员都忙着呢，无暇看顾。 为了避免这些城里来的娃娃闯祸，只好先把人打发到一边，干些队里娃娃蛋子都能干的轻省活儿。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丢后山，妇女主任也不放心。 斟酌片刻，妇女主任道：“魏岚就去放牛吧，明儿我找个人先带你认认地方。” 妇女主任走了，知青点有人欢喜有人忧。 姜丽华得知自己只需要拔草，卡在桑子眼的心总算落下。 回头看魏岚一脸菜色，心里顿时觉得畅快不少。 看吧，就算她不找她茬，老天爷也不会让她好过。 这叫什么？贱人自有天收！ 杨燕一脸担忧，“魏岚，放牛你行吗？” “行，怎么不行！”魏岚脖子一梗，哼哼道：“就没有我魏岚不行的事！” 实际心里慌得一批。 南方大多是水牛，水牛皮毛黝黑，长角弯如勾。她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自己被牛拖着跑，或者是牛满大街追自己的情景。 可别真是她想的那样吧？魏岚吞咽两下口水。 姜丽华翻了一记白眼，抱着盆出门洗衣服去了。 一旁存在感极低的丁茂茂道，“我原来在姥爷家放过骡子，这些畜生虽然看着个头大有些吓人，但是其实还是很温顺的。牛也是吃草的，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第26章 夜风中的哨声 “南方都是水牛，我听说水牛很温顺……”林清附和点头，看着魏岚认真道：“你明天先试试，实在不行我跟你换！” 这话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魏岚感动的想要掉眼泪。 瞧瞧，这就是小说里正义乐于助人善良根正苗红的女主啊！ 感动归感动，但魏岚必然不可能跟女主调换，看谷子只需要坐在稻场就行，可比放牛轻快得多，要真换了，她怕天道劈她。 女主的东西不要妄想去抢，男人、光环、工作等等。 魏岚十分有自知之明。 当即拍拍胸脯，正气凛然地说：“我下乡是有目的的！帮助农民伯伯搞建设是第一，第二就是为了接受教育！我爸爸总说我是娇生惯养的懒骨头，那我就把这身懒骨头磨下去！” 说完，还不忘挺挺小胸脯，那一脸荣光，就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事一样。 预想中的赞赏没收到，反而收获几枚个大白眼，魏岚的气焰顿时没了，缩缩脖子看大家，“干嘛？我是认真的！” “行行行，你最棒好了吧？”林清赏她一记白眼，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林清摆手招呼其他人，“明天还要早起，看看还有什么没收拾利落的赶紧弄了，都早点睡！” 顾家后院水井边，一个小丫头提着煤油灯站在那里，在她跟前，男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中刻刀在竹子上反复游走，很快，男人把竹子递到小丫头面前，“试试？” 那竹子手指粗细，约五厘米长，其中一头还保留着竹节，只是靠近竹节的地方开了个口。 小丫头把煤油灯放在井边，开心地结果竹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顷刻后院响起“呜呜”清脆的声音。 右兰大喜过望，“哥哥真厉害！成了！” 下午铁蛋拿铁哨子馋她，她回来跟哥哥说了这事，哥哥说要给她做一个，右兰本来还不信，没想到哥哥真的能做成。 竹哨一样能吹出响，而且比铁蛋的铁哨子更好听。 “去找根绳儿来。”顾朝接过竹哨，刻刀小心的在哨子一侧钻孔，只要竹节那块薄膜不被弄破，这哨子就能一直吹出声。 右兰很快找来一个细麻绳，顾朝把绳子穿在哨子上挂在她脖颈，“去睡觉，别吵了阿婆。” 窗外蛙声一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约中好像听到“呜，呜呜呜，呜”断断续续的笛声。 魏岚撑起上半身仰头看窗外，月色美丽安谧。 杨燕也还没睡着，抬头问道：“怎么了？”似乎并没察觉到那笛声。 魏岚摇头，侧耳倾听，除了蛙声虫鸣再无其他。 错觉吗？ 魏岚重新躺下，抱着小毯子面向墙壁，“没，可能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有点睡不着。” 冷白色月光打在魏岚身上，杨燕看了一会儿，以为她想家了。 初次离家那么远，未来一切都说不准，杨燕心里生出几分彷徨。 魏岚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应该会比她还要不适应吧。 ………… 晌午露水褪去时，大队要赶牛脱谷粒，因此要赶在这之前让牛吃饱。 第27章 荣升放牛娃 魏岚睡眼朦胧洗漱完，出门时前面竹林周围笼罩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微微有些凉，一个牵着牛的瘦得跟麻杆一样的小丫头蹲在竹林小道边，显然是在等她。 魏岚顿时一个激灵，瞌睡全无。 一起出门的还有姜丽华和杨燕。她们打算趁早上还凉快的时候把水田里的杂草拔了，等中午日头高升就可以回来歇着了。 魏岚打了声招呼，先出了门。 竹林深处鸟儿“喳喳”地叫，她抿唇一笑，“右兰是吗？久等了吧？” 粉面桃腮，桃花眼弯成小月牙，美的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子娘娘一样。 小丫头羞赧的点头，“嗯。” 昨晚妇女主任提过右兰，魏岚以为她姓右，问了才知道人家姓顾，叫顾右兰，家就在知青点前面那片竹林，挨得倒是挺近。 右兰很腼腆，只敢偷偷看魏岚，有时候视线不小心和她撞上，很快涨红一张脸，羞涩低下头。 魏岚主动搭话，“你很怕我吗？” 右兰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害羞笑笑露出两颗小米牙，“不怕，岚姐姐是好人。” 好人卡让人猝不及防。 突然想起昨天遇到的那个男人，魏岚脸上笑容微微一僵。 之前好像听右兰叫那个男人叫哥来着？ 摸出两颗糖，大白兔奶糖递给右兰，薄荷糖塞进自己嘴里，魏岚问道：“那天是你哥接的我们吧？你哥叫什么名字？” “顾朝。” “我哥叫顾朝，朝阳的朝。”右兰认真地说。 以前听大队里的婶子说，女方只有在相中男方的时候，才会打探有关男方的消息。 岚姐姐长得漂亮，人也好，给她的糖也好吃，岚姐姐喜欢哥哥吗？ 她扬起小脸看魏岚，头顶两个小辫子颤了颤。 一想到魏岚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她低下头，没忍住笑出声。 顾朝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应该是个不起眼的路人甲？ 魏岚正想事情，听见声音，低头看见小丫头偷笑的模样，不禁揶揄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这么开心？” 右兰猛地捂住了嘴，轻轻摇头，眼睛亮晶晶的。 魏岚没在这个话题纠结，等走到宽敞大道上，她从右兰手里接过牛绳，右兰在一边不时提点。 丁茂茂和林清说地不错，别看这牛顶着弯钩似的牛角挺吓人，其实真的很温顺。 这牛是盛产队的老牛，认得路，一些需要拐弯或者掉头的地方，魏岚顺着方向轻轻扯一扯绳子，它自个儿就会走。 “岚姐姐真厉害。”右兰舔着手里的糖，毫不吝啬的出声夸赞。 “上午要碾谷子，早上就让牛吃饱，等露水干了，稻场那边就要用牛，我们赶在那个时候回去。”这事以后需要魏岚来做，右兰怕她出岔子，讲解得格外细致，“太阳落山前，还要再牵出去放一会儿，不然牛肚子饿，夜里叫起来吵人。” 魏岚点头认真记下来。 溪边的嫩草很多，基本上把牛拴好，就可以找个阴凉的地方猫着。 右兰估算着距离，确定牛绳绷紧牛也不会靠近庄稼后，把桩子定在地上。 魏岚张口结舌：“这、这就可以了？” 第28章 小龙虾 “恩。”右兰转过身，笑着点点头，“牛拴好后找个阴凉地方等就可以，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在小溪里捡贝壳，有时候可以摸到小鱼……” 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摸到小鱼小虾，大点可以拿回去让阿婆煎熟吃，小的就丢给鸡吃。 右兰满眼期待地看着魏岚，“岚姐姐去吗？” 原以为放牛很难，现在看来也是一件很轻省的活，而且早上和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外面一点都不热。 “去！”魏岚点头欲欲跃试。 魏岚上小学时，班级里曾来了一个插班生，是从农村转来的。 当时那位同学积极和大家分享在农村生活的趣事，什么上山掏鸟窝，下水捉小鱼的…… 演讲活灵活现，魏岚羡慕了好一阵。 谁能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能在这里体会一把？ 小溪贯穿好几个大队，最上游连着水库，再往下就是小港，最下游直通黄河。 因为是活水的缘故，溪水清澈见底，浅的地方到膝盖，深的地方到大腿。 魏岚踩着溪水中冒尖儿的大石头，学着右兰的动作翻开鹅卵石，几次下来真的发现两只小螃蟹，她手慢，没抓到。 右兰看她打湿的裤腿和皮鞋，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 转悠一圈，右兰摸了一把指甲盖大小的贝壳和两只小龙虾，魏岚高兴坏了：“小龙虾，这里有小龙虾！” 这种虾不好吃，往常右兰抓到都是拿回去剁碎喂鸡吃的。 右兰疑惑道：“岚姐姐喜欢吃？小港荷叶底下有很多，我可以去抓。” 往右兰嘴里塞了一粒大白兔，魏岚嘱咐道：“水边危险，小孩子家家不要一个人去。” 右兰听话点点头，含着糖笑眯了眼。心想：岚姐姐真好，糖真甜！ 日头逐渐升高，早上的露珠和薄雾散去，天空湛蓝，大片洁白的云朵浮现其中，温度也逐渐升高。 七队土地肥沃，社员勤劳肯干。已经有不少社员来下地干活，插秧，割稻的，担禾苗的，大家心照不宣，看似各忙各的，实则每个人都在相互配合。 “右兰！右兰快过来，好大的螃蟹！” 魏岚弯腰站在小溪里，阳光下那节小腿白得近乎发光，虽然热了一头大汗，仍玩得仍十分起劲。 少女清脆如百灵鸟般的声音响彻乡间，引起不少人回头查看。 “这哪是下乡劳作啊？跟来郊游一样。”顾阳站在田埂上，看着溪边那两道身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骄阳底下，黝黑得脸晒得通红，显得更黑了，顾阳撞撞身边人肩膀，“朝哥儿你说是不是？” 先前大队长说，过来下乡的知青都是满了十六岁的，这看着瘦巴巴的，也没出兰丫结实多少。 顾朝扭头往溪边看。 他眼神好，看清那姑娘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只觉得有些晃眼，对于顾阳的话，没做评论。 “大城市来的娃娃当然精贵，从小娇惯着长大，哪是乡下打出生就到处跑的丫头小子能比？”田里婶子利索扎好一捆秧苗，搁顾阳那边的箢子里，“人家出身好又识字，咱们比不了。” 第29章 出身 提及出身，顾阳扯了一下嘴角，没吭声。 “我可听说的都是京市来得呢！”一提起知青，田里立马有人接话，“我还听说咱队里来的这几位知青里头，还有高干子弟呢，就是都看着水晶灵的，也不知道哪个才是？” 这话是李宏的婆娘张红梅传出来的，张红梅嘴快又爱八卦，对于自家男人从公社领回来的几个标致的学生娃，稀罕得不行。 张红梅又是李宏的枕边人，多多少少知道些，有些事儿早就在村里传开了。 哪里都有爱八卦的人，一旦有人先开口，后面就会有人睁着抢着说。 “狗蛋妈，你瞧见那些知青长啥样了不？我可看见了，那些男知青长得比女娃儿还好看呢！早上出门的时候撞上盛产队长家的桑枣儿，那丫头瞅着稻场上的男知青眼睛都挪不开了！” “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你说他们咋那么能？专挑好的长呢！” “都是下地跟咱干一样的活儿，咋就觉得那么好看呢？” “那、那叫气质！” “可不单男知青吃香，女知青里也有好几个拔尖儿的。有个长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娘娘一样……要我说这是刚来，还没让队里的大小伙子瞧见，要是那些大小伙子瞧见了，怕不是要把知青点的门槛被踩烂了？” 话音落下，附近大嫂子小媳妇都笑出声。 她们说这些也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在农忙的压力下，找着乐子调解一下疲惫的身心。 这话进了顾朝耳里，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儿。 眼看箢子满了，顾阳挑起担子，“朝哥儿我先去了，一会儿你跟来……” 话还没说完呢，身边哪还有顾朝的身影。 抬头扫视一圈，才发现他那倔得跟牦牛一样的弟弟往小溪边去了，顾阳嗓音拔高，“朝哥儿干啥去？” “稻场要用牛，我去牵回来。”顾朝的声音沉稳有力。 顾阳还想在说，身边的婶子催促道：“阳哥儿你先去吧，要是晚了，回头队长该说你了！” 顾阳犹豫了一下，想想家里还有病歪歪的娘和怀孕的媳妇，他的工分丢不得，只好先担着秧苗走了，临走前又喊了一声，“朝哥儿一会儿跟来啊！” 等人走远了，有个小媳妇道：“都是姓顾的，命咋差那么多？” “顾家虽是一家子老好人，却被成分拖了后腿……我劝你们以后还是远着点好。”说话的人语气有些惋惜。 众人看他楼起，又看他楼倒。 曾今的顾家多令人羡慕，如今就有多令人避之不及。 …… 再次收获一只小龙虾，魏岚伸手摸摸右兰的脑袋，脸上笑意大盛，“右兰真厉害！” 右兰满脸羞怯，脸上笑容干净纯粹。 把小龙虾放进小背篓里，魏岚又弯腰继续翻找鹅卵石。 在蹲了好一会儿，小腿有些发麻，十根手指也因泡水太久起了褶皱。 魏岚准备上岸活动活动筋骨，也不知是起身起过猛还是怎么地，对上明晃晃的天空，眼前突然阵阵发黑，人像是被雨点打了蔫的娇花儿，晃晃悠悠站不住。 第30章 别人的东西不能白拿 “唔——”身体后倾，魏岚惊呼出声。 以为要摔跤，后背蓦地撞上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紧接着，男性荷尔蒙气息充塑鼻尖。 魏岚微微侧头，只看见男人硬朗的下颚线。 旋即，她胳膊被男人宽厚的大掌握住，那瞬间，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掌心中有力的脉搏。 身子忽然一轻，魏岚双脚腾空，被人拎小鸡似的拎上了岸。 “你、你……”魏岚脑子里轰然一声，两腮烫得不行。 顾朝弯腰捧水搓洗腿上的泥点，右兰回头看到她，还愣了一下，“哥，你咋来了？” “来牵牛。”顾朝声音低沉浑厚，极具有磁性。 声音该死的好听。 魏岚俏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声音蛊惑。 不过，刚才好歹顾朝帮了自己，才避免没让自己当众出丑。魏岚琢磨怎么道谢，发现顾朝根本正眼不瞧自己，不觉心里一噎，到嘴边的谢谢又咽回去了。 “我、我刚抓螃蟹太起劲忘记了，哥你等等，我现在去牵牛！”右兰小脸晒得通红，飞快洗干净小手，一溜烟爬上岸去牵牛。 刚才泡水里不觉得多热，现在上岸了只觉得太阳晒得人头昏眼花，片刻功夫身上汗流了一层又一层。 魏岚蔫蔫站在那，再晒一下去，她连站的力气都没了。 小姑娘皮肤细腻透白，此时光洁的额头布上一层细汗，细细软软的头发丝黏在额角，许是晒狠了，光滑的脸蛋浮现出细小血丝，隐隐有些起皮。 顾朝一直都知道自己眼神好，却不知道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 小姑娘刚才还气鼓鼓的，这会已经变得有些蔫吧，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点生气也没有。 可见那些婶子虽然舌长，可说得到底没错。 城里来的姑娘，确实娇惯。 早上和傍晚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如果是中午大太阳，这姑娘跟一起下地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累到哭鼻子吗？ 顾朝眉心动了动，沉声道：“下次出门，带个帽子吧。” 魏岚骤然恼羞成怒，“要你管！臭流氓！” 昨天的事儿，她可还没忘记呢！ 顾朝沉默一瞬，道：“那地方平时没人去。” 没别人去又不代表别人不能去！ “无赖！流氓！你、你不许说了！”魏岚双手捂脸，雪白嫩滑的脚丫才在草地上，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人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偷看他洗澡不成？ 她那皮鞋不能沾水，刚才脱了也不知放哪了。 环顾一圈没找到，索性不找了，她转身就走。 右兰回来，原地只剩她哥一人。 把牛绳递到顾朝手里，右兰问道：“哥哥把岚姐姐惹生气了？” “不知道。”顾朝拧眉，神情冷肃牵着牛往回走。 “岚姐姐人可好了，她给我吃糖了，那糖和你给我买的不一样，可甜可香了。”右兰仰头看看顾朝，小心翼翼说着魏岚的好话。 “谁对对你好，你就对谁好。”顾朝难得多说两句，“兰丫，别人的东西不能白拿，知道吗？” 第31章 是谁在那里 右兰点头，“岚姐姐喜欢吃虾，我抓虾送给她！” 又想起魏岚的叮嘱，右兰眯着眼睛笑了笑，“不去小港抓，就在小溪抓，水草下面有很多。” “乖。” 右兰心情很好，半晌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顾朝，“哥，等咱们家桃儿熟了，我可以摘几个给岚姐姐尝尝吗？岚姐姐人很好，我喜欢她。” 顾朝摸摸右兰的脑袋，“可以。” 得到满意的答案，右兰叼起脖子上的哨子，开心的跑了。 魏岚回知青点，林清和丁茂茂正要出门。 早上有露水，社员一般会等太阳升高了再把谷子拿出来晒。如果是前一天晚上没来得及收回家的谷子，则是会用干稻草还在上面，同样等太阳升高才会拨开。 所以，林清她们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不用一大早就出门。 魏岚坐在堂屋吃林清给她留的早饭。 中午大家都有活儿，几时回来还不知道，午饭的活儿自然而然落在魏岚身上。 魏岚会做饭，厨艺也还算不错，只是用不惯土灶。 距离中午还有两三个小时，魏岚盘算一会儿先补个觉，突然觉得脸上一阵痒痒，伸手挠了一下。 魏岚“嘶”了一声，怪疼的。 魏岚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红薯，快步跑进房间翻出小镜子，左右照了照，看见脸上晒出血丝和干皮，整颗心瞬间拔凉。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男人说让她戴帽子…… 敢情是说她晒破了相呢！ 愤愤合上镜子，魏岚打来一盆凉水进屋擦洗身子，随后又换了水洗脸。 脸上轻微晒伤，不敢像平时那样捧着水搓洗，魏岚就把毛巾打湿再轻轻擦拭。 毛巾冰凉落在微烫的脸颊上很舒服，顷刻间，连带心中那股燥意消散不少。 洗完脸又擦上雪花膏，魏岚又活了过来。 几口吃完红薯，魏岚把昨天换下来的两身脏衣服洗干净晾上，随后进屋两下蹬掉鞋子，趴在床上惬意补眠。 微风透过窗柩吹进来，伴随阵阵花香，魏岚唇瓣轻轻蠕动，翻身睡得好不香甜。 “有人在……”透过窗户看到女孩熟睡的娇颜，顾朝不争气的红了脸。 再看那一看知道十分柔软、曲线分明的身躯，顾朝只觉得一阵邪火直冲脑门，浑身燥得厉害。 他只是为了感激她给右兰的糖，所以在得知她喜欢吃虾的时候，才会趁中午下工去小港摸了一篓虾送过来做回礼。 外加……上午他可能惹她生气了？ 这虾也算赔礼道歉。 顾朝浑身肌肉僵硬，别扭竹篓挂门上，用力拍了拍门，眼见屋里人动了一下，顾朝转身飞快逃走。 “谁在那里？”门外动静惊醒魏岚，她套上鞋往外走，到门外却空无一人。 “奇怪……”魏岚咕哝一声往回走，门口拉环处一个正往下滴水的竹篓吸引她的注意力。 凑过去一看，魏岚顿时喜上眉梢，“呀——这么多！” 竹篓里小龙虾一只叠一只，粗略一看不下二斤！ 取下竹篓，魏岚往竹林那边看了一眼。 这小丫头也真是的，她早上才说过喜欢吃来着，中午就给她送来了，也不说一声来就这么跑了…… 第32章 小露一手 这一篓虾应该费了小丫头不少心思吧？ 小丫头顾朝：……也没废多少心思。 顾家饭桌上，坐着祖孙三人。 从刚才进屋顾朝就有些不对劲，吃饭的时候更是心不在焉，碗里的粥都喝完了还用筷子使劲扒拉。 顾阿婆看了他好几眼，以为他是为阳哥儿家的事儿操心，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顾阿婆没有多说。 吃完饭，顾朝准备下桌，顾阿婆缓和语气道：“家里攒了十几个鸡蛋，下午下工你送阳哥儿家去吧，芳夏肚里揣了娃儿，要补补。” 左右就跑跑腿两步路的事，顾朝点点头没有推辞。 全然不知阿婆会错意。 “阿婆，我上工去了。” 顾阿婆点头，起身收碗：“去吧。” 右兰帮忙擦桌子，“婆，岚姐姐可好了，人长得好看，还有文化，她说的好多东西我都没听过…婆，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出去看看？” 队里来了一批知青，这事顾阿婆知道。 昨夜妇女主任登门，让右兰带知青放牛的事也是经过顾阿婆点的头。 顾阿婆是小脚老太太，解放前也是大家出来的闺秀。她和很多人一样，对文化人很赏识，对于自己右兰能和知青相处，她很高兴。 右兰回来后一口一个岚姐姐不离口，听了那么多，目前而言，顾阿婆对右兰口中的岚姐姐印象很不错。 “那你就多听，多学，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就能去大城市看看。”顾阿婆点点右兰鼻尖，“只是不能逾越，还记得婆跟你说的‘予惟不食嗟来之食’吗？” 右兰点头，“阿婆，我知道，我都记着呢。” 顾阿婆笑了，满脸慈眉善目，“好，好，右兰最是懂事。” 小丫头抿着嘴唇笑了笑，羞答答跑去后院打水了。 …… 俞廷议和范骓先后进门，两人灰头土脸浑身被汗透，进门直奔储水的大缸。 俞廷议躬身舀一瓢水往脑袋上淋，等暑气消了一些，才拿毛巾擦头发。 一边擦一边往厨房跑，“中午吃什么？好香啊！” “走走走，别撒了！”魏岚用抹布包着碗碟往外走，俞廷议往一边让了让，“没想到啊魏知青，你还会做饭？” “少瞧不起人。”魏岚一记眼刀子过去。她生得好看，这一眼没让人觉得她凶悍，反而有种媚态，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俞廷议摸摸鼻尖，后腿跟在她后面，“瞧不起谁，也不会瞧不起你呀！你说对吧魏知青？” 魏岚白他一眼，转头看堂屋人数不对，“茂茂和林清呢？” “林知青要留在稻场看谷子，一会儿吃完我顺道帮她带过去。”范骓和林清分在一个稻场，不同的是范骓负责给谷子扬灰，林清则负责照看稻场另一边晾晒的谷子。 范骓一想，丁茂茂也是分配照看谷子的活，中午应该也不回来了，他补了一句，“丁知青应该也是一样的。” 俞廷议和丁茂茂刚好分在一个稻场，赶忙道：“对对，丁知青中午回不来，一会儿我帮她带过去。话说魏知青你这做的到底是什么？好香啊！” 第33章 革命尚未成功 确实香。 蒜香扑鼻，还有一股勾人的鲜味儿，难不成是鱼？ 知青点一共十二个知青，林清和丁茂茂没回来，其他人都已经落座。 “蒜蓉虾仁羹。”魏岚眉飞色舞好不得意，偏笑容又十分澄澈。 那篓子小龙虾去头只留虾尾，剥了外壳把虾尾剁成泥，再加上油水煸炒过的蒜蓉拌匀一起蒸熟，就成了一道蒜蓉虾仁羹。 如果有鸡蛋和小葱味道会更好，好吃又好看，色香味俱全。 看到小龙虾时，魏岚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麻小，只可惜作料有限只能放弃。 大家都在等开饭，杨燕和姜丽华各坐在长桌两头，谁也不理谁。 她两在外面晒了一上午，精神也不太好，仔细看看姜丽华好像还有些晒伤了，而且比魏岚脸上要严重得多。 魏岚笑眯眯看了一眼俞廷议，“要让我发现你偷吃，看我怎么收拾你。” “燕子，帮我一起盛饭吧？”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妙，魏岚喊杨燕一起去厨房搭把手。 杨燕挥舞锅铲铲红薯，魏岚在后面递碗，“你们干活的时候出状况了？我看你好像跟姜丽华置气？” “说起来我就生气！我被她害惨了！早上跟着人去了水田，人家手把手教我们认哪些是杂草，又教我们怎么拔，交完人就走了。”杨燕往门外扫视一眼，声音低了一些，“我以为她都学会了，谁知道晌午记工分的过来检查，发现她拔得草不干净不说，还踩倒不少秧苗，人记工分的社员气得脸都绿了！” 魏岚咂舌，“还能这样？队长没说什么吗？” 杨燕摇头叹气：“还能说啥，黑着脸把我们调后山红薯地去了，今天上午全是白干了，工分全没！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去红薯地的路上她还怪我不帮她看着点！” 她下乡为了家里省口粮是其一，其二，家里还等着她赚口粮寄回去接济呢！ 现在出师不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她面色发苦，“水田泥巴踩得湿湿滑滑，我怕有蛇，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再说了都忙着干活，我跟她隔得老远，咋盯啊！” “唉……”魏岚同情的拍拍杨燕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加油！先吃饭！” 杨燕点头，两人盛好饭端出去。 中午魏岚焖了一锅米饭，红薯洗干净搭在锅边旁边一起焖熟，红薯和铁锅接触的地方结了一层厚厚焦黄的过吧，不如米饭锅巴薄脆，嚼着自带丝丝甜意。 一篓子两斤小龙虾，做出来的蒜蓉虾仁羹只有两小碗，魏岚拿调羹掂着量一人舀了两大勺羹，大碗里还留了一些放锅里温着，预备一会儿吃完饭让范骓他们带给林清和丁茂茂。 蒜蓉炒的很香，虾仁剁得也很稀碎，蒸熟看着跟蛋羹很像。 送到嘴里瞬时化开，蒜香和鲜味冲击得知青们险些幸福的昏厥过去。 啊！这是什么神仙味道！ 这顿饭虽然男知青们没有吃饱，但还是相当满意，就连姜丽华吃完饭后都对魏岚的脸色好了不少，还抢着把碗洗了。 第34章 炮灰女儿是否重要 “这虾哪来的？可真好吃！”俞廷议拍拍肚皮，十分满足。 范骓淡笑点头，“味道确实不错。” “我抓的不行吗！”魏岚赏两人一记白眼，双手交叉于胸前，莹白的小下巴一抬，活像只高傲的花孔雀，“人家说小港那里很好抓，你们要是想吃，回头就去抓呗！” “那成，等晚上去挑水的时候顺道看看！”俞廷议笑呵呵点头。 看着她骄傲又得意小模样，心里跟被什么挠了一下似的。 俞廷议不由得多看了魏岚一眼，她是女知青里最拔尖儿的，不光是长相，皮肤也白皙的不像话，这样娇滴滴让人一看就觉得欢喜的姑娘，该是被人藏在家里疼爱才是。 就是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这么幸运？ 俞廷议晃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时，却接受到魏岚极具防备的眼神。 魏岚瞪了俞廷议一眼，“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吗？” 俞廷议连忙摇头，耳尖微红。 范骓淡笑看他们互动，半晌才道：“林知青的饭在哪里？我给她捎过去。” “我去给你拿。” 男主女主相处才是大事！ 魏岚立马被转移视线，转身去厨房拿了两只干净的碗，盛了半碗米饭两个红薯，又挖了两勺虾仁羹整整齐齐堆在米饭两侧，又先来另一只干净的碗盖在上面，魏岚把装好的午饭递给范骓，“别偷吃，晚上我要跟林知青核实情况的。” “好。”范骓温和点头，微风拂过，他额前碎发微微颤动，俊朗的面容上一双狐狸眼微微眯成一条缝，看上去似乎在笑。 明明温润沉稳型的男人，一双眼睛像钩子似得，勾得人不住想要靠近。 似乎隐约中有一股牵引力，魏岚小心脏碰碰直跳，有一种想贴上去的冲动。 她摇摇头撇去杂乱想法，别来视线后那种怀疑的感觉顿时消散。 是原小说设定在作祟吗？ 魏岚眉头微拧，心中狐疑。 装好丁茂茂那份午饭交给俞廷议，魏岚同样叮嘱一句，后者不满嘀咕道：“我是那样的人么？你把我想的也太龌龊了。” 魏岚心里烦着呢，摆手不耐烦道：“赶紧滚蛋，看着就碍眼！” 俞廷议缩缩脖子，抱着碗跑了。 等人都走了，屋里又恢复平静。 * 夏日午后，微风拂过，耳边是窸窸窣窣竹叶晃动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吵得人心烦的蝉鸣。 魏岚坐在堂屋门槛上，乌黑如墨的长发今天扎成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就这么垂在脑后。 她脑袋靠在门框上，昏昏欲睡。 这跟好歹真的很无聊，一点能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 魏岚户籍已经落在这边，魏学良好歹是个军官，但凡对她这个女儿还有一点愧疚心疼，也会动手查一查她所在的公社信息吧？ 那是不是就会给她把需要的东西寄过来呢？ 魏岚心里美滋滋的想，什么漂亮衣服、什么各种好吃的不断在脑海盘旋，然而很快，她又开始叹起气。 原小说因为原身寻死觅活最后都没逃过下乡的命运，下乡以后跟家里关系一直水深火热，最后干脆断了联系…… 现在魏岚接替这具身体，虽没有把和家里的关系闹得那么僵，但她其实还是摸不准，魏学良到底在不在意他这个女儿。 第35章 换取物资 在不在意也只能靠时间来完整。 收回思绪，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岚总若有若无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像栀子又像茉莉，每当她深呼吸想仔细分辨时，那股香味又会突然消散。 回屋灌了一碗凉白开，魏岚趴床上躺着小憩。 日子如流水，一晃几天过去，这日日头偏西，右兰牵着牛过来。 魏岚照常抓来一把奶糖，小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却是不肯要。 “我什么都不会，都得你教我，你不收回头我可不找你了？” “别，岚姐姐，我拿就是了……”这些知青里，右兰最喜欢魏岚。 因为魏岚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人还温柔，最重要的是不嫌弃她，这么一看，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一听魏岚说以后不找她了，右兰慌了神，飞快从她手里拿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巴巴望着魏岚，“岚姐姐我拿了，你以后还找我，行吗？” 魏岚又是心疼又是感叹。 对比后世某些熊孩子，右兰这种乖巧又守理的，让人一看就想圈起来好好疼。 “小港那边的草更多，要不咱们今天去那边吧！”魏岚那天去过小港，她认真想过，小溪这边的嫩草小港那边也有，而且长势更好，有她跟右兰一起去，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 右兰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成，阿婆说了小港那边庄稼多，让我不要去。” 小孩子为了避免犯错，一般都不会去小港那边放牛，因为牛要是真扎田里吃庄稼，她们个子小力气也小，拉不动牛。 魏岚没有坚持，她也只是提议，其实也怕大犯错被人抓住的。 转转眼珠，最后视线落在脚上。 魏岚穿的还是圆头皮鞋，和之前那双平底不同这双带点后跟，她也知道干农活穿皮鞋不合适，只是她来时只带了两双鞋子替换，总共三双，前几天出门的时候还丢了一双。 脚趾忍不住在鞋子里动了动，皮鞋不透气，现在天热更是闷得慌，天天穿皮鞋，脚上会有啥味不想也清楚。 “右兰，你阿婆会做鞋吗？还有帽子。”魏岚声音低了一些，“我可以用布票换！” 右兰有些犹豫，半晌道：“阿婆会做的，但是我要问一问阿婆。” “好！”魏岚抿起唇角，笑了起来，连带脚下步子都轻快不少。 女孩笑容灿烂走在田埂上，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别人眼中美丽的风景线。 “都看啥呢？时间不等人还不快干活儿！”大队长刚好来这一片巡视，见插秧的小伙子们都停下动作朝一个方向看，他抬头看过去，看见是京市来的知青，心里不大高兴。 兰丫咋回事儿？ 之前让她带人放牛去？咋看着跟玩一样？ 大城市来的姑娘有气质，长得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好，村里那些个姑娘根本比不上，勾的田里的大小伙子分心，活也不好好干，现在农忙那能耽搁吗？ 答案是不能。 于是，大队长猛地拔高嗓子：“兰丫过来！” 右兰把牛绳递给魏岚，颠颠跑去队长跟前，“队长，你喊我！” 第36章 柠檬精 大队长点头，撇一眼魏岚又道，“牛明儿让桑枣放，你明天带魏知青去茶山那边的捡穗子去。” 见右兰懵懂点头，大队长摆手让她走。 很快右兰就把消息传递给魏岚，魏岚心里是迟疑的，前两天因为放牛的活儿，知青点还小闹了一通呢。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意识到放牛是个轻快的活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调任了。 这都什么事啊。 “右兰，捡穗子怎么捡？累吗？” 右兰摇头：“不累，我四岁的时候就开始下地捡到穗子了。今天我哥他们去茶山那边割稻子了，应该明天上午就能挑走，我们只要把大家落在地里的捡回来就成。” 魏岚心里一松，“我不认路，明天你还来找我行吗？我给你吃糖！” 小姑娘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不要糖，明天我还来找岚姐姐。” 小插曲很快过去，夜里，女知青房间，大家趴在床上分享今天工作经历。 大家说辞有褒有贬，当然说累得更多，直到魏岚说了今天放牛的事儿，房间才静了静。 姜丽华之前就很不服气，一开始以为拔草才是最轻松的，可是她第一天在水田里干得不理想，踩倒了几颗秧苗，后面直接被队长调到后山去了，虽然不怎么累，但是后山头那块太阳很大，几天下来都感觉被晒黑一圈。 后来听魏岚说放牛的事儿，能玩水能摸小鱼的，跟玩一样，现在魏岚被安排去茶山那片地，她第一个跳出来嘲讽，“魏知青，看来你贿赂大队长的手笔不够大啊？” 大家都是累死累活晒了一整天，就魏岚早上出去一会儿晚上出去一会儿，要说暗地里没小动作姜丽华一百万个不信。 其他人也很羡慕魏岚，其中也包括林清。 林清这几天都在稻场看谷子，累是不累，但稻场那片平时就是晾晒各种农作物的一片开场，根本没有树，她今天也是晒了一整天，这会儿睁眼都觉得眼冒金星。 姜丽华这么说，大家都有些愣，羡慕归羡慕，但也知道这是魏岚运气好，一开始大家不都觉得这活儿不好干吗？可人魏岚干下来了，现在说酸话有个什么劲儿？ 黑暗里，魏岚翻了一记白眼，她就知道姜丽华不会突然转性，之前觉得放牛的活儿轻快就在边上一个劲儿的酸她，现在看她把这份活儿丢了，赶着跑来扎刀。 “丽华，你怎么说话的？” “就是，也太过分了吧！你忘了之前魏岚还带了虾回来吗？如果她没去放牛，咱们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虾羹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你这样不好！” “我哪里说错了？咱们干得什么活儿她干得什么活？平时就属她派头做得足，这会儿说自己是清白的谁信！”大家都为魏岚打抱不平，姜丽华骤然恼羞成怒，冷笑一声，“也是奇了，我还没见过有那个下地干活儿还穿皮鞋的，要说不是资本主义，谁信呐？” “关你屁事。”魏岚坐起身，伸手摸到放在床边的搪瓷缸子就往姜丽华那边丢，“你是柠檬精吗？一天天说话这么酸！” 第37章 杠到底 搪瓷缸子里是凉白开，她习惯多喝水，这会儿黑漆漆的大家都准备睡觉，姜丽华冷不丁被水浇了一脸，一下子惊叫出来。 黑夜里这一声尤为凄厉，“你疯了！你拿水泼我！” “原来以为你只是脑子不好使，现在看来还病得不轻，别人一点好都见不得，怎么，我穿皮鞋你嫉妒了？”魏岚冷笑，“上次没跟你计较，你现在没完没了是吧？贿赂队长？行啊，明天我就去找队长把事儿说清楚，到时候看是我遭殃，还是你遭殃。” 之前姜丽华嘴不把门，魏岚没跟她计较，这会儿是觉得她性子软好欺负了？什么话也敢说。 魏岚要是没有贿赂队长，队长听了这事儿肯定要发火，到时候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换言之，就算魏岚真的贿赂队长了，队长还能承认吗？ 姜丽华不吭声，心里也有些怕，其实她还是过嘴瘾居多，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下台。 林清原本摸索着要点灯，现在气氛尴尬得很，她就坐床上没动。 杨燕适时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房间安静下来，许久，在众人快要进入梦乡时，隐约听到魏岚道：“我确实不是贫中农出身，但我也不是资本主义出身，以后要在让我听见谁拿我出身开玩笑……等着瞧好了。” 黑暗里，姜丽华侧身躺着，紧紧咬住下唇。 之前是魏岚一直钻牛角尖，觉得只要避开男主女主自己就能逃过炮灰命，可现在看来，最大的重点还是在姜丽华身上。 姜丽华就像恶犬，你不动她对你龇牙咧嘴，你一动她就老实了，可放任不管，迟早会钻空子上来撕咬你一口。 现在有两个选择。 选择一:远离姜丽华。 选择二：和姜丽华杠到底。 她已经变相和姜丽华撕破脸，第一个明显不适合她，所以就只剩下一个了。 大队第一声哨声想起，天才蒙蒙亮，偶有一两声公鸡打鸣，魏岚小嘴无意识抿动两下，卷着被子翻身继续睡…… 直到第三声哨响，魏岚才睁开眼，外面已经大亮，依稀可以听见院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早饭是杨燕起来做的，或许是昨晚女知青这边的的动静太大，男知青那边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早饭的时候大家神色各异，都很识趣没开口。 魏岚小口小口喝完碗里的粥，揣着红薯站起身，“我今天去稻田干活，中午不回来吃了，你们看今天谁做饭商量一下。” 说着就往外走，林清和杨燕对视一眼，最后目光齐齐落在姜丽华身上，偏偏后者一脸阴沉跟谁欠了她八百万似得，完全没有做错事后紧张的觉悟。 林清蹙眉，要是没昨晚那一出，大家明明相处得很融洽。 右兰还没有来，魏岚干脆往顾家走，顾家就在知青点前面，也就五分钟的路程绕过竹林就到了。 顾朝穿好褂子，肩上搭了一条汗巾刚跟阿婆说自己出门了就撞到门口翘首以盼的姑娘。 他步子一顿，不敢正眼看她，“你……” 第38章 我成分不好，所以离我远点。 男人穿着普通，上身是大队很常见的土布褂子，下身是同为土布六分长的裤子，露着半截小腿很结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看她说话时支支吾吾的。 魏岚睁大桃花眼瞪他，“我找右兰，今天我们要去捡穗子。” 男人拧眉搓了一把炸成刺猬的板寸头，没说什么直接进了屋，没一会儿右兰就背着小篓子奔出来，“岚姐姐！” 魏岚点头，“我们走！” 右兰点头，许是混熟的缘故，小姑娘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岚姐姐，我昨天跟阿婆说了，阿婆说可以做！” 魏岚知道她说的是布鞋，忙不迭点头，“好，我明天出门的时候带布票！” 右兰点头，“阿婆说让你有时间过去量一下鞋子尺寸。” 魏岚应声，两人走在田埂上说得正起劲，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喊：“魏知青，等一下，魏知青……” 魏岚扭头，就看见姜成气喘吁吁跑来，到跟前时双手撑住膝盖喘了好一会儿。 魏岚挑眉，“有事？” 姜成为难看了右兰一眼，魏岚就道，“右兰，你去前面等我，我很快就来。” 右兰听话的跑来了，姜成这才开口，“魏、魏知青，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刚才已经训斥过丽华了，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说完了？” 姜成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冷淡，他觉得魏岚可能还没消气，于是急急又道，“魏知青，我，我来是替丽华给你道歉的，丽华她被家里宠坏了，只是嘴倔心不坏……” “道歉就一定要被接受吗？”魏岚打断姜成，“你过来应该也跟姜丽华同志问清楚昨天事情经过了吧？挺淡定的。” 魏岚上下扫视他一眼，就仿佛自己身上的遮羞布，被人挑开一般，姜成羞愧低下头。 “那么姜知青，希望以后，某一天，你还能这么淡定。”魏岚嘲讽一笑，说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姜成不肯就此罢休，焦急间伸手扯住魏岚手腕，“魏知青，啊——……” 田埂很窄，只能容一人走过，魏岚被他这一扯险些没扎进田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回头看，抓她手的已经换了个人，而姜成那高挑的大个子已经整个人趴田里，泥巴沾了他一脸。 “干嘛？”魏岚收回手，凶巴巴瞪着身后的男人。 是那个吓唬她好几次的男人。 手里纤细细腻的手腕没了，顾朝垂下得手忍不住上下摩擦，两下手指，温温滑滑的触感，好像还有残留。 “我没看到他站这，不小心撞了一下。” 魏岚：说谎不打草稿，这么大个人，你瞎吗？ 姜成听了想吐血，他刚才想拉住魏岚解释几句，只是没等开口。肩膀好像被钳子钳住似的，稍稍一动就是锥心的痛，还不等他反应，紧接着就被踹进田里。 只是看着身下被压倒的秧苗，姜成大惊失色，根本没时间去顾及田埂上的两个人。 姜成滑稽的模样，魏岚扑哧一声笑出声，意有所指道：“我成分不好，所以以后麻烦两位姜知青离我远一点。” 第39章 藤编小帽 顾朝看她笑得花枝招展，嘴角跟着微微上扬，“去稻田吗？我去割谷子。” 收敛笑意，魏岚点点头，小步往前方右兰的方向走去。 顾朝脸上笑意淡去，低头淡漠看了眼田里手忙脚乱扶秧苗的人，冷哼一声走了。 茶山周边有好几块地，但每块都不大，只剩下一块地的水稻没割，至于其他的，不是割完挑走了就是已经捆好等人来挑的。 到了田间，三个人分开行动，顾朝去割水稻，魏岚和右兰去田里捡落下的谷穗，活不重，但是没干一会儿大太阳就当头晒，很难熬。 顾朝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往那纤细身影上瞟，见小姑娘晒得脸色透粉頻頻擦汗，根本没把他先前的提醒放进心里。 顾朝薄唇紧抿，从田里退出来拖着镰刀往茶山上走，不多会儿再下来时手里多了一捆爬藤的金银花。 这块只剩下这一块地没割队长只安排顾朝过来，挑担的人要下午才来，那会儿太阳会把谷子上的露水彻底晒干，没有旁人，顾朝心里少了些顾忌。 他坐在田埂上，扯着花藤卷吧卷吧就……扎好了一个花环？ 顾朝沉默一瞬，看了一眼妹妹头上的帽子再看看手里的花环，摇摇头，继续卷巴卷巴，良久以后才招呼右兰过来。 把东西交给右兰，他下巴往田那头一抬，“兰丫，给。” 右兰会过意，笑得开心极了。 魏岚踩着泥巴，浑身上下只剩下脚底泥巴那仅存的凉意，所以也没一开始那么抗拒。割水稻前田里会先放水，这会儿其实只是踩着湿湿滑滑，实际泥巴并不多。 而且只是看起来有点脏，真正踩起来还挺舒服的。 正热着呢，头上突然一重，魏岚摸下来一看，是一顶藤编小帽，深褐色的腾茎翠绿的叶子间，几朵长长跟小喇叭似的花儿挺立着。 金银花，她认得。 “谢谢右兰。”魏岚对身边小丫头感激笑了笑。 右兰轻轻摇头，手指指向另一块田埋头苦干的男人，“是哥哥叫我拿来的。” 魏岚微怔，眼里划过一丝差异。 良久后，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知道了，右兰的哥哥是好人！” 小丫头笑着点头，又弯腰忙活去了，魏岚也跟着忙起来。 这块靠茶山的田不大，一块田半亩的样子成梯田形式，一块叠一块。 起初魏岚怕弄脏衣服有所顾忌，后面被太阳晒得只想找个阴凉地方待着，速度飞快提升，一块田两人莫约二十分钟就捡完了，等都忙活完里下工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索性活干完了，只能下工计分员过来验收，魏岚找了个水坑洗腿上的泥点，等脚丫子干了才穿袜子套上鞋，她牵着右兰往顾朝那边走去，“谢谢你的帽子。” 顾朝抬头，这几次下来，小姑娘好像还是头一回给他好脸色？ 见人傻愣着看自己，魏岚一朝又恢复原样恶狠狠瞪他，等人转开视线她才道，“我想去八队看望朋友，下午上工前回来，行吗？” “行，田里我帮你看着。”顾朝点头，想了一下，又说，“注意安全。” 第40章 宋琪 魏岚高兴点头，又跟右兰说了几句话就往茶山那条山道跑了。 八队和七队间只隔一个茶山包，只要顺着小道走就能到八队。 右兰看看走远的人，又看身边干活的哥哥，“哥，我喜欢岚姐姐。” 见顾朝哥不说话，右兰蹲下身扣泥巴玩，“哥会娶岚姐姐吗？” “小孩子家家，怎么学大人做红娘了。”顾朝声音沉闷，骄阳下，手臂上鼓囊囊的腱子肉晒得油亮。 右兰眨巴眨巴眼，“如果岚姐姐喜欢哥哥，那哥哥会娶她吗？” 他握着镰刀的手一顿，不假思索道：“她不会喜欢我。” 其实他想说的是，像她们那种大城市来的知青，不可能会看得上他们这种泥腿子。 “谁说的，岚姐姐就是喜欢哥的！”右兰声音拔高很是坚定，“真的，之前她还找我问过哥。” 或许是右兰太过认真，让人错有一种以为真的感觉。 顾朝唇角笑意转瞬即逝，直起身看右兰，“真的？” 右兰坚定点头，“阿婆教我不许说谎……唉呀哥哪去？” “下工了，家去吃饭。”顾朝攀上田埂，逃也似得往回走，也不管身后妹妹有没有跟来。 一颗心莫名躁动起来，顾朝抹去额头汗滴，心道应该是今天太热的缘故。 …… 魏岚实在八队下工之后才找到宋琪的，她刚进生产队人生地不熟，还被老乡误以为是来他们队里插队的知青，解释好一通才得以脱身。 “哈哈哈哈哈，一定是岚岚姐长得太漂亮了！”宋琪听后十分得意，“对了岚岚姐，你在那边还好吗？” 魏岚点点头，“都挺好，你呢？” 除了有一对糟心兄妹，真的都挺好的。 宋琪点头，“我也好，虽然干活很累，但是社员都很淳朴，对我们也很照顾。” 魏岚见她不像是说假话，心里放心不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你知道的吧？” 宋琪嗔怪看她，“知道知道，岚岚姐，我只比你小几个月而已，你不会真把我当小孩吧？” 看宋琪满脸不好意思，魏岚也不打去了，“行了，我不能停留太久，得回去了！” 她两是站在知青点外面说话，魏岚听到里面喊吃饭就起身告辞，宋琪又是一阵不舍，“等我得闲了就去看岚岚姐。” 八队知青点屋子看着没有七队好，但不难看出，宋琪在这边待着还不错，起码和其他知青相处很融洽。 魏岚浅笑颔首，拜别宋琪，挑着有树荫的地方往七队走，七绕八绕的，比来时多费半个小时。 等回到和顾家兄妹分开的那处田埂，天气出奇的热，田野里一个人也没有。 农忙酷暑，怕大家热出毛病，之前大队长调整了上下工时间，中午休息延一个半小时，傍晚下工时间一次往后推。 夏天天黑得晚，也不耽误干活。 四处看了看，魏岚在一处茶树阴凉坐下，摸出早上带出来的红薯，干巴巴的吃着。 红薯热腾腾的时候，滋味绵软甘甜，而凉透的红薯吃起来噎人。 第41章 我发现了宝贝 一连几口，魏岚差点没哽出眼泪，她低头瞪着红薯，委屈极了，“连你也要跟我杠是吧！” 这生活真的太憋屈了，一个个都跳出来跟她作对。 越想越气，魏岚眼角微红，狠狠把手里的红薯摔地上，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真是，糟糕透了。 顾朝刚来就看见她这幅模样。 他把手里东西放到她腿边，自己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坐下。 她正难过，还没察觉他的到来。 顾朝扯过一片细长而薄的叶子，凑到嘴边呜呜吹了起来。 那曲调呜呜咽咽，听起来有点耳熟，像极了初来那天晚上，夜风中卷来的笛声。 魏岚抬头，眼角微红，桃色唇瓣轻轻颤动，可怜极了。 最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魏岚耷拉下脑袋，羞愧道：“你、你怎么来了，离上工还有好久。” 顾朝不自在撇开视线，膝盖把竹篓往她那边顶了一下。 “桃！是桃！”魏岚扒过竹篓一看，两个水灵灵的大桃，桃子已经被清洗干净，大半还泛着青，只有桃尖儿一点红，很是喜人。 怪不得之前路过竹林总能闻到果香味，原来是他家种了桃啊。 顷刻间，她桃花眼一弯，“是给我的吗？” 顾朝点点头。 “谢谢！”魏岚咬了一口桃子，含糊了一声，“唔，好甜！” 桃子口感清脆，味道甘甜，魏岚满足的眯起眼睛。 顾朝侧眼瞟了一眼，胡乱摇头。麦色皮肤滚烫，黑红黑红的，也不知是因为晒的还是其他。 微风拂过，曲调悠扬，稻田扬起金色的麦浪，盛夏的午后宁静又美好…… 有两个桃子打底，魏岚心情好了许多。 顾朝没有在她身边久待，几乎是在她吃完的瞬间，就起身提着镰刀下田割谷子了。 魏岚狐疑歪头，看田里闷头苦干的男人，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不成？跑这么快…… 听顾朝说，顾家有事，所以右兰不能过来了。 魏岚点头应声没有多问，索性捡穗子不麻烦，她一个人也能干。 魏岚可没忘记，早上右兰说，她四岁就开始下地捡穗子了…… 一时之间，茶山这片只剩下魏岚和顾朝。 他两的田是挨着的，顾朝躬身割谷子，魏岚时不时弯腰，时不时站起身眼神四处瞟…… 捡完所有田，魏岚捡回来的那些穗子能扎满满一捆，她把穗子分批挪到顾朝那边，等人回头过来捆稻子的时候能一起扎上。 “回吗？”现在还没到下工的点，顾朝站起身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往家去，反而转身又踩进田里。 “不回！”为避免滑到，魏岚双手摊开保持平衡，“我发现宝贝了！” 田里能有什么宝贝？ 要是有也早就被人捡走了。 顾朝没往心里去，一口气把剩下一角的水稻割完，镰刀随手在野草上擦两下，提步朝魏岚那边走去。 魏岚捡了一堆田螺堆在田埂上，顾朝腿一弯就地坐下，“这是鸡吃的。” 顿了顿，以为小姑娘是馋肉了，他又说，“泥蛙可以吃。” 因为要割水稻，田里的水已经放完好几天，有的田螺已经成了空壳。 第42章 实际行动 “泥蛙我又不会抓，而且田螺人也可以吃，用辣椒炒，滋味很好。”魏岚仍了一个田螺壳，躬身继续寻找，“上次右兰送给我一篓子小龙虾，当时也说是剁碎给鸡吃的，可我做完，其他知青都觉得好吃。” 顾朝眉头微拧，低下头不吭声。 其实他想说的是，那虾是他送的。 他原是想送给她吃来的。 魏岚去水坑那边洗脚，等穿上鞋了才发现顾朝还在那坐着。 她眼珠子转悠两下，小脸满是讨好的笑意，“我、我拿不了，你帮我拿一点呗？” 顾朝摘下汗巾，叠了两下，汗巾就变成一个小口袋，她赶紧阻止，“别，上面有……” 泥…… 话没说完，顾朝已经都装好了。 魏岚只好转口，“那、那等我拿回去，我洗好了再给你！” 顾朝提着田螺走在前面，魏岚小跑跟上。 面前高高瘦瘦却很结实的男人，莫名的，魏岚觉得这人还挺好。 “我叫魏岚，你叫顾朝，对吗？” “嗯。” “我今年十六，你比我大吧？那我叫你朝哥，行吗？” “好。” …… 夕阳西下，村里家家户户飘出炊烟，田埂上，高挑的男人步伐刻意放缓，女孩儿脸上洋溢一抹浅笑，小跑跟随其后。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回到知青点，魏岚找了小桶把田螺泡起来吐沙，姜丽华跟跟屁虫一样围着她来回打转。 魏岚翻了个白眼，怒视姜丽华，“你到底要干啥？” “魏岚同志，昨晚是我不对，我郑重的像你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姜丽华纠结一会儿表情就坚定下来。 魏岚在她脸上看出一抹委屈，整个人险些被气笑。 委屈？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姜丽华同志，我很想原谅你，但是希望你能明白，你针对我不是一次两次。” 小桶“嘭”的一声稳稳坠在地上，魏岚双手环胸看着姜丽华，高傲又轻佻，“如果你真的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大可做出实际行动。时间和行动可以验证一切。” 说罢，魏岚重新提起小桶绕过姜丽华，男知青房间那边，俞廷议探头探脑，魏岚一个眼刀子过去，“看看看，也不怕长针眼。” 俞廷议嘿嘿一笑，凑她跟前往桶里瞄，好奇打量，“这个是今晚吃吗？” “今天先吐沙，明天再吃。”魏岚进了厨房，厨房里杨燕正在做饭，她过去帮忙打下手。 看了一眼外面，她凑近杨燕，“发生啥了？搞得我一头雾水。” “早上你走了，他们兄妹吵了一架，姜丽华落了好大脸子，反正最后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就这样了。”杨燕往屋外看了一眼，“先看看吧，要是她以后不这样了，大家还能好好相处，你也别使小性子了。” 魏岚噘嘴，她在意的从来不是道歉，她就是担心，姜丽华以退为进，明面上跟她道歉，背地里憋大招等着她。 杨燕撞撞她肩膀，哄道：“哎呀行了，干了一天活儿，我还想啥时候你再做饭犒劳一下我的胃呢！” “我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敢情是想让我做饭，不是真的对我好！”魏岚哼一声，随后笑开了花，“哎！干啥！别挠，我怕痒……” 一场闹剧在女孩们的嬉笑中落幕。 第43章 丁茂茂 今天去小港挑水的是李文书和另外两个男知青，许是那天魏岚做的虾羹太好吃，这三个挑完水回来时，还真用衣服兜了一兜回来。 看着挺多，等打开看其实也只有十几只，估摸一斤的样子。 李文书望着魏岚腼腆笑着，“魏知青，那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魏岚点点头，反正这虾做好了她也吃，天天吃红薯她都快变成红薯了，能换个口味也不错，“我明天争取早点回来。” 话音才落，男知青那边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 “什么好事？笑这么开心？” 林清和范骓并排进了院子，魏岚眼前一亮，赶紧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李文书他们去挑水的时候抓了很多虾回来，让我明天给做呢！” 林清走进魏岚身边，很自然挽住她一只胳膊，“是之前范知青带给我的那个不？是很好吃！魏岚你太厉害了，做饭手艺这么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魏岚眼眸弯起，笑容安静又澄澈，“好呀好呀，等什么时候空闲了，我教你！” 两个女孩说得起劲，一边范骓低头瞅了一眼桶里泡着的田螺和小龙虾，不动声色回头和俞廷议对视一眼。 俞廷议点点头，两个男人仿佛也达成某种共识。 于是，等第二天魏岚起来洗漱的时候，就看见厨房小桶里的虾从十几只变成小半桶…… 当然，这是后话了。 人都坐上桌准备开饭了，林清突然道：“俞廷议，茂茂不是跟你一个稻场吗？还没回来？” 众人扫视一圈，才发现少了个人，“要不出去找找吧？天都黑了，竹林那块一个人走挺吓人的。” 魏岚也有点担心，七队社员大多都淳朴，但是二流子也有好几个，她怕丁茂茂一个人落单会被人缠上。 索性饭还没盛出来，也不用担心会凉，大家换了鞋准备出门找人，这才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一个瘦瘦黑黑的小女孩往知青点这边过来，而小女孩身后，正是走路一瘸一拐的丁茂茂。 似乎是没料到会撞到这么多人，小姑娘有些羞怯，犹豫好一会儿，看到夹杂在人群后面的魏岚时，眼前一亮，“岚姐姐！” “丁知青回来了！” 魏岚怕抹黑踩到蛇，正想找个棍子探路，瞅来瞅去没找到，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挤到门口，“右兰怎么过来了？” 右兰看了一眼身后丁茂茂，众人大概也猜到结果，这是送人回来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右兰。”临进屋，丁茂茂停下脚步感激冲右兰一笑。 右兰害羞摇头，“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好了，你脚怎么了？快进屋我给你看看。”林清和杨燕把人扶进屋，左右人已经回来了，其他男知青也都散了，重新回堂屋准备吃饭。 看身边没有别人，右兰这才放下背在后面的竹篓，“今天中午我哥摘了桃，我想让岚姐姐也尝尝。” 显然，右兰对中午顾朝已经给过魏岚桃子的事不知情。 魏岚接过篓子，里面两枚桃周身泛青唯有桃间一抹殷红，拿出来一看，桃子上的绒毛早已被搓洗干净。 这兄妹两还真是…… 第44章 红砖瓦房 魏岚不自觉笑笑，“听你哥说今天你家今天有事儿？需要帮忙吗？能用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右兰摇头，害羞又天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里自留地绿豆熟了，阿婆等绿豆摘完要种四季豆和菜瓜。” 她下午本来想去和岚姐姐捡穗子的，但是阿婆说要抓紧时间锄地种豆，因为这些菜是一只要吃到深秋，她只能去帮阿婆摘绿豆，这样才能早点把地空出来。 魏岚点头，这年代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但一般面积都不大，大多社员吃不饱肚子所以都会种顶饱的粗粮，像顾家这种种绿豆和蔬菜的，很少。 “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让右兰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她有点不放心。 右兰摇头，指指竹林方向，“哥在那头等我！” 魏岚顺她手指方向望去，明明是漆黑的夜，她仿佛真的看到一个人模糊的轮廓。 不自然别开视线，她脸有些热，“那、那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等右兰跑远了，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跟着出门追了几步，“谢谢你的桃子！” “茂茂，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夜里，众人躺在床上，杨燕忍不住开口。 丁茂茂扭扭捏捏半天没说个所以了然，林清道：“走夜路不安全，要是下次下工晚，可以让俞廷议等你一下，或者让他回来时带个话，到点了我们去接你也成。” “是、是我考虑不周到。”丁茂茂声音磕巴一下很快又恢复平常，“今天稻场守夜的人来晚了，我就多等了一会儿，那会儿往回走的时候天还没这么黑，我心里想这事儿没看脚下，这脚就扭了一下，幸好路上遇到顾——” 丁茂茂顿了顿，半晌又笑了，“幸好遇到顾家小妹，她见我脚扭了就送我回来来着。” 姜丽华突然出声，“人家好心送你回来，明儿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别让人家觉得咱们知青不知礼数。” 姜丽华今天自打给魏岚道歉后就再没开口，这会儿难得出声。 对于她的发言，得到杨燕和林清一致赞同，“是啊，咱们估计要在这待挺久的，要跟老乡们维护好感情，以后要真有什么事也不用担心求人无路。” 提到顾家，话题不知怎么得，就转到顾家那处红砖瓦房。 林清感慨的说，“那天刚来我和范知青去队里迁粮油关系时，当时穿了大半个村子，顾家那气派敞亮的屋子，还真是头一份儿。” 杨燕说：“说起来连公社的砖瓦房都没他们家的好呢！” “那么宽敞的屋子，院里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要是能住进去，那该多好啊！”丁茂茂喟叹一声。 这几天忙碌下来，知青们虽然没有心生退意，但如果能住更好的房子有谁不愿意？ 大家都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说出来的只有丁茂茂。 丁茂茂不自知转向魏岚，“岚岚，你怎么看？”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魏岚呆了一下，回过神后回答很随意，“有好房子当然想住好房子了，但是大队已经给咱们安排到知青点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那么多，宽敞大屋不是你想住就能住。 第45章 魏知青 翌日清晨，魏岚利索给被蚊子叮的地方涂好药膏，又翻出衣服换好，洗漱过后这才拿着票据出门。 她带来的衣服算上下乡那天穿过来的也就四套而已，两套裙子两套衣裤。 今天穿的就是她自己搭配出来的，上身是领口绣着茉莉的浅绿衬衫，下身是同色系却深了好几号的翠绿色，一身下来清心又大气。 绿色这个颜色很挑人，有的人穿了显得肤色黄黑，有的人穿着反而显得愈发得白，魏岚就属于后者。 她有意想给顾阿婆留个好印象，可思来想去，衣服鞋子就这么多，实在挑不出个啥啦。 魏岚拿着票据出门，男知青那边屋门刚好打开，俞廷议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往院门外看了又看，半晌回头朝屋里嘀咕一声，“哎范骓，你说魏知青这一早是要去哪？” 范骓套了件衬衫，拿着搪瓷缸子出来洗漱，“除了上工，还能去哪？” 俞廷议反问，“谁上工穿裙子啊，虽然魏知青穿起来挺漂亮的，但是……” “行了，别人的事你少管，赶紧洗漱，一会儿还要帮着把谷子送公社。”范骓催促一声，俞廷议想起正事，也不问了，回屋拿自己的搪瓷缸子蹲到范骓身边，刷起牙来。 大队每年都要交公粮，其实现在还没到交粮的日子，但是李宏觉得反正早晚都要交出去，与其放队上天天叫人提心吊胆的守着，不如送上去得了。 所以，大队两个稻场从一早就开始忙活，先是装麻袋称重，再一袋袋堆好，等一会儿牛车过来直接搬上车。 东稻场在大队中心，西稻场离顾家很近，魏岚去顾家时，在顾家门口那条小道上还遇见几个提着扁担往稻场上走的小伙子。 这些小伙子里大多都是听过队里来了知青，但并没见过人，有几个看过女知青的，私底下也同其他人吹嘘过，女知青多白多好看，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声音也好听，可他们毕竟没见过，想象不出来。 这会儿见到一个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的姑娘，小伙子们顿时走不动道了，呆站在原地，有人先开口道：“魏知青！” 魏岚抬头，对几人浅浅一笑，“早上好。” 她皮肤透白，一双眼睛黝黑明亮的眸子是星星点点的星光，笑得时候那小小的粉唇微微上扬，顷刻，双颊便浮现笑笑的梨涡。 一群大小伙子们纷纷捂住胸口，好似动作如果慢上一点，心脏就要蹦跶出来似的。 有一个忘记手里还拿着扁担，这一抬手间，扁担就在身边另一个人脑袋上敲了一记，那人顿时疼得哇哇叫，“嘶——建党，你怎么回事儿？疼死我了！” “对、对不起！”李建党反应过来立马道歉，又想着自己在人姑娘家面前出丑了，黝黑的脸颊愈发黑红。 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都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喊道：“魏、魏知青！” 魏岚点点头，看了前前后后，此时此刻只想捧腹大笑。那天从八队回来，宋琪说社员淳朴她还没体会到，这会儿看了这群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她才反应过来。 不光淳朴，还纯情。 第46章 草鞋 敢情这一群都是纯情小处男不成？她刚才不过是笑了一下，一个个都涨红了脸。 就在这时，顾家的院门从里面拉开，魏岚侧过脑袋，见开门的人，脸色笑意更大更灿烂了，“朝哥！” 她想看看，这个冷漠又沉闷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像李向党他们一样，会露出羞赧之态。 然后，魏岚注定要失望。 男人眉宇透露一股凶狠，淡漠的视线更是犹如针锋向她扫视而来。 那是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让魏岚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男人避开她，直直走了过去。 那些小伙子们面面相瞟，很担心的看了一眼魏岚，犹豫再三之后选择了沉默，跟在顾朝身后往西稻场走去。 魏岚咬咬唇瓣，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远去的背影。 什么人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变了一副面孔…… 魏岚狠狠跺了跺脚，心里莫名腾起一阵委屈，刺得她眼眶酸酸胀胀。 “是魏知青吧？”顾阿婆端着鸡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想起兰丫说得话，很快就把人对上号。 顾阿婆笑得慈眉善目，“快，快点进来吧，阿婆给你量量鞋子尺寸。” 魏岚平复一下心情，重新扬起笑脸进了院子，“阿婆好，我是前几天刚过来的插队知青，叫魏岚……“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魏岚说明来意，顾阿婆笑着从竹筐里搜罗出一条细麻绳，“阿婆知道，兰丫早跟我说过了。” 听魏岚说要做帽子和鞋，顾阿婆拿绳子在她脑袋上比划一圈，末了，拿炭笔在门槛石写了两笔，再回来她让魏岚坐下，自己换了条麻绳去了。 魏岚的小腿莹白小巧，搭在顾阿婆膝前灰扑扑的褂子上显得愈发的白，“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子啊，瞧瞧，这皮儿白的要发光了。” 顾阿婆笑了笑，声音苍老，脸上褶皱更深，魏岚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顾阿婆很利索，麻绳在她鞋底比划一下，很快就放开了她。 魏岚摸出票据，“阿婆，我有布票和粮票，你要哪个？” 这年头布和粮都不好弄，但有些老乡家里可以织土布，她想，顾阿婆应该更偏向粮票。 “帽子用禾杆就能编，鞋子这会儿天热，穿布鞋脚底子滑，阿婆给你边草鞋，要得不？” 顾阿婆本来想说不要的，可一想，城里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应该穿不惯草鞋，“你要是要布鞋，就给我二尺布票和八角钱，明儿我让朝哥儿去镇里供销社买，三尺布票可以做两双鞋，剩下的边角阿婆给你钉帽子上，不扎脑袋，要得不？” 老人满脸沟壑却无比诚恳，魏岚笑着点头，“要得，当然要得，不过阿婆，如果可以，我要两双布鞋，两双草鞋，帽子也要两个，行吗？” “行，咋不行？”顾阿婆眉开眼笑，她看魏岚脚上的小皮鞋，道，“热天皮鞋捂脚，这两天我先把草鞋编出来给你，布鞋的话要耽误些功夫。” 魏岚摸出票据从里面抽了一张五市尺布票，顾阿婆看了道，“等布买回来了，余下的，阿婆到时候再给你。” 第47章 草鞋（二） 她眼眸弯起，笑容安静又澄澈，“阿婆，两双布鞋要三尺票，剩下两尺，你看着帮我做两幅手套，要在有剩下的就留着给右兰拼身小衣服。” 这年头布票难攒，老一辈人又实诚了，顾阿婆不肯收魏岚是一早就料想到的，“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总该有报酬不是？我下乡家里没给什么钱，这布你就收下吧，啊？也省得我跟人捯饬换钱不是？” 顾阿婆原也不打算要这些东西的，与她而言，城里的小娃娃也就丁点儿大，离了家大老远跑来下乡也是可怜得紧，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索性她平时在家除了料理一下家务也没别的事。 但现在魏岚这么说了，她再不收，只怕眼前这丫头要找旁人做，要是遇到心善的还好，可队里长嘴的婆子不少，顾阿婆也怕魏岚被人当小肥羊宰了，便缓和神色，道：“你这丫头啊，好话赖话都叫你说尽了。” 顾阿婆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到底舒坦不少，对眼前这姑娘印象也好了许多。 魏岚吐吐舌，好在布票是收了。 她又摸出两张粮票递过去，“阿婆，我听右兰说你家有桃儿，我用这些粮票换些桃儿吃，行吗？” 当然，顾阿婆说的还是：桃值几个钱，想吃让右兰给你摘就是了。 少不了魏岚一阵软磨硬泡，最后顾阿婆只收了其中一张四两的粮票，并答应以后让右兰每天送两枚桃给她，魏岚这才心满意足，又跟门前喂鸡的右兰说了会儿话才往知青点走。 大队这两天要给公社送粮，新割的水稻也要再晒两天才能脱谷粒，知青里除了部分男知青要跟着队里一起运粮，大多人还是变相放了两天假。 魏岚回知青点时，林清她们虽然醒了，但还没起。 大家躺在床上说着话，看她回来，姜丽华爬起来上下扫视她两眼，问了两句，“魏岚，这么早，你上哪去了” “去顾家了。”魏岚坐会床上，要不是怕把衣服压皱，她也想躺会儿，“这两天放假，你们去镇里不？” 林清点头，“去的，我想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我也去，咱们刚来好些东西都没有呢，看看能不能买点日用品。”杨燕啊的打了个大哈欠，睡眼朦胧得说。 一边丁茂茂还在抓着魏岚去顾家的事问个不停，“岚岚，你去顾家做什么？” 要是这话从姜丽华嘴里吐出来，魏岚她或许不会感到奇怪，这这话从一向存在感极低的丁茂茂嘴里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皮鞋穿着捂脚，我托人家帮忙做两双布鞋。” “这样啊……”丁茂茂笑容谦谦，对上魏岚的视线有些心虚，到底没再问下去。 “不就做个布鞋吗？你找别人干啥？他们收你钱了吗？哎呀真是，我就能做，你说说你！”一旁杨燕听了一脸恨铁不成钢。 魏岚知道杨燕的性子，知道她不是图那几毛一块的手工费，而是单纯觉得不值得画这个钱，所以撇她一眼，“我又不知道你会，再说了，白天干活那么累，你哪有时间做啊！” 杨燕会做鞋子，对她来说花钱找人做当然不值得，可魏岚不会，为了图方便她也乐意找别人帮忙做。 第48章 哑女 杨燕摸摸鼻子，“也是哈！嘿嘿嘿……” 魏岚没带纸笔，还是等林清写完信借用林清的。信纸废了好几页才写出一张满意的。 她毕竟不是原来的魏岚，如果不小心一点很容易漏出破绽，尤其是现在下乡还没几天。 因为今天已经过去小半天，女知青们又都不认识路，打定主意等明早一早跟着大队运粮的牛车一起去镇上。 来第七大队好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大队，大家一致决定趁机会出去转转，也能更快融入进去。 魏岚觉得她们说的很对，但是她兴趣不是很大，尤其这几天身上被蚊子叮了无数个包之后，那丁点的兴趣全然覆灭。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顾家竹林后头，魏岚停下步子和大家分道而行，“我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薄荷。” 其他人没有异议，魏岚身上被蚊子叮得痕迹她们也看到过，用杨燕的话来说，魏岚是身娇肉贵，还是贵中贵。 旁人被蚊子叮了顶多起个包，魏岚要是被蚊子叮了，包比别人大不说，等包消了，还留个殷红的印子，一看就跟什么毒虫咬了似的。 最开始第一天魏岚亮出胳膊上七八个红印子的时候，还把大家吓一跳，再三解释在让她们按下心。 “那成，但是太偏的地方不要去。”林清叮嘱一番，最后才把人放走。 其实不用林清说，那种人迹罕见的地方魏岚也不敢去，她没有忘记那次在小港遇到顾朝的事，当时差点把她吓得原地去世。 顾朝虽然没有对她做什么，可同样意外的状况，如果遇到别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很难说。 魏岚一手抵在额头，现在莫约也才十点左右，太阳明明晃晃挂在头顶，露珠被炽热的温度蒸发，天热得不像话。 她四处打量，看到小山坡那边盛开的金银花，想也没想直奔过去。 她想扎一个帽子，像右兰那天给她的那个一样。 花藤旁边长着荆棘，她扯了好几下也没扯下来一根花藤，反而因为力道过大被刺勾了好几下，疼的她龇牙咧嘴。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魏岚回过头。 一个身材消瘦的女人站在她身后，女人身体消瘦，眼窝有些凹陷，腹部高高隆起出奇的大，一身土抹麻衣裳虽然打着补丁，总体来说还算干净，精神头也还算不错。 女人消瘦的身子和高高隆起肚子完全不匹配，魏岚都担心那肚子会不会压断她的腰杆。 以为是自己挡了去路，魏岚乖乖往旁边错开一步，那女人善意笑了一下，并没有急着走，反而是伸手将魏岚扯了好半天都没扯下来的花藤轻易折下。 她把金银花藤递给魏岚，另一只挽着篮子的手打了个手势，“给。” 是个哑巴。 女人的手势魏岚没有看懂，她张张嘴，对上女人蜡黄含笑的脸，窘迫又感激，“谢、谢谢！” 女人笑着摇头，指指太阳又窝起来抵在额头，她想说现在太阳太大，出行要戴帽子不然容易中暑，只是看魏岚并不能理会她的意思，她有些失望，冲魏岚笑笑就一手托着肚子走开了。 第49章 消息 她给顾阿婆的那张布票，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那样的布票，魏母和魏学良给她的还有不少。 而且右兰对她很好，平心而论她也挺喜欢右兰，当然也想回报一二。 直到女人走远，魏岚也没收回视线，这么热的天，孕妇也要下地吗……？这会儿正热着，要是出什么事那岂不是…… 好歹人家帮了自己不是？ 想想，魏岚释然一笑，拧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草帽带上，跟在那个女人身后的同时，不忘弯腰寻找。 她要找的是薄荷，还真别说，跟着女人走了一段路，她还真找着了。 在后山的一处旮旯里，许是因为山地角度问题，这块没什么太阳温度比别处低不少，薄荷长了一小片，除此之外，居然还长着野韭菜！ 魏岚嘴角咧到耳后，休息过后才开始弯腰摘起来，她摘了一些薄荷，也顾不上洗没洗，掐下一片叶子含进嘴里，薄荷清凉霸道的味道直冲大脑，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顾朝走进院子，正午的日头正火辣，他跟着大队牛车担谷子走了一路，这会儿麦色皮肤晒得通红，豆大的汗珠跟水似的直往下滴。 “阿婆。”顾朝叫了一声，脚步生风去后院水井边上打水清洗起来。 “回来了？”顾阿婆正坐在门槛上编草鞋，见是顾朝回来她起身倒来一碗凉白开，等顾朝擦着头发从后院过来，她把水递过去，“阳哥儿没跟着一块儿过来？公社那边有没有什么风声？” 顾朝咕咚咕咚喝了水，身上暑气消散不少，他摇摇头，“公社那边还没什么动静，阳哥本来是要来，现在应该去后山找嫂子了。” 顾阿婆一直担心顾阳家的地主成分，每逢顾朝去公社时总让他留意打听一二，这会儿听了还是没有什么新政策的苗头，忍不住有些失望。 顾朝撇开视线，看顾阿婆放在桌上的草鞋，道：“今年草鞋够穿，阿婆不用编那么多。” 去年冬天家里没什么事，他们在家编了许多草鞋，足够穿到今年秋天去了。 不过看那草鞋的大小尺寸，顾朝顿了一下，“兰丫的脚长大了？” 顾阿婆立即被转移视线，笑着把早上的是事大概说了一下，说完不忘感叹，“之前兰丫一直念叨我还不信，现在看了，确实是个知礼守礼的。” 给顾朝洗了个桃子递过去，顾阿婆又坐到门槛上开始编草鞋。 顾家的屋子敞亮，后面又是成片的竹林阴凉的很，这会儿坐在门槛上，阵阵穿堂风从后院那边吹来，夹杂茉莉花香和桃子成熟的香甜气息，凉快又舒心。 顾阿婆笑眯了眼，说话的时候手上的活儿也没落下，“明天你去供销社买些布，姑娘家穿的，花色要挑一挑，魏知青模样标致人也白净，我看蓝花布就不错。” “嗯。”顾朝低应一声，耳根子莫名有些发热，他从顾阿婆手里接过那编了一半的草鞋，“阿婆，草鞋我也会编，你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顾阿婆点头，准备去做饭，不过她不放心顾朝又叮嘱两句，“魏知青是六寸的脚，你编草鞋放点尺寸，照六寸半的编。” 第50章 支撑 “晓得了。”顾朝胡乱点头，“阿婆你去吧。” 顾阿婆走了，顾朝坐在门槛上低头编草鞋。 他把草鞋上不平整的凸起都压平坦，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想起早上那个笑语盈盈的姑娘。 当时他看附近有人，所以才没理会她。 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态度好像太冷硬了些，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早上去公社的时候，那几个男知青也在，顾朝听他们感慨下乡感受，听到后面，那些男知青议论起知青点的女知青，大队也有不少小伙子同去，说道哪个女知青漂亮，大家都有共鸣。 其中那个姑娘被提到的次数最多。 魏岚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还是个文化人，这样的姑娘放在乡下地方就是香饽饽，没有人会不喜欢。 顾朝是个正常大小伙子，和其他人一样，遇到魏岚时，总忍不住侧目多看两眼。 顾朝说不清道不明心里的感受。 他见那姑娘也没几次，几次下来甚至不足半天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关于她的，他都想停下脚步看一眼或者听一耳朵。 又或者说，大家都是一样的，对美好的人或者事务，潜意识中都是向往的。 可他又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家成分不好，是公社及周边大队社员鄙夷的对象，没有资格触碰那样美好的人。 这样的想法一出，脑海里那姑娘笑语嫣然的模样瞬间消退。 顾朝抿唇，周身气压沉下去好几个度。 心像是被一只大手钳制住了，让人喘不过气。 右兰从自留地回来就看见这情景，她哥哥坐在门槛上编草鞋，身边好像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黑气。 她不敢吱声，跑进屋里拿柴刀，把刚扯回来的草剁碎喂鸡吃。 * 魏岚摘了一把薄荷，再摘韭菜的时，双手已经全拿不下那么多。 想了一会儿，回头看山头那边红薯地里拔草的女人，应该还要忙碌好一会儿，魏岚干脆多拔了一些，然而就坐在这处阴凉地方将韭菜摘干净。 等韭菜处理差不多，日头也大到让人站不住脚，红薯地里的女人挽着装满草的篮子往山下走。 等女人一手撑住后腰路过魏岚跟前时，魏岚站起身往她篮子里放了一大把韭菜。 魏岚手比划往嘴里夹菜的动作，一边比划一边说：“这个，你拿回去，可以吃。” 女人温柔笑着，看魏岚的目光里泛起阵阵柔光，也比划一个手势，“谢谢。” “芳夏……芳夏！” 山脚下传来呼喊声，两人顺着望去，那边站着一个青年，皮肤黝黑，身体同样消瘦，后背还微微有些佝偻，全然不像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状态。 魏岚还在打量，身边女人已经向那人的方向挥手走去。 芳夏走得很急，魏岚怕她摔倒，赶紧跟上去，“你、你走慢点，山路小道不好走……” 说完，魏岚又扭头看山脚，扬声道：“她在这！” 顾阳循声望去，果真看见自己媳妇，只是媳妇挺着肚子还提了一篮子杂草，走路十分吃力。 顾阳眉头霎时打结，他一路小跑到人跟前，很霸道接过篮子，“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吗？你怎么就是不听？” 芳夏见到他显然很高兴，指着篮子里的韭菜比划着，还没比划完就被顾阳的训斥打断，她有一瞬的呆滞，反应过来后去打量顾阳的脸色。 顾阳脸色铁青暗沉，芳夏吓得哆嗦了一下，又打了一串手势，“我没事、红薯地拔草，牛吃，两个工分。” 芳夏又打了一串手势，“不气，有知青在，我没事。” 顾阳脸色好了一些，侧眼看了一眼一边尴尬站着的魏岚，他冲魏岚点点头，“谢谢。” 魏岚不好意思摸摸鼻尖，“不用客气。” 目送两人离开，魏岚也顺着小道往知青点走。 对于这两个人的身份，她心里隐约有数。 之前跟右兰一起放牛时，右兰提了一嘴，她堂哥顾阳的媳妇不会说话。 可魏岚同样也记得，大队那些嘴快的大嫂小媳妇们曾说过， 最开始跟在女人身后她还没想起来，直到看到顾阳，她才顿悟。 顾阳比顾朝长两岁，整个人已经被磋磨得和顾朝不在一个精神层次，成分二字让他承受太多原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 想到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不拘好赖， 魏岚心里没有来一阵心酸。 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一年多，顾家，能撑过去吗？ 第51章 消炎药 大队给公社交粮，男知青一早就去帮忙，魏岚回来的时候，男知青们也已经都回来了。 今天温度明显比前几天高，早上不热还好，这会儿正午太阳正大，他们走几里路回来，各个都蔫巴了。 李文书和范骓轻微中暑还有呕吐症状，俞廷议他们几个虽然没中暑，但因为担着一百多斤的粮食走了几里路，肩膀都磨破了皮，虽然不严重但是看着血肉模糊的很吓人。 李宏过来看过，教男知青们从屋角旮旯处扣一坨蜘蛛网涂在伤口上，这是乡下治轻微外伤的土法子。 许是怕知青们身体吃不消，原本两天假期格外又多给了一天。 李宏走后，姜丽华坐在院里哭鼻子，“这脏兮兮的能治病？要是感染了怎么办？还是去公社医院吧！” 姜成坐在她跟前，他身上穿的短袖很宽松，现在为了方便上药，整个领子都下拉来漏出一个满是水泡的肩膀，“我这不严重，几个水泡挑破就成，别哭了。” 姜成肩膀上的伤确实不严重，范骓那边是最严重的，人又中暑了，一回来就躺床上不能动，等俞廷议提醒他换衣服的时候，他白衬衫肩膀那块已经见了血。 “这是魏岚煮的薄荷茶，中暑的喝了能好些，没中暑的也喝点降暑！”林清端着大海碗进来，现在特殊情况，也不将就男女大防那一套。 林清本来想放下东西就走，抬眼看到范骓那边见了红，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么严重？” 范骓坐在床上，俞廷议拿他搪瓷缸子倒薄荷茶，他正喝着，“还行，也不怎么疼。” 林清听他轻描淡写，忍不住提点，“你、你还是脱衣服看看吧，现在天热，破了皮得上得赶紧治，不然容易发炎！” 范骓温和笑了笑，“谢谢。” “你到底转来转去干啥啊？我头好晕。”厨房里，魏岚坐在灶膛门口，几个男知青特殊情况，今天没有煮粗粮，而是熬了一锅粥。 林清从男知青那边屋里出来就不停的在转悠，这会听魏岚问，她就蹲到魏岚跟前，“范知青伤得有点厉害，我、我担心她伤口会发炎！” 魏岚长得本来就美，这会儿火光印在她脸上，更是渡了一层暖光，就像是加了一层滤镜一样，更美了。 林清看她看得脸蛋微红，“魏岚，你、你帮帮他吧？” 魏岚一个机灵，心说：要帮也是你帮，和我有啥关系！ 不过看林清一张小脸慢慢的担忧，魏岚眼珠子转悠两下，丢下柴火，拉着林清往房间走。 从脖子上摸出一把小钥匙，魏岚打开藤箱，当着林清的面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一个小瓶子。 她从里面倒出一粒淡黄色药丸给林清，往屋外看了一眼，凑近林清耳边小声说，“这是消炎药，我来的时候我妈给的，这东西不好弄而且不便宜，你悄悄给范知青，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人家都找我要！” 林清咬咬嘴唇感激道，“谢谢你魏岚，我身上也没有什么钱，要不以后你的衣服我来洗，行吗？” 看看，看看，不愧是根正苗红的女主啊！ 魏岚心里感叹，实际小手一挥下巴一抬，傲娇得很，“我当你是朋友才给你，一般人我才不给呢！” 第52章 远离 林清笑了笑，又说两句话就拿着药丸找范骓去了。 看林清消失门后的背影，魏岚激动的握紧拳头。 男女主终于要碰出激情火花了！ 奥利给！！！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今天轮到魏岚洗碗，她心情不错，洗碗的时候哼着歌，绵长轻缓的女声在知青点里回荡，空灵又悠扬…… 盛夏的午后还是那样炎热，大地被烈阳炙烤，魏岚从厨房甩着手出来，经过院里的时候，那短暂的日光晒得她皮肤一阵发烫。 她双手搭在额头生怕日光将她晒黑似的，刚抬步想钻进堂屋喝口水，迎面就跟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魏岚被撞得有些懵，捂着脑袋后退好几步，好在对方手快将她拉住，不然就要摔个屁股蹲儿。 范骓顿了顿，看人已经站稳，他松开手，“没事吧？” 额角疼痛刺激魏岚留出生理泪水，晶莹的泪珠挂在纤长的眼睫上，可爱又可怜。 她眼眶红红，“没、没事！” 不过片刻，魏岚猛然抬起头，对上一张俊逸担忧的面孔，那张脸上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飞扬的眉宇不似顾朝那般硬朗的剑眉，但却有一股天然而成朝气蓬勃的气息。 魏岚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猛然后退一步。 她拉长脸，故作傲慢扫了范骓一眼，下巴一抬，哼的一声跟高傲的孔雀似的，往房间走去。 俞廷议打着哈欠从堂屋出来，刚才在堂屋乘凉不小心睡着了，这会儿出来刚好撞上这一幕，“你和魏知青有仇吗？” 范骓：“不知道。” “好吧。”俞廷议耸肩，“不过魏知青唱歌还挺好听的。” 刚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唱歌，俞廷议下意识以为是魏岚，这会儿话说出来，他又有点不大确定，他看范骓微微蹙起的眉，“是魏知青唱的吧？” “嗯。”范骓应了一声，大步走出院门，只留身后俞廷议小声嘀咕，“现在天正热，上哪去啊……” 知青点的知青年纪都不大，这几天忙碌下来大家都疲惫不堪，现在难得松懈下来，趁着午后都在睡午觉。 魏岚进房间的时候，脚步放缓，小心翼翼爬上床，也加入其中。 * 日落西山，天边夕阳上笼罩一层薄薄的青黛色。 屋里有些暗，其他人不在只剩下她一个，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魏岚坐起身重新编了一下头发。她头发长，又黑又密，和穿越前那头枯黄又短的头发截然不同。 长发编了一个蓬松的蜈蚣辫垂在脑后，前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有几缕发丝从前额、耳边散落下来，配她那身浅绿色裙子显得十分淑女又凭空多了一股随意的慵懒。 “你们再说什么，这么热闹？”魏岚走进堂屋，屋里本来闹哄哄的，听她声音视线纷纷集聚过来，不拘男女，看她的目光中均多了几分惊艳。 姜丽华瞪眼瞧她，“魏岚，你这头发怎么编的？真好看。” 姜丽华难得没有恶语相向，魏岚也不会主动挑事，她淡淡道：“就这么编呗，你喜欢我可以教你，不过你现在头发长度不行，得再留一点。” 第53章 仿佛下乡没有那么糟糕 姜丽华一脸欣喜，那双深邃的双眼皮因笑容而微微上挑，“那我先谢谢你啦！” 明明应该是让人觉得强势伶俐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魏岚突然觉得姜丽华有点憨憨的感觉。 “一直知道岚岚长得好看，现在瞧着，更好看了！”杨燕笑道，顺手递给魏岚一枚洗好了的桃，“桃子是范知青从前面顾家换来的，可甜了。” 魏岚点头，大家都拿了，她不拿反而更惹人注意，顺势接过来咬了一口，她脑袋凑近杨燕，看她写什么。 杨燕把纸笔往前推了一把给她看，“明天不是去寄信吗？反正都是要去镇里，大家计划一起出钱买点粮，你要不要？” 纸上笔迹娟秀，有面粉有富强粉，油和一些调味料什么的。 魏岚点点头，“那我也来点吧！” 知青点吃得也是大锅饭，米面这种细粮买回来也不可能说吃独食，就算可能，魏岚觉得她一个人吃着香喷喷的米饭周围围一圈人看她，她也吃不下去，还不如大家一起，有粮票的出粮票，没粮票的多出点钱。 计划好要买的东西，大家拿出钱和粮票统一交给杨燕，魏岚笑她荣升财务经理，得了好大一记白眼。 头一天抓的小龙虾和田螺，因为顾忌几位受伤的男同志不能吃辣和发物，本来说过两天再做，但是得到大家的一致反对。 李文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还是今天吃吧？吃了一口肉我还能早点好。” 俞廷议在一旁符合，“是啊是啊，我从昨晚就开始盼，就等着今天吃呢！” 林清大眼睛眨眨一脸期盼没说话。 杨燕道：“那就做吧，中午我看桶里死了好几个虾，省的过两天都死了。” 范骓：“赞同。” 魏岚：“……” 行吧，既然男女主都没什么意见，那就做吧！ “我可说好了，要是回头吃了发炎我可不管你们！”魏岚说着往外走，堂屋里俞廷议伸长脖子忙道：“不怪你不怪你，我要吃上回那个虾羹！” 魏岚回头怒瞪他一眼，“就知道吃，还不快来帮忙干活！” 俞廷议缩缩脖子，到底还是听话的跟上去。 魏岚指挥俞廷议把田螺尾都掐掉，因为俞廷议头一次吃不会弄，魏岚示范教了搞半天他才接手。 知青点要用水，男知青们轮流拎着桶去小港打水，杨燕在厨房轻点余下的粮食，林清和姜丽华坐在门槛上剥蒜，不时会聊两句。 “我原来最讨厌大蒜的味道，但是没想到做成虾羹后会那么香！”姜丽华一边扒蒜一边说。 林清笑得眉眼弯弯，“大蒜切沫炒一炒就会很香，不过魏岚手艺确实好，那次吃完我都回味好几天呢！” 别人夸奖不算什么，可现在夸她的是女主啊！ 魏岚蹲在那指挥俞廷议，顿时直起腰板望向林清她们这边，一脸骄傲道：“也不算什么，你们要是喜欢吃，以后就让俞廷议他们去小港抓，我来做！” 俞廷议一听以后还能常吃，忙不迭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积极得劲儿惹得几个女知青哈哈大笑。 仿佛，下乡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呢。 第54章 生气 门外哒哒哒一阵急促脚步声，林清抬头，看见院外扶着门框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冲魏岚道，“魏岚，有人找！” 小丫头冲林清笑笑，纯粹羞涩。 “啊！就来！”魏岚摆摆手，站起身见是右兰，快了脚步，“右兰，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右兰笑着摇头也不说话，伸手拉住魏岚就跑。 “诶？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金色的稻田中，小丫头拉着女孩快速掠过，风吹过右兰的脸颊，拂过魏岚的裙摆，将她裙摆荡出飞扬的弧度，勾得人心里痒痒偏偏又抓不住。 李文书打满水刚拎上石板桥，看范骓站在那里朝一个方向看了好半天，他顺势望去，“最近魏知青好像和顾家那个小丫头走得挺近。” 范骓收回视线，“知青下乡和社员搞好关系这没什么。” “你喜欢她？” “……”范骓拎起一桶水往回走，“没有。” “没有最好，我看魏知青好像也对你有成见。”李文书摸摸鼻子赶紧跟在他身后，“其实女知青里头林知青和姜知青也挺好的，就是姜知青脾气不怎么好” 范骓没说话，李文书一个人说半天也觉得没意思，半晌后没在开口。 右兰拉着魏岚从小路一路来到小港下游。 小港下游和上游的小溪道不同，下游小溪在深沟壑之中，莫约四米宽十来米深，虽然是斜坡下去的，但是这里的水比较深，鲜少有小孩来这边。 这段溪流一路向下，在临近第三大队的地方有一个大水潭，水潭周围长满芦苇，很幽静。 这块地方离大队比较远，有心麦子水稻都已经收割，大家都在后山那边的田里忙活，也不用担心有人过来。 “右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魏岚看了一眼幽绿看不见底的水潭，拜过右兰的肩膀郑重道：“这儿危险，不要一个人来，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岚姐姐。”右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小米牙，她指芦苇那边，“哥让我叫你来。” 魏岚顺势望去，就见一个健硕挺拔的身影从对岸过来，她脸色顿时冷了下去，转身就要走。 右兰把人拉住，祈求的看了她一眼。 黝黑的眼睛湿漉漉的，跟刚出生的小路一样，魏岚没好气戳戳她脑袋，“我不走行了吧？你去那边坐会儿，我跟你哥说两句话。” 右兰笑眯了眼，听话的跑开了。 魏岚双手环肩，居高临下的看他，“找我干嘛？” “过来。”顾朝站在水潭边上，声音轻轻冷冷。 水潭边有一块平地，又有芦苇遮挡，如果不下去，别人很难会注意到下面的动静。 魏岚：“？” 这是你道歉的态度吗？早上那么凶…… 现在还敢命令她！ 臭男人！臭顾朝！ 魏岚一跺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顾朝动作比她更快，三步两步跟上来拉住她，“我有东西给你。” 果然生气了吗？ 顾朝拧眉。 “别碰我！”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魏岚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她停下脚步怒视他，眼眶涨得通红，“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上来就拉拉扯扯，臭流氓死变态……” 第55章 和解 顾朝离她更近，魏岚说到委屈的地方又再他身上锤了好几下，本来想泄愤，却没料到他身上肌肉紧绷硬邦邦的，打完手一阵疼。 魏岚眼眶涨得通红，眼泪就要掉，顾朝慌了神，无措把手里的竹篓往她跟前递了递，“我只是想把东西给你，给你我就走，别哭。” 当她是什么？ 心情好的时候逗一逗，心情不好就凶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魏岚咬了咬牙，将他递过来的竹篓拍开，“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你管！” 竹篓落地，咕噜噜滚出两个已经洗干净水灵灵的桃，还露出新编好的草鞋的一部分，魏岚看了心里动了动，又觉得实在委屈的很。 她嘴唇微抿唇角向下颤了颤，最终还是倔强撇过头，“哼。” 顾朝脸沉得能滴下水来，良久以后微不可闻叹息一声。 他蹲下身子把东西捡起来重新装好，霸道有力拉过魏岚的手，把竹篓挂在她手上，“桃是阿婆给你准备的，草鞋是新编的，帽子过两天才能编好。” 他嘴唇扯了扯，声音与刚才相比更沉两分，“你讨厌我，到时候就让右兰给你送。” 话音落下，他长腿一伸，与魏岚擦身而过。 魏岚：？ 这人能不能行了？ 哄人的时候不能有点耐心，多说两句软话吗？ 魏岚伸手拉住他衣角，她皮肤白嫩，卷翘睫毛下眼眶愈发的红，“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早上会……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吗？ 顾朝眸光一暗，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 她的手拉着他的衣角，明明都没有触碰到他，却让他浑身燥热整颗心都火热起来，“对不起。” 他只是，不想给她惹麻烦。 “以后不会了。” 他像是轻叹一般，却让魏岚心头一松，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魏岚伸手拭去眼中湿意，抬头看顾朝，“真的？” 她眼睫微弯着，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笑，“那就这样说好了！” 又想起刚才摔竹篓，魏岚有些难为情，说完话后，她胀红脸先一步逃似得走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魏岚走的时候，顾朝甚至感觉到她飞扬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留下的那淡淡的幽香。 一时之间，顾朝身体紧绷。 右兰看魏岚走远了，腾腾腾跑过来，看她哥道：“哥惹岚姐姐生气了吗？” 顾朝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家去吧。” “哦。”右兰点点头。 * 魏岚出去的这段时间里，田螺已经被清洗干净，小龙虾的虾尾也都被剥离出来，按照她的吩咐洗干净放在厨房晾着。 魏岚把龙虾尾剁成泥，一面让杨燕再把她之前带回来的野韭菜摘出来。 那野韭菜其实她已经摘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需要把叶子顶端泛黄部分掐掉再冲洗一下就成。 晚饭闷的红薯饭，红薯占七成，除此之外，还有韭菜炒田螺，蒜蓉虾仁羹外加一个醋溜土豆丝。 菜色丰盛，虽然油水并不多，但一群人吃下来仍是口齿留香惦念不已。 俞廷议扒拉完碗里的红薯饭，“看来下次得多抓点才行，这样每个人也能多分两口。” 第56章 财不露白 知青点总计12个人，原来抓的那小半桶的小龙虾去头就没剩下多少肉，在剁成肉酱蒸熟就感觉更少了，一个人也就比上回多分了一勺。 李文书：“反正这两天休息，明天女同志们去镇上，咱们就能去小港那边摸点小鱼小虾，等女同志们回来了，整好打牙祭。” “上次看小港下面的水潭里有鱼，个头不算小，回头可以看看能不能抓一尾。”范骓也觉得大家建议不错，“做饭的手艺魏知青的最好，看来以后要多麻烦了。” 他说完，冲魏岚笑了笑。 魏岚故作不屑，“行啊，我做饭可以，但我可不洗碗了。” 林清立马嘿嘿道：“我来洗！” 杨燕：“那我给你们打下手？” 姜丽华左看看又看看，不甘示弱，“那、那我给你们搬柴火，摘菜！” 男知青们乐得哈哈大笑，气氛十分好。 众星揽月，不知不觉，魏岚成了中心人物。 丁茂茂低垂着头，嘴角扯了扯，好一会儿才起身挤到魏岚身边挽住她的一条胳膊，“厨房的活儿你们都干了，我也不能闲着，魏岚，那以后我洗衣服的时候顺带把你的也洗了吧！” 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能分工干活这很好，免得干活的总是那几个，迟早得纷争。 不过魏岚也是在想不通，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帮人洗衣服，上次是林清，这次是丁茂茂。 也不是她矫情，她真的觉得衣物是很私密的东西，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人，她根本就不想让别人碰。 魏岚不自觉抽回手，“衣服我自己洗就成，你要是想干活，不是还有擦桌子扫地吗？” 丁茂茂脸上笑意有些挂不住，不过大家闹哄哄聊着天，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夜里魏岚擦完澡坐在床上整理东西，她把几套衣服都拿出来叠好放床头，从藤箱里那了明天可能用到的票据和足够的钱，心里盘算明天要买那些私人物品。 “我的妈，你咋这么多票啊？我瞅瞅？布票、全国通用粮票、礼品票、月事带票……”杨燕在旁边看她清点一打票卷，眼珠子都要瞪直了，“你这是把你家都搬空了吧！” 魏岚不好意思笑笑，“我妈疼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弄来这些，差不多搬空家了。” 搬空是不可能搬空的，不过魏岚心里有点怵，刚才只想着赶紧弄完睡觉，没想到要避讳其他人，这会儿有点后悔。 财不露白的道理她懂。 魏岚这么想着，就看杨燕压低声音凑过来，“你这傻妞，财不露白懂不懂？你把东西亮出来不是招贼惦记吗？” “现在懂了！”魏岚感激冲她笑笑。 “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姜丽华和丁茂茂端着盆先后进来。 魏岚摇头，手快把点好的票据又塞进藤箱，准备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再拿。她把东西收好，想起下午顾朝送来的拿两个桃还没吃，就去找竹篓。 桃子摔了一下，磕了好几个石头印子，魏岚在院里又冲了一边水才开始吃。 她一边啃桃子嚼得咯吱咯吱响，一面从竹篓里掏出两双草鞋在脚上比划。 第57章 县长家的娇娇女 屋里煤油灯不大亮，看不真切，但她皮肤莹白，在昏黄的灯光里，小巧而白净的脚丫与黄褐色草鞋形成鲜明对比，乍一看跟会反光似的。 草鞋是新编的，虽然不及布鞋那样软和，但也不觉得扎脚磨脚，大小也很合适。 看来编的时候，顾阿婆花了不少心思。 杨燕坐在对面看她扭来扭去的小脚，心道一直知道魏岚肤白貌美，可咋就那么白呢？ 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叹气的想，都是女孩，人家咋就那么会长呢？ “咋了？”魏岚看她一会叹气一会儿皱眉的，有些奇怪。 杨燕摇头，嘿嘿笑，“是顾家阿婆给你编的吗？原来你去找她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吃亏，现在看来，我把人想得太坏了。” 见魏岚面露疑惑，杨燕解释道：“我前几天干活的时候，看大队里的人穿的草鞋都是那种，麻杆儿编鞋底外家一根绳子固定就完事儿了，你瞅瞅你这个，脚背这块都细细编上了，不用担心走着走着鞋会掉，也不用担心会踢到脚，多好？” 魏岚一看，还真是。 顾阿婆还真是，半分便宜不愿意占别人的。 魏岚心里有些无奈，把鞋子放在床底归置好，刚爬回床上，丁茂茂就凑过来，“魏岚，你的鞋子找谁家编的呀？我带来的都是布鞋，穿着热，也想找人编两双。” “刚杨燕不是说了吗？前面顾家啊。”姜丽华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魏岚，“魏岚，能让我试试吗？如果合适的话，我也想找人编两双，啊——我哥那边也要两双！” 姜丽华带来的也都是布鞋，布鞋虽然比皮鞋好很多但穿着也很热，而且她哥还是汗脚，这么热的天穿布鞋走路都打滑。 魏岚点点头，姜丽华喜上眉梢，挤开丁茂茂坐到魏岚床边开始试鞋。 丁茂茂被挤得向后一个趔趄，又看屋里几个人都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她咬了咬唇，心里觉得一阵委屈。 * 因为要去镇上，第二天哨声响得第二遍大家就起来收拾。 魏岚衣服总共就那几套，绿色套裙昨天晚上刚洗现在还没干，她就选了盘扣碎花小褂下身配了一条浅蓝色的确良裙子，依旧是白色短袜黑色圆头小皮鞋。 很洋气的打扮。 魏岚骨架小，身高估摸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左右，圆头小皮鞋带了一点高跟让她看起来身材高挑了一些，乌黑的头发今儿在脑后扎了个丸子头，几缕散落的碎发显得她肤色莹白，脖颈纤长。 这么一身打扮看着就跟县长家的娇娇女似的。 “魏岚，好了没啊？就等你了！” “来了！”屋外林清在催，魏岚放下手里的小镜子，匆匆忙忙往外跑。 女孩肤色透白，身材皙长高挑，蓝色的长裙下露出一截小腿，那样的细那样的才，勾得人心里直痒痒，瞧她眉眼弯弯，眼眸中像是揉进初春暖阳的光一样。 魏岚笑容绚烂从屋里跑出直奔她们而来，“久等了！我们走吧！” “！”杨燕眼睛一瞪，短暂的惊艳过后，默默往旁边错开一步，生无可恋道：“虽然我一直有自知之明，但是可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我。” 第58章 进镇 林清看了也很惊艳，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听说多跟好看的人在一起，也会变的好看。” “我也听过这个说法。”丁茂茂点头。 “哼。”姜丽华没好气哼了一声，脑袋瞥向一边。 这几天她跟魏岚的关系好了很多，她也渐渐放下心里的成见和小心思，但是现在看到魏岚这样美丽动人的模样，她还是有些不服气。 可是姜丽华也知道，魏岚家境不差，应该是她们中条件最好的，无论是样貌还是家境，她都比不了。 这么一想，姜丽华觉得心里更难过了，不过她看了魏岚脑后的丸子头，顿时觉得十分新颖，“魏岚，上次那个辫子你说我头发太短，这次这个圆球儿我能扎吗？” 魏岚瞪她，眉眼像是带了一丝娇嗔，“这叫丸子头！”她上下看了姜丽华一眼，“你的头发长度可以扎，等回来我教你。” 姜丽华就笑，“那、那我先谢谢你了！” 魏岚人这么好，以前她还这么对她…… 姜丽华心里唾弃自己一声，很快甩甩脑袋，做下决定以后要对魏岚好一点。 昨天找大队长开介绍信的时候，得知今天大队还有半车粮要送去公社，所以女知青们打定主意，要蹭大队的牛车。 她们赶巧，刚出大队没多久就遇到送粮的牛车。 赶车的是个十八九的青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不算俊良但很精神。魏岚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之前在顾家门口遇到过的，好像叫李建党。 女知青们哀求能蹭一下牛车，大队的牛总共就三头，很珍贵，一般来说农忙的时候是不让载人的，但是李建党对着这么些娇滴滴的姑娘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黑红着一张脸瓮声瓮气让大家上了车。 “谢谢。”魏岚冲他微微一笑，搭着林清的手爬上牛车。 李建党憨憨摸一下后脑勺，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 到了公社，跟李建党道谢后，大家往镇里走去。 公社离镇里不远，李建党本来要送她们过去，但因为还要歇粮称重登记什么的，一时半会走不开，女孩们笑着谢过他的好意，手挽着手决定自己走。 镇上人不少，但街上没什么摊子，大多数也都是行色匆匆，魏岚本来对这个年代还挺好奇，现在不得不歇了心思。 几个女孩在街边商量，“先去寄信吗？” 杨燕点头，“先把信寄了，然后再干别的，省得一会儿邮局人多还得排队。” 得到大家一致同意后，一行人往邮局出发。这会儿邮局刚开门没多久，前面有几个赶早来的人正在排队，她们跟在后面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魏岚跟在林清后面买了邮票贴上，把信封递给工作人员。 林清把户籍本递给工作人员，“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同志，能帮我看看有我的信吗？” “为人民服务！”工作人员结果户籍看了一会儿，“有的，请稍等一会儿。” 林清点头，那边杨燕他们也都拿到了自己的信和包裹。 这种开口就背语录跟对口号一样，魏岚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犹豫一会儿，摸出户籍，等林清拿到信和包裹后，她也把户籍递给柜台工作人员，“团结就是力量！同志，麻烦也帮我看一下，有没有我的信！” 第59章 国营饭店 魏岚站在那里看林清她们因为收到家书而高兴的红了眼眶，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她不确定魏家会不会给她寄信。 毕竟魏学良不管这些事，而魏母也没有途径查她具体所在公社和大队，至于魏临，也许还没出院的吧？ 魏岚正想，就听柜台上“咚”的一声闷响，一个大包裹落在那。 工作人员擦了一把汗看魏岚，小姑娘亭亭玉立模样也标致，就是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拎得动这么重的包裹吗？ 工作人员提醒道：“同志你好，包裹有些沉，接的时候当心些。” 魏岚呆了一瞬，微笑点点头，虽然有了心里准备，但沉甸甸的包裹落到手里，她忍不住后退好几步。 “没事儿吧？”杨燕过来把她扶住。 魏岚摇头，“我没事。” 不是一般的重，魏家这是给她寄的什么玩意儿？ 林清看她拎得费劲，就道：“要不你在这等我们吧？有什么要买的，我们给你捎回来？” 魏岚欲哭无泪，她虽然没了逛街的心思，但是还是要想去看看这年代的供销社长啥样，而且这次出来还要买月事带，虽然都是女孩，但她也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杨燕：“一个人留下也不安全啊。” “那去国营饭店吧？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了。”丁茂茂看了魏岚一眼，小心翼翼道：“早上出来没吃饭，你应该也饿了吧？” 魏岚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一行人把魏岚送到国营饭店才去买之前规划好要买的东西。 国营饭店人不多，除了魏岚还有三个人，他们面前的小桌上大多是馒头咸菜，大概是没点什么价格高的菜品，柜台大姐一张脸拉得老长，等有人过去点菜，她还会冷哼一声露出鄙夷之色。 看人下菜碟在哪个时代都有啊。 魏岚叹了口气，抱着沉甸甸的包裹往柜台走去。 早上出来没吃饭，这会儿真有点饿了。 她看了一眼柜台下面毛笔写的菜单，好一会儿才道：“我要两个肉包子，一碗小米粥。” 柜台大姐看魏岚长得好，穿着也不差，脸上神色比刚才稍好一些，这会听她就点最普通的包子粥也没点个肉菜，脸又一下子拉长，到底没说什么混分的话。 柜台大姐手一伸，“肉包子一毛二一个，粥八分一碗，还要二两粮票。” 肉包子个头扎实，里面肉馅虽然不多，但包子皮是细面，一口咬下去十分松软，还能嘬一口包子里面的汤汁。 魏岚腮帮子一股一股的，觉得这大概是她下乡一来吃的最好的东西了。 夏天天热，包子这种东西买多了放不住，不过魏岚想想，还是又打包了五个，准备你回去用水镇着，两个放晚饭，两个留着明天早上吃，余下一直给右兰吃。 国营饭店打包不提供油纸，如果要从她们这拿，得额外多付两分钱。 魏岚摸出一块钱递过去，成功收获五只肉包和若干毛票。 把钱票收好，魏岚坐在大厅往街上看，本来想看看林清她们回来没有，但是一不小心看到对面巷子口两个鬼祟交谈的汉子。 第60章 倒爷 她心中一动，这两个该不会是倒爷吧？ 年代文她没少看，倒爷黑市什么的，据说物资充足卖什么的都有。 去还是不去呢？林清她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吧？ 要不跟上去看看？ 魏岚犹豫不决，眼看对面巷子的两个人好像谈妥要走了，她一咬牙，抱着沉甸甸的包裹跑出国营饭店。 巷子有些狭窄，两边都是居民楼，许多户人家的后门都在这条巷子里，魏岚进来的时候，沿路撞上好几个大妈坐在巷子里洗衣服。 偌大木盆往那一摆，巷子更加狭窄了，魏岚抱着包裹小心翼翼绕过洗衣大妈，在抬头看，原地那还有哪两个汉子的人影？ 魏岚跑了一段转了两个拐角也没看到那两个人，她气得直跺脚，转身准备回国营饭店，就有一条黝黑结实的胳膊伴随一阵汗臭味横在她跟前。 男人身材魁梧，看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很快变得凶神恶煞，“就是你一直跟着我们？” 魏岚吓得一哆嗦，转身要跑，却见身后巷子口那边，也堵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魏岚：我怎么这么倒霉？ 前有狼后有虎，魏岚欲哭无泪，就在这时，刚才那个凶神恶煞分男人伸手推了她一把，迫使她只能靠墙站着。 魏岚瑟瑟发抖，怒瞪两个越靠越近的男人，声音拔高，“我……我警告你们不要过来，不然……不然我就喊人了！”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继续向魏岚靠近。 魏岚大惊失色：“我爸爸很厉害的，如果你们敢伤害我的话，他一定，他一定……” 两个男人步子微顿，魏岚心里松了松，继续道：“你们要是动我一根汗毛，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张柳是尴尬推魏岚的那个男人，这会听魏岚说她爸很厉害，一下子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看向伙伴，“大奎，现在怎么办？” 大奎咽了咽口水，“还能咋办？咱们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最多吓唬吓唬，别让她出去把咱们举报了。” 张柳赞同点头，他两是刚入门做倒爷，今儿其实是他们第二回倒卖东西，没想到就被这小妮子撞破了。 他们只是想挣点钱回家养老婆孩子，咋就这么难呢？ 张柳也吞咽两下口水，和大奎对视一眼点点头，再度向魏岚迈开步子。 “你要是敢把……” 大奎眉毛一立，他本来就是个壮士的庄家汉子，这会儿冷着脸别提多可怕，一句警告的话还没说完，魏岚就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张柳一阵心惊肉跳，伸手就要去捂她的嘴，魏岚以为对方要打自己，一个害怕闭上眼就蹲下身去。 “啊——” 没有预料中的痛楚，只听其中一个男人惨叫一声，随即闷响一声，好像是摔在地上的声音。 大奎看张柳被打了，又看来人是个精壮结实的小伙，他因为慌得很，这会儿一颗心更是突突突的险些要跳出来。 不敢多逗留，大奎把摔得嗷嗷叫的张柳扶起来，两个人慌慌张张的跑了。 第61章 救星 脚步声渐行渐远，魏岚这才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得有些破旧的草鞋，再往上看，是修长结实的小腿和打了补丁的土麻布裤子。 一直到看到那张眉头打结的俊脸，魏岚才是彻彻底底松懈一口气。 她嘴角控制不住往下颤抖两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朝哥……好，好巧啊！” 她蜷缩在墙角，眼眶微红，小脸煞白被吓得不轻，顾朝眉心微蹙，面上冷冽消散了一些。 他弯腰向女孩伸出手，“没事了。” 好像每次遇到麻烦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人总是他，总能将她从水火之中拉扯出来。 他，还真是她的救星啊。 魏岚撇过头揉了一把眼睛，这才笑着把手搭在顾朝的手上，“嗯！” 她仰着头，嘴角勾起粲然微笑，巷子里微弱的光打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湿润又晶亮，此时倒映出顾朝的脸胧，顾朝握着她的手，有一瞬间愣神。 顾朝没有问她为什么来这里，只是拎着包裹牵着她走出巷子。 一出巷子，顾朝就松开魏岚的手，“回吗？” “我跟林清她们约好了，在国营饭店等她们。”魏岚摇头，扭头看向他，“你吃饭了吗？你帮了我好几次，我请你吃饭吧？” “我吃过了。”顾朝眼神不容拒绝，“我送你过去。” 他一早就过来了，把带来的桃子卖给供销社，布料也买好了，刚才去八道巷还是因为堂嫂肚子月份大了，阿婆让他上黑市看看，能不能买点红糖营养品。 顾朝有些心惊，幸好他去了，要不然她…… 余光打量身边低眉顺眼的姑娘，顾朝剑眉紧拧，声音低沉，“八道巷那边有黑市，人多杂乱，你……你一个人不要去，要买什么跟我说，我帮你买。” 魏岚蓦地抬头，顾朝微怔，反应过来后不禁后退一步，一颗心猛然提起。 是了，她们这种大城市来的学生子弟，自诩正义的化身，应该见不得黑市这种腌臜地方存在吧？ 镇里不少红小兵专门抓这些，她们大多都是学生出身，说是响应领导人号召，无论是投机倒把还是搞破鞋亦或者是其他，只要犯到他们手上，都少不了要扣上成分帽子，拉出去游街。 顾朝觉得魏岚不像那些红小兵，但到底也怕她因为这事厌恶自己，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开口解释，“其、其实我也不常来，只是最近家里特殊情况，不得不……” “没关系！”他还没说完，魏岚眼睛亮晶晶凑过来，“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呃……”顾朝愣住了。 他呆呆看着魏岚，双眸水光潋滟，像是藏着无尽心思一般，“你、你不讨厌？” “我刚才就是看那两个人像倒爷，所以才跟过去的……”魏岚摇摇头，又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羞愧，“还好你及时出现，不是我就要挨揍了。” 对于刚才巷子里的情景，顾朝心有余悸，他沉默片刻，“黑市有风险，对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都一样，能不去，就不去。” 语毕，他大步流星朝国营饭店走去。 “诶！等等我呀！” 第62章 毛躁 顾朝人高腿长，一步是魏岚的两步，她只能小跑跟上。 这个大猪蹄子，说得好好的，突然又变得这么严肃，翻脸比翻书还快。 魏岚在心中嘀咕着。 不过言归正传，黑市这种地方，她是不敢再一个人来了。 顾朝把魏岚送到国营饭店自己就先走了，林清她们回来的时候，魏岚耷拉着脸蹲在国营饭店门口，跟只被惹恼的猫儿似的。 几人快步走过去，“等急了吧？” 魏岚撇撇嘴，没说话。 林清以为自己猜中了，撞撞她胳膊，“别生气了，红糖给你买到了，咱们现在就回去了。” 魏岚点点头，看几人怀里都满满当当抱着东西，她赶紧伸手从每个人怀里都取了些东西帮忙分担重量，“早上你们都没吃饭，要不要在这吃点再回去？肉包子一毛二一个，我吃了，很好吃。” 姜丽华听了，赶紧道：“那，那我去买几个，你们等我会儿！” 林清也跟着道：“那我也去买两个吧，燕子，茂茂，你们要不要？” 杨燕摇头，丁茂茂迟疑了一下，道：“难得出来，我也买两个吧。”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国营饭店，魏岚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燕，杨燕家里条件一般，她是知道的，不过为了避免杨燕尴尬，魏岚道：“里面还有卖菜包子的，五分钱一个，白面的不亏。” 一听是白面包子，杨燕眼睛亮了亮，充魏岚道：“谢谢！” 等大家都买好包子准备回去，丁茂茂眼角看魏岚没拿包裹，赶紧道：“魏岚，你家寄来的包裹呢？是不是丢了？咱们赶紧找找！” 包裹被顾朝带回去了，魏岚想起表脸跟变色龙一样的男人，心里气得牙痒痒，没好气道：“刚才遇到顾家小哥了，他给帮忙带回去了。” 回到知青点，太阳已经挂到头顶了，几个女孩热得汗如雨下，一进屋就跟达成共识似的，搭盆去院里打水擦拭身子。 魏岚好不容易缓过来，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去了顾家。 顾家刚吃完午饭，魏岚来的时候，顾朝已经下地干活了，家里只有顾阿婆坐在门槛上穿针引线，右兰在堂屋竹床上午睡。 “阿婆。” 院门咯吱一声响，顾阿婆抬头，看见魏岚后笑容和蔼，“魏知青来了。” 魏岚点头，顾阿婆指指堂屋桌上，“朝哥儿把东西放那了，去拿吧。” 魏岚笑着点头，噔噔噔跑进屋，又怕吵到右兰，跑到半道又放轻步子。 她从包裹里拿出油纸包，那是在国营饭店买的肉包子，当时她拿到手就随手塞进包裹里了，这会儿拿出来，有两个已经压扁流了一些汤汁出来。 魏岚左右看了看，顾家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个茶壶和两个喝水的碗，她挑了一个还完好的包子放进碗里，重新系好包裹退出门外。 路过顾阿婆，她看顾阿婆手里浅蓝色的布料，应该是在给她做衣服。 她停下脚步，“阿婆，衣服不着急做，仔细些眼睛。” 顾阿婆哎哎几声笑着点头，魏岚这才抱着包裹跑了。 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顾阿婆哈哈低笑两声，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愈发的深，“现在的年轻人哦，毛毛躁躁的……” 第63章 家信 竹林中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夏日午后难得的幽静。 右兰睡醒后觉得口渴，想要倒杯水喝酒看见桌上香喷喷的白面包子，顿时眼前一亮，“阿婆，白面包子！” “兰丫睡醒了？、顾阿婆坐在门槛上缝缝补补，头也不回的道：“你堂嫂快生了，家里的钱给她买麦乳精了，过阵子再给你买包子吃，好不好？” “不是的，阿婆！”右兰捧着碗跑到顾阿婆面前，往前递了递，“看，包子！白面的！” 顾阿婆看了一眼，白净又蓬松的包子就这么躺在碗里，有种憨态可掬的感觉，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白面那种特有的清甜。 想起不久前着急忙慌跑走的姑娘，顾阿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唉……”顾阿婆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她摸摸右兰毛茸茸的脑袋，“既然有包子了，就吃吧。” 右兰点点头，黝黑的眼睛里满满的欣喜，她把碗放在地上，把包子掰成两半，“我给哥留一半！” 包子被才来，里面的汤汁已经凝固，肉香味只往鼻子里钻，“阿婆吃！” 肉包子很贵吧？ 右兰不自觉吞咽两下口水，想也不想，把手里的一小半先递到顾阿婆嘴边。 顾阿婆小咬了一口，“包子好吃，但是阿婆胃不好，剩下的兰丫吃，好不好？” 右兰点点头，把碗端到厨房又找了个干净的碗扣在上面，这才碰着属于自己的那小半包子坐在竹床上小口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眯起眼睛。 肉好香啊，肉包子真好吃！ 林清和杨燕在厨房做饭，姜丽华和丁茂茂出门找人编草鞋去了，房间里就剩下魏岚一个人。 她盘腿坐在床上，打开魏家寄过来的包裹。 一些鱼、肉罐头和一个单独小包裹。 魏岚把罐头放进藤箱，又回来打开小包裹，是里面有一封很厚的信，她撕开信封往外到了两下，先掉出来的是一叠票据，其次是一页信纸。 魏岚嘴角一抽：咋又整这么多票？ 她现在手里有不少票，有几张快要过期了，根本没地方用，镇里供销社每日都是凭票限购，一天根本买不了多少，她也不能天天往镇上跑。 再说了，黑市她今天也试着要去，但没能成功，以后也根本不会一个人去。 这么多票，不白瞎吗？ 让人意外的事，信是魏学良寄来的，只有短短五句话，粗略数一下还不到三十个字，其中四句是叮嘱她收敛性子不要意气用事，最后一句则祝愿她一切安好。 魏岚两信纸正反看了好几遍，确定不会多冒出一个字后，她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放进藤箱。 翻翻小包裹，里面是衣服。 魏学良不善言辞，在信上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父爱，但魏岚看了看包裹里那些颜色斑斓都是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穿。 再抖开衣服看，大多都是盘扣掐腰款式的上衣和阔腿裤，半袖连衣裙也有一件，大多都是干活的时候也可以穿，是费了心思的。 魏岚叹了口气，把衣服叠好。 “你家里给你寄衣服了？”杨燕走进来，“午饭好了。” “嗯。”魏岚应了一声，“午饭我不吃了，有点困，想睡会儿。” 第64章 挑活儿 杨燕点点头，等魏岚躺下，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丁茂茂进来的时候，魏岚已经睡着了。 看着床上侧躺着的女孩，丁茂茂脚步慢下半拍，她站在魏岚床前，看着魏岚熟睡的侧脸出神。 刚才她也去了顾家，还带了两个肉包子，包子是国营饭店买来的，一毛二一个，个头很实诚，可就是如此，顾家也没有答应她帮她编鞋子的事。 丁茂茂咬咬嘴唇，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也许是生气也许是不甘吧，可是为什么呢？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丁茂茂情不自禁就想起刚才在顾家，顾家的小丫头在喂鸡看也不看她一眼，顾阿婆一脸疏离客套的笑容，就连回家喝水的顾朝，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视线都没往她身上停留半分。 为什么她这样被忽视，魏岚就能被大家众星拱月呢？ 林清从外面进来，刚进房间门口看见丁茂茂那阴恻恻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茂茂，你做什么？” 丁茂茂回过神，对上林清狐疑的眼神，手脚无措，“没，没干什么，我、我……” “哦。”林清没再看她，刚才那眼神让她觉得不太舒服，看魏岚还在熟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清上去推了推，“魏岚，醒醒，魏岚？” “干嘛啊？”魏岚睡眼朦胧，对上林清复杂的眼神，一个机灵瞌睡全无，“怎么了？” 林清眼神往丁茂茂身上瞟了一下，催促道，“找你有事儿，你跟我来下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魏岚还是套上鞋跟上林清的脚步。 看着两人离去，丁茂茂眼神蓦地布满阴霾。 林清牵着她走出房门，回头看魏岚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隐隐觉得好笑。 帮魏岚把领口挣开的盘扣扣上，“是下地干活的事儿，刚才队长过来说了，早稻已经收割完了，这几天要下地插秧，大家都在讨论呢！” 魏岚：“如果是插秧的话，也没得选啊？” “还有捆秧苗，小港那片地听说要种黄豆，大队长说咱们女知青干不了体力重活，让咱们自己挑。”林清解释道。 魏岚跟她进了堂屋，看着堂屋里坐的满满当当的人，问：“大家都怎么决定？” 杨燕：“插秧的工分多，我想去试试。” 男知青那边之前都是帮着挑秧苗什么的，工分并不多，许多社员私底下都笑话他们一个个大小伙子拿娃娃蛋子的工分，他们或多或少听了一些。 现在大队长过来把话都说清楚了，让他们自己选，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大多都选的插秧或者翻地。 这样的话虽然累，但工分是撒豆种和捆秧苗的两三倍。 工分多就意味着能分更多的粮，不愿意要粮还可以跟大队商量折算成粮票或钱，可以寄回市里补贴家用。 魏岚看林清，“你怎么打算？” “我体力不太好，不过也想先试试插秧。”林清不好意笑了笑，“你呢？” 魏岚干咳一声，小身板挺得笔直，“既然你们都选插秧，那我就去播豆种吧，你们这么多人，插秧人手肯定够了。” 第65章 稻茬 说完，小眼神往众人身上瞄了瞄，“播豆种的工分不多，干得人肯定少，我这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这人咋这么不要脸？ 姜丽华一记白眼甩上天，鄙视道：“懒就懒呗，还这么理直气壮。” 魏岚瞪她：“你那丸子头……” “我觉得你的选择特别明智，完全就是新一代劳动人民楷模！”姜丽华热切看着魏岚，生怕她反悔，不教她怎么编头发了。 “哼。”魏岚冷哼一声，脑袋撇向一边。 堂屋大长桌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哄笑出声。 姜丽华那娇纵的性子连她亲哥姜成都很难压住，偏偏就能被更加娇纵的魏岚吃得死死的。 有一句话怎么说，一物降一物，真不是虚的。 魏岚选的播豆种，那片地凑巧就在小港下游那处水潭，上次和顾朝握手言和的地方。 魏岚来的时候，正有人在翻地，走近看才看清是顾阳。 她昨晚睡得晚早上起迟了，到地里的时候也比别人迟一些。 顾阳已经开始忙活上了，这会儿太阳不大，他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阳光下整个人油亮油亮的。 “同志你好！”魏岚不好意思的打招呼，眼神转转，这片地刚割完水稻，这几天太阳刚把湿哒哒的泥土晒扎实，现在还到处都是水稻茬子，得翻完土才能挖坑播种。 “我、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吗？” 大队只有三头牛，现在还有十来亩水田没犁，这两天大队忙着插晚季稻，那些牛都被安排犁水田去了。 小港这片地也不小，没有牛只能靠人力翻土，顾阳不觉得城里来的女娃会用铁锹，万一一个不小心切到脚还麻烦了。 看魏岚穿着干净长得又娇滴滴的，顾阳没指望她能帮点什么。 他把铁锹踩进土里，擦了一把汗，“要是闲不住就拔茬子吧。” 魏岚忙不迭点头，刚才她还怕顾阳会让她去切沟，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带上昨天下午右兰送过来的草帽，又把杨燕帮她做的口罩带上，全副武装踏进田里。 前两天她做口罩的时候，杨燕在一边看着，看她针脚歪歪扭扭还嘲讽她长得挺标致的一姑娘，怎么针线活跟脚做出来的一样，把魏岚气得直哼哼。 最后还让杨燕实在看不下去，接过去三下五除二给她做了两个口罩，针脚又密又整齐，手脚还快，魏岚羡慕得不行。 或许是之前放牛和捡稻穗的活儿太过轻快，魏岚拔了一上午水稻茬子，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 再又一次把水稻茬子拔出来后，她顺着惯性一入股坐在地上，沾满土的手腕在脸上擦两下，整个光洁的小脸瞬间黑一块黄一块。 她那准备的口罩，因为带着又闷又热，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 “这活儿怎么干的？你们行不行啊？” 马上就是中午休息时间，李桑桑捧着工分本视察社员们的工作成果，对比劳动成果来凭工分。 李桑桑走了一路，水田那边知青们干活质量也不咋地，但是碍于有男知青在，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好意思多说。 小港这边只有两个人，一个（黑）（五）（类），一个是女知青，还长得比她好看。 第66章 皮鞋 李桑桑看了魏岚一眼，不屑哼哼道：“要是所有社员都照你们这干活速度，别说给公社交粮了，自个儿都得活活饿死。” 魏岚鼓着腮帮子瞪李桑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忙活一上午的成果，水稻茬子也不过拔了十几二十米。 再看顾阳，他已经挖了三排沟，现在正在挖第四排，从她这里看去，顾朝的身影只有两寸多点儿。 顾阳干的热火朝天，没听见她们这边动静。 顾阳成分不好，这样的体力活放别人身上能拿十个工分，但他只能得一半，要是再因为她被连累，估计只能拿一半的一半了。 魏岚擦了一把汗，声音稍微拔高，“能干能干，马上就干，咱们都是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好同志，绝不给党和广大人民同志拖后腿。” 魏岚蹲起身，埋头接着拔水稻茬子。 田埂上李桑桑哼了一声，在工分本上打了两个对勾，而后把工分本抵在额头挡太阳，朝家走去。 田里虽然晒了好几天，但泥土仍然松软，茬子拔得并不算费劲，水稻之前都是社员用镰刀割得，有些带青色的茬子利得很，魏岚被扎了好多下。 她皮肤嫩又白，几乎没干过什么粗活，被茬子扎一下划一下，手指手背红痕密布，手腕上也有一道比较严重的，是刚才抬头被太阳晃了眼，身子往旁边歪，她手撑了一下凑巧按到茬子上划的，有丝丝的血往外冒。 痛也没多痛，就是看着吓人。 魏岚看了下，想把那翘起来的皮揪掉，眼前一黑，她被一道阴影笼罩。 她眯眼仰起头，顾朝正居高临下望着她。 咧嘴笑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朝哥，你下工了？来找顾阳同志的吗？” 那笑容璀璨明媚，好像因为看见他的到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顾朝喉结滚动，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她的手，“这儿不用你，去那边坐。” 顺他指尖看过去，田埂上多了一个竹篓和小马扎。 “那，那我去歇会儿，一会儿再来干活！”魏岚笑眯了眼，也不推辞，颠颠跑了。 顾阳从田那头切沟回来，看到顾朝裤子上都是泥点，他说：“犁水田够辛苦了，我这不用你。” 顾朝工分少活又重，干得好不好都会有人挑毛病，唯有多干活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往常顾朝忙完，也会过来帮他搭把手，多干点。 顾朝没说话，捡了另外一把铁锹跟在顾阳身边切沟翻土。 * 李桑桑刚走回大队，迎面撞上一个端着木盆要去小港洗衣服的女孩，她立刻双手背后摆出一副老干部的架势，“咳，咳咳。” 水丫也看见她了，笑着说，“桑枣儿记完工分回来了？天热快家去吧！” 桑枣儿是李桑桑的小名，队上都爱这么叫。 李桑桑站那没动，腰板挺得笔直，就差抬头鼻孔看人。 水丫愣了好一会儿，想想李桑桑的秉性，她很快反应过来上下打量李桑桑，看到李桑桑脚上穿着黑色圆头皮鞋，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呀，桑枣儿，你家给你买新皮鞋了？你爹娘可真疼你！” 李桑桑得意一笑，“那是！” 这皮鞋其实是她捡来的，但是她最享受就是别人的追捧和羡慕。 第67章 李建党 不是她爹娘买的也没关系，反正现在这皮鞋是她的。 果然，就看水丫一脸羡慕得说，“这皮鞋之前我只看知青穿过，可好看了。” 水丫看李桑桑，“桑枣儿，这鞋不便宜吧？得有四五块吧？” “四五块可买不到，我爹说了，得十八块！”李桑桑道。 她爹可没说这话，不过她之前跟他爹去过县里，县里百货大楼有卖跟这差不多的，要十八块八呢！ “啥？疯了吧！十八块得买多少好东西？”水丫咋舌，上下又打量了李桑桑脚上那双皮鞋，心道，生产队长平时看着挺节俭一个人，舍得给桑枣儿买这么贵的鞋，还真是疼桑枣儿啊！ 太阳当头晒得人汗直流，李桑桑显摆够了，摆手道：“你去洗衣服吧！我回家了，太热了！” 两人分别，李桑桑回到家，把工分本往桌上一推，抱怨道：“爹，你这活儿怎么分的，那些女知青根本就不行，让插秧，前面插的后面就浮起来了，还有小港那块地，拔水稻茬子的那个，叫魏岚是吧，一上午就拔了巴掌大的地，这样下去怎么行？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李宏也是刚从地里回来，他虽然是生产队长，但也是要跟社员们一起下地劳作的。 听完女儿的话，李宏把工分本拿过去看到上面一排排整齐的对勾，说：“你觉得他们干活不行，怎么还给满工分？” 李桑桑不自在坐直身子，“那、那不是顾阳成分不好吗？他就五个工分，要是再扣，不得把人逼死？” 李宏点头，“顾家对咱们家有恩，能照拂咱家就多照拂些，至于知青那边，先不用急，凡事都得有个过程。” 李桑桑咬了咬唇，奄奄道：“我知道了。” 李建党刚进院子，把他爹和妹妹的话听在耳里转身就要出门，屋里李宏眼尖，忙追问：“建党，马上吃饭了，哪去？” 李建党拿汗巾抹了一把脸，支支吾吾道：“我、天热，我去小港游一圈就回来，爹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说完怕李宏再拦，拔腿就跑。 “这孩子……”李宏叹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李桑桑，见女儿也被太阳晒得皮肤黑红，他点点桌子道：“这段时间活重，去跟你娘说，以后农忙时候每天蒸两个鸡蛋，给大家沾沾荤腥。” 李桑桑立马活过来，点着头跑去厨房。 “魏知青！” 魏岚坐在田埂上，刚啃完一个桃子准备洗个手继续拔水稻茬子，就听见有人叫她。 她侧头去看，不确定的道：“嗯……李建党同志？” 阳光下，她白嫩的小脸黑一块黄一块，隐隐还能看到热出的两朵红晕，粉嫩的唇瓣刚啃完桃子透着一股水光，诱人又可怜。 尽管这般灰头土脸，也是远近公社里数一数二的俊。 李建党点点头，高高大大的个子憨憨站在那里，让人有种他束手束脚又小心翼翼的错觉。 李建党看了一眼田里忙活的顾朝顾阳两人，他知道顾朝经常下工后帮顾阳干活，所以并未多想，而是转头看魏岚，“魏知青，你是在这片地干活吗？” 第68章 铁锹容易打死人 魏岚迟疑点点头，“嗯。” 她还没摸清楚李建党跑过来干什么，就看对方扭扭捏捏冲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李建党长得也不差，浓眉大眼有种粗狂的俊美感，就是没日没夜的在地里劳作，皮肤黝黑，这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乍一看去，有种黑人微笑即时感。 魏岚不自觉缩缩脖子，又听李建党说：“我帮你干活儿，你、你找个阴凉地方坐着就行。” 魏岚呆呆点头，“嗯。” 半晌反应过来。 魏岚：“嗯？” 李建党已经脱了草鞋跳进田里，魏岚眉头拧在一起，忙站起身跟着下田。 这块田分给顾阳和魏岚两个人搭理，总共两把铁锹，顾阳拿了一把，顾朝用了魏岚那一把。 李建党出来的时候没拿农具，也就歇了翻土的心思，他弓着身拔水稻茬子，不似魏岚那慢慢悠悠又费劲的模样，李建党简直就跟小火车一样，魏岚站起身想要阻拦的功夫，人已经窜出去好几米。 魏岚站在田里，维持伸手动作，嘴角直抽搐：“……不用。” 李建党埋头苦干，魏岚赶紧上前，“不用你帮我，这活我能干！” 她把人拉住，换来李建党拧眉凝视，“这活累，你干不来，一会儿我回去跟我爹说，让他给你分配轻省的活。” 田那头顾阳看到这边清醒，摇头笑道：“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看这些城里来的女娃就是活的颜如玉，瞧，李建党眼界那高的人也相中了不是？” 顾朝望过去，那姑娘跟李建党不知在说些什么，拉拉扯扯的，李建党跟牦牛一样几次甩手都差点把人给甩出去。 看起来交谈不是很愉快。 用力把铁锹踩进土里，再翻出来抗肩上，顾朝提步往田埂上走。 顾阳跟了两步，“做什么？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要打人用拳头就行，铁锹容易打死人。” “我喜欢干这活，你别去跟生产队长说。”魏岚险些被气笑，她跟李建党不熟，对他这番作为觉得莫名其妙，说半天也没说通，她一手叉腰凶神恶煞像只被惹恼的猫儿，“水田里那么多蚂蟥，你想让我被蚂蟥咬？你按的什么心？”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李建党手足无措，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成一句话。 顾朝坐在田埂穿草鞋，注意到魏岚扫过来的视线，他眸光冷漠声音淡淡，“下工，还不家去吃饭，早点吃早点来，别给人家拖后腿。” 魏岚小鸡啄米点点头，爬上田埂提着竹篓扛着铁锹，冲田那头喊，“顾阳同志，下工回家吃饭了！” 顾阳应了一声，扛着铁锹往这边走。 魏岚则跟在顾朝身后，往家走，临走时她看了李建党一眼，迟疑道：“你，你也回吧，我在这干得挺好，不用你插手。” 说完，她往前几步和顾朝并排走。 李建党在后头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如鲠在喉，他觉得顾朝不识抬举，魏岚娇娇弱弱是城里来的姑娘，和他们队上从小就干活的姐儿们不一样，这种活她根本干不了。 顾朝没帮忙干活就算了，说话还这么不客气…… 第69章 大猪蹄子 李建党走在两人身后，看着魏岚脏兮兮的小脸，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魏岚余光小心翼翼打量，见顾朝神色淡淡和平时并无区别，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具体因为什么又说不上来。 她把铁锹费力扛在肩头，歪头看顾朝，“谢谢你啊，要不然我铁定要拖后腿了。” 顾朝目视前方，阳光下他侧脸显得十分硬朗，“不用说谢谢，我并没有想帮你，我只是同情阳哥。” 他淡漠撇了魏岚一眼，顺手拿过她费力扛着的铁锹，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走了。 为什么同情顾阳，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顾阳匹配到她这么个弱鸡！ 真是个大猪蹄子！ 魏岚气得直跺脚，气完后，她小跑跟在顾朝身后回了知青点。 到知青点，顾朝把铁锹放门口，魏岚把竹篓还给他，又瞪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几眼才进院子。 知青点饭已经做上了，大家都劳作一上午每个人都很累，一开始看魏岚回来，俞廷议还嘀咕两声，想让她做点好吃的安慰一下大家疲惫的身心，后来看到魏岚满是红痕的手，小心思顿时没了。 “你不是播豆种去了吗？手怎么成这样了？” 俞廷议一嗓子把所有人都惊出来了。忙着的丢了手下的活，闲着的纷纷从房间探出脑袋。 “咋了咋了？” “出什么事儿了？” 魏岚白了俞廷议一眼，洗干净手摔着水往屋里走， “没啥事儿，听他瞎说。” 女知青的房间，男知青不好进，魏岚耳边总算清净了些，她先是往脸上擦了点雪花膏，然后藤箱里翻出军用水壶。 这水壶是魏学良寄过来的，她打算一会儿灌点凉白开下午带去地里喝。 “怎么回事？”林清走进来坐在她身边，看见她手上的伤愣了一下，“怎么伤成这样？不是说播豆种吗？你这是用手扒土去了？” 林清拉过魏岚的手查看，言语中有几分责怪，“你干不了这个，要不咱两换一下，插秧就是腰累……” 魏岚抽回手摇摇头，她从雪花膏里扣出一坨抹在林清脸上，“水田里有蚂蟥我才不去，放心好了，我就是刚开始干活不怎么熟悉，后面不会这样了，这些小口子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严重。” 她帮林清把雪花膏涂开，林清几次要躲都被她拉了回来。 林清的脸晒得有些起皮，如果不好好保养，迟早会和大队里那些小媳妇大婶一样。 那可不行，要是女主脸变粗糙了，那还怎么跟男主你侬我侬？ 咳，虽说男主并不是很看重女主的脸，但是赏心悦目一些，谁也不会排斥不是？ “我说你的手，你怎么还给我涂上了？”林清把她手往外推，“这玩意儿贵得很，你自己擦吧我不用。” 魏岚嫌弃撇嘴，擦完雪花膏放好往外走，“快快，赶紧吃完下午还得干活呢！” 下午干活，魏岚在手心缠了几道布条，布条还是她拆的一条裤子，那裤子之前不知道蹦哪去了，屁股那块染了鸡蛋大小的草汁，洗了几次没洗掉，她也不好意思往外穿干脆就做口罩之类的小物。 第70章 罐头 有了这些布条，擦茬子的时候虽然偶尔还是会扎到手，但好在不会磨着疼就是了，一下午下来除了日头晒以外，魏岚还是咬牙坚持下来，这让一旁闷声干活的顾阳对她有些微妙的改观。 城里的娃娃肯定要比他们土生土长的农家娃娇气，但是像魏岚这种一看就娇滴滴的，一天活儿咬牙坚持下来没撂挑子，顾阳就觉得她很了不起。 日落西山，小港这边有六队七队的妇女趁下工的功夫过来洗衣服，魏岚擦了头上的汗，估摸着应该在等一会儿他们也能下工了。 正想着，田埂那头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顾朝和…… 李建党？ “嘿，朝哥……”顾朝往这边扫视一眼，魏岚缩缩脖子，转头看李建党，“李建党同志，你也来了……” 李建党点点头，把自己手里铁锹往前推了推，“我来帮你干活。” 魏岚连连摆手，“不不不，真的不用，这块地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天色也晚了可以下工……” 李建党不听，跟牛犊子一样，脱了鞋下田吭哧吭哧铲土。 魏岚：…… 再三劝说无果，魏岚只好由他去了。 因为有了额外的两个劳动力帮忙，即使魏岚是个半吊子，两天下来，这块地的土也翻完了。 魏岚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看着田里翻出来的新土，心情莫名很好。 土已经翻完，只差明天过来挖小坑播种了。 “顾阳同志，李建党同志，谢谢你们这两天对我的照顾！”魏岚笑笑，在背篓李翻翻找找，最后翻出两个铁皮罐子出来，给两人一人递了一个，“这是我家里寄给我的，不值什么钱，你们就当是特产拿回去尝尝吧！” 背篓是昨天顾朝拿给她的，周身嫩黄是新编出来的，看着比大队出去打猪草的孩子们背的背篓要小一些。 很迷你，魏岚很喜欢，今天干活的时候就直接给背上了，放水壶和零嘴什么的。 铁皮罐头上的文字跟小蝌蚪一样，是俄文， 顾阳虽然上过学，但并不认识俄文，他以前去县里看过卖罐头的，要三四块一个，这个罐头上还印了鱼、肉图案，只要和肉相关就不会便宜。 顾阳看了一圈，递回魏岚面前，“不用，你干活挺好的。” 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看了魏岚一眼，道：“你要给就给朝哥儿和建党吧，这两天他们下工就过来帮忙，干得不少。” 顾阳才说完，就看见李建党手一伸，也把罐头递到她面前，“我也不要，我是自愿干活的，不图这些。” 魏岚撇嘴，余光斜视李建党一眼，大有你不收试试看的意思。 李建党手一缩，有些懊恼，到底没再说要还给她的话。 魏岚满意笑笑，又从背篓里摸出一个铁皮罐头递给一边的顾朝，冲顾阳道：“每个人都有，你们都帮了我，这是我的谢礼。” 顾朝知道这些罐头不便宜，但他很自然接过去，看身边顾阳还想再说还回去的话，他推了顾阳一下，“给你的，就拿着吧。” 顾阳眉头一闪而过的褶皱，回头看顾朝仿佛是在确定，在顾朝点头后，他才转头冲魏岚笑笑，“那、那我就收下了。” 第71章 分粮 “嗯，这些真的不值什么钱，你们帮了我，这是我的心意，也请你们不要嫌弃。” 魏岚眼眸弯弯，眼见天愈发的黑，她冲几人摆摆手，“今天活干得差不多了，我先回了！” 背上背篓，她转身跑得飞快。 夜风似乎也察觉到她心情不错，将她的头发高高扬起，那样飘逸。 李建党提着铁锹闷声不吭走了。 顾阳顾朝又收拾了一番才慢慢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顾阳感叹道：“我有些看不懂这些城里来的娃娃了。” “别多想，这只是她的心意罢了。”顾朝声音淡淡，他接过顾阳手里的铁锹，把罐头塞过去，“拿回去给嫂子吃。” 顾阳不赞同，“兰姐儿和阿婆也好久没占荤腥了，上次的鸡蛋……” 不等他说完，顾朝道：“特殊情况，特殊安排。” 第二天，顾阳被掉到别的地方干活，和魏岚一起干活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婶子，姓张，她子个头不高但身形略有些壮士，面带三分笑对魏岚很客气，干活也麻利。 “一个坑四五粒豆种，先抓一把草木灰进去再丢豆种。”见魏岚没干过这活，张婶子放下锄头耐心教她，等魏岚会了，她才继续挖小坑。 一锄头下去就是一个坑，五下下去就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坑，一看就是干出经验来的。 魏岚收回视线，她提着装着草木灰的小桶弯腰前行，每撒一把归就从腰上小篓子里摸出豆种丢进坑。 一开始还抓不准数量，慢慢的就有手感不会出错。 比起前两天把稻茬子，播豆种真的不累，就是腰酸一点，草木灰魏岚也不觉得脏，要知道前段时间放牛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过有人徒手抓粪…… 魏岚摇摇头不敢往下想。 再撒完两桶灰后，魏岚趁着装灰的空隙去水潭哪儿洗手吃了个红薯，本来是想留着中午吃的，没想到这会儿饿了。 这两天知青点也有变动，他们来着已经有一个月了，刚来的时候大队给的粮早就吃完了，昨天生产队长和大队长把她们喊过去，直言跟他们说了，这个月分粮按照工分来分。 工分多的得的粮多，工分少得的粮少，据她所知，知青里面就俞廷议和范骓的粮还算足量，一个人有二十七斤，其中二十二斤粗粮，五斤细粮，这五斤细粮他们跟大队换成粗粮，一斤细粮能换三斤粗粮，要不这么干，照每天这个干活量，哪还吃得饱？ 最多的是范骓和俞廷议，满打满算没换粗粮前是二十七斤，除了他们，最少的八斤，十二斤的都有。 很荣幸，魏岚就是那个最少的八斤，其中七斤是粗粮，一斤大米是细粮，就算是把细粮换成粗粮，也是不够一个月吃的。 魏岚手里还有钱又票，生产队长李宏说了，是可以找社员换粮买粮的，所以魏岚不慌，倒是知青点其他人，一个个的看见这个月到手的粮，就差点昏过去。 整个知青点也一扫之前的欢快温馨，大家见面都不说话，一开始一起做大锅饭，现在每个人的粮都分到各自手上。 有人粮多有人粮少，粮多的一天三顿照常吃，粮少的，恨不得一天吃一顿。 第72章 买粮 早上就因为做饭的问题大伙儿闹得不欢而散。 知青点气氛不好，魏岚早上也没怎么吃，揣着红薯就来地里干活了。 之前一直觉得氛围好，即使工作辛苦也没有听见谁抱怨，现在回想，魏岚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怕现在才是开始，往后时间会慢慢让更多矛盾细节复出水面。 “魏知青！魏知青！” 魏岚回过神，手在水里摆摆赶忙起身，“我在这！” 张婶子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我得回家做午饭去了，你把那垄地播完了也回吧！这天日头大，下午也不用急着出来，三点做完来就成！” 魏岚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婶子，你去吧！” 等张婶子走了，魏岚提着桶继续忙活。她心里想着事儿，活也不落下，远远看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她现在手上就一斤大米和一大袋红薯，昨晚分粮的时候，其实还可以选土豆，她嫌土豆容易发青冒芽就没要。 红薯吃多了烧心，每天粗粮她也吃不惯，短时间内又不能去镇里。 魏岚转着眼珠子，队里社员家，她就跟顾朝家还算熟络，要不等下工了去顾家问问，问问他们家有没有余粮卖给她？ 想想魏岚又摇摇头，顾阿婆家三个人，壮劳动力就顾朝一个人，也就是说顾朝一个人要养活算他在内的三个人，怎么可能有余粮卖给她？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淡淡男声，魏岚下意识回答，“想去哪买粮，不然要饿死了。” 说完她愣住了，回过头对上顾朝硬朗帅气的脸，她眨眨眼道：“朝哥你怎么来了？顾阳同志今天调走了，以后应该不来这干活儿了。” “嗯，我知道。”顾朝很自然接过她里的桶，弯腰撒灰，他手很大手指也很修长，抓一把灰能撒三个坑，“粮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唔？”魏岚跟在他身后播豆种，听他说话，忍不住歪了歪脑袋。 “明天我去供销社送桃子，我帮你带回来。” 魏岚眼前一亮，“真的？那我晚点把粮票给你送去！”顿了一下，她又说，“我都要细粮，行吗？贵一点没关系！” 顾朝站起身，对上她忽闪期盼的眸子，神色缓和些许，“好。” “朝哥你太好了！”魏岚抱着竹篓往他怀里撞了一下，“知青点的细粮早就吃完了，最近天天吃红薯，我都快吃成二愣子了！” 与魏岚的欣喜不同，顾朝很快弯下腰继续忙碌，“快干活，干完了回去吃饭。” 他面朝黄土，麦色的脸上有些发红。 “嗯嗯！”魏岚点头，继续播豆种，过了会儿她又说，“我今天中午不回去吃饭了，知青点气氛不好。” 顾朝动作微顿，魏岚没有细说他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那去我家吧，阿、阿婆说你衣服做好了。” 说完这话，他撇过头，有些脸热。 “真的吗？那太好了！”魏岚不敢置信，等顾朝在此确定点头，她整个人一蹦三尺高，干活速度也很打了鸡血一样，小手都快挥出残影了。 “阿婆。” “朝哥儿回来了？快坐吧，饭这就上桌了。” 第73章 初见端倪 饭顾阿婆早就做好了，顾朝没回来她就一直闷在锅里。 听到顾朝回来，顾阿婆忙招呼右兰端碗盛饭，“兰丫，你先把菜端出去，当心点别撒了。” 右兰乖巧点头，她早就饿坏了，一听可以吃饭，一溜烟端着菜碗往堂屋跑，看见院门口跟在哥哥身后进来的人，眼前一亮，“岚姐姐！” “阿婆，岚姐姐来了！” 右兰冲厨房喊了一声，顾阿婆起初还不信，出来看魏岚真来了，忙招呼她坐，“朝哥儿先招呼魏知青先坐，今儿饭做的足，我还去盛一碗来。” 顾朝点头，当真领着魏岚去桌边坐下。 看魏岚坐下，他也跟着坐下没动。 魏岚歪头戳他胳膊，“你再去拿两个碗呗？” 她中午原本没打算回知青点，因为口粮的问题最近怎么做饭知青点还没合计出来，就算回去也没人做饭，她自己一个人又懒得动。 顾朝提议让她过来吃饭，她也不好空手来，来之前回知青点把剩下的两个肉罐头拿来了。 魏学良寄过来的包裹里除了衣服，占地最大的就是这几个罐头，魏岚之前拆了一个，总体来说味道不错，就是她总能尝出一股淡淡的腥味，正因如此，这些罐头在她心中就已经失宠了。 大队一般年底杀猪分肉，镇里的猪肉大多供应给镇里吃商品粮的，老百姓想吃得老早过去排队，还不一定能买到。 魏岚觉得，见荤腥这么难，顾家应该会喜欢。 桌上顾阿婆和顾朝都很含蓄，尽量不往罐头那边看，唯有小朋友右兰，眼巴巴看了好几眼都没敢夹一筷子。 魏岚看着心疼，端盘子给她拨了一些，小丫头吃得很香。 魏岚抿嘴一笑眼眸弯弯，顾阿婆看了直叹气，“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这罐头得好几块钱一个吧？” “哪那么贵啊？是我爸工作的地方发的，我不爱吃。”魏岚笑笑，“右兰爱吃就成，总比浪费强不是？” 顾阿婆才不信魏岚说的，她把桌上辣椒炒的竹叶菜往魏岚面前推，“老婆子眼不瞎耳不聋，这年头肉可是精贵的东西，你可别唬老婆子。” “嘿嘿。”魏岚眼眸弯弯不说话，眼神往顾朝那边瞟了一眼，后者只埋头吃饭，她把那碟倒出来的罐头往他面前轻轻一推，“朝哥，你也尝尝呗？” 顾朝侧眼瞧她，筷子一伸夹了一点，算是尝了。 魏岚眼睛亮晶晶望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脸，“怎么样朝哥，好吃吗？” 顾朝点点头，“嗯，好看。” 魏岚眉头一挑，疑惑不解，“什么好看啊？我是问你好不好吃啊！” “咳——咳咳——” 看人被呛得直咳嗽，魏岚顾不得其他，伸手在他背上轻拍，“我、我又没说什么，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刚才话一出口，话顾朝就意识到不对，魏岚追问，他着急想把话原过去，不料这一分心被呛个正着。 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后背轻拍，愈发惹人心神不宁，顾朝拧眉不经意间对上顾阿婆审视的目光，冷不丁心里一咯噔。 第74章 早知如此 “我吃好了。” 顾朝心里一颤，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端着碗去厨房，再没出来。 桌上就剩她们三人，魏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举止太过孟浪，还是当着顾朝家长面前。 越想越不对味，魏岚紧张往顾阿婆那边看了一眼，顾阿婆依旧慈颜善目，魏岚这才放下一颗心。 吃完饭魏岚就走了，本来想帮顾阿婆收拾碗筷，顾阿婆没让，她也纠结刚才饭桌上的冲动，也就没有强求。 魏岚走后，顾阿婆蓦地严谨，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去把朝哥儿找回来。” 刚才顾朝进了厨房就没出来，八成是从后院竹林跑了，该也是料想到了她要审他。 右兰眼珠子转转，不明白阿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阿婆，你不喜欢岚姐姐吗？” 顾阿婆严厉扫视右兰，右兰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反应过来后这才往外跑找人去了。 顾阿婆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刚好顾朝和右兰两个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顾阿婆坐在堂屋的竹床上，顾朝就站她面前，闷声不吭活像个哑巴。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顾朝垂下眼帘，如实答道。 上个月，知青们来的第一天，在小港，他和她第二次见面。 感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他没有一见钟情，偏偏那姑娘惊慌失措的小脸深深击中他的心，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只想…… 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臂弯里，不被风吹不被雨打，不被他人窥探。 毫无章法，又荒谬至极。 “上个月？”顾阿婆恨铁不成钢的拍打竹床，“知青下乡才几天，上这个，那不是她们刚来？” 顾朝不说话，顾阿婆束手无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哎哎叹气，“大城市的姑娘哪里能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且不说，我们这样得成分……” “是我错了，我没教好你们兄妹两。”顾阿婆抹泪，没再说下去。 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兰丫提及这姑娘的时候，我就应该打消你们兄妹二人的心思！” 这些下乡的孩子每个都是家里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金疙瘩，娇惯是娇惯，但顾阿婆没办法说魏岚的不好。 魏岚看不上朝哥儿，顾阿婆怕朝哥儿伤心。 可魏岚要看上朝哥儿了，顾阿婆又怕有一天朝哥儿的成分会祸害了人家姑娘。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顾阿婆想看到的。 顾阿婆擦了一把眼泪，起身往睡觉那屋走，“那姑娘的事儿以后你不能再沾，至于答应她的衣服，我现在就还回去。” “阿婆！”顾朝心一紧，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拦在顾阿婆跟前，“阿婆，你别这样。” “阿婆，我有分寸，我不会伤害她。” 顾朝爹娘死得早，从小阿婆把他和妹妹拉扯大有多不容易，他都知道。 他说不出违抗和顶撞的话，但也没办法对魏岚的事情一点都不管。 他知道他的想法很自私，可那个姑娘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在他心里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一旦认定了，既是知道前方是死路，也难以回头。 第75章 不会再来 顾阿婆沉着脸，要想绕开他。 顾朝没法子，“噗通”跪在顾阿婆跟前。 他伸手拦着顾阿婆，不让她走，“我以后尽力离她远远的，阿婆你别这样，她一个人在这，没人搭把手我不放心。” 顾朝声音很沙哑，说不出的无力。 顾阿婆被他这幅模样气得后退两步。 右兰虽然害怕，还是上前搀扶住顾阿婆，“阿婆……” 右兰扶顾阿婆在竹床上坐下，顾阿婆喘了好一会气才顺过来，她望着顾朝，刚才止住的泪又往下流，“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往我都是怎么教你的！” 顾朝跪在那里，低着头，顾阿婆摸起手边搪瓷缸子往他身上砸，“别跪我，你跪我做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 “你做到这个份上，人家知道吗？人家愿意吗？” 顾朝垂眸。 只要有接近她的机会，就可以了，他不需要让她知道。 …… “人家随便拿出一个送人的罐头都是两三块，你在地里刨食，一天工分将将五毛钱，她就是相中你，你拿什么养她？还是让人家姑娘跟你一起过苦日子？” …… “愿意跪就跪着吧，我没说起来，就别起来。” 训也训了。 哭也哭了。 顾阿婆明白自家孙子的脾性，知道这事他铁了心，那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索性不再说，进房间坐着去了。 顾朝提着心等了好一会儿，见阿婆没把东西拿出来，大概知道阿婆是默许了。 “哥哥……”右兰红着眼眶靠过来，刚才她被吓着了。 “乖，没事了。”顾朝摸摸她脑袋，难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就像是春日里融化的春雪一般，“今天你岚姐姐的桃还没送去，你去送，好吗？” 右兰揉揉眼睛，没有动。 顾朝又摸了一下她的头，“悄悄地。” 右兰点点头，从门口后取下小竹篓，果真步伐轻轻的往后院桃林去了。 给魏岚的桃，从来都是新鲜摘的，再用家里的井水洗干净装好送过去。 右兰有时间就右兰送，顾朝有时间就顾朝送。 * “魏知青，你看什么呢？” 张婶子挖完小坑回来，看魏岚望着一个方向发呆，她顺着视线望过去，啥也没有啊。 “没什么。”魏岚不好意思笑笑，又弓着身子播豆种去了。 “坑快挖完了，回去吃晌饭吧。”张婶子把锄头抗上肩，“咱两一块估摸大后天就能把这亩地料理完。” 看魏岚没搭理自个儿，张婶子也没说什么，扛着锄头走了。 魏岚没急着回去，豆种播了一垄又一垄的地，她热得一脑门汗，中午大家都回去吃饭，放眼看去，地里就她一个人。 顾朝， 还是没有来。 她坐在水潭那等，等吃完两个桃子，天色眼见要黑，顾朝还是没有出现。 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回走。 她大概知道，顾朝不会再来了。 或许，以后也不会来。 虽然心里清楚，但她不愿意相信，一连几天下来，她在田里比别人待得更久，回家比别人更晚，但是她都没有等到顾朝。 第76章 处对象 这天，豆种播完填完土，张婶子回去做饭了。 因为这块地已经都打理好了，下午后半天没什么事可以休息，魏岚想再等等看，看顾朝会不会来，所以就没急着回去。 这几天都是右兰给她送桃，每次问她顾朝怎么没来，小丫头总是不吱声，放下竹篓就跑。 难道顾家出了什么事？ 魏岚垫着草鞋坐在水潭岸上，白皙纤细的小腿泡在水里，她低头看手里的桃。 顾朝第一次送给她桃子的时候，那桃子只是桃尖一点红，如今桃子已经整个都红透了，微微用力捏一下，还能捏软一块，再过不久，这桃子完全成熟软烂到可以剥皮儿吃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 可，顾朝为什么不来找她了呢？ 是因为她托他买细粮的事吗？ 魏岚忍不住想，其实不用细粮或者不买粮都可以。 “魏知青！” 耳边一阵低沉嗓音，魏岚一个机灵，桃子从她手里滑落掉进水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捞起桃子激动站起身，“朝……” “啊，是李建党同志啊。”魏岚把桃子放进背篓，语气里难掩失望。 站在田埂上的人不是顾朝，是李建党。 水潭那处平台隐蔽性太强，她怕李建党下来被别人看见传出去说闲话，于是放下裤腿套上草鞋，然后爬上田埂。 两个人并肩走着。 其实魏岚是想回知青点，李建党有话要跟她说一直跟着她，两个人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并排了。 “魏、魏知青，那个，我娘这几天没为难你吧？”李建党支支吾吾的说。 魏岚拧眉，一脸莫名其妙，“你娘？” 李建党点点头，“就是这几天和你一起干活的婶子，她是我娘。” 说起来李建党还有些脸红，之前他回去跟他爹说，要给魏知青换个轻省的活，他爹非说播豆种就是最轻省的活，死活不同意给他换，为此他跟他爹置气好几天。 他娘也不劝着他爹点，反倒是插一脚非要把人家顾阳调走，自己跑这边来干活，说是要看看魏知青是怎么样的姑娘。 魏岚摇摇头，“没有，张婶子对我很照顾。” 日头有些晒，魏岚总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她把帽檐压低了些，瓮声瓮气的问：“李建党同志，你还要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别，别魏知青，我、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李建党拉住魏岚的胳膊，生怕人走了，他酝酿了好一会儿，黝黑的脸突然胀红，像是豁出去一样，他闭着眼睛道：“魏、魏知青，我我喜欢你，想跟你处对象！” 魏岚:“……” 这人是来搞笑的吗？他们一共才见几次这就喜欢了？ “抱歉，李建党同志，我还不想处对象。”魏岚挣了挣，没挣开李建党的手。 本想让李建党松手，没想到李建党听了她的话，手上力道愈发大了，捏得她手腕一阵抽痛。 “你放开我！”魏岚喊道，眼前阵阵发黑。 她暗道不好，最近因为口粮问题，知青点一直没能统一做饭时间，她这阵子也就没有好好吃饭，有点低血糖，又被太阳晒了一上午，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第77章 中暑 李建党恍若未闻，依旧不依不饶，“为什么啊魏知青，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是顾朝吗？” “放手。”魏岚无力摇摇头，脸色苍白脑袋真真眩晕感袭来，“你弄疼我了！” “魏知青，你……”李建党双手钳住魏岚的肩膀，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 “你听不见吗，她让你放开她。” 男人声音冰冷而沙哑，魏岚想看是谁，却眼前一黑，身体软倒，整个人陷入黑暗中。 李建党捂着脸摔在地上，再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魏知青离去的背影。 那是知青点的男知青，他认识，是他妹妹喜欢的那个，在家常念叨。 李建党想起刚才魏岚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模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建党顿时慌了神，提着男知青落下的水桶，急忙赶忙跟上去。 魏知青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要真有什么闪失，他第一个不能原谅自己！ 想起刚才自己那冲动的架势，李建党“啪”一巴掌甩到自己脸上，骂自己不是个男人，因为这事儿伤了魏知青。 “林知青杨知青，快，快搭把手！” 范骓抱着魏岚一进院就开始喊人。 三伏天中午外面待不住人，这会儿不论是社员还是知青都歇着，范骓一喊，林清和杨燕立马出来。 看他抱着魏岚，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了这事？” 范骓摇摇头，抱着人往女知青拿屋走，屋里姜丽华听着动静望过来，连忙给他指哪个是魏岚的床铺。 把人放到床上，范骓一擦额头上的汗，没说李建党的事，“刚打水遇到魏知青，应该是中暑了，你们有没有红糖给她冲点喂下去。” 范骓也意识到自己创了女知青的屋，脸色红红有些尴尬，找借口开溜，“我、我桶还没拿回来，你们照顾魏知青吧，我去找桶！” 说完一溜烟跑了。 范骓刚出院子，就撞到跟上来的李建党。 夺过水桶放进院里，范骓冷冷看了李建党一眼，“我有些话要和生产队长说，同志你也来吧。” 李建党心知做错事，老老实实跟在范骓身后走了。 女知青屋里： 林清把魏岚床头的衣服翻了好几遍，“红糖呢？魏岚把红糖放哪儿里？” 姜丽华在一边伸长脖子，想帮忙又是在插不进去，“我之前看见魏岚锁箱子里了！” “锁箱子里，那钥匙呢？” 姜丽华摇头，“钥匙是魏岚藏的，我不知道在哪。” 她看床上魏岚双目紧闭，那张艳丽的脸和嘴唇都是惨白，吓人的很。 姜丽华看了一眼给魏岚打扇扇风的杨燕，“杨燕，这……这怎么办啊？魏岚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杨燕眉头紧锁，“应该问题不大，丽华你帮我打盆凉水来，我给她擦擦。” 姜丽华点点头，转身出去打水，一出屋门外不好意思进屋的男知青们都围了过来。 他们刚才反应过来就想问问怎么回事，但是范骓跑得太快了，他们没逮着人。 “姜知青，怎么了？谁出事儿了？” “是啊是啊，怎么回事儿？” “没谁出事，就是魏知青好像中暑了。”姜丽华翻了个白眼，打完水往屋里走。 第78章 教训 屋里林清红糖和钥匙一样没找着，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 杨燕提醒道，“要不找着别人借点？前面顾家应该有吧？” 林清早点一亮，点点头冲了出去，中途差点掀翻打水进来的姜丽华。 生产队长家，李宏拿着放大镜对着红宝书一阵猛瞧，耳边就想起他闺女桑枣儿跟雀儿一样的声音响起，“范知青，你怎么来啦！” 李桑桑满眼欣喜，赶忙起身倒水给范骓递过去。 李宏慢吞吞太眼，门外范骓和他大儿子李建党一前一后走进屋。 “谢谢。”范骓接过水跟李桑桑道了谢，末了才把视线转向李宏，“队长，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李宏点点头，等了半天也没听范骓开口，他放下红。宝。书看了一眼，范骓一脸凝重，他那儿子一脸唯唯诺诺的怂样，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桑枣儿，你去厨房给你娘搭把手。”李宏淡淡的说。 李桑桑还不想走，被李宏瞪了一眼才憋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跑厨房去了。 范骓粗略把小港那边看到的事说了一遍，不过对魏岚昏倒的事做了一点更改，没说是中暑，说的是被吓晕。 李宏脸上的严谨一丝丝龟裂，他看了一下站在门口不敢睁眼瞧他的儿子，对范骓的话深信不疑。 他这儿子虽然老实，冲动起来也是唬得很，人家城里来的姑娘哪经得住他这一通吓？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之前这些知青来的时候，这些知青里头男知青一个比一个俊朗，但是上面政策不明确，也没说这些知青要在这待多久。 大队长怕这些知青在大队待个把月就要走，早早就交代李宏和妇女主把好关，交代大队的妇女同志们要把自家十五六岁的女娃子看好。 城里娶媳妇儿门槛高，他们队里的姑娘能不蹚浑水，就不蹚浑水。 也是怪他们没想到，只考虑但队里的姑娘们，全然忽略知青里面女知青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李建党虽然憨，但或许是因为亲爹李宏是生产队长的原因，他眼界比大队里其他小伙子高许多，如今却也被女知青勾了魂儿。 至于大队里其他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不定怎么样呢。 李建党缩缩脖子，一脸惊恐看着他爹大发雷霆，苍白无力的辩解道：“爹，我，我也不想这样，我就是挺喜欢魏知青，我就说了几句话，拉了一下她手，她，她就……” 什么？还拉人家知青手？ 李宏气得脑壳发昏。 可怜李建党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巴掌。 李宏抽完巴掌，转身操着笤帚往他身上抽，“老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狗蛋子玩意儿！” 可怜李建党一个大个子，被他爹打得嗷嗷叫愣是不敢动一下。 早在李宏动手的时候，范骓就已经提步往外走。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在旁边看着也挺尴尬。 他过来告诉生产队长经过，一个是一样生产队长能约束李宏，另一个则是，他也觉得魏岚过于娇弱，大太阳在地里晒这种活儿她做不来，如果可以，能从这件事上给她讨个轻省点的活儿也不错。 第79章 病 * “顾阿婆，顾阿婆在家吗？” 另一边顾家院门口，林清伸长脖子往里看。 顾家大门是开着的，家里肯定有人，但是她叫了好几声，一直都没有人答应。 林清哪里知道，因为顾朝相中魏岚这事儿，顾阿婆就不想跟知青们有牵扯，林清的声音顾阿婆是听见了的，只不过当做未闻。 顾朝也在家里，他不去找魏岚，每天下完工就回家，阿婆跟他置气，最近饭都是他和右兰做的。 知青里，顾朝只跟魏岚亲近，别人他根本不带搭理，林清的声音他也听见了，但是做出的选择却是和顾阿婆一样。 右兰坐在灶门口烧火，转转眼珠看门外，她阿婆没出来，又扭头看她哥，她哥也没啥动静。 门外的知青姐姐叫得那么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吧？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烧火心不在焉，烧着烧着火就灭了，她还往里面添柴，最后整个满堂浓烟。 顾朝把她拎到一边，自己蹲下身子重新生火，“想看就出去看吧。” 右兰二话不说，丢下火钳就往外跑。 屋外林清正打算放弃，看见小姑娘出来顿时眼神一亮，“右兰妹妹，你家大人在吗？” 右兰点点头，问道：“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林清点头又摇头，“不是我，是之前你送东西的那个姐姐，她病了，要用红糖，姐姐想先跟你家借一些，你家有吗？等魏岚醒了，姐姐马上给你送回来，行吗？” 右兰眼睛瞪大，扭头就往屋里跑。 “哎！哎！”眼看小姑娘没又影了，林清急得跺脚，怎么就跑了？这是有还是没有啊？ 要不还是去生产队长家看看吧？ 林清要转身，身后蓦地想起一阵男声，“等一下。” 顾朝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瓦罐。 林清接过瓦罐，大喜过望，“谢谢！谢谢你同志，你放心我明天就把糖还给你！” 林清抱着瓦罐往回跑，顾朝在后面跟了几步，“她怎么了？严重吗？” “还不知道，中午范知青抱回来的，这会还没醒。”林清摇头，脚步飞快，“同志谢谢你了！不用送了！” 顾阿婆站在房间窗户往外看，见顾朝进了院子，她叹了口气又坐会椅子上。 右兰顶着一张被烟熏黑的小脸贴着顾阿婆站着，“阿婆，岚姐姐病了呢。” 顾阿婆不说话，右兰脑袋往她面前又凑了凑，“阿婆不喜欢岚姐姐吗？岚姐姐很好的，要是哥哥娶了她，她也一定会对右兰和阿婆好的。” “傻孩子。”顾阿婆叹了口气，搂过右兰细细擦拭她脸上的污渍，“哪里是阿婆不喜欢她，是这个世道，容不得你哥，容不得像我们这样的人家。” 顾阿婆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抱重孙，她想顾家能留下香火，可世道不允许。 现在批斗地主，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们富农，现在他们的安全，不过是因为国家改革需要民心支持，等国家安稳以后，他们就会成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顾阿婆不愿意自己的孙儿上心，也不愿意祸害别的姑娘，这也是为何顾朝现在快二十了还没说亲的原因。 “兰丫，答应阿婆，以后别去找魏知青，行吗？” 第80章 对错 顾阿婆浑浊的眼睛紧紧顶着右兰。 右兰有一瞬间迟疑，小小秀气的眉头拧紧，她挣了挣，从顾阿婆怀里钻出来。 “这不是哥哥的错，也不是岚姐姐的错，我们都没有错。”她声音软糯纤细，望着顾阿婆的眼睛单纯又认真，“阿婆，也许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呢？” 顾阿婆微怔，右兰跟在她身边认得一些字，但她知道，这话右兰自己是说不出来的，“这话谁教你的？” 右兰摇头，“没谁教我，是我听岚姐姐说的，岚姐姐说，这样的生活会过去，我相信岚姐姐说的话。” 顾阿婆靠在椅子上，没在说话。 右兰歪歪脑袋，去厨房帮着哥哥一起做饭。 屋里顾阿婆心里流转千百回，魏岚会那么说，难道外面大城市里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魏岚陷入昏睡一直到入夜十分才醒来，醒来迷迷糊糊喝了一碗红糖水后，再度沉沉睡去。 期间生产队长媳妇张红梅，前两天和魏岚一起干活的张婶子来过一会，还带了五斤新米和十五只鸡蛋，把姜丽华馋坏了。 屋里，飞蛾在煤油灯周围盘旋，桌上那框白皮鸡蛋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白得发亮。 姜丽华艰难挪开视线，“我觉得生病也挺好的，不用干活还有鸡蛋吃。” 丁茂茂没说话，但是那盯着鸡蛋的眼神分明在告诉大家，她很赞同这话。 林清和杨燕对视一样，谁都没接话。 林清摸了摸魏岚额头，倒是没发热，就是脸色一直惨白没缓过来，看着就让人放不下心。 “唉……”林清忍不住叹了口气，杨燕看她，“应该没什么事了，早点睡吧，我跟她床铺挨着，晚上我看着点就行。” 林清点点头，打水洗漱去了。 她对魏岚的感觉其实挺复杂，初见时是惊艳的，可按照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而言，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她生不出什么好感，所以她选择和魏岚保持距离。 而魏岚仿佛也知道她不喜欢她一样，和她保持距离的同时，魏岚又总是不经意间对她小小的讨好。 怎么说呢？ 就想新生的小奶狗，眼睛乌亮湿润，摇着尾巴祈求别人摸摸它。 随着时间推移，林清发现，魏岚不像她想的那样娇气，相反，魏岚很坚强。 别人认为她做不成的事，她一度坚持，干活弄得双手伤痕累累也不抱怨，甚至她提议跟她换活的时候，魏岚没有迟疑的拒绝。 魏岚长得漂亮，性格好，对人坦诚相待，虽然偶尔任性又傲慢，但林清觉得她挺可爱，一点也没有那种大小姐的娇气，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心生厌恶。 比起女知青里其他人，林清更喜欢和魏岚在一起。 把水倒了，林清躺在床上，耳边依稀能听见青蛙和蛐蛐的叫声。 快点好起来吧，魏岚。 林清睁着眼，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半夜林清被人推醒，“怎么了？” 杨燕一脸焦急，屋里其他几个人还在睡，她也不敢太大声，“魏岚发热了！” “什么？”林清顿时醒神，跳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就去看魏岚的情况。 第81章 病（二） 魏岚额头上布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额边碎发黏在了皮肤上，脸颊不似下午的苍白，这会儿红彤彤跟煮熟的虾一般。 林清伸手摸她额头，手心一片灼热，烫得吓人。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林清把魏岚从床上扶起来，道：“你去叫范知青，让她陪你去队长家接自行车，这烧得烫手不去医院不行！” 杨燕点头，穿好衣服去拍男知青的门。 杨燕见李宏的次数比较多，原本想去李宏那边求助，范骓顾忌白天发生的事，没有同意。 范骓身上只套了一件白色汗衫，“去大队长家吧，大队长家有自行车。” 自行车能省不少脚程，杨燕没有反对，两人摸黑一起往大队长家去。 这会儿十一二点，农村七八点就睡了，大队长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起来开门的时候还不怎么高兴，后面一听有知青发高烧，大队长也怕出事，赶忙让范骓他们去堂屋推自行车。 “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 杨燕：“中午在地里热昏过去了，中间一直没醒，本来以为是中暑没想到夜里又烧起来了！” 大队长神色严肃起来，“你们先骑自行车送魏知青去镇医院，我这边套牛车随后就来！” 范骓两人又回去知青点，自行车后座通常只能带一个人，魏岚还在昏迷中整个人软趴趴得跟泥一样根本坐不住。 范骓得骑车，最后只能林清跟着一起去，魏岚坐在中间，林清坐在她身后把人架住，幸而她两都不胖，挤挤也能坐下。 临走，杨燕叫住两人，“医院得用钱，你两身上有吗？把我的也带上吧！以防万一！” 范骓：“不用，我有。” 他话音落下，自行车已经寄出去十几米，杨燕现在知青点门口看他们没入黑暗，十分担忧。 …… 清晨，顾朝正在厨房生火，看妹妹去而复返，他心里莫名提起一口气，“她怎么样？” 右兰摇头，把装着桃子的竹篓往哥哥跟前递。 顾朝眉头一颤，声音蓦地沙哑起来，“她不要吗。” 右兰又摇摇头，“岚姐姐不在，知青点里没人。” 右兰照常送桃子去的时候，在知青点门口喊了好几声，一直都没人应，她好奇往院里看，知青点远门是开的，但是房间和厨房的门都上了锁。 大家都不在。 这个点没人在的话，应该是去地里干活了。 东西中午在送吧，到时候还能解渴解暑，她应该会喜欢。 顾朝应了一声，摸摸右兰脑袋，“去洗手，准备喊阿婆吃饭。” “嗯！”右兰点头，去后院打水去了。 饭后顾朝去队里牛棚牵牛，还有两亩水田没犁出来，今天应该就能完事。 牛棚里，平日那头悠闲嚼草甩尾巴的老牛没了影子，顾朝吓了一跳，找人问了才知道，昨儿夜里大队长过来牵走了，说是知青病了要去镇医院。 “是哪个知青？” 顾朝不傻，昨天中午魏岚中暑他知道，一听说有人生病，他脑海里立刻就浮现那姑娘笑语嫣然的脸，“是不是，是不是姓魏？” 第82章 注定 “应该是吧？反正是长得顶漂亮的那个。”剁牛草的婶子点点头，“队长回来估计也得中午下午去了，朝哥儿你先找别的活干吧，现在农忙到处都缺人手……” 婶子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回过头哪里还有顾朝的影子，“咋、咋跑那么快哩？我话还没说完哩！” “上哪去？” 顾阿婆看孙子在家翻箱倒柜，翻完东西急匆匆就往外跑，她赶忙起身拦住他去路。 “阿婆，魏知青病了。” “你忘了你跟我说的话？” 顾阿婆仰头看顾朝，孙子已经从牙牙学语的奶娃娃长成人高马大的壮小伙，她这个老婆子要管不住了。 看着阿婆严肃决绝的神情，顾朝有一种无力感，他张了张嘴，“阿婆，这是注定的。” “她注定来到这里，我注定遇到她。”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不要遇上她，可现在已经遇上了。” 即使知道自己配不上，也无法在抽身离开。 顾朝身上莫名笼罩一层淡淡的戾气，“阿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阳哥儿在六担田插秧。”顾阿婆从他手里接过包裹，“芳夏就要生了，他那个工分还不够他自己吃的，你去帮帮他。” 顾朝没动，顾阿婆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你关心她，但现在也不是去看她的时候。” 听出阿婆弦外之音，顾朝眼睛亮了亮，拿了草帽往外走，“我去帮阳哥。” 六担田离大队出入的大道不远，顾朝插秧的时候眼神总往那条道上瞧，他看见大队长架着牛车回来，生产队长一家架着牛车出去，出去的那几个知青却还没有回来。 中午下工，顾朝跟男知青们打探过，男知青们就像是统一口径一般，每个人的说法都一样。 夜里睡得沉没注意女知青那边动静，早上醒来的时候，魏知青人已经不在知青点。 顾朝脸色阴沉提着汗巾往家走，走到竹林那段小道，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的女孩拦住他的去路。 他认出对方是知青点的女知青，只是叫不上名字。 “有事？” 顾朝对眼前这个女孩形象并不算好，要真计较起来，还得从知青们刚来大队那段时间说起。 那是在一个傍晚，他从田里赶牛回大队，路上遇到下工的她。可能是因为当时天黑的缘故，这女孩走过他跟前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跤，好巧不巧就摔进了顾朝怀里。 顾朝本来没有多想，想把人扶稳站好，对方却抱着他半天不撒手。 恶感由此而来。 “顾、顾朝同志，你是担心魏知青的安危吗？”丁茂茂仰头看顾朝。 顾朝身材皙长结实，面容英俊硬朗，是那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帅气，可他面色淡漠，声音冷冽不耐，整个人身上笼罩一层强大气场。 顾朝顿了顿，面上不耐消散不少。 丁茂茂注意到他眉间的松动，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笑笑，像魏岚平时那样捋了一下前额散落下来的头发，只是她头发没魏岚的长，捋起来，全然没有魏岚那种慵懒随性的感觉。 顾朝莫名觉得心头一梗，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第83章 热脸贴冷屁股 知道从丁茂茂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消息了，顾朝不再停留，提步往前走。 丁茂茂浑然不知，跟着提步与他并肩慢慢走着，“你不用担心，魏知青只是有点中暑，没有什么大问题。” 魏岚昨天回来的时候说是中暑，知青点里一群人围着伺候，丁茂茂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坦，索性跑出去纳凉去了，夜里魏岚发烧的时候，她睡得正沉，压根就不知道事情严重性。 今早丁茂茂起来发现就她跟姜丽华还有杨燕三个人在，后面知道林清送魏岚去医院的事儿，私底下还撇撇嘴骂魏岚矫情。 不就是中暑吗？ 歇了一个下午还不够，还能整去医院，这么金贵还下什么乡？ 回去当她的大小姐不好吗？ 顾朝将她脸上变化收入眼底，面色微沉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清冷笑意，“说完了？” 男人浅浅的笑意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暖阳，丁茂茂看得有些愣了，她呆呆点头，“说、说完了。” 顾朝收回视线，利落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此行无疑使热脸贴冷屁股，顾朝的举动就像一记巴掌狠狠甩在丁茂茂脸上。 为什么…… 凭什么。 丁茂茂低着头，杏眼恶狠狠瞪得如铜铃大。 平日的乖巧唯诺不复存在，此刻的她，犹如地狱爬出的厉鬼，周身充满阴戾。 魏岚回来是两天后，大队牛车载着她从顾家门前走过，顾朝不敢离太近。 他站在竹林里，密密麻麻的竹子将他身影遮挡起来，他才敢正眼看她。 他知道那几天魏岚一直在等他，但他没有去，她一定很生气吧。 如果自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狠狠拍掉他送给她的东西。 还是说，她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顾朝没由来一阵难过。 阿婆说得很对，她是城里姑娘，长得好家境好又有文化，身边像他这样环绕追捧的人会有很多，不缺他一个。 她处于云端之上。 无论是哪一样， 他都配不上她。 知青点那边，大队长正帮忙从牛车上往下卸东西，范骓和林清把魏岚从车上扶下来。 顾朝没看他们进屋，他白着一张脸连连后退几步，最后落荒而逃。 “可算回来了，没事了吧？”杨燕看她们回来，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没事了。”魏岚笑笑，她脸色还有些发白，短短两天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别人怎么想，魏岚不知道，不过对于这幅身体，她是打心底佩服。 平时干活也没觉得多累多辛苦，她一直觉得自己控制度掌控的很好，但难料金丝雀就是金丝雀，出了笼子，终归经不起半点风雨。 “让你们担心了。”魏岚星眸弯弯，苍白的小脸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易碎的娃娃。 拍拍林清的手，又转头看范骓，“谢谢你和范知青，这两天麻烦你们了。” 这两天在医院挂水，都是范骓和林清忙前忙后照顾，她现在对男女主也没有之前那样抗拒。 魏岚觉得，她虽然不能按照原剧情给男女主感情戏升温，但是可以做一个机智的神助攻，哪里需要往哪功。 林清亲昵挽住她的胳膊，“之前你怎么说的，咱两谁跟谁？你现在又跟我分这么清。” 第84章 内贼是谁（加更） 范骓则是颔首，“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 魏岚没再说话，被林清杨燕拉着去了房间，“你病的时候，生产队长家送来了五斤大米和十五个鸡蛋，我给你收床底的盆里搁着了。” 杨燕絮絮叨叨说着，林清也想起一件事，道：“啊，那天我从顾家借了红糖，你红糖藏太严实了我没找着，不过顾家红糖我没用多少，就块了一勺。” 林清说着去拿桌上放着的瓦罐给魏岚看，魏岚看了一眼，表情微妙。 一旁杨燕也看了一眼，眼睛瞪大不可置信，“我、我早上擦桌子的时候看还有，怎么、怎么就没了？” 林清呆了呆，低头去看瓦罐。 从顾家拿来的时候里面还有半罐糖，前两天她块了一勺只凹进去一个小坑，现在别说小坑了，瓦罐内壁占的红糖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林清脸色发白，红糖贵还不好买，上次她帮魏岚买红糖，那一斤红糖两块钱，就那么一小袋。 她原来想的是，糖借回来是给魏岚喝，到时候魏岚醒了，再用她那份补上还回去就行。这半罐糖怎么也得有四两，现在糖没了，林清整个人都慌了神。 红糖不便宜，她知道魏岚不会怪她，可要因为她让魏岚吃这么大亏，她不能接受。 林清牙关紧咬，红着眼扭头去看姜丽华和丁茂茂的床铺，那两个人都不在。 杨燕的性格林清是清楚的，所以一早她就把杨燕排出在外，而姜丽华和丁茂茂两个人之中，她怀疑最多的是丁茂茂。 原因无他，林清之前撞见丁茂茂用怨毒的眼神看魏岚。 那样阴森幽怨的眼神，和她平日里乖巧截然相反。 就像是…… 变了一个人一样。 也不是多大的事，魏岚安慰道：“没事，我箱子里有，装满就是了。” 杨燕心里凸了凸，赶忙蹲下身子把魏岚床底的脸盆拉出来，掀开上面盖着的面巾细细数了数，半晌往地上一坐，“鸡蛋，鸡蛋也少了四个，米还在。” 魏岚眸子一眯，表情微妙。 知青点出了贼。 内贼是谁？ 魏岚从藤箱里拿出红糖把瓦罐装满，“我现在不方便去顾家，你帮我还回去，行吗？” 林清点点头，“红糖拿回来的时候没这么，你倒点出来……” “社员也不容易，愿意帮我们已经算很不错了，多的就算我感谢他们的吧。” 林清没说话，捧着瓦罐出去了。 杨燕坐在魏岚身边，鸡蛋丢了她也挺不好意思的，但她最担心的还是魏岚怀疑自己。 要是让她赔怎么办？她这个月口粮全部换成粗粮也只有二十二斤，鸡蛋五分钱一个，四个就是两毛钱，能买好几块粗粮。 “岚岚，鸡蛋怎么办？”杨燕摇摇头，“不是，东西丢了，现在怎么办？” 她刚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没丢什么，她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可丢，但她就担心只有魏岚丢了东西，那就太有针对性了。 而且红糖和鸡蛋都是顶顶金贵的东西，红糖不好买，鸡蛋社员们也不舍的吃，都是拿到供销社卖票补给家用。 “没事儿，如果是内贼的话，迟早会露出马脚。”魏岚笑笑没有太在意，“一会儿等丽华和茂茂回来了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丢东西。” 第85章 病假 让魏岚为难的是，生产队长家送来的东西她并不打算要，不过现在鸡蛋少了她也不好还回去。 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还了。 想了一下，魏岚说，“男知青那边也问问。” 杨燕点点头。 “魏知青在不在？” 门外传来爽朗男声，魏岚应了一声，拍拍杨燕的手，起身往院里走，“在，谁啊？” 顾阳挑着一旦草站在院门口，看魏岚出来，他黑瘦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我听朝哥儿说你爱吃虾，早上摸了一些，就给你送过来了。” 那几个罐头顾阳收得不安心，可看媳妇吃得香甜他心里也很高兴，但总归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想给魏岚找补点回去。 顾阳把滴水的竹篓递给魏岚，他看魏岚脸色不大好，人也好像瘦了一圈，想起这两天听大队小伙子们议论知青病了，八成就是说魏岚。 “魏知青，这天热中午日头大，外面待不住人，你呀，下工就早点回家别在外面多呆。”顾阳好意提醒。 魏岚笑着感谢，她看手里的竹篓，里面有小龙虾还有一些活蹦乱跳的河虾，个头都不怎么大，但足够了。 魏岚找来小桶腾竹篓，状似无意打探顾朝的消息，“顾阳同志，最近怎么没瞧见朝……顾朝同志啊？” 顾阳笑笑道：“那小子这两天干活不踏实，活干到一半就不见人影了，你这一问还真把我问住了，哈哈。” 魏岚也跟着笑了几声，道：“顾阳同志，这虾我爱吃，要是不耽误功夫的情况下，你抓了都可以给我送过来，我买。” 顾阳立即警惕四处看了看，魏岚会意忙压低声音，“我们悄悄地！” 等顾阳走了，把小桶拎到水缸那边放好，魏岚坐在门槛上发起呆来。 那个大猪蹄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她哪里做的不对，惹他生气了吗？ 都这么久了，她病了也没说过来看看她，问问她病好了没。 “诶……” 魏岚病得来势汹汹，把大队长唬得不轻。 大队长也怕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在这出事，每天安排给知青的活儿虽然不见得轻省多少，但每隔两天就能休息半天，算是给知青们的特例。 而生产队长李宏，因为信了范骓那一套说辞，他家傻儿子把人知青吓病了，他也不敢逼人家干活，于是特例下的特例，魏岚被准了三天病假。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姜丽华和丁茂茂一前一后回来，两个人都是一脑门汗。 姜丽华到水缸边打水洗脸，侧头看坐在堂屋门槛的魏岚，“回来了？没事了吧？” 她问得很随意，魏岚点点头，眼神在她和丁茂茂身上划过，“嗯，已经没事儿了。” 布鞋晾在屋檐下，姜丽华打水冲了一下脚，换上前段时间托人编的草鞋，眼尖看到水缸边的小桶，顿时眼睛亮晶晶看着魏岚，凑到魏岚跟前，“你这一病可把大家吓得不轻，尤其是我，一颗小心脏扑腾扑腾的跳。” 魏岚赏她一记白眼，身子往后仰，“离我远点，一身汗味。” “矫情。”姜丽华果真往后挪了挪，不过那幽怨的眼神看的魏岚头皮发麻。 第86章 猜测 她瞪姜丽华，“干嘛这么看着我？再这么看着我，当心我把你眼珠子扣出来！” “坏女人。”姜丽华撇嘴，眼神落在水缸那边的小桶上，依稀能听见里面河虾和小龙虾跳动地声音。 姜丽华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吃的那几顿香喷喷的虾仁羹，那么香，馋得让人想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姜丽华虽然讨厌魏岚，但她只是讨厌长得比自己好看的人，并不是针对魏岚，但是现在关乎口腹之欲，她觉得，魏岚简直就是天使！ 姜丽华眨眨眼，厚着脸皮道，“你什么时候做虾？能不能分给我吃一点？” “凭啥，就这么点虾，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姜丽华大怒，她跑过去把桶拎到魏岚跟前，“一点？你看，你看，这怎么也得又二斤吧！你这人咋这么小气！大家都是下乡革命的好同志，你怎么能吃独食？” 魏岚笑嘻嘻从她手里接过水桶，无比欠揍道：“怎么滴，虾是我的，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就不给你吃！” “你！你你你你！”姜丽华你你你了半天，一张脸胀红，眉毛立起，看样子快被气炸了。 魏岚却莫名觉得她可爱。 魏岚仔细看姜丽华，和记忆里的差不多，深邃而大的双眼皮，鼻子小而挺，嘴唇现在撅得老高。 姜丽华比初见时黑了一些，但不是那种黑，她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趁得一双眼睛愈发乌亮有神。 不可否认，确实比初见时顺眼可爱。 “我的鸡蛋丢了，从顾家借来的红糖也没了。” “啊？”姜丽华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魏岚一直留意姜丽华的面部变化，发现除了一瞬间的呆愣以外，并没有其他异样。 只是这一说，魏岚就已经下了结论。 姜丽华不是贼。 在得知东西不见的第一刻，她脑袋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怀疑对象就是姜丽华。 可能是先入为主吧，谁让原小说里姜丽华老见不得她好！ 见姜丽华还愣在那里，魏岚翻了个白眼，“没啥，就是咱们知青点可能进贼了，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丢东西吧。” 姜丽华往屋里跑，魏岚慢悠悠跟在后头。 知青点每个房间包括厨房都有锁，如果没人在都会把门锁起来，魏岚刚才检查过，女知青这边的门锁完好，并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那么，只能是内贼。 林清和范骓陪她去的医院，女知青里只有杨燕、姜丽华和丁茂茂。 杨燕的为人魏岚信得过，如果那个贼不是姜丽华的话，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丁茂茂。 可让魏岚觉得奇怪的是，丁茂茂穿着很体面，大家去镇里买什么东西，她也很积极的出票出钱一起买，家境条件按道理来说是不错的。 不至于会拿这么点东西吧？ 可如果不是丁茂茂，那又会事谁？ “好臭啊，什么味儿？”屋里传来姜丽华的声音。 魏岚跟着进屋，果真闻到一股臭味儿，有点像脚臭味。 魏岚有些不适的往后退了两步，就听姜丽华又说，“丁茂茂，你没找人编草鞋吗？搞得这么臭晚上还怎么睡？” 丁茂茂坐在床上，听到姜丽华的话，她忙把鞋往床底踢了踢，“我、我找人编了，就是还没编好……” 第87章 口粮 看她动作姜丽华就来气，“你鞋这么大味还不拎出去，藏什么藏啊，恶心死了！” 魏岚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了一眼，姜丽华一脸嫌弃，那边丁茂茂红着眼眶，气氛有些尴尬。 魏岚拉了一下姜丽华的衣角，小声嘀咕，“算了。” 丁茂茂擦了一下眼泪，声如蚊蚋好不委屈，“我，我这就拎出去……” 丁茂茂没带换洗的鞋，最近出去干活都穿的同一双鞋，时间久肯定会有味道。 丁茂茂光着脚拎着出去，魏岚往旁边让了让。 房间里姜丽华还在喋喋不休，“真是的，恶心死了，本来还觉得饿，现在好了，隔夜饭都差点没吐出来。” 魏岚撇嘴，嫌弃撇了她一眼，“行了吧你，人家不都说了，草鞋快编好了，这两天就忍忍呗。” “你也住这屋，就你这娇气包的样，我就不信你不恶心。”姜丽华瞪她。 魏岚被咽了一下，回瞪姜丽华，“你还想不想吃我的虾了？” 姜丽华立马服软，“想，想吃！一百个想吃，我不说她了行了吧！” 魏岚满意点头，双手叉腰往外走，“想吃就过来给我干活，去虾线会吧？” “会！会！” 杨燕在厨房忙活，正准备做午饭，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脑袋，院里姜丽华对魏岚马首是瞻，魏岚双手叉腰，脑袋仰得高高的。 那模样就跟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 杨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手里利落洗着红薯，心道：这两个人真是，一天不吵就不舒服。 午饭男知青里面只有范骓和俞廷议回来吃，其他人口粮都不多，一般都是早上蒸好红薯带到地里，等晌午饿得受不了了在吃， 因为中午知青点开饭，他们为了省口粮的怕大家尴尬，都会等饭点过了再回来。 也是挺辛苦了。 魏岚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俞廷议撑着下巴坐她对面。 回过神，见俞廷议老看自己，魏岚摸摸脸，“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唉……” 俞廷议叹了口气，伸手似乎想戳她的脸，但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半道又把手收回去，“魏知青，你都瘦了，要不这样吧，我口粮多，匀你一点吧，也算报答你之前分我口粮的恩情了，怎么样？” 俞廷议觉得自己越说越有理，最后连连点头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知青点里，这个月魏岚分的口粮最少，魏岚大概能猜出俞廷议的心思，他怕她饿肚子。 魏岚心里感慨这小伙子心地不错，不过面上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你要分给我红薯吗？红薯我可不吃，我要吃细粮，要吃白米饭！” “你这女人，这个时候还挑，不吃算了，等着饿肚子吧！” 俞廷议脸色胀红，瞪了魏岚一眼，拿着属于自己那份午饭回房间吃去了。 杨燕笑道：“平时觉得俞知青脾气挺好的，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急躁的一面。 口粮那么精贵，就算别人愿意给，她也不能随便要。 魏岚笑了笑，没说话。 姜丽华斜了魏岚一眼，道：“跟她在一块儿，就是泥人儿也要变得跟炮仗似得，一点就着。” 见魏岚瞪自己，她赶紧改口，“今天午饭是红薯做的吧？真好吃！” 魏岚看了她手里捏着的蒸红薯，默默移开视线。 第88章 朝前看 晚饭时候，魏岚把顾阳上午送来的虾做了，小龙虾还是做成蒜蓉虾羹，河虾则是清水煮熟，然后直接吃。 知青点里只有油盐，没有酱油和醋，好在这时候河里还没被污染，没有占酱料的虾吃起来有一股清甜，滋味也十分好。 水煮虾她一个人吃了，总共十来只也没多少，主要是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沾荤腥，身体缺乏各种微量元素，河虾刚好能补给一下。 蒜蓉虾羹她也吃了一些，大部分还是分给大家吃，一开始她只计划给林清和范骓留，这两毕竟是男主女主，还帮衬她不少。 后来又想到，杨燕跟她好，就又给杨燕划拉了一份。 俞廷议跟她交情也不错，也划拉一份。 后面又想到下午答应过姜丽华，不留也不合适，就又划拉了一份。 这一分，一半知青都有了，其他人不给有点说不过去，最后干脆一碗蒜蓉虾羹端上桌，一人一勺每个人都尝了点。 李文书吃完虾羹坐在桌边叹气，“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下乡这事儿太仓促了，当初应该多了解了解。” 范骓道：“都已经来了，就往前面看吧，这个月好好干，下个月就能吃饱了。” 李文书点点头。 在座的大多都和李文书的想法一样，要说觉悟，他们觉悟真没多高，当初在学校听老师说下乡搞建设什么的，是多么光荣多么令人羡慕的事，他们就抱着满腔热血一股脑的都来了。 原本以为下乡真的是搞建设帮助广大农民同志走上社会主义正轨，可来到这里，吃喝住样样都不如城里来的自在，每天一睁眼就要下地干活，这样的日子不光这么他们的身心，还有精神。 一腔热血早就已经被磨灭了。 晚上魏岚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杨燕从外面拎了一个竹框进来，“岚岚，这是给你的。” 魏岚撑起上半身，好奇打量，“什么东西？” 杨燕摇头，一旁林清笑道：“应该是右兰送来的吧，桃什么的？” 右兰经常给魏岚送东西，旁人见怪不怪，除了羡慕再无其他。 杨燕道：“可不是，不过今天没听人喊，我栓院门的时候看见这框就放在门槛上。” 放门槛上没惊动他人，应该是顾朝送来的。 她这几天病了不在知青点，顾朝应该也知道了，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为她担心？ 魏岚接过竹筐，“谢谢燕子！” 这框比平时的竹篓大许多，和顾朝编给她带水装零嘴的比，又要小上很多。 把框放稳，魏岚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按照惯例拿出两个桃，而后是一个用麻绳缠了封口的竹筒，还有两个莲蓬。 魏岚睡前刷过牙，不想再去刷一次，所以就先把莲蓬和桃子放回框里，她拿起那节竹筒细细打量，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啊这个？”林清床铺在魏岚斜对面，这会儿正伸长脖子往她这看。 不光是林清，房间里其他几个女孩都往这边看。 “不知道啊！”魏岚摇摇头，手指摸着竹筒上还感觉黏黏的，她解开麻绳拔开软塞，软塞上粘稠的液体甩出来几滴落在她手上。 第89章 蜂蜜 魏岚凑近竹筒闻了一下，一股花香中夹杂些许甜意。 是蜂蜜！ 魏岚嘴角咧开，忍不住伸出小舌，把甩出来的那几滴蜂蜜舔干净。 这年头很少有养殖蜜蜂的，这蜂蜜十成十的是野生蜂蜜，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一滴都不能浪费！ 姜丽华眼睛亮亮盯着她的动作，“魏岚，到底什么东西啊？是好吃的吗？能给我尝尝吗？” 魏岚赏她一记大白眼，“哪都有你的份儿！” 其他几个人目光过于热切，魏岚重新绑好软塞，把竹筒往怀里藏了藏，“是蜂蜜，不过量不多，我就不给你们分了。” 杨燕哈哈一笑，末了感叹道：“顾家那个小妹妹对你可真好。” 这句话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可不是，平时送的那桃子看着就馋人。 魏岚笑笑道：“你们要是像我一样舍得票子，也能这样。” 其实她真没给顾家多少钱票，但是她不能这么跟大家说，她怕给顾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万一真有人上门想白嫖呢？ 而且魏岚觉得，这蜂蜜不一定是顾阿婆的意思，更大的可能是顾朝自己的意思。 她这么想着，心里莫名觉得甜丝丝的。 她想，应该是刚才吃的蜜化开了吧？ 不过那个大猪蹄子还不算笨嘛…… 至少知道讨女孩子欢心。 第二天知青们照旧上工，魏岚有生产队长特批的三天病假，早上没跟大家一起起来。 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后拿了两个鸡蛋放锅里慢慢煮，她自己则是坐在小马扎上面把这几天的衣服洗了。 忙完琐碎，她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有假期自然是好的，但她这个是病假毕竟特殊，也不好出去到处蹦跶。 想去找顾朝吧，她又有点不敢面对顾阿婆。 上次去顾家吃饭，顾阿婆虽然没说什么，但魏岚还是能感觉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觉得，顾阿婆似乎不喜欢她和顾朝离得太近。 “岚姐姐在吗？” 门外传来叫喊声，魏岚立刻听出是右兰的声音，赶忙起身，“在，我在！” 右兰站在院门口，看魏岚出来，高兴的眼睛眯起一条缝，“岚姐姐，衣服做好了，阿婆让我给你送过来。” 接过衣服，魏岚把小丫头拉进院里坐下，“你在这坐着，我有东西给你！” 右兰懵懂点点头。 魏岚把衣服放床头，从脖子摸出钥匙打开藤箱，从里面摸出一个纸壳包装的小方块，锁好藤箱噔噔噔跑出去。 魏岚献宝似的把东西塞给右兰，右兰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岚姐姐，这个是什么？” “香皂。”魏岚道，她让右兰拆开，又领着右兰去水缸边教她怎么用，“把手打湿用这个抹一下就能把脏东西洗掉。” “这个香皂不管是洗手洗澡都可以的，你闻闻。” “好香呀！”小丫头听话闻了一下，满眼欣喜，她学着魏岚的动作，两只小手搓了搓，看见手上起了彩色泡泡，眼睛又瞪大一圈，“还有泡泡！” 魏岚把手冲干净，看着小丫头稀奇的小脸，她情不自禁露出笑颜，“喜欢吗？” “喜欢！”右兰点点头，蓦地又想起什么似的，小脸蓦地严肃起来，“岚姐姐，这个很贵吧？我不能收！” 第90章 肥皂 “这是为了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你忘记你平时给我送的东西啦？”魏岚也没打算一次就能让右兰收下，她蹲下身和右兰平视，“你要是不收的话，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接受你送给我的东西？” 右兰抿嘴，有些纠结。 魏岚知道她担心什么，再接再厉道：“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吗？” 右兰沉默半晌，才坚定点头，“好。” 她无比虔诚从魏岚手里接过香皂，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捧在手心。 她看着魏岚，神色坚定又认真，“岚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守护我们的秘密的！” 小丫头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魏岚站在院里，看着她跑得欢快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满足感。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跺脚好几下。 她真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没有趁机问问顾朝呢？ * 魏岚本来想趁没人的时候烧水好好洗个澡，平时屋里一堆人，虽然大家都是女孩子，但她不是很喜欢光溜溜当着人面洗澡，总觉得臊得慌。 说起来她好阵子没洗澡了，平时就是这样热的天也都是草草擦一下了事。 水烧好了，魏岚正准备往桶里装，就看见院里陆陆续续有人回来。 魏岚有些好奇，“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今天就剩最后收尾工作了，晚稻插秧可算是忙完了。”林清刚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的，累得直喘气，在水缸边冲了把脸，回头看魏岚这模样，问：“你这是要洗澡？” 魏岚点点头。 林清摆手，“那你去洗吧。” 魏岚皮肤很白，平时擦澡的时候脱褂子，姜丽华和杨燕总爱看她，每次准能把她闹个大红脸。 林清大抵能猜出有人在的时候她不自在，于是笑眯眯补了一句，“我给你看着，不让她们进去。” 魏岚一咧嘴，笑着说了声谢谢，提着水桶往屋里跑。 水倒进盆里，她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一一摆好随后转身去拿香皂。 香皂是从京市带来的，是京市最时兴的牌子，很简陋的纸壳包装但是却出奇的好用，洗完皮肤不干还香香的。 魏岚洗澡洗头洗衣服都离不开它。 她肥皂盒是之前托顾朝做的，其实很简陋没什么设计水准，就是将粗大的竹节劈成两半，香皂就放在凹进去的那一面。 平时她都把肥皂盒放在床脚边上，今天拿出来一看，却是愣住了。 她洗澡洗衣服洗头包括平时洗手都要用香皂，再一个，她平时用的时候，不像姜丽华他们那样只抹一点，每次都是在手上来回划拉，能搓出足够多的泡泡才满足，所以她的香皂用的总是比别人快。 来这里不足两个月，别人的香皂估计还剩一半，她这个已经是第三块了。 这块是中暑那天拆开的，这几天没怎么用，怎么也会剩下大半块，可看着现在简易肥皂盒上静静躺着的那小半块香皂。 魏岚怀疑人生。 她的香皂是灯塔牌，是魏母花大价钱买来的，每一块都是米黄色的，而这小半块香皂泛白，明显不是她那块。 魏岚还在这捧着香皂上下打量，院里已经闹开了。 姜丽华捧着平时放肥皂的小木板，大声嚷嚷，“谁！谁动我肥皂了？” 第91章 搜找 姜丽华脸上眉毛都立起来了，然而院里只有几个男知青和林清，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林清不明所以，“该不会是被人偷了吧？昨天魏岚也丢东西了，生产队长家送来的鸡蛋也丢了四个，从顾家借来的红糖也叫人刮干净了，还是魏岚用自己买的还回去的。” “不可能！我昨天晚上洗衣服还用呢！”林清这么一说，姜丽华也想起来，昨天魏岚好像提醒过她，说知青点来了贼，让她检查检查有没有丢东西。 难道真的是贼偷的？ “魏岚今天不是一直在知青点吗？要是有人来的话她肯定知道，我去问她！” 姜丽华不信，说着就要往屋里去。 林清赶紧伸手拦她，“要不等会儿吧，魏岚洗澡呢！” 姜丽华不客气拍开林清横在胸前的手，“我又不是男的，怕什么！” 她那肥皂花了八毛钱呢，可还剩下好大一块，要真这么被偷了，她得心疼死！ 姜丽华要进去，林清不死心拦她，姜丽华两只杏眼瞪得大大的，“干嘛啊你！烦不烦！” “魏岚什么性子你知道的，我刚才答应她帮她守着，不能不算话吧，反正也就等一会儿的事。” 两人正僵持，门外杨燕和丁茂茂也回来了。 杨燕好奇打量她们，“咋了这是？” 姜丽华哼了一声不说话，林清就主动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知青点接二连三丢东西，这让本来就心生不安的杨燕更加不安，“又丢东西了？要不咱们找队长说说这事儿吧，让队长招呼民兵往这边看着点？”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不用麻烦队长吧？”丁茂茂摇摇头不赞同，“咱们刚来这里还没站稳脚步，要是给队长留下事多的印象就不好了。” 姜丽华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过来，“敢情不是你东西丢了是吧？” 丁茂茂往杨燕身后缩了缩，怯怯懦懦有点被吓到，“肥皂滑不溜丢的，丢哪了也说不定，要不、要不咱们先找找看，万一能找到呢？” 杨燕点头，“茂茂说得有道理，咱们先找找看吧，要是实在找不到，这事儿必须跟队长反应。” 先前丢的红糖和鸡蛋都是顶精贵的东西，这会又丢了肥皂，虽说用了一半的肥皂不值什么钱，可也不能助纣为虐，放任这偷东西的贼吧！ 这样下去，谁知道下次贼过来又要偷什么东西？ 肥皂滑不溜丢的，掉在哪个角落也说不准。几个人开始在院里找，找了一圈没找到，几人打算进屋找。 林清看时间，估摸魏岚洗澡也洗得差不多了，于是在大家准备进去的时候先喊了一声，“魏岚，我们进来了啊！” “进来吧，我洗好了。” 屋里传来魏岚的声音，几人才推门而入。 魏岚洗完澡正坐在床上擦头发，她洗得时候还是用的平时洗漱的盆，那盆很小，洗得时候房间地面撒出来不少水。 屋里地面是踩得扎实的泥地，虽然平坦，但沾上水很滑，屋里这会还有朦朦胧胧的水汽，她担心林清她们会滑倒，就提了一嘴，“刚洗澡水撒地上了，你们小心点别滑倒——” 第92章 乌龙 了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嗖”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 丁茂茂步子比别人快几步，一进来就打了个粗溜滑，先是自己摔了个大马趴，随后翘起来的脚又把魏岚盆里的水踹翻了。 丁茂茂仰躺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 魏岚吓了一跳，顾不上擦头发跳下床想去扶丁茂茂，只是因为水盆打翻，房间里顿时一片泥泞，她从床上跳下来，脚丫子一占地就跟不会滑冰的人上溜冰场一样。 林清她们只看见魏岚纤细匀称的小腿来回划拉两下，然后身子一矮，也跟着摔了。 “妈呀！”魏岚惊呼。 “哎哟喂——”丁茂茂惨叫。 魏岚结结实实摔在丁茂茂身上，差点没把丁茂茂压断气。 林清她们赶紧过来搀扶，然后就是—— “等等等一下，地滑！地滑哎呀——”杨燕刚踩出去两步，整个人都不好了，忙招手让后面的人别过来。 只是为时已晚，林清结结实实撞到她身上，很快两个抱在一起，两双腿划拉得跟风火轮一样，随后杨燕身子往后倒去，林清也跟着摔倒。 “啊——诶诶诶～” “啊啊啊啊啊啊！我我也要摔——”姜丽华双腿捯饬，双手在搬空挥出残影，然后就看她身子一歪，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魏岚：…… 丁茂茂：…… 杨燕：…… 林清：…… 姜丽华：…… “噗……”姜丽华坐在地上，看着另外几个人跟叠罗汉似得一个压一个，短暂的无语以后，爆发出一阵杠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们这样子太逗了！哈哈哈哈！” 姜丽华边笑边捶地，眼见眼泪都出来了。 另外几个人一个拉一个，等人都起来了，魏岚看着自己刚还上的衣服欲哭无泪。 得，这澡算是白洗。 “我都说地上有水当心滑倒了。”魏岚咕哝两声，看丁茂茂的眼神有些埋怨。 “嘶——”林清刚站稳就倒抽一口冷气，她掀起衬衫袖子，胳膊肘处甩掉了一层皮，泥水和血粘在一起，看起来很吓人。 魏岚本来凑过去看看，只是才抬起脚想起刚才摔得惨样，又把脚收回来了，只追问，“没事吧？” “问题不大，就是有点疼。”林清摇头笑笑。 魏岚看她手腕眉头紧锁，不高兴看了一圈，“你们这急慌慌的干啥呢？” “我们进来找东西，谁知道你搞的满地都是水。”姜丽华瞪魏岚，“就你瞎矫情！瞅你把大家害惨了！” “又不都是我的错。”魏岚反瞪回去，她视线绕过丁茂茂，撇嘴委屈道：“是茂茂不小心，把水打翻了。” 而且她刚才没注意，看完林清的伤之后才觉得两个膝盖骨火辣辣的疼，估计也摔破皮了。 丁茂茂后背火烧火燎的，她身上沾了泥水粉色的褂子上黑漆漆的，跟大队里到处野的小泥猴一样。 丁茂茂低下头，狠狠咬了咬嘴唇，明明她才是摔得最惨的好吗？ 不过想起正事，丁茂茂抬头看着魏岚弱弱道：“丽华的肥皂丢了，我看她挺着急的，就急着帮她找，一时没看清脚下……” 魏岚下意识看她脚下，见丁茂茂脚上还穿着布鞋，心下了然。 布鞋沾了水是容易打滑，摔倒也难怪。 第93章 怀疑 不过之前丁茂茂和姜丽华一起去找人帮忙编草鞋，姜丽华的草鞋拿回来都穿了好几天了，她怎么还穿这双布鞋？ 这么想，魏岚也就这么问了。 丁茂茂不自然缩了一下脚，才说道：“草鞋已经编好了，我、我本来打算回来放一下东西就去婶子家拿的……” 魏岚若有所思点点头，才想起刚才她们说的姜丽华的肥皂丢了。 肥皂么？ 魏岚眼珠子一转，她蹲下身，刚才摔跤早就把刚换的裙子弄脏了，这会儿也不在乎裙摆在多占两滴泥水。 她从床脚边上端起肥皂盒，“丢的肥皂是这块么？” 其实刚才姜丽华她们在院里嚷嚷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一点，虽然不怎么真切，但结合现在一系列连锁反应，她也猜出了个大概。 “你！”姜丽华指着魏岚，一开始是愤怒，后面却变成了不确定，“你……是你偷我的肥皂？” “不是我。”魏岚不假思索开口道。 林清也十分坚定的说，“不可能是魏岚！” 杨燕也十分肯定，“我相信魏岚的人品，而且她自己就有，根本就不需要拿别人的。” 而且以魏岚娇气包的性子，别人用过的东西她根本就不会碰，这一点从每次吃完饭她的碗要单独洗单独放就能看出来。 丁茂茂有些着急，女知青屋里一共五个人，一个事主，一个嫌疑人，剩下两个人还都和魏岚站一边，这一扒拉，不就把所有矛头都指向她了吗？ 林清和杨燕的表态让魏岚大大的感动了一把，不过很快她又陷入沉思。 昨天偷她东西的贼，魏岚几乎可以判定，那贼就是知青点里的人，而且就在女知青里面。 昨天她刚丢东西，今天姜丽华也丢了东西。 被偷的肥皂偏偏出现在她的肥皂盒里。 这是什么意思？ 是怕自己被抓住，赶紧把罪名栽赃到她头上么？ 还是说，失而复得，借用这件事挑拨她和其他知青的关系？ 魏岚嘴角一勾，饶有兴趣的视线在丁茂茂和姜丽华脸上划过。 原小说里姜丽华和原身不对付，虽然现在她顶替了原身和姜丽华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姜丽华自导自演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毕竟人设在那摆着。 而丁茂茂，魏岚和她并不亲近，但隐约也能感觉的出来，丁茂茂似乎也并非明面上表露出来的那样胆小懦弱。 那，她和丁茂茂之间有什么摩擦过节吗？ 魏岚想。 似乎也没有。 姜丽华眉头拧起，她心里其实挺矛盾，她也觉得不是魏岚，可现在东西就是从魏岚那里找出来的。 她昨晚洗完鞋后就随手放在床底，她和魏岚的中间隔了两个床铺，根本不可能是放错。 那么证据摆在眼前，还能怎么说？ 姜丽华喷出一口气别过头去，觉得反正东西已经找到了也没什么损失，正想怎么说才能把这件事揭过去。 丁茂茂道：“东西虽然从魏岚这里发现的，但我也觉得肯定不是魏岚拿的……” 丁茂茂的性格有点唯唯诺诺的，她说完见姜丽华看着自己，忍不住紧张的揪着衣角，“也许……也许是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丽华，你不要怪魏岚……” 第94章 别让我抓到 丁茂茂脸上一副隐忍为难的模样，好险没把姜丽华气死。 她满口说着为魏岚开脱的话，可话里话外全然是另一层意思，就差直接开口说“就是魏岚偷的，姜丽华你快去撕她，千万别手软”。 姜丽华瞪着眼看丁茂茂。 她说啥了？ 干啥搞的她跟是非不分的大恶人一样？ 姜丽华愤愤喷出一口气，看向魏岚，眼神里满是别扭之色，“我没那个意思，你别听她胡说，反正东西已经找到了，也没什么损失，散了吧都。搞的一身泥巴，赶紧都洗洗。” 她这么说，但屋里大家都没有动，气氛有些尴尬。 魏岚视线一直在姜丽华和丁茂茂身上来回转动，丁茂茂的话让她听了很不舒服，而姜丽华的话也没有为她洗脱嫌疑，只是单方面想要息事宁人罢了。 魏岚笑了一下，光洁的脸上有一丝冷意。 她转身一脚把盆踢进床底，伸手指着床头道：“看见这个了吗？” 别人的东西她根本不会碰，更别说香皂这种贴身用在皮肤上的东西。 在发现肥皂盒里的肥皂不是自己的以后，魏岚就重新拆了一块，因为肥皂盒被占用，她洗完澡就把新开的香皂放在包装的纸壳上，就摆在床头。 见大家视线转过来，均是面露不解。 魏岚又笑了一声，脸色和平日的明媚相比要阴沉很多。 她看着姜丽华，道：“你的肥皂为什么在我这，我不知道，在发现肥皂不是我的以后，我另外又拆了一个新的，你的我没动。” 她视线划过所有人的脸，“肥皂香皂这种东西或许你们看来很珍贵很稀有，但在我看来它并不值得什么，我犯不着偷别人的，至于为什么——” 魏岚没有说下去，她从脖子上扯出藤箱钥匙，打开藤箱提着把手一抖，哗啦啦的，箱子里的东西全都被倒出来。 姜丽华看着床上十几块没拆封的香皂和雪花膏、蛤蜊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旁林清眨眨眼，杨燕嘴巴张得老大，“我滴个乖乖……这些得三四十块钱吧？” 丁茂茂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这样的情形也是她没想到的。 魏岚下巴扬起，斜视姜丽华，“我放着这么多不用，犯得着偷你那一小块？” 姜丽华张张嘴，她不认为东西是魏岚拿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突然这样了。 可，不可否认的是，魏岚现在的话让她有点下不来台。 就好像，是她诬陷她偷自己东西一样。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姜丽华微微低头，脸色瞬时阴沉下来。 魏岚收回视线，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又和平时不太一样。 好像和平时一样傲慢和娇纵，可那微微泛红的眼眶无一不是在控诉，她是被委屈的。 “你东西为什么丢又为什么出现在我这我不清楚，但我也很好奇，生产队长送我的鸡蛋少了四个是谁拿的，林清从顾家借来的红糖瓦罐被人刮得锃光瓦亮又是谁干的。” 姜丽华那半块肥皂在她肥皂盒里，她前两天新拆的那块又去哪里了呢？ 有意思。 “女知青里就这几个人，谁干的谁心里有数，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抓到。”魏岚冷笑，把倒在床上的东西重新塞回箱子锁好。 第95章 雨来临 魏岚心里有气，装东西的时候力道也没控制好，包装盒被她捏得哗哗做响，看着就跟泄愤一样。 丁茂茂和姜丽华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 第二天下午下了一场大雨，雨点来势汹汹哗啦啦落在屋顶上，就像是要将瓦片震碎一般。 因雨势太大，下地干活的人都早早从地里回来。知青们坐在堂屋里，一个个托着下巴往看外面，外面地面早已有了积水。 空气中弥漫泥土的清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潮乎乎的黏腻感，屋里踩的扎实平整的泥土地面此时也变得滑不溜丢，看着好像马上就会渗出水来，走路不小心的话，很容易滑倒。 姜丽华撇撇嘴，“刚才还觉得下了雨能凉快一点，现在看来还不如天热的时候呢！” 杨燕道：“南方是这样的，容易回潮，等明天天气晴了，我们还得把衣服拿到外面晒晒，不然容易生霉斑。” 这雨来势汹汹，来得快，去的也快，前后莫约下了半个小时，虽然时间不长，但雨势很大，小港水位明显上涨许多，老远就能看到板子桥那边白花花的水花往外涌。 刚下过大雨，队里有人过来通知知青们去田里查看情况，发现水位过高或者有秧苗浮起来，能及时补救。 魏岚虽然还在病假中，但这事是事关今年社员口粮收成的大事，她也挽起裤腿套上草鞋跟在大家身后去查看田里的情况。 天空还灰蒙蒙一片，田埂子上一个个穿着灰扑扑衣裳的庄稼把式快速穿梭，查看完一块田地马上又去另一边。 知青们分组行动，魏岚被分到和俞廷议一组，去了后山山脚那一片查看情况，那边七八亩水田，一环套一环的，因为最上面是一个小池塘，池塘水位上涨，那些水说着圆筒排水口流进田里，因此连带几亩水田水漫金山。 俞廷议挖沟放水，魏岚就拿竹箢子收土，免得被水冲走，一会儿要堵住缺口的时候没得用。 完土，魏岚在田里洗了手，就蹲在一边和俞廷议一起等，七八亩天一环套一环，水还要放一会儿。 因为刚才抓过泥，魏岚指甲缝里陷进去许多，反正出了等着也没别的事，她就蹲在田埂上扣起手指了。 俞廷议她一眼，道：“你别弄了吧，当心指甲染黄了。” “就一坨泥巴？还能染指甲？”魏岚不信，继续扣指甲里的泥。 俞廷议伸手给她看，“你看。” 俞廷议手很大，因为干农活的缘故，还跟粗糙。他最近插了好几天的秧，手指甲面上染上一层铁锈色，边角处还有一些黑色，洗也洗不掉，平时他自己看着就膈应。 魏岚手很白，指甲修剪的很整齐，一想到她指甲染色后会露出什么往的神情，俞廷议莫名有些不忍心。 魏岚脸上露出苦色，不会吧？ 看看俞廷议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魏岚苦着脸纠结道：“也不是天天就抓泥，就这一次没关系吧。” “我这还算好的，你没看杨燕的手吗？除了指甲，手指也变成红色了。你不介意的话，就继续折腾吧。” 俞廷议撇过头，不在多说。 魏岚没吭声。 就算知道俞廷议是好意又怎么样？她要真什么都不管就在一边看着，那像话吗？ 第96章 再见 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有点尴尬。 索性水放得差不多，俞廷议蹲下身手在田里比划了一下，魏岚看他表情，知道水位差不多了，她手刚摸到竹箢子，还没提起来就被俞廷议一把夺过去，那股冲劲差点没把她带到田里，摔个倒栽葱。 好不容易站稳了，魏岚心有余悸瞪了俞廷议一眼。 这狗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俞廷议刚才也吓了一跳，看她站稳了，就收回目光弯腰填土，嘴里小声嘟囔，“好说不听，还瞪我，就你眼珠子大……” 回去路上要经过一片小树林，因为下过雨，树叶和矮灌木丛上都是水，来得时候魏岚走在前面，吃了不少亏，现在要回去，为了报复俞廷议刚才吓唬自己，她小心机的让俞廷议走在前面，等俞廷议把前面灌木丛的水都蹭点了，她再跟上去。 来得时候有水珠从树叶上滑落滴到魏岚脖颈，当然突然那么凉一下，她吓的大呼小叫，俞廷议在一边嘲笑好久。 魏岚看看头顶上湿哒哒的树叶，又看了一眼前面扛着锄头的俞廷议，这人衣服打湿了也不说话，连句吐槽都没有。 没意思。 魏岚转转眼珠，突然停下脚步弯下腰，“哎哟喂！” 前面俞廷议听了动静赶忙转身，看她蹲着身子还以为怎么了，皱着眉头快步走了过来，“怎么了？踢着脚了？你是小孩吗走路不会看着点？” 俞廷议在魏岚面前蹲下，挪开魏岚捂住脚踝的手，“是扭了脚吗？” 刚下过雨，地面湿滑，不注意确实容易扭了脚摔跤滑倒。 “疼吗？”俞廷议还在继续追问，抬头对上魏岚晶亮晶亮的眼睛，不知怎么了，脸突然一红，有种想把人丢在这里跑掉的冲动，但是如果他走了的话，魏岚扭了脚，一个人也回不去。 俞廷议心里还在做斗争，魏岚猛然起身，俞廷议唬了一跳，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然而，下一秒，只见魏岚抬脚猛地踹上路边的一棵树，豆大的水滴倾盆而下，俞廷议成了落汤鸡，而魏岚已经跑出去老远。 哪里有半点扭了脚不能走路的样子！到这个时候俞廷议要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魏岚！！！”俞廷议从牙缝里挤出魏岚的名字，提起锄头在后面猛追。 经过一场恶作剧，能让魏岚能让俞廷议抓住吗？那必然不能啊！ “谁让你刚才吓唬我，我们扯平了啊——” 俞廷议站在弯道上左右看了看，这边是分叉路口，两边都没看见魏岚的人影，“跑这么快？” 俞廷议恶狠狠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才提步往回知青点的那条路上去了。 外头下着雨，田里也没什么事，魏岚跑，也只能往知青点跑。 “哒哒”踩着泥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魏岚小小呼出一口气，想到现在的处境，一张脸霎时浮现一丝潮红与尴尬。 “……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魏岚坐起身，看了一眼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男人，脸上写满尴尬。 她是有段时间没看到顾朝没错，但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面会这么尴尬。 第97章 喜欢 刚才她只顾着回头跟俞廷议叫嚣，没注意弯道另一头的顾朝，猛地一头扎紧顾朝的怀里。 惯性冲劲很大，泥地又很滑，直接将顾朝撞翻，两个人从弯道上面摔下岸，掉在岸下的水坑里。 旁边是社员家的自留地，如今种着土豆和豇豆，这小水坑应该是人家挖来蓄水浇灌地用的。 有了水的缓冲，两个人倒是没有摔伤，就是衣服上占了很多黄泥。 顾朝身上的褂子不知被什么划拉了一个大口子，魏岚担心了一下，扒开衣服看了一下，见没被划伤才放下心。 见顾朝一句话不说，只淡淡的看着自己，魏岚才醒悟过来，自己还坐在人家腰上…… 姿势太过暧昧，她身子往后错了错，坐在泥巴地上，魏岚没话找话，“你怎么在这？” 这片地安排她和俞廷议过来查看，按道理来说不会再安排别人过来了，可顾朝偏偏就出现在这，难道他不是过来看地，而是…… 顾朝淡漠起身，就着水坑里的水搓洗胳膊上的泥巴，不答反问：“病好了？” 魏岚小鸡啄米点点头，见顾朝后脑勺对着自己，并看不见，才低低“嗯”了一声。 她声音有些蔫吧，顾朝侧头看她，见她还坐在地上，眉头皱了皱，沉默一瞬后，催促道：：“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下次走路看着点。” 他虽然语气不耐烦，但魏岚听得出，他关心自己。 “我知道了。”魏岚笑着翻身爬起来，她走了两步，蓦地转过身来，“对了！” 她脸上笑容明媚晃眼，顾朝克制心中悸动，不自然收回目光，“还有什么事？” “谢谢你送的蜂蜜，我很喜欢！” 顾朝被噎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不曾去找她，但闲暇有时间上山一趟，得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仍忍不住想办法送到她手里。 顾朝能感觉到魏岚的感情变化，正因如此，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明知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个人痛苦就足够了。 顾朝沉默着没说话，几下洗好了手上泥巴起身避开魏岚走了。 看着顾朝远去的背影，魏岚心中捉摸不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仿佛自从上次从顾家吃过饭后，她和顾朝本就不那么近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魏岚心里隐隐浮现一丝遗憾，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不断引导她深想。 顾家……吃饭…… “难道，真的是顾阿婆吗？”魏岚眉心一皱，喃喃低语。 * 回到知青点，魏岚在门口探头探脑，俞廷议四平八稳坐在堂屋门槛上，一看就是在等她。 魏岚回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俞廷议已经看到她了，不容她继续犹豫，人已经到了跟前。 “干嘛！” 魏岚双手护胸往后退，这小子该不会是那种睚眦必报，要找补回去吧？ 俞廷议确实想找魏岚算账，但看到她一身浅青色衬衫和裤子上都是泥，就跟在泥地里打过滚似得。 魏岚身上湿了大半，一阵微风吹过顿时打了个哆嗦。 看她这样，俞廷议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身子往院门口边上让了让，“你还是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吧，省得回头感冒还要赖我。” 第98章 看得通透 魏岚眨巴眨巴眼睛，还没调侃俞廷议是不是关心自己，就见对方已经涨红脸，恶狠狠道：“省得回头感冒了，还要赖上我！” 好吧，就知道是她多想了。 其他人还没有回来，俞廷议垮着脸在厨房烧水，火柴擦了好几根火也没点起来。 魏岚一把推开他，自己拿过火柴，三两下点燃火，又架了一些小木棍，火顿时大了起来。 俞廷议站在一边，看她动作熟练，突然感慨道：“你会做这些，真让人难以置信？” 开玩笑，之前做饭都是女知青轮着来好吗？她不会生火能成吗？ 魏岚不说话，俞廷议催促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前两天刚中暑，再风寒了大队长顾及都得说你。放心好了，一会儿水烧好了，我喊你。” 俞廷议这么诚恳，搞的魏岚都觉得有点羞愧，她刚才是不是太过了？ 见她还在愣神，俞廷议催促道：“去啊！” 魏岚这才起身，身上黏腻腻的，确实不大舒服。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刚才对不起！” 真是没脸了，恶作剧的是她，道歉的也是她！ 魏岚觉得臊得慌，说完赶紧闪人了。 却不知她走后，蹲在灶口低头扒拉柴火的俞廷议，嘴唇突然勾了勾。 傍晚魏岚在院里洗衣服，她衣服沾了黄泥巴，用肥皂搓也要之前搓两边才能完全把颜色洗掉，正埋头苦干呢，身边“哒啦”一声，一个盆出现在身边，而后就是提着水过来的林清。 两人一边洗衣服一边随便聊着天，“我们看的山脚那块儿，除了水位上升，庄稼倒没什么事，你们呢？” 林清道：“我们在小港附近，那边涨水厉害，很多秧苗都只能看见一个芽尖儿，大家手忙脚乱的不至于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范知青，把小港板子桥放水口那块加宽了一些，先放小港的水，然后才又放的田里的水。后来盛产队长过来看到了，还夸呢！” 提到范骓，魏岚下意识去看林清的神情，见她脸上带着笑意，魏岚心里猜测这两个人是不是已经产生情意了。 那么，她是不是该想想办法，再给两个人加把火呢？ 魏岚看林清搓衣服费劲，有一块皇色色块一直搓不掉，她刚才经历过，知道那是泥巴染的，轻易洗不掉，就把香皂推过去，“用这个试试。” 林清一看，连连摇头，“不用，这个好几块，你留着自己用吧！” 魏岚笑了一声，“我那还有好多呢，这块我用了也用了一半，送你好了。” 见林清还要推辞，魏岚突然道：“东西给你至少是我自愿的，省的回头遭别人惦记，到时候东西没了不说，还要背锅。” 林清听出弦外之音，左右看了看，问魏岚怎么回事。 魏岚就把姜丽华的半块肥皂在自己哪里，自己完整的肥皂不见了的事说了一遍。 林清拧眉，“其实我心里有猜测，但是毕竟没有证据，不好轻易下结论。” 魏岚叹气，“谁说不是？” 把香皂又往那边推了推，“给你就是你的，你别再推回来了，我嫌累得慌。” 林清这才作罢。 第99章 知青闹事 魏岚洗完衣服搭在屋檐下的绳子上晾着，林清还没洗完，魏岚就搬来小板凳坐在她身边聊天儿。 聊着聊着，注意力不知道怎么就落到林清手里的衣服上头去了，“洗这么久了还没洗好了吗？” 不就一件白衬衫吗？ 林清摇摇头，把衣服都开查看，“上面染了一些青草汁，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洗下来。” 她这一抖，魏岚就看见衬衫的全貌，宽肩长袖，扣子半透明有点像塑料又有点像水晶扣。 魏岚顿了一下，转头去看林清的脸，“我怎么觉得这衬衫有点熟悉？” 林清蓦地反应过来，赶紧把衬衫卷在一起塞进盆里继续揉搓，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是男士衬衫，而且看材质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那么，只有一个人了。 高干家庭出身的男主。 看来男主女主真的已经搭上线了，这样就很好！ 魏岚心里豁然开朗，也怕再打趣下去，物极必反，到时候打草惊蛇误了男主女主奔向幸福大道，干脆转了话题，“哎呀，已经很干净了！草汁那个洗不掉的，你别搓了，回头把衣服搓坏了。” 林清红着脸“嗯”了一声，换了盆水把衣服清了两遍，回头看魏岚没往自己这边看，才松了一口气，起身把衣服挂在男知青窗口那边的屋檐下。 * 八月底，炎夏最忙碌的双抢也进入尾声，大队里紧张的气氛明显消散不少，虽然每天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大家路上撞上了，还是会停下脚步唠两句家常。 茶山那片山包有块地方背阳，温度比别的地方要低一点，草也长得嫩，八队的人总爱来这边放牛。 牛能吃饱，碰到天热的话，人在这也不遭罪。 “你们队上的知青咋个样啊？”今天过来放牛的是八队生产队长，他看见扛着铁锹检查田里水位的李宏，忍不住扯着嗓子问。 李宏把水沟堵严实才扛着铁锹往他跟前走，“啥个咋个样，总不就那样？” “你们队里的就没闹？”八队生产队的队长立即跺脚，见李宏神色如常，他叹了口气很是不服，“我们队里的有几个都快闹翻天了，天天说干活苦，嚷嚷着要回城，大队长都管不了，可别提多烦人。” 李宏瞪眼，“知青下乡不是上头安排？要回去肯定也要上头批准才行啊，在队里闹腾管什么用？大队长还能跟首长对着干不成？” 八队生产队长连连点头，一脸气愤，“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可这些城里来的娃子不信呐！闹了三四天见没闹出个结果，今儿倒是清净了一些，不过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听说，他们跑公社闹去了呢！” 李宏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愤怒。 知青下乡是上头的安排，回去当然也得上头批准，他们现在难道公社去，公社的领导也没解决的法子，到时候要是知青闹事，只怕领导会把这过，另外算在大队的干部身上。 “你说这帮知青吃不了这个苦，当初来是为了做什么？过家家不成？跨到门槛就能回家？” 第100章 文书 “谁知道呢！” 李宏心里想的是，乡下日子肯定不比城里舒坦，但是只要肯干活那至少只能吃得饱饭的，只是这些知青娇气，太重的活也干不了。 不能干重活还想吃饱饭，那不扯淡吗？李宏心里嘀咕，可也怕他们七队的知青也跑去公社闹，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大队干部？ 看来，给知青安排的工作，还得再规划规划。 李宏心里想着事儿，也不跟八队生产队长唠了，扛着铁锹火急火燎的往家赶，准备找他们队里的大队长合计合计。 李宏火急火燎赶到大队里，背心都汗湿了，手里铁锹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大队长手里拿着一摞纸从屋里出来，“正打算找你你就来了。” “大队长，我听隔壁八队的说……” “别的先一会儿说，我先跟你说点别的。” 李宏刚开口就被大队长打断，大队长先是给他递了水，随后从刚才那堆纸里挑挑拣拣挑出一个信封，“这是京市那边来的文书，你先看看。” 李宏赶紧放下搪瓷缸子拆开信，那信打开越往下看，他心里头就越凉，脸色也越差。 大队长看了他脸色，幽幽说道：“前几天魏知青的事儿我也听说了点，现在上头有文书下来，点了名的要关照一二，老三呐，建党那小子你可得给我看紧了，关不关照先不说，人家来了这儿可不能出事。” 这是提点，也是敲打。 李宏脸色发白，半天没说出话。 他儿子看中魏知青，前几天还把人给吓坏了。新来的知青们虽然干活不行，但人家有文化，就凭这一点，没有哪家是不喜欢的。 可李宏这人务实，知道人家知青不可能看中他们这样的人家，可家里儿子和婆娘不这么想。 儿子相中魏知青，那是同龄人王八看绿豆没办法的事儿，可他婆娘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说他们家是大队干部，家境也不差，儿子看中知青想娶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总之娘俩就跟通了气一样，跟他墨迹这事儿。 李宏原本只当没听见，现在看了这文书，又听大队长说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书上盖的军戳，点名“请”他们多关照一下魏知青，这说明什么？ 能下文书的肯定是有军衔在身，这个魏知青家庭背景不简单。 自古以来民怕跟兵斗，这样的人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李宏擦了一把冷汗，脸色泛苦，“这，这我知道了，回去我肯定把那小子栓严实了。” 大队长满意点头，拍拍李宏肩头，道：“你来找我什么事儿？” 李宏只好把从刚才听来的事儿说了一遍，两人头抵头在堂屋探讨起来。 九月份，知青们下乡已经近四个月，或许是因为刚来时正赶上农忙双抢，所以每个人干的活都不算轻省，以至于最近半个月来盛产队长和大队长统一意见，一律关照知青，刻意给调换了轻省的活儿后，大家都没有起疑心。 还以为是双抢过去的原因。 这一季红薯成熟，魏岚和林清被分到后山包上收红薯。 第101章 蜈蚣 后山这边的地一环套一环，有点像梯田，但是由于离水源较远，这里泥土偏干较为贫瘠，大队一般在这种地里种红薯等耐旱的粗粮，一季收上来一季又可以种下去。 只是不知是土质问题还是什么，红薯地里的蜈蚣很多，几乎每拔一颗红薯藤都能一起扯出来一条蜈蚣。 一开始几个女知青吓得不轻，后来也慢慢能克服，不过林清有些不走运，刚那根红薯藤直接拔到蜈蚣窝，一下子出来三条大蜈蚣，她没来得及躲，脚踝就被蜈蚣咬了。 魏岚看地上被锄头挖成两截却还在不停扭动的蜈蚣，一阵恶寒，她凑近林清，像掀她裤腿，“你没事吧？” 那伤口微不可见，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 林清坐在地上，本来想说没事，这伤口也不怎么疼的，可看到肿的跟馒头一样的脚踝，脸色也白了白。 “红薯地土块松，蜈蚣就爱来着扎窝儿。”隔壁地里一个妇女看到，扬声解释：“蜈蚣没什么毒呢，就是疼两天没得大事！” “谢谢嫂子！”魏岚冲那嫂子感激笑了笑，又转头对林清道：“反正也快干完了，你先回去吧，那肥皂好好洗洗，要是没有就用我的。” 林清摇摇头，“没毒就行，也不是很疼，我和你一起收拾完然后一起回去。” 说完林清爬起身继续干活。 魏岚也不说话，就伸手把人拉住，让她起不来身。 林清看她一脸坚定执着，忍不住笑出声，“我回去还不行吗？” 魏岚这才露出笑颜，“行，行的。” “我回去处理一下伤口，要是杨燕她们在知青点，我托他们过来帮帮你。” “好。” 林清走后，魏岚继续忙活，综合刚才林清吃的亏，她干起活来动作小心许多，只是这一小心起来，速度就慢了下来。 隔壁嫂子手脚麻利，扒完红薯又把红薯捡了往背篓一装，背着背篓相继回大队去了。 这些都是统一要背去大队，记下数量放进粮仓，往后入冬就是社员们的口粮之一。 地里人越来越少，魏岚心里有点着急。 后山这边没什么大树，天色暗下来就显得荒无人烟，有些阴森。 她不怕鬼，但最怕这种阴森森的感觉。 魏岚蹲下身，伸手把埋在土里的红薯拔出来丢进背篓里，心里急着想赶紧收完，起身准备去下一个坑捡红薯，才站起来身子突然一歪。 她被红薯藤拌倒在地，刚捡的半框红薯也被打翻了。 魏岚手心火辣辣的，疼得呲牙咧嘴，耳畔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没事吧？” 紧接着，一双粗粝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上下查看。 男人低着头十分专注，虽然看不见他的眉眼，她却能感受到对方真切实意的担忧。 虽是黄昏，温度却依旧很高，魏岚额头上一层细汗，看着这个好几天没出现的男人，心里莫名觉得被塞得满满的。 看着顾朝笨拙为她检查伤口的样子，魏岚眼睛弯成月牙，“你来了？最近很忙吗？都没看见你……” 顾朝身子一怔，蓦地放开她的手，他站起身后退两步和魏岚拉开距离。 第102章 争执 魏岚仰头看他，满眼疑惑，“怎么啦？” “大队长让我过来看看，天色晚了，你们知青没干完就让我搭把手。”他声音很冷淡，随便扯了个慌，面色也从刚才的担忧转变成冷漠。 他说谎了。 刚才听下工的嫂子们说后山干活的女知青被蜈蚣咬了，顾朝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魏岚。 她那样娇气，干活又是那样笨拙，被蜈蚣咬了的话，会哭鼻子的吧？ 知青点离家很近，因顾及奶奶顾朝不敢去，只好来后山确定一下。 看到魏岚时，他知道被咬的不是魏岚，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魏岚背对着他根本不知道他来了，原本他也打算走的，可看到魏岚摔在地上，双腿就不受自己控制的朝她走去。 顾朝没有错过，她见到他时，眼睛里那样明亮。 就好像是…… 期待已久。 顾朝心里涌现一阵怪异的感觉，像是满足又像是开心，但是他知道这样不行。 顾朝没说话，弯腰捡起摔在一边的竹筐闷声干活。 魏岚歪头看他，隐隐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难过的气息。 难过？ 可是，为什么呢？ 魏岚疑惑不解。 手心只是擦红了一些，那阵灼热过去后就没什么事了，魏岚从地上爬起来，跟在顾朝身边一起捡红薯装筐，“那次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没来？” 顾朝依旧保持沉默，魏岚有点委屈，“你有事不能来也应该跟我说一声，我等了很久。我也不是非要买粮食……” 红薯干粮什么的吃多了确实有点难以入口，但也不是不能吃。 如果是因为买粮的事恼了她，魏岚觉得有点冤枉。 提起卖粮的事，顾朝回头看了魏岚一眼，见她面色依旧红润，便知这段时间她并未断粮，心里松了松，“这段时间是很忙。” 农忙期间每个人身上的活儿都不清，尤其是顾朝这种队上的大小伙子，干得只能比别人更多。 魏岚对顾朝的话确信几分，但一想到近来大半个月顾朝给她送东西不是趁早上大家都没起就放在院门口，在不就是夜里趁着关院门前放在那里。 不论知青点开门关门的是谁，东西都会送到她手里，可他一次面也没露，明明多驻足一会儿就可以见面的。 “你躲我，为什么？” 魏岚拉住顾朝，态度强硬的追问。 即使对方漠视的目光有些吓人，魏岚仍不肯退缩，“是不是阿婆不让你来？” “不是。” 眼看天色又暗了几分，顾朝挣开魏岚的手，弯腰手脚干活的速度愈发快了。 “那是什么？”魏岚小步紧随其后，不依不饶，“我们不是朋友吗？是朋友的话，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说出来，为什么要躲……” 不能她话说完，顾朝突然停下脚步，他低头看她。 魏岚身高165cm左右，在女生里不算矮，但在顾朝面前，她只到他胸口。 抬头正好撞入那如寒潭一般沁着冷意严肃的眼睛，魏岚突然有点怯场了，却还是将话固执的问出口，“既然不是阿婆拦着你，那么，难道，你是在逗我玩？” “朋友？”顾朝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纠缠不休的女孩，语气强硬，“你有问过我，愿意和你做朋友吗？” 第103章 争执（二） “你说什么？”魏岚先是不可置信，随后腾起满腔怒火，“什么叫‘你有问过我愿意和你做朋友吗’？” 难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那些东西，为什么要帮我干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心里涌现丝丝不确定，这句话魏岚几乎是吼着说出来。 当她是玩物吗？ 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不高兴了就撇到一边。 “东西是阿婆让我给你送的。”顾朝拧眉四处看了看，怕她声音太大引来其他人，回头会对她印象不好。 “那后面那两个问题呢？你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你话太多了。”顾朝眉头不耐烦皱起，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是吗？”魏岚突然笑了，“是我话多，还是你心虚？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顾朝算是认识到了，她不光骄纵，而且跋扈。 魏岚盛气凌人，不得到一个结果势必不肯罢休，奈何这些问题要他如何作答？ 答不出来，顾朝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退一步，她跟一步。 眼看已经退到田埂子上了，别无他法，顾朝叹了口气，无奈服软，“这个问题我们回头再说，天快黑了。” “呵。”魏岚不依不饶。 下乡的女知青那么多，论跟谁走得最近，那只有她。 即使不是喜欢，也不至于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心像是泡在酸水里，千万委屈一句也说不出口，魏岚憋红眼眶，“事是你先挑起来的！如果你讨厌我，就不应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又要回避，我是什么？玩物吗？” “是我的错。” “什么你的错我的错？你错哪了？”魏岚剜他一眼，这人怎么不开窍，真是能给人气哭！ 顾朝心里同样饱受煎熬，他神情隐忍，声音沙哑依旧搪塞，“天快黑了，赶紧收拾完回家了。”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选择回避所有问题。 魏岚看了他一会儿，那眼底冷意直叫人寒心，她笑了一声，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是他顾朝身上镶了金，还是她魏岚穷途末路没人要？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 “我大概不需要你的答案了。” 天确实快黑了，即使交谈过后心情不怎么样，但活儿还是不能落下的。 魏岚弯腰捡起筐，男人粗粝的大手将她手腕拉住。 顾朝低头眼神复杂看着倔强的女孩。 他以为自己在暗处默默地关注她的一切就自己足够了。 可一旦看到她眼角浮现殷红要落泪，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整个人都比平时急躁几分。 竹筐框落地，红薯撒得到处都是。 顾朝拉过魏岚的手，两个人瞬间调换了位置。 “你干什么！” 顾朝浑身肌肉紧绷，欺身压下将魏岚压在田埂上，满眼凶狠严肃，“干你。” 他指尖划过魏岚莹白的脸颊，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怕了？” 魏岚一时语噻。 她怕个锤子？问题是现在情况突变任谁也不会保持平静好吗！ 顾朝拍拍她的脸，继续道：“刚才不是很厉害？”小嘴叭叭叭个不停。 他流连在她腮边的手指一路下滑，在她脖颈在锁骨处流连。 魏岚身体一阵颤栗。 第104章 争执（三） 似乎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魏岚伸手抗议，“你、你放开我！我们、我们有话好好说！” 天气热，她领口盘扣解开两颗，顾朝手指下滑，很快在她胸口沟壑处停下。 “我对你就是这样龌龊的心思，懂了吗？”他恶意满满在女孩软扑扑的胸口上戳了戳。 “满意你看到的吗？”顾朝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我给过你逃的机会，是你自己要贴过来的。 “你、你……”魏岚眼眶一酸，晶莹的泪珠扑簌簌滑落，很快滑入发间消失不见。 她控诉道：“你不喜欢我，也不用这样吓唬我！” 顾朝瞳孔微弱，身子猛然顿住。 半晌后，他收回手，身子一歪，坐到了一旁，双手握成拳头紧了紧，“对不起。”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魏岚哭着瞪他“你走吧，我自己可以。” 顾朝定定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就在魏岚快要破功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做时，他却转身离去。 “混蛋！”魏岚狠狠咬紧牙关，委屈的眼泪又要落下。 这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道真的是她自作多情吗？ 走下山坡，顾朝停下脚步看了看刚才胡作非为的手，半晌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刚才只觉得胸口一阵邪火，一时没克制住。 把她吓坏了吧？ “顾朝同志！” 顾朝抬头，见是知青点的男知青，他点点头算应声。 俞廷议在顾朝面前停下，刚才跑了一路，突然停下，他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缓过来，“顾朝同志，大队长说魏知青在这边，具体那块地你知道吗？” 顾朝指长身后山头，“顺着路往上走就能看到。” “谢谢啊！”俞廷议擦了把汗，绕过顾朝往山头走。 “俞知青。” 顾朝突然开口，俞廷议回头，有点懵“啊？” 顾朝没看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刚才看魏知青那边活没干完，你没事的话，搭把手。” “诶！”俞廷议点头，“这是自然。”转身猴似的往山头跑。 魏岚捡了半框红薯往麻布袋子里倒，看到俞廷议，有些诧异，“你怎么来啦？” 俞廷议麻利接过她手里的竹筐，“有个八队的女知青过来找你，正等着呢，要不你先回去看看？这里我帮你收。” 八队女知青？是宋琪吗？ 魏岚顿了一下，地里红薯也快收完了，“我这差不多快收完了，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你帮我背一点，我自己再背一点，我们一起回去。” “行！” 因为心里有事，魏岚干活速度快了许多。 俞廷议下乡后干得都是重活儿，捡红薯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很快两人就捡了一大麻袋红薯。 魏岚原本还想自己多背点，结果背半框就很费劲，肩头火辣辣的疼。 她看了一眼扛着麻袋走在前面的俞廷议，感慨道：“还好你来了，不然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弄得回去？”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们女知青能干多少大队长心里都清楚着呢。” 把红薯送到大队屋里，记分员给寄了工分，魏岚火急火燎往知青点赶，等回到知青点时却被告知宋琪已经走了。 第105章 想法 魏岚有点失望，杨燕忙道：“哎呀，人走没一会儿呢，你现在追一追，应该还能追上。” 也对！ 魏岚眼前一亮，转身往外走，俞廷议忙跟上，“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魏岚摆手，俞廷议继续道：“一会儿天黑了，你们女知青一个人落单不好。” 魏岚这才同意。 魏岚追上宋琪时，她们已经走到茶山包那块。 宋琪以为这次跑空了，现在看到魏岚人，激动的快哭鼻子了。 “岚岚姐！” 魏岚上下打量宋琪，确定她身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开口说话，“我下午在后山干活，没想到你会来。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挺好的。”宋琪笑着点头，看了一眼魏岚身后俞廷议。 俞廷议个子高，长相也不差，即使这一个多月来一直下地干活晒黑不少，但还是比队上的大小伙子白净不少，一看就能看出是下乡知青。 宋琪冲魏岚眨眨眼睛，魏岚皱眉，拉着她往边上走了两步，“别胡思乱想。” “哦！”宋琪笑得别有深意，“我今天过来也没什么大事，我们生产队副业种植甜瓜，这两天知青点也分了一些，我送两个过来给你尝尝。” 魏岚很感动，不过还没开口说话呢，宋琪又说道：“天快黑了，别的我也不好跟你多说，就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宋琪又看了一下俞廷议，见他和她们这边始终保持十多米的距离没有靠近，才继续说道：“前几天我们队里有知青去公社闹着要返城，闹得挺大，听说还把其中一个公社干部的头打破了，当天还有附近其他几个生产队的知青也去了，结果全被扣留了。” 魏岚惊讶，“这么严重？” 宋琪点头，“我们队的知青昨天才放回来，听说打破公社干部头的那几个知青被送去农场劳改了，这辈子算是完了。” 宋琪叹了口气，眼看天又黑了不少，她一个人也不敢走夜路，就拍了拍魏岚的手，嘱咐道：“要想返城单靠我们是不行的，只能从城里拖关系，如果城里打点好能某到工作空缺，等有机会，是可以申请的。” 魏岚知道这一点，但宋琪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也是得到消息了。 “如果你们生产队有知青去公社闹，你一定要注意，能避开一定要避开，真想回城，可以给伯父写信。” 魏岚呆了呆，猛的看向宋琪，“你是不是已经拿定主意了？” 宋琪笑了笑，神情认真的看着魏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你，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魏岚敏锐的察觉一丝不同寻常，正要细想，宋琪笑着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别多想啦！我开玩笑的，嘿嘿嘿！” 宋琪轻松笑着，仿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无心之过，“我走了！下次如果得空，我再来看你，如果你有时间，也要记得来看我！” 宋琪松开魏岚，她跑两步爬上茶山包。 来不及多想，眼看人都走了，魏岚扬声道：“路上小心！看着点脚下！” 宋琪回身冲魏岚挥挥手，然后绕去了山背面。 魏岚跟在俞廷议身后，闷声不吭往回走。 宋琪的话很有歧义，魏岚联想前后，很快想清楚一些事情。 第106章 返城 宋琪是魏学良下属的女儿，而魏学良会把宋琪送到她身边，应该是也有要宋琪照顾她的意思。 或许，宋琪本来可以不用下乡。 下乡的生活并不好过，宋琪以前也是过着优生活的娇娇女，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要跑到这个地方吃苦，魏岚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回到知青点，林清告诉魏岚，甜瓜放在她床上了。 魏岚点头，果真在床头看到两个白白净净的甜瓜，拿起来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甜瓜特有的香味。 如果一开始得知可以回去的消息，魏岚或许会争一争，但是眼下她心里有了羁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脱开身。 她会选择留在这里，但不能拖着宋琪。 看来，需要找个契机和宋琪谈谈。 然而，不等魏岚找到机会去找宋琪，京市那边突然传来消息。 大队长一早拿着书信火急火燎往知青点赶，“魏知青人在不在？魏知青！” 杨燕正在院里洗衣服，见是大队长找魏岚，看深情还挺着急的。 杨燕赶紧起身，“在，大队长怎么了？魏岚正在厨房做饭呢！” 她话音才落下，魏岚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脑袋，“怎么了？” 大队长一看见魏岚，快步走过去，“你家里来信了，赶紧拆开看看，然后赶紧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车站？” 魏岚唬了一挑，手忙脚乱拆开信快速看完，她脸一白，把锅铲塞给迎面走来的杨燕，几步进屋换了鞋，提着箱子就往外走，身上占了土和油腥的衣服都来不及换。 魏岚和大队长前脚刚走，丁茂茂从屋里走了出啦，“这是回城去了？” 杨燕讷讷道：“应该是吧？” 事情太过突然，杨燕还没反应过来。 丁茂茂眼前一亮，“那是不是说明，咱们也可以回去？” 李文书刚进院子就听见这话，忍不住追问两句，“回哪？大队长找魏知青干什么呢？刚才路上看他们火急火燎的。” “大队长说送魏岚去车站，应该是回城了吧？”丁茂茂道，“魏岚能回去，我们应该可以回去，时间问题。” “等通知吧。”杨燕干巴巴的说。 回城要是那么容易，也不会有那么多知青去公社闹，再说了，刚才大队长是拿着书信过来的，杨燕推断，大概是魏岚家里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杨燕心里忍不住开始担忧。 之前顾朝有意回避魏岚，所以干活时大多挑选离大队较远的田地干活儿，昨天出了那事，顾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魏岚，索性午饭也不回来吃了，就怕两个人面碰面尴尬。 然而今天傍晚下工回家后，坐在门槛上缠线团的阿婆突然看了他一眼，一旁的右兰也蔫巴巴的。 那眼神很奇怪，顾朝抹了一把汗，放下锄头也坐到门槛上。 穿堂风阵阵吹来，吹在身上凉凉的，很是舒爽。 顾朝扯着身上褂子抖了抖，“阿婆，出什么事了？” 还是热，一会儿去后院打桶水冲个澡。 他正想着，顾阿婆叹了口气。 顾阿婆没说话，右兰瘪了瘪嘴，眼里亮晶晶有了泪花，“哥，岚姐姐走了。” 第107章 我怎么办 黑溜溜的眼睛的眼泪打转，右兰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一把。 “嗯？”顾朝侧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走了？” 右兰没再说话，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头钻进房间不出来。 顾阿婆低头缠着线团，道：“之前一直是我拦着你，不让你跟那丫头接触，现在看来，是对的。” 顾朝意识到不对，捏紧拳头，喉咙发干，“阿婆，是魏岚？” “是她。那丫头早上走的，公社的拖拉机过来接，大队长亲自送去车站的。” 顾阿婆声音平缓，每一个字落下，顾朝的脸就白一分，“阿婆，你怎么不让兰丫叫我！” “叫你有什么用？两条腿还能扒拉的比四个轮子快？”顾阿婆声音突然严厉，转瞬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我原你怕你害了人家姑娘，又怕人家姑娘伤了你，现在人走了，你也该收心了。” 如果一开始真的放任朝哥儿不管，等他陷进去了，那姑娘要走，朝哥儿能留得住吗？ 只怕她的朝哥儿就要活不成了。 顾阿婆再次叹息，“这样也好。” 顾朝眼眶通红，浑身颤抖，“阿婆！” 她，她真的走了？ 一直以来，以为不能靠近她是最痛苦的事，可如今连人都见不到了…… 顾朝突然有些迷惘。 那天下午，魏岚咄咄逼人的追问时，如果他当时袒露心意，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他猛地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起初顾阿婆没放在心上，听到后面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顾阿婆赶忙收起东西往顾朝房间走，“朝哥儿，你做什么？” 顾朝把柜子上几床破被子丢到床上，他打开柜子，把里头自己这段时间攒的钱拿出来，细细数了一边，有八十三块。 顾朝数出五十块，剩下的放进铁盒子里递给顾阿婆，然后扯出一个旧布包开始装衣服，“我要去京市！” “你去京市作甚？”顾阿婆上前阻拦，“你去找她？你早做什么去了！京市那么大地方，你上哪去找？” 顾阿婆扯过顾朝的包裹，整个人横在门口，“你们有缘无分，你现在走，就是在剜阿婆的心！” 如果不是阿婆一开始就阻拦，他一定不会对她做出那样禽兽的事。 她一定是因为那些事，所以才走的那么决然。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她说再也不缠着他了！ 原来是这样！ 顾朝双眼通红，反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不是人！是我，都是我！” 顾阿婆愣了，本来想去拉顾朝的手，现在听到这话，顾阿婆突然严厉追问，“什么是你？你把人姑娘怎么了？” “我、我……”一想到魏岚是因为他对她做的事才离开，顾朝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朝捧着脑袋痛苦蹲下身，“阿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顾阿婆以为顾朝强迫了魏岚，当即一拍大腿，哭得老泪纵横，“造孽，造孽啊！” 只是顾朝是顾家这一支的独苗苗，顾阿婆断然不会放他去京都找人，一旦放他走了，人还会不会回来还是两说。 第108章 衍邑 顾阿婆擦了眼泪，盯着顾朝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出这个门，你和那丫头有没有缘分，端看那丫头会不会回来，如果她心里有你，就一定会回来，到时候阿婆再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但如果她没有回来，你这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要敢瞒着我私自跑了，明天我就去小港里溺死。” 顾阿婆这么重的话都说出来了，明显是下的最后通告。 顾朝蹲在那里，突然觉得很累。 以前红小兵为难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日子会如此煎熬。 他那么对她，她怎么可能会回来。 * 回京市魏岚坐的卧铺车。 这年代卧铺只有国家干部或者国企工作人员才能乘坐，她的车票是到公社时，公社里托关系给办的。 公社那边应该也是受到魏学良那边传达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到了京市已经凌晨两点。 魏岚提着箱子走出车厢，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她早已疲惫不敢，一天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心急如焚，只想赶紧前往医院。 这年代没有出租，也不存在什么午夜公交车，因此，下车前魏岚还担忧了一阵，她不知道魏临的医院怎么走，如果没有车的话，就只能等到第二天天亮再想办法。 然而，她一出车站，车站门口就有一个穿着松枝绿制服的男人走上前来，“请问，是魏岚同志吗？” 魏岚抬头，男人朗星月目，长相十分周正，浑身包裹着一股十分侵略性的气息，是位兵哥哥。 魏岚猜测对方氏魏学良身边的人，但还是开口询问道：“是，请问你是？” “我是衍邑，是魏团团下的骑兵连连长，魏团在医院走不开，让我过来接你。”衍邑轻轻颔首，剑眉微调，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看了魏岚一眼，很自然接过她手里的藤箱，“车停在那边，我们现在走还是？” 衍邑视线在魏岚身边流连一圈，看得魏岚两腮微红。 魏岚尴尬道：“能不能先找个地方，我想先换身衣服。” 此时自己有多狼狈，魏岚自己心知肚明。 她下乡时魏母已经闹过一阵，如果不把自己收拾妥当一点，只怕魏母那关又过不去了。 衍邑点点头，领着魏岚上车后，他开车行驶半个小时，又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户四合院门口。 衍邑先行下车，帮魏岚打开车门，等了一会儿没看见人下来，他弯腰往车里看了一眼，小姑娘蜷缩在后车座位上，双眸紧闭，眉头微蹙，虽然睡着了，却睡得不太安稳。 衍邑顿了顿，期身靠近了一些，细细打量起魏岚。 这一看才发觉，当初稚嫩跋扈的娇娇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长大成粉面桃腮的大姑娘了，成了枝头红艳艳等人采摘的诱人果实，再不像曾今那样张扬舞爪。 衍邑弯下腰，克制住想要去揉她脑袋的手，他揽过女孩的肩膀，想将人抱下车，然而女孩嘤咛一声，已经迷糊睁开双眼。 魏岚还有些迷糊，有点不确定现在的情况，只觉眼前一个高挑模糊轮廓靠了过来，她嘴巴撅了撅，猫似的呢喃道：“朝哥……” 第109章 魏临 “魏岚同志。”衍邑眉宇微蹙，声音略冷。 魏岚一个机灵，反应过来眼下情况，身体本能往后躲闪一下，“我、我睡着了么？” “嗯。”衍邑顺势站直身，面色萧肃声音很轻也很冷，“这是我家，你进去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魏岚揉着眼眶下了车，跟在衍邑后头进了四合院，“谢谢你。” 衍邑身姿笔直站在门口，只浅浅一笑，“进去吧，屋里没有别人。” 魏岚点点头，走进屋里。 却不知她走后，男人脸上笑容蓦地敛去，眼底阴郁波涛汹涌。 她不记得他了。 衍家除了衍邑就没有其他人，魏岚在屋里换了衣服，屋里没有镜子，她随便抓了两下头发用头绳扎好，就提着箱子出来了。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魏岚有些困倦，怕自己会再次睡着，努力的转移注意力。 视线漫无目的游走，一步小心就落在后车镜上。 镜子里男人剑眉微蹙，眉宇间藏匿一股戾气，以为自己看错了，魏岚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注意到她的视线。 衍邑扬眉浅笑，从后车镜里与她对视，“怎么了？” 偷窥被抓包，魏岚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胡乱摇头，“没。” 可能是她多虑了吧。 半夜医院走动人很少，魏岚跟在衍邑身后上了三楼。 魏学良坐在楼道里的长椅上，后脑勺抵着墙面打着瞌睡。 魏岚犹疑一瞬，走上前去，“爸爸。” 魏学良睁开眼，愣了一下，回过头。 一向严谨的面孔在看到魏岚后，竟然露出一丝欣喜温和的笑意，“岚岚回来了。” 魏岚眼眶突然有点酸涩。 她把藤箱放下，坐在魏学良身边，“嗯。哥哥怎么样了？” 在看到信上写的魏临病危要见她最后一面时，魏岚什么也顾不得了，恨不能飞回来，可如今到了病房外面，她却不敢进去了。 明明穿越过来也没有几次交集，却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牵动，或许是血液里的羁绊，她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 魏学良已经回过神，见到他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乖囡那一刻是开心的，可提起另一个病中的儿子，他笑容蓦地敛去，“你妈在里面守着，你进去看看吧。” 魏岚点点头，起身进了病房。 衍邑上前一步，“魏团。” 魏学良揉揉眉心，“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魏团客气。”衍邑笑了笑，没再多留，转身下楼。 病房里，魏母伏在病床前睡着了，而魏临则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视线跟着转了过来。 “岚岚！”魏临眼神一亮，掩去眼底冰冷，面上笼罩一层温和笑意，“岚岚回来了，快，快过来坐。“ 他手上还插着点滴，魏岚怕他乱动导致回血，赶忙阻止，“我自己来就行，你别动了，声音小点，一会儿把妈妈吵醒了。” 魏临确实不再动了，反而扭头直接把魏母推醒了，“妈，岚岚回来了。” 魏岚：…… 魏母起初还有些迷糊，一听魏岚回来了，整个人一个激灵，瞌睡瞬间跑了个精光。 她抬头四处打量，看到魏岚就站在身边，眼眶顿时一红，抱着魏岚的腰就开始哭，“岚岚，岚岚，妈妈的岚岚……” 第110章 回家 魏临看着这样的场面，露出浅浅笑意，眼眶也有些红。 长廊上魏学良听见里面传来的哭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他也老了，还在乎那点子脸面做什么呢…… 魏母哭了好一阵，反应过来后，拉着魏岚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才去几个月？怎么就瘦了那么多？还黑了不少。” 魏母又开始掉眼泪，“这次回来，就别再去了，你爸也同意了。” 魏岚轻轻摇头，察觉一丝不同寻常，她扭头去看魏临。 “我身体还是老样子，别担心。”魏临明白她的疑惑，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柔和的笑，“爸爸已经跟人打过招呼，说我病重，先让你回来探亲，等回头再调动关系，把你户籍调回来。” “哥……”魏岚不赞同拉长声音，“人吓人，吓死人，你这么做太不妥当了。而且我……” 魏岚突然顿住了，魏临虽然身子骨不好，但五感很敏锐，一下子抓住重点，“你不想回来？”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魏母着急拉过魏岚，“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都跟你爸说好了，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吃不饱穿不暖，你在家，我跟你爸养着你，还不好？”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魏岚垂下头。 她确实是比下乡前瘦了一些，这一低头，下巴越发尖了，“我总是要长大的，你跟爸也不能养我一辈子。” 魏母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记，“怎么不能？我跟你爸不能养你，你哥也能养你，是不是阿临？” 魏临没接话，但魏母的话无需质疑。 他视线落在妹妹身上，问道：“岚岚有喜欢的人了吧。” “真的假的？是哪家的？”魏母追问，“是一起下乡的知青吗？” “哥！”魏岚羞恼瞪了魏临一眼，被魏母搞得哭笑不得，无奈道：“妈，没有的事，你别听哥哥瞎说！” 魏临虽然身体不好，脑子却转的很快，联想上面，便道：“不是一起下乡的知青，那就是当地小伙子了？人怎么样？有没有上过学？” 魏岚一时语塞。 “农村小伙子怎么行？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养岚岚？”魏母着急拉过魏岚，“岚岚，你听妈的，农家小伙子要不得，再不行也的是个军官，不拘大小，好歹有津贴，日子不会太苦……” 魏岚愣了愣，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或许顾朝并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有自知之明，大抵能琢磨出魏母的想法。 农村姑娘想嫁入城里那是千难万难，小伙子要娶城里媳妇儿，更是难上加难。 或许，他早已推断出她的家庭情况，知道他们不可能，所以才会对她避之不及。 魏岚突然悟了，脸上也渐渐露出轻松笑意。 魏母还要继续劝说，魏临深深看了魏岚一眼，收回目光劝道：“妈，这事改天再说吧，岚岚刚回来，累着呢，你先陪她回去休息吧，我这明天后天的也能出院了。” 魏母看了魏岚一眼，见她眼底果然有一圈乌青，整个人虽然穿着整齐，但面上笼罩一层土色，一看就是疲倦很了。 第111章 她不会回来 魏母满脸心疼，忙不迭点头开始收拾东西，“好，好，乖囡先跟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魏岚没动，看向魏临，担忧道：“哥一个人行吗？” 魏临笑了，“有什么不行的？明天过来接我，记得带点好吃的。” 魏岚这才点头跟魏母走了出去。 魏学良问了两句，听他们说要回家，就没再多说，起身先行往楼下走。 魏学良的车是老式老爷车，一眼看过去十分具有年代感。 魏学良在前面开车，后面魏母抓着魏岚的手询问下乡后的点点滴滴。 “下乡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当地社员都很淳朴，而且那边还有小溪小河，还能从里面捞着小鱼小虾吃，就跟玩一样，真的。” 魏母问什么，魏岚就答什么，当然，一些意外小插曲她没有刻意再提。 魏学良淡淡道：“知青下乡是接受再教育，你把它当玩一样对待，像话吗？” 魏母一眼瞪过去，“那种日子多苦你不晓得？乖囡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去那过得什么日子？前后几次寄信半句怨言也没有，你不觉得脸上有光也就算了，现在还数落起人来了，像话吗？” 魏学良不说话了，魏岚依偎进魏母怀里撒娇，“妈，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别跟爸爸吵架了。” 魏母一直微蹙的眉心松开，露出些许笑意，“都听岚岚的。” 回到魏家，魏岚打开房间的门，房间内摆设依旧，桌面到处干干清净一尘不染，魏岚心里突然很触动。 改革之后，家里不许留佣人，家里一切琐碎事宜都是靠魏母一个人。 难以想象，她下乡以后，魏母每天将这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是为了有一天等她回来。 魏岚吸吸鼻子，手指划过桌上摆放整齐的，原身曾看过的书籍。 她很庆幸能在万千上亿的人群中脱颖而出穿越到这里，让她体验到曾经不曾有过的温馨亲情。 “叩叩叩” 门被敲响，很快门外传来魏母的声音，“岚岚，热水烧好已经送去二楼浴室了，你洗完后早点睡，明天早上不用急着起来，阿临那边有我跟你爸。” 魏岚应了一声，魏母脚步远去后，她拉开衣柜，从里面取了一套丝质长袖睡裙去了二楼浴室。 热水洗去身上尘土，魏岚发出一声喟叹，匆匆梳洗过后再度回到房间，很快便坠入梦乡。 魏岚走后，知青点发生不小的内乱。 * 林清上午去大豆地里拔草，并不知道事情经过，等中午回知青点时，丁茂茂正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魏岚床铺上，魏岚那床浅蓝色的床单上都弄出好几个脏印子。 林清上前挤开丁茂茂，“你干嘛？你把床单弄脏了，魏岚还怎么睡？” 林清把丁茂茂的东西往地上搬，“赶紧拿走，我去把床单洗了，不然一会儿魏岚回来要不高兴了。” 丁茂茂当即就不开心了，林清这举动在她眼里无疑就跟哈巴狗一样，天天围着魏岚转。 “她不会回来了。”丁茂茂抢回东西重重放回床上，她看着林清，声音尖锐：“你还不知道吧？刚才早上的时候大队长送她去了车站，她返城了。” 第112章 扭曲事实 “返城？” 趁着林清陷入沉思，丁茂茂突然笑了起来。 平时林清杨燕还有姜丽华，她们都跟魏岚组成一派，把她排挤在外，不就是为了从魏岚那里得到好处吗？ 现在魏岚走了，她们以后得不到好处了，应该很难过吧？ 丁茂茂不想跟林清继续纠缠，“反正魏岚人都走了，她留下的东西也就成了无主的，你要这床单你拿去好了，我要这个床铺。” “我不是要把这床单占为己有！”林清道。 她把丁茂茂放在魏岚床上的东西往丁茂茂原来的床上搬，眼里怒气毋庸置疑：“回城哪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定她只是家里有事，回去探亲而已？大队长说她不会回来了吗？说了吗？” “你！”丁茂茂气急，上前推开林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是觉得一个床单太少了是吧？那行，这个也给你！” 丁茂茂从盆里拿出一个东西丢给林清。 林清一看，是一块浅黄色还没怎么用过的肥皂，和上次魏岚给她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你怎么随便动人家东西！”林清气红了脸。 丁茂茂的变化太过惊人，林清忍不住回想起之前种种，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林清看向丁茂茂，断定道：“之前魏岚丢的东西，都是你拿的！” “因为杨燕说要跟大队长说，要民兵介入这件事情，你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把姜丽华的肥皂放进魏岚的肥皂盒里，想让魏岚替你背锅！” 丁茂茂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沉着脸继续把东西魏岚床上搬，林清继续阻拦，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很快就从口角纷争演变成抓脸扯头发。 其他人回来的时候，林清脸上已经多了一条血道子，头发乱的很鸡窝一样。 丁茂茂下了狠手，姜丽华和杨燕上前拉架的时候，手上也被丁茂茂抓了一个印子，很快有小血珠冒出来。 姜丽华就不是个会收敛脾气的，抬腿一脚踹上丁茂茂的腰，直接把丁茂茂踹倒在地。 “要撒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这么能，用不用大家送你去大队上滚一圈，说道说道？” 姜成上前拉了姜丽华一把，“丽华，别冲动，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经过，你不要……” 姜丽华把胳膊伸给姜成看，姜成看到那条血印子，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算了……女孩子打架就打架吧，他一个男的，也不好插手。 姜成转身去一边坐着去了。 “我做错什么了？”丁茂茂瞬时红了眼眶，眼泪往下掉，“魏岚走了，我不过是想换个床位而已，林清就过来打我……” “你！”林清听她颠倒黑白，一时气急想上去在打她两下。 她家境虽然一般，但从小父母很重视教养，跟不会像丁茂茂那样抓脸扯头发泼妇式的打架，林清多是防范，根本没怎么打丁茂茂。 现在好了，从丁茂茂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她先挑事了。 林清把事情经过说了一边，期间丁茂茂不停插嘴扭曲事实，然而两个人的说辞，杨燕和姜丽华更偏向林清。 第113章 喜欢？好奇？ “我说那次杨燕说要请民兵和队长你怎么死活不肯，原来你就是那个贼！”姜丽华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她上下扫视丁茂茂，满眼轻蔑，“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真是给光大知青丢脸！我要是你，死了算了！” 杨燕不赞同拉了一把姜丽华，“行了，留点口德吧！” 嘲讽几句就算了，要是丁茂茂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那姜丽华可就得倒大霉。 显然姜丽华也想到了这一点，哼了哼没再说难听的话，反而道：“大队长又没说魏岚不回来了，再说了，就算她真的不回来，这床铺也轮不到你！” 姜丽华可没忘记，当初这床铺还是魏岚从她眼皮子底下抢走的呢！魏岚要是真的不回来，那这床铺也应该是自己的，哪轮得到丁茂茂。 反对的意见居多，丁茂茂也不敢跟她们硬碰硬，只能沉着脸，把东西又搬回自己的床铺。 又因为大家知道丁茂茂手脚不干净的事，原本就跟她说不到一块儿，现在更是直接将她无视。 自此丁茂茂独来独往，性情愈发阴戾。 女知青这边闹哄哄的，男知青那边也不见得多安宁。 俞廷议坐在门槛上，拧眉叹气。 范骓打凉水洗了把脸，才觉得身上暑气散去一点，“唉声叹气可不像你。” 俞廷议抹了一把脸，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你说魏知青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范骓顿了一下，边拿毛巾擦手一边坐到他身边，“不回来不也挺好吗？” 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干不了什么活儿，既是有人在一旁帮衬也只是一时，迟早要靠她自己。范骓不认为魏岚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立得住。 范骓迟疑片刻，挑眉看俞廷议，毋庸置疑道：“你喜欢她。“ 俞廷议转头看向门外，被太阳晒成麦色的脸上有一丝可以的红晕，“也没有……就是、就是有点中意。” 范骓点头，“那就是喜欢了。” 俞廷议臊了一阵，神情蓦地低迷，“喜欢就喜欢吧，现在人都走了，我连她家地址都不知道……” 就算想寄信问好都不能。 俞廷议看了一下院里，见没有别人，他瓮声瓮气的问范骓，“范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喜欢魏知青？” “这是你第二次问。” 午后阳光炽热，范骓懒懒倚在门框上，似乎俞廷议问起这件事并不意外。 俞廷议挠头，也有点不好意思。 范骓沉着声音道：“我没有喜欢魏知青。” “真的？” “嗯。”范骓下意识往女知青那边屋看了一眼，“我只是有些许好奇。” 俞廷议不明白了，“好奇？” “我是来这里之后才认识魏知青的，准确来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节，但是我能感觉得到魏知青对我意见很大。” 范骓抬眸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大片洁白的云朵漂浮在知青点上空，脑海里回想起那个娇气又固执的女孩。 说她娇气也不太妥当，她总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有着莫名的坚持。 第114章 梦 “所以你才会经常注意她？”俞廷议问道。 如果范骓说的事真的，那么他就能理解了。 之前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不论是从别人嘴里听起，还是远远看到魏岚，范骓总会驻足关注，次数多了，俞廷议就以为范骓对魏岚有意思。 毕竟，他们一个长得俊，一个长得美，谁看了都觉得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是我误会了。”俞廷议幸绕绕的笑，“下午还要干活，赶紧眯一会儿吧！” 他长得浓眉大眼，不同于范骓的儒雅俊秀，他身上更多是属于年轻少年特有的那种朝气蓬勃与乐观明媚，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感染力。 俞廷议搭着范骓的肩膀，两人往房间走。 范骓在心里默默斟酌一遍俞廷议的话。 魏岚么……人确实不错。 但俞廷议并不适合魏岚。 那个姑娘需要细心的呵护，俞廷议心思粗糙，一件事上尚且很难顾及全面，两个人在一起，怕是会照顾不好她。 不过，范骓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 索性人都走了，俞廷议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这件事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 顾阿婆断了顾朝的念想。 顾朝的生活恢复平静，原本冷厉的性子如今愈发沉默，顾阿婆见了，心里纵然不忍，也无可奈何。 傍晚把耕牛送回大队牛棚，顾朝捏着汗巾往回走，家门口右兰翘首以盼，见到他，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顾朝揉揉右兰的头。 右兰摇头不说话，跟在哥哥身后进了院子。 小姑娘以前只是性子腼腆一些，魏岚来了以后，跟在魏岚身边才活泼了一点。 现在魏岚一走，她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天天缩在家里不肯出门，顾阿婆让她出去拔些嫩草给鸡吃，她也不去。 “岚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右兰一路跟着顾朝进了后院，顾朝打水冲凉，她就老实站在一边。 顾朝摇头，“不知道，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右兰瘪嘴抽抽哒哒，顾朝浑身湿哒哒蹲在她面前，“哭什么？也许会回来也说不定，只是一种可能。” 右兰脸上顿时有了一丝笑意，“那我明天去小溪里摸虾，回来养在缸里，等岚姐姐回来了送去给她吃！” 顾朝道：“只许在小溪，不许去小港。” 小丫头“嗯”了一声，“岚姐姐也说了，不让去小港。” 顾朝这才放心，点了点右兰的鼻子，“去给我拿条干毛巾来，再拿个干净的褂子。” 小丫头忙不迭跑了，顾朝站起身，看了一眼竹林后面知青点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魏岚。” “顾……朝……”魏岚迷迷糊糊翻了身，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顾家被竹林包裹严实的后院，那里有两排盛开洁白的茉莉花，还有一个上了年头的水井，顾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水井旁，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眸里满是深沉与无奈。 耳旁私有劲风拂过，他嘴唇动了动，魏岚听不见他说什么，但通过唇形，大概能看出，他在喊她的名字。 梦终归是梦，现实中他都烦透了自己，怎么可能会喊自己的名字，期待自己回去呢？ 第115章 没影的事（加更） 魏岚深深呼出一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里，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才终于收回心神。 她掀开薄毯打开衣柜，选了一身孔雀蓝的两件套裙子穿上。 魏岚从房间出来，魏母已经正拿着军用饭盒装包，见她从楼梯上下来，嗔怪道：“不是跟你说了，早上多睡会儿？昨晚上睡那么晚。” 魏岚笑道：“过几天就走了，得趁时间多陪陪你和爸爸。” 言下之意就是还是要回去。 魏母叹了口气，“多说你也不肯听，回头吃了苦，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 魏岚道：“以后什么局势还说不好呢，万一恢复高考呢？到时候我再考回来不就行了。” 魏母睨她一眼，“那事谁说的准？就算高考真的恢复，那真有考回来的本事，书橱里也不至于存那么多鸭蛋。” 魏岚吐了吐舌头。 那些鸭蛋是原身考的，她穿越前曾是文科状元，七八十年代高考试题单一，考一个不错的成绩应该不算太难。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出来。 索性魏母也没有多问，装好饭盒后，她冲魏岚招手，“走吧，你爸在车里等着呢。” 魏岚昨晚回来的路上才知道，魏临自她下乡前住院一直就没出过医院，眼看最近身体才逐渐有了好转。 又因为担心妹妹，魏临想了法子，赶在出院前劝说了魏学良和魏母，借着这个机会把她调回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魏岚虽然回来的，却不肯久待。 对于此事，魏学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眉头紧皱几分，显然不太赞同。 魏母就更直接了，拉着魏岚的手不停劝解，见魏岚态度强硬，怕伤了女儿的心才渐渐歇了心思。 一家人也就只有魏临的态度还算沉稳，虽然没有反对魏岚回去，但话里话外不外乎提点她，切勿冲动许了一生，如果真的相互喜欢，也要家长看过，把关把关在下定论。 魏岚囫囵一笔带过。 还没影儿呢。 她确实对顾朝有好感，但不确定顾朝是否也对她有感觉。 之前那些都是她自己揣摩，做不得真。 一想起这些事，魏岚心情就有些沉闷。 魏岚发现，她拿顾朝没办法。 她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却不知道顾朝的，如果顾朝不喜欢自己呢？ 常言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可那天她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 “哎……”魏岚趴在小阳台上，幽幽叹着气。 魏临端着茶杯走了过来，他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但身体依旧消瘦，就好像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将他吹走一般。 魏临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想什么呢？” “哥。”魏岚撇嘴，心事无法言说，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那个衍邑什么来头？我看他有点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 “衍邑？”魏临顿了顿，思索片刻，道：“好像十几岁就是爸爸手下的兵蛋子，你小时候去过营里，应该是那个时候见过吧。” 魏临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第116章 是宝还是草 魏岚垂下眼帘，没有向魏临诉说自己觉得衍邑这人侵略性太强。 魏岚沉浸片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哥哥，关于宋琪……” “那是爸爸的决定。”魏岚话没说完，魏临打断了她。 魏临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街口马路方向，眼神飘忽不定，“岚岚，我身子骨不好，撑不了几年，我和宋琪不可能。” “……”魏岚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宋琪对魏临的感情一向藏匿得很好，从来也只有私底下跟她这个“闺蜜”提过只言片语，却原来，魏临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内心一阵惆怅，一时之间，魏岚甚至不知道该为宋琪开心，还是难过的好。 但比之这件事，魏岚更担心魏临的身体。 “胡说。”魏岚搂住魏临的胳膊，脑袋轻轻靠在上面，“哥要长命百岁，以后我嫁了人，哥要给我当靠山。” 以前的妹妹性子跋扈，少有做出这么亲昵的举止，魏临心里很受用，却哑声一笑，“爸妈有没有跟你说，你下乡回来后，改变了许多？” 魏岚心下一惊，强装镇定，“下乡以后才知道家人的好了呗！回来当然要珍惜！“ “那你还要回去？” “……”这下轮到魏岚不说话了。 “看来，女大不中留啊！”魏临看她吃瘪，心情大好。 魏岚反过来怼回去，道：“我也看出来了，哥哥的身子虽然还没好，但是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比妈的嘴巴还厉害！” 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逐渐活络起来，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 “你们笑什么呢？” 身后传来魏母的声音，兄妹二人转过身去。 魏岚上前挽住魏母的胳膊，开始告状，“妈，哥欺负我！” 魏母不信，“你这小霸王，除了你爸，谁还能制得住你？你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 魏岚再次语塞。 此时此刻有点领悟过来曾今网络上流行的几句话：当代大学生长假回家，第一天是父母的掌中宝，第二天是贵客，第三天就是任打任骂的杂草，第四天只有一句赶紧滚蛋…… 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已经从掌中宝变成野草了吗？ “衍邑过来了，你不是还要买东西吗？他开车过来，刚好带你去。”魏母指了指楼下。 魏岚呆了呆，顺势望过去，果真楼下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军事皮卡，一个男人斜靠在车门上，手里拿着一顶松枝绿红带金色五角星的帽子，目光灼灼，正抬头笑着向她看来。 比之前几天前的晚上，今天衍邑的视线毫不避讳，隐隐带着几分侵略性。 魏岚秀眉不自觉微蹙。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觉得这男人有点棘手。 魏岚不自在身子侧了侧，下意识避开对方的视线，“妈，这不好吧？” 魏母嗔怪一声，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你小时候衍小子还带你玩过呢！这会儿有现成的车，总不好再叫你爸送你去买东西吧？” 魏岚已经犹豫不决。 魏临看出她的不情愿，便道：“妈，岚岚不想去就算了，回头我开车带她买就完了。” “不行。”魏母还没说话，魏岚已经先开口拒绝。 第117章 叙旧 察觉两个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魏岚摸摸鼻子，讷讷道：“就让衍、衍邑送我去吧，刚好，我也和他有段时间没见了，刚好叙叙旧。” 这话说得实在违心。 让魏学良送她去逛街买东西，魏岚是断然不敢的，至于魏临，他身体不好，万一路上休克什么的还麻烦。 她脑海里确实有一些很模糊的记忆，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正经来说，那是原身的记忆。 魏岚没有忘记从车站回来的那天晚上，当时衍邑似乎想要抱她？ 她可以理解是她睡着了，对方只是想要叫醒自己，可是那势在必得，隐含情愫望过来的眼神，又要怎么解释呢？ 魏岚噘着嘴，在魏母微笑的注视下，上了衍邑的车。 衍邑今天开的军事小皮卡，后面是敞篷车厢，魏岚只能坐副驾驶。 两个人距离进了，魏岚有些拘束。 衍邑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魏岚。 她今天穿着很简单，里面是一件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淡黄色连衣裙，乌黑长发炸成蓬松高马尾，和部队里穿着列宁装齐耳短发的文艺兵不同，身上多了一些年轻小姑娘的朝气活泼，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鲜活。又因为面容秀丽柔美，让人看了只想把人藏起来。 魏岚眉头微蹙，似乎坐立难安，衍邑轻声笑了笑，似乎很享受两人独处时间。 “准备买什么？我送你过去。” “想买些书。” 衍邑二话不说，打着方向盘往附近最大的书店开，一边道：“我以外你要去百货大楼买些衣服鞋子什么的。” 女孩子都爱美，而且魏岚是从下乡的地方回来，下乡的地方大多是偏远县城，既是有百货大楼，里面卖的东西也都是老掉牙的东西。 京都这边的百货大楼确实不同，不光大，而且里面的东西来自五湖四海，许些国外的东西也有的卖，很受年轻姑娘小子们的喜欢。 魏岚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的衣服够穿。” 惹来衍邑一记愕然的打量，“几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如果可以，魏岚也想逛逛京市百货大楼，但是如果是和身边这男人一起，她觉得还是算了吧。 魏岚垂下眼帘，不知声了。 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车里沉默一阵，衍邑突然开口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他眼眸微眯，对于魏岚表现出来的漠视很不满。 魏岚还没来得及开口，车身突然晃了一下，她刚才一直扭头看窗外，险些碰到头。 魏岚惊呼一声，扭头扫了衍邑一眼：“你当心点，这样很危险！” 随即再度扭头看像窗外，见并不是撞到行人这才放下心来。 而刚才一瞬的回头落在衍邑眼中，便是她桃花眼圆瞪的模样。 似乎是有点生气了，魏岚脸色涨成粉色，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秀眉竖立的模样，不知不觉就和衍邑记忆中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 她还是那个她，瞪人的模样和以前一模一样。 刚才一时上涌的阴郁瞬时消失不见，衍邑嘴唇微抿，从那天接到魏岚时便腾起的浮躁瞬间消散。 衍邑神情柔软下来：“书店到了，要我帮你开车门吗？” 第118章 知识断层 魏岚怪异看他一眼，随即回头看向窗外，果真见车在在书店门口停下。 “不用！”魏岚果断拒绝，率先推来车门走了下去。 衍邑眼睛眯成一线，眼底隐隐闪过一丝阴戾。 魏岚一边往书店里走，一边小声骂道：“这人怕不是m？越凶他越开心？” 把车开到路边空旷的地方停下，衍邑站在门口抽烟。 他长得周正，板正的军装将他健硕结实的身材很好的展现，大背头头发向后梳得油亮，此时环肩靠在门口抽烟，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比起兵哥哥，更像是民国时候的大家少爷，偏生身上又有一股放浪不羁的气势。 魏岚在书架上找书，不经意回头便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暗骂一句：好个**！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衍邑回头看了一眼，在接收到魏岚一记大白眼后，他掐了烟，笑着走进书店，“你要买什么书？我帮你找。” 魏岚怕他一直跟着自己，就道：“机械能量转换方便的都可以，另外国文、数理也要。” 国文数理这些，衍邑可以理解是小姑娘还抱有高考的希望，至于机械能量转换，衍邑就有点不能理解了。 衍邑想着，也就问出了口。 魏岚胡诌道：“我们公社有拖拉机，我想多看看这方便的书，万一以后也能成为拖拉机手呢？要是拖拉机坏了，我还能自己修。” 衍邑上下扫了一眼她那瘦瘦莹白的小胳膊，明显不相信。 不过接收到小姑娘不善的眼神后，很识趣的没有再说破坏兴致的话，而是转身认真的在一排排书架中搜寻起来。 魏岚看衍邑终于走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高考这两年就会恢复，家里有一些现成课本，她预备这次回去前多搜罗一下课本辅助资料什么的，再有小学初级课本也想看看能不能买到。 右兰虽然认识一些字，但是好像还没有正式上过学，这样是不行的。 之所以想多搜罗一些资料，魏岚其实有自己的想法。 她想着，这次回去后，或许隐晦的提点一下，到时候可以让顾朝跟着一起学，最好能赶在高考开放时，一起参加考试。 魏岚不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在此之前，已经有无数知青下乡，有去往北方的，有去往边疆的，她们这批还算幸运，分到南方，土地还算肥沃。 有些知青分到土地贫瘠的地方，当地人都吃不饱，再来几个外来的年轻小伙子跟他们抢粮食，那谁能愿意？ 部分知识青年，城里各所学校闹腾的厉害，其实这代人文化已经出现断层，高考初次恢复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试题会有斟酌变动难易度。 如果顾朝能赶上时候，考个好名次，他那富农成分也能早几年摆脱。 其实富农成分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早两年的时候就有报刊登报过，伟大的国家领袖也是富农出身，只要有这一曾在，这个成—分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只是，这事告诉顾朝，顾朝未必会信。 第119章 坚持返乡 魏岚挑了两本国文册子，心里琢磨，回去要不要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前两年的旧报纸。 她正出神，衍邑抱着一摞书走了吗过来，“你看看这些，这基本里面都有涉及到机械运转、护理以及一些物理册子上的知识，我翻过两页，它们里面都有重复的内容，你看着从里面挑一本就行。” 这么一摞书，衍邑是花了心思寻找，魏岚不好抹了他的面子，就在其中翻了两下，随便拿了一本放进自己装书的小框里，“这本就很好。” 衍邑面上露出笑容，“还要买什么？我帮你找？” 魏岚这次没有忽悠人，态度诚恳许多，“和课本相关的，都可以。” 怕衍邑误会，魏岚又道：“在乡下有时候没事干，就可以趁机看看书，你知道的……”她踮起脚尖凑近衍邑耳边，小声咕哝，“一些话本子都是禁书，我倒是想看，可如果偷看会抓住的话……”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衍邑不自在扭了扭脖子，同时，鼻翼前一阵淡淡的香味袭来，衍邑耸耸鼻子，想要凑近一点闻，魏岚已经站回原地，冲他挤眉弄眼。 那模样仿佛在说：你懂的。 衍邑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魏岚，然后，再度踱步回到书架前。 在书店转悠近两个小时，魏岚收获颇丰，整整装了一口大箱子。 衍邑没让她动手，让书店工作人员打包装好后，他一手一箱子，放进后车斗里。 魏岚道：“就这么放在这里，一会儿我们再去买别的东西，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衍邑勾了勾唇，笑容有些轻浮，他拍拍车顶，“偷东西也要看看这是什么车。” “也对。”魏岚愣了一下，这车一看就是部队里的人才会用，就算有小偷，谁会傻到去偷一个军官的东西？那不是嫌活的太久么？ “还要买什么？”上车后，衍邑发动引擎，侧头问魏岚。 魏岚道：“去百货大楼吧，我想买糖。” 她回答很自然，全然没有早上刚上车时的拘谨。 衍邑道：“大白兔的？” 这下轮到魏岚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衍邑勾了勾唇，没接话。 魏岚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不是说你是骑兵连连长吗？部队里没有事情要忙吗？怎么会在市区晃悠。” “这几年国家太平，没什么仗打，我已经准备提交申请，转业回乡。” 事实上，衍邑已经提交了转业申请，但没想到这个时候魏岚回来了，昨天回去他还在思考，要不要把申请书追回来。 衍邑余光打量了一眼身边漂亮的女孩，她正侧头看窗外，似乎被什么吸引了目光。 衍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也没见窗外有什么特别的，除了行人，还是行人。 “你呢？回来有什么打算？” 魏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道：“继续下乡呗，刚才买书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就是为了下乡空闲的时候看的。” 衍邑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衍邑还是道：“农村有什么好？尤其是你们女孩子，下乡不安全，要是出什么事，前后都没个人能照应。” 第120章 H省（加更）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魏岚桃花眼圆瞪，斜睨衍邑一眼。 “盼着你好，当然盼着你好。” 衍邑哑然失笑。 仿佛在逗弄魏岚这件事上，乐此不疲，不过片刻，他又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魏岚道：“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刚才好像看到那边有卖东西的？是布料吧？” 衍邑大概猜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前段时间京都开了好几次大会，好像有允许开放经济的意思，这段时间街上陆续出现一些小摊子。” “也就是说，政策还没完全下达，那些红小兵应该不会放任不管吧？”魏岚追问。 “这件事虽然只放出一点风声，但我估摸要不今年年底，要么就是明年年初，国家就会打开这方便的禁锢。风头比较是上头放下来的，在还不确认真假之前，那些红小兵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紧要关头，谁敢顶风作案？”衍邑道。 对于那些打着“正义先锋”的名号的红小兵，衍邑嗤之以鼻，“你下乡了应该不知道，高层领袖已经反应过来红小兵组织的弊端，已经开始想办法处理这些人，之前你们那下乡的人群里就有不少，听说有的下乡以后还闹事了，直接被送去农场劳改，眼下就更没人敢冒头了。” 消息太过劲爆，魏岚一下子有点消化不了了。 回来以后，她只联想到现在的时间段差不多快到高考恢复的时间，却不料国家经济也正在起步复苏，与此同时，红小兵组织也正在走向灭亡。 这样也好，省的他们打着正义的名号再出来害人。 魏岚在百货大楼买了两斤大白兔奶糖，这糖要票卷，而且还是限量的，两斤里面，还有一斤是衍邑帮忙买的。 除此之外，魏岚还在百货大楼里面逛了逛，衣服鞋子没买，倒是买了几朵小姑娘带的头花。 衍邑一路看了好几眼，“下乡遇到合眼缘的小姑娘了？” 魏岚点头，“嗯，她很好，平时对我也很关照。” 长得好看的人，一般人见了都不会亏待吧。衍邑想。 东西买的差不多，时间才刚刚下午四点。 衍邑提议去看电影，魏岚却觉得这年代的电影都是黑白影片，看着没什么意思，委婉拒绝后，魏岚让衍邑送自己回家。 到了魏家，衍邑帮忙把魏岚买的东西搬进屋。 出于礼貌，魏岚询问衍邑时候要喝水，衍邑摇头后，魏岚就将人送到门口，再三感谢后，就等着衍邑走人，结果这人就这么大喇喇的站在门口看着她，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怎么了？”魏岚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为什么这么看我？” 衍邑的眼神很认真，就像是那天晚上火车站第一次见面是的严谨，魏岚不由得站直身子，认真对待起来，“还有什么事？” “你下乡的地方，是哪里？” “h省。”魏岚想也没想回答道，见衍邑眼前一亮，她狐疑看他一眼，歪头询问：“怎么了吗？” 衍邑嘴角微微上扬，“你不记得了吗？我老家也是h省的。” 第121章 父母心思 这么巧？ 魏岚挑眉。 衍邑继续道：“h省哪里？” “都站门口做什么？你们买东西回来了？”魏岚正要开口，不远处传来魏母的声音。 魏岚伸长脖子，见魏母提着东西从巷子口拐了进来。 魏岚乖乖道：“妈。” “诶。”魏母应了一声，拎着篮子走近两人跟前，脸上笑意掩饰不出，方才在街角就看见两人下车并肩往回走，登对得很。 要是他们家乖囡能看上衍小子，也不错。 好歹是老魏手下的兵蛋子，要是敢对他们家乖囡不好，也好拿捏。 “这两天街头多了一家卖菜的摊子，我刚才还抢了两把新鲜的韭菜，小衍快进屋，阿姨晚上给你们做韭菜盒子吃。”魏母笑道。 衍邑看了一眼一旁噘嘴的女孩，点点头，“好。” 魏岚不情愿的再次把衍邑迎进屋，却是一杯水也没倒。 魏母看了魏岚一眼，嗔怪着小声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来者是客，人家小衍好歹陪你跑了一下午呢！” 魏岚更委屈了。 她总觉得衍邑这人很危险，短暂相处还好，一直待在一块，又不知道说什么，尴尬的很，还不如让人家早点走。 衍邑收起身上戾气，笑容谦和有礼，和方才在魏岚面前仿佛判若两人，“阿姨，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家里了，这些我自己来就行，岚岚逛了一下午，应该也累了。” 魏母笑着夸衍邑懂事，转头免不得有提醒魏岚几句，要好好跟衍邑学习云云。 还岚岚？我们很熟吗？ 魏岚一双眼瞪向衍邑，恨不能将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 后者半点不生气，反而因为她眼神越凶煞，这人笑得越开心。 魏岚：脑子瓦特了吗？懒得跟你计较！ 为了避免尴尬，魏岚上楼把魏临喊下来作陪。 魏临在客厅陪衍邑聊天，魏岚就被魏母拉倒厨房打下手。 原来的魏岚十指不沾阳春水，然而下乡回来后，魏岚刻意表现，在家人面前小露几手获得大家一律好评。 放在平时魏母肯定舍不得让她下厨。 但是吧，今天看到他们家乖囡和衍小子一起走路的情形后，魏母看衍邑愈发合眼缘，也就生出让魏岚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思。 魏岚不知情，以为魏母要做招待客人的饭菜一个人忙不过来，以至于魏母让她干啥，她就干啥。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魏学良掐着点回来。 饭桌上爷们儿小酌几杯，魏母把饭菜端上桌，其中两碟刻意放在衍邑跟前。 魏母满脸笑意，“小衍快尝尝，这是岚岚亲手做的。” 魏临怪异看了一眼自家亲妈，然后扭头去寻找妹妹的身影，然而，并没有看到。 魏岚一直呆在厨房没出来。 这年代虽然还是保守，但魏家并没有那么多讲究。魏母去厨房喊人时，魏岚已经在厨房匆匆扒了两口饭，便借口有些累了，“腾腾腾”的就先上了楼。 魏临身体不好，喝了两杯酒后就有点上头，魏学良也不敢让他多喝，看他吃得差不多了，也让他先上楼休息。 倒是衍邑，一直陪着魏学良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第122章 朋友 衍邑是魏学良的下属，很被魏学良看中。 儿子病后，女儿又下了乡，家冷清的时候，魏学良就会邀衍邑来家里吃顿便饭，一来二去，衍邑不仅摸清楚魏学良的性子，也熟悉了魏家的格局。 “听说你执意要转业回乡？”魏学良放下酒盅，问道。 “已经提交了申请，应该年底会批下来。”衍邑点头，“我老家是h省的，听说岚岚下乡的地方也在那边？” 魏学良点头，“原本想把她调回来，谁知道她不愿意？真是女儿家家的大了，心思不好猜。” 这一段饭吃到晚上九点多，魏岚都快睡着了，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一看，魏学良醉醺醺站在门口。 魏岚眉头一皱，担心道：“爸爸，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 魏学良摆手，“不妨事。衍邑要回去了，你替我送送他。” “……好吧。”魏岚扯了一下子提交，勉强答应。 走到楼梯拐角，衍邑已经在一楼楼梯口等着了，似乎看到她出现，还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魏岚笑了笑，心道：确实不太想来，但是好像没办法不来。 夜风徐徐吹过，十分凉爽。 街道每隔二十米就有一个老式路灯，光线并不强，反衬街道两侧影影绰绰的阴影，更吓人了。 要不是身边还有个人，魏岚一个人还真有点不敢走。 眼看衍邑的皮卡出现在视野里，魏岚顿住脚步，“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快走吧！” 她转身急不可耐的要走，衍邑手快把人拉住，“魏岚。” “做什么？”魏岚瞪他。 这人真是，她刚才都已经鼓起勇气，准备一口气冲回家了！现在又要重新酝酿。 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女孩莹白的皮肤上仿佛度上一层浅浅的光晕，晶亮的秋水眸，挺翘的鼻尖以及小小粉嫩的唇瓣…… 当初的小女孩已然长大成人，一切都好像可印象里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娇艳的容貌依旧可以看出曾今稚嫩的模子，然而，那份真挚依赖却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疏离和厌烦。 衍邑有些猜不透，到底是什么，在短短几年内能将一个人改变的那么彻底。 “你变了很多。” 这句话是魏岚在今天内第二次听到。 “变了吗？”魏岚抬头与衍邑对视，眼中似有星光闪烁，“没有吧，或许我只是长大了。” 就算再迟钝，在此时魏岚也察觉出衍邑对她的不一般，似乎隐含这眸中情愫，又或者说并不是对她，而是曾经的魏岚。 可那又怎么样？ 她接替了这副身体，除了会孝顺原身父母，尊重兄长以外，没有必要承受其他男人莫名其妙的感情。 “以前都是年少无知，如果发生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魏岚抽回自己的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我们都长大了，应该努力想自己期望的生活努力发展，如果可以，我很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如果衍邑执意纠结前尘过往，那么，朋友也没得做。 衍邑笑容敛去，低着头，整个人都仿佛陷入在黑暗里。 空气静谧的难受，魏岚皱眉，“很晚了，我回去了。” 第123章 野男人 然而，随着腰身蓦地一紧，魏岚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衍邑按在车门上，衍邑期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下意识去寻找捕捉那小小浅粉色的樱唇。 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高大结实的身躯让她无法动弹，“唔——” 长舌入侵的那一刻，魏岚瞪大眼睛，下意识牙关用力，很快，男人吃痛松开了她。 “你发什么疯！”魏岚怒视衍邑，手背用力狠狠在唇上擦了擦，冷笑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魏岚绕开衍邑往回走，衍邑胳膊横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魏岚，别让我生气。” 衍邑浑身被戾气缠绕，侧头看过来时，魏岚察觉到一股威压。 魏岚嗤笑一声，丝毫不畏惧：“当了几年兵没学什么好，反而学会强迫女性了？怎么？我今天要是执意要走，你是不是还要打我？” 曾经的魏岚虽然嚣张了一些，可在他面前也算乖巧听话，可现在…… 衍邑眼眸眯起，眼神冷肃起来，一股危险气息腾起。 小丫头长大了，开始不听话了么？ 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在呢？ 路灯下，衍邑高大的影子将魏岚笼罩其中。 他钳住魏岚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等我找到那个野男人，再跟你算账。” 衍邑声音很轻，却满是警告。 前思后想，衍邑觉得，能让魏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无外乎只有两个可能。 一则是小丫头长大了，有了逆反心。 另一个，就是她身边出现了别的男人。 衍邑心里更期望是第一种，然而从魏岚执意要返乡这一点中，足以看出端倪。 这样也好办，等他找到了那个男人，不怕她不乖乖的回到自己身边。 “我的事，你凭什么管？”魏岚扭头，一口咬在衍邑的手腕上。 野男人？野你妈的男人！ 魏岚真想抽他一记大嘴巴子。 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和厌恶，魏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松开牙关时，看到他手背上那深深的牙印，魏岚自己都觉得一阵肉疼，偏偏这个男人眉头也没皱一下。 “神经病！” 衍邑周身笼罩一层锐利锋光的戾气，魏岚怕这人冲动之下在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怒骂一声，飞快跑了。 这人就是个神经病，魏岚懒得跟他掰扯。 回到家洗漱完毕，魏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事情为什么会衍变成这样，魏岚自己也不清楚， 这个衍邑看起来衣冠楚楚很有担当，谁能想到内心却是个变态神经病抖m？ 一想到只要还留在家里，就还会有可能和这个神经病对上，魏岚一阵恶寒。 当下觉也不睡了，魏岚连夜开始收拾行李。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魏母打开房门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就看见双眼乌青的女儿蹲在自己的房门口。 魏母唬了一跳，哈欠也吓回去了，“乖囡，你蹲这做什么？” “妈，我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打算今天就走！” 魏岚紧紧抓住魏母的手臂，她知道魏母肯定会阻拦，干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妈，真的，不走不行，我回来这么久，别的知青心里肯定有意见，只要想到这事儿我就不安心。你也不想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吧？” 第124章 重返H省 魏岚一阵忽悠，最后魏母还真的同意了。 答应魏岚，回头把那箱子书邮寄到h省，在丈夫的陪同下，魏母红着眼眶送魏岚上了火车。 魏岚坐在火车上，透过窗户冲父母挥手，“爸，妈！家里有事记得给我去信！我会想你们的！” 火车发出“呜呜——”的长笛声，驶出火车站，魏母还站在原地掉着眼泪，“我的岚岚，乖囡……这一走也不知道年前还能不能再见到……” 魏学良轻轻推了她一把，“行了，回吧，在这哭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魏母瞪了魏学良一眼，“都是你这个糟老头子，要是当初你就低个头，把岚岚的名额划掉，没有下乡的机会，乖囡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去了都舍不得回来了。” 魏学良：行叭，我的错。 火车抵达h省已经晚上七点多，县里开往镇里的车下午五点就停了，魏岚只能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先凑合一晚。 招待所一天四毛五，如果要供应热水，再加五分。 魏岚不觉得贵，但这年代也不算便宜，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更多人更愿意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窝一宿。 魏岚返乡没有开介绍信，招待所前台大妈皱着把她的户籍本翻来覆去的看。 前台大妈原本想说不行，又看小姑娘长相标致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露宿街头恐怕要出事。 前台大妈道：“上楼左拐第四间，明天早上早点下来，要是有人过来查，你没有介绍信可是个麻烦。” “谢谢！”魏岚连忙道谢，递过去五毛钱，又问：“婶儿，你这有吃的吗？” “四个包谷粑一毛钱，要二两粮票。”前台大妈见她掏钱爽快，脸色好了一些，“包谷粑原本是给我孙子做的，里面加了糖，二两粮票不亏你的，你要的话，我在给你打一碗玉米糊糊。” 上火车前在家吃了早饭，火车上再没吃别的东西，魏岚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能吃上东西就不错了，哪还会挑。 爽快递了钱和粮票过去，魏岚笑道：“那麻烦婶儿了。” 招待所条件简陋，房间内一桌一椅，一个小窗户外在再无其他。 床是木板床，索性在知青点也睡习惯了，魏岚并未多想。 东西刚放下，门就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是个年轻的小媳妇，送东西来的。 年轻小媳妇穿着一身灰扑扑肥大的褂子，见开门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愣了一下。 “这、这是热水和包谷粑，糊糊一会儿才能送来。” 魏岚接过东西又道了谢，关上门后把东西放到窗边的小桌上，就地吃了起来。 她一边小口嚼着食物，一边扭头像那扇小窗望去。 h省不比京市，京市夜晚好歹还有几个老式路灯，这里什么都没有，外面漆黑一片，空气黏腻又闷热的很，今晚恐怕要下雨。 很快，年轻小媳妇送来了玉米糊糊。 那四个包谷粑吃下去，魏岚已经差不多饱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还是捧着那碗玉米糊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魏岚这次回来是有目的的，顾朝就是她的目的。 她喜欢顾朝，或许顾朝不喜欢她，但她还是想助他早日摆脱困境。 第125章 真“野男人”（加更） 这是穿越以来，除了自保以外，魏岚唯一想做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想留下遗憾。 心里作着打算，魏岚草草擦过身子，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夜里下起大雨，夏季的雨绵密而有力，白天火车上累狠了，轰隆隆的雷声都没能将魏岚从睡梦中惊醒，还是第二天醒来看到湿滑的地面，她才知道昨夜下过雨。 从招待所出来，魏岚直奔车站，花两毛钱买了一张到镇里的车票，随后摇摇晃晃经过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公交车在镇公交车站停下。 魏岚从车上下来才算真正的踏上红旗公社的地界。 镇里到大队有七八里路，没有通车，平时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搭一程公社送肥料的拖拉机。 不过显然，魏岚今天运气不太好，既没遇到拖拉机，也没撞见有牛车经过。 等她徒步两个小时看到熟悉的房屋时，脚后跟已经打了好几个泡。 把箱子放在地上，魏岚坐在箱子上喘着气。 好在昨晚下过雨，今天是阴天，不然走这么一遭，她可能早就在半路就中暑昏死过去。 正擦汗呢，冷不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突然闯进视线，魏岚愣了愣，惊愕的连忙站起身。 “你……” 男人双手撑着膝盖，刚毅硬朗的面容上，额角青筋一跳一跳，此时他躬身微微喘息，显然一路跑来的。 灰扑扑宽松的褂子袖口处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不等魏岚说话，顾朝缓过来，继而大步流星向她走去，“魏岚。” 魏岚眉头打结，声音里有太多的不确定，“顾朝？” 他面容憔悴，眼底有明显淤青，下巴青色胡茬也冒了出来，很难和之前冷漠内敛的男人挂上钩。 可听声音，分明就是他！ 这胡子拉碴的跟个野人一样的男人，真的是顾朝？！ 魏岚桃花眼瞪圆。 所以，她走的这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越走越近，魏岚本能的后退，顾朝却不容她退缩，伸手一用力，将魏岚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 “你回来了！” 他声音微颤，双手用力将心心念念的女孩圈在怀里，生怕一个不注意，对方会再次消失不见。 魏岚眨眨眼睛，轻微挣了挣，突然感觉但脖颈一阵冰凉，她身子顿了一下，到嘴边几句询问咽了回去，变成一声轻声呢喃：“嗯，我回来了。” 这一刻，什么都不用多说，似乎所有隔阂都解开了。 良久后，顾朝才松开魏岚。 他双手握住魏岚的肩膀，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声音沙哑，“对不起，那天是我……” “不用说对不起。”魏岚垂下眼帘轻轻摇头，不过一瞬，她抬眼看顾朝，脸上扬起粲然坦然的笑容，“这段时间我想清楚很多事情，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顾朝迷惘了一阵，深邃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她。 “大概……”魏岚垂下眼帘，嘴唇轻轻颤动，“在很早的时候就想问了。” “我喜欢朝哥，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到连做梦都会想！”魏岚嫣红唇瓣抿了抿，眼神炙热望着顾朝，一双桃花眼像是揉进碎星一般，璀璨晶亮，引人沉醉其中。 第126章 告白与被告白 顾朝微微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扭头笑了两声，再回头看魏岚时眼中狂喜与不敢置信难以隐藏。 “不知道朝哥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介不介意有一个。如果有，介不介意换一个？” “什、什么？” 顾朝大脑像是断了一根弦，一片空白，耳边热血翻滚。 魏岚狡黠一笑，小手抓上顾朝胸前褂子，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处轻轻落下一吻，“我喜欢你，傻大个儿。” 早在顾朝抱自己的那一刻，魏岚就能感觉的到，梦里梦到的是真的，她不是单相思，他也喜欢她，并且期待甚至是渴望她能回来。 这样就够了。 既然这样，那还要拉扯到什么时候呢？不如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我本可以不回来，可我回来了。”魏岚定定望着顾朝，“为了你。” “如果你也喜欢我，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一下。这件事是我先提出的，不管以后结果如何，你都不用在回避我。”魏岚咧开嘴唇，笑容明媚似要驱走这段日子以来笼罩顾朝心头的所有阴霾。 “怎么样？”她问。 魏岚并不觉得女孩子主动一点有什么不好，只是对于表白的地点稍稍不太满意，如果不是看在这个男人难得主动的份儿上，她很想找个安静、浪漫一点的地方，再诉说心意。 顾朝看了她许久，见她眼眸晶亮，眼神坦诚毫不避讳，他的心跳剧烈跳动着，恍惚有些不真实，“这些话不应该你来说。” 魏岚歪头，“嗯？” 顾朝麦色脸颊上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他眼眸有神，语气诚恳：“魏岚同志，我喜欢你，并向m主席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你愿意和我处对象吗？” 头一次被人这么告白，魏岚呆了呆，随后笑出声。 只是看顾朝神情那么认真，她慎重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愿意呀，顾朝同志。” 顾朝麦色皮肤滚烫发红，“那、那以后你是我对象了？” “不然呢？” 顾朝摇头，笑了笑，有点羞涩，又有点傻。 魏岚见惯他冷漠寡言的样子，这会儿见他好像跟个孩子一样，忍不住多看两眼。 以前觉得他沉稳沧桑，现在就跟个冒失的傻小子一样…… 果然爱情会让人掉智商这句话是真的么？ “阿婆做了午饭，回家吃。”顾朝提起魏岚丢在一边的箱子，牵着她往回走。 魏岚犹疑道：“阿婆会赞同我们处对象吗？” 问完后她就后悔了。 自那次在顾家吃饭后，顾朝有意和她保持距离，魏岚大抵能猜测出是顾阿婆的意思。 她现在提起这个，不会又把顾朝吓跑了吧？ 顾朝察觉她的迟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阿婆没有别的意思。” 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顿了一下，垂下眼帘继续说：“我家成分不好，她怕我会拖累你。” 也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后半句顾朝没说出口，不过一想到这些，刚才才确定关系的喜悦顿时减去一般。 魏岚伸手反握住他的手，“我这次在京市听了一些消息，等回去再跟你细说。” 第127章 认可 成分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顾朝太自卑了，她要帮他找回自信。 “嗯。”顾朝嘴角勾起，看着魏岚认真道：“阿婆那里不用担心，她已经同意了……我，我以后努力干活，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话向来不多，能说出这么多已经是极限。 魏岚很感动，但也听出弦外之音：“阿婆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让她认可我。她年纪大了，你不要跟她争论，惹她生气。” 顾朝点头：“我知道。” 快到村口的时候，顾朝放开一路牵着魏岚的手。两人心照不宣并肩走着，偶尔装上下地的社员还会打声招呼。 “诶！魏知青回来啦？” 魏岚浅笑点头，粉嫩嫩的嘴唇勾了又勾，“是啊，家里事都处理好了，就回来了。” 魏岚人美声甜，虽然平时打交道并不多，但社员大多淳朴，又或许是人人皆有爱美之心，对美好的事物总是向往的，所以一路走来，魏岚收获不少善意的微笑。 先去大队长家报备过，魏岚才跟着顾朝去了顾家。 虽然有顾朝安抚在先，但在面对顾阿婆这件事上，魏岚还是有些胆怯的。 出乎预料的是，顾阿婆看见她后，只是愣了愣，随后热情甚至胜过她第一次来顾家的时候。 顾朝把箱子放在竹床上，顾阿婆已经拉着魏岚在桌边坐下，“上回是有什么急事吗？走得那么匆忙？” 顾阿婆笑着看了一眼顾朝，对魏岚说道：“这段时间可把这傻小子着急坏了，连天的觉也睡不好，你前他这跟野人一样的样子……我真是没眼看。” 顾阿婆的熟络，让魏岚彻底松下高高悬起的心，她笑道：“家里是有一些事，不如已经处理妥当了，以后无意外情况，应该都不会再走了。” 顾朝脸一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魏岚走的这半个月他确实没有睡好，每天天一亮就迷迷糊糊下地干活，眼底已经有了淤青，脸上胡子已经好几天没打理过，也不知道魏岚会不会嫌弃自己。 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魏岚，见她正和阿婆聊的火热，顾朝身子一转，钻进房间找他平时刮胡子的刀片去了。 这话无异于让顾阿婆吃了一颗定心丸。 顾阿婆脸上皱纹愈发深了，她轻轻拍拍魏岚的手，“不能回家也没关系，以后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事，有朝哥儿顶着。” 这话说的，就好像顾阿婆早就料到她和顾朝的关系一样。 魏岚若有若无“嗯”了一声，羞赧低下头。 顾阿婆去厨房忙活，魏岚才向堂屋相邻的放门口招招手，右兰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岚姐姐，你真的回来啦！” 小丫头黑溜溜的眼睛突然红了，魏岚轻轻点点她的小鼻子，“嗯，我回来了。你快别哭了，这次回来，我可给你买了不少好吃的。” “我不要那些东西，岚姐姐回来就好！”右兰抿嘴羞怯的笑了，伸手抱住魏岚的腰不肯撒手。 轻柔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魏岚问道：“我走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右兰知道吗？” 顾阿婆的态度转变太快，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魏岚觉得有必要了解事情经过。 第128章 别让他知道 顾家宅子的格局很简单，堂屋两侧分别是顾阿婆和右兰的房间，顾朝住的房间是由原来的粮仓改成，紧挨着厨房。 右兰扭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才凑近魏岚耳边小声嘀咕起来，“哥哥和阿婆……” 右兰说了很多，不单单是魏岚走后发生的事，就连之前顾阿婆阻拦顾朝的事也一并说了。 魏岚之前的推断完全没错，确实是顾阿婆阻拦顾朝去见她。 然而又令魏岚震惊的却是，原来很早得时候顾朝就喜欢她。 面对喜欢的人却不能靠近，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尤其是在听到顾朝下跪求顾阿婆关照她的时候，魏岚眼睛浮现一抹红晕，险些落泪。 那个傻男人，到底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做了多少事？ “别让你哥知道我知道了这些事，知道吗？” 右兰乖巧点头。 顾朝走了过来，“什么事别让我知道？” 他头发湿漉漉的，下巴上的胡茬也已经刮去，除了眼底还有一层淤青以外，整个人精神头还算不错。 “没什么。”魏岚粲然一笑抿了抿唇，打趣道：“收拾过后利落多了，刚才第一眼看见你，我都没敢认。” 右兰及时补刀：“像野人。” 顾朝抬手要拍右兰脑袋，右兰知道哥哥不会打自己，却还是往魏岚怀里缩了缩。 魏岚道：“你吓唬她做什么，又没说错。” 顾朝摸摸鼻子，那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难过得要命，那还有心思注意这些琐碎。 “岚姐姐，你跟我来！”右兰忽然想起什么，拉着魏岚往厨房那边走。 “去哪里？” 右兰嘿嘿笑道：“你来就知道了！” 顾朝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多说，只漫步跟在她们身后。 顾家午饭早已做好，因为魏岚到来，顾阿婆又在后院掐了一把韭菜打了两个鸡蛋。 厨房后门连接后院，右兰拉着魏岚走进后院，院子角落种着两排绿油油的矮灌木。 魏岚耸耸鼻子，眼前一亮，“呀！我就说每回路过竹林这块就闻到一股茉莉的香味，原来你家真的有种！” 可不是么？ 只见幽绿的灌木从中，点缀着星星点点指甲盖大小如白玉般的花骨朵，煞是好看。 和梦里一样。 俯身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 魏岚一手扶住耳廓散落的碎发，沉醉的闭上眼。 少女微微俯身，露出半个光洁白皙的侧脸，新生的花骨朵都不及她皮肤白皙娇嫩。 竹影斑驳，她笑容恬静站在那里，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魏岚回眸，明亮的眼睛往了过来，玫瑰花瓣般粉嫩的嘴唇微微勾起，“朝哥，好香！” 顾朝莫名心跳得有些快。 顾朝脸上神情柔和下来，眼神里隐藏无尽宠溺，浅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嗯！”魏岚开心的笑了起来。 昨夜下了雨，地上落了一层茉莉花，花茎浅绿还很新鲜，魏岚拉着右兰把那些落花拾起来放在木盆里洗干净。 顾家后院的水井有些年头，打上来的水十分冰凉，魏岚喝了一小口，还有一股甘甜的味道。 她让顾朝打了一桶水，又拿了顾家平日装茶水的壶，把洗干净的茉莉花扎进小袋子里又塞进壶里，才让顾朝往壶里灌水。 第129章 以前的时候…… 魏岚笑着解释道：“这样一来，一会儿喝的时候就会有一股花香。” 右兰道：“往年阿婆会晒花茶，后来大队长说花茶会惹祸，阿婆就不弄了。” 这年代人会把花茶当成资本主义的一种享受，老百姓都吃不饱了，哪还有空闲去享受？ 如果发现有人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大抵要被当成腐败—分—子，拉出去批—斗。 魏岚心疼的摸了摸右兰的脑袋，“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的。” 她们说着话，顾朝已经在后院支起小桌， “花茶要用热水泡，你这丫头用井水泡，倒是让我想起我小的时候。” 顾阿婆把饭菜端上桌，她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已经不再年轻，回忆过往时，面上露出慈祥恺恻的神情来，“那时候家里头还有冰窖，夏天阿翁就让长工凿出冰碗，里头放上上好的绿茶和茉莉，用蜂蜜水儿泡，午后喝上一盅，往后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热。” 解放后这种话题很敏感，顾阿婆从来不会提起，今天突然说起，顾朝还有些讶异。 “年纪大了，许些事都记不清了。”见几人都看了过来，顾阿婆笑着摆摆手，“吃饭，吃饭。” 顾阿婆心思很细，刚才只是有些触动才会多说两句，也因为后院有竹林包围十分隐蔽，她才不会担心被旁人听去。 顾阿婆已经把魏岚当成自己人，桌上三个菜，一个凉拌马齿笕，用热水焯过水用醋拌的，上头还撒了一些白芝麻。 一碟辣椒炒竹叶菜，吃起来微辣中带着一丝甜意，很下饭， 唯一一碟算的上荤菜的韭菜炒鸡蛋，被顾阿婆放在魏岚跟前。 顾阿婆见魏岚不动筷子，就拿公筷和小瓷勺拨了一大半到她碗里。 魏岚忙道：“阿婆，我、我自己来就成！” “好好好，你自己来。”顾阿婆乐呵呵的，眼尾皱纹又深了几个度，“夜里再过来家里吃饭，兰丫摸了一些虾都养在缸里头，中午没来得及做。” 右兰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刚才就想带岚姐姐看的，结果捡花的时候忘记了。” 魏岚心里感动又惆怅，农村有一句俗话，牛脚印里也能淹死人。 虽说先前叮嘱过右兰不能一个人去小港，小溪那边水浅但也存在一定的危险，魏岚望着右兰叮嘱道：“以后不要一个人去，知道吗？偶尔能尝尝鲜就可以你，下次你要去先来找我，我们一起去，知道吗？” 右兰点头，顾阿婆闻言，眼角皱纹又加深了几个度，笑容也愈发真诚。 会体恤人，是个好姑娘。 饭后顾阿婆去洗碗，趁着顾朝在后院打水的功夫，魏岚开了一次箱子，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纸压在堂屋桌上的茶壶下。 她锁箱子的时候，正好顾朝从后面走过来，“我得回知青点了，上次走的匆忙，估计林清她们心里都有点担心了。” 顾朝点头，“我送你。” 说罢，顺手提起魏岚的箱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而后并肩走着。 “这次回去得了一些消息，京市那边有变天的趋势，估计新政策今年年底最晚明年就会下来。” 第130章 打住（加更） 走到竹林时，魏岚蓦地驻足，桃花眸雾雨蒙蒙看向顾朝，好似夹杂万千情意。 魏岚想，好在她回来了。顾朝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如果她听了魏母的话留在京市，那么等待顾朝的又会是何种境地？ 魏岚不敢往下想。 刚重逢的喜悦令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舍不得分开。 她切切望着他，眼眸晶亮眼眸里再也放不下第二人，“京市街头已经开始有人摆摊儿了，相信以后会越来做多。”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开始解放经济，以后不光是摆摊的多，还会出现商铺，且都是在国家的支持下运营。 确切政策还没下来，魏岚不敢说得太过详细，只能稍稍提点一二。 顾朝眼睛闪过一瞬的光亮，不论真假，只要是魏岚说的，他都愿意相信。 顾朝伸手握住魏岚的小手，眼眸深邃坚定，“我说的话一直作数，将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魏岚抿唇一笑，秀眉飞扬，“那我等着，等着你给我买手表，还有包包……” 顾朝点头，一一将魏岚说得都记在心里。 眼看知青点越来越近，顾朝才不舍的送来手心白嫩的小手，他低头看她光洁白皙的脸庞，“上回的蜂蜜吃完了吗？” “没。”魏岚摇头。 野生蜂蜜很珍贵也不好得，她吃的很省。 顾朝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劝道：“别舍不得吃，吃完了我再去弄，山里有一窝，入冬前都可以弄到。” “我知道了！”魏岚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箱子往知青点跑，半路突然一转过身，脑后的的马尾荡起一道圆弧，“我在茶壶下面放了东西，你回去记得看啊！” 阳光下女孩肤如凝脂，鲜亮明媚的笑容像光束一般直射人的心底。 望着消失在门后的妙曼身姿，顾朝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那样美好，以至于到此刻，顾朝仍觉得自己身处梦中。 如果是梦的话，那么祈求这场梦境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 知青点大家都在，大家拿筐的拿筐，拿锄头的拿锄头，似乎准备出门。 听门口传来动静，杨燕扭头一看，不由得一愣，随即惊喜道：“魏、魏岚！” 其他人闻讯转头，顿时一个个都凑了过来，“魏岚！” 魏岚被唬了一跳，险些没被门槛绊倒：“怎么了？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 俞廷议什么都没说，只抢先一步接过魏岚的箱子，把东西拎进屋。 大家都在院里，只有范骓还在堂屋，前两天他家里寄了包裹过来，里头有部收音机，他正找信号调台。 范骓抬头，见俞廷议一脸傻笑，不用问就知道此时他有多高兴。 “魏岚！你咋又回来了？不会是你私自返城，又被人给赶回来了吧？”有个男知青问道。 “不会说话就别说！”姜丽华翻了个白眼，十来个人围得密不透风，她撸起袖子往里头挤，“让一让！让一让，我有话要跟魏岚说！让我先说！” 其他人纵使有不满，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第131章 缺失 很快姜丽华挤到魏岚面前，她拉着魏岚的手，迫切道：“魏岚，我都说上回的事是误会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已经找到那个贼是谁了！” 她说这话，眼神毫不避讳从丁茂茂身上划过。 丁茂茂站在人群最外面，从见到魏岚那一刻起，她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魏岚没放在心上，抬脚往屋里走，“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就不要再提了。” 魏岚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是早就有猜到。 眼下大家对这件事心知肚明，知道丁茂茂手脚不干净，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宣扬下去。 无关其他，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与其把人逼得再生出事端，不如就此打住。 姜丽华略有不满，但还是紧张的跟在魏岚身后，“那你还生我的气么？” 自知青点发生偷窃事件后，魏岚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了，也因此，魏岚再做什么好吃的，也没她的份儿。 姜丽华郁闷又难受，心里除了记恨丁茂茂就是记恨丁茂茂。 要不是丁茂茂那颠倒黑白的话，她明明可以和魏岚成为好朋友的。 魏岚桃花眼弯弯，微微一笑隐隐露出两颗贝齿，“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我的想法？” 姜丽华脑子瞬间卡壳。 这要怎么说？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嘴馋？想蹭魏岚做的好吃的？ 这话姜丽华绝对说不出口。 “因为、因为……” 因为了半天，姜丽华也没说出个所以了然，反而一张脸涨得通红。 “行了，当过家家呢？我可没时间陪你玩。””魏岚摆手，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姜丽华眼睛一亮，高兴之余，差点没给魏岚一个熊抱，被魏岚轻易躲开。 魏岚佯装一脸嫌弃：“离我远点儿，可别逼我抽你！” 姜丽华乐呵呵走开了，身边顿时有其他人涌了过来，“魏岚，你这次回去是因为什么事？京市有什么动静吗？我们是不是可以返城了？” 魏岚摇头，“没有听到返城这方便消息。” 知青返城在两三年后，且还是陆续返城，是走是留不好说。 魏岚没斟酌片刻，道：“我这次回家是因为我哥病危，现在他身体有了好转，我就回来了。” 没有得到有用消息，大家都很失望。 又围着魏岚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大家才慢慢散去。 魏岚看林清和杨燕还在身边笑着，凑过去笑眯眯道：“咋啦！你也有话问我？” “要问的刚才他们已经问过了。”杨燕摊手，又想起刚准备出门的事，她扭头问魏岚：“前些日子听队里的婶子说，下雨后茶山包那里会长菌子，我们刚准备出门摘呢，你去不去？” 魏岚忙不迭点头，从桌上提起行李往女知青屋里走，“去，怎么不去？等我换身衣服鞋袜！” 她身上还穿着魏母给她买的衣服，粉格子衬衫和月白色的确良裙子，脚上还穿着圆头皮鞋。 这种皮鞋家里有很多，她回去后，魏母又给她买了几双，其中就有一双大红色的，很好看也很扎眼，魏岚寻思着下乡穿这么扎眼也不适合，也就没带。 第132章 你怎么乱动人东西！ 走进屋里，魏岚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床铺，天蓝色床单干干净净，但床铺明显被人动过。 她有洁癖，床铺必须干净整洁，几身替换的衣服平时都是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眼下衣服虽然还摆在床头，却是歪歪扭扭差皱成一团。 魏岚秀眉微拧，弯腰看了一眼床底。 呵，好家伙，肥皂盒还在，肥皂却没了，不光如此，顾阿婆做的草鞋布鞋也没了，搪瓷盆也少了一个。 林清杨燕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看见认出来，就进屋来查看，见魏岚站着不动，还有些纳闷，“怎么了？” 魏岚脸色不太好，“谁动我东西了？” 林清和杨燕对视一眼，顺势心知肚明。 林清过来帮忙收拾：“都少了什么？我给你找。” 魏岚如实说了，林清没有片刻犹豫，抬步走向丁茂茂的床铺前蹲下身，伸手从床底扯出一个盆来。 红白相间，底下印着一个大大的福字，这种搪瓷盆七块八毛钱一个，只有魏岚在用，林清她们用的都是供销社卖的一块二一个的塑料盆。 “是这个吧？”林清抿了抿唇，把盆推到魏岚脚边，紧接着又从丁茂茂床底扯出一个破竹筐。 竹筐里头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林清随手翻了一下，从筐底拿出一块开了包装没用多少的肥皂，肥皂成浅黄色，和魏岚平时用的一模一样。 不用魏岚点头，林清就已经了然。 林清把肥皂递给魏岚，魏岚没有接。 魏岚眼尖看见那个竹筐里一个缠了麻绳的竹筒，顿时有些火大。 她几步走过去把竹筒拿出来。 竹筒有魏岚巴掌长，通身呈现枯黄色，一头带着竹节，另一头堵着软塞由麻绳固定，正是顾朝给她送的蜂蜜。 丁茂茂从屋外走了进来，杨燕脸色怀疑，犹疑喊了一声：“茂茂……” 杨燕有些无奈，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前因为床铺的事，丁茂茂已经大闹一场，当时林清就已经把丁茂茂从魏岚这拿走的肥皂拿了回来，没想到在她们不注意的时候，丁茂茂又把东西拿走了。 看来今天又要避免不了要吵一场了。 杨燕叹了口气，怕男知青那边看到，再把事整大了，索性伸手把门给换上了。 丁茂茂看见林清蹲在自己床铺前，再加之那些东西露在外面，顿时急了，一个脚步冲上去推开林清：“你怎么乱动人家东西！” “乱动人家东西？”魏岚俏脸一寒，足尖勾住搪瓷盆边缘抬了抬，瞬时传来“呼呼”刺啦声。 “丁茂茂，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魏岚手里捧着竹筒，回头看丁茂茂，娇艳的面颊带着一股冷意，“不问自取视为偷，如果你不能说服我，我就把这件事上报给大队长，到时候让大队长评理！” “魏岚，别，别这样魏岚！”丁茂茂手足无措，慌了神，“那天你走了，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所以才会……” 丁茂茂一咬舌尖，眼泪说来就来，“我把东西还给你，我给你道歉，你别告诉队长行吗？” 第133章 我只是…… 如果队长知道这件事，那她一辈子都完了！手脚不干净说出去本来就不好听，更何况她还是知青。 “那之前呢？我的鸡蛋也是你拿的吧？红糖也是你偷吃的。”魏岚大大的桃花眼冷冷扫过去，字字珠玑，“之前姜丽华的肥皂出现在我的肥皂盒里，我原来的那块，也是你拿的吧？你拿了我的东西，还要诬陷我，现在一句道歉就要我原谅你？” “这话你自己细品，能说服你自己吗？” 每一句质问落下，丁茂茂脸色就白一分。 “鸡蛋、那时候我只是有些馋……而且，你明明有那么多肥皂，也愿意给林清她们，为什么不能给我，一块肥皂而已……” 丁茂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仿佛魏岚对她有多不公一样，“是你们先说我鞋臭，我才会拿肥皂去跟人家换草鞋的！” 屋里几人皆是一愣，神色各异。 所以说，丁茂茂是拿着别人的东西给自己换了一双草鞋？ “你是不是有病啊！”林清彻底火了，秀丽的脸上明显看见青筋一突一突的，“人家给你的，给你自己偷拿是一回事吗？你还要脸吗？” “你只看了我给她们东西，却没看到她们对我的帮助。”魏岚突然气笑了。 都不知道丁茂茂哪来的脸说出这么理直气壮的话。 就算林清她们没有帮她，她自己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还要经过别人的东西么？ 笑容不自觉收敛起来，魏岚提步往外走，“我跟你没话说，这事还是请大队长来分辨是非对错吧。” “魏岚，别！”丁茂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膝跪地前行几步，她一把抱住魏岚的大腿。 裙子差点被扯掉，烦死了！ 魏岚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你干什么！松手！” 一旁杨燕林清连忙过来帮忙把丁茂茂拉开。 魏岚脸色臭的不能再臭，杨燕道：“你还是起来好好说吧，你这样别人看见要怎么想啊！” 如果被扣上封建保守的帽子还麻烦了，到时候要倒霉的可就不止丁茂茂一个人。 丁茂茂坐在床上哭哭唉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原谅我这一次行吗？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魏岚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说得话。” 把盆踢到自己床底，魏岚三两下换上原来顾阿婆给做的那身粗布褂子和裤子。 草鞋和布鞋被丁茂茂拿去穿了，即使还回来，她也不会穿，膈应的荒。 那盆也一样，原来是用来擦澡的，也不知道丁茂茂拿走以后是用来洗脸还是洗脚的，魏岚虽然拿了回来，却也不打算再用。 把箱子放好，又把床头皱巴巴衣服放进盆里泡起来，魏岚提起小背篓看向林清杨燕，“走吧，不是说去摘菌子吗？” 林清张了张嘴，道：“我那还有一双新草鞋，不过和你那双不一样，脚背只有一根粗麻绳没有包脚的，要不你先穿着？” 魏岚点点头，“回头我找人编好再还给你。” “一双草鞋也不值什么，咱们谁跟谁？”林清嗔笑一声，转身给魏岚拿鞋。 第134章 菌子 等魏岚等人走后，丁茂茂从终于松下一口气。 丁茂茂望向门口，牙关紧咬，坐在床上狠狠捶打了两下被褥，而后用力擦掉眼眶里的眼泪。 丁茂茂眼底狠厉一闪即逝，这笔账，她迟早要讨回来！ * “不可能！” 顾家后院，顾阿婆用力在右兰手上拍了一记，右兰吃痛缩回手，委屈站到一边。 上面明明就是这么写的…… “怎么了？”顾朝踏过厨房的门，顾阿婆连忙起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朝哥儿，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顾朝正想问堂屋茶壶下的东西去哪了，见阿婆递过来一叠报纸，他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魏岚留下的东西。 接过报纸摊开，顾朝视线飞快在各个板块划过，很快，他视线凝聚在一点。 顾阿婆年轻时候也是个高挑大美人，如今年纪大了，弯腰驼背骨头都缩成一团，顾朝举着报纸，她看不见，顿时着急的把顾朝的手往下扯， “朝哥儿，这里，这里写了什么？”顾阿婆干裂粗糙的手指在报纸上面指了又指，却不敢直接触碰，生怕把这张报纸摸坏了。 “美国记者亨利瑞文拜访伟大国家领袖，提及出身问题，伟大的国家领袖曾在采访中直言不讳：我家庭原来是普通的贫农，主要靠种地吃饭。然因父亲克勤克俭，家庭条件发生变化，成了中农，后因父亲做起小生意，家庭逐渐成了富农……” “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阿婆不信。”右兰望向顾朝，抿抿嘴有点委屈。 他伸手摸摸右兰的小脑袋，这么多年，脸上头一回露出畅然的笑意，“右兰乖，从今天起，我们就和大队上的人一样了。” 再也不必惶恐不安，时刻担心红小兵过来找麻烦。 顾阿婆捧着报纸坐在厨房门槛上，“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总算能放下心过安生日子……” 顾阿婆哭得老泪纵横，顾朝心里百感交集， 报纸是75年的老报纸，农村消息闭塞，消息根本传不到这里。 顾朝很快明白魏岚的用意。 成分一直是压在顾家身上的大山，是他身上的枷锁，她是何其聪明才能注意到这一点，又是花了多少心思时间才找到这期老报纸。 魏岚清楚顾家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失态，所以才会提前把东西拿出来，等走后才提醒他看。 面子里子都帮他顾及到了。 顾朝扶起顾阿婆，“阿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顾阿婆抓住顾朝的手，老眼浑浊一眨不眨盯着他，“她是个好姑娘，是顾家的恩人，你要好好对她……否则顾家列祖列宗地下难安。” 耳廓仿佛有劲风拂过，顾朝蓦地瞳孔微缩。 ——我…… 会的。 雨后天空蔚蓝，一大团一大团去棉花的云朵缓缓随风移动。 偌大茶山包聚集不少人。 眼下谷子已经收割，晚稻秧苗也已经插下去，只等地里水分干一干就可以收割麦子，每年这季节雨后茶树底下都长菌子，队上婶子小媳妇都爱来。 姜丽华道：“这边人多，咱们去山背面吧？” 魏岚刚收获一簇茶树菇，小小的还有些蔫吧，应该是前面那些婶子们留下来不要的。 第135章 口舌（加更） 把蘑菇放进小背篓，魏岚擦了一把汗，“行啊，天天吃红薯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一会儿要是采到菌子，回去的时候顺道去队上换几个鸡蛋，晚上打鸡蛋汤！” 姜丽华撇嘴道：“我们才是嘴里淡出鸟，你返城半个月怎么也吃了一口肉吧？自从下乡，我就一口荤腥没沾过。” 说起来，肉的滋味她都快忘记了。 一行人往山背面走去，林清笑着打趣道：“你哥那么疼你，让他去小港抓鱼呗？魏岚手艺好，让她给你煲鱼头汤。” 姜丽华心里盘算可不可行，嘴上却道：“鱼和肉能一样吗？我要吃大块的红烧肉，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的那种！” 一阵“咕噜”声响起，姜丽华目光落到杨燕肚子上，其他几人也跟着望过去。 杨燕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也好久没吃肉了，听你们说起，就有点馋……这边人少，我往这头走！” 杨燕一溜烟跑了。 魏岚疑惑不解看向姜丽华和林清，“什么情况？” “她最近吃得很少，好像是在存粮吧？”姜丽华撇撇嘴，“你别管了，我们劝过了，她不听。” 一旁林清也点了头，足以说明姜丽华没有说假话。 知青干活不如庄稼把式，尤其是女知青，每月口粮都不足支撑一个月，前几个月刚把大队的账还上，还没吃一口饱的，杨燕就开始从口粮克扣节省。 这举止落在姜丽华她们眼里，必然无法理解。 但魏岚清楚，杨燕应该是想把省下来的口粮寄回家，她家人口多，只有一个父亲养家，过得很艰难。 魏岚想，回去以后可以在不伤人自尊的前提下偶尔帮衬杨燕一把。 这个年代就这样，她也改变不了大环境。 姜丽华发现一簇蘑菇，跑过挖了。 林清和魏岚并肩走着，眼睛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 魏岚环视一圈，问道：“你和范知青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林清道，随后猛地一惊，局促看像魏岚，脸颊通红，“魏岚，你、你……” 魏岚忙摆手，“安啦！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早知道两个人有了情愫，魏岚只是想炸一下他们发生到哪一步，现在看来，两个应该已经确定关系了。 这话如果是姜丽华说，林清肯定不信。毕竟平时姜丽华对范骓的讨好，她都看在眼里。 可魏岚和姜丽华不同，魏岚从第一见到范骓就表现出抗拒，后来也一直保持距离。 范骓这人很优秀，虽然是高干出身，下乡以后跟社员学习，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人也很健谈，长得也好…… 林清现在满脑子都是范骓的好。 林清脸颊发烫，其实也有点想不通，范骓这么好的人，即使不喜欢应该也不会令人讨厌吧，魏岚为什么会如此抗拒呢？ 这么想着，林清也就问出了口。 魏岚刚好发现前面茶树下有一团蓬松的土，她跑过去随便捡了一根树枝开始刨土，很快一朵白嫩嫩跟婴儿拳头一样的蘑菇闯入眼帘。 林清连忙跑过，“哇！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蘑菇？” “刚才路过时看别的婶子这么挖，我就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有。” 第136章 公社干部 魏岚把蘑菇放进背篓里，拉着林清继续往前走，回答刚才她问的问题，“我没有讨厌范知青啊，只是、只是……只是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我而已。” “怪不得！”林清恍然大悟，没过一会儿，林清突然又道：“可是，你不知道吗？大家、大家经常说起你。” 魏岚一愣，“说什么？” 林清觉得自己这样打小报告不好，但话已经说了一半，没有咽回去的道理，“说你和顾朝走的近，顾家出了地主……” “和地主有关系的是顾阳，不是顾朝。”魏岚不高兴了，没问是谁说的，只是道：“再说了，成分帽子只是暂时，以后迟早都会被摘掉！” 林清呆了呆，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魏岚摇头，不想继续争论，“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魏岚转身就走，林清在后面追，姜丽华见情势不对赶忙拉住她问话，林清当然不会如实说，几句敷衍过去，转过头时，魏岚已经不了人影了。 魏岚倒不是跟林清置气，她只是有些不开心。 平时觉得大家互帮互助挺好的，原来私底下也会议论这种是非。 出身不是本人可选，这种话如果被顾朝顾阳他们听见，心里该有多难受？ 难怪顾朝性格那么沉默，类似这种是非的冷嘲热讽，从小到大他应该听了不少吧？ 魏岚突然觉得一阵心疼。 富农成分尚且如此，那背负黑五类、地主老财的帽子的顾阳一家，过得又是何等日子？ 烦死了。 越想越烦，魏岚气恼把筐摔在地上，凑巧此时有个骑着二八大扛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路过，见她这样当即从自行车上下来。 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我说小同志，这筐又没惹着你，你摔它作甚？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可以跟我说说。” 男人头发二八分梳得油亮，胸口口袋别着一根钢笔，看样子应该是公社干部。 魏岚生怕这人给自己扣个什么帽子，赶紧把筐捡起来，“没、没，我刚才就是手滑了。” 吕红兵笑了笑，这姑娘白白嫩嫩长得标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城里来的下乡知青。刚才看到那一幕，他还以为这姑娘被人欺负了，所以才会多问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吕红兵推着自行车走在魏岚身边，笑着问道：“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我要去七队大队长家，你知道怎么走吗？” 魏岚点头，“我带你去。” 她也准备去找大队长来着，刚好一起。 到了大队长家，大队长看到魏岚和吕红兵先后进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吕红兵是魏岚京市来的亲戚。 直到吕红兵先一步开口自我介绍，“您是七队大队长吧？我是吕红兵，公社主任拍我过来走访，有件事想跟您商议……” 大队长一听，赶忙帮着吕红兵把自行车停进院儿里，伸手把人往屋里请，“原来是吕主任，快快、屋里请！” 大队长声音蓦地拔高，“娃儿她娘，快泡一碗红糖水来！” 第137章 受伤 “大队长不用那么客气，我这就是走访而已，事儿说完征求完意见我就走。”吕红兵笑着摆手说不用，随后一扭头指了指门口站着的魏岚，“这位小同志好像也有事找你。” 魏岚刚准备溜走，被抓了个正着。 知青和公社干部孰重孰轻，大队长在清楚不过，本来想把人打发走，结果一看是魏岚，大队长讷讷道：“魏知青，你有什么事儿？” 魏岚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我傍晚再来！队长先招呼主任把！”说完一溜烟跑了。 她要说的事儿不方便在人前说，只能回头再找个时间过来一趟。 吕红兵看了一眼门口飞快跑走的身影，笑道：“这孩子……” 大队长也笑，把泡好的红糖水递过去，“吕主任，你这次来到底是个啥事儿？” 知青点丁茂茂正躺床上睡觉，魏岚看也没看她一眼，拉过箱子打开锁，从里面挑出一些东西放进竹篓，把箱子重新锁好后，她提着东西去了顾家。 右兰一看到她来，开心的不得了，“岚姐姐！” 魏岚点点她的鼻子，递过去一粒大白兔奶糖，“阿婆和你哥呢？” 右兰剥开糖塞里嘴里，“阿婆在屋里歇下了，哥哥在后院。” 中午顾阿婆哭过后精神就不怎么好，顾朝把她扶回房间歇着去了。 后院水井旁，顾朝光着膀子刚淋了一桶井水，周边水掺着血流了一地。 竹篓掉在地上，魏岚心头一跳，几步走了过去，抓住顾朝左右打量，“伤哪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她小脸满是焦急，顾朝嘴唇勾了勾，“没事，不是我的。” 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视线落在一旁他换下来的衣服，以及衣服方便的麻布袋子。 衣服和袋子上都沾了血迹。 “怎么回事？” 顾朝找来小板凳让魏岚坐下，以及拉开麻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给她看。 两只已经死透的兔子和一朵压成两节的鸡枞。 那两只兔子身上都有一个流血的大窟窿，跟枪眼儿似得。 魏岚看顾朝，“你怎么做到的？” 顾朝从后腰扯出一把弹弓递给魏岚，“用这个？” 魏岚细细打量，就这？ 一把弹弓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似乎察觉魏岚的不信任，顾朝接过弹弓，从地上扣起一粒石子掂了掂，视线四处游走，最后落在不远处树梢上的一只鸟。 顾朝指指树梢，“看那。” 魏岚要过去，然后，顾朝拉开弓，手臂匀称的肌肉蓦地鼓起，只听“嗖”的一声，刚才还扭着小脑袋的小鸟已经一命呜呼，从树上掉了下来。 右兰把拾起来的竹篓放到井边，转身去捡那只鸟，很快就提着鸟的翅膀跑了回来，那鸟身子完好，只是头已经没了。 魏岚身子往后缩了缩。 右兰满心欢喜，道：“哥，晚上煲汤喝吗？” “收起来吧。”顾朝点点头，转头看魏岚，“吓到你了？” 魏岚摇摇头，只是有点不适应，“这弹弓威力好大！” 顾朝道：“是牛筋做的弦，传了三代，弹弓把手换了几轮，弦还完好。” 那就是顾朝的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民国时期的东西？ 第138章 最好的礼物 魏岚细细打量那把弹弓，把手油亮一看就知道主人时常把玩，牛筋弦和后世她简单的那种枯黄色不同，微微有点半透明。 魏岚试着拉了一下，她力气小，拉到一半胳膊就抖个不停，刚才顾朝足拉了将近两尺长呢。 这弹弓妙就妙在弦上，魏岚虽然不懂这些，但既然能传这么多代，想必也是差不了。 再说了，伤害力是真的很爆炸！ 魏岚抱住顾朝的一只胳膊，小脸腻歪贴了上去，“朝哥真厉害。” 女孩身体软乎乎的，伴随一根别样幽香贴了过来。 顾朝后脊背蓦地一僵，浑身肌肉忽然紧绷。他深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后嘴角微微上扬，“留一只，卖一只，等吃完了，再出去打。” 魏岚抬头看他，“安全吗？” 虽然京市已经有人光明正大的摆摊，但h省这种小地方消息闭塞，应该还是有人专门抓这些。 顾朝把她腮边发丝抚到耳后，“安全。” 之前为了跟配得上这姑娘，他想了许多法子，终于和人搭上线，那伙人好这口也不缺钱，顾朝私下跟他们交易了好几次东西。 想起上回那些人说的事，顾朝侧头看魏岚，道：“有人邀我入伙做生意，我还没回话。如果这两年新政策会下来，我想试试。” 魏岚把在京市看到的仔细跟顾朝说了一遍，而后又道：“可以试试，但是要谨防被骗！” 新政策最迟明年就会试着推广，实际在各大繁华的大城市已经开始推行，只是h省这种小地方比较落后，还没听到风声罢了。 如果能抓准机会走在最前面，鲤鱼跃龙门不是不可能。 顾朝点头，剑眉微扬，笑容温和：“好。” 一向俊郎冷漠的面孔露出这样乍暖还寒的笑容，魏岚看着稀奇，把脑袋凑近顾朝跟前，“再笑一个？” 顾朝不动了。 两个人凑的很近，鼻息缠绕，顾朝清晰问道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顾朝眼底蓦地幽深起来，下意识合拢腿，藏住某个不听话的大东西。 顾朝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竹筐里装的什么？” 魏岚这才想起自己拿过来的东西，赶忙把井口靠着的竹篓提过来，献宝似得一样，一件件往外拿。 一袋大白兔奶糖、一只钢笔、收音机、电池、黄铜制成的金灿灿的m主席头像别针等等。 别针是魏母塞给魏岚的，这年头最稀罕这些，魏母让她带着保平安。 魏岚心里虽然有一个大问号，但还是乖巧的带来了。 “糖给右兰吃，钢笔给你写字用，收音机是装电池的，回头可以试试能不能找到信号，以后也能及时得到外面的消息。”魏岚仔细划分，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我、我好像忘记给阿婆带礼物了……” “那份报纸就是最好的礼物。”顾朝抓住她的划分的小手，把东西往竹篓里放。 大白兔奶糖和钢笔都不算便宜，收音机更贵，除了工业卷以外，没有百八十块根本买不到。 顾朝知道自己不收下一件说服不了魏岚，就干脆把糖和钢笔单独拿出来，“糖和钢笔我留下，收音机你带回去，回头有消息你再告诉我。” 第139章 宣布 魏岚才反应过来，怕会伤了顾朝自尊心，默默收起收音机，“朝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恩？”顾朝侧过头，深邃眼眸没有了那股冰冷和疏离，如今有的不过是一腔柔意和疑惑，“什么事？” 他光着膀子，下身穿着一条打了补丁的宽松大裤衩，这身打扮完全配不上他这张刚毅帅气的脸。 然而此时阳光透过竹影打在他身上，他满脸宠溺的望着自己。 魏岚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击内心深处。 这一刻。 魏岚想，就算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关于七十年代的梦，也值了。 两腮发红发烫，魏岚撇过头，故作镇定地说：“你、你觉得我搬过来住，怎么样？”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魏岚委屈巴巴瘪瘪嘴，葱白小手攀上顾朝的胳膊，娇娇软软道：“不行嘛？” “没有不行。”鼻息前是女孩特有的淡淡馨香，顾朝有点招架不住，腿夹得更紧了，“只要大队长同意，你、你随时可以来。” “太好了！”魏岚发出欢呼声，身子往前一凑，桃色唇瓣在他下巴处擦过。 明显察觉男人气息一沉，魏岚心中偷笑，却故意拉开距离，“朝哥，你人真好！” 当初顾朝故意躲避她的仇她可还记着呢！ 本想再调侃两句，见顾朝扭捏的坐姿，魏岚“咦”了一声，顿时被转移注意力。 她附身凑上前，眼眸流露担忧：“你哪里不舒服？” 顾朝心想：浑身不舒服， 面上却也违心的摇摇头，“没。” 大队那边隐隐有哨声传来，接连三声，顾朝一听便知是大队长召集大家，想必有事宣布。 “你先去前面，我回屋找件衣服。” 魏岚听话点头，她一走，顾朝低头看了一眼下夸。 深呼出一口气，连接淋了三桶井水才好不容易平息那股邪火。 顾朝望天，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到几时？ 魏岚和顾朝到大队东稻场的时候，社员已经聚集差不多了，知青点的知青也在。 姜丽华看见魏岚，连连招手，“魏岚！这儿这儿！” 魏岚冲顾朝点点头，朝姜丽华他们那边走去。 “刚采菌子采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姜丽华道，又歪头看了一眼顾朝，小声嘀咕：“你别跟他走太近……” 林清怕重蹈覆辙，赶忙拉了姜丽华一把，“大队长来了！” 姜丽华收了声，稻场上有社员道：“大队长，召集大家啥子事儿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还想在家困晌觉呢！” “是啊是啊！” 大队长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声音拔高，“首先感谢m主席，让我们过上如今的好生活！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一件事！” “就在刚才，公社的吕主任来咱们大队了，就是为了统计一下人数，上头有指标拍下来，咱们大队可以通电了！”大队长热情高昂，“通电以后就可以用电灯……” 一听这话，马上就有社员问：“啥是电灯？是国营饭店门口挂着的那个不？那亮堂的……俺家要装！” “我们家也要！” “我家也要！” 第140章 有事找（加更） 姜丽华跳着举手，“知青点！知青点也要！” “我还没说完呢！”大队长再度摆手，“这个电呢是要交电费的，一度电两分钱，一月一交。你们谁家要装，到我这来报名，到时候公社安排师傅过来统一给装！” 一听要花钱，有人不乐意了：“咋还要钱呢？俺们每天干活就挣那点工分，每年年底也分不了几个钱，还要养家糊口……” “我家大柱过年要裁新衣服，腾不出钱来咋办啊？” 李桑桑扯着李宏的袖子左右摇摆，“爹啊，咱们家装一个吧？装一个吧？” 别家都不装的话，就他们家装，想想就气派！ 李宏拍了一把她的手，皱眉道：“急什么，看看再说！” 李桑桑撇嘴，转身去找她娘张红梅去了。 “煤油不一样的花钱吗？电灯多亮堂！这是公社给咱们大家伙儿谋的福利呢！大队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大队长也预料到会是这个情况，话说到这里就没在往下说。 毕竟但这事儿全凭各家意愿，强求不得。 人群里抱怨不断，顾朝走上前道：“大队长，我家装。” 如果魏岚来家里住，电灯亮堂也方便一些。如果不来…… 如果她不来的话，阿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也能用的上。 想归想，顾朝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早在顾朝开口的时候，魏岚视线就转了过去。 只是顾朝并未回头看她。 大队长拍巴掌鼓掌，赞许道：“好！大家要向朝哥儿学习！” 人群里不少人撇嘴暗骂顾家地主老财，都被斗成这样了还要站出来出这个风头，而更多人则是犹豫要不要也装上电线。 用不用两说，用的时候打开，不用的时候关上，也不会多扣钱。 这么一想，人群里陆续有人走出来。 知青们也在商议，他们肯定是要装的，商议的却是以后电费怎么交。 大队通电也是有指标要求的，人太少了人公社根本不会派师傅过来。 七队近八十户人家，总计人口四百六十多口，吕红兵说了，按比例，愿意通电的人家至少要超过十五户人家以上，公社才会安排师傅过来装电路。 忙活一下午，傍晚大队长坐在门槛上对着名单数名字。 嘿！还别说，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家，再加上他们家，就是十六家！ “大队长！”李建党一路从家跑了来，站着门口气喘吁吁地说：“大队长，我家、我家也要！” 大队长一听，顿时乐开了花，“行！我给你记上！” 这届社员不错，都是积极分子，等明天把这名字送去公社报备，指不定回头还能评上一个先进大队呢！ “大队长。” “魏知青！” 魏岚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李建党。 “李建党同志。”她点点头，抬脚跨进屋，“大队长，我有点事找你。” 魏岚中午来过，这会儿又来，大队长大抵猜到她事儿不小，就摆手让李建党先回去，自己带魏岚进了屋。 李建党魂不守舍的往回走，走到半路一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想到魏岚一会儿还要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太不安全了。 “还是等等魏知青吧，黑灯瞎火的……” 第141章 竹林顾家 李建党刚转头准备往大队长家去，突然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吓得他一哆嗦。 顾朝声音沉沉：“做什么去？” 李建党见是熟人，松了一口气，“顾朝，你走路没声没息的，吓我一跳！” 又听他这么问，李建党支支吾吾不肯说，“没、没去哪。” 顾朝随便扯了一个话头，道：“刚才我从你家门前过来，生产队长正四处找你。” 李建党心惊肉跳，他刚才被桑枣儿磨得没办法，不得不过来找大队长报名。 现在他爹找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了吧？ 李建党后脊背一凉，顾不上其他，拔腿往家里跑，“谢了朝哥！” 连对顾朝的称呼都变了。 * 大队长给魏岚倒了一杯水，“是什么事儿？” 魏岚抿唇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将丁茂茂的所作所为简单说了一遍，见大队长脸色铁青，魏岚道：“我来不是为了告密让大队长去处置她，相反，这件事我们私底下已经协商好了。” 手脚不干净可不是小事，真给读书人丢脸！ 大队长脸色依旧不太好，“那你的意思是？” 魏岚道：“这件事虽然已经解决，但我在知青点住的不安心，想搬出来住。” 大队长若有所思点点头，沉默半晌，才做出决定：“这事马虎不得，得有个章程。这么着吧，今天你先回去，明天我物色几户人家，到时候再让你来挑。” 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要安排在社员家里，大队长还真有点放心不下，这人选必须好好拿捏。 “我已有了合适人选。”魏岚粲然一笑，大队长好奇“哦”一声，“是哪家？” “竹林顾家就挺好。” “这……”大队长眉毛皱起，一脚为难。 “我就是看中顾家砖房气派敞亮，队里也没有谁家的宅子比顾家的还要好吧？”魏岚笑得胸有成竹，瓷白小脸隐隐透露出娇纵神情，“大队长不用急着回绝，不妨找找顾朝同志问问，如果他不愿意，到时我再换别家。” 顾家宅子虽然气派，但顾朝向来独来独往，性子又闷不爱跟人打交道，这件事八成得黄。 “行，改天我找他问问，到时候什么情况我再跟你说。”大队长眉宇间略有松动，不过很快，他正色道：“关于丁知青这件事……” 魏岚道：“毕竟是初犯，给她一次机会吧。” 她私下已经和丁茂茂讲和，如果大队长这个时候再追究下去，只怕知青点其他知青会不好想。 大队长只好点头。 虽然答应魏岚不追究，但心里还是琢磨，回头还是要找人盯着点才好。 从大队长家出来，天已经黑透，魏岚加快脚步跑了一段，很快在一处拐角大树下停下，“等久了吧？” 顾朝轻轻摇头，伸手握住魏岚的手。 魏岚愣了一下，任由那只粗粝大手带着自己缓步前行。 黑暗里，顾朝耳根微热，声音低沉沙哑，“天黑路不好走，我牵着你。” “恩！”魏岚用力点头。 她将刚才与大队长的交谈跟顾朝说了一遍，末了不忘叮嘱，“大队长心里肯定认定你不会答应这件事，但是为了说服我，肯定会劝你……到时候你别那么快松口。” 第142章 钱啊钱啊钱 “恩。”顾朝点头应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果然，第二天大队长一早去公社送名单，骑自行车回来的路上看到顾朝在六道田里除草，当即下了自行车招手道：“朝哥儿！过来下，我有话问你。” 顾朝没动，身边一个老庄稼把式看了连忙催促：“快去吧，大队长肯定要说通电的事儿呢！” 顾朝这才从田里出来，踩着两脚青泥在大队长跟前停下，“队长，什么事。” 瞅这眼神，冷得让人心寒……要把人家姑娘丢过去不还得被吓哭？ 大队长扫了顾朝一眼，伸手在头上摸了一把，道：“这个吧，那个吧……” 这话到嘴边愣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总不能说人家知青看中你们家屋，要住你们家吧？ 顾朝沉默地看了大队长一眼，“大队长有事直接说就行。” 大队长干咳一声，遂道：“朝哥儿啊，事儿呢是这么个事儿，知青点魏知青你知道吧？她呢，住不惯知青点，想问问你们家有没有空屋……” 眼看顾朝脸色沉下去，大队长忙道：“她口粮比对工分从队里划，到时候一起算在你家，你看有空屋呢可以考虑一下，实在不行，就算了。” 村里顾朝、顾阳家沾亲带故，也因此，这些年来顾朝一家子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后面顾阿婆除了打理自留地，基本不出屋了。 一家子独来独往惯了，不愿接收一个外姓人也情有可原。 话带到了，也争取过了，顾朝不同意他也没辙，总不能强迫别人不是。 大队长不抱什么希望，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顾朝突然松口，道：“是有一间空屋，她可以来，但口粮我家不管。” 言下之意就是：多了她自己吃，少了别想蹭顾家的。 大队长脸色变了变，顾朝怕他起疑，又加了一句，“那屋原来是存粮食的，现在放了工具，她来就要把东西腾出来。” 大队长没反应过来，顾朝继续说道：“要给钱，一个月五角。” 镇里县里也有房屋租聘，顾朝说得理直气壮，不怕大队长会扣他帽子。 大队长讶异顾朝会同意，听他说要钱又有点不高兴，心道小同志咋这么不淳朴呢？ 不过这样也好，等他跟魏知青说了，魏知青不愿意说不定就不住了。 大队长推着自行车气哼哼走了。 回到家，大队长把自行车架在院里枣树下，进屋拿了把蒲扇坐在门口摔摔打打扇着，就跟谁置了好大的气一样。 大队长婆娘黄春香从里屋出来，看他这样，咕哝道：“做啥呢，怨天怨地的。” 大队长把刚才的事说了，心里还是看不惯顾朝这种见钱眼开的人。 “什么见钱眼开？人家镇里住房子也要花钱哩，咋她是知青就不能收了？”黄春香笑着啐了他一口，“顾家除了一座宅子能撑点面子，里子有什么？老的老，小的小，全靠朝哥儿一个人养活，你怕以为好容易的事。” 大队长不说话，黄春香骂他看不清，“老一辈的事儿牵扯到小辈身上，哪里公平？原来的顾老爷子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起来，小港那处石板桥还是他给修的呢……” 第143章 “散伙饭” 黄春香摇头“啧啧”几声，挎着篮子去自留地择菜。 大队长也回过味来，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骂自己忘本。 原来还没划分生产队的时候，村里受了顾家多少恩惠，如今他为这几毛一块的在这争论不休。 顾朝提到钱也是想补贴家用，毕竟顾阿婆年纪也确实大了。 大队长心里悄悄打算，魏岚住过去也行，至少能补贴顾家一二。 如果她不肯掏这个钱呢？ 大队长一拍大腿，大不了到时候他私底下补上！ 事后大队长找时间把事跟魏岚说了，魏岚面色沉沉，大队长心里直打鼓，好在魏岚还是掏了钱。 大队长这才松了口气。 * 那天林清她们采了很多菌子回来，吃了两顿还有不少余下。放着又怕坏了，魏岚就提议洗干净晒干，做成干货，等冬天拿出来泡一泡，还可以当一道菜。 建议一出，很快获得大家一致认同。 姜丽华一边洗蘑菇，一边道：“魏岚，我突然发现你懂得好多啊！” 魏岚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京市供销社就有干货菌子卖，仔细想想就能联想到。” 林清插了一嘴，“那也只有你想到，我们可没有。” 顿时一阵笑声响起。 魏岚趁机把要搬出去的事儿说了，杨燕一阵讶异，“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出去？” “还能为什么？”姜丽华撇了一眼旁边洗蘑菇的丁茂茂。 大家眼神各异。 这人也真是厚脸皮，当初出去采菌子的时候没见她参与，说到储存冬天口粮倒是眼巴巴凑过来了。 真是有意思，等冬天到了，这口粮是分她还是不分她？ 丁茂茂怯怯低头，自顾自洗着手里的茶树菇，不吭声。 姜丽华愤愤喷出一口气，转头又可怜巴巴望着魏岚，“一定要走嘛？” 和好之后她还没吃到魏岚做的好吃的呢，要是魏岚搬走了，以后肯定更没机会吃了。 姜丽华的心思，魏岚再清楚不过。 魏岚点点头，笑道：“是啊，不过以后你们要是抓着什么好东西了，可以去找我，自带口粮，我帮忙做。” 山上野鸡野兔都属于公家的东西，有些社员偶尔也会偷摸打牙祭，只要不闹得沸沸扬扬，大队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丽华脸上露出笑容，“这话我可记着了！” 杨燕笑着打趣了几句，只有林清从始至终没说话。 几个女知青中，除了杨燕，她和魏岚走得最近，现在魏岚要走，她心里有点舍不得。 看出林清心情不好，魏岚上前碰碰她胳膊，“瞧你这怨妇脸，我就住顾家，也就三五步的距离，你站在知青点喊我我都能应声，没什么好难过的。” 林清被她逗笑，“我才没难过，只不过是想，你走了，他们又要嫌弃我们做饭不好吃。” 论做饭的手艺，魏岚无疑是几个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之前就被大家指正，以后在知青点她只负责做饭，其他的琐碎小事由其他人去做。 因为是大家统一意见，魏岚没有推辞。 魏岚耸肩，佯装无奈叹了口气，“为了表达歉意，看来今天最后一顿饭，我要拿出点真本事了。” 第144章 入住顾家 “这个好！这个好！”姜丽华笑着拍手叫好，“我那还有半袋富强粉，你们那有什么？都一起拿出来呗！这么久没沾荤腥，能吃上一顿细粮也不错！” 众人风风火火准备，日落前一碟碟饭菜端上桌，明明也没有多丰盛，却是大家下乡这么久以来吃饭最好的最巴适的一顿饭。 众人边说连聊，一不留神夜色渐黑，魏岚事先跟顾朝说好了，吃完饭就回去，看这时间估摸顾朝会来接自己，她不敢多耽误，一推饭碗笑道：“老规矩，饭菜是我做的，碗我可就不洗了。” 姜丽华忙举手：“洗碗的活儿交给我好了！” 姜丽华语气欢快，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敌意，魏岚心里倍感欣慰。 她正笑着，杨燕见外面天色暗下来，道：“这么晚了，你快去收拾东西吧，一会儿我送送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刚才席间俞廷议暗自偷看了魏岚好几回，桌底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原还想找个机会跟魏岚说两句话，一听杨燕的话，俞廷议愣住了。 “你要去哪里？” 魏岚已经走出堂屋，去房间拿东西了。 俞廷议嘴抿了抿，一推碗筷跟着出了堂屋。 其他人以为他回房间了，只有林清和范骓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林清略有些担心，但见范骓轻轻摇头，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心里不觉松下一口气，转头继续和杨燕说起小话。 大件行李之前已经都拿去顾家，眼下就一个藤箱，魏岚进屋拎起便往外走。 她才走出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在院门口，她脸上挂上笑容，小步跑了过去，“朝……怎么是你？” 魏岚笑容一滞，认错人有点尴尬。 俞廷议起先一言不发，见她面露窘迫终是不忍，他勉强露出笑意：“你要返城了吗？我送送你。” 魏岚回来，俞廷议很好高兴，原以为她不会走了，却没想到只是回来取东西。 “我没有要返城。”魏岚轻轻摇头，绕过俞廷议往外走，“我跟大队长提出申请，以后住在顾家了。” 魏岚眼尖看到竹林小道那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心里腾出几分欢喜。 她蓦地歪着脑袋冲俞廷议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看上去干净又纯粹，十分有感染力，“有人来接我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仿佛感觉到眼前的人将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俞廷议再也忍不住，伸手搂住魏岚的一只手腕，“魏岚！” 魏岚一脸茫然，还不等开口，就被俞廷议的话砸了一脸：“顾家成分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再说顾朝还是男同志，这、你住过去不合规矩。”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俞廷议说完有些懊恼，但心里还是想着魏岚能明白他的苦心。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魏岚去顾家。 魏岚显然没有领会到俞廷议话语中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只当他是和大队上那些人一样，觉得顾家富农成分的问题会给她造成影响。 她说服自己俞廷议这是为自己好，但语气里还是多了一份疏离，“俞知青，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第145章 我啊，最喜欢你了（加更） 魏岚挣开俞廷议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看魏岚身影没入黑暗，俞廷议突然肩膀一垮，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颓废至极。 范骓肩头搭着汗巾往外走，出院门时，侧眼看了俞廷议一眼，“大队乘凉，去不去？” 俞廷议不为所动，范骓声音继续传来：“你和她本来就不是一道人，况且……女知青关系并不和睦，你也不想她留在这里每天都不开心吧。” 俞廷议抹了一把脸，率先提步往大队上走，范骓知道他心里有数，不再多说，捏着汗巾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大队乘凉是假，缓和尴尬是真。 刚才屋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即使没有人开口，但其实大家已然心照不宣。 魏岚模样动人，性格又好，不是没有人喜欢她，只是在繁重的农活下，大家实在没有底气去追求她。 毕竟如果魏岚真的点头，那么在获得美人芳心的同时，很可能还要再多接受一个人分量的农活。 养活自己都难，哪有余力再养别人？大家都把自己的想法隐藏很好，只有俞廷议这个傻小子，从来不会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有时候偷看魏岚的目光里都快流出蜜来。 想不发现都难。 范骓感受微风带了的丝丝凉意，冷不丁轻叹一声。 他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更没想到，魏岚会和顾家扯上瓜葛。 另一边，魏岚挣开俞廷议，满心欢喜加快步伐，临近竹林小道时，一个飞跃扑进那个人影的怀里。 双手缠住男人的脖子，笑着将脸颊埋进他肩头：“朝哥！” 黑暗里即使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就凭借那丝丝熟悉的味道，她就能确认对方的身份。 顾朝稳稳拖住魏岚的臀部，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没来得及脸红，女孩特有的馨香气息扑面而来。 魏岚抬头看他，吐出来的气息微喘，“我啊，真的真的，最喜欢你了。” 说罢，整个人如同猫儿一般，小脸贴近顾朝的颈项蹭了蹭。 顾朝脑子哄的一声炸响，肩膀上挂着的篓子应声落地，里面装的似乎是活物，落地后还在蹦跶。 他幽幽轻叹一声：“傻丫头。” 声音惊醒魏岚，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她也觉得脸颊一阵燥热，急忙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她一定是被刚才俞廷议的话给刺激到了。 以前就不是很乐意听别人议论顾家的是非，更何况现在她都已经跟顾朝确定关系了，俞廷议还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 在魏岚心里，顾朝已经是她的所有物，别人越是说顾朝的不好，她越是觉得不公平，想方设法的想从各个方面找补回来，弥补顾朝若受到的创伤。 “是什么？” 魏岚掩饰尴尬干蹲下身，想要帮忙拾落东西，手才探出去就被一双大手准确无误抓住。 “别动，脏。” 顾朝五感敏锐，寻着动静两三下把还在蹦跶的装进框里，另一只干净的手牵着魏岚往回走，“是鱼。” 魏岚疑惑“咦”了一声：“鱼？” “嗯。”顾朝牵着她，步伐不算慢，却十分平稳：“阿婆算过，阳哥的媳妇这半个月就要生了，得事先准备准备，要不然……” 第146章 大婆 他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羞赧：“要不然以后孩子没奶喝。” 魏岚没有发现他的窘迫，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先前在后山遇到的那个叫芳夏的哑女。 说起来，这段时间好像确实没怎么看到她了。 原本以为是顾阳不让她出门，原来是因为即将生产无法出门。 “抓鱼的话，大队会不会说什么？我那里有几张肉票，要不哪天你去趟镇里，看看能不能买到肉？” 这年头山上莫说兔子野鸡，就是树也是有人头划分的，小港里的鱼八成也是。 即使不算国家的，也应该被划入大队集体财产里面了。 她总担心顾朝抓鱼会被别人发现，到时候再拿他身份说事。 这么一想，魏岚突然觉得，成分这事在摘帽子之前，还真是个问题。 似乎察觉她的不安，顾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要紧，如果真的计较，可以用工分抵。” 七队大队长是性情中人，平时对于大队上的人去小港里打一尾鱼解解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子已经够苦了，不能让大家一点盼头都没有。 “那我们现在去他们家吗？”魏岚犹疑道。 她刚从知青点出来，手里藤箱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票。 票是实际能用的东西，但又不好直接给。 她想了一下，惊觉想起前几天从京市回来魏母给她塞了两袋散装奶粉。 这年代奶粉可是好东西，大人小孩都能喝。 两袋奶粉魏岚舍不得都给，匀出一袋总是没问题的。 “要不先回趟家吧，我拿点东西。” 顾朝嘴角勾了勾，被她口中“回家”所取悦。 大抵猜出魏岚的打算，他轻轻摇头：“不用，这些就够了。” 魏岚的手笔他很清楚，他决定和她坦白，和她在一起，想的从来都是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她接济顾家。 顾朝坚决不许，魏岚只好作罢，两人在夜色中漫步走着，绕过大队最热闹那一块，很快穿过一片民房来到一处破败土砖房前。 昏黄光晕自窗口倾泻而出，似乎煤油不足，火光微弱不时轻轻摇曳。 顾朝推开裂了好几道缝的院门，牵着魏岚往里面走。 动静惊动里面的人，很快一个人走露出来：“谁？” “是我。” “朝哥儿。”顾阳放下警惕，笑着迎了上来，然而看到顾朝身后的人时，顾阳愣了一下。 联想起顾朝先前帮人干活的事，顾阳心里莫约回过味来，连忙请人进屋里。 请两人在堂屋矮桌边坐下，顾阳转身去倒水。 堂屋动静惊动里屋的人，顷刻从里屋传来苍老混沌的声音，“阳哥儿，是哪个来了？” 里屋老太太“呼呼”喘着气，仿佛是患有严重哮喘症状。 魏岚歪头看了看，顾朝轻轻摇头，桌下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顾朝率先开口道：“大婆，是我，朝哥儿。” 顾阳家这支是顾家大房，他的奶奶，按辈分顾朝要叫大婆。 “咳咳。”顾大婆婆费力咳嗽几声，似是知道顾朝为什么来，她喘了几口气悄悄平静一些才道：“东西放下就回去吧，叫别个看见了不好……回去代我跟你婆说声谢谢，这些年要是没她的接济，只怕大房早就……唉……” 第147章 担忧 前些年游街时，顾大婆被人打断了腿，如今只能躺在床上靠孙子孙媳伺候。 他们这样的的人家，平时大队上的人都不敢随意接触，就怕连坐。 顾朝来也只能在入夜瞒着人眼的时候过来。 顾朝应了一声，内心复杂。 魏岚猜他和顾阳恐怕有话要说，也不在旁打扰，主动站起身，道：“那个，芳夏在哪个屋？我看看她去。” 顾阳引她去了另外一间里屋，再出来时，一脸坏笑碰了碰顾朝的肩膀：“你这小子，我就说你不安好心。” 顾朝扯了一下嘴角，只装作听不懂率先出了堂屋，顾阳紧随其后。 房里没有点灯。 芳夏不能说话，耳朵却很好，听清不是熟悉的脚步声，坐在床上摸索着点燃蜡烛。 火光摇曳一下，看清来人，芳夏咧开嘴温和一笑，从床板摸出一节枯树枝将煤油灯里头棉花心挑了挑，屋内顿时大亮。 魏岚眼睛眯了眯，也看清了芳夏。 前段时间，她的情况就不算太好，肚子出奇的大，身子又十分瘦弱，眼下更是脸色枯黄，一双瘦成菜杆儿的小腿因即将临盆，肿胀的不像话。 屋里东西不多，床上出了一床打了十多个补丁的薄被什么也没有。 芳夏把被子往里侧拉扯两下，空出一块地方，粗糙手掌轻轻拍打床边，示意魏岚坐下。 顾阳家的日子不好过，即使顾阳极力强调自己养家，让芳夏在家安心养胎，顺带照顾一下顾大婆，但是为了给家里减轻压力，即使大着肚子，趁顾阳不在家的时候，芳夏仍会偷摸去队里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换取低廉的工分。 要不是腿肿成这样根本没办法下地，只怕她这时候仍不肯停歇。 看到此情此景，魏岚心里并不好受，顾家大房原是地主，过往年代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多凄凉。 “快别忙活了，我自己来就好。”魏岚笑着坐过去。 芳夏不会说话，魏岚又看不懂手语，原以为会很尴尬，不料芳夏却轻轻拉过魏岚的手，粗粝手指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 魏岚讶异瞪大双眼：“我？我行吗？” 芳夏蜡黄的脸在煤油灯的灯光下，愈发泛黄，然而此刻她脸上荡漾慈爱的笑容，期盼的望着魏岚连连点头。 她想让魏岚帮她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名字。 魏岚见她注意已定，便应承下来，“那好，等我回去好好想想，想到了便告诉你。” 芳夏笑着轻轻点头。 魏岚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叮嘱道：“你快生了吗？城里有讲究，生孩子前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到时候生的时候，能少受些苦。” 她努力回想后世孕妇怀胎时的注意事项，变着花样说给芳夏听，一直到顾朝进来找人，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很晚了。”顾朝站在房门口，没有进来。 “就来了。”魏岚回头应了一声，又对芳夏抿唇一笑，“等有时间，我再来陪你说话。” 孕妇产前产后容易得抑郁症，顾阳家情况有这么压抑，一个不仔细，芳夏真的很容易出问题。 第148章 要开始走剧情了吗？ * 后院顾朝草草冲洗过后归于沉静，魏岚坐在窗边，望着竹影后面的月亮，心中惶恐不安。 小说中对顾朝这号人根本没有提及，可顾阳自家，作者却是写了不止一笔两笔，原来没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魏岚一颗心都扑在男主女主身上，如今她和顾朝在一起，就不能不为整个顾家做打算。 原小说中，芳夏临产前，镇里红小兵来了一趟，一番打砸后，顾家人被拖着游街示众。 顾阳在那次游街中丧命。 芳夏因为肚子过大无法行走，被人托着走了两里路，最后将近足月的孩子没能住。 大人虽然保住一条命，却因为元气大伤缠绵病榻，还要伺候躺在床的顾大婆，最后因家里没有顶梁柱，她一个人实在无力支撑，就给顾大婆下了老鼠药，自己跳河死了。 魏岚记得这些，还得归功于男女主正义、善良的人设，在小说中描写顾阳一家老小拖出去得惨状时，两位主角曾站出来说过话。 今天看芳夏的情况，生产怕就在这几天，如果是产前红小兵过来闹事，那也应该是这几天了。 魏岚打了个冷颤，顿感身上汗毛立起。 看书时不觉得，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身边，魏岚有些无法接受。 顾阳家结局这样惨烈，那顾朝……还会好吗？ 她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几乎刹那间，她心里已经做出决定。 摸索找到火柴和煤油灯，点燃烛火后飞快摸出信纸，细细琢磨片刻，魏岚拧开钢笔头让钢笔软管装满墨汁，随后提笔写了起来： “尊敬的父亲，展信佳……” 一连写了三四封，魏岚才终于满意，她把废稿就着煤油灯烧好了，随后摸出信封装好信。 这事迫在眉睫，她不敢耽误，轻手轻脚拉开房门，敲响了顾朝的房门：“朝哥，你睡了吗？” 他俩房间是对门，中间隔了一个厨房，魏岚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顾朝听得一清二楚。 听见魏岚房门传来动静，顾朝刚打算起身看看什么情况，脚还没套上鞋房门就被敲响了。 “还没。”他应了一声，跑两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怎么了？” 魏岚直接开门见山，把户籍本和信封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她笑容勉强道：“我回来忘记给家里寄平安信了，你明天还去镇里吗？能不能顺便帮我寄一下信？” “好。” 顾朝和别人搭上做生意的线，这段时间上工前下工后总会趁着机会往镇里跑，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顾朝接过东西，见她脸色不太好，心里仍然担忧，以外她是被顾阳家的情况吓到又不好意思说，就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害怕，一切有我。” 魏岚轻轻点头，抿唇一笑抽回手：“早点睡，明天一定要一早就把信寄出去！”说完，人像一阵风似得，一个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吱呀”一声关上房门。 顾朝看了一眼对面紧闭房门，月光从窗柩透过，落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一眼信封，手指在上面娟秀小楷轻轻摩擦两下，而后拉开自己出门时常背的布口袋，小心把信封塞了进去。 第149章 贴心照顾 魏岚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直到鸡鸣第一声才睡过去，再次睁眼时，外面已经大亮。 厨房隐隐传来顾阿婆和右兰的说话声，她揉揉眼，换了一身衣服开门走了出去：“阿婆，右兰。” 顾家住宿环境不知比知青点好了多少倍，魏岚虽然睡得晚却睡得很沉。 娇气的姑娘早上多睡一会儿，顾阿婆本不在意，回头见魏岚脸色不太好，眼底挂着明晃晃的两个黑眼圈还是唬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昨夜里做噩梦了？” 右兰跟着扭头看过来，同样一脸担心。 “没有。”魏岚不好意思摇摇头，当然不会如实说来，“蚊子闹得，后半宿起来抓蚊子，闹了小半宿。” 顾阿婆昨天晚上是听到一点动静的，听魏岚这么说，她也不怀疑，反而道：“入秋的蚊子最是毒，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魏岚到后院打水洗漱，顾阿婆在后面跟了两步，“回头你去上工，我让朝哥儿拿艾草给你屋熏熏。” 魏岚脸蛋微红，嘴里叼着牙刷，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饶是如此，顾阿婆心里也明白她的意思。 顾阿婆已然将魏岚当做自家人，早饭桌上有玉米有红薯，额外还有一碗鸡蛋羹。 顾阿婆给右兰挖了两勺鸡蛋羹，剩下大半碗都摆在魏岚跟前。 这年代一个鸡蛋送到供销社能卖五分钱一个，一盒火柴也才两分钱，可见何其珍贵。 家家户户农忙时候都未必舍得吃一个，顾阿婆担心魏岚吃不惯家里粗粮，只能变着法子让餐桌丰富一点。 魏岚拿玉米的指尖颤了一下，眼眶微热，“阿婆，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吃鸡蛋也太铺张了。” 顾阿婆知道她不好意思，顿时笑道：“哪里铺张，可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老婆子长时间没沾荤腥，嘴巴馋了，做给自己吃的，呵呵。” 魏岚眼睛一亮，佯装没听懂其中含义，拖过装鸡蛋羹的碗往顾阿婆碗里挖了两勺。 魏岚这一勺实诚，两勺下去，那碗里鸡蛋羹只剩浅浅一层。 顾阿婆阻拦不及，“啧”了两声，嘀咕道：“嗨哟，你这孩子……我这把老骨头，吃这么好作甚？” 魏岚但笑不语，捧着玉米啃得津津有味。 顾阿婆抖着手想把鸡蛋羹往魏岚碗里拨，又怕魏岚嫌弃鸡蛋羹沾了她碗里的口水，斟酌再三，顾阿婆放弃了，但她还是不舍得吃，就转头把鸡蛋羹大半拨到右兰碗里，“吃吧，你岚姐姐分给你的。” 右兰眼里满是欢喜，看看鸡蛋羹又看看魏岚，黑黝黝的眼珠转动着，像只新生的小奶狗一样讨喜。 饭桌上的温馨让魏岚暂时忘记烦心事，她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对右兰说道：“吃吧，吃完了长高高，就是大姑娘了。” 右兰脸蛋红扑扑，轻轻点头。 吃完早饭，魏岚和右兰一起抢着把碗洗了。 大队这两天要赶着秋雨落下来之前收小麦，魏岚也被分配了工作，她不敢多耽误，回房间拿帽子和昨天下午在大队领的镰刀准备去上工，出来见右兰坐在后院门槛上翻花绳。 魏岚轻轻摆手吸引右兰注意，随后左右看看小声道：“你哥要是回来的，就去地里告诉我，知道么？” 第150章 一起走 右兰乖巧念头，魏岚塞给她两粒大白兔奶糖，“拿着吃。” 这糖本来就是打算给右兰的，眼下顾阿婆不在更好，不然少不了一顿唠叨。 正说着话，前院隐隐传来说话声，紧接着，就传来顾阿婆的呦呵声：“魏岚呐。” “诶！来了！” 魏岚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等看清前面院里站着的人，她眉头一闪而过的微拧。 丁茂茂含笑站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阿婆聊着家常，见魏岚出来，她似乎眼前一亮，往前走了两步才说道：“魏岚，我们一起走吧！” 这人怎么跟撵不走的臭虫一样？越是反感，越是要往眼前凑。 这会儿已经不算早，魏岚想着要不要拒绝，那边顾阿婆道：“快去吧，一会儿去晚了，大队长要不高兴了。” 大队长人随和好说话，但就一点，涉及秋收农忙，他脾气就火爆的很，半点沙子容不下。 记得前两年队里有人农忙晌午睡过了头，事后大队长把家里的破铜锣翻了出来，拉着那人围着大队转了好几圈，边走边敲，还要控诉懒惰恶行，最后直把人闹得没脸，再不敢犯第二次。 魏岚和丁茂茂前后脚出了顾家。 魏岚压根就不想打理丁茂茂，一个人闷声不吭走在前头，丁茂茂像是看不到她的脸色，紧紧跟在她身侧，“魏岚，我今天找你，是有事跟你说，你，你走慢点！” “上工马上要迟到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得到。”魏岚道，两条匀称小腿倒腾得只快不慢。 丁茂茂咬咬嘴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耐下性子小跑跟在身后，“上次的事，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烦不烦？我都说了不想提。”魏岚最烦丁茂茂这个劲儿，“你要是再有事没事缠着我，我就把事情告诉大队长！” 丁茂茂猛地顿住脚步，差点一下栽沟里，“我、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丁茂茂有意解释，看到魏岚转过身去，不由得伸长脖子凑上前：“怎么了？” 魏岚前面站着一个人，正是生产队长家的李桑桑！ 看见李桑桑，丁茂茂嘴唇扯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 魏岚斜眼，没错过丁茂茂脸上精彩神色，她视线落回李桑桑身上，粉嫩唇瓣轻轻颤动：“李桑桑同志，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李桑桑今年十六岁，小麦色皮肤，个子纤瘦窈窕，五官没有十分色彩，却也十分清秀，亲爹李宏是大队生产队长，在这年代在农村算家庭中算背景条件十分好的体面人家。 李桑桑身上傲气可比哥哥李建党足得多，但站在魏岚面前，李桑桑总有用傲不起来的感觉。 李桑桑小嘴抿了抿，视线来回移动最后落在丁茂茂身上：“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她不敢使唤得罪魏岚，却敢在丁茂茂面前趾高气扬。 丁茂茂牵强笑道：“今天上工快迟到了，事情等下工再说吧，到时候我去找你，行吗？” 丁茂茂想把李桑桑支走。 “东西？什么东西？”魏岚却抓住重点。 “没什么东西！”丁茂茂焦急道。 她这一出声略有些尖锐刺耳，身边两个人意味不明视线顿时都落了过来。 第151章 纠缠 能托李桑桑办的事是什么，魏岚心里大约有数，无外乎是让李桑桑帮忙说说好话，让李宏给她分配一个轻省点的活儿。 大队里也有其他不爱干活的小媳妇会巴结李桑桑这么做，魏岚见了好几回。 让魏岚好奇的是，丁茂茂拿什么东西许诺。 “队里有照看麦穗的活儿，工分不多。”李桑桑左右看了一眼，见周边没有其他人才放心。 视线再度落回魏岚身上，李桑桑道：“但是胜在清闲，如果你想去，可以来找我。” 李桑桑心里也是断定魏岚就是那种娇滴滴不能也不想干苦活累活的人，她敢这么大剌剌把话说出来，也算是试探着提醒魏岚。 如果魏岚不想干苦活累活，也可以像丁茂茂一样，求她。 当然，托她办事，总不能空手。 李桑桑很有眼力劲，知青点里的知青什么家世，从她爹嘴里能听到一二，再从知青身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魏岚平时穿的那些皮鞋衣服那么惹眼，李桑桑眼热很久了。 大件东西李桑桑不敢明目张胆的要，小零碎她还不敢么？像丁茂茂那种，肥皂香油儿什么的，也不错。 城里带来的东西，即使她们这里供销社里能买的，也是比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魏岚含笑点头，心中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她若有所思扫了丁茂茂一眼，淡淡问道：“像丁知青那样，用香皂也可以吗？” 李桑桑见有戏，内心窃喜不已，“当然，肥……香皂、香水，城里带来的花头绳，都可以。” 她面上不显，语气却欢快起来，只是话音才落下，魏岚怪笑一声回头看丁茂茂。 刚才本想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丁茂茂上回还真是找的李桑桑“换”东西。 此时丁茂茂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白，迎上魏岚的目光，吞咽口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魏岚，你、你听我解释！” 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她好不重要抓住机会和魏岚套关系，这知道半路蹦出和李桑桑！ “没什么好解释的。”魏岚脸色一冷，错开一步躲开丁茂茂，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厌恶，“大家都挺忙的，希望以后丁知青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她可没工夫天天陪丁茂茂拉皮条。 李桑桑不明情况，催促道：“怎么样，你还要不要啊？” 魏岚心里到底顾及前阵子病的时候张红梅送的米面鸡蛋，遂道：“暂时不需要，但我那里有香皂，回头我送你一块。” 说完，转身朝百米外的麦地走去。 “真的啊！”李桑桑闻声被喜悦冲昏了头，只觉得魏岚这人人好也阔气。 见魏岚走了，李桑桑在后面高兴的直跳脚，“那，那你可别忘记了！我等你！我等着你啊！” 饶是没有得到回复，也没能破坏李桑桑的好心情。 见魏岚背影越来越远，李桑桑转过身，扫了丁茂茂一眼，“你不是要放牛的活儿吗？我跟我爹说过了，他也同意了，东西你什么时候给我？” 被当面戳破，丁茂茂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心里埋怨李桑桑，可是又实在不想吃那下地劳累胫骨的苦。 丁茂茂咬了咬嘴唇，眼眶里眼泪打转，声音软软糯糯：“我、我肥皂用完了，等过几天麦子收割完了，我跟队里请假，到时候去县百货买了再给你，行吗？” 第152章 麦地 李桑桑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嫌弃，“那你别忘了！” 李桑桑心里却泛起嘀咕：“装模作样给谁看？这事儿本来就是你求我，现在倒像是我逼你似得。” 李桑桑气鼓鼓的走了，却不知在她走后，丁茂茂嘴角勾起，眼中光芒森然无比。 丁茂茂抬步往大队牛圈走去。 她压根就没什么肥皂，最便宜的肥皂也要八毛钱一块，再说，去县里还要坐车，车费就要一毛钱，丁茂茂手里就没多少钱票，根本不可能会像刚才她说的那样，事后买了再给李桑桑。 至于李桑桑会不会生气，丁茂茂才不管，等地里麦子收割完，基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劳累分农活，那个时候她也不需要再讨好李桑桑，至于明年春种秋收…… 谁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待多久？说不定年前就能返城了呢？即使没有，到时候，也总有其他计策可以用。 李建党领了教知青割麦子的活儿，正带着几个知青割麦子，不时指点几句惹来附近其他社员侧眼打量。 姜丽华割麦子只割麦穗那一截，自然而然就被李建党额外指点了几句：“诶姜知青，你那样不对，回头别人过来捆麦子捆不住，要像我这种……姜知青，姜知青？” 李建党有点憨，说话大剌剌又很直，姜丽华脾气火爆，被他说得没脸，顿时一记白眼飞过去：“知道了知道了！” 这人真讨厌，她又不是听不见，说话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得。 李建党憨憨挠挠后脑勺，闹了个脸红，周边社员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末了侧头嘀咕两句：“这些个城里娃娃没个本事，脾气倒大的很。” “快别这么说，我瞧着还是有几个踏实肯干的好孩子，瞧那范知青，人大队长让他去挑粪都没说什么，胳膊上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个身强体壮的。” 地里一个年轻小媳妇说道，说完忍不住红了脸，赶紧弯腰利落割起麦子，掩饰自己的失态。 刚才说话的中年妇女“啧”了一声，嘴角不屑撇了撇，笑道：“你家男人去城里有些日子了吧？挣了多少钱？要是想男人，就让你家男人回来呗！” 小媳妇被臊红了脸，“二婶子快别说了，干活儿吧！” 她家男人年前得了机会去城里当了铁路工人，虽然大半年没回来，但是每月工资都是一分不落的寄回来。当初就为她男人进城干工这事就惹了邻里眼红，这段时间队里来了知青，好不容易把事情压下去了，她可不敢再提。 小媳妇怕继续被追问，找了借口上田垄喝水，随后去了另一头开始割麦子，离刘二婶远远的。 刘二婶撇撇嘴，三角眼瞪出凶光：“我呸，不就是在城里谋了份生计，还真当自个是城里人了？” 她啐了一口，又扫了一眼地里干活儿的知青，一个个白白嫩嫩一看就和她们这些地里趴食儿的不一样。 刘二婶心里愤愤不平，只是一瞬，她眼前蓦地一亮，仿佛想到什么一般，视线再度绕过隔壁麦地里水灵灵的几个姑娘时，暗紫色嘴唇扯出一个笑。 第153章 土地婆 魏岚看姜丽华等人已经开始忙活，心知自己已经来晚，急忙走了过去，弯腰就割起麦子。 她虽然没割过麦子，但看过顾朝割谷子，大概手法知道，试了几次就能上手。 “魏知青，你来了！” 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李建党不可能没发现。他也知道今天魏岚在这山地干活儿，心里虽然记着上回他爹的打，但接到安排后，还是来了。 魏岚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李建党快走几步走到她身边，“这活儿累，要不你、你找个地方……” 李建党见旁边还有别人，剩下半句话顿时咽回肚里，魏岚也读出他的意思，果断摇头佯装不知，道：“李建党同志，现在还处在农忙，大队人手不够，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割麦子吧，真有什么事可以下工以后说。” “好。”李建党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旁边崴过来一个青色影子。 “魏岚，你上我这来，我这凉快！”姜丽华横了李建党一眼，心里暗道：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手拉过魏岚就往旁边走去。 两人并肩弯腰割着麦子，抽了空挡，魏岚笑道：“你这又不比别人那儿多条河多个树影的，怎么就凉快了？” 姜丽华先是斜她一眼，眼神从李建党身上瞟过，她嘴唇嫌弃撇了撇小声冲魏岚道：“这人可讨厌了，你当心的！” 这句话歧义颇多，魏岚以为姜丽华跟自己经历了同样的事，不自觉像李建党投入怪异目光。 姜丽华一看她就知道她想歪了，咬了一下嘴唇娇嗔着推搡了魏岚一把，“想什么呢！我是让你当心干活，不然一会儿被他抓到，免不了又要一通唠叨！” 也不知道这李建党一个大男人，怎么一动起嘴皮子比大队的大嫂子小媳妇还唠叨。 魏岚轻轻拍了一记嘴巴，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出口，要不然指不定怎么样呢。 姜丽华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一边不熟练的割着麦子，一边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以前魏岚干活质量虽然不怎么样，但迟到可是少有。 姜丽华性子火爆大大咧咧，藏不住事，魏岚也不敢跟她明说，只随口敷衍道：“路上过来听了两耳朵棉花地的婶子们唠嗑，就晚了一会儿。” 天气虽已入秋但仍十分燥热难耐，好在说着话，时间过得也快。 眼看快到中午下工十分，还不见右兰过来传信，魏岚心里便多了几分不安。 魏岚手里镰刀慢了下来，想到顾阳家的那些事，她慢慢蹲下身，不由得有些走神。 另一边姜丽华脸色惨白被吓得不轻。 “是土地婆！这种蛇毒性很强，还好没被咬到。” 一簇麦梗下盘卧一条尖头小蛇，土黄色小蛇和土块融合在一起，乍一看真看不出那是一条蛇。 姜丽华自然也没发现，还是因为刚才躬身割麦子的时候，动作惊到那条蛇，那条蛇受到惊吓，蛇头顿时如弹簧一般弹起，要不是李建党手快，姜丽华这会已经被咬了。 此时，那条蛇还盘卧原地“嘶嘶”吐着蛇信子。 第154章 打死我也不…… 把脸色惨白的姜丽华拉到一边，李建党左右看了看，从身后田埂上拿来锄头。 李建党想要一锄头把蛇打死，那蛇好似察觉危险似得，蛇身扭动两下竟掉转头往另一边飞快扭开爬走。 那个方向是！ 姜丽华和李建党脸色皆是一变：“魏岚！” “魏知青！” 魏岚正在发呆，冷不丁被听见两声大吼还被吓了一跳，而后侧头见身边麦梗一阵抖动，且那动静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姜丽华快被吓死了，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而李建党，则提着锄头往魏岚那边赶：“躲开！有蛇！” 嗯？蛇？ 魏岚愣了愣，随后瞳孔蓦地大了一圈，她猛然低头，那麦梗抖动已经到了跟前。 顷刻间，魏岚黑黝黝瞳孔里出现一条吐着信子游走而来的土色小蛇。 李建党已经走进，见蛇直奔魏岚而去，还不见她躲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像一锄头下去把蛇打死，又怕砸着魏岚，便迟迟没有动作，只能紧张大喊：“躲开！” 眼看蛇就要要上自己，魏岚小腿发麻完全动不了，她心里凉到拔丝，吓得双眼睛紧闭，拿镰刀的手下意识挥舞，下一刻脸上溅上一股冰凉腥味。 土色小蛇身体断成两截散落地上不停扭动，蛇头大张似乎还想咬人，李建党已经走进跟前，一锄头把蛇头砸进土里，顿时砸了个稀巴烂。 魏岚这时也回过神，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撑地小腿乱蹬两下瞬间和那天乱扭的蛇拉开距离。 “没事了。”李建党摸摸脑袋，向她伸出手，又看隔壁田里的婶子们都忘这边看，他又把手缩了回来，视线转到一边咕咚道：“已、已经没事了，这蛇肉你们拿回去烩了吃吧。” 说完喉结滚动两下。 他娘做的蛇肉汤好喝又好吃，以至于联想到的时候，李建党有点馋。 魏岚刚才看清那条蛇的样子，尖头土色，身上花纹肖似枯枝落叶，莫名让她联想起短尾蝮蛇。 魏岚顺着姜丽华的搀扶站起身，道：“这蛇有毒。” “怕什么，脑壳都砸碎了，它也咬不了人了。”李建党憨憨笑了笑，“在俺们这蛇肉可是好东西，蛇胆还明目呢，知青点不是有位男知青戴眼镜？可以用热水把蛇胆烫烫，让他吞了。” 李建党蹲下身，把两截扭动的蛇归置在一起递给魏岚和姜丽华，顿时吓得姜丽华吱呀乱叫，“拿开拿开！这种恶心的东西，打死我也不吃！” 李建党说蛇肉能吃时，许久没沾荤腥的姜丽华确实十分意动，可看到那近在咫尺还在扭动的蛇，心里就难以接受，“你、你要吗？” 她扭头看魏岚。 魏岚摇摇头，有意提醒蛇体内可能存在各种寄生虫，以及处理不当可能会中毒等等，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回去。 魏岚望向李建党，道：“你拿回去吧。” 那些话，对于李建党这种自小在这里长大，不知吃了多少回蛇肉的人来说，未必爱听。 李建党摸摸脑袋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女声：“你们几个一上午就割这点？” 第155章 倒贴 李桑桑捧着小红本站在田埂上。 她哥是家里的壮劳力，干活速度质量那是没话说，现在却被这两个托了后腿。 李桑桑小脾气上来了，但因魏岚许诺送她肥皂的事，她没有直接对魏岚叫嚣，而是看向魏岚身边的姜丽华，“我说知青同志，拖劳动人民后腿的事可是干不得的呢，这活儿你要是干不好就腾出来，队里多少庄稼把式等着呢。” “你！”姜丽华气急，要不是有魏岚拉住，她已经冲上去了。 “桑枣儿，怎么说话的！”李建党一脸尴尬，看看身边两位知青，转头怒视李桑桑。 “我哪里说错了？要不是咱爹担心她们天天拿一两个工分怕饿死，这活儿可落不到她们身上。”李桑桑“哼”的一声，在小本本上面划拉三下，合上本子斜睨了李建党一眼，道：“下工了家去，一会儿吃饭我可不来叫你！” 说完一溜烟跑了。 附近田里的庄稼把式看到，纷纷乐呵呵调侃：“哟，建党啊，你连自己个儿的妹子都镇不住，以后你爹给你取了媳妇儿，你能镇住不能？” 李建党脸色黑红黑红，讷讷说不出话。 气氛有点尴尬，魏岚扯动嘴角：“快下工了，咱们动作快点，下午还能轻省一点。” 三人继续割麦子，姜丽华凑近魏岚身边，“李桑桑说那话你就不生气？” 经过刚才那条蛇的事情，姜丽华心里有阴影，每弯腰割麦子之前，都要用镰刀在周边麦梗上拍两下，如果有蛇，就盼着能把它们惊走。 魏岚听了好笑：“生气有什么用，人家说的都对，不是吗？” 姜丽华被噎了一下，虽然事实如此，可被这么大剌剌说出来，或多或少让她面子里子过不去。 自尊心作祟。 魏岚大制能猜到姜丽华心中所想，叹道：“行了，咱们努力努力，至少要让别人看到咱们也在进步。” 到那时候，即使她们速度追不上庄稼把式，起码是用心努力过的，不是混日子，旁人也不好多说。 姜丽华抿唇点点头，一步三试的割着麦子。 中午下工，李建党扛着锄头，手里提着那条死透的蛇往回走，沿路遇到的人无一不投来羡慕的眼神。 “建党啊，今儿你家又要加餐了啊！” “哟，建党，运气这么好啊！” 这年头沾荤腥的时候少，那蛇身有两指粗，煮了怎么也有二斤肉吧！？最主要的，还是白得来的。 土地婆蛇是毒蛇，可跟山上的野鸡兔子不一样，这蛇有毒，一般时候不好抓，但但凡逮着了，那就是谁逮着算谁的。 “啊，是。”李建党胡乱敷衍两句，赶紧加快脚步回家。 临近家门口，刚好和记完工分回来的李桑桑撞上。 李桑桑见他手里那条蛇，颇为差异：“咋，没献殷勤给旁个啊？” 说罢，眼神在李建党身上环视一圈，抱着胳膊率先进了屋，“要我说也是，你就是个木头脑袋，也不想想人家能看上你吗？倒贴上去，凭白让队上的人家看笑话。” 第156章 饿死算了 “看不上我，就能看上你了？”李建党脸色发黑，任谁被这么说都不会有好脸色，“你不也天天往人家范知青干活儿的那块地里跑？” “你！”小心思被戳破，李桑桑脸色涨红，扬起工分本就想上去捶李建党。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子，李建党再了解不过，一个闪身躲过李桑桑，李建党笑嘻嘻进了屋，边走边道：“我听说范知青今天被安排去挑粪了，你怎么不去看呢？” “哇！爹！”李桑桑哇的一声哭出声，也不知道是被李建党臊的，还是哭范骓的遭遇。 李宏今儿还没回来，倒是张红梅，正在厨房做饭，听着动静也没出来，扯着嗓子喊道：“建党你个砍脑壳的，你又欺负你妹子做甚呢？缸里水没了，眼浑了还不快去挑水！” 李桑桑一擦眼泪，凶巴巴瞪李建党，“听见没，娘喊你挑水去！” “你们就护着吧，回头真要出了什么事，看你们怎么办。”对于爹娘偏袒妹妹，李建党也不恼，担着扁担水桶，嘟哝两句，出门挑水去了。 身后李桑桑听见他的话，小嘴撅了撅，这次倒是没有在说什么。 问了午饭还没熟，李桑桑坐在院里枣树下的小板凳上，摊开工分本翻到李建党割麦子的那一页。 那亩地是她哥李建党和魏岚姜丽华三个人负责，虽然今天进展很小，没割多少麦子，但李建党作为主劳动力，李桑桑还是给他凭了八个工分，另外两个则都是三个工分。 李桑桑看了一会儿工分本，手指在姜丽华和魏岚名字上点了点，最后认命叹了口气，“这次就帮你们一次，要是下回还不长进，你们就饿死算了。” 李桑桑拔开钢笔盖，把李建党的工分改成四分，匀出来的四分分别给了姜丽华和魏岚，这样两个人就都有五个工分了。 大队干活，成年劳动力一天满工分十二工分，妇女们活儿要是干的好，也能得八个工分，小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能分到一两个工分。 这些工分集到年底可以分粮分红，如果不实事求是胡乱多给工分，那就是从社员嘴里抢粮。 七队虽然比起其他大队来言，土地较为肥沃，然而大队上一家七八个孩子吃不上饭的人家比比皆是。 李桑桑也不想给那些人压力，索性她家人口少，又有两个壮劳动力，悄悄从自家工分划出一些补贴，到时候分粮分钱也是从他家划出去的，倒也不怕别人知道后会说闲话，自己个儿心里也舒坦点。 魏岚回到顾家，在院门口撞上一脸笑容正要出门的右兰，“岚姐姐，你回来了！我这正要去找你呢！” 小丫头一脸伶俐，魏岚心里有数，带着右兰进屋，“你哥回来了？” “嗯！”右兰小跑跟在身后，“岚姐姐，哥哥买了肉！” “这样吗？那晚点炒了肉，右兰可要多吃点。” “嗯！”右兰笑眯眯点头，自己跑去厨房看那块巴掌大小的肉。 魏岚出了一身汗，迫不及待想要打桶水洗洗，一进屋就看见顾朝站在堂屋桌边，桌上还摆着一个大箱子。 听到动静，顾朝回过头，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回来了？” 第157章 信（加更） “嗯！”魏岚点点头。 那箱子眼熟的很，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前段时间在京市时自己买的书，“这么快就到了？对了，信寄出去了吗？” 她也顾不上洗漱，随手把擦汗的毛巾放桌上，从顾阿婆平时做针线的筐里拿出剪刀，三两下剪开上面捆箱子的细小麻绳，打开箱子露出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书籍。 “寄出去了，这是你家里寄来的，邮局看了户籍本一道交给我的。”顾朝扫了一眼箱子里或旧或新的课本，有些眼热，只是一瞬，他便转开目光，俯身靠近魏岚。 顾朝低头嗅了嗅，两人距离拉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吐出来的气息。 魏岚脸微微泛红，不适往后挪了挪，“怎，怎么了？” 顾朝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大胆的往前凑了凑，轻薄的唇瓣甚至擦过魏岚的耳廓。 有血腥味，很淡。 “受伤了？” “没有！”魏岚左右看了看，见堂屋只有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她扭头瞪顾朝，桃花眼圆瞪，说不出的风情与娇嗔：“别闹了，一会儿阿婆看见了！” “阿婆不在家。” 他今天去镇里去的早，肉摊还没收摊，就趁着机会买了一斤半的肉回来，刚才阿婆切了一半，送去顾阳家了。 顾朝嘴唇勾了勾，拿起魏岚放在一边的毛巾，又牵着她往后面走去。 魏岚还沉浸在他那句“阿婆不在家”中，呆呆任他牵着走。 到了后院，顾朝把她按在板凳上坐下，自己打了一桶水，把那条粉红色毛巾在水里打湿又拧干，最后踱步坐到魏岚身边，大手捻着毛巾细细为她擦拭额头汗珠。 冰冰凉凉的触感唤醒魏岚飘远的思绪，她小脸俏红，又甜又羞，半晌咕哝一句：“以前也没见你这样，难不成，就是因为今天阿婆不在？” 顾朝在她额头弹了个脑瓜嘣，“想什么呢。” 魏岚不说话，捂着脑袋傻笑，心里却想：如果每次阿婆不在家，顾朝都能这样对她，那么，她希望……阿婆多出门几次。 顾朝用毛巾细细擦过她的脸颊，见确实没有伤口，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天地里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魏岚心中好奇，细细把上午的事说了，“那蛇怪吓人的，李建党还让我拿回来，我不敢。” “土地婆是毒蛇，以前队里的癞三夜里偷挖生产队的红薯，就被这土地婆蛇咬了，医院治不了，最后没办法求到阿婆这里，阿婆就出注意让人把癞三那根脚趾砍了。”顾朝把毛巾洗干净，挂在后院晾衣绳子上。 魏岚总觉得癞三这名字有点熟悉，不过不容她多想，很快就被顾朝话语中的字眼所吸引，“为什么求到阿婆这里？难道阿婆懂医？” “嗯。”顾朝轻轻点头，在后院翻翻找找，翻出两粒拇指大小的桃核，又翻出一个牛皮布包坐到魏岚身边。 魏岚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布包里包着大大小小的刻刀，细细数过有七把。 第158章 好不好？ 顾朝拿起一粒桃核对着太阳左右比对看了半天，约莫是找到下刀点，他挑了最细的那把平口刻刀开始雕刻，一边刻，一边说道：“阿婆家祖上有位曾在宫里当过御医，后来告老还乡悉心教导后辈，阿婆也曾学到些本事，不过后来除四旧立四新，他们把阿婆的家当收走了，阿婆也就再也没在给人看过病，号过脉。” 顾朝语气平缓，魏岚却能从中察觉一丝遗憾。 确实够遗憾的。 没本事的人能当上宫廷御医吗？因为这段历史，后世中医药学几乎断层，想要找一个好中医，约等于难上青天。 “哎……”魏岚垂下眼帘，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关系。”顾朝轻笑，“对阿婆来说，只要日子太平，侍不侍弄这些根本无所谓。” 新时代不需要她们这些老家伙，救死扶伤的事自然有别人来做。 “嗯。”魏岚轻轻点头，笑容有些勉强。 有没有关系不是她们说的算，阿婆心里的真是想法，恐怕谁也不会知道。 不过一会儿功夫，顾朝手里的桃核已经有了雏形，魏岚双手托腮看着，“我发现你就像一个迷，每次我都以为我对你足够了解了，你总能捣鼓一些新花样，你说，你还会些什么？” 顾朝侧头笑看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手心桃核上，小心翼翼雕刻着。 他沉默一瞬，似乎在思考，半晌才开口道：“还会书法，拳法和短刃也会一点点。” 顾家祖上富裕过，老太爷对子嗣教养这块很注重，除了启蒙教学，也有请过会些手脚的武夫子带着孩子强身健体，学些本事。 别看顾朝现在身体健硕，实质上小时候也是个病歪歪的体质，好生养了几年，后来一直被抓着跟武夫子学习。 那武夫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大刀长棍耍得威风十足，可顾朝偏偏相中了短刃，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短剑。 拳法短刃什么的目前来看，以后用上的可能很小，魏岚没有太放在心上，反而那句书法敲进她心里。 “书法？” “嗯。”顾朝轻轻点头，微有些脸热，“小时候跟在我爹身边学过一些。” 说完，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门口对联就是我写的。” 魏岚瞪大眼，什么也没说，“腾”的一下站起身，小跑到门外看门框上贴着的那副对联。 上联：春风杨柳晚秋条 下联：六亿神州尽舜尧 是m主席的的诗词，这年代很流行用主席的诗词做对联。 魏岚只楞了一会儿，就被上面的字迹吸引。 对联底下红纸已经褪色泛白，然而字迹依旧骏秀板正，能将小楷写成这样，可见顾朝底子扎实。 “太好了。”魏岚小跑回到后院坐下，她歪头兴冲冲对顾朝道：“我还以为你不认字，没想到是我想左了。” 她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这次我从京市带回许多课本，你跟我一起学，不会的地方，我教你，怎么样？好不好？” “教我？”顾朝手顿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的侧头看魏岚，见她双眸晶亮，全然不像玩笑，顾朝心中砰砰直跳，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好……” 第159章 朋友 魏岚已经陷入憧憬中，双手托腮望着茂密竹林，像他描绘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还不知道你之前学到哪里了，不过因该没关系，我们慢慢来，还有时间的……等明年，你学的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参加高考……” 顾朝敏锐捕捉她话语中信息，依稀猜测出魏岚这次回京市时得到不少消息。 魏岚性子马虎，顾朝怕她走漏消息，没讨着好反而惹祸上身，遂嘱咐道：“这件事先不要往外说，如果，如果有人看到问起，就说是阿婆托你给右兰启蒙。” 魏岚只是性子马虎了一点，但并不傻，顾朝这么一提醒，她就明白过来。 “放心好了。” “不过，我有两个好朋友。“魏岚眼珠转了转，没有往下说，顾朝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可信，告诉他们也无妨。” 原小说里女主是被举荐上了农工兵大学，男主则是后来参加高考考回京市，之后两人一直通过书信来往。 如果她把消息透漏给林清，林清把握住机会和范骓一起考回京市，那岂不是能少走许多弯路？ 魏岚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里觉得这件事还得在琢磨一下，不能因小失大，回头好心办坏事就得不偿失了。 “阿婆还没回来，我们去小港转转？” 这会儿社员都已经下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 魏岚没有犹豫，叮嘱两句右兰看好家，拿了两件换下来的衣服装桶里让顾朝拎着，两人并肩往小港那处去。 到了小港石板桥，放水口水哗啦啦往外流。 魏岚穿的是草鞋，草鞋打湿同样不好干，她不喜欢那种湿湿滑滑的触感，就把鞋脱了。 她伸出脚，脚尖在水面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流水冰冰凉凉，雪白脚趾蜷缩一下，才慢慢踩实。 流水透亮，脚丫细腻雪白，在阳光下十分惹眼。 顾朝一个“噗通”扎进水里，涉水摘了一个翠绿的荷叶。 他将荷叶从底部拧断，荷叶中间空出一个洞，刚好能让魏岚一个脑袋穿过。 魏岚带上荷叶，如同带上一个云肩，荷叶朝下，遮挡住肩头的阳光。 “我下去游一圈。” “嗯。” 两人短暂沟通过后，顾朝身体后仰，溅起来的水花浇了魏岚一脸，索性身上还有荷叶，避免了衣服被打湿的下场。 魏岚擦了擦脸上的水，面前已经不见顾朝身影，只听见小港中央水雀鸟儿“咕咕”叫，然后便是荷叶被掰断的声音。 魏岚低头在衣服上打上肥皂，轻轻搓洗，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嘴唇撅了撅，轻缓歌声由此而出；“嗯……” “魏岚。” 丁茂茂站在石板桥上，怀里捧着一个装满脏衣服的木盆，脚上踩着两脚青泥，脸上头发上也有些干枯的泥浆。 魏岚回头，被她这副狼狈地摸样吓了一跳，“你，你不是放牛去了吗？怎么成这样了？” 放牛这活儿她也干过，一开始挺害怕，干过之后才知道其中好处。 “是挺轻松的。”丁茂茂嘴角扯了扯，抱着盆走到石板处，魏岚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她让出位置。 第160章 挑拨 魏岚搓着衣服，不动声色轻轻侧头看了一眼丁茂茂，见她一脸阴霾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开腔了。 两人相顾无言，小港那头传来哗啦啦水声，魏岚猜估摸是顾朝给她的提醒。 魏岚也不耽误，几下搓干净衣服在水里清干净，把衣服丢尽桶里，穿上草鞋，起身时不动声色把顾朝脱在草丛里的鞋一并拿上，拎着桶准备走。 丁茂茂见她要走，连忙起身，“魏岚，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我，我之前那么做，只是很羡慕你……” 魏岚步子一顿，突然觉得好笑。 她侧过身回头看丁茂茂：“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人缘好，大家都喜欢你，我、我之前想交朋友，所以，所以才会一时迷了心智……”丁茂茂解释道。 拿她的东西去讨好别人，回过头来还要栽赃她是小偷。 这种窒息的操作，魏岚觉得一般正常人做不出来。 她不想跟丁茂茂继续纠缠，遂开口道：“人得朝前看不是吗？以前的事你大可不必纠结，没必要。” 反正她现在住在顾朝家，又不是像以前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 现在每天下地干活都挺累的，魏岚实在不想丁茂茂天天为了过去那点事儿，缠着她说东说西。 “那，那你是答应和我和解了？”丁茂茂眼前一亮，喜上眉梢。 以为真如自己所想那般，魏岚已经原谅自己，丁茂茂深吐出一口气，再度开口：“魏岚，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魏岚本来都要走了，听见这话再度顿住脚步，倒想看看丁茂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后就见丁茂茂左右张望一圈，提步走近魏岚，“你平时不怎么去大队转悠不知道，大队里都传开了，顾家几代都是腐败分子，在大队里风评一直很差，你还是赶紧从顾家搬出去吧，千万不要因为……因为我的原因一时冲动，葬送了前程。” 丁茂茂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看了魏岚一眼，仿佛真的被罪恶感缠身似得，她努力劝说魏岚：“你的床铺现在被姜丽华占了，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去和她说，那本来就是你的床铺……” 魏岚顿时火冒三丈，她眼睛从丁茂茂身上掠过，淡粉色唇角勾起嘲讽：“你厨艺一定很好吧。” 丁茂茂说得正起劲，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她猛地顿住，“啊？厨、厨艺？我厨艺还……” “我看你挺会添油加醋的。”魏岚斜眼睨了丁茂茂一眼。 不想再浪费时间，魏岚提着桶转身离去。 丁茂茂呆愣一瞬，反应过来魏岚话中意思，一张脸蓦地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她已经将姿态摆的那么低了，为什么，为什么…… 丁茂茂怨恨的瞪着魏岚的背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里。 顾朝和魏岚在田埂上碰头，他摘了一大捧、十几只莲蓬，魏岚见了大喜过望，“是莲蓬！” “上面有小刺，我拿着。”顾朝手躲了一下，避开魏岚伸过来的手。 魏岚点点头，把他鞋放地上。 第161章 猪仔 顾朝两下套好鞋，看了一眼石板桥的方向，问道：“刚才是谁？” 两人并肩往回走，魏岚耸耸鼻子，不以为意道：“没谁，一个讨厌鬼。” “那我们以后不跟她说话。” “嗯。”魏岚笑嘻嘻点头，闻言，又撅嘴斜睨顾朝一眼：“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每天，每天偷偷摸摸的，跟幽会情郎一样……” “咳。”顾朝干咳一声，麦色脸颊微红，眼里闪过一丝揶揄，“很快，等我那边走上正轨，我，我就跟你回京市。” “真的？”魏岚雀跃转身，很快又陷入一阵担忧，“你那边生意，安全吗？” h省这边还没有新政策消息，目前不论是自己出货还是托别人出货，途径不是黑市，就是县里几位头头家属偷偷收购。 这还是小头，大头生意依旧是铤而走险，一旦事成，那就是另一番境地，若是失败…… 顾朝抿唇嘴角轻轻勾起，“安全。” 见魏岚还要再问，他连忙道：“快走吧，一会儿阿婆该等急了。” “好吧，那我们走快点！”魏岚被转移视线，果然不再多问，拉着顾朝小跑往回走。 顾阿婆之前就已经做好饭，一直温在锅里，等两人回家，顾阿婆张罗着盛饭。 中午蒸了半碗米，锅边搭了几个红薯，顾阿婆给魏岚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其他人都是米饭掺着红薯一起吃。 “阿婆，你这又让我吃两锅饭。”魏岚撇嘴，端着碗往顾朝碗里拨米饭。 “阿婆给你盛的，你就吃。”顾朝手快，一手遮挡，一手把碗往旁边挪。 “我又不是小猪仔，哪吃得了那么多！”魏岚瞪他，半晌想到顾阿婆还在旁边，连忙扭头去看顾阿婆，见她只是含笑望着他们俩，魏岚有点不好意思，“阿，阿婆，我跟大家吃一样的就成，你这样，我，我多不好意思。” 这事要是一回两回就算了，可回回都这样，那算个啥？ 顾阿婆笑眯了眼，道：“好，好好，都依你。” 顾阿婆心里觉得是自家朝哥儿高攀了人家闺女，潜意识想给魏岚更好的，以此来弥补朝哥儿的不足，也怕魏岚会觉得生分。 魏岚这下才算满意，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家常，顾朝提及魏岚上午在麦地遇蛇的事，“阿婆，我刻了桃核香囊。” 顾阿婆楞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了，“家里雄黄不多，回头你得空去山上看看有没得土荆芥，挖些回来。” 桃核香囊装不了多少雄黄，但今天遇蛇的不止魏岚一个，顾阿婆心里推断，估摸那些人得到消息就会求上门来，到时候，也不好不给。 饭间，顾朝又提到跟魏岚一起学习的事，顾阿婆听后，乐得险些要烧香拜菩萨，眼下打倒牛鬼蛇神的风头正盛，几人拦了又拦，才将人拦下。 顾阿婆乐呵呵给魏岚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朝哥儿瓷实，要是哪儿错了，你别拉不下脸，该打的就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魏岚含笑扫了顾朝一眼，忙不迭点头：“阿婆，你放心好，我一定看好朝哥！” 第162章 忧心忡忡（加更） “好，好好！呵呵……” 望着一老一小两个你来我往的两人，顾朝脑后飘过一层黑线。 怎么总觉得，好像把自己坑进去了……？ 屋里气氛正好，外面依稀传来“嘟嘟”哨声，魏岚手一顿，下意识扭头去看顾朝。 这事大队集合哨声，顾朝已经吃完饭，拿着红薯站起身，大有立马就去大队的意思。 魏岚一颗心提起，跟着起身，“朝哥！” 她声音略显彷徨，与平时相差甚多，顾朝回头看她，“嗯？” 将她眼里的不安看得真真切切，“怎么了？” “没，没什么，昨晚我给你的信，寄出去了吧？”魏岚不知道怎么说，担心心里想的那些事情会发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封信上。 “寄出去了。”顾朝点点头，邮局工作人员说过，h省寄信到京市要三天才能到。 外面再度响起一连串哨声，顾阿婆催促道：“朝哥儿，你快去瞧瞧，该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这就去了。”顾朝应声，侧头像魏岚伸出手，“一起去看看？” 魏岚心里有事，当然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如果真如她想的那样，她还能尽绵薄之力，说服大家站在顾家这边。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魏岚提心吊胆跟着顾朝一起往大队走，半路遇到跑的气喘吁吁的李建党。 李建党横在两人中间，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魏知青。” 先是打了一声招呼，李建党转头看顾朝，“顾朝，大队长喊你呢。” 魏岚在家耽误了一会儿，大队小广场已经聚集不少人，大队长站在石碾子上环视一圈，没看见顾朝，随便点了个人去叫人。 这一点，就点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李建党。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三人并肩快速往小广场走去，期间魏岚侧头看李建党，“知道大队长着顾朝什么事吗？” 李建党挠挠头，“大队长没提，但是聚集了不少人。” 魏岚一拧眉，忧心忡忡。 还没走到小广场，迎面又看到不少社员往外走，这下魏岚更摸不准什么情况了。 杨燕和林清随着人群往外走，看见魏岚，两人纷纷招手：“魏岚，这！这边！” 魏岚也看见她们了。 她冲顾朝轻轻点头，“我过去看看，你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千万别冲动，先跟我商量再做决定。” 顾朝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应许。 “怎么了？刚才大队长说了什么事？”魏岚走到杨燕和林清面前，开口问道。 “说是麦子成熟了，怕夜里有人偷麦子，让社员们动员组织起来，轮流守夜。”林清道。 杨燕补充道：“大队长的意思是知青也要去，但是怕咱们女知青守夜不安全，让咱们自己商量，男女一起四个人一班。” 魏岚轻轻颔首：“就这些，没别的了？” 林清杨燕面面相觑，最后轻轻摇头，“没别的了。” 林清心细，见魏岚面色不好看，忍不住蹙眉问了一句：“魏岚，你怎么了？” “没事。”魏岚扯了一下嘴角，秀眉间隐隐笼罩淡淡疲倦，她停下脚步，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第163章 癞三 林清和杨燕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强求，深深看过魏岚一眼，两人转身离去。 “我怎么觉得魏岚有点怪怪的？就好像藏了好重的心事一样。” 回知青点的路上，杨燕忍不住嘀咕道。 林清眉头紧拧，郁闷的“啧”了一声，见杨燕看过来，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她不想说，咱们问也没用，先等等看吧……” 杨燕点点头。 魏岚在小路上没等多会儿，顾朝就回来了。 “怎么样？” 顾朝摇摇头，两人肩并肩漫步往回走，“不是什么大事，大队长说这两天有人过来装电缆，招呼大队上的壮小伙挖沟。” “原来是这事。”魏岚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事搞得，人吓人真的吓死人。 “怎么了？” 顾朝对魏岚的事极为上心，自然也看出魏岚从昨晚开始就有点不对劲，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一点动静都能吓到她。 他有点担心。 “没事。”魏岚摆摆手，弯眸一笑，“大队长说需要人手去麦地守夜，四个人一组，咱们一组，行不？” 顾朝想了一会儿，往年也有这档子事，那时候都是他跟顾阳一起，今年芳夏快要临盆，家里根本离不了人。 他想也没想，点头答应了，“四个人的话，你可以叫上你的朋友。” “好！”魏岚原地雀跃跳起，“晚点我就去跟他们说！” 顾朝嘴角含笑，伸手捏了捏魏岚的手心，“如果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帮你分担。” 魏岚有一瞬愣神，回神后，眼眸闪过一丝光闪，“知道啦！”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殊不知不远处一簇荆棘后面，蹲着一个鬼祟人影，正不时朝两人那边张望。 “诶哟喂，癞三儿，你猫这做啥子？” 刘二婶扛着锄头挽着箢子从田埂上路过，见荆棘后面藏了个人，起初没看清还吓了一跳。 癞三这人不学无术，三十五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是附近大队有名的混不吝，要不是上头还有个哥哥还愿意管他，就凭他这一身懒汉功夫，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饿死了。 往年农闲的时候，大家都爱说一嘴癞三的闲话。 这癞三平时很少着家，不是去县里镇里鬼混，就是去附近大队偷看大嫂子小媳妇，今天突然在大队露面，还真是怪稀奇的。 刘二婶忍不住调侃道：“咋地，发现俺们大队上的知青娃娃比别的大队小媳妇好看了？” 正如刘二婶深知赖三为人，作为刘二婶的邻居，癞三也对刘二婶十分了解。 哪怕知道刘二婶的嘴巴大，把不住门儿，癞三依旧无所畏惧。 只见癞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出来的大黄牙：“瞧二嫂子说的，城里来的知青，俺们庄稼把式可不敢肖想。” 敢不敢肖想是一回事儿，不过说真的，这些白白嫩嫩长得跟仙女儿似得知青娃娃，可不是大队里那些地里扒食得大嫂子小媳妇能比的。 想到这里，癞三搓了搓手，伸出舌头贪婪舔了舔嘴唇，不住“嘿嘿”笑着，仿佛正在酝酿什么注意。 刘二婶哪里会不知？ 第164章 大意了 刘二婶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这两天大队里要出人去守麦地，城里来得知青也去，怎么说你也是俺们这土生土长的汉子，总不能让城里的小娃娃比下去了不是？” 癞三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 癞三眯着眼睛，一拍脑袋，道：“还有这事儿？那我这就去跟大队长报备，我也去，也能得点工分，到时候过年好分粮。” 癞三也不跟刘二婶掰持了，说完火急火燎往队上跑。 身后刘二婶见了，忍不住低头“呸”了一声，嘴里骂骂咧咧往自家自留地走去：“个下贱坯子，甭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看你那根老黄瓜还能糟蹋几个黄花大闺女……下作东西，迟早要遭天谴！” 另一边，癞三跑出一段时间突然顿住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已经没有刘二婶的影子，顿时调转脚步，从小路摸索着去了顾家那片竹林。 * 正午天气燥热，顾朝搬了一把摇椅放在后院竹影下，微风吹过，竹林中竹叶沙沙作响，十分清幽。 魏岚蹬掉鞋子，缩着腿卷缩在摇椅上，本是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顾朝雕刻小物件儿，不知不觉困意袭来。 魏岚打了个哈欠，不多会儿，等顾朝抬头便看见她脑袋歪在一边，靠在摇椅上沉沉睡去。 顾朝拿刻刀的手顿了顿，抬眼看着她恬静睡颜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 他进屋拿了一块小毯子搭在魏岚腿上。 那毯子原是右兰小时候包裹襁褓用的，不大不小，方方正正，盖着点肚子小腿的正好。 顾朝细细将她小腿盖好，魏岚无意识轻轻挣扎，脚丫子蹬在他大腿上乱踢了两下，随后大喇喇垂在摇椅下，时不时晃动。 魏岚粉色唇瓣蠕动两下，睫毛浓密像个小扇子一样，微微闪动两下，而后呼吸愈发沉稳。 顾朝哑然一笑，大掌捉住那条小腿，顷刻间，手心传来温热软滑的触感，顾朝身子猛然怔住。 他僵直身子半跪在摇椅前许久，最终低头，虔诚在那只光洁的脚背上落下一个细碎的吻。 厨房连接后院的门栓“划啦”一声，顾朝只觉得头皮炸起，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猛然弹开。 “阿婆。”顾朝回头，看见厨房门口站着的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意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付出惨痛代价。 例如顾朝…… “等、等等阿婆，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嘶——” 顾朝弓着身，小声控诉，生怕动静大了吵醒魏岚。 顾阿婆拧着顾朝的耳朵，一路从后院拖到房间，“你也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 顾阿婆松开顾朝，不等顾朝开口，她随手抄起箩筐里的鸡毛掸子倒过来捏着，对着顾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抽。 拇指粗细的实心木柄抽在身上，那滋味不是盖的，落在哪处，那处立即就会鼓起一道红痕。 放在以往，顾朝要是烦什么错，顾阿婆要抽他，他就站着让顾阿婆抽。 但是跟魏岚在一起这段时间，他性子不像先前那样沉闷，顾阿婆抽他时，也会伸手挡一挡，侧身躲一躲。 第165章 挨打 “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痞子玩意儿？”顾阿婆又往顾朝小腿抽了几下，直打得顾朝原地跳脚才作罢。 顾阿婆捏着鸡毛掸子坐到床边，“呼呼”喘着气，道：“你这算什么？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 “阿婆，我……” “别叫我阿婆，你这个没脸的玩意儿，你要真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就把事儿办了。” 顾阿婆叹了口气，掀开床上破垫被的一角，从里面拿出一个青布底靛蓝云纹的荷包。 那荷包有些年头，绣花边角磨碎得都褪了色，顾朝一眼就认出那是已经去世的爷爷留下来的东西。 顾阿婆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金色长命锁和一叠总计二十块钱的毛票，厚厚一叠，看得顾朝眼眶一热。 顾朝上前，强行把东西塞回荷包里，道：“阿婆，我有钱，娶媳妇的钱我自己挣，这些你留着。” 顾阿婆脸一沉，抄起鸡毛掸子又抽了顾朝一记，这次顾朝没躲，鸡毛掸子落在他脸上，很快就鼓起一道狰狞红痕。 顾阿婆看了心头一颤，想查看严不严重，到底是忍住了。 “我们这支就你一个男丁，这些东西迟早要传到你手上。”顾阿婆把荷包交给顾朝，“你既然倾心人家姑娘，不拿出点诚意，怎么有脸对人家姑娘这样那样？” “阿婆！”顾朝一哽，臊得一张脸通红说不出来话。 “好了。”顾阿婆摆摆手。 在她心里，顾朝已经和魏岚行了周_公_之_礼，现在顾朝也没给魏岚名分，魏岚还愿意跟着他，就凭这一点，顾阿婆就不能让顾朝轻怠了魏岚。 “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那什么时候把事提上日程？” 之前是她不知情，阻拦了两个孩子，现在她知道了，也看开了，总不能让两个孩子继续耽误下去。 要是现在把婚事办了，说不定明年重孙也能抱上，他们这支唯一的长命锁也能派上用场了。 想着，顾阿婆眉毛挑了挑，一副笑脸模样。 “什么事？”顾朝懵了，这时才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 阿婆，仿佛误会了什么？ “你、你个小瘪犊子，今天是真的要气死我这老婆子！……” 顾阿婆刚才心里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生气。 她身体后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顾朝上前想扶她，反被她一手会开，“你给我走远点！” 两人鸡同鸭讲半天，顾阿婆气得捶胸顿足，还想抽顾朝，正在此时，魏岚打着哈欠站在堂屋里，正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阿婆，你们做什么？” 魏岚不敢置信揉揉眼，刚才好像看顾阿婆打顾朝来着？ 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魏岚眨眨眼，再看时，顾阿婆已经笑着走了出来，“朝哥儿说香囊打磨好了，跟我讨雄黄呢。” 顾阿婆横了顾朝一眼，顾朝只好符合点头。 魏岚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红痕，唬了一跳，不过碍于顾阿婆还在，她不好多问。 顾阿婆把放凉的开水灌进魏岚的军用水壶了，又让顾朝打了一桶冰凉井水，顾阿婆拧好军用水壶盖子，把壶放进井水里镇着，“离下工还有一会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第166章 聘礼 魏岚摇摇头，“怕中午睡多了，夜里睡不着。” 顾阿婆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插手小辈的事。 顾阳家的芳夏近期要临盆，顾大婆摊在床上也需要人照看，顾阳平时要上工家里没个人照看，顾阿婆也不放心。 顾阿婆拿了一个火柴盒给顾朝，随后交代了右兰两句让她看好家，自己端着针线篓子去了顾阳家。 顾家后院，魏岚拧了湿毛巾轻轻擦拭顾朝脸色的伤，脸上涌现心疼：“是什么事？惹阿婆生了这么大的气？疼不疼？” 她眼中心疼之色无法掩盖，顾朝心头一软，轻轻摇头，“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鼓起的红痕上面，隐隐能看见皮肤下面滞留的小血点。 “真是个傻子，打你，就不知道躲了？”魏岚噘嘴背过身去，眼角浮现一抹红晕，看着像是要哭。 “别哭。”顾朝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他往她那边挪了一点。 两个人坐在水井边上的石墩上，一个石墩子坐一个汉子尚有余地，现在坐着两个人，又一挪一凑的，两个人距离愈发近。 顾朝胸膛紧紧贴在魏岚后背，他向前伸出手，魏岚整个人就窝进他怀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 “没闹，看。”顾朝松开手，食指与拇指钳住青布荷包的流苏穗上，那只便在魏岚面前荷包荡荡悠悠的晃着。 “这是什么？” 以为是顾朝带给自己的小玩意，魏岚眼前一亮，伸出手的瞬间荷包落入手心。 顾朝看她急躁拆开荷包，眼底浮现一抹温柔笑意，“阿婆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魏岚先是摸出一大把秒票，她眉头一拧，不明何意，又捏了捏，荷包里似乎还有东西。 魏岚把钱塞给顾朝，将荷包里剩余的东西倒出来。 她食指拇指捏着荷包才抖了两下，一个金晃晃的东西掉了出来，直直落在她腿上。 是个金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 魏岚拿起长命锁，才发觉这长命锁沉甸甸的，链子加锁估摸有六七两重？ 她掂了掂，眉头紧锁。 顾朝从她手里拿过长命锁直接挂在她脖子上，“八两八，以前顾家每一个男丁都有。” 祖上觉得八这个数字吉利，故而给家里每一个小子都打了八两八重的长命锁，丫头则是配的八两八的银锁。 先前顾家被抄了家底扣了帽子，家里家财一扫而空，这个长命锁是顾朝的，顾阿婆费了好些功夫才偷偷藏下来。 “八、八两八？” 魏岚大脑反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顿时惊讶的睁大眼睛，瞅着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八两八和一斤差多少？ 长命锁是给小孩子带的，这长命锁先不说贵重，就说重量吧，也不怕把小孩子脖子压折了？ 魏岚摘下长命锁装回荷包，重新递还给顾朝，“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聘礼。”顾朝摇摇头，没接。 “聘、聘礼？”魏岚桃花眼瞪大，意识到顾朝所指之意不由得微微一怔，紧接着便是耳尖发烫，脸蛋泛起一抹红晕。 魏岚慎重捧着荷包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其递给顾朝。 第167章 社会男青年 魏岚慎重捧着荷包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其递给顾朝。 “我知道了。”魏岚抿唇笑容狡黠：“不过还是你先帮我收着吧，回头省得我拿丢了。” 顾朝不在推辞，结果荷包，他望着魏岚，赤城道：“等我挣了钱，都给你，给你买新衣裳，买比这还重的金链子。” “打、打住！”魏岚连连摆手，脑海里浮现后世带着手指粗金链子的社会男青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金链子就算了，我还没穿过旗袍呢，等你以后挣了钱，给我买身旗袍？怎么样？” 说罢，她歪着脑袋，含笑望着顾朝。 “买，买一百个。”顾朝傻傻点头，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 提及以后，顾朝心中憧憬，却多多少少还有些羞赧。 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只求…… 可以和她共度余生岁月。 顾朝低下头，从火柴盒里抠了两粒雄黄和其它药材搓成的药丸塞进香囊里。 那香囊是他用桃核雕刻而成，是只拇指大小的蟾蜍。刻刀将桃核棱角地方推平，表面用砂石打磨过，现如今蟾蜍表面光滑，活灵活现，十分憨态可掬。 魏岚一眼便喜欢上了。 顾朝将一枚药丸塞进蟾蜍肚子里，另一枚则卡在蟾蜍嘴里。 那蟾蜍后背上还钻了两个眼儿，魏岚也不知他从哪里摸来一条红绳，穿上铜丝一弯一挑，那红绳就从蟾蜍背上两个眼穿过。 防止蟾蜍来回滑动，顾朝打了个猪蹄扣，随后轻轻拍了拍魏岚的小腿。 魏岚还在愣神，他也不说话，将魏岚左腿架在自己膝盖上，三两下把那穿了红绳的蟾蜍绑在她脚踝处。 “我还以为是手链。”魏岚伸长脖子看他将红绳绑好。 比较那蟾蜍刻得那么别致。 顾朝顿了一下，道：“里面塞了避蛇虫药丸，如果附近有蛇，闻着着味就会提前跑开。” 就算不逃，也断然不会咬她。 顾朝拍拍她的脚踝，将她小腿放回地面。 忙完一切见魏岚仍一脸惋惜，他道：“很喜欢？” “嗯。”魏岚认真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桃核，明天再给你刻一个。” 并不是每个桃核都适合雕刻，今年顾朝只收集了两枚而已。 魏岚眉开眼笑，乌溜溜眼珠直转悠，打蛇上棍道：“说好了，另一个我要小鱼的。” 顾朝她笑得花枝招展，嘴角跟着微微上扬。 他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 动作亲昵暧昧，魏岚抬起眼眸，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微风拂过，伴随树叶沙沙作响，林中不时传来两声不知名的雀鸣。 微风带起她耳边碎发，乌黑发丝在颊边舞动，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娇嫩。 空气突然燥热起来，魏岚不自然收回目光。 她垂着脑袋看地面，顾朝摩擦着手掌盯着鞋尖看。 小小的石墩子上，两个人腿挨腿坐着。 那系着蟾蜍的红绳好似烙铁一般，贴着皮肤发热发烫，温度直通心底，勾得人心间一阵麻痒。 魏岚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回头正色看向顾朝，“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第168章 蛇汤 顾朝以为她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便服从侧过脑袋，靠了过去，然而只感觉脸颊有一丝温润擦过。 此时顾朝深邃的黑眸倒映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魏岚脸蛋一热，猛地弹跳起来。 再不看看顾朝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外冲，“我，我去上工了！” 魏岚走在田埂上，无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这个傻大个，撩人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 * 一天的劳作下来，社员们或抗锄头或拿镰刀的往家里赶。中 午大队长说要挖沟埋电缆，点灯这东西大家伙儿只在着急看过，那电缆长什么样自然不知，故而眼下一个个火急火燎的都赶着回家看热闹。 地里麦子等着收割，大队壮劳力不能都分去挖沟。李建党就被安排明天下午去。 李建党从麦地回来，一边用汗巾擦汗一边往院里走，迎面撞上张红梅捧着一个大瓷盆从厨房出来。 “娘，你做啥呢？” 张红梅把大瓷盆放桌上，手在身上擦了两下，道：“中午那条蛇你忘了？我熬了一锅汤，又烩了半锅细面疙瘩，今晚给你们爷三个加餐，瞧你爹这段时间瘦的，那脸就跟王八壳似得。” 张红梅说完又转身进了厨房。 李建党也记起中午的事儿。他想了想，跟在张红梅后面也进了厨房。 “娘，这蛇今天差点咬着姜知青和魏知青了。” 张红梅张罗着拿碗筷，看李建党嘟嘟囔囔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直接道：“有事说事，磨磨唧唧一点爷们儿的样子也没有，当心你爹偏见了抽你。” 李建党立马就想起他爹挥扫把的样子，当即缩了缩脖子。 他斟酌再三，道：“这蛇肉，是不是该给姜知青和魏知青送去一碗？” 好不容易得的荤腥要送给别人，还一送就是两碗，张红梅立即就不乐意了。 以为李建党心里还记挂跟魏岚处对象的事儿，张红梅道：“你别是还惦记那魏知青吧？你爹可是说了，人家魏知青是军长家的姑娘，你要敢想，人家就敢把你爹的村官儿撸了。” 之前魏岚那事，李建党私下心里也有反思，当时确实太冲动了。 魏岚长得美，的的确确很吸人眼球，可李建党也想清楚了，魏岚根本不可能看上自己，渐渐的，李建党也就放下了。 “没那会事儿。”李建党道，这会儿倔劲儿也上来了，“真说起来这蛇还是魏知青打死的呢，人家不要是一回事，咱们送不送是另一回事儿，我爹好歹是生产队长，总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家爱贪小便宜只进不出吧。” 张红梅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见他跟倔牛一样杵在那，垮着脸跟李宏平时一个样，心知这事儿做不得假。 张红梅也怕落人口舌，从碗柜里挑出两只较小的碗出来，一只碗里放了三块肉外加一大碗汤。 张红梅把碗放小篮子里交给李建党，“就这么多，撒了别找我要，没有。” * 魏岚收到蛇肉汤时，简直一言难尽。 她是真的接受不了这东西，但人家都送上门了，她也不能拒绝。 第169章 真香定律 魏岚把碗腾出来还给李建党，等李建党要走的时候，她又把人叫住：“等等！” 李建党回头，疑惑不解摸摸后脑勺，“咋啦魏知青？” 魏岚回房间拿了一块没拆封的香皂，又抓了两粒大白兔奶糖出来。 她把东西交给李建党，道：“先前婶子给我送了鸡蛋，我手上也没什么东西能做回礼的，听说桑枣儿想要香皂，这些你拿回去给她。” 李建党脸涨得黑红，他娘为什么给魏岚送东西，他再清楚不过，还不是因为他把人给吓坏了。 李建党讷讷不肯接，又不知道说什么回绝，两个人正僵持着，顾朝扛着锄头回来了。 他两条裤腿一高一低挽起，扛着锄头渐渐走进，傍晚半黑的天色里，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地道的庄稼把式。 魏岚伸手无助嘴角笑了一声：“你回来了！” “嗯。”顾朝轻轻点头，却将视线转向李建党，“什么事？” 之前的事，魏岚压根就没跟顾朝提起过，顾朝自然而然也没想到那一层上面去。 他见李建党杵在门口不进不退，还以为是有事找他，又碍于顾家成分，不好进屋。 李建党不好意思在魏岚面前开口提那些事，现在多了个顾朝，他更不好提了。 只见李建党胡乱摇摇头，匆匆跟魏岚道过谢后，提着篮子飞快往竹林后头知青点去。 李建党跑得飞快，活像后面有老虎在追，这会子是完全忘了他娘的叮嘱了，以至于等他找到姜丽华时，篮子里那碗汤只剩底下浅浅一层，那三块蛇肉更是晃到篮子里，东一块西一块的躺着。 “你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些？” 知青点门口，姜丽华揭开篮子看了一眼。 李建党点点头，憨憨笑了笑：“这蛇是你先发现的，又是魏知青打死的，我寻思着你们女孩子胆小才不敢要，做熟了才给你们送来。” 碗里的肉只有三两块，李建党想解释，又无从下口，总不能说他娘不肯给吧？ 起初姜丽华听到李建党找自己时颇为意外，得知李建党此行目的，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正琢磨着呢，余光突然扫见篮子里的狼藉，李建党当即耳根子发烫，伸手就要抢篮子，反被姜丽华躲开。 李建党懊恼道：“撒……都撒了，我回去盛一碗，再给你送来！” 姜丽华只扫了他一眼，道：“在这等着。”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 汤撒了确实可惜，不过肉只是掉在篮子里，也没脏，捡起来一样可以吃。 还在扭动的蛇身和煮熟的蛇肉完全不同，姜丽华也不怕了，把小半碗汤和肉倒进饭盒里，把饭盒收好准备等她哥回来一起吃。 她在把碗洗干净的才踱步走向院门口。 姜丽华向来直来直去的，也有得罪人的时候，别人都会觉得她性格强悍，可今天她却和平时不大一样。 看着门口傻傻站着一脸懊恼的大个子，姜丽华莫名红了脸。 她把碗递给李建党，双手环肩强装镇定道：“行了，谢谢你送来的肉，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第170章 守夜 姜丽华身材显瘦高挑，原来一张娃娃脸因劳作关系已经瘦出尖下巴，杏眼圆瞪双眼皮又宽又深邃，虽然晒黑了一些，仍十分灵动漂亮。 此时她站在院门口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李建党，仿佛眼用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怎么的，李建党只觉得胸口狠狠跳动两下。 李建党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也没打算深究，接过碗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李建党道：“你、你赶紧趁热吃吧，蛇肉凉了就变得腥了。” 说完，转身跑了。 天热已经黑了下来，人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姜丽华站在门口踮着脚尖看了又看，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进屋。 “傻小子，还怪实诚的……” * “今天我们守第一班夜，要去早点吗？” 另一边，顾家饭桌上。 晚饭难得丰盛，除了李建党送来的那一碗蛇肉汤，还有一碟分量很足的辣椒炒肉。 这肉是早上顾朝去镇里买回来的，这么一碟子，再加上送去顾阳家的，估摸去了两三个月的肉票。 按照顾阿婆的说法，蛇肉肉少骨多，熬出来的汤却十分清甜，还有健骨延年功效，魏岚憋了憋，仍没有那个勇气，故而那一碗全进了顾朝肚里。 魏岚托腮看顾朝喉结混动，不自觉跟着吞咽两下口水，“怎么样，好喝吗？” 她这幅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模样逗笑顾阿婆。 “蛇肉羹他吃得多了。”顾阿婆“呵呵”笑了两声，给魏岚夹了一筷子肉，“乌蛇肉比鸡鸭还补，小时候朝哥儿身子骨不扎实，家里兴师动众，没少抓。” 说到顾朝小时候，顾阿婆难免想起那会儿一家人还都在的时候。 饭桌上气氛一下沉浸下来，魏岚转移话题道：“今天我们第一次守夜，要去早一点吗？” 顾朝摇头：“不用，一会儿我先拿雨布过去修整一下，等弄好了，再回来接你。” 往年顾朝和顾阳守夜的时候，两个大小伙子随便在田埂上就能窝一宿，但现在带了魏岚，那就不一样了。 顾朝预备先搭个棚子出来。 饭后顾朝拎着没有灯先去了麦地，顾阿婆想起往事心里不舒坦，也早早睡下。 右兰陪着魏岚在家等。 手头没有其他事，魏岚就爱瞎捉摸，一捉摸就讲注意力落在顾阿婆这两天晒蚕豆的筛子上。 魏岚捏了一把蚕豆把玩，右兰投来好奇目光：“怎么了岚姐姐？” 魏岚抿唇一笑，“走，帮我烧火去。” 魏岚用葫芦瓢装了半瓢蚕豆，这些蚕豆晒了好几天，现含水分极少。她让右兰将灶膛里的火维持小火，等锅烧热后，魏岚将蚕豆倒进锅里，用锅铲匀速翻炒。 整个大队被黑夜笼罩，黑暗中，蚕豆被铲起又落入锅中的声音十分突兀。 魏岚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锅这边暂时离不了她，她就让右兰出去看看。 “魏岚！” 很快，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魏岚抽空看了一眼，原来是右兰领着林清和范骓二人进来了。 “顾朝去麦地清场去了，说是夜里会打盹儿，到时候舒坦点。”魏岚抿唇一笑看向范骓，“要不你也去？让林清在这里陪陪我。” 第171章 夜话 支走范骓，林清接替了右兰的活儿，帮忙烧火。 而右兰则是被魏岚打发去睡觉。 魏岚打趣的目光从林清脸上划过，“你有没有发现，刚才你和范骓走过来的时候，空气都变甜了？” 林清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反映过来时，她羞赧垂下头，“哪、哪有！” 不过一瞬，林清抬头看向魏岚，意有所指道：“与其说我，不如说说你？你和顾朝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岚手一顿，略有些慌乱，片刻镇定下来，道：“我不过住在他们家，能有什么事？” 她和顾朝虽然确定关系，但顾朝仍担心顾家成分会拖累她，一再强调要她先瞒着这段关系。 魏岚照做了，人前也没有何顾朝过分亲密，但是林清的话敲响了她心里的警钟。 “外面有人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林清摇头，灶膛里的火光在她脸上晕染一抹红霞，“是你看他的眼神……而且，你不觉得顾朝同志对你很不一样吗？” “啊？”这回轮到魏岚懵逼了。 很……明显吗？ 林清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见没有旁人，才压低嗓音开口：“至少，我没看见他帮知青点除你之外的哪位知青干过活。” 爱是相互的，即使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中倾泻而出。大队社员普遍老实淳朴看不到那一层，可林清毕竟和魏岚共同住过一个屋檐下那么久，不说十分了解魏岚，那些摸清楚了七八分。 她能感觉得到魏岚身上的细小变化。 譬如魏岚每次看到顾朝，脸上都会露出笑容，眼睛里满满的星光闪烁。 那种感觉像什么呢？ 林清想了想，没想明白，只潜意识理解觉得魏岚是开心，是幸福的。 魏岚：就这？就这？ 锅里蚕豆表皮泛起淡淡焦黑，魏岚觉得差不多了，翻炒两下盛出来用葫芦瓢装好，笑道：“这些说明不了什么。” 林清没在说话。其实她一直觉得顾家人都挺好的，顾朝长得也俊朗，如果不是因为成分问题，林清觉得，这两个人真的很般配。 正胡思乱想，魏岚抓了一把蚕豆，蚕豆刚出锅没一会儿，还很烫，魏岚左手抛给右手，右手抛给左手，一路小跑过来塞进林清手里。 “尝尝。” 说完，自己已经拿起一粒塞进嘴里，被烫抽冷气还不舍得吐出来，嚼啊嚼的吐出豆壳，然而咬得咯吱作响。 林清被她感染，也顾不得许多，塞进嘴里学着魏岚的样子吃了起来。 晒干的蚕豆含水量极地，经过翻炒后，里面极少部分的水分被烘干，嚼起来很硬，或者说，非常硬。 然而却很香，越嚼越香的那种。 林清吃着蚕豆，心里一阵感慨。 一开始看见魏岚只觉得她可能是个不好相与、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想到相处下来才发现，魏岚人很好，不光人美声甜，做饭的手艺也好，就连一个小小的蚕豆都能炒的这么香。 “走，他们回来接咋们了！” 魏岚听到前院开门声，几步跑回房间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出来，她往布包里面抓了几把蚕豆，和林清一前一后出了厨房。 第172章 看脚下，别看我 顾朝提着油灯迎面走来，魏岚小跑几步迎上去，“要不要拿铺盖？” 顾朝点点头，余光扫向林清，“范知青回去拿东西去了，等他一起。” 至于拿什么，还能是什么，铺盖呗。 林清点点头没说话。 魏岚二话不说，进屋把自己的盖被垫被卷成一团带上。 林清有意帮忙分担，然而顾朝先她一步，把东西接了过去。 林清只好作罢。这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被子数量不对的问题。 等范骓卷好被子赶来，几人才晃晃荡荡往麦田出发。 走在田埂上，田野里萤火虫晃动，除了哇叫虫鸣意外，身侧麦地中时不时会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魏岚被吓到好几次，有一回差点摔进田里，好在顾朝手快，即使把她拉住。 顾朝怕她真摔着，干脆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不论那个年代的少女，都喜欢浪漫，林清也不例外。 林清走在两人后面，看见那双十指相扣的大小手，耳根微红，偷偷看了一眼身侧高挑的男人。 却见范骓目视前方，面不改色，似乎并未察觉身边气氛已经满是粉色泡泡。 林清红着脸收回视线，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不矜持的同时，隐隐有些失望。 她望着前面并肩走着的两个人，以及魏岚不时侧头小声和顾朝交谈时，露出的笑脸，内心十分羡慕。 林清浅浅叹息一声，而就在这时，她搅在一起的手蓦地被一只大手握住。 “咦？” 林清瞳孔微缩，诧异转头，身边范骓依旧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道路，只是轻薄性感的嘴唇微微勾起浅浅弧度，声音很轻很小像是呢喃，像是情话。 他说：“看脚下，别看我。” 胸口小鹿乱撞，林清老老实实低头看脚下的小路。 却不知在她低头的瞬间，范骓的视线跟着转了过来，脸上浮现温润浅笑。 前面顾朝牵着魏岚走上田埂的岔路口，林清下意识跟上去，才走一路就被范骓拉了回来，“走这边。” 林清任由范骓牵着自己走向岔路口的另一边，她回头，岔路口那边魏岚同样一脸诧异的回过头， 两人四目相对，来不及说什么，只见对方已经没入黑暗，依稀只见隐隐绰绰煤油灯微弱的光，和摇曳飞窜的萤火虫。 “怎么回事？” 直到看不见林清范骓二人，魏岚才收回视线。 顾朝淡淡道：“这片地有四亩，刚才我们分别在东西两角做了简单清场，分开守夜。” 地太大，四个人总不能只看一边。 魏岚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即抬头看顾朝，“可是，这样不会出事吗？” 这句话很有歧义。 到底是麦地会出事，还是孤男寡女独处会出事？ 顾朝扭头，视线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子下小小微撅唇瓣停留一瞬，意有所指道：“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咦……我？” 手被松开的瞬间，魏岚身子一歪，整个人往身后麦田倒去。 看着顾朝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魏岚桃花眸一闪而过的慌张。 只是一瞬，腰身猛然一紧，魏岚整个人扎紧顾朝怀里。 第173章 独处 “唔……” 一声惊叫还未呼出，下巴便被人抬起，唇瓣传来温润炽热气息，声音尽数咽会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顾朝才放开了魏岚，扶着她站稳。 魏岚小手抓住他胸前的褂子，整个人如煮熟的虾一般躬身所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魏岚抬眼桃花眼圆瞪，怒视眼前这个男人，桃粉色唇瓣微启，上面还残留一丝晶莹，玲珑剔透惹人犯罪。 “你……” 顾朝伸手食指按住她的唇瓣，“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又……” 几分钟后，麦地的东西两角亮起两簇火光。 魏岚气鼓鼓坐在一旁看着顾朝摊看草席，又在简陋的帐篷里铺上被子。 顾朝回过头，她哼哼两声，转移视线看向别处。 “还在生气？” “你学坏了！”魏岚贝齿微咬着下唇，哼哼道。 明明，不久前不小心碰到她手的时候还会脸红的。 一下子变得这么主动不说，还、还这么霸道！ 顾朝哑声一笑，坐在她身边，“不是有句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哪里学来的这些乌漆麻糟的东西！”魏岚差点被气笑。 如果可以，她真相撬开顾朝的脑袋好好看看，这些酸掉牙的土味段子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不逗你了。”顾朝眼眸闪烁一下，在火堆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邃。 他当然不会说，是上次去县里送货，街头的人看出他买小玩意儿，猜测出他有对象，就多说了几句。 那个人说了，男人霸道一点，坏一点，对象会更喜欢。 顾朝余光打量一眼魏岚，她脸上气鼓鼓的，大眼睛圆瞪，横宽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顾朝忍不住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他怀疑，跟他接头的人可能压根都没有对象，要不然怎么会出这样的损招？ 顾朝扯开话题，拿起魏岚带过来的背包，正要打开，就被魏岚快速夺过，“这是我的！” “我以为你是专门拿过来给我看的。”顾朝道。 那布包鼓鼓囊囊，里面装的东西板板正正，不是板砖就是书。 正常人，谁会背着板砖到处跑？ 魏岚撇撇嘴，从包里摸了一把炒蚕豆，随后把整个包递给顾朝，“晚上不是得守夜吗？干坐着多累，这里是我挑的基本教材。” 她也不知道顾朝现在到底处在什么水平，就把小学初中的语数课本都拿上了，中学物理也带了一本。 魏岚横了顾朝一眼，噘嘴讷讷道：“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恢复高考，等你考上了，以后还要挣大钱养我的。” “好，养你。”顾朝拿出教材，六七本书里，唯独对物理最敢兴趣。 “机械观的兴起，把力学规律应用于运动着的微粒，就能达到所观察到的一切现象……”顾朝菱唇动了动，随之眼睛看到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念出来。 物理知识和其它传统语文、数学课本不同，它的宏观更加广阔，与这个年代来说，所涉及的知识也更加新奇。 第174章 共眠 顾朝看着看着，很快沉迷其中。当他翻到“热是一种物质吗”那一颗时，身边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魏岚不知什么时候从火堆哪头慢慢挪了过来，在他身边盘腿碎成一团，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小松鼠往嘴里塞松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塞着零嘴，半晌再“咯吱咯吱”嚼着。 “在吃什么？” “蚕豆，我自己炒的，你要不要？”魏岚“嘶”了一口冷气，刚才那个蚕豆太硬，好不容易咬碎，震得牙关一阵发麻。 她虽是问着，实际上已经将抓着蚕豆的手伸了过去。 顾朝捡起一粒高高抛起，然后张嘴，蚕豆稳稳掉进嘴里。两下咬开豆壳吐出，他嚼着豆米，半晌点点头：“好吃。” 很硬，但嚼起来很香，越嚼越觉得有滋味。 顾朝本来一边吃蚕豆一边看，最后索性书也不看了，和魏岚一起坐在火堆边，你一个我一个专心吃起豆子来。 不多会儿，带来的半兜豆子就吃了个精光。 两人大眼瞪小眼，魏岚道：“你吃得太快了，我带的四个人的量，都给你一个人吃了。” 顾朝哑然。 好像，的的确确都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魏岚不敢使劲嚼，吃得也慢，顾朝不同。 豆子吃着香，嚼着也有趣，他刚才还试着两粒豆子一起嚼来着。 顾朝没好意思明说，干咳一声，道：“家里还有，明天再炒。” 魏岚轻轻点头，算起应了。 顾朝突然又道：“多炒点。” 还……还怪好吃的。 渐渐进去深夜，月亮从左手边转到右手边，起初飞走的萤火虫也开始停在草丛间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光。 顾朝侧头，魏岚缠着他的一条胳膊，脑袋依在他肩头，樱唇不时轻轻蠕动，睡得正香。 顾朝手臂动了动，本想抽出来将魏岚抱紧帐篷里，手臂无意间触碰一处柔软，惊得他头皮炸起，耳根滚烫。 他喉咙克制不住上下活动，心中一阵急躁。强行稳住心神将手抽出，顾朝抱起魏岚的瞬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高兴的有点过早。 顾朝抱着魏岚躬身钻进帐篷，弯腰两人放下，正着抽身离开，刚才睡得好好的姑娘突然翻身缠住他的胳膊。 顾朝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她带倒。 他双臂青筋暴起，稳稳撑在魏岚两侧肩头，下半身一半重量压在她身上。 似乎是觉得有些重，压着不舒服，睡梦中的魏岚眉头微微皱了皱，玫瑰色的唇轻轻撅起，洁白柔软小手撑在顾朝胸膛推了推。 顾朝支起身，刚拉开一点距离，突然，下垮被什么顶住，“恶……” 顾朝表情微僵，一个没忍住，差点又压回魏岚身上。 他垂下眼眸，此魏岚双手曲起腿，一只手落在胸口，一只手无意识落在耳旁，她闭着眼，纤长睫毛微颤，呼吸沉稳而绵长，好不香甜。 顾朝后背隆起，脑袋抵在她侧颈狠狠呼出一口气，本想调节呼吸，清醒一下，然而，顾朝狠狠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暗红。 第175章 娇养 下腹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生变化，顾朝极力克制，却隐隐忘了一点。 帐篷里的被子是魏岚平时盖的，每天皮肤亲密接触，上面暗藏属于魏岚身上那种独特的温暖与馨香。 此时这股淡淡馨香、微甜的气息正缓缓将他包裹其中，而他怀里此时拥的，不正是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气息的主人么？ 月影绰绰，火光摇曳，哇叫虫鸣似乎一瞬间离他们很远很远。 背腾起一背热汗，顾朝喉结艰难咽动，低头脸颊贴在女孩白皙侧颈。 肌肤相贴的瞬间，温软嫩滑的触感就像是点燃的导火线，清晰的听到源于胸口传来的“咚咚”声。 “你这个……小害人精。”顾朝焦躁吐出一口气，张嘴在她耳后脖颈咬了一口。 许是力道过大，睡梦中的人轻轻挣扎起来，发出猫儿撒娇一般的呢喃声：“朝、朝哥，好疼……” 顾朝翻过身，仰躺望着简陋的帐篷顶部，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过了多久，顾朝终于平息内心火热，他侧过身，枕着胳膊看向睡*****，伸出手又缩回，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在女孩脸上戳了两下。 火堆不知何时熄灭，顾朝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黎明时听见公鸡打鸣，他猛地睁开眼，才发现怀里抱了一团软乎。 他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伸手不见五指，东边鱼肚白尚不清晰。顾朝低头看怀里的人，察觉魏岚露在外面的肌肤略微冰凉，不由得将人往怀里搂紧几分。 顾朝抱着魏岚，知道听见大队里响起第一声哨声，天空墨蓝隐约能够看清小路，他才轻轻推醒魏岚，卷着铺盖牵着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的魏岚往回走。 两人走在田埂岔路口，顾朝喊了一声“范知情”，得到那边回应，顾朝告知可以回去了，便带着魏岚走了。 昨夜守夜，魏岚以为自己会睡不安安稳，却不料自己睡得正想，以至于回到家里都不用补眠。 之前大队长同志，头一晚守夜，第二天可以下午上工，魏岚睡不着，干脆忙前忙后帮着顾阿婆一起早饭。 顾阿婆见两人精神头都不错，自然能猜出昨夜麦田无视。 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顾阿婆让顾朝趁早去自留地摘点豇豆回来，顾朝回后院拿竹篓，一进后院就看见魏岚弯腰站在水井边，正费力打水。 “怎么不喊我。”顾朝长腿一伸，两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绳索，井中提到一半的水桶只装了半桶水。 顾朝什么也没说，松了绳索“咚”的一声，水桶落入水中，再次拉上来时，已是满满一桶散发冷气的井水。 “那不是看你忙吗？” 魏岚嘿嘿一笑，拿过脸盆往里面到了一些水，顾朝见她要洗脸，去厨房用葫芦瓢给她打了一瓢热水加在里面。 “哪有那么娇气。”魏岚撇嘴，粉面桃腮带着晨起的小脾气，总有些娇嗔。 “不娇气。”顾朝嗯了一声，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但要娇养。” “嘶……”魏岚傻傻笑着，突然眉毛挤在一起，痛呼一声。 第176章 囡囡 “怎么了？” 顾朝蹙眉，以为真把她捏疼了，靠上去要查看，却见魏岚眉头挤在一起，急躁伸手抓耳后。 “也不知怎么回事，脖子有点疼有点痒，应该是昨天晚上被蚊子咬了。” 顾朝拉过魏岚仔细查看，待看清上面一排浅浅牙印，脸色蓦地变得古怪。 牙印整体并不深，中间有一处豆大的红点，破了点皮。 顾朝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虎牙作祟。 “怎么了？很严重吗？”魏岚见他一直不说话，也开始担心起来。 “不严重。”顾朝暗叹小姑娘身娇肉贵，确实该娇养，一面又怕一会儿阿婆看到问起。 他倒不是怕阿婆抽，却十分怕阿婆唠叨。 顾朝不动声色把魏岚领口往上提了提，见遮盖不住，便道：“我记得你有身高领盘口的小褂？那个好看。” 魏岚挑眉，“湖绿那件？” 魏岚带来的衣服里面，高领盘口的只有一件，之前因为天热还要下地干活，她嫌捂得慌，除了刚来时穿过一次外，就再也没穿过。 “难为你还记得。”魏岚粉色唇瓣勾了勾，洗完脸把毛巾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小跑雀跃的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顾朝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鼻子。 这下，阿婆应该看不见了吧。 下午顾朝和大队部分年轻小伙要去挖沟，埋电缆的沟按照要求，需挖宽一米，深一米五，这样才能保证以后社员修水沟灌地时不发生意外。 公社到七队六七里路，索性七队旁边挨着六队八队，六队八队一样要通电，电缆从一条道上过来，这六七里路自然也是由三个大队共同修建。 挖沟是体力活，一天满工分十个工分以外，大队额外补贴两个工分。 顾阿婆怕顾朝吃不饱，饿着干活吃不消，中午特地焖了一锅米饭，红薯玉米等粗粮都没给他盛。 “这些留给囡囡吃。”顾朝把碗推到魏岚跟前，自己拿了个红薯，拔了皮咬下一大口。 许些人喜欢称呼女儿为乖囡，譬如魏学良和魏母，而在南方这边，囡囡也是对心仪女孩的一种别称。 顾阿婆没有多说，只心里预备一会儿等顾朝出门的时候，给他带点干粮，路上饿了吃。 魏岚不满意了。 她把碗推回顾朝面前，“我平时吃得不错，不差这一次两次的，你下午干活累，要吃点好的。” 还说要养她呢，要是身体垮了，那还养个屁？ 顾朝见她一脸嗔意夹杂些许愠色，心只推辞下去要惹她生气，索性也不推了，捧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魏岚粉色唇角轻轻勾起，对此结果很满意。 这顿饭吃到一半，外面就有人来喊顾朝，顾朝着急忙慌扒完饭起身就走，魏岚连忙跟着起身。 她踮起脚尖，把灌好水的军用水壶挂在顾朝脖子上。 一旁顾阿婆看见了，又欣慰又好笑：“你给了他，回头下午上工你用什么？” “我上工也是在家门口，渴了回来喝呗。”魏岚笑眯眯道。 再不然，一会儿下工用搪瓷缸子带点也可以，反正清水，也不怕蚂蚁会成群结队找来。 第177章 依赖 魏岚推着顾朝往外走，“路上小心，学聪明点，那么多人干活别那么拼，这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挖好的。” 送走顾朝，魏岚再次回到桌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顾阿婆今天好像胃口不太好，一直很少动筷子，每次吃也只夹那么一丝丝菜应对。 魏岚担忧道：“阿婆，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顾阿婆脸上变了变，刚要开口解释两句，一旁右兰道：“没，阿婆早上吃了岚姐姐做完炒的蚕豆，崩坏了一颗牙。” 魏岚眨眨眼。 所、所以……是因为牙坏了，疼得吃不下东西了？ “噗……”魏岚没忍住笑出声，随后赶紧压下笑脸，正色道：“阿婆，回头我做点软乎的点心你吃，炒蚕豆太硬了。” “人老了，牙口不好，现在还要你们来迁就我了，嗨哟……”顾阿婆无奈笑了笑，轻轻拍拍身边右兰的头。 右兰吐了吐舌头，两下吃完红薯，盛了一碗米汤坐下“呼呼”喝着。 在麦地晒了一下午，魏岚累得够呛，晚饭吃完，匆匆洗了个澡就跑上床趴着了。 夜风寂静无声卷着浅浅花香从窗户侵入房间，魏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思忖怎么这个时候顾朝还没回来，可仔细一想，顾朝今天去得晚，回来自然早不了。 大队四五个大小伙子一起去的，总归出不了事。 魏岚定下心来，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委屈。 “你还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不就是一下午没看见人吗？给你的惯得…… 魏岚皱起挺翘的鼻尖，伸手在脸上捏了捏，提醒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矫情。 可是好像没什么用？ 真的有点想顾朝，想见到他啊。 轻轻呼出一口气，魏岚抱着枕头蜷缩在一起，心中一黑一白两个小人闹得正欢腾时，她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终于抵抗不住疲惫，卷缩成团沉沉睡去。 山路静谧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怪叫，有几分渗人。 顾朝腰间背着军用水壶，肩膀肌肉鼓起，揣着一块用荷叶包裹鼓鼓囊囊的东西在山间小道急速奔跑。 回到大队，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迈着步子小心翼翼钻进竹林，从茂密竹林中穿梭而过，很快抵达桃林与后院相连的那一处高坡。 说是坡，更像是一堵挺拔的高墙。 直挺挺莫约两米的高度，顾朝眼睛也不眨一下，捧着东西从高坡上面一跃而下。 月夜寂静，后院“咚”的一声闷响十分炸耳，睡熟的魏岚猛然惊醒。 她扭头惊愕看向窗外。 遭、遭贼了？ 窗外月影绰绰，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一颗心霎时提到嗓子眼，魏岚推开枕头小心翼翼踱步穿边想先查看个究竟，才走近窗户死角往外探出半个脑袋，结果和一个狰狞万分的面孔不期而遇。 两个人脸对脸，森冷月光下，那人披星戴月，魏岚想，如果此时同样的场景，站在这里的事顾朝，那么，一定是极其浪漫的事。 可，那张脸肿胀挤在一起，甚至脸上只有一只眼睛，无比阴森骇人。 第178章 心疼 魏岚瞳孔一缩，后退一步张嘴就要叫，对方显然意识到她下一步的动作，先行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近窗前。 魏岚整个人贴在窗户上，惊吓之下，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她满脸恐惧，眼睛里亮晶晶弥漫一层水雾，瞪着他一副想叫又不敢叫的模样。 瞪得顾朝心中一软，腰间一麻，某个物件不听话的又有了抬头之势，他吞咽两下口水赶紧摒除杂念，轻声安慰道：“别怕，是我。” 魏岚：？ “阿婆年纪大了，睡眠浅，不要惊扰她。” 魏岚轻轻打开厨房通往后院的门，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愠色，怕惊扰顾阿婆和右兰，声音下意识压低：“你脸怎么成这样了？” 原本刚毅英朗的面孔不复存在，整张脸肿成猪头，深邃眼眸眯成一条缝险些睁不开，高挺的鼻子因面部肿胀得厉害，也不在高挺。 好好地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魏岚咬咬嘴唇，眼中水雾弥漫要掉眼泪，顾朝把怀里的东西塞进她怀里，自己反手关上门，“别哭，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魏岚抽抽鼻子，被动的任由顾朝将她带进房间。 顾朝把她按在床上坐下，“还有这个。” 他把背着的军用水壶递给魏岚，自己点燃房间内的煤油灯，紧接着身子一矮蹲在魏岚身前，捉住她的小脚在胸口衣服上擦了擦，“下次要穿鞋。” 魏岚刚才以为有贼进屋，根本没来得及穿鞋，在地上乱踩一通倒是不冷，就是地面是压实的土面，才踩几下脚心沾了一层灰。 “你还没告诉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魏岚轻咬嘴唇，紧紧盯着身前的顾朝，“跟人打架了？” “没有。”顾朝擦拭脖颈处往下滑的汗珠，怕自己劳作一下午身上汗味会熏到魏岚，从魏岚手里接过荷叶包，特意挑了一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 顾朝拆开荷叶包，幽暗闪烁的灯光下，魏岚看清里面黄橙橙晶莹剔透的东西，眼泪控制不住又要往外冒。 “就为了这个？你看看你现在……丑死了！” “囡囡别哭！”顾朝手忙脚乱，放下那一整块蜂蜜才上前一步，蓦地又退了回去。 他站在那里手手足无措：“马上天要凉下来了，那些蜜蜂活不了几天，我想就全弄回来，回头用罐子装起来你慢慢吃。” 魏岚扑进顾朝怀里，乌黑长发披散于肩，吐出温热气息的粉唇擦过他的耳根。 所有人都觉得顾朝配不上魏岚，就连顾阿婆，亦或是顾朝本人亦是如此。 可只有魏岚知道，顾朝对她无微不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得到一点什么好的，都要送到她面前。 魏岚环住顾朝的颈项紧紧的抱着，像是一只撒娇的猫儿一样，小脸贴在他颈项亲昵的蹭了蹭，“真是个傻瓜。” 有能力的情况下，消耗一些钱、票改善生活，魏岚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她不愿意，不愿意看着顾朝对自己不管不顾，费心思给她弄来那些所谓的“好东西”。 她会心疼。 第179章 小惹祸精（加更） 皎洁月光自窗外倾斜满地，顾朝心底一片柔软，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辛苦劳累一扫而空，所拥有的只有满腔喜悦。 他伸手环住魏岚纤细的腰肢，将人轻轻从自己怀里带离开一点距离。 顾朝声音很轻很沙哑，“我身上……” 脏字没能吐出口，魏岚双手揪住他胸前的褂子，尖尖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抬，主动含住他棱角分明的菱唇。 突如其来的吻像微风拂过，顾朝双臂肌肉猛然暴起，额角滑下一颗豆大含住，他期身将魏岚压在身下，掌握主动权加深了吻。 这个吻来得气势汹汹，顾朝俯在她身上，气息滚烫炙热，魏岚能清晰听见“嘭嘭”心跳声，只是不知这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顾朝的。 窗外竹影摇曳遮挡想要窥探房中秘事的月光，房间内气息逐渐暧昧火热，不知何时，顾朝的手顺着她腰间衣摆侵入，一寸寸向上抚摸…… 那双手好似带走魔力，所经之处火热一片，酥酥麻麻，魏岚身体本能的紧绷，缩在顾朝胸前，洁白圆润如玉碎的十根脚趾紧紧蜷在一起。 幽曳灯光中，顾朝抬起来，深邃眼眸犹如黑夜中欲要捕捉撕咬猎物猛兽。 顾朝喉结滚动，艰难从她衣服下摆抽回手，俯身在她脸上落下细碎的吻，在魏岚晶亮水雾弥漫不知是情动还是害怕的眸光注视下，一路下滑，最后在她胸口衬衫扣子松动处，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很快，那片如软玉洁白嫩滑的肌肤上浮潜一排浅浅牙印。 她眼角挂着晶莹泪珠，双手锤在身侧，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好疼，朝哥……” “你这个……小惹祸精。”顾朝在她颈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怕自己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手拉过床里侧的小毯子将魏岚卷起，他狠狠喘了两口气，掩门而去。 “我才不是惹祸精！”魏岚在毯子里挣扎，奈何顾朝卷的太紧，她挣了半天没睁开，整个人跟只大肉虫子一样在床上一扭一扭的，“混蛋！顾朝你混蛋！” * 早上顾朝来不及吃早饭，简单梳洗就要出门，魏岚连忙阻拦：“都是体力活，不吃东西怎么能扛得住？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装点红薯，你拿着路上吃。” 顾朝手快将人拉回，“没事，昨天大队长说了，大队安排伙食，给两个菜团子，还有稀粥。” 蜜蜂毒性不强，经过一晚，他脸上红肿已经退下，只剩下七八个细小红点，显然都是蜜蜂叮咬后的痕迹。 魏岚盯着顾朝看了好一会儿，这张脸和昨晚那张脸重叠在一起，昨晚发生的的事历历在目，魏岚瓷白小脸浮现浅浅粉色，她转身进了房间：“拿也等等，我给你装点水带着。” 拿起水壶才发现那水壶沉甸甸的，魏岚以为是昨天装的水顾朝没有喝，拧开刚准备倒，冷不丁一股馊味袭来。 “这里头装的什么？”魏岚嫌弃的把水壶举的离自己远远的。 “是羊奶。”顾朝闻声走了过来，接过水壶闻了闻，“不能喝了。” 第180章 分歧 顾朝把羊奶倒进后院水沟，打了一桶水冲洗起来。 魏岚蹲在旁边又嫌弃又心疼：“昨天怎么不说？都糟蹋了……” 羊奶可是好东西，其中所含维生素及微量元素都高于牛奶，而且比牛奶更容易吸收。 这么一壶得不少钱吧？ 顾朝每天辛苦也挣不了多少钱，这么一想，魏岚更心疼了。 “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喜欢，我今天再买点回来。” 顾朝擦干净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羊奶味道大，许多人接受不了其味道都会避道而行，更别说买了，也因此造成羊奶价格低廉，顾朝买这一壶，也不过只花了两分钱。 顾朝其实也受不了那股膻味，但潜意识里觉得魏岚或许会喜欢，这才买了一些。 魏岚本来还有些顾忌，想了想，还是问了详细，得知价格低廉，顿时高兴的不得了。 “只要钱不用票吗？”魏岚跑回房间拿了了一把毛票出来，“这些给你，今天顺路的话，再买一些回来吧！” 顾朝把钱退回去，“用不了这么多，而且，我有钱。” “如果碰到有羊骨羊肉，也可以买一些，钱和票你先拿着，说不定要用上。”魏岚不依不饶，又担心大队安排的伙食他吃不饱，火急火燎从顾阿婆盛饭的竹簸箕里抓了两个最大的红薯出来。 红薯烫手，魏岚烫得将红薯在两手丢来丢去，找了半天才找到小口袋装上。 忙完这些，她又从屋里拿出户籍本一并装进去递给顾朝，“要是回来时候天色还早，你多跑两步顺路去邮局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提起书信，魏岚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顾朝看出那书信对她很重要，也不多问，只轻声应了声好。 这段时间早晚天气很凉，送走顾朝，趁着早饭还没好，魏岚从箱子里清了两身长袖长裤出来，见箱子还散落几粒糖，应该是先前糖袋破了撒出来的。 她把糖拿出来放一边，准备一会儿给右兰。 点了一下手里的钱票，钱有一百三十四块二毛，票分类很杂，其中多是粮票和点心居多。 有魏学良给的，也有魏母给的，这次回来时，魏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送她，也费心思给她准备了一些钱票。 显然都是知道她嘴叼又馋。 魏岚心中感慨，把票分类收好，钱单独拿出三十块放在外面备用，其他的重新锁回藤箱。 她刚忙完，外面顾阿婆声音传来：“魏岚呐，吃饭了！” “诶，来了！”两下把衣服整齐叠好放在床头，魏岚整理一下头发，拉开门走了出去。 * 且说因为守夜一事，丁茂茂算是遇到难题。 丁茂茂如今人缘不太好，知青点划分小组，连一向脾气软和正义的林清都不愿意跟她一组，更别提姜丽华和杨燕会伸以援手。 “你们谁爱带谁带，反正有她没我！”姜丽华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丁茂茂，“啪”的一声合上铝制饭盒走出堂屋，姜成连忙起身跟上，“丽华！” 姜丽华和姜成是兄妹，守夜这种事自然也要一起。 姜成深知自己妹妹的脾气，守夜的事情他都打听清楚了，一组四人，四人又分两小队，在地里两头分别守一晚上。 第181章 右兰 如果姜丽华和别人一队，姜成怕对方受不了她的脾气，回头吵架夜里容易出事。再一个，黑灯瞎火的，姜成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妹妹交给别人。 林清和范骓早就和魏岚他们一起组成小队，这会儿坐在旁边没打算开口。 堂屋七八个知青坐在一起，唯独丁茂茂一个人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小声啜泣。 俞廷议“啧”了一声，不耐烦扒拉两下头发，“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吧？” 没有人说话，丁茂茂心里一惊，守夜这活儿能给六个工分，顶她放两天的牛，她不想错过。 丁茂茂泪眼婆娑小心翼翼期盼的望向俞廷议，模样无助至极。 之前丁茂茂做的那些事多是跟魏岚挂钩，俞廷议对她没有什么好的影响，但心里始终觉得，把一个女孩子单独撇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俞廷议视线划过众人，见仍没人站出来，他道：“那我带着吧。” 李文书扯了一下嘴角：“那今晚你们先去吧，我们这组守明晚的。” 丁茂茂眼里带着眼泪，往俞廷议那边挪了挪，“谢、谢谢你，俞廷议。” “你自己跟好，掉队我可不管你。”俞廷议说完就走，丁茂茂若有若无应了一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座的人见事情已经安排妥当，都纷纷出了屋子，准备去队里找人搭伙儿。 守夜这事谁也没干过，必须有个明白人带领，教他们都需要准备什么，干什么。 中午顾朝没有回家，魏岚蔫蔫吃了午饭，见后院茉莉花开得正好，就拿了小笸箩喊右兰一起摘起盛开或半开的花骨朵。 马上入秋，茉莉花开不了两茬。 右兰好奇问：“岚姐姐摘这个做什么？” “晒花茶。” 右兰惊了一下，下意识看厨房的方向，见顾阿婆不在，右兰道：“大队长不许做这些。” 魏岚含笑睨了她一眼，纤细玉白手指飞快从茉莉花翠绿枝叶中拂过，准确无误摘下一朵又一朵洁白无瑕的茉莉花，“有我在，他们就不会抓这些小错。” 毕竟顾家成分敏感，可魏岚不同，她是下乡知青，城里百货大楼售卖花茶果茶的并不是没有。如果真的有人上门挑事，只要她说明这些是她从京市带来的，他们还能说什么？ 右兰没了顾忌，垂头专心摘花骨头，小模样又乖巧又可怜。 顾朝挑着整个顾家的重担，却也蹭享受过富裕生活，而右兰，从出生便没了亲娘，实打实从小被打压着长大。 魏岚无奈叹息一声，惹来右兰侧目：“怎么了？” “右兰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或者说，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魏岚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我每天都很开心。”右兰道。这阵子顾阿婆有意改善家里的或是，右兰吃得好了，脸上渐渐多出一丝血色，不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面色蜡黄身材干瘦。 此时右兰蹲在翠绿灌木从前，抬头看魏岚时，那双肖似顾朝的眼眸清澈透亮，她眼眸弯弯：“如果可以的，我想一直这样。” 第182章 丁茂茂 每天开开心心跟在岚姐姐和哥哥身后跑，没有唬人的红小兵，哥哥会笑了，生活也没有那么压抑，一切都像美好的方向发展。 就这样？ 魏岚伸手在右兰额间轻轻点了一下，“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丫头。” 右兰无声笑得羞涩。 魏岚什么也没说，清理一下摘好的花骨朵，将笸箩放在后院井盖上晾晒，自己回房间拿了一叠报纸出来，让右兰念。 顾阿婆和顾朝都认得许多字，但在平日的繁忙劳作中，能抽空教右兰的时间并不多，即是如此，右兰凭借自己所知道的知识，捧着魏岚给的那叠报纸，磕磕绊绊，半猜半读的也能念下来一小片。 “真聪明。”魏岚毫不吝啬夸奖道，随后在右兰羞怯的注视下，回房间拿出收音机。 收音机自买回来，魏岚就没用过。 她琢磨好半天才把电池撞上，按按钮调了一个又一个的台收音机始终没有半点声音。 难道是个坏的？ 魏岚蹙眉，捧着收音机在后院转悠，不时在收音机上面轻轻拍打两下，莫约折腾十分钟，只听收音机“刺啦”一声，终于传来模糊模糊声音。 魏岚本来想试试能不能找到实时报道，若果能找到，以后就可以去大队长借最新的报纸，到那时候如果没时间教右兰，可以让她对着报纸听收音机。 然而，魏岚还是失望了。 她捧着收音机在后院转圈，能听到声音的台不是唱红色歌曲，就是讲红色故事。 右兰期初在一旁好奇看着，见那古怪盒子能发出声音，还是声音嘹亮的故事，不觉坐在井边的石墩子上托腮听了起来。 “魏岚呐。”顾阿婆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嗯？”魏岚转身，见顾阿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脸色微微变了变。 还真是不死心啊。 “玩去吧。”把收音机递给右兰，右兰笑眯眯捧着收音机去了前院。 顾阿婆慈眉善目呵呵笑着：“丁知情说想借咋们家的水井洗衣服，你要是没事，就陪着说说话。” 魏岚住进顾家以后，明显和知青点的知青们少了联系，顾阿婆担心魏岚跟她们乡下人说话说不到一块去会憋坏，本不打算同意丁茂茂进后院的，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送走顾阿婆，魏岚把装茉莉花的笸箩举到厨房屋顶边沿晾晒。 厨房比正屋矮，她踮着脚尖可以把东西放上去，拿下来就有点难。 魏岚心里打算等顾朝晚上回来拿，或者等太阳落下西山了，搬来小板凳自己拿。 “顾家对你真好。”丁茂茂端着装脏衣服的木盆，看着魏岚把东西放上屋顶，又看着魏岚踱步躺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着躺下。 “一般般吧。”魏岚淡淡道，余光往井边栓着麻绳的木桶扫了一眼，“桶在那里，自己动手。” 她自己拎一桶水都费劲，可别想她会帮忙。 “好。”丁茂茂干笑一声，挪开井盖上的竹帘子，提着桶就往井里扔。 魏岚本不打算管，可见丁茂茂只管往井里扔水桶，也不见她抓绳子。 第183章 肥皂精 水桶上的绳子“嗖嗖”滑落，魏岚急了，急忙起身，幸而她速度快，及时踩住绳子的末端，要不然这桶和绳子一起掉下去，往后在想捞就难了。 “你行不行啊！”魏岚不耐烦挤开丁茂茂，自己弯腰咬牙小半桶小半桶的往上提水。 丁茂茂站在魏岚后面，扫了一眼前面窄小的井口。 这口井是改革开放前挖的，井口很小，平时除了一只水桶以外，再容不下其他。 如果人倒栽葱掉进去，绝无生还可能。 丁茂茂哆哆嗦嗦伸出双手犹疑向前，就在这时，魏岚突然直起身，“咚”的一声将半桶水从井里提出来放在地面。 丁茂茂猛地收回手，委屈隐忍道：“魏、魏岚，你别生气，我第一次在这样的井里打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刚才怎么打水你也看见了，一会儿你自己照着做就是了。”魏岚一撇即止，重新躺回摇椅，“不过我劝你还是当心点，这是顾家的水井，你要是把井给堵了，回头人家要你陪我可不管你。” 魏岚不懂声色搓了一下手心，手心通红一片一阵火辣辣，平时顾朝都舍不得让她做这些，都是事先打好水等着她用，现在却让她给自己一个讨厌的人打水。 摇椅轻轻晃动，魏岚卷在上面，一手搭在额头遮掩透过树叶缝隙散落下来的日光。她半阖着眸子不动声色观察丁茂茂。 第六感告诉魏岚，丁茂茂登门绝非洗衣服那么简单。 她在等，等丁茂茂主动开口。 果然，不过三五分钟时间，丁茂茂学着刚才魏岚的样子打了两桶水上来倒进盆里，拿着从供销社里买来的胰子搓洗衣服。 丁茂茂垂着脑袋搓衣服，眼睛不动声色缓缓上移，从布满水渍的地面到凸起的井口，再到摇椅前后晃动的月牙形椅子腿，再往上，便是一双垂挂在那，轻轻晃荡白皙如面团一样的小腿。 丁茂茂咬了咬嘴唇，低头看一眼自己草鞋外面裸露的脚背。 她的草鞋是用一块肥皂跟李桑桑换的，李桑桑虽然给她的是两双新草鞋，可事实上做工粗糙，是最普通的那种草鞋，一个稻杆便的鞋底上挖出一个洞，一条草绳从洞内穿过两边钉一下，再往脚上一系便是一双草鞋。 全然不似魏岚平时穿的那种，搓得细细的草绳密集编制在一起，护着脚背每一寸肌肤。 虽是草鞋，也能看出是十分舒适的草鞋。 因脚上皮肤裸露在外，丁茂茂的脚早已被太阳晒黑，如今只剩下系着绳子那几道一圈白，别提多尴尬。 丁茂茂用力搓了两下衣服，悄无声息把裤腿放下来一些。 她往衣服上又抹了一些胰子，抬头抿抿嘴唇笑道：“魏岚，你那肥皂挺好用的，你有那么多块，能卖给我一块吗？” 魏岚觉得，她有必要怀疑一下丁茂茂是不是肥皂成精，要不然怎么每次一见面就肥皂肥皂个不停？ 魏岚余光扫向丁茂茂，简直被这人不要脸的程度惊呆了。 还好意思提肥皂的事儿？ 第184章 反复横跳（加更） 魏岚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淡淡道：“行啊。” “真、真的？”丁茂茂面色一喜，似乎没想到魏岚会答应的那么快。 丁茂茂刚想说能不能先欠着，等回头口粮下来用口粮抵，只是准备好的措辞还没说出口，就听魏岚漫不经心的道：“灯塔牌的一块二，适合洗衣服，海市月亮牌的两块五，有桂花香味和兰草味的，洗澡洗头都可以，不知道你要哪种？” 这么贵？ 丁茂茂神色一僵。 县百货大楼买的肥皂也不过八毛，魏岚说的最便宜的，也要一块二。 真当她不懂市价吗？ 丁茂茂嘴角扯了扯重新把视线落在手里的衣服上，轻轻搓着，“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能不能……” 丁茂茂虽然气魏岚把自己当傻子耍，但一想到只要从魏岚这里拿走肥皂，以后就她领的那点口粮，魏岚也不好意思开口要。 魏岚要是真的好意思开口，她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这么想，丁茂茂心里顿时松快许多。 但丁茂茂没料到的是，魏岚这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只见魏岚慵懒的翻了个身，光洁小腿继续晃悠好不惬意：“这样啊，我最近缺钱，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吧。” 丁茂茂一哽，大脑飞快允准，随后谦谦笑道：“私、私下交易说出去不好听吧……” “是啊。”魏岚睁开眼，波光粼粼的眸子扫向丁茂茂，她轻轻抿唇，粉嫩唇瓣勾起一丝浅浅弧度，“不过不是不要买的吗？我们各与所需，你不说我不说，又会有谁知道呢？” “那、那我下次攒够了钱，再来找你。”丁茂茂故作轻松笑了笑，低头认真洗衣服。 魏岚以为应对过去，准备趁下工前眯一会儿，养养神，刚合上眸子，丁茂茂再度开口。 这回她声音轻轻颤抖，似乎有些捉摸不定：“魏岚，知青点大家都不待见我……” 魏岚没动，等她继续说。 “我在知青点……”丁茂茂看了一眼魏岚，见她睫毛颤动便知她是醒着的。丁茂茂咬了要嘴唇，道：“顾家房子这么大，应该还有空房吧？我们是朋友，你、你能帮我跟顾朝同志说说情吗？我、我想……” “你想住顾家？”魏岚蓦地睁开眼，目光森然望着丁茂茂。 丁茂茂全然没注意到她眼中的冷漠与厌恶，羞怯笑了笑，小心翼翼与魏岚对视：“我知道麻烦你不好，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帮我这次，好吗？” “你也说了，这是顾家的房子。”魏岚看见丁茂茂脸色的羞怯，不由得心生不爽，她站起身，抚平衣摆将耳边散落的头发扶至耳后，“我姓魏，你凭什么以为顾朝会听我的？” “再说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你，排斥你，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真想住进来，就亲自去跟顾朝同志说呗，如果是顾朝同志点头，别说你住进来，我把房间腾出来给你住都行”魏岚斜扫丁茂茂一眼，“快要上工了，你洗完就赶紧走吧。” 第185章 你也不必跟我套近乎 不想多说，魏岚转身穿过厨房回房间，只是才走出两步，她蓦地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双手环肩居高临下望着丁茂茂。 “我这人脾气不好，也爱记仇，以前发生的事不计较不代表我忘记了，我只是懒得计较而已。”魏岚嘲讽勾起嘴角，“你也不必跟我套近乎，只要你不在我眼前晃悠，我们都可相安无事。” 房间的窗户正对后院，回到房间后，魏岚透过窗户冷冷的看着丁茂茂。 如果她刚才余光没看错的话，丁茂茂是想推她的吧。 跟前就是水井，如果她真的被推到，结局会怎么样呢？ 魏岚突然觉得，丁茂茂这人陌生的可怕。 她甚至不明白丁茂茂对自己的恶感源于什么。 一开始都好好的，细细想来，所有转折点竟然在一块肥皂上，说出去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不过一想到刚才提起顾朝时，丁茂茂脸上露出的羞赧神色，魏岚愤愤不平坐在床上，委屈巴巴咬了咬下唇：“臭顾朝，臭顾朝，瞧你惹的破烂事！” 贝齿咬得唇瓣殷红，魏岚小嘴瘪了又瘪，拳起小拳头狠狠在枕头上砸了两下，“臭顾朝！” 就算招桃花也应该招个开得灿烂的桃花，像丁茂茂这种狗皮膏药似得烂桃花，魏岚一想到就头痛。 丁茂茂看一眼魏岚房间那扇窗户，依稀能看见里面宽敞明亮，不知比知青点好了多少倍。 曾经提及顾家大瓦房，魏岚满口都是劝她不要多想，可现在呢？住进去的又是谁？ 说到底，不过是各自手段吧，魏岚之所以能住进这里，不过是因为比她多了一张好看的脸。 如果没有那张脸，她算得了什么？ 丁茂茂嘴角扯出一个怪异弧度，低头三两下搓完衣服，倒了水，端起盆，路过魏岚房间门口时，她刻意缓下脚步。 “魏岚，我走了呀，”她声音轻柔带笑，好似两人感情有多好，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前院顾阿婆难得放下手里针线筐，跟右兰一起坐着听收音机，见丁茂茂出来，顾阿婆笑道：“洗完了？” 顾阿婆脑袋往堂屋探了探：“魏岚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丁茂茂脸色一直挂着笑，听到这话，隐隐露出难堪神色，旋即强颜欢笑道：“我、我刚才好像不小心说错话惹她不开心了。” 顾阿婆不以为然呵呵笑了两声：“那丫头娇气，你别见怪。” 丁茂茂点头称不会，临出院门时，转头问道：“阿婆，夜里守夜都要注意些什么？我刚才问魏岚，她生气没告诉我。” 顾阿婆状似没有领悟其中弦外之音，笑着解释道：“不知你们守的是那块地？一般都是四个人守夜，两个人一小组分两头守。守夜的人会提前清场，你们姑娘家去的话，要带雨布和被褥，不然夜里着了露水，以后膝盖骨痛。” 丁茂茂乖巧道了谢，这才抱着木盆离去。 右兰关上院门，重新坐回顾阿婆身边，“阿婆，我觉得岚姐姐不喜欢丁知青。” “别瞎说。”顾阿婆从线团剪下一截青线，用唾沫抿了抿眯着眼睛开始穿针，“那丫头娇气的很，扰了她小憩，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第186章 甜甜她的小嘴儿 顾阿婆年纪大了，经历的事多自然也看得通透。 这段日子和魏岚接触，顾阿婆早已摸清魏岚的性子。 刚才那丁知青说话软声软玉，却暗夹枪棒，顾阿婆哪里听不出其中挑拨之意。是怪她识人不清，光想着有个人能陪魏岚解闷，却误打误撞让那娇气的丫头受了气。 右兰还小，不懂其中弯弯绕绕，顾阿婆一说完，她“哦”了一声，低头听着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歌儿不时哼上两句。 顾阿婆小心翼翼将一件小衣服拆开，重新比对尺寸裁剪，道：“厨房碗柜里有一坛子蜜，你去泡一杯，往里放两朵花儿给你岚姐姐，甜甜她的小嘴儿，气也该消了。” “好。”右兰一听能让魏岚恢复好心情，当下不在耽误，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找到魏岚平时用的搪瓷缸子洗干净，足足舀了两大勺蜂蜜才肯罢休。 蜂蜜水冲好，一股蜂蜜自带的花香溢出，香甜的味道勾得右兰不自觉伸出殷红小舌甜了甜嘴唇，吞咽一小口唾沫。 摘了两朵茉莉花骨朵放心搪瓷缸子里，右兰盖上盖子，端着蜂蜜水敲响了魏岚房间的门。 “怎么了？”魏岚拉开门，刚才门蓦地被敲响，吓了一跳。 右兰笑眯眯把搪瓷缸子往上举了举。 蜂蜜水甜丝丝的味道闯入鼻尖，魏岚霎时明白过来，从厨房拿了一只碗给右兰倒了一碗，两个人坐在后院门槛上“呼呼”喝着。 热腾腾的蜂蜜水下肚，两人额头纷纷布上一层细汗。 右兰擦汗时，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魏岚，她皮肤白，刚才经过蜂蜜水热气一熏，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唇瓣带着水光，霎时好看。 魏岚见右兰盯着自己看，眼眸一弯，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右兰红着脸胡乱摇头，心道：岚姐姐真好看，怪不得哥哥挨了阿婆的打，也非要去找岚姐姐。 右兰砸吧砸吧嘴，如果选一个人做自己嫂嫂，她也一定要岚姐姐。就算阿婆打她，她也不换。 右兰傻乎乎呵呵笑了出来，脑门突然一痛，原来是魏岚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脑瓜崩。 “岚姐姐！”右兰瘪嘴。 魏岚嗔怪在她脸上捏了两把，“吃饭喝水不许吧唧吧唧嘴！” “哦！”右兰乖巧点头，双手捂着脑门笑得看不见眼睛。 顾朝今天回来的早，到家把东西放下，没见到魏岚，他每个屋找了一圈，最后只在后院找到顾阿婆。 “阿婆，囡囡回来没。”顾朝走了过去。 顾阿婆正在切一个老南瓜的皮，听着动静抬起头，“朝哥儿回来了？魏岚还没下工呐，看着点差不多也快了。” 顾阿婆扫了一眼天色。 “我去看看。”顾朝嗯了一声，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七队麦地四处分散，顾朝站在田埂上打量一圈，很快注意到一个双手撑住后腰，身子往后倾倒活动的身影。 他快步朝那道身影走过去，从后方接过魏岚手里的镰刀。 魏岚先是“嘶”的一声，往前两步稳住身形，警惕转身，见是顾朝，欣喜浮上脸颊，很快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娇气又委屈的轻声哼哼。 “手怎么了？” 第187章 你是我一个人的 这片麦地分给姜丽华和魏岚两人，此时姜丽华正在麦地的另一头，顾朝便没了顾忌。 顾朝拉魏岚到田埂子上坐下，镰刀放到一旁，小心掰开她握成拳头的小手查看，娇嫩手心通红一片，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指根部鼓鼓囊囊起了四个水泡。 再看另一只手，虽无水泡，手心却在抓麦梗时划出痕迹，有几道划痕较深，深处丝丝血迹，嫩白手心中一点红，异常扎眼。 因为中午的事，魏岚还想耍耍小性子，这会儿突然害怕。 怕顾朝嫌弃她，什么都做不好。 魏岚竟可能让自己下工时做得好一点，如果她能多得到一些工分，顾朝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只是魏岚低估了身体的娇气程度。 “我不疼。”魏岚想收回手，却被顾朝紧紧攥在手心。 他眉头紧锁，周身蓦地笼罩一层强大气场，语气严厉不容拒绝：“以后不许做这些！” 魏岚犟着噘噘嘴，顾朝深邃眼眸爆发怒气，声音更大了一些，“听到没有？” 刚才魏岚还觉得有点怵得慌，顾朝声音一大，她猛地甩开顾朝的手。 心里不痛快累计在一起，魏岚跟只弓着腰身炸毛的猫儿一样，鲜亮眉眼瞪顾朝，“我还不是想为你分担一点，如果我能多干点活，多拿点工分，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也不用那么拼。 再说了，活是大队派的，她能说不来就不来吗？ 她明明只是想帮忙分担一点，他还吼她！ 委屈波涛汹涌袭来，魏岚鼻子一酸，眼位很快浮现一抹殷红，紧接着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往下掉。 顾朝下颚紧绷，刚还想将人训诫两句，她一哭，他就慌了身。 赶紧将人拉近怀里，顾朝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别哭了……” “臭顾朝臭顾朝！”魏岚不依不饶，缩在他怀里拳打脚踢。 小性子上来，手脚没了轻重之分，魏岚手一扬，顾朝脖子上便出现三道红痕，看上去真像被猫抓的似的。 魏岚呆了呆，纤长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想继续撒泼，又担心自己真的把顾朝抓疼了。 顾朝没顾及脖子上的伤，低头声音温和下来，“不闹了？” 戏谑语气腔调再次激怒魏岚，奶凶奶凶呲了呲牙，张嘴对着顾朝脖子上的爪印就是一口，紧紧不放开。 顾朝双手环住魏岚的后脊背，轻轻拍打顺毛，低沉嗓音漫出一丝温柔：“我养你就好了。” 他的小姑娘，可不是用来做这些的。 魏岚身体略放松一些，跪坐在顾朝怀里，轻轻松开牙关，小舌轻轻舔了一下他颈上红痕，恶狠狠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 “哼。”她将脑袋埋在顾朝怀里，双手紧紧抱着顾朝，声音很轻很模糊：“你是我一个人的。” “好，是你一个人的。” 顾朝低沉缱绻，轻轻拍打怀中小姑娘的后脊背，面上下颚紧绷，眼眸沉沉，敏锐察觉到今天魏岚的不对劲。 他脱了身上褂子铺在地上，让魏岚坐在上面等会儿，自己拿着镰刀“呼哧呼哧”割起麦子。 期间回头打量，见小姑娘眼眶红红，抱着膝盖可怜巴巴在原地缩成一团，心里又好笑又心疼。 第188章 她爸叫魏学良 收拾完那片麦地，两人结伴回家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因为刚才的窘态，魏岚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顾朝，回家一路沉默不语，到了家更是钻进房间半天没出来。 等顾阿婆喊吃饭，魏岚才磨磨蹭蹭从房间出来。 坐上桌才发觉少了个人。 “阿婆，朝哥呢？”魏岚咬了咬唇，没忍住问道，同时眼珠转了转，又拉不下来明目张胆的寻找顾朝的身影。 顾阿婆笑道：“朝哥儿送你回来就去了大队长家，估摸是挖沟的事吧，不管他，我们先吃。” 顾阿婆认为是挖沟的事，魏岚却不这么认为，她回想刚才在麦地里顾朝说的话，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 吃完饭顾朝还没回来，顾阿婆拿出顾朝带回来的羊奶，魏岚怕羊奶坏了，琢磨这做点什么。 于是就招呼右兰烧火，自己把羊奶倒进锅里，切了姜丝丢进去煮。 等羊奶煮沸表面开始冒泡，魏岚让右兰撤掉火，找来大海碗装起羊奶放凉，趁着空档去找顾阿婆拿了三个鸡蛋和一碗高筋面粉。 高筋面粉是魏岚带来的，平时做饭的都是顾阿婆，她把面粉交给顾阿婆，想着平时能做了大家一起吃，但顾阿婆一直舍不得。 魏岚要用酵母粉，顾阿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点。 见魏岚想动手下厨，顾阿婆也不管她，给她多点了一盏煤油灯放桌上，顾阿婆抱着收音机在前院乘凉。 做奶卷要用到黄油，没有黄油猪油也可以代替，没有猪油，食用油也勉强可以代替。 羊奶还没凉透，魏岚和右兰面对面坐在厨房中央的小桌上，开始打发鸡蛋。 做奶卷要用整只鸡蛋，不用区分蛋白蛋黄，这样虽不至于浪费，但却十分难打发。 魏岚手里拿着一把筷子，怀里抱着装着鸡蛋的海碗，就这么一会儿，打鸡蛋的那条胳膊肘抖啊抖的，都快掉下来了。 以至于鸡蛋才打出浅浅一层白沫的时候，羊奶已经彻底凉透。 魏岚将筷子和鸡蛋盆交给右兰，让右兰顺着一个方向打，自己则单独又找了个盆，调好羊奶和面粉的比例，加入酵母粉开始和面。 两人这边忙活的热火朝天，另一边大队长家，中年男人和年轻男人争锋相对。 “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么斯？啊？” 大队长沉着脸，大巴掌大巴掌的拍着桌子，这一激动，也不向平时那样讲究村干部的排场，一口一口的土话方言往外冒，“人家姑娘伢儿什么家庭，你晓不晓得？” 顾朝点头，下颚线紧绷，面上坚定似乎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做出的决定，“知道，她爸叫魏学良，是军长，她妈许淑芬曾是文艺兵，她还有一个哥哥，叫魏临。” 魏岚托他寄信取信那么多次，他早就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她的家庭成分，那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大队长气得直咳嗽，恨铁不成钢的看向顾朝，“俺跟你说，现在外头到处喊的人人平等，男女平等都是屁话，你是么斯成分？魏岚是么斯成分？” 第189章 你们中间隔了一个国的距离！ “你两中间间隔的那不是横沟，那是、那是！”大队长词穷半晌，拍了一记桌子指向墙上挂着的一张破旧老地图，“你们中间隔了一个国的距离！” 顾朝态度强硬不为所动，“不管三德叔怎么想，总之，我的决定不会改变，我养她。” 魏岚带来的消息，顾朝不便向顾三德吐露，但是，及时没有那些消息，及时未来琢磨不定，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不干活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当然也不可能从大队上分粮。 可现在，问题根本不在这个上面。 “俺说你们这些后生见识短就是见识短，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她愿意，队上的人怎么说？”大队长被他气笑，“你以为你帮她干活，养着她，对她好，就是真的对她好了？” “乡下人唾沫能淹死人。”顾三德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顾家待他不薄，他也不想管这些烂事，该劝的都劝了，其他的由他们自己折腾去。 可是不行，顾家与他有恩呐！ 顾三德抹了把脸，看向一脸坚定铁了心的顾朝，“朝哥儿，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叔，叔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魏知青是个好姑娘，但你们不适合。” 顾朝知道事情已经妥了，不在听顾三德多言，起身轻轻颔首，“那就谢谢三德叔了，我先回去了。” “唉……你！”顾三德伸出手，就这么看着顾朝离开。 “这都是什么事儿！”顾三德狠狠拍了一记桌子，黄春香从厨房绕出来，“朝哥儿性子什么样你还不晓得？话都带到了，由他们小辈去吧。” “正是知道他的性子才担心。”顾三德擦了洋火点燃旱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烟雾缭绕中，顾三德仿佛又看到曾经那骇人的场面。 顾朝的娘胸口扎着剃头刀惨死街头，顾朝他爹性子又冷又倔，打死了给他媳妇剃头的红小兵，自己也折了命。 但凡顾朝家里成分不是贫农而是中农，这事也好办了，可是他家是富农！莫说是高攀军长家的姑娘，寻常人家都未必肯把姑娘嫁给他。 顾三德提着烟杆往外面走，黄春香急忙把人拉住：“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顾三德皱眉道：“这事我心里不踏实，我得再去找朝哥儿说道说道！” “说什么说？你又不是人家亲爹！”黄春香啐了一口，又道：“你也别急，这事先看看，要不然你明儿去公社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政策……”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政策迟早要变。 有新政策更好，没有新政策，也不能就这么大剌剌登门把人逼急了。 黄春香叹了口气，拉着顾三德重新坐下：“你也别急，听我仔细跟你分道。” …… 顾朝踏月而归，时间已经不早，原以为家里已经都睡下了，轻手轻脚进屋才发现后面厨房灯光还亮着。 顾朝走进厨房，厨房里魏岚已经将面团发好，分成一个个小面剂子，放在一个洗干净的木板上，小心翼翼塞进灶膛口，又拿稻草团堵住灶膛口。 第190章 那你得先亲我一下 灶膛里已经没有明火，温度却已经炙热，魏岚觉得，她那小面剂子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烤熟应该不成问题。 顾朝回来时，面剂子已经烤了有一会儿了。 魏岚打着哈欠，迎了上去：“你回来啦！” 她满心期待羊奶卷成功出炉，早已将下午闹别扭的事儿抛之脑后。 右兰趴在桌上睡着，听着动静，迷糊睁开眼：“哥哥。” 顾朝轻轻颔首，“回房间去睡。” 右兰转头看魏岚，魏岚轻轻点头，“去睡吧，等做完了我用笸箩罩起来，你明天起来就可以吃到了。” 右兰笑着点点头，蹦跶着回房间睡觉了。 厨房里只剩魏岚和顾朝两人。 魏岚打蛇上棍，双手环住顾朝的脖子，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朝哥，我想洗澡。” “那我去烧水。”顾朝托着怀里小姑娘的臀部，内心获得诬陷满足。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外面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 顾朝发出一声喟叹，抱着魏岚往灶台走去。 “有现成的。”魏岚伏在他颈项，轻声说道。 平时都是擦澡，一点都不痛快。 今天为了确保能把羊奶卷烤熟，魏岚特意烧了两锅热水，直烧得整个灶膛都暖烘烘的，才肯罢休。 现在面剂子已经进了灶膛，热水当然也不能浪费。 注意到他脖颈上抓痕，魏岚一阵心疼，鬼使神差俯下脑袋，伸出舌头在上面描绘一圈，“疼吗？” 顾朝闷哼一声，察觉身下某个部位突然发生变化，他钳住小姑娘先洗的腰肢，半强迫把人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别闹……” 顾朝声音沙哑难耐，仿佛极力克制：“阿婆还没睡下。” 魏岚一惊，一下蹦出离顾朝一米远，规规矩矩站好的同时，小眼神往堂屋方向瞟去。 半晌收回眼神，奶凶奶凶瞪着顾朝：“怎么不早说！” 魏岚不敢说顾阿婆是否封建，但老人不喜欢过于孟浪的小姑娘，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 顾朝哑声笑了笑没说话。 家里有泡澡桶，只是改革之后一直没用过，已经积了不少灰。 顾朝看了魏岚一眼，转身进房间稀稀疏疏一阵，随后就将泡澡桶抗了出来。 魏岚眼前一亮：“哪里来的？” “我变出来的。”顾朝唇角上扬，难得开起玩笑来。 魏岚却并不买单，她撅了噘嘴笑嘻嘻道：“你这么厉害，那你再给我变一个？唔……” 魏岚想了想，想到顾阿婆酷爱听收音机，眼前一亮，随口道：“就给我变个电视机出来吧！” 本就是开玩笑，不料顾朝突然跟着笑出声：“好啊，那你得先亲我一下。” 说罢，已经将下巴抵了过来，只要魏岚轻轻抬头便能亲上他的唇。 变不出东西还白得一个吻，稳赚不赔的买卖。 “臭流氓！”魏岚瞪他一眼，气哼哼转过头。 她算是发现了，顾朝就是一个假正经！ 白天还算个正经大小伙子，一到晚上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不是要亲要抱，就是霸道的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魏岚脸蓦地一红，抬眼见顾朝眸光沉沉望着自己，她心一横，红着脸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角擦过，随后转过身高高扬起脑袋，“还不快去给我打洗澡水！” “遵命。” 第191章 烤的馒头 顾朝把泡澡桶在后院冲洗干净才搬到魏岚房间，打好热水，看着魏岚进房间关上门，一阵窸窸窣窣声音过后，房间内隐隐传来水声。 顾朝收回目光，轻手轻脚退出厨房，去了顾阿婆屋里。 顾阿婆靠在床头坐着，屋里黑漆漆一片，虽然看不见却听得着，顾朝一进屋，她便开口道：“朝哥儿来了。” “阿婆。”顾朝“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 即使他什么也没说，顾阿婆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一切只因顾阿婆对顾朝太过了解。 顾阿婆轻轻咳了两声，三言两语把中午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这两天，那丫头累的厉害，早上吃饭拿筷子手都在抖……队里私下有些弯弯绕绕的大家心照不宣，改明儿你装点米去宏小子家，让他帮忙分配轻松点的活儿。家里口粮省着点吃也能过活。” 顾朝声音沉沉：“阿婆，我已经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 “睡去吧。”顾阿婆摆摆手，顾朝应声起身，还没走出房门，顾阿婆声音冷不丁再次响起：“朝哥儿。” 顾朝头皮一炸，以为刚才阿婆听见厨房的动静，他缓缓转身，下意识护住脑袋，却听顾阿婆道：“家里收音机电池用得快，你明天瞧瞧，供销社有没有卖的，卖的贵不贵。” “啊……是。”顾朝面容扭曲一瞬，呆呆讷讷应了一声：“我明天就看看。” 魏岚洗完澡出来，顾朝正坐在灶膛口，厨房内奶香味香飘四溢，魏岚眼前一亮，顾不得擦头发小跑过来：“成功了？” 她蹲在顾朝身边，雪白手腕被热水泡得粉嫩，整个人身上香得不像话。 魏岚伸手要去扯灶膛口的稻草团，手伸到半路被顾朝捏住。 “脏，我来。” 顾朝利落抽出稻草团。 灶内尚有余温，他用火钳夹住木板轻轻往抽出，随着木板一寸寸闯入眼帘，一个个焦黄憨憨可爱的羊奶卷闯入眼帘。 “烤的馒头？”顾朝拧眉，疑惑不解。 “是羊奶卷！”魏岚白了顾朝一眼，随即又笑开了花。 她伸手拿起一个羊奶卷，羊奶卷表皮酥脆内里却十分绵软，有些烫手，魏岚“嘶嘶”两声，抖着手又放了回去。 烫红的手指捏住耳后，魏岚倒吸一口气：“好烫！” 顾朝作势要抓她手查看，被魏岚躲开。 她吹吹羊奶卷，急不可耐拿起一个，自己咬了一个口，又递到顾朝面前。 “唔……好好吃……”魏岚眯起眼睛，幸福的快要泛出泪花了。 这年代零嘴她也吃了不少，什么饼干江米条的，用料挺实诚但做工粗糙，突然吃到这么松软好吃的羊奶卷，魏岚身边就差冒起粉色泡泡。 顾朝顺着她的手在羊奶卷上咬了一口，入口香脆随后便是绵软，似乎加了糖，奶味之余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味道确实很不错。 “是羊奶做的？” 顾朝吃了一口就没再吃了。 “嗯！”魏岚拿起一个往他手里塞，“你没吃晚饭的吧？先吃这个，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第192章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厨房还有一只鸡蛋和半碗剩饭，梁上悬挂的篮子里有晚饭剩下来的半碟炒缸豆，魏岚挽起衣袖，系起顾阿婆常用的襜衣开始忙活。 顾朝怕她头发打湿衣服，拿了一条干毛巾垫在肩头，才开始点火。 两个各分其职，很快一碗豇豆蛋炒饭就做好了。 魏岚坐在小桌对面，双手托腮看着顾朝大口大口吃着米饭，突然傻笑感慨：“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顾朝的底线，只见顾朝猛地抬头，抓住魏岚的手一再强调：“当然会，一定会。” 他突然认真起来，唬了魏岚一跳。 魏岚嗔怪瞪他一眼，抽回手，粉嫩唇瓣嫌弃的瘪了瘪：“我就是说说，你干嘛啊？吓我一跳，快吃饭！” 顾朝低头继续吃饭，心里却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沉默吃完饭，顾朝等魏岚把剩下七个羊奶卷用笸箩盖好，送她到房间门口。 “很晚了，你洗洗早点睡。”魏岚站在门口仰头望着顾朝，手里煤油灯闪闪摇曳，一双桃花星眸像是盛满秋水，隐隐绰绰倒映出此刻顾朝萧肃冷漠的面孔。 关门之际，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侧脸落下一个细碎的吻，旋即迅速后退一步，“我真的只是说说，不要往心里去，快睡觉，晚安！” 魏岚关上房门，洁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手中煤油灯，依靠在门背面，一张脸涨的发红发烫。 她……最近好像和顾朝越来越亲密？ 动不动就没羞没臊的亲来亲去。 魏岚拍拍脸，“矜持呀姐妹！” 将煤油灯放到靠窗小桌上，吹灭灯火，她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滚了几圈才沉沉睡去。 却不知，门外男人一直不曾离去。 直到听到房间内呼吸逐渐沉稳绵长，顾朝抹了一把脸，动作轻缓抽开后院门栓，站在魏岚窗口屹立片刻，最后一个三五米冲刺助跑，很快攀上连接竹林的高墙，转瞬消失不见。 * 第二天起来不见顾朝人影，魏岚还觉得奇怪，不过很快就被顾阿婆打消疑惑。 “估摸是去县里了吧。”顾阿婆神色淡淡道，“他那么大的人了，丢不了，吃饭吃饭。” 平时购买家中补给品，在镇供销社就能买到，县距离红旗公社二三十里路，要赶早上工前回来，确实要起大早。 魏岚想起顾朝先前说过跟人搭上线做生意，也就没有多想。 魏岚猜测不错，昨晚顾朝确实去找了大队长顾三德，顾三德心里虽然不支持顾朝做出的决定，但经过自家婆娘一晚上劝慰，也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顾三德一早上就找了李宏说调动魏岚工作的事，他只说调动，也没说到底掉到哪里去。 李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在后面多问了两句，成功装在枪口上吃了一通瓜落。 以至于魏岚到达麦田时，看见麦田里已经有社员在划给她的那块麦田里工作，一脸懵逼，辗转反侧找到李宏时，李宏脸色不大好看，说话也不客气。 “这事儿我也不清楚。大队长说有事单独安排你，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第193章 我以为不请自来，你要不高兴了 李宏气哼哼了两声背过身去，口中小声嘀咕道：“一个个的都搞特殊，这个搬出大队长，那个说病了……” 魏岚不想沦为出气筒，得知原由后便抽身往回走。 走到门口，遇到回来拿农具的李建党，魏岚打了声招呼往旁边侧了侧，李建党却突然开口道：“魏知青！” 魏岚被唬了一跳，害怕李建党会向之前一样，整个人警惕往后退了几步。 她眼里的警惕李建党看在眼里，他歉意的开口道：“吓到你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姜知青病了，你今天如果有空闲的话，能去看看她吗？” 他“啧”了一声，烦躁扒拉两下头发，哀哀切切有点纠结：“她、她情况不太好，我，我有点担心。” 这回轮到魏岚蒙圈了，她秀煤微蹙，试探性问道：“姜知青，姜丽华？” “嗯。”李建党憨憨点头。 门里李宏拿着汗巾出来，准备下地，见门口杵着两个人，李宏谨记大队长那一句“魏岚她爹是军长”，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生怕自家不长心眼的臭小子再把人吓到，李宏几步跑过去，飞起来一脚揣在李建党的屁股上，“个瘪犊子杵在这干啥呢，还不快去给老子干活儿去！” 李建党脸一红，又叮嘱魏岚一句一定要去看姜丽华，勾着脑袋跑了。 先不说李建党有没有觉得在女孩子面前，被自己爹飞踹一脚有没有丢面子，就说魏岚吧，整个人呆若木鸡，一脸问号的看向李宏。 魏岚：刚才那个，真的是您的亲生儿子吗？ 李宏反倒露出笑容：“魏知青，还有什么事？” 魏岚拨浪鼓式的摇头，转身回家。 太可怕了，刚才那一出那里是亲爹对待儿子啊？分明就是恶婆婆针对小媳妇啊！ 回家放农具，魏岚是打算去看看姜丽华到底什么情况，结果刚一进顾家院门，右兰就迎了上来，“岚姐姐，有个知青姐姐等你好久了。” 魏岚心中一沉，以为是丁茂茂，进后院才发现是姜丽华。 姜丽华躺在魏岚平时躺的摇椅上，面色苍白，眼底有明显淤青，深邃的双眼皮睁开眼睛时，都变成了三眼皮了，显然没有休息好。 “怎么回事？”魏岚拧眉，放下镰刀快步走了过去。 姜丽华憔悴的有点吓人。 明明昨天的时候还好好的。 “没什么大事。”姜丽华挣扎要起身，反被魏岚按了回去。 姜丽华笑了笑，道：“我以为不请自来，你要不高兴了。” 她眼里布满血丝，全然没了平日那股小辣椒似的精气神，让魏岚看了，莫名想流泪。 “到底怎么回事？”魏岚低咒一声。 起初姜丽华不愿意说，沉默一瞬过后，姜丽华突然坐起身，双手环住魏岚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魏岚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只发现姜丽华浑身颤抖的厉害，仿佛处在极大的惊恐中。 魏岚双手环住姜丽华，小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哄道：“不想说就不说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魏岚没有往深处想，只以为姜丽华是跟姜成起了冲突。 第194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最开始姜丽华针对她的时候，姜成在一旁劝解，两人因为那些事吵架，姜丽华哭鼻子是常有的事。 只是这次仿佛要比之前来得更厉害？ 魏岚一边安慰姜丽华，一边盘算着晚点找姜成谈谈，姜丽华一个女孩子，即使是跟哥哥一起下乡，也难免会想家，多照顾包容一点，总是不错的。 姜丽华哭了十多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抽泣两声放开魏岚，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打了个嗝，顿时脸色涨的通红。 魏岚难得没有怼她两句，反倒安慰道：“哭够了就洗把脸吧，洗完脸，希望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你。” 语毕，魏岚已经站起身，拿起水桶上的麻绳，将桶丢进井里开始打水。 她手心的水泡昨晚刚让顾朝挑破，这会儿起了一层皮，麻绳蹭过时，一阵刺痛。 魏岚额角浮现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咬着牙拉上来半桶水，给自己倒了一半水洗手，剩下的都倒在另一个盆让姜丽华洗脸。 姜丽华哭也哭够了，又洗了脸，精神头总算比刚才好了一些。 右兰在厨房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见姜丽华不哭了，她跑到碗柜拿了一个羊奶卷。 羊奶卷是魏岚昨晚做的，一共九个，昨晚她跟顾朝一人吃了一个，剩下七个早上当早饭吃了，这是最后一个。 右兰以为顾朝没吃，一心想留着等顾朝回来吃。 右兰捧着最后一个羊奶卷，在厨房门口探头看了看，最终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走到井边。 她却不是直接给姜丽华，而是把羊奶卷递给魏岚，小眼神却直直往姜丽华那边瞟去。 她小手有些脏，在焦黄的羊奶卷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手印。 魏岚把羊奶卷递给姜丽华，道：“右兰给你的，拿着吧。” “谢谢你，右兰。”姜丽华抿唇冲右兰笑了笑。 小丫头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红晕，转身就要跑，魏岚手快，一把揪住右兰后领。 把人揪到盆前，魏岚捏住右兰的小手往盆里按，“下次吃东西前要洗手，瞧你把东西糟蹋的。” 右兰也发现姜丽华手里的羊奶卷上，还残留自己的手印，顿时羞的面红耳赤，乖乖蹲在那里搓洗小手。 姜丽华笑了笑，解围道：“大队上的孩子比城里自由，飞天东奔西跑，总难免会弄脏，你别怪她。” 姜丽华能说出这样的话，魏岚十分讶异，她转身看去，却见姜丽华抿唇浅浅笑着，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异常柔和。 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 不由魏岚深想，一旁传来姜丽华的惊呼。 “这、这是什么？好好吃。”姜丽华低头看着手里被咬了半口的……馒头？ 看着像烤馒头，味道却今非昔比，奶香味充满口腔，外苏里软，蓬松的口感就像是在嚼一团棉花，可是，甜丝丝的，那么好吃！ 心里的事被甜丝丝的口感压下从而忽略，姜丽华全然不在意羊奶卷上面的小手印，低头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 “这个叫羊奶卷，好吃的话，下次做了我再送你两个。”魏岚见她心情好了起来，便暂时放下心里疑惑。 第195章 你帮帮我 姜丽华双眸晶亮，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精气神：“不白要你的，等我家里寄了钱票过来，跟你买。” * 正午太阳当头，树荫散落一旁，后院清凉，阳光洒在身上并不热，姜丽华吃完羊奶卷后，依靠在摇椅上沉沉睡去。 阳光下，她晒得麦色的皮肤显得有些发白，眼底淤青十分明显。 魏岚没有吵她，回房间拿了小毯子给姜丽华盖上，她让右兰看好家，自己去了一趟知青点。 按道理来说，这个点子知青点不会有人在，可出乎预料的是，魏岚到时，姜成还在知青点。 他坐在院里台阶上，双手撑着往下耷拉的脑袋，魏岚走近才看到，前阵子还挺斯文的小伙子，这时候头上居然多了不少白头发。 “到底怎么回事？”魏岚站在门口，问道。 姜成被她声音惊到，蓦地抬头，露出一张比之姜丽华好不到哪里去的憔悴面孔。 魏岚眉头皱了皱，对事情好奇的同时，心里多了几分忧虑。 “你会同意姜丽华去我那里，也有让我开解的意思吧。”魏岚踱步到姜成身边坐下，“我不好问她，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毕竟，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开解也无从下口。 姜成双手捂脸，狠狠吸了一口气，似是早就料到魏岚会来问他一样，没有犹豫多久，娓娓将事情道来。 昨晚姜成、姜丽华，李文书一行人守夜，他们被分到后山角那块地。 说起来那块地距离知青点并不算太远，只不过中途要绕过一个小山坡。 昨天李文书和姜成先出了门，后面姜丽华提着煤油灯跟着，三个人间隔不过百米距离，可事情就是发生了。 姜成说，姜丽华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拖进了草丛…… 如果不是后面一起守夜的李建党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魏岚双手握成拳头抖了抖，“看清楚是谁了吗？” 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 姜成摇摇头，“当时太黑，煤油灯早就摔灭了。” “是我没保护好她。”姜成充满血丝的双眼哀求看向魏岚，“魏岚，我说话丽华听不进去，她向来听你的，你帮帮我……” 说到这里，姜成眼里竟然流出悔恨自责的眼泪，“帮帮我，劝劝她。” “我会的。”魏岚低下头，看向地面边角缝隙处生长的小草，状似无意提点道：“这件事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另外，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很深，这段时间，如果可以，暂时不要让她一个人外出。” 姜成一一应下，魏岚不再多留，起身离去。 漫步走在回家路上，耳边听着竹叶沙沙声，魏岚心中一团乱麻。 她体会不到当时的姜丽华有多害怕，却能感受到那种绝望。 短短百米距离，能看见彼此摇曳的灯光，却因为被捂住口鼻而不能呼救，只能瞪大眼流着眼泪，被人拖进草丛…… 还好跟姜成等人组成小队守夜的人是李建党，通往后山的麦地的路只有一条，如果不是李建党经过，等待姜丽华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第196章 我才不要他养！ 魏岚沉浸在思绪里，忽然身后“哗啦”一声响动，“谁！” “谁！”魏岚浑身汗毛竖起来，警惕转身，只见小道旁边的杂草一阵晃动，仿佛有人藏匿其中。 无人应答，魏岚心扑通扑通的跳，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竹林，愈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魏岚转身往回跑，跑一段就回头看看，生怕给人可乘之机，再像姜丽华一样，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无力反抗。 殊不知，她跑出竹林小道后，刚才身后那团杂草里闪出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摸了一下脸上不知被什么抓伤的红痕，望着魏岚消失的方向“啧啧”两声，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 回到家中，顾阿婆已经从顾阳家回来，正拿着右兰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拆线。 虽然都是穿过的旧衣裳，但是现在布票不好弄，加之穿过的衣服不料会软和一些，改改给小孩子穿正好。 魏岚仍有些心神不宁，顾阿婆见她面色不好，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魏岚轻轻摇头。 顾阿婆还不知道她上工的事，魏岚就把李宏的话加之自己心里的一些猜测跟顾阿婆说了。 原以为顾阿婆及时不会不高兴，也不会多赞同，殊不知魏岚说完后，顾阿婆拍拍身边位置，笑得一脸和蔼，“朝哥儿这事做的对，他既下定决心要你，就要担起养你的责任。” 我才不要他养！ 魏岚小嘴撅了撅，又娇又俏。 魏岚想反驳，顾阿婆打断了她：“傻孩子，你要不要他养是一回事，他有没有能力养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有这个把握，你呀，就不要质疑他的能力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算再苦再累，也要将担子挑起。 顾家的男人，没有吃软饭的种。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喜欢的女人质疑自己的能力。 魏岚愣了愣，不知为何，耳畔突然炸响那日在稻田时，顾朝说的话。 那声音很缓很轻，却十分有震慑力。 “我养你就好了。” “谁要你养了？臭顾朝！” 魏岚低头小声咕哝，心里几分甜蜜，几分感慨。 姜丽华这一觉睡得很沉，下午两三点才醒来，这时姜成已经在顾家前院等了好一会儿了。 姜成是来接姜丽华的，干等着又傻又尴尬，就主动帮顾阿婆把院里的柴火劈了。 那些原本是顾朝的活儿，只是最近顾朝早出晚归，一方面忙着去公社帮忙挖沟，私底下还要忙着生意上的事。 说到生意，魏岚忍不住有些愣神。 她只听顾朝说过要做生意，却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生意。 正想着，后背蓦地被人推了一下。 魏岚回过神来，原是顾阿婆站在她身边，提醒他姜成兄妹要走了，让她去送送。 魏岚这才起身跟着姜丽华一起往外走。 本想送他们兄妹到竹林拐角，姜丽华却在顾家院门口叫停了她。 姜丽华看了一眼身边的姜成，道：“离知青点就这么点距离，再说了，还有我哥在呢，你呀，别送了回去吧。” 第197章 怎么才回来 魏岚果真不再前行，她看着姜丽华面上浅浅笑容，想要探究姜丽华是否已经将那些事放下。 魏岚心里还是有些怕，怕那些人给姜丽华造成的阴影过大，姜丽华会受不了做傻事。 就在这时，姜丽华突然抬眼与魏岚对视。 姜丽华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提醒：“大队黑天以后不要乱跑，黑灯瞎火的，路上横条蛇你都不知道。我可听说了，先前大队上有人被蛇咬了，还是找顾阿婆看的呢，你猜最后那人怎么着？” 魏岚道：“被砍了脚趾。” 这些顾朝早就告诉她了，因为怕她无意间真的遇到蛇，还给她用桃核雕了小香囊，这会儿还系在她脚脖子上呢。 姜丽华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魏岚会知道这些。 不过一瞬，她便缓了过来，换成平时与魏岚互怼的口吻道：“你知道更好，天黑了就不要乱跑，要不然回头蛇咬了砍一根脚指头或者一条腿，看你还能嘚瑟的起来？” 魏岚笑了笑，望着姜丽华扬起笑容的脸颊略含一丝苦涩。 她并没有放下。 “好了丽华，回去了。”姜成催促道。 其实也是害怕姜丽华嘴上不把门，真把魏岚惹生气了。 送走姜成兄妹，魏岚回房间从腾箱里翻出一床被单，打水洗出来晾干，准备等晒干了备用，这两天早晚越来越凉，要不了几天就能派上用场。 不知早上顾朝是什么时候走的，知道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还没回来，一整天没见着人，魏岚有点不习惯，整个人也不向平时那样活泼。 顾阿婆多少看出一些苗头，打发右兰去洗澡睡觉，自己陪魏岚坐了一会儿后，见魏岚哈欠连连，便催她回房间睡觉，等魏岚走了，顾阿婆自己也回房间睡觉去了。 魏岚并不困，只是看出顾阿婆一把年纪还在陪自己等顾朝回来，羞愧的很，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窗外月光清冷，竹影散落房中，不时晃动。 平时觉得挺清幽的环境，这时魏岚突然觉得有点可怕。 那黑压压密密麻麻的竹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或人暗藏其中。 种子一旦埋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从意图不轨的人到青面獠牙的鬼怪整整塞了魏岚满脑子。 魏岚扯过小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里暗暗骂道：“臭顾朝，还说要养我呢，一整天都没见到人，都现在了，也没回来……” 骂着骂着，魏岚情不自禁瘪了瘪粉唇，委屈极了。 晚上温度虽然有点凉，但整个脑袋都缩在被子里，仍觉得燥热异常，不光热，还闷。 魏岚不敢掀开被子，怕一掀开被子便会对上一个青面獠牙或是长发飘飘的白衣女鬼，于是，便在这种及其难受的状态下，渐渐陷入睡眠。 她裹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半夜顾朝翻进后院的时候，敲了好几次窗户才把人叫起来。 魏岚睡眼朦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神情异常委屈：“怎么才回来？” 顾朝满身疲惫在见到魏岚的那一刻，顿时消减一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魏岚。 等魏岚接过后，顾朝牵着魏岚的手轻手轻脚回到房间，“下次，下次一定回来早一点。” 第198章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这是什么？” 屋里没点灯，魏岚捧着盒子对着月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百货大楼里卖的最贵的蛤蜊油，要一块五一盒。 “今天那么早出门，就为了这个？”魏岚又好气又好笑。 蛤蜊油她箱子里还有不少，都是这种牌子的。 一想到顾朝在外面跑一天，就为了给她买一个蛤蜊油，魏岚心里很不好受。 “这些我都有。”魏岚抬头，黑暗里，态度强硬的与顾朝对视，“如果我有想要的东西，我会告诉你，以后……以后不许瞒着我去买这些。” “好。”顾朝轻轻点头，声音低沉缱绻。 听到魏岚说有的那一刻，顾朝没由来一阵失落，可是不过一瞬，小姑娘软软的身子贴了过来，“朝哥，我害怕。” “怕什么？”顾朝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半步距离，“我身上有汗，别弄脏了你衣裳。” “那你去洗澡，然后陪陪我。” “好。” 顾朝应了一声，脱了上衣躬身在井边打水。 井中水桶坠得他双臂肌肉鼓鼓囊囊，斜方肌更是有力暴起，随着两桶水自同上淋下，皎皎月光将他沾染水汽的躯体照射剔透。 更有几滴水珠调皮的顺着他腰腹井字腹肌下滑，最后沿着人鱼线滑入裤腰。 魏岚趴在窗边小桌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一双桃花眸克制不住跟着那些水珠下移，最后停留在他裆部。 土麻布布料打湿后紧紧贴着皮肤，隐约能看清他下夸巨大隆起…… 魏岚脸色滚烫爆红，伸手在腿上掐了一记，“看哪里呢？色痞！” 顾朝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褂子才搬着小板凳进了魏岚的房间。 魏岚已经重新爬上床，整个人缩在床里侧，见顾朝搬着小板凳坐得远远地，她一个轱辘爬起来，命令式的拍拍床铺外侧，“来这里。” 顾朝同手同脚走过去，才走进，便闻道那股熟悉的馨香，像是小时候院里的桂花。 顾朝笔直坐在床沿上，脑海里克制不住浮现一会儿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脑海各种场面飞滚，忽然大腿一重。 顾朝低头，小姑娘侧躺枕在他大腿上，似乎姿势不太舒服，那颗小脑袋瓜还拱了两下。 等、等等？那里是？ 顾朝脑子里炸响一片，有什么东西徒然挺立，赶在顶到魏岚的那一刻，顾朝猛地喘了一口气，将人从大腿上拎起。 他喘着气，手里还拎着魏岚，魏岚小脸皱在一起，两两相望，心思各异：“怎么了？” “没事，怕你掉下去。”顾朝喉结滚动，鼓鼓囊囊暴起的臂膀上，滚烫汗珠滑落。 他把小姑娘往床里侧推了推，“睡吧，我就在这里。” 魏岚见他真的不走，才安心躺下。 月光从窗口倾斜进来，从她的视角只看见顾朝挺直的后脊背。 “我有点害怕。” 顾朝沉默一瞬，问道；“怕什么？” 魏岚手指不太安分在他后背无意识扣着什么，“怕鬼，竹林里黑压压的。” “建国以后除四旧，不能成精，也不能成鬼。” “哼。”魏岚轻哼一声，一点也没因为顾朝这个七十年代的人能说出后世广布各个网络站点的梗而被斗乐。 第199章 这样我就不怕了 联想到姜丽华的事，魏岚纤细秀美的眉毛轻轻蹙起，总觉得揣揣难安。 魏岚跟顾朝说了姜丽华的事，又说了自己的顾虑。 顾朝转身在床沿上躺下，他捉住她的手，安慰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这句话，给了魏岚不少安全感。 魏岚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现在不害怕了，她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顾朝怕自己冲动，一直贴着床沿躺着，魏岚不知道顾朝的苦心，一滚二滚，最后一脑袋扎进顾朝怀里，“这样我就不怕了。” 魏岚抿唇偷偷笑着，转瞬又霸道拉过顾朝另一只无措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毛茸茸的脑袋瓜蹭了蹭，在顾朝胸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沉沉睡去。 魏岚是睡着了，可苦了顾朝。 月光影影绰绰洒在地面，顾朝脑袋抬了抬，依稀能看见下胯隐隐隆起的部位。 真是……痛并快乐着。 顾朝努力平静下来，他抬手，粗粝的手指在女孩娇嫩的唇瓣上擦过，最终长疏一口气，闭上双眼抱着女孩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无梦。 次日睁眼天已大亮，魏岚睡眼朦胧推开门，顾朝还在家，正在后院墙头忙活。 数截十来公分被削的尖锐的竹节钉了半个墙头。 魏岚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懒懒坐在石墩子上，“这做什么的？” 昨晚魏岚说的话，顾朝一直记在心里。 顾家后面的竹林生长密集，非熟悉地形的人要绕许久才可能进入桃林，随后一路随着桃林进入院里。 这年头家家都穷，有些人家夏日夜里都不带关门的，原来顾朝也不觉得会有人闯进来，可听完昨晚魏岚的话后，心里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妥。 特别是这段时间他频繁外出，如果真的有人图谋不轨趁他不在的时候闯进来…… 顾朝身上气压冷不丁下降好几个度，他怕吓到魏岚，转口解释道：“阿婆说夜里有野猫偷食，这些用来防猫。” 家家户户每天都舍不得吃饱，就想着剩点粮食第二天还能吃上粮，结果还有野猫来偷，确实挺讨厌的。 魏岚虽然喜欢猫，但也知道现在社会年代不一样了。 她轻轻点头，打了哈欠端来盆和搪瓷缸子在后院洗漱。 两个各忙各的，不时交谈两句。 “对了，邮局那边还没有消息吗？”魏岚突然想起信的事情，这么多天了，应该回信已经到了才对。 还是说，京市那边根本没收到她寄出去的信？ 时间紧急，不知道再寄一封还来不来得及？ 魏岚拧眉，陷入沉思。 “今天我再去看看。”顾朝手顿了一下，昨天他去了县里，因此没有去镇邮局。 他见魏岚实在忧心，不由得加快挥舞手中拆刀将竹节两头削劈尖利，一头扎进土里一头呈现四十五度倾斜向墙外倾斜。 竹节锋利似刃，如果有人不知情硬闯，小腿肚子戳一个洞就算好的了。 顾朝拍拍手，从墙头一跃而下走进魏岚身边打了桶冲洗脸上汗水。 魏岚吐掉牙膏唾沫，侧身把自己的洗脸盆和毛巾推了过去。 第200章 要不要开个光？ 顾朝有一瞬间愣神，缓过来后动作迟钝的接过东西，却是捏在手里看了半天。 乡下人洗漱随意，牙刷用半年都不见得换一回，毛巾要票，买一条不用到不能用了，绝对不会换。 顾朝那条毛巾是麻布的，吸水性很差，还破了好几个洞。 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魏岚这条蛋黄色毛巾拿在手里，软乎乎的。 一想到这毛巾曾亲密接触过那白皙娇嫩的脸颊，顾朝麦色皮肤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魏岚刷完牙漱完口，回头见顾朝一脸虔诚捧着毛巾站着不动，像是得到什么宝贝一样，魏岚顿时有些傻眼，“看什么呢？要不要开个光？” 顾朝身体一僵，像是被人踩住痛脚，猛地弯腰扯绳子打水，却忘记自己刚才已经打了一桶水放在身侧，现在猛地扯绳子，那桶水顺势带翻。 魏岚一蹦三尺高，迅速蹦到一旁，才堪堪避开水溅到身上。 顾朝急忙起身查看，“怎么样？” “没事。”魏岚轻轻摇头，推他重新打水，她脸上还有泡沫呢，“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顾朝脸颊发烫，弓着腰打水不说话。 和晚上判若两人。 还真是白天一个他，晚上又是另一个他？ 魏岚怒极反笑，想起另一件事，道：“你觉得我的羊奶卷可以拿出去卖吗？” 黑市上需求量极大，如果可以卖的话，因为用的是一级高筋面粉，价格肯定不会低。但羊奶价格低廉，里面赚头还是有很多的。 顾朝思考了一下可行性，半晌道：“富强粉价高不好弄，每次弄来的那一点，留给你吃。” 及时魏岚不说，但一级面粉和二级面粉的区别，顾朝还是能尝出来的。 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细粮，好不容易得来一点面粉，他想都留给小姑娘吃。 而且顾朝私下了解过，北方和南方不同，南方多食谷物米饭，北方人喜好面食。 “挣钱的事交给我，你好好待在家里。”顾朝把毛巾拧了半干递过去，“不是说要一起参加高考吗？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先把知识点划分出来，等我回来看。” 魏岚轻轻点头，不过一瞬，仍不死心道：“只要有羊奶，可以做其他的小零食，不一定非要用一级面粉。” 她见顾朝不说话，打蛇上棍缠上他胳膊左右摇晃，声音娇娇软软，“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但是我保证不累，不信，等你回头有时间看着我做，行吗？” 顾朝勉强同意下来，“那就试试吧，但有一点，你不许去黑市。” 上次八道巷的事，顾朝到此刻还牢牢记在心里。 “知道了知道了！”魏岚笑嘻嘻擦了脸，又把毛巾递了回去。 顾朝吃完早饭才出门，魏岚听他的提议，将国文、数学知识点划分出来，自己单独又拿了信纸写了几页公式和题型，就等着顾朝回来实践。 魏岚看出顾朝对物理兴趣极大，只是她是文科生，数学勉强合格，物理那是真的一窍不通。 她琢磨着回头找林清问问，看看范骓会不会，如果范骓会，或许到时候可以请范骓帮忙。 第201章 孩子很乖，偶尔会动 魏岚把数学课本翻了几遍加深记忆，等中午右兰从大队打完猪草回来，魏岚合上课本，从腾箱里挑了点东西装进布袋，带着右兰去了顾阳家。 白天里顾阳家的房屋院落显得更加破败，屋里屋外更是两个世界。 外面骄阳遍布大地每一个角落，屋内却采光极差，黑漆漆的，大白天竟有一种阴森回忆之感。 “嫂嫂。”右兰先一步推开房门钻了进去。 芳夏看见右兰很高兴，看见后面跟着进来的魏岚脸上笑容更大了几分。 芳夏拍着床边示意两人坐下，右兰顺势乖巧坐在上面。 魏岚将东西放在堂屋桌上，进房间后推开布满灰尘残破的窗柩。 窗柩上没有糊窗纸，但在推开的瞬间，房间内徒然亮了不少，或许心里作用，魏岚甚至觉得吹进来的风也更清凉了。 房间里光纤不好，暗沉沉的带着憋闷，更别说待久了会影响视力。 她将腮边发丝扶到耳后，笑着走进床边，“总窝在房间里多闷，我扶你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芳夏笑了笑，轻轻点头。 她小腿肿得厉害，完全走不了路，魏岚就先把摇椅搬到院里，把房间到院里路上可能会绊倒的障碍全部挪走，这才进来和右兰一起，合力搀扶芳夏出了房间。 直到坐到摇椅上好一会儿，芳夏流着生理眼泪半天睁不开眼。 顾大婆听着动静开口问话，魏岚还没见过老人，怕老人误会，便没进去，而是摆手让右兰进去陪老人家说说话。 她搬了小马扎坐在芳夏旁边，“最近感觉怎么样？” 芳夏知道她看不懂手语，就拉过她的手，轻轻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孩子很乖，偶尔会动。 ——我能感觉得，两个。 ——名字。 写到后面，芳夏明显心情激动，乃至后面提到名字的时候，笔迹潦草起来，魏岚让她又写了一遍，才辨别出来。 “我看你肚子这么大，也不像一个。”魏岚笑道：“放心好了，名字我想了好几个，正想说给你听。” “男孩叫绍，女孩就叫晗。” 芳夏点点头，顷刻间，又在魏岚手心写下几个字： ——如果都是男孩，或者，都是女孩，怎么办？ 魏岚倒是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觉得，或许芳夏会有自己的主意也说不定。 魏岚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芳夏神情恍惚一下，在魏岚手心写了两个字：浪，霞。 浪？霞？ “为什么是这两个字？”魏岚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两个字，甚至不用揣摩，魏岚很快就联想到了海边的场景，漫天晚霞，海浪“簌簌”冲过沙滩啪嗒在礁石群上。 可芳夏只是一个普通农村女人，魏岚不认为她有走出过h省，更别提见过宽阔的海岸。 ——我有一个嫂嫂，她是海市人，她曾描述过，那里很美。 芳夏在她手心这样写道。 不等魏岚再问，右兰从屋跑了出来。 芳夏靠会摇椅，含笑望着两人，没有动作。 魏岚猜测她或许并不想在右兰面前提这些，便不也在追问。 刚才过来时，魏岚拎了半斤红糖和一袋奶粉，她进屋找了个干净的搪瓷缸子冲了一杯牛奶。 第202章 回信 亚洲人和欧洲人肠胃不同，牛奶虽然能补充营养，但魏岚到底担心芳夏喝了会腹泻，所以冲的时候冲得有点稀，却额外加了一勺糖。 魏岚把搪瓷缸子递给芳夏，坐在一边道：“这些对你身体好，等顾阳回来了，让他每天早晚给你冲一杯。” 芳夏闻出牛奶的味道，当即不赞同摇头。 “这不是给你喝的，是给孩子喝的。”魏岚笑着解释，“你现在喝下去，身体有了起色，后面也有奶喂给孩子。” 芳夏张张嘴，还要辩驳，魏岚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红霞，“嫂子，这么说吧，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我的心意。” 话说到这里，芳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嫂嫂曾经也是知青，模样也是极好，她看见魏岚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联想到了嫂嫂。 芳夏对魏岚的第一印象很好，后面更是觉得魏岚是个出挑的好姑娘，现在听她说这话，芳夏脸上浮上一丝柔和笑容，拉过魏岚的手，轻轻写下几个字： ——朝哥儿是好孩子，会对你好。 魏岚闷闷的点点头，给顾大婆单独冲了一杯红糖水让右兰端进去，又陪芳夏说了一会儿话，顾阳便回来了。 魏岚起身告辞，走之前再次叮嘱顾阳；“她肚子大，到时候生的时候困难，你有时间扶着她起来活动活动，总坐着不好。” 顾阳一一应下，送魏岚出门。 顾阳关上院门，坐在刚才魏岚坐的小马扎上，看芳夏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他笑道：“心情很好？” 芳夏轻轻点头，随后正色看向顾阳打了几个手语： ——有没有哥哥和嫂嫂的消息？ 顾阳轻轻摇头，见芳夏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他急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过段时间我跟朝哥儿出去做生意，到时候再打听。” 县里人口多，来往人流量也大，总能打听到消息的。 芳夏抿唇笑了笑，轻轻点头，又说起孩子的名字，在顾阳手心写了两个字。 顾阳脸上阴郁消失，也露出真诚笑容：“好，女孩就叫晗姐儿，男孩就叫绍哥儿。” * 傍晚顾朝回来，除了一封厚厚的信和魏岚交代的羊奶以外，还带了半扇羊排。 顾阿婆闻着羊排那味儿整个人直往后退，“这玩意肉少还要票，煎起来还费油，买它做什么？” 顾朝把羊排递给魏岚，转头道：“不要票。” 他想买肉来着，但是今天去得完，猪肉摊早就收摊了。去奶羊的时候见有卖羊排的，顾朝寻思魏岚喜欢羊奶，说不定也喜欢羊排，就想买点回来试试。 猪肉一斤八毛外加一张肉票，羊排四毛钱一斤，不要票，这扇羊排有三斤二两，都要的话，就能抹去那二两。 顾朝一个合计，就都买了。 “阿婆放心好了，我做的准好吃。”魏岚笑嘻嘻道，让顾朝打水把羊排用水先泡起来，晚点好洗，她则拿着那一封厚厚的信封进了房间。 书信很厚，魏岚有点紧张。 手指颤巍巍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来，七八页信纸中夹着一个薄薄的小簿子。 第203章 有事要和我说 她没看那小簿子是什么，先抖开信纸一一查看。 妹妹，展信佳：…… 妈妈的宝贝，展信佳：…… 亲爱的人民子弟兵魏岚同志，展信佳:…… 三个人的信夹在一起，光看开头魏岚就能明显区分谁是谁。 魏临在信中提及身体有好转迹象，让她切勿忧心。 魏母在心中则迫切要求魏岚赶紧返回京市，魏岚一开始还有些不解魏母的转变，直到后面看到魏母提及“成分”二字，魏岚才终于知道问题所在。 草草看完魏母的信，魏岚心情略微沉重，她拿起最后两张叠在一起的书信，指尖轻颤，似是最了好大的决定一般，猛地打开信纸看了起来。 等看完所有书信，魏岚身体后仰，整个人无力瘫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房梁开始发呆。 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啊。 “囡囡。” 门外响起顾朝的声音，魏岚坐起身，“啊？怎么了？” 一股脑把书信收起，收到那小小的簿子时，魏岚手顿了一下，最后将簿子和信纸一起，锁紧腾箱。 “早上你说要搭烤炉，搭在哪里？”顾朝问道。 他今天下午没事，可以一口气擂出来，以后忙起来，可能就抽不出时间。 魏岚拉开门，两人四目相对，魏岚不自然别开顾朝的目光，侧过身走到后院靠墙的角落，“就这里吧。” 她随手捡起一根棍子在墙角划拉比划，“不要很大，这么大就行，我想想……大概这个形状，留一个开口，然后出了这个烤炉以外，我还要一个盖子，到时候把碳火抽出来时可以堵住封口，保持里面温度。” 能够达到保温效果，又能长期经受火烧的考量，必须要湖底淤泥。 附近没有湖，顾朝就从小港中央捞回来一些泥，除此之外，还摘了一个塞盘子大小的莲蓬回来。 “入秋了，以后就没有了。”他将莲蓬递给魏岚，自己拿着铁锹开始修整角落那块地形。 事实上，小港里的莲蓬还有很多，只是已经开始发黑，老的咬不动。 这样的莲蓬并不是不能食用，可以掰开表皮晒成莲子，以后熬汤煮粥都能用的上。 若是放在平时，魏岚或许会提一句，只是她现在有点心不在焉。 顾朝忙活的时候，魏岚蹲在一边上手里捏着莲蓬把玩，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习惯了她每天叽叽喳喳，突然安静下来，顾朝忍不住侧目，“怎么了？” “没、没什么……”魏岚愣了一下，连忙摇头。 顾朝剑眉微拧，深邃眼眸微微眯起，将她今日反常看在眼里。 自从寄信那天开始，她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今天收到信以后格外反常。 “有事要和我说。”顾朝将铁锹扎进土里，一脚踩在铁锹上，低头看她，“我会处理。” 魏岚仰头，见他神情便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 可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做选择才好。 “让你担心了。”她抱歉的笑了笑，乌黑细长的弯眉轻轻蹙起，有点可怜。 “我有一个问题，很困惑。”她仰头看顾朝，腮边发丝随风摆动，斑驳日光洒在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失真。 第204章 如果获得幸福的人是你，那么就算我 “有一件事需要做选择，两种选择，可是不管选哪一个，另一方都要继续承受痛苦。”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呢？” 顾朝沉默许久，久到魏岚以为他不会给出答案时，他偏偏开口了。 “每个人都有向往美好的权利。”顾朝淡淡道，看向魏岚的目光里，坚定而炽热，“可是，如果获得幸福的人是你，那么就算我承担了所有痛苦，又何妨？” 什么跟什么呀！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魏岚红了脸，她猛地站起身蹦跶到顾朝身前，在他身上狠狠锤了几记，“谁跟你说这个了！真是的，这个时候了你还……” 冷不丁对上顾朝微微上扬的唇角和含笑的目光，魏岚动作顿住，瞬间明白过来。 这人是看她不开心，故意逗她开心。 魏岚叹了口气，蔫蔫坐在石墩子上，斟酌再三将实话坦言告知顾朝：“我给家里去了信，说了顾家成分的事。” “回信……怎么说？”顾朝状似无意问道，实际双手紧张的抓住铁锹木柄，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听到结果。 会嫌弃他的吧？那样的话，是不是会强制带走魏岚？ 想着，顾朝紧张看向魏岚。 此时魏岚正低头，并未发现顾朝的异样。 “我想爸爸帮忙弄到重新评成分的文书，怕你不高兴，所以没有告诉你。”魏岚看着草鞋里扭动的脚指头，闷声道：“我以为文书要么一有就都有，没有就都没有，可是……” 魏岚突然抬头看顾朝，嘴巴瘪了瘪，眼眶里眼泪打转，“可是很糟糕，文书只有一份，怎么办？” 有一一份文书，又有魏学良的亲笔信在，之少可以确保一个可以摘掉成分帽子，魏岚觉得她应该笑才对，可是嘴角往上扬了扬，下一秒有很快瘪下去。 眼泪说来就来，晶莹泪珠大滴滑落，她低头将脸埋进膝盖。 可是人都有私心的不是吗？ 如果给了顾阳，顾阳一家成功避开所有悲剧，可万一悲剧转移到顾朝身上呢？ “就因为这事？”顾朝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条膝盖抵在地面，单膝跪地蹲在她面前。 他抬起魏岚哭得通红的小脸，“我是当事人，让我来做决定就好了。” 顾朝轻轻擦去她眼角眼泪，笑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为我考虑。” 虽然并不希望魏岚因为他的事情像魏家求助，可平心而论，魏岚确实帮他解决了一大难题。 没有钱，他可以努力挣，可是评定成分的文书，他一辈子也挣不来。 “那、那你怎么选？”魏岚推开他的手，抽噎的打了个嗝儿。 “给阳哥。”顾朝不假思索道。 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把文书留下成功摘掉富农的成分帽子，以后和魏岚之间不可跨越的横沟将缩小一半。 顾朝只是觉得，顾阳太苦了。 “那你怎么办？” 这个结果在魏岚的预料之中，所以她才会那么难过。 她很担心，万一事情真的落在顾朝身上…… “我有你。”顾朝望着她，脸上露出清浅笑意。 魏岚“哼”了一声，道：“有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以后真有什么事，别人又不会听我的。” 第205章 他的命 “谁说你没用了？”顾朝将人拉进怀里，下颚抵在魏岚肩窝，嗅着淡淡熟悉的香味，他喟叹一声，“你是我的命。” 你安好，我安好。 “快起来！臭流氓！大白天没个正经！”魏岚猛地把人推开，自己跳出老远。 她面红耳赤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环肩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来：“既然都已经做出决定了，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公社？” 魏岚将文书簿子交给顾朝，在顾朝走后，魏岚轻轻松下一口气，可很快重新提起。 她仍担心不已。 希望顾阳一家摆脱成分后，h省红小兵组织能够彻底瓦解。 且说顾朝拿着文书簿子去公社不久，魏岚一口气才放下来，刚打了水挽起袖子，想趁这段时间先把小烤炉垒起，等顾朝回来才烧纸阴干。 她打了水挽起袖子，手才抓了把泥巴，大队那边传来“嘟嘟”哨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大喇叭那种特有的刺耳声音。 魏岚心中乱跳，顾不得手没洗在身上擦了两下，手背擦了一下脸上乱飞导致痒痒的头发，疾步往外走去。 七队没有大喇叭，要不然也不会一有事没事的就吹哨子。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 她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 魏岚火急火燎打开院门走出去，迎面跑过来一个人。 瘦得有些脱相的杨燕扑了过来，这段时间她黑了也瘦了，魏岚一开始没敢认。 “怎么了？大队那边出什么事了？”魏岚扶住杨燕，焦急问道。 杨燕喘两口气，抖着手往大队方向指，“快，快！顾阳家出事了，镇里来了一帮人，数了一通他们家犯的错处，现在拖着人要去……哎，哎魏岚！你上哪里去？” 杨燕还没说完，魏岚已经跑出去有一段距离，杨燕连忙跟上去，上气不接下气的拉扯魏岚：“这事不关你，你去不得，这是顾家的事，我是来喊顾朝的！” “顾家的事，就是我的事！”魏岚挣开杨燕的手，两人声音不小，顾家院里听着动静的右兰跑了出来。 这种动静意味着什么，右兰再清楚不过，她惨白着一张小脸望着魏岚，不假思索的将魏岚往院子里推，“燕子姐姐说的对，岚姐姐，你不能去。” 芳夏近期就要生了，顾阿婆这两天白天一直在顾阳家帮衬，现在没回来，只怕也一道被拦下了。 右兰虽然害怕，但到底担心顾阳一家和顾阿婆的安慰，把魏岚推进院里，她就要反锁院门。 可她一个孩子哪有魏岚一个大人力气大。 魏岚双手抵住院门，焦急道：“我会想办法，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我们一起去！” 右兰有些晃神，心中一动，可是这事她没有把握，哥哥又不在家，到底害怕魏岚出事。 右兰摇摇头，还要辩驳，魏岚已经趁她刚才走神的空档，一把推开院门，快步向大队跑去。 “岚姐姐！”右兰惊叫一声，急忙追了上去，“岚姐姐，你不要去，你不要去！” 哥哥，会怪她的！ 第206章 做人留一线 “这些人死了也是活该，要不是他们，我们国早是另一番境地！”杨金玉不死心辩驳，到底没在让人重新勒紧顾阳脖子上的绳子。 很快乌泱泱人群哄闹起来，顾三德沉着脸往后看，除了一个个黑脑袋什么也看不到。 杨金玉站的比别人高，看得也清楚，见拖过来那两个人，笑了笑：“到齐了。” 她话音刚落，那边拖人的两个人被一个苗条的身影拦住。 杨金玉眉毛一皱，跳下石碾子，挤开人群向那边走去。 这时顾三德也看清出那边情况，是队里的知青，为首的正是那个平时娇气得跟旧时候小姐一样的魏知青。 魏岚赶到时，顾大婆和芳夏已经被人拖到半路，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双臂摊开拦在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少年跟前。 这幅情形可急坏了旁边其他知青。 “魏岚，你跟我走！”俞廷议焦急上前将魏岚往旁边拉。 顾家的成分他是知道的，现在人家过来抓人，可不是他们能阻拦的，搞不好到时候还会被连坐，一起被拉下水。 再说，他们可是下乡知青，回城本来就无望，要是再被判成跟这些身份敏感的人有关系，以后日子可想而知。 顾大婆浑浑噩噩，黑白头发散成鸡窝，眼里流着眼泪，嘴里不时咳嗽几声。 那些人嫌她老东西不顶用，她一咳得厉害，几个人顿时不耐烦的往她身上踹了几脚。 起初顾大婆还能“哎哟”叫几声，后来只听见她“呼呼”喘着气，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芳夏挺着大肚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双手紧紧托着肚子，那双肿胀小腿因一路拖来早已血肉模糊。 芳夏满眼恐惧，却在看见魏岚时，死死咬住嘴唇摇摇头。 她让她不要插手。 “大婆，嫂嫂！” 顾阿婆并不在队伍中，右兰一看见被人扯着衣服一路拖过来的顾大婆和芳夏，大滴眼泪往下掉，哭着就要扑过去，半路却被其中一个少年扇了耳光推出老远。 小姑娘本来瘦地跟麻杆一样，最近才养回来一点血色，这会一巴掌打得她身子摇晃半天站不稳。 魏岚用力推开俞廷议，红着眼眶就要扑上去跟人拼命，原先想好在心中练习无数次的腹稿抛之脑后。 那些人多是十七八岁跟魏岚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起初看见魏岚那张精致的脸蛋还有些失神。 现在对上魏岚那双恨得要吃人的目光时，一个个以为她是疯子，抬腿就要将她踹开。 魏岚只觉腰身一紧被人搂在怀里迅速拉开，随后又被一股大力推开，摔进一个人的怀里。 “你太冲动了了！”林清焦急道，随后将她扶稳站好。 太冲动？这种情况还能冷静下来，若非事不关己，那就只有圣人！ 魏岚抿抿嘴唇没说话，再回头时，只看见范骓站在刚才她站的位置，正在与李金玉对持。 “人常说做人留一线，你们既然抓了顾家的顶梁柱，不如就放了这些老弱妇孺。”范骓站在那里，面上带笑，声音却冷淡异常。 第207章 捍卫尊严 此时社员们一个个满腔怒火，理智勉强压制，直到第一个被h小兵推到的女人，彻底激怒社员。 原本属于h小兵和知青们的战场突然加入一大群社员，h小兵们的势头被压下，很快就一一被人压制住。 魏岚挤在人群中央，跟李金玉扭打在一起，头发乱成鸡窝，脖子上还被李金玉挠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在俞廷议把李金玉双手扭到背后时，魏岚正想上去暴打李金玉一顿，突然后面有人拉了她一把，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顾阿婆刚才在顾家被人推倒，碰了头昏了过去，一醒过来直奔小广场，混乱场景顾阿婆却没时间过问。 只因为芳夏抱着的肚子躺在地上，不知是动了胎气还是被人打着了，此时满脸痛苦，裤子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 顾阿婆吓得不轻，连忙解开顾阳身上的绳子，两人招呼旁边的人先把顾大婆和芳夏送回去。 林清站在人群边上，道：“你去帮忙吧，这里有我们！” 她刚也加入乱战里头，头发乱蓬蓬的。 魏岚点点头，“谢谢！” 她虽这么说，却没着急走。 魏岚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见广场边上有两个粪桶，显然是社员肥地经过这里，临时被聚集在这里开批·斗大会。 让你们欺负人！ 魏岚一咬牙，直奔粪桶，距离两米开外就闻到一股恶臭。 魏岚屏住呼吸一脸嫌弃，用长柄木舀搅了搅粪桶，从里面舀了一舀子黄不黄绿不绿的浓浆，快步跑向人群。 魏岚边跑边扯着嗓子喊：“知青和全体社员让开！让开！” 俞廷议扭头看见魏岚手里拿着的东西，手一抖，赶忙松开李金玉，扯着范骓猛地跳开老远。 李金玉没了束缚，正兴奋的扭动手腕准备找魏岚大干一场，只是她刚扬起嘴角转过身，一股臭味伴随冰冰凉凉的触感扑面而来。 …… 小港放水口，知青点的男知青们一个个都光着膀子，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死命搓着衣服。 李文书洗好衣服，整个人泡在水里就露一个脑袋在外面，他抽空推了推眼镜，道：“咱们知青的女同志真可怕，我下乡这么久，见过最彪悍的大嫂子也没她彪。” 这个“她”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魏岚呗。 要不是她那一手，他们也不至于跑这里…… 俞廷议闷声道：“我觉得挺可爱的。” 察觉周边人视线都转了过来，俞廷议摸了摸鼻子，继续辩解：“我哪里说错了？至少魏岚成长了不少，没跟刚开始下乡那样，娇滴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点自卫能力也没有的好吧！” 李文书“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心里却道：完了，这小子没救了。 而事实上，魏岚还是那个娇滴滴嫌这嫌那的大小姐脾气，端看对谁了。 此时顾家： “嘶——” 魏岚坐在井边的石墩子上，仰着脖子露出雪白脖颈上两条狰狞红痕。 随着顾朝每涂涂抹一次药水，魏岚都要疼得呲牙咧嘴。 几次下来，她瘪着嘴，眼泪汪汪要哭不哭的盯着顾朝瞧，“你可真狠心！” 第208章 最彪悍的大嫂子也没她彪 “现在知道疼了？知道委屈了？”顾朝冷着脸训诫她，“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魏岚委屈巴巴瘪瘪嘴，“我这不是拖延时间吗？要不然怎么能等到你带公社吕主任过来？” 晌午顾朝拿了文书簿子，又去顾阳家拿了户籍本，到公社出示各种证件说了自己代替顾阳来的缘由后，本以为公社盖了戳就能回来。 但是他低估了那份文书的威慑力，公社特地派吕红兵吕主任跟他一道回来，就为了能更有效的说清事情经过，让大家以后不要区别对待。 毕竟，自此以后，顾阳家的成分由地·主降级中农。 吕红兵骑自行车带顾朝，将人进大队时，魏岚刚将那一舀粪水浇出去。 顾朝回想了一下当时画面，嘴角扯了两下，最终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朝将魏岚搂进怀里，在她雪白脖颈处的红痕上轻柔亲了亲，半晌才道：“谢谢你为顾家做的那么多，以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顾朝话音落下，魏岚面部表情蓦地收敛起来，低着头抿唇不说话。 剧情…… 真的那么轻易就能改变吗？ 魏岚有些恍惚。 魏岚从大队听完训回来的时候，顾朝就告诉她了，芳夏动了胎气，情况很不好，应该是今天就要生了。 魏岚顾及书中顾阳一家最后结果，想要去看看芳夏的情况，却被顾朝拉住。 原来是顾阿婆的叮嘱，说女人生产不吉利，让小辈不要掺和。 魏岚不信这些，可是没办法，走近顾阳家门口时就被队长媳妇黄春香拦下来了，死活进不去。 只得放弃。 顾朝不知道魏岚在想这些事情，只以为魏岚在担心检讨书怎么写，遂安慰道：“随便写两句致歉就行，大队内部，大队长只是做给大家看。” 魏岚也想起大队长让她写检讨书的事，顿时一阵无语。 魏岚设想过很多种被惩罚的理由，譬如煽动社员斗殴之类的，却没有想到，最后被要求写检讨书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她浪费了一舀粪水？？ 这可…… 真是个可怕的世界。 魏岚又抽了几口冷气，皱着眉头把顾朝推开。 想起右兰挨了打，魏岚忙扬声叫来右兰，但见小丫头脸上高高肿起，魏岚眉头深深皱起，心里又气又恼，说话声音都有些微颤，“我瞧瞧？这群混蛋，对孩子也能下手这么狠……” 魏岚抬手，指尖在右兰肿的老高的脸颊边缘流连，似是想碰又不敢碰。 “岚姐姐，我不疼，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右兰见她眼里弥漫起心疼，咧嘴冲魏岚傻傻的笑着，不经意扯动脸颊，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可把魏岚给心疼坏了。 魏岚让顾朝打了一桶井水，又拿来脸盆毛巾，毛巾在冰凉井水中浸湿，随后拧了半干，让右兰躺在摇椅上，魏岚用冰凉凉的毛巾给她冷敷消肿。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魏岚小手捏成拳头，愤愤道。 “这件事我有分寸，交给我来。”顾朝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轻举妄动。” 第209章 我不疼，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现在知道疼了？知道委屈了？”顾朝冷着脸训诫她，“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魏岚委屈巴巴瘪瘪嘴，“我这不是拖延时间吗？要不然怎么能等到你带公社吕主任过来？” 晌午顾朝拿了文书簿子，又去顾阳家拿了户籍本，到公社出示各种证件说了自己代替顾阳来的缘由后，本以为公社盖了戳就能回来。 但是他低估了那份文书的威慑力，公社特地派吕红兵吕主任跟他一道回来，就为了能更有效的说清事情经过，让大家以后不要区别对待。 毕竟，自此以后，顾阳家的成分由地·主降级中农。 吕红兵骑自行车带顾朝，将人进大队时，魏岚刚将那一舀粪水浇出去。 顾朝回想了一下当时画面，嘴角扯了两下，最终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朝将魏岚搂进怀里，在她雪白脖颈处的红痕上轻柔亲了亲，半晌才道：“谢谢你为顾家做的那么多，以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顾朝话音落下，魏岚面部表情蓦地收敛起来，低着头抿唇不说话。 剧情…… 真的那么轻易就能改变吗？ 魏岚有些恍惚。 魏岚从大队听完训回来的时候，顾朝就告诉她了，芳夏动了胎气，情况很不好，应该是今天就要生了。 魏岚顾及书中顾阳一家最后结果，想要去看看芳夏的情况，却被顾朝拉住。 原来是顾阿婆的叮嘱，说女人生产不吉利，让小辈不要掺和。 魏岚不信这些，可是没办法，走近顾阳家门口时就被队长媳妇黄春香拦下来了，死活进不去。 只得放弃。 顾朝不知道魏岚在想这些事情，只以为魏岚在担心检讨书怎么写，遂安慰道：“随便写两句致歉就行，大队内部，大队长只是做给大家看。” 魏岚也想起大队长让她写检讨书的事，顿时一阵无语。 魏岚设想过很多种被惩罚的理由，譬如煽动社员斗殴之类的，却没有想到，最后被要求写检讨书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她浪费了一舀粪水？？ 这可…… 真是个可怕的世界。 魏岚又抽了几口冷气，皱着眉头把顾朝推开。 想起右兰挨了打，魏岚忙扬声叫来右兰，但见小丫头脸上高高肿起，魏岚眉头深深皱起，心里又气又恼，说话声音都有些微颤，“我瞧瞧？这群混蛋，对孩子也能下手这么狠……” 魏岚抬手，指尖在右兰肿的老高的脸颊边缘流连，似是想碰又不敢碰。 “岚姐姐，我不疼，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右兰见她眼里弥漫起心疼，咧嘴冲魏岚傻傻的笑着，不经意扯动脸颊，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可把魏岚给心疼坏了。 魏岚让顾朝打了一桶井水，又拿来脸盆毛巾，毛巾在冰凉井水中浸湿，随后拧了半干，让右兰躺在摇椅上，魏岚用冰凉凉的毛巾给她冷敷消肿。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魏岚小手捏成拳头，愤愤道。 “这件事我有分寸，交给我来。”顾朝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轻举妄动。” 第210章 只是这一次而已 “你？不行不行！”魏岚摇摇头，贝齿轻咬下唇，将嘴唇咬得殷红。 虽然难以启齿，但在顾朝目光灼灼的注视下，魏岚委屈巴巴道：“顾阳家的身份已经不是问题，现在你在七队身份仍然敏感，这个时候你不能出风头……” 今天顾朝和吕红兵及时赶到，成功制止混乱的现场。 事后吕红兵带李金玉到大队长家问话，而大队长，也带着“浪费”了一舀粪水的魏岚回家训话。 两人虽然被不同程度的训话，但魏岚心里清楚，以后李金玉不能揪住顾阳一家成分说事，就会把视线转移到顾朝身上。 魏岚愤愤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吭声了。 魏岚担心会牵连顾朝，可是右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又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顾朝伸手揉了揉魏岚毛茸茸的脑袋，轻声安抚，“纵使李金玉家里在省公安局有关系，按照她那蛮横不可一世的性子，想抓点漏洞不要太容易，到时候随便匿名书信一封……” “你说的这么容易，那之前怎么没这么干？这点子这么简单，被李金玉欺负的人那么多，人家就想到这个上面？” 魏岚倔强偏过脑袋，“顾朝，你别想唬我，我不傻！” 顾朝手指摩擦两下，淡淡收回手。 原以为会轻易唬弄过去，却不料，他的傻姑娘这次突然聪明起来。 “你信我。”顾朝视线扫了一眼右兰红肿的脸颊，声音略显阴郁。 他没有再哄魏岚，显然已经拿定主意。 魏岚眼角浮现一抹殷红，眼眶内隐隐有泪光闪烁。 许是以往顾朝顺着她习惯了，这次顾朝不再顺着她，她莫名觉得异常委屈。 她明明，也是为了他好。 臭顾朝。 魏岚在心里小声骂着。 右兰察觉顾朝和魏岚都在为自己为难，连忙从摇椅上爬起身，脸上毛巾滑落，右兰赶忙伸手接住。 毛巾是魏岚平时洗脸用的，右兰知道她爱干净，故而紧紧捏在手里，生怕弄脏了。 “岚姐姐，你帮了嫂嫂一家就是帮了我们家。这么多年来，阿婆一直将这些事放在心里，现在成分没了，阿婆心里就松了一大截。”右兰垂下眼帘，末了抬头眯眼笑道：“我没关系，只是这一次而已，以后，他们不敢的。” 魏岚为她的懂事感到心酸，同时又有点不明白右兰话中的意思。 魏岚愣愣的看着右兰，却见右兰一脸灿烂的望着顾朝，目光中除了为顾阳一家摆脱成分的喜悦以外，满满的都是坚定。 “为什么？”魏岚不解喃喃问出口。 右兰笑道：“因为有哥哥和岚姐姐保护我。” 过了一会儿，右兰又不确定问道：“哥哥和岚姐姐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吧？” 魏岚红着眼眶点点头，心里虽然生顾朝的气，却还是如实回答，“当然。” 右兰又转头看顾朝，见顾朝沉着脸并不看自己，她知道她哥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轻易不会改变。 索性右兰明白现在有魏岚在，她哥不会冲动行事，也不在再这件事上多言，反而转头咧嘴笑着扯着魏岚的手撒娇，要吃魏岚上次做的羊奶卷。 第211章 小侄子 小丫头红肿着一张脸，惨兮兮的，魏岚自然没有拒绝，答应等顾朝下次带回来羊奶，就给她做。 乐得右兰拍着巴掌原地跳脚，“太好了！岚姐姐真好！” 魏岚坐在石墩子上，双手抱住膝盖，侧头微笑注视着右兰。 而另一边，顾朝菱唇抿成一条线，满眼都装着魏岚。 他摩擦了一下掌心，暗搓搓伸手去抓魏岚的手。 魏岚察觉他的动作，回头怒瞪他一眼，到底没有甩开。 顾阿婆懂医理，一直留在顾阳家帮芳夏接生就没回来。 那边有多忙有多乱，魏岚能想象的出来。 料想那边没时间吃饭，魏岚从顾阿婆房里舀了两碗细面蒸馒头。 黄春香等人是大队长的媳妇，到时候细面拿过去招待感谢人家，也拿的出手。 魏岚才把馒头蒸上锅，又让顾朝去李宏家换了十来只鸡蛋回来。 今天顾阳家的情景大家都看在眼里，要说闲话自然也不会这时候跳出来说，再说以后顾阳家可是中农，腰杆子虽没有贫农那般硬朗，却也是地地道道的清白人家。 顾朝从李宏家换完鸡蛋出来，路上依稀还能听到有人念叨，顾阳家走了运，被打压了这么多年总算平反了。 走运吗？ 是挺走运的。 顾朝背脊挺直走回家，将一葫芦瓢鸡蛋交给魏岚，自己准备转身去后院擂那半米长宽的烤炉，才踏出去一步就被魏岚扯着衣服拽了回来。 “等会儿，别走！” 魏岚捧着鸡蛋着急忙慌走向灶台，洗干净一只搪瓷缸子往里打了三个鸡蛋，又舀了两大勺红糖，又用另一只打水的葫芦瓢想里头舀了半瓢滚烫开水，拌匀了才盖上盖子递给顾朝。 “我再找个笸箩把馒头装上，你找个干净的布或者什么的，一会儿把馒头遮住一起拿过去，到时候阿婆自然知道怎么做。” 魏岚喋喋不休，垫着脚尖从房梁上的挂钩上取下一直半新的竹编笸箩。 那是前阵子她刚搬进顾家时，顾朝编的。 魏岚一边搓手指一边吸冷气将一个个白净憨态可掬的馒头从锅中蒸盘上捡起来，末了实在太烫了，就伸手捏捏耳垂，被烫得有些刺痛的手指接触冰凉的耳垂，疼痛能够得到暂时的缓解。 顾朝将一切看在眼里，感激她的体贴，却又忍不住自责。 他没让她过上好日子，现在反而要让她从自己的口粮里往外拿。 实属不应该。 “家里细粮不多，留一些你吃。”顾朝边说，边将笸箩里魏岚捡出来的馒头往锅里扔。 “给我走远点！”魏岚气得一个倒仰，连忙伸手把他往旁边推。 她瞪了顾朝一眼，叹了口气继续往笸箩里捡馒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再说了。” “你不是让我信你吗？如果你连让我吃饱的能力都没有，我还怎么信你？” 顾朝张嘴想说什么，魏岚却是不肯听了，她把笸箩往顾朝怀里一塞，摆手道：“快去吧，那、那可是我未来的小侄子……” 魏岚说到后面声音渐小，顾朝却觉得心头一热，沉着的脸扯出一个傻兮兮的笑，不等魏岚招呼右兰跟他一起去，人已经端着笸箩和搪瓷缸子跑得飞快。 第212章 不真实 芳夏情况不好，肚子在混战时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到这会儿已经疼了两个多钟头，还没看见孩子的头出来。 眼看人已经渐渐开始没了力气，顾阿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本想看看存粮的屋里有没有鸡蛋，赶紧卧个糖水鸡蛋给孕妇补充点体力，却见篮子里空空如也，米缸里的碎米和糠掺在一块，想煮个糊糊和浓粥都不行。 顾阿婆正打算让人回家知会一声，赶紧做好了送来，就看见顾朝站在院门口，正跟守在门口的黄春香掰持着什么。 顾阿婆连忙走了过去，顾朝见是她，赶紧把搪瓷缸子递了过去，“阿婆，囡囡冲的糖水鸡蛋。” 这糖水鸡蛋可解了燃眉之急。 顾阿婆接过东西，连说了几声好，半晌又叮嘱道：“回去瞧瞧家里还有多少鸡蛋？煮熟了拿朱砂点一下，今天婶子们热心帮忙，回头给他们送去。” 顾朝没说话，把笸箩递过去。 顾阿婆一看笸箩里的白面馒头，登时叹道：“那丫头是个有心的。” 顾朝虽然能干，却也没有下得厨房的本事，不过一眼，顾阿婆就瞧出笸箩里的馒头出自谁手。 顾阿婆端着笸箩走了，顾朝站在院门口没急着走，见顾阳呆呆傻傻坐在院里，他把顾阳喊了出来，两人到院外说话。 而刚才看过笸箩里白面馒头的黄春香，却在两人走后小声嘀咕道：“兰丫啥时候有这本事了？馒头圆滚滚的，怪宣呼的呢！” 顾朝那声囡囡，黄春香只以为他喊妹妹，全然没有、也不可能联想到魏岚身上去。 在黄春香或者七队所有社员眼里，即使魏岚和顾朝两个人走得再近，他们也只觉得魏岚看不上顾朝，不过是将顾朝当跟班使唤，全然想不到另一层意思。 可他们却没想过，沉默内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朝，有一天居然肯听一个姑娘的使唤，这件事多么惊世骇俗。 院外老槐树拐角，顾朝停下脚步，见顾阳一脸菜色神情恍惚，他劝慰道：“成分的事已经办下来了，户籍本我压在阿婆床头了，你夜里抽空过去拿。” 产房顾阳进不去，本想帮忙烧热水，却因为成分已经发生变化，大家并没有像以前排斥他们家不愿意来往，反而响应顾阿婆的号召，纷纷前来帮忙。 顾阳心里惦记芳夏的安慰，虽然抢着干活却频频出错，厨房里两个小媳妇实在受不了，就将顾阳赶出厨房。 这下倒好，产房不能进，厨房也进不去，顾阳跟傻子一样，坐在院里勾着脑袋掐着手心，偶尔听见屋里顾阿婆喊着让芳夏吸气呼气的声音，才会焦急看上一眼。 恨不能进去替芳夏生。 顾阳被顾朝叫出来还有些恍惚，现在提及户籍本，顾阳清醒了一些，心里仍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家，从地主重新凭成分，成了中农了！ 也就意味着以后再也不拥担心受怕，家人也可以过上正常日子，干活拿工分，以后孩子也可以像大队里其他小孩一样，去公社小学上学了…… 第213章 仅剩的尊严 顾阳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 毕竟，中午的时候，顾朝带着公社干部亲自过来说明此事的，他在那里听得真真切切。 “朝哥儿，这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顾阳扯了扯干涩的嘴唇，语无伦次，“芳夏生、生孩，我送你个娃儿吧。” 曾经顾阳也是机智聪慧的孩子，可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打压，如今却发现想说一句感激的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顾朝:……？ 顾朝轻轻摇头，莫约猜到顾阳内心复杂情绪交织导致思绪混乱，他并未当真，反而坦言道：“是魏岚，她向京市递了信。” 顾朝在魏家面前本来就处于弱势，现在因为自己，让他的处境更加为难，顾阳一时哑然。 “这两天我要出去一趟，如果可以，希望你夜里能抽空去家里坐坐。”顾朝主动打破沉浸，“队里最近有些乱。” 顾阳也想趁机会向魏岚道谢，故而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你放心，我会帮你受好家，你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芳夏今天要生，这阵子我走不开……” 说到这里，顾阳有些羞愧。 之前家里日子不好过，朝哥儿为了拉扯他一把，跟别人搭上生意线路的时候，立马就跟他通了气。 本来说好他们一起的，谁知道这个时候发生这档子事，家里实在走不开人。 顾朝并不在意，生意上的事他能兼顾的过来，他跟顾阳说清楚之后，就准备回家，临走时突然又顿住脚步：“我们是一家人，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中间出力的是魏岚。” “你不用刻意去感谢她，她会不高兴。” 顾朝走后，顾阳站在原地，一脸怔然。 他想，魏岚不高兴是假，为了他们顾家的颜面，以及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才是真吧。 然而，这件事真的是一个美丽又狗血的误会。 魏岚一开始是接受不了书中顾阳一家的结局，然而等真正改变结局后，她心里除了开心，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在她眼里，前后她不过是只给京市递了一封信，仅此而已。 而顾朝，之所以不让顾阳去找魏岚，一方面是怕魏岚怪他多嘴。 另一方便，也是担心自己外出跑生意上的事，顾阳直不楞登的会吓到魏岚。 * “怎么样？那边情况怎么样？” 刚回到家，魏岚就迎了上来。 顾朝轻轻摇头，带着魏岚往屋里走，见她眉头微微蹙起一脸担忧，不由轻声安抚：“别担心，有阿婆在。” 魏岚这才轻轻点头，半晌扬起笑脸挽着顾朝的胳膊往厨房走，“我给你留了馒头，还额外打了鸡蛋汤，右兰已经吃上了，就等你了。” “你吃了没？”顾朝侧头看她，嘴唇勾起。 “没呢，这不是等你一起？”把人按在小桌边坐下，魏岚手脚麻利装了两个馒头，又打了一碗鸡蛋汤端给他，“上回买的羊奶是长期供应的吗？” 顾朝“吸溜”一口汤，点点头，“是长期供应，我问过了，说是上面预备开发经济，各个公社都在积极准备副业，这羊就是那些公社养的。” 第214章 别山 “现在能买到羊奶羊排，要是早去一会儿，说不定也能买到羊大腿。”顾朝一口馒头一口汤的吃着，十月底天气依旧有几分燥热，这顿饭吃下去却叫人觉得浑身舒坦。 他吃完去后院打了一盆水，又拿了毛巾擦脸洗漱。 魏岚不喜欢汗味，连带顾朝也开始注意起来，一有条件就要打水洗洗刷刷。 “你喜欢，回头我多买点回来。” 魏岚轻轻点头，“h省已经有开发经济的动向，那我们做羊奶卷一定能卖出去，而且我刚想起来，羊奶的味道虽然大，但是经过熬煮之后膻味会去掉不少，最主要的是大人小孩都能喝，对身体好。” 经她这么一说，顾朝也明白过来，他颔首道：“那我回头跟阳哥说说。” “芳夏生了，大婆下不来地，他肯定要在一旁守着的。”魏岚眼珠滴溜溜转，把手里馒头掰了半个塞给顾朝。 她胃口还是小，喝汤涨肚，半个馒头下去已经差不多了，“我那里还有两个罐头瓶，一会儿我洗出来，你回头把羊奶买回来，我们煮好了再给他送过去。” 也省的顾阳自己再跑一趟，再说，他买回来也不会煮。 “好。”她的提议，顾朝无有不应，轻轻点头后，他帮忙收拾碗筷，“最近不要一个人去小港那处……偏僻角落也不要去，如果队上有事找你，叫右兰陪你一起。” 这话说得魏岚云里雾里，“你陪我不行吗？” 顾朝洗碗的手顿了顿，半晌才道：“这两天我有事要忙，回来得晚。” “工作……生意上的事？”魏岚转身踱步在他身边站定，歪着脑袋盯着顾朝的脸，“你做的是什么生意？还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魏岚有点担心这所谓的“生意”存在危险，同时又觉得顾朝从来不肯提起，而感到委屈。 她脑袋微微垂着，顾朝稍稍侧头就看见她光洁的小脸以及微微撅起的嘴，心里一阵悸动，又软又热乎。 顾朝摆手让右兰出去玩，自己洗干净手才牵着魏岚去后院摇椅上坐着。 到了这个地步，顾朝索性不再隐瞒，一一道来，“那伙人原是干投机倒把的买卖，眼神毒辣，早就看好市场前景，我仔细合计过才下定决心入伙。” 魏岚轻轻点头，认真听着。 “别山你知道吗？”顾朝指了指茶山的方向。 茶山后面有一座高耸突破云层的高山，在四五里开外，站在门口依稀能看见淡淡如墨影形同水墨画一般的山体。 顾朝轻声解释：“外面肉价高，不好买，前段时间我们已经在山里开了地准备养猪。” 肉票难弄，且一斤肉八毛钱一斤，黑市上的猪肉不要票，却要三块多钱一斤，即便是这样，每每有货也很快被一扫而空。 肉有多稀缺，魏岚懂，也明白。 这年代还不存在个体户，搞养殖属于顶风作案，若非如此，顾朝他们也不会把地点选在深山里。 顾朝心里有一股干劲要做出一番事业，愿意承担这份风险，可魏岚想的却更多。 第215章 分歧 别山她听人说起过，说里面常年有野兽出没，山脚下的大队每逢冬季都要遭受野兽袭击，损失惨重。 顾朝却要时常待在山里，让她怎么能不多担心？ 魏岚整张脸皱在一起，顾朝只当她是担心这生意是顶风作案，害怕事发那天。 顾朝轻轻牵过魏岚的手握在手心安抚，“放心，很安全，那处地方十分隐蔽，如果没人带路别人无法……” “我不是担心这个。”魏岚皱着眉抽回手，“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 顾朝还想要说，魏岚抬头瞪他，眼角已经微微泛起一抹红，“山里有多危险，我是一个外来的都知道，你是这土生土长的人还不清楚？你要是要什么事……我怎么办？” 她从摇椅上站起身，和顾朝拉开距离，红着眼眶低声控诉，“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如果你不能正视这件事，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分开一段时间。” 为表自己的决心，魏岚这几句话说得极重，说完不给顾朝时间反应，快步夺门而出。 后院内顾朝站在原地，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严肃起来。 他弯腰沉默捡起魏岚带到地上的毯子，重新放回摇椅上。 顾朝默默收拾完厨房，又从房间拿出一个布口袋。 顾朝正准备走，想起什么似的，将魏岚那个墨绿色军用水壶一起带上。 他知道魏岚在堂屋，故而没有从堂屋走，而是几步助跑攀上后院墙头，立在墙头回头看了许久，最后几步消失在竹林内。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公正可言，他要养家，他要给魏岚幸福。 即使铤而走险，知道前方道路布满荆棘，他也要硬闯出来一片天地。 顾阿婆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顾家的男娃就是断了胳膊少了腿，也没有吃姑娘饭的道理。 魏岚在堂屋坐着生闷气，一边愤愤不平从鼻子里冷哼出声，一边侧头偷偷瞄向厨房。 可是一直到厨房碗筷声音消失，她也没等到顾朝出来。 魏岚轻咬下唇，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只是等她跑到厨房时，哪里还有顾朝的影子？ 找遍房间、后院也没看到人影，魏岚狠狠跺了两下脚，“臭顾朝！你最好永远别给我回来！” 她话说得狠，眼眶涨得通红。 魏岚回到房间，甩手“啪”的一声关上门，再没有出来。 魏岚虽然埋怨顾朝不把她的话听在耳里，可心里那阵阵担忧又做不得假。 * 且说守夜一事，大队麦子这两天割得差不多了，只差两亩地未收，这最后一班守夜落在俞廷议等人身上。 吃过晚饭，眼看天色微微偏暗，俞廷议卷着铺盖站在知青点院里，喊道：“丁知青，我先去了，一会儿你记得来。”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初守夜一事，俞廷议会同意带上丁茂茂，实属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 但毕竟丁茂茂所作所为摆在那里，俞廷议虽然有心帮衬，但终究不能把她当成林清、魏岚那般对待。 屋里丁茂茂狠狠咬了咬嘴唇，余光扫了一圈屋里各干各个的其他几人，她扯过枕头，摔摔打打卷着铺盖往外走。 第216章 没那么幸运 丁茂茂一出房门，姜丽华放下手里的红宝书，露出一张略显消瘦的脸来，“德行！真当这是她家呢？天天怨天怨地的，做给谁看？” 杨燕躺在床上没吭声，她饿得厉害，想说话，但又实在没有力气。 林清在煤油灯下拧开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抠出小指甲盖大小的暖黄色膏体在手上抹开，末了低头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香味袭来，很好闻。 “行啦，你管她那么多做什么？”林清说着，把手里的小盒子推到姜丽华面前，“来点不？我用票跟魏岚换的，听说是海市那边的，没有关系可买不到。” “你什么时候开始注重这些了？”姜丽华嫌弃撇撇嘴，却毫不客气夺过小盒子，从里面抠出一大坨揉开。 林清一脸心疼抢回小盒子，“好贵的，魏岚就剩几盒，用完了可就买不到了。” 林清脸颊微微泛红，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在她心里，下乡完全就是书上写的，立大事必先劳其筋骨，所以干活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尽心尽力，毫不在意自己会被晒黑，手会因为拿农具而磨损粗粝。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注重这些了。 林清想了想，似乎就是守夜的那晚，顾朝提着煤油灯和魏岚十指相扣的画面吧。 她看着他们十指相扣，又看见魏岚侧头时，昏黄摇曳的光晕下较好的面容，心里除了羡慕，同时又不禁担心范骓会不会因为她的手粗粝，皮肤晒黑而嫌弃她。 毕竟有魏岚这个鲜明对比在。 那次守夜回来，林清犹豫了很久，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才终于鼓起勇气找到魏岚。 现在冷不丁听姜丽华问起，林清顿时觉得一阵羞愧。 在煤油灯的光晕下，林清猛地站起身，椅子“哗啦”一声被顶开。 林清身体站得笔直，“我有愧，愧对党和人民的所托！” 姜丽华被她突然来的这一下，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吃错药了？” 林清脸色爆红，端着脸盆夺门而出，“我去打洗脸水了，咋们赶紧洗洗睡吧！过两天还要脱麦粒！” 另一边，丁茂茂抱着被子走在田埂上，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只能隐约瞧见小道模糊轮廓。 姜丽华的遭遇除了那天守夜的另外三个人知道以外，就只有魏岚知道。 魏岚这段时间外出很注意，尽量避免犄角旮旯的地方，洗大物件要去小港那块，也是起早跟着大队里的婶子一起，竟可能避免危险。 反观丁茂茂，她人缘不好，知道自己到了守夜的地方，也会被冷眼相待，索性放慢脚步，慢悠悠走着。 身后庄稼地里传来阵阵“哗啦啦”声，丁茂茂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丁茂茂才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以为是有人摸黑来偷地里的作物。 “是谁在——唔……”丁茂茂心里积怨很久了，暗暗冷笑哪个倒霉鬼翻到自己手里，可得抓住机会发泄一通。 只是没等丁茂茂头转过去，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紧紧抱住半拖半拽扯进棉花地里。 第217章 谁在那里 丁茂茂被按在地上，半张脸埋进泥土中，身上那人开始粗鲁的扯她的衣裳。 这时，丁茂茂才知道怕了，拼命挣扎却被男人更大力的按在地上。 似乎是发现旁边还有铺盖，男人猥琐“嘿嘿”笑了两声，“妹儿莫怕，等我把铺盖垫好，要不然棉花地的草茬子扎到你，那可就不好了。” 那人说着，丁茂茂只觉得身上一轻，她挣扎起身，顾不上一只眼睛陷进泥土，踉跄着钻出棉花高高声呼救，“救命——放开我！救命！” “谁在那里？” 夜风微凉，几十米开外的呼救声如梦似幻，魏岚唬了一跳，差点摔下田埂，索性顾阳手快，将她堵住。 见魏岚站好，顾阳收回手问道：“怎么了？” “嘘……”魏岚轻轻侧过身，食指抵在唇间示意顾阳安静。 手里煤油灯火光摇曳，在她莹白小脸上渡上一层光泽。 魏岚侧耳倾听，见状，顾阳缓下呼吸，也认真听了起来。 一声“救命”如平静湖面抛入一块石子，荡起蹭蹭涟漪时，魏岚一双桃花眼倏忽瞪大，提着煤油灯迅速往棉花地的方向跑去，“是那里！” 顾阳也听见了求救声，三两步跳如沟中越过魏岚往棉花地飞奔而去。 幽暗的田埂上，两展煤油灯忽明忽灭向前移动。 随之距离越来越近，女孩求救声只剩呜咽，仿佛被人捂住了口鼻。 最近守夜里头有女知青顾朝是知道的，附近几个大队有好几个流氓地痞，前几天还听说过有女知青遇害的事。 顾阳心下着急，怕七队女知青同样遭遇迫害，连忙扬声吼道：“谁在哪？保安队长来了！” 癞三扒丁茂茂裤子的手微微一顿，回头从棉花地缝隙里看见愈发靠近的火光，他面上神色闪过不悦狠厉，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又在丁茂茂身上不甘心摸了一把，癞三道：“今天先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癞三一头扎进棉花地深处很快消失不见，丁茂茂被刚才那一出吓破了胆，抖着手如快要渴死的鱼一般，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将衣服和被子往身上扯。 似乎这样能让她更安全一样。 顾阳在距离始发点两米开外的田埂上停下，他手记煤油灯火苗一路摇曳扑朔，这会儿因站定下来，火光稍显明亮。 听着面前不远处女孩的啜泣，顾阳将煤油灯往前举了举，“没事了……你没事吧？” 话说一半顾阳又转了口。 虽然对方现在已经安全，但女孩子经历了这么一通，哪里能用一句没事来概括。 棉花地里到底什么情形，顾阳摸不清，也不好意思了进去查看，索性随后追来了魏岚解了僵局。 “阳哥……是谁？”魏岚双手撑住膝盖微微喘息，见顾阳摇头，她稍稍平复一下心情，随后提着煤油灯小心拨开棉花树。 棉花地里，一个被被子裹成球的人影双肩颤动，魏岚知道对方吓坏了，缓缓靠近时轻声安抚：“没事，没事了，别害怕……” “是燕子还是茂茂？”魏岚蹲下身轻轻在被子上拍了拍，“还能走吗？我们送你回去。” 第218章 不将我捧在手心，难道还要将你捧在 大队里守夜的大多都是让家里男性出面，女孩参与守夜的，只有知青点的知青。 女知青就那么几位，林清和姜丽华都很谁组成小队，魏岚知道。 唯一不确定的，就只有杨燕和丁茂茂。 随着魏岚说出两个名字，颤抖的备注倏忽停住，随后倏忽被掀开。 丁茂茂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唇瓣颤抖，一双眼睛像淬了毒一样恶狠狠瞪向魏岚，“我这样你高兴了吧？” 丁茂茂又怕又恨。 怕那个男人再找回来，恨魏岚平时对自己的刻意讨好接近视而不见。 如果不是魏岚的话，她怎么可能被大家排斥？ 又怎么会遭遇今晚这件事！ “用不着你假好心！”丁茂茂打了一个冷颤，飞快卷起被子想钻出棉花地。 “什么？”魏岚眼眸微微眯起，难以理解丁茂茂的脑回路。 而就在这时，几乎是一瞬间，魏岚身体迅速做出反应。 紧随丁茂茂的动作站起身，魏岚随手一抓，在丁茂茂窜出棉花地之前，自后方抓住了丁茂茂的头发，直将人拉停了下来。 “把话给我说清楚！”魏岚俏脸冰寒，如果忽略此时她气得有些发抖的手，或许会更加有气势一点。 可是，魏岚控制不了。 “我他妈救了你，你不说声谢谢，还在这里阴阳怪气？”魏岚后槽牙磨了磨，狠狠闭了闭眼，试图平息怒火。 算了，平息了个毛！ 魏岚睁开眼，松开丁茂茂头发的瞬间，腿也跟着提上脚程，一脚踹在丁茂茂的屁股上，直接将人揣进田垄沟里。 “我救了你，还救错了。”魏岚嗤笑一声，冷冷道：“行啊，既然你自甘堕落，那么，再有下次，我可以当做视而不见。” “我自甘堕落？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遭遇这些！”丁茂茂匍匐在地，幽暗光线下一张脸充血铁青，“明明你才是最狠最恶毒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这种人为什么还会被人捧在手心如视珍宝！” 丁茂茂这话意有所指的太过明显。 魏岚已经重新站会田埂，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这话，倏忽顿住脚步。 “他不将我捧在手心，难道还要将你捧在手心不成？”她提着煤油灯45°侧过身，一张白皙如玉的俏脸在光晕的晕染下，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冰寒冷厉，“一个偷盗者。或者说，一个曾今试图将她人推水井中溺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说别人恶毒？” 丁茂茂趴在地上哭得满脸眼泪鼻涕，脑海中不自觉闪现那次去顾家后面时的画面。 丁茂茂猛然摇头，“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她当时只是想想，并没有下手不是吗？ “是啊，毕竟如果你真的动手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似乎察觉丁茂茂心中所想，魏岚讥讽一笑，她低头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丁茂茂，“我原本很同情你的，可是你的内心遭就了你的遭遇你的结果，你，不值得。” 丁茂茂身体猛然顿住，抬头时不经意迎上魏岚的目光，霎时大滴眼泪自眼眶滑落。 第219章 绍哥儿 晗姐儿 为、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明明，明明她只是想过得更好一点而已，她有什么错？ 丁茂茂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魏岚转过身绕过还呆愣原地的顾阳，“走吧，你不是还要用去稻场吗。” 这个世界对女性仍然苛刻，可如果一个人非要作死，那你还管她做什么呢？ 顾阳今天要去稻场守麦堆，本来说好的魏岚过去帮忙照看一下芳夏，谁知道路上遇上了这么个事儿。 魏岚深深吐出一口气，提起油灯率先往顾阳家走去。 虽然对丁茂茂保持漠视态度，但路上，魏岚还是忍不住跟顾阳提了一嘴，让他去稻场时顺带去趟大队长家。 这事不能就这么姑息，必须上报。 已经连接有两个人遇害，虽然没有造成恶果，但也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顾阳点头应许，将魏岚送进家门，离去时又仔细将家门和院门锁好。 而另一边，顾三德听了顾阳的讲述后，心理已经有了底。 送走顾阳，顾三德套了一件褂子提着煤油灯要出门，黄春香见状追了几步，“上哪去？” 这事儿关于女知青名节不好起初宣扬，顾三德准备去跟队里的保安队长说说，让他白天夜里加上巡逻，顺带多往知青点那边走走。 “地里瞧瞧，要是有女知青在地里就把人送回去。”顾三德拿旱烟的手挥了挥，“你先睡，给我留个门儿就成。” 说罢，转身就走。 …… 自那夜之后，大队长特意叮嘱，以后夜间劳作女同志可以选择不参与，同时表示，不论知青还是大队长的妇女小媳妇夜间尽量避免一个人出行。 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却是:最好不要出行。 加之保安队长加强巡逻，一时之间，在附近几个大队时不时传来女知青遇害一事，七队竟然一直相安无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再说芳夏平安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名字果真用的事魏岚取的。 哥哥叫绍哥儿，妹妹叫晗姐儿。 顾家大房喜迎两个新生命，顾阿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比顾大婆还要激动。 等入夜回到家里，整个人昏昏沉沉睡下，事后魏岚从顾阳家回来才察觉不对劲。 原是之前那些人过来闹腾，顾阿婆在一旁阻止。 头发花白的小脚老太太哪里推搡得过十八九岁的壮小伙儿？ 顾阿婆就被推搡摔倒了，后脑勺磕在门槛上，当场昏厥，醒过来后也顾不上自己，火急火燎去队上看情况。 后面为芳夏接生，那就更顾不上自己。 顾阿婆的床带着着一股古朴气息，周围罩着一层积了灰的纱帐子，纱帐边角破了几个洞，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刮破，饶是如此，顾阿婆却依旧在使用，并未将沙帐丢弃。 光亮透过纱帐隐隐绰绰印在顾阿婆脸上，魏岚双手紧张握成拳头坐在一边，“阿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阿婆后脑勺磕了个足有鸽子蛋大的包，魏岚担心不已。 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如年轻人，这得磕的多重，才能起这么大的包？ 第220章 房间内寂静无声，夕阳余晖洒了一地 顾阿婆一把年纪了，魏岚生怕她会摔出什么好歹。 “没什么大事，休息休息就好了。”顾阿婆呵呵笑着，声音沙哑更比平时轻了许多。 知道魏岚担心，顾阿婆转了话峰问道：“朝哥儿呢？昨晚没听到响动，是不是没回来？” “昨天下午出去挖沟了，说是夜里有事，今天估摸就回来了。” 魏岚低下头，小嘴瘪了瘪，总归是怕顾阿婆担心，没有说真话。 顾阿婆了解顾朝，知道顾朝是个有分寸的，也不再担心，反劝魏岚去忙自己的，让右兰留在屋里给她时不时倒杯水就行。 顾阿婆一再坚持，魏岚只好照办。 魏岚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装进茶壶里，又把搪瓷缸子一起洗干净拿到顾阿婆房间梳妆台上放着。 魏岚叮嘱右兰，道:“我把水和杯子放这里了，阿婆要是渴了，你记得倒水。” “知道了！”右兰忙不迭点头，她刚才已经爬上床趴着了，这会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子把魏岚往外推，“我会照顾好阿婆的！” 顾阿婆和右兰都有午睡习惯，魏岚便没有打扰打他们，将院门拴好，自己回了房间。 魏岚拿出课本教材写写画画，将一些要点单独划分出来。 顾朝很聪明，魏岚圈出来的知识点稍加提示就能悟出一半，等她再套用几个题型，顾朝便能领悟透彻。 有时候甚至脑子转的比魏岚还快，时有故意使绊子把魏岚绕进题里算半天的时候。 一想起顾朝，魏岚放下笔，双手托腮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暗骂几句。 可是骂完后，心里不上不下，又经不住开始担心。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怕她找他算账不成？ “臭顾朝，你就这点本事？早知现在，早干什么去了？” 魏岚低声呢喃，下定决心要等顾朝回来。 昨夜绍哥儿和晗姐儿轮流哭闹，魏岚一向睡得浅，在顾阳家摇椅上睡得更不安生。 几乎两个小的一开始哼唧，她就挣开双眼，帮着芳夏一起换尿布，喂奶。 一宿没休息好，魏岚托着下巴强撑一会儿便脑袋一歪，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窗外斜阳漫天，魏岚眉头微蹙，一股久违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魏岚缓了好一会儿，才扭动两下睡得僵硬的脖颈，拉开门，朝顾朝的房间走去。 她在顾朝门前静静站立片刻，缓缓推开房门 房间内寂静无声，夕阳余晖洒了一地，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顾朝，两天一夜，未归。 顾阿婆面色好转，已经着手开始做晚饭，魏岚借口不饿，又回房间躺着去了。 窗外微风荡过树梢的沙沙声，明明刚才还觉得没睡够，这会儿却又睡不着了。 魏岚卷着毯子，半张脸埋在毯子里，半张脸上的眼睛空洞洞望着窗外。 多希望此时窗外会像那天一样，出现顾朝的脸。 可是，没有。 * “哦哦哦……哦哦哦……” 昏暗的小房间里，魏岚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来回晃悠。 第221章 劝慰 偶尔见襁褓里的婴儿冲自己露出笑容，魏岚总会稀奇好一阵，“看，他冲我笑了，是不是说明他很喜欢我？” 魏岚眼角微微上扬，笑得一脸灿烂。 顾朝不着家，魏岚在家也待不住，索性跑到芳夏这边来。 有魏岚作陪，顾阳干活也能放心一些。 芳夏没说出生几天的婴儿眼睛上还有一层薄膜，并看不清人，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等魏岚把绍哥儿送回床边，芳夏拍拍身侧，让魏岚坐下。 刚开始听见芳夏平安生下孩子，魏岚还一阵忧心，虽然已经改变结局，但终究还是担心芳夏会因为生产落了亏空。 毕竟顾阿婆当时可是说了，芳夏的肚子被人踢了一脚。 “都还好吧？”魏岚看了一眼芳夏的脸，前天晚上煤油灯昏暗看不真切，这会儿仔细打量才发现芳夏身上发生的变化。 许是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摆脱了枷锁，芳夏身上少了一些愁容，笑起来时显得愈发温婉，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 芳夏颔首后，魏岚又转头去看床边襁褓里的晗姐儿。 小丫头瘦瘦小小，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小脸虽然还未展开，却从细长的眼逢和肉嘟嘟的嘴唇中，依稀可以看出模样像极了芳夏。 “长得像你，以后长大肯定漂亮。”魏岚笑道。 这话不假，芳夏虽然皮肤蜡黄粗糙，一双眼睛却十分清凉，脸蛋也是标准的瓜子脸，笑起来一脸温婉娴静，很有一种江南女子的韵味在。 芳夏轻轻摇头，似乎对魏岚的话有不同见解。 芳夏食指探像晗姐儿的襁褓，靠近晗姐儿脸颊时，似乎怕手指粗粝会划伤婴儿娇嫩的皮肤，芳夏只在晗姐儿左眼眼角轻轻点了一下。 魏岚看了一眼，那里有一颗细小的泪痣，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道这颗泪痣有什么讲究？ 魏岚疑惑不解蹙起眉头，这时，芳夏轻轻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 ——像她小舅。 这对话其实有点迷。 人常道，看一个人和谁的相貌相似，除了五官之外，看的就是脸型，因为一颗痣就说晗姐儿相貌肖似她小舅，未免有些过于勉强。 好在魏岚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理由是芳夏问她，是不是跟顾朝吵架了。 “没有。”魏岚低下头，虽然说这没有，语言却又是那么苍白无力。 芳夏一早就注意到，从魏岚进屋那一刻开始，脸上就挂着一丝忧愁。 抱着绍哥儿来回晃悠的时候，还几次都魂游天外。 这一现象十分不正常。 芳夏没再动作，只是抱着孩子轻轻晃悠的同时，是不是侧头注视魏岚一眼。 魏岚被她看的被办法，只好将顾朝跟人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一说，就提到这两天顾朝没回家的事，魏岚更委屈了。 “我知道他为难，他压力大，可是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着来，他不该瞒着我就这么跑了……把我当什么了……” 魏岚嘴角扬起想露出无所谓笑容，只是才微微上扬终是忍不住向下瘪去。 第222章 这一次我一定不原谅他！ 魏岚别过头，不动声色揉了一把泛红的眼角，“你说，他是不是就是想跟我吵架？” “都怪我平时对他太好了，这一次我一定不原谅他！” 魏岚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到情动时，更是威胁似的扬起拳头，好像真能一拳把顾朝打倒似的。 芳夏看出魏岚在感情上的稚嫩，含笑听完后，她将睡熟的绍哥儿放到床上，牵过魏岚的手，又写了几个字。 魏岚瘪瘪嘴，没说话。 芳夏叹了口气，继续在她手心写写画画。 芳夏的意思和魏岚心里想的八九不离十。 两个人都想为对方好，可就是这份好，造就两个人背道而驰的信念。 如果想长久走下去，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 顾朝从小到大过得那么苦，现在因为和魏岚之间的差距，他在自己身上额外增加旁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魏岚不想让他在身体和精神上面同时为难。 ——朝哥儿向来有成算，你应该相信他。你是好孩子，朝哥儿也是好孩子，应该相互理解。 见魏岚一直不说话，芳夏再次在她手心写道。 魏岚轻轻点头，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知道了。” 她早已经做好低头谅解的准备，只是在等一个台阶而已，而芳夏的一通劝解，正是她需要的台阶。 院里传来推门声，魏岚知道是顾阳回来了，她笑着摸了一把床沿上晗姐儿的脸，对芳夏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芳夏点点头，目送魏岚走出房间。 顾阳从小港回来，昨天他刚从小港捞了一条鱼，今天不能再捞，就用篓子逮了小鱼小虾。 顾阳正在院里翻腾找东西，见魏岚出来，他连忙开口，“魏知青，你等一下，我抓了不少虾，你捎些回去吃。” “下次吧，芳夏刚生，正需要口荤腥进补呢。”魏岚说着，就往院外走。 魏岚以前听人说过，孕妇生完孩子继续补充钙元素，要不然回头容易腿抽筋，河虾补钙正好，她就算喜欢这口，这会儿也不能收。 偏顾阳铁了心，见魏岚走了，他索性也不找东西倒腾装了，提着滴水的篓子就追了上去，“魏知青，你等等，等等！” 顾阳心里惦记顾朝说的话，怕道谢反而会惹得魏岚厌烦，所以也一直没提这回事。 可不提是一回事，总也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更何况，这几天他下地干活不能照顾芳夏，都是魏岚过来帮忙照看。 顾阳对魏岚心怀感激，贵重物品拿不出来，他知道魏岚喜欢吃河虾，给自己媳妇的逮的同时，匀一些出来给魏岚，对顾阳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 这么一来，也能让他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这些，你拿回去吃！”顾阳追上魏岚，不假思索把竹篓塞进魏岚手里，到让魏岚有些哭笑不得。 这感情好，本来说分一半，她没要，这下把人逼得都给她了。 魏岚知道，今天要是自己不收，恐怕顾阳不会轻易放她回去。 魏岚索性拎着竹篓，催促顾阳回去给她找东西装，“这么些，拿回去一家人也吃不了，你还是找东西，给我匀一点就行。” 第223章 迫切想见到…… 折腾一番，魏岚拎着小半篓河虾从顾阳家出来，一边走，一边感叹顾阳这人心思实诚。 她不过只是帮忙照看了一下芳夏和孩子，这人恨不得把好东西都塞给她。 正感叹着，迎面撞上丁茂茂。 两人撞在一起，丁茂茂向后一个趔趄。 然而，丁茂茂并未抬眼看魏岚，而是脑袋埋得很低，火急火燎的往大队后面的一排土砖房走去。 那步伐急促活像是后面有人撵一样。 魏岚回头看了半天，嘴里念叨着“有毛病”便拎着竹篓往回走，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情，魏岚也算彻底认清丁茂茂这人不识好歹的性子。 她心里对丁茂茂腾起不悦和恶感之后，又迫切希望那些事能给丁茂茂长点记性，以后别那么刁钻的折腾。 非把周边人耐心都耗完，以后真出什么事，谁还会出手帮忙？ 且说丁茂茂经历那天晚上一事后，整个人心惊胆战，处在极大恐惧之中。 对于那个差点玷污自己的男人，丁茂茂又是满腔恨意。 丁茂茂今天打听过了，大队里的唯一可能做出这事儿的人叫癞三，就住在村尾第三户土坯房。 丁茂茂不认识癞三，却也想知道那个癞三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走到村尾找到那间土坯房，丁茂茂不敢太靠近，就猫在一颗树后面，时不时探出脑袋看一眼。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地里劳作的社员陆续下工回家。 丁茂茂没等多久，就看见一个佝偻着背脊挑着空箢子的男人从树的另一边路过。 男人一身土麻布打着补丁的破褂子，虽是中年却满脸风霜布满皱纹，脸上皮肤黝黑，嘴唇厚实，那是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脸。 可他身上却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老实劲儿。 丁茂茂怎么也不想不到，差点强迫自己的男人，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男人！ 可是，等她亲眼看见那个男人进了她盯了许久的土坯房后，也不由得她不信了。 丁茂茂满眼愤恨掉下眼泪，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她浑身颤抖跟筛子一样，死死咬着嘴唇愤恨的瞪着那间土坯房。 一个念头自脑海一闪而过，丁茂茂抖着手抹掉眼泪，转身离去。 * 魏岚回到家里，顾阿婆已经起来，正坐在门槛上剥晒干的缸豆，竹筛子里已经积了小半筛。 这些都是老缸豆，一部分留着明年做种，另一部分，等冬天天冷下来，用水泡开了煮粥或者炒着吃都可以。 “阿婆，这是阳哥给的河虾。”魏岚拎着虾走了过去，。 “给你你就收着，回头自己拿主意怎么吃。”顾阿婆笑眯眯道，魏岚做饭的手艺她还是很中肯的，特别是吃过上次那煎熟的羊排后。 魏岚笑嘻嘻点头，拎着竹篓准备去后院用水养着，等晚上人到齐了一起吃。 刚走进后院，见井边的布包裹和军用水壶，魏岚步子一顿，转头急促走向另一边，大力推开顾朝的房门。 房门与墙壁接触发生“嘭”的一声响，魏岚胸脯上下起伏。 第224章 我们往里面走走 魏岚以为顾朝回来了，可是房间里并没有人。 “岚姐姐，我去山里拾柴火，你要不要一起去？” 右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望着站在自家哥哥房门前的魏岚，满眼好奇。 “去，我收拾一下，就来。” 魏岚扯了扯嘴角，重新回到院里把河虾倒进盆里养起来。 忙活时，魏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军用水壶拧开瓶盖看了一眼，隐隐看见里面白色的羊奶后，魏岚重新把瓶盖拧好。 再去看那布包裹里面，竟是一块带了半边羊油的羊肉。 明明都回来了，还躲着不见她是几个意思？ 魏岚粉唇微抿，将军用水壶和羊肉都放进打水的水桶里，随后慢慢放进井里，又将绳索的另一头牢牢系在石墩子上。 回屋换了一身土麻布衣衫，又把头发打散重新梳了一个利落的丸子头，魏岚从后院腾出一个装杂物的大背篓，这才一起跟右兰出了门。 已经入秋有一阵子，远处看着茶山后面的山体树林黄绿相间，煞是好看。 走了半个小时渐渐走进山中时，才发现地上已经积攒厚厚一层落叶。 落叶可以引火，枯枝则用来烧火做饭，在半山腰就有不少枯枝。 魏岚弯腰正准备过去捡，右兰拉住了她。 右兰小小的脸蛋满是兴奋，牵着魏岚往山林深处走，“这个季节山里有许多野果，岚姐姐，我们往里面走走！” 魏岚回头往山下看了一眼，见这处小山包离大队不远，平时大家也都在这一块拾柴火，她稍稍松懈一些。 只是想到这座山后面连着的就是别山，怕有大型野兽跑到这边来，以防万一，魏岚还是叮嘱道：“再往前一点就行了，不要太往里。” “我知道的！岚姐姐！”右兰步伐雀跃，笑容古灵精怪，似乎对接下来的行程十分期待。 树木包裹林间小道，右兰小跑在前面左顾右盼，魏岚背着背篓小步跟随其后。 林间青黄苍翠，落叶缝隙中，偶尔能看见小动物活动的痕迹，耳边能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鼻息前闻到的是泥土的清新和淡淡腐木味道。 在这样的林间小路上走了一段，魏岚深呼吸一口，贴近大自然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压在心头的忧郁随之消散。 两人顺着小道一路向前，很快在一个转弯之后，温度蓦地低了下来，周边树木也愈发密集。 魏岚刚准备开口说走到这里就可以了，却见右兰“啊”的喊了一声，随后小步扎进灌木丛消失不见。 “右兰，等等！” 魏岚担心右兰出事，只能跟随其后。 “岚姐姐，你看！” 魏岚穿过灌木丛，灌木丛生长密集，细小枝丫划在皮肤上一阵轻微刺痛。 魏岚刚伸手拿去身上落叶，就看见右兰满脸欣喜，手里正拿着一物举着让她看。 橙黄橙黄的，鸡蛋大小，是野柿子。 魏岚从灌木丛中扯出卡在里面的背篓，站定后抬头四处打量。 原本以为再往里走，树木会愈发密集，却不想，钻过灌木丛后，天地豁然开朗。 第225章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 半径七八米的地方，竟只生长了一颗大腿粗的野柿子树。 许是到了丰收季节，地上除了被鸟啄食掉下来的残果，还有一些完整品相不错的果子。 魏岚蹲下身，顺手将脚边一颗野柿子捡起来丢进背篓里，“我们捡一些，回去做好吃的。” 野柿子微涩麻口，只有软烂熟透那股涩味才会消失，然而柿子挂在树梢，但凡成熟一点，就会被鸟雀啄食。 人们想吃，就只能趁着柿子还青的时候摘回家，放一段时间再吃。 野柿子不比家养种植柿子，它果子小，摘回家放熟很容易腐烂，一般人很少会摘，除非家里小孩闹得厉害才会进山看看。 七队社员大多也是如此，但往年右兰吃过顾阿婆做的柿饼，还是用顾朝从山里摘回去的野柿子。 右兰心里惦记，也不多说什么，背着自己的小背篓一步一弯腰挑落在地面完好的柿子捡。 两人背对背往不同方向忙碌着，然而这种现象只维持几分钟，很快右兰就捡了小半篓野柿子。 右兰瞧瞧回头看了一眼，见魏岚弯腰前行找得十分仔细，右兰眼神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一处。 那处灌木丛轻微晃动，右兰抱着背篓，小跑过去，很快消失在灌木丛前…… 柿子树下恢复宁静，魏岚弯腰再度收货一枚野柿子，轻轻捏了捏，有点软。 她蹲下身，轻轻剥开柿子表皮，露出里面橙红色果肉。 将柿子凑近鼻尖，魏岚像是小动物一样先闻了闻，随后才小口咬了一口。 入口一股甘甜，甘甜过后，便觉得舌头和牙齿生出一阵麻麻涩涩的感觉。 魏岚小脸皱成一团，嫌弃呸了好几下，“没经过加工，果然不能入口！” 丢掉手里的柿子，魏岚弯腰继续漫步前行。 魏岚脑袋一左一右搜寻着，却不知就在此时，灌木丛中窜出一个高大身影，正鬼祟缓步向她靠近。 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咯吱”声，魏岚扯过竹筐，看了一眼竹筐底部堆积的野柿子，头也没回的道：“这么多应该够了，我们去捡柴火吧，不然一会儿拿不了。” 身后除了脚步靠近的声音，并未有右兰的声音，魏岚察觉不对，正要转身，突然一只粗粝大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拉起。 魏岚一颗心猛然提起，不知怎么的，心里想起前几天姜丽华的遭遇，她脸色惨白，内心笼罩巨大恐慌不断挣扎。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男人沙哑粗粝的声音：“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魏岚微微一愣，随后爆发更猛烈的挣扎。 魏岚：我开你大爷！你给我等着！ 然而在男人面前，她又瘦又小，力气自然比不过。 魏岚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过后，挣扎力度逐渐变轻便缓，最后竟是合上眸子，脑袋竟蔫蔫歪向一边。 顾朝被吓了一跳，他刚才明明很仔细的在指缝间流出缝隙的。 他轻轻松开箍在魏岚腰间的大手，才想将人放倒察看一番，一低下头，冷不丁对上魏岚愤怒圆瞪的眸子。 第226章 你就知道欺负我！说什么对我好都是 “囡……” “啪”的一声，顾朝脸瞥向一边。 魏岚大力将他推开，脸色涨得通红，浑身因怒气而微微发抖，“你是不是有病！” 顾朝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愣了好一会儿，他又继续向魏岚伸出手，“手疼不疼？” “你——！”质问的话卡在喉咙里，魏岚突然鼻子一酸，嘴里泛起一阵苦水，“你是不是有病啊！很好玩吗？” “我要跟你分手！分手！” 这样不瘟不火的顾朝，魏岚看得心里一阵酸涩。 她向顾朝大吼大叫，眼泪像是荷叶中来回荡漾的水滴，最终荷叶倾斜，水滴滑落而出。 魏岚后退和顾朝拉开距离，眼角通红声嘶力竭，“分手懂不懂？我们两个掰了！我不跟你处对象了！” 最后一句魏岚近乎吼出来。 魏岚吼完转身就跑，全然不顾顾朝已经彻底冷下去的脸色。 “你已经和我绑在一起了，不和我处对象，和谁？”顾朝浑身戾气暴涨，身体仿佛失去自我控制能力。 顾朝强行捉住魏岚的手腕，将魏岚拉了回来，低哑嗓音透着一股冷意：“是你勾引我的，现在不想要我了？” 魏岚紧紧咬住下唇，倔强扭过头去。 顾朝伸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对上那双蓄满水雾的眸子，周身戾气有所收敛，态度却强硬依旧，“想都别想。” 顾朝手指挪到她两腮，轻轻一捏强迫她松开咬住下唇的贝齿。 他明明没有使劲，魏岚却眼尾泛红，露出吃痛的神情。 内心倏忽一软，顾朝低头想捕捉她的唇，却被魏岚偏头躲开。 粉色樱唇被她咬得殷红，魏岚声音娇娇带着一股哭腔：“我才没有勾引你！是你先不听我的话的，现在还吓唬我！” 魏岚手掌用力撑在顾朝胸膛，身体后仰十分抗拒：“你不顾及我的感受，凭什么要我跟你处对象？我讨厌你！” “想清楚了？”顾朝定定望着魏岚，声音平静略带一丝寒意：“确定不跟我处对象？” 魏岚有一瞬间犹疑，最后似是下定决心，唇瓣轻轻颤抖，坚定道：“就是不跟你处了！” 这话气话成分居多，然而顾朝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她，她还是这个回答。 顾朝心里提起一口气，戾气再度暴涨。 魏岚被他阴郁脸色吓到，挣扎更加起劲。 然而此刻顾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将魏岚紧紧圈在怀里，用力吻了下去。 这个吻来势汹汹如狂风骤雨，魏岚一度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她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一个毛绒玩具球，被一只大狗用双爪圈在怀里，又舔又咬。 因缺氧，魏岚脸颊涨得通红，眼角浮现一抹胭脂色，很快沁出生理泪水。 顾朝微微喘息结束了这个绵长激烈的吻，低了头带着审问般的严厉看向怀里的人，“还敢不敢闹分手了？” 魏岚嘴唇被顾朝含得殷红，此时轻轻颤抖可怜又可爱，她还想辩驳，感觉腰间手臂又圈紧了一些。 顾朝下巴跟着抵了过来，作势又要亲她，魏岚立马认怂，转口控诉道：“你就知道欺负我！说什么对我好都是假的！” 第227章 不高兴可以咬我，不要气着自己 “别生我气。”顾朝见她渐渐平静下来，心里总算松下一口气。 顾朝轻轻掰开魏岚紧握的手，果真见白皙细腻的手心中，几个月牙形的指甲印。 他手指在魏岚手心轻轻摩擦，“不高兴可以打我咬我，不要气着自己。” 魏岚铿锵有力哼了一声，娇气的别过头，不做理会。 两人正推搡，身后灌木丛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 魏岚立即站定身子，与顾朝拉开距离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快走吧，一会儿被右兰看见像什么话……” 说起来刚才小丫头还在来着，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回家了。”顾朝伸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扶到耳后。 一手提起地上放着的竹篓甩到背上，另一只手牵起魏岚的手，带着魏岚急速跑向距离柿子树不太远的另一处灌木丛后面。 “什么意思？”两人蹲在灌木丛后面，魏岚悄悄将枝丫拨开一个小缝隙，悄声问道。 “我让她带你来的。”顾朝声音淡淡，似乎说着和他事不关己的事一般，可一切又都是他亲手策划。 顾朝知道魏岚很反对他去别山，他有意解释，又怕魏岚不肯听，只能出此下策让右兰把人忽悠出来。 本来想逗逗小姑娘，然后哄一哄就能了事，没想到挨了一记巴掌。 想到这里，顾朝情不自禁抬手摸了一下脸颊。 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是怎么回事？ 魏岚瞳孔蓦地收缩，被柿子树下出现的一男一女吸引了注意力。 “是——唔！” 魏岚刚想起身，顾朝先一步拉住她，并捂住了她的嘴。 顾朝食指抵在唇边，轻轻摇头，魏岚点头后，他才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树下那一男一女，赫然是李建党和姜丽华。 “我没骗你吧，这里有柿子树。” 李建党对身边的姜丽华憨憨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把随身带着的小篓子交给姜丽华，自己三两下爬上柿子树，很快攀上一根腕粗的树枝。 李建党用力将树枝往下压，“我压着，你快摘！” 姜丽华踮起脚尖，从枝头扯下一个颜色橙红的柿子，她把柿子在袖口上擦了两下，随即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半晌苦着脸呸呸几声，“我就知道你诚心耍我！” 姜丽华把那咬了一口的柿子狠狠摔在地上，愤然转身离去。 李建党连忙从树上下来，疾步追上姜丽华。 他拉住姜丽华的手，紧张解释道：“没骗你，野柿子虽然涩，但是顾阿婆会做柿饼，我们摘一些回去，回头找顾阿婆帮忙做成柿饼，摘得多的话，吃到明年开春都不会坏。” 姜丽华神色缓和一些，却依然选择背过身去，“说吧，你找我来这里，到底想干嘛？” “我、我、我不干嘛，我就是，就是那个……”李建党黝黑剑眉挤在一起，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姜丽华又开始抬脚往回走，李建党赶紧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我就是怕你因为那件事不高兴，想让你高兴高兴……”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插手我的事！” 第228章 我们去哪里？ 提及那件事，姜丽华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狠狠在李建党膝盖上踹了一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李建党一脸错愕，揉揉膝盖，又无措指指身后高耸的柿子树。 这、这柿子还没摘呢，怎么就走了？ 李建党原地跳起来抓住柿子树的一根枝丫，迅速从上面扯下几个野柿子装进竹篓里，转身去追姜丽华。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见两人走远了，魏岚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声嘀咕。 顾朝将她从地上拉起，往山涧另一个方向走去，“建党人老实，不坏。” 啥意思，她什么都没说好吧？ 魏岚瘪瘪嘴，老实巴交跟在他身后。 莫约走了十几分钟，魏岚才发觉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家的那条路。 魏岚侧头看顾朝，晶亮眼眸满是疑惑，“去哪？” 顾朝没有回答，将竹篓上的背绳挂在脖子上，随即在魏岚身前屈身蹲下，“上来。” …… “啊——” 山林青黄苍翠，少女吴侬软语婉转响彻在林间。 顾朝背着魏岚顺着坡道一路疾步向下，到山谷小溪时，他动作不见停顿，一个健步竟直直跨过近两米的小溪。 魏岚的丸子头不知何时松散开来。 微风拂过魏岚洁白细腻的脸颊，卷起她乌黑长发，似是想将那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带去远方。 “我们要去哪里？”耳畔传来呼呼风声，魏岚大声问道。 “别山。” 魏岚呼吸一滞，抬头往前方看去，透过树梢果真看见越来越近的山体。 魏岚将脸埋进顾朝颈项，这次什么也没有说。 芳夏说得对。 即使这条路充满荆棘与凶险，她都应该选择相信顾朝。 因为这是顾朝的选择，而这个选择，魏岚无法左右。 与其让顾朝背负负情绪和压力，不如选择相信，让顾朝屏除所有杂念，专心投入其中。 这样才能省出更多宝贵的时间、心神去避免各种问题、危险。 不是吗？ 顾朝微微喘息，颈项豆大汗珠不断向下滚落，魏岚伸出小手帮他擦拭汗珠，“累不累？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我们快去快回。” 双手托住魏岚的臀部往上提了提，顾朝步伐不见迟缓，依旧健步如飞。 顾朝背着魏岚在山间急速穿梭，似乎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他走起来轻车熟路。 如此又跑了十多分钟，映入眼帘的树木愈发密集，树干从一开始腕粗到大腿粗，再到后面偶尔能看见一人抱不住的大树。 灌木丛错杂密集，矮的只到膝盖，高的到人腰高。 林中腐木气息浓郁，鸟雀叫声更是贴近耳畔，无一不在彰显此地人迹稀罕。 他们已经进入别山。 “跟上我的步伐。”顾朝放下魏岚，轻声说道。 魏岚点点头，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交给顾朝拿好，她拢起长发，十根白皙纤细手指插入发间抓了抓，很快在脑后挽起一个包包头。 从顾朝手里接过树枝插入发间，魏岚摇晃脑袋甩了甩，见发包扎实，一点也没有松散迹象。 魏岚重新搭上顾朝的手，莹白小脸扬起惬意明媚的笑容：“走吧。” 第229章 即使有野兽，我也可以自保 似乎这两天的矛盾已经如雨后蒸汽一般，随之太阳出来，消失不见。 行吧，开心了就行，一巴掌值了。 顾朝菱唇微微一抿，带着她拨开灌木丛，小心前行。 距离目的地有一段距离，魏岚的手被顾朝牵着。 顾朝宽厚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握住，魏岚只觉被安全感包围，整个人稳稳跟在他身后，脑袋却左右张望。 期间到真被魏岚看到一些苗头，发现好几簇蘑菇。 蘑菇伞叶巴掌大，浅灰色叶瓣一瓣叠一瓣，乍一看就觉得不下四五斤重。 顾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说是匕首又和匕首不太一样，从鞘中拔出，那匕首更像是齐腰斩断的长剑。 魏岚认真看了一会儿，脑海里蓦地回想起顾朝之前说过的话，他小时候学过短刃。 “这就是你说的短刃？” “嗯。”顾朝应了一声，走进那颗倒地的腐木，将断刃贴在枝干上轻轻一划拉，那簇盘在枝干上的蘑菇顿时落入他手心，“之前一直埋在后院，前两天刚挖出来。” 除四旧除了书籍、大黄鱼以外，一些古朴物件同样要收缴。 顾家私下藏下来的东西不多，除了顾阿婆藏的长命锁以外，小时候的顾朝藏了自己心爱的短刃，还有两本小册子和几枚铜钱、金锭子。 只是时间久了，当初随意挖的土坑埋的东西，两本小册子已经化为腐朽，短刃取出来的时候，外鞘已经有了锈斑。 他用砂石打磨许久才恢复原样。 能入伙别山这笔生意，除了他往年攒下来的八十多块钱以外，剩下的是他出手两枚金锭子换的。 “这里我很熟悉，即是有野兽，我也可以自保。”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话中的可信度，顾朝一手端着蘑菇，另一只手反手握着短刃向后一挥。 身后一片灌木丛顷刻间被他削去一半，形同剃了个大平头。 还、还挺锋利的。 魏岚缩缩脖子，被顾朝突如其来的操作唬了一跳。 “这件事我可以不反对，但以后有什么事你要跟我商量，也不能再像今天那样吓我。” 顾朝解释道：“兰丫不敢自己进山，我都计划过了的。” 冷不丁对上魏岚瞪圆的桃花眸，他眸子微微眯了眯，嘴角不可查觉的轻轻勾起，温热大手握住她的手，继续前行，“好。” “以后都听你的，向m主席起誓。” “这还差不多。”魏岚被他一口一个m主席逗乐，整个人欢快的跟只小鸟一样，腻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我发现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以前也常来吗？” “小时候常来。”顾朝漫无目的看着前方，“那时候日子不好过，时常偷偷跟阳哥上山找山货，后来有一次去了别山那边的大队，遇见了芳夏嫂子。” 他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低哑，魏岚听在耳里，莫名觉得耳廓一阵酥麻 魏岚脸蛋微微有些泛红，抓住重点疑惑问道：“芳夏？” “嗯。”顾朝被她瞧得心间跟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泛起层层涟漪，“她家成分敏感，是从别的地方流放过来的。” 第230章 她不放心，我带她过来看看 这话一出，魏岚立即领悟过来。 这个年代会被流放到远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劳.改的多是黑.五.类中的右？派？分子，也称臭老九。 其中多是知识分子譬如上过洋学或是一些大学老师、教授及他们的子女等等。 这样一来，似乎也能解释的通。 这年代有扫盲班，但社员们每天忙碌地里的活儿，真正会参加的人能有几个？ 识字的人少，会认字的妇女同志就更少，像芳夏那种能写百来个不重复汉字的更更少。 再者，芳夏身上总有一股温婉气质，细细回想也能发现，平时芳夏的所做行为也和大队上的妇女小媳妇有一定差距。 魏岚颔首，半晌又问：“我听芳夏曾提起她还有哥哥嫂嫂？那现在他们人呢？” 问出这话，魏岚又想起上午芳夏在她手心写的，晗姐儿像她小舅，那这么说的话，芳夏应该也还有一个弟弟。 “听说是去了海市，具体她为什么没去，我们也不知道。”顾朝突然拉高魏岚的手，半牵半提的带她跨过一颗倒地的粗树干，“她没有跟我们提起过。” 魏岚还想再问，忽然面前一亮，紧接着就听顾朝说到了。 魏岚伸手遮住眼前，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高达两米的木桩垒起的墙壁，隐约能看见墙里尖角屋顶。 魏岚一双桃花眸瞪大，还没反应过来，顾朝牵着她围着木墙绕了半周，最后来到一道木门前。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土麻布褂子的平头少年，两人一见顾朝当即露出笑脸，迎了上来，“朝哥！” 但见顾朝身边还跟着一位漂亮异常的姑娘，两人一下子看直了眼，张着嘴话都不会说。 其中一个先行反应过来，立即警惕上前一步，顾朝及时伸手拦在他面前，将魏岚护在身后。 “我爱人。” 魏岚：啊？ 魏岚惊愕抬头，触及顾朝含笑目光时，脸蛋爆红，鸵鸟的转过脸。 身后呆立的少年一听这话，连忙把那个一脸警惕的少年拉回身侧，“小宝。” 大宝红着脸收回视线，拉着小宝一起把顶门的木桩子挪开，让两人进了墙内。 大宝道：“朝哥今天不是才回去？今天有我们守着。” “她不放心，我带她过来看看。”顾朝声音清冷，全然不像平时对魏岚那般低沉缱绻，“我带她随便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大宝小宝两兄弟对视一眼，没再多言，又坐回门口的木凳子上。 只是两人会时不时侧头打量魏岚一眼，似乎仍是对魏岚这个人有些不大放心。 可他们知道，这伙生意出资，顾朝占了一半，怎么也不会带人来拆自己的台不是？ 两兄弟这么想着，也渐渐放下心来，开始时不时侧头交谈两句。 小宝：“哥，你说这个顾朝命怎么这么好？能取上这么漂亮的小媳妇儿？” “你要是喜欢，回去我跟二叔说说，让他赶紧把你跟香草的婚事定下来。” 相比小宝的机灵劲儿，大宝更显得老实木讷，他这一句实心话直接把小宝的话堵死。 小宝觉得没意思，索性闭嘴不开腔了，只是坐在那儿，眼睛总有意无意往顾朝身边的魏岚身上瞟。 第231章 是我爱人 香草是他们大队的队长的女儿，平时也不怎么下地干活儿，所以养的白白净净的。 他以为香草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了，今天看见顾朝的小媳妇，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盯着魏岚看了一阵，小宝愈发觉的过去那么些年，自己的双眼简直被荼毒。 他正发呆，冷不丁对上顾朝扫过来的凌厉视线，小宝一哆嗦，立马垂下了头。 一旁大宝疑惑不解，轻轻推了推小宝，“怎么了？” …… 这里环境比魏岚想象中的要好得多，木桩围墙圈出一大块平地。 墙内左右就地取材，是木桩木板钉起来的猪圈，外貌差不多，看上去十分整洁，而中央则是一大间木屋，应该是供人住的地方。 “你看什么呢？”魏岚刚才一直打量周围环境，见顾朝突然盯着一个地方看，她眉头微微蹙起，跟着伸长脖子望过去，门口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顾朝从小宝身上收回视线，“没什么。” 魏岚瘪瘪嘴没说话。 她惊奇的发现，除了门口守着的那对兄弟以外，还有两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此时她们正忙活着洗衣服。 那两个妇女看到顾朝和魏岚，先是一愣，随后友好点头打招呼，“顾朝小兄弟，这是你对象啊？” “爱人。”顾朝点头回应，声音很冷很轻却十分坚定。 这一口一个爱人，羞的魏岚面红耳赤。 那两个妇女见了相视一笑，体贴的并未打趣。 “谁是你爱人了！”魏岚小声嘀咕，伸手在顾朝腰上不重不轻拧了一把。 “还能有别人吗？”顾朝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牵着魏岚往旁边走去，“带你看看小猪仔。” 魏岚一边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边咕哝道：“他们也叫你朝哥，这样一来，我叫你朝哥就一点也不独特了。” 顾朝沉默一瞬，认真道：“一会儿我跟他们说，不让他们叫了。” “我才不稀罕。”魏岚轻声哼了哼，标准京腔普通话到她嘴里变成吴侬软语，娇娇腻腻的，直甜进人心底，“我以后叫你朝弟吧。” 话音刚落下，魏岚绷不住自己先“噗嗤”笑出声。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年代许多人家想要儿子，却频繁生出女儿，所以会给女儿取名什么招娣啊，来娣之类的。 顾朝眉头挑了挑，侧头看魏岚时眼眸微眯，随后他伸手轻轻一推，魏岚只觉得自己腰间撞到什么东西。 魏岚急忙低头查看，原是两人已经踱步到了猪圈前，而她腰身正抵靠在猪圈木门上。 她刚想站稳，然而就刚才眨眼功夫，顾朝已经期身压了上来，“你不乖。” “我又不是小孩子，乖什么乖？”魏岚瞪眼犟嘴道，见顾朝下巴抵了过来，她脸一红，连忙伸手把人往外推，“旁边还有人，你要是敢在这个地方亲我，晚上你就跟猪睡！” 顾朝直起身，动作有所收敛。 魏岚刚松一口气，鼻尖冷不丁被顾朝手指轻轻挂了一下，“别这么说自己。” 第232章 你才是猪！ “你才是猪！”魏岚瘪嘴，当场气成河豚。 顾朝哑声一笑，趴在猪圈栏杆上，俯身随手拎起一只粉嫩嫩的小猪仔。 怕吓到魏岚，顾朝也就没递过去，只将猪仔托在手里，供魏岚打量。 小猪仔毛发稀疏，皮肤呈现淡粉色，除了四条腿上面沾了些泥泞，身上十分干净。 此时小猪仔老老实实被顾朝托在手里，粉色鼻子微微耸动，和油腻丑陋长大成型的猪相比，截然相反，更显憨态可掬。 魏岚也不觉得怕了，伸手在小猪仔身上摸了摸，半晌笑道：“以前猪肉倒是吃过不少，和猪接触我还是头一回。” 魏岚仔细看了一眼，猪圈内十分干净，一看就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沉下心想了想，魏岚道：“我听说养牲口如果确保环境干净的话，可以杜绝牲口生病的几率，好像也有人给牲口打一些……嗯，强身健体的育苗什么的。” 顾朝轻轻点头，这说法他也听过，“我托人帮忙买了相关书籍，这两天应该就会收到回信。” 魏岚轻轻点头，又仔细打量一圈周围。 这里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更加安全，说是养猪场，更像是林中小寨，让魏岚彻底放下心来。 “回家吗？” “嗯。” 顾朝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便收了久留的心思，和魏岚一前一后出了门进入林中。 直到身后厂里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为止，顾朝才缓下脚步。 他将竹篓挂在左边肩头，几簇蘑菇共有十多斤重，坠得他肩臂肌肉鼓起拉出极具爆发力的优美线条。 顾朝微微转身，向魏岚伸出手。 魏岚以为他是像来时那样，要牵着她一起走，当即走过去伸手想要搭上他的手，却被顾朝反手躲开。 魏岚正愣神，忽觉腰身一紧，双腿悬里地面十多公分，面朝地面，整个人竟然被顾朝夹在腰间！ “干嘛！”她挣扎着争辩两句，身边景色忽然急速后退，等反应过来时，脚底已经没有实质上的土地，而是一条宽约四米深十多米的横沟！ “啊——” 魏岚大惊失色惊恐闭上眼睛，莹白小脸霎时如土色。 如果顾朝胳膊轻轻一松，她可能就要摔个脑瓜崩裂，“掉，要掉下去了！” 只见顾朝沉下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从横在沟壑上方的一段独木桥踏过。 等过了沟壑，顾朝停下脚步将小姑娘放了下来，却发现小姑娘腿软的厉害，根本站不住。 魏岚面色煞白，短短片刻额头上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丝丝乌发黏洁白细腻的额间。 乌黑眼眸蓄起一层水雾，整个人如雨后淋湿的猫儿一般，可怜又无助。 “没事了。”顾朝动作轻柔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细碎的吻，“我背你。” 魏岚揉去眼中快要沁出来的泪珠，又娇又软“嗯”了一声，主动接过顾朝肩上的竹筐背上，又不客气的爬上顾朝的肩头。 等顾朝抬脚往家的方向走时，魏岚忍不住回过头，心有余悸看了一眼悬在沟壑上方的独木桥。 第233章 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了？ “这里危险，下次你不要从这里走。” 为了保证山中不背脚印压出小路，参与养猪场的人私下都已经统一意见，每回上山下山哪怕是绕远一些，也不能走同一条路。 顾朝不想魏岚担心受怕，轻轻点头应许，“好。” 魏岚也看出来，顾朝从来不会以她的安慰冒险，所做之事都有成算，也不害怕了。 回家路上，魏岚双手紧紧环住顾朝的脖颈，双腿荡来荡去，走到下山坡的地方，还会高声喊上两句，“快点，再快一点。” 她笑声响彻林间，有时遇到山中石壁还会有淡淡回声，空灵婉转，引来林中鸟雀一起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顾朝见她笑的开心，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 午后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撒入林间。 顾朝双手托着魏岚的臀部急速奔跑。 徐徐微风拂过，将粉色泡泡卷起，带向远方。 回到家中，顾阿婆和右兰已经吃过午饭，锅里还温着一碗米饭和半碗鸡蛋两个红薯。 趁顾朝打水洗漱的功夫，魏岚已经将饭菜都盛起端出来。 用勺把鸡蛋舀进碗里和米饭拌好，放在顾朝的位置上，魏岚拿了个红薯拨了皮小口小口吃着。 顾朝进来看她吃红薯，把鸡蛋和米饭都给了自己，当即蹙眉，伸手就要抢她手里的红薯。 魏岚身体后仰，躲开他的手，眼睛睁圆奶凶奶凶的瞪顾朝，“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了？我今天就想吃红薯，你再跟我抢试试？” “囡囡……”顾朝下意识伸手还要夺她手里的红薯，被魏岚一瞪，当即缩回手，老实捧着碗吃了起来。 魏岚咽下嘴里的红薯，脸上带笑，下巴抬得高高的，跟打了一场胜仗似的神气。 得意劲儿刚过去，魏岚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了起来，“绍哥儿和晗姐儿你还没看过吧？特别可爱！对了，今天阳哥还给了半篓虾，你又买了羊肉，我寻思晚上煮羊肉汤，虾用水先养着，你说怎么样？” “都听你的。” 魏岚立即笑开了花，殷红唇畔勾起弯月般的弧度，“那好，羊肉温中散寒，健腺益气，正适合阿婆和右兰吃！” 魏岚喋喋不休说着，顾朝在一旁点头附和。 穿堂风吹过，带得后院敞开的门轻轻晃动。 顾阿婆站在堂屋看了一眼厨房，呵呵笑着走开了。 “你明天还出去吗？”魏岚坐在桌边，看顾朝收拾碗筷，“去别山那边？” 顾朝淡淡道：“暂时不用。” “那我们去黑市吧？”魏岚漆黑眼眸转动，忽然眼前一亮，“家里有羊奶，我们可以做一些试试？” 说完，魏岚目不转睛盯着顾朝瞧。 说是征求顾朝意见，实际心里早已打定主意，非去不可。 顾朝被她闹得没法，心想有自己陪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便也点了头，“好。” 有了他的应许，魏岚说干就干，当即拿碗去顾阿婆房里舀面粉。 细面所剩不多，魏岚舀了一碗半就没在舀，剩下小半袋留着回头家里自己人吃。 魏岚照着上次的步骤做羊奶卷，发面剂子时，提前让顾朝烧热后院搭的小烤炉。 第234章 一如初见 忙完这些，两人才擦了额头上的汗，一个坐在石墩子上，一个缩在在摇椅上懒懒晃着小腿等待。 顾朝不似魏岚那般懒散，坐在石墩子上稍稍歇了一会儿，就起身走近魏岚房间的窗户边。 顾朝从窗柩缝隙伸进去一只手，将桌上夹着数张信纸的国文教材拿了出来。 教材上多是伟人诗词或歌颂祖国，魏岚划分细腻，些许抒情段落都圈圈点点划分出来。 个别地方魏岚在纸上写下前半句，让顾朝默写后半句。 相比数理要套用各种公式，国文对顾朝来说要简单的多。 死记硬背的东西，有什么难？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 顾朝声音低亚念着课本上的内容，魏岚半趴在摇椅上，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盯着顾朝看。 要忙着养家，还要干大队里的活儿，还要抽出时间学习。 魏岚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很累的吧。” “不要多想。”顾朝视线随着课本上的文字来回移动，“这些不算什么。” 只要一想到以后的境地，顾朝浑身干劲满满，别说现在累不累，就是再给他加两份工，他也照样能坚持下去。 魏岚心中惆怅，面色却灿然一笑，她笑嘻嘻道：“现在是新社会，我可不是旧时候女子，我们是平等的。所以，以后你不能只想着一个人担下所有，这样对我不公平。” 两人敞开心扉聊了一下午，直到羊奶卷出炉，魏岚用布袋装了几个羊奶卷，又把还剩下一部分煮过的羊奶倒进搪瓷缸子里交给顾朝，让他送去顾阳家。 等顾朝走了，她又捡出几个羊奶卷放在厨房房梁的吊篮里挂着，剩下的则放在笸箩里等其凉透，随后装进布口袋，等待明天带去镇里黑市碰碰运气。 * 次日一早，魏岚收拾，刚把东西都放心竹筐里装好，院里就传来停靠自行车的声音。 魏岚抬头循声望去，就见顾朝大步流星从院里走来。 “大队长说什么了没？”魏岚问。 去镇里六七里路，本来说走着去，顾朝死活不同意，一大早就去敲大队长家的门，说是借自行车去。 “没有。”顾朝拎起地上的竹筐，不动声色打量魏岚好一会儿。 她今天穿着月白盘扣小褂，下身是冰蓝色半身裙，白色荷叶边袜子配了一双黑色圆头皮鞋，头发一环套一环梳成一个六股麻花辫坠在脑后，精致美丽，一如刚下乡初见时的模样。 “看我做什么？走啊！”魏岚眨眨眼，见顾朝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你好看。”顾朝伸手，似乎想捏捏她细腻的脸颊，只是手刚抬起，堂屋里坐在竹床上纳鞋底的顾阿婆，突然不轻不重咳了一声。 顾朝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缩回手，提着竹筐埋头往外冲。 “朝哥儿，你们早去早回，去了镇里，多看着魏岚一点。”顾阿婆笑看了魏岚一眼，扬声道。 “知道了。” 第235章 无妄之灾 院里顾朝闷声闷气回答，手脚利索把竹筐固定在车头上，随后又向跟着出来的魏岚伸出手。 扶着魏岚坐上后座，顾朝推着自行车出门，才一脚踩上脚踏板，稳稳坐上前面的座板上。 老实说，顾朝坐过马车，骑过牛，自行车还是头一回骑，但胜在人机智腿又长，一开始自行车呈现蛇道前行，后面逐渐平稳。 随之自行车行驶出大队范围，魏岚伸手环住顾朝的腰身，莹白小脸贴上他背脊，声音中满是笑意：“看不出来，你还蛮怕阿婆的嘛！” “是孝顺。”顾朝不假思索辩解道。 “那刚才在堂屋你想干嘛？”魏岚坐直身在他身上锤了一记，车头晃悠两下，吓得她又赶紧抱紧顾朝腰身。 “你碰我一下，怎么就不孝顺阿婆了？”魏岚瘪嘴小声哼哼，“既然这样，以后你再想碰我，那可不能了！” “囡囡，别闹。” 顾朝哑然，突然有种无妄之灾的感觉。 “哼！”魏岚冷哼一声，在顾朝看不着的地方，眼中盛满笑意。 * “听说了么？被抓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他们家在县公安局有人吗？” 镇里，魏岚和推着自行车的顾朝并肩走着。 冷不丁听到街边有人小声议论什么，魏岚脚步顿了顿，轻轻拉了一下顾朝的衣角示意他停下。 “怎么了？”顾朝停下脚步，面露不解。 魏岚眨眨眼睛没说话，提了提裙子蹲下身，做出扣鞋带的姿态，实际上早已竖起耳朵，听街边那两个人对话。 顾朝也注意到街边两人，他没拆穿魏岚听墙角的行为，反而将自行车方向调整了一下，横在魏岚身前，避免行人经过会撞到她。 街边那两个人聊得正起劲，似乎议论的事在镇里已经不算是秘密，所以说起来并无什么顾忌。 “嗨哟，有人又有什么用？我可听说了，上头发了消息，京市那边组织早就倒台啦！这李金玉之前抄了多少人家？别说黑·五·类恨她，贫农也在她身上吃了不少亏……” 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啧”了一声，摆摆手，继续道:“原来怕她是因为她上头有人，现在上头都不容这些红小兵哩，那些恨她的，可不就趁着机会把她举报了？这下好了，直接被抓紧局子里去了。” “那、那她家里人也不保她？”另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人问道。 李金玉平时有多风光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说倒台就倒台了，还真让人唏嘘不已。 “保啥啊？上头没把她家里那位撸下来已经算好的。”中山装男人嗤笑一声，“我看啊，就是风水轮流转，那些人就是再大罪，上头还说过哩，可教育子女，这说的是啥？就是将来还有机会翻盘呗！你瞧那李金玉所作所为，比土皇帝还厉害呢！” 魏岚站起身，没在继续听下去。 她视线意有所指似的瞟向顾朝，“你干的？” 她可还记着呢，上回他就说过要写举报信的事儿，当是以为他只是唬她，没想到是真的？ 第236章 一切似曾相识 中山装男人嗤笑一声，“我看啊，就是风水轮流转，那些人就是再大罪，上头还说过哩，可教育子女，这说的是啥？就是将来还有机会翻盘呗！你瞧那李金玉所作所为，比土皇帝还厉害呢！” 魏岚站起身，没在继续听下去。 她视线意有所指似的瞟向顾朝，“你干的？” 她可还记着呢，上回他就说过要写举报信的事儿，当是以为他只是唬她，没想到是真的？ 顾朝淡淡道：“不全是。” “怎么做到的？”魏岚心里好奇，脑袋跟着往他那边伸了伸，反被顾朝用手指推了回去，“注意点。” 自此以后应该没有红小兵出来捣乱，但这个年代就是保守的，男女稍稍走近一点就要被吐口水，戳脊梁骨。 魏岚也知道这一点，轻声哼了哼，跟顾朝拉开一步距离，继续追问：“快说，怎么办到的？什么时候办的？” “我写了举报信，举报了李金玉的表叔李航。”顾朝道。 说起来这事儿还真是凑巧。 县里黑市出货价格高，大概去年七月份的时候，顾朝寻了一个机会打了两只兔子拿去县里出手。 当时他对县黑市地方还没摸清楚，找的时候路过一处小巷子，恰好撞上李航鬼鬼祟祟从一处民房出来。 那民房小院里还站着一个女人，两人行为暧昧，不用多想，顾朝就能猜出两人干的什么勾搭。 那时顾朝并未把李航这事儿放在心上，他也不认识李航，是后来有一次李金玉斗出人命，事儿闹大了，李航出面保人，他才认识的李航这么一号人。 顾朝这人看似沉默内敛，实际即为强势，尤其涉及到自己在意的人身上。 那天李金玉带人过来闹，虽然魏岚没出什么事，但自己的妹妹却挨了一通打…… 再者说，那次魏岚没有吃亏，那下次呢？ 为了以绝后患，顾朝写了匿名举报信，信内容就是李航跟人搞破鞋的事儿。 跟他一起做生意的人原就是干投机倒把的买卖，也都曾在李金玉手上吃过亏。 顾朝寄完举报信后，在这群人中稍作点拨，余下的事甚至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就已经水到渠成。 “你亲自写的信？”魏岚“啧”了一声，眉头蹙起，“万一……” 李航现在是因为被事情绊住手脚了，要是哪天他把这事儿唬弄过去，还不得回头过来彻查这件事到底是谁举报的？ 这年代识字的人不多，要真的存了一份心思，拿着书信对着笔迹找人，要是找到顾朝头上怎么办？ 似乎知道魏岚担心的是什么，顾朝斩钉截铁道：“不会。” 魏岚呼吸一治，跟着他的步子绕进小巷子里，“为什么？” 顾朝麦色皮肤浮现一丝不可查觉的红晕，问而不答，转口提醒魏岚当心脚下的路。 魏岚低头看了看脚下，又看看周围，忽然觉得周边环境有些熟悉，她张了张嘴，“这里是……” 巷子通道很窄，中年妇女摆着大木盆在道路中央洗衣服，转角的地方堆着许多枯黄竹竿，一切似曾相识。 第237章 现在想到了吗 路过那洗衣服的妇女，顾朝双臂肌肉鼓起，提着自行车侧身过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叮嘱魏岚：“当心点。” 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是她试图跟着两个大汉找到黑市的地点，结果被人发现反被为难，是顾朝及时出现救了她。 魏岚应了一声，以拳抵唇，肩膀微微颤抖，低着头掩饰唇角的笑意。 半晌，魏岚抬起头快步追上顾朝，吴侬软语语调轻快异常，“上次你在这里救了我，谁能想到，这次会是你陪我来？” 她见顾朝耳根微红，唇瓣笑意更盛，故意歪着脑袋调侃：“你想到了吗？反正我没想到。” 想没想到？ 顾朝哑然。 他那个时候知道跟这姑娘之间的差距，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这件事。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顾朝推着自行车脚步下意识加快。 魏岚不明所以，紧跟后面，仍故意调笑道：“怎么？你害羞啦？我就是说说……呃——” 转过巷子转角，阳光被屋檐遮蔽，顾朝蓦地停下脚步。 顾朝转过身，一只手将魏岚按在小巷墙壁上，又急又猛期身压了上去，将叽叽喳喳不停的小嘴吻住。 喋喋不休的声音消失不见，魏岚依靠墙壁一双桃花眸愕然瞪大瞪圆，耳畔静得似乎连风声都能够听见。 此时此刻，他像是雄狮，将身为奶猫的她压在胸口，狠狠欺负。 顾朝呼吸略显粗重，轻轻在她下唇咬了一下，放开魏岚时，两人唇畔之间拉出一条细长透明的银·丝。 粗粝的拇指在她殷红的唇瓣上撵过，望着魏岚瞪大失神的桃花眸。 顾朝突然哑声一笑，“想到了吗？” “啊？”魏岚脑子里一片空白，抬眼呆呆的望着他，仍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还没想到？”顾朝眉头微微上挑，再次期身吻上她的唇，吸吮轻咬，直到魏岚因缺氧涨红一张脸，粉色一路蔓延至颈项。 魏岚觉得此刻脸颊滚烫，羞赧伸手在他胸口推了又推，他才后退一步，终于放开了她。 顾朝凌唇唇角微微上扬，语气揶揄：“现在想到了吗？” 魏岚耳根瞬间滚烫，紧张的四处看了看，见这出拐角并无他人，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没有旁人，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原地跺了几下脚，雨点似的拳头落在顾朝胸口，“你、你下次要是再敢在外面这样，我、我就跟阿婆说！” 顾朝唇角微微上扬，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嘴里却道：“好，以后在家里。” 谁说他内敛的？ 分明就是个老流氓！ 魏岚当场气成河豚，见顾朝已经走出去老远，只能跺跺脚快步跟上。 这年代禁止私下交易，然而城内每月供应有限，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有的人为了饱腹，有的人为了打牙祭，各自需求下，自然而然诞生了“黑市”。 来黑市不是出货就是想买些物资补给，魏岚和顾朝一前一后踏入黑市，还未站定，就看一个夹着公文包头发梳的油亮的男人急促从魏岚身边跑过。 第238章 擦亮眼睛，找个好点的师傅…… 男人穿着衣冠楚楚有几分斯文，与人多杂乱的黑市格格不入，魏岚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男人在一个摆地摊卖菜的枯槁老头跟前停下，随即低声道：“老刘，我的肉呢？” 被称作老刘的老头抬眼睨了男人一眼，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一下，那男人立即从包里摸出两张一块两张五角递过去。 竟是三块钱。 老刘接过钱，瞟了眼四周，方才把菜篮子里的菜往旁边拨了拨，拎出一条两寸宽的五花肉，“下次再要得提前打招呼，再这么急，我可不做你这单生意了。” 年轻男人点点头，摸出一个布袋装好肉，塞进怀里，转身佝偻着身子出了黑市。 魏岚穿着体面跟城里大学生似的，模样又是一顶一的漂亮白净，一看就是出身家庭不错的娇小姐，跑黑市来打牙祭的。 从踏入黑市起，魏岚就暗暗吸引不少人注意力。 看过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交易的过程，魏岚伸手拉了拉顾朝衣角，冲那叫老刘的老头抬抬下巴，示意过去看看。 她松开顾朝刚迈出一步，面前冷不丁窜过来一个男人，惊得魏岚往后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后背抵上顾朝胸口。 顾朝将魏岚扶稳站好，硬朗眉宇轻轻蹙起，森然望着跟前矮个子的男人。 矮个子男人摸摸鼻子，本来是看魏岚长得精致，以为就是个没经过世事的小姑娘，还想宰一刀来着，没想到这小妞居然还带了别人。 矮个子男人被那骇人的眼神威慑后退几步，机智的和魏岚保持一定距离，半晌才咧开嘴，摆手讪笑道：“别、别误会，我叫山芋，就是想出货来着。” 他这么一说，身边又有顾朝撑腰，魏岚也不怕了，当即往前一步问道：“你这都有什么？只出手东西吗？我这有好东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收了？” “红薯白面、牙膏肥皂都有，你要是舍得出钱出票，没有的我也能给你弄到。”山芋嘿嘿一笑，粗糙大手摸了摸后脑勺。 给他剃头的人似乎手法不怎么好，导致他脑袋上坑坑洼洼的，差不多每隔三五公分的地方都有一块凹进去，跟秃了似的。 被他这一摸，显得更滑稽了。 魏岚看看山芋剃的凹凸不平的脑袋，又看看身后大平头的顾朝，最终身体后倾跟顾朝说了句悄悄话，“你理头可别跟他一样，要擦亮眼睛，找个好点的师傅……” 一边说，一边小眼神往山芋那边瞟。 山芋见她不表态，当下急促道：“要不要啊？要的多的话，我能再送你一盒火柴！” “富强粉有没有？怎么卖？”魏岚忙道。 富强粉精细、面筋含量高、杂质少，是上好的细粮，就算不卖，平时做面食自己吃也行。 “有票八毛，没票一块二。”山芋道，想起刚才魏岚说有好东西，他又补充的问了一句，“大妹子，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 这年代能说得上是好东西的，除了粮就是肉，刚才魏岚问了富强粉，山芋推断她肯定不是要出手粮食的。 第239章 买卖 山芋上下扫视魏岚一圈，又扭头去看顾朝，见顾朝自行车车头挂着一个大竹筐，山芋激动的舔了舔嘴唇，难道，难道是肉？ 然而没等他想太多，魏岚已经从竹筐里提了一个布袋子打开，又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羊奶卷出来递给山芋。 快递到山芋面前时，魏岚又缩回手。 一分一厘都是成本，也不知道这男人收是不收，要是不收，那她也太吃亏了。 想着，魏岚从羊奶卷上掰下一小块递给山芋，解释道：“这是富强粉做的奶卷，里面加了糖又加了上好的奶粉，你看看，收不收。” “我这是家传的手艺，整个h省不会有第二个会做，实话告诉你吧，这奶卷用料实诚，我不会卖太便宜。”魏岚直言道，也不怕会把人吓跑，“但要是收的话，我可以给你指条路子，保管你亏不了，而且……” 魏岚顿了顿，突然灿然一笑：“你收我的奶卷，我再从你这买富强粉，你不亏，还有的赚，这笔买卖可不亏。” 说罢，又催促山芋赶紧尝尝那一小块羊奶卷。 顾朝惊诧这样能言善辩的魏岚，但见她兴致不错，便没开口打断，安安静静站在她身后保驾护航。 山芋被魏岚绕得有些晕，心里还在琢磨，半推半就就把羊奶卷吃。 本来半信半疑，等那奶香奶香的奶卷带着一股甜味重塑口腔，山芋迟疑了一下，问道：“那、那你这怎么卖？” 魏岚事先在家盘算过，当即道：“三毛五一个。” 她话音刚落，山芋大手登时摆得跟花儿一样，“不行不行，太贵了太贵了！富强粉你还要不要？不要我走了！” 山芋心里就觉得魏岚是在忽悠自己，说完话就想走。 “要啊要啊。”魏岚也不急，自主砍价道：“这样吧，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三毛钱一个卖给你怎么样？我这加了奶粉又加了糖，糖在供销社可以买，奶粉可不容易得。” 说完这些，魏岚便不再提这件事，反而转口让山芋给她称富强粉。 山芋货不在这里，等魏岚说了需求量，他让魏岚在这等着，自己转身钻进小巷子里，莫约五六分钟的样子，就拎着一个麻袋过来。 山芋擦擦额头上的汗，左右看了一眼才道：“十斤富强粉，都在这，有粮票的话，就给五市斤粮票，外加八块钱，没票就是十二块钱。” 顾朝接过袋子掂了掂，片刻后轻轻点头，意思就是说明准斤准两。 外面富强粉每斤六毛钱外加一市斤粮票，黑市上的东西比外面贵一些，这个价格魏岚还能接受。 魏岚手里票多，利落数了八块钱外加五市斤票递过去，等顾朝接过面粉放进框里，两人转身就走。 因为刚在那事，山芋心里一直泛着痒痒，可又担心眼前两人是诓骗自己。 这东西实在不便宜，山芋不敢轻易出手。 现在看魏岚走都果断，他又怕这是真的，那自己不就是和一笔财富失之交臂了？ 山芋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追上两人，“大妹子，你等等，刚才那个事儿吧，要、要不你再仔细跟我说说？” 第240章 我…可以亲亲你吗？ 十几分钟后，魏岚和顾朝一前一后走在八道巷。 魏岚手里拿着珍珠暗扣小包，上下抛着玩，脸上笑容璀璨无法掩饰，“看，我挣得钱！” 魏岚转身，手里捏着小包冲顾朝晃了晃，得意的跟什么似的，“十五个就是四块五，这样以来，今天买面粉就只花了三块五！” 顾朝睨了她一眼，淡淡道：“粮票不算钱？” “那不是量少吗，要是量多，指定能挣不少钱！”魏岚一脸胸有成竹，“下回可以多做一些。” “这事不急。” 顾朝这话一出，魏岚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两步走近他身边，道：“你是不是不信我？” “放心好了，我可没骗他，只要他按照我说的去镇电影厅那边蹲点，就算是四毛都能卖出。”魏岚也不恼，樱唇轻轻抿着，捏着珍珠小抱左手抛给右手把玩，“……唔，第一次或许会费劲一点，但只要他能卖完，下次再想出手就不用愁销路了。” 一斤富强粉最贵卖一块二，然而这一斤面粉加上酵母可以做十到十二个羊奶卷，每个卖三毛钱，可以说是暴利。 一斤猪肉不过八毛钱一斤，他的小姑娘几个羊奶卷就能买一斤猪肉。 顾朝虽然觉得略贵，但始终选择相信魏岚，甚至心里萌生一股与有荣焉的幸福感。 瞧瞧，他的姑娘多能干。 顾朝垂下眼帘，英挺的鼻梁下凌唇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而就在这时，魏岚突然一拍大腿顿住脚步，扭头就要往回冲。 顾朝连忙将人拉住，“做什么去？” 魏岚腮帮子鼓起，急急道：“那个山芋说了送咱们火柴的，火柴还没拿呢！” 顾朝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他跑不了，下次来的时候让他补上就是了。” 一盒火柴两分钱，节俭持家就要从日常生活中开始，该花的花，该省的省。 魏岚刚还抱着跟山芋扯皮的念头去要火柴的，现下听见顾朝爽朗笑声，她不由得愣在原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冷漠硬朗的面容竟已经开始逐渐柔和，生硬疏离的声音变得缱绻缠绵，一向做不出大表情的脸颊，如今更是爬上爽朗温柔的笑容。 又俊又帅。 比以前，更叫人欢喜了呢。魏岚想。 见小姑娘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顾朝肩膀向魏岚那边稍稍倾斜，侧头问道：“怎么了？” “我……我可以亲你吗？” “嗯？”顾朝呼吸一滞，深邃眼眸倏忽瞪大。 没等顾朝进行下一步反应，眼前娇容艳如桃李的女孩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紧接着，小巧嫣红的唇瓣越来越近，很快贴上了他的。 顾朝处于怔愣状态，胸口的灼热一波接着一波涌动。 他呆呆望着埋首胸膛的女孩，看着她白皙耳廓染上粉色，看她因喘息微微颤动的双肩。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可又偏偏就是发生了。 “能遇见你，我很幸运。”魏岚轻声道，抬头的瞬间，一双桃花眸弯成小月牙，笑容灿若明珠，动人心弦，她说：“我们回家吧。” 第241章 你别生气，行吗？ “好……” “我们回家。” * “衍邑！我找衍邑！” 1972年京北区军属大院。 新兵蛋子身份不及军长，所住宿舍不过一连排平房。 而眼前这一排十多件平房中，住有六十多个兵蛋子，十七岁的衍邑也在其中。 “哟衍邑，魏大小姐又来找你了！”屋里依稀能听见外面女孩骄横明朗的声音，班长刚洗完脸把毛巾挂在床铺上的钢丝上。 寒冬腊月，钢丝上的毛巾还散发着热气。 十七岁的衍邑沉默擦完了脸，将毛巾丢在水盆里，稍显稚嫩的小脸布满与年龄全然不相符的阴郁，“别瞎说，那是魏科长的女儿。” 大小姐是资本主义家的称呼，要是被魏科长知道他们私下拿他女儿开玩笑，他们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班长当即哈哈笑了两声，转口催促道：“快去吧，别让小姑娘等久了。” 衍邑薄唇微抿，套上一件破旧土黄色棉袄，拉开门走了出去。 早晨东方太阳被暖橘霞光笼罩，院里那颗老柿子树叶子已经掉光，灰扑扑的毫无生气，偏树下站了个鲜眉亮眼穿着一身大红呢子大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莫约十二三岁，头上梳着高马尾，额角胎毛松松软软的，懒懒的卷在一起，一张小脸白皙精致。 似乎等的有些烦了，小姑娘桃唇微微抿着，皱着眉头在那颗老柿子树下回来转悠。 衍邑拳头紧了紧，下意识将发黑的袖子往背后藏了藏，不耐烦道：“干嘛？” 小姑娘像是看不见他脸上的不耐烦似的，欢快向他跑来，跑至跟前又闷得顿住脚步，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愤怒瞪圆，“你怎么还穿这身破衣服？我送你的军大衣，你为什么不穿？” 她声音娇娇软软，听着就跟撒娇似的。 这块住了六十多个兵蛋子，最小的有十二岁，最大的有三十岁，她一个小姑娘，老往这里跑像什么话？ 衍邑侧过身并不看她，冷漠又疏离：“我不需要，今天我会把东西交给魏科长，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他说完就要进屋，小姑娘小嘴抿了抿，也不嫌弃他身上脏，白白嫩嫩的小手抓上他的袖子，“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军大衣，我就是看你衣服太旧了……” “我以后送你别的，你别生气行吗？”小姑娘眉头轻轻蹙起，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哀求。 平时明明那么骄横，在他面前却总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衍邑冷着脸要抽回手，小姑娘顿时急了，一双乌油油的眼睛望着他，“今天我生日，我好不容易求妈妈给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是红灯记，马上过完年就没有了……” “我听同学说电影院里还有卖爆米花儿的，特别甜，哥哥病了不能陪我去……你陪我一起去，行吗？行不行嘛，衍邑~” 灰扑扑的老柿子树下，小姑娘拉着男孩的衣袖轻轻晃悠，吴侬软语撒着娇。 十七岁的衍邑矛盾低下头不说话。 暖阳缓缓升高，阳光微弱却暖，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第242章 等着我 魏岚是魏科长的女儿，衍邑是魏科长新接手的兵，魏学良因为一次外出任务将女儿托付给衍邑帮忙照看。 两人阴差阳错认识后，魏岚时常来军属大院来找衍邑，因这事儿军属大院私下已经有人开始传闲话。 那些话有多难听，魏岚不知道，可衍邑却句句听在耳里。 有说他寒门小子想往上爬，不惜出卖色相勾搭科长的女儿。 又说他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的，诸多种种。 破棉袄脏兮兮的衣袖下，衍邑小小的拳头紧紧握起。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拒绝。 可是看着女孩眉眼弯弯满脸期待，他扯了扯嘴角，瓮声瓮气说了声“好”。 “耶！太好了！” 小姑娘高兴的原地蹦蹦跳跳好几下，紧接着亲昵挽起他那穿着又脏又破的棉袄袖子，拉着他往军属大院外面走，“衍邑，我跟你说啊！我昨天去崇文门喝豆汁儿的时候……” “衍邑，我穿这个好看吗？” “衍邑！” “衍邑……” “衍邑……” 1976.10.29. “魏岚。” 白色床铺传来一阵窸窣声，很快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猛然惊坐起身。 男人刚毅面容，一粒粒豆大汗珠自额角往下，顺着硬朗的下颚线“啪嗒”一声抵在被子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侧头望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愣神好一会儿。 片刻后，男人平复呼吸，大掌拉开身上白色背心，从胸口处摸出一块赤金色怀表。 他拨动怀表上方的按钮，表盖弹开的一瞬，露出表盖里侧，笑语嫣然小姑娘的照片。 小姑娘坐在皮卡副坐上看着镜头，微微侧头抿唇笑着，鲜眉亮眼，一双弯弯的桃花眸中好似藏了千言万语都说不完的欣喜。 男人紧紧蹙起的深邃眉骨有一瞬松懈，他粗粝的手指在照片上女孩的脸上轻轻点了点，沙哑声音略显缱绻：“等着我。” 京市南城火车站。 衍邑转业返乡申请半年前就已经投递，近期才批下来。 魏学良夫妇原以为衍邑会在京市多待一段时间，没想到衍邑走得那么急。 申请审批下来不过两天，就通知他们要走。 “你这孩子怎么走的这么急？我还跟你们魏军长商量来着，说多给你打点点东西。你带回去也好分给亲戚小孩的。” 魏母擦了擦眼泪，将手里藤箱递给衍邑，“你走的急，这些都是阿姨临时准备的一些京市土特产，你别嫌弃。” “阿姨太见外了，这么多年，您和魏军长都将我当成自己孩子对待，恩情衍邑一直记在心里。”衍邑接过东西，谦和有礼不失真诚的笑了笑。 末了转身看向魏学良时，身体倏忽站得笔直，恭恭敬敬板板正正行了个军礼，“魏军长。” 魏学良刚才还板着个脸，听见这一声“魏军长”，他盯着衍邑看了半晌，面容渐渐柔和。 魏学良轻轻拍拍衍邑的肩膀，叹了口气，道：“那边职位都给你打点妥当了，回去好好干。” 衍邑站姿依旧挺拔笔直，形同西北道路两旁的小白杨。 衍邑字正腔圆，声音洪亮：“谢魏军长。” 第243章 如果有闲暇时间，替我多照看照看岚 魏学良见此情形，将卡在喉咙里那句“呆不习惯随时回来”咽了回去。 他们是军人，国家哪里需要，他们就要奔赴哪里。 而不是随心所欲，遇事而退。 衍邑的性子，魏学良很清楚，如果衍邑此番回去能坚守一方安宁，也是z国四万万亿人民的幸运。 魏学良转口道：“去吧，如果有闲暇时间，替我多照看照看岚岚。” “我会的。” 京市开往h省的火车呼啸而过，车厢里，衍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远去的风景，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怀表。 另一边，火车站里，魏母拿手帕擦去眼中泪珠，抽噎两声满是不舍，“孩子们一个个都走了，往后家里又要冷清了。” 魏学良绷着脸没说话，魏母见这情势，气愤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黑心肝的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你没良心！” “做什么呢？被别个看见像什么话？”魏学良轻声呵斥，甚至谨慎往周边扫视一圈。 生怕附近有熟人路过看到这一幕。 魏母冷哼一声，懒得再搭理魏学良，转身快步往火车站门口走去。 “诶，你这人！”魏学良一看魏母作态，就知道她生气了，本想再说两句，见魏母已经走远，魏学良连忙追了上去。 魏学良一边追，一边跟做贼似得小声喊着：“诶淑芬，淑芬！前两天军属剧院上了新歌剧，新歌剧啊！” 前面魏母依旧快步走着，魏学良一个箭步上前跟她并肩而行，“你不去，我可把票给别人了。” 魏母蓦地停下脚步，“你敢！” …… 顾朝白天跟着大队里的小伙子一起去公社挖沟，夜里偶尔去别山守夜，日子逐渐平稳。 “你把我的户籍本带上，如果有人查，就说是帮我给家里寄东西。”魏岚把羊奶卷放进竹筐里。 除了给顾朝单独用布口袋装了几个羊奶卷做口粮以外，魏岚还用自己的铝制饭盒装了一盒拌好的凉皮放进去。 凉皮是昨晚做的，没有麻将，魏岚就摘了顾家自留地种的老辣椒熬成辣椒酱，加上醋一起拌一拌，滋味也很不错。 主要在这个食物稍显单一的年代，凉皮也算是别样新口味了。 昨晚凉皮刚做好，顾朝一个人干了一海碗，吃完还意犹未尽。 要不是饭盒太小，魏岚真想给他多装一些。 男人胃口本来就比女人大，更可况出去干的还是苦力活，不吃饱可不行。 “知道了。”顾朝拎起框背上身上，余光不懂声色打量一圈，见顾阿婆背对着他们坐在院里晒太阳，他倾身飞快在魏岚唇上点了一下，随后转身慢步往外走，“夜里去别山，不回来了，晚上睡觉栓好门。” 他斟酌再三，又回头叮嘱：“如果害怕，夜里叫兰丫跟你一起睡。” 魏岚一边点头，一边小跑跟在他身后，“知道的，短刃带了吗？路上多看着点，别再走上回那条道了……” 一旁顾阿婆抬头看了过来，笑道：“魏岚呐，他又不是孩子，由他去吧……你啊，过来让阿婆再给你量量脚丫子，天冷了，阿婆给你做双布鞋。” 第244章 入冬准备 顾朝好笑叹了口气，魏岚冲他眨眨眼，而后伸出小手向外摆了摆，示意顾朝放心走，家里她会看着。 顾朝走后，魏岚拉上院门，蹬蹬蹬跑到顾阿婆身边坐下。 莹白小手托着下巴，魏岚看顾阿婆动作熟练缝制鞋面，“阿婆，我鞋够穿，也给家里去了信，这个给右兰吧！” 前几天魏岚托顾朝给京市寄了信，让家里把冬天的衣服寄一些过来，又提了提小时候的衣服，要是能找到，也挑些好的寄过来。 正好可以给右兰。 顾阿婆呵呵笑了笑，满脸慈爱，“家里寄来是家里寄来的，阿婆做的是阿婆做的，这怎么能一样？” 魏岚瘪瘪嘴，把话咽了下去。 院门突然被人敲响，魏岚起身过去开门，却见妇女主任站在门外。 魏岚忙往旁边让了让，请妇女主任进屋，“主任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 见顾阿婆坐在院里，妇女主任没进屋，就在门口扬声笑道：“哪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那口子跟大队长出去开会了，今晚估摸回不来，我寻思看能不能托朝哥儿帮帮忙，今晚替我家那口子去稻场守夜。” 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大部分已经脱粒收进粮仓，只有小部分还堆在稻场上，这两天社员们陆陆续续忙活脱粒。 和先前在麦地守夜一个道理，还是怕人偷。 顾朝今晚要去别山，根本不着家。 魏岚仔细琢磨，刚想开口，一旁顾阿婆率先开口道：“还说是什么大事，放心吧，朝哥儿一准能看好。” 妇女主任再三感谢，最后离去。 魏岚关上院门，望着顾阿婆道：“阿婆是想让阳哥去？” 顾阿婆点点头：“就说你是个鬼灵精的。” 如果拒绝很有可能会暴露顾朝不在家的事实，要是遇到有心人，说不定就会引来祸端，与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应下。 魏岚跟顾阿婆想道一处去了。 魏岚粉嫩唇瓣微微抿起，顷刻露出一抹狡黠笑意，“那夜里我去阳哥家照顾芳夏，右兰跟我一起，行吗？” “行，怎么不行？”顾阿婆笑容和蔼，弯腰伸手在魏岚鞋边比划两下，随即摆手道：“屋里头看书去，年轻人，学业最重要。” 魏岚：……好吧。 * 转眼天气进入十一月份，温度逐渐下降，冷热无常，每日清晨推开门的瞬间，都能清晰看见竹叶上凝结而成的霜晶。 魏岚推开窗户，懒懒依在窗边打着哈欠，脸上还有压出来的被子印。 后院堆积一堆干枯竹子，顾朝正拿柴刀将竹子砍成小段，又将小段竹筒劈成若干手指粗细的竹签。 本来还疑惑，但进井边摆放的一个小炉子和顾阿婆手里正洗涮的铜锅，魏岚顷刻明白。 之前听顾朝提过的，南方冬季湿冷，屋里温度低，就会用炉子时刻温着热水，要喝水的时候方便，生炉子的同时也能暖屋。 “这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魏岚挤了牙膏蹲在顾阿婆身边，没刷两下就腾出手要去摸那呈现梯形的铜锅。 第245章 一个够吗 那锅闲置了大半年，上面积攒厚厚一层灰，不用力刷根本刷不下去。 顾阿婆正刷着呢，见魏岚伸手，想也没想在她手背上拍了一记，“去那头洗！” 魏岚撅了撅嘴，委屈巴巴老实去一边洗漱。 在顾家，她仿佛成了团宠一般的存在，莫说顾朝舍不得让她干活，就连顾阿婆也是，每逢见她倒腾什么，都要一通唠叨。 魏岚甚至有点明白过来，平时顾朝为什么那么怵顾阿婆了。 等魏岚收拾完，顾阿婆已经拎着炉子去了前院。 魏岚抓抓头发扎了个松松散散的马尾，搬了小板凳坐在顾朝身边，拿出她那蕾丝边的珍珠小包开始数钱数票。 零零散散的票有不老少，钱总计四十二块五毛二，刨去本钱二十块，余处二十二块五毛二都是这阵子挣的钱。 “这是我们共同财产！”魏岚捏着钱递给顾朝看，笑容明媚清澄，“等再赞多一点，以后我们就可以买房买地，雇人干活，到时候只等着躺着收钱！” 顾朝宠你的看着魏岚：“这话不许出去说。” “知道了！”魏岚娇气轻声哼哼，眼珠乱转，想起什么似得说道：“供销社有卖暖水壶的，我问过，要八块钱一个，咱们也买一个吧？” 有了暖水壶，炉子和铜锅就能腾出来，到时候可以干点别的，譬如熬汤啦，涮锅子什么的。 羊肉便宜又实惠，熬汤大补，而且驱寒效果明显。 “这事不急。”顾朝道。 魏岚想了想，也对。 现在虽然天凉了，也不到冷的时候，暖水壶买回来未必能用的上。 这么一想，很快她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哪料到顾朝嘴里说着这件事不急，当天下午从公社挖沟回来的时候，就提了一个暖水壶回来。 暖水壶外头套了藤编罩，是供销社买的最贵的那种，要十二块钱。 魏岚欣喜不已，趁顾阿婆没注意的时候，双手抓紧顾朝胸前衣襟，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这是奖励！” 说完，喜滋滋蹦着跑开了 反观顾阿婆，一听暖水壶价格十多块，心疼不已，抱着暖水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半天不舍得撒手。 顾阿婆不赞同道：“家里铜锅都洗出来了，你还花这个钱作甚？” 十几块可以买六七斤红糖，能吃半年呢。 “炉子要人看着，总有疏忽的时候。”顾朝解释道，“这个早上装上热水到夜里也还热乎，囡囡爱喝热水。” 魏岚瞪眼：我不是我没有！ 顾阿婆想了想，看看魏岚，又看看手里的暖水壶，半晌问道：“那这一个够吗？” 看着也没多大，也就能装几缸子热水。 魏岚小鸡啄米点点头，“够，够了阿婆！” 好不容易说服顾阿婆，魏岚跟着顾朝进了后院。 她踩着厨房门槛跳到顾朝背上，一手勒住顾朝的脖子，一手握成拳头，在他后背落下雨点般的拳头，“阿婆年纪大了舍不得用钱，下回要买什么东西，价格往低的说。” 老一辈人节俭惯了，又过了那么些年的苦日子，纵使手里有钱也是捏着舍不得花。 第246章 收拾 平时明明看着很机灵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又这么耿直。 顾朝怕魏岚掉下去摔着，托住她的臀部将人往上提了提，“都听你的。” 他背着她在院里转圈圈，两人小声耳语闹腾一团，偶尔传出两声或清脆或爽朗的笑声。 时光娴静，岁月静安好。 两人正闹着，顾朝硬朗剑眉倏忽打结。 魏岚顺着他扭头的动作看过去，“怎么了吗？” “没事。”顾朝弯下腰，让魏岚顺势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顾朝在魏岚头上摸了一把，压低声音：“去屋里帮我找找刻刀，兰丫的哨子坏了。” 魏岚点点头，粉面桃腮露出灿然笑意：“那我也要一个，你给我也做一个。” 顾朝点头应许，等魏岚转身进了屋，顾朝转头望向竹林深处，神色一凝。 下一刻，整个人三两步助跑飞快攀上墙头，循着刚才那处发出“簌簌”声响的方向疾步而去。 癞三被竹林外围的荆棘扎了满身，好不容易才摸进顾家竹林，人还没站定呢，忽然顾家后院那边传来阵阵“沙沙”声。 仿佛正有一大型猛兽向他这边靠近，途中撞到竹子发声的声音。 癞三咽了咽口水，很快打消念头。 这竹林里鸟窝有不少，大型猛兽那是不可能的，至于顾朝，那就更不可能了。 癞三事先打听过，顾朝每天都去公社帮忙，这会儿不可能在家。 可下一秒，癞三只觉得头皮发麻，头顶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那个一张脸发黑发沉正疾步向自己奔越而来的，不是顾朝，又是谁！ 顾朝的手段癞三是知道的，早些年顾家挨批，斗的时候，有附近大队的二流子过来闹事偷东西，都被顾朝的粗暴手段收拾。 什么打断腿，卸胳膊之类的都是小事，听说有一个想抱走他妹妹换钱的二流子，直接当场被砸碎了子孙袋…… 当时的顾朝也不过十多岁，具体怎么做到能同时将那么多人打倒，癞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再不跑，可能他的雀儿也保不住了！ 癞三两腿打颤，想也不想扭头就跑。 他这一慌就乱了阵脚，找不到自己好不容易从荆棘丛里扒出来的洞。 癞三急的脑门汗滴下滚，只能沿着荆棘丛跑，试图找到一处薄弱的地方脱身。 然而，刚才在他短短犹豫的时间中，顾朝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癞三。” 癞三步子不停，声音打颤：“你认错了，我不是癞三！” 顾朝岂能容他辩解？ “噌”的一声，顾朝从后腰拔出短刃，随手削下一根拇指粗细的竹子捏在手里，向前猛地一振。 只听“奥哟”一声，癞三摔趴在地，而那跟削尖的竹子正钉在他的小腿。 鲜血很快贴着裤子往外渗，癞三连连痛呼，忽然眼前被一阵阴影笼罩。 癞三心里一咯噔，吞咽两下口水缓缓抬头，“顾、顾朝……” 顾朝手里短刃轻轻在身旁竹节上敲了敲，那竹节上顷刻间裂开几个整齐的切割口，“说说吧，你不是癞三，是谁。” 癞三当即求饶道：“是，我是癞三，我是癞三！我、我就是路过，路过，你放过我吧！” 第247章 叫我找刻刀，你自己跑哪去了 见顾朝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周身气息越发寒冷，癞三看了一眼他手里锃光瓦亮的短刃，生怕自己的雀儿也会跟那被切断的竹子一样。 癞三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你是我爹！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儿子了，爹你放过我吧，放过我！”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顾朝冷冷一笑，突然收敛身上气息。 就在癞三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时，只见顾朝倏忽上前一步，右手捏住还扎在癞三腿上的竹子末梢，状似无意一般轻轻捻住竹子旋转一番。 癞三脸色发白，疼的嗷嗷叫，想翻起身将竹子拔出，却在动作的一瞬间，顾朝猛地加大力气，疼得癞三只能在地上打滚。 如此折腾片刻，顾朝将那节拇指粗细的竹子从癞三腿上抽出，摸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把毛票抛洒癞三身上，“你在我家竹林扎伤了腿，这些钱就当补偿给你的吧。” 刚才还疼得死去活来的癞三，此时见地上花花碌碌的票子，不用细数也知道有三五块。 这些钱足矣让他出去消遣大半个月了！ 癞三顿时不觉得疼了，坐起身“嘿嘿”笑着开始捡钱。 顾朝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半晌凌唇轻轻勾起一丝浅浅弧度，“下次还来吗？” 癞三想说还来，迎上顾朝那冷得冻死人的目光，登时摇头。 “不不不，没有下次了！绝对没下次了！”癞三连忙道，刚想喊声爹，想到顾朝的话，他又咽了回去，“谢谢，谢谢顾朝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不错。”顾朝满意点头，揪着癞三的领子将人往外拖，“那我送你出去吧。” 此时癞三以为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即使腿上传来剧痛，他整个人还在被顾朝一路拖着往外走，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癞三想：还好，还好，雀儿保住了…… 只是癞三还没高兴太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顾朝一路拖到了大队长家门口。 “不、不是，顾朝……啊爷爷，你、你这是？” 癞三有些懵了，还没反应过来，顾朝已经提着他的领子，将他丢进大队长家的院子。 正逢顾三德端着搪瓷缸子从堂屋出来，看见院里情形便走了过来，“咋回事儿这？” 顾朝背过身，懒得看癞三，冷冰冰硬邦邦说道：“他偷我家的钱，偷了五块二毛二，被我抓住了还不认账，我只能来找大队长你了。” 癞三：？ 干他娘的，还带这么玩的？ 癞三神情一瞬间从呆愣变成满脸怒色，只是他还没发作，顾朝不经意碰了碰腰上的短刃。 “是、是，我都认，大队长我这就把钱都还给顾朝，求你放过我这回吧！我不敢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 顾朝从大队上回来时，魏岚正在前院跟着顾阿婆一起学捏柿饼。 柿子是前几天摘回来的，顾阿婆削了皮，将柿子煮熟后开始放在竹筛、笸箩里晾晒。 这两天日头不错，柿子橙黄表面已经变色。 魏岚刚拿起一个柿子还没开始捏，见顾朝走了进来。 “阿婆，囡囡。” 顾阿婆没说话，魏岚桃花眸瞪过去：“叫我找刻刀，你自己跑哪去了？” 第248章 游街 顾朝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去找合适的竹子了。” 魏岚一扫他两手空空，又是从后院走的，前院回来，当即就知道顾朝这话里掺了水分。 魏岚“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魏岚耍起小性子，手里力道没控制好，一下子力道大了，“噗”的一声把柿子捏了一个口子，橙黄浆状的柿子果肉顺着口子流了满手。 魏岚一惊，又怕浪费，当即将捧着柿子的手凑近唇边，跟猫儿舔食似的，伸出小舌将指缝果肉舔去。 “唔……好甜呢。”魏岚桃花眸瞪圆，殷红小舌意犹未尽舔了舔淡粉樱唇，欣喜道：“阿婆，一点涩味都没有了。” 顾朝还担心魏岚生气，正想着怎么哄她来着，冷不丁瞧见这一幕，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 “那是因为煮的时候已经把涩味煮没了。”顾阿婆笑容和蔼，腾出手摘下身上的襜衣递给魏岚，“先把手擦擦，这柿饼后面还要捏两回，头一回啊，不用花大力气。” 魏岚接过襜衣，直把手里一整个柿子吃完才开始擦手。 那柿子里含了糖分，擦一擦根本不顶用，手指还是粘粘的。 魏岚便起身往后院走，回头见顾朝跟个傻大个儿似的，傻不愣登还站在院里，她桃花眼一瞪：“还不快来帮我打水！” 后院里，顾朝弓着腰任劳任怨的打水，又体贴取来魏岚的洗脸盆，将水倒了进去。 他把盆端到石墩子上放着，这样魏岚坐在小板凳上，高度正好。 正午阳光明媚充足，在太阳底下坐久了仍觉得有些燥热。 魏岚坐在小马扎上，一双精致小巧如玉碎的小手在水里拨动，竟跟个孩子一样玩起水来了。 “囡囡……”顾朝蹲在旁边轻轻喊了一声。 魏岚又是铿锵有力的一声“哼”，报复似的溅起水花，浇了顾朝一脸，连带胸前衣服也湿了不少。 顾朝面色平和毫无怒色，这下反倒让魏岚有点不自在了。 自己好像有点欺负人了？ 魏岚偷瞄顾朝一眼，正好和顾朝深邃眼眸四目相对。 她转过头，一双桃花眼躲躲闪闪，随便扯了个话题：“阿、阿婆晒的柿子你吃了没？” 顾朝道：“还没。” “你去拿一个尝尝？很甜。”魏岚声音脆生生的，“上次我们摘了那么多，吃几个不打紧。” “囡囡。” 魏岚自顾自喋喋不休说着，听见顾朝叫自己，她眨眨眼转过头，“怎么……唔……” 魏岚眼眸大睁，耳畔风声吹过。 顾朝低头在她唇间轻啄一口，末了又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半晌放开魏岚，他声音缱绻含着一丝揶揄笑意：“吃到了。” “是很甜。” “好啊！你又咬我！”魏岚脸色爆红，桃花眸泛着水光，扬起拳头作势要打顾朝，只是拳头还没挥出去，就听见大队那个方向隐隐传来“哐哐”敲锣声。 魏岚侧耳听了听，伴随敲锣声，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 “我是癞三，是坏分子，我不是个东西……” 田埂子上拉出一条长龙，癞三走在最前头，身后顾三德一边敲锣，一边横眉竖眼催促癞三走快点：“瘪犊子，让你手脚不干净，今天不给老子在队里绕三圈，老子就把你上交公社丢农场去！” 第249章 她会保密吗 癞三哪里见过这阵仗？ 之前他虽然混，但也只是吃吃小媳妇们的豆腐，那些小媳妇及时吃了亏也不敢往外说。 哪怕真的遇到一个厉害会告状的主儿，最多也是被那小媳妇的当家男人打一顿。 这涉及劳改.农场，癞三也不敢轻视，赶紧拖着那条被扎了个窟窿的伤腿加快速度，同时声音也提了起来，“我是癞三！是坏分子，我不是个东西！愧对人民和党……” 人是顾朝提到顾三德家的，癞三为什么会出现在顾家竹林，根据他以往的脾性，不用想也知道是奔着魏岚去的。 只是这事儿不好往外说，说了自然能定癞三的流氓罪，可同时也给魏岚招了黑。 顾朝走后，顾三德想了又想，最后给癞三挂了个偷鸡摸狗的罪名。 这罪名可以流氓罪轻的多，癞三知道其中玄机，自然也不会往外说，而是主动将名头坐实。 名声差点就差点，总好过去农场，那可真是个炼狱般的地方，只见人进去，还从来没见过人出来。 丁茂茂今天被分了下地除草的活儿，见不远处田埂子上那么多人，忍不住开口询问身旁的刘二婶：“二婶儿，这咋回事儿？闹哄哄的做什么呢？” 刘二婶竖起耳朵听了一通，一下子就听出癞三的声音。 刘二婶听清了癞三喊的内容，道：“是村尾的癞三，看样子是小偷小摸被抓住了，现在被队长拉着游街呢！” 刘二婶和癞三家是隔壁邻居，平时表面上相处的还好，私底下也看不惯癞三的行为。 加之刘二婶这人嘴碎，时常在自己院儿里骂骂咧咧指桑骂槐，碰到癞三心情佳的时候还能相安无事，碰上癞三心情不好的时候，两人总要隔着墙头互呲一通。 长此以往，也算结了不小的怨。 现在看着情形，刘二婶忍不住沉声骂了起来：“这年头谁家日子好过？谁家不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要我说，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也别游什么街了，直接交给公社，送去劳改得了。” 刘二婶见丁茂茂不搭理自己，当即抿了抿乌紫色嘴唇，直接询问丁茂茂的意见：“丁知青，你说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儿？” 丁茂茂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点了点头，“是，是，二婶儿说得在理。” 丁茂茂不像魏岚那般，每日干活之际都要把自己收拾妥当。 下乡以来，丁茂茂就没打理过头发，此时她微微垂下脑袋，长长的刘海遮住额下半张脸，让人莫名觉得阴森诡异。 远处敲锣声盘旋耳边，丁茂茂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魏岚，知道她那么多事，真的会保密不告发她吗？ 丁茂茂蹲下身，手指扣进土里将一棵草扯了出来的同时，一株花生苗也被带了出来。 刘二婶看见，一把将丁茂茂推开，就着土堆赶紧又把那株花生苗重新埋回土里，“我说丁知青你连出个草也不会？” 花生属于农副产品，种子售价贵，果实售价也不便宜。每年大家分红就靠这些农副产品了。 这一株苗被扯了出来又重新埋回去，也不晓得能不能活…… 第250章 好温暖呀 刘二婶心疼不已，正准备叮嘱丁茂茂多注意点。 一回头看见丁茂茂一屁股坐在地里，直接将两柱花生苗坐得蔫吧吧的。 几乎在一瞬间，刘二婶脸黑成锅底，暗紫色嘴唇抖个不停，“你、你这个败家娘们，走，赶紧给我走！再在这给我捣乱，看老娘不去大队长那告你的状！” 疯婆子！ 丁茂茂咬着嘴唇瞪了刘二婶一眼，不敢再留，捡起自己的草帽跑了。 这些人，这些人，都只会欺负她！ * 公社挖沟已经进行收尾部分，站在大队里都能看见不远处路边埋头苦干的小伙子们。 马上天冷了，土地被冻上了就更不好挖，为了缩短工期，顾三德征集了大队上部分人家里的煤油灯，让人连夜抢工。 早点挖完，早点通电。 晚饭后，顾朝出门时特意叮嘱了右兰一通。 这事儿魏岚并不知情，等她知道的时候，右兰小小的身子抱着枕头已经站在了她的房门口。 魏岚粉色唇瓣勾了勾，在煤油灯橙黄灯光下泛着一种别样光泽，她故意问道：“怎么啦？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 “岚姐姐，我害怕！” 右兰眨眨乌黑而大的眼睛。 哥哥说了，岚姐姐面子薄，害怕也不会说出来，所以，她要主动一点。 “进来吧。”魏岚侧过身让右兰进屋，随后反手将门关上。 夜里，魏岚和右兰躺在一起，小丫头似乎认床，拱来拱去睡不着。 魏岚侧过身将右兰搂紧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在脑海里思索一通，随后放缓声音自顾自开始讲起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穷人家的小男孩，特别喜欢画画，但是因为家里穷，请不起老师，他啊，就每天放牛的时候折一根树枝，看见什么，就在地上画……有一天他画的鸟儿……” 月色如水，魏岚声音很轻很缓，右兰很快被故事所吸引，可听着听着，右兰突然又觉得有点难过。 是不是有娘的小孩都是这样？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被娘抱在怀里，哼着小曲或者讲着故事哄着入睡？ 黑暗中，右兰吸吸鼻子，依恋的在魏岚怀里蹭了蹭，她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小小唇畔却轻轻勾起。 好……温暖呀。 * 公社派了专业师傅一路从镇里那头顺着沟渠将电缆铺边周边几个大队，随后又是拉电线装电表的，折腾半个月，天彻底冷了下来，七队才正式通电。 顾家，右兰贴墙站着，望着从樑上垂下来的电闸拉绳，满眼好奇，终是忍不住瞒着顾阿婆的眼，伸手拉了一下。 只听“嘚”的一声，灯泡昏黄光效照亮满屋，连黑压压的房梁也不曾放过。 灯光一瞬亮起来，把顾阿婆都惊了一眼。 转头见是右兰使的坏，顾阿婆伸手不轻不重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记：“顽皮，这电要钱，你拉这一下，两粒糖就没了。” 魏岚笑道：“阿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顾阿婆没说话，只转过身，在右兰没看见的情况下，冲魏岚眨眨眼。 魏岚会意，心里轻叹一声。 见右兰面露失望，魏岚道：“夜里可以去我屋里玩。” 第251章 好好的咋跟个做贼的似得 这段时间地里活儿逐渐少了，顾朝待家里的时间居多，顾阿婆一直记挂高考的事儿，私下对顾朝魏岚督促的很严。 以至于家里刚通电，顾阿婆就放了话，夜里有电灯，光线亮，可以多看会儿书，让魏岚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能硬撑下来。 顾阿婆，对顾朝的期望很高。 魏岚声音刚落下，右兰第一时间去看顾阿婆的脸色。 顾阿婆轻轻叹息，又怕打搅了魏岚和顾朝学习，便冷着脸对右兰道：“你要玩就点你屋的灯，就一点，点了灯，就不许吃糖。” 右兰眼睛眯起，笑眯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大队里装了电灯的人陷入喜悦之中，那些没装电灯的，夜里都跑出来看，见那从窗柩倾泻而出的明亮灯光，心里羡慕不已。 早知道他们也装了，这可比煤油灯亮堂多了！ 社员们私下跟顾三德申请，希望下一次再有机会可以通知他们，他们也想装电灯。 介于群众呼吁声越来越大，隔壁几个大队的安装师傅也还没走，顾三德当即就统计了人数，去公社提出群众申请。 公社很快同意申请，但表示得等师傅将周边大队之前就在名单的人家安装完毕，才能去七队牵电线。 顾三德表示理解，火急火燎回大队上通知此事。 社员们呼唤声渐高，逢人就要夸一句自己大队的大队长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为社员谋福利等等。 也在社员们焦灼的等待中，大队上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事，还得从立冬（节气）那天早上说起。 丁茂茂起了一个大早，特意赶在下工前登了顾三德家的门。 饶是如此，还是扑了空。 这段时间各个公社都被分配相关任务，国家有意发动经济，这几天正好轮到红旗公社。 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最近附近几个大队的队长都被召集公社开会。 丁茂茂自认为来得早，实际上顾三德和李宏等人已经走了多时。 黄春香见丁茂茂站在门口不走也不进来，便道：“这会一时半会儿怕是开不完，你有什么事，要不傍晚的再来一回？” 丁茂茂扯动嘴角，紧张抓起衣摆，露出一个牵强笑意：“行，那婶儿，我傍晚下工再来。” 丁茂茂捏着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黄春香瞅了一眼丁茂茂的背影，“好好地咋跟个做贼的似的？” 黄春香在门口抖抖手里的笸箩，将笸箩里的麦子抖至半空，随后抿着嘴轻轻吹了一口，灰尘和细碎草沫子被吹走。 如此反复几回，直至岁末抖干净了才转身进屋。 丁茂茂心里一直记挂一件事，上工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往大路那边瞟，可惜瞄了一天，顾三德和李宏等人还是卡着下午下工的点儿回来。 一见大路那边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往大队来，丁茂茂也顾不得干活，提着锄头就往顾三德家去。 “今天公社又是啥子事？”黄春香看了一眼累得老牛一样气喘吁吁的男人，赶紧到了一杯凉水递过去。 “还能有啥子事？”顾三德叹了口气，“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说是搞经济，要种植葵籽，可这两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现在要腾出大片土地去搞实验，我同意，社员也不同意不是？” 第252章 我要揭发…… 顾三德“啧啧”两声，还想再说，就听院里传来一道女声：“大队长在吗？我、我找大队长有点事！” 顾三德手上动作一顿，黄春香努努嘴，“早上刚来过，许是什么大事儿吧。” 黄春香说完，踱步去了厨房。 大队上的事儿黄春香不掺和，她只管把家料理妥当就行。 顾三德心里略有些底，扬声道：“在屋里，进来吧。” “大队长。”丁茂茂揪着衣角进了屋。 “不用拘束。”顾三德扫了一眼，干笑两声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听说你早上来了一回？什么事？挺急的吧？” “也、也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丁茂茂坐在堂屋长板凳上，双手捧着搪瓷缸子，食指收紧指甲盖都开始渐渐发白。 她低着头，似乎很难启齿。 顾三德见这阵势，便联想到一件事。 借粮。 女知青体力不如男知青，拿的工分少，每月领的口粮自然也少，吃不饱干活效率更低，周而复始，可想而知。 顾三德看丁茂茂扭捏不好意思开口，刚准备做一回老好人，就听丁茂茂闷声闷气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压在心里很久，我反复思索，为了不愧对人民和党，我决定向您坦白！” 丁茂茂手指捏的搪瓷缸子“咯吱”作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说这句话时用尽所有勇气。 顾三德被丁茂茂说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事居然牵扯到人民和党上头去了？ 顾三德提起精神，不由得坐直身板，正色道：“丁知青，你请说。” “我要揭发顾朝同志和魏知青，他们乱搞男女关系，行为令人不齿！” “咚”的一声，顾三德把手里搪瓷缸子重重砸在说上，“么斯啊？？你说么斯？”【注：方言么斯=什么】 丁茂茂以为顾三德是被内容震惊，登时满脸正义感坚定道：“魏知青行为不检点，为了避免下地干活，公然、公然勾引顾朝同志。” 对，没错，就是勾引！ 丁茂茂越说越起劲，甚至挺直腰板，一声比一声大：“我相信顾朝同志只是暂时被美色迷惑，他的本质其实并不……” 丁茂茂还没说完，顾三德狠狠拍了一记桌子，猛地站起身，“丁知青！” “我说丁知青，你说话可得凭良心。” 不等顾三德发火儿，厨房里听着动静的黄春香忍不住跑了出来，“那顾朝又不是傻子，家里多难过活你瞧不出来？再说了，魏知青住进去也是交了租子的。你说话可得过过脑子，要不然因为这一句话断送了两个人的前程，这责任别说你，就是你们三德叔也担不起。” “我、我、我我我……”丁茂茂被黄春香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顾三德沉着脸摆摆手，示意黄春香先回避。 黄春香冷哼一声，夺了丁茂茂手里的搪瓷缸子，这才转身又进了厨房。 “丁知青，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做事可得讲良心。”顾三德面色沉重，食指点了点桌子，“我再问你一回，你确定，你说的属实？确定还要继续揭发？” 第253章 城里人也分三六九等 丁茂茂仔细回想，发觉自己在大队并无不良记录，所以很快镇定下来。 她轻轻点头：“我确定。” 顾三德忽然一笑：“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今天你先回去吧。” 丁茂茂心里摸不准顾三德的想法，但经过刚才那么一出，她也不敢多说，起身冲顾三德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丁茂茂一走，黄春香就从厨房踱步出来，一张脸下耷拉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高兴似的。 “瞧吧，谁说城里人都是好的？这不也分了个三六九等？”黄春香冷笑一声，看向顾三德，“你打算怎么办？” “都告到我这里来了，还能怎么办？”顾三德心里压着火儿，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还真被他婆娘说中了，城里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还不如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呢。 顾三德之所以生气，不单单因为这事儿牵扯顾朝，更因为先前魏岚曾跟他提及过丁茂茂偷盗一事。 当时魏岚怎么说的？ 给丁茂茂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如今看来，还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养虎为患。 顾三德从心底看不起丁茂茂这种人。 越想越气，顾三德大巴掌大巴掌的拍桌面，大声嚷嚷道：“没有良心的东西，让她去给老子睡一个月的牛棚，就是冻死，也得给我在里面待够一个月！” 这话一出，黄春香顿时皱了皱眉，“到底是个姑娘，大晚上一个人在牛棚不妥吧。罚她干点别的脏活累活算了，省得回头别人再来戳咱们的脊梁骨，骂咱们不照顾女同志。” “照顾女同志？刚才她说那话的时候你没听见？人家魏知青就不是女同志了？”顾三德冷笑一声，背着手在堂屋来回踱步，半晌又道：“你去，现在就去让妇女主任找几个妇女同志把她给我丢牛棚去，顺道再把朝哥儿给我叫来。” 黄春香见他真的动了脾气，也不敢再劝，只好摘了襜衣出了门。 * 丁茂茂被人从知青点拖出去丢进牛棚，大队长勒令此后一个月丁茂茂只能住牛棚。 不知怎么的，大队长得知李宏给丁茂茂分配了放牛的活儿，跟着又发了好一通火。 把丁茂茂放牛的活儿夺走了不说，还罚了李宏去挑半个月的粪。 丁茂茂放牛的活儿是私下托李桑桑说和的，李宏因为这事儿受了牵连，李桑桑也因此被张红梅那鸡毛掸子抽了一通棍子肉，入夜都还能听到大队那边传来李桑桑求饶的声音。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发生的过于突然，魏岚得知时仍是一头雾水，半天没反应过来。 和魏岚反应一样，知青点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 不过不管是什么事，这下丁茂茂应该是直接把大队里两位最高掌权者给彻底得罪了。 “大队长有说什么吗？”魏岚看向顾朝，轻声问道。 顾朝被大队长叫过去说话，刚回来。 回来的时候神情凛然，一脸深沉，看样子似乎知道点什么。 顾朝轻轻摇头，牵着魏岚往屋里走。 本不想多说，总归怕魏岚吃亏，顾朝沉默一瞬，低哑嗓音轻声叮嘱道：“以后理她远一点。” 第254章 插在他心口的刀 “所以，是和我有关。”魏岚停下脚步，一双桃花眸紧紧盯着顾朝，无比坚定道：“也和你有关，对不对。” 顾朝闭口不言。 魏岚白皙如羊脂玉般精致的小脸霎时紧绷，唇瓣撤出一丝冷笑：“看来我没说错。” 将她和顾朝扯在一起的，又去跟大队长告密的，还能是什么好事？ 她确实对丁茂茂太过宽容了，以至于，让丁茂茂以为她没了脾气。 魏岚甩开顾朝的手，转身往外走。 “囡囡，你别去。”顾朝上前一步拉住魏岚，高大身影拦在魏岚身前，“这件事就此打住，如果继续追究，对你不好。” 魏岚反问：“对我不好，那对你呢？” 顾朝倏忽愣了一下，硬朗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失落和揶揄：“我成分不好，不怕人说。” 丁茂茂向顾三德举报顾朝和魏岚乱搞男女关系，顾家曾对顾三德有恩，顾三德自然想办法先将事情压下来。 再一个，顾朝对魏岚有意思，这事儿顾三德也知情，真正让顾三德大发雷霆的，还是丁茂茂本人。 顾三德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魏岚的善意之举，丁茂茂非但不感恩，还反咬一口。 顾三德气归气，发落了丁茂茂之后，私下找了顾朝通气。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顾朝回来时，一脸深沉。 顾朝不怕被人说，但他怕伤害到魏岚。 如果不是因为顾三德跟顾家这层关系在，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境地，他甚至都不敢想。 “这是你怕不怕的问题？我不许别人说你！”魏岚伸手用力推了顾朝一把，顾朝纹丝不动。 魏岚气恼“啊”的一声大叫。 她知道，既然顾朝说了不让她去，那么她就一定连大门都出不了。 “你说你喜欢我，在意我，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自己！你为你自己考虑一下行不行！”魏岚蹲下身，声嘶力竭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我就是认定你了，我以后就是要嫁给你！” 魏岚抽抽搭搭吼完这一句，脸颊泪珠顺着两腮滚落，她埋头膝间小声呜咽，竟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委屈。 别人说她，她可以把对方当成傻x不做理会，可说顾朝不行。 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有的话，魏岚一定回去把当时的自己打醒，为什么不早点处置了丁茂茂！ 顾朝满口说着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吗？ 这些话明明就像插在他心口的刀。 他的过去已经那么痛苦了！ 魏岚一席话震得顾朝耳廓发麻，胸前一颗心剧烈跳动，骨子里血液仿佛逆流而上。 顾朝不管不顾伸手将魏岚搂进怀里。 够了。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但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顾朝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下一次，不，不用等下一次，我们可以私下处理这件事，现在当面对质并不是明知选择。” 这年代封建依旧，女孩子名节十分重要，哪怕魏岚已经和顾朝相互看对眼。 顾朝一席话，魏岚听进耳里更难过了。 他总是这样，把她放在第一位。 第255章 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都怪我，都怪我！”魏岚脑袋抵在顾朝肩头，双手紧紧环住顾朝脖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原来只是以为搬来顾家之后，就不会在和丁茂茂有接触。 即使丁茂茂蹦跶，她也一直是将丁茂茂当成傻x看待，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因为她的一再放纵，最后受到伤害的是顾朝。 “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紧紧抱着顾朝，双肩微颤哽咽不止，“以后，我来保护你好吗？” 她……会以她的方式去保护顾朝。 一定。 魏岚抬头，与顾朝四目相对，雾蒙蒙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好。”顾朝心疼的将魏岚搂进回来，宽厚大掌轻轻在她后背安抚似的轻拍着，“别哭了，哭花了不好看了。” “唔……”魏岚眼泪仍止不住往下掉，她哭得双肩不停颤动，咬着殷红唇瓣呜咽一声，“你胡说，我最好看。” “好，你最好看。”顾朝轻轻叹息一声，下巴抵在魏岚额头轻轻蹭了蹭，“你最好看。” 院中，两人紧紧相拥。 堂屋里，顾阿婆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老脸一红赶紧挪开视线。 顾阿婆几次想出去把院门关上，又怕惊动两个年轻人，到时候害臊下不来台，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踱步去厨房拾落去了。 俞廷议贴着顾家墙而站，双手用力捧着一个竹篓，力道大到乃至十指泛白。 竹篓内小鱼小虾乱跳， 早该知道的。 俞廷议紧咬牙关，疾步离去。 * 魏岚内心自责，负面情绪一直到晚饭后都没能缓过来。 房间内电灯明亮，顾阿婆等人已经回房休息。 魏岚坐在床沿上，瘪嘴抽抽搭搭伸手要顾朝抱。 真跟个三岁小奶娃一样。顾朝想。 双腿却比脑子反应更快，顾朝已经快步踱步过去，在魏岚身旁坐下。 顾朝伸手将魏岚拦进怀里，为了哄她高兴，绞尽脑汁思索半天，最终道：“别山里有不少松树，这个季节正是松塔成熟的时候，过两天带你去捡松塔，嗯？” 宽阔炙热的胸膛极容易让人生出依恋，魏岚懒懒倚在顾朝怀里，一直紧张的情绪得到片刻松懈。 “好。”魏岚糯糯应了一声，纤长睫毛轻轻颤动，莹白细腻的小脸依恋的轻轻在顾朝胸膛蹭了蹭。 两具躯体贴在一起，与男人身上硬邦邦的肌肉截然相反，女孩身体柔软，伴随阵阵幽香，气息虽轻，却十分霸道侵略顾朝的感官。 “囡囡。”顾朝低叹一声，凌唇贴上魏岚的发顶吻了又吻，眉宇间冷漠顷刻化为无尽温柔。 哄魏岚睡下，窗外月亮已经爬上枝头。 顾朝轻轻将魏岚放在床上，动作轻柔拉过小被子盖好。 怕扰了魏岚休息，顾朝将电灯熄灭，却又担心她醒来会害怕，特意又在魏岚房间的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 顾朝轻手轻脚带上房门，转过身时，方才一腔柔情顿时化为满身戾气。 他眼神倏忽冷肃起来，从后院拿了一个水桶，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第256章 伪善的人 * 且说另一边丁茂茂被人扭送去了牛棚，一路挣扎，送她的几位妇女同志一开始还劝解几句，最后见她仍不老实，搞得几位妇女同志心焦气躁的，便伸手在丁茂茂身上安掐了几下。 到达牛棚时，妇女同志们将丁茂茂丢到稻草堆上，又甩手把丁茂茂那床破垫被、盖被丢了过去。 “丁知青，俺们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大队长让你来这，那么希望你在这好好反省。”妇女同志们叮嘱一番，随后离去。 大队上总共三头牛，为了保证这三头牛的健康，牛棚每天都有人来打扫，虽然干净，但天长日久了，总有一股浓厚的屎尿味。 丁茂茂趴在稻草堆上，闻着身下令人作呕的味道，浑身气得发抖。 就算她没有亲眼看到过魏岚和顾朝拉扯，可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连大队长也要这么对待她！ 不公平！不公平！ 丁茂茂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双手握成拳头狠狠在稻草堆上捶了两下。 忽然感觉右手拳头下一阵软绵，丁茂茂迟疑半晌，用手试探性摸了摸。 指尖传来湿滑软烂触感，就好像将放软的柿子捏烂了一般。 鼻息突然传来一阵浓郁恶臭，丁茂茂脸上一变，那只抓了牛屎的手狠狠在稻草堆上蹭了两下。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丁茂茂再也忍不住翻身坐起“呕呕”吐了起来。 十一月立冬以后天气渐寒，这时候不会有蛇，老鼠却有不少。 天冷外面嫩草逐渐少，大队饲养牛时，在食槽里会掺些玉米粒，这样一样，牛圈的老鼠就更多了。 丁茂茂刚吐完一通，整个人还没缓过来，就有一只毛茸茸“吱吱”叫的老鼠从她手上飞速发过，吓得她失声尖叫：“啊——”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黑，天气凉，农村人夜里吃完饭就上床睡觉。 此时牛棚附近住的几户社员冷不丁听到丁茂茂的尖叫声，有几个热心社员当即穿了衣服过来查看情况。 “丁知青，丁知青，出什么事儿了？”一个中间妇女提着煤油灯跑来，刚凑上前想把丁茂茂扶起来，却被丁茂茂反手推开，“别碰我！” 这些人…… 这些伪善的人！ 把她丢到牛棚，现在还假惺惺问她怎么了？ 丁茂茂冷笑一声，浑身颤抖，流下屈辱的泪水。 后面相继过来的几乎人家看到这幅场面，当即眉头一皱，提着煤油灯往回走，边走边道：“春桃算了，别管了，这事儿俺们管不了，再说了，人家也不稀罕。” 被叫春桃的妇女“啧”了一声，担忧看了丁茂茂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牛棚重新恢复漆黑一片。 顾朝自大队后面的小树林绕过来，站在牛棚的另一端，冷眼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待众人走后，丁茂茂擦干眼泪，摸黑收拾牛棚，在稻草堆铺上被子。 丁茂茂怕老鼠，躺下之后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然而，丁茂茂还未松下一口气，忽然外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被子一重，很快冰凉的水滴透过被子贴上皮肤。 第257章 泼妇打架 丁茂茂冷的一哆嗦，迅速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谁啊！”丁茂茂往外追了几步，声音尖锐问道：“谁！是谁搞得鬼！” 四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丁茂茂心中莫名一股恐惧，她踉跄着后退，顾不得被子被水浸湿，整个人瑟缩在里面。 * 温度下降，为了过冬，别山那边也需要做准备。 顾朝一早收拾完自留地里的活，便背着竹筐借口上山拾柴火出了门。 顾朝前脚刚走，魏岚一席人还在吃早饭，院门冷不防被人“砰砰”敲响。 “兰丫，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门外传来小男孩急躁的声音。 “是铁蛋！”右兰连忙将手里的红薯两下吃完，小手下意识想在衣服上蹭两下，但见魏岚看了过来，右兰脸一红，匆匆跑去后院洗手，随后扯过装这镰刀的背篓就往外跑。 “阿婆，这是做什么去？” 顾阿婆呵呵笑道，“打牛草，往后再冷一点，牛草就越来越少了。” 光靠玉米粒和瘪谷可供不起三头牛吃一个冬天，所以大队入冬前，会想方设法多准备一些草料，而这时候，大队里的孩子就派上了用场。 打牛草活儿轻省，工分不多，大人干了吃亏，换成小孩就是赚到。 魏岚在心里过了一遍，放下筷子连忙道：“阿婆，那我也要去！” 太重的活儿她干不来，打牛草总行的。 魏岚心里一阵高兴，高兴过后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把。 魏岚啊魏岚，瞧你多大的出息，居然跟小孩子抢饭吃。 顾阿婆觉得魏岚出去走走也好，便点头道：“也行，他们估摸去了茶山包那块儿，你跟着去瞧着吧。” 有个大人跟着，那些孩子也安全些。 魏岚连连点头，喜滋滋去后院翻找工具，却被顾阿婆告知，背篓还有，但镰刀只有两把。 早上顾朝带走了一把，右兰拿了一把，没有她的份儿了。 魏岚心想：得，这下连跟小孩抢饭吃的机会都没了。 田埂子上，杂草枯萎被人踩得平坦，魏岚小跑前行。 快到茶山那块地儿时，魏岚发现前方十几个孩子扎堆围在一起，仿佛在看什么热闹。 “右兰？”魏岚拧眉，快步走了过去。 右兰听见魏岚的声音，拖着竹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见真的是魏岚来了，她连忙三两步跑了过来，“岚姐姐，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魏岚道，视线却落在仍在扎堆的孩子们身上，“怎么回事？” 侧耳听听，似乎还能听到沙哑漫骂声。 “是桑枣姐，她跟知青打起来了。”右兰解释道。 “疯婆子，小娼妇，让你害我，看我不打死你！” 不断有不堪入耳的骂声传来，魏岚上前驱散小孩，让右兰带着他们去割牛草。 等孩子们走后，魏岚定睛一看，只见李桑桑和丁茂茂扭打在一起，两个人滚在地上你扯我头发我扇你耳光，正打得激烈，对旁边他人围观的视线浑然不在意。 “大队长来了。”魏岚双手环肩，懒懒道。 第258章 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个厉害的爹…… 李桑桑听见大队长来了，连忙松了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时，脸上又挨了丁茂茂的一记巴掌。 丁茂茂冷笑一声，不管不顾骂道：“蠢得跟猪一样的东西，不骗你骗谁！” 丁茂茂之前曾许诺李桑桑，只要帮她谋到一份轻省的活儿，就给李桑桑一块肥皂。 因为先前丁茂茂用肥皂跟李桑桑换过草鞋，因此，李桑桑对丁茂茂的话深信不疑。 只是李桑桑没想到的是，活儿给丁茂茂争取到了，丁茂茂许诺的东西却一直搪塞不肯给她。 李桑桑气急，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丁茂茂放牛的活儿夺回来，冷不丁赶上丁茂茂得罪了大队长。 大队长不光发落了丁茂茂，还连带她爹李宏也吃了瓜落。 张红梅察觉事情不对，几番询问李桑桑，最后得知结果后，一边气女儿目光短浅，被人当傻子刷还不自知，一面又气李桑桑连累了李宏，把李桑桑一顿好打。 李桑桑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李桑桑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来回受夹板气，现在还被丁茂茂当面骂蠢。 她哪里受的了这个气，上去就是几脚。 踹完之后李桑桑觉得不解气，目光四处游走，最终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 眼看就要砸烂丁茂茂的脑袋，魏岚连忙伸手阻拦，“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可想清楚了，这一石头下去，将来你可是要吃牢饭的。” 李桑桑一个哆嗦，手里石头落到地上，她神志也恢复了一些，当即紧张看向魏岚。 感激之余，李桑桑生怕魏岚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魏岚却并未看李桑桑，此时她一张精致小脸紧绷，桃花眸目光冰冷的望着仍坐在地上的丁茂茂。 一夜之间，丁茂茂和之前相比简直大变模样。 之前尚且还能维持一丝体面，现如今，她头发乱成鸡窝，隐隐还能看见发梢上黑黄结块，不像是没洗头造成的。 联想到丁茂茂现在住在牛棚，魏岚差不多知道她头发上沾的是什么，当即厌恶后退两步。 丁茂茂不光头发脏乱，身上亦是如此。 粉色衣服满是土黄色污垢，脸上皮肤白一块黑一块，一双眼睛眼角还带着两坨眼屎，此时正恶狠狠阴森森的盯着魏岚。 只在牛棚住了一晚上而已，人就成这样了，简直比疯子还像是疯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魏岚双手环胸，趾高气扬垂眸睨了丁茂茂一眼。 一想到丁茂茂的所作所为，又看到眼下丁茂茂这幅模样，魏岚只觉心里一阵畅快。 见丁茂茂仍然愤恨瞪着自己，魏岚突然露出一抹恶意笑容：“怎么？大队长给你的惩罚，你似乎不满意。”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丁茂茂阴恻恻的说道，因愤怒而浑身颤抖，一想起自己的遭遇都是因为魏岚而起，丁茂茂双手抓在腿上，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对魏岚越恨，手上便越来越使劲，“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个厉害的爹，你以为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比我好？” 第259章 你现在在我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丁茂茂冷冷嗤笑一声，满眼讥讽。 她等着看魏岚哭，等着魏岚发怒，可是没有。 “那能怎么办，有个厉害爹我也很困惑呢。”魏岚扬起眉梢，笑嘻嘻道，同时伸出腿，鞋尖轻轻勾起丁茂茂的下巴，“谁叫你没有呢，瞧啊，你现在在我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论气人，她魏岚可从来没输过。 丁茂茂身体猛然一颤，一双眼通红瞪得老大，双手屈成利爪就要去抓魏岚的腿。 “小心！”一旁李桑桑唬了一跳，心里记挂她爹曾今说的，队里的魏知青可以不必刻意讨好，但一定不能得罪。 李桑桑或多或少猜出一点魏岚的身份，她怕魏岚受伤，回头又有什么事牵扯到她爹头上，上前两步就像推开丁茂茂。 然而魏岚更快一步。 在丁茂茂伸手的瞬间，魏岚横在丁茂茂下巴处的脚突然掉转方向，狠狠在丁茂茂胸口踹了一记。 直将丁茂茂踹的倒地，半天起不来身。 她总算手刃了这个弱者（女）表。 自己不行，全世界都要让着她，不让着，就使坏。 魏岚狠狠闭了闭眼，末了睁开时狠狠吐出一口气。 此时心境只有一个字形容：爽！ 两个字就是：很爽！ 三个字就是：超级爽！ “今天只是一个教训。”魏岚收回脚，粉面桃腮勾起一丝浅浅笑意，明明很美很娇艳，却总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你不长记性，或许西北农场比h省更适合你。” 丁茂茂双手捂住胸口跪趴在地上，突然没了言语。 丁茂茂恨魏岚，恨之入骨。 恨魏岚比她美貌，恨魏岚比她家世好。 可同样的，她又惧怕魏岚。 惧怕魏岚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她曾今犯下的事说出去，那样的话，她的一生就真的完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急切的像大队长举报揭发，就是想尽早除掉魏岚。 可是丁茂茂发现自己错了，她低估了魏岚的身份的轻重。 可是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的不公，让她在那样的家庭出生，好不容易逃离的家庭，却还是要被排挤，被打压，甚至是差点被玷污！ 没有一个人肯为她伸出援助之手。 丁茂茂恨得浑身颤抖，却匍匐在地不敢多说一句。 魏岚冷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丁茂茂一眼。 她桃花眸冷清斜睨了李桑桑一眼，“还不走？等着她爬起来打你？” “我才不怕她！”李桑桑梗着脖子道。 到底见识过刚才魏岚踹人的狠劲儿，李桑桑冲着丁茂茂呸了一口，最后扭头跑了。 李桑桑跑出去很远才敢回头看，见魏岚也已经走到茶山包那块，正叽叽喳喳满脸笑容跟孩子们闹成一团。 李桑桑突然一阵迷茫。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同时，李桑桑心里又无比庆幸。 还好她哥没有再继续缠着魏岚不放，要不然到时候打起架来，她哥打不过魏岚咋整？ 她哥要是打不过的话，那她更打不过了…… 李桑桑满脑子都是魏岚那一脚，她打了个激灵，顾不上脸上的巴掌印会不会被她娘问起，赶紧小步跑回家。 第260章 拿鞭子抽 * 跟着右兰一起割牛草时，魏岚在茶山包捡了一些茶树菇。 近期没有下雨，这些茶树菇都是靠着霜晶和早上露水的湿气冒出来的。 水分不大充足，又被太阳晒了一通，被魏岚发现的时候，都有些蔫巴巴的。 顾家最近自留地丰收辣椒和南瓜，一些叶儿菜也有些，并不差这口吃的。 魏岚就跟着右兰一起回大队上交了牛草，又领了两个工分，两人回到家中把小半筐茶树菇洗干净，在顾阿婆晒柿子的笸箩旁边又架起一个筛子。 魏岚把茶树菇一一晾晒，准备晒成干货，回头冬天熬汤用。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她和右兰正忙着，顾朝背着一筐柴火推门而入。 “回来了！”魏岚眼睛一亮，快步迎了过去。 等走进顾朝跟前时，魏岚嘴一瘪，开始告状，“朝哥，我脚疼。” 顾朝放下背篓，询问的视线看向右兰，后者懵懂摇头，半晌响起什么似的，大声道：“啊！岚姐姐跟我们去茶山包了，一定是走路走累了。” “把柴火拎后院去，底下有东西。”说罢，顾朝牵着魏岚往里屋走，全然不顾右兰的小身板搬不搬的动那一筐柴。 “不是累的。”魏岚偷偷看了一眼顾朝眼神，絮絮叨叨，添油加醋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又怕自己行为过于女汉子，顾朝会嫌弃她。 魏岚小手挽住顾朝的胳膊左右摇晃，撒娇道：“哎呀，真的好疼，走不了路了！” 顾朝一躬身将魏岚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往院里去，“一会儿我去竹林刨一根竹鞭，下回不用脚踹，用鞭子抽。” 魏岚一脸问号：？嗯？这是什么奇怪走向？ 顾朝说道做到，将魏岚放在摇椅上，他捏着魏岚那只喊疼的莹白小脚轻轻揉捏，只揉到魏岚脸红发烫才停下。 他一停下，人也不闲着，当着魏岚的面儿找出一把锄头，三两下攀上墙头钻进竹林。 魏岚脸上红潮褪去，石化在原地。 所、所以，不是开玩笑的？ 所谓竹鞭，其实就是竹子的地下茎，竹节密集结实，比生长在外面的竹子更坚硬。 小时候同武夫子学习时思想开小差，顾朝曾被竹鞭抽过，也因此知道竹鞭的霸道伤害力。 顾朝在竹林里挖出几段都不满意，不是太粗，就是韧性不好。 最终在竹林一处坡地发现一根外露在地面被笋叶包裹的竹鞭，顾朝几步上前，摸出短刃将竹鞭砍下，捏在手里掂了好一会儿才满意点头。 拇指粗细，五十公分长，长度韧性都不错。 “就是这个？”魏岚捏着顾朝休整好的竹鞭挥舞把玩，她每挥一下，明明没使多大力气，竹鞭划过空中时，仍会发出“簌簌”响声。 一看就是杀伤力不小的。 魏岚有点犹豫，“这个会不会太那啥了？我要是拿出去跟人干架，人家说我虐待怎么办？” 顾朝接过竹鞭，拉过魏岚小手看了看，见她白嫩手心果然被竹节搁出印子，他摩擦魏岚手心轻轻吹了吹。 随后重新捡起那根竹鞭，手里短刃贴着把手那处继续修整起来，“非必要时候不用。” 第261章 失手 顾朝将手柄附近竹节剃平，又滴了两滴油抹匀不停揉搓，最后将油脂擦净，重新递给魏岚，“试试？” 手柄处平坦光滑，魏岚一握上就觉得十分趁手。 “我喜欢。”魏岚握着竹鞭轻轻挥舞，洁白似玉的小脸荡出浅浅笑意，娇娇憨憨，惹人怜爱。 顾朝紧紧盯着魏岚，半晌跟着一起勾起唇角。 他有自信可以将他的姑娘保护好。 可是，如果他的姑娘能独立坚强起来，他同样感到高兴。 有自保能力，总是不差的。 顾朝抿唇笑意温和，正陷入沉思，一鞭子防不正防抽在腿上，惊得顾朝原地跳起。 腿上挨了一记，顿时一阵火辣辣灼痛传来。 “是不是打疼你了？我、我刚才就是想试试……”魏岚也被吓到了，赶忙从摇椅上爬起来，“让我看看！” 魏岚蹲下身就要去掀顾朝的裤腿，半路却被顾朝抓住手，“没事，不疼。” 魏岚细长弯眉轻轻蹙起，明显不信。 顾朝受不住她雾蒙蒙眼眸攻势，接过她手里的竹鞭转开视线道：“我教你几招？” 虽是询问，手上却已经开始动作。 五十公分的竹鞭魏岚拿在手里正正好，落在顾朝手中，就跟玩具似的，说好的竹鞭顷刻间成了一节短棍儿。 不过魏岚没时间思考，因为那节竹鞭被顾朝耍得出神入化。 竹鞭落入顾朝手中，就跟变戏法似的360°旋转十多圈，随后只见顾朝大掌一番，稳稳抓住竹鞭手柄“簌簌”的，动作飞快挥出残影。 魏岚看得眼花缭乱，最终瘪嘴酸道：“这我哪学得会？” “那这样？”顾朝放慢动作，可那节竹鞭还跟活物似的，发出破空之声。 “我觉得不太行。”魏岚抿嘴摇头，半晌笑道：“刚才那个转圈怎么做到的？” “想学？”顾朝挑眉，似乎没想到。 他本想借机教小姑娘几招实质上能用上的，谁知道小姑娘一眼相中开头的花把势？ 顾朝自后方将魏岚搂进怀里，一只大手握住魏岚的小手，另一只手将竹鞭放置魏岚手心，教她怎么屈起手指，手指又是怎么发力转动竹鞭。 魏岚一一照做。 只见那节竹鞭在魏岚白嫩的手心转了两圈，随后突然跟失控似的，从手心脱离。 就听“啊”的一声，竹竿落地，魏岚捂着眼睛蹲下身。 “囡囡！”顾朝一脚将竹鞭踢开，赶忙蹲下身查看魏岚的情况。 “唔，好疼……”魏岚双手捂住右眼，发出幼猫一般呜咽声，泪花翻涌不受控制往下掉。 顾朝吓得不轻，挪开魏岚的小手，抬起她娇嫩的小脸查看。 那节竹鞭自手心飞出，末梢蹭过魏岚鼻梁抽到了眼睛上。 魏岚鼻梁上很快浮现一条红痕，表面皮肉蹭破，右眼通红。 艰难眨了两下，因为太痛，魏岚别开脑袋伸手将顾朝往外推，闭上眼睛不肯再睁开。 “怪我！”顾朝低咒一声，甩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记巴掌。 他光想着让魏岚总有自保能力，却也忘记了，舞刀弄枪的，未必适合她！ 魏岚闭着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耳廓就听见“啪”的一声响的刺耳抽到皮肉的声音。 第262章 你下手轻点，她 她怕疼。 魏岚眯开左眼看顾朝，就见他脸上一个硕大的巴掌印，嘴角破裂，隐隐晕出一角暗红。 “你干什么！”魏岚惊呼一声，伸出手连忙去扯顾朝还要打自己的手。 顾朝见她右眼已经有充血迹象，当下什么也不顾了，抱着魏岚就往外走。 “做什么去？” “去医院！” 魏岚眯着眼挣扎要下来，“我缓过来了，不用去医院，让阿婆给我看看就行了！” 顾朝双眸赤红，不为所动，周身狠厉与自责两股气息隐隐有些压抑不住。 他当然知道阿婆医术高超，可是家里没有药。 顾朝去找顾三德开介绍信顺带借自行车，这会儿农闲，大部分社员都在家，顾朝大张旗鼓抱着魏岚从家跑到顾三德家，沿路招了不少人注视。 当着顾朝的面大家不敢说什么，顾朝自行车刚出大队，大队上立马就议论开了。 “老顾家不是说从来不吃姑娘饭么？这魏知青住进顾家以后，顾家伙食好了不少吧？上午看见右兰，还看见那丫头片子脸上长了二两肉呢！” “嗨哟，这顾家都垮了，还撑着那层面子做什么？就是我瞧那魏知青眼神真不咋地，生产队长家的建党不比顾朝好？人家好歹有个当官的爹，根正苗红的贫农呢！” “诶诶诶，你们说说，这魏知青不会是一开始住进顾家的时候就对顾朝有意思吧？啧啧啧，可真不要脸……” 大队里好口舌的大嫂子小媳妇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说到动情之处还要往地上呸上两口才满意。 另一边顾朝直接带魏岚去了镇卫生所。 魏岚右眼彻底充血，眼皮浮肿，但已经没最开始那种火辣辣的痛感。 卫生所条件简陋，正式医生只有程爱英一位，还是县里下派过来带新人的。 程爱英推开诊间房门，见里面两个人微微一愣。 小伙子长得高挑俊朗，小姑娘捂着眼睛遮住了半张脸，但看她侧身坐着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应该也是个顶标志的姑娘。 “怎么个情况？”以为两人是知青，程爱英走了过去。 魏岚抽抽鼻子没说话，松开手，露出肿胀的右眼。 “唉哟……”程爱英惊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顾朝，见顾朝脸上还有个大巴掌印，面色一沉，大抵猜出怎么回事。 程爱英消毒了手，伸手想掀开魏岚右眼眼皮检查一下，指尖才贴上去，魏岚“嘶”的一声，缩着脖子往后退。 从家一路过来，魏岚眼睛上的痛感已经渐渐消失，现在只是肿胀难受，可刚才医生碰了一下，疼痛再次袭来。 “囡……魏岚，别怕，忍忍。”顾朝嗓音低压担忧道。 想将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慰，碍于旁边还有人在，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魏岚红着眼眶，桃色樱唇轻轻颤动，随后嘴角下瘪，委委屈屈重新坐好。 顾朝难掩心疼，心里自责，不忍多看，只好将目光投向程爱英，“医生，你下手轻点，她、她怕疼。” 程爱英看了眼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小姑娘，动作果然轻柔了一些。 第263章 荣升独眼怪 检查以后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程爱英先是消毒魏岚肿胀的眼皮，随后找来药膏轻轻涂抹。 药膏中含薄荷成分，贴上皮肤冰冰凉凉，灼热感消失不少，魏岚渐渐放下抗拒。 顾朝一颗心提起就没放下过，现在见魏岚没一开始那么抗拒，显然是那药膏有用，心里倏忽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程爱英突然开口道：“你们年轻小夫妻也真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大打出手？” 一句话，让两人脸颊红到后耳根。 “呃……那个不是……”魏岚红着脸开口想解释，程爱英“啧”了一声又道：“好了，小姑娘，你别害怕，我不会跟别人乱说的。 程爱英轻声安抚了魏岚，又转头看向顾朝，语气责备而严厉：“这位同志，你身为丈夫，又是男同志，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女人，这样的行为令人不耻。” 这是什么奇怪走向？ 魏岚瞪眼，一时忘记眼皮上还有药膏，顷刻间药膏渗入眼中，疼得她又开始流眼泪。 顾朝麦色皮肤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肩头肌肉似是察觉主人心情雀跃鼓起，脑海被那一句“小夫妻”塞满，有些晕乎。 全然没有将医生话中责备放在心上 可一转眼，顾朝看见魏岚又开始掉眼泪，顾朝慌了阵脚，着急道：“医生，医生你快看看，这怎么回事？” “把眼睛闭上。”程爱英让魏岚把眼睛闭上，语气不大好，“大惊小怪什么？早干啥去了？” 这事儿确实怪他。 顾朝沉默一瞬，没说话。 程爱英帮魏岚擦了眼泪重新上药，半晌拆了一份简易包装的医用眼罩帮魏岚带好，“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早晚抹一回，眼罩要配合用，大概两天就能好。” 魏岚轻轻点头，余光有意无意往顾朝那边瞟。 程爱英龙飞凤舞写了单子递给顾朝，“拿着单子去外面第三间屋里缴费，再去隔壁领药。” 等顾朝出了房间，程爱英视线疏忽落到魏岚身上，“别看了，几步路的事。” 魏岚收回视线，一张脸涨红。 见她这幅模样，程爱英叹了口气。 瞧瞧，多标志的小姑娘，怎么就识人不清呢？ 此时此刻，在程爱英眼中，魏岚和顾朝脸上的伤就是夫妻之间拉扯互殴最好的证据。 “有什么事回去好好说，真解决不了的，就去找村支书、妇女主任调解。”程爱英叹了口气，又道：“如今社会不一样了，咱们妇女也能顶半边天，有事儿说事儿，千万别害怕。” 魏岚张张嘴，想解释但看对方一脸沉重，估计也不会信，索性抿抿嘴唇干笑道：“是，是，您说得对！” 见医生要走，魏岚连忙伸手拉住她白大褂一角，“那个，医生啊……” 程爱英顿住脚步，侧头看向魏岚，“怎么了？” 魏岚伸出纤细手指，手指末端，修剪椭圆粉嫩的指甲指向长桌另一端边角：“那个，那边的碘酒，能借我用一下吗？” 小姑娘小脸泛着莹白光泽，下颚微微抬起，仰视过来时，一张小脸露出清澄明媚、暖人心肠的浅笑。 第264章 长舌 即使眼睛上戴着眼罩，鼻梁上还有擦伤，也丝毫不影响此时此刻，她身上的半点美好。 “啊……嗯。”程爱英微微晃神，一瞬间好像回到曾今某个瞬间。 程爱英晃晃脑袋，轻轻点头，“用完盖好。” “谢谢！”魏岚伸长脖子看着医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眯着眼跑到长桌另一边，麻利拿起褐色碘酒瓶，又揪了一小团棉花备用。 等顾朝缴完费用回来，魏岚冲他招招手，又在身边的椅子上轻轻拍了拍，“快来！” “怎么了？” 程爱英开的是消肿消炎药，小小一只，顾朝将药膏放入口袋，在魏岚身边坐好，“还疼不疼？” 魏岚轻轻摇头，“药膏很管用。” 右眼带着眼罩，因为涂抹药膏的缘故需要闭着，魏岚怕像刚才那样，药膏弄进眼睛里，为了保持右眼紧闭的状态，她的左眼，一直处于微眯状态。 她拧开瓶盖，将碘酒瓶子微微倾斜沾湿棉花球，随后转身面对顾朝，小手托着顾朝的下巴，另一只小手捏着棉花球轻轻擦拭他裂开的嘴角。 魏岚粉色唇瓣轻轻抿起，“下次不要这样，我会心疼。” 顾朝对自己下手格外狠。 脸颊鼓得老高，甚至快赶上之前被蜜蜂蜇伤的那次。 顾朝垂下眼帘睨向魏岚，她小脸紧绷，神情认真专注，微眯的眼眸里流露出心碎的水光。 顾朝不由得以拳抵唇轻轻笑了一声，“好。” 下次不会了。 他的小姑娘，他保护。 再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我这样是不是很丑？”魏岚突然道，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但刚才眼皮肿胀难受，她大概能想出自己金鱼眼的模样。 顾朝手快，一把抓住她要作乱的手，“不丑，你最好看。” “真的？”魏岚鼓起腮帮子，掩饰自己快要翘起来的唇角。 在顾朝认真的再三保证下，魏岚勾起唇角粲然一笑，“那我们快回家吧！” 出来的时候走得急，也没跟顾阿婆她们打招呼，魏岚怕顾阿婆会担心。 当即就起身率先往外走。 小姑娘思维跳跃的顾朝半天没跟上，见小姑娘已经跑出门外，顾朝只好跟上。 两人一路骑自行车回到大队时，大队上的议论声已经渐小，只是有些嘴碎好事儿的，不嫌事多，看见魏岚，还特意凑到跟前说两嘴。 “魏知青，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儿？”刘二婶撑着锄头站在田里，见顾朝骑自行车带魏岚回来，连忙扬声问道。 魏岚一头雾水，“什么喜事？” 刘二婶见她装某做样不承认，嘴角撇了撇，脸上却挂着笑；“哎哟，刚中午的事儿，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 说罢，她眼神若有若无从顾朝身上划过，“朝哥儿，看来还得多努力努力，要是能取个城里媳妇儿，也算是给老顾家光宗耀祖了不是？” 刘二婶这话一落下，周边几块田里的人哄笑出声。 他们不会正眼看魏岚和顾朝，只会在魏岚和顾朝不注意时，偷偷打量一番，随后伸出手指指指点点。 第265章 富农家的狗崽子都能找到媳妇儿，你 顾朝身体僵硬，双手紧紧抓住自行车车头把手咯吱作响。 魏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直接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转过身一张小脸正对这田垄地间。 “瞅见我这眼睛没有？”魏岚伸手指指着急手上戴眼罩的右眼，也没为顾朝开脱，说因为她受伤才会有哪些肢体接触什么的。 魏岚双手环肩下巴高高抬起，“我这眼睛受了伤现在看不清东西算半个瞎子，怎么你的眼睛好好的，比我还瞎不成？” 刘二婶以为魏岚这种大城市里来的娇娇女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不是生气也该是羞愤离去，那里料到得魏岚非但没走，还站在那里跟她对持起来了？ 大队长不喜欢妇女嚼舌根子，刘二婶怕事情闹大，连忙讪笑转口道：“魏知青，你二婶儿可没什么恶意，也是为你好，这顾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到，二婶儿也是……” “我爸没有兄弟，我更没有婶儿。”魏岚皮笑肉笑杜绝刘二婶拉近关系的行为。 她搭着顾朝的肩膀重新爬上自行车后座，“就不懂你们这些人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先不说我跟顾朝同志之间有没有事，就是有那又怎么了？富农家的狗崽子都能找到媳妇儿，你们家儿子还是个老光棍呢。” 说完，魏岚铿锵有力“哼”了一声，伸手在顾朝背上拍了一记，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还在这杵着干嘛？一群嘴碎的老娘们有什么好看的？赶紧骑车。” 顾朝沉声道：“囡囡不许说脏话。” 魏岚瘪瘪嘴，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记，“训我的时候一板一眼，他们说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回一嘴？” 顾朝沉默不语。 这怎么能一样？ 他越是描补，那这些人只会越得意，说得也越凶。 他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但不许别人玷污他的姑娘的名誉。 直到魏岚顾朝的自行车骑出去好远，刘二婶还呆若木鸡站在田里。 “要真能娶个城里媳妇，那可真是撞大运的好事儿。可看魏知青这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我看那些人说的，八成做不得真。” “可不就是，没瞧见魏知青脸上吗？吓死个人，别真是瞎了吧？” “有些人啊，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周边田里传来议论嬉笑声。 有个年轻但跟刘二婶不对付的小媳妇，当即笑嘻嘻道：“她二婶，你可悠着点儿，下回扯嘴皮子还是换个人说吧，人家魏知青眼界可高着呢，拉郎配也没这样拉的。” 刘二婶被众人的话臊的一张老脸通红。 嘴碎没讨到好处还惹了一身骚，刘二婶当即怒道：“可闭上你的臭嘴吧，还当老娘不知道呢，刚才魏知青没回来的时候，说得最凶的就是你！现在在这充什么好人？也不看看人家魏知青承不承你的好。” “瞧婶子这话，俺也是为了婶子好不是？得得得，怪我多嘴了。”小媳妇“啧啧”两声，继续除地里的草，转身时却忍不住在地上啐了一口。 “呸！不要脸的老东西，难怪你家儿子到现在还是个光棍儿哩，缺了死德！” 第266章 苦命鸳鸯 去顾三德家还了自行车，两人并肩抄近路从田埂小路上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子上。 魏岚眯着眼双手摊开似是保持平衡、似是玩闹的摇晃前行，顾朝跟随其后，一旦魏岚摇晃幅度过大，顾朝就会伸出手扶她一把。 “刚才你说谁是狗崽子？” 再一次摇晃幅度过大，魏岚的一只手腕高举被顾朝握在手里，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魏岚小脸登时一红。 “说的就是你，谁让你总是咬人？”魏岚挣脱顾朝的手，往家的方向跑去，半路和看见他们跑来迎接的右兰撞了个满怀。 夕阳余晖破过云层洒下束束金色光辉，顾朝站在田埂上，看前方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快步跑着。 微风扬起她们的发丝与衣摆，笑声传入耳中，他眉宇上扬，嘴角勾起，快步跟了上去。 真好。 * 魏岚伤了眼睛，眼睛是及其脆弱敏感的部位，顾阿婆一见，一颗心霎时提起，追问之下，魏岚只好说出经过。 顾阿婆气急，当场拿鸡毛掸子在顾朝身上抽了几记，“她是女娇娥，你当她是皮小子不成？舞刀弄棒的，你瓷实，你不怕，现在好了，瞧你干的好事！” 顾朝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魏岚在一旁干着急，最后赶在顾阿婆手里鸡毛掸子落下的时候，顶在顾朝身前挨了一记，唬得顾阿婆手一抖。 魏岚细皮嫩肉的，顾阿婆真怕打坏了她，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就上去扒拉魏岚那条挨打的胳膊。 应了顾阿婆那句话，顾朝瓷实打不坏，她用的力道不轻，现在换成魏岚挨这一下，白皙细腻的手腕很快鼓起一条红痕。 顾阿婆一阵心疼，刚想说赶紧用凉水浸一浸，可哪里还有她说话的机会？ 魏岚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滚，蹲下身就要去掀顾朝的衣服，“疼不疼？打到哪儿没有？” 魏岚被顾朝反手拉紧怀里。 “阿婆，是我考虑不周，你要打就打我，不关囡囡的事。”顾朝将魏岚护在怀里，后背对着顾阿婆。 魏岚知道，不管是她的错还是顾朝的错，顾阿婆只会把事儿记在顾朝头上，去罚顾朝。 魏岚着急从顾朝肩下伸出脑袋，冲顾阿婆急急道：“阿婆，这事是我求朝哥的，就算你怪朝哥意志不坚定被我忽悠了，那朝哥也得到惩罚了，你看他的脸……” 魏岚推着顾朝转过身，顾阿婆瞧见他脸上的大巴掌印心里暗暗一惊，又见两个小辈相互拉扯袒护，活像是对遭人拆散的苦命鸳鸯似的。 顾阿婆叹了口气，一跺脚手在大腿上拍了两下，“你个没心肝的丫头，阿婆这是给你做主，你可倒好，倒把我当成恶人了。” 进顾阿婆如此，魏岚便知，这事儿差不多可以翻篇了，便从顾朝身后跑了出来，搀着顾阿婆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阿婆，我是当事人，我都不怪朝哥，你也不许怪！” 说罢，回头冲顾朝眨眨眼睛。 顾阿婆当即笑了出来，“好好，阿婆都听你的。” 顾阿婆虽如此说，却在入夜时分魏岚坠入梦想时，还是将顾朝抽了一顿。 第267章 衍副局 用的，就是顾朝给魏岚做的那根竹鞭。 “你别怪阿婆心狠，她是父母手心里的金疙瘩。”几竹鞭抽的顾朝后脊背皮肉“啪嗒”作响，顾阿婆胸口起伏，心里也不好受，“她是个心思通透的姑娘，在她面前，你不必将家世看得太重，可就一点，认定了就要好好护着，若护不了……” 顾阿婆声音稍稍停顿，末了轻叹一声，继续道：“若护不了，就趁早放手。你若是不肯，那么就要有觉悟，随时做好承受比她更大的痛苦的准备，这是职责。” 或者说，是顾家每一代顶梁柱的职责。 竹鞭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顾朝跪在那里，身体都没有过丝毫挪动，可因为顾阿婆一席话，他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顾朝躬身，额头抵在顾阿婆三寸足旁边磕了一记头，“朝哥儿谨遵阿婆教诲。” 顾阿婆把竹鞭丢在顾朝身侧，踱步到床边坐下，“身上的上，去灶里扣点锅底灰。” 顾朝拿着竹鞭退出顾阿婆的房间，顺手带上门，他转身往自己屋走去。 路过魏岚房间时，听见里面一阵窸窸窣窣摸索声，顾朝脚步一顿，轻轻敲了敲门，“囡囡，怎么了？” “朝哥，我口渴了……”房间里传来魏岚模糊朦胧的声音，似乎还没从睡梦中清醒。 “我去给你倒。”顾朝随手将竹鞭插进门口的竹筐里，去堂屋倒了水给魏岚。 皎皎月光将房间照耀明亮，魏岚捧着搪瓷缸子小口小口喝着水，许是夜里温度凉的缘故，她垂下床畔的晃了两下，最后十根精制如玉碎的脚趾瑟缩蜷在一起。 魏岚侧头看向顾朝，“朝哥怎么还不睡？” 她右眼上还带着眼罩，莹白皮肤被清冷月光笼罩，显示出一种病态。 阿婆说得不错，他失职了，所以该罚。 顾朝躬下腰身，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细碎的吻，起身时顺势带走了她手里的搪瓷缸子，“这就睡了，晚安。” 顾朝带上房门走了，房间里魏岚愣了好一会儿，半晌两只小手捂上而已，身体向后倾倒在床上翻滚好几圈，在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 县公安局办公室门“吱呀”一声自外向里被推开。 靠窗的办公桌旁，男人面容硬朗，眉峰似剑，眼窝微有些凹陷却突显一双狭长眼眸异常深邃。周身包裹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此时他微微垂眸，深邃眉骨微蹙，正一目十行的看着手里的口供簿子。 “衍副局！” 听出是警员张晓奎的声音，男人头也不抬的问道：“说事。” “是，是！”张晓奎摘下头顶苍蓝色底金色五角星的帽子，几步跑到办公桌边，手脚利索给自己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张晓奎迫不及待抿了一口，顿时茶叶清香闯入鼻翼，茶水入口回甘，张晓奎登时感慨道：“副局，你什么时候改喜欢喝茶叶了？” 茶叶可不好买，而且这茶一喝就知道不是便宜货。 等，等等，茶叶！ 张晓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余光慢慢往办公桌那边移去，正对上男人冷冰冰玩味的目光。 第268章 葵籽工程 淦！忘记了，现在不是刘副局了，是衍副局！！ 张晓奎干笑放下杯子，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继而狗腿笑道：“衍、衍副局……” 男人一手托腮，歪着脑袋，一双凌厉的眸斜睨张晓奎，“茶好喝吗？” “这、这、好喝好喝……”张晓奎一张脸都快绷不住笑抽筋了。 一想起之前衍副局交给自己的事情，有可能会将自己救出目前困境，张晓奎忙道：“衍副局，之前您交代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根据您给的消息，我调查到您要找的人应该就在红旗公社第七大队。” 姓魏，又是从京市来的知青，还长得顶漂亮。 这半个月，张晓奎根据这些信息跑遍整个红旗公社，才终于找到这点靠谱的信息。 男人微微拢在一起的眉轻轻舒展开来，“确定？红旗公社第七大队？” 张晓奎忙不迭点头。 不等衍邑露出高兴神色，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哎呀，小衍呐，这回这个事儿可就落在你身上没跑了。” 张晓奎倏忽站的笔直，扬声道：“秦局长！” 与张晓奎打鸡血似的行为相比，衍邑只是缓缓站起身，轻轻颔首:“秦局长。” “坐，坐！”秦开义摆摆手，自己捧着印有m主席的搪瓷缸子坐到靠墙的椅子上。 等衍邑坐下，秦开义才继续开口道：“按道理来说，你刚上任，这事儿不该你去的，可这所里没人啊！” 秦开义是县公安局局长，做事一板一眼恪守本分，在h省盘踞十多年，如今终于要升迁了。 秦开义马上要调往京市，新的局长要年后才能调过来，他走以后，整个局子就只能靠衍邑坐镇。 衍邑点点桌子，示意张晓奎给秦开义蓄茶。 秦开义将搪瓷缸子递给张晓奎，面色笑意不减。 “你从京市过来，应该知道现在全国各地都准备经济复苏，h省这边也在筹备之中。”见衍邑并无出异议，秦开义继续道：“大部分公社已经落实，现在就差红旗公社。” 经济复苏从各个方面，粮食，布匹，羊毛或者种种农副产品。 国家有新研究项目，说是可以从葵籽中提取油脂，但因为葵籽数量较少，目前还未正式推行。 因为红旗公社划地范围土地肥沃，上头下派的研究员一直把重心放在红旗公社。 但事情进行并不算顺利，红旗公社各个大队长不松口腾出土地的事。 历经近两个月的谈判，最终终于谈妥条件，各个大队让出二十亩田地种植葵籽，后期征用社员劳动力需额外补贴粮或钱票，以保证社员口粮及生活不成问题，才堪堪达成共识。 秦开义叹了口气，有心想说那些大队干部不思进取吧，可人家偏偏又是干实事为社员谋福利的。 衍邑修长指尖轻轻敲打桌面，“局长有话直说，需要我的地方，绝不推辞。”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秦开义笑道，“红旗公社那边来年要大片种植葵籽，以红旗公社第七大队为据点，需要你护送特派技术员过去，随后负责一系列安全之外，尽可能配合技术员完成这项工程。” 第269章 事发前 至于什么工程，秦开义没有细说。 反正只要衍邑接手这事，日后总会知道的。 衍邑轻轻颔首，“请局长放心。” 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去京市，秦开义不知道衍邑为什么非要回h省，不过既然回来，那大多是烦了那些纷争吧。 秦开义站起身，在衍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好好干，h省是个不错的养老的地方。” 秦开义走后，张晓奎关上办公室的门，重新踱步到桌边，“局长也真是，说什么养老，明明副局你才二十出头。” 张晓奎小声嘀咕，说着说着，手又不由自主摸上办公桌上的茶壶。 只是一瞬，张晓奎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缩回手。 然而这次衍副局并未苛责他，反而露出一抹清浅笑意：“喝吧。” “诶！谢衍副局！”张晓奎心里一喜，倒了一杯热茶一口接一口的牛饮。 大手插入风衣口袋，衍邑起身面向窗外，手心紧紧攥这一枚怀表。 冰冷俊朗的容颜在这一刻微微舒展，露出浅浅笑意，一如初春后第一抹暖阳，“特派技术员现在在哪里？” 如果不是因为有事缠身，衍邑一刻都不想多留。 他想见她。 很想。 * 大概是魏岚难得硬气一回，公然怼了刘二婶一通，接下来几天竟也没再听到谁论起是非， 至于丁茂茂，许是魏岚的警告起了作用，丁茂茂竟然老实下来，没来找魏岚的茬儿，反而一番常态，开始勤勤恳恳的干活。 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太久，冬至那天，魏岚正琢磨将自己的红色毛衣拆了，再研究研究看怎么织毛衣，到时候拆了毛衣可以给右兰织件小的。 右兰身板小，魏岚这一件毛衣拆了还有剩余，可以再打件小背心。 魏岚还没找到毛衣线接口，大队那边传来一阵急促哨声，且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在往顾家这边来。 魏岚放下毛衣，从京市寄过来的大箱子翻出一件白色羊毛坎肩套上，随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冬至吃饺子，顾阿婆一早让顾朝出去买肉，眼下顾朝还没回来，顾阿婆已经开始发面擀皮了。 顾阿婆抬头见魏岚穿着整齐，当即问道：“外面冻人的很，有什么事等朝哥儿回来做，你回屋暖暖。” “没有，阿婆。”魏岚殷红的唇瓣轻轻抿起一个笑来，顺手带上房门，解释道：“我听见大队那边好像有什么事发生，打算过去瞧瞧。” 随她话音落下，顾阿婆手上动作一顿，耳朵侧向厨房窗户的方向，果真隐约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人老了，耳朵不中用了。”顾阿婆笑道，脸上皱纹愈发深邃，“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今晚吃饺子哩。” 肉不好买，顾阿婆做了两手准备，为防止顾朝买不到肉，顾阿婆还拌了鸡蛋白菜的素馅儿。 “阿婆真好！”魏岚翘了翘唇角，转身往门外跑去。 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门外人声涌动。 魏岚手搭在院门上，在心里飞快琢磨前后，按道理来说镇红小兵组织已经瓦解，不可能再来找麻烦才是。 第270章 剧情导入（一） 犹豫半晌，魏岚将门栓抽开。 院门外一阵喧哗，不断有人踢踢踏踏从大队那边往这边跑，或者说，往竹林小道那边。 魏岚一颗心骤然提起，心头隐隐涌现一丝不安。 那、那个方向是……知青点？ 魏岚勾着脑袋带上门，刚想跟着一起去看看，才踏出一只脚，就被迎面过来的人推搡进了院里。 “你推我干嘛？呃……朝哥！” “嗯。”顾朝刚从外面回来，放下背上被麻袋遮掩掩饰的背篓，将院门半掩，想起门外场景，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刚听见哨声，还没去看呢，刚拉开门就看见这些人往这边跑。”魏岚摇头，眼眸晶亮期盼的望向顾朝，“朝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无论有什么事，有顾朝在，她总是不怕的。 顾朝沉默一瞬，打开门看了一眼跑过的人群，随后手一伸抓出了一个人。 “大队长，出了什么事？” “死了人了！”顾三德跟在人群后面几声催促，冷不丁胳膊被顾朝拽在手里，人还直往前窜，“搞快点搞快点，这事怎么搞的？” 魏岚听到这话，一脸焦急从门后急了出来。 死人了？死的是谁？什么情况？ 虽说魏岚现在住在顾家，知青点出什么事也不会扯到她身上，可大家一起下乡的情谊不假，那么些互帮互助的日子还印在脑海里呢。 魏岚一脸骇然，不等她开口询问，门外一个穿着土黄色破棉袄的妇女急匆匆跑过。 那妇女边哭边跑，声音尖锐神态近似崩溃，“哎哟俺的老天爷呀，你怎么就不开开眼？这是么斯世道哟，家里没了男人，俺可怎么活啊！” 与此同时，竹林小道那边，几个庄稼把式抬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人绕过拐角走了过来。 被抬着的男人穿着一身洗的发旧的蓝色棉袄，脚上没有鞋。 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粗糙老手泡得胀大发白，被人抬着走来时，水滴顺着棉袄往下滴了一路。 门外登时一阵杂乱，不知谁喊了一声：“癞三。” 魏岚并未注意到竹林小道那边的情景，只这一声“癞三”像钉子一样扎进脑仁，震得魏岚脑仁儿生疼。 “怎么了？”顾朝察觉她的一样，焦急搀扶询问。 魏岚迟疑摇摇头，粉色唇瓣血色尽失。 几乎在顷刻间，一段文字浮现脑海。 【魏岚出身军属家庭，从小被家里娇宠，又生的肤白貌美，下乡以来那么久，除了手指皮肤被磨损的有些粗粝，身上皮肤一如刚下乡那般白皙。 癞三哪遇到过这样好事？不光白捡了媳妇儿，还是个城里女娃儿，那皮肤比白面馒头还白，光滑赛过小港里的鹅卵石。 “媳妇儿，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李三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嘿嘿嘿……” 癞三本名李三，因为人混又爱赖皮扯皮，才被人叫做癞三。 时间一久，大家就都癞三癞三的叫，反倒把他本名给忘记了。 此时癞三一脸色眯眯，裂开满嘴黄牙向床上里侧的女孩伸出手。 第271章 剧情导入（二） 女孩满眼惊惧，脸上嘴角额角的淤青还未褪去。 她见癞三靠近自己，顿时往床里侧又缩了缩，随即从被褥下面翻出一把事先就藏好的，已经生锈的剪刀抵在脖颈处。 泪珠顺着两腮滑落，精致的小脸被恐惧绝望笼罩：“你别过来，别过来！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 癞三狞笑一声，继续上前。 他知道她不敢死，要是敢死的话，从他把她从河沟里捞出来的时候就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三两下夺过魏岚手里的剪刀，癞三揪着魏岚的头发，将她死死按在床板上，“这又不乖了不是？昨晚怎么跟你说的，你要是听话，就能过好日子，要是不听话……” 癞三开始摩拳擦掌。 魏岚拼命挣扎，伸手推阻时抓伤了癞三的脸，顷刻间便见癞三面色黑如锅底，竟毫不怜惜甩了魏岚两记巴掌。 “不要，不要——救命！” 求救哭喊从破旧窗柩传到屋外。 恰逢一个二十来岁相貌硬朗俊美的男人从门外经过，听见屋里女孩呜咽声，男人步子顿了顿，只一瞬间，疾步离去。 然而男人走后，屋内女孩哭求声音并未维持多久，很快传来癞三惊惧的声音。 “死、死人了！”癞三脸色发白，看了一眼额头抵在墙上的女孩，抖着腿跌下床，连滚带爬跑出了家。 魏岚，生于1960年12月7日。 父亲曾任职军附属科长。 1977年7月中旬，魏父晋升军部司令营军长。 同月，享年17岁的魏岚与远家乡千里之外，南h省红旗公社第七大队，卒。 】 难怪，难怪之前听见癞三这个名字会觉得熟悉。 或许是下乡以来的日子太过安逸，竟然让她忘了这么一号致命人物。 魏岚甩甩脑袋，眼前恢复清明，她手微微颤抖推开顾朝，往门外走去，“出事的是谁？” 或许是内心的恐惧，有那么一瞬间，魏岚无比希望，死的那个人就是癞三！ 这种恐惧仿佛与生俱来，无法避免，无法控制。 魏岚站在顾家院门口，知青点大部分知青也问讯赶来。 女知青们看见魏岚，纷纷靠了过来。 林清好奇又不敢看，缩着脖子站在魏岚身边，不时会捂着眼睛从指缝瞄一眼。 姜丽华见林清这样，嫌弃把林清往顾家院里推了一把，“见不了这场面就一边待着去，回头吓病了，可没人伺候你。” 姜丽华哼哼两声，侧头又看魏岚白色煞白双唇颤抖。 姜丽华顿了一下，担心的轻轻推了推魏岚，“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去后院吧，那把摇椅怪有意思的，我想……” 魏岚摇摇头，紧紧盯着那个被抬着的男人。 中年妇女崩溃大哭，扑向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男人，一扯二扯差点把人扯摔地上。 顾三德见这情形，忙出声呵斥：“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拉开！” 立马就有几个妇女上前，把那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女人拉开：“桂芳啊，平贵都去了，你让他安宁安宁，早点抬家去吧。” 桂芳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272章 凶杀 因为小叔子性子混，家里本就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现在男人死了，对她还说，无疑等于天塌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哦，你开开眼，开开眼呐！” 桂芳控制不住情绪，半跪半拍在地上哭闹不止。 周边人不少同情她的跟着掉眼泪。 “癞三那瘪犊子死哪去了？还不快去把人找来，要是不肯来，拖也要拖回来！”顾三德见桂芳精神处在崩溃边缘，完全当不了事，当即摆手让人去找能当事的人来，“他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四处瞎混……个没用的废物！平时混就算了，关键时候还尥蹶子。” “是癞三的哥哥，李平贵。”顾朝站到魏岚身旁，微微侧身挡住魏岚的视线，害怕外面的情形会吓到她。 魏岚唇瓣轻轻颤抖，轻轻应了一声。 大概是书中没有提到而又真实存在的路人甲。 在顾三德招呼下，登时有几个社员跑去附近几个大队找癞三。 大家把来癞三的哥哥李平贵往回抬，刚走过顾家门口，突然有人嘀咕道：“哎哟，我怎么看平贵脑壳上有个大口子？”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场不少人都听见了。 魏岚跟大家一样，伸长脖子往李平贵的脑袋上瞧。 还别说，真有个大口子。 在李平贵头顶稍稍靠后脑的位置，寸长黑色头发的映衬下，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口异常显眼。 “是呢，小时候我们还一起游过水，咋说溺水就溺水呢……这里面怕不是有鬼吧？” 人群里有跟李平贵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发出质疑。 这句话无疑是炸弹，周边人一阵乱哄哄议论。 桂芳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李平贵旁边。 她抖着手扒着李平贵的头发看了一眼，确定后顿时放声大哭：“我的老天爷，我的老天爷啊！” 桂芳声嘶力竭，最后一句老天爷拉得格外长，让听的人鼻头一阵发酸。 桂芳转身扑腾一声，跪在顾三德跟前，不管不顾“砰砰砰”磕起头来：“平贵这是叫人给杀了，杀了啊！大队长你给做做主……家里穷，日子难，平贵去了……我可以委屈，甜枣怎么办，甜枣怎么办！” 甜枣是李平贵跟桂芳的女儿，今年才四岁，刚刚能跑的年纪。 顾三德连忙躲开桂芳的面向，上前扒开李平贵的头发仔细查看。 那处伤莫约四厘米，在头顶偏后脑的位置，如果说是踩滑摔倒导致溺水而亡，根本不可能。 摔倒了要么磕上后脑勺，要么摔倒脑门儿，哪摔得到头顶？ 顾三德沉下脸，一摆手，道：“先把人抬家去。” 等人把李平贵抬走了，顾三德视线落在站在门口的顾朝身上。 顾三德原想托顾朝跑一趟县公安，又想起顾朝现在身份敏感，怕县公安会拿捏刁难，索性转头逮住了准备跑路的李建党，“建党，你去过镇里，路熟，跟我回去取自行车，你帮着跑一趟去县公安。” 顾三德想过自己去，可大队上出了这样邪乎的事儿，总要个人坐镇。 第273章 李家兄弟 李建党苦着一张脸想拒绝，人群中李宏瞪了他一眼，仿佛再说：多好的表现机会。 李建党没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秋收过后，大队上的活儿不多，现在又发生了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人群散去后，林清有点后怕，就借口找魏岚有事留在顾家。 姜丽华自然也是不肯离去。 知青点有什么好的？ 魏岚这里有好吃的，再说了，后院那把摇椅确实挺舒服的。 几个女孩转移阵地道了顾家后院，姜丽华一马当先，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三两下爬上摇椅，荡着腿前后摇晃起来。 林清坐在石墩子上，魏岚则单独拿了个小马扎坐在一边。 顾阿婆把秋天藏的爬了霜的老南瓜从地窖里取了出来，将南瓜切成一块一块蒸熟装盘，端给后院几个姑娘吃，对外面发生的事半句不多提。 老一辈人讲究，认为横死的人不吉利，所以多会避一避。 “家里没什么招待你们的，就有个大了霜的老南瓜，你们吃着玩吧。”顾阿婆呵呵笑道。 “谢谢阿婆！”姜丽华伸长胳膊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瞪大眼道：“好甜！” 魏岚道：“打了霜的南瓜当然甜了，不光南瓜，打了霜的大白菜也甜呢。” 姜丽华哼哼两声没说话。 南瓜虽然好吃，但姜丽华也不是不知礼的人，吃了一块就没再吃了。 林清和魏岚各捧着一块南瓜小口咬着。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魏岚没忍住开了口，“那个李平贵，你们平时有接触吗？” “没。”林清轻轻摇头，“倒是听说他有个弟弟，好像品性不怎么好。” 姜丽华身体微微一僵，只是一瞬，她有很快放松下来。 姜丽华一脚蹬地，摇椅顿时前后晃了起来，她声音如常，道：“我知道我知道，他那个弟弟叫癞三。” 姜丽华越玩越起劲，那摇椅前后晃荡的厉害，眼看马上就要翻面了。 魏岚赶紧拖着小马扎往旁边挪了挪，生怕姜丽华一个不注意砸到自己。 因为之前那个晚上的事，姜成私下有打探过，根据小道消息，最可疑的人选就是癞三。 姜成一直计划找机会报复回来，却被姜丽华拦住。 癞三品性再不好，也是土生土长的七队人。 大队里的人团结，出了事更大几率会站在癞三那边。 他们知青是外来的，人就那么几个，真出事更没几个会站在他们兄妹这边。 姜丽华思考前后，最后做下决定想将此事忍耐下来，以后再找机会。 姜成则是怕刺激到姜丽华，便也不再提起此事，只在上工时，多分出一些注意力关注姜丽华的安全。 加之最近一段时间，李建党总围在姜丽华身边打转，憨憨傻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到真让姜丽华渐渐从那段恐惧中走出来。 所以，此时说起癞三，姜丽华才能如此平静。 或许是对癞三的厌恶先入为主，姜丽华道：“我听大队的婶子们说，癞三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学无术，靠着哥哥嫂子养活过日子，因为钱票的事时常跟哥嫂发生争执，我看，这事儿八成跟他脱不了关系。” 第274章 是蝴蝶效应吗？ 魏岚看过小说，知道癞三这个人人品确实存在问题。 刨去原身经历，小说中有提到过因为钱的事，癞三对嫂子桂芳拳打脚踢，过分的时候，更是做出过试图把李桂平的女儿卖了换钱的畜生行为。 不过两次最后被李平贵及时拦下，两人也因此大打出手，当时，确实是癞三失手把李平贵打死了来着…… 只是，眼下这个情况，李平贵似乎死的有点早…… 魏岚蹙眉陷入沉思。 是蝴蝶效应吗？ 因为她的出现，一点一点的，这个世界所有剧情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还是说，真正凶手另有其人？ 魏岚陷入沉思，林清忽然道：“这事儿不好说，真正结果可不是咱们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不过我看最近大队确实不怎么安全，最近一段时间，咱们下工最好结伴走，天黑了尽量也不要出门。” 林清说着话，视线忽然被什么吸引似得，伸手拨动一下魏岚脚踝处红绳上的桃核蟾蜍，“这是什么？怪别致的。” “是香囊。”魏岚伸手把裤腿往下扯了两下，解释道：“先前地里遇了蛇，顾阿婆听说后就给我配了雄黄。” “有好东西居然不分享，我平时白惦记你了！”姜丽华当即大声嚷嚷，说到后面委屈的直瘪嘴。 当初她跟魏岚一块遇的蛇，事后干活的时候都有了心理阴影，一步三试探，干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没少挨骂。 这也就罢了，后头遇到草丛没过脚脖子的地方，姜丽华连去都不敢去。 魏岚被姜丽华逗乐，郁结情绪好了不少，“你惦记我什么？从我这多扒拉点东西去吃？” 姜丽华冷不丁被这一噎，顿时一记白眼甩上天。 林清“噗嗤”笑了出来，看看魏岚又看看姜丽华，笑道：“你两真有意思。不过丽华，现在天都已经冷下了，外面也没有蛇了，你想要等明年呗，明年再求顾阿婆做一个。” 姜丽华点点头，这事儿算是接过去了。 魏岚突然又想起杨燕，当即问道：“有段时间没看到燕子了，上回看到她还是红小兵来的那回，她怎么那么瘦了？我都没敢认。” “每个月就那么点口粮，她自己省吃俭用，饿了就喝水，粮全寄回家去了。”姜丽华满脸恨铁不成钢，“这会儿估计是帮大队哪户社员家拾柴火吧。” “拾柴火？” 见魏岚面露不解，林清及时开口解释：“我也偶尔去……每月口粮分得太少了，要吃饱很难，平时帮社员干点活，有时候能得好几个红薯。” 地里农活很多时候要求一定技术或体力，男知青靠体力尚且能争取一席之地，女知青力气小，就只能另谋途径。 “补贴家里也不能顾及自己的身体，身体垮了，到时候没依没靠的，还不是要跟家里伸手？”魏岚叹息道。 姜丽华撇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毕竟是杨燕的事，她们也只能从侧面提点一下，真正做主的还是杨燕自己。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林清和姜丽华起身告辞，临出门时，魏岚突然将两人叫住。 第275章 纪技术员 魏岚委婉提了提高考的事，能不能及时领悟过来，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送走两人，魏岚转身踱步做到前院台阶上，嫩白小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叮叮咚咚”劈柴的顾朝。 “唉……” “不开心？” 小姑娘唉声叹气的，顾朝回头睨了魏岚一眼，见她粉唇撅得老高，秀眉皱在一起塞根筷子进去都能夹住。 魏岚皱着小脸摇摇头，顾朝联想今天发生的事，他十分确定道：“那就是吓到了。” “跟你说了不要看，你不听。”他放下手中劈柴工具坐到魏岚身边，话语中说是责怪却又透漏一股子宠溺。 “我就是有点害怕……”魏岚粉唇抿了抿，软糯糯说道。 可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 害怕什么呢？怕癞三的那段剧情？ 那段剧情确实够可怕，可顾朝如果真问起来，她又要什么解释呢？ 小姑娘噘着嘴，脑袋越压越低，整个人情绪低迷，蔫巴巴没有生气。 “有我，你怕什么？”顾朝道。 他伸手在魏岚腰间挠了两下，魏岚当即扭着身子把顾朝往三遍推，“别闹烦死了……哎呀痒痒！哈哈哈哈烦死了……” 魏岚很快从抗拒中被麻痒感觉打的毫无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魏岚眼角笑出眼泪，整个人歪歪扎在顾朝怀里，顾朝才停下手中动作。 魏岚脑袋在顾朝怀里轻轻蹭了蹭，深呼吸一口顾朝身上清冷气息，发出呓语般的低喃：“真好。” 顾朝大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轻抚，眼眸瞬间软了下去，“今天买了肉，阿婆包的猪肉饺子最好吃，一会儿多吃几个。” “嗯！”魏岚失笑点头，猫似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随即挽起顾朝的一条胳膊，扬起笑脸笑着将他往屋里带，“我害怕，所以朝哥今天晚上多陪陪我。” 顾朝轻咳一声，介于今天魏岚被“吓”到，他想了想，轻轻点头，“好。” 顾家一家人围在厨房为冬至夜做准备，另一边李建党蹬了十多里自行车，刚刚走了一半距离，整个人已如累垮的老牛一般。 李建党停下自行车准备歇口气，刚擦去额头上的汗，抬眼冷不丁看见前方迎面开过来一辆白色苏联小轿车。 开车的人头上苍蓝底五角星帽，李建党看清后，登时跳下自行车，又提着自行车往马路中间一横，“警长！警长！” 李建党一边喘气一边挥手喊停。 一阵“刺啦”声，车子猛然刹车顿住不前，车里的人身体由惯性往前一阵俯冲。 “衍、衍副局……”张晓奎扭头看身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一张脸皱成苦瓜。 “听纪技术员的意思吧。”男人低头摩擦两下手指，声音轻缓却并不亲热。 张晓奎显示从后车镜看了一眼，后排座位坐着一个六十来岁饱经风霜的老者，而来着身边，还依偎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此时正戒备的从后车镜与张晓奎对视。 “风遥。”纪怀远轻轻拍拍身边小孙子的脑袋，示意他收敛。 纪怀远坐直身子，冲着张晓奎和颜悦色道：“咱们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前面那位小同志看样子像是有急事，张警员不妨先问问看？” 第276章 局长，有事儿！有大事儿！ 纪怀远说这话，眼神却直直看向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的背影。 张晓奎摸摸鼻子，又将视线转向身侧。 “既然纪技术员都发话了，你就去看看吧。” 张晓奎点点头，迅速拉开车门，随后又“啪”的一声将车门关上。 几步跑进李建党跟前，张晓奎与其算不算好，“同志，知不知道这样拦车有多危险？要不是我刹车快……你、你看见那摊泥了没有？要不是我刹车快你现在就跟那摊泥一样。” 李建党有些怵这些穿制服的，站在那讷讷被训了一通，也不敢还嘴。 车里衍邑见张晓奎只顾逞微风，他深邃眉骨蹙起。 放下车窗，衍邑大手伸出去在车门上“啪啪”拍了两下，“张晓奎，问清楚了没？” 张晓奎唬了一跳，连忙点头哈腰，“衍副局，我、我在问，在问呢！这就问好了！” 李建党诧异张晓奎前后转变，同时捕捉到他口中要点。 副局！ 李建党登时扔了手里的自行车，又快又急跑向车边。 “局长，有事儿！有大事儿！”他怕车里局长把车窗又关上，就一手拉住衍邑锤在外面的胳膊，“我们大队里头死了人，大队长说是被人打死的，让我去县公安报案，没想到路上遇到你们，我、我这……” 李建党说完几个关键词，顿时脑袋卡壳。 他、他还应该说什么来着？ 李建党陷入混乱之中，而车里的人因他的一席话，都坐直了身子。 “是民众纠纷造成还是什么？死者是男是女？”衍邑脸色冰寒，一听是是人命案子，不由多了几分慎重，身上不耐随之稍稍收敛，“对了，你是哪个大队的人？” 李建党一一回答问题之后，最后憨憨道：“七队的，我是红旗公社第七大队的人。” 衍邑深邃眉骨轻轻疏松，不等他开口，张晓奎跑了过来，整个人倚在车身上没个正型，“嘿，我说小子……咳，同志，你可走运了，我们副局长几天就是去你们大队办事的。” 多嘴。 衍邑眉毛一挑，声音发冷：“张晓奎。” “是，衍副局！”张晓奎倏忽站的笔直，知道他这事提醒，登时不敢再多说一句。 衍邑轻轻推了李建党一把，随后拉开车门，道：“上车。” 李建党一头雾水，张大嘴巴：“啊？啊？” 李建党还没反应过来，衍邑已经踱步到驾驶座那边车门，推开张晓奎，自己坐进驾驶座。 随之拉上驾驶座的车门，张晓奎惊愕拍打窗户，“衍、衍副局，那我呢？我怎么办？” “这不是有自行车？你认识路，慢慢骑，我们先过去等你。”衍邑扭头冲李建党点点头，“上车。” 李建党磨磨唧唧爬上车，头一回做小轿车，李建党僵住在那里，明明坐着稀奇又舒服，偏偏就是觉得不自在。 “警长！自行车是我们大队长的，你可看好了！” 趁着车子发动之际，李建党扬声喊了一句，放完之后稍稍放松一些，有突然发觉后排车座上还有两个人，他扭过头憨憨笑了一笑。 纪风遥傲娇转过头看向窗外，纪怀远露出和善笑容。 第277章 眼神像蛇的男人 衍邑是开车老手，开得快又稳，很快在李建党的指路下，车子驶入第七大队。 往年公社有骑自行车的干部过来都能叫人稀奇一阵，现在这么一辆时髦又气派的小轿车开了进来，顿时吸引不少人注意力。 车子在李建党家门口停下，李建党摔下推开车门下来，周边围着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道：“建党啊，这来的什么人啊？” “是啊是啊，你咋从上面下来了呢？咋个样？这小车坐着啥滋味会儿？” 李建党臊红一张脸推开人跑进了屋。 李桑桑一直就在院里，外面的动静她也听到了，见她哥回来，正准备问两句，谁知道李建党跑的快，便跑便喊：“爹啊，县里来人儿了！” 他的任务就是去报案，甭管经过怎么样，把警长带来就行了呗。 再说了，他带来的可不仅有警长，还有副局长呢。 李建党想着，嗓门更大了，“我把副局长给你整回来了，你给引大队长家去呗。” 李桑桑撇撇嘴，也不明白副局长是个什么官儿，就像跟着出去看看热闹。 李桑桑把工分本拍在院里小桌上，趴在院门上勾着脑袋往外瞧，还没瞧见什么名堂，直觉眼前一花接着又是一黑，脑袋竟然扎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男人胸膛冷硬邦邦的，气息很冷。 “诶唷！”李桑桑吃痛喊了一声，缩回脖子，手捂着脑门后退好几步，“你怎么走路的！” 李桑桑刚想骂几句来着，结果等她站定，平视过去只看见黑色敞开的风衣下，一身板正的苍蓝制服隐隐露了出来。 大队里刚有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她哥这才被叫去县公安局立案，现在这幅场景，李桑桑就是再傻，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是、是警长啊！ 自古民不与官斗，和民怕兵的理念仿佛可在骨子里，李桑桑也是从小听李宏的教导，遇到干部或是穿制服的，必须恭敬，怀有敬意。 “对、对不起！”李桑桑立马认怂道歉，还想解释两句，视线上移，对上男人冷漠刚毅的面容，有一瞬失神，。 然而在与男人那双深邃寡情的眸子对视时，李桑桑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站在那里缩成一团，浑身克制不住颤抖起来。 好、好可怕。 他的眼神，像蛇…… “啊——”衍邑身材高挑笔直站在李宏家院门口，身后集聚许多人。 而他跟前站着一个直到他胸口，瘦小的姑娘。 此时小姑娘站在那里，抖得跟鹌鹑一样。 衍邑声音低沉冷冽，一个“啊”字被他特意拉长，像是冬日里雪花落下的晶莹，美好动听的像情话，偏偏冷得刺骨。 “吓到你了呢。”面无表情的脸色突然勾起一抹笑意，衍邑拉开风衣，从里侧口袋里摸出一粒大白兔奶糖，“抱歉。” 他将大白兔奶糖递到李桑桑面前。 李桑桑不敢不从，遍布表情因恐慌变得僵硬扭曲，她伸出双手，接过了一颗糖。 李宏着急忙慌从屋里跑了出来，“哎、哎是局长通知吧？” 见李桑桑怵在那，李宏不动声色将李桑桑往旁边拉了拉，手背在后腰轻轻摆动两下。 第278章 纪风遥 李桑桑见后，心里倏忽松下一口气，一头扎进屋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宏一边把衍邑等人往外带，一边解释，“局长同志，大队长他们现在都在李家那边，咱们先去那边看看？还是？” “案子的事情我会调查。”衍邑轻轻颔首，末了顿住脚步，修长手指状似不经意朝身后指了指，“劳烦您先将这两位安顿好。” 李宏这才注意到衍邑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老一小。 老得莫约六十来岁，寸长头发花白，面色枯槁如树皮，脸上还带着副已经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 小的那个七八岁，容貌稚嫩娟秀，竟是个男生女相的娃娃。 此时二人穿着半新麻布棉袄，看上去还算体面，却让人觉得他们饱经风霜，好像再次之前经受了什么磨难一般。 李宏看了一眼，视线急促落回衍邑身上，“这、这两位是？” “西北农场保送过来的技术员。”衍邑淡淡道，细长手指在纪风遥脑袋上点了一下，很快被纪风遥排斥的拍开。 衍邑也不恼，收回手从风衣口袋摸出一支烟衔在嘴上，“这位是纪先生的孙子，纪风遥小同志。” 公社因来年安排一事开过很多次会，李宏一早就知道上头会拍技术员过来，却没想到这技术员不光是个老头子，不光拖家带口，还是从劳改农场过来的臭老九。 李宏心里虽然怀疑，但还是说道：“那、那局长同志稍等片刻，我先把人带家去。” 衍邑点头之后，李宏冲纪怀远笑了笑，伸手做出请的动作：“纪技术员，请跟我来。” 李宏将人带进家里，让张红梅和李桑桑端茶倒水照看。 半晌过后，李宏解释道：“哎呀这个，纪技术员啊，我是这个七队的生产队长李宏，实在不好意思，这会让赶上队里出了事儿，只能先请你们二位先在家里稍等片刻，家里条件不好，希望你们别嫌弃！” 纪怀远在西北农场待了将近四年，期间还要保护纪风遥，什么风霜苦楚没尝过？现在有机会立功平反，纪怀远只能紧紧抓住机会。 原以为要花费一番心思才能融入集体，现在看来情况比纪怀远心里思忖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人们都很友好。 包括那位衍副局，虽然面冷，却并未因为他们的成分而产生偏见，甚至会在他们陷入窘境时，故作不经意的出手帮衬。 纪怀远心里蓦地松下一口气，接过张红梅递过来的搪瓷缸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真诚笑容：“队长客气了，既然队里有事，那您就先去忙吧，我们这不急，等您忙完了，再合计。” 一听纪怀远这话，李宏顿时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出门时，李宏冲院里的李桑桑摆摆手，“桑枣儿，好好招待纪技术员和纪……小弟弟。” 刚才那位局长说那个小男孩叫什么来着？李宏摸摸脑袋有点记不起来。 想不起了就不想了。 人家局长还在外面等着呢！ 李宏一拍额头。交代完后几步跑出院子，带着衍邑去了李平贵家。 第279章 去墙角站好 而李宏走后，李桑桑走进纪怀远跟前站定，犹豫再三，将手里刚得的一颗糖递到纪风遥跟前。 纪怀远坐在堂屋的长板凳上，纪风遥此时就站在他身边。 小小的少年郎身板倔强挺得笔直，盯着李桑桑手里的那颗糖，吃吃没有接。 纪怀远冲李桑桑笑了笑，伸手推推纪风遥：“风遥，姐姐给你的，接接着吧。” “你要风遥吗?名字很好听。”李桑桑咧嘴笑了笑，拉过纪风遥的手，直接将那颗“烫手山芋”塞给纪风遥。 仿佛这样，她就能摆脱那个男人的注视一般。 给了糖，李桑桑步伐轻快的跑了。 纪风遥站在爷爷身边，盯着捧着那颗糖发呆，稚嫩的小脸满是不敢置信。 “这个地方和那里不一样。”纪怀远轻轻一笑，花白的头发下方，一张老脸皱纹愈发深邃，然而他心里仍怀有对这个世界的期待，“风遥也要放下心里的承建啊。” 纪风遥默默攥紧糖，不说话。 * 李家院子破败不堪，大门被人卸下一块门板，此刻那门板贴着堂屋右侧摆着，李平贵的尸身被人摆在上头。 家里穷，灵堂自然是没有的，又因外头四处都在斗牛鬼蛇神，香烛纸钱也没有，有的，只有李平贵的婆娘桂芳撕心裂肺的哭喊。 横死的人不吉利，又因为今天是冬至，大家避之不及，李家破败小院里没几个人在。 要不是因为先前顾三德听了消息，强制喊了几个人去小港丽捞人，只怕李平贵这会儿还泡在水里。 顾三德站在院里，正对着癞三一通劈头盖脸的训话，“你说说，你昨晚都在干什么？平贵出事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大队长咋个意思？这话说得跟人是我杀的似的。”癞三垮着一张脸愤愤不平，身子歪歪斜斜吊儿郎当的站着，脸上没多少悲伤，只有被人打断好梦的不耐烦。 顾三德被他气得够呛，正要开骂，身后传来李宏的声音，“大队长，县公安的衍副局过来了。” 顾三德和癞三齐齐转头看去。 院门口先迈进来一只黑色的马靴，再往上看是苍蓝色的裤子、黑色风衣的衣摆，以及与裤子同色的板正制服。 一个身材高挑挺拔，浑身裹着一层厚重戾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癞三在镇里混的时候，偶尔也能见到县公安局的人过来办差，见得多了，也就觉得县公安也就那样。 刚才听李宏说公安局长来了，他也没太当一回事，然而此刻对上门口男人的目光，癞三克制不住抖了一下，不由得站直了身板。 那是怎么的眼神呢？ 冷厉嗜血，都不能够形容，锐利的好像能将人看穿。 笼罩在男人身上的股戾气与狠厉和癞三曾在顾朝身上见过的，完全不同。 顾朝是狠，可癞三能明显区分开来，又或者说，癞三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个被称为局长的男人，手里见过血腥。 而且，很多。 一股莫名的畏惧爬上心头，迫使癞三想逃。 癞三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只是他才迈出两步，男人声音很轻却如同在耳廓炸开，“去墙角站好。” 第280章 一句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癞三沮丧一张脸认怂告饶道：“警长…哦不，局长同志，人真不是我杀的，他是我亲哥，我再混蛋也不能杀我亲哥不是？” 衍邑不为所动，从风衣口袋摸出一支烟衔在嘴边，随后“嚓”的一声擦了洋火低到嘴边，伴随一阵淡淡的烟吐了出来，他皱着眉将烟夹在指尖，“一句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癞三是真怵衍邑这种人，登时只能乖乖去墙角站好。 衍邑满意点头，目光调向一旁略有些拘谨的顾三德，“大队长，请带我去看看，死者情况。” 顾三德点头，当即领着衍邑进了堂屋，好半天劝服桂芳说是县里来人调查这件事，桂芳才挪开身子，去了堂屋并一边坐着接着哭。 且说衍邑这边侦查案件刚开始进行，大队里来了县干部，还是开车小轿车的来的的消息彻底传开。 当下社会出趟门甭管去看病还是回娘家，都要找大队长开介绍信，多少人连县里都不曾去过，更别说看见小轿车。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一窝蜂似的往李宏家门口跑。 “我瞧见了，可气派了呢！” “诶诶，上头下来的人你看见了没？瞧着跟旧时候大兵似的，那个俊的哟！” “哪儿呢哪儿呢？” “瞧你这样，没见过男人不是？在生产队长家，快走快走！” …… 一群人呼啸从巷子里跑过，坐在牛棚台阶上的丁茂茂停止咬手指的动作。 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丁茂茂扒拉两下头发，也跟着人群后面去了李宏家门口看热闹。 李宏家门口围了不少人，人群之中，一辆上海sh白色小轿车停靠在那里。 小媳妇围在旁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汉子们好奇的则会更直接，上前摸上两把。 丁茂茂夹在人群中被踩了好几脚，却一直忍者脾气没有发作。 丁茂茂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一个人身上。她伸手抓出那人，笑道：“春桃婶儿，是什么人来大队上了？” 叫做春桃的妇女回过头，一看丁茂茂打结成饼的头发和脏乎乎的脸，唬了一跳。 好好地闺女，怎么住了几天牛棚就成这样了？ 春桃是个实在人，听她问了，就顺势回道：“好像是县公安局的人过来办事儿，现在去了李平贵家。” 春桃话说得隐晦，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丁茂茂扯了一下嘴角，松开了春桃的手。 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那辆气派的小轿车，丁茂茂抿抿嘴唇，似是下定决定一般，掉头往村尾那片土坯房走去。 春桃见这情势，伸出手刚起拉住丁茂茂劝慰两句，脑海里想起前几天牛棚丁茂茂推开她的那一幕。 算了……这些城里娃觉悟高，她们农村人忌讳的，人家未必放在心上，还是不要管这些闲事了吧。 春桃顿了顿，最后将手收了回来。 丁茂茂仍不敢靠近那间土坯房，因为今天的事，她心里忌讳更多。 她躲在树后伸长脖子往李家院里看，隐约看见一个挺拔高挑的背影，看穿着，竟比下向前，她在城里见得那些人穿的还要气派时髦。 第281章 打算 丁茂茂脑海里炸响他人无意间的一句话：副局长！ 所以说，那个男人是县公安副局长？ 丁茂茂猛然背过身，后背贴在大树上，一颗心狂跳不止！ 丁茂茂觉得，她可能找到了一条更好的出路…… 从李家离开，丁茂茂火速回到知青点，不理会姜丽华等人对自己的谩骂羞辱，她端了盆去厨房。 这几天丁茂茂一直住在牛棚，因为不想听姜丽华指桑骂槐的羞辱，都是踩点回来拿口粮，洗漱什么的根本就没有过。 丁茂茂刚想烧水好好洗洗，见厨房锅里热气腾腾装满热水，不由得一愣，回过神后，丁茂茂毫不客气往自己盆里打水。 随后跟着进屋的姜丽华看见，“咚”的一声把自己的盆搁桌上，忍无可忍连推了丁茂茂两下，“你还要不要脸啊！水是你烧的吗？烧水的柴火你捡的？” 姜丽华是真的被丁茂茂的脸皮给折服了。 这个人脸皮比猪皮还厚，下地干活挑最轻省的，回头的口粮吃完了，就眼巴巴盯着别的吃饭的人看，上山捡菌子捡柴火从不参与其中，只想着捡现成。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姜丽华伸手去扯丁茂茂手里的盆，“你给我，给我！” 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热水撒了不少，丁茂茂气急，伸长脖子把脏乎乎散发臭味的脑袋往姜丽华身上蹭。 果真，姜丽华嫌恶的松开手，丁茂茂趁机端着盆跑了出去。 “啊！你还要不要脸啊！恶心死了！”姜丽华站在原地扯着被丁茂茂头发蹭过的衣服，气得直跺脚，“丁茂茂！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丁茂茂才不管身后姜丽华大呼小叫，她还有大事要办呢！ 她端着水快步进屋，关上门快速解了扣子，也不顾盆里还有些烫手的水，直接拧了毛巾开始擦身子。 她就不信了，还能所有人都对魏岚存有偏颇吗？ 魏岚她爹就是再厉害，还能厉害的过县公安的副局长？ 丁茂茂想着，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笑容。视线漫无目的游走，最后落在姜丽华的床铺上。 床铺上枕头的旁边叠了一件蓝色碎花的薄袄，丁茂茂看姜丽华穿过，很洋气。 丁茂茂看向自己唯一一件，袖口都结了一层污垢的棉袄，视线在两件棉袄上来回游走半晌，丁茂茂将头发擦干，想也没想伸手将姜丽华那件棉袄套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的条件都比她好，她不过是借用一下，有什么关系？ 出门时，丁茂茂特意伸长脖子在院里看了一圈，不见姜丽华身影，估摸是还在厨房烧热水。 丁茂茂稍稍松下一口气，轻手轻脚跑出知青点。 外面乱，顾阿婆不让出门，魏岚就把顾朝买回来的东西清点了一下。 大棒骨一对，猪肉两斤，瘦肉多肥肉少，按魏岚的说法，做饺子馅正好，可顾阿婆却觉得肉买的不好。 买肉摊人吃公家饭碗，自视腰板直，看前来买肉的都是平头老百姓，看碟下菜是常有的事。 每人每月供应二两油，哪怕每顿饭就放一滴油那也是不够吃的。 第282章 南北饺子馄饨 运气好的时候，买肉能买到猪皮或肥肉多的地方，回来煎一煎、熬一熬也能熬出不少猪油。 猪油炒菜更香。 顾朝解释道：“今天过节，买肉的人比平时多。” “平时干活苦，也就逢年过节一回了。”魏岚笑笑道。 哪怕现在人家普遍都穷，也会斟酌从口袋里摸出积攒几个月甚至只半年的钱票肉票，割个半斤八两肉回去，家人趁着过节高兴高兴，期待来日。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z国人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节气的国家。 把肉洗干净交给顾朝剁馅儿，她单独打了盆水冲洗大棒骨，有把入秋时候晒的干货蘑菇都拿出来泡着。 大棒骨准备一会儿放小炉子上熬一大锅汤，蘑菇泡开了一起熬汤当配菜。 两斤肉四个人吃有点多，魏岚打算等蘑菇泡开切成丁，掺在馅儿里再多拌点馅儿，家里面粉足够，这样还能多包点儿饺子。 现在天冷下来了，放两三天不会坏。 魏岚刚将棒骨放进锅里煨好，那边顾朝馅儿也跺好了。 顾阿婆正在赶面皮，右兰洗干净小手等在那里准备包饺子，魏岚挤开顾朝，让他去那酱油、盐等调味料。 魏岚借助菜刀将肉馅儿铲进打海碗里，切好蘑菇钉倒进去，滴了两滴油又打了一个鸡蛋，这才加入葱花、酱油和盐。 葱花酱肉和肉馅在这时候似乎成了绝配，刚拌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好香呢，比婆拌的馅儿还要香。”右兰耸耸鼻子，窜到魏岚身边伸长脖子看。 “都是好料，能不香？”顾阿婆呵呵笑了两声，嘱咐右兰道：“跟你岚姐姐学着点，这做饭的手艺，可没谁能比得过她。” 右兰小鸡啄米点点头，转瞬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望着魏岚，“岚姐姐，为什么要在馅儿里打鸡蛋？” 魏岚认真想了想，道：“鸡蛋可以提鲜，煮饺子的时候，也能让肉馅保持嫩滑口感。” 作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魏岚吃过各种不同馅儿的饺子，其中加鸡蛋的有不少，具体什么讲究她说不清。 参考许多高档餐厅会用无菌蛋来保持牛肉的嫩滑口感来推断的话，她说的这些，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 右兰听得认真，遇到看不明白会主动问，等魏岚开口解释后，她轻轻点头，认真记在心里。 很快肉馅拌好，右兰主动帮忙端到桌上。 右兰手巧，往年顾阿婆交过右兰包饺子，以至于饺子馅儿刚上桌，魏岚还没走过来呢，只见右兰小手一覆一翻，都没看清动作，一个金元宝形状的……嗯，馄饨就被捏好了。 魏岚眨眨眼，飞快在脑海里过了一边。 好像南方冬至是吃馄饨来着。 魏岚倒是吃过，可是不会包。 顾朝见她傻傻站着不动，肩旁轻轻碰了碰她，“怎么了？” 魏岚踮起脚尖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末了还有些委屈：“阿婆刚夸我能干来着。” 还真是，打脸不要来的太快。 顾阿婆手飞快擀着饺子皮，没听清魏岚说什么，遂开口问了一句，“嘀咕什么呢？” 第283章 小白杨来啦 魏岚瘪瘪嘴，纤细手指捏着顾朝衣摆扯了两下，好不委屈。 “你说的那个饺子我没吃过，要不，你给我包几个？”顾朝笑着牵她道桌边坐下。 魏岚一听，有了台阶，当即忙不迭点头。 她挽起袖子坐到右兰身边，跟变戏法似的，很快捏出一个荷叶褶憨态可掬的饺子来。 “南方馄饨是带汤的，北方的饺子煮熟了捞出来，蘸醋吃。”魏岚将饺子放到笸箩里摆好，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你爱吃辣，一会儿用粗和辣椒酱拌一拌，保管你爱吃。” 顾阿婆也瞧出北方跟南方的冬至习俗不同，索性就让右兰包了两叠总计二十来个馄饨意思意思就喊了停，“这饺子我们还真没吃过，今儿可得尝尝鲜。” 顾阿婆想的较多，主要也是怕魏岚头一回离家过冬至，心里不舒坦。 哪知魏岚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阿婆放心，这回保管不硌牙！” 这话音一落下，顾阿婆登时瞪了魏岚一眼，一时间除顾阿婆之外的几人，纷纷笑出声。 上回魏岚炒了蚕豆，那蚕豆很硬，但嚼起来却很香，顾家几人都很喜欢。 顾阿婆更是因为贪嘴，嚼蚕豆的时候磕掉了一颗牙，疼的两天没好好吃饭。 屋里一片其乐融融，魏岚抬起胳膊在腮边蹭了蹭，耳廓碎发散下来随着动作摇晃，痒痒的。 她刚收了笑声，冷不丁对上一旁顾朝殷切的目光，魏岚忍俊不禁，“我知道了，明天得空就给你在炒一盆！” 顾朝满意点头，见魏岚和右兰一个包饺子一个包馄饨，他也坐不住了，洗干净手从顾阿婆手底下拿了一块面皮，看看魏岚的动作，又看看右兰的动作，最后包出来的，饺子不是饺子，混沌不是馄饨的，捏在一起的面皮上甚至破了一个明晃晃的洞。 顾朝刚把那个不明物体放笸箩上，顾阿婆看见后，眼睛一瞪，“你真是好大的奶娃儿，有你这样糟蹋东西的？” 顾阿婆面皮也不擀了，伸手在顾朝肩上锤了两下，直打的顾朝缩着脖子身体往一边歪。 屋里笑声更大了。 且说另一边，衍邑查看完李平贵伤口，正好张晓奎也赶了过来。 张晓奎一路问路找到李平贵家，刚趴在院门上喘了几口气，就看他们衍副局一脸冰寒从屋里走了出来。 张晓奎忙站直身子：“衍副局！” 衍邑睨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出了院门。 张晓奎懵了，伸手抓住紧跟着要出门的顾三德，“这位叔儿，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你们这死人了吗？” 顾三德挣开张晓奎的手，边走边解释：“是有人出了事，局长同志刚看完伤势，现在要去事发地点看看。” 张晓奎刚才还想趁机问下那位姓魏的知青的消息，听见这话，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得，还是下回再问吧，省的一会儿没讨好衍副局，还有挨一顿臭骂。 顾三德几步追上衍邑，开始在前面带路，张晓奎则恭恭敬敬跟在衍邑身后。 为了不给自己丢脸，不给衍副局丢脸，也不给省公安丢脸，张晓奎这次行走是身体站的笔直，形同西北小白杨。 第284章 告发 因为难得规矩和老实，无形之间，张晓奎降低了自己挨骂的次数。 顾三德刚带衍邑走到顾家附近的竹林小道，冷不丁和丁茂茂正面撞上。 男人周身气息严谨而锐利，丁茂茂抖了抖，站定后双手用力攥紧衣角，不顾顾三德面色漆黑扬声道：“公安同志，我有事向您回报！” 顾三德心道不好，上前一步按着丁茂茂的肩膀把人往旁边推，“丁知青，局长现在要办案，有什么事，你想清楚了，等局长办完事再来。” “想清楚”三个字顾三德咬的格外重。 他就知道这个丁茂茂不是个老实的，原本以为让她去睡一个月的牛棚能让她长点寄信，他真是小看了她。 现在跑到这里公然拦县公安局长的路，几个意思？ 是觉得在他这里状告无门？ 顾三德一张脸黑成锅底，推开丁茂茂后，他回身冲衍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衍副局您请，咱们顺着这条小路再走二三百米就到了。” 衍邑不傻，不会听不出顾三德话中有话，只是他对别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 衍邑轻轻点头，锐利余光不动声色从丁茂茂身上划过，随后依照顾三德说的，率先提步顺着小路往前走。 这种能见到县级干部的机会少之又少，丁茂茂怎么可能会放过？ 丁茂茂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上前抓住了衍邑的一条胳膊。 刚才听顾三德喊这个危险的男人衍副局，丁茂茂一咬舌尖，眼泪落下的瞬间，张开哭道：“局长同志，你帮帮我，帮帮我！他们……” “丁茂茂！你个死女人！” 不等丁茂茂说完一句话，竹林小道尽头，知青点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吼。 姜丽华脸色涨的通红，正疾步跑来。 跑至跟前时，看也不看衍邑和顾三德一眼，扯着丁茂茂的头发就是一记巴掌。 丁茂茂登时被打倒在地，姜丽华二话不说，上前一步跨坐在丁茂茂小腹上，一连又是几巴掌。 两人打成一团，顾三德捂着脸转向一边，没脸见人。 虽说是城里来的知情吧，但现在也是他们大队上的人不是？ 现在可好了，直接闹到局长面前，把他这个大队长的脸都丢光了。 顾三德还在叹气，就听姜丽华边打边骂：“你这个小偷，你还要不要脸！偷魏岚的肥皂，偷林清的口粮，现在连衣服都要偷！” “诶……”顾三德刚伸手想说什么，衍邑眼神睨向张晓奎。 张晓奎会意上前一步，大声道：“局长现在有要事处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稍后由我转告局长。”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姜丽华气顺不少，才想起身边还有别人。 姜丽华从地上爬起身，看了一眼张晓奎和衍邑的行头，又说他们要办要事，当下也不去找衍邑，而是直直走向张晓奎。 “同志，我要举报，我要举报这个人……”姜丽华眉眼竖起，侧身指了指身后还躺在地上的丁茂茂。 衍邑见张晓奎那边已经接手，便稍稍侧身向顾三德点头示意，“大队长，你先请。” 第285章 案发现场 丁茂茂听说衍邑要走，爬起来还想再追，张晓奎难得机灵一次，横开双臂将人堵了回来，“这位女同志，我直接跟你说吧，我们衍副局不喜欢和女同志亲密接触，也不喜欢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丁茂茂见状，心里思忖一会儿找机会再跟那位局长对上，她转身刚想逃，姜丽华那肯放过她，一把把她揪住，上去又是一记耳光，“怎么？敢做不敢认了？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话说清楚，要是局长不管，我就告到公社去！” 知青点女知青里，但凡条件稍微好一点的都被丁茂茂光顾过了，姜丽华早就忍不了了。 要不是林清一直压着她，说如果真的把事情高发出去，到时候可能会给同是知青的其他人招黑，姜丽华早就告到大队长那儿去了。 偷盗一事可大可小，可这事儿是衍副局授意給张晓奎的，张晓奎现在是衍副局的警员，能不能在继续在局里待，全靠衍副局一句话。 张晓奎不敢怠慢，当即让姜丽华和丁茂茂两个人站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铅笔和一个小本，“一个一个来，你们两个，谁先来？” 张晓奎身上穿着制服呢，现在又一脸严肃，丁茂茂也不敢再动逃跑的心思，只能垮着脸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神情看着姜丽华揭发她的“恶行”。 丁茂茂垂下脑袋，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慌，还有机会…… 等她和局长搭上线，她们…… 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一个都跑不了！ 心里一阵畅快，丁茂茂倏忽抬头，盯着姜丽华的背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怪异阴冷的笑。 正说着话的姜丽华并不知情，却不由自主打了一记寒颤。 都怪丁茂茂那个死女人，要不是她偷了她的棉袄，她也不会觉得冷了。 姜丽华想到这里，回头恶狠狠瞪了丁茂茂一眼。 两方视线交汇，丁茂茂身子一头，连忙萎缩挪开视线。 …… 通过李平贵伤口以及身上浮肿推断，衍邑基本可以确定人是昨天傍晚死的。 最近大队地里没什么活儿，李平贵每天下午都回去自家自留地拾落，也有入夜抹黑回家的时候，桂芳要哄孩子，基本孩子睡下之后，她把家里拾落明白，也会早早睡下。 以至于昨晚李平贵一夜未归，并没有引起重视，或者说，并没有人发现。 顾三德带衍邑来到小港一角，这个季节荷叶和芦苇已经枯萎，小港里的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青色，依稀能看见下面来回游动的小鱼。 谁能想到，在这样清幽静谧的环境下，刚发生一启命案。 衍邑负手在岸上来回踱步。 近期没有下雨，地面随着行走能带起淡淡灰尘，没有脚印。 不过，现场并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发现李平贵的地方，要从田埂往下走一小段下坡路，然后一块三米左右草地小平台，随后才是水面。 这处来的人少，又因为靠近水源，草长得格外茂盛，依稀能看见上面被重物碾过的痕迹，一级边角处类似踩滑的脚印。 第286章 干不过 那脚印拉得很长一条，衍邑顺着坡道走了下去，一腿站在平台上，一条腿踩在田埂上，跨出一记弓字步。 衍邑弯腰打量那个脚印，末了伸手在上放比划了一下，遂沉声道：“是草鞋的脚印，大约六寸半到七寸的脚。” “啊？”站在岸上的顾三德闻言后张大嘴巴，“六寸半到七寸的脚？” 那、那不就是说，凶手是女人？ “嗯。”衍邑应了一声，长腿一伸重新跨长田埂，瞩目看了一圈便往回走，“按照这个线索查吧。” 草地经过一夜恢复，那些杂草差不多已经恢复原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顾三德跟在衍邑身后跑了两步，“衍、衍副局，这就查完了？” 一句话，这就没了？ 衍邑驻足，回头斜睨顾三德一眼，“你想怎么查？” “衍副局，我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这信息太少，能找到人的几率有多大？”顾三德连忙摇头，解释道：“这、这是人命案子，要是抓不到凶手，也不好给他家里人交代不是。” 衍邑沉默一瞬，身上气息冷的顾三德不敢多说。 顾三德常去公社开会，时常有跟公社干部打交道的时候，但也从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后背冷汗层层，说话都打磕巴。 “入冬了，还在穿草鞋的人家不多吧。”衍邑说完，已经提步往回走去。 他才走出几步，又停下步子回头看顾三德。 顾三德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嘱咐，连忙几步靠了过去，“衍副局？” “这次来七队有要事通知，一是葵籽项目，技术员我给你送来了，吃食住宿这些由大队长安排。” 顾三德道：“这个请衍副局放心，之前公社开会，我们都有大概章程。” 两人并肩往回走，有在地里干活的人侧目看来，纷纷觉得惊奇。 以前端的气派十足的大队长也被这公安局长唬得很啥一样，点头弯腰的。 果然，跟老本人口里说的一样，当兵的（警察）手里都是沾了血腥，身带煞气，是个人看了都怕。 衍邑若有若无“嗯”了一声，随后又道:“还有一件事，纯是我个人私事。” 私、私事？ 顾三德正迷糊，冷不丁衍邑停下脚步，“请问大队长，魏岚，魏知青，是在你们大队上吧。” 一听魏岚名字，顾三德目光倏忽警惕望向衍邑，却见衍邑已经收敛周身气压，此时笑容和煦。 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顾三德点点头，扯了扯嘴皮大着胆子问道：“队上是有位魏知青，不知衍副局和这位魏知青是旧识，还是……？” 顾三德紧张的“咕咚咕咚”吞咽口水。 可别是他想的那样吧？ 朝哥儿那艘小木筏，可干不过眼前这艘大船。 “啊……”衍邑嗓音清冷刻意拉长音调，他轻薄唇角咧开，微微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这个就不劳大队长操心了。” “您，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里就可以了。” 顾三德踌躇片刻，这事毕竟属于个人私事，他就是再想阻拦，也没有合适理由。 第287章 惯偷 “前面那处竹林前头的红砖房就是。”顾三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着回大队小路的尽头说道，“魏知青就住在那里。” 正逢审完话的张晓奎捧着红本子跑来，“衍、哎哟累死我了，衍副局，人我都审完了，您瞧瞧。” 张晓奎喘着气把本子递给衍邑，一旁顾三德见状，主动开口请辞：“那衍副局先处理着，我先回大队上安排纪技术员的事儿。” 衍邑颔首。 顾三德走后，衍邑轻轻翻看张晓奎递过来的本子，起初几页到还好，看到后面两页，衍邑深邃凌厉眉峰倏忽蹙起。 张晓奎吞咽两下口水，余光见他们衍副局只是在本子上某个名字上摩擦，心里直突突。 张晓奎擦了一把冷汗，道：“那、那个丁知青说，要揭发姓魏的知青乱搞男女关系……我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按照惯例，她怎么说，我怎么记……” 笔录相当于口供，无关民众纠纷还是人命案子，都是必不可少的一大线索之一，从审案前和审案后两分笔录之中，能看出很多问题。 张晓奎说着说着，冷不防对上衍邑斜视过来的目光，他心里一跳，连忙改口：“肯、肯定是误会，那位姜知青举报丁知青偷盗，还是个惯偷，我可看出来了，那个丁知青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晓奎嘚吧嘚说完，还一脸笑狗腿的看向衍邑，“衍副局，你说我说的对吗？” 衍副局是从京市那边调任过来的，几乎落地就开始着手让人私下调查那位“魏知青”的消息，可见这位“魏知青”对衍副局有重要。 现在听到有人这么诋毁，心情能好才有鬼。 张晓奎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泛起嘀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们衍副局魂牵梦萦的成这副模样？ 张晓奎心里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貌的“魏知青”开始产生好奇。 衍邑一手把张晓奎的傻脸推开，后脊背挺得笔直，大步流星往竹林方向走去。 张晓奎只能跟在后面跑，“衍副局，等等我！” 匆匆绕过竹林小道，衍邑站在顾家院门口。 他手抬起又放下，一旁张晓奎心里捉摸不定开口询问：“副局是不是饿了？要是的话，我这带了钱票和粮票，咱们在老乡家里吃一顿，不打紧。” 往常出任务来不及回局里，时有在老乡家里借宿的时候。 这些老乡都实诚，也热心。 衍邑一记冷眼扫过去，还没开口说话，院门忽然从里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脚老太太眯着眼睛探出头来。 顾阿婆原本以为是顾朝和魏岚回来了，冷不丁看见两个陌生面孔，又穿得一身板正，吓得身体往后踉跄几步。 张晓奎及时将顾阿婆搀扶住，才避免她摔倒的下场。 “阿婆，我们是县公安过来办差的，路过您家，想在您家搭伙儿吃顿饭，我们给票，您看行不吗？”扶老太太站好，张晓奎解释道。 顾阿婆思忖看看张晓奎又看看衍邑，似乎想看出些端倪。 衍邑曾今的“家”也在红旗公社，是距离七队二里地的四队，顺着小港河沟一路往下走就是。 第288章 给老子死远点 他在这边生活十六年才北上参加部队征兵，对这边习俗以及称呼等依旧铭记于心。 遂在顾阿婆看过来时，衍邑已经软和了面容，笑容和煦也跟着叫了一声，“阿婆，叨扰。” 这声“阿婆”带了些当地口气，顾阿婆眉头一松，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警长里面请，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先给你们倒杯茶。” 衍邑跟着进了屋，视线在屋里游走，状似无意道：“阿婆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吗？” 不是说魏岚在这里吗？ 人呢。 顾阿婆从一个罐头瓶里捏了两簇干茉莉花放进搪瓷缸子里，又拎起藤编罩的暖手瓶往搪瓷缸子里倒水。 听见年轻同志问话，顾阿婆笑道：“还有呢，屋里三个小辈，这不刚才大队长吹哨子要公布事儿吗？都去小广场了。” “原来是这样。”衍邑若有所思点点头。 顾阿婆笑眯眯将两个搪瓷缸子分给递给衍邑和张晓奎，“两位警长请喝茶。” “我应该跟您的孙子辈，差不多大吧？”衍邑接过搪瓷缸子，看了一眼里面被热水浸泡的干花顷刻间恢复枝头那般娇艳美丽，他嘴角裂开，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这样的话，阿婆叫我小衍就可以了。” 张晓奎忙道：“我也是，那阿婆叫我也叫我小张就行！” 衍邑勾起的唇角有一瞬间下耷，余光往张晓奎那边扫了一眼，张晓奎立马缩缩脖子，干笑道：“我叫张晓奎，阿、阿婆还是叫我晓奎吧，这样，这样显得亲热。” “哈哈，好，那我先去给两位……小衍同志和晓奎同志做点吃的，还请两位先坐会儿。”顾阿婆见两位年轻人都十分和善健谈，心里丝丝不安彻底散去。 顾阿婆转身去了厨房， 张晓奎眼神打转，不小心和衍邑视线对上，连忙移开视线看别处，同时猛灌了一口茶 怪他太大意，小衍小张，怎么听都觉得是平起平坐的兄弟似的，难怪衍副局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茶水烫嘴，碍于衍副局坐在身边，张晓奎被烫的摇头晃脑愣是没敢吐出来，等好不容易缓过来要咽下去时，忽然觉得嘴里有什么东西。 张晓奎吐在手心看了一眼，竟是一朵有些蔫吧的小白花。 “嘿！衍副局你快瞧啊，这样冷的天气，竟然还能开出花来？怎么做到的？” 别说喝没喝过花茶，张晓奎听都没听过，茶叶金贵，寻常人家根本不会买，张晓奎能喝到茶叶跑出来的茶，还是沾了衍邑的光。 现在捧着那朵从嘴里吐出来的干花，稀奇不已，甚至将手往衍邑面前探去。 衍邑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一脚将坐在身边的张晓奎踹出两米远，“给老子死远点。” 且说另一边，顾三德在李宏家和纪怀远接头，先前公社开会就已经表示过，纪怀元作为特派技术员以后要扎根七队好研究，食宿也要算在七队。 大队里原来的大锅饭食堂虽然已经废弃不再使用，但房屋还算完好，休整休整屋顶门窗也可以使用。 第289章 工农兵大学 至于吃饭问题，还跟原来一样呗，干多少活儿吃多少饭。 再说了，都说特派员特派员，国家派来的，就算不帮大队干活也有上头发下来的津贴。 顾三德原本想说招呼几个小伙子把那件房子修整一下先让人住进去，结果见到纪怀远，又听纪怀远说上面让他带来了别的消息，顾三德顿时来了精神。 纪怀远原来在西北农场的那里面被斗怕了，现在仍见不了人多的场面，在李宏家就把上头的指令都告诉顾三德，让顾三德去转告给众人。 如此，才有顾三德吹铁皮哨子招呼众人集合一事。 “大队长，什么事儿啊？这天怪冷的，俺们还想趁着农闲去山上多捡点柴火过冬呢！” “是啊是啊！” 小广场上，顾三德站在石碾子上，下面人群涌动，不时传来抱怨声。 “静一静，静一静”顾三德手往下压了压，嗓音拔高，“今天主要是宣布两件事，第一件事呢，就是之前跟你们打过招呼的，咱们大队小港下游那种植大豆的二十亩地啊，已经确定来年要中葵子了，国家派来了专门研究葵子种植的技术员，大家都看见那辆气派的小轿车了吧？没错，技术员已经到了咱们大队上了。” 人群安静下来，各个仰着脑袋等待顾三德的下文。 “我们地虽然少了，但公社主任向咱们承诺过了，只要配合好技术员工作，大家干多少活儿，就能得多少公分，年底分粮分票各不影响。” “好！好！” “只要能吃饱，干什么活不是干？” “就是，就是！” 人群中爆发议论声，顾三德手又往下压了压，道：“这是其一，其二呢，这事儿可能跟咱们大队的知青和小辈关系更大一些。” 顾三德视线划过一干知青，人群中马上有人问道：“啥子事儿啊？大队长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顾三德点头继续道：“纪技术员带来消息，咱们大队有三个工农兵大学名额，只要是对葵子工程贡献大，又有中学文化基础的，都可以参与竞争。” 人群寂静一瞬，随后如同热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丽华！工农兵大学名额！”姜成转身，激动的钳住姜丽华的肩膀前后摇晃，“有三个名额，如果，如果我们能拿到其中两个的话，就能一起返城了！” 姜家条件不算差，如果他们能上工农兵大学，即使不靠家里，以后毕业了国家也会分配工作。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姜成激动不已，而一向脾气火爆的姜丽华在这一刻突然冷静下来。 七队小学文凭的年轻人不少，初中文凭的却不多，可是，知青点总共有十二个呢，比他们兄妹优秀的大有人在…… 姜丽华沉默看了一下兴奋的只跳脚的哥哥，垂下脑袋没说话。 姜丽华握紧拳头，虽然希望渺茫，但挣还是要挣的。 毕竟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都很难说。 她不能一辈子耗在这里。 开会前，姜丽华刚跟丁茂茂干过架，她脖子侧颈被丁茂茂爪了两条血痕，此时勾着脑袋格外显眼。 第290章 留下问话 现在姜成身后的李建党盯着姜丽华看了半晌，浓眉皱的死死的。 李桑桑见他伸长脖子专注看一个地方，当即用胳膊肘为他胸口捅了捅，“看啥呢？咱们文化程度不够，去不了。” 李建党收回目光，跟倔牛一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另一边，被剥了衣服的丁茂茂不得不重新穿上自己那件又脏又破的棉袄，盯着鸡窝头和几道红痕脏兮兮的脸站在人群里，“工农兵”三个字在她耳里发生震天巨响。 丁茂茂内心被巨大喜悦笼罩，几乎熄灭的希望之光重新燃起。 在工农兵大学名额前面，返城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进工农兵大学，就相当于在未来有了铁饭碗！ “噗嗤”丁茂茂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干脆不再压抑，双手捧腹发出更大更夸张的笑声：“呵呵……哈哈哈……” 好啊，真是太好了。 丁茂茂发现，她现在一点也不怨恨魏岚和姜丽华她们了。 对丁茂茂来说，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工农兵名额更重要的事了。 对了，大队长说要做贡献才可以，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好好表现！ 想着，丁茂茂倏忽站直身体，眼中泛着期待与野心的光芒。 人群另一边，林清挽着魏岚的一只胳膊，悄声问道：“机会难得，条件说起来简单，真正能说好的，有几个？” 对葵籽工程贡献大的，葵籽也是要种植，体力活她们女知青根本比不过男知青。 林清心里微微有些着急。 魏岚不清楚现在是不是和原小说中一个情况，都是靠贡献值去争夺竞选工农兵大学名额，可她能确定的是，原著里林清是得到了一个名额的。 “不努力怎么知道行不行？”魏岚勾勾唇角，转头又去看杨燕。 入冬后农活少了，社员闲下来也能自己把家里的事儿料理完全，杨燕接不到社员的委托，自然也就无法换到更多的口粮。 此时杨燕瑟缩成一团，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袄外面又套了个单衣，面色懂得清白发紫。 现在天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人就已经这样了…… “燕子，我觉得你应该可以。”魏岚这话不假，杨燕肯吃苦又能干，只要从现在开始养着身体，保持一个好底子，到时候说不定真的可以就此出头。 杨燕神色严肃，听了魏岚这话，倏忽露出一抹笑意，“我也觉得可以试试。” 杨燕心里琢磨，回头找时间给家里寄一封信说明一下情况。虽然这阵子可能没办法给家里寄口粮了，这如果真的能拿到工农兵大学名额，那可是个长久的饭碗。 到时候，她也能上公立厂班，能给家里减少许多压力。 这么一想，杨燕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感觉身体里仿佛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与激情。 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顾三德宣布完后，社员们陆续开始散开，魏岚等人也随着人群往回走，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顾三德再次拔高声音：“还有个事儿，大队里的女同志及妇女同志们先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第291章 穿草鞋的人 顾朝刚才出人群就在小广场边角的榕树下等，听见这话，眉头跟着皱起。 魏岚回头看了一眼，抿唇笑着冲他摆摆手，扯动嘴角无声说了几个字：你先回去。 随后，又伸手指了指林清她们。 示意自己一会儿跟林清她们一道走，不会有事。 顾朝这才点头。 他虽转身走了，却并未回家，而是一路漫步到田埂小道后，就停住了。 顾朝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结果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女孩们说话声。 他回眸瞧了一眼，几个女孩中间那个笑的一脸鲜亮灿烂的姑娘，不正是他等的人吗？ 魏岚也看见了顾朝，跟林清她们几个摆手再见，魏岚只接忽视几人打趣分目光，和顾朝一起并肩往回走，“不是让你先回家嘛？” “等你。”顾朝固执道，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他又道：“大队长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看了一圈大家的鞋子，把那些还穿着草鞋的女同志留下说话了。”魏岚想了想，推断道：“这么冷的天还穿草鞋，大队长应该是体谅大家的辛苦，想要补贴一二把。” 也有可能是上头有什么贫困补助之类的。 后面天气越来越冷，家里顾阿婆和右兰都有往年的旧棉袄，就顾朝没有。 魏岚翻过顾朝放衣服的箱子，里面衣服只有几件，最后的夹衣不过三四毫米而已。 在扭头看顾朝，此时身上里面只穿了一件背心，外面套了一件褂子而已。 大队里很多人都这么穿，但魏岚看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冷不冷？”魏岚挽住顾朝的一只胳膊，小手去抓顾朝漏在外面的手，许是年轻体壮，他手心仍然热乎。 “那个山芋不是说只要给足钱票，没有的东西也能想办法有吗？”魏岚瘪瘪嘴，莹白小脸皱成一团，“你让他弄点粗和棉花，实在不行，毛线也是可以的。” “我不冷……”顾朝刚想说，如果冷的话可以再套一件衣服，往年都这么过来的。 对上小姑娘掺了愠色的眸子，顾朝喉结滚动一下，牵着她的小手推开院门，“好，听你的，明天就去。” “这次差不多！”魏岚得意一笑，等顾朝栓好院门，她挽着顾朝的胳膊半拉半拽把人往屋里带。 冷不丁问道肉香味，魏岚鼻尖耸了耸，随后笑道：“我还以为阿婆一定要把饺子留到晚上吃，没想到中午就煮了！” “好长时间没吃饺子了，我能吃一海碗！” 顾朝笑着在魏岚额头上轻轻点了点，“不够吃的话，我的那份也给你。” “你当我是……呃——”魏岚猛地顿住脚步，顾朝顺她惊愕视线望去，堂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苍蓝制度，一条黄铜腰带见劲腰完美展现，他长得异常俊美，既不粗犷也没有特别精致，是一种富有攻击性和气势的野性美。 而此时，男人深邃眉骨紧紧蹙起，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挽着顾朝胳膊的那双小手。 第292章 你别生气好不好 衍、衍邑怎么会在这里？ 耳畔突然传来对面男人近乎呢喃的声音:“啊……抓到了。” 脑海中蓦地闪现京市那晚马路旁的画面。 当时衍邑说什么来着？ ——等我找到那个野男人，再跟你算账。 他的声音又冷又厉，满是警告。 魏岚打了一记哆嗦，顾朝蹙眉，将魏岚护在身后，不耐的目光扫向对面的男人，“你是谁？” 衍邑双手握得死紧，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他垂下头低笑一声，随后俯身冲过来，对顾朝迎面就是一拳。 顾朝将魏岚推开，堪堪躲过那一拳。 他扭头去看魏岚，见她稳稳站在那里安然无恙，心里才松一口气。 耳廓一阵劲风，伴随魏岚一声“不要”声音落下，窗台下方柴火散落一地。 顾朝后背抵在柴火堆上，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嘴里血腥味蔓延开来，不等他咽下去，已经有血丝顺着唇角流出。 衍邑大跨步向前，对着顾朝的面门又是一记扫腿。 魏岚惊呼一声，就在她以为顾朝躲不过时，顾朝突然反手扣住衍邑马靴脚踝处。 衍邑眉骨微蹙，试着抽回腿，他才动一下，一股巨大力量钳住他的脚腕，将他甩向一旁。 衍邑踉跄几步，手下意识去摸腰间褐色枪匣，而几乎在瞬间，顾朝眼神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狠厉的像狼，一个飞跃将衍邑扑倒在地。 在衍邑探出枪的瞬间，顾朝的短刃已经插在他耳侧的土壤里，连带他耳侧的一缕头发被削掉。 顾朝朝旁边吐了一口血水，随后似狼般的眼神冷冷盯着衍邑，“小子，你吓坏了我的爱人。” 顾朝对魏岚言听计从，无尽宠溺，可十几岁就能将上门找麻烦的地痞流氓打得不敢再来。 他是善茬吗？ 必然不是。 他只是在他喜欢的姑娘面前，暂时收敛爪牙。 当有人对他的姑娘伺机而动，乖顺的大狗瞬间变成辽阔草原上最凶猛的狮与虎。 将在第一时间咬断不怀好意者的喉咙，以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如果说过招输了已经足够令人恼火，那么顾朝这一句“爱人”就是彻底将衍邑激怒。 衍邑额角青筋暴起，一个翻身，揪住顾朝的衣领，另一只手刚扬起拳头还没挥出去，“啪嗒”一声，后背挨了一记。 衍邑冷漠侧头。 他心目中乖巧的姑娘，此时以握剑的姿势握着一把跟玩具似得竹鞭，对着他露出小奶猫似的尖牙利爪。 “你再碰他一下试试！”魏岚眼眶涨得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怕的。 衍邑深邃眉骨深深蹙起，他松开顾朝的衣领，站起身直直朝魏岚走去。 “你别过来！” 衍邑进一步，魏岚退一步。 这种氛围气息令人压抑，魏岚见他不听警告，当下眼一闭心一横，手里竹鞭乱抽一通。 有一下落在衍邑脸上，直接将衍邑的脸抽向一边。 衍邑脸色愈发阴沉，刚正过脸，脸上又挨了一记。 衍邑拳头微微颤抖，几次想发脾气，终是忍住了。 每次在她面前，只要一动气，脑袋里总会闪现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声音。 “衍邑，你生气了吗？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第293章 不拿老乡的一针一线 衍邑闭了闭眼，睁开眼后，他夺过魏岚手里的竹鞭丢开老远，再次沉声警告道：“魏岚，别惹我生气。” 衍邑还要往前，左肩一沉，顾朝的手稳稳将衍邑胳膊钳制住。 顾朝钳着衍邑的肩膀的手一路下滑，最后捏住衍邑的手腕，大力将人甩开。 “她说了，让你别靠近她。”顾朝一字一顿道，期间回眸望向衍邑，眉宇间浮现一丝狠厉，神情冷漠，一双深邃的眸仿佛有冰刃藏匿其中。 如果放在平时，遇到顾朝这样的青年，衍邑或许会夸赞一句有魄力。 可眼下，衍邑视线紧紧盯着魏岚，将她对自己的排斥看在眼里，将她亲昵依赖的躲在对面男人身后的举动同样看在眼里。 身上皮肉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魏岚，别惹我生气。”他又重复了一句。 衍邑想，只要魏岚这个时候肯站过来，站在他身边。 他可以不计较她刚才的任性。 可是魏岚没有。 衍邑冷笑一声，视线落回顾朝身上。 院里两个男人视线触碰发出激烈火花，浑身都被戾气笼罩，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张晓奎端着两碗饺子从厨房跑了出来。 张晓奎边跑边喊，“衍副局！饺子好了！诶……” 在堂屋没看见人，张晓奎端着饺子来到屋外，见门外僵持的三人，一句衍副局卡在喉咙里半天，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张晓奎视线在魏岚身上看了一圈，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视线转来转去，张晓奎就发现他们家衍副局脸上似乎挂了彩。 居然敢殴打干部！要蹲号子是吧！ 张晓奎猛吸一口气，腮帮子鼓起顿时就想豪气万丈的把手里的碗摔地上。 可一想，粮**贵，这碗里还是白面皮儿肉馅的饺子，是顶金贵口粮。 张晓奎转身“咚咚”两声将碗饺子放桌上，他甩着胳膊冲到院里，站在衍邑身前，横在顾朝面前，“你、你想干嘛？我警告你，我身后这位是县公安局副局长，殴打干部，你这是违法你知道吗？” 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多？ 衍邑视线在魏岚身上停顿一瞬，转身跨出院门。 “诶、诶……衍副局！这饺子，饺子……”张晓奎听见动静，本想说饺子还没吃，但看他们衍副局已经看不见身影了，张晓奎赶忙追了出去，走到一半又绕了回来。 张晓奎从制服口袋掏出一把钱票，从里面抽出四张。 看了看顾朝，张晓奎没敢过去，而是转头把钱票塞给了魏岚。 “我们衍副局说过，不拿老乡的一针一线。” 虽然饺子最终没吃进嘴，但人都下锅煮了不是。 要不是他们过来，人家那两叠饺子指不定要分几天吃呢。 张晓奎说完，一溜烟跑了。 魏岚看看手里的票，最终沉默塞进口袋。 魏岚两步走近顾朝。 衍邑那一记扫腿用了八成力气，顾朝左腮已经淤青有浮肿的迹象。 “对不起，又给你惹事了。”魏岚一双桃花眸雾蒙蒙的，掺满矛盾与自责。 明明说好了的，她要保护他。 第294章 要不要我端给你？喂给你？ 魏岚葱白手指轻柔擦去顾朝嘴角血迹，“疼吗？” 顾朝摇摇头，露出浅浅笑意牵着魏岚往屋里走，“阿婆煮了饺子，不能浪费，咱们自己吃。” 是疼的。 可是，有人比他更疼。 不是吗。 魏岚垂下眼眸，忽然道：“他是我爸爸手下的兵。” 顾朝有知道的权利。 “我们小时候见过，但是……呃……” 顾朝将魏岚按在桌边的长椅上坐下，他食指抵在魏岚唇边，“没关系，我相信你。” 魏岚眉头轻蹙，嘴角下耷，脸上写满忧虑，“可是……” 可是衍邑那个人，那么强势。 又来势汹汹，她总觉得，这个人没那么好打发。 “没有可是。”顾朝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将魏岚下耷的嘴角轻轻往上推了推，“你不愿意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 我说的。 顾朝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嘿嘿……好。”魏岚蹙眉，扯出一个勉强笑意，顾朝手快抓住时机，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塞进魏岚嘴里。 魏岚顺势咬住，鼓动腮帮子嚼了起来。 顾朝“哼”的一声闷笑，一手撑住桌子托腮看着魏岚，“好吃吗？” “唔唔，好吃，你也吃！” 皮儿是手工擀出来的，肉馅儿用的是没吃过激素的猪肉，而且还是人工剁出来的，味道必不可能差的。 一个饺子下肚，让许久都没吃上猪肉的魏岚莫名产生一种幸福感。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看到主人公家里穷吃不起肉，突然吃一回肉怎么怎么样的好吃美味，当时魏岚只觉得浮夸。 现在亲身经历，魏岚心里只有一句话想说，那就是：真的，说的都真的太对了！ 郁结稍稍消散，魏岚一拳抵唇轻笑一声，倏忽抬头，她拿起另一双筷子夹起一个白白嫩嫩的饺子递到顾朝嘴边。 魏岚一双桃花眸晶亮期盼的望着顾朝，“尝尝？” 顾朝默默注视她的小脸，一口将饺子咬进嘴里，两下嚼完咽下肚。 他轻轻点头，发出她期许中的赞叹，“好吃。” …… “衍副局，衍副局，饭还没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另一边张晓奎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衍邑。 “衍副局，这不吃饱饭，咱们还怎么调查案件啊？”张晓奎脑海里惦念的都是那两碗饺子，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衍副局，此时脸色有多臭。 衍邑一张脸阴沉不定，斜睨了张晓奎一眼，“那你去吃？要不要我端给你？喂给你？” 张晓奎缩缩脖子，一下子怂了，“呃……那、那倒不用。” 衍邑郁闷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反手就想抽张晓奎一记巴掌，手刚抬起来，张晓奎就已经抱着脑袋跳到一边，“别别、衍副局，我老实，我听话！” 衍邑险些被张晓奎这没出息的样子气笑，他收回手，腰背笔直向顾三德家里走去，“大队长那边应该准备差不多了吧。” “昂。”张晓奎点点头，随后脑袋一歪，满脸疑惑：“昂？” 准备什么？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副局有安排什么吗？ 第295章 谁也不是 “别拿你那张蠢脸对着我。”衍邑忍无可忍，长腿一伸，将张晓奎踹了个趔趄。 张晓奎瘪瘪嘴，站稳后还是老老实实用一只手捂着脸，怂巴巴跟在衍邑身后。 这个季节大队上仍在穿草鞋的妇女同志有二十多位，顾三德将人带回自家院子，找两双分别六寸半和七寸的鞋一个一个比对。 筛选下来和尺寸相近的只有六个人。 院里六个妇女同志站成一拍，有人疑惑问道：“大队长，这到底是要干啥子？” 顾三德背着手在妇女同志面前来回踱步，正思索怎么盘问，是一起问，还是分开单独问，见院门口走进来的两人。 顾三德面上一喜，冲妇女同志们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在这等会儿的。” 他不好拿定注意，那就让专业的来。 “衍副局，你看这……”顾三德迎了上去，末了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妇女同志们。 意思很明显，就是让衍邑亲自出发审问。 衍邑颔首，脸上再度恢复严谨冷漠。 衍邑长腿一伸，马靴踩在地上发出“嘚嘚”两声。 他腰脊背笔直，面色端的是一派寡情和铁面无私。 妇女同志们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架势，一个个都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站好，再不敢多问一句。 衍邑背着手，侧目在几个妇女脚上的草鞋上回来扫视两眼，不过片刻功夫，他转头对顾三德道：“让她们回去吧。” “啊？这、这就完了？那她们里面哪个才是……？” 顾三德顿了一下，将“凶手”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几位妇女同志脑门上雾水更多了。 这都啥子跟啥子？ “她们谁也不是。”衍邑淡淡道，目光落在妇女同志身上时，眯了眯眼扯出一个和煦的笑：“耽误大家时间了，都回去忙吧。”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迷惑人的本事。 几位妇女同志刚才还有些不满，这会儿被衍邑这么一笑，顿时不好意思计较，一个个“吱吱哎哎”点头说没事，这就转身散去。 “哎、哎！”顾三德伸着手，就这么看着人都走光了。 顾三德回头两步走到衍邑身侧，一张脸皱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小广场集合开会，我把人积聚起来，这些人都是从里面跳出来的，现在你说凶手不在这里面……那你说说，你说说，现在还怎么查？” 按道理还说，凶手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意识到自己留下的草鞋脚印已经成为证据，她不知情，自然不久不会防备。 现在是查找的最好时机。 顾三德以为，今天一定能抓凶手归案，给李家一个交代。 可没想到，还是落空了。 顾三德抖着手，连叹了几口气，最后负气将脸转向一边，叹道：“李平贵他那兄弟虽然是个混的，可李平贵却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这老天爷还真是不开眼呐……” 李平贵死了，按照癞三那混不吝的性子，只怕李平贵的媳妇和还小的闺女也要跟着受罪了。 “哎。”顾三德又叹了口气。 第296章 刚正不阿 但凡老天爷开开眼，这李平贵也不会死。 罢了罢了，都是个人的命。 “不知道小港那边的脚印，大队长还记不记得？”衍邑忽然低笑一声，见顾三德视线望了过来，衍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食指与拇指间拉出两寸半的距离，“大队上的妇女同志常年劳作，夏季天热光脚是常有的事，因为不穿鞋的缘故，多年积攒下来，她们的脚掌偏扁平，从而显得更宽。” 顾三德张张嘴，陷入沉思。 衍邑继续道：“那处脚印脚掌处最宽莫约两寸半，就算不扣去草鞋部分，那脚，也比刚才在座的几位妇女同志的脚要窄瘦许多。” “知青！是知青，凶手在女知青里面！”顾三德脑海灵光一闪，伸出手，食指在半空点了点。 知青是从城里来的，女知青们身材纤瘦，下向前基本没干过农活，所以，不存在脚底板变形的现象。 顾三德一巴掌拍上脑门，看向衍邑的目光里满是激动。 专业的不愧是专业的，这事儿要搁顾三德身上，只怕顾三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顾三德刚想说话，院门外出头钻进来一个脑袋。 丁茂茂趴在门口，本想先看看动静在考虑要不要进去的，冷不丁对上院里两人的视线，丁茂茂扯动嘴角干笑一声，走了过去，“局长同志，大队长。” 丁茂茂已经换回自己那身脏棉袄，但身上已经梳洗过，除了衣服脏了些，倒也还能看出些知青的模样来。 “大队长，听说您在统计穿草鞋的人，我、我也穿的草鞋。”丁茂茂踌躇片刻，开口道。 丁茂茂只有一双布鞋，她想留着冬天天再冷些的时候穿，所以平时穿的都是草鞋。 今天是因为想在衍邑面前露脸，这才透穿了姜丽华的花袄，又换上了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布鞋。 只是没跟衍邑搭上线不过，还被姜丽华告了一通状。丁茂茂心里气不顺，索性后来听到工农兵名额的消息，让她稍稍高兴了些。 丁茂茂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一番，一定要争取到其中一个名额。 丁茂茂考虑的很好，事后又听说顾三德将大队里穿草鞋的妇女同志们都留下说话。和魏岚想的一样，丁茂茂心里也在猜想，是不是上面有什么专门给妇女同志的贫困补助。 所以，丁茂茂着急忙慌回知青点特意换了草鞋，这才又来的。 她虽然是知青，可现在也是七队的人不是吗？她的条件那么差，凭什么上面有福利发下来，别人都有，独独不给她？ 自从丁茂茂走进院子，衍邑脸上倏忽寒了下来。 而随着丁茂茂话音落下，顾三德和衍邑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丁茂茂的脚上。 顾三德眉头皱起，衍邑扯出一个冷冷的笑，随即冷喝道：“张晓奎！” 张晓奎早有准备，按照他们衍副局（睚）刚（眦）正（必）不（报）阿，（小）公（肚）事（鸡）公（肠）办的性子来看，这个姓丁的知青能跑才有鬼。 只听张晓奎大喊一声：“到！” 第297章 你没有证据，不能抓我 随后迅速掏出一对银手镯，在丁茂茂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晓奎已经扯住她的手腕，将她一双手拷在一起。 “你干什么？放开我！”丁茂茂吓了一跳，整个人慌乱起来。 再三挣扎，不见张晓奎放开自己，丁茂茂涨红眼看向顾三德和衍邑，“大队长，局长同志！” 眼眶中眼内蓄上水雾，眼泪倔强不肯落下，丁茂茂咬住下唇，目光直直看向那个身材高大卓越的男人。 多想，多想在这一刻，也会有一个人义无反顾的保护她啊。 衍邑转头看向丁茂茂。 那张俊美不输与顾朝的脸孔，令丁茂茂心头微微一颤。 随后看向男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丁茂茂眨眨眼，眼泪滑落的瞬间，嘴角轻轻勾起。 丁茂茂以为，一切如自己所想，所期望那般。 可是没有。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在丁茂茂面前站定的瞬间，蹲下身去。 丁茂茂不明所以低下头，望着男人乌黑头发中一点白的发旋，微微愣神。 下一刻，脚腕猛地被男人大手抓住。 丁茂茂晃悠两下才站稳身，左脚那只有些破旧的草鞋已经被男人攥在手里。 衍邑站起身，修长手指将草鞋翻面，鞋底朝上，在麻杆缝隙中，依稀能看到带有黑色的泥土。 “说说吧，昨天下午，你是怎么把人引到小港，又是怎么下的杀手。”衍邑会意一笑，将草鞋重新扔回丁茂茂面前。 好似嫌弃丁茂茂一般，他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到你的未来，想好了，怎么说，要怎么说。” 顾三德这时也反应过来，丁茂茂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但是衍邑现在正在审问，他不好插嘴，只好保持沉默。 男人没有像想象中的一样，对自己产生好感，更别提怜惜，转过头看过来的目光，更像是看待死物一般。 冷得刺骨，冷得可怕。 丁茂茂意识到自己的期望落空的同时，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 她、她明明可以逃过一劫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把自己又推回风口浪尖？ “我、我我昨天一直在牛棚！局长同志的话……”丁茂茂浑身颤抖，面色微微发青，“我听不懂。” “嗯——”衍邑低头“啧”了一声，声音拉长似乎捉摸不定。 丁茂茂仔细回想一番，昨天傍晚从小港回来，她有检查过，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遗落。 所以，他们不可能会抓住她的把柄！ 丁茂茂稍稍松下一口气，只要没有实质证据，谁也不能奈何她。 就算，就算人是她杀的又怎么样？ 这么一想，丁茂茂脸上甚至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局长同志，看来这个案子，你还需要继续调查。” “是啊。”衍邑含笑反问，笑容却并未达到眼底。 一旁顾三德眉头再次皱起，就在他以为案件有一次陷入僵局时，衍邑突然一抬下巴，“带走。” 张晓奎立即听令，拖着丁茂茂就往院外走。 丁茂茂自然不肯依，拼命挣扎，“我不是凶手，你没有证据！不能抓我！” 第298章 要么闭嘴，要么现在就死 “现在抓你，是以偷盗，还是惯偷的罪名逮捕你。”衍邑嘴角裂开，扯出一个近乎变态的笑容，“至于杀人罪名，确实没有实质证据，但是，呵……” 衍邑没有继续说下去，下巴一抬，张晓奎就已经拖着丁茂茂走出院子。 因为他会让丁茂茂知道，说假话的代价，比真话，还要大。 “请大队长代我转告纪技术员，这两天我会再过来。”衍邑转头浅笑颔首，而后迈开长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丁茂茂被塞进车后排座位，因为一直挣扎，张晓奎只能跟在坐在后排座，将她整个人紧紧按在座位上。 “放开我，我要告你们！你们这是诬陷！” 衍邑靠坐在驾驶座上，听着身后谩骂声没由来一阵烦躁。 衍邑深邃眉骨微蹙，闭上眼睛轻声道：“放开她吧。” 张晓奎微微一愣，虽然不懂衍邑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丁茂茂也有一瞬间愣神，很快反应过来后，她冷笑道：“怎么，怕了……” 丁茂茂还没得意多久，前面车座中间的空隙中，一把枪的黑乎乎的枪口，正对着她。 “要么闭嘴，要么现在就死。” 男人声音冰寒刺骨，满满的压迫感。 男人满身戾气，顷刻间和刚才见到的冷漠君子模样判若两人。 这一刻，丁茂茂一点也不敢怀疑对方话中的真假成分。 她点头如捣蒜，紧紧缩在车门边上，嘴巴闭得死死的。 开玩笑可以，开人命玩笑不行。 * 生产队长李宏家。 李建党一张粗狂俊脸皱得死死地，整个人跟在李桑桑身后打转，“桑枣儿，这事儿算哥求你的，你去吧！” “我才不去呢！也不知道上回是哪个笑我不要脸面，天天往人家范知青跟前凑。”李桑桑翻了一记白眼，猛地转身，脑后两个麻花辫荡出弧度狠狠打在李建党脸上。 李建党伸手在脸上搓了一把，也不生气，随着李桑桑转身，他跟着两步又走到李桑桑面前，继续哀求，“桑枣儿！这事儿你不去，你不去……那你说我怎么办？” “你自己去呗，你要是不敢，就上娘帮你跑一趟，反正娘早就想帮你娶个城里媳妇儿了。反正都是城里来的，娶哪个不是娶？”李桑桑扭着脖子怪笑一声，末了又低头去翻手里的红宝书。 “哎呀桑枣儿！”李建党被李桑桑气的直跺脚，可偏偏有事求李桑桑，这火气不能发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你两屋里嘀咕什么呢？”兄妹两个人在屋里拉扯，门外传来张红梅的声音，“建党啊，趁天儿好的，你上山捡点柴火回来。” 李建党一个激灵，连忙道：“找东西呢，找到了就去了！” 李建党急的一脑门汗，李桑桑回头看他一眼，也不折腾李建党了。 手往李建党跟前一身，李桑桑道：“我去可以，但你的给我一盒蛤蜊油。” 李建党偷摸用平时攒下来的钱买了一盒蛤蜊油，他心思粗没藏好，被李桑桑发现了。 这蛤蜊油不是给她买的，也不是给她娘买的，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第299章 又一对 李建党相中了知青，买来送给知青的。 人家都没点头呢，这东西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人家面前送，她这个妹妹都还没享受这等好处呢。 一听李桑桑愿意去，李建党顿时心花怒放，又听她说要蛤蜊油，李建党捂着口袋连连后退，“不行，蛤蜊油不行，你换一个，要不然，要不然我下回给你买！” “哼。”李桑桑冷哼一声，又道：“那今晚你的鸡蛋也归我，行我就去。” “行行，明天的也归你，你快去吧！” “这还差不多！”李桑桑满意了，跳下床，两下套上鞋，拉开门就往外走。 李建党连忙跟在身后。 等张红梅从厨房出来，见院里大背篓还摆在那里，叫人也没人答应，进屋一看，兄妹两个都不在家。 张红梅叹了口气，骂道：“个砍脑壳的，让干点啥都不成，跑路比哪个都快。” * “姜知青在吗？” “在。” 李桑桑找到知青点的时候，姜丽华正在院里洗那件从丁茂茂身上的蓝色棉袄。 听见有人叫自己，姜丽华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往外走。 见院门口探头探脑的李桑桑，姜丽华步子微微顿了顿，“怎么了桑枣儿？” 李桑桑噘噘嘴，不说话。 姜丽华瞬时明白了，她笑道，“你等我一下。” 姜丽华进了屋，掀开床单从下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两块桃酥。 姜丽华扣盖子转身往外走，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了脚步。 姜丽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踱步回小镜子前，将头发打散了重新编了一下，左右照了照才重新回到院里。 “等久了吧？这个给你。”姜丽华把手里盒子递到李桑桑面前，见李桑桑想要又不敢伸手的模样，她往前一步，直接将东西塞进李桑桑手里，“拿着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那我就拿了！”李桑桑眉开眼笑把小盒子揣进怀里，末了又认真看向姜丽华，道：“我哥在后山小山坡等你，你可一定要去，要不然，他饶不了我！” 说着，李桑桑已经抱着东西跑出老远，似乎担心姜丽华不去，半路又转过身叮嘱了一句，“一定要去哟。” 李桑桑笑的得意，又带着一丝傻气，很快转身消失在竹林小道里。 “还真是跟她哥一个样。”姜丽华呢喃一声，片刻后反应过来，一张脸蓦地涨红发烫。 “咳咳。”姜丽华拍拍脸，以拳抵唇强装镇定干咳两声，随后自说自话正色道：“那就去看看那个傻大个搞什么名堂吧，可不是我想找他，是看他废了那么心思的份儿上，可怜他才去的。” 随着话音落下，姜丽华唇角勾起，已经带上知青点的院门，往外走了。 * 姜丽华气喘吁吁爬上半山腰，见坐在那扣草皮的傻大个，她两步走了过去，“你找我干啥？” 一听见姜丽华的声音，李建党猛地站过头，接着爬起身，“你、你来了。” 李建党不自然摸了两下后脑勺，然后……然后站在那低着头没了下文。 第300章 各路猜测 “到底什么事啊？你不说，我可走了。”姜丽华心砰砰直跳，似乎知道自己此时脸红的模样，她赶紧背过身掩饰。 “别，别。”李建党一听她说要走，整个人都慌了起来，赶忙有贴近了姜丽华几步。 大有姜丽华要走，他就把人拉住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事，就是那个，大队长说的那个工农兵大学的事儿，你、你怎么想？”李建党紧张的看着姜丽华，几次伸出手想牵姜丽华的手，但又怕把人吓到，都在半路的时候，又收了回来。 姜丽华认真的思考片刻，声音沉闷道：“这是个机会，如果可以，我会抓住这个机会。” 李建党缓缓垂下头，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如果姜丽华得到工农兵大学名额，就会从这里离开，从此走进大城市，以后也会吃商品粮，根本不可能回他们这个破落的小村庄。 那样的话，他，他更没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了。 真正喜欢一个人，只会想让对方变得更好，而不是将对方永远困在泥潭。 想清楚一切，李建党拳头倏忽松开，他抬头冲姜丽华憨憨的笑了笑：“既然这样的话，我会帮你的。” “嗯。”姜丽华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半晌又急急道：“别去找你爹，这事儿我自己想办法！” 李建党点头，“我知道了。” 他从口袋翻出那个买了好几天却一直没机会送出手的蛤蜊油递到姜丽华面前，“这、这个给你。” 李建党在供销社问过了，女孩子都喜欢这个牌子的蛤蜊油，当时售货员还打趣他来着。 李建党麦色皮肤染上一抹红晕，不自在将脸转到一边。 “我不要！”看清李建党手里的东西，姜丽华的脸彻底红透，转身就往山下走。 李建党急了，三两步追上姜丽华。 他拉过姜丽华的手，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姜丽华手里，然后，飞快跑走。 “诶、诶！”姜丽华看人已经跑远，她跺了跺脚，看了手里那盒蛤蜊油许久，才挪动腿下山回家。 等两人走后，后山腰出后走出两个人。 姜丽华的背影已经变成小小一团，林清伸长脖子往山下看了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平时挺厉害的一个人，没想到感情面前也会害羞？” 范骓轻笑一声，轻轻推推她肩膀，“行了，先回去吧。” “嗯。” * 衍邑带走丁茂茂的消息在大队里传开，有人找顾三德询问怎么回事，顾三德只提了丁茂茂偷盗一事。 至于杀人凶手什么的，虽然心里有猜测，但毕竟衍邑没给准话，顾三德也就没往外透露。 丁茂茂的所作所为在大队内传开，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大队里的知青都不被人待见，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开春葵籽工程开启前期。 而在此之前，姜丽华找到了顾家。 顾朝早上从镇里带回了一些布和两斤毛线。 姜丽华来的时候，魏岚正和右兰一起坐在床上，一个双手撑着毛线，一个正团成团。 见姜丽华进屋，魏岚嘴往旁边努了努，“坐。” 第301章 那个衍副局，你认识的吧? 魏岚从右兰手上扯了两圈线下来，一边缠，一边侧头看姜丽华，“怎么了？今天怎么有空来？” 姜丽华摇摇头，目光在魏岚房间打量一圈，房间宽敞敞亮，窗户对着后院，透风性也好。 姜丽华从右兰手里接过那藏青色的毛线撑开，感叹道：“怪不得之前丁茂茂一直念叨顾家红砖瓦屋怎么怎么样，早知道是这样，我也想来。” “哼。”魏岚轻声哼了哼，侧头冲右兰笑了笑，“先出去玩吧。” 右兰点点头，套上鞋跑了。 魏岚手上缠毛线的动作停止，认真看向姜丽华，“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魏岚难得认真一回，姜丽华手瞬间握成拳头，怕打散了毛线，赶紧又摊开手，重新将毛线撑开。 姜丽华斟酌一瞬，才开口道：“那个衍副局，你认识的吧?” 昨天衍邑来顾家的事，不知道怎么的在大队里传开，姜丽华也听到了一些。 如果不是和魏岚认识的话，顾家这样的成分，几乎没有人会主动登门。 “嗯。”魏岚脊背倏忽僵硬，沉默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怎么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丽华也不再扭捏了，直接开口解释道：“我那件事你知道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帮我引荐一下，我要举报癞三。” 被拖进草丛一事，一直都是姜丽华心里的痛。 即使之后一直有李建党守在姜丽华身边，让姜丽华安心不少，但姜丽华心里仍存在阴影。 顾三德一直都是挺公正的人，但姜丽华之所以没跟顾三德提这件事，还是担心顾三德会对自己大队的人产生偏颇的心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 姜丽华有机会联系到县公安局副局长，她觉得这是个机会。 既然有机会，癞三这种烂人不趁机收拾还留着过年吗？ 姜丽华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帮你。”魏岚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他……不出意料的话，他近期应该还会来。” 魏岚虽然和衍邑有过多接触，但是癞三确实是个问题。 他不光给姜丽华造成阴影，同样也是魏岚心中的一根刺。 哪怕剧情还未发生，哪怕剧情已经发生变化，只要癞三这个人还在眼前，魏岚就永远不能松懈下来。 那股恐惧笼罩着她，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气。 想到深处，魏岚脸上微微有些发白。 姜丽华见她脸色不好，以为自己刚才吓到她了，连忙解释：“你没事吧？我刚才不是对你……” 魏岚轻轻摇头。 两人之间沉默一瞬，姜丽华有提及工农兵大学的事儿，问魏岚怎么看。 魏岚当即笑道：“别说大队里能干的人多，光是知青里头，论起干活我排末尾，你又不是不知道。名额的事儿，我算沾不上边儿咯~” 魏岚这幅得过且过的模样，真是让姜丽华又爱又恨。 爱她的洒脱，恨她的不思进取。 姜丽华道：“多好的返程机会，难道你就不想返程？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魏岚心说:除了这个，以后还有高考不是吗？ 第302章 满心期待 不过魏岚认真想了一下，笑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直这么待着也不错。” 姜丽华被魏岚打败，这个话题彻底聊不下去了。 反正她没有魏岚那么豁达。 这里是很好，可是，她还是想回城里。 姜丽华抿抿嘴，视线忽然落到手中毛线上面。 她轻轻摸了摸，毛线很软和，看着也能暖和。 “这个是哪里买的？织毛衣难吗？” 魏岚显示左右看了一眼，半晌眨眨眼压低声音道：“黑市买的，毛衣不算太难，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前两天魏岚拆了自己的毛衣，想给右兰织件小的来着，她已经摸清规律熬夜织了一小半了。 今天特意让顾朝买了深色线，魏岚想赶紧把毛线缠好，先给顾朝织一件。 顾朝冬天的衣服太少了。 姜丽华点点头，“行的，这个贵吗？” 她没有布票，但是钱和粮票有一些。如果是在黑市上买，应该还能买到的吧？ 毕竟黑市上交易比较灵活。 魏岚就告诉了姜丽华价格，姜丽华觉得合适，当场就要回去拿钱。 魏岚连忙将人拉住：“钱的事儿先不急，还不一定能买到呢，你要多少？等买到了，到时候你再给我。” 姜丽华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你这买的这些毛线是多少？能打几件衣服？” “按照你哥的身板的话，能织一件毛衣，外加一个马甲。”魏岚想了想，又问：“你也要这个颜色吗？要不要买点浅色粉色什么的？” 姜丽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着脸摇摇头，“不、不用，你帮我照着你这个量买吧，这个颜色就行。” 魏岚点头答应。 送走姜丽华，右兰出去玩没回来，魏岚着急给顾朝织毛衣，就蹬了鞋，扭着身子坐在床上，两只小脚把毛线撑开，手则是飞快缠着毛线团。 好不容易缠完毛线，脖颈脊背已经有了僵硬酸痛之感。 魏岚将毛线团装进布口袋放进抽屉了，自己跑去顾朝房间，从顾朝放衣服的大木箱子里拿出一身打着补丁的夹衣。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这年代各种物资都十分稀缺，为了省下布料，许多人都有这样一身夹衣，冬天天冷往里面填上棉花就是棉袄，二四月天气回暖，将棉花撤出来，就是单衣。 魏岚拆开被子一角，从里面陆陆续续扯出两个足球大小的棉花球，随后从夹衣腰侧开了一个足够手伸进去的小口。 她将棉花扯成小团，虽有一团一团仔细将家里里面每个角落都填充。 魏岚虽然不会针线活儿，但低头坐在那里，穿针引线认真缝补，虽然动作慢了点，针脚歪了一点但还算密集，最后成果也能拿得出手。 夹衣被填充成一件棉袄，没有多厚实，眼下穿是够的。 魏岚满意抖抖棉袄，半晌又扭头看了一眼放毛线团的抽屉。 等织好毛衣，就算天再冷一些也不怕了。 魏岚将那件棉袄抱进怀里，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她弯腰时双肩微颤，顷刻间清脆笑声响了满屋。 第303章 渴望有一个家 魏岚将棉袄叠好放在顾朝床头枕头旁。 放下时，她手还在上面轻轻拍了拍，觉得自己完成一件大事的同时，又在心里期待顾朝发现时的喜悦。 这两天纪怀远爷孙两人都在大队长家落脚，大队上原来说休整一下就能住的大食堂，实际上情况要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差得多。 屋里房梁断裂，大半个屋顶塌陷，院墙垮塌，因长期无人光顾，木头门窗都被老鼠啃得破破烂烂。 不是一两天就能修整好的工程，却因为时间紧急，大队上结实的大小伙子都被叫了过来。 又在屋顶上跨腿坐着“叮叮”敲打的，还有拿锤子敲击破败院墙清理地基，为稍后重新擂院墙做准备的。 顾朝嘴里喘着粗气，身上只穿着土麻布裤子和一件白背心。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吐出来的气息都成了白雾，他身上豆大汗珠却顺着露在外面的臂膀往下滑。 顾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见院内空地上的泥土堆得差不多了，这才将肩上的扁担箢子放下。 顾朝拿起一旁的出头将土地中间掏出一个形似火山口的洞。 站在水缸旁的纪风遥见状，将手里葫芦瓢舀满一瓢水走了过去，“要浇在上面吗？” “不用。”顾朝看了纪风遥一眼，看他身体虽然瘦瘦小小，但模样娟秀十分斯文的模样，大抵猜出他就是大队上那些小媳妇们说的，纪技术员的孙子。 只是一眼，顾朝便将目光收回，将洞掏好后，顾朝转身去了大铡刀旁边，开始切割稻草杆。 这块原来是大队的大食堂，当年院墙只围了腰高，现在已经大部分倒塌，小部分土砖也已经有了裂痕，刚才以及被人推倒。 这里修整成要住人的房子，院墙就需要重新垒起来。 而垒墙的土砖，就需要用泥土和稻草杆七比三掺在一起，加水重新摔坯，等阴干了就能用。 纪风遥把葫芦瓢重新放回水缸，跑到顾朝身边就要去摸大铡刀，“我帮你！” 顾朝手快，一根手指顶在纪风遥肩膀上戳了一下，小小少年顿时往后退了几步。 顾朝警告道：“这里用不到你，去一边玩吧。” 纪风遥小小眉头皱起，闷声不吭站旁边站了许久，见对方并不搭理自己，纪风遥又上前一步，“这里以后是我家。” “所以？”顾朝斜睨他一眼，胳膊握着刀柄提高又压下，肩部肌肉随动作拉起弧度优美的线条。 纪风遥不满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鼓起腮帮子恶狠狠道：“以后这里就是我家，我想帮忙收拾自己的家，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顾朝淡淡道，旋即下巴一抬，眼神落在土堆旁边的一片空地上，“去把那里扫干净，一会儿要在那摔坯。” 纪风遥本来不满顾朝冷淡的反应，现在一听自己能帮上忙，顿时喜笑颜开，转头到处去找扫把。 在西北的那几年，纪风遥实在是怕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安定。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周围人对他们都很和善的地方，纪风遥迫不及待想拥有一个家。 哪怕这个家里，只剩他和爷爷。 第304章 喂，小子 “找到了！”纪风遥蹲在门槛后面，捡起刚才李建党扫灰的扫把跑了出来，脸上笑容明媚耀眼，是从黑暗中发现光明的模样。 以后，会有更多人回归正常生活的吧。 顾朝紧锁的剑眉稍稍松懈，脸上情不自禁挂上一丝浅笑。 * “哦呵，这年轻小伙儿，身体硬朗真有干劲儿！” 张晓奎跟着衍邑踏进院里，看见一个穿背心的男人健硕背影对着门口，手臂肌肉鼓起，正一板一眼和泥。 衍邑来了，这次和上次不同。 他带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来的。 许是上次耳侧头发被顾朝削得太短，所以，衍邑耳际周围头发推的很短，只有一层发茬。 先前的大背头让他看起来像是民国时候放浪不羁的大少爷，而此时他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模样，配上一头利落短发，身上温和气息荡然无存，更显锋芒冷厉。 躬身忙碌的男人听见动静微微侧头，衍邑与之四目相对，随后冷冷斜睨了张晓奎一眼。 张晓奎也认出对方就是之前跟他们衍副局对持的男人，当即一直到自己说错了话，感觉用一只手遮住脸，转头看向一边。 衍邑冷冷打量顾朝一番，见他肩宽腰窄，身上肌肉匀称，衍邑冷声哼了哼。 一手摸上枪夹子，将枪夹子晒下来交给张晓奎，随后抬起双手开始解身上苍蓝制服扣子。 张晓奎瞪大眼睛不明现在是什么情况，随后就被他们衍副局丢过来的制服外套罩了满脸。 等张晓奎手忙脚乱摘下外套时，就看见他们衍副局下身穿着苍蓝色笔直整洁的制服裤，上身则穿着跟那个劳作的男人如出一辙的白背心，露着两条健硕的臂膀，正大步流星朝那个男人走去。 张晓奎看了一眼自己呼出来的白雾，又看了两个几乎光膀子的男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多冷啊！ 衍邑似乎并不觉得冷，他马靴才在地上发出“嘚嘚”声，在顾朝身后站定的同时，扯出一个冷冷的笑容：“喂，小子。” 衍邑手捏住顾朝手里的锄头柄，似是有意刁难一般，他力道大得手上青筋暴起，一直之间阻碍顾朝无法继续工作。 顾朝冷漠侧身看衍邑。 两个男人都是一米八六的大高个，身材一个赛一个得好，现在站在院里剑拔弩张，周边忙碌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这边看了过来。 李建党跨坐在屋顶房梁上，房梁是新架上去的，他正用钉子钉木头固定，方便会有铺稻草或者瓦片什么的。 冷不丁看见下面两个光着膀子大秀肌肉的男人，李建党侧头看看自己的胳膊，捏锤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他那胳膊上霎时鼓起拳头大小的肌肉块。 只是一瞬间，他拿锤子的手松了松，肩膀肌肉有倏忽消失。 李建党眉头打劫，扭过头在下面两个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呲了呲牙。 我呸！ 就你们有肌肉了是不？ 德行！ 衍邑深邃眉峰扬起，嘴角浮现一个大大带有恶意的笑：“你应该很需要帮忙吧。” 第305章 回家陪媳妇去 衍邑边说，视线也在顾朝身上打量，见他扁平的腹部，脸上笑容蓦地加大。 那意思仿佛在说，你有肌肉我也有，我有腹肌，你没有吧？ 顾朝仿佛看懂他敌意目光中隐藏的含义，嘴角莫名抽了抽。 顾朝手一松，那把搅动泥浆的锄头顿时落入衍邑手里。 “是需要人帮忙。”顾朝轻轻点头，踱步到水缸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纪风遥帮他打一瓢水。 纪风遥会意照办，用葫芦瓢打了一瓢水，随后倾斜往外慢慢倒出小水流，让顾朝清洗手上的泥巴。 顾朝洗完手，甩甩手上的水珠，侧首看向纪风遥，“走。” 纪风遥轻轻点头，跟在顾朝身后就往院外走。 衍邑一直冷眼看着顾朝，现在顾朝要走，他连忙跟了两步，“你干什么去？” 顾朝已经走到门口，听见衍邑问话，他侧过身像衍邑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回家……”陪媳妇去。 后面四个字虽然顾朝没出声，但通过唇瓣微动，说的是什么，衍邑看得一清二楚。 淦你娘的。 衍邑拳头一紧，差点没忍住一锄头上去。 “呵呵，小衍同志啊。” 衍邑脸一沉，刚准备迈步，冷不丁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他转头看去，之间头发花白的纪怀元站在他身后，正笑呵呵看过来。 纪怀远看了一眼门外，半晌主动接过衍邑手里的锄头，弯腰开始搅泥浆，“你们年轻人呐，就是热心。” 衍邑脸色冰寒，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漠从张晓奎手里接过外套重新穿上。 重现穿好外套，衍邑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理智恢复，又变回了那个冷漠铁面的衍副局。 衍邑看向纪怀远，淡淡道：“纪技术员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这儿的人都随和。”纪怀元轻笑一声，半晌又叹了了口气，“就是年纪大了，在北方待的时候久了，乍到南方……” 纪怀远直起身，撑着锄头摆手笑道：“受不了南方湿冷。” 衍邑下意识扫了张晓奎一眼，见张晓奎点头示意记下了，衍邑才继续道：“纪技术员年纪大了，除了工程上的事，其他的平时可以委托大队上的人搭把手，大家都会理解。” 纪怀远笑着叹气不说话。 衍邑也不再过多言语，进屋打量了一圈。 整间房子不大，分了三间，原来大食堂分别用来存粮、做饭、吃饭的地儿。 现在把三间打通，又居中开了一道门。 左右修整成房间，居中一间改成堂屋。 没有厨房。 衍邑深邃眉骨微蹙，目光仍四处游走。 随后进来的纪怀远见衍邑这副模样，以为衍邑是觉得屋子小了，纪怀远开口解释道：“屋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我和风遥住了。” 衍邑颔首，问道：“在哪里做饭？” “原是打算在这搭个简易灶台，顾朝通知简易搭个棚子，以防下雨时候不能用。”纪怀远领着衍邑走出门，在左侧房间窗户下面指了指，“这个得等院墙落实了才能开工。” 第306章 无条件信任 纪怀远一边说，衍邑一边点头，时不时侧头看张晓奎一眼，让张晓奎记下。 一开始几句张晓奎还能记住，到后面越说越多，张晓奎索性掏出平时记录口供的本子，将本子倒过来翻到后页，把他们衍副局示意要记的话一一都写下来。 “已经忙完了吗？”魏岚拉开院门，见是顾朝回来，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顾朝看过，纪技术员那间屋子屋顶钉得差不多了，刚好衍邑要抢着干活，他就回来去东稻场拎两捆铺屋顶的稻草。 顺表把纪风遥送回来让魏岚帮忙照看一下。 接下来修正屋顶和门窗的活儿都要在那间房子里进行，会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小孩子不适合呆在那里。 “还没，回来拎稻草。” 说着，顾朝把纪风遥往院里推了推，小小少年瞬间一个趔趄，好在魏岚手快扶住，要不然真的一脑袋扎地上。 纪风遥只感觉自己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息前闻到令人舒适温暖像太阳的味道。 纪风遥耳根微红，连忙挣扎站稳。 魏岚不在意笑了笑，看向顾朝问道：“这、这位是纪技术员的孙子？” 大队里来了位带着孙子的特派技术员的事儿早已传开，魏岚也听说过，她见过纪怀元，还真没跟纪风遥打过照面。 “我叫纪风遥。”纪风遥挺直腰板，半晌后退一步退回顾朝身侧，仿佛察觉顾朝要把他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走似的。 魏岚有点无措，顾朝冲她眨眨眼，声音故意拔高：“南方冬天湿冷，纪技术员初来乍到，以后做饭生火可能会是个问题，你带他多拾点竹叶，回头等那边灶台垒好了再搬过去。” 魏岚顿时会意，了然冲顾朝眨眨眼，随后摸了摸纪风遥的脑袋，莹白小脸挂上一抹亲和笑容，声音亲柔像是哄小孩一般诱哄:“原来是这样啊，那小纪同志请跟我来吧。” 纪风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信了顾朝的话，跟在了魏岚身边。 魏岚领着纪风遥进屋，刚走几步她又猛地转身，顾朝站在院门口看她，还没走。 魏岚步子顷刻慢了下来，她站在院里看着顾朝，满脸不确定的问道：“朝哥，那个，衍副局今天来了吗？” “我有事找他，还有姜丽华。”似乎怕顾朝误会，说完这句话，魏岚又着急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就是那件事。” 顾朝脸上并没有任何质疑的神情，只是轻轻点头，“他在纪技术员家。” “那、那我下午晚点儿过去一趟。”魏岚松了一口气，半晌露出一抹粲然笑意，“你如果忙完就等等我，我们一起回来。” “好。”顾朝颔首，脸上跟着挂上一抹浅浅笑容。 如魏岚所想，他是信任她的。 无条件信任。 魏岚笑着点头，转身不顾纪风遥的轻微挣扎，将人牵着拉进了屋里。 院门口，顾朝拉上院门，转身朝东稻场走去。 “先坐会儿，姐姐给你拿吃的去。” 魏岚刚让纪风遥在堂屋竹床上坐下，房间里顾阿婆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堂屋里坐着一位虽纤瘦模样却极好的小娃娃，还有些压抑，“魏岚呐，这是？” 第307章 咦……你这个丑东西 纪风遥立马站起身，很是知礼的像顾阿婆鞠了一躬，“奶奶你好，我是纪技术员的孙子，我要纪风遥。” 年纪不大，声音稚嫩，却不骄不躁。 在那样的环境下，能把孩子教成这样，可想而知纪技术员费了多大的心思。 顾阿婆很少打听大队里的事，纪风遥这么一通自我介绍，老人家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阿婆，来年咱们公社不是要大规模种植葵籽吗？国家怕咱们第一回种弄不懂，特意下派了一位技术员，这位小同志就是技术员的孙子。”魏岚轻轻拍拍纪风遥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随后主动解释道：“他们那边屋子还没修整好呢，让咱们帮忙照看一下小同志。” “喔，喔！那是该好好招待！”顾阿婆连连点头，转身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捏了一个羊奶卷。 顾阿婆笑容慈祥的把羊奶卷递给纪风遥，“阿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个呀，是你姐姐做的，你莫要嫌弃。” 纪风遥低头，看着老人家手里的东西发呆。 白白的，不用凑近仿佛都能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这些人，真的一点也不排除他们。 这么好的东西都肯拿出来招待他。 纪风遥摇摇头没有接，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纪风遥咬着嘴唇低下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放在以前在西北的时候，既是被人抢了口粮，被同龄人按在沙地里面打得头破血流，纪风遥也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当有人对他施出半点善意和关怀时，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魏岚和顾阿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了，手忙脚乱的又是哄又是安慰，却无济于事。 纪风遥也觉得很丢脸，在两个初次见面的人的面前放生大哭，行为很不得体，可是他控制不住。 就像是想要一口气把有记忆以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正在纪风遥哭得起劲，魏岚和顾阿婆束手无策时，门口突然探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门口大亮，那个毛绒绒的脑袋逆光冒出来，一个大黑球十分明显。 纪风遥余光扫了一眼，哭声跟着停顿了一下。 门口毛绒绒脑袋变成一个粉色小袄的小女孩，此时小女孩正龇牙咧嘴一脸嫌弃的向纪风遥望过来。 纪风遥没反应过来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他正愣神，冷不定“啵”的一声，哭出来的鼻涕冒了个泡。 右兰眉毛顿时挤在一起，“咦……你这个丑东西。” “嗝——”纪风遥打了个嗝，脸上爆红，哭声算是彻底止住了。 顾阿婆听见右兰的话，生怕她在一个不小心把纪风遥弄哭，提起扫把就开始追右兰，直将右兰追得躲在魏岚身后才罢休。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懂事，阿婆平时怎么教你的？”顾阿婆比较年纪大了，跑了几步站定后，整个人克制不住的喘气。 第308章 抓石子 右兰不满撇撇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从魏岚身后伸出一个脑袋，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心爱的糖递到纪风遥面前，“刚才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请你吃糖。” 糖递过去的瞬间，右兰肉疼的挪开视线。 那是岚姐姐给她的。 岚姐姐说了，她这个年纪要换牙，不能多吃，一天只能吃一颗。 岚姐姐每天早上都给她一颗，她这几天都没吃，本来想攒到过年时候拿出来和大家分享的，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现在全赔出去了。 想着，右兰小小的叹了口气。 顾阿婆很满意右兰的主动。 魏岚则是看着两人，心想纪风遥应该不会接，却没想到纪风遥吸了吸鼻涕，从右兰的小手中拿走了一颗糖，一张俊秀的小脸快埋进胸口了。 纪风遥耳尖微红，似乎有些羞赧，因此声音很小：“我、我原谅你了。” 现在，他有两颗糖了。 顾阿婆当即笑道：“行了，你们一辈人扎堆玩吧，可不许打架。” 后面半句，顾阿婆是看着右兰说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之前还挺乖巧的丫头，最近仿佛一下子有了逆反心似的，有时候念叨她两句，还会反嘴呢。 右兰瘪瘪嘴，余光扫了纪风遥一眼，随后很快移开：好吧，看在他也没那么丑的份儿上，她就带他玩吧。 纪风遥今年八岁，毕竟年纪小，这么闹了一通早就把拾竹叶的事儿忘到了脑后。 魏岚坐在房间里织毛衣，右兰就带着他在房间的地上玩起抓石子的游戏。 一共十五个石子，都是之前天热的时候顾朝从小港那边摸回来的鹅卵石，差不多大小。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项目，大队里的小男孩们喜欢到处撒泼，爬树捅鸟窝什么的。 抓石子的游戏多是女孩子喜欢玩。 这个游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先将十五个石子抓在手里，随后洒向地面，右手手心只留一颗石子。右手将手心中的石子高高抛起，趁其落下时，在不碰到其他石子的情况下，右手可以随机选择从地面抓起一颗或三个石子，抓起后，还要将刚才抛起的石子接住。 如若没接住、或者抓石子时碰到其他石子都算输。 魏岚不知道纪风遥玩不玩的来，反正她是玩不来的。 最开始右兰教她玩的时候，她不是砸到脑袋，就是手翻过来的时候不及时，从而被砸中手背。 疼得龇牙咧嘴不说，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头上还磨出一堆倒刺，又没指甲刀可以剪，别提多难受。 玩过那一次后，魏岚就再也不碰了。 魏岚想着，一边织毛衣一边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 她整笑着，冷不丁听见纪风遥“哎哟”一声。 魏岚顺势望去，只见纪风遥坐在地上，双手捂住额头。 而他对面的右兰，则是小脸挤在一起，那模样仿佛在说她知道此时纪风遥有多痛似的。 “怎么了？砸到头了吗？”魏岚问道，挣扎要从床上下去。 纪风遥连忙摇头，放下手，额头一片通红，“我没事，不疼了。” 说罢，就把手里的石子都推到右兰面前。 第309章 日子越来越好，没有人会想死 他刚才石子丢歪了没接住，算输了的，现在该右兰了。 “你不要抛那么高，瞧，最高到额头这里。”右兰“啧”了一声，边说边示范，只见她小手一翻一覆，就跟变戏法似的，一口子抓了三颗石子，随后又稳稳将石子接住。 右兰示范完了，又把石子推给纪风遥，让他试试。 在纪风遥又又又又被砸中脑袋之后，右兰看了他一脑门包，小嘴觉得老高，“算了，不玩这个了，我们出去跳房子吧！” 说罢，已经率先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井边有一块很平坦的空气，右兰捡了一个树枝在地上画出飞机房子的模样。 那是魏岚按照小时候记忆交给右兰的。 魏岚在房里织着毛衣，偶尔侧头往窗外看一眼。 纪风遥虽然在刷石子上没什么天分，但在跳房子上面学得极快。 又是一连几轮都不出错，让右兰这个平衡能力略差、总是不小心踩到线的小朋友好生郁闷。 在纪风遥又一次全通之后，右兰将手里的小石头块丢的老远，整个人气呼呼坐在石墩子上，“我不跟你玩了！你欺负我！” 纪风遥局促了一下，两步走到右兰跟前，“对不起，要不我们还玩抛石子的游戏吧？” 右兰扭过头不理纪风遥。 等了半天，没再等到纪风遥开口，右兰偷偷看了一眼，见对方低着脑袋比她还有委屈的模样，她瘪瘪嘴，随后露出明媚笑容，“算了，这回就先原谅你了。” 后院两人很快又扎堆一起玩，魏岚摇摇头，笑的有些无奈。 她低头刚扎两针毛线，就听见厨房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魏岚手上动作一顿，鼻尖微微耸了耸，末了反应过来，她赶紧又织了两针卡出针脚，赶忙套上鞋去了厨房。 因为家里有了暖水壶，每天早上顾阿婆雷打不动的烧一锅热水将暖水壶灌满，这样一来，之前收拾出来的小炉子就空了出来。 羊肉虽然便宜，但如果每天都吃，还是有些奢侈。 魏岚就做出决定，每回顾朝去镇里的时候，就捎点猪棒骨或者羊骨什么的。 这些边角料没什么肉，但是熬出来的汤却依旧美味，还富有营养。 有时候外出转一圈身上沾了寒气，进屋一碗热腾腾的汤别提多舒坦了。 旁的不说，就说这一碗汤吧，每回顾阿婆喝汤的时候，总要感叹一句：年月日子越来越好，年纪大的人更舍不得死了。 虽然每回都要被屋里几人苛责两句，顾阿婆却从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喝着汤，好不惬意。 这件事也一直压在魏岚心里。 魏岚能感觉到到，比起初见时，顾阿婆还算硬朗的身子骨，如今的顾阿婆，身子越发的虚弱。 就好像是，人在逆流的境遇中，总能攒出一口气撑下来，可当环境发生变化，开始变得舒适，人的那一口气，那种紧迫感渐渐松懈下来，伴随而来的，便是灭亡。 而顾阿婆懂医理，每每说出那些话时，总让魏岚觉得，或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明明日子才刚刚有一点起色，千万，千万不要那么快的…… 第310章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总是渴望阳光 魏岚垂下眼帘，用火钳夹住木塞将小炉子的通风口堵住，却并未堵死。 还是要让炉子里留下一点火星的，一方面可以温住汤，另一方面则是炉子生火费劲，能不灭，就不灭。 “外面冷，玩一会儿就进来吧，洗干净了手吃点东西。”魏岚用盘子装了四个羊奶卷，有单独拿小碗盛了两碗在桌边摆好，还扭头冲窗外喊了一声。 “就来！”后院右兰应了一声，打了一桶水和纪风遥一起洗手，随后就带着纪风遥进了屋。 右兰一步坐在桌边，却没急着吃，反而扭头看向魏岚问道：“岚姐姐的呢？” “你们先吃，我晚会儿吃。”魏岚抿唇微微一笑，身上气息越发柔和。 见纪风遥还站在一边不动，她上前牵起纪风遥的小手往桌边带，才发现纪风遥小手冰凉。 “手什么这么凉？快喝口汤暖暖。” 魏岚抓起纪风遥两只小手握在手心暖了暖，随后才将拿碗汤推到纪风遥面前。 纪风遥确实轻轻摇头，喉咙混动明明很馋却坚持拒绝，“我、我不喝。” 顾家的羊骨汤是从早上就开始炖的，纪风遥从一开始进屋得时候就闻到香味。 纪风遥很长时间没吃到肉，也馋肉，可他心里记得爷爷纪怀元的叮嘱。 爷爷说了，这里的老乡淳朴友善，但不能因为老乡们的淳朴友善就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 虽然此时此刻境地不同，但见纪风遥俊秀的小脸崩成一个小冰块，魏岚不由得一圈抵唇低低笑了一声。 这幅模样和她初识顾朝时候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可是笑着笑着，魏岚又突然生出一股心疼。 纪技术员爷孙是从西北来的，或者说从西北农场来的鹅。 魏岚听说过西北农场了的残酷，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没日没夜死命干活，被人打压，受尽苦楚和欺辱还能教导孩子保持一份赤诚，一份知礼，魏岚实在想不出，纪怀远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可不是白吃的。刚才后院那堆柴火看见了吗？姐姐想请小纪同志帮忙搬一些到厨房，不知道小纪同志能做到吗？”魏岚蹲下身，与纪风遥平视，声音轻柔除了关怀，更有一份尊重在其中。 对面右兰放下碗，扯了扯嘴角冲纪风遥无声说了声：“我帮你。” 纪风遥看看桌上的东西，有看看魏岚，认真想了半晌才点点头，“小纪同志能做好。” 如果他用劳动唤来粮食的话，那么，就不算违背爷爷的叮嘱了吧！ 似乎担心魏岚不信，纪风遥有认真道：“向党和人民起誓，小纪同志一定做好！” 纪风遥没有先吃东西，而是先去后院搬柴火。 魏岚直到他有他的傲气与骨气，故而也没有插手，只是打了一盆在厨房门口等着，等纪风遥差不多搬腰高的柴火堆，她立马喊停。 出于习惯，魏岚像平时给右兰洗手那样，捏着纪风遥的小手认真搓洗，才搓了没两下，纪风遥就红着脸往回缩手，“我自己来。” 第311章 我不靠近你，别害怕 魏岚愣了愣，莹白小脸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她轻轻点头，颇有些纵容道：“好，你自己洗！” 刚才拿碗汤，魏岚怕凉了，就重新倒回锅里。 现在纪风遥要自己洗手，魏岚就去拿碗重新盛汤，顺便将桌上碟子里还剩下的两个羊奶卷贴心的推到纪风遥坐的位置旁边。 纪风遥犹犹豫豫喝完汤，末了擦了一把熏红的嘴唇，他看向一眼碟子里的羊奶卷，问道：“这个，也是给我的吗？” 右兰抢先解释：“是的，一共有四个，我两个，你两个，不能吃独食！” 纪风遥点点头，转头看向魏岚，欲言又止道：“我、我可以拿回家再吃吗？” 他和爷爷这两天都住在大队长家，爷爷说他们身份特殊，是带着使命来平反的，所以在大队长家的时候，既是队长叔叔和婶婶们很热情，纪怀远和纪风遥仍然保持自己的坚持。 少说话，少惹麻烦，少吃东西，多干活。 纪风遥饿的时候，就喝水，他觉得，爷爷一直以来应该也没有吃饱。 他想，把这些拿回去给爷爷吃。 魏岚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些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魏岚收拾桌子的时候，余光看见纪风遥将两个羊奶卷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塞进口袋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又是出去一趟，你们两个就在后院玩，别跑远，知道吗？”清洗完碗筷，魏岚向两人叮嘱。 她心里到底记挂和姜丽华的事，又不知道纪技术员那边房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先让右兰照看一下纪风遥。 右兰性子较比以往，要活泼了一些，却依旧听话懂事，交给她的事情，魏岚很放心。 在两人都点头后，魏岚套了一件外套，先去知青点找姜丽华。 两人起身往大队外围纪技术员新家那边去的时候，姜丽华抿了抿嘴，开口问魏岚：“这事儿跟衍副局说，真的有用吗？” 姜丽华眉头紧皱，连带深邃的双眼皮也下耷着，神情担忧兴致并不高，“虽然是事情确实发生过，但是公安局的人应该都比较看重证据吧？” 事发那天虽然是夜晚，但姜丽华能感觉得到，自己抓伤了对方。 如果当时想到报案这一点上，说不定还能作为证据，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就是刀子扎出来的伤也该好了。 更别提她挠的那几道。 “别担心。”魏岚笑了笑，安抚姜丽华道：“我会帮你的。” 帮姜丽华，也是在帮自己。 癞三这个人绝不能留。 先前姜丽华就猜测魏岚和那个公安局长认识，现在听到魏岚这打包票一样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姜丽华笑着挽上魏岚的胳膊：“人常说有个厉害的娘老子走哪都吃不了亏，我没有厉害的娘老子，但我算看出来了，有个厉害的朋友也能省下不少事。” “得了吧你，每回都想从我这扣点好处。”魏岚也跟着笑，同时故作嫌弃推了推姜丽华。 两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前走，很快绕过小广场边的大榕树，纪技术员的新家那间破败小屋闯入视线。 大老远就看见屋子附近光着膀子或者穿着背心的大小伙子，一个个的，个头高挑身材结实。 姜丽华扫了一眼，登时红着脸打起退堂鼓来了，“这、这，要不还是下回吧，这么多人，我不好意思……” 姜丽华能等下一次，可魏岚等不了。 癞三这个人一天不收拾，魏岚就一天安不下心来。 “等等，我先看看!”魏岚让姜丽华先等等，她则伸长脖子往屋子的方向看，就想看看能不能先找到顾朝，然后在让顾朝把人喊出来。 两个人都伸长脖子往前打量着，殊不知身后有人正蹙眉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衍副局，这，这？”张晓奎扯了扯肩上箩筐绳子，防止后背上装柴火的箩筐继续往下滑。 他刚开口，就看衍邑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张晓奎会意，很机智的闭上嘴巴。 衍邑单肩背着的箩筐，整理一番衣服袖子领口的褶皱才轻声开口：“魏岚。” 男人声音沙哑低沉，像极伺机而动的兽，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魏岚警惕转身。 在距离她不过十步之遥的距离，身材挺拔如西北小白杨的衍邑站在那里。 他一张脸冰寒严肃，魏岚却总能感觉到他眸中藏匿的团团炙热。 魏岚有一瞬间畏缩，可以想到身边有姜丽华作陪，她胆子又大了一些。 魏岚强装镇定轻咳一声，冲衍邑点点头，道：“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衍邑皱在一起的深邃眉骨稍稍松懈，眉尾和嘴角轻轻扬起，短暂雀跃的心情让他声音微微拔高，“你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魏岚将姜丽华往前推了一把，随后又道：“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 衍邑意识到并不是魏岚有事求自己，而是姜丽华，他勾起的唇角又耷拉回去。 眼眸眯了眯，把腿边装满柴火的竹筐推给张晓奎，衍邑声音冷冽道：“去大队长家。” 顾三德今天一直在家，听说衍邑魏岚他们有事商量，二话不说把平时大队开小会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们用。 魏岚本来坐在堂屋等，但姜丽华觉得衍邑这人给人压力太大，姜丽华有点害怕又有点怯场，非拉着魏岚一起。 大队长家盖的五间砖瓦房，平时开会的那间是其中最小的，虽然小，东西却很齐全，一张大桌子四把椅子，竹节做成的笔筒里查着两根铅笔。 看起来很简陋，但和那些开会随便找个地方说事儿的大队相比，已经相当正式。 姜丽华说的时候，魏岚抱腿坐在一边不知声不插话，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以至于姜丽华什么时候出去的，她都不知道。 知道面前被一团阴影笼罩，魏岚才迷迷糊糊抬起头，正对上衍邑探究的目光。 魏岚心尖一颤，猛地起身窜到桌子的另一边，“你别离我那么近！” 衍邑注意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无措，顿时两只手举起来，“好，我不靠近你，你别怕，别怕。” 第312章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衍邑沿着桌子走了两步，魏岚见他靠近，便也围着桌子绕。 两人你动一步我动一步，僵持半天，衍邑总算认输，老实站在原地，“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魏岚满眼警惕，生怕他会像上一回一样，“有什么话，你站在那里说就可以，我听得见。” 衍邑能看出她眼中的陌生与排斥，心中苦涩，痛如刀搅，却从来没想过就此离去的念头。 “你主动下乡的事在部队里传开了，有因为魏副团平时工作严谨认真，这次晋升连升三级，是名副其实的军长了。”衍邑盯着魏岚轻声道，见魏岚放松警惕，白皙小脸浮现高兴笑容，他心头苦涩顿时消散些许。 听到魏学良晋升一事，魏岚从心底感到高兴，不过想到魏临，她又焦急问道：“哥哥，哥哥怎么样？” 魏临每次来信都说身体有所好转，魏岚就怕他是诓骗自己。 “魏临同志的身体情况近来很稳定。” “那妈妈呢？还经常跟爸爸吵架吗？”想起魏母，魏岚眼眶一热，心头涌起浓浓思念之情。 魏母对她很好，她也真的将魏母当成妈妈看待。现在想起魏母，魏岚就想到魏母流泪看她的双眼。 眼泪顿时收不住，大滴大滴顺着腮边滑落。 魏岚擦干净眼泪，在桌边坐下。 她嘴角上扬试图露出笑容，最终失败飞快耷拉下去，魏岚雾蒙蒙的眸看向衍邑，像是无家可归的猫儿一样可怜，“我忘记了，你一般都在部队，我家里的事，你应该不会知道的那么详细。” “别担心。”衍邑很想上前亲手为她擦去眼泪，可是他怕，怕她眼中好不容易消退的排斥与陌生重新涌现，“魏军长和阿姨都很好，偶尔还会一丝去看歌剧。” 他捶在腿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像是被锁链捆绑一般，硬生生抑制出了内心中的冲动。 衍邑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 他已经让她逃了一次，这次不能再将人吓跑。 可是，只要一想到魏岚对自己的排斥，和对顾朝的亲昵，衍邑磨了磨后槽牙，始终没能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魏岚微微怔住了，还没做出反应，男人一手撑住桌面，大半个身子探了过来，粗粝大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你问问我，问问我好不好……” 男人深邃眉骨紧紧蹙起，一双凌厉的眸染上红色，像是困兽，注视而来的目光极其复杂，有痛心，有哀伤，还有失落…… 可是，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魏岚回过神，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 魏岚用力甩了甩脑袋，态度倏忽变得强硬:“癞三的事情，刚才姜知青和你说过了，我相信你的判断能力。”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魏岚起身往外走，衍邑站在那里，目光一直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你的看法是什么？我不能因为她一席话就轻易断案。” 魏岚顿住脚步，侧身回眸看衍邑。 她秀眉有一瞬间轻蹙，似乎在畏惧什么，不过很快，魏岚给出了答案，“他不是什么好人。” 意思很清楚也很直接。 衍邑没有错过魏岚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他心里对癞三这个人画了一个重点记号，面上却露出强人所难带有算计的笑容，“啊，我可以带走他。” “那么作为报酬，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魏岚微微一愣，随即怒目瞪向衍邑：“你是局长，是非公道分不清吗？现在抓一个恶人，你还要我许诺条件？” “有谁说过局长就必须是好人吗？”衍邑扯出一丝恶意玩味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我帮你除掉这个人，你回报我一个条件，魏岚，这很公平，不是吗？” 魏岚也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在询问她癞三的人品行如何，而是明晃晃给她挖坑下套。 在意识到她也同样畏惧癞三这个人时，他就收紧手中绳索，等待她乖乖主动答应他的条件。 魏岚掌心冒汗，却固执的嘲讽道:“真是好算盘，你也不怕别人说你幼稚。” “别人怎么看我重要吗？”衍邑垂下眼眸低低笑了一声。 如果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早就死在那些白眼之下了。 衍邑目光紧紧注视着魏岚。 注视着这个在他曾经陷在泥潭中唯一的一束光明。 可到底为什么，现在她眼中只有冷漠。 “放心，我不会逼迫你。”衍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很快又压抑下去，他看着魏岚道：“葵籽工程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大队长给出明确指令，为了节省更多精力，开春后会重新启动大锅饭模式，你手艺好，到时候由你来掌勺做饭，怎么样？” 魏岚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扯到做饭这件事上，她迟疑点头，又问道：“可是大食堂不是已经改成纪技术员他们住的房子了吗？” “这个不需要你担心，只要你点头，稍后等待大队长的通知就行。”衍邑伸手想要捏魏岚的下巴，却被魏岚后退一步躲开。 “我答应你。”魏岚警惕退到门边，打开门的瞬间，她又嘱咐了一句，“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魏、魏知青。” 门“咯吱”推开又关上，张晓奎转过头，见魏岚出来，连忙点头问好。 魏岚轻轻点头，从容离去。 张晓奎还在踮着脚尖眺望魏岚消失的方向，房间里突然传来衍邑冷硬的声音：“去请大队长，就说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顾三德很快赶来。 顾三德缩在桌边一脚，怎么都觉得不自在，明明这里是他家，往常开会只有别人不自在的时候，现在轮到他了，才知道有多煎熬。 “衍副局，是什么事？”见衍邑半天不说话，顾三德讷讷开口问道。 衍邑默了默，转脸看向顾三德时，脸上挂上和煦笑容，本想以礼待人，却不料这幅模样让顾三德更紧张了。 衍邑眉骨深邃，眼睛狭长凌厉，不笑的时候格外严肃吓人，皮笑肉不笑的时候……更吓人了！！ 顾三德把了一把冷汗：钝刀子割肉最磨人，求给个痛快。 衍邑淡淡开口道：“我听说开春之后，大队长有意重新启动大食堂？” 第313章 穷女婿提前见老丈人 “是有这么个事儿。”顾三德点点头，“我很纪技术员私下谈过，葵籽计划任务重大，社员们也还要兼顾大队田地的活儿，为了省出时间，决定搭建灶台定点做饭，定点吃饭。” 衍邑会意点头，半晌笑道：“既然是为葵籽工程拟定的计划，那我们县公安局也应该搭把手……原来的大食堂改成了居所，重新建立也需要人手，这样吧，大队长看看什么时候开始动工，我带些人过来帮忙。” 这样的好事顾三德不敢轻易相信，他抬头看了一眼衍邑，见他神情真诚不似刚才那样严肃，登时又觉得这件事似乎可行？ 顾三德搓搓手，道：“这个，倒是随时都可以开工，就是建房的瓦片不好审批，如果是您亲自出马的话……” 搭建房屋的砖瓦都需要申请，然而窑厂产量过低，申请的人又多，要是顾三德拿着条子去申请，估计等今天开春都未必能轮到上他们。 顾三德这两天正为这事发愁，现在听衍邑提起帮忙一事，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道：眼前可不就是个机会吗？ “这事简单。”衍邑轻轻颔首，笑道：“不过，我也有一件事需要大队长帮忙。” 顾三德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连忙坐直身，道：“衍副局请说！请说！” “我曾在京市尝过魏知青的手艺，这做饭的事，不如也算魏知青一份？”衍邑点点桌子，状似无意说道。 做一个人的饭容易，做十个人二十个的饭很难，更别提连着数月。 衍邑没有将话说死，只要做饭的事算魏岚一份，回头就能塞人进去搭把手。 毕竟，他的用意并非真的想让魏岚累死累活给一群糙汉子提高伙食。 这句话明显交代衍邑跟魏知青关系相熟，顾三德犹疑片刻，道：“这、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吧……就是这事儿就算我愿意，顾……啊魏知青也未必愿意。” 衍邑垂在桌下的手紧了紧，故作没听见顾三德一时口误，他轻声笑道：“这个大队长不用担心，您尽管安排。” “好、好！”顾三德虚擦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由得他拒绝了。 顾三德正琢磨着这事儿差不多完了，却听衍邑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 “啊？”顾三德张大嘴巴看向衍邑。 还，还有什么事？ “我听说七队有三个工农兵大学名额？所提要求是初中学历和后期对葵籽计划有贡献的，都可以参入竞选，对吗？” 顾三德点点头，“是的。” 衍邑又是一笑，修长食指轻轻在桌面点了点，“那么，大食堂因葵籽计划而实施启动，每日工作是否也要计算一部分贡献？” 顾三德蓦地睁大眼睛看向衍邑。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衍邑一环套一环，最终目的，就是想创造机会让魏岚参与名额竞选！ 顾三德虽然记恨衍邑的狡诈，可是话说回来，衍邑说的可圈可点，并没有什么可以诟病的地方。 “算的，应该算的。”顾三德只能点头，心里却暗暗担忧，这个衍副局这么精，朝哥儿要还想跟魏知青在一块，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衍邑不容顾三德多想，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收敛的笑意，眯起眸子轻轻拍拍桌面，“那就请大队长开介绍信写申请吧，这事儿说不急也急，我早点把东西给你申请回来，大队长也能放心不是。” 被人强压一头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他就是个公社下面的小干部，哪里干得过县级干部？ 顾三德沉下一口气，当场撕了纸，板板整整写了两个条子递给衍邑。 衍邑拿到东西也不久留，起身离去。 衍邑走后，顾三德还坐在屋里，他垂着脑袋扣桌子边角的细小木疙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 魏岚从大队长家里出来时，已经接近傍晚，外面下起小雨，天色显得愈发暗沉。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魏岚往手心哈了一口气，转身往纪技术员那处屋子走去。 天气冷，加上下雨，大家早就停工了。 魏岚之所以执意往那边走，还是因为中午跟顾朝说的那句话。 她让顾朝等她，顾朝一定会等。 魏岚想着，不由得加快脚步。 小巷子里垫的平整石头块，现如今表面被雨滴沾染，魏岚穿的是布鞋，步子一块脚底顿时打滑，整个人滑出老远。 魏岚手忙脚乱想抓住东西稳住，冷不丁一头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朝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往上提了提，“怎么没来？” “去了的，那里人多，我们就去了大队长家说话。”魏岚一边解释，一边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 幽暗的天色里，她把小手塞进顾朝手心，低着头往回走，“朝哥。” “嗯？”顾朝握着她的小手，明显察觉她心情不佳，“怎么了？” “没、没什么。”魏岚笑了笑，沉默一瞬又道：“过年的时候知青有回家探亲的假期，你跟我一起吗？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到后面，魏岚声音里多了一丝不确定，声音近似呢喃。 或许是因为衍邑对原身有感情，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强势，那么执着，可魏岚也知道，衍邑同样将魏学良和魏母视作亲人，很在意他们的想法。 那么，如果她带顾朝在双亲面前过了明路，衍邑会不会有所收敛？ 魏岚陷入沉思，忽然感觉手紧了紧，她侧头看去，却见顾朝将她的手紧紧攥在胸口，“那我们就一起回去。” 魏岚微怔片刻，旋即绽放大大的微笑，她慎重点头，“嗯！” 一起去京市的意义重大，是对双方的肯定，也是魏岚对顾朝的认可。 哪怕此时此刻顾朝心中忐忑万分，可有一句话说得好，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 他这应该算…… 穷女婿提前见老丈人？ 顾朝呼吸一滞，捏着魏岚的手又紧了紧。 “放心好了，我爸妈人很好，你们一定能相处的来。” 魏岚仿佛知道他难处一般，笑着安慰道：“再说了，你不是有我吗？” 第314章 做我想做，而你不能做的事 顾朝哑然一笑，轻声说了句“好”。 回到家中，两人走进堂屋，还没说话，顾阿婆就以食指抵住嘴唇悄声走来，“小声点，都睡着了。” 魏岚不明所以，顾阿婆冲右兰的房间努了努嘴。 魏岚会意，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拉开电灯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儿脑袋抵着脑袋，睡得好不香甜。 魏岚微微低着头掩饰唇角的笑意，正想退出房间，后背冷不丁顶上顾朝胸膛。 顾朝悄声道：“我送风遥回去。” 纪怀远一直没找纪风遥，就是因为顾朝下午跟他打过招呼，修整屋顶怕有杂物掉下来砸到人，尽可能不要让孩子留在现场。 纪怀远答应了。 顾朝说着话，手扯过一件破棉袄把睡熟的纪风遥包裹起来。 外面下着小雨又刮着风，怕孩子着凉。 魏岚送顾朝出门，小声叮嘱道：“回来的时候小心，巷口那石板滑……” “知道了，快屋里去。” 魏岚笑着进屋，这时顾阿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从厨房走来，“快快，刚才回来冻坏了吧？快喝完汤暖暖……” “谢谢阿婆！”魏岚接过汤坐在竹床上小口喝着。 “这雨一下，往后怕是要更冷了。”顾阿婆在旁边絮絮叨叨的去了厨房，“今天做的面疙瘩，喝汤涨肚，你慢着点喝，当心一会儿吃下东西。” “知道了阿婆。”魏岚甜甜答应道。 提起天气的事，魏岚就想起自己下午改的那身薄袄，她心里甜滋滋的，期待顾朝穿上身的模样。 魏岚吃完饭洗漱过后，就窝在被窝里织毛衣，耳朵则是竖起倾听外面的动静。 她在等顾朝回来，却不知顾朝此时被人绊住手脚。 顾朝送完纪风遥后着急回家，哪怕外面漆黑，这条路是他从小走到大，他再熟悉不过，所以脚程并不慢。 只是刚从小广场拐弯进去巷子时，顾朝猛然顿住脚步。 巷子里有人。 哪怕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从呼吸已经忽然急促的脚步声，顾朝敏感察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面前一阵劲风袭来，顾朝身体后仰，翻身转到巷子另一端时，大手虚空一抓，果真抓住对方强劲有力的拳头。 顾朝手顺着对方拳头向上，捉住对方手腕轻轻捏了捏，摸到袖口一侧金属扣子，顾朝忽然压低嗓音笑了一声：“衍副局。” 衍邑没料到顾朝这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他正想抽回手发出下一轮进攻，那只钳住他手腕的手忽然用力一扯。 衍邑身体前倾的瞬间，腹部重重挨了一拳，将他重新推回巷子墙壁上。 衍邑后背靠墙，一手在腹部揉了揉，从牙关挤出几个字：“好小子，有本事再来！” “你让我来我就来？”顾朝轻笑一声，一手攀上墙头，越过衍邑后重新跳回巷子内，他大步流星往家走去，丝毫不将衍邑的话放在心上。 淦你娘的！ 衍邑暗骂一声，一个助跑攀上顾朝肩头，“臭小子，你以为你凭什么？我要是你就有自知之明，一定离她远……” 衍邑从后方勒住顾朝的脖子，放狠话的同时拳头扬起，看样子是想往顾朝脑袋上落下。 然而他手臂猛然僵住，话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衍邑不可置信凑近顾朝脖颈处闻了闻。 除了男性身上特有的汗味以外，还有淡淡的香味，很淡，但衍邑再熟悉不过。 顾朝身上有魏岚的味道。 这是有多亲密接触才会留下味道！ 衍邑眼睛发红，蓦地收紧勒住顾朝脖子的手肘，“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会……” “做我想做，而你不能做的事。”顾朝冷声道，猛然急步后退，将衍邑重重顶在巷子拐角处的墙壁，衍邑登时闷哼一声。 衍邑因吃痛手臂力道有一瞬间松动，顾朝抓准机会，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向前一记猛甩，竟将衍邑从他后背扯下抛了出去。 顾朝以为就此摆脱衍邑，却不料衍邑被甩出去的瞬间，双手撑住巷子墙壁，借力向后猛踹一脚，稳稳踹在顾朝胸口，将顾朝一连向后逼退好几步。 “你以为激将法就能逼我放手？”顾朝狠狠喘了两口气平息胸口翻涌。 顾朝他轻笑一声，强势宣告自己的所有权，“我既然认定，那么她生她死都是我的，没有谁能从我手里把她夺走。” 似乎为了激怒衍邑，顾朝勾了勾唇，恶意加了一句：“衍副局也不行哦。” “她本来就是我的，何需要抢？”衍邑眸子危险眯起，下手更重。 衍邑见顾朝拳法又急又准，显然是练过的，几招之后衍邑更加确认这点，他开始改变策略，一记扫腿，开始向顾朝下三路进攻。 “想不到堂堂衍副局也会这么阴险，专挑人脆弱地方进攻。” 听到顾朝的话，衍邑冷笑一声，也不生气，反嘲讽道：“不及顾朝同志心狠手辣，人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衍邑话音刚落，脸上又挨了一记拳头，紧接着顾朝挑衅的声音传来，“那一定是衍副局笑的太美了，我的拳头忍不住要摸一摸。” “淦你娘的！”衍邑捂住左眼倒抽一口冷气，一个助跑攀上墙头，身子旋转跨坐在顾朝肩头，扬起拳头刚要砸下去，冷不丁一束光照了过来。 巷子里衍邑还坐在顾朝肩头，两人身上都挂了彩，此时狼狈不堪，却都如出一辙的伸出手遮住刺眼的光。 李宏维持高举锄头的姿势，他身边的妇女主任战战兢兢举着手电筒。 看清巷子里的两人，李宏讷讷将视线转向妇女主任身上，“你……你不是说大队里跑进来两条野狗吗？这……这两条野狗怎么？” 怎么变成了人？ 妇女主任一脸尴尬，嘟嘟囔囔道：“就听见巷子里一阵呜呜哇哇的，我以为是……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衍副局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狗？ 这个女人居然说他是狗！ 衍邑猛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磨了磨后槽牙，衍邑双手揪着身下顾朝的头发，将顾朝脑袋前后推搡摇晃。 顾朝才不惯他臭毛病，径直抓住衍邑的一条腿，猛地向下一拉，只听“咚”的一声，衍邑仰面摔在地上。 第315章 他比我惨 “东西是他打坏的，让他赔。”顾朝冲李宏和妇女主任点点头，旋即转身，“我家去了。” 在手电筒明晃晃的灯光下，他后背一个脚印格外明显。 “站、站住！老子，老子还没打够……”衍邑伸了伸手，声音微弱，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后脑着地，他现在视线一片模糊，还没缓过来。 你让老子停老子就要停？就走了怎么样？ 顾朝小声在心里呸了一口，飞快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李宏和妇女主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真怕衍邑出什么事，赶紧上前将衍邑扶起来一路搀回家。 衍邑脑袋摔得有些厉害，张晓奎及时开车带他回县里。 另一边顾朝揉揉胀痛的胸口，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关门开灯，脱了外衣一眼，胸口白背心下面，一片青紫。 “好小子，真他娘恨。”顾朝正感慨，房门突然被敲响，魏岚的声音传进耳中，“朝哥，是你回来了吗？” “嗯，是。”顾朝手忙脚乱套上褂子，半晌拉开门对上魏岚好奇打量的眸子，他眼睛躲闪了一下，问道：“天冷怎么还没睡下？” 魏岚笑而不答，转身去厨房张罗，“阿婆今天做了面疙瘩，我刚吃过，给你热热吃。” 顾朝拉了一下衣摆，跟着要去帮忙，关灯的时候余光扫到床头枕头边叠的整齐的棉袄。 顾朝微微怔住，以为是看错了，伸手摸了一把，衣服布料粗糙，内里蓬松暖和，确实是棉袄。 家里的棉袄就是夹衣到了冬天往里面填棉花，夏天在将棉花抽出来，家里那些用过的棉花多是经水洗过，已经结团。 他手里这件衣服，明显用的新棉花。 顾朝捧着衣服站在那里，门外魏岚端着碗筷笑着小跑过来，“快、快帮我接一下，烫手！” 顾朝赶忙接过魏岚手里的碗，就见魏岚转身利落将他房间的小桌收拾出来，轻轻拍着桌面让他坐下先吃饭。 顾朝坐下以后，没急着动筷子，反而侧着身上直勾勾盯着魏岚看。 魏岚托腮坐在一边，见他不吃，连声催促，“快吃呀，我就烧了两把叶子，不烫嘴。” “哪里来的棉花？” “呃……”魏岚愣了愣，意识到顾朝指的是棉袄后，她小脸转向一边，“供销社，供销社买的。” 顾朝看她目光躲闪就知她在说假话。 顾朝心中五味杂陈，轻叹一声将魏岚拉进怀里，下巴抵在魏岚发顶轻轻蹭了两下。 感动傻了？ 魏岚挣扎着刚想要坐直身，顾朝忽然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他嗓音低沉压抑，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魏岚不由停止挣扎，放软身子静静窝在他怀里，“什么事？” “年前我打算去一趟海市。”顾朝在魏岚后背轻轻拍着，像是哄孩子一般，“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京市，嗯？” 平时那么忙那么累，好不容易闲下来还要被叫去大队干活，顾朝就像陀螺一样，没有一天得空。 “非去不可吗？”魏岚瘪了瘪嘴，蔫巴巴不太开心的模样，“为什么突然要去海市？生意上的吗？会不会有危险？” 低迷情绪只维持片刻，魏岚心里腾起阵阵担忧。 顾朝哑声一笑，胸腔颤动，震得魏岚耳廓微微发麻，“只是和那边的人联络一下，不会有事，嗯？” 他嗓音低沉缱绻，似乎带着魔力，魏岚轻轻“嗯”了一声，吴侬软语道：“那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这两天的吧。” 魏岚登时一阵惊呼：“这么急？” “早去早回。”顾朝轻轻在她小巧鼻尖上刮了一下，半晌放开她，顾朝坐直身子喝了一口面疙瘩汤，“海市淡化，有很多h省没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我不缺什么，不过家里阿婆和右兰衣服都旧了，你也没有新衣裳，要是那边能买到布，你买些回来？” “阿婆他们的少不了，你也要有。”顾朝眉头轻蹙，两下吃完饭，他深邃眼眸认真看着魏岚，似是许诺：“我要你过得好，不拘东西好赖，想要就买。” 他微微顿了顿，又道：“过于贵重的我现在给不了你，但我会努力，你……相信我吗？” 衍邑那些话，或多或少给了顾朝一定的压力。 确实如衍邑所说，他配不上魏岚。 顾朝原本想等别山生意正式往市面上引进，到时候手上拿着一定资金，他再干一票大的。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他等不下去了。 只有加快成长速度，他才能真的护住魏岚。 一想到衍邑，顾朝心里憋了口气，多少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阵针尖扎似得疼。 顾朝捂住胸口咳了两声，眉头紧拧。 魏岚见他脸上露出痛哭神色，一双桃花眸微睁得有些大，手忙脚乱轻轻在他后背轻拍顺气：“怎么了？怎么了？” “大概是刚才在外面冻了一下，不要紧，别着急。”顾朝握住魏岚的手，轻声安抚。 然后他忘记自己胸口和后背各顶着一个偌大脚印，魏岚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这、这是？” 魏岚秀眉紧紧蹙起，不满看了顾朝躲闪的眸子，双手开始解顾朝的扣子。 顾朝有意阻拦，又怕力气大了弄伤了她，半推半就的，还是被她解开了衣服，露出胸膛上一团偌大淤青。 魏岚眼睛飞快腾起一抹殷红，顾朝连忙拢起衣服，伸手要去哄她，又被她反手拍开。 “衍邑找你麻烦了？”魏岚一双桃花眸蓄满水雾，语气笃定。 “没有，我摔的。”顾朝艰难解释道，心疼的伸手去擦拭魏岚眼角泪珠，“外面下雨地滑，我没看清，不小心摔的。” 魏岚却身体后仰不让顾朝触碰，还后退一步和顾朝拉开距离。 她咬着下唇，桃花眼瞪圆，“谁摔跤能摔出个鞋印子来？我就知道是他，我现在就去找他！” 两面三刀的狗男人！ 明明她都已经答应他了！ 他居然还要找顾朝的麻烦！ 魏岚猛然起身，身后椅子“噔——”的一声被顶开。 “他早就回县里了。”顾朝手快将人拉回来，搂进怀里一顿好哄，“我是会吃亏的性子吗？他比我惨。” 第316章 心疼 魏岚瘪瘪嘴，抖着嘴唇赌气道：“你的刀呢？你不是随身带着的吗？你扎他两下啊！” 顾朝声音沙哑低低笑了一声，继续哄好：“好，下次拿刀扎他。” 魏岚没有再闹，垂下一双蓄着水雾的眸忙前忙后，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打水给顾朝洗脸的，活像顾朝受了多大的内伤，马上就不行了似得。 顾朝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里涌现阵阵心疼。 今天的事，把他的姑娘吓坏了吧。 趁顾朝洗漱的功夫，魏岚煮了个鸡蛋。 顾朝洗漱完躺在床上，她剥了鸡蛋壳，将有些烫手的鸡蛋贴在顾朝胸口，轻轻滚着。 刚才顾朝还穿着背心，魏岚只看到巴掌大的淤青，现在他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结实的胸膛上一大块淤青。 魏岚试了试，两只手都捂不住。 魏岚殷红嘴唇微微颤抖，垂下眼帘纤长睫毛上顿时挂上两滴晶莹泪珠，鼻尖都染上一抹粉色。 此时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小模样又倔又可怜。 顾朝被她小手揉的心猿意马，大手一身钳住魏岚的腰身将人提起。 下一刻，魏岚便从床边转移阵地，坐在他腰上，半趴在他胸口。 “好了，我没事，嗯？” 顾朝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些许诱哄韵味，刺激的魏岚眼眶一热，她低头将脸埋进顾朝肩窝，双手紧紧环住顾朝的颈项。 大滴炽热眼泪顺着两腮滑落低到顾朝身上，顾朝微微怔了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抱紧了魏岚，他故意玩笑道：“你是在哭我，还是哭他？” 魏岚立即抬头，奶凶奶凶瞪了顾朝一眼，“哭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顾朝低低一笑，扬起身在她唇角啄了一口，笑道：“是该哭，衍副局貌似潘安，突然变成猪头，估计也会躲在家里偷偷哭鼻子吧？” 魏岚被他的话打开脑洞，脑海里浮现衍邑顶着一张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躲在家里边照镜子边流泪，顿时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朝含笑望着她，问道：“不难受了？” “挨打的是你，我难受什么？”魏岚睨了他一眼挣扎爬起身。 她刚坐直，就觉得臀部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有点硌。 魏岚无意识轻轻扭动了一下屁股，想把那硌屁股的玩意儿挤开。 她还没成功把那东西挤开，顾朝大手一身圈着她的腰，又将她拉了回去。 随后一阵天旋地转，顾朝一翻身，将魏岚压在身下。 因动作过大，破木床发出一声极大的“咯吱”声。 “床！床！”魏岚吓了一跳，伸手推推顾朝贴过来的胸膛，生怕床塌了。 “不管它。”顾朝低喘一声，深邃眼眸里藏了一团火，他俯身在魏岚殷红粉嫩的唇瓣上啄了一口，随口凌唇一路右移。 魏岚只感觉右耳传来顾朝炽热沉重的喘息声，紧接着一阵温热触感袭上耳垂。 顾朝牙关微微用力，在魏岚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唔……”伴随耳垂传来轻微刺痛，一股酥麻之感自尾椎传至全身，魏岚不适应扭了扭身体，半合着的眸子蓦地睁开。 第317章 李航 “好不好、好不好嘛？”她在顾朝怀里撒娇乱扭，顾朝被她扭得一身火，赶紧圈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在乱动了。 “好，如果觉得累，就不去了。” “好！”魏岚露出得逞般窃喜的笑容，转身在顾朝下巴上啃了一口，就在顾朝呼吸再次沉重起来时，她眼睛一闭，规规矩矩躺好，“睡觉吧，明天早点起，我还要给你收拾东西！” * 昨夜一日小雨，地面湿滑黏腻，远处一片雾蒙蒙。 顾阿婆在厨房做饭，听说顾朝要出远门，心里门清没有多问。 倒是魏岚，一大早起来开始收拾，衣服鞋子装了一大包，什么都想给顾朝带上。 顾朝哭笑不得，连忙抓出魏岚往包裹里塞东西的小手，“我就去几天，很快就回，你让我带这么多东西，是不想让我回来了？” 魏岚知道他说得在理，可还是忍不住秀眉紧拧。 她不高兴的睨了顾朝一眼，殷红唇畔抿了抿，固执道：“你在外面要是赶上下雨或者下雪，衣服鞋子湿了怎么办？湿哒哒的衣服最是磨人，再说，天还那么冷。” “有这个，冻不着我。”顾朝笑着扯扯身上的棉袄，那是魏岚昨天刚填了棉花的薄袄。 年轻人火气大，顾朝平时要干重货，春秋穿这样的夹衣实属有些热。 这身衣服穿的次数少，如今填上棉花再穿上身，倒也有个八分新，有了几分体面。 这年代条件就这样，加之顾朝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真去了海市，怕真没几个能认出他是从村里走出去的。 顾朝轻轻在魏岚头顶揉了一把，哄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大队长家开介绍信，先走了，嗯？” 魏岚点点头，半晌又追问道：“短刃都带上了没？外面人生地不熟，你多注意点儿。” 顾朝轻轻点头说都带了，末了他在屋里环视一圈，在厨房角落的箩筐里找到那把竹鞭，他将竹鞭抽出来慎重放在魏岚手心。 在魏岚疑惑不解的目光下，顾朝轻咳一声，道：“听说大队最近跑进来一条野狗，神出鬼没的，你把这个带上，如果遇到就抽他，别让他近身。” 魏岚一听这话，当即攥紧竹鞭，小鸡啄米点点头。 这年代可没有狂犬育苗，看来，她真得随身带着竹鞭防身才行！ 与此同时，远在县公安局的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衍邑额头缠了一圈绷带，左边脸颊一片淤青红肿，涨的连眼睛都不大舒服。 他伸出手想碰，半道又缩了回来。 张晓奎弓腰站在一边看了半天，半晌劝道：“衍、衍副局，您都伤成这样了，要不，要不今天就先不过去了？” “不必。”衍邑深邃眉骨紧皱，心里早把顾朝骂了个千百遍。 狗男人真他娘的狗，趁他不备把他从背上扯下来摔地上，后脑壳着地，昨天回县里还觉得脑袋晕乎，去医院看过才知是摔出轻微脑震荡。 衍邑这会儿头上戴着绷带，都能难受到后脑壳上那鼓起肿胀的包。 狗男人！遇见他准没好事。 一想到顾朝和魏岚亲密接触，衍邑胸口狠狠起伏两下，他赶紧伸手在胸口拍了拍，转移注意道：“我屋里配的炉子用不上，纪技术员腿脚不好，你过去把炉子装车，今天一起带过去。”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张晓奎。 张晓奎接过钥匙，却没急着走，“这、衍副局，我知道你狠照顾纪技术员，但是h省冬天湿冷，县里不跟乡下一样少柴火，没有炉子怎么过得去？” 冷不说，炉子都没了，上哪吃饭去？ 总不能天天上国营饭店不是？ 要真那样的话，外头指不定怎么说他们衍副局呢！ 衍邑狭长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不耐烦摆摆手。 张晓奎不敢多说，只好照办。 张晓奎刚走，衍邑又想起顾三德说的那事儿，他摆手喊来两位警员，将事情嘱咐一遍，让他们去办。 吩咐完后，衍邑摆手，其中一个警员会意离去，还有一个警员却站在原地不动。 衍邑心里沉下一口气，不悦望去，是个熟面孔。 衍邑刚专业回来的时候，局子里正处理这位“前探长”的烂摊子。 衍邑从怀里摸出一根烟衔在嘴边，有“嚓”的一声擦着火柴，将烟点燃。 修长食指与中指夹着烟轻轻在桌边敲了敲，衍邑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睛看向对方，“说吧，什么事？” 李航献媚笑了两声，道：“衍副局，前两天局里新关押进来的那位知青，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李航说的是丁茂茂。 衍邑轻轻点头，“她都交代了？” “没、还没。”李航摇摇头，有些光秃的眉头皱在一起，“按照张晓奎同志带回来的笔录来看，这位丁知青将偷盗一事前前后后都交代差不多了，至于杀人……她还是坚持一开始的态度，拒不承认。” 说到这里，李航稍稍停顿一瞬，继续道：“还有，那女人有些疯，说要见您……” “嗯。”衍邑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吐出一口烟没有动作。 面前烟雾缭绕，衍邑不为所动，只斜睨了李航一眼。 衍邑身上气势凌厉，加上脸上的伤，冷冷一眼更显得凶悍无比。 李航登时喉咙滚动两下，心里叫苦不已。 这种犯人吵着闹着要见局长的事情是常有发生。 如果局长真的见，只怕每天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李航知道这件事说出来有多么愚蠢，可是没办法。 侄女家里逼的紧，非让他把人弄出去，要不然天天上家里来闹。 李航虽然也想早点把这事儿个办了，但他现在已经官降几级，只是个小小的警员，要真想把人弄出去，还得眼前这位点头才行。 “这、这个，衍副局，还有个事，就是吧……”想到家里的闹心事，李航又腆着脸笑了笑声，谄媚道：“我、我有个侄女，前阵子因为犯了一些小事被收进了咱们局里，到现在也关了两个月差不多三个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您……您看是不是……” 找个时间什么的，把人放了？ 李航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第318章 送往西北农场 “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头把她的笔录簿子拿来我看看。”衍邑轻轻点头，下巴往门口抬了抬，“出去吧。” 李航心里一噎，觉得这位新来的衍副局不会来事。 李航憋了口气，想起回家后还要遭受“闹剧”，心里的气更不顺了。 办公室门“哐”的一声被带上，屋内恢复平静。 衍邑淡然抽完一支烟，随手将烟头在窗台上怼灭，丢向外面。 半截橙黄烟头落在地面弹开老远，衍邑垂下眼眸，轻吐出厌恶的瞬间，周身被戾气笼罩。 牢狱设施简陋，环境阴暗，每一道门口都有警员轮班把守。 男人面色冷峻，马靴才在地方发出冷硬的“嘚嘚”声，所经过的每一道门，门口警员都会行标准军礼。 这是关押重点犯人的监狱，譬如死刑犯，杀人犯，或各派分子。 监狱是改革前留下来的，虽然设施简陋，却也仍保留着改革前的一些刑具。 在这样的氛围渲染下，哪怕丁茂茂从进来时没有遭受任何刑法，精神也是在难以承受。 丁茂茂缩在门边，每一次有警员巡逻路过，她都会伸出手扎住对方的裤腿，诉说自己是愿望的，哀求对方放自己出去。 然而，无济于事。 丁茂茂双手抱膝，浑身冷得打哆嗦，一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处地板，她身体都坐的有些僵硬了，正琢磨要不要起来活动一下，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平缓的“嘚嘚”声。 越来越近，紧接着，门口地板上出现一双漆黑色长筒马靴。 丁茂茂一个激灵，身体前倾扑倒在地，双手透过门缝去抓那条腿，“衍副局，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改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人不是我的杀的，不是我杀的。” “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丁茂茂哭求道。 她真的不敢了！ 如果一开始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怎么会……怎么可能那么做！ “求求你……” 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只要她抓住机会就可以返城，从此吃商品粮，过上别人羡慕的生活…… 不能，不能就因为这件事毁了呀！ 丁茂茂内心恐惧与不安交织在一起，双手死死抱住男人的左腿。 衍邑垂下眼帘，狭长的眸不带一丝感情睨向眼前痛哭的女人。 “当初揭发他人乱搞男女关系的时候，不是还很理直气壮吗？”衍邑嗤笑一声，嗓音很低，不屑中夹杂丝丝缕缕的性感韵味，“那个时候，就没想过吗？” “等待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丁茂茂身体剧烈颤抖，一瞬间松开衍邑的腿。 她双手死死扎住狱门，一张沾着眼泪鼻涕的脸此时愤恨又不敢置信的瞪着衍邑，“你们、你们认识？你们，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 “对付你还需要合伙吗？”衍邑怪笑一声，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看着丁茂茂：“既然你不肯说，那你就听我说，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死者李平贵为人老实，你和他从未有过接触，按道理来说，也确实无法将你们两个关联到一起。” 衍邑脊背挺直，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在门口踱步，马靴发出的“嘚嘚”声和他的声音一样清冷无情。 “而李平贵有一个混不吝的弟弟，根据大队社员反应，李平贵的弟弟李三好吃懒做，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偷窥大嫂子小媳妇，听说之前还有对知青动手动脚的经历。” 随着衍邑的话一句一句落下，丁茂茂不由得回想起曾经那个晚上，她被陌生男人按在棉花地的遭遇。 她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筛子一般。 “啊——”衍邑裂开嘴角，恶意拉长声音，“李三对哪几位知青下过手，其中有没有包含你？我想，是有的吧……要不然，你也不会下杀手。” 丁茂茂用力甩头，脑袋重重磕在狱门上，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双眼大瞪，狰狞的抬头仰视衍邑，“是她告诉你的！骗子，骗子！她就该死！” 表面做出一副关系她，会为她保密的样子，实际上却将她受辱的事情到处何人说。 丁茂茂神情扭曲，十指将狱门扣得咯吱作响。 那个时候在顾家，她为什么没下手？ 为什么！ 明明，明明只要伸手轻轻一推，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魏岚这个人了。 没了魏岚，那些被魏岚夺走的光环与关注，至少，至少能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的！ 丁茂茂被满腔恨意冲昏了头，浑身颤抖，牙关咬的吱吱作响。 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只是你没想到，李三有哥哥，你以为李平贵是李三，所以，错手杀了李平贵。”衍邑继续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推断，半晌又将眼神落回扑倒在地的女人身上，“不过我很好奇，你到现在为止，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吗？” 丁茂茂瞳孔猛然缩小。 那瞬间她脸上出现太多太多的情绪。 诧异，伤痛，恨和犹豫。 “不论死的是谁，我都没错！是他们先招惹我的！”丁茂茂呵呵怪笑两声，脸紧紧贴在狱门缝隙中，扭曲至极，“我做出了什么？我哪里错了？是他们先背叛我的，先招惹我的！” “他们该死！”丁茂茂眼眶大滴眼泪滑落，声音歇斯底里。 或者说，最该死的人就是魏岚！ 她明明，一开始只是羡慕魏岚，想和魏岚成为好朋友的，是魏岚先骗她的！ 错在魏岚，是魏岚把她闭上绝路的。 “你爱上魏岚了。”丁茂茂露出诡异笑容，紧紧盯着衍邑，见他深邃眉骨倏忽皱紧，她脸上笑容更胜，“你一定觉得我很不堪吧？可是，她又有多干净呢？” “你爱的女人，早就委身他人身下，你却还在这里为她出来烂摊子……呵呵，哈哈哈，可笑，你才是最可笑的人啊……哈哈哈哈哈！” 衍邑眼神冷冰冰的看着丁茂茂，“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衍邑见丁茂茂只是歇斯底里，全然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甚至，在知道自己杀错人时，除了一瞬间的迷惘以外，眼睛都不眨一下。 已经没有继续关押审问的必要了。 丁茂茂以为杀人罪名要以命抵命，她在被拆穿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事的准备。 可是她错估了衍邑睚眦必报的性格。 她在衍邑心口处扎刀，反之，衍邑也要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衍邑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路过里侧第一道门时，他目光森然，低声交代了一句：“和昨晚收押进来顶着流氓罪的那个，一起送去西北农场，明天下午四点发车。” “是，衍副局。” 丁茂茂趴在狱门上，呵呵笑着流泪，此时还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悲惨生活。 第319章 丁茂茂个人番外（第一视角） * 【丁茂茂个人番外，第一视角】 我叫丁茂茂，京市南城区人。 我出生在工人家庭，然而，原本幸福的家庭，因我的出生变得不幸。 在我出生的第四个月，父亲因工伤落下残疾，无法继续上任工作，只能滞留家中。 家里每个月只能依靠女频全日制班得来二十二块钱工资过活。 哪怕要赡养旧城区的爷爷奶奶，日子也还过得去。 可随之更多的弟弟妹妹出生，七八张嘴等着吃，光靠二十二块钱根本不够。 家里弟弟妹妹多了，事情也多了，父亲腿上残疾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行走，脾气越来越暴躁，更别提帮忙料理家务。 母亲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照顾弟弟妹妹。 而因为母亲的离职，家里日子越发难熬。 这样的生活直到我渐渐长大，可以帮助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我以为家里会越来越好，却没有注意到，日渐消沉的父亲在一次外出回来后，看我的眼神格外怀疑。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很不安稳，半夜被噩梦惊醒时，我拿着搪瓷缸子想去厨房里倒杯水喝，路过父亲和母亲的房间，却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父亲声音低沉听不出喜乐:“这年头虽然要打牛鬼蛇神，但这**都是私底下沟通进行的，家里日子那么难，我也是心疼你……你放心，他们承诺了，只要茂茂点头，就能给一张大团结，还能额外给一袋小麦粉……一袋小麦粉足够自家人吃小半个月了，更别提那张大团结……” “你怎么这么狠心！”母亲哭哭哎哎的说，“茂茂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又再跟前养了那么多年，我不同意……” 听见对话，我害怕的跑回房间，再也顾不上什么口渴不口渴了。 我缩在被子里，很害怕，又很欣慰。 虽然父亲心狠，可是母亲最后仍然没有抛弃我。 我瑟缩在被窝里睡着，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母亲流着眼泪说要带我去买新衣服。 那一刻我知道，母亲改变了主意。 我心里很恐慌，却乖乖跟着母亲出了门。 那天百货大楼里的人很多，母亲跟人拉扯许久，最后以一块八毛前买到了一件带着小瑕疵的粉色罩衫。 是买给我的，哪怕存在瑕疵，但是能得到新衣服我还是很开心。 买完东西，母亲说要带我去一位伯伯家，我害怕母亲真的把我嫁给死人，找了借口说肚子痛，要去厕所，让母亲在百货大楼门口等我。 我从百货大楼侧门逃走，在京市流浪两天，饿了渴了就喝护城河底下的水，累了就歇在天桥底下。 那天我实在撑不住了，我想回家，可是我不敢。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大街上走过一群喊着口号的人。 我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听见他们说知青下乡，可以挣工分吃饱饭，我想了想，很适合我。 所以，我去了。 一路辗转到h省红旗公社，我见到和京市完全不一样的风貌。 四处破败，我却并不觉得不好，相反，我觉得很自由。 和我下乡到一个地方的，还有很多年纪相仿的姑娘，其中有一位，长得很漂亮，她叫魏岚。 她长得漂亮，也会打扮，做饭也好吃，身上的衣服，我只在百货大楼有看见过卖的，却从来没有穿过，更也没有摸过。 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我联想到了蔚蓝的天空和自由自在的鸟儿。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她一出现，就被人团团簇拥，每个人都喜欢她，我很羡慕。 我想，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一定很有面子！ 我也想和她成为朋友，最好的朋友。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确实成为了朋友，可是好景不长，在我们成为最好的朋友之前，发生了一件顷刻间改变所有的变故。 在知青点的前面，有一处竹林，竹林中间，有一户很气派很大的红砖瓦屋。 这样的房子在京市不算什么，可是在乡下，那是头一份。 知青点的住宿条件和家里一样差，我渴望住进大房子，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 所以我问了魏岚。 魏岚告诉我：大房子不是想住就能住的，还是自食其力努力改变现状吧。 那一刻，我觉得她是一个觉悟很高的人，所以我相信了她的话。 可是，她辜负了我。 明明，明明是她告诉我的，自食其力，努力改变现状。 可是她却偷偷和顾朝有了来往。 我很难过，我在等她像我道歉，像我解释，可是我等到的，却是周边人的敌意和忽视。 他们每一个人都针对我。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是魏岚和顾朝有了交集之后才发生的。 一切的开端都是魏岚，我要惩罚她。所以我将她的肥皂拿走，又将姜丽华的肥皂放进魏岚的肥皂盒里。 只要被人发现了，大家都会以为是魏岚偷了姜丽华的肥皂，从此，就会孤立魏岚。 而那个时候，她就会知道，谁才是她的朋友。 可是，事情没有按照我设想中的发展，而紧接着魏岚也住进了顾家。 在苦闷沉重的农活下，这件事成为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不甘，不敢置信，以及痛心。 魏岚骗了我，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是啊，她那么美，家世那么好，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她怎么可能真的把我当成朋友呢？ 在意识到魏岚背叛我的时候，我心里浮现许多想法，那瞬间我坚定了其中一条。 我要报复她。 可是，她仿佛是上天的宠儿，每一次设计，她都能平平安安脱身，所有人都站在她那边。 而我，被人孤立，被人唾弃，甚至差点被人侮辱。 种种遭遇，让我更痛恨魏岚。 后来，我看到大队里癞三因为偷盗被抓去游街示众，有人扬言要将偷盗的人送去西北农场。 我很害怕，因为我曾偷偷拿了魏岚的肥皂，即使魏岚保证过不会计较，可我依旧害怕。 我思索许久，最终向大队长打小报告，举报魏岚和顾朝乱搞男女关系。 这样的话，只要魏岚被人带走，那么，就不会有人揭发我了。 可是，我得计划没有扳倒魏岚，反而因此我被罚去了牛棚。 大队长也是站在魏岚那边的！ 那瞬间我恨她们所有人！ 而就在我在悲惨的生活中快要走投无路时，县公安局长来到了大队。 我亲眼看到的，局长的小汽车很气派，而局长也是一个年轻优秀的男人。 如果他能看上我，那么我就可以借机收拾魏岚。 如果局长看不上我，那么我可以想办法撮合他和魏岚。 和县级干部搞啊正当关系，就算魏岚家里关系再硬，也没办法善了吧！ 我以为我的计划很完美，却在最后才得知，原来那个冷酷的男人和魏岚是旧识！ 哪怕魏岚和顾朝不清不楚，他心里气的要死，再如何不甘，最后仍然选择站在魏岚那边。 在监狱里看着男人冷酷无情的背影，我当时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如此黑暗，对我如此不公？ 只是没等我想出个所以了然来，面色铁青的警员走了过来，告诉我刚才那个男人下的命令。 警员说：“做好心理准备，明天下午你将被送往西北农场，希望你到了那个地方，可以改过自新。” 西北农场啊！ 那瞬间我所有的梦都破灭了，返城，工农兵大学都离我远去。 我将遭受前所未有的痛苦生活，而魏岚，她却被两个男人如视珍宝捧在手心…… 为什么？ 凭什么？ 我发疯似得咒骂，我发誓: 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回来，还能见到她，我一定，一定要她体会到我所承受的痛苦。 因为，我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她啊。 第320章 另一块长命锁 “你要考虑清楚，这趟生意可不简单。” 别山中小木屋内，陈正文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顾朝，“这笔生意上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稍不谨慎，下半辈子就要在号子里待了。” “咱两认识也有几年的时间了，要不把你当兄弟，当初这别山里头的生意也不会喊上你不是？”见顾朝不为所动，陈正文叹了口气，“等开春就有钱进账，你啊，也不必着急这一时，非要铤而走险。” “我有信心。”顾朝垂下深邃的眸，大掌握紧无意识摩擦两下手指，“东西给我吧。” 陈正文“啧”了一声，拧眉坐了许久，见顾朝明显没有转圜余地，他叹了口气，喊道：“大宝。” 大宝和小宝在旁边守着，听见自家叔叔开口，大宝“哎”了一声，快步走进屋里平时放口粮的大缸。 大宝将缸上的盖子揭开，从里面拎出一个鼓鼓囊囊随着晃动发出“叮叮”响声的包裹，径直走到桌边，放到陈正文面前，“二叔。” 陈正文点点头，大宝重新退回门口。 “这些，都是之前跑生意的时候，顺便收来的，小地方收不上价，我听说大城市里头有人专门收这个，给的价还不低。”陈正文抖了一下袖子，伸手将包裹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东西。 陈正文将东西推到顾朝跟前，“你看着拿吧，能拿多少，拿多少。” 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之前破四旧抄家的时候，从地住、富农家里搜刮走的东西。 原以为会是上缴给国家，谁知道，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市面上。 顾朝眉宇一闪而过的轻蹙，大手随意翻了一下包裹，很快，看到一物时，他动作微微一顿。 一阵“簌簌”、“叮叮”的声音过后，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锁被扯了出来。 那金锁正面满印着莲花图案，刻有“长命百岁”是个大字，整体形状略有些像猪鼻子的形状。 顾朝眼底晦涩不明，拇指在金锁上轻轻摩擦，他沉吟一声，将金锁翻了个面，在原来链条锁扣的地方下面，赫然刻着一个繁体字的“陽”。 是顾阳的长命锁。 顾朝猛然攥紧金锁，声音沉闷：“这些我都要了，你开价。” “这、你要这么多，也拿不了啊。再说了，万一路上有人查……” “我走水路，不会有人查。”顾朝依旧垂首，话语不容拒绝。 “这一袋东西，少说也有七八斤，我也不瞒你，我收的时候花了四十块，本来想着要是不能升值，以后就留着当传家宝的……” 陈正文有些为难，到底还是了解顾朝说一不二的性子，便也没有多劝，“你如果要，二哥也不多要你的，就这个数。” 陈正文手上比划了一下，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不是小数目。 顾朝之前参与猪场生意的时候，基本把小金库掏空，这几个月偶尔进山打两只兔子去黑市上出手，也才刚刚攒下十几块。 出门时魏岚也考虑到这一点，将这几个月以来卖羊奶卷的钱硬塞给顾朝，就是跑顾朝在外面苦了自己。 顾朝推托不过，只好收下。 可是，哪怕现在急用钱，顾朝也没想过动魏岚给的那份钱。 顾朝轻轻摇头：“等我回来，给你双倍。若回不来，这场里的生意大半归你，将来脱手，你再将剩下的一半，你送到红旗公社七队，姓魏的知青手里。” 猪场生意顾朝投资大部分，几个人合伙干，他股份占五分之二。 孰轻孰重，其中利弊，陈正文分得清。 陈正文自觉自己和顾朝情分不错，现在也不是那个人吃人的时候，家里日子不想以前那么紧吧，他也不想就此失去一个好帮手，遂转了话锋，道：“你这说话太见外了，回来给就给就回来给，多大点事？” 陈正文笑了两声，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渡口在临县，你身上带着东西，也不好坐车。” “现在就走。”顾朝将金锁单独装好，伸手将那装满黄金的包裹拉近跟前，随意翻了两下，见里面没什么他感兴趣的地方，便没有再翻。 临出门时，顾朝突然顿住脚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大团结递给陈正文，“家里媳妇儿爱吃瘦肉，也哎喝羊奶和羊骨汤，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劳二哥多费点心，让大宝废些脚程，多跑两回。” 陈正文点头，“晓得了，有二哥帮你照看着，出不了事。好兄弟，你在外面也要小心点。” 顾朝轻轻颔首，目光从小宝身上掠过，他又对陈正文强调了一遍，“让大宝去。” 顾朝走后，陈正文站在屋里，透过窗外看外面雾蒙蒙的天，半晌没说话。 小宝没忍住问了一嘴，“二叔，那东西收回来的时候不是小一百来块钱吗？你为什么只说四十块…” “平时见你是个聪明的，大事面前屁也不是。”陈正文嗤了一声，转身踱步回桌边坐下，反问道：“我还想问问你，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防备。”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朝。 小宝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也、也没啥啊。” 大宝突然道：“怎么没什么？上回顾朝带他媳妇儿来的那回，你忘记了？你盯着人家小媳妇看了好几眼呢。” 当时大宝没反应过来，事后仔细琢磨，才回过味来。 陈正文一听这话，心里一惊，登时一记凌厉眼神落在小宝身上，“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故意说底价吗？那我就告诉你。” “因为顾朝这人心狠，手段狠，沉得出气是个能干大事的料。” 小宝大气不敢喘，还没回过味来，就听他二叔陈正文继续道：“这趟生意基本就是要豁出命的买卖，他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的是谁？” 在一个疼媳妇儿疼得肯豁出命的男人面前，去调侃他的媳妇，这不是摸老虎屁股，是嫌命太长？ 小宝也反应过来了，一个豆大汗珠登时从额角滑落。 小宝紧张的吞咽两下口水，似是自我安慰一般，说道：“这、这……没这么严重吧？我、我当时就是多看了一眼……” 第321章 重建大食堂 “出去忙吧，等人回来了，再寻个由头好好道个歉。”陈正文叹了口气，摆摆手没再说话。 心里却道：只怕这刚承出去的情，算是打了水漂了。 想到这里，陈正文只觉胸口窝了一团火。 顾朝是明白人，哪怕不了解h省的黄金的市价也会对陈正文说出来的价格也会有所察觉。 陈正文看中顾朝心狠的劲头和办事能力，原本想卖个好，哪里知道事情早就砸在自己人的手里。 屋里气氛倏忽冷了下去。 大宝给小宝使了个眼色，小宝扯了扯嘴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埋头跟在大宝身后出了屋。 * 昨晚癞三被衍邑提走的消息，今早才在大队里传开。 癞三这人虽然混，但因为李平贵的事，癞三这两天也还算老实，一直待在家里没往外面跑。 现在癞三毫无征兆就被公安局的人提走了，大家私下都在议论，李平贵的事儿，到底是不是和癞三有关。 有人就开口骂了：“癞三那浑人，先前就想卖了李平贵的女儿，两人为此大打出手，我看李平贵的死八成和他有关……李平贵一死，以后癞三再想卖他闺女也方便了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平贵平时好歹好吃好喝伺候着他呢，怎么说也是亲兄弟！亲手足啊！人坏也不能坏到那个份儿上去不是？” “这话真不好说，前天夜里，我还听见癞三打桂芳呢！那声音……哎哟哟，我都不敢回想，忒渗人！” 细雨绵绵，雨雾笼罩灰扑扑的小村落。 就在大家站在屋檐下，隔着墙头议论纷纷时，大队里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儿，彻底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那就是，经过大队长、李宏、妇女主任以及大队会计等人连夜开会，有关于重建大食堂的事儿，终于敲定。 大队里的社员听见这话，有人欢喜有人忧。 60年到70年的时候***，所有公社大队开始推崇实施公共食堂。 所谓公共食堂就是吃大锅饭，社员家里不许存私粮，所有粮食都上交给大队公共食堂统一分配。 因为当时制度不明确，导致许多人钻了空子。 那些干活懈怠的懒汉们和劳动力弱却家庭人口基数大的人，逮着机会大吃特吃。 而勤劳肯干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心里难免会不平衡，也牟足了劲吃。 那个年代粮食低产，每年还要上缴一部分公粮，留在大家手里的粮食可想而知有多少。 胡吃海喝两个月，就把大队上半年的粮吃了个干净。 要不是h省依山傍水，多多少少能抠搜点吃的，那年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社员们心里七上八下，怕旧事重演，一个个都跑去大队长家想问个明白，到底咋回事儿，最终却扑了个空。 外头下着雨，黄春香站在屋檐下，听他们说要找顾三德就没急着出来开门，“他婶儿们，三德不在屋里，一早出去了，你们有啥事儿晚会儿再来吧！” “这事儿抓心挠肝的，怎么等得住？” 刘二婶挤在最前头拍门，屋檐水滴滴到她脑门上冰了一记哆嗦。 刘二婶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连带那滴雨滴一起乎到头发上，乱糟糟的头发顿时平整了一些，“春香啊，大食堂到底怎么回事儿？得招人做饭不？还跟原来一样，给工分不？” 刘二婶打着注意，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她一定得整个大厨房的活儿干不可。 活轻松还给工分，做完饭后还能下地，能拿两重工分不说，做饭的时候还能扣点油水。 后面几个妇女同志一听刘二婶不问重点，登时急了， 春桃“啧”了一声把刘二婶挤开，刘二婶冷不丁被挤开，灰暗嘴唇扯了一下，骂道：“你个小娘养的，挤老婆子做什么？” 刘二婶骂着，上前就要扯春桃，被另外几个妇女同志拉住，“她二婶你可别胡搅蛮缠了，这关乎大家口粮的大事儿呢！” 春桃不理会刘二婶，径直转头冲院里黄春香解释道：“春香嫂子你别听二婶子胡咧咧，俺们过来就是想问问，这重新办大食堂，大家伙儿是不是还得像以前一样，要把家里的粮都上交啊？” 那几年过得太苦，苦到让人刻在骨子里，谁也不想再重新经历一回。 黄春香瞬间明了，叹了口气，随后又笑道：“那啥子工程也不是谁都能参加的，到时候还得选人手哩！我听说是公社拨粮拨款，到时候大食堂只为参与工程的壮劳力提供伙食，各位嫂子身子们安心吧。” “天儿下雨怪冷的，都回去吧，具体怎么个章程，回头三德回来，肯定还要细说的。” 黄春香这话说得直接了当，大家瞬时明白过来。 公社拨粮，自家不用交粮也就不用担心会吃亏，同样的，好处也落不到她们身上。 社员大多淳朴老实，并非所有人都像刘二婶那样，想着从中扣点好处。 “那、那既然这样，我们也放心了！”一听不用交粮，大家的顿时放下心来，摆手结伴回家去了。 大家都走了，刘二婶还杵在院门口。 刘二婶“呵呵”干笑两声，搓着手趴在门缝上：“春香啊，那、那大食堂的厨子人选……” “他二婶，这事儿我不晓得，三德肯定会有安排，有什么意见想法的，回头等他公布了你再跟他说呗？” 一个大队上相处那么些年，黄春香早就知道刘二婶的人品性子如何。 大家伙儿都走了刘二婶还没走，黄春香也不爱招待了，说话的时候“噗”的把盆里的水倒台阶下的水沟里，黄春香转身进屋。 刘二婶吃了闭门羹，没闻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她对着门口就是一声“呸！” “死婆娘，嘴才紧得很呢，问一句话屁都放不出一个！”刘二婶瞪着眼，骂骂咧咧的走了 另一边顾三德到顾家时，顾家刚收拾完早饭饭碗。 “大队长，您坐。”魏岚搬来椅子，等顾三德坐下以后，右兰又机灵的递上水。 倒把顾三德整得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 顾三德捧着搪瓷缸子在手里转了转，半晌“呵呵”干笑两声，“这个吧，魏知青啊。” 第322章 魏知青有这个觉悟是好的 这话还真不好说，要怎么开口才得当？ 难道要说：魏知青，介于你身娇肉贵，不能下地干重活儿，所以大队做出决定，决定过阵子把你调到大食堂。 “我今天呢，是为了开春以后的葵籽工程来的，也是想给知青同志们做做工作。”话在嘴边转了又转，顾三德终于开口了，“女同志下地干活比较辛苦，现在是有个机会，就想问问魏知青的意思，有没有什么想法？” 魏岚大抵能猜到顾三德要说的是什么事，八成就是先前衍邑说的大食堂的事儿。 大食堂那件事，毕竟是衍邑私下跟大队长商量的，要是被大队长知道衍邑提前告诉她，恐怕会不好想。 魏岚心中了然，当即抿唇笑了笑，做出一幅懵懂积极的模样，“我体力不如别人，但如果是大队长交代的任务，也一定会努力做好。所以有什么事，大队长就直说吧。” 顾三德听见这话，心里稍稍松快一些，但到底被衍邑提前叮嘱过，他也不好多透露。 “魏知青有这个觉悟是好的。”顾三德点点头，解释道：“经过大队内部几个干部商议，等开春葵籽工程开启，会专门挑选一些手脚麻利的壮劳力岔开时间，分批去地里干活。” 葵籽工程需要人，大队自己的地也需要人手，所以只能把人手算计好再岔开，尽可能保证两不耽误。 “这个葵籽工程是公家促使的，咱们大队只提供地和人手，公社那边也发了话，每个月会拨一百斤粗粮外加八块钱补贴下来。” 顾三德抿了一口热茶，见魏岚脸上如常，他继续道：“为了让大家能更好的投入工作，大队里开会一致决定重新再建立一个大食堂，专门为参与项目的大家伙儿提供午饭。” 参与工程的，每天少说也有十多个人，一百斤粮要提供十多个人一日三餐那是不可能的。 单午饭都有点打不住，还需要大队里补贴一二。 索性公社一开始话说得明白，以后工程步入正轨，大队也能从中享有便宜，顾三德一合计就点了头。 “还有两个名额我打算在知青里选。你跟朝哥儿关系特殊，我才先来问你。”话说到这里，顾三德也不打马虎眼了，“具体怎么决定，你看吧。” 顾三德私下也合计过，这事儿虽然是衍副局授意的，但将来真要结两姓之好也需要女方点头不是？ 换言之，工农兵大学也是一个样的，那么多人，魏知青就真的能争上名额不成？ 就算真的得到名额，去不去不还是得她点头？ 反正朝哥儿也舍不得魏知青干活儿，让她去做饭正合适，忙也只忙中午那一会儿，还有工分拿，不亏。 顾三德以为魏岚就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可以选择不干活，当然会选择不干了。 顾三德心里都已经想好一套措辞，如果魏岚不愿意去，他要怎么劝说。 只可惜顾三德措辞没有用上，只见魏岚轻轻点头，连声道：“大队长放心，您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顾三德有点懵的“哎哎……”两声，随后又听到魏岚开口问道：“那、那大队长另一个名额有人选吗？” 听魏岚话的意思，以为她有人选推荐，顾三德问道：“怎么？你有人选推荐？” 魏岚连忙摇头，“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大队马上新建立的食堂上工也会计算葵籽工程贡献一事，魏岚并不知情，所以也不敢乱说。 现在知青点的每个人都抱着返城的心思，要真点一个人跟她去大食堂，活儿是轻松了，却和工农兵名额彻底无缘，那她还是变相的做了坏人。 索性不插手了。 魏岚干笑一声，解释道：“大队长不方便说就不说，没关系，我就是好奇。” 顾三德笑着摆摆手，“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大食堂一共三个名额，生产队长家的桑枣儿算一个，你算一个，另外一个，我这就去跟你们生产队长合计合计在做决定。” 说罢，顾三德已经站起身，把搪瓷缸子递还给魏岚，“事儿都交代清楚了，过阵子再有其他什么事，我再让人通知你。” 魏岚直好点头，送顾三德出门，“大队长慢点儿。” 顾三德走后，顾阿婆从屋里出来。 顾阿婆刚才坐在房间里，堂屋里的对话没有避讳的意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见魏岚拴上院门小跑进屋，顾阿婆语重心长道：“大锅饭可不是那么好做的，瞧着吧，后头事儿还多着呢。” 顾阿婆也经历过***那几年，对那时候的记忆犹新。 她没有阻拦魏岚的意思，却也想提醒魏岚，既然做出确定去，就不能在和平时马大哈的性子一眼，处处得机灵着点儿。 魏岚听出顾阿婆话终于话，连忙冲了一杯花茶坐到顾阿婆身边，“阿婆，这里面有什么门道，你跟我说说呗？” “门道倒没什么门道。”顾阿婆呵呵慈祥笑了两声，遂道：“公社拨粮和之前大队上社员交粮不同，社员们不吃亏，能捞的油水更多，争这份活儿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了。” “可是你也不用害怕，有大队长发话，还有朝哥儿站在你身后呢。”顾阿婆笑着拍拍魏岚的小手，脸上皱纹倏忽加深，“真要是被人抢了去，那也是说明我们岚丫头命好，合该待在家里享福呢。” 顾阿婆看得清，无关结局如何，她总希望魏岚不要因为这件事败坏了兴致。 也因这一席话尽往好处上说，魏岚臊得跟什么似的，晃晃顾阿婆的手，笃定道：“阿婆放心，我对这事有信心，一定会拿下！” 魏岚以为顾三德找李宏是商量最后一个名额的事，直到中午姜丽华哭丧着脸过来，魏岚才知道实情。 姜丽华横眉竖眼，气得脸色通红：“你猜怎么着？大队里想建立大食堂不是需要人手？刚才生产队长把我喊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需要人手就需要人手，好端端的，骂你干啥？” 魏岚坐在床上织毛衣，边织边睨了姜丽华一眼，见她腮帮子鼓起，一脸愤然的模样，可可爱爱的，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第323章 朝哥儿出去躲难了？ 说到这里，姜丽华更生气了，“他居然骂我笨！说我干活笨手笨脚，让我别祸害庄稼！” 魏岚也没想到，李宏推荐给姜丽华去大食堂的名额居然是这个。 姜丽华干活有点慢，每每认真干活，总是好心办坏事，最后都以不太理想的结果收场。 李宏也十分无语，明明瞧着姜丽华挺机灵的一个姑娘，咋干起活儿来，就跟个二愣子一样呢？ 大食堂还没开始搭建，具体怎么个分派模式也没说明白，葵籽贡献什么也没往外透露，姜丽华也就没有因为有可能与工农兵大学失之交臂而难过，她现在就是气得要死！ 明明好好干活来着，居然还被人嫌弃笨！ 姜丽华虽然生气，却也不敢跟李宏正面对上，只私底下，在心里把李建党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还想着托魏岚买点毛线，到时候给她哥织完毛衣还有剩余，姜丽华打算给李建党织一副手套来着。 现在看着情形，还织个屁？ 叫李宏给他织吧！ 大队西边，正在跟亲爹李宏一起选地基的李建党，莫名打了个喷嚏。 李宏横了李建党一眼，见他还穿着夹衣，道：“一会儿回去叫你娘给你填上棉花，省得回头病了还要去卫生所买药，又得好几毛钱。” 李建党其实也没觉得冷来着，但是他爹都这么说了，他只好点点头，“哎！一会儿回去就跟娘说。” 李宏点点头，用手里出头把身前腰高的野草往下压了压，见地势还算平整，就道：“就这块地吧，先挖一圈防火带，把草烧干净了再量尺寸。” “行！”李建党人老实，亲爹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李建党扛着锄头转身，走到李宏点头说可以的地儿后，他一撸袖子，躬身“吭哧吭哧”干得比老牛还起劲。 衍邑那边的人效率也高，李建党他们这边刚挖上防火带点上火，公社那边的拖拉机就开了进来。 “我们是窑厂送砖来的，这一车砖总计两千零八块，三十二块钱，砖条子已经给了，县公安的人说砖送到这里，找大队长拿钱。” 拖拉机副驾驶上跳下来一个男人，李宏跟李建党交代了一声多看着点，就领着人去了顾三德家。 两千多块砖，按道理是要买五十多块钱，顾三德心里疑惑不解。 找了大队会记拿钱后，顾三德一边找人卸砖，一边拉着窑厂送砖的人询问：“这价钱是不是算错了？” 一块砖两分五，一毛钱就是四块砖，自此类推，十块钱就是四百块砖，跑去个位数八，光两千块砖也要五十块呢！ “县公安局的警员说是衍副局的意思，好像是说衍副局打坏了什么东西，所以出资补偿来着。”送砖的男人摆手笑着解释一通，“拖拉机是从公社临时借的，这一会儿还得往这边送一车瓦，我这就走了！” 说罢，男人“嘿嘿”粗矿笑了两声，两下爬上拖拉机副座。 顾三德眼睁睁看着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走了。 心里还在琢磨，衍副局打坏了东西，打坏了什么东西？ 顾三德想不明白，就找来李宏问了两句。 李宏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哎呀！就是那个事儿！今天太忙忘记了就跟大队长说了，昨儿夜里妇女主任说大队里跑进来两条野狗，怕咬着社员来着，就喊我去打狗。” 李宏一拍大腿，道：“到那打开手电筒一看，哪里是什么狗？也不知道朝哥儿怎么得罪那位局长了，被那位局长按着打呢！” 李宏回忆昨晚情况，衍副局骑在顾朝身上，可不就是按着顾朝打吗？ 顾三德一听，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思忖道：朝哥儿一早就来找他开介绍信说要出远门，难道是出去躲着这位衍副局了？ 顾朝小时候练过武，长大后身体格外结实硬朗，一眼瞧过去就像是个练家子的。 顾三德仔细揣摩了李宏说的话，要是见朝哥儿都打不过那位衍副局，那大队里还有谁能打过？ 顾三德忍不住轻轻叹息，旁边李宏说得正起劲，“说赔偿的，八成指的是那巷子里的石头墙，都打垮了好几处呢！都说男儿郎血气方刚，扎堆一起就爱爱拼，这当兵出来的，更上一层楼啊！” 李宏还在喋喋不休的咕哝，顾三德却不愿再听了。 顾三德大手一挥，道：“行了，别咧咧了！赶紧把地方清理出来再铺上稻草，没听刚才人家师傅说，一会儿还要送瓦片来吗？” 李宏连忙去队里喊人。 大队里忙得热火朝天，知青点的男知青们也齐齐发动，衍邑等人也开着小轿车过来，大家都跟约好了似得。 衍邑让张晓奎把炉子和半箱子煤块送到纪技术员那边，以及则是转身往顾家那边去了。 顾家这边，姜丽华听着外面知青们闹哄哄路过，早就坐不住了，扯着魏岚，就要魏岚陪她一起去看热闹。 外面冷还下着小雨，魏岚本不打算去，结果在姜丽华拉扯下织外了几针，还得拆半天。 魏岚被姜丽华闹得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好了，你在门口等等我，我换下衣服就来。” “嗯嗯！”姜丽华眼睛瞪得大大的，兴奋不已的跑向门外，甚至贴心的帮助帮魏岚关上了门。 从昨天癞三被衍邑提走之后，魏岚在姜丽华心里的地位顿时上升到某种神圣的位置。 要是可以，姜丽华真的恨不得为未来马首是瞻。 京市寄过来两大箱子行礼，冬天的被子床单魏岚都已经拿出来用了。 衣服的话，因为近期都待在家里没怎么出去，屋里又有炉子，所以箱子里厚实的衣服她都没怎么拿。 魏岚还是比较怕冷的，现在外面正下着雨，她琢磨半天，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棉袄和一条半身裙换上。 介于之前有穿布靴差点滑倒的经历，魏岚将箱子里那双黑色皮质短靴一起拿出来穿上。 “我好了，我们走吧。” 魏岚拉开房门，刚踏出去一只脚，耳边就传来姜丽华的惊呼声：“你、你就穿这？” 第324章 哪怕魏岚变得不像魏岚了，他还是不 魏岚微怔了一下，弯弯秀眉微微挑起，低头疑惑不解的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了？” 魏岚里面穿着白色毛衣，外面是农村里常说的土色，在城里却被称为浅咖色的羊皮袄。 羊皮袄领口和袖口都扎着雪白的羊毛，下身配了一条卡其色灯芯绒布料的半身裙，脚上踩着一双带了点跟皮靴，将魏岚身材衬得愈发高挑纤细。 因姜丽华的惊呼惊呼声，魏岚低头检查自己的打扮，披散肩头的乌黑长发顷刻间顺着弧度滑至胸前，衬得她唇红齿白，一张脸蛋愈发的小。 姜丽华呆呆摇头，“没、没什么……” 就是，就是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魏岚都不像是下乡知青，更像是旧时候民国时期的娇小姐。 眼前魏岚身上已经并没有刚开始认识时的那股娇气劲儿，可是姜丽华却觉得，魏岚是美的，她的美无时无刻不在存在着，反观知青点其他所有人，下乡以后经过那么多事，现在都显得那样灰头土脸。 本也不觉得什么，和魏岚一对比，他们就显得更没个人样了。 姜丽华叹了口气，紧接着眉毛一横，瞪着魏岚道：“人比人气死人，我才不要跟你站在一起！显得我跟你的小丫鬟似的。” 魏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已领会过姜丽华口是心非的劲儿，她双手环肩故意问道：“那怎么着？还去不去看热闹了？” 姜丽华被噎了一下，怕魏岚真的不去，赶紧上前挽住魏岚的一条胳膊，把人往外面带：“行了行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快点儿走吧，去晚了人都走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手挽着手往外跑，到院里时，不约而同腾出一只手横在额前，遮挡细小雨滴。 姜丽华收回手，快速拉开院门，刚要回头招呼魏岚快点，却猛地对上门外男人一双狭长冷意的眸子。 话语卡在喉咙里，姜丽华松口门把手，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衍、衍副局。” “嗯？”魏岚微怔了一下，抬头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男人。 衍邑额头缠着白色绷带，左眼下脸颊处有明显红肿淤青，瞧着确实不比顾朝身上的伤轻。 魏岚视线在衍邑脸上划过，“你怎么来了？” 不过一想到衍邑私下找顾朝的麻烦，魏岚的语气就好不起来。 小姑娘皮肤透白，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一身打扮甜美又洋气，衍邑眼前微微一亮，自开门后眼神就没从魏岚身上移开。 只是看到魏岚微微皱起的柳叶眉以及不大欢迎的口吻，衍邑深邃眉骨微蹙，轻薄的唇顷刻间抿成一条直线，“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说这句话时，衍邑扫了一眼姜丽华，意思很明显。 姜丽华摸不准魏岚和衍邑到底什么关系，虽然有点怵这个男人，但心里担心魏岚会吃亏，她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先去吧，一会儿我来找你。”魏岚冲姜丽华安抚笑了笑，示意自己不会有事。 姜丽华点点头，警惕的眼神从衍邑身上划过，侧身穿过院门，先往大队那边去了。 姜丽华一走，衍邑长腿跨过门槛就要进院，魏岚手快，伸手及时撑在院门上，阻止了他要进屋的行为。 魏岚恶狠狠瞪着衍邑，在衍邑脸色冷下去的瞬间，魏岚不由分说扬起巴掌，只是巴掌没来得及落下，就被衍邑反手扣住手腕。 衍邑哑声低沉一笑，炽热又冷硬的气息发打在魏岚的脸上，调侃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怒意：“你想干什么？” 魏岚用力抽手仍没能从衍邑手中挣脱，索性放弃。 就在衍邑以为她挣脱不了要服从时，魏岚身体忽然前倾，一手揪住男人的制度领子，猛地拉向自己。 魏岚整个人扎在衍邑怀里，就像是投怀送抱。 突然起来的亲密接触也让衍邑晃了心神，他唇角扯动刚想说什么，魏岚先开了口：“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你想干什么！” 随之千钧一发之际，魏岚灯芯绒裙下的右腿膝盖猛然向上一顶，“你可以威胁我，但不可以欺负我男人！” “唔……”一向挺得笔直的后脊背猛然弯曲缩成一团，衍邑捂住小腹迅速蹲下身。 剧烈疼痛席卷全身各处，虽然痛苦，但衍邑仍保持警惕。 在魏岚的脚踹过来时，衍邑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扣住那只纤细脚踝，将人带翻在地。 魏岚两手撑地，手里火辣辣疼，晶莹泪珠瞬间充满眼眶，还没做出反应，衍邑已经抓住她的领子，将她拉至身前。 魏岚跪坐在衍邑跟前，怒目与衍邑越来越冷的眸子对视，毫不畏惧。 一双小手火辣辣的疼却捏得死紧，准备随时抓准时机，进行反击。 女孩双眼含泪，殷红唇瓣被咬得泛白，一张洁白如脂玉的小脸写满不甘与倔强，就像只被人掐住后颈的奶猫。 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 只有有恐惧与抵触。 没有眷恋。 没有依赖。 也没有欢喜。 衍邑薄唇紧抿，剑一般锋利的眉紧紧皱起，深邃狭长的眸闪过一丝挣扎，复杂的盯着魏岚染上愠色的桃花眸。 他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是发怒的征兆。 魏岚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害怕衍邑控制不住，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越是这样想，她脸色越白。 脑海里甚至出现一拳头砸碎大西瓜的荒唐画面。 如果衍邑一拳头过来，她的脑袋，应该就像那个大西瓜一样吧？ “你别怕我……”揪着魏岚领口的大手猛然松开，衍邑垂下眼帘，将沾在她唇上的发丝拨开，“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没有恶意。” 那怕魏岚变得不像魏岚了，他还是不忍心。 宽容一点吧，再宽容一点，一切会好的。 他的姑娘，会变成原来的模样的。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衍邑制服下手臂青筋鼓起，声音却异常柔和，“我只是担心那个男人被欺负你。” “除了你，没有人欺负我！”魏岚拍开他的手，满脸愠色：“我们可以是朋友，但前提是，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第325章 这样可以了吗？ “好，你不喜欢，我就和你保持距离。”衍邑脸上笑意有一瞬间收敛，却如他所言，他将魏岚扶起，随后后退两步，和魏岚拉开距离，“这样，可以吗？” 魏岚拧眉看了衍邑一眼，见他不像作假，便迟疑点点头，“你找我什么事？这里没有旁人。” “你今天很漂亮。”衍邑定定的望着魏岚，半晌突然扯出僵硬的笑容，“不是说要去看热闹吗？一起吧，刚好顺路。” 莫名其妙。 魏岚搞不清楚衍邑到底想做什么，她转身进屋将竹鞭随手捏着，带上院门，径直走在前面。 而她身后，衍邑脸上笑容蓦地垮了下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马靴踩在地上发出“嘚嘚”声响，绷带下深邃狭长眉眼散发着冷意。 衍邑紧紧盯着前面女孩的背影，始终和女孩保持两步之遥的距离。 因为下雨缘故，西边地里的野草潮湿，好不容易点燃却燃烧很慢，浓烟滚滚。 魏岚捂着鼻子咳了一阵，快步跑出风向带来厌恶，等她站定，就看见不远处姜丽华跳着脚冲她招手，“魏岚，这里！这里！” 魏岚长得漂亮，别说对她有小心思的，就算没有的，听见她名字也都忍不住转过脑袋看上一眼。 魏岚轻轻点头，小跑走向姜丽华。 而在黄春香那边碰了一鼻子灰的刘二婶此时正拉着顾三德说好话。 刘二婶话里话外意思就是将来想进大食堂某一份拆，只可惜她好话说了一箩筐，顾三德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顾三德急着摆脱刘二婶，一听魏岚的名字，顿时有了主意。 “他二婶子，我也不瞒你了，大食堂总共就三个名额，人呢也都早就选好了的，知青里两个，队里的桑枣儿算一个，这事儿早上也都跟他们通过气儿了。”顾三德指了指姜丽华个魏岚的方向。 怕刘二婶说不公平，顾三德解释了两句：“咱们哪处有劲儿往哪儿使不是？知青娃儿们的体力差干农活儿不行，做饭那是杠杠的。” 刘二婶眼神在魏岚身上转了转，反驳道：“那这么说，大队长要选知青也合理，可是那桑枣儿怎么说？” 好事儿全给他们当官的截胡了，她们普通社员还活不活了？日子不过了？ “生产队长家两个壮劳力哩，平时桑枣儿不知已经白得了个记工分的活儿？咋现在有好事了，她又出来冒头了？” 刘二婶一着急，嘴巴就控制不住的啥都往外说。 顾三德一听她这话，登时不高兴的把脸垮了下来，“刘小燕儿你怎么回事？啥子叫白得活儿？记工分的活轻松归轻松，可是工分钱，大队年底分红安工分来分，可以没多给一分一厘，咋就到你嘴里就变成谋私似的？” 刘二婶今年四十九岁快五十岁的人了，刘小燕这个名字还是当初做姑娘新媳妇的时候名字，年纪大了。 平时大家都叫她二婶子，基本没人叫名字。 现在冷不丁被顾三德冷着嗓子喊了出来，刘二婶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解释：“嗨哟，瞧我这张笨嘴，大队长你消消气，消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三德不听她解释，继续呵斥道：“大食堂也只是给大家做饭的地儿，还好事儿，是什么好事儿？怎么，你还指望着挤进去贪墨大家伙儿口粮不成？” 前些年的前车之鉴，顾三德估摸能猜出刘二婶的小心思，本来还想给这老货留点面子，谁知道他不把话说破，她还就真缠着赖着不走了？ 顾三德沉着脸气得直哼哼。 刘二婶被戳破心思，心里慌成一团，面前却干笑道：“瞧、瞧大队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你这不是怕他们后生累着了吗？” “既然大队长都有了安排，那、那我就不多说了，以后要是再需要人手，大队长再来喊我就是……我，我这就先走了！”见顾三德脸色越来越难看，刘二婶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顾三德皱着眉头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转身指着草地对人群里的小伙子们道:“这不行，下雨火烧不起来，拿镰刀过来割草吧，割完的草也别急着仍，让人把大铡刀搬来，回头切碎了和泥摔坯。” 李建党转身回去拿镰刀，嘴上忍不住嘀咕一句，“不都买了红砖吗？还摔什么坯？” 李建党刚说完，冷不丁对上顾三德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唬了一跳，赶紧撒丫子跑了。 顾三德叹了口气，又交代了几句才扭头去看另一边堆放整齐的砖堆。 两千来口砖，小点的厨房肯定没问题，可是吃饭的少说也得有十来号的人，能容得下那么多人的食堂，这么点砖可不够。 只能下面用红砖垒墙，墙头架房梁的地方用土坯砖。 实在不是顾三德舍不得，大队上的钱关乎年底分红，再说了，要不然衍副局的人走一趟，砖厂还批不了那么多砖呢！ 人得知足啊！材料实在不够就已经想办法呗，全依仗别人算怎么回事？ 顾三德这边把人指挥的团团转，魏岚那边却是摊上了事儿。 且说刘二婶先后在顾三德夫妇手上碰了一鼻子灰，小心思没打成，还受一通冤枉气，心里能舒坦才有鬼。 刘二婶咽不下去这口气，因此从顾三德身边溜了以后也没回家，而是抓住附近看热闹的春桃。 只是刘二婶这回调转了口风：“大队长可是说了，大食堂干活给五个工分呢，中午还能在大食堂吃饭，回头上午下午的也能下地干活儿，这么好的事儿……要说桑枣儿是生产队长的闺女分一杯羹也没啥，凭啥那些新来的知青娃娃也能占着便宜？” 春桃没接话，尴尬的直把胳膊上刘二婶的手往外推。 奈何刘二婶抓得实在太紧，春桃把把衣服扯破，推搡半天没推搡开，便由她去了。 刘二婶见春桃面不改色，冲魏岚那边努努嘴，继续挑拨道：“瞧那坯子的货色，穿成那样哪像个知青样？” 春桃扭头看了一眼，见魏岚一身打扮又时髦又好看，心道：咋就不像了？人家闺女虽然是下乡知青，那也是实打实的城里人不是？ 第326章 你穷你穿不起，还不让别人穿了？ 刘二婶并不知道自己拉着拼命游说的人其实心里想法和自己截然相反。 余光看见魏岚身后正盯着魏岚瞧的衍邑，刘二婶暗紫色嘴唇倏忽扯出一抹似了然似嘲讽的怪笑：“我说呢，平时不出门，一出门就打扮这么鲜亮，敢情是又想勾搭男人了……” 春桃越来越听不下去了，甩着手要把刘二婶甩开，“二婶子，天色不早了，娃儿们等着吃饭呢，我先家去做饭了啊！” 说罢，一溜烟跑了。 刘二婶见游说的出头鸟跑了，气得狠狠跺了两下脚，啐了一口：“我呸，躲着么急做什么？老娘说错了不成？” 刘二婶不善的目光落在魏岚身上，心里还记着上回魏岚落她面子的仇，嘴上也就越来越不客气了，“本来就是个下贱货色，平时缠着哄着老顾家的给她干活儿，现在来了个有身份的，立马就把老顾家的踹了……我呸！” “二婶子你这话咋说呢！” 刘二婶骂的正起劲，没注意到从家拿镰刀回来的李建党从身边路过。 李建党大嗓门突然炸响，别说附近的人视线都转了过来，也把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的刘二婶吓了一跳。 刘二婶刚拍了拍自己胸口顺气，李建党已经拧着眉头大剌剌把话说开了，“人家魏知青又没怎么着你。再说了，她下没下地干活，大队也不会多给少给她工分，你这话说得，不是坏魏知青名声吗？” 魏岚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也扭头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旁边有人吹口哨问道：“建党啊！二婶子说啥了？你这么生气？” 有不嫌事大的人起哄道：“是啊是啊，二婶子不是说魏知青吗？你动气干啥？别是喜欢上魏知青了吧？” 这话算是滴水落如油锅中，周围顿时哄笑声一片。 衍邑和姜丽华也不约而同将视线转了过来。 李建党涨红了一张脸，对上姜丽华的目光，他讷讷两声，急急解释道：“浑说啥呢！是二婶子说话不地道，她骂魏知青是小……” 刘二婶一张老脸红了白，白了又红，赶忙打断了李建党，嗓音拔高道：“没啥子！没啥子！我就是夸了魏知青两句人漂亮会打扮！没说别的啥！” 好家伙，要是单骂魏岚被戳出去但也不打紧，可她刚才编排了那位局长不是？要是把局长惹怒了，她可担待不起啊！ 刘二婶说着，摆手就想开溜。 魏岚早知道刘二婶嘴皮子碎，料想她不会说什么好话，遂往前走了两步，刚想问李建党来着，就看见李建党把手里镰刀一横，拦住了刘二婶的去路。 李建党轴劲儿上来了，虽说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吧，但女孩子名声至关重要，被刘二婶这么骂算怎么回事？ 今天要是不给刘二婶一个教训，以后指不定她要跑出去跟别人胡咧咧呢！ “二婶子别急着走，刚才那事儿还没算完呢，怎么着的，你也得给魏知青道个歉吧？” 李建党憨厚老实，少有这么执拗的时候，一时之间，周边人更好奇了，纷纷问道：“二婶子，你到底说了啥话啊？瞧把建党逼的，都把人给逼急了！” “就是说，说说呗，要是建党的问题，你放心，我们肯定站在你这边！” 刘二婶气得半死，恨不得上前挠李建党几下。 个砍脑壳的傻小子，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天嘴皮子倒是利索！坏老娘的好事！ 刘二婶扯动嘴皮子，笑着解释：“真、真没啥……” 李建党见她还不肯说真话，也不肯道歉，也没耐心了，跟倔牛一样转身冲魏岚把刚才刘二婶骂得话叙述了一遍。 周边哗然，魏岚眉头紧拧，脸色倏忽冷了下去。 刘二婶见这阵势，自然知道今天的事儿是躲不过了，干脆豁出去了，“我……我哪里说错了？天天打扮这么鲜亮给谁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争来的大食堂的活儿，我呸！” 魏岚也算知道这刘二婶闹的是哪一出了。 果真如顾阿婆所料，有的人为了争这份活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魏岚嘴唇勾了勾，脸上露出粲然讥笑：“瞧您说的，怎么的，我条件摆在这里，一不偷二不抢的，穿两身好衣服就是勾引人了？你穷你穿不起，还不让别人穿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你、你……”刘二婶被堵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什么你？大食堂上工名额是大队长定的，你要是不服，可以找大队长评理，再不济来找我比试比试过过招也是可以的。但凡有点脑子，现在场面也不至于闹的这么僵。”魏岚冷哼道。 刘二婶鼻孔动了动，冷嘲热讽道：“谁知道你用什么把戏说服的大队长？再说了，我说这话可不是为我一个人，就你这样的，能做饭？别回头祸害了大队上的同志们，到时候大家找谁说理去？” 魏岚长得水灵，从下乡以来穿着打扮都是体体面面的，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的主儿，所以，刘二婶压根就不相信魏岚真的会做饭。 刘二婶这话刚出口，姜丽华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岚之前在知青点做饭的时候，姜丽华蹭吃的次数最多，对魏岚的手艺自然也最清楚不过。 姜丽华敢说，魏岚手艺称第二，这个大队上没人能称第一。 刘二婶不悦的视线扫向姜丽华，“你笑什么笑？你也是要去大食堂上工的吧？她手段脏，你也不见得干净！” 啥都不会，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好意思来跟她们抢活儿干！臭不要脸的！ “说谁呢老妖婆！”姜丽华脸色涨红，撸起袖子一副要上前跟人干架的架势。 那边李建党却更快一步，伸手就推了刘二婶一把，“你浑说啥呢！再胡咧咧，信不信我去公社举报你！” “你推我！你推我！哎哟，哎哟老婆子站不住了！” 刘二婶见李建党也是站在知青那边，心里不舒服，顺势就躺地上打起滚儿来了，“没天理了！以多欺少啊你们！老婆子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家伙儿！” 第327章 你是哪个生产队的猪，这么膨胀 “嗨哟哟嗨哟哟……。”魏岚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啧啧”两声，走上前去。 刘二婶听着动静，撒泼的声音顿了顿，顺势看了一眼，就看见魏岚皱着一张小脸漫步款款走来。 魏岚在刘二婶跟前站定，嫩白小手叉着腰，塞桃花的脸嫌弃望着躺在地上的刘二婶：“能好好说话吗？你想去大食堂就想去大食堂，还为了大家伙儿呢！你是哪个生产队的猪，这么膨胀？” 魏岚嗤之以鼻，人家有意见人家自己不会说？需要她在这叭叭。 周边有人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魏岚顺势望去，见是俞廷议和一干知青。 她视线划过知青们，又在附近过来帮忙的小伙子们身上一一瞟过。 那双桃花眸好似带着勾子一般，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却也不见她视线在谁身上有过停留，“现在我人在这，你们有意见、想法都可以说。” 俞廷议他们尝过魏岚的手艺，这时候只有挥舞拳头喊支持的份儿。 至于其他人，则是跟在后面摇头，“大队长这么安排，肯定也是事先做过考察的，我们相信大队长！也相信魏知青！” 魏岚来之前，顾三德被刘二婶缠的没办法，就在现场把话都说明白了，虽然是公社拨粮但都是些粗粮。 粗粮吗，无非就是红薯玉米棒子的。 要么蒸要么煮，这魏知青就算不会做饭，往锅里加两瓢水把东西丢进去也就是了。 谁做饭不是做？大家想得理所当然，至于刘二婶说的魏岚不会做饭，做的饭不能入口云云，人家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参与大食堂的事是因为和衍邑私下约定，魏岚才来的，原本还有点不大乐意。 现在看这阵势，魏岚不光要留下，还得稳坐位置。 气死这个作妖的老虔婆！ “你不是觉得我不会做饭，怕毒死社员吗？那我们来比试比试，要是我赢了，你不光要给我道歉，还要抽自己两个嘴巴子。”魏岚斜睨了刘二婶一眼，冷哼道：“要是我输了，我跟你道歉，再让你打两个大嘴巴子，比不比？” 魏岚早就把刘二婶的性子揣摩透透的，知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样正好，一会儿看她不把她面子里子丢在地上踩实了，踩得她扣都扣不起来！ 刘二婶琢磨魏岚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本想再磨叽会儿，恰逢窑厂送瓦片的拖拉机沿着大道“突突突”的开了过来。 副驾驶上的男人见路上躺着一个人，当即半个身子从车窗探了出来，摆手道：“让开让开！干啥子呢！” 这时候的老式拖拉机操作积累，开慢随时都有熄火的可能，更何况是刹车？ 要真熄火了，就这半胯步的路程，还得下去用腕粗弯钩型铁栓似的钥匙倒腾半天，还不够麻烦的。 拖拉机速度不减，刘二婶一个激灵，生怕碾着自己，赶紧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路边，冲魏岚道：“比，比！你刚才说的话还做不做数？比的话要怎么个比法？” “既然这么着，那你们就跟我来吧。”身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声音。 魏岚本来说想让大家做个见证来着，顾三德刚好从基地那块草地转了过来。 顾三德在旁边刚好粗粗听了一耳朵，觉得可行，干脆摆手把魏岚和刘二婶都带回了家。 除了说好要比试的两人以外，顾三德将县公安局衍邑几人和基地上帮忙的大小伙子都一起带回去了。 按顾三德的话说，这些人都是现成的评委，一会儿谁做的好，谁做的赖，等这些人打分，哪边得到支持的人多，哪边就算获胜。 且这些人里面有本大队上的，也有县公安局的，就算有人生出偏颇的心思，也不可能都往一边偏不是？ 顾三德主意打得好，冷不防带这么一群人回家去，还把黄春香吓了一跳。 魏岚一进院，见黄春香愣站在屋檐下，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喊了一声“婶儿”。 黄春香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大家坐下。 衍邑等人身份特殊，自然是被请进堂屋的。 堂屋小，坐不了多少人，衍邑一行四人往那一坐，屋里气氛登时严肃不少。 其它跟过来的小伙子们都觉得不自在，坐不住，就搬了堂屋的长板凳，到门外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 “你们说这可咋整？万一一会儿魏知青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咱们怎么说？” 年轻小伙子们扎堆坐在屋檐下，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一会儿即将要发生的事儿。 “就是啊，我看魏知青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儿啊！一会儿要是二婶子赢了，该不会真要打魏知青巴掌吧？”说这话的小伙子皱着眉头，有些不忍。 “赢了让二婶子自己打自己，输了让二婶子打她……也实在没想到，魏知青长得那么水灵，脾气还挺倔的！你们说说，要是她没说这话该多好？真输了话，意思意思轻轻来两下不就应付过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语中都是统一认为魏岚是花瓶，肯定要输的，虽然语气多有怜惜和不忍，却还是让俞廷议攥紧了拳头。 俞廷议几次想冲上去跟人理论，为魏岚打抱不平，每每一有动机就被身边的李文书按了回去。 李文书不动声色扫了众人一眼，又见俞廷议满脸愤慨，他压低声音道：“他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让他们说吧，等一会儿结果出来的，打的还不是他们的脸。” “嗯。”俞廷议轻轻点头，经李文书劝说，他心里好过了许多。 门外的对话，堂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张晓奎伸长脖子往衍邑身边挪了挪，“衍副局，看来大家也都很期待呢！” 衍邑狭长的眸子冷冷斜视了张晓奎一眼，看的张晓奎登时一缩脖子，又坐回原位。 衍邑收回目光，盯着手中搪瓷缸子里面的红糖水，心里莫名有些怀念起那经水浸泡就二次绽放的花儿来。 他低头抿了一口红糖水，什么意见也没有表达，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第328章 小露一手 另一边，黄春香将魏岚和刘二婶带进厨房，出来后拉着顾三德说了一嘴悄悄话，“不是说就招待衍副局他们吗？你咋带这老些人回来？” 衍邑等人身份特殊，再加上因为葵籽工程的事儿，前后出力不少。 这回砖瓦什么的，也是他出手相助，节省大队不知多少功夫。 顾三德早就有意招待衍邑等人，只是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今天顾三德估摸着衍邑还会再来，一早就跟黄春香交代了，多备点大米白面等细粮，就是为中午做准备。 东西黄春香自然是准备了的，只是她也就只准备了几个人的量，这两头口粮紧吧，细粮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出去走一圈就能借到的。 一开始说好最多四五个人，现在来了十多个，打得黄春香措手不及，难免有些埋怨顾三德。 “不带回来还能怎么整？”顾三德把刚在在基地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把事儿了当了，以后别人在想说闲话也得先掂量着点。” 衍邑曾夸赞魏岚手艺不错，那句话顾三德一直记在心里，因此，他并不怀疑魏岚的手艺。 这事儿虽说一开始是衍邑授意，但顾三德仔细想过，要把每个同志身上的潜质、亮点发挥到最大。 擅长哪方便的，劲儿就往哪方便上使。 顾三德一方便在心里感叹自己决定英明神武，一边又在心里呸了刘二婶一嘴。 总有那么多不开化的人，你说你就擅长种地，那老实种地不行吗？非得整这一出那一出的…… 顾三德在心里复议了一通，转头看向黄春香，“我记得家里不是还有些面粉吗？家里有什么菜都拿出来，由她们发挥吧。” 省的以后再有怨言。 “你再舀一碗出来备着，回头等人都走了，在给衍副局那边的人做点吃的。”顾三德又交代了一句，负手去了前院。 “呸，什么玩意儿，眼瞅也要年底了，现在都把东西霍霍没了，等兵子和爱国回来，还吃个屁？”黄春香啐了一口，到底还是回厨房取碗，去舀面粉去了。 大队长家和顾家厨房差不多大，但因为后面没有竹林树木遮挡，所以更显明亮。 魏岚将厨房放东西的桌子稍稍归置了一下，擦干净菜板，刚转身去清点都有什么菜啊材料可以使用，身后冷不丁“咯噔”一声，把魏岚吓了一大跳。 魏岚转身一看，只见她刚才擦干净的菜板已经掉转方位，从桌子的这头转到那头，正被刘二婶按在手下，呼哧呼哧切着卷芯白菜。 魏岚看了一眼白菜上的泥点，顿时“嘶”了一口有些牙疼，“你这菜都不洗一下，就这么直接切？直接炒？” 刘二婶看神经病似得看了魏岚一眼，神情得意道：“把外面叶子一扒，里面干净着呢！” 说这话，她已经呼啦啦把一整个白菜切好装进瓢里，等待一会儿米饭闷熟后，下锅炒。 刘二婶的话让魏岚顿时无语了，那只是看着干净好吧…… 这年代蔬菜虽说几乎没有打农药，但基本从小都是施的粪肥，就算有雨水、露水冲刷，用水过一遍也是好的。 魏岚开口正要说什么，门口突然钻进来两个小家伙。 “你们怎么来了？” 右兰和纪风遥对视一眼，道：“来给岚姐姐帮忙！” 魏岚失笑，刚想说不用，余光看见桌上黄春香一早准备的面粉。 魏岚大脑灵光一闪，见刘二婶已经开始忙活洗米煮饭，她躬身冲右兰摆摆手。 右兰登时附耳过去，等魏岚耳语几句以后，右兰点点头，牵着纪风遥的手，眨眼间两人就跑不见了。 有了想法，魏岚说干就干。 穿太厚实有碍活动，正好厨房灶台里已经生了火，温度渐渐高了起来。 魏岚脱了羊皮袄搁一旁椅子上，随后挽起衣袖找来一只小碗和海碗。 魏岚有琢磨过，外面人多，如果只试味道，一人一口两口的量也就足够了。 粮**贵，细粮更精贵。 再说，这些东西八成都是大队长拿出来招待县公安局那几位的，平时自己家都未必舍得吃。 将小碗里倒入部分盐用清水化开，魏岚转身将桌上的面粉拨了莫约一碗的量，倒进大海碗里。 魏岚打算做面条，为了竟可能保持面条的劲道口感，水不能一次放多，只能凭着感觉少量多次。 她找来筷子，一边将化开的盐水往海碗里倒，一边飞快将面粉搅成面絮。 刘二婶等着锅里水开好捞米饭，见魏岚旁的啥也不准备，就一个劲儿的埋头和面。 刘二婶凑过去，见魏岚手指皮肤白皙细腻，和面团挨在一起，乍一看竟分不出你我来。 刘二婶扯扯嘴角做出一副怪相，随后“啧啧”两声，挑刺道：“咋地？这是准备做素馅儿馄饨还是清汤面啊？” 虽说是细粮，但不管是素馅饺子还是清汤面，做出来都是清汤寡水的，哪里赶得上炒菜？ 炒菜的时候多放点油，表面上看不出来，吃却能吃出来，再说了，就魏岚和这么点儿面，也就能盛两碗。 魏岚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刘二婶见魏岚不吭声，怪笑一声坐回灶膛口，翘着二郎腿就等着看魏岚的笑话。 魏岚将面絮揉成光滑面团，本想趁右兰他们回去拿东西的时候，用湿毛巾盖着饧一会儿，结果厨房只找到抹布。 魏岚干脆放弃用湿毛巾的念头，洗干净一只大碗扣在上头。 右兰和纪风遥从家里抱来腌菜罐子，已经是十分钟之后，魏岚检查了一下面团，觉得让它再饧一会儿。 从右兰手里接过陶罐，魏岚用筷子从里面夹出一大颗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腌菜。 这腌菜是前几天顾阿婆腌的萝卜缨子，因为腌的时间比较短，还不太入味，不过仔细闻的话，依稀能闻到淡淡的酸味。 魏岚将腌菜切成小段装碗备用，再次将菜板洗净擦干。 她将面团从大海碗里取出，在菜板上撒上一层干面粉将面团反复揉捏，擀成面皮再揉捏，再擀成面皮。 第329章 亲密又滑稽 直到将一开始还有些湿糊粘手的面团揉的发干发硬，魏岚才进行下一步步骤。 擀面团耗费体力，加之厨房温度越来越高，魏岚额头浮现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耳廓缓缓下滑。 右兰一直站在桌边看着，见她流汗，赶紧伸出小手帮她擦汗。 魏岚侧头，对上旁边两个小家伙小鹿一样黑黝黝的眼睛，顿时笑了出来，“现在是给别人做，等回去了，也做给你们吃。” 右兰殷切点头，对魏岚的手艺十分认可。 纪风遥则是吞咽了一下口水，凑近那碗闻着就酸溜溜的腌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三人之间正温馨，旁边插进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我说兰丫，咋地，你们老顾家是真不行了？你哥养不起你们？还真吃上姑娘饭了？” 刚弯起的小鹿眸倏忽瞪圆，右兰扭头看刘二婶：“我哥才没有！” “谁做饭就是谁出的粮？”魏岚脸色也冷下来了，手里切面丝的菜刀“咚”的一声叮在菜板上。 魏岚目光不善的看向刘二婶：“那我可记在心里了，一会儿等春香嫂子过来，我可得跟她好好说说，二婶子自愿掏腰包补刚才淘的两碗米。” “你你……我！”刘二婶被噎了一下，生怕魏岚真的跟黄春香说那两碗米得事儿，她赶紧在嘴巴上不重不轻拍了一下，“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哦！这不是等饭闲着唠两句嗑吗？” 说笑也不能这么说不是？ 那可是两碗米啊，别说她们家细粮都换成了粗粮，就算有米，那也绝迹不可能拿出来！ 别说两碗，一碗！一粒都不行！ 刘二婶急着想把事儿圆回来，魏岚却不肯听。 刘二婶这种人就会占便宜，瞧刚才舀米的时候，满满两大碗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不是自家东西不知道精贵呗。 刘二婶嘴上不积德，让魏岚难受，魏岚也不是包子，圆的扁的认她捏。 魏岚皮笑肉不笑道：“二婶子心肠好觉悟高，肯定能得到大队长的表扬。” 刘二婶还想说什么，锅里的捞米饭的水沸腾起来，鼓起来的蒸汽和泡沫将锅盖顶开。 刘二婶应接不暇，顾不上魏岚，赶紧转身将锅里的米饭捞了出来。 等米饭都捞出来以后，刘二婶一拍大腿急的“唉”了好几声。 原来刚才刘二婶只顾着贫嘴没注意火候，捞米饭煮得过火，米粒开花，再加一把火煮一会就能成粥。 这时候再想做米饭已经不行，刘二婶只能将捞起来的米又倒回锅里，直接熬成粥。 在刘二婶心里，米饭抗饿，粥熬得再稠也是一泡尿的事儿，她本来打算借着饭菜实诚的念头去笼络一下大家。 现在做了这么一锅不顶用的东西，还用了两大碗米，一会儿这些东西端出去，刘二婶都能想到黄春香那个死婆娘吃人的眼神是啥样了。 前后这么一合计，刘二婶一阵火气上头，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魏岚懒得搭理她，转头看向右兰和纪风遥，“别理她，出去玩吧。” 右兰惦记帮魏岚干活，也没走远，就拉着纪风遥坐在厨房门槛上玩。 等刘二婶黑着一张脸把粥和炒白菜往外端，右兰才拉着纪风遥进厨房，坐在灶膛口听魏岚的吩咐，时而大火，时而小火。 魏岚做的面就是前期准备工作时间长一点，刘二婶一走，她两下把锅洗干净烧干水分，往锅里滴了几滴油，身后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就将事先准备的腌菜倒进锅里翻炒。 高温蒸发腌菜里的水分，酸味随之飘散出来，愈发浓重。 魏岚觉得还好，纪风遥之前待在西北，压根就没吃过腌菜，现在闻到这种酸溜溜的味道，嘴巴里没出息的分泌出口水来。 纪风遥用袖子擦擦嘴角，生怕口水流出来了。 魏岚看见他的小动作，又心疼又好笑。 锅里腌菜翻炒差不多，魏岚往里加了两大瓢冷水，盖上锅盖趁水还没烧开，她从碗柜搬出一摞碗筷洗干净备用。 水开后，魏岚端来海碗，分批将海碗里的面条抖开才放入锅中，随后滴上几滴酱油，再来一点盐巴。 魏岚扣上锅盖，对灶膛口的右兰道：“好了，接下来小火就可以了。” 面好出锅前，魏岚单独拿小碗盛了一点汤，尝过咸淡后，开始拿完盛面。 一碗一大勺汤外加一筷子面，不多不少，刚好分了十四碗。 魏岚让右兰出去喊人进来端碗，自己将锅里还剩下的一点汤都盛了出来，分两个小碗给右兰和纪风遥一人一碗。 往锅里倒了一瓢水，这点水洗锅完全不够用，魏岚准备再打一瓢水，刚后退一步，脚底不知踩到什么，后背也跟着撞上一块硬邦邦跟铁板似的东西。 魏岚被唬了一跳，手里葫芦瓢没捏住，掉下的瞬间被一只大手接住。 衍邑站在魏岚身后，一手扣住魏岚的手腕，一手拿着葫芦瓢，两人姿势亲密又滑稽。 “你……”魏岚眉毛竖起，刚想开口质问，衍邑突然放开了她。 衍邑淡淡道:“小心点。” 随后，伸长胳膊绕过魏岚，径直从灶台前端了两碗面走出厨房。 魏岚被衍邑整得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不上不下的，余光见纪风遥瞪着眼睛看自己，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招手让纪风遥过来，把汤给他。 正好右兰也回来了，两人一人一碗，喝一口就抿抿嘴笑着看对方一眼。 小孩子的友谊真简单，两个小家伙才认识几天？就打成一片这么亲密了。 魏岚嘴角微微勾起，将锅刷干净，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穿上羊皮袄带着两个小家伙往前院去。 前院十多个人已经把魏岚和刘二婶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就等着魏岚过来发表意见了。 刘二婶双手焦急握在一起，抬头见魏岚一手牵着一个说说笑笑往这边走来，顿时一记白眼甩上天际。 “既然人到齐了，就说说你们的看法吧，谁做的好就给谁投票。” 顾三德看魏岚过来，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随即正色道：“要是你们二婶子赢了，魏知青就把大食堂的名额让出来，要是魏知青赢了，他二婶，以后你可就不能听着风就是雨了。” 最后一句，顾三德是冲着刘二婶说的。 第330章 衍副局给她撑腰 “诶诶！大队长你放心！只要这结果一出，不管怎么地，以后这事老婆子绝迹不会再提！”刘二婶忙不迭点头。 刚才那些人端面出来的时候，刘二婶也看见了，一只碗里就一口面，砸吧两下嘴就没了。 她做的虽然是粥，但怎么也比那一口面强吧！ 想到这里，刘二婶有些得意的扫了魏岚一眼，好像是已经确认了结果似的。 此时坐在外头的小伙子们都已经进屋，堂屋不大，显得乌央乌央的。 魏岚站在堂屋连接厨房通道的门口处，几个小伙子推推搡搡，身子歪歪扭扭像魏岚身边靠去，下一刻就要撞上魏岚。 衍邑一直默默关注魏岚，见这情形，深邃眉骨微拧，不动声色错开一步，站到魏岚右前方。 那正推搡的小伙子后背冷不丁撞上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还以为是撞墙上了。 回头一看，毫无心理准备对上一双居高临下冷得冻人的眸子，登时头皮一麻，跳着脚扎进人群里跑开了。 “别挡着我！”魏岚想从衍邑身边过去，刚伸出去一个脑袋，就被衍邑反手按回身后。 “那么多人，看看有你站的地方吗？” 魏岚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了一眼跟前男人宽阔的后背一眼，歪着脑袋朝前看去，见堂屋内果真乌泱泱一片，没有下脚的地方。 她瘪瘪嘴，老实站在原地。 不过刚才衍邑声音突然冷下来，跟审犯人似得，和之前强势的样子截然相反。 仿佛一瞬间变得冷漠又疏离，可说他在和她保持距离吧，似乎也没有。 魏岚搞不懂衍邑前后变化的原因，只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 阴晴不定的，莫、莫非，来大姨妈了？ 心里虽然嘀咕，魏岚却觉得这样更好。 只要不是像之前一样强攻猛进就行，不然她总有一种被人压着逼进犄角旮旯小角落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下意识的要抗拒。 魏岚陷入沉思的一瞬，堂屋里大家已经开始表态。 “我选魏知青！” “我也选魏知青！” “我也觉得魏知青不错！” “二婶子也挺好的，白粥实诚，白菜油水也多，不过我选魏知青！” …… 风向一边倒，大部分人都指名投票魏岚，只有一两个人认为刘二婶饭菜量，大油水足，认为以后刘二婶在大食堂干活也一定会给大家伙儿做足量的伙食，所以直截了当的选了刘二婶。 可是他们不想想，公社每月统共就拨一百斤粮，还是粗粮！ 至于刘二婶，这样的结局显然是她没料到的。 结果已经十分明了，顾三德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刘二婶，又去看魏岚。 结果看了一圈没看见魏岚人，正准备问呢，就见个子高挑制服板正的男人错开一步，露出身后亭亭玉立的姑娘。 顾三德冲魏岚点点头，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那么现在我宣……” “我不服！”刘二婶气得个倒仰，突然开口打断了顾三德。 刘二婶一张布满褶子的脸绷得十分难看，眼睛大睁怒视魏岚，声音拔高再次强调：“我不服！” “啥子玩意儿？投票也是大家伙儿投的，开始说的好好的，你这时候说不服算怎么回事？”顾三德脸色一沉，顿时黑得跟锅底一样。 气氛尴尬，旁边有人开口劝和道：“是啊二婶子，我们也不是觉得你不好，就是吧……就是吧……” 其他人见他说不个所以了然，干脆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二婶子和魏知青各有各的好，但大队长之前也说了，咱们有什么天分干什么活啊！” 虽然刘二婶做的饭菜量实诚，但大家还是统一觉得魏岚做的面更好吃，哪怕只有一口…… 单说那汤吧！酸津津热乎乎的，喝下去别提多熨帖，不少人现在还回味呢！ 除了知青，在场的大队小伙子里文化人不多，大多老实认死理，说不出什么口感爽滑之类夸赞讨巧的话，能说出口的也就两个字:好吃！ 魏岚不仅会做饭，还做的那么好吃，对此大家真的意外又惊喜。 一开始大队长做出的决定，大家就十分认可，现在经过这么一遭“比试”，大家心里更加偏向魏岚了。 魏岚会做饭更好，不会做饭也没关系，红薯玉米怎么做也做不出个花儿来不是？ 最最最重要的，你说让个会做饭的庄稼把式去做饭，没问题，可你让一个不会种庄稼的去侍弄庄稼，那不是闹着玩吗？ 地里的庄稼关乎全大队社员的口粮，本来就不是小事儿，再说了，现在把地腾出来给国家做实验，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一通折腾下来，原本早就决定了的事又陷入了僵局，别说顾三德窝火，在座的众人也都有些气不顺，就连一开始选刘二婶的人，也开始嘟囔起来了：“大队长的主意你不听，大家伙儿的选择你不服，你想干个啥吧？” 这不行那不行，你想干啥，你自己说！ “我就是想，我就是想……”一开口，刘二婶就顿住了。 她想啥来着？ 她不就是想进大食堂吗？ 原本以为魏岚不会做饭，她能趁机把人挤兑走，谁知道那死丫头会做饭来着！ 刘二婶捂着心窝子狠狠喘了两口气，心里气不顺加上现在骑虎难下，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还能怎么说？ 她的意图已经那么明显，再大剌剌重新说一遍？那还要不要脸了？！ 魏岚见好就收，绕过衍邑走上前来。 一旁衍邑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个警员霎时在魏岚身后一字排开。 三位警员脸上一绷，气势全开，往那一站就是一堵挺拔的肉墙。 瞬间，别说刘二婶头皮炸了一下，屋里其他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吓了一大跳，一群人动作如出一辙往门口大退两步。 虽然明白过来衍邑这是给她撑腰的意思，但魏岚嘴角仍克制不住抽搐一下。 魏岚轻咳一声，笑眯眯对刘二婶道：“二婶子人好觉悟高，之前的赌注是魏岚不懂事了，二婶子千万别跟我计较。” 第331章 进退有度，惩治恶人 这怎么又扯上觉悟上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刘二婶心里突了突，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魏岚眼睛一眯，笑容温柔和善像大家解释道：“刚才在厨房，二婶子说了粮**贵，用了大队长家两碗米过意不去，说事后要给大队长家送一碗回来。” “这、这倒不……”顾三德脸一红，摆手就要拒绝。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黄春香从后面不动声色扯住他的袖子，把顾三德的手拉了回去， 从刚才刘二婶端东西出来以后，黄春香面色就一直不大好看，现在总算扯出一点笑意。 黄春香皮笑肉不笑看向刘二婶，道：“二婶子果然是思想觉悟高！一早就过来问大食堂的事，抢着要帮大队长分忧，现在又说米的事……” 黄春香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脸在顾三德身上拍了一记：“你还愣着做什么？咱们大队上能有思想觉悟这么高的妇女同志是好事！你还不快表扬两句？” 顾三德一时没转过弯来，也觉得黄春香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登时抖着手爽朗笑了两声，“他二婶，刚才是我误会你了，你呀，真是咱们革命友谊下的好同志啊！” 顾三德满脸笑容真诚，是真的为自己大队出了这么一位先进、思想觉悟高的好同志而感到高兴。 看到这幅场景，刘二婶心里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可是怎么办？ 左边是一脸热情的大队长，右边是绷着脸一脸威严的公安同志！ 刘二婶心里肉疼心疼肝儿疼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现在不由她不应！ 刘二婶剜了魏岚一眼，只能顺着台阶往下走。 她扯动嘴唇干笑道：“大、大队长说的是，那、那这就让春香跟我一块家里去取米吧。” 刘二婶一走，大队长再次开口，“那今天这个事儿，还有谁有意见？要没意见的话，以后谁要再跑来扯皮，可别怪我甩脸子了！” 一群大小伙连忙摇头，许诺不会。 在场的大多是年轻壮劳力，顾三德让他们帮忙搭建大食堂，其实心里也有注意，之后参与葵子工程的，大抵也是要选这些人。 只要这些人没有意见，其他人说什么也不中。 得到想要的答案，顾三德满意点头，当即摆手让大家散了：“行了，都回去吧，等下午雨停了，接着去基地干！”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等人群散去，顾三德又安慰了魏岚几句：“这事儿你也不用怕，以后没有哪个再敢有意见，你放心干你的。” “谢谢大队长！”魏岚轻轻点头，正要离去，顾三德却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魏知青！” 魏岚驻足，满眼疑惑不解。 顾三德先是干笑一声，背对衍邑等人，在衍邑等人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指了一下，“你婶子还没回来，你看、你看……” 魏岚顺势明白过来，笑着点头，“行的。” 于是乎，魏岚又招呼纪风遥和右兰一起进厨房烧火，她则切了腌菜炒出酸汤，飞快下了一锅酸汤面疙瘩，酸津津香喷喷的，光闻一闻就让人口齿生津。 几碗面疙瘩端出去的瞬间，黄春香也回来了。 黄春香进厨房的时候，魏岚正在进行收尾工作。 厨房里收拾的差不多，就差锅里的水没启出来。 今天的事儿，魏岚考虑到各个方面，不光是省下粮食的事，更有对待刘二婶一事。 比试前曾约好赌注，但最后魏岚胜出，却没有执拗的非要按照赌注处置刘二婶，明面上给了刘二婶一张脸面，实际上还是找回了场子。 黄春香默不作声看了一眼手里的那碗缠着谷壳的米。 魏岚不骄不躁、进退有度的的表现，让黄春香对她的印象加深也好了许多。 之前能看出来，是个聪明的娃儿不是？ 黄春香笑着走进厨房，放下手里那碗米，伸手就去接魏岚手里的葫芦瓢:“行了，你都忙活一个多钟头了，这些我来就行。” “那我就不跟婶子抢了。”魏岚笑了笑，转身把碗收紧碗柜，摆摆手就要招呼两个小的请辞。 黄春香突然转过身来，从厨房隔壁的粮仓里摸出两个鸡蛋拍给魏岚，“你今天出了力，把客人招待的好，婶儿没别的什么好东西，就送你两个鸡蛋，回去蒸碗蛋羹吃！” “今天的事婶儿不用放在心上，都是顺手的事，而且我也不知为了衍副局他们才做的这顿饭，我是为我自己正名声。” 魏岚一边推脱，一边一手一个牵着右兰和纪风遥往门口退，“说起来今天大家吃的面还都是婶儿拿的，我都还没说谢谢呢！” “谢谢婶儿，我就先家去了！”魏岚怕黄春香还要拉扯，赶紧一溜烟跑了。 “唉！唉……”黄春香追了两步没追上，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还真是……” 话还没说完，纪风遥又跑回来了。 黄春香以为魏岚改变主意，她笑了笑赶紧把鸡蛋递过去。 纪风遥却一弯腰从她伸过去的胳膊下钻了过去，一路跑进厨房，不多会儿抱着一个腌菜罐子。 那腌菜罐子，正是那会儿右兰和纪风遥从顾家抱来的那个。 魏岚和右兰在前院等，见纪风遥把罐子拿回来了，她赶忙弯腰去接，随后三人结伴往家去。 “魏岚……” 刚出门口，就撞上了俞廷议。 俞廷议后背抵在顾三德家的院墙靠着，外头下着小雨，他雾蓝色衣服肩头被雨水打湿，变成深蓝色。 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 魏岚细长弯弯的秀眉一闪而过的轻蹙，意识到俞廷议对自己的的过分关注，她有些疏离开口问道：“俞知青，有什么事吗？” 俞廷议见过魏岚露出过许多种表情，和姜丽华斗嘴时的牙尖嘴利，和顾朝在一起的娇嗔，以及在他们男知青面前的小傲慢，唯独这样的冷漠与疏离是头一回见。 俞廷议心里莫名觉得难受，原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净，只闷闷说了一句：“今天顾朝同志没来，我，我送你回家吧。” 第332章 阿婆和朝哥儿永远站在你身后 平时魏岚出门，顾朝都会接送。 今天突然不见顾朝，俞廷议直以为顾朝在忙，根本不知道顾朝去了海市。 “不……” “魏知青！” 魏岚刚轻轻摇头，还没说完一句话，张晓奎从屋里跑了出来，径直接过她手里的腌菜罐子，憨憨笑着解释：“衍副局说让我送你回去，我们现在走还是？” 张晓奎眼神若有若无在俞廷议身上划过，见俞廷议面色难看，他心里冷声哼哼了两声，心道：相中魏知青了是吧？我们衍副局还没排上号呢！你算老几？ 魏岚转身看了一眼堂屋，衍邑正侧头跟顾三德交谈着什么，并未看向她们这边。 魏岚向俞廷议点点头，随后冲张晓奎道：“现在就走，麻烦警员同志了。” 张晓奎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几人先后离去，院门口恢复平静，堂屋里面色冷落的男人视线却倏忽转了过来。 男人深邃眉骨蹙起松开又蹙起，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衍副局你觉得呢？”顾三德正说着未来葵子工程的规划，冷不丁看到衍邑这副模样，登时愣住了。 衍邑回过神来，稍稍闭眼恢复一丝清明，声音严肃而冷淡：“您继续说。” 顾三德张张嘴，只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七队这边总共二十亩地，春耕秋收大队上的庄稼也正是需要人手的之后，最多只能拨出十个壮劳力出来料理葵子地……” 衍邑抬手打断顾三德话，“大队拨出二十亩地，也就意味原本种植庄稼的地有所减少，人力调动影响不会太大，如果实在忙不过来，我会从省公安局调动人手过来。” 人手肯定是要调动的，毕竟葵子工程只是以七队作为中心据点，技术员驻扎在这里，实际上针对的是整个红旗公社。 国家启动经济，各个公社接到不同委派，像有的大队专门种植粗粮，有的大队则开始搞副业，养殖牲口，大批量生产羊毛等等…… 七队之所以接到葵子工程的任务，还是因为上头有人研发，说可以从葵子中提取油脂，如果大规模生产或许可以解决全国人民用油问题。 一旦成功，每月每人供油量将不再限制与二两。 这是一项大工程，即使七队人手足够，其他大队也会面临人手匮乏的局面。 衍邑这话一出口，也算让顾三德安了心。 顾三德摩拳擦掌点点头，衍邑又问：“纪技术员那边怎么样？” 纪怀远从西北过来，虽然身份特殊，但他曾在农业大学担任过教授，对作物种植十分了解。 上头把人调过来时，就已经表明情况，未来他们身份与常人无异，更因为从事国家项目工程，更要优待。 衍邑接到人后，第一时间是置办东西将人收拾出一副人样来。即使和顾三德仔细叮嘱过，但他仍然担心，七队里的人会对纪怀远爷孙将人产生排斥，或者说排外。 顾三德道：“这个衍副局不用担心，目前纪技术员已经住进修缮好的那间房里，我也已经到公社把他们的户籍落实，以后他们就是七队的人了。” 旧食堂那边屋顶门窗修好以后，顾三德本来说让纪怀远写申请条子砍几棵树打张床，纪怀远格外怕麻烦人，连说不用，自己用旧门板拼了一张木板床，卷着衍邑给他们爷孙置办的细软搬进去住了。 想了想，顾三德又道：“那边现在就差院墙，砖坯已经阴干，就等日头转晴就能垒起来了。” 两人说着话，另一边魏岚一行人回到家里，送走张晓奎后，顾阿婆迎了上来。 “刚才兰丫回来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岚推两个小家伙去炉子边上玩，转首冲顾阿婆嘿嘿笑：“阿婆料事如神，之前说的果然都应验了。” 顾阿婆嗔怪一声：“说正事儿！” “就是大队村尾那边的刘二婶，她也要要大食堂的活儿……大队长让我两比做饭，谁赢了谁去。”魏岚眯眼笑的一脸乖巧得意，“阿婆，我赢了！” “呵呵，赢了就好，赢了就好。”顾阿婆笑道，不过一会儿功夫，又收敛笑意稀疏的眉头皱起。 刘二婶，那不就是原来李大发的媳妇儿？ 李大发死的早，死的时候刘小燕才三十出头，这么些年过去了，刘小燕已经变成现如今大家口中的刘二婶。 李大发早早的去了，刘二婶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归不容易，但她嘴碎又爱计较，把儿子李鸿顺养歪了不说，自己也跟大队上的人相处不熟络。 同在一个大队相处那么多年，即使平时打交道不多，光是听，顾阿婆也打不多知道刘二婶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刘二婶当众输给魏岚，心里恐怕不会服气。 顾阿婆担忧以后刘二婶会使坏，魏岚年纪轻经事少到时候搞不好要吃亏，当即一颗心悬起“哎哎”直叹气。 朝哥儿也是，什么时候出门不成？非要这个时候出门，要真有什么情况，她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也要能护得住魏岚啊！ 顾阿婆满脸愁容，魏岚能猜出她的担忧，立马安抚道：“阿婆，你就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所以才事事担心！可是我不是小孩子，再说了，我也不是吃素的，要没人招我我们都能好好的，谁要是招我，让我不高兴了，那她也别想好过！” 魏岚气愤填膺的说完一大串，末了捂住嘴巴，眼睛瞪大亮晶晶的望着顾阿婆，生怕顾阿婆会说她小心眼睚眦必报。 然而顾阿婆只是温柔牵过魏岚的手，道：“咱们不招惹别人的事不代表咱们怕事……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放手大胆的去做，阿婆和朝哥儿永远站在你身后。” “阿婆真好！”魏岚挽住顾阿婆的胳膊轻轻摇晃。 顾阿婆年纪大了，被魏岚晃得差点站不住，吓得魏岚赶紧扶她道桌边坐好。 “年纪大了，遭不住你们这些后生折腾了。”顾阿婆笑得慈眉善目，魏岚就蹲在她跟前，仰头望着她。 第333章 彼此想念 “那个刘二婶的事你不用多想，但以后去大食堂干活还是要多加注意。” 顾阿婆粗糙的手指轻轻将魏岚腮边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叮嘱：“大队社员看起来都淳朴善良，其中鱼目混珠也存在一些闷芯子鬼。他们眼红你不会在明面上说，却总会在背后做手脚。” 明枪暗箭的道理，魏岚还是懂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刘二婶一样，明面上喊出来，往往藏在暗处中的人更危险，让人防不胜防。 魏岚轻轻点头，应许道：“阿婆放心，我心里都有数。” 见魏岚满脸坚定，顾阿婆不再多说，打发魏岚忙自己的，自己则回房间回床上躺着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爱动弹，冬天更甚。 草草收拾了一下屋子，魏岚把右兰换下来的袜子一起洗了，随后在挂在炉子旁边的椅子背上烘干。 冬天温度低，地面更加冰凉，右兰和纪风遥抱膝坐在炉子边大眼瞪小眼的，没什么事干。 魏岚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撕了好几页的算数本，她在上面写了“我爱祖国”四个大字，在上面对应位置写上拼音，魏岚将本子递到右兰和纪风遥面前。 纪怀远虽然是大学教授，但是因为这重身份，吃了不少苦。 魏岚不敢确定在西北那几年的打压之后，纪怀远有没有坚持给纪风遥开蒙教学。 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一个人被反复折磨，精神可能会受到极大创伤。 纪怀远又是那么一把年纪，自己作为知识分子被打压，会生出担忧纪风遥学会认字后，将来他撒手人寰纪风遥也会被折磨。 这么一想，纪怀远会放弃教导纪风遥认字的可能不是没有。 魏岚正想着，右兰已经慢吞吞将正确度读音拼出。 顾阿婆和顾朝都认字，教过右兰一些基础，加之后来魏岚也教过她拼音，现在本子上文字加上拼音，对右兰来说，并不难。 “真棒！”魏岚笑眯眯夸赞了一句，随后转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的纪风遥，“风遥会认字吗？” 问完之后，魏岚有点紧张的看了纪风遥一眼。 生怕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给他带来不好的回忆。 纪风遥轻轻点头，没想太多，“认得的。” 魏岚见他面色如常，也渐渐放下下来。 从抽屉里摸出一只钢笔，怕纪风遥和右兰不会用，到时候弄脏衣服，魏岚把钢笔塞回去，翻了半天才找出两支铅笔。 魏岚在本子顶端写上正确笔划步骤，随后将本子撕下几页，铅笔一支。 魏岚本想先试试纪风遥的底子，纸笔刚递过去，纪风遥就将“我爱祖国”四个大字写了一遍。 字体工整娟秀，魏岚一看就知，不用试了。 人家纪技术员非但没有放弃教纪风遥认字，还精心培养着呢！ 本想借着教两个小家伙认字的机会打发时间，愣神一瞬间再回来神时，纪风遥一板一眼指着笔划教右兰写字，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先生的模样。 魏岚只好放弃。 之前从京市带回来两本小学课本，一本三年级一本五年级的，魏岚把课本翻出来搁在旁边，任由两人翻看。 交代一声有不懂的可以问她之后，魏岚翻出织了一半的毛衣，坐在床上继续开始织了起来。 窗外北风“呼呼”吹过，带动竹影摇曳。 魏岚坐在床上织着毛衣，不时侧头看一眼两个交谈的小家伙。 童言童语叽叽喳喳的，屋里算得上热闹。 可魏岚总觉得有些冷清。 织毛衣的手微微顿住，魏岚瘪瘪嘴，嘴角下耷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阴着天，加上有事下午三四点，显得天色愈发暗沉。 魏岚一双弯弯秀美皱起，眸子里隐隐浮现一丝失落。 同时又觉得可怕又荒谬。 明明早上才分开的，算算到现在为止也就十多个小时。 可是，魏岚却发现，她已经开始想念顾朝了。 顾朝，这个时候到了哪里？ “岚姐姐！岚姐姐……” 耳边传来右兰急促的声音，魏岚猛然回神，“怎么了？” 却见右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而一边纪风遥已经起身站到门口，也向她看来。 魏岚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有问道：“怎么了？” “纪爷爷来接风遥了。”右兰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魏岚，说道。 纪风遥冲魏岚点点头，转身往外走，魏岚跟在后面送他到门口。 纪怀远站在顾家院门口，牵着纪风遥的小手不住向魏岚道谢：“家里乱，要不是魏知青搭把手，我这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风遥很乖，在这边都是跟右兰一起玩，两个孩子也相处的很好。”魏岚摇头，笑着冲纪风遥摆手，“明天的了空闲，再过来玩。” 纪风遥抿抿嘴唇，眼睛亮晶晶的直点头。 他很喜欢和右兰一起玩，也很喜欢魏岚，在顾家带着的时候也觉得很自在。 纪怀远见纪风遥难得放松一回，心里也很高兴。 “那叨扰魏知青了。”纪怀远冲魏岚摆摆手再见，牵着纪风遥往回走。 送走纪风遥，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 魏岚转身进屋，右兰正伸长脖子站在堂屋门口等她。 魏岚轻轻拍拍右兰的脑袋瓜，“走吧，该准备晚饭了！” 右兰拉着魏岚的手，蹦蹦跳跳往厨房走，期间眨着眼睛调皮的喊着要吃中午在大队长家的那种面疙瘩。 魏岚含笑颔首，无有不应。 另一边，顾朝翻过别山，在路边搭了一程牛车，紧赶慢赶赶在天黑前抵达临县。 虽然进入县城，但距离渡口还有一段距离，眼看天色已经黑下，顾朝没有勉强自己，找了一间招待所歇下。 天气冷，在原有的食宿费上额外加了一毛钱，让招待所送来供暖的火炉。 顾朝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将近全黑，街上行人很少。 他关上窗户，两下脱掉棉袄叠的整齐放在枕边，这才转身倒水洗漱。 等收拾妥当一切尘埃落定，顾朝躺在床上，明明奔走一天身体累的不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顾朝翻身坐起，下意识看向窗外。 第334章 你说过你会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连接下了两天小雨，窗外黑漆漆的，一点星光月色也没。 家里应该也和这里一样吧？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天气又冷，如果他在家的话，他的姑娘应该又会找着各式各样的借口，要钻他的被窝取暖吧…… 顾朝嘴唇情不自禁微微勾起，只是一瞬，又很快担忧的耷拉下去。 外面那么黑……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会不会怕？ 顾朝“啧”了一声，眉头拧起。 长夜漫漫，多希望时间再快一点，也好早去早回…… * “我同学们说，天坛公园里头可好玩了！有个回音壁，还有好些人在里头放风筝呢！” …… “那儿离崇文门近，等你告假休息了，让宋叔叔先送我们去喝豆汁儿，再去公园里放风筝，好不好？” …… “衍邑！风筝我买到了！最好看的蝴蝶风筝送给你，我玩这个黄老虎的！” 女孩清脆婉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越来越近，衍邑愣愣站在那里，想动却动不了。 忽然后背被人推了一把，像是重获新生，束缚的感觉随之消散。 衍邑匆匆转身，身后小姑娘娇小玲珑满脸稚气，脸上婴儿肥因笑容浮现两个小巧甜美的酒涡，乌黑清澈的小鹿眸微微弯起一抹弧度，无一不彰显小姑娘的心情。 小姑娘笑着瞪了衍邑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儿！一会儿位置被人抢走了，我们的风筝就没地儿放了！” 说罢，小姑娘一手提着一只风筝，转身跨过天坛公园古朴的大门。 “魏岚，等等我！”衍邑伸手，却不由得一愣？ 伸出去的那只手上，是一只灰扑扑脏兮兮的棉袄袖子。 是……是他十六七岁的时候的那件…… “衍邑！快点儿啊！” 衍邑微微一愣，很快被魏岚的声音惊醒，他急忙跨步跟了上去。 天坛公园大门后是种着古木的花圃，魏岚提着风筝穿梭其中，回头见衍邑没跟上，她腮帮子鼓起，道：“你好慢！我不等你了！” 她脸上带着笑意，故作生气，当真转身头也不会的往前跑。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衍邑怎么跑都追不上。 “魏岚，等等我……”衍邑一边追，一边喘气。 然而很快魏岚的身影消失不见，偌大公园内，古木参天，周围除了气息古朴的高墙以外，没有一个人影。 “魏岚，魏岚，你去哪了？我，我找不到你……”衍邑站在花圃中央，360°转着圈，想要找到魏岚的影子，却终是徒劳。 “我找不到你……” 你说过会陪着我，永远陪着我的。 “魏岚！”衍邑双手抵在两颊，躬身大喊。 然而，无数声后，仍无人答复。 突然“咯噔”一声，身体弹起又落下，衍邑猛地睁开双眼，“魏……” 衍邑人高腿长，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说不出的难受。 张晓奎侧头，看着副驾驶座上胸膛剧烈起伏，额头绷带边角挂着汗珠的衍副局，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解释道：“衍、衍副局，刚才好像是轮子压过大石头块了，吓、吓到您了吗？” 衍邑喉结滚动两下，没有说话，只是呆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臂。 苍蓝色的制服袖，黄铜制的金属扣。 汗珠渗出绷带，有一滴顺着侧脸滑落，滴在苍蓝制服上很快消失不见。 衍邑平息了一下呼吸，胸口仍克制不剧烈起伏。 车子飞速行驶，窗外漆黑一片，衍邑侧头看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但衍邑知道，这里不是天坛公园。 眼眶一瞬的酸涩，衍邑薄唇微微颤抖两下，随机紧抿成一条直线。 心情无法言喻。 车上一共四个人，除了开车的张晓奎和坐在副驾驶的衍邑，后排座位还有两位警员。 衍邑下午在七队帮忙开垦地基，人累很了，上车以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开始后排座位两位警员不知道，还笑着唠嗑，张晓奎发现衍邑睡得沉，就扭头叮嘱了一声，让后排两位同事小声点。 也就扭头的功夫，车子碾了一块大石头，直接将衍邑从梦中惊醒。 刚才衍邑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即使没有说完全，车内几人也都知道他喊的是谁。 魏么，除了那位魏知青，还有谁？ 现在衍邑周身气息沉闷，大家都能察觉到此时他心情不加，别说说话了，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县城，张晓奎就地把两位警员同事放下，开车掉头送衍邑回家。 衍邑是县公安局副局长，在县里分了一套单独院落。 院子并不大，但设施齐全，院里一颗歪脖子石榴树，一口水井，往里是客厅外加两间小卧室。 没有单独的厨房，做饭一般靠炉子，衍邑很少在家呆，炉子基本不用，先前已经让张晓奎给纪怀远一起送去了。 衍邑“啪”的一声关上车门。 他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张晓奎也不好急着走，就在那等着。 打算等衍邑进屋了，他再走。 衍邑默了默，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姓顾的小子，你今天看见他了吗？” “姓顾的……”张晓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衍邑说的是顾朝以后，他连连摇头，“没，没看见，送魏知青回去的时候，也没看见屋里有其他人。” 按照前两次衍邑和顾朝之间的交手，衍邑能感觉得出来，顾朝这人对魏岚占有欲十分强烈，不应该会那么久都没有动静，尤其是在他也去了七队的情况下。 难道顾朝就不怕他会对魏岚做出什么事吗？ 衍邑深邃眉骨拢起，心里浮现一丝疑惑。 他视线一转，落在张晓奎身上，声音低沉冷冽，“从明天开始，多盯着一点顾家那边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及时像我汇报。” 张晓奎忙不迭点头。 衍邑摆摆手，“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过来接我。” 张晓奎开车走后，衍邑反锁院门，转身走入院内。 黑漆漆的夜色，冷冷清清的“家”。 衍邑站在院里，有一瞬间忽然很想念在京市的时候。 但是，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嘴里苦水上涌，衍邑喉结滚动。 良久之后，黑暗中只听闻一声浅浅的叹息：“我找不到你……” 第335章 起疑 * 张晓奎一连盯了顾家几天，终于在一天上午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那天魏岚终于织好给顾朝的毛衣，因为顾朝不在家，她傻呵呵的自己套上身试了试。 魏岚扯着毛衣下摆，瘪嘴嘀咕道：“顾朝有那么大的个子吗？” 她骨架小显得苗条，苍蓝色毛衣一上身，肩膀下耷，袖子长了一大截，毛衣下摆直接垂到大腿。 魏岚正嘀咕，右兰气喘吁吁从前院跑来，“岚姐姐，前院有个人说找你！” 魏岚动作微微一顿：“找我？是后面知青点的知青吗？” 右兰摇摇头，“不是，我也不认识！” 魏岚迷糊了，快速将那件按照顾朝尺寸织的毛衣脱下，从床头拿起羊皮袄穿上，对着镜子把头发理顺了才出去。 一路走到院里，见一个穿着灰扑扑棉袄的小伙子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魏岚侧头打量了两眼，实在没认出对方是谁，“谁啊？找我有什么事？” 大宝转过身，看见魏岚微微一愣，随即憨憨笑着扬扬手里的东西，道：“嫂子，这不是朝哥出远门了吗？他走的时候交代过，说你喜欢喝羊奶，让我们隔三差五买点送过来。” 看见大宝黝黑的脸，魏岚也想起他来了，连忙侧身让他进院子。 “跑这一趟挺累的吧？下次不用那么麻烦……” 因那一声“嫂子”，魏岚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她请大宝进屋喝杯茶，大宝却连连摆手，“不了嫂子，山上还忙着呢，我这就走了！” 大宝心里谨记二叔陈正文的叮嘱，只管办事，不要有过多牵扯，免得回头顾朝回来心里不舒坦。 他说完就真的往外走，魏岚忙追了两步，“等下，我还没给你拿钱票呢，这些都多少钱？” “不用了嫂子！朝哥走的时候都给了的！” 大宝连连摆手，活像是魏岚是吃人的猛兽似的，他一下子蹦跶到院外，很快跑得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魏岚真是想追都追不上。 “这人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魏岚在门外看了一阵，忽然身后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响起。 “唉！前面那位同志！让让！” 魏岚回头，就看见一个留着寸头皮肤黝黑的青年正骑着自行车驶来，她连忙后退一步避开。 自行车飞速从门前驶过，魏岚嘀咕道：“奇怪……” 这自行车居然是从竹林小道那边过来的，这么说，应该小港那头的六队的人？ 魏岚没有多想，走进院里拴上院门。 右兰已经将大宝带过来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两汽水瓶的羊奶，一块巴掌大的瘦肉，还有两只羊大骨。 汽水瓶子是玻璃的和后世北冰洋的瓶子相似，不算小，但玻璃很厚，实际装的羊奶并不多。 这样一瓶汽水要两毛钱，供销社还回收瓶子，把瓶子退回去能退五分钱。 魏岚怕羊奶撒了，就单独拿出来让右兰拿进屋，她则是拎着那块猪瘦肉和羊骨往后院去，打水冲洗。 张晓奎一直在暗处盯着顾家。 他这阵子跟着衍邑身边时常往七队跑，七队社员的面孔基本认得差不多了。 而大宝则是一副新面孔，张晓奎见他一路鬼鬼祟祟的来，又着急离去。 张晓奎心里起疑，默默将大宝记了下来，准备晚点回去汇报给衍邑。 衍邑得知消息时，正在纪怀远家里帮忙劈柴。 因为先前的炉子，纪怀远对衍邑好一通谢，事后连厨房也不准备搭了。 炉子除了烧煤，烧柴火也行，只是烧柴火的话就要把木头劈得细细的。 纪怀远年纪大了，忙活一早晨也就才劈了一箢子。 “衍副局，那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盯着吗？”张晓奎问道。 将斧头递给张晓奎，衍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两步走到窗台前捡起制服外套穿了起来。 衍邑呼出一口白气，抬腿往外走。 张晓奎急着跟上去，走到门口又顿住了。 看了一眼手里的斧头，张晓奎思忖道：衍副局这意思，是让他留下来砍柴的吧？ 张晓奎正犹豫，前面衍邑突然转过头来，“还不快跟上？” “哦！哦哦！就来了就来了！”张晓奎连忙进屋把斧头放好，随后快步跑到衍邑身后站定。 两人去了大队长家。 顾三德正准备去大食堂那边，前两天地基已经打好，今天就能正式开工了，他昨天下午早通知过大家中午集合。 “衍副局？”见到衍邑，顾三德停下脚步，身子一侧请衍邑进屋。 衍邑轻轻颔首，站在院门口没动，“我有件事想交代顾朝同志去做，但是这两天都没看见他，大队长知道他去哪了么？” 衍邑声音又冷又清，却像一块大石头直直坠进顾三德心里。 顾三德心里“咯噔”一声，后背登时腾起一阵冷汗。 这、这还真是来找朝哥儿的？ 这几天衍邑一直有过来，但始终都没提提起过顾朝，顾三德还以为自己回错意了，刚松懈下来，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一颗心霎时提起。 “这、不知衍副局找顾朝同志有……”顾三德想问清是什么事，对上衍邑那双冷厉寡情的眸，登时把话咽了回去，转口道：“前几天顾朝同志来我这开介绍信，说是要去海市。”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早年顾家有一支外出跑商一直没回来，算起来也是顾朝同志三爷爷那一支……”顾三德只能和盘托出。 又怕给顾家招了祸事，顾三德看了一眼衍邑的脸色，忙又描补道：“顾朝同志这次出门，说不定就是得到消息，去海市投奔亲戚了。” 顾三德紧张吞咽两下口水，以为衍邑还有追问，却不料衍邑只是低首轻轻一笑。 “啊——”衍邑嘴角拉开一抹弧度，虽然笑着，声音却无比冰寒刺骨，“这样的话，那么等顾朝同志回来，希望大队长能告知一声。” 顾三德连忙点头。 衍邑转身离去。 转身刹那间，他脸上笑容蓦地敛去，看得一旁张晓奎心里也跟着突了突。 张晓奎：怎么办？怎么办？衍副局好像又要发脾气了！ 第336章 只要顾朝敢 海市是仅次于京市的繁华城市，京市各种腿法律令、政策，在海市一样得到推行。 海市那边大部分地区基本已经恢复经济交易，甚至还有几家洋人的产业，明面上干着正当买卖，私底下却收购着各式各样的老物件。 衍邑曾调查过顾朝，他们家那样的出身，虽然一直过着被打压的日子，但是如果真的想藏匿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顾朝怎么知道还是那边的情况的呢？ 因为，魏岚从京市来啊。 想到之前魏岚回京市时对各类政策的多方打听，衍邑脸色蓦地阴沉，狭长的眸危险眯起，像是被人抢走猎物的兽。 衍邑冷冷扫了张晓奎一眼，声音像是透过冰层一般，不带一丝温度：“继续盯着顾家。” 只要顾朝真的敢，那么衍邑就敢收拾他。 哪怕，魏岚喜欢顾朝，也不行。 纪怀远年纪大，纪风遥年纪又小，家里没有壮劳动力，衍邑隔三差五从县里过来，上午帮着在纪家侍弄，下午就在大厨房那边帮忙。 地基那边干活的都是大小伙子，手脚勤快麻利，三五天的时间大食堂雏形已经搭建完毕，只拆里头的灶台和头顶上的房梁屋顶。 时间已经是下午，眼看天色暗沉，怕是要下雨，顾三德怕衍邑等人回县里开车不好走，就摆手让大家停工。 “衍副局，现在就差房梁和灶台了，这天黑了爬上爬下的也有点危险，今天不如就到这里，等明儿天大亮的时候再来？”顾三德冲衍邑道。 衍邑颔首。 在顾三德心里，衍邑虽然接到上头指派的任务，但人家好歹是局长不是？ 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事儿分派出去，可人家没有。 非但没有，还跟着大队里的小伙子一起闷头苦干。 顾三德因为衍邑对顾朝的事儿生出的芥蒂，渐渐消散。 这个衍副局，人还是不错的。 “这两天恐怕又要下雨，要是明儿是雨天，衍副局可以在家休息休息，这阵子实在是累很了吧！” 顾三德呵呵一笑，说得委婉，但也是心里话。 “大队长客气了。” 衍邑并非没有私心。 烦心的事太多，他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而他也想见魏岚，那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正逢七队最近赶上事儿了，衍邑觉得，这未尝不适一个契机。 拜别顾三德，衍邑转身去了大队小广场。 刚走到车边，张晓奎就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衍邑剑眉微挑，张晓奎是从大队外面那条路的方向跑来的。 “有新情况？” “衍、衍副局！”张晓奎点点头，双手撑住膝盖狠狠喘了两口气，半晌站直身子道：“上回那个人又来了！拎着两包东西，放下就走……我看他一路走得很小心，没敢跟太紧，谁知道这人一路进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意思就是，跟丢了。 张晓奎说完之后，紧张的吞咽一下口水，生怕衍邑怪罪。 衍邑捕捉到他口中信息要点。 山？ 男人肩宽腰窄，身材笔直修长站在车边，此时微微侧身，转首看向大队外面茶山包的方向。 在那处矮山包后面，连绵几座山头，最高那座山的山顶直破云霄。 天气暗沉，那边仿佛已经下起了雨，巨大山体被烟黛色云雾笼罩。 “原来是这样。” 衍邑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窸窣声被他捕捉。 他余光冷厉往那边扫去，只见小广场边角处大榕树下，露出一小块衣角。 洁白蓬松，是羊毛呢。 衍邑轻薄的唇微微勾起，突然说出一句让张晓奎挺不懂的话。 “找时间从局里多带些人过来，我要搜山。”衍邑嘴角笑意蓦地勾大变得夸张。 “我要搜山”四个字一字一顿说出，字字敲进魏岚心底。 她后背紧紧贴在大榕树粗壮的树干上，一双桃花眸瞪大满是惊慌，她双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克制不住发出声。 上回大宝过来送东西，魏岚曾叮嘱过大宝不要再来，可是今天大宝还是来了。 和上回一样，大宝放下东西就走，魏岚不死心在后面追了一阵想问问大宝那边有没有顾朝的消息。 顾朝出去已经好几天，至今未归魏岚心里很担心。 只是大宝跑的很快，魏岚还是没有追上。 当魏岚放弃从小路回家时，不经意回头却看见远处大路上，一个人尾随大宝上了山。 那个人正是衍邑身边的张晓奎！ 张晓奎最近总徘徊顾家附近，被魏岚撞到好几次，魏岚有意找他问问想干什么，却每回都没抓找人。 张晓奎一看见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掉头就跑。 冬天道路两遍只有冬小麦，不足以藏身。 魏岚不敢贸然跟上去，一直在大队里等，见张晓奎回来，她也从巷子里饶了过来。 魏岚确实想知道衍邑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却没想到，她刚靠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直到小广场的小驾车行驶出大队视线，魏岚才踩着一双带着泥泞的步靴从树后出来。 呼呼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一记哆嗦。 魏岚拉紧领口，小脸往棉袄里缩了缩，埋首往家走去。 到底，衍邑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 仔细回想，仿佛从顾朝走后，张晓奎就时不时在顾家附近转悠。 哪个时候吗？ 是衍邑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冲着顾朝来的？ 魏岚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竖起，莫名觉得衍邑这个男人藏的好深。 明面和她保持距离，私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着手脚…… 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对衍邑的一丁点改观，瞬间崩塌。 这个男人狡猾的狐狸，阴险的像蛇！ 魏岚忍不住咬紧牙关，她差一点就被他骗了！ …… “下雪了？” 车窗外晶莹削刮飘落，张晓奎外头看了一眼，想起刚才在大队里衍邑说的那些话。 张晓奎侧头问道：“衍副局，明天真的要带人过来吗？” 好好的搜什么山啊？ 别的山区大队说冬天有野猪出没，请求支援也就罢了，七队这边是小山包，大山隔得老远，野猪怎么跑也跑不到这边来。 第337章 朝哥暴富了 张晓奎实在不解。 “搜山不急，纪技术员家过冬的柴火不够，明天让大家伙儿过来多打些柴。” “啊……哦！”张晓奎被搞得云里雾里，虽然不太明白，但最后还是聪明的没有多问。 行吧！ 老大说啥就是啥，甭管他前后话搭不搭茬，到时候把人整过来就是了。 同一片天地，海市也下着鹅毛大雪。 刚出码头，闯入海市一角，入目是宽阔的马路，三四层高，四四方方的楼房随处可见。 外面下着雪，虽然寒冷，街道来往行人依旧很多。 有人专门清扫道路两旁的积雪，有不少白、蓝亮色兔儿头牌三轮出租车停靠在路边，忠厚老实的司机们个个翘首以盼，希望能在天黑前，再拉一趟活儿。 渡口离市区有一段距离，这几个月来海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闻着风过来做“生意”的，但凡拉倒一位客人，少说也能挣个两毛钱！ 故而，司机们总爱来这块地方蹲点儿。 顾朝双手横在胸前插在袖子里，以此来掩饰胸口处的隆起。 之前虽然有打听过商行的消息，但海市他第一次来，道路不熟悉。 顾朝站在路边环视周围，寻找合适人选问路，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实汉子的脸突然闯入眼前，“同志，去哪？坐车不？” 顾朝怔了怔，刚想拒绝，忽然又想到什么似得，他微微颔首，硬朗下颚线颤了颤：“去第三交易街。”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渐渐黑了下来，街边老式路灯变戏法似得一个接一个的亮起。 昏黄灯光将积雪照映剔透，夜风中，一个各自高挑的年轻男人顶着风雪前行，最终在一家单独挂了“典当”二字小招牌的商行门前停下。 “同志，你有什么需要的？”坐堂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绿色眼睛的外国老者，他面前隔着一张桌子还坐着一位穿着破衣袄的妇女。 妇女戚戚哎哎捧着一根细丝银手镯流泪，显然老者给价格并不高，她舍不得卖。 一见老者扭头看向门口后进来的男人，妇女着急了，擦干眼泪连忙把镯子递了过去，“詹姆斯先生，卖，我卖！” “同志，你说错了，是典当。”老詹姆斯笑了笑，收了东西，一记眼色，立马有个黄皮肤面孔的男孩递过来七毛钱，和一张盖着红绰的票据。 妇女走后，老詹姆斯笑着打量门口的男人一眼，见男人眼神里那股冷然的劲头，便知这笔生意不简单。 他指了指面前空出来的椅子：“请坐。” “什么货都收？” “当然，如果是我感兴趣的话，价格可以更高。”老詹姆斯笑得和蔼，说这句话时，手里还把玩着国际联动商行的印章。 顾朝漠然收回目光，修长手指解开衣服扣子，随即扯出一个偌大沉甸甸的包裹，“咚”的一声放在长桌上。 老詹姆斯早已从顾朝身上看出些不一般的苗头，打开包裹前，仔细的戴上眼镜。 等看到包裹里的东西，老詹姆斯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些，黄金你都要典当？” “不是典当，是出货。” 如果典当，遇到好东西，对方会以国行收获标准压价。 可只要换一个说法，换成出货，如果东西被“国际友人”相中，价格就会翻倍。 老詹姆斯见顾朝很懂里面的门道，面上神色正经了一些。 他从桌子那端柜子里取出一杆秤，清点确定没问题后，开始称重：“哦，我的天呐，三斤三两！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从哪里过来的？” 三斤三两可不算少，外面处处查得严谨，能带到这里来可想而知有不容易。 顾朝脸上一片冷漠，声音低沉充满警惕：“生意上有一句话，不该知道的不要问。” 老詹姆斯呵呵笑了一声，没有生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把玛瑙算盘出来，当着顾朝的面手指灵活波动算盘。 在此之前，顾朝没有见过外国人，但从魏岚从京市带回家的课本上粗粗了解一些。 魏岚见他好奇，也曾专门跟他科普过。 外国人中文大多不好，他们的舌头仿佛转不过弯，说中文时发音总是很奇怪。 可是眼前这位不光中文流利，甚至按动算盘都那么熟稔。 顾朝不由多看了几眼。 老詹姆斯察觉他的视线，笑道：“好久没遇到大生意，要不然，我能拨动的更快一些。” 刚说完，他手上动作停下，抬头对顾朝道：“80元一两，三斤三两一共2640元……” 老詹姆斯话未说完，见顾朝直接伸手收拾包裹，一副要走的驾驶，连忙改口道：“年轻人别急，别急，我再算算，算算！” 说罢，一手拉着顾朝，一手去拨算盘。 顾朝冷眼看着老詹姆斯。 2640元对顾朝来说，可以说是天价，可他也不是任人忽悠的傻子。 大黄鱼属于违禁品，小地方不敢拿出来卖，拿出来的也卖不上价，大城市价格却极高。 很早之前顾朝就动过这方便的心思，那时候还没有魏岚，或者说知青还没有下乡的时候，他就打听过这方便的消息。 1963到1973年间，黄金价格早从240元每两上涨到260元每两。 顾朝没想过以260元每两的高价卖出，更不会以每两80元的价格出售。 他见老詹姆斯打算盘打得满头大汗，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清冷笑意：“您没听过一句话吗？好货不贱卖，贱卖无好货。” “年轻人莫生气，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三分买卖七分谈？你诚心卖，我诚心买，这事儿就有的谈……刚才是我看走了眼，现在再好好看看！”老詹姆斯一口一句老话谚语，见顾朝没急着要走，便知道这笔生意基本稳妥了。 他神情缓和，正色道：“你去国行买金是262块钱一两，可这卖金又是不同，而且你这些黄金有的已经经历腐蚀，我找人清理也需要耗费时间金钱，而且还会损耗重量……” 顾朝直接摆手打断老詹姆斯的喋喋不休，“说重点。” “220元一两，三斤三两一共7260元。” 7260元和一开始2640元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这个价格比顾朝预期中要好。 顾朝颔首：“成交。” 第338章 脸谱少年 拿到钱和收据，顾朝手抖了一下，将那有些烫手的巨款踹进怀里，起身后向老詹姆斯点了点：“交易愉快，如果有货，我会再来。” 老詹姆斯愣了愣，心里刚有点想法，听见这句话后，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黄金保值，前景很可观。 如果有稳定货源，或许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的“收拾”这小子。 老詹姆斯露出笑容，决定赌一把：“那么，欢迎你的再此到来。” 顾朝走后，那个黄皮肤面孔的男孩走近老詹姆斯身边：“爸爸，不动手吗？” 老詹姆斯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中国不是有一句老话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吗？惊鸿。” 谢惊鸿应了一声，轻轻点头。 十三四岁稚嫩的面孔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成熟。 谢惊鸿转身，乖巧稚嫩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灿烂过头近乎诡异的笑容。 放长线，就一定能钓到大鱼吗？ 那笔钱，可不少呢。 谢惊鸿刚走，刚才消失在门口的男人忽然又回来了。 老詹姆斯摘下眼镜，正用衣角擦拭镜片。 见顾朝又回来了，他疑惑问道：“怎么了年轻人？” “海市的购物票据，您这里有吧？” * 钱票烫手，再加上顾朝归心似箭，他从商行出来就想赶紧找地方把打算买的东西都买了，好赶明天正午的渡船回h省。 只是外面天色已经大黑，行人很少，商行也都陆续熄灯关门。 昏黄路灯下，顾朝呼出一口白气，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 沿着街边走了半刻钟，顾朝忽然顿住脚步，身后鞋子踩到积雪的“沙沙”声陆续停止。 尾随而来的一伙人面面相觑，最后极速向被他们包围的人靠近围拢。 对方意图明显，顾朝不由分说从后腰抽出短刃，一个转身直接讲刀刃抵在第一个冲过来的人的颈项。 “怎么，想抢我？”顾朝斜睨了众人一眼。 那些人见同伴被挟持，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嘚”的一声响指，围拢顾朝身边的众人对视一眼，竟然一瞬间往两侧推开。 顾朝蹙眉，正疑惑对方什么意思，就见退开一条小路，中间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长衫带着红色脸谱面露的小个子男人走了出来。 又或者说…… 是少年？ “是你啊，小崽子。”昏黄灯光透过街边光秃秃的树枝映射在顾朝身上，他凌唇勾起清冷弧度，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带脸谱的少年闻言，步伐微顿，像是恼羞成怒躬腰俯身奔向顾朝，一记凌厉手刃直向顾朝胸口袭去。 “怎么，你们格局就这么一点？刚从口袋掏出来的钱，就这么着急收回去？”手中短刃变戏法似得“簌簌”转着圈，顾朝稍稍错开一步，轻易躲开对方的进攻。 脸谱少年沉默不语，双手手刃每每凌厉进攻都被男人轻易躲过。 几次下来，他有些着急，下手更狠，却不过只将男人胸前衣服扯出一个小豁口。 脸谱下细长眉头皱起，少年还想进攻，面前男人呼吸一滞，身上气息倏忽转变，气势压人。 少年愣神瞬间，已经被对方钳住脖颈抵在树上。 “我可没有陪小崽子玩过家家的义务。”顾朝眼神蓦地冷下，“铮”的一声将短刃顶在树干上，他钳制少年脖颈的下滑到那只扯破他棉袄的手。 顾朝轻轻一拉，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忽然发出一声“啊”的痛呼。 “惊……” 围在周围的那伙人惊呼一声，想要上前跟顾朝拼杀，顾朝却将少年直接丢了过去。 顾朝斜睨众人一眼，轻声一笑略显狂狷：“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转身离去。 “你！” 搀扶少年的男人脸色变得难看，要冲上去，袖口忽然一紧。 少年拉住了他，脸谱面具下的声音闷闷的：“先回去。” 说罢，他扭头看了一下被路灯拉长影子越走越远的男人，将其刻在记忆里。 连他都失手了，更可怜这些人？ 谢惊鸿抿了抿嘴，拖着扶着脱臼的右手率先往回走。 是他低估了那个男人。 能将那么多东西带到这里，没有点真本事，怎么行？ 步子踉跄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声，谢惊鸿垂眸，病态白的手将脸上面具下，心里基本已经预测到，片刻后回到家中会遭受的遭遇。 “呵……” 轻薄小小略显乖巧的唇瓣扯出一抹冷笑，谢惊鸿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森然。 * 谢惊鸿练过家子，对付普通人有十成胜算，在同样有底子的顾朝面前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顾朝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原本只打算随便找处地方，但刚才那一遭敲响了他心里的警钟。 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即使成功脱身，为了以防万一，顾朝落脚地点选了国营旅社。 大城市国营旅社和小地方招待所差的不单是大小，和治安，更有装潢摆设。 这间国营旅社在旧时候大宅院的基础上加盖，从入门刷着红漆的镂空屏风，到上楼进客间摆了一路的绿色盆景人高怪石假山，顾朝只粗粗扫了一眼，便没再多看。 当今社会还流行着“不爱红装爱武装”，老百姓们穿衣简陋朴素，白日街上一眼望去灰扑扑一片，和这里灯火通明红漆花廊对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对得起”两块钱房费。 留着小平头的少年推开房门，等顾朝进去后，他站在门口道：“同志，夜里九点和两点值班的同志要进屋填煤，为了不打搅你休息，请不要落门栓。” 海市靠海，冬季时候大大风大雨的时候，导致季节性潮湿，这间旅社内配了火炕，烧的是蜂窝煤。 蜂窝煤一般不会放在客房，一是危险性较大，二则是怕偷。 为了客人的安全，在客人入住时，都会强调一番。 顾朝轻轻摇头：“这里不用烧炕。”言罢，随手关上门。 接待的小同志吃了闭门羹，心道：这人不会第一次来还是吧？天这么凉，单人大间怎么暖的过来？ “那、那我一会给您送热水来！” 房门落锁，检查门窗，确定没太大问题，紧绷的神经才悄悄松懈。 第339章 满怀希望 顾朝低头，手在胸口处的豁口摸了摸。 眼中缱绻温柔一闪而过，随即变得冷冽。 那个死崽子…… 顾朝蹙眉，犹豫要不要回去再把人收拾一顿，身后突然前来敲门声:“同志，热水！” “谢谢。” 接过热水，顾朝再度锁门。 草草收拾一番，顾朝才解开棉袄，摸了摸里侧口袋确定东西还在，剑眉不由微微上扬。 有了这些钱，他就能给魏岚更好的生活。 手里拿着钱，顾朝不敢真的入睡，他将棉袄叠得整齐紧紧抱在怀里，盖着被子坐卧床上。 房间很大很空，温度很低。 可是顾朝满怀希望，一颗心炽热无比，浑身也随之变得暖洋洋的。 * “是给爱人买还是姐妹？” 翌日上午，海市最大百货大楼，顾朝站在二楼柜台上，目光扫过后排货架上陈列整齐的女装。 售货员是个扎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并没有因为顾朝一身朴素打扮就轻视：“这些都是新到的货，小开领列宁，风衣外套、羊绒衫……尤其是松枝色列宁，现在卖的特别好。” 顾朝手里捏了很多东西，有魏岚的有顾阿婆的还有右兰的，其中买给魏岚的最多。 年轻姑娘做梦都想要一身气派的列宁装，小子们则是喜欢军绿军装和自身正派的中山装，穿上就跟干部一样，别提多气派。 顾朝没有按照售货员的推荐去看女士列宁装，而是一眨不眨看向另外一件格子大衣。 奶白色打底，浅蓝与红的格子线。 和魏岚平时的穿衣风格很像。 “我要那个。” 售货员愣了一下，很快走到货架旁边，扯着那件大衣袖子回头狐疑问道：“是这个吗？” 顾朝点头。 售货员嘴角抖了一下，解释道：“同志，这件大衣是毛呢料，要四尺布票和126块钱。” “梁晓，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你看他买的起吗？” 货架后面绕出来的中年妇女上下扫视顾朝一眼，见顾朝人个子高挑俊朗，但穿着朴素，衣服半新半旧，脚上穿的的还是布鞋。 那布鞋上还沾着泥泞。 长得俊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当钱当票？ 中年妇女“啧”了一声，好似生怕被顾朝鞋上的泥泞脏了地板似的。 梁晓尴尬冲顾朝笑了笑，随后冲妇女喊道：“肖经理。” 顾朝只冷冷扫了一眼那位肖经理，随后又指了指货架上展示的白色羊绒毛衣，“那个也要，如果有十岁左右小孩穿的，也拿一件。” 顿了顿，顾朝又道：“小孩的要深色。” 右兰总是到处疯玩，颜色太浅不耐脏。 肖经理听后冷笑一声，正想再嘲讽几句，那边梁晓已经手里麻利的从货架上把衣服取了下来。 眼瞧就要递进顾朝，肖经理一把拉住梁晓的手：“我跟你说话呢！” 死丫头，才进百货大楼几天，就敢不听她说的话了！ 梁晓进退两难，东西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顾朝什么也没说，领着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 他走也没走远，径直去了隔壁摆着自行车、座钟的柜台。 以前魏岚说想要电视，顾朝一直记在心里，他跟售货员打听一番，得知百货大楼三楼有卖，道谢后径直去了三楼。 顾朝去隔壁柜台的时候，肖经理一直盯着呢，见他什么都没买就往三楼去了，登时呸了一口，对梁晓道:“咱们可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擦眼睛给我擦亮点儿，以后这种一看就穷酸的，都别搭理！” “是，肖经理。”梁晓点点头，低头时却忍不住撇了撇嘴。 怪不得表叔说这间店生意一直起不来，让她来看看，原来是这么回事。 且不说之前的售货员怎么样，管店的经理都是看人下碟的主儿，生意能好才有鬼了。 越想，梁晓心里越是气不顺，刚才那个男人一脸沉着冷静，一看就不是会唬人的主儿，要不然肖经理突然跑出来，指不定能成交一笔大单呢！ “这、这怎么可能？” 梁晓正生闷气，冷不丁听到肖经理惊呼出声，她顺着肖经理的视线望去，就看见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下楼来。 男人背脊微躬，肩头上扛着一个崭新的箱子，箱子上面京牌十四存几个大字尤为明显。 好家伙！400来块呢！ 梁晓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冷声冲肖经理哼道：“肖经理，我看，你是该把眼睛好好擦一擦了。” 买电视可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还要有工业卷呢！工业卷不好弄，只有在岗正式工人才有机会得。 肖经理被打脸，面上过不去，但也忍不了被一个新入职的小丫头冷眼相待。 肖哼了一声就想拧梁晓，就在这是，一楼通往二楼大队的楼梯口突然走来这个中年男人，“晓晓。” 梁晓一听声音，连忙转身：“表叔！” 肖经理心想，什么表叔不表叔的，今天就是你爸你奶奶来了也不顶用。 只是当肖经理看到梁晓表叔时，脸上气势顿时全无：“赵、赵主管……” 寒冬腊月，注定有人要遭殃。 别人的事，顾朝管不了。 他买的东西有些多，回去不好拿，就直接去了当地邮局，打包了东西先邮寄回去。 原本打算买了东西就回去，但海市繁华，机会也确实比h省要多得多。 如果想干出点名堂出来，海市的起点也相对来说要更好更稳妥。 顾朝将大部分钱分出来准备先汇回家，又怕额度太大引起邮局工作人员疑心，就先汇了二百块钱。 邮局汇钱是将钱交邮局，稍后邮局的工作人员会通过电话联络汇款当地的邮局，告知金额地址，会有邮差送到家。 顾朝从窗口处下来，又单独买了信纸和信封邮票。 还不确定几时回去，怕家里担心，总要报个平安。 只是从工作人员那里借来钢笔后，顾朝修长手指不习惯的握着钢笔，颇有些无措。 “为人明服务！”工作人员见顾朝这副模样，喊了一声口号走了过来：“这位同志，需要代笔吗？” 工作人员见顾朝一脸急促，以为顾朝不会写字，特地热心过来帮忙。 第340章 躲开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顾朝接了一句，随后尴尬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顾朝找了个小角落，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他才沉下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写了…… 写了一封笔迹歪歪扭扭的书信。 顾朝认识字，也会写，但他从小到大握的都是软笔（狼毫），真正硬笔没握两次。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魏岚让他默写，他不肯在纸上写，只肯捡了小木棍在地上划拉，还美曰:“节省。” 封好信封贴上邮票，顾朝赶紧把烫手的信塞进邮筒。 * 顾朝留在海市做市场调查，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殊不知，千里之外的红旗公社七大队，魏岚遇到了麻烦。 上午大食堂要架房梁，顾三德让黄春香过来喊魏岚，说是到时候是魏岚几个人做饭，看灶台怎么搭才用的更顺手。 黄春香和魏岚走在巷子里，因为对魏岚总有几分看好，黄春香说起话来也比较熟络：“南方北方的灶台也不一样吧？我们这边靠山，都拾柴火烧，你们那边是烧煤的吧？” 顾朝一直未归，也没有半点消息，魏岚心中担忧，整个人行动都有些恍惚，以至于黄春香说话时，魏岚没怎么听进去。 黄春香见魏岚魂不守舍的也不答话，心下觉得奇怪，正准备开口问两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忽然身后一阵自行车急促铃声响起。 巷子通道狭窄，两个人并肩而行也只刚刚腾出半尺空隙，再加一个人都不行，更何况是自行车？ 黄春香往旁边让了一步，见魏岚还埋头往前走，她赶忙把魏岚拉倒一边。 也就那一瞬间，自行车“呼啦”从身旁经过。 魏岚吓了一跳，小手在胸口拍了拍。 眼尖认出刚才骑自行车路过的，正是前几天在顾家门口遇到的那个。 又见黄春香脸上带着笑意，魏岚好奇咦了一声，“婶儿，刚才那位是？” 黄春香回头往巷子尾看了一眼，道：“看方向是四队那边的，是去相亲的。” “相亲？”魏岚更好奇了。 这也能看出来？ “嗯。”黄春香点点头，和魏岚继续往前走，“刚瞧见车篮里有两瓶贴了红纸的老白干，是送给老丈人的。” 供销社老白干两块四毛钱一瓶，两瓶就是五块钱差二毛，这酒送到老丈人家也算是大礼了。 估摸亲事八九不离十是要成的。 黄春香牵着魏岚加快了脚步，笑道：“出门撞喜事，这是好兆头。” 是好兆头吗？ 魏岚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但愿是好兆头吧。 魏岚默默地想。 大食堂周边杂草除尽，大队长让人拔了草根，又让人赶牛用石碾子把周边一块地碾得凭证。 魏岚到的时候，几个大小伙子正在架房梁，见她和黄春香过来，一个个憨笑着打招呼：“春香婶儿，魏知青。” 魏岚抿抿唇笑着点头。 黄春香摆手让他们忙，自己则引着魏岚进屋。 昨夜下了一夜小雪，大食堂没盖屋顶，地面积雪熔化有些湿滑。 魏岚走得很小心，里头打算垒灶台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一些碎砖头摆在一边。 李建党躬身在角落用糯米水和黄泥，准备一会儿垒灶台用。 魏岚环视两眼，道：“灶台可以垒得常一点，如果可以，我想架前后两口锅，灶台口朝这边。” 魏岚边说，边指向墙壁窗口的位置。 靠近窗口，冬天光线亮堂一些，夏天烧火也能更好通风，不至于那么闷热。 “行！”李建党听了魏岚的描述，心里大概有了章程，连忙点头。 黄春香一脸为难：“这个吧，灶台好弄，但是大铁锅……锅要工业卷，你三德叔琢磨把家里闲置的那口锅拿过来用，另一口锅，怕是不好弄了。” 魏岚微微一愣，倒是忘了铁锅要用工业卷这回事儿。 “那……” “一切都是为了配合葵子工程，当然也可以向公社、向上级申请。” 魏岚刚要开口，身后字正腔圆的京腔传来，她转头望去，一身黑色风衣包裹苍蓝制服的男人正大跨步走来。 衍邑额上纱布已经拆下，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容，剑眉眉骨深邃眉尾微挑，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抹笑意向魏岚看来，似乎心情不错。 “记不记得哪家豆汁最好喝？” “h省可没有卖豆汁的。”魏岚哼了一声，追不上衍邑的脑回路，她转身走近李建党：“灶台可以稍微垒高一点，胸腹下左右。” 衍邑脸色笑容一敛，黄春香听见他说可以申请，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衍副局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要是的话，那可解决大队的难题了，我得回去跟大队长说说去。” 衍邑颔首。 黄春香得到肯定答复，连忙往家去，要把好消息告诉顾三德。 头顶架梁的人敲敲打打，衍邑视线重新落回魏岚身上。 魏岚站在李建党身侧，微微弯腰伸着手比划着灶台怎么搭，身上半身裙因动作向地面倾斜而去，她不得不伸出小手，将裙摆提起。 衍邑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挂上浅浅笑容，向前一步，跟着倾身：“魏岚。” 温热气息打在后耳垂，魏岚抖了抖，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魏岚猛地直起身，转身后退几步想和衍邑拉开距离。 不料地面湿滑，魏岚动作过猛导致鞋底打滑，摔倒的瞬间，衍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魏岚两条小腿前后捣腾两下，试图站稳，身体却一阵失衡过后，她后腰好像撞到了什么，传来剧烈痛感，紧接着一屁股坐进泥地里。 事故总是发生在一瞬间，架房梁的木梯被撞翻，耳边传来小伙子的惊呼声，“房梁歪了！躲！小心！” 魏岚后知后觉将视线从沾满泥泞的双手上移开，抬头见头顶大腿般粗的房梁朝自己压来，她瞳孔骤缩，脸色倏忽煞白。 身体畏缩，魏岚双眼紧紧闭气，两条胳膊下意识挡在额前。 然而，身体一重，她被人扑倒在地。 第341章 别 千万不要死啊 后脑贴在泥地里，那种刺骨的冷，顷刻席卷魏岚全身。 “衍副局！” 周围乱成一团，一滴温热液体滴在脸上，魏岚睫毛轻轻颤抖，缓缓睁开。 只是一瞬，她眼睛瞪大瞳孔骤缩。 男人刚毅的面孔涨红，额角青筋因身上重力而爆起，“我只是想问问你，哪家的豆汁最好喝……你怕什么？” 衍邑俯身在魏岚身上，一只手强撑在地面，另一只胳膊似乎怕魏岚受伤，正紧紧护在她脑侧。 随他话音落下，后颈处和嘴角渗出来更多的暗红，不断滴落在魏岚惨白的脸上。 温热的鲜红血液，一滴又一滴落在魏岚脸上，将那张如玉一般白皙嫩滑的脸蛋衬出病态冷白。 他帮她扛了那根房梁！ 意识到这一点，魏岚唇瓣剧烈颤抖，语不成句：“你、你是不是有病，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啊？ 她突然不懂他了。 魏岚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仿佛成为一摊软烂的泥，额头抵在她耳侧，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唯独那条撑在脑侧的胳膊，依旧纹丝不动。 男人已经失去意识。 他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 那一刻，所有芥蒂和排斥烟消云散。 魏岚打了一记哆嗦，心里五味杂陈：“喂！衍、衍邑！” 她想伸手推推衍邑，想查看他情况到底怎么样，可是整个人都被衍邑护在身下，动弹不得。 周边，李建党他们几个大小伙子也都吓得变了脸色，纷纷涌上前来，合计怎么将房梁挪开。 “唔……呜……” 魏岚试了几次，仍然不能动弹，叫衍邑也一直得不到回应。 心里涌起恐慌，魏岚细长秀眉挤在一起，桃花眸晶莹忽闪，瞬间蓄满水雾，“喂，你别这样……衍邑？衍邑醒醒？” 别、千万不要死啊。 意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魏岚喉咙里克制不住发出委屈又无助的呜咽声。 天空又下起了雪。 魏岚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晶莹剔透的雪花飘落在她的额头和睫毛上，冷冰冰的，冷进了骨子里。 一种莫名的愧疚和恐慌笼罩心头。 女孩细碎的呜咽声渐渐演变成令人心碎的哭声。 “别哭……”男人气若游丝的声音渐渐传入耳中，“我……我会陪着你的，不要怕……” 明明已经失去知觉，潜意识里还是选择护着她。 “不要……”魏岚的哭声更甚，晶莹泪珠扑簌簌顺着眼角滑落，她望着灰暗雾蒙蒙的天空，视野里模糊一片，内心充满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抗拒，“我不要……” 不公平。 对衍邑不公平。 可是，对她就公平了吗？ 这是代价吗？ 她不是她啊…… 魏岚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哭声令人鼻头发酸、心碎。 李建党和一众小伙子也怕出事，牟足了劲儿将房梁挪开，把魏岚和衍邑从地上扶起。 衍邑人已经失去意识。 他伤得有些重，房梁重重砸在他的后脑和后背，后脑靠近脖颈的地方，被木刺划出一到大口子，此时鲜血淋漓，皮肉外翻，十分骇人。 衍邑被背到门外，魏岚擦干眼泪紧随其后。 沾了泥的袖子让那张精致的面容蒙上灰尘，魏岚整个人身上后笼罩一股彷徨不安的气息。 魏岚嗓音轻颤：“张晓奎人呢？平时不都是他跟在衍邑身边吗？他人呢？我们去县医院，现在就去……车、车停在哪里了？” 衍邑今天带了好几个警员过来，大食堂这边人手够，他就让那些人去纪怀远家垒院墙去了。 李建党连忙让人去纪怀远那边叫人，回头见魏岚一身狼狈，满脸彷徨，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李建党浓眉皱起，忽然有点不忍心，关切问道：“魏知青，你身上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刚才魏岚虽然被衍邑护在身下，没被砸中，但李建党仍怕她摔到哪里了。 “没有，我没事！” 魏岚坚定摇头，脑后一阵刺痛，但对比此时陷入昏迷的衍邑，她身上的一点小伤口不算什么。 魏岚蹲下身，看见衍邑嘴角渗出来的血迹，她手伸过去，半路都颤抖收回。 这、这是伤的多重？是内伤吗？ “人怎么还没来啊！”魏岚呜咽微颤，生怕衍邑会因此丧命。 话音刚落，门外跑进来几个灰头土脸穿着苍蓝制服的大小伙子。 “衍副局！” “衍副局！” 警员们见他们衍副局满身泥泞血腥，一个个都变了脸色，上前拉扯要把人带走。 魏岚伸手虚虚阻拦了一下，提醒道：“轻、轻点，他脖子和后背有伤……” 张晓奎抬起衍邑一条胳膊将人背起，抬眼看见一旁满脸鲜血和泥巴的魏岚，心里跟着一紧。 张晓奎大概猜到是出了什么事故，见魏岚脸上的血，以为她也受伤了。 衍副局有多在意这位魏知青，张晓奎是知道的，他想也没想的问道：“我送衍副局去县医院，魏、魏知青一起去吗？” 魏岚担心衍邑身上的伤，想要亲自去医院问问医生严不严重，还有没有救。 听到张晓奎问话，魏岚忙不迭点头，“去，去！” 小轿车坐不了几个人，最后只去了他们三个。 张晓奎开车，魏岚和衍邑坐在后排。 车窗外面风景飞快向后倒去，昏迷中的男人似乎有一瞬间的苏醒迹象。 他斜靠车门上，大手虎口粗粝，微有些凉，此时正紧紧攥住魏岚的手：“魏岚……” 魏岚眼眶微肿，满眼恐慌，紧张又乖巧的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在，我在这里。” 男人额头歪歪靠在车窗上，发出“呵呵”沙哑无力的笑声，他呢喃道：“崇文门的豆汁最好喝，别再忘记了。” 声音很轻，似是说给自己听，似是说给魏岚听。 魏岚另一只手也搭上了衍邑的手。 她将衍邑那只手紧紧捧在手心，惨白的脸上挂上勉强的笑容，像是许诺般轻轻点头：“嗯，记住了，不会忘记了的。” 魏岚在心中祈求，祈求衍邑不要有事。 她能感受到衍邑对“魏岚”的感情有多真挚，正是因为能够感受得到，所以才会愧疚，才会有压力。 第342章 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魏岚毕竟不是“魏岚”，在这份真挚的感情面前，她无法给与衍邑任何回应。 可是衍邑是因她才遭的罪，她也无法置之不理。 “我在这里，你好好的，不要有事！” 魏岚低声请求，而衍邑却因为得到满意答复，低哑笑了一声，终于沉沉昏睡过去。 在意识褪去的那一刻，衍邑仿佛又听到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衍邑，崇文门的豆汁，最好喝了！” * 县医院里病人并不多，魏岚魂不守舍坐在病房门外，双手紧张交叠窝在一起。 手上泥泞已经干燥结块，不经意触碰就会往下掉两块。 魏岚缩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打量满是泥块的手心。 脑海里回想起刚才张晓奎说的话。 “衍副局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添乱了！” 刚才缴费时，因为过于慌乱，魏岚出了好几次差错，张晓奎把衍邑送到病房后，实在忍不住才说了这一通话。 魏岚知道张晓奎并非有意，只是心里难免有些自责。 说到底衍邑只是问她一句话而已，如果，如果当时她反应没有那么大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吧。 魏岚猛地攥紧手心，突然身旁传来一道女声，“是病人家属吗？” 魏岚微微怔了一下，视线上移，看到的消失洁白的大褂，再然后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是上次在镇卫生所给她上药的医生。 “是你？” 对方也认出了魏岚。 魏岚扯动嘴角，连忙站起身，“我是病人的家属。” “那上次那个？”程爱英咦了一声，想到病房里伤员等着治疗，没有再说，是轻轻向魏岚点头，“是家属的话，就进来搭把手吧。” 魏岚跟着进了病房，衍邑已经醒来，正背对门口坐在床上。 他身上风衣和制服外套已经脱下，只剩染了大片血迹的白衬衫还穿在身上。 走近衍邑身边，程爱英轻轻抬起他的一条胳膊，扫了魏岚一眼，“过来帮忙托住。” 魏岚连忙上前接住衍邑那条胳膊，胳膊有些沉，软绵绵的，好似使不上力气。 看了一眼正给剪刀消毒的程爱英，魏岚视线在衍邑身上打量。 他后颈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血肉模糊一片，连接领子下面一块皮肤都呈现溃烂状，好似一团好肉被人砸成了肉泥。 衬衫薄薄的布料黏在上面，程爱英不敢强硬将衬衫脱下，只能喊魏岚进来搭把手。 “托着他的手往这边来一点，轻一点，再缓一点……好，这样就行。”为了尽可能减少衣服和皮肉之间的摩擦，程爱英调整好姿势后，这才轻手轻脚下剪刀，顺着衬衣领子开始剪。 随着剪开的衬衫豁口越来越大，男人宽阔但血肉模糊的脊背露了出来，魏岚眼尾浮现一抹湿意，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衍邑一直关注着她，见她面色惨白，没了血色的唇瓣不住颤抖，已然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小姑娘见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 身上虽然传来剧烈疼痛，内心却像是得到某种满足。 她是他一个人的，至少此时此刻。 衍邑薄唇微抿，勾起一抹弧度的同时，另一只完好的大手已经探到魏岚面前，覆在她眼前，“别怕。” 衍邑这番动作，扯动衣服面料，左肩靠后背的地方，直接将那一层血肉模糊的皮带了下来，伤口撕开，鲜血冒出。 即使看过不少重伤、大伤口的程爱英看见这副画面，也忍不住头皮一麻，偏偏这个男人还跟没事的人一样，面不改色。 程爱英皱着眉头，努力将鸡皮疙瘩压下去，语气不大好道：“别乱动！” 魏岚本想躲开，听到医生的话，怕扯动衍邑身上伤口，只好老实站在那里，抿抿唇叮嘱了一声：“你、你别动！” “嗯。”衍邑低低应了一声，额头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薄唇轻抿，目不转睛盯着面前逆光而立的女孩，深邃冷漠的眸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温度。 良久之后，衍邑轻轻低叹一声。 程爱英快速将衍邑背后伤口清理干净，消毒涂上药膏，开始朝胳膊上的衬衣袖子下剪刀。 魏岚退到一旁，担忧看了一眼衍邑，又看看程爱英，“医生，他、他被重物砸中，吐了血，会不会有内伤？会不会有什么其他问题？” “我只看外伤。”程爱英淡淡道，侧眼扫了魏岚一眼，见她神情紧张，下意识安抚了一句，“别担心，医院里有看内伤的医生，一会儿处理好伤口，我帮你喊来。”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喊最好的。” 魏岚破涕而笑，感激道：“谢谢您。” 正逢张晓奎办完手续提着药过来。 程爱英接过药，先帮衍邑包扎了伤口，随口敲碎两只玻璃管的葡萄糖交给张晓奎，让他去打热水冲开。 程爱英让魏岚拿来两个枕头垫在衍邑胳膊下。 挂好吊瓶，程爱英用碘酒给衍邑手背消毒，扎伤牛皮筋，三两下将银色针管对准血管扎了进去：“这是消炎针，要打三天，为病人着想，这三天最好住院，你们家里要是有条件，伙食最好搞好点。” “病人失血过多，刚才我让那位小同志出去冲了葡萄糖，一会儿叮嘱他喝下去。”程爱英看着魏岚叮嘱道。 魏岚连连点头，见程爱英要走，她在后面跟了两步，“谢谢你医生，还要麻烦你，帮、帮我喊一下会看内伤的医生。” 程爱英拉开病房的门，淡淡道：“放心，我都记着呢。” 房门“啪嗒”合上。 魏岚站在门口，侧首看了一眼背对着她坐着的男人。 房间里只剩她和衍邑。 魏岚犹豫了一下，提步朝衍邑走去，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你……还疼吗？” 衍邑偏过脑袋看魏岚，见她眼里自责愧疚和防范等复杂情绪，他顿了顿，缓缓点头，“嗯，疼。” 魏岚桃花眸圆瞪，凶神恶煞道：“知道疼，你不会躲开吗？要是……要是你真有什么事，我要……” 我要怎么还你？ 魏岚眼角泛红，哽咽一声没说下去。 “如果我躲开了，你怎么办？”衍邑目光灼灼盯着魏岚，见魏岚眼眶蓄起水雾，他喉结滚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第343章 为难 窗外雪花飘然而至，乌瓦屋顶铺上斑驳的白。 衍邑薄唇勾起，好似并不在意一般，道：“我身体壮实，挨一下不会怎么样，你不行。” “可你这样，我偿还不了！” 魏岚声嘶力竭，空旷不大的病房里，竟回荡着浅浅余音。 “我没有要你还。”衍邑含笑斜睨魏岚一眼，“如果你非要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魏岚微微一怔，以为衍邑会趁机提什么过分要求，她目光倏忽警惕起来。 衍邑嘴角发苦，压抑胸口翻腾的情绪，最终只是轻描淡写道：“这几天我要住院，医生说伙食要好。” “啊？”魏岚愣了愣，没跟上衍邑跳跃的思维。 “给我做饭吧。”衍邑低头看向扎着针管跳动的脉搏，自顾自道：“我想吃红烧肉，酱肘子还有韭菜盒子……” h省条件不比京市，魏岚想要买到这些东西，必定要花费不小的力气。 衍邑停顿一瞬，继续说道：“让张晓奎想办法买。” “可是……” 衍邑眼神一冷，带着威压扫视过去，“不行？” “不、不是。”魏岚下意识摇头，“没说不行……” “那就行了。”衍邑满意点头，压低嗓音轻轻一笑，好像说些什么，病房房门冷不防被人推来。 带着老花镜身着白搭话的老医生走了进来。 老医生一脸严肃，进门视线扫了一圈，看到衍邑后，一步一步平稳走来，“就是你受了内伤？” 衍邑看向老医生，沉默不语。 “是他。”魏岚连忙上前，“他被东西砸中后背，伤口刚包扎好，来之前路上吐了血。” 老医生点头表示知道，见魏岚还在喋喋不休，他手一抬，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让魏岚瞬时噤声。 衍邑背后有伤，不能躺下，看内伤的医生就坐在他身侧，一边将听诊器贴在衍邑胸口，一边用手轻轻在他胸膛处按压。 老医生问了几个问题，衍邑一一答复。 不多会儿，老医生摘下听诊器，道：“年轻小子身体瓷实，体内轻微有点出血，好好养一段时间，不打紧。” 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这、这就完了？ 体内出血可不是小问题，那房梁有大腿粗，又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这时候没办法拍片，魏岚总担心会震伤衍邑五脏。 魏岚秀眉担忧蹙起，一路追着医生出门，斟酌了才开口：“医生，只需要静养，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 “不用。年轻人恢复能力好，你们家属要是实在不放心，就给他吃好点喝好点，好好照顾着。” 老医生说的和程爱英的叮嘱差不多。 魏岚忧心忡忡回到病房，张晓奎正将冲好的葡萄糖递给衍邑。 衍邑抿了一口，抬眼望向魏岚，见她身上脏兮兮的，眉宇不由皱起。 他看向张晓奎，淡淡道：“你送魏知青回去吧。” “你这边……” 刚想说你这边要人照顾，衍邑视线扫了过来，“我有话要交代张晓奎同志，你先出去。” 伤员最大，魏岚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楼道里，依稀能听见病房中模糊说话声，不大真切。 考虑衍邑可能要交代什么工作上的事情，魏岚下意识走开一段距离，站在二楼与一楼的楼梯拐角处等候。 她没有等太久，张晓奎就小跑敢了过来，“魏知青，我送你回去。” 张晓奎说着，就在前面带路。 魏岚跟在后面，“我带了钱票，可以自己坐车回去，衍副局这边还需要人照顾。” 张晓奎头没有回头，一路下楼穿过一楼大厅，“这是衍副局交代的是，魏知青你就别为难我了，咱们现在走，我还能早点回来照顾衍副局不是？” 魏岚张张嘴，沉默跟在张晓奎身后上了车。 一路送魏岚回七队，魏岚下车以后，张晓奎跟着下了车。 “魏知青，我这人嘴笨，今天说的那些话完全是没过脑子。”张晓奎摘了苍蓝色警帽，手在头顶摸了摸，满脸憨色，十分不好意思。 那会在医院魏岚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的喊她都听不见，张晓奎才大着嗓门说了一句“不要添乱”，事后张晓奎越想越不应该。 女人吗，心思细腻，都是这样的。 魏知青还好一些，张晓奎忍不住想到了他自己的对象，要是相同的情况下，他对象可能吓得腿软，道都走不了。 这么一想，张晓奎态度更真诚了几分，“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魏岚轻轻摇头，“我没放在心上，你快回去吧！县医院那边需要人手。” “哎哎！”张晓奎连唉了两声，钻进车里刚拉上车门，想到什么似得，从车窗探出脑袋，“对了魏知青，衍副局跟我交代了，明天我会把东西买好送过来，到时候请你做一下。” “好。”魏岚点点头。 张晓奎又道:“啊对了，衍副局说想吃花生，让魏知青看看，能不能炒一些。” 花生是农副产品，大队里先前种了一些，除了交给粮站的，大队里应该还有。 魏岚想了一通，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目送张晓奎开车离去，魏岚这才转身回家。 到顾家院子门口，才发觉院门没有锁，魏岚疑惑推门而入，小小个子的右兰正坐着门口的小马扎上，托腮发呆。 右兰一见魏岚，眼神经不住微微一亮，“岚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我去大食堂喊你回家吃饭，都没看见你人。” 右兰刚说完，看见魏岚身上沾了半身泥的衣服，一下子紧张起来，“这、这是怎么了？” 魏岚穿的还是那身羊皮袄和灯芯绒裙子，此时羊皮袄背面和裙子上都是结块的泥巴，仔细看去，羊皮袄领口露出的洁白毛衣上，还有十分醒目的红。 是血吗？ “岚姐姐！”右兰打了个哆嗦，眼睛湿漉漉看着魏岚，小手抓着魏岚的手前后查看。 跟张晓奎一起去县里时，魏岚跟大食堂那边的小伙子叮嘱过，让他们暂时把消息压下，不要让右兰和顾阿婆知道。 眼下顾朝不在家，右兰还小顶不住事。 魏岚怕顾阿婆知道消息坐不住，到时候跑出来，地上又是积雪又是泥泞的再给摔着就麻烦大了。 第344章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魏岚拍拍右兰的脑袋，拴好院门把人往屋里带，“门口这么大风，坐在这里不冷？” 右兰小嘴抿了抿，“我在这等岚姐姐回来。” 顾阿婆听到魏岚回来的动静，出来要帮忙热饭， 看见魏岚一身狼狈，顾阿婆也吓得不轻，小跑过来声音都跟着发颤，“哎哟魏岚呐，这是怎么了？” 魏岚把刚才和右兰说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半晌笑着安抚一老一小：“阿婆，我真没事儿，就是衣服弄脏了，我这就去换身衣服，洗个澡洗个头就好了。” 顾阿婆还想再问，又担心魏岚摔倒的时候湿了衣服，怕她着凉，连忙催促魏岚进屋换衣服。 等魏岚关了房门，顾阿婆则是扭头招呼右兰一起去厨房热饭、烧热水。 洗完澡换下脏衣服，魏岚坐在厨房小炉子旁，边取暖边擦拭还在滴水的长发。 一旁顾阿婆忙前忙后，魏岚好奇伸长脖子打量，“阿婆，你这是做什么？” 刚才顾阿婆和右兰坐在灶门口挑脸盆里大米中的砂砾，魏岚还以为这是要准备做米饭。 现在见顾阿婆凉米洗干净，又打来井水浸泡，随后用布遮起来就没了下一步动作，魏岚悟出一点不同寻常。 这哪里是做饭的流程？ 不单说流程，就是米的数量也不对。 平时顾阿婆做饭都是细粮掺着粗粮，莫约半碗米加七八个红薯凑一顿，刚才那盆里的米，怎么说也有四五斤的量。 顾阿婆是出奇节省的人，也就是怕在魏岚身上亏待了，才会放宽松一点节俭的尺度。 现在这一出，魏岚是真没看明白。 顾阿婆闻言，笑着打趣睨了魏岚一眼，解释道：“朝哥儿出门的时候说过着日子要跟你去京市，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我就让兰丫去队里换了一些糯米回来，回头酿成米酒带到京市去。” “阿婆！”一听是说要给她家里的，魏岚先是一羞，后面听到顾朝的名字，她勾起的唇角控制不住下耷，眼眶也随即湿润。 魏岚赶紧别过头，眨了眨眼把眼眶中湿润掩去。 眼角带着红晕，魏岚回过头对顾阿婆道：“阿婆，这多麻烦啊！京市什么都有，到时候我和朝哥下车了再买也是一样的。” “买是要买的，但这是家的心意。”顾阿婆又是一笑，“你可别小瞧这米酒，对身体的好处多着呢，什么活血啊，暖胃强身健体的。” 顾阿婆顿了顿，忽然在魏岚手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父母都是咱们革命的好同志，年轻时候吃了战场上的苦，身体容易落下亏空……不行，这米酒我还要多酿些才成。” 顾阿婆絮絮叨叨站起身，崴着小脚往外走：“兰丫，兰丫啊，去，再去换些糯米回来。” 像顾阿婆说的，这是她的心意。 更是顾家人第一次上门的心意，魏岚便没有再插手。 她看了一眼沉在盆地雪白的米粒，又扭头看向窗外。 灰扑扑墨绿色的竹林盖上一层雾白，隐隐绰绰，大雪淅淅沥沥继续下着，透过那么一小扇窗户，这是魏岚看到的景象。 雪在外面，她在屋里。 像梦…… 可是，心里总觉得莫名的烦躁！ 魏岚皱眉，用毛巾罩住脑袋，动作粗鲁擦拭湿哒哒的头发，不经意间碰到后脑磕到的地方，“嘶——” 魏岚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厉害。 好大一个包。 魏岚摘下毛巾，纤细手指摸到后脑鼓包，试探性按了按，拿下来一看，食指和中指白皙透着粉色的指腹上，带着浅浅血迹。 一开始只以为是磕疼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磕破了吗？ 如果顾朝在的话，一定会很紧张的吧？ 脑海里甚至都能想到，顾朝因着急忙前忙后摸模样。 魏岚将毛巾搭在头顶，整个人抱膝缩在小炉子旁边，捡起劈成拇指粗细的柴火给炉子添火，她小巧殷红的唇瓣高高勾起。 只是一瞬，脸上笑意又很快敛去。 外面天寒地冻下着鹅毛大雪，小小温暖的厨房里，女孩卷缩在火炉旁，不经意发出轻声叹息：“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翌日清晨，魏岚特意起了个大早。 魏岚里三层外三层套上松枝绿的棉袄，又在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羊绒线毛巾。 轻手轻脚拉开大门，冷风扑面而来，魏岚顿时一个哆嗦。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外面天地银装素裹，积雪压弯枝丫。 树梢家雀听见开门的响动，蹦蹦跳跳往近处凑了几步，歪着小脑袋用绿豆大的黑黝黝的眼睛打量着顾家小院。 半晌过后，似乎觉得无趣，便抖动翅膀飞往田野，不经意间惊动树梢，积雪“簌簌”从枝头坠下，落在地上发出“哒哒”两声。 魏岚被门外雪景震撼一瞬，想起要事，她赶紧收了心思，拢紧围巾带上家门往大队的方向去。 “大队长！” 到大队长家时，顾三德正用铁锹清理门口的积雪。 乍一听有人叫自己，顾三德愣愣“哎”了一声，抬起头，“魏知青，起这么早要上哪去？” 这么早就看见收拾的妥妥帖帖的魏岚，顾三德还以为她是过来找他开介绍信。 顾三德刚想劝两句天冷路不好走，魏岚就开了口：“不去哪，就是想问问大队长家有没有花生？” 顾三德请魏岚进屋，听了魏岚要花生的原有，二话不说摆手让黄春香去放粮的屋取。 “大队上交了秋收的花生，剩下的每家每户都分了一点，你等等，我让你婶儿去拿。” 昨天衍邑出事，顾三德和黄春香都听了一些。 这事儿是在他们七队发生的，而且人家衍副局还是在给他们干活的时候出的事。 这事不是小事，顾三德昨夜是说要去县里探望的，赶上下了一夜的雪，路上积雪厚，泥巴路不好走，雨雪天的，公社那边的公交车也不发车。 顾三德心里正着急，现在听说一会儿张晓奎要过来，心里瞬时有了主意。 顾三德看向魏岚，“魏知青，既然衍副局喜欢吃，那你可要好好做！” 第345章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 顾三德豪气万丈，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魏岚身上，“这个事吧，确实是咱们大队亏欠了衍副局的，赶上天气不好，我也没法子去县里，为了补偿衍副局最近以来的辛苦，你放心，我肯定配合你。你缺什么？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就缺花生。”魏岚连忙摆手，苦笑道：“大队长您就操心了，衍副局一早就说过，他想吃什么都会让张警员把东西送来。” 花生过季了，外面难买，所以张晓奎才会那么说，让魏岚看看在大队里能不能弄到。 至于其他东西…… 魏岚忍不住想起衍邑说的，酱肘子、红烧肉什么的，这个……就算顾三德是七队大队长，去镇里、县里买肉一样要走程序排队。 肉是抢手货，虽然有人吃不起，但吃得起的大有人在，顾三德能不能买到，还真得两说。 “别吓着孩子。”黄春香提着一小兜花生走了过来，“我听你三德叔说，你和衍副局以前在京市的时候就认识，比起我们，衍副局应该更信的过你。” 黄春香将花生递给魏岚，末了轻轻在魏岚手上拍了拍，“你三德叔昨晚在家急的抓耳挠腮的……这事，我看还得劳你多费费心。” 这话模棱两可，听起来对，又有些不对味。 “婶儿，我确实和衍副局认识，但我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我和他认识……”魏岚将一早准备的两块钱和一张副食品劵递给黄春香，“婶儿和大队长既然知道衍副局受伤的事，那应该也知道衍副局为什么会受伤……” 魏岚水灵灵的桃花眸认真与黄春香对视，白皙小脸满是决绝坚定：“我做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感激衍副局救我的恩情。” 黄春香点点头，笑道：“婶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魏岚抿了抿唇，粲然一笑，抱着花生小跑出了院子。 顾三德抽了一口旱烟，皱眉道：“都说是给衍副局的，你收她钱票做什么？” 这么一整，他成啥人了？ 黄春香这才发觉自己手里捏了两块钱和一张副食品劵，登时一拍脑袋，“哎哟，刚才光顾着试探那丫头了，什么时候给我塞的劵？” 说着，就要出门追魏岚。 “行了，这事儿回头再说。”顾三德连忙把人拉住，“你刚才说的试探？什么试探，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瞅你这榆木脑袋，不晓得你这大队长怎么当上的。”黄春香啐了他一口，紧接着说道：“前儿个你不还担心有个衍副局在这摆着，朝哥儿要收不住魏知青吗？现在啊，就安心把心放肚子里吧！” 黄春香说完往厨房走，准备做早饭。 顾三德被她越说越迷糊，跟在后面追问：“怎么就能放心了？人家衍副局一表人才，还是干部，你没瞧见那小汽车？多气派！” 顾三德越说越起劲，黄春香不耐烦了，把他推到厨房外面，“啪”的一声关上厨房的门。 顾三德吃了闭门羹，差点夹了鼻子，“死婆娘，大清早的唬谁呢！” 厨房里黄春香“叮”的一声把菜刀钉在菜板上，声音拔高：“怎么地，前面雪铲干净了是不？还想不想吃饭了？” 倏忽一瞬，门外恢复安静。 黄春香低头一边摘菜，一边骂骂咧咧道：“德行！羡慕人家小汽车，咋不自己嫁去给人做媳妇儿呢？” 另一边，魏岚回到家里，顾阿婆和右兰都已经起来了。 右兰清扫后院积雪，顾阿婆则是坐在厨房门槛上给小炉子生火。 放下花生，魏岚将围巾放回房间，出来时主动接了顾阿婆手里的活儿，“阿婆，这些我来就行，您先坐坐，一会儿饭好了我喊你！” 她劝顾阿婆去桌边坐下，自己蹲在门边，葱白小手抓了一把干枯的竹叶丢进炉子底部，上面又压了一把细小枯树枝。 魏岚左手食指拇指捏住火柴盒，后面三指并拢微微蜷起，做出挡风墙的架势，擦燃火柴，从小炉子底部的通风口将一早塞进路的竹叶点燃。 等有烟冒出来，她又在上面加了两把竹叶，看见明火了才开始添小木棍柴火。 顾阿婆见她利落生好火，笑呵呵拎着昨天剩下的半锅汤走了过来：“我们朝哥儿有福气，岚丫头越来越能干了！” “阿婆！”魏岚嗔怪一声，背过身遮挡发烫的脸颊。 三人食量都不大，铜锅里的汤也不剩多少，魏岚干脆下了一锅面疙瘩，将锅底刮得干干净净，正好一人一碗，足以吃饱。 饭后顾阿婆侍弄昨天下午泡下的糯米，魏岚炒了一盆花生，又炒了一碗蚕豆，她将花生和蚕豆都分出来一些，剩下的统一装进布口袋，等一会儿张晓奎来的时候一起带走。 花生和蚕豆都是炒货，衍邑要是喜欢吃花生，那蚕豆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一切收拾妥当，魏岚开始跟右兰分工，一人打扫后院积雪，一人清理前院。 天色临近正午，张晓奎才姗姗来迟。 “魏、魏知青，积雪厚，车在路上抛锚了，耽搁了一会儿……”张晓奎气喘吁吁把一兜东西放在桌上，累得跟老牛一样，见今天顾阿婆也出来走动，他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阿婆好！” “好好好，你也好！”顾阿婆刚把蒸好的糯米搬出锅，准备放凉了进行下一步，见家里来了客人，脸上笑的皱纹愈发深邃。 “累坏了吧？快坐快坐！阿婆给你倒杯茶喝。”说着，顾阿婆就转身去提暖水壶。 老人家喜欢热闹，之前顾朝在家的时候，魏岚爱跟他打打闹闹，家里笑声不断。 这几天顾朝不在家，顾阿婆心里也不习惯，但她什么也没说，就怕哪句话说的不好，让魏岚心里难受。 “阿婆，我来！我自己来就好！” 顾阿婆年纪大了，张晓奎怕老人家腿脚不好容易出问题，连忙接过顾阿婆手里的暖水瓶给自己倒水。 又因为来之前衍副局交代过：去了顾家眼里要有活儿。 所以，张晓奎一边喝水，眼神一边四处瞟，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第346章 等你哥回来…… 魏岚见顾阿婆和张晓奎聊得火热投机，便也没打断二人，径直拎着桌上那兜东西，摆手招呼右兰跟她去厨房。 网兜里装着两个布袋，其中一个布袋装着一刀两寸宽得的五花肉，肥瘦相间，莫约两斤重。 魏岚将肉拎出来的瞬间，登时和右兰一起做出同样的动作。 ——咽口水。 右兰眼巴巴望着那刀肉，小嘴抿了抿，满眼渴望。 魏岚心疼在她鼻子上点了点：“等你哥回来，咱们也去买肉吃。” 右兰乖巧点点头，听魏岚吩咐打水去了。 魏岚打开另一个布袋，才发现里面是许多油纸包好的小包裹。 随便打开一个看看，竟是八角香叶等做酱肘子的香料。 “还真是准备齐全。”魏岚低声呢喃一声，找到张晓奎问买的肉衍邑要怎么吃。 张晓奎正帮忙铲前院的积雪，他动作麻利，一会儿功夫就铲除一片空地出来，不像魏岚，忙活半天只是铲去表面一层。 张晓奎擦了额头的汗，杵着铁锹回答道：“衍副局说今天想吃红烧肉，他自己只吃得下一份，说剩下的算答谢魏知青，留给魏知青和顾家的阿婆、小丫头一起吃。” 魏岚心里有了数，答了一声“知道了”，转身回到厨房，拿着那条拎两斤的肉到井边清洗干净，切成均匀寸宽的肉块。 魏岚在后院拔了一把小葱，让右兰去她屋里拿白糖。 生火焯水，魏岚单独切了一块肥油皮设成小丁熬油。 猪油喷香，等锅底熬出差不多足够的油，将油渣捞出装碗，撒了少许的盐粒拌匀，魏岚将碗递给右兰，“吃吧。” 魏岚顺势将葱姜下锅，爆炒出香味。 余光见右兰捧着碗没有动作，魏岚奇怪问道：“怎么了？” “这是副局长买的肉，之前哥哥说了，不能要那个副局长的东西。” 哥哥说，要是他们拿了那个局长的东西，那个局长就要把岚姐姐抢走。 右兰想了想，补了一句，“哥哥说，岚姐姐也不许要，不然他要生气。” 魏岚被她认真地小模样逗笑，“你哥什么时候说的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下大雪走的时候。”右兰顿了顿，认真回想当时魏岚在做什么，“岚姐姐当时忙着给哥哥装衣服。” 魏岚微微一怔，锅里葱段上的水碰上热油发出炸响，才将她神志唤回。 原来顾朝也有小心眼的时候吗？ 魏岚粉嫩唇瓣微微抿起，满眼温柔笑意。 她将右兰手里的碗接过放在灶台上，“那咱们就不要，一会儿都给衍副局送去。” “嗯！”右兰兴奋点头，重新坐会灶膛门口烧火。 魏岚则将焯过水的肉块倒进锅里，炒至肉香味飘出，她往锅里加了一大勺黄酒和酱油，又将陶罐里的白糖挖了三大勺倒进去。 锅里加水没过肉块，让右兰大火把锅烧开，魏岚则在橱柜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一个比灶台上白糖罐大不了多少的罐子洗干净备用。 家里饭盒就一个，根本装不了这么多肉。 张晓奎只拿了食材过来，也没带装的东西。 魏岚掂了掂手里的小罐子，觉得大小正合适。 大火烧开，随后小火又焖了莫约半个小时，直到汤汁浓稠，肉块呈现焦糖色，肥肉部分软烂剔透。 魏岚估摸差不多了，用筷子夹了一块吹了吹，递到右兰嘴边。 右兰吞咽口水，即使很馋，心里仍然记挂顾朝的嘱咐。 魏岚好笑道：“只是帮忙尝尝味道，要是不好吃，到时候衍副局生气可是要找家里麻烦的。” “那、那我尝！”右兰挣扎一番，小嘴一张“嗷呜”一口把那块红烧肉含进嘴里。 肥肉软烂入口即化，酱汁浓稠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好吃的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右兰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以至于一口肉下肚，她嘴里登时分泌出更多的口水。 好、好好吃，还想吃！ 右兰瘪嘴看了一眼锅的方向，心道：哥哥啥时候回来啊？再吃一块肉，让哥哥跟那个局长走行吗？别带走岚姐姐。 想归想，右兰吸溜一口口水，捂着嘴巴飞快跑出厨房。 魏岚在后面伸长脖子道：“咋样啊右兰？味道怎么样啊？” 原以为不会得到答复，却在半晌过后，前面传来一声小丫头模糊的“好吃！” 魏岚放下心来，将陶罐里的水擦干净，开始往里面盛红烧肉，别说留下一份给顾阿婆和右兰吃，连汤汁也没留一点。 即使刚才右兰没有说顾朝的那一席话，魏岚自己心里也清楚，衍邑的东西，不能要。 意外事件让人防不胜防，掰扯不清楚情有可原，但在其他事情上，哪怕再小的事情，她都要坚持一开始的态度。 因为不能给予任何回应，所以最好让他连希望也不要有。 这样，或许他才会没有那么痛苦。 魏岚把罐子封好口搬到前面堂屋桌上，转身又去拿早上炒好的花生蚕豆。 车停在大队小广场那边，罐子外面比较烫，由张晓奎端着在前面走，魏岚提着花生袋子跟在后头。 到小广场这边，看着张晓奎把红烧肉放好，魏岚把花生袋子递了过去，“这是衍副局说想吃的花生。” “好的，谢谢魏知青！”张晓奎接过东西放进车里，紧接着人也钻进驾驶座，他等了半天，见魏岚只在车外站着，看着他，登时迷糊了。 张晓奎放下车窗探出脑袋：“魏知青怎么还不上车？” 魏岚在等张晓奎走来着，听到这句话，眉头微蹙，疑惑一闪而过，半晌反应过来后，她干笑解释道：“我就不去了，路上有积雪不好走，省的回头你再送我。” “对了，罐子里装的是红烧肉，我怕衍副局等着着急就没做米饭，回头你到县医院了去食堂买一份米饭再把东西给衍副局。”魏岚边说边后退，是铁了心不去。 眼看人都快钻进巷子里了，张晓奎苦着脸，着急拉开车门，“这、魏知青，衍副局说想见你，你要是不去，我、我交不了差啊！” 魏岚猛地顿住脚步，鞋子将脚底一层积雪踢的老远。 第347章 喜怒无常 魏岚还在犹豫，身后再次传来张晓奎的声音：“衍副局说有事儿想跟你说，说完就能让我送你回来……魏知青你放心，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魏岚心中挣扎片刻，随后肩膀蓦地一垮。 好吧，看在救了她命的份儿上，就去看看吧。 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上海sh白色小汽车“噗噗”喷出一阵浅灰色尾气，车轮压过道上积雪，缓缓向县医院出发。 魏岚设想的很好，然而一进病房，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笼罩鼻息前，房间不大却很冷清。 衍邑背对门口四平八稳坐在床上，手背扎着针管，头顶挂着的点滴瓶里，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滴，顺着透明管道流进他的脉搏。 打开房门，抬眼的瞬间，魏岚甚至怀疑，这个男人从昨天她走后，就没变换过姿势。 刚才魏岚和张晓奎先去了医院大食堂买米饭，眼下张晓奎正忙前忙后，搬来小桌，铺开饭盒，又用筷子将罐子里的红烧肉往外夹。 雪白的米饭配上焦红剔透的红烧肉，引发视觉冲突。 张晓奎离得近，刚打开罐子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口水瞬间涌了上来，他赶紧咽下口水后退一步，看向衍邑：“衍副局……” “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魏知青说。” 衍邑一发话，深知他脾气的张晓奎片刻不敢多留，一溜烟跑出病房，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衍邑余光在距离他两米远的魏岚身上烧过，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默默吃了起来。 半晌，感慨道：“比阿姨做的好吃。” 魏岚嘴瘪了瘪，轻声哼哼：“你可知足吧，还从来没哪个吃过我做的红烧肉呢。”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魏岚有点紧张。 可听到衍邑提起魏母，魏岚又克制不住放松下来。 她不是原身，对衍邑没有所谓情爱的感觉，骨子里排斥衍邑的同时，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羁绊之感。 像什么呢？ 魏岚认真想了想，最后不由被心底的答案怔住了。 亲人吗？ 魏岚满脸狐疑，衍邑放下筷子回头看她，“你吃过了吗？” “嗯。”魏岚轻轻点点头，秀眉轻轻蹙起，仍陷入刚才的疑问中。 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她和衍邑接触也没有几次，而且，好像每次见面、接触，都不那么愉快。 魏岚愣神之际，衍邑一直在默默注视她。 见她一直沉入自己思绪中，衍邑右手轻轻在桌子上点了点，“叩叩”声惊醒魏岚。 她茫然看向衍邑，“怎么了？” 又看见衍邑面前的饭盒，米饭没吃两口，张晓奎夹出来的两块红烧肉倒是吃了个干净。 “是要我帮你夹吗？”魏岚忘了防备，走过去很自然拿起公筷，刚想从罐子里夹红烧肉，手腕就被衍邑大手扣住。 她一惊，手上筷子瞬时落地。 “你、你想干什么？” “没事，就是不太饿。” 衍邑深邃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初春暖阳般亲和的笑，他放开魏岚的手，轻声道：“给我做花生了吗？” 魏岚莹白小脸闪过一丝恼怒，被衍邑反常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 但见他并未真的做什么，魏岚很快镇定下来，没好气道：“炒了！” 说罢，转身就将床上另一端装花生的袋子，拎过来放在衍邑身边。 衍邑无奈扬扬扎着针管的左手，“花生要剥壳，我这样，怎么吃？” 魏岚瞬时桃花眸瞪圆。 什么意思，还要她喂他不成？ 衍邑见她不肯，失落的叹了口气，扎着针管的大手去扒拉袋子，很快鲜红血液从血管顺着滴管倒流。 “你别乱动！”魏岚惊呼一声，皱着眉想把衍邑不老实的手拍开，又怕碰到针管弄伤他，最后只轻轻将他左手推开。 “你又不是小孩子，非要这个时候吃吗？” 魏岚秀眉紧紧蹙起，虽满脸不耐烦，一双雾气蒙蒙的桃花眸却满是担忧。 到底狠不下心。 衍邑今天有些反常，往常时常冷着一张脸，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剑眉微扬浅笑，冷冽气息有所收敛。 魏岚甚至在他身上感受到几分温和儒雅的气质。 或许是这种莫名的感觉作怪，魏岚也不怕他了，“喀嚓”剥开一颗花生，将花生米合着红衣一起递到衍邑嘴边。 而衍邑，脸上笑容有一瞬僵持。 他垂下眼帘，定定望着递到嘴边的花生，眉宇间倏忽涌上一股戾气。 小姑娘正低着头，另一只手还在翻袋子，“我还炒了蚕豆，你吃吗？对了张晓奎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魏岚举着花生，见衍邑半天没有动静，心道奇怪。 抬头见衍邑定定的望着自己，魏岚不由转了视线去看那两粒花生。 以为是因为带着红衣的缘故，衍邑才不肯吃，她解释道：“花生红衣能补血，你流了那么多血，吃了有好处。” 衍邑又挂上那副亲和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他迟疑一瞬，低头将花生米含进嘴里，他想直接咽下去，却因为颗粒太大，没能成功。 魏岚见他吃了，满意点点头，又剥了一颗花生递过去，“刚才问你话呢！” “不用，花生就可以。”衍邑抿抿唇，嘴里嚼着花生，右手无意识扣着床单。 也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力道极大，两三下竟将白色床单扣出一个洞来。 “没别的事，就是想见见你。” 说罢，又低头将魏岚递过来的花生，含进嘴里。 魏岚感慨他的直接，手上动作不慢，却也回答十分了当，“我、我毕竟是下乡知青，总不在大队待也不好……下次饭菜做好了，我让张晓奎给你送过来，我就不来了。” “嗯。”衍邑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是答应了。 魏岚心里倏忽松下一口气，笑容还未扬起，忽然身体一歪，被衍邑大力推开。 “不来就不来吧，你走吧。”衍邑背过脸，声音沉闷微颤，似乎很生气。 他不等魏岚反应，冷到骨子里的嗓音蓦地拔高，“张晓奎，送她回去！” 第348章 你到底是谁？她去哪里了！ 衍邑喜怒无常，魏岚有一瞬间无措。 不知道事情走向为什么会这么诡异，但见衍邑背对自己，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气很了很不想看见她的样子。 魏岚眉心委屈皱起，深深吐出一口气，道：“那你好好养伤，我回去了。” 病房门“啪嗒”合上，衍邑脸色煞白，额头浮现豆大汗珠。 他抖着手去扯衬衫领口，无意识带翻挂吊瓶的架子，点滴针管扯掉，丝丝鲜血很快顺着针眼冒出。 【 “衍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花生，我以后再也不逼你吃花生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京市军附属医院，病房里，小小瘦弱的少年坐在病床上。 少年面前站着一个鲜眉亮眼的小姑娘，此时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极了。 “对不起衍邑，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也不吃了，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好不好？” 少年板着脸扭过头去，“不用这样，你喜欢吃就吃。” 小姑娘见少年终于搭理自己，顿时喜笑颜开，不多会儿又苦着一张小脸，认真道：“不不，我不喜欢吃花生，花生最难吃了！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 “骗子，骗子！” 思绪从记忆中抽离，衍邑躬身剧烈喘息，狭长的眸憋得通红。 身体不适令他喘不过气，然而，那种难受却远不及心里半分。 “你到底是谁，她去哪了，去哪里了！”衍邑痛苦嘶吼，脸上以及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很快浮现密密麻麻的红点。 衍邑无暇光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躬身呕吐了一阵，面色变成病态冷白。 紧接着，深邃冷眸涣散，人竟直直从床上栽了下去。 程爱英过来查看衍邑点滴还剩多少打完。 人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一声闷响，程爱英眉头皱起，推开房门几步走了进去。 等看到摔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程爱英步子乱了一拍。 察觉衍邑是食物过敏导致人体休克，且情况并不乐观，程爱英脸色一白，连声惊呼：“护士……来人，快来人，204号房病人需要急诊！” 医院楼下大院外面就是街道，平时很热闹，许是因为天冷又下雪的缘故，今天行人很少，显得格外萧条。 张晓奎开车去了，魏岚拧着眉头，愤愤不平站在台阶上。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就生气。 她瘪了瘪嘴，有点委屈，可仔细想想，衍邑刚才的状况好像又有点不太对劲。 一句话而已，怎么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火气。 魏岚弯弯细眉皱起，担忧往二楼方向看去。 是因为伤口疼吗？所以心情不好？ “魏知青，走啦！” 魏岚捉摸不定，身后医院大门口的方向，传来张晓奎的声音。 魏岚想上去看看情况，步子踏出去一步还没踩实，因张晓奎这一声高喊，她又将腿收了回来，“啊，马上来！” 还是算了吧…… 为了她好，也为了衍邑好。 魏岚转身小跑上了车。 车子开出医院大院时，魏岚担忧的看了一眼二楼衍邑病房的窗户，最终她收回视线，轻轻叹息一声。 车上魏岚闷闷不乐，张晓奎从后车镜扫了一眼。 联想刚才听到的衍副局的暴呵声，张晓奎还觉得奇怪。 衍副局平时多看重魏知青的一个人啊，什么事，突然这么生气？瞧人家魏知青难过的。 不过这事儿毕竟是上司的私事，张晓奎只在心里感慨，并没有开口多言。 一路送魏岚回七队，趁魏岚下车，张晓奎道：“劳烦魏知青带我向顾阿婆问声好，衍副局那边没人照顾，我赶着回去，就不过去了。” 魏岚颔首，叮嘱道：“路不好走，路上开慢点。” 张晓奎憨憨“哎”了一声，扬长而去。 一个人的时候，魏岚很少走田埂小道，她绕了一圈，从大队巷子里穿过。 刚进巷子，迎面撞上一个穿着军绿棉袄，头戴红色五角星帽子、身上背着白布挎包一副邮差打扮的青年。 青年看见魏岚，友好点头笑了笑。 魏岚礼貌性的回应一个浅笑。 两人擦肩而过。 回到家里，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顾阿婆训斥右兰的声音传来：“大呼小叫什么？回头叫别人都听见了！” 魏岚推门而入，见右兰虽然被训斥，脸上笑容却不减。 她忍不住笑道：“是什么好事儿？还怕人听了去？” 右兰立即蹦蹦跳跳上前牵住魏岚的手，将魏岚往顾阿婆身边带：“是哥哥寄钱回来了，有两百块！” 右兰声音里满是雀跃。 魏岚眨眨眼，想起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个青年，没想到还真是邮局的工作人员。 以前右兰和顾朝一起下地干活，但因为年纪小，右兰只能干一两个工分轻省的活儿，譬如打猪草、牛草等，家里收入支出主要开始考顾朝。 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来，大队年底分红，能分个八块十块就了不得了。 现在在右兰眼里，哥哥才出去几天，就寄了两百块钱回来，这要是放以前，要干多少活儿才能抵得住啊！ 右兰满心欢喜，顾阿婆却面露忧虑：“朝哥儿原说是想出去看看情况，看看外面势头，能不能找到生意做……” 顾阿婆站在门口，浑浊老眼看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幽幽叹息道：“这会儿一下子寄了这么多钱回来，连封信也没有，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魏岚随她视线看向远方，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是啊…… 在这个平均工资一个月才二三十不到四十块的年代，二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更何况顾朝走的时候怎么说的？ 只是去海市跟那边的人碰头联络一下。 是什么人，联络一下就能得到两百块钱？ 魏岚眉心微蹙，心里沉下一口气，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顾朝有事瞒她。 …… 海市近郊，高墙围绕的平房连绵半里地，顾朝吐出一口白雾，埋头穿梭其中。 这里是海市最大的纺织厂，每个月大批量生产各类布料布匹，其中一部分上缴国家，由国家分配。 一部分则按照指标派发各地百货大楼，剩下一小部分才是下派各地供销社。 第349章 事业起步 因各种内外在原因，生产布料时，有时会出现一些瑕疵品。 譬如机器操作误差，导致一两根线走歪，使得最后布料纹路没有那么平整。 又或者是布料漂染过后，色块不均匀、大块纯色布匹上出现一点白等种种迹象，都称之为瑕疵品布匹。 以前纺织厂生产出来的瑕疵品布，都是以奖励的模式低价折卖给工厂员工，随着经济政策在海市进行试推，更多的则是被纺织厂向外抛售。 跑在最前面吃第一口肉的，就是活跃在海市当地的倒爷。 这半年时间里，不少倒爷都已经发了家。 顾朝在海市大大小小交易街里走街串巷，打听到这则消息，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 途中遇见许多和他一样，穿着普通朴素却行色匆匆的人。 年轻的二十岁出头，稍微年长一点的，四十岁的也有。 虽然来自于五湖四海，目的却和顾朝出奇的一致。 都是大着胆子闻风过来，想碰碰运气试图从纺织厂抛出的瑕疵品货物里分一杯羹。 然而，有时候很多事情，并非依靠运气就能办成。 纺织厂就是如此。 除了运气以外，还需要大量资金，除去打点费用，单单出货前的定金就能难倒一大片人，更别提后后面高于定金的尾款。 顾朝手里捏着卖大金鱼的钱，自然而然从一群争破脑袋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顾朝和纺织厂何主任碰上头，又跟着何主任一起进了大院里屋。 进门对面的墙上挂着m主席大头像，大头像下方整齐贴着“艰苦奋斗”四个红底金边的大字。 门边角落燃着取暖的火炉，屋里窗户是透亮的玻璃窗，为了通风还支开了一条缝隙。 此时屋里暖烘烘的，和满地白雪寒冷刺骨的窗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顾朝心里斟酌一番，打过腹稿才开口道：“何主任，实不相瞒，纺织厂的事儿我也是在外头听说了才想着过来碰碰运气，具体怎么个章程我也不明白，还希望何主任多多见谅。” 顾朝态度谦和，收了往常一贯的内敛淡漠，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因为这次即将可能谈成的生意，而过于卑微。 “我带你进来，当然也有我的考量。”纺织厂何主任摆手让顾朝坐下，端了搪瓷缸子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给顾朝，“做生意最大的难题无非就是本钱问题，你有多少本钱，我就能给你多少货……” 何主任忽然顿了下，回头看向顾朝，问道：“还没问你是哪的人？” 顾朝如实道：“h省人。” “哦……你不是海市人啊！”何主任先是一愣，摸了一把光秃秃的头顶，有些抱歉：“现在政策尚不明确，你不是海市人，我刚才说的那些就不能用作数。” 顾朝眉心皱起，有些急促。 何主任笑道：“你也不要有压力。你不是海市人，纺织厂只是没办法一次性给你出大批出货，但小批、分批倒也行，就是吧，你得多跑两趟。” 除主流大城市以外，其他小地方仍然实施之前的政策，仍然不允许任何私人贩卖等交易。 如果一次性发大批货很容易被人盯上，到时候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何主任一是担心顾朝那边如果出了问题，会牵扯到自己。 二则是想捕鱼，就要广撒网。 只有多撒网，多来几次，最后才能得知哪些人有才能、有胆气，从而知道哪些人适合做长期买卖。 东西拿回h卖，风险确实会高一点，但也正因为那边经济还没有开始发展，什么都缺，所以才更好脱手。 思考以后，顾朝轻轻点头：“既然这样，那一切都按主任说的来，至于其他的，以后再看政策。” “行，既然你已经确定，那我带你去看看货？”何主任见注意事项都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向顾朝提议，“正好昨天出了一批新的瑕疵货，还没给人发，你要是不着急走，可以赶在前面第一个挑。” 顾朝虽然第一次接触纺织厂的生意，但也知道，无论什么是赶在前面挑的益处更多。 顾朝想也没想，点头应了声好。 何主任便带着顾朝在大院里七拐八拐，走了有十多分钟，期间路过一长排平房时，里面传来有节奏的“喳喳”声，顾朝侧目打量一眼。 何主任以为他好奇，解释道：“这块是生产车间，厂里的女工平时就在这上班。” 透过窗户玻璃，能模糊看见里面扎着辫子走动的人影。 顾朝若有若无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跟在何主任身旁又走了几分钟，最后在一处铁栅栏门的平房外面停下脚步。 “老孙，开下门，我带这位顾同志挑一下货。”何主任拍响铁栅栏门。 守门的老孙头是个跛子，听见后赶忙从门边小屋里挪步出来。 “何主任好，小顾同志好！”老孙头一边抖着手开门，一边向两人打招呼。 顾朝礼貌性点点头，视线不由向四处打量。 周边类似这样的平房有很多，一栋连着一栋，边界线是青砖墙，他来的时候在墙外，现在在墙里。 青砖墙莫约四米高，一般人翻不进来，而且刚才沿路过来，还看见两队四人一组的深蓝色制服的保安队在巡逻。 安保工作做得还不错。 “小顾同志，这边走。” 栅栏门打开，何主任招呼顾朝往里走。 顾朝以为进门后，会是被塞的满满当当的景象，实则不然。 一排排货架排列整齐，每隔半米距离用就有一张胶带贴上写了编号的纸条，往架子里头看去，便是一匹匹团成卷的样品布。 何主任从中山装口袋摸出一支钢笔和一个小本子，知道顾朝头一回来，很多地方不懂，他走在前面介绍道：“这边是之前出的布，多是轻薄浅色的料子，夏季好卖，女孩子喜欢的多。这排架子上的也是夏季料子，颜色深，耐脏，男同志和妇女同志都能用。” 顾朝点点头，不时会拿起一匹仔细查看，见果然和外面说的一样，只是轻微染色不均和走线问题，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第350章 给媳妇买买买 这样的布料在大城市里或许卖不上价，但在小地方，只收钱不要票，哪怕卖的价格和供销社相当，或者高于供销社，都会有人抢着买。 何主任见顾朝都听进去了，又指着另一边靠墙的货架，道：“那边是冬天的料子，之前上头送了一批羊毛，说经济启动要开发新技术，原本想做羊毛面料，但是厂里技术不到位，糟蹋许多…剩下的都加工成羊绒线了，就这几卷送百货大楼都不够看的，所以才被送到这里。” 顾朝闻言，放下手里蓝底碎花的布匹，走向放羊绒线的货架。 一共十二卷羊绒线，黑白两色，线体毛茸茸的很粗，和顾朝在h省黑市上买的普通毛线差别很大，一看就很暖和舒适。 货架上胶带贴的纸条除了编号还有价格，这一卷跟脑袋差不多大的羊绒线，只要两块钱一卷，之前买普通毛线的时候，也就一半的量，还要了一块五。 顾朝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该说之前买贵了，还是说是这羊绒线便宜。 想起魏岚会织毛衣，白色也合适，顾朝本想只买白色就可以，毕竟魏岚没有暗色系的衣服，但见价格实在便宜，顾朝大手一挥，“这些，我要，劳烦何主任记一下。” 何主任利落记下编号数量，好心提了一句，“东西是好东西，但外头会用的人少，你拿回去不一定卖得出去，可得想清楚了。” 这也是为什么丢在这里的羊绒线价格会低廉的原因。 “谢谢何主任，我考虑清楚了，”顾朝笑容和煦，见旁边货架还有毛呢等布料，顾朝走近几步查看。 何主任见他有成算，也不在多劝，只适当给出一些建议共顾朝参考。 毕竟大家都是想挣钱讨口饭吃，别没挣着钱，本钱还陪了个精光。 当然，何主任建义归建议，听不听还得看顾朝。 两个多钟头下来，顾朝才终于点头说可以。 何主任看了一眼本子上的编号，很想破口大骂顾朝是不是有病。 挑的料子花里胡哨的，都是女人用的不说，还一个赛一个的金贵，就不是日常干活、打糙穿的。 何主任自己给自己掐了一把人中，看向随意翻看一匹湖蓝的确良料子的男人，嘴角抽搐委婉提醒：“小顾同志，你看还要不要选点别的？” 就是做有钱人家的生意，也就做个一回两回，一个两个。 挑了三四百块钱的料子，难道还能都卖出去不成？ 顾朝顿了顿，思考了一下，扫了一眼手里的确良布匹的编号，“那这个也要。” 购物狂不一定是女人，此时的顾朝，也在沉浸在给媳妇买买买的“快乐”中。 顾朝：啥也别问，啥也别说，但凡看到适合囡囡的，我都要。 事关以后，顾朝并没有迷失自我，等何主任记下他手里的布料编号以后，顾朝又随口报了几个编号：“1092、1490、9912、4401，这几个也要，如果这一批货上限足够，每个编号要五匹。” 那几个编号对应的布匹都是粗布，但比乡下人自己织的要厚实许多，耐穿耐磨，且颜色有军绿有藏蓝。 顾朝考虑将来购买人群，又额外加了一个白底粉色碎花的大凡布料子，年轻姑娘喜欢。 何主任见顾朝选了几个不亏本的料子，也算为他松了一口气。 写上数量，再比对之前的布料数量及价格，何主任粗略算了一下，道：“货的数量不算多，发货没问题，就是这价格有高有低，最低的一匹布也要22块钱，最高的毛呢一匹要98块，零零总总算下来，将近五百块钱，一会儿订金就得200块钱。” 何主任一边说，一边打量顾朝脸色，见顾朝忽然沉默不语了，以为顾朝没那么多钱。 何主任合上本子，笑了笑道：“要不，你看着划掉一些？” “嗯。”顾朝低低应了一声，陷入思考。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浪费那么半天功夫，何主任仍然有点不高兴。 何主任把本子翻到写编号的那一页，递给顾朝，顾朝却没接。 “我订金多交一些，能先把那些羊绒线拿回去吗？” “啊？”何主任从不明所以到十分不解。 什么意思？不是没钱吗？ 顾朝以拳低唇，笑的有些腼腆，却并未隐瞒：“我媳妇会织毛衣，想拿回去让她高兴高兴。” 何主任这才回过味来，听顾朝这口气，之前选的那些料子敢情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用的，是给媳妇用的？ 于是，在何主任一脸无语的表情下，顾朝出示了出门时顾三德开的介绍信以及户籍本等资料，以示身份真实。 何主任绷着一张脸给顾朝开了订金收据条子，又写了两份协议。 双方确定没问题后，各自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和手印，等何主任盖了海市红星纺织厂的公章后，一人一份各自收好。 顾朝利落交了三百订金，将收据条子和协议条子叠好放进棉袄里侧口袋。 他长腿一伸，站起身，提着何主任给他装羊绒线的蛇皮袋甩上肩头，“那何主任，到时候货汇到我们那里，我再按照收据上的信息给您汇款。” “行的。”何主任木着一张脸点点头。 何主任：四百块给媳妇买料子，80块买做生意的料子，呵呵。我也想有其他表情，但是我被小顾同志的行为刺激到了，那可是四百块钱的料子，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啊！乌鱼子（无语）。 这块虽然是近郊，但由于平时过来的外地人，顾朝很轻易就在路边拦了一辆兔儿头三轮出租，商议好回市区国营旅社五毛钱，顾朝上了车。 近郊里市区十来里地，要说走的话，两个钟头也能走到，但顾朝心急，想赶紧回市区吃顿饭，然后收拾东西，再去火车站看看，看看能不能赶上今天的车回h省。 算算日子，出来正好第十天，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柴火够不够烧？ 陈学文有没有听他说的，安排大宝下山给家里送东西？ 还有，他的姑娘想他了没有？ 应该有的吧？ 顾朝搓了一把硬朗的面容，心急火热，望着道路两三飞快逝去的风景，恨不能直接飞回h省，以解相思之苦。 第351章 我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海市靠海，国营饭店就地取材，所售卖菜品中有不少和海鲜挂钩，譬如粥品，除了小米粥以外，还有海鲜粥等。 顾朝早上出门匆忙就没吃早饭，中午在纺织厂那边更没东西可吃。 这会儿已经下午三点多，顾朝饿得很了，到了国营饭店，先是看了一圈别人桌上点的，自己才又对着饭店招牌上的名字随便点了几个。 “为人民服务！”柜台里的大姐见顾朝点完东西，跟着报了一遍菜名价格：“同志，肠粉三毛二一份，海鲜粥一毛，虾饺半斤七毛，一共一块一毛二分钱外搭四两粮票。” h省国营饭店的肉包子一毛二分钱一个，个头大还实诚，顾朝这么大的胃口，硬吃三个也饱了。 三个肉包子才三毛六，对比下来，这顿饭一块一毛二分钱真不算便宜。 顾朝只在心里粗粗过了一遍，利落掏出钱票结账。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两层楼饭店并没几桌客人。 心里合计事情，顾朝端着自己那份餐径直去了人少安静的二楼。 一匹布十杖也就是一百尺，供销社最普通的麻布、粗布也要三毛二一尺，三尺布要外搭一市尺布布票。 从纺织厂挑的那些货，因为是瑕疵品，价格最便宜的布一匹是二十二块钱，折算下来一尺就是二毛二成本。 别看是最便宜的布，除了一星半点印花、走线问题，质量不知比供销社里的最便宜的麻布结实多少，当然也更厚实。 回去定价多少，顾朝都已经想好了，但是吧…… 这笔生意要想做的长久，还得在海市当地找个靠谱的接头人，能在他过来的时候，时刻帮忙搭把手，盯着点风向。 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适合的人？ 顾朝剑眉蹙起，整个人陷入思绪中，无意识扒拉一口肠粉，吃完咽下肚，他深邃眼眸倏地睁大了一些，看向手里的碗。 还，还怪好吃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半成品，可以带回家去。 虾饺皮薄馅大，透过半透明晶莹的面皮，依稀能看到里面粉嫩肉馅。 顾朝夹了一个虾饺到嘴里，里面的馅儿肉质弹牙嫩滑，竟真的是虾肉做的馅儿。 顾朝正思索魏岚会不会喜欢吃虾饺，桌子对面突然坐过来一个人。 “不拼桌，谢谢。” 国营饭店上下两层空位多了去，顾朝以为来人是想拼桌，头也不抬的就给回绝了。 对方却并没有走。 顾朝表情倏地冷下，放下筷子抬头望去:“小崽子？” 来人正是上回戴面具想从顾朝手里抢东西的谢惊鸿。 这回他依旧一身青色长衫，上身罩着一件灰蓝色马褂式的夹袄，领口扎了一圈雪白柔软兔毛。 一张娃娃脸上黝黑眼眸弯成月牙，正笑颜如花望着顾朝。 “这次又想抢什么？” 只是一息时间，顾朝眉宇松懈，捡起筷子继续自顾自吃着饭。 这小崽子虽然有点基础底子，但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不足为惧。 更谈不上是威胁。 “上次，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谢惊鸿声音干净纯粹，双手撑在桌上，脑袋往顾朝那边凑了凑。 稍显婴儿肥的脸上露出好奇神色，配上一双黝黑清亮的眸，乍一眼看上去，到真像旧时候不闻世事的大家小少爷。 顾朝斜睨了谢惊鸿一眼，“在商行的时候，你偷偷打量了我三次，最后一次是我将钱票收起来的那次，你盯的时间格外长。” 桌上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顾朝三两下扒完剩下的，斯文从怀里抽出一条白色方巾擦了擦嘴，最后又将方巾小心翼翼方巾怀里。 那是魏岚刚住进顾家没多久的时候，送给他的。 顾朝一直随身带着没舍得用，这会来海市，也算见了一回世面，他也开始学着装腔作势了？ 顾朝想着，登时笑容有些无奈。 他站起身，提起随身带着的蛇皮袋，难得冲谢惊鸿好颜色了一回，“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跑，当心外面拍花子的拐走你。” 回家玩蛋去吧，小崽子。 顾朝心里默念一句，提着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来海市时身上带着东西，只能坐船，h省货船逆流到海市，要一天半的时间。 而从海市到h省却只要一天时间。 顾朝打听过，每三天中午就会有货船从这里经过，一路南下，下一艘船要等到明天中午。 货已经出手，顾朝也不怕遇到人搜身，这会儿没有船，但天色还算早，赶着去火车站应该能赶上今天的车。 只要能买到票，明天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家里了。 “出来。”顾朝一边想，一边情不自禁伸手捂住胸口，笑容还为浮起，他目光疏忽了等下去。 冷厉视线扫向斜后方，巷子拐角处的一堆枯黄竹竿的方向。 “啊——你好厉害啊。”谢惊鸿从那堆主意后面走了出来，眯眯眼，笑容明媚毫不吝啬发出感叹。 顾朝剑眉不耐烦皱起，身上已经没有刚才那股温和气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再好脾气的人被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臭小鬼纠缠，也难以露出好颜色吧？ 顾朝警告一句，转身就走。 他人高腿长，一步塞谢惊鸿两三步。 顾朝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哒哒”小跑声。 顾朝凌唇抿成一条直线，听着动静方向猛地转身，大手精准捕捉谢惊鸿的脖颈，将人一路抵到墙边。 顾朝眼神又凶又厉，杀气腾腾，眉宇间浓浓戾气久不散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脖颈被人钳制，谢惊鸿双脚脚尖着地，因呼吸不顺畅而涨红了脸。 然而，面对窒息感，谢惊鸿并不畏惧。 他双手紧紧搭在顾朝那只大手上，尽可能让自己没那么难受，一双黑漆漆清亮的眸瞬间变成深不见底，明媚笑容也随之变得惊悚诡异，“你、你很强，我……我、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生意？就你？”顾朝低声嗤笑一声，松开手的瞬间，谢惊鸿整个人摔坐在地上。 “我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同一句话，别让我说第二次。”顾朝无情睨了谢惊鸿一眼，再次转身。 第352章 设局 这回顾朝还没踏出一步，少年清脆声音传来：“我身后有整个商行！” 这么说也没错吧，反正，商行迟早是他的。 谢惊鸿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片刻之后，忽然抬头笑容明媚，“而且，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两遍了。” 上一回，是他偷袭的那天晚上。 谢惊鸿从地上爬起，漫步走近顾朝身边，似是诱哄一般：“怎么样？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现在我把它抛给你了，你要怎么选？” 顾朝需要有人帮他在海市盯点，如果不是谢惊鸿年纪太小，或许他会考虑。 不过，如果谢惊鸿身后有商行做靠山的话，似乎年纪也算不上问题。 只是顾朝的警惕性极高，像谢惊鸿说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凭什么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在他身上？ 顾朝冷冷扫了身边少年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谢惊鸿连忙跟上，继续引诱：“你不是需要钱？我的人说你去了纺织厂，你想做纺织厂的声音？你不是海市人吧？那你想带走大批的货，没有关系可不行……” 谢惊鸿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很懂行。 顾朝倏地停下脚步，谢惊鸿以为他改变主意，黝黑眼眸亮起，粲然微笑堆了满脸：“怎么？想清楚了？” 沉默一瞬，顾朝冷然看向谢惊鸿，顿了顿才开口道：“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谢惊鸿说的是真话或是假话，值得谢惊鸿这么跟着他的，势必有原因。 谢惊鸿被顾朝的话问的猝不及防，微微愣了一瞬，他抬头笑道：“我当你的线人，你帮我……” 谢惊鸿脸上笑容加大，刻意压低嗓音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朝在一瞬间，瞪大眼睛。 顾朝拧眉，深邃眼眸不可置信望着谢惊鸿，“你确定？” 谢惊鸿点头。 顾朝视线来回游走，似乎正在思考。 纠结片刻，顾朝淡淡道：“这件事，我需要时间考虑。你明天来国营旅社找我，到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打发了谢惊鸿，顾朝剑眉深深蹙起，看了眼又开始下小雪的天，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原说今天赶车回去，看这情形，又要往后推迟了。 …… 魏岚昨天在医院和衍邑不欢而散，第二天张晓奎拎着一对猪肘子上门的时候，魏岚还担心了一阵。 魏岚有心想问问衍邑的情况，又怕张晓奎开口，提要她跟着一起去县医院的事儿。 心里担忧又彷徨，直到一对肘子红烧酱好了，魏岚打包装好给张晓奎，话也没能问出口。 眼看张晓奎拎着东西准备走了，也没有提让她跟着去县医院的事，魏岚心里微微松下一口气，却没忍住跟着出了院子。 “张晓奎同志，衍副局，还好吧？” 魏岚扭捏了一下，原本心里打过腹稿的，要问问衍邑伤势怎么样，不料说出来的却是这样干巴巴的一句。 张晓奎想说不好，但一想到衍副局交代的，他斟酌了才开口道：“魏知青放心，衍副局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连程医生都说过了没什么大问题，这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休养。” 魏岚闻言露出笑容，顿时觉得压在心里的石头轻了不少。 她桃花眸微微弯成小月牙，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粲然笑容，“啊，那就好！啊对了，要是你知道衍副局具体出院时间，到时候麻烦告诉我一声。’” 魏岚顿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道：“到时候我去看她。” 张晓奎被魏岚笑容晃了眼，一息间明白过来，衍副局为什么会把眼前的女孩搁在心尖上。 那是因为，魏知青真的很美啊，美的想让人将她藏起来，不容他人窥探。 张晓奎甩甩脑袋，听了魏岚真诚话语，他爽朗笑了一声：“行，到时候我一定告诉魏知青！” 魏岚跟顾朝好，张晓奎能看得出来，当然也能看得出魏岚对他们衍副局的……嗯，抗拒？ 这是魏岚第一次主动说要亲近衍副局，张晓奎从心底感到高兴。 瞧啊，他们衍副局心思没白费，伤也没白受，这不就把人家魏知青给感动了吗？ 张晓奎咧嘴笑着告别魏岚，心里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他们衍副局。 事实上，衍邑受伤住院的这几天里，虽然没有亲自光临七队，每天却有十来个警员过来。 那些警员通常一早过来，上午帮着大队里的社员们一起到处拾落，晌午一过，便成群结队往山上去，临近天黑时，又成群结队归来。 魏岚摸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一颗心还是高高悬起。 他们去的那座山头后面，就是别山啊！ 傍晚，魏岚站在顾家门口，看这远处大道上十几个苍蓝制服的警员陆续骑自行车离开，插在口袋里的手再也忍不住，紧紧攥在一起。 魏岚深呼吸一口气，小跑往大队长家去。 顾三德刚送走县公安的警员们，正清扫院里踩出来的泥脚印，扫把没挥两下，听见门口传来急促“咚咚”敲门声，还以为是有警员落下东西了。 顾三德丢了扫把小跑过去开门，看见门外人时，不由得愣了愣：“魏知青？” 魏岚脸色泛白，神色不太好，她嘴唇抿了抿，扯出一抹牵强笑意：“大队长……” “外面风大，进屋说话。”顾三德叫她面色不太好，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当即往旁边错开一步，要请魏岚进屋。 魏岚轻轻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才开口问道：“大队长，我也没别的事，就是这两天看县公安过来的警员同志们每天都去山里，是山里出了什么事吗？” 顾三德呼吸一滞，眼角皱纹跟着颤了颤，总算明白为什么魏岚脸色这么差了，看来是听见风声了。 顾朝这段时间不在家，顾家老的老，小的小，魏岚会害怕也正常。 不过顾三德心里记着警员的交代，尽量保密附近有野猪出没的消息，以免给社员造成恐慌压力。 顾三德斟酌片刻，随便扯了个幌子开口道：“县公安的警员同志们说是上山执行秘密任务，这事儿啊跟咱们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第353章 是你逼我的 顾三德怕魏岚走漏消息，就想着糊弄过去，却不知他话音落下，魏岚泛白的脸色顷刻间更加惨白。 魏岚打了一个冷颤，低下头紧紧咬住下唇，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急促。 秘密任务？ 是发现别山里面的动静了吗？ 如果大宝他们被抓，到时候供出顾朝怎么办？ 天色渐黑，顾三德没有看见魏岚难看的脸色。 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天黑以后外面很少有社员出来活动，顾三德怕真有野猪摸黑闯进大队里来，到时候魏岚遇上，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顾三德忍不住叮嘱了一句：“魏知青，趁这会儿还能看清路，你赶紧回去吧，这几天风雪大，天黑以后最好别出门。” “啊，是……谢谢大队长……”魏岚点点头，冲顾三德浅浅鞠了一躬，小手拉着围巾遮住脸，小跑往顾家跑去。 另一边十几位警员回到县城后各自回家，只有为首带队的萧警员骑着自行车，往县医院的方向去了。 病房里，衍邑仰头靠窗坐着，手边小桌上摆着一碗米饭和一碟油亮的酱肘子。 张晓奎挺直身子站在一旁，眼神总也忍不住往那碟酱肘子上头瞟。 原来只闻着香也能勉强忍住，坏就坏在中午衍副局吃饭的时候，给他夹了一筷子。 尝过了那味儿，张晓奎再看到魏岚做得酱肘子时，口水忍不住上涌。 没想到魏知青人长得漂亮，手艺还这么好啊…… 张晓奎喉咙滚动，两声吞咽口水的“咕咚”声格外响亮。 张晓奎脸色爆红，一息间有些慌神。 果然，下一刻，他们衍副局一记冷厉的眼神扫了过来。 张晓奎头皮发麻，只好装看不见，收腹挺胸站得笔直。 没出息的东西。 衍邑视线转向刚进屋的萧警员，下巴微微抬了抬，“继续说。” 萧警员点点头，继续道：“按照副局您的吩咐，我们这几天都是中午上山。在山上待半天直到差不多天黑才下山。” 衍邑淡淡问道：“顾家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萧警员摇头。 衍邑修长手指在桌面轮番敲了两轮，沉思片刻，半晌又问：“那大队长那边？” 萧警员如实道：“我们按照衍副局交代的，说附近大队有野猪出没，我们上山也是为了寻找野猪的踪迹，大队长对此深信不疑，而且也按照我们说的，像社员们隐瞒了消息。” 衍邑怀疑顾朝就在别山，且秘密经营某种不可言说的勾当。 这出戏就是做给魏岚看的，只是衍邑没想到，魏岚尽然能这么沉得住气。 难道，是他推断错了？ 衍邑深邃眉骨不由皱起。 又觉得不可能。 衍邑沉吟一声，睨了旁边张晓奎一眼，“之前魏岚不是说，我出院的时候她要来？” 张晓奎点点头，确有此事。 衍邑倏忽扯出一抹冷笑：“你收拾一下，跟医生打声招呼，就说我明天中午要出院。” 箫警员忽然开口问道：“那衍副局，明天我们还要过去吗？” “去，当然要去。”衍邑满眼冷厉，周身莫名笼罩一股戾气，他视线再度落回张晓奎身上，“明天，知道该怎么做了？” “衍副局放心，我明天一早就把魏知青接过来！” 即使小兔子不听话，不肯往前走也没关系。 他不介意在背后推她一把。 衍邑低低“嗯”了一声，摆手让箫警员先回去。 等人走后，衍邑低头看向桌上的米饭和肘子，很想大方推给张晓奎。 但是，一想到这些是她亲手做的，衍邑心里就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最终还是拿起筷子，把米饭吃了精光，肘子吃了大半。 衍邑放下筷子，交代张晓奎，“剩下的收起来，明天早上再托食堂热一下。” 张晓奎点点头，将东西收走。 病房里只剩衍邑一人，他站起身，推开窗户一角，深蓝夜空中雪花飞飞扬扬，很美，也很孤寂。 衍邑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僵着受伤的那条胳膊从怀里摸出一支烟点燃递到嘴边。 一口口烟雾顺着打开的窗户吐出，良久之后，衍邑将烟头抛出窗外，闭眼再睁眼后，深邃冷眸倏地闪过一丝挣扎。 “魏岚，是你逼我的。” …… 魏岚一晚上心绪不宁，没等她想透彻，早上张晓奎过来就告知了她衍邑今天出院的消息。 魏岚才想起前几天自己说过的话，衍邑出院的时候，让张晓奎告诉她一声，她要去探望来着。 索性这事儿魏岚也一直都有准备。 魏岚让张晓奎在门口等她一下，随后回房间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 要说体面，魏岚箱子里哪一件拿出来都得让七队大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羡慕半天，但 魏岚毕竟有后世审美，出行总要挑拣一番。 换好衣服，魏岚送送扎了一个高马尾，拉开房门出去时，不忘将桌上一兜炒花生带上。 之前听衍邑说爱吃花生，上次把大队长家的都还来了，魏岚估摸这几天衍邑要出院，就又去跟生产队长家换了一回。 一路随张晓奎到小广场上车，魏岚刚坐稳，就好了前面大道上一群深蓝制服的警员又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魏岚双手紧张捏住一角，状似不经意开口：“最近警员同志们时常过来，我看他们还往山里去，是、是深山里有兽跑下来了吗？” 魏岚努力镇定，说话时仍忍不住磕巴了一下。 张晓奎假装没发现她的不自然，只按照一早衍副局叮嘱的，故作神秘兮兮道：“哪里是什么兽，听说是别山里有人……” 说道一般张晓奎蓦地收了声音，仿佛是意识到这些话不能随便想在吐露一般。 张晓奎伸手在嘴上轻轻拍了一记，挠挠头着急描补：“我刚才浑说的，魏知青，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要说张晓奎演的要有多假就有多假，偏偏魏岚一颗心重点早不在张晓奎身上，愣是没听出其中掺假的成分。 魏岚转头看向窗外别山冲破云层的山体，秀眉轻轻隆起。 原是说衍邑出院，想人多热闹一点，讨个好彩头，也能缓解一下心里的愧疚，可因别山一事，魏岚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第354章 再多一点讨厌，又能怎么样 医院长廊里，魏岚抱着膝盖埋头蹲在一边，手里布口袋没捏住，“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炒的脆生生喷香的花生争先抢后弹跳出来。 魏岚回过神，捡起布袋，一步一弯腰捡掉的满地都是的花生。 正当她蹲下身要捡起最后两枚时，前面突然伸出一只手，率先将那两枚花钱捡起。 魏岚微怔了怔，缓缓抬头，程爱英逆光站在她面前，搓开一枚花生塞进嘴里，“吃你一枚花生，没关系吧？” 程爱英一边说，一边向魏岚伸出手。 魏岚迟疑一瞬，摇摇头说了声“没关系”，搭着程爱英的手站起身。 程爱英说吃一枚，就吃一枚，另一枚花生则塞回魏岚手中布袋中。 嘴里两粒花生米已经嚼碎咽下肚，喷香的味道却还有残留。 “你炒的？还挺香的。”程爱英回味了一下，侧头看向身边婷婷玉丽的姑娘。 和前几回相比，小姑娘看起来有些憔悴，嫩滑透白的脸颊上，眼底淤青十分明显。 魏岚不好意思点点头。 “给今天出院那位的？”程爱英对别人的私事并不太感兴趣，她只扫了魏岚一眼便收回视线。 等听到魏岚浅浅应了一声后，本着医生的操守，程爱英提点了一句：“你还不知道吧？那位同志对花生过敏，上回误食后完成人体休克，在急诊室待了一整晚。” “嗯？”魏岚顿住脚步，先是疑惑随后一双桃花眸瞪大，不可置信望向程爱英。 花、花生过敏？ 可衍邑当时的语气，明明是一副爱吃且以前吃过的样子。 如果是花生过敏，那衍邑自己应该知道才对。 还是说…… 魏岚嘴唇紧紧抿起，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响。 程爱英看出魏岚并不知情，笑着安慰道：“现在知道也不晚，这些花生留着自己吃吧，别给那位了。” 说罢，程爱英推了魏岚一下，魏岚往前踉跄两步，就听她声音传来，“他们已经签完手续出来了，去吧。” 魏岚抬眸，果然见身材高挑笔直的男人大跨步朝她走来。 和前几次见面又是不同，此时的衍邑一脸严肃，周身笼罩极其冰冷又强烈的侵略气息。 恍惚间，竟像是回到在京市初见时的画面。 打量时，不经意对上那样冷漠凌厉狭长的眉眼，魏岚打了一记哆嗦，克制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 她低着头，声音小小有些微颤：“衍、衍邑，我……我来接你出院了。” 衍邑冷冷斜睨魏岚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声音冷淡寡情：“谢谢魏岚同志。” 魏岚身体猛地顿住，她倏忽开头看向衍邑，却只看到楼梯转角处，男人挺拔冷漠的背影。 魏岚突然觉得，她一点也不了解衍邑这个人，更是永远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 可这次情况跟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她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危险的讯息。 魏岚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身跟着下楼，到楼下时，车已经停在大院里，衍邑坐在后排座位上。 魏岚犹豫伸手去开副驾驶，他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坐我身边。” 魏岚动作缓了一瞬，却没改变方向。 然而后车门蓦地每人推开，衍邑长腿一伸，大跨步下车，一只手扣住魏岚拉车门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跟前。 衍邑嘴里勾起冷漠笑意，钳住魏岚吓怕，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深邃眉尾飞扬，他虽笑着，却气场全开，威压魏岚涨红眼眶，他却不为所动，发出冷声警告：“我说过了，别惹我生气，嗯？” 魏岚桃花眸闪烁一瞬，眼泪汪汪打着转，衍邑只觉心里像是压了一块沉石。 衍邑转开视线不看魏岚，却搓来一步，动作略显粗鲁将魏岚塞进后排作为，紧接着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车门“啪”的一声巨响被带上，衍邑冷呵一声：“开车。” 张晓奎“诶”了一声，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往后排看，只管乖乖听话，发动引擎将车驶向红旗公社第七大队的方向。 衍邑带上苍蓝色底银色五角星制服帽，四平八稳坐在那里，满脸严肃，相比之下，一旁畏畏缩缩红着眼眶的魏岚，简直就像是被强迫的黄花大闺女。 衍邑目光不动声色落在魏岚身上，见她眼角浮现一抹红晕，整个人畏缩一旁，身体微微发颤，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衍邑心不由一软，克制不住伸出手去，可也在瞬间，理智又回来了。 再收回手已然是不可能，衍邑干脆调转方向，本想抚摸魏岚发顶的手，倏地转向魏岚领口。 衍邑拎起魏岚衣领，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你……” 她桃花眸因恐惧瞪大，衍邑甚至能从其中看到自己此时冷漠无情的面孔。 这样下去可不行。 衍邑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满眼阴戾，软下去的语气再次强硬霸道：“现在知道怕了？嗯？” 衍邑另一只手抬起，食指与拇指捏住魏岚两腮。 他低笑一声，声音很轻很冷在魏岚耳边响起：“你猜我在别山深处发现了什么？” 魏岚在衍邑面前一直处于被动，听他此时意有所指的话语，她委屈畏惧的眼神徒然转变成不屈和愤怒：“你发现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衍邑真的发现什么，早就开始下手了，隔壁等到现在跟她说 那么只有一点，他在炸她。 想清楚这一点，魏岚开始不屈挣扎，“放开我，别逼我讨厌你！” “你已经讨厌，那么，再多一点又能怎么样？”衍邑低笑一声，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拉进魏岚，下颚抵了过去，似是想要亲她。 “你干什么！”魏岚一阵慌乱，伸手推阻，混乱中不知垂到了哪里，衍邑发出一声痛呼，竟直直将她放开。 魏岚心“砰砰”狂跳不止，缩到车门边上警惕看向衍邑，却发现此时衍邑一看在门边，深邃眉骨因痛苦紧拧，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口衣服，一副难以呼吸的模样。 他身上还有伤！ 魏岚心里咯噔一声，眼里闪过担忧，撑着座位爬了过去，手紧张在他胸口轻轻拍着顺气：“你、你怎么了？严不严重？张晓奎，我们现在回……” 第355章 你真让人恶心 “啊——又被我抓到了。” 魏岚一句话未说完，衣领被人猛地向前拉扯，整个人失重稳稳扎进衍邑怀里。 不等她反应挣扎，脖颈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啊唔——”魏岚痛呼一声，桃花眸眯起，因疼痛很快渗出泪珠。 衍邑松开牙关，在她颈项一排整齐牙印上，留恋舔了一舔：“这是罚你的。” “你骗我，你又骗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怀里魏岚乱动挣扎，衍邑一面钳制魏岚，一面冷眼朝前扫去，正队长张晓奎从后视镜打探的视线。 “衍、衍副局，您……您继续！”张晓奎一秒认怂，收回视线同时伸手在脸上拍了一记。 你个软蛋！衍副局办事你也敢偷懒！ 而就在衍邑扫向张晓奎时，怀里魏岚挣脱开来，在他脸上恨扇了一记。 她指甲有些长，一巴掌过后，衍邑脸上出了一记巴掌印子，还有三道明晃晃的血痕。 衍邑面色倏忽冷了下去。 魏岚这时候也不怕他了，整个人愤怒缩在车边，恶狠狠瞪着他：“你这个畜生！真让人恶心！” 衍邑身体猛然僵住，脸色阴沉的可怕。 魏岚以为他要酝酿大招，他却只是笑了一声。 “是啊，我就是畜生。”声音低沉异常压抑，“小时候是小畜生，长大了，是大畜生。” 衍邑满眼受伤落寞的看着魏岚，像一只猫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兽。 他反问魏岚：“这样你满意了吗？” 嘴里苦水上涌，魏岚有一瞬间心软，可脖颈处火辣辣的疼无一不在提醒她，刚才衍邑的恶行。 魏岚摇摇头，一张雨打海棠般的脸满是决绝：“你逼我的，我不会信你了。” 衍邑身体有一瞬间颤抖，只是等不及他下一步动作，车子缓缓停下，已经到了七队小广场。 魏岚猛地推开车门，又大力甩上车门。 她打散围巾，将脖颈处摸着凹凸不平还未复原的牙印遮住，头也不回，走得决然。 衍邑狡猾阴险，善于伪装，她已经被他骗了好几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魏岚呼出一口白雾，埋头加快脚步往家奔去。 魏岚走后，车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男人痛苦的喘息声。 张晓奎大气不敢出，只等衍邑气息平缓以后才试探着问道：“衍、衍副局，那现在怎么办？” “按原计划进行。” 张晓奎应了一声，下车安排去了。 衍邑靠在座位上，额头浮现大滴汗珠，他睁开眼虚虚望着灰扑扑的车顶，背后伤口裂开，意志隐隐涣散，疼痛却逼他清醒。 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里一阵鸣响，衍邑抬起颤抖的右手，在魏岚留下的那记巴掌印下，又“啪”的落下一记。 “她现在，要恨死你了！”下一秒，他徒然红了眼。 魏岚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操持家务、活动看书。 只不过将在后院活动改为了前院。 魏岚在留意大队那边的动向。 只是事情和物料中不太一样，魏岚以为衍邑过来以后会立刻带人上山，可是没有。 甚至，大队那边一点动静也没。 难道是因为抓捕计划还不全面？ “魏岚呐，魏岚——” 魏岚正陷入沉思，屋里传来顾阿婆的叫唤声，魏岚收回思绪，疾步进了屋：“阿婆，怎么了？” 却见顾阿婆从房间包出一床打了巴掌大补丁的毯子出来，“我看这天儿夜里怕是要下大雪，到时候屋里肯定冷，你把这个毯子垫在垫被下面，晚上睡觉的时候热乎。” “阿婆，我那被子都是新的，暖和着呢！”魏岚接了毯子，却并没有拿走，而是几步进了顾阿婆的房间伸手在床上摸了摸。 毯子不是顾阿婆拆下自己用的就好。 魏岚转身冲顾阿婆笑了笑，又甜又乖：“前两天听右兰说睡觉冷，我把毯子给她铺上。” 顾阿婆嗔怪“哎”了一声，拉住魏岚：“昨天夜里右兰挨我睡的，往后也跟着我睡，你啊，就听阿婆的话，啊？” 魏岚便不好推辞，只好笑着应声。 回到房间，魏岚掀开垫被，刚准备铺顾阿婆给的的那床毯子，身体猛地一顿，魏岚迅速站起身，几步走近窗边，双手撑在桌上探头往外看。 天空乌云满天，到处灰扑扑雾蒙蒙一片，萧瑟寒风刮得竹林竹子前后晃悠，竹叶发出“簌簌”紧凑响声。 雪…… 晚上真的要下大雪吗？ 前几天那场大雪，外面依旧有残留的积雪堆，只是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人踩成泥泞。 如果她赶在衍邑之前先把消息传给大宝他们，让他们有足够转移的时间，再赶在路面积雪堆积前回来。 事后衍邑在别山找不到人，应该也只会怀疑是消息有误。 道路上的积雪没有脚印，这年代不存在监控，就算衍邑脑洞大开，怀疑是她通风报信，也没有证据。 魏岚一双手激动又紧张的握成拳头，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 夜幕降临，县公安的十多位警员们在顾三德安排下，暂时在社员家里落脚。 衍邑和纪怀远爷孙相求，自然而然住进了纪家。 衍邑让张晓奎把从大队长家换来的口粮交给纪怀远，随后抬脚出了屋。 “纪技术员，今天晚上叨扰了！” 衍邑话少，张晓奎怕纪怀远不明白意思，解释了两句才跟着出去。 夜黑风高，天际边竟浮现一抹浅淡光晕。 下雪天能看见月亮的景象并不多见。 衍邑身材挺拔，双手背在身后，直直望向天边影影绰绰的上弦弯钩月。 “哒哒”脚步靠近，张晓奎从屋里跑来：“衍副局，那、那我现在去了？” “一有动静，回来禀报。”衍邑颔首，末了又嘱咐道：“不要打草惊蛇。” “衍副局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张晓奎说着，跳脚跑出纪家院子。 衍邑又在院里站了会儿，才转身进屋。 他刚走进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的对话声，步子蓦地停顿。 屋里纪风遥跟在纪怀远身边帮忙做饭。 纪风遥小脸扬起神色疑惑，只有在爷爷面前才会多说几句话：“爷爷，顾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第356章 这是她自找的 纪怀远呵呵笑道：“你平时不是最怕顾朝同志？怎么这会儿又惦记起他来了？” “我、我才不怕他！”纪风遥小脸涨红，黑曜石般的眸子不好意思转向一边，他小声咕哝:“顾哥哥不在家，右兰都不出来玩了，天天在家守着知青姐姐。” 话语中好不失落。 纪怀远刚想安慰他几句，告诉他可以去顾家玩。 想到什么似的，纪怀远忽然转了话风：“我们风遥是懂事守礼的好孩子，右兰小同志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她姐姐。” 纪风遥小脸皱成一团，强词夺理道：“可是我们一样高。” “那她也比你大，你呀，就该叫她姐姐。”纪怀远呵呵笑了两声，手里长柄调羹搅动锅里的面疙瘩，没有注意到纪风遥委屈的神情。 纪风遥皱着小眉头没说话，心里却暗暗做出决定：我才不叫她姐姐，现在不，以后也不。 衍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修长手指勾住门上铁环叩了叩：“纪技术员，我有件事找大队长，晚点回来。” 语罢，头也不回走出院子。 那个男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哪里都有他。 衍邑眉骨微蹙，走在巷子小道里，黑暗中马靴踩在冻得冰冷的地板上，“嘚嘚”声就想是在耳边炸响一样。 衍邑沉着脸没走几步，一个步伐慌张的人撞了上来。 “让开让开！” 那人推了衍邑一把急着要走，衍邑却手快，及时揪住那人后领子：“发生什么事了？” 张晓奎捣腾要跑的腿突然停止动作，惊讶看了一眼身后人影轮廓，“衍、衍副局？” 衍邑不悦吐出一口气：“说事！” “哦！哦哦！那个！那个魏知青，果然出门了，刚从田野小道走的……” 顾家那边有一条通往大队外面大道的田野小路，只要上了大道，后面就能畅通无阻一路上山。 果然，别山里果然有猫腻！ 衍邑嘴角冷酷勾起，又想起什么，他呼吸一滞，转头大步流星往大队外面走去。 张晓奎不明所以，跟在后面追问：“那我现在去叫萧警员他们？” 萧警员他们今天没回县城，都在七队社员家里落脚，这会儿估摸刚吃完饭，还没歇下。 衍邑步子一顿，冷声吩咐：“不用。” 张晓奎面色发苦。 不、不用？ 虽说七队这边没真的说有野猪出没，可进了山是什么样，有没有野猪真不好说。 张晓奎怕归怕，还是龟缩跟在衍邑身后。 “你回去稳住纪技术员，这件事不要声张。”衍邑侧首，淡淡月光下，一双眸冷的嗜血。 张晓奎一听自己不用上山，登时松了一口气，“那、那衍副局您当心……” 衍邑已经走出去两米远。 打发张晓奎，衍邑视地面泥泞为无物，大跨步往前走，视线却像远处眺望。 漆黑的夜，前方不远处散发微弱火光，隐隐能看见一个娇小身影捧着那团火光踉跄前行。 衍邑咬紧牙关，疾步跟上，怕惊动前面的人，故而又警惕的保持一段距离。 比起狂跳不止紧张又害怕的心，一路从顾家跑出，沿路吸进无数冷气的肺部来说，后者更为难受。 魏岚步子踉跄，手指僵硬勾着煤油灯上方的铜丝，怕灯光引起社员注意，不由将煤油灯往怀里拢了拢 期间魏岚扭头向身后看去，道路上寂静无声黑漆漆一片，应该没人注意到的吧？ 如果有人发现她趁夜色离开大队，只怕早就闹开了。 魏岚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月光下发黑墨色一般的庞大山体，她有些畏惧吞咽两下口水，最终眼一闭，心一横，埋头爬上山坡，一路俯冲。 山林寂静空灵，不时能听见几声像鸟又像兽一般的怪叫声，举目望去，四处皆是空洞洞，黑漆漆，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此时此刻正瞪着猩红的眼注视着她。 惊悚诡异。 起初魏岚还能坚持，等走近快到别山境内时，树木逐渐密集，高大树冠遮云蔽日，手里的煤油灯高高举起，也不过只能照明三步内的距离。 魏岚一颗心狂跳不止，正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声“啪嗒”积雪从树梢落地的声音。 即使知道是积雪，但在那种紧张氛围中，魏岚“啊——”的一声惊叫，身体一歪，直接摔在一颗树上。 煤油灯闪烁两下险些熄灭，魏岚赶紧抖着手将它扶稳，这才避免逝去光明的惨剧。 衍邑现在一个腰粗树后，见魏岚俯趴树上半天没起来，锋利的眉担忧蹙起，几次伸腿想出去帮衬，最终都忍住了。 这是她自找的。 衍邑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不断在心里强调，警告自己。 魏岚那边暂时缓过来后，撑着树干爬起身，按照记忆中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岚隐隐觉得身后有什么人正跟着自己。 许是心理作用，一息间魏岚只觉后颈发凉，她提着煤油灯缓步前行，心里默默数着数，等数到第十位时，她提着煤油灯猛然转身，严厉质问：“谁？是谁？” 火苗闪烁一瞬，身后什么也没有。 然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依旧存在，魏岚大着胆子扬声道：“你躲在树后面，我看见你了！” 背脊紧贴粗大树干的衍邑微微怔了怔，他刚才动作那么迅速，还是被发现了？ 衍邑眉眼一冷，正当他准备迈步出去时，火光忽然又暗下，魏岚继续提灯前行。 衍邑也明白过来，那姑娘根本没有发现身后跟了人，只是试探性的使诈而已。 学狡猾了，差点被她给骗了。 衍邑无声笑了笑，大掌捏成拳头，拇指与食指无意识摩擦两下，此后跟踪愈发小心谨慎。 “阿弥陀佛，各路菩萨山精山神，我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恶意，请不要怪罪……” 魏岚吞咽口水，边走边念，最终终于安全抵达两处林子中间的交界线。 遮天蔽日树木豁然开朗，隐隐绰绰的冷白色月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 魏岚面上一喜，拎着煤油灯快步跑出林子，很快沐浴在月光下。 第357章 这就是你喜欢她？ 林子的交界处是条宽约四米深十多米的沟壑，而沟壑上方，歪倒一颗水桶粗的枯木。 正是之前顾朝带魏岚走的那一条。 因为过于凶险，当时魏岚嘱咐顾朝，不要再往这里走。 此时魏岚站在枯木旁，手中煤油灯高举，幽深沟壑里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恰逢一阵寒风吹过，刹那间，好似有万双无形的大手从深渊探出，想将她拖入其中。 魏岚脸色一白，一双桃花眸瞳孔微缩，吓得一连后退几步。 她努力做心里建设，可试了几次，始终迈不开腿。 太、太可怕了！ 可是，她的时间不多了，已经走到这里，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魏岚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眶涨红酸涩，她擦了一把眼泪，惨白的唇微微颤抖，小步踱步到枯木跟前，小心翼翼探出步伐。 她不敢看底下黑漆漆的沟壑，只敢将视线锁定脚下，双手摊开，努力保持平衡。 藏身树后的衍邑看到这一幕，一颗心瞬时跳到嗓子眼。 沟壑那边的情况他看不全面，但通过魏岚一系列举动也能猜出情况凶险。 衍邑一直再等魏岚折返，可是没有！ 等他反应过来时，魏岚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该死！”衍邑低咒一声，大跨步就想冲上去将魏岚拉回，然而出师不利，踏出去的马靴踩折一节枯树枝。 静谧的夜里，枯树枝断裂的“咔嚓”声格外清晰。 魏岚惊愕回头，清冷月光下，眼眸紧张大睁，柔美的小脸满是紧张与惶恐。 身后林子里树影交叠，斑驳月光下，显得那样冷漠无情。 什么也没有。 魏岚倏忽松下一口气，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一声“哗”声过后，橡胶鞋底踏碎被雪水浸泡的粗糙树皮，身体失重后倾。 来不及呼救，眼前的世界迅速向后颠覆倾倒，魏岚整个人跌入幽深沟壑中。 弯钩银月好似很远，好似近在眼前。 身体飞速下坠，魏岚早已忘记害怕，她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要、要死了吗？ 魏岚猛地闭上双眼。 她、她还没等到顾朝回来，还没告诉顾朝，他已经被衍邑盯上的消息，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 这里这么偏僻，即使等顾朝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也一定找不到这里来吧！ 心里突然腾起不甘心，魏岚蓦地挣开双眼，与此同时“嗒”的一声，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 身体停止下坠，身体连接手臂的肩头一阵撕扯般的疼痛。 刺激得魏岚眼眶湿润。 煤油灯掉进深沟，落地时发出一阵“咚咚哒哒”声，火苗早已在脱手时便已熄灭。 魏岚抬头看到沟壑上方，枯木桥上背着光趴着一个男人，此时面朝她，正发生抽着冷气。 魏岚唇瓣动了动，嘴角迅速下耷，心理防线彻底瓦解崩溃。 “唔呜……”一声呜咽难诉愁肠彷徨，晶莹泪珠再也克制不住外泄。 “有我在，囡囡别怕。” 月影绰绰冰冷无情，男人面容冷峻难掩憔悴，声音却像破冰透出的光，冷漠中带着炽热温度，瓦解了她身边层层包围的荆棘丛。 顾朝额头布上细小汗珠，左手五指紧紧扣进枯木中，拉住魏岚的右手臂膀肌肉迅速爆起，竟直直将魏岚从深渊中拉了上来。 “朝哥！”脱离深渊，魏岚跌坐在枯木上，脸颊深深埋进顾朝怀里，左手脱臼无力下耷，完好的右手紧紧抓住顾朝的衣襟，不肯松开。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怕死了！” 魏岚哭得满脸泪痕，几缕头发黏在脸侧，更多眼泪从眼眶滑落，很快又顺着弧度没入顾朝衣服里。 她身体克制不住发颤，很想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情绪都倾泻、吐露出来:担忧、对衍邑的愧疚，以及来源于衍邑压力的惶恐不安。 是的，从一开始，衍邑就在变相给她施压，逼她上山，给山里的人通风报信！而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可是，嘴巴好像在瞬间失语，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哭，只能哭。 柔若无骨的一只手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抓着顾朝不敢放开。 这个时候，只有顾朝才能给她慰藉和安全感！ “我在，不怕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顾朝声音微微颤抖，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双手颤抖将失而复得的姑娘带进怀里，迅速带里那个危险的地方。 顾朝在沟壑边找到一处干燥的大树，大树树根隆起，和地面有一定距离，因树冠遮蔽，并未遭到雨雪侵蚀。 将魏岚放下安定好，顾朝心里后怕，又将魏岚紧紧搂在怀里，好半天不肯松开。 如果，如果他没回来，或者没有选择走这条路，结果会是怎么样？ 顾朝打了一记哆嗦，不敢往下想。 魏岚在他怀里呜咽出声，半晌才轻轻推了推他，“朝哥，好痛……” “哪里痛？”顾朝低头，这才注意到魏岚无力垂下去的左手，只是他刚轻轻碰了一下，魏岚眼泪顿时又急又凶的落下。 魏岚摇着头，身体瑟缩，不肯再让他碰。 魏岚脑袋往顾朝怀里钻，本想让顾朝抱抱自己，却猛然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她抬起头，神情慌张焦急:“朝哥，衍邑发现了，他发现了……” 衍邑要搜山，要是被他发现端倪，抓住把柄了怎么办？ 魏岚一紧张就开始语无伦次。 “没关系，没关系。”顾朝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彷徨的姑娘。 等魏岚渐渐平息下来，顾朝才轻轻放开她，“就在这里，等着我，嗯？” “嗯？”魏岚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顾朝两下解下背后的包裹丢在她腿边，随后站起身。 清冷月光下，他的背影高挑宽阔，遮蔽月光在她身上笼罩一团阴影。 只是一瞬，阴影消失，顾朝一个俯冲冲了出去，黑暗中“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就是你喜欢她？” 团团树影中，视线晦暗不明，顾朝的声音冷得刺骨。 第358章 你是我的，人是，心也是 魏岚微微怔了一下，踉跄着起身朝那边走去，“朝哥，怎么了？” 魏岚呼吸一滞，心惊肉跳看着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脸色一息间煞白。 难、难怪一路上她都觉得有人跟着她！ 衍邑！ 衍邑竟然跟着她一路来了这里！ 衍邑被顾朝扑倒在地，看了一眼脸色阴郁凶狠，如同恶狼一般的男人，他扯出一个冷笑，迅速做出反击。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衍邑一路尾随魏岚上山，在魏岚踏上独木桥的那一刻，他就想阻拦，只是没想到反而惊吓了魏岚，让她失足跌入深渊。 衍邑第一反应迅速跨步搭救，只是顾朝比他更快一步。 “最先将她置身危险之中的，难道不是你吗？” 衍邑眼神嗜血，一记手刃毫不留情朝顾朝面前袭去，却被顾朝反手扣住按紧泥里。 “谁都可以说我，唯独你不行。”顾朝低声阴戾笑了一声，扣住衍邑手腕的力道出奇的大，且收缩越来越紧。 衍邑身上有伤，被顾朝这样压制在身下，毫无还手余力。 顾朝冷漠阴翳居高临下看着衍邑，扬起拳头对准那张讨厌的脸，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的落下:“别山是什么地方？有狼！有狼啊！” “要是遇见狼群，遇见豺狼虎豹，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别山有猛兽出没不假，不熟悉道路的人更容易迷失其中。 而且不单单是狼，豺狼虎豹，遇见哪一个都难以脱身！ 衍邑却能纵容魏岚来这种地方！ 就凭衍邑那一把枪，想护住自己都不行，更别提魏岚。 无论魏岚出于何种目的出现在这里，这个曾经向他发出战书，宣告魏岚是他的男人，顾朝永远都无法原谅。 正如顾朝所言，他没能在魏岚身边好好保护，谁都可以指责他，唯独衍邑不行。 从衍邑目睹魏岚深夜进山的那一刻。 顾朝仿佛魔怔，扣住衍邑那只手腕深深按进泥土中。 手上一拳接一拳，力气大的仿佛不要命，又招招往要害处下手，很快衍邑就没有了反抗能力。 顾朝嗜血哑着嗓子冷笑一声，准备给衍邑最后一击，忽然后背衣服一紧，身后传来女孩吴侬软语般无助的哭求:“别、别……” 顾朝身体猛然僵住，意识到魏岚对衍邑的偏袒，他面部表情倏忽凶狠狰狞，像是被逼急的恶犬。 他不管不顾，拳头固执的仍要落下，那姑娘突然由拉扯衣服，变成自后方虚虚用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魏岚身体剧烈颤抖，脸颊紧紧贴近顾朝的脊背，声音惶恐不安：“别这样，朝哥，别这样，我害怕！！” 魏岚整个人惊魂未定，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来 顾朝愣了一瞬，拳头松开，戾气渐渐沉下去，整个人突然脱力一般跪坐在地。 顾朝低着头，神情冷然，一颗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固执的维护是对是错。 “他……他差点害了你，你还要帮他说情？”顾朝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冷硬。 她是在他心口扎刀，那么无情。 魏岚摇头，急切想说什么，顾朝忽然转身。 当着衍邑的面，顾朝将魏岚拉进怀里，又急又凶捕捉住魏岚娇嫩唇瓣，吻了上去。 炽热亲吻过后，顾朝带着惩罚性质的在魏岚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魏岚眼泪掉得更凶，软糯糯辩解:“不、不是说情！衍邑……衍副局，他救过我。” 在这样的顾朝面前，她糯糯发抖，不敢再骄横。 意识到自己不在的一段时间里可能发生不少事，顾朝整个人惶恐不安，他怕了。 “你是我的。”顾朝紧紧将她抱紧怀里，下颚抵在她肩头，强势霸道中，又有一点小无措:“人是，心也是。” 如果再让我听见你为他说情，我一定打死他。顾朝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嗯！”魏岚点点头，紧紧提起的心渐渐放下，然而下一刻，又猛然提起。 魏岚猛地摇头。 顾朝刚刚弯起的唇角因紧张紧绷，以为刚才举动吓坏了娇气的姑娘，想将人推开查看情况。 魏岚那条完好瘦弱的胳膊，却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不肯放开。 “怎么了？刚才是我不好，吓坏了吗？”顾朝有一瞬间的慌乱，继而轻声诱哄。 魏岚动作微微顿了顿，依旧摇头。 她紧紧环住顾朝的脖颈，流泪的眸哀求的看向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正用漆黑枪口对着顾朝后脑的男人。 不……不要啊。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魏岚搂进顾朝脖颈的手上移，按着毫不知情的顾朝的脑袋，紧紧压向自己，试图用她几寸大的掌心护住顾朝。 女孩熟悉精致的面孔上爬满惊恐，一双乌黑清澈的桃花眸落着滚烫的泪。 一滴一滴炽热的像火球。 又像是刺骨的冰刃，狠狠落在衍邑的心口，扎在他的心尖。 那样疼。 明明知道她不是她，明明想好了要报复她的。 可是，当看到她为了顾朝，向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衍邑踉跄一步，一颗心仿佛千疮百孔，痛得令人窒息。 曾经以为退让是一种包容，只要包容一点，再包容一点，他的姑娘就能回来，却没想到，反向将她推离自己更远的距离。 她回不来了。 或者说，他记忆里的姑娘，永远不会回来了。 明知道她已经不是她，可是心里，还是痛。 真的好痛。 左肩后背伤口裂开，他歪歪站在那里握着枪。 只要，明明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就可以了。 可是那张脸 那张脸啊。 那张熟悉的脸带着伤人的神情，满眼陌生恐惧、甚至是哀求的看着他。 他怎么下得去手？ 衍邑胸口情绪翻腾，拿枪的手随之颤抖。 心痛难以言喻，那种痛苦自心口蔓延全身，顷刻间，衍邑只觉得周身气血倒流，太阳穴突突地，连耳朵也开始鸣响。 胃里就像有好几只手在搅，苦水阵阵上涌，刺激的他想吐。 可真当他弓腰要吐时，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的软弱，她的哀求，是伤他最狠的利刃。 第359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衍邑抖着手，深邃冷眸布满血丝，此时正倒映出月光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没有恨，没有埋怨，他硬朗刚毅的面容倏忽一瞬变得的柔软脆弱，满眼受伤。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衍邑连连后退几步，最后猛地扎进林子里，“簌簌”消失不见。 脱离危险的压迫，魏岚紧绷的身影倏忽放松，整个人软倒顾朝怀里。 可紧接着，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顾朝以为她疼的厉害，微凉的凌唇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细碎的吻，“我带你回家。” “嗯……”魏岚轻轻应了一声。 雪花飘飘而至。 森林幽暗静谧依旧，顾朝方向感很好，又担心遇上野兽不好脱身，他背着魏岚走的又稳又急，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别山。 林中树木变得稀疏，清冷斑驳月光，雪花飘然而至。 魏岚趴在顾朝肩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别山，清澈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魏岚微不可闻叹息一声，身下顾朝步子微微缓了缓，虽很快回复平常，却还是被魏岚察觉到了。 “朝哥，你生气了吗？” 魏岚感觉到托住她的大手收紧了一些。 顾朝沉默一瞬，嗓音低沉带着缱绻缠绵传进魏岚耳廓：“我们还去京市吗？” 他伪装的很好，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却不知因这一句话，魏岚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一双大而黝黑的眸子，顷刻间蓄满水雾。 “对不起。”微凉的脸颊贴在顾朝侧耳，滚烫热泪一滴一滴滴顾朝脖颈，险些将他烫伤。 顾朝眼眸闪过灰暗与失望，稍纵即逝。 他将魏岚往背上托了托，大步流星稳稳走在大道上，声音缱绻给与最大的包容：“没关系，正好海市那边的生意还不稳定，以后……以后有机会去，也是一样的。” 顾朝顿了一下，努力找借口缓解魏岚的自责。 魏岚却用力摇头，声音糯糯带着哭腔：“去的，我都想好了，等你回来，我就给家里去信，提前告诉爸爸妈妈消息。” 脑海里浮现刚才在别山，因她一句话，顾朝忽然变得凶狠萧肃的神情，魏岚知道，此刻的顾朝有多么不安。 她用没有受伤的胳膊紧紧环住顾朝脖子，让她更贴近顾朝一些，随后声音坚定虔诚道：“朝哥，我这辈子都是你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联想到平时顾朝严肃做保证时的话语，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魏岚补充道：“向m主席起誓！” 衍邑曾是魏岚父亲手下的兵，能和魏岚认识，可见魏父对衍邑的赏识与重视。 很轻易就能推断出魏岚和衍邑的过往，但曾经魏岚提及衍邑的事时，顾朝选择相信，而现在，他依旧相信魏岚。 可心里还是会害怕，如果有一天，因为其他因素，魏岚被迫离开，他失去魏岚了，该怎么办？ 心里种种惶恐，被魏岚一句话平息大半。 顾朝心里是动容的。 他紧紧托住魏岚，拐进田野小道，哑声笑了一声，半晌又觉得十分愧疚：“让你为难了。” 在他和衍邑之间为难。 魏岚摇摇头，声音娇娇软软满是依赖：“他救过我。” 她可以毫无顾忌的不管曾经的衍邑，可当衍邑为她挡去那一道房梁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魏岚斟酌一番，将顾朝走后，大队重新加盖大食堂的事儿说了一遍，衍邑救她的经过，她斟酌再三，放在最末尾的时候，三两句概括。 顾朝听闻当时情况凶险，衍邑奋不顾身救了魏岚，导致受伤住院，心中火气微微消散。 “你做的很好。”顾朝声音很轻，指的是魏岚为衍邑做饭的举动。 “不过。” 不过救命之恩不是说了就能轻易了的。 顾朝顿了顿，声音倏忽冷硬不容拒绝：“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你不许插手，嗯？” “可是……”想起刚才在别山发生的事，魏岚很是迟疑。 如果让顾朝处理，他们……他们再对持起来怎么办？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顾朝轻声道，人已经走回顾家院门。 皎皎月光逐渐朦胧，雪下得愈发大了。 魏岚出门前只将院门和大门带上，并未上锁，顾朝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推，轻手轻脚进了屋。 顾朝将魏岚被回房间，放到自己的床上，又找来干毛巾擦魏岚被雪花打湿的头发。 看他手忙脚乱领来小炉子，往炉子里“哗哗”添柴火，魏岚忙伸手压低声音：“小声点，阿婆他们都睡下了。” 顾朝“嗯”了一声照做，等炉子活大了，他打了一壶水放在上面烧着，又搬了小马扎放在炉子边，让魏岚过去取暖。 魏岚拗不过他，只好坐过去，这时，顾朝又转身出了房门。 魏岚以为他又去找什么，整个人缩在炉子边，一边擦头发，一边傻笑，心里甜滋滋的。 顾朝回来了，真好。 魏岚怕感冒，准备等身上暖和一些了再回房间睡觉，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抬起头笑容甜得腻人：“朝哥！” 只是一息间，魏岚的笑容僵住了。 顾朝跟在顾阿婆身后进了房间，他轻轻托起魏岚脱臼的左臂，“阿婆，就是这只胳膊。” “你这孩子，知道朝哥儿今天回家怎么不早说？跟大队长说说，让他找人去接就是，你瞧瞧，摔着了吧……” 顾阿婆满眼担忧，颤巍巍坐在魏岚身边，抖着手帮魏岚解棉袄扣子，让顾朝搭了把手，把魏岚身上的厚棉袄脱下来。 魏岚这时也明白过来，刚才顾朝出去就是去找顾阿婆的，因为她这条脱臼的手臂。 但顾朝怕顾阿婆担心，没有如实说，只一笔带过，说魏岚是去接他的时候，在雪地里摔的。 魏岚心里感动，私底下还是瞪了顾朝一眼。 总觉得大半夜把已经睡下的老人家拉起来，很不地道，而且天还那么冷。 “阿婆，我没……嘶——！”魏岚抿抿粉嫩唇瓣，刚想说没事，顾阿婆托住她脱臼的胳膊轻轻活动了一下，疼得魏岚登时眼泪汪汪。 第360章 他的姑娘，谁也抢不走。 顾朝只觉汗毛竖起，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焦急道：“阿婆，囡囡怕疼，你轻点……” 臭小子！ 顾阿婆回头冷冷瞪了顾朝一眼，顾朝瞬时站定，什么也不说了。 顾阿婆收回视线，和颜悦色哄着魏岚：“正骨不痛，一下子就过去了，别怕。” 魏岚一双桃花眸雾气蒙蒙的点点头。 “啊——” 随着一阵骨头“咯噔”声，魏岚惨叫一声，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痛的她腰都软了，整个人软趴趴歪在顾朝的床上。 顾朝顾不上阿婆会不会骂，上前将魏岚捞进怀里，大手轻轻在魏岚后背拍着，担忧的目光询问看向顾阿婆：“阿婆，不是不疼吗？” 顾阿婆险些被气笑，她在顾朝身上拍了一记：“你小时候也脱臼过，疼不疼你不知道？” 顾阿婆只是怕魏岚太害怕，身体抗拒导致一次正骨不成功，到时候再来第二次，疼得更厉害。 魏岚瘪嘴试着动了一下，很快又抗拒的缩进顾朝怀里。 动是可以动了，但还有些痛。 只要一动，刚才那声骨头的“咯噔”声就会在耳廓响起，听着让人牙酸，手也提不起劲。 顾朝被顾阿婆说的脸红，但见魏岚不肯动，他纵容道：“阿婆，应该已经没事了，要不明天再试吧？” 个臭小子，不管什么事，但凡和魏岚沾边的，就一会儿也不能坚定。 顾阿婆心里清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又瞪了顾朝一眼后，安慰了魏岚几句，突然抬头看顾朝：“暖过来了就送她回屋里睡，你这屋窗户不严实，漏风，别冻着她了。” 话音落下，顾阿婆便转身出了房间。 只留屋里两个面红耳赤的男女。 哪里是什么窗户漏风，顾阿婆这是给顾朝提醒，让他不要逾越。 冬天少有大太阳的时候，这段时间，顾朝皮肤虽然被寒风吹的有些粗糙，却仍能看出白了不少，此时脸上红晕明显。 顾朝轻咳一声，双手搭在魏岚肩头，将人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他低头目光炽热看着魏岚光洁娇嫩的小脸，或者说，粉嫩的唇瓣。 顾朝喉结滚动：“我、我送你回房间？” 魏岚想和他一起温存，但考虑到顾朝一路路程周折，应该也已经累坏了。 魏岚轻轻点头，一声“嗯”还没说出口，顾朝倏地低头，擒住了她的唇。 “唔……” 男人气息是熟悉的冷冽，温柔中带着急躁与炽热，很快压倒了魏岚。 他微凉的凌唇在魏岚唇角蹭了蹭，“囡囡，我好想你……” 凌唇一路左移，很快魏岚便觉得耳廓一阵热气拂过，一股酥麻自尾椎传至全身。 男人低哑缱绻的嗓子带着一丝诱惑在耳边炸响，“你想我了吗？嗯？” “呜……”魏岚呜咽一声，缩着脖子躲避那令自己身体腾起奇怪感觉的亲密举动，“想、想了。” 她声音糯糯，眸中水汪汪的，两腮通红，比春日枝头的桃花还要艳丽几分，像极了可人疼的猫儿。 顾朝动作忽然顿住，魏岚不自在扭了扭，偷偷打量顾朝一眼，见他剑眉紧拧，一双深邃的眸直直盯着她脖颈处。 “怎、怎么了？”魏岚轻声问了一句。 突然想起白天时，车上发生的事，她脸色一白，一手捂住脖子，缩着身子往床里侧躲，“别看……” 顾朝大手一伸，将魏岚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抽掉魏岚颈项的围巾。 没有了遮挡，雪白脖颈上，一个泛青的牙印尤为明显。 顾朝脸色低沉，修长粗糙的手指在牙印上流连摩擦。 明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外放定点怒气，魏岚身体却克制不住轻微颤抖。 那是衍邑咬的，要怎么解释？ 如实说，说衍邑骗了她，趁她不备咬的？ 那么苍白无力，顾朝会信吗？ 魏岚眼尾浮现一抹殷红，委屈喊了一声：“朝哥……” 顾朝视线终于从魏岚脖颈处挪开，对上魏岚满眼委屈的桃花眸，他手指捏得咯吱作响，最后低头狠狠吻住那嘴角下耷的红唇。 窗外寒风呼啸吹过，竹林“簌簌”响声从未停止。 “唔……”魏岚呜咽一声，乌黑如海藻般浓密的发散乱布满枕头。 衣服脱下，皮肤接触寒冷空气，魏岚不适呜咽一声，想往被窝里钻，顾朝健硕炽热的胸膛突然贴了上来。 结实有力，处处是炽热气息。 正当魏岚适应这炽热的温暖时，他却一路下滑，下颚浅浅胡渣刮过皮肤，魏岚身体微微发颤，顷刻间，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这还不够，顾朝在她颈项锁骨落下细碎的吻，最后直直含住胸口前的小花。 牙关轻轻擦过，魏岚浑身颤栗，倏地的睁开眼睛，柔若无骨的小手撑在顾朝肩头想想将人推开，“不、不要……啊呀——” 顾朝牙关轻轻用力，魏岚手一软，由推改为攀住顾朝的肩头。 “你欺负我……”魏岚殷红唇瓣委屈下瘪，眼尾嫣红，晶莹泪珠挂在纤长睫毛上，要掉不掉，“唔呜——” 惹人怜爱，蛊惑人心。 “知道错了吗？”顾朝放过了粉嫩小花，胸膛贴上魏岚的绵软，他轻轻喘息，下颚贴着她耳侧一路滑到唇瓣，“如果再有下次……” 顾朝没有往下说，只深深吻住魏岚的唇。 他的动作比之以往每一次都要粗糙。 顾朝介意，并且满腔怒意。 他只是不想吓到她，所以才会换一种方式惩罚她。 寒风不知何时渐渐停下，后半夜明明应该是夜晚天色最黑的时候，却因为渐渐积起的积雪，映衬窗口一片模糊的白。 顾朝拉过被子拢了拢，将怀里沉沉睡去眼角依然带着委屈泪珠的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粗糙大掌虚虚覆在女孩胸前细腻软滑的隆起，十分契合，仿佛量身定做。 许是手感过于美妙，又或者其他原因，顾朝无意识捏了捏，怀里姑娘顿时传来一声无助的抽泣声。 顾朝忽然被惊醒，一张脸烧的厉害，大掌蓦地从那处挪开，紧紧环住小姑娘纤细的腰身。 他的姑娘，谁也不能抢走。 黑暗里，顾朝深邃眼眸闪过一丝冷意，他背脊微躬，下颚侧脸抵在女孩柔软的发顶时，眼神倏忽又软了下来。 他的姑娘，谁也抢不走。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顾朝抱着魏岚，这一觉睡得极沉。 第361章 阿婆，误会，真的是误会！ 早上听到顾阿婆开堂屋大门的声音，顾朝先是迷迷糊糊搂紧怀里的姑娘，下一刻想到什么似的，眼睛猛然睁开。 顾朝猛然惊醒，二话不说，跳下床将被子一裹往肩头一扛，跳着脚往对面魏岚的房间跑。 “唉哟……”魏岚睡得正香，被顾朝两下颠醒。 魏岚朦胧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自己房间熟悉的摆设。 她慵懒打了个哈欠，带看清床边光着膀子露着曲线明显的腹肌的男人，脸倏地的一红。 魏岚缩在被子里，结结巴巴道：“朝、朝哥？” “嘘——”顾朝修长食指抵在魏岚唇边，压低声音道：“再睡会儿？” 魏岚乖巧无声的点点头。 顾朝侧耳倾听屋外动静，见动静小了，估摸阿婆这会儿应该回房间收拾去了。 “乖。” 他手指在魏岚唇上蹭了蹭，半晌低头眷恋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在魏岚脸色爆红中，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被顾朝反手带上，房间里恢复安静。 魏岚缩在被子里，小手捂住额头傻笑。 她整乐着，门外突然传来顾阿婆刻意压低声音的呵斥声：“你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大清早的穿成这样跑岚丫头屋里做什么？” 顾朝听着动静，想赶在顾阿婆不在的时候回房间，昨晚睡得太沉，放在以前，类似的情况下，每每凌晨鸡叫的第一声，他就已经将魏岚送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这次顾朝算错了。 堂屋里没有动静，他以为顾阿婆不在堂屋，哪里知道他从魏岚房间里出去时，正和门边系襜衣的顾阿婆撞了个对脸。 顾阿婆张大嘴上下看了顾朝两眼，襜衣也不系了，拿在手上就往顾朝身上抽，“砍脑壳的玩意儿，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你要气死我！” 顾阿婆抽了顾朝几下，手捂着胸口看样子有些站不住脚。 顾朝抬着手阻挡，看这情形，连忙伸手去扶。 还没摸到顾阿婆呢，又被顾阿婆反手抽了一记，“个糟心玩意儿，别碰我。” 顾阿婆一边恶狠狠的骂，一边气不顺又抽了几下顾朝。 这回顾朝不伸手阻挡了，就站着让她抽，“阿婆，误会，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老婆子亲眼看见的，还能是假的？” 一听顾朝还狡辩，顾阿婆更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屋里魏岚听得云里雾里，掀开被子想出去看看情况，结果被子一掀，皮肤遇到冷空气冻得一记哆嗦。 她竟还是赤条条的！ 魏岚赶紧又缩回被子，扬声冲门外喊道：“阿婆，怎么了？” 顾阿婆手上动作一顿，紧接着瞪了顾朝一眼，推他回自己房间。 “还不快穿衣服去！再有下次，我抽不死你！”顾阿婆给顾朝使了一记颜色，随即扭头冲魏岚房间门口笑道：“哦，没什么事儿，吵着你睡觉了吧？天儿还早呢，外面下了一夜的雪，也没什么活儿的，你再睡会儿……” 顾朝做的缺德事，顾阿婆是不敢让魏岚知道的。 好不容易哄着魏岚不要着急早起来，顾阿婆回头，见顾朝还赤条条站在边上，也不怕冷。 顾阿婆“啧”了一声，一副牙疼的表情嫌弃的睨了顾朝一眼，抖了襜衣转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再懒得看顾朝一眼。 顾朝摸摸鼻子回了房间。 虽然这顿打挨得不冤枉，但是，总觉得失宠了是怎么回事？ 顾朝把自己收拾出来，拿着铁锹清理后院积雪。 水井在后院，每天吃水洗菜都在这，不及时清理出来的话，等回头底层的雪化了容易结冰，到时候容易滑倒不说，还不好清理。 顾朝正埋头苦干，突然“叩叩叩”声音传入耳，他抬头一看，魏岚裹着毯子站在窗边，一张脸红的不像话。 顾朝呼吸一滞，呆呆站在院里，视线上下在魏岚身上游走。 魏岚秀眉立起，纤细食指指向顾朝房间的方向，嘴巴夸张张大，声音却很小：“还傻站着做什么？那我衣服拿过来啊！” 顾朝意会过来，同样脸色一红，侧耳听了一耳朵，厨房里阿婆正在“滋滋”炒菜。 借着机会，他放下铁锹，回房间拿魏岚的衣服。 魏岚瞧见跺了跺脚，冻得厉害又重新缩回床上。 真是的，明明是正经的处对象，愣是搞得像偷情一样…… 刚才收拾的时候，怕阿婆进屋会看到，顾朝都将衣服塞进被子里，这会儿一件一件拿出来，大致厚实的棉袄，小致巴掌大小的……粉色贴身小衣。 是姑娘家最喜欢的颜色。 顾朝捏了捏，手感很软和。 和……和昨晚一样。 顾朝胡思乱想，忽然鼻间一阵温热，以为是天冷冻出鼻涕，用手抹了一吧，入目猩红一片。 竟然是流鼻血了？ 怕弄脏魏岚衣服，他赶紧把衣服放下，折腾好一会儿才把血止住。 到魏岚门口前，顾朝先是伸长脖子往厨房看了一眼，见顾阿婆背对这边，他才大着胆敲了两下门。 没等一会儿，房门支开一条缝隙，一只白皙如脂玉的胳膊从探了出来，胡乱抓了两下，最后稳稳将他手里衣服抓走。 赶在关门前，顾朝小声道：“棉袄在我屋里，一会儿你起来过去拿。” “知道了！” 顾阿婆听见絮絮叨叨的声音回过头，见顾朝鬼鬼祟祟站在魏岚房间门口，脸登时一沉：“朝哥儿，你又在那做什么呢？” “没事。”顾朝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找借口开溜：“阿婆，我有东西给阳哥，早饭不回来吃了。” 说罢，扭头就走。 灶台边，顾阿婆又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碎碎念道：“顾家咋就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憨的跟头猪似的。” * 顾朝穿过大队来到顾阳家院外时，顾阳正蹲在院里洗衣服，旁边芳夏怀里抱着孩子，一手还在拉着顾阳。 “我来洗就是了，屋外凉，你把晗姐儿抱屋里去，回头冻着孩子。”顾阳摆手让芳夏进屋。 芳夏不依，拉扯顾阳那只手打了几个手语，见顾阳并不看她，芳夏登时急得“啊啊啊”几声。 第362章 就是你想的那样 哪有爷们洗衣服尿布的？传出去还不得叫人笑话？ 芳夏沮丧一张脸还想拉顾阳进屋，怀里晗姐儿突然哇哇哭了起来，她只能收回手，抱着晗姐儿进屋来回晃悠哄着。 顾朝推开远门走了进去，顾阳闻声抬头，登时站起身甩了手里的水，迎了几步：“朝哥儿几时回的？” 半晌，顾阳不好意思红了脸，“看了多久？” “昨晚回的。” 顾朝目光扫过院里的大木盆，里面花花绿绿，都是碎布头拼出来的小孩尿布。 “全看完了。”顾朝直剌剌说道，他性格就不是会打趣人的，“这趟出去发现的。” 顾朝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疙瘩递给顾阳。 顾阳摸不着头脑，一双冻得跟胡萝卜一样粗的手指的手伸过去，接住那块金灿灿的东西。 毕竟曾经在身上带了那么多年，即使没有细看，感受那重量以及熟悉的花纹轮廓，顾阳就知道那是什么。 顾阳一双眼涨得通红，捧着东西不敢正眼看，他径直望着顾朝，和顾朝轮廓相似的凌唇剧烈颤抖，每一次都在诉说此时他心里的激动与痛心。 “怎、怎么找到的？”顾阳声音发颤。 这些东西，几年前抄家的时候，那些人不是说上缴给国家吗？ 为什么会？ 会被朝哥儿带回来？ 顾朝沉默一瞬，嗓音干涩难以启齿：“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阳脸色巨变，不知是屈辱的泪还是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长命锁苦笑一阵，随后擦了眼泪，进屋将长命锁交给哄孩子的芳夏。 芳夏嫁过来的时候，顾家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破落户，根本不知道长命锁的事。 但芳夏知道，家里有大黄鱼的人家，前些年都遭了难，顾家就是例子。 乍一眼看到顾阳递过来的长命锁，芳夏脸色煞白，顾不上怀里晗姐儿还在哭，抖着手把顾阳的手往外推。 “啊……啊啊！”芳夏不停摇头，一颗心充满恐惧，她想说不能要，要不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家被抄家以后吃了很多苦，顾阳也一直在注意着，一直很避讳这些东西，就怕给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转折的家再次招难。 芳夏以为他会听自己的，可是这次顾阳没有。 顾阳拉过芳夏的手，径直将东西塞进她手里，用力强迫芳夏合拢手将东西握住。 他声音沉重，像哭又像是在笑：“收着吧，这是我的，收好了，留给以后绍哥儿压八字。” 顾阳说罢，转身走出堂屋，和顾朝说起话来。 芳夏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缓翻看那枚长命锁，但见锁的背面环扣处刻着一个繁体字的“陽”字以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眨眼一瞬红了眼眶 顾阳家和顾朝家是同宗，顾阳家身上帽子重，一直过得艰难，平日里顾阿婆和顾朝都会接济一些。 这次生意的事，顾朝也想带动一下顾阳。 顾朝将海市情况说了一遍，跟顾阳推算一番，预计很快新政策就会下来，现在虽然h省还没有动静，但只要敢放开手脚，一家老小吃饱饭肯定没问题。 “那些货这两天就能到，你要是想干，不用担心本钱，等东西出手了，再给我也不迟。” 布匹每尺每匹，顾朝都没有隐瞒告诉了顾阳，原以为顾阳要犹豫，却不了顾阳头点得痛快彻底。 “这么些年你和阿婆对家里的照拂我都记在心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顾阳看向顾朝，神情严谨认真：“这事儿我干，但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按照进货价给我货。” 顾阳顿了顿，补充道：“卖货价格你定，等东西卖出去了，我从中抽一成，剩下的都归你。”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又多了两个孩子，芳夏要哺乳，时刻都要进补，还要养家…… 顾阳压力很大，但亲兄弟明算账，这么多年下来，朝哥儿一直对他有帮衬，他不能一直靠朝哥儿，自己也要能立起来才行。 一匹布进价22块钱，总计一百尺，就是合二毛二一尺，供销社土麻布三毛二一尺，每三尺要一市尺布票。 顾朝看过纺织厂的布，次等的粗布也要比供销社的土麻布好许多倍，不要布票，他打算每尺按照四的价格往外卖。 一尺布卖四毛，顾阳负责卖，从中抽取一成就是四分钱，一件衣服至少需要两尺四的布，只要成交一单，至少能卖出去三尺布。 那样的话，顾阳就能收入一毛二分钱。 而顾朝，三尺布净利润是五毛四分，这么一算，顾阳的收入并不低廉。 比之顾朝之前说的那样，直接按照成本价给顾阳东西，确实要更合适。 顾阳不能让顾朝冒风险把东西带回来，为了他们一家，还要落得白跑的下场。 而顾朝心里算了一笔账，为长久考虑，顾阳说的确实更妥当。 两家都有赚头，都不吃亏。 顾朝当即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 “我这里没有纸笔，你回去让魏知青帮忙立两份字据，把事儿条条框框的都写清楚，我晚点过来签字画押。” 顾阳憨憨笑得爽朗，主动提及立字据一事，为了让顾朝安心，也表示自己的诚意。 顾朝眉毛皱起，刚想说不用，顾阳率先开口道：“这事儿按我说的来。” 顾朝只好点头，“那我家去了，等回头货来了，我再过来。” 顾朝走后，顾阳拴好院门，重新踱步到木盆前开始洗小娃娃的尿布。 晗姐儿已经睡下，芳夏藏好那枚长命锁，走到顾阳身边蹲下，手飞快打了几个手势。 ——投机倒把，要不得。 ——上头抓，家里情况刚好一些。 刚才顾朝和顾阳的对话，她多少听了一些，只是顾忌妇道人家的身份，不好出来插嘴。 “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再说了，冬天地里没活儿也得不到工分，家里五张嘴，总要吃饭的。”顾阳笑道，轻声安抚芳夏，“大城市上已经开始变了风向，很快就轮到我们这些小地方了，别担心。” 第363章 说谎 芳夏不再说话，她知道一家子给顾阳的压力很大，可是她又无力改变。 以前她可以干点轻省的活儿帮衬一二，现在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伺候老人，实在腾不出手。 芳夏发现，事到如今，她只能接受现实。 ——那你要小心，家里我和孩子还等着你回来。 芳夏抹了一把眼泪，手伸到顾阳面前，飞快打了几个手势。 顾阳点头，轻叹一声，伸手擦掉芳夏脸上的眼泪，“这是好事，不会有问题的。你不信我，也要相信朝哥儿和魏知青……别哭了，嗯？” 芳夏点点头，想到魏岚消息一向最灵通，如果连她也支持朝哥儿，那应该真的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么一想，芳夏登时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 “以后夜里把房门拴好……” 顾家厨房，顾阿婆和魏岚、右兰三人正围在桌边吃饭。 一想到早上发生的事，顾阿婆想提点魏岚几句，刚开口，顾朝大步流星从堂屋走来，“阿婆。” 魏岚不解问道：“为什么？” 有时候右兰早上回来找她，以前魏岚还能下床开门，现在天冷了，早上缩在床上不是起床的时候，根本没有下床的勇气。 顾朝盛了一碗粥在桌边坐下，顾阿婆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冲魏岚笑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门拴严实了不漏风，夜里睡觉不冷。” 顾朝正在喝粥，听见顾阿婆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被粥呛了一口：“咳、咳咳！” “怎么了？吃个饭也能呛着？”魏岚眉头皱起，放下筷子轻轻在顾朝后背拍着顺气。 顾阿婆哼了一声，拉过魏岚，把筷子往她手里塞，“他又不是个孩子，你吃你的，粥都凉了。” 魏岚担忧看向顾朝，见顾朝摇头示意没事，她才颔首捧着小瓷碗的粥喝了起来。 右兰左看看又看看，最后看向顾朝认真道：“哥啥时候买肉？上回岚姐姐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香香软软的，还是甜的！” “前几天那个大宝小兄弟不是刚送过肉？这才几天，又馋了？”顾阿婆睨了右兰一眼，轻声哼哼，“瞧见大队猪圈里的小猪崽没？你再吃下去，就跟那小猪仔一样。” 顾朝在桌上，右兰不敢跟顾阿婆顶嘴，委委屈屈低着头，咬一口红薯喝一口粥。 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魏岚看了一圈，打圆场道：“我也想吃红烧肉来着，阿婆牙口不好，红烧肉也能咬得动。” 顾阿婆没有出声反对，魏岚觉得这事儿跑不了了，当即扭头向顾朝眨眨眼，“朝哥想吃吗？” 顾朝点头道：“明天买，顺道看看东西到没到。” 说起东西，魏岚就想起顾朝去海市的事儿，正打算问两句，顾阿婆担忧的声音响起：“头两天你寄的那二百块钱，是哪里来的？怎么来的？” 魏岚和右兰也将视线落在顾朝身上，饭桌上安静一瞬，没人说话。 顾朝默了默，淡定喝了一口粥，声音沉沉：“开春猪要出栏，这是人家预付的订金，一共有五百，这二百是分给我的。” 顾朝之前常往别山跑，和人合伙养猪的事儿，顾阿婆知道一二，加之顾朝从不说谎，顾阿婆多半是信了。 顾阿婆担忧望着顾朝嘱咐：“这年头做生意铤而走险，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才行。我这个老东西能料理自己，不用你管，但你要为岚丫头想想。” 顾阿婆拉过魏岚小手拍拍，指着她白皙瓜子脸道：“瞧见没，你出去这十天，她小圆脸都没了。” “知道了。”顾朝手不自然紧了紧，很快恢复如常，并没有被桌上其他几人发现。 魏岚因为顾阿婆的话，小脸倏地一红，急急辩解：“阿婆说什么呢？我本来，我本来就是瓜子脸！” “行行，你是瓜子脸。”顾阿婆无奈摇头，叹气感慨：“圆脸县富贵，瞧着也喜庆。我年轻那会儿，家家户户选媳妇儿都挑圆脸儿的挑，能带福运呢！” 魏岚怕顾阿婆又勾起不好的回忆，故作委屈的瘪嘴低头：“我还说阿婆是帮着我一起劝朝哥不要出远门，原来阿婆是相不上我这个……” 虽然这话是哄顾阿婆的，但“孙媳妇”三个字，魏岚两腮微粉，说不出口。 “囡囡就是最大的福运。”顾朝忽然抬头，一双眼眸深邃富有魅力，声音低沉沙哑，“阿婆只担心你相不中我，不会相不中你。” 用最平缓的口吻说出来的情话，最为致命。 魏岚迅速转头看向顾朝，又看向满眼含笑的顾阿婆，仿佛真如顾朝所说，他和顾阿婆都相中她，都非她不可。 “我、我吃好了！”俏丽小脸发红发热，魏岚只觉得脸颊羞得快冒烟了，再在饭桌上坐不下去，她放下筷子，步伐凌乱跑回房间，鸵鸟的将门关上，又落下门栓。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做什么突然上纲上线？！” 魏岚红着脸，眼睛弯成小月牙，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嘴角却高高上扬，“耿直的傻大个。” “叩叩叩”敲门声传来，顾朝站在门外，“囡囡！” 两人中间只隔了一扇门，半步之遥。 魏岚看了一眼灰扑扑的旧门板，仿佛对方会透过门板看到她一样，她耳尖红红背过身去。 她强装镇定问道：“什么事？” “你在忙？”门外顾朝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如常，又莫名觉得比平时多了一丝压抑和暧昧，“我有东西给你。” “我在看书。”魏岚视线在屋里瞟过，见桌上国文教材，她点点头，对没错，她在看书！ 魏岚抽来门栓拉开门，随后坐到桌边，打开国文教材翻了翻，营造正在看书的假象，“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落门栓的声音，惊得她快速扭头，“你、你锁门做什么？大、大白天的……” 声音止在顾朝望过来的深邃目光中，仿佛失声，魏岚住了嘴，转身胡乱翻着国文教材，因紧张有点手抖。 昨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早上起来穿衣服时，胸口淤青红痕遍布，还有两个明晃晃的牙印。 第364章 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 这种事情不能想，只要一想，魏岚就觉得自己身体发热，整个人烫的快要冒烟。 低哑笑声传来，顾朝搬来椅子在她身侧坐下，高大结实的身板歪歪依在桌上，大手托腮目光灼灼含笑望着她。 魏岚鼓起腮帮子，纤细弯弯乌黑的眉蹙起，奶凶奶凶瞪过去：“笑什么笑！” 顾朝声音缱绻，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书：“书拿倒了。” 魏岚着急去看，登时一张脸涨红，卡在“你骗我！”还没说出口，顾朝拉过她的左手，紧接着，便觉得手腕一凉。 “手表？！”魏岚惊呼一声。 缩回手摘下手表单独翻看，银色表带，椭圆表匡，背面贴近手腕的里侧金属盖印着一直展翅欲飞的和平鸽图案，“还是和平鸽的！” 和平鸽牌手表是海市专牌，70年代购买需要一张工业卷和170块钱，在未来后世，好像说有一款编号sr打头的系列手表，因为发行数量只有十多只，收藏价格被炒的极高。 魏岚将信将疑顺着表带慢慢查看，最终在手表表匡侧面，发现一则小字。 “sr—01！” 是她想的那个01吗？ sr系列中，第一块？ 赚大发了！ 魏岚桃花眸瞪大，不可思议过后，满眼欣喜。 顾朝侧着脑袋，一直关注魏岚，见她神情变化迅速，最后停留在大大的笑容再也不变了。 “百货大楼说是新上，我寻思你没有，就买了。”顾朝凌唇唇角跟着上扬，修长手指勾起她肩头一缕散落的发，“喜欢吗？” 上回十二月七号的时候，魏岚生日，那时顾朝就想给她买，只是当时他虽然弄到了工业卷，但到了县百货大楼才发现，他所拥有的钱，和售卖手表的价格还相差很多。 顾朝一直都想挣钱改善家里生活，但这辈子算下来，要挣钱，要出人头地的念头，从没有哪次会比当时更强烈。 “嗯！”魏岚大力点头，将手表捧至胸口爱不释手，舍不得放开。 不过很快，魏岚转头认真看向顾朝，清澈的桃花眸浮现一抹疑惑，“不是说生意订金分到手只有二百吗？你把钱寄回来，那这表是哪来了？” 顾朝笑容蓦地一敛，突然有种无妄之灾的感觉。 事实证明，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说谎。 顾朝搓了一把炸成刺猬的头发，魏岚眯了眯眼睛，仿佛猜到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下文，“我可不傻，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哼！” 铿锵有力的一声“哼”让顾朝束手无策，本还想应付过去，对上那双含愠色的桃花眸，顾朝无奈叹了口气，想搂她入怀，“囡囡乖。” 魏岚身体后倾，躲过顾朝探过来的大手，“我可不是阿婆，没那么好糊弄！” 顾朝沉默一瞬，在想措辞。 魏岚脑袋瓜飞速旋转，联想前面顾朝寄回家的二百块，加上买手表的小二百块，还不知道顾朝说的，即将寄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既然是走邮局，势必数量不小。 数量多，价钱也随之提上来，什么事能在短时期内获取大量金钱？ 不用往深里想，魏岚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打了一记寒颤，满眼惊惧望着顾朝，笃定道：“黄金！你去海市是为了走私黄金！” “囡囡，你听我解释……”顾朝最看不得魏岚这副惶恐的样子，本不觉得倒卖黄金有什么，现在却突然有些慌乱。 “黄金是国家售卖特殊商品，不是一般的投机倒把！这事只可大，小不了，要是被人抓住，至少是五年起步！” 魏岚摇头，眼尾泛起红晕，本想将手表丢还给顾朝，又怕摔坏了，最终只是轻轻放在桌上。 她轻轻将手表推往顾朝那边，先前的喜悦消之殆尽，声音微颤，紧接着是顾朝从未听过的冷清：“如果你……那我怎么办？你根本就没有为我考虑。” “我只是为了将来……”见魏岚眼里蓄起水雾，顾朝有一瞬间无措，他将魏岚拉进怀里，声音彷徨无措的解释：“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现在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以后再也不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囡囡……” 一声一声令人心碎。 魏岚知道，顾朝是为了她才铤而走险，可如果她不发作这一回，顾朝就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一次或许侥幸逃脱，可谁能说好下一次？ 她怕顾朝会瞒着她，去第二次，第三次。 魏岚虚虚环住顾朝脖颈，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如常，最终还是带着抽泣的颤音，“已经很好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大队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很知足。” “等高考以后，会更好。”魏岚无声笑了笑，像猫儿一样，依恋在顾朝耳廓轻轻蹭了两下，“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不要再铤而走险，好吗？” “嗯。”顾朝低低应了一声，抱魏岚坐在他推上，捡起手表三两下扣在魏岚手腕上。 他虽没有多说，但心底依旧不满足现状。 不够好，还不够好。 他想给她更好的。 当然，经过这一回，顾朝也彻底打消继续倒卖黄金的念头。 阿婆说的对，他不能让魏岚担心受怕。 魏岚手腕白皙纤细，银色女士表将她手腕衬的愈发纤细柔美。 “很适合，带着吧。”顾朝阻止魏岚要摘手表的手，下颚抵在魏岚肩头，嗓音低沉缱绻，带着征求的韵味：“我在海市联络了纺织厂的生意，这两天货就会到。” “是瑕疵品布匹，大概有二十来匹，我打算在黑市卖。” 魏岚轻轻点头，半晌迷糊问道：“一匹布是多少？” “一百尺。” 一百尺？ 那二十多匹布就是两千多尺？ 这么多？ 魏岚桃花眸瞪大，眼尾红晕已经褪去。 她扭着身子，纤细白嫩小手抓住顾朝胸前的衣服：“是不是太多了？你太冒险了，万一砸在手里……” 顾朝捏住她的小手，轻声安抚：“不多，其中有一部分是给你买的。” 嗯，一部分。 魏岚破涕而笑，噘嘴无奈道：“我又不会针线活，你给我买布料做什么？要是有缝纫机还好说。” 第365章 都给你 魏岚认真想了想，如果有缝纫机的话，她可以跟顾阿婆学一下怎么量尺寸、裁剪衣服，到时候再在缝纫机上扎一遍线，但也不算麻烦。 魏岚心里琢磨，顾朝搂紧她纤细腰肢，道：“那就买。” “嗯？”魏岚抬头看他，满眼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这么简单粗暴了吗？直接买？ “我去拿东西，一会儿回来。”顾朝说着，将魏岚拦腰抱起，径直放到椅子上，打开门大步流星往自己屋去。 魏岚还迷糊着，顾朝已经提着包裹和一个信封走了进来。 包裹是昨天夜里，顾朝背回来的那个，看起来有些大，但好像并不占多少中间。 魏岚顺势接过包裹打开，“羊绒线？” 白色黑色的羊绒线，绵软蓬松，摸上去顷刻间觉得暖洋洋的，十分保暖。 至少是含羊毛百分之九十！ 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魏岚当即抱了两卷进怀里，小模样瞧着比看到顾朝回来还要高兴。 顾朝心里一噎，坐在旁边，从信封里拿拿出来这个花花绿绿的票子，当着魏岚的面数了起来。 魏岚把羊绒线的大包裹拎到床上放下，再次踱步回来，一双桃花眸双眼发光：“这么多钱？” “嗯。”顾朝轻轻应了一声，已经数好五百零碎大团结放在一边，又继续数剩下的。 魏岚又问：“这么厚，总共有多少？” “大黄鱼卖了七千二，我在海市买了做生意要用布，还买了其他东西，算下来，应该还有五千六七。” 魏岚一遍点头，一边从抽屉里翻出本子和钢笔，把顾朝刚说的都一一记下，半晌又问：“都买了什么？还有，那些羊绒线多少钱？” “羊绒线两块钱一卷，纺织厂只有这些，我都拿了。”顾朝侧头，一手捏着票子，一手在魏岚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乌黑深邃的眸含笑道：“至于买了什么，明天去邮局看看，就知道了。” 之前魏岚说过想要电视机，顾朝一直记在心里，手里有钱了顺势就在海市把东西买了。 他想给魏岚一个惊喜。 “还卖起关子了。”魏岚瘪嘴，哼哼道。 顾朝笑而不语，点清剩下的五千七百块钱，他从中抽出一千块钱，剩下四千七都递给魏岚，“这一千块钱一部分要交尾款，剩下的我留着周转，这些你收好。” 魏岚迟迟不接，桃花眸满是怔然：“给、给我？不用给阿婆吗？” “阿婆年纪大了，平时家里也都是你搭理，这些钱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顾朝声音沉沉，像是许诺一般，认真看向魏岚道：“我以后会赚更多的钱，都给你。” 说完这句话，顾朝目光闪烁一下，喉结滚动，隐隐觉得耳根子有些烫。 魏岚忽然笑了，调侃道：“你把钱都给我，就不怕我跑了？” “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回来。”顾朝突然倾身，在她唇角轻啄了一下，“而且，你跑不掉了。” “烦死你了，老不正经！”魏岚羞恼把顾朝推开，埋头在本子上算起账来，“你都买了哪些布？成本多少？又打算卖多少？” 顾朝一一道来，又把跟顾阳说好的事，一同告诉魏岚。 “啊，这样的话……”魏岚顿了顿，埋头迅速列了两条公式，末了推给顾朝看：“四种颜色的布每种五匹，折算成尺就是两千尺，这么算下来阳哥不用承担成本风险，都卖出去的话，能分到八十块钱，咱们拿到手的有二百八十块钱。” “其中三种纯色布每尺成本是二毛二，净利润是一毛八，还有一种是白底粉色印花的小凡布，成本价是二毛五，我准备售价五毛，不要布票。” 顾朝点点头，又摇头，声音淡淡：“如果都卖出去，阳哥分到的应该是八十五块，我们这边扣去成本和阳哥的抽成，能拿到三百一。” 顾朝说的有条有理，显然是一早在心里过过账的。 魏岚点点头，示意明白，又担心道：“可是，总共两千尺布，这个数量可不少……” 顾朝一直注意魏岚的表情变化，就怕她会介意，却没想到，魏岚将账务算清，只是担心货不好出手，并没有计较其他。 顾朝心里没由来一阵熨帖和感慨。 他的姑娘，总是善良识大体的，是他想左了。 顾朝笑着说了一句：“马上要年关了。” 魏岚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她一拍脑袋，惊呼道：“是啊！快过年了，我怎么就没想到？” 老百姓平日里舍不得穿舍不得吃，临近年关时，为了喜庆也为了来年更有盼头，咬着牙也要置办一些年货。 而这些年货中，其中较为实用的针线、布匹占大头。 “朝哥，你太聪明了！” 何止是聪明？简直老谋深算！ 魏岚喜滋滋算了半天账，忽然又想起什么，她起身跑到床边，从枕头里侧抽出一件叠好的毛衣。 正是顾朝出去的这几天里，她织的那件。 魏岚将毛衣抖开，先是在顾朝身上比划了一阵，看起来有点大，但具体还得看上身效果。 顾朝身上穿的还是出门前魏岚填充棉花的那件薄袄，之前还算暖和，放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完全不够看。 他身上的棉袄外出穿了十多天，还算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平时有注意不弄脏，只是胸口处的豁口十分明显。 那处豁口周边布料下瘪，似乎是棉花从那里冒出来，又被人粗鲁塞回去造成的。 魏岚伸手把毛衣往顾朝怀里一塞，哼哼道：“换上我看看！” 她推着顾朝回自己房间换衣服，自己则是将那四千块钱重新装回信封里。 魏岚拿着信封在屋里转悠，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 这些钱不光数额大，而且意义不一般，是顾朝拿命冒险换来的钱，她必须收好。 视线在屋里环视一圈，注意到窗边长桌抽屉上有铁环和锁扣，魏岚从脖颈摸出黄铜钥匙，把藤箱上的小锁换到抽屉上。 装钱的信封放在抽屉里，魏岚又将藤箱里一些有实际价值的东西清点出来，一同放进抽屉压在信封上面。 第366章 小算盘 表面盖了两个新本子和信纸作掩护，随后“喀嚓”一声锁上锁。 放在藤箱里怕有人连箱子一起偷走，放进长桌抽屉里，就算是偷，也不能将桌子搬走。 再说家里一直有人在，砸桌子撬锁也不实际。 白皙纤细的手指满意将锁拨了一下，锁身晃悠撞在抽屉上发出“噔噔”声，魏岚抿唇笑容狡黠，把钥匙重新塞进衣服里。 “囡囡。” “嗯？”魏岚应声转头，看到徐步走来的顾朝，一双桃花眸倏忽睁大了些。 有一句话叫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原来比划时还觉得毛衣有些大了，但上身以后，将顾朝身材完美展现。 宽阔的肩膀，肩头肌肉结实曲线流畅，一路顺着微微鼓起的胸肌往下看，是弧度明显的窄腰。 是黄金比例的衣服架子啊！ “帅呆了！”魏岚毫不吝啬出声夸赞，看了看顾朝炸成刺猬的脑袋和洗的发白的裤子时，又道：“就是头发有些长了，裤子看起来也不能搭配的上。” 顾朝身上穿的是麻布裤子，就薄薄的一层，雾蓝色洗的发白，空荡荡的，看着就冷。 魏岚伸手环住顾朝的脖颈，整个人如同菟丝花一般缠在他身上，撅着殷红的唇振振有词：“明天不是要去邮局拿布料吗？到时候我问问阿婆怎么裁剪布料，看看能不能给你做件新的。” 以前是条件摆在那里，不能选不能挑，现在手里有钱了，又有布，当然是先把自己收拾体面一点。 再说了，顾朝这么好的衣服架子，不捯饬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她实在学不会针线活，那就干脆研究研究怎么画图纸，到时候一步一步跟顾阿婆讲解，让顾阿婆缝制。 魏岚心里盘算着，顾朝突然托住她的臀部，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声音低沉缱绻充满磁性：“囡囡手巧，一定能做好。” “那是。”魏岚傲娇扬起小下巴，半晌突然推着顾朝把她放下，两步蹦到桌边，抽出信纸：“那、那我先写信，明天顺便寄回京市。” “我们要去京市的消息得先跟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有点心里准备。” “啊对了！”魏岚放下笔，又掉头去扒拉床上十几卷羊绒线，“这么大的一卷应该能织两身羊绒衫吧？我算算……” 羊绒线只有黑白两种颜色，魏岚把顾家的人头和魏学良、魏母、魏临也都算上，总共六个人，三卷线怕打不住，魏岚先捡了三卷黑线一卷白线出来。 男士穿黑色更适合，顾阿婆平时喜欢到处忙活，黑色也耐脏，右兰也是，到处疯玩，也要黑色。 把织毛衣的先拿出来后，魏岚又黑白各拿了一卷出来，准备回头看看能不能做点别的用。 她分好后，把两部分线分开找地方装好，紧接着就从床上拿起围巾戴上。 顾朝忙道：“要去哪里？” “去知青点！”魏岚抿抿唇粲然一笑，“羊绒线虽然是好东西，但是太多了，咱们消化不完怕放着糟蹋了。” 之前姜丽华找魏岚问过买毛线的事，当时魏岚答应了帮忙买，但是不赶巧，第二天顾朝就去了海市。 顾朝淡淡开口：“你打算卖给他们？” “嗯。”魏岚点点头，把之前姜丽华委托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京市百货大楼一件羊绒毛衣45到60块钱不等，单买羊绒线最次的也要两块钱一两，织一件完整的毛衣需要五六两，咱们这一卷怎么也有一斤了吧？” 说着，魏岚捡起一卷羊绒线掂了掂，眼珠子转的飞快，心里合理之后，道：“咱们的羊绒线这么好，我也不多要，就要15块钱一卷吧！她们要就买，不要的话，回头我织成毛衣，你拿去黑市上卖试试。” 织成毛衣就是多费一些功夫，但是赚的也多。 顾朝以为羊绒线和普通毛线差不了多少，经过魏岚这么一推算，还真是差了不老少。 “好，听你的，卖了钱你收好。”顾朝宠溺为魏岚拉紧领口，把她半张小脸藏进围巾里，“我送你去。” “嗯！”魏岚点头，见顾朝伸手拽住毛衣下摆要脱下来，她忙伸手阻拦，“这么冷的天，脱下做什么？穿着！” 顾朝原想等着新年去京市的时候穿，魏岚眼睛一瞪，他就松手就范了。 那就穿上吧，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小心点应该不会弄坏。 顾朝小心翼翼套上棉袄。 那边魏岚已经拿了一卷羊绒线，又把之前给顾朝织毛衣剩下的线一起装起来。 仔细把房门带上，两人跟顾阿婆打了声招呼就去了知青点。 * “这个点儿谁会来？” 知青点里，堂屋生着取暖的小炉子，十几位知青都扎堆在堂屋里取暖。 姜丽华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刚吃完早饭没多会儿，这回儿也就十点左右吧？ 杨燕坐在小马扎上，手里飞快搓着麻绳，笑着催促道：“估摸是大队长或者生产队长有事要通知吧？你快去开门吧！” 大队冬天地里基本没有活儿干，顾三德趁着时间给发家分派任务，可以用稻草搓草绳，来年收割谷子、麦子的时候用。 两个工分一捆，手脚麻利一点，光往那一坐，一天八个、十个工分的，基本没跑，可比平时下地干活的时候轻松多了。 知青里大多人都接了搓草绳的活儿，杨燕为了能多挣点工分，有时候晚上都要搓上半捆才肯睡觉。 “瞧瞧谁来了？”姜丽华打开院门，等门外两人进屋后，她拴上门笑嘻嘻往堂屋里跑，“是魏美人~” “瞎说什么？”魏岚翻了一记白眼，跟在后面进了屋。 屋里大家都好奇是谁来了，听见姜丽华说魏美人，一个个的都抬起头来，望着魏岚笑道：“魏知青。” 魏岚点点头，乍一看屋里大家手里忙活的，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 “闲着没事儿干，大队长说了，搓草绳给工分！”姜丽华热情搬过来两张椅子，一张放顾朝那边，另一张则直接把魏岚按了上去，“今天过来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第367章 迟早要出事 姜丽华话音落下，其他人视线跟着转了过来，都以为会有返城的消息，一个个期盼的望着魏岚。 “我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消息？就是无聊找你们聊聊天。”魏岚冲姜丽华眨眨眼，末了扬了扬手里的包裹，“上回不是说好奇我那身衣服的掐腰设计吗？我洗好了，拿过来给你看看。” 姜丽华也会意过来，登时点头拉着魏岚就往女知青那屋跑，“你早说，我都盼了好些天了。” “又买不着布，研究那些做什么？”林清不知情，见两人火急火燎的跑了，一边笑着，一边给顾朝倒了杯水：“顾朝同志，喝茶。” 顾朝接过水，轻轻点头：“谢谢。” 俞廷议坐在门边、顾朝的后方，直愣愣盯着顾朝宽阔背影，手里草绳扯断一节都不知道。 范骓怕再待下去要出事，轻轻碰了碰俞廷议肩膀：“烧炉子的柴火快没了，你跟我一起去劈点？” 俞廷议迟疑收回目光，点点头丢了手里两截草绳，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又深深看了顾朝一眼，一言不发拉开门走了出去。 范骓跟着出了屋子，很快门外就传来“叮叮嘿、哈”斧子劈柴火的声音。 李文书不知其中玄机，以为真的是柴火没了，他往外面看了一眼，末了看向顾朝。 李文书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问道：“顾朝同志，最近天冷又下大雪，我们去小港那处打水不方便，听说你家有水井，这段时间能不能让我们在你家打水？” 女知青那边屋里突然传来姜丽华的大嗓门，“林清，杨燕，你们快来！” 杨燕放下手里的稻草，拍拍灰跟林清一起出了堂屋：“啥事儿？一惊一乍的。” 堂屋再次恢复安静，顾朝见李文书还盯着自己，顾朝默了默，本想拒绝，一想到魏岚在大队没什么朋友，也只跟这些知青走得稍微亲近点。 “行的。”顾朝轻轻颔首，想了想，补充道：“但别太早。” 魏岚早上嗜睡，太早了会吵到她。 李文书全然不知道顾朝担心的点，只以为是顾阿婆年纪大了，顾朝担心吵到老人。 李文书笑着连连点头，“好，你放心，我们晌午去，或者下午去也使得！” 顾朝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喝水不说话。 另一边女知青屋里，魏岚坐在姜丽华床上，打开布袋把里面两种不同的毛线拿出来。 刚才魏岚都跟姜丽华解释过了，眼下姜丽华正捧着那卷软和蓬松的羊绒线舍不得松手。 见杨燕和林清都到了，姜丽华道：“我之前托魏岚帮我买毛线来着，现在有消息了，我打算买的，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 “我看过我妈织毛衣，但是我不会。”林清无奈道，但还是接过姜丽华手里的毛线，好奇打量。 蓬松软和，一看就暖和。 林清感受了一会儿，转头盯着魏岚领口白色毛衣，问道：“你身上穿的，是不是就是这个线织出来的？” “哪里哪里？我看看我看看！”姜丽华一听，也不看那卷羊绒线了，扭头伸手就去扒拉魏岚的衣服。 魏岚一手把姜丽华的手拍开，慢吞吞解了棉袄口子，伸出胳膊让她们摸摸、瞧瞧的。 “我身上的这个是在京市买的成衣，是羊绒细线，这卷儿的是粗线。”魏岚毫无隐瞒的解释着，又把另一团小半卷的藏蓝色普通毛线递给林清看，“这个是普通的线，嗯……顾朝身上穿的毛衣就是这种线织的。” 杨燕站在一边，她有些感兴趣，但因为这段时间搓草绳，手生划了很多粗糙的口子，怕挂坏了线，就没动手。 林清拿起来看的时候，杨燕就伸着脖子在旁边看着。 魏岚见她只看不说话，笑道：“燕子会吗？” 杨燕不好意思道：“说不上会，小时候跟在我妈身边打过下手，没有亲自上手织过。” 毛线不要布票，但是价格也不便宜。 但冬天也不能只穿几件单薄的衣服应对，平时挨着火炉子不觉得有什么，夜里睡觉的时候才是真的冷。 杨燕犹疑道：“这个毛线要多少钱？” 姜丽华和林清也一同望向魏岚。 “黑色的这个是普通毛线，八毛钱一两，织一件毛衣大概需要七两，镇里可以买到，我明天要去镇里，你们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带。”魏岚顿了顿，拿起那卷白色羊绒线，又道：“羊绒线是顾朝从还是带回来的，一卷刚好一斤，咱们女孩子给自己织一身毛衣、毛裤，应该还能剩余点织一双袜子或者手套。” 女知青体格比男知青小，要是按照男知青的身板，最多织一件毛衣外加一个小马甲，能剩下一点织双袜子就算不错了。 “羊绒线比较贵，颜色也只有黑白两色，顾朝托关系买回来的，京市百货大楼要两块钱一两，这个一斤只要十五块钱。” “十五块？”姜丽华惊呼一声。 姜丽华也是从京市过来的，虽然没买过羊绒线，但价格大概还是知道一些。 她知道魏岚没有唬人，也知道这羊绒线确实给打了优惠，但是…… 十五块钱的话，真的有点舍不得。 “嗯。”魏岚点点头，望着三人态度诚恳道：“这个量不多，只剩下六卷，白色四卷，黑色两卷，我是因为我们都是革命友谊的下乡知青才先来问你们的，你们用不上也没关系，我回去再问问别人。” 东西是顾朝卖命拿回来的，成本价给她们肯定不可能。 魏岚说的这个价格并不黑，如果姜丽华她们胆子大，把这羊绒线拿到黑市转手，二十二、二十五块也能卖得出去。 只能说，顾朝瞎猫碰到死耗子，确实遇到好货了。 “我手头紧，羊绒线看着眼馋但实在拿不出那么多。”杨燕犹豫了一会儿，看向魏岚：“岚岚，你明天去镇里的时候，能帮我带点毛线吗？颜色深点的都可以。” 杨燕想着平时要干活，颜色浅了不耐脏，到时候就算是好衣服穿出去也不体面。 第368章 朝哥好身材 魏岚了然一笑，“行的，买多少？你肩宽，估计得七两。” “那就买八两吧！”杨燕心里一松，原是担心魏岚会嗤笑她，“多买一两备着，省的回头不够用了麻烦。” 魏岚连忙说好。 姜丽华挣扎了一下，最后套上鞋丢下一句“你等我会儿”跑出屋子。 林清见大家都有主意了，想了想问道：“我要一个羊绒线，黑色的。可是我不会织……你能教教我吗？” “当然。”魏岚小嘴抿了抿，冲门外努努嘴，“姜丽华也不会呢，到时候一起教你们。” 杨燕也道：“还有我，我没真的上手，到时候也要跟着看看怎么织的。” 这时姜丽华跑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刚从姜成那里要来的大拾元，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翻出一把毛票，拼拼凑凑递到魏岚跟前，“我也要！我也要！要一卷黑的！” “好。”魏岚收了林清和姜丽华买羊绒线的钱，当面点好钱数，她冲三人道：“我回去让顾朝帮忙把毛线针弄出来，估摸晚上能给你们送过来。” 又冲杨燕道：“你的那份，明天下午给你送来。” 事情都说清楚了，魏岚扣上扣子要走，姜丽华手快拉住她：“魏岚，刚才你说顾朝身上有穿毛衣？能让我看看不？” 魏岚想了想，点头道：“行的，但是其他人那边……” “放心好了，除了丁茂茂，大家可都是好同志！”姜丽华眨眨眼，伸长脖子凑近魏岚耳边，“入冬以后没活儿干，你以为大家现在吃的口粮都是从哪来的？” 魏岚瞬时会意。 没有工分就不能从大队上领口粮，还能从哪里来？ 黑市呗！ 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怕谁举报，反正都经了黑市一遭，举报就是连坐。 “行了，走吧！”杨燕好笑又无奈推搡了姜丽华一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瞧你美的。” 姑娘们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顾朝微微侧首，门口处，他的姑娘光洁小脸带着浅浅笑意，一双桃花眸微微眯成小月牙，浑身仿佛散发着暖人的光晕，正被簇拥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朝哥！” “嗯？”顾朝站起身，轻轻应了一声。 “她们想看看你身上的毛衣！” “嗯。”顾朝点头，对上那双粲然的眸子，他硬朗剑眉一瞬间柔和下来，紧接着仿佛失了心智一般，魏岚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顾朝二话不说，解了扣子将棉袄脱下，露出里面崭新的毛衣。 魏岚织毛衣的时候有过考量，怕织的过于宽松，下腰那块漏风，所以腰身那块刻意收了两针，顾朝穿上之后，非但没有过紧、过松的感觉，还将精瘦的腰身完美展现。 肩宽腰窄，肌肉结实，是年轻小伙都向往的倒三角完美体形。 李文书等人本人惊诧与顾朝听魏岚话的举动，等看到顾朝这副身材，一个个都瞪大了眼，满眼羡慕。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都是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儿，怎么人家就那么会长呢？ 该有肌肉的地方鼓鼓囊囊的一点不含糊，该瘦的地方瘦。 李文书侧头捏了一把肩头，软趴趴的肉，又看到晒得乌黑的手背，登时不想说话了。 林清和杨燕比较保守，只是站在旁边打了两眼顾朝身上的毛衣。 姜丽华性子直愣愣的，围着顾朝转了两三圈，最终满意点点头，冲魏岚道：“那回头你就教我织这样的，我瞧着这个就很好！” “好。”魏岚笑着点点头。 姜丽华脸蛋突然微微泛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口吻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对了，明天……明天你帮我也带点毛线吧，普通的那种，也要这个颜色的！” 魏岚以为姜丽华是想多织两件，到时候和姜成能换洗着穿，想也没想点点头，“也是八两？” “嗯。”姜丽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上回顾朝是在山芋手头里买的毛线，魏岚不确定这次山芋在不在，或者说，他手里还有没有毛线，所以就跟大家统一说了，等买回来了再说钱的事。 姜丽华和杨燕都没意见，魏岚便将视线转向顾朝，笑容又乖又甜，“走吧，先回去。” 等顾朝和魏岚走后，范骓和俞廷议也回到堂屋中。 偌大的堂屋突然闹哄哄起来，李文书八卦道：“魏岚该不会真的和姓顾的小子处对象吧？要不然性格的小子怎么那么听她的话？” 另一位男知青嗤笑一声，仿佛对顾朝表现出来的“听话”很看不上眼：“要是有一个军长父亲的对象，你会不会对你对象百依百顺？” 姜丽华自诩和魏岚关系好，知道魏岚要是听到这些话，肯定会不高兴。 当即，姜丽华双手叉腰，眉毛一立，一记眼神瞪过去，“人家跟谁谈对象关你们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哎你！” 李文书连忙拦住那个男知青，打圆场道：“这不是待着无聊，随便唠唠嗑吗？” 姜丽华火力爆表，再加上一个护犊子的姜成，真干起架来，知青点还真没哪个能干的过这对兄妹。 “搓你的草绳去吧！”姜丽华一双圆眼凶神恶煞瞪向李文书。 别以为她不知道，刚才就是他起的头。 李文书自知理亏，摸摸鼻子老实搓草绳去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再说以后还要从顾家水井挑水呢，总也不好把人得罪了。 角落里的俞廷议抿唇低着头，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范骓看了俞廷议一眼，叹了口气，随后看向林清：“刚才你们都说什么了？” 范骓刚才在院里劈柴，铿锵铿锵的，听不清屋里动静。 林清就将刚才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布不好买，魏岚也是好心，而且那些线确实是好东西。” 范骓颔首：“用得上就买。” 林清轻轻点头。 半晌，范骓趁没人注意他们两，低声问了一句：“钱够吗？” 林清脸倏忽一红，“够，我有钱！” 另一边，姜丽华坐在搓麻绳的姜成身边，小手“啪啪啪”拍在桌上，大放厥词：“等到时候我学会织毛衣了，我就给你织一个向顾朝身上那样的。” 第369章 原男女主感情 姜成笑着叹气，满脸宠溺道：“好，不过等学会了，还是先给你自己织吧，我衣服够穿。” “我说先给你就先给你，你真烦人！”姜丽华一瞪眼，哼了一声跑了。 身边有人笑话道：“姜成，我看你妹这小辣椒的脾气就是你惯出来的。” 姜成不以为意笑了笑：“悍一点也好，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魏岚小小惊呼一声，把手里三十块钱递给顾朝看，“看，我就说成吧！” 顾朝笑容无奈，捉住她那只手往她棉袄口袋塞，“好好好，大功臣！快收好吧，回头丢了可没地方找去。” 魏岚哼的睨他一眼，转瞬又笑嘻嘻坐到床头，从三十块钱里分出十块钱零碎毛票：“明天就用这个钱卖肉！右兰的算数本也用完了，要买！啊……铅笔和橡皮也是！” 魏岚窸窸窣窣算着钱怎么花，说到动情地方，就扭过头用一双乌黑晶亮的桃花眸望着顾朝，“朝哥，你说怎么样？” 像是征求意见一般。 只是因为羊绒线卖了三十块钱，就高兴的语无伦次了。 顾朝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坐到床边，伸手将还处在兴奋中的小姑娘揽进怀里，硬朗下颚轻轻在她发顶蹭了蹭。 顾朝点头，剑眉微扬，笑容低哑温和：“好，都听你的。” 他要给她更好的。 一定。 不…… 是最好的。 魏岚微怔了一下，半晌眼睛弯成小月牙，纤细乌黑的眉高高扬起，她重重点头，伸手环住顾朝的腰身。 “嗯！” 他们在改变。 生活在变好，以后也会更好！ 羊绒线是粗线，相比于普通毛线的那种细线来说，织毛衣的针也更适用于粗针。 魏岚拿了筷子做比较，让顾朝按照筷子粗细下刀。 顾朝砍了一颗直径约八厘米的猫竹，猫竹比翠竹粗，竹壁也更厚，用来打磨成毛线针在适合不过。 织毛衣一般四根针就够用，魏岚还是觉得五根为一副。 毛衣织法有很多，也有五根针织花样的大佬级别手法，魏岚自己都没有真的上过手，更别提教姜丽华她们。 四根针用来织毛衣，余下一根备用。 顾朝搬着小马扎坐在后边水井边，手里拿着大的夸张的斧子，正将一根粗壮竹身劈成手指粗的竹签。 那么大的斧子，在他手里就像是刻刀一般，耍的灵活。 魏岚知道顾朝做毛衣针的顺序，现将竹子劈成手指粗细的竹签，稍后用短刃将菱角削平整之后，再用砂石、砂纸打磨光滑即可。 听着窗外斧头劈竹子的“笃笃”声，魏岚抿唇低低笑了一声，拿起钢笔，斟酌一番才俯首正式在信纸上了起来： 敬爱的父亲，展信佳： 天气逐渐寒冷，不知您和妈妈、哥哥在京市身体是否还康健？ 我已完成知青下乡第一年的光辉任务，年关公社允许知青回家探亲，在此之前，我想告诉您过去几个月的事情…… 魏岚想着措辞慷慨激昂的写着，殊不知在她低头的瞬间，后院忙活的顾朝，突然将视线转了过来。 小姑娘咬着嘴唇写信，一缕头发散在腮边，因为痒痒，她噘着嘴不耐烦拨开头发，突然想到了什么更好的说辞，小姑娘眼前又登时一亮，赶紧埋头写下来。 顾朝视线充满温柔宠溺，嘴角跟着轻轻勾起。 下午范骓过来顾家后院跳水，林清和他一起来的。 范骓在后院按照顾朝的提示打水，林清在魏岚房间窗户看了一回儿，见魏岚坐在床上织毛衣，她踱步过去在床边坐下。 林清扭捏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魏岚。 “这是？”魏岚迷糊了。 黄皮信封上写了地址邮编，没有贴邮票，是想让她帮忙寄信的意思？ 林清脸微微一红，半晌道：“你明天不是去镇里？能不能顺便帮我寄一下信？” 说罢，又从口袋摸出两分钱递给魏岚。 是买邮票的钱。 魏岚接过信，捧在手里看了看。 她早就注意到林清的脸色不一般，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是关于范骓的？” 林清脸更红了，就这碎花袄子的下摆捏来捏去，片刻之后，仿佛下定决心，她一手正在床上凑近魏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魏岚登时睁大眼睛，惊愕看向林清，“你认真的？” “嗯。”林清点点头，很快羞赧低下头去，“我俩的事儿知青点其他人不知道，我就跟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林清会和魏岚说，一方便是因为觉得魏岚是真性情的人，另一方便也是因为，魏岚是知青点第一个处对象的人。 对方还是一个农村小伙。 林清知道魏岚的家世不一般，她一直觉得，只要魏岚能坚持住，以后有机会返城，什么样挑不到？非要选择破落户穷小子？ 虽然，虽然…… 虽然顾朝人挺不错的吧，可是那有什么用，两个家庭差距太大，及时魏岚愿意，她家里，也一定不会同意。 林清想着，不由看了魏岚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的路很长，或许，真的能跨过冲冲磨难也不一定。 魏岚被林清看得莫名其妙，以为林清担心她把事情说出去，当即收好书信，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明天一准给你把信送到邮局！” 林清会心一笑，“谢谢你。” “林清，走了。”范骓已经打好水，挑着水从魏岚房间门口经过时，低低喊了一声。 “嗯，来了。”林清笑看魏岚一眼后，连忙起身。 魏岚跟着起身，一路送林清到前院门口，分别是她拉着林清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会幸福的，会很幸福。” 林清笑容愈发真诚，“谢谢，你也是。” 望着林清侧头和范准交谈离去的背影，魏岚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实已经和原剧情发生偏差，也许是没有“魏岚”和“姜丽华”两个作精女配、恶毒女配在中间阻挠作祟，这一辈子的林清和范骓的感情线要顺遂许多。 但是，当听到林清说寄信回家，要和家里商量想和范准结婚的事，魏岚还是觉得诧异。 第370章 低音炮 男女主婚事早了三年提上日程，不管林清家里同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的感情也已经升华到了一种极高的位置。 可是，没有了“挫折”和“磨难”的打磨，也就没有了稳固感情的基础，他们还会像原著里一样幸福吗？ 会的吧？ 怎么说，也是主角啊！ 魏岚关上院门刚想转身，后背就撞上一堵肉墙。 “怎么了？” 是顾朝的声音。 “嗯——”魏岚收回心神轻轻摇头，抿唇露出浅浅可人疼的笑容，她转身蹦跶到顾朝身后，“不是说阳哥晚上要来？不准备准备？” “是要准备的。”顾朝颔首，跨步很大，但却乖乖跟在她身后走着，“阳哥说要立字据，你看着随便写两份？” “做什么要我写？你不是会写字吗？” 顾朝声音带着笑意，小声哄着：“你字好看。” “哼，想都别想！”魏岚娇声娇气的哼哼，手却不听使唤的扯过一张信纸，钢笔在纤细白皙的手指间飞速旋转。 生意上的字据，就是合同了吧？ 魏岚嘴上说着不愿意，手中钢笔却“簌簌”在纸上落下娟秀小楷字迹： 甲乙双方自愿合伙经营“布匹生意经营”，总投资为720元，甲方出资720元，负责货物采买，乙方负责售卖，并从总资产利润中抽取一成作为酬劳。协议达成，甲乙双方各司其职，若有变故，不可牵扯出另一方。 魏岚写了改，改了写，改完第四版才勉强满意。 她将信纸递到顾朝面前，一手撑在桌上托腮问道：“这样行不行？” 顾朝看过了，虽然口吻较为官方，但说的倒也清楚，没有什么大问题。 顾朝轻轻点头，将信纸递给魏岚：“行的。” 这张信纸上有涂鸦，魏岚又从小抽屉里抽出两张干净平整的信纸出来，照着上面重新写了两份交给顾朝。 夜里顾阳果然过来了，签完字据，那两份字据顾朝顾阳一人一份。 顾阳走后，顾阿婆栓了大门，见魏岚站在房间门口往外头伸脑袋。 顾阿婆步子微微一顿，又提醒了一回：“洗漱完了就钻被窝去，夜里冷，房门要拴好。” “房门要拴好”五个字发音咬的格外重。 魏岚以为顾阿婆真的是担心房门没关严实会漏风，当即乖巧如小鸡啄米般的轻轻点头，“知道了阿婆。” 只有正在堂屋里洗漱的顾朝，昏黄煤油灯下，一张硬朗俊秀的脸颊微微泛红。 顾朝恨不得找的地洞钻进去，阿婆也真是，逮着机会就要臊他一回。 魏岚果然落下门栓，蹬掉鞋子火速爬上床。 顾阿婆斜了顾朝一眼，轻声哼哼两声，也跟着转身回屋休息去了。 魏岚坐在床上，并没急着睡觉。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卷黑色羊绒线，纤细手指横空比划两下，最后仿佛确定了什么，拿起枕头床外侧的毛线针，羊绒线在上面打上扣，按照刚才估量的尺寸开始织了起来。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户阵阵作响，魏岚已经织出巴掌大小的面积。 魏岚扭头看向窗外，外面黑漆漆一片。 这两天没有再下雪，但风却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冷。 刚才织毛衣一直低着头，脖子有些酸痛，魏岚腾出一只手搭在脖子上，一边转动脑袋活动。一边轻轻揉捏。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衍邑。 弯弯眉微微蹙起，魏岚心里莫名腾起一丝担忧。 从那天在别山和衍邑分开以后，她就再也没看到衍邑了，这两天似乎县公安那边的警员也没有来过队里。 是因为快年关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 魏岚微微一怔，想把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她低头有织了几针，半晌有颓废将织针和羊绒线放下。 太冷了，手指冻僵不灵活，织三针错两针。 魏岚想要熬夜赶一赶工，尽早把裤子织出来，到时候顾朝就有得穿了，却因手指冻僵拖了进度而不高兴撅起嘴来。 就这么睡觉又有点不甘心。 魏岚陷入两难，房门忽然被敲响，“这么晚了，还不睡？” 顾朝本来要回屋，见魏岚房间门缝倾泻丝丝缕缕光源，他没忍住停下脚步敲了敲。 魏岚这下更委屈了，殷红小嘴撅起都能挂起油壶，她声音透漏出可怜委屈：“朝哥，我冷。” 顾朝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堂屋那边顾阿婆的房门也透出光来，还没睡下。 他顿了顿，贴近门边道：“我去生炉子，一会儿给你送来。” “嗯！”魏岚眼前一亮，喜滋滋点头。 等顾朝去厨房忙活生炉子，魏岚匆匆套上鞋抽开房门门栓，转身打着哆嗦飞快爬回床上。 魏岚冲手中哈了一口热气，搓搓小手继续屈着冻僵的手指缓慢织起毛衣。 很快顾朝生好炉子拎到魏岚床边。 “谢谢朝哥，天冷快去睡吧！” 顾朝见她头也不抬只顾忙活手里的毛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魏岚已经自顾自忙活织毛衣，甚至忘了他的存在。 顾朝伸手从她手里接过毛衣放到窗边桌上，“明天不是去镇里？你要是起晚了，我不等你。” 魏岚这才发觉他还没有，登时瞪大眼睛，想要撒娇耍横，对上顾朝黝黑深邃炙热的眸，立马蔫了。 “我睡！我睡！你…你也快回去睡吧！” 说罢，魏岚飞快脱了棉袄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一个乌黑发顶在外面。 “囡囡……”顾朝无奈轻叹一声，期身拉开被子一角，果然露出小姑娘小兽一般水灵灵躲闪的桃花眸。 魏岚噘嘴瞪他：“你、你又想欺负我！” “不欺负，你乖乖的，嗯？”顾朝大手在她腮边蹭了蹭，“以后都不欺负你，别怕我，嗯？” “嗯。”魏岚红着脸点点头。 下一刻，顾朝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稀碎的吻，“晚安。” 他声音低沉磁性如金石掷地在魏岚耳边炸响，刺激她背脊汗毛竖起来，一股莫名的酥麻传递全身。 低音炮啊！ “晚安！”魏岚整个人龟缩进被子里，脸红的像煮熟的虾。 顾朝帮她掖好被子，怕她夜里起身撞翻炉子烫伤自己，可以将火炉拎到窗边桌角放好后，才拉灭灯带上门出去。 房间陷入黑暗，魏岚起来脱了毛衣才又躺下。 一夜好眠无梦。 第371章 有钱不赚是傻子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整齐出门。 魏岚原以为两人一起走着去，不料顾朝摇头，还是打算去大队长家借自行车。 “你平时去镇里的次数多，老借大队长家的也说不过去，咱们现在手里有钱，要不自己也买一辆？” 人家不说是一回事，自己自觉是一回事。 魏岚就开始掰着手指算，自行车大概要一百七十块钱，不动顾朝给她的钱，她自己存的那些也够。 但是买自行车还要工业卷。 粮票、糖票、点心票什么的，魏岚有很多，工业卷却没有。 家到镇里才七八里路，平时顾朝去镇里的时候，起早一点儿，脚程再快一点，一个钟头的也能到。 也就怕魏岚吃不消这段路程，顾朝才会去大队长家接自行车。 现在手里没有之前那么紧吧了，买一辆自行车也行，回头出门或者带魏岚出去玩、到处转转，也方便。 顾朝没有犹豫，剑眉微微上扬，笑道：“好，都听你的，一会儿到镇里就问问山芋那边有没有工业卷。” 如果有，那就换两张。 一张用来买缝纫机，一张用来买自行车。 两人说着话前后脚到了大队长家门口。 这会儿才六点多，天蒙蒙亮，顾三德牵了牛，正往牛身上套板车。 顾朝沉声喊了一声：“大队长。” “哎！”顾三德从牛脖子处抬头，见顾朝和捂得跟粽子一样的魏岚，愣了愣，“做么斯啊？去镇里？” 顾三德问完，不等两人回答，他手在牛身上拍了拍，道：“正好，我往公社去。” 顾朝还想说借自行车，魏岚连忙伸手怼了他一下，道：“那、那就麻烦大队长载我们一程！” 路上积雪都被踩成泥泞，自行车不如牛车稳当，搞不好还会摔跤。 顾三德点头同意，本来也是这个打算。 顾朝帮着一起套牛车。 扶魏岚坐稳后，随后和顾三德也上了牛车。 顾三德一甩鞭子，老牛迈蹄缓缓往前走去。 早上风没那么大，但温度很低，顾朝面向车尾坐着，竹筐横在根本，彻底将魏岚的小身板遮挡住。 魏岚依着顾朝身旁，冰凉小手被顾朝不动声色握在手里。 顾先是将魏岚的手捂了一会儿，不见回暖，他干脆将衣摆往上一撩，将魏岚的手贴近他腹部。 魏岚本来不觉得多冷，等手碰到顾朝温热的皮肤，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凉的厉害。 “着凉怎么办！”魏岚惊了一下，急着抽回手，顾朝却将她手紧紧按住，低头小声问了一句:“还冷不冷？” 魏岚摇头。 刚才一会儿功夫，她手已经暖的差不多了，怕再拉扯顾朝真要着凉，只好僵着身子，一双手紧紧贴着他的腹部。 他腹部肌肉温热微微有些硬，魏岚手指动了动，轻轻抚摸两下，又觉得有些滑。 顾朝气息一沉，眉宇不赞同轻蹙，握着魏岚的手力道加重：“囡囡别闹。” 魏岚噘噘嘴，怕顾三德会发现，果真不再动了。 “你们这么早去镇里做什么？” “是去镇里寄信的，顺便去供销社买点日用品。”魏岚连忙答道，半晌反问：“大队长这么早去公社做什么？” “还不是先头说的那个葵籽工程？说是种子到了，通知让去公社拖呢！”顾三德呵呵笑道，满脸随和，全然没有平时老干部的严谨气息。 三个人沿路唠嗑，时间过得也快，很快就到了公社。 临分别的时候，顾三德喊了一嗓子：“朝哥儿几时回来？我在这等你们会儿？” 估摸葵籽种子应该不老少，刚才来的路上颠簸，顾三德怕自己驾车顾不过来，回头把种子颠道上去了。 要是能跟顾朝时间对上，到时候能托顾朝搭把手。 顾朝自心里清楚，又考虑到邮局那边货差不多也该到了，要是能顺着牛车回去，也省的他来回跑几趟。 让魏岚看了一眼时间，瞧见现在才七点半，顾朝淡淡道：“我们应该十点能回来。” 公社开完会再派发种子，时间也差不多，顾三德心里琢磨了一下，和顾朝约定好，谁先完事谁就先等会儿。 到镇里的时候，天才刚刚明亮起来，许是最近天冷的缘故，沿路走来，竟然没看到一个带红袖章的。 魏岚和顾朝对视一眼，瞬间打成共识。 魏岚道:“先去黑市？” 顾朝点头。 两人辗转到八道巷，和外面冷清街道不同，八道巷黑市热闹非凡，全然没有平时警惕小心的势头。 山芋整跟几个倒爷侃大山，余光扫见两个熟悉身影，登时收了清闲一溜烟跑了过去，“哎呀顾小哥！” 山芋横在两人跟前，又伸长脖子看了捂得严严实实的未来一眼，登时笑道：“嫂子，好久不见！” 魏岚把围巾往下一拉，惊讶道：“我捂的这么严实，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山芋笑嘻嘻正要开口，顾朝突然转身又把魏岚脖子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 顾朝看向山芋：“最近什么情况？” “这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说，前几天镇大喇叭里面喊了，说是首都那边总理开什么经济会议，我没文化也不懂，反正估摸就是可以干营生的意思吧？”山芋摸了一把炸成刺球的脑袋，“反之，最近街上带红袖章的也越来越少了。” 入冬以后山芋就没剪过头发，现在头发长了，之前长短不一的缺口也瞧不出来了，看起来但是顺眼了一些。 山芋看向顾朝，顷刻苦了脸：“这阵子也不见你过来，是不是天冷了先前那个奶卷做不了了？” 最开始山芋时嫌羊奶卷成本贵，卖了两回不断有回头客问，甚至都不用他出去偷偷吆喝就能卖完。 山芋刚尝到甜头，顾朝突然又不送了。 “嗯，做不了。”顾朝点点头。 突然后腰一痛，顾朝硬朗剑眉有一瞬拧成毛毛虫，“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有钱不赚是傻子！ 魏岚从他后腰衣摆抽回手，扯下围巾探出脑袋冲山芋道：“能做是能做，就是天冷路不好走，我们从村里出来一回要浪费好些时间，不值当。” 第372章 比谁更横 山芋龇牙咧嘴露出一副牙疼表情，他当然懂魏岚什么意思。 之前一个羊奶卷魏岚送到这里来是三毛钱一个，他去镇电影院能买五毛，要是肯跑，去县电影院还能赚更多，得卖五毛五、六毛。 东西魏岚做好，他就跑跑腿的功夫，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山芋舍不得放下这口肥肉，琢磨了一下道：“那、那按照嫂子之前说的，三毛五一个，我收，你看行吗？” 山芋打定主意，要是三毛五魏岚还不肯，他就再试着商量自己登门取行不行。 到时候不用他们送过来了，也就不用提价了，反正他有自行车，跑一趟也快。 而且魏岚做羊奶卷的富强粉还得从他这里拿，他还是赚的大头。 “既然山芋同志这么有诚意，我要是说不行，那可真的是罪人了。”魏岚抿了抿唇，冲顾朝眨眨眼，“朝哥，我要十斤富强粉。” 顾朝点头，清冷眼神轻飘飘落在山芋身上。 山芋忙咧嘴笑容堆了满脸，“行嘞，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称好了拿过来！” 山芋钻进另一头小巷子里拿货，顾朝侧头靠近魏岚，“家里钱够用，你还整这些做什么？” “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家里陆陆续续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 别的就不说了，单说早上说的自行车吧，一百七十块，还有平时改善伙食的肉啊棒骨的，样样都要花钱。 只出不进，再多的钱也不够使。 魏岚哼哼斜睨了顾朝一眼，“是不是又忘了我上说说的话？” 魏岚曾说要一起努力，顾朝一直记在心里。 见小姑娘皱着眉头噘着嘴，马上就要不高兴了，顾朝硬朗眉宇倏忽软了下来，轻声哄道：“记得，记得，那不是怕你累了？” “我又不是生产队的驴，累了不知道自己歇歇？” 两人说着话，山芋已经把称好的富强粉拿了过来。 因为都是熟客，顾朝垫了垫重量确定没问题，也没打开自己查看，“工业卷你这有吗？有的话我要两张。” 山芋点头，比划了一个数。 魏岚惊疑出声，“八块钱一张？” 山芋继续点头。 工业卷除了军人每月津贴有几率得到，再就是国营工厂里的工人每月有机会得到一张。 但是工业卷对应购买的东西价格都不便宜，往往有卷的人没钱，有钱的人没卷。 有工人私下换售工业卷，但价格应该不会这么高。 魏岚桃花眼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我是城里来的，在说先前咱们都合作那么多回了，你还敢要价这么黑？” 魏岚本想炸一下山芋，却没料到话音落下，山芋直接臊红了一张脸，连连摆手：“行了嫂子，我也不说别的，两张，十一块！” 魏岚和顾朝算是消费实力较强的老主顾，而且还有交易来往，山芋衡量一下，很快做出取舍。 工业卷他找人收也是四块、五块的一张，脑袋拴在裤腰带的行当，卖多了亏心，卖少了又不值当。 魏岚也不是那种会压榨别人的人，当即利落掏了钱，拿到票塞给顾朝，她又扭头看山芋，“对了，我还要毛线，你这还有不？” 买好姜丽华和杨燕要用的毛线，顾朝花了六块钱在黑石上买了两斤五花肉装好放进后背框子里，随后魏岚拐出八道巷。 来前两个人都算过要买什么东西，去供销社的时候，顾朝拿着东西在门口等，魏岚进去买。 魏岚买了一些日用品，在挑算数本、田字本时，多挑了一些，花的时间也更久。 售货员是个留着马大姐发型的中年妇女，见魏岚挑挑拣拣码出来一叠本子，也不知道魏岚到底买不买。 要是买的话，谁家能用那么多？ 别人跑这来唬人玩的吧？ 售货员一张圆脸凶悍皱起，把木制柜台拍的啪啪作响，声音洪亮的像是赶人：“我说同时，你买是不买？不买别在这耽误大家时间。” 她这么说，粗糙大手已经拽过本子往柜台里扯。 魏岚刚被拍柜台的声音吓到，这会儿反应过来，弯弯秀眉一竖，跟着一巴掌拍到柜台上，声音娇娇，趾高气昂的比售货员还横：“你急什么急？我说过不买了么？” 说罢，一把从售货员手里把本子夺过来。 顾朝在门口听见动静，本想进来看看怎么回事，见魏岚跟会爆炸的小辣椒一样，把售货的妇女同志气的脸色发紫，当即低声笑了两声，没有掺和。 刚挑好的本子因这一通拉扯，表面的封皮都皱了。 魏岚小脸一夸，满脸不高兴的重新挑了起来。 售货员大姐被魏岚说得一愣一愣，平时遇见旁个来买东西的人，但凡墨迹的，她吼一嗓子，哪个不是赔笑脸的？ 拿捏惯了那些土包子，今天遇到一个硬茬，售货员大姐脸上过去。 见魏岚又挑挑拣拣出一摞本子，售货员故意挑刺：“你买这么多，该不是想拿到黑市上去脱手吧？同志我可告诉你，撬社会主义墙角的，可不是好同志，当心回头督察队逮捕你。”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魏岚挑好本子数了了数，一共十二本，八分钱一个就是九毛六分钱。 加上先前买的东西，利落掏出两市斤糖票和八块钱递过去，魏岚殷红小嘴抿了抿，皮笑肉不笑道：“更何况还是随便瞎扣帽子，要不是看在革命友谊的份上，我就去公社举报你玷污革命好同志的名声。” 售货员大姐气的一噎：“你！” “我怎么了？这本子要钱不要票的，谁都能买，我家里孩子多多买两个，就是倒卖了？”魏岚下巴一抬，趾高气扬道：“刚才八块钱里面多两分，给我拿张牛皮纸把本子包起来。” 总有一些人，因为捧的是国家给的饭碗，自以为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除了他，别人就都不是人了。 这种人，但凡她横，你就要比她更横，让她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售货员大姐面子上过不去，就想吓唬一下魏岚找回场子，现在见魏岚较真起来，她反而不敢墨迹了。 第373章 朝哥的信 算了一笔账发现八块钱里果然余出两分，售货员大姐利落给抽出一张牛皮纸把本子包起来。 随后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将本子递给魏岚。 魏岚才不管她高不高兴，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刚才怎么回事？”顾朝接过她手里东西放进竹筐里，又将筐背上肩，浓浓剑眉微微上扬，声音沉稳带着宠溺：“生气了？” 魏岚嘴唇嘟嘟撅着，嘴角下耷哼了一声，“我才没生气。” 她才不生气呢，但是有人只会更生气。 这么一想，魏岚小下巴一抬，登时又笑了起来，润白小脸上一双大而乌黑的眸弯成月牙，唇角高高勾起，又娇又俏，“我们是在联络革命友谊！” 顾朝不疑有他。 东西买的差不多了，两人这才并肩往邮局走。 时间已经九点半，怕一会儿来不及，两人分头行动，顾朝去看东西有没有到，魏岚则是排队买邮票。 邮局人不少，魏岚排队时眼睛不经意瞄到跟前男同志手里的信封，地址也是往京市去的。 应该也是知青。 想想也对，毕竟靠近年关，应该不少人都给给家里去信，提前告知回家探亲的消息，家里是接风洗尘也好，腾床铺也好。 总好有个准备。 魏岚扭头四处寻找着什么，不经意间与顾朝四目相对，小脸登时扬起粲然笑容。 顾朝坐在窗口前，点头和工作人员说些什么，他目光一直没从魏岚身上离开，此时见魏岚望过来，他笑着点点头，无声动了东西嘴唇：到你了。 到我了，什么到我了？ 魏岚还在迷糊，身后有个大姐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往前趔趄一步，差点撞到窗口模板上。 “哎我说这位小同志，你搞快点，后面大家伙儿还等着呢！” 魏岚弯弯眉奶凶奶凶扬起，刚想发作，回头看见身后一个个伸长脖子黑红朴实的脸蛋，原来后面已经排了那么多人！ 魏岚脸倏地一红，赶紧摸出珍珠小包从里摸出两毛钱递给窗口工作人员。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同志你好，我要买十张邮票！” 邮票两分钱一张，两毛钱，正好十张。 工作人员接过钱，迟疑看了魏岚一眼，魏岚连忙解释：“我、我是帮我们大队的知青同志寄信的，所以要的多！” 工作人员会意点头，利落给魏岚裁了一长条邮票，末了手掌往隔壁窗口方向探了探，“重要信件可从这边交给工作人员，普通书信可直接投递门口邮筒。” “谢谢！”魏岚点点头，捧着邮票飞快跑开了。 窗口寄信需要户籍本，林清只给了魏岚信，魏岚贴好邮票后，连带自己那封一起投进邮筒。 再进大厅时，正好看见顾朝冲她招手。 魏岚小跑过去，眼神在他周边扫了一圈，除了来时带的框，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东西呢？没到吗？” “到了，包裹有点大，我得跟工作人员去后面仓库取，跟你说一声。”顾朝解释道。 魏岚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你。” 顾朝目光沉沉，口吻宠溺又叮嘱了几句，“别乱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知道了知道了！”魏岚被他叮嘱孩子的语气臊的脸蛋通红，她拧着眉头，不耐烦把顾朝往外推，“你快点，大队长那边还等着呢！” 顾朝又气又无奈，叹了口气，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去了邮局后面仓库。 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魏岚从口袋里掏出户基本去窗口问了问，“同志你好，麻烦帮我看下，有没有我的包裹！” 顾朝出门的这十多天里，魏岚就没邮局看过，担心京市那边有东西或者信过来。 工作人员结果户籍本看了一会儿，翻了翻最近记录滞留信件包裹的簿子，“有一份你的信。” 工作人员很快找到书信交给魏岚。 魏岚以为会是京市那边寄过来的，看邮戳才发现是海市那边的，再看地址，也同样是海市那边的。 捏了捏薄薄一层，乌黑纤细的眉疑惑皱起，魏岚找到小角落出，撕开信封抖开信纸就地看了起来。 亲爱的魏岚同志，展信佳： 我在海市一切安好，你在大队近况如何？ 海市地广人多，为将来考虑，我将在此处暂留几日，归期未定，勿念勿忧。 ——顾朝。 魏岚对着那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肯相信，是顾朝在海市时寄回来的信。 顾朝托着两麻袋东西回到大厅时，就看见魏岚光洁脸颊皱成一团，正皱着眉头捧着一张信纸。 嫣红上唇翘了翘，腮帮子鼓起又耷下，一脸矛盾。 “囡……”话还没说出口，突然想到什么，顾朝脸一红，几步跑到魏岚身边，就地把包裹往地上一方，伸手抽走那张信纸两下撕成几瓣，又团成团塞进口袋里。 顾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有一样拿不到，先把东西送到公社，跟大队长说一声我们再来取。” 说罢，弯腰背起背篓，又一只手一个大包裹的甩上肩头。 包裹很大，中间又有一个竹筐挡着，甩上肩头又被弹了回去。 手忙脚乱的，这下顾朝耳根子也红了，干脆一手一个包裹拎着往外走。 “哎！”魏岚跺跺脚，跟在身后，“我、我又不笑话你！” 她随这么说，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朝听见，步子跨得更大了。 “对不起嘛！”魏岚小跑跟上顾朝，伸手想从他背上摘下框，“我不笑你了！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拿？竹筐我来背！” 顾朝侧身躲开，肩上大包裹轻轻将魏岚推向一边，他羞赧解释：“我书法很好……就、就是不怎么用硬笔。” “笔迹这种东西后天都是能练好的，我买了那么多本子，回去练一练就好了。” 魏岚眨眨眼，一脸认真，“我是笑你小丫头的脾气，早说不就好了，还藏着掖着，唬我说是为了革命工程节约资源……好嘛好嘛，我不说了！” 魏岚还没说完，顾朝像是被人人当众揭开遮羞布，脸色由红转白，最终一言不发错开一步继续往前走。 第374章 迁就她无法无天 “我又不在意这个……”魏岚连忙收声，紧紧跟在身后，“我真的不说了！” 见顾朝没有停的意思，魏岚顿住脚步，继而蹲下身，“啊——脚扭到了！” 声音娇气充满戏谑，要多假就有多假。 顾朝顿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魏岚伸长脖子笑容得意，半晌再接再厉道：“啊，怎么办，好痛呢，走不了啦！” “……”顾朝轻叹一声，肩头往下微微垮了垮，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魏岚跟前。 他一只手将两个大包裹紧紧捏在一起抗在肩头，另一只腾出来的手伸到魏岚跟前，“牵着你的话，还能走吗？” 他就是这样，迁就得她无法无天。 魏岚抬头，乌黑细眉弯弯，一双眸子像是揉进仲夏夜的碎星辰，粉嫩唇瓣轻轻一抿：“能的，你牵着我，就能走。” 素白微凉小手搭上手心，顾朝抿成直线的唇微微勾起，大手微微法力，刚才还蹲在地上的姑娘，顷刻间已经在身旁站立。 毕竟是大街上，魏岚站起身后，顾朝就松开了她的小手，“要抓紧时间了，一会儿还要在来一趟。” 魏岚也不闹了，乖乖跟在顾朝身侧，时不时探长躬身看顾朝，“真的不要我帮忙吗？你一个人拿这么多？” 顾朝嗓音低哑温和：“只是看着多，实际并不重。” 两人赶到公社时，顾三德刚好开完会，正领着自己大队那份葵花种子往牛车上抗呢。 顾朝顺手把东西放在公社屋檐下的台阶上，一手抓起一麻袋种子，跟拎着两袋鸡毛似的，轻飘飘的在板车上放好。 有顾朝的帮忙，装车很快完成，一共四麻袋种子。 “我就说，多亏跟你打了声招呼，这要是我一个人指不定搞到什么时候。”顾三德笑着说道，顺手提起顾朝放在台阶上的包裹。 因为包裹过大的缘故，顾三德以为很重，牟足了劲提起包裹，却没料到那包裹看起来打，其实并不怎么站重量，他身体跟着后退几步。 顾朝拉住顾三德的一直胳膊：“大队长，我来就好。” 接过顾三德手里的包裹放到牛车上，顾朝顿了顿，问道：“我在邮局还有一样东西没拿，估摸有四十斤重，牛车能放下吗？” 放下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大队里总共三头牛，平时都用来农耕，精贵的很，要不是情况特殊，顾三德根本不会赶出来拖东西。 “能放能放，你去吧，腿脚快些，我在这等着你。”顾三德摆手爽快道。 葵花种子就跟顾朝那两个大包裹一样，看起来多，实际也不占什么重量。 “那多谢大队长。”顾朝轻轻颔首，目光有意无意飘过魏岚。 顾三德一看他眼神就知怎么回事：“行了，你去吧，我人在这，东西丢不了，人也丢不了！” 顾朝和魏岚的脸颊都微微一红，各自撇过头去。 “嗨哟老顾，还不走呐？” “嗯，等等我队的小同志，你们先回吧！” 有别的大队的人跟顾三德打招呼，趁着他们寒暄，魏岚偷偷瞄了顾三德一眼。 原来，连大队长也知道她和顾朝的关系了吗？ 回想起当初刚住进顾家的时候，她还跟顾朝合起伙来糊弄过大队长。 眼下看来，大队长应该也是回过味了吧？ 还真是尴尬！ 魏岚扯了扯围巾将滚烫的脸颊遮住，蹲在身，让牛车挡住自己，生怕被顾三德注意到。 魏岚不轻不重在额头上拍了一把：“让你自作聪明，这回栽了吧！” 顾三德和隔壁大队的队长寒暄完道别，一回头，板车上的东西还在，旁边的人却没了。 “魏知青？魏知青！”顾三德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四处打量，寻找魏岚的身影。 刚跟朝哥儿打包票会把人照看好，怎么眨眼就没了？ 人丢了可了不得，朝哥儿那不好交代是其一，魏岚是知青，要真丢了，公社这边也不好交代。 换的我更着急，魏岚听见动静，心里念叨一句:果然事与愿违。 随后站起身，莹白小脸挂起牵强笑容：“大、大队长我在这，刚东西掉地上了，我捡东西呢！” 说罢，扬扬手里刚从口袋掏出来的珍珠小包。 顾三德长舒一口气，叮嘱道:“别乱跑，公社地儿大，你要是走丢了，可不好找。” 魏干笑一声，岚忙不迭点头:“好嘞队长！” 余光不由自主扫向身侧一排整齐的砖瓦房，魏岚殷红唇瓣轻轻抽搐两下。 嗯，是挺大的，好几间屋呢！ 顾朝很快回来，肩上扛着一个蛇皮袋套着的箱子，应该是箱子吧？左右后三面都是板板正正的，前面应该还装了别的什么东西，鼓鼓囊囊把蛇皮袋都撑圆了。 魏岚抿抿嘴，好奇望向顾朝。 有心想问这是不是也是布料，又怕身旁其他人听见。 顾三德搭了一把手把东西放上车，见顾朝捧着蛇皮袋箱子那一节格外小心，顾三德问道：“你、你写买的都是啥东西？海市买的？” “嗯。”顾朝点点头，沉默一瞬，低声道：“回去再说。” 顾三德像是明白了什么，转头瞪大眼睛看向看车上几个大包裹，登时觉得头皮发麻，“这、这些都是？” 顾朝点点头。 “你说你个砍脑壳的！”顾三德脸色一边，扬手就要抽顾朝，魏岚下了一跳，刚想阻拦，顾三德又收了手，“走、走！搞快点！” 顾三德紧张左右环视一边，手抵在腰间摆了摆，让顾朝和魏岚上车。 魏岚搭着顾朝的手上了车，正好旁边公社吕主任路过。 见顾三德行色匆匆手忙脚乱，神情慌张，吕主任笑着调侃：“顾队长，啥事儿这么急啊？外头路滑你当心着点！” “啊……哈哈哈，都是大队上的琐事，我这出来一趟放心不下……那我就先走了啊吕主任，咱们回头再见！”顾三德绷着脸干笑两声，打了两声哈哈敷衍，坐上板车前缘甩了鞭子往回走。 魏岚不明所以看向顾朝，动动嘴唇没出声：大队长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跟做贼的一样？ 第375章 护着她，守着她 顾朝剑眉一挑，眯眼想了想，片刻之后倾身凑近魏岚耳边低语几句。 语毕，顾朝又坐直身，漫无目的望着道路两旁慢慢向后褪去的一树一木。 魏岚伸手在顾朝身上锤了一记，“你怎么不早说！” 小脸煞白心有余悸看了一眼身后远去的公社大院。 的亏大队长机灵，及时带他们出来，要刚才哪个公社干部发现异样要拆包裹检查，那个真实…… 魏岚贝齿咬住下唇，很快粉嫩下唇便被咬的大白。 顾朝侧过身挡住魏岚，大手轻轻捏了捏她两腮，迫使她松开牙关，然而粉嫩的唇瓣已经留下两个浅浅的牙印。 “囡囡，你不乖。”顾朝眉心微拧，面上假意挂上严肃。 魏岚却并不怕他，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真生气了？囡……” “朝哥儿。” 两人正说着耳语，顾三德声音突然传来，吓得两人都坐直了身子。 顾朝低声应了一声。 嗯一声就没了？ 顾三德手里捏着牛声，猛地转身看向顾朝，“你说说你，你说说你，那是什么地方？你刚才还敢把东西拿到那处吗？” 顾三德四十六岁的年纪，也算壮年，一张脸因为风吹日晒的劳作变得粗糙黝黑，这会儿皱着眉头，实打实一副老实人被逼急的面孔。 “外面早就变天了，而且咱们这也能听到一些风声……”顾朝沉默一瞬，继续道：“要是真有人问起，我就说自己穿的。” “自己穿的？这么多都自己穿？你把人当傻子了不成？”顾三德险些被顾朝气笑了，半晌愣了愣，转头看向他跟着魏岚屁股底下的大包裹，不可思议道：“穿、穿的？衣服啊？” “是布……”魏岚抿抿唇，斜睨顾朝一眼，帮他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她要是再看不出来顾家和大队长非同寻常的关系，那就真诚傻子了。 魏岚认真回忆一下，好像大队长平时对顾家确实挺关照的，而且刚才从公社到现在的问话，怎么看怎么像是老父亲训斥自己不听话的儿子。 魏岚正想着，顾三德苛责声音突然止住。 好、好家伙，布多难弄啊！这、这两大兜子都是布？ 顾三德搓了一把脸，转身继续赶牛车，甩鞭子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么多布，都自己穿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拿出去卖的可能了。 顾三德默了默，沉声道：“今天公社开会说的也是这个事儿，上头说要开放经济，实际怎么个章程都还没透露，你要干营生，叔拦不住你，但你总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警惕心不可以没有。” 顾朝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声。 这些事他都知道也清楚，他要做这桩买卖，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 顾朝想给魏岚更好的生活，也想让阿婆安享晚年，兰丫快乐长大。 一路沉默回到大队，下牛车以后，魏岚帮着背背篓，顾朝先抗了那个装了箱子的蛇皮袋，两人准备先送一趟回家。 顾三德突然喊住顾朝：“朝哥儿！” 魏岚和顾朝一同转身，顾三德搓了一把脸，布满皱纹黝黑的脸上，露出憨憨不好意的笑，：“你拿布有没有适合你春香婶儿的？今年都年底了，她还没裁过新衣服呢……” 顾朝喉咙滚了滚，“有的，夜里叔可以带婶儿家里来看。” 顾三德浓眉一挑，“行嘞，你们先家去吧，这两包我先给你们看着！” 摆别顾三德，魏岚和顾朝走在小巷子里。 想起刚才那一幕，魏岚心里还是很触动的。 顾三德身为大队长，每天第一件事就是考虑怎么给社员谋更好的福利，怎么才能给社员带来便利、实惠。 可话说回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摘掉大队长的头衔，他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有着自己的家庭。 “哎……”魏岚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朝瞬时将视线转了过来。 魏岚垂下眼眸盯着地面缓缓往前走，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她下眼睑落下一层浅浅阴影，“春香婶儿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 能支持丈夫，保持好家务，还将两个儿子教育的那么出色。 虽然魏岚没有见过顾三德和黄春香的两个儿子，但是多多少少从大队人嘴里听到一些，一个参加了国家地形勘察队，一个奔赴边关报效祖国…… 顾朝联合刚才的事，就清楚魏岚因为什么而感叹。 他沉默一瞬，似乎在思考，半晌认真道：“是很好的人。我小的时候，常听阿婆说春香婶儿有大智慧。” 那个时候顾朝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 没有几个女人能接受丈夫天天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或许是每个人的使命不一样吧，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就去做相应位置该做的事。 顾朝微微颔首侧目看向身旁的姑娘，她穿着浅咖色羊皮袄，脖子上厚实的红色围巾紧紧缠绕，一部分被她拉起来，遮住了半张小脸，只留一双睫毛纤长桃花眸在外。 似乎注意到顾朝的视线，魏岚回过头，乌溜溜漆黑的眸就像是从草丛里探出脑袋的小兽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职业就是，护着她，守着她。 男人冷漠硬朗的面容竟逐渐柔和，嗓音缱绻缠绵，“没事，我帮你拿。” 他大手一伸，提着魏岚背上竹筐的把手轻轻一提，魏岚肩头的绳子瞬时滑落。 “！”看着前面健步如飞扛着蛇皮袋又提着竹筐的男人，魏岚跺跺脚，小跑跟在后面，“你拿那么多东西，这竹筐才十多斤，就这么一段路，我还走不了了？” “囡囡别闹……” 魏岚凶神恶煞道：“给我！” “再扯就要摔倒了。”顾朝声音低沉含笑。 “哎呀！你烦死了！” 两人拉拉扯扯，一路小跑回家。 “怎么这么多东西？” 刚进屋，顾阿婆看见顾朝肩头的东西，转身看向魏岚，“又乱花钱，你瞧瞧你，手里还剩几个钱？” 魏岚吐舌着头一路小跑跟在顾朝身后进了房间，“阿婆，这回可不是我，是朝哥买的！” 第376章 女配依旧要作死？ “朝哥儿？”顾阿婆步子缓了缓，跟在后面进了顾朝的房间，“朝哥儿哪来的钱？这么一大兜，要几块吧？” 顾朝仿佛料到顾阿婆会唠叨一般，赶紧借口蛇皮袋上的麻绳，从里面摸出一卷东西递给顾阿婆。 “花不了多少钱，阿婆，这是给你的。” 顾阿婆皱着眉头，说嫌弃也算不上，接过东西还在念叨：“给我买什么？我吃的有，穿的有……” 然后，顾阿婆声音顿时止住，魏岚还在疑惑，轻轻推了躬身翻东西的顾朝一下，刚想问给阿婆买的什么。 顾阿婆声音倏地拔高：“哎呀！是伟人大头像呢！瞧着画的，头发丝儿都能看见！” 顾阿婆眼睛瞪大，把手里抖开的大头像递给魏岚看，怕魏岚看不清楚，特意把电灯也给拉开了，“瞧瞧，是不是？头发丝儿都能看见！” 魏岚一眼就看到脸上挂着和蔼可亲微笑的毛爷爷，登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怎么就忘记了，眼下不管认字不认字的，都以能喊出两句m主席语录为荣耀，而m主席大头像，也是这个时代的前流标杆，是时代的特征性。 京市她房间里，就贴了一张…… 顾阿婆一时高兴，都腾不出时间数落顾朝，手里捧着大头像去了堂屋转悠，比划贴哪里好。 “你怎么知道阿婆喜欢这个？”魏岚轻轻推了顾朝一把。 顾朝把蛇皮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床上，单最底下的箱子没拿出来的意思，“上回你从京市带回来的主席大头像别针，阿婆到现在还收在妆奁里。” “哦！”魏岚点点头，好奇伸长脖子往蛇皮袋里喵，反手被顾朝捂住眼睛拉到一边，“等我回来再看，嗯？” 魏岚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桃花眸闪了闪，“给我的？” 顾朝垂下眼睑看她，硬朗的眉宇下，一双深邃的眸深情款款，此时反映出她的模样，“嗯。” “咳。”为掩饰翘起来的嘴脸，魏岚以拳低唇轻咳一声，“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顾朝走后，魏岚蹲在房间中央的蛇皮袋旁边，几次伸手最终都缩回手，“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再看吧！” 既然顾朝想要给她惊喜，那就保持一下悬念，一会儿一起看好了。 魏岚粉嫩唇瓣轻轻抿出一个弧度，末了想起帮杨艳和姜丽华买的毛线，她赶忙起身把框里东西都拿出来。 富强粉和肉在厨房放好，本子和零碎日常用品拿回房间等晚点再划分。 之前顾朝做粗毛线针时顺带做了两副细针，昨晚送羊绒线的时候已经送到知青点那边。 魏岚重新围好围巾，把毛线揣进怀里出了房间，路过堂屋时她冲顾阿婆房间喊了一声：“阿婆，我去知青点送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外面冷，一会儿叫朝哥儿去就是了，你去做什么？” 顾阿婆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魏岚人已经到了院子里，“不用了阿婆，就这么点路，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笑着转头，披散肩头海藻般乌黑的发随惯性滑到胸前，小跑着朝知青点去。 知青点里大家伙儿正准备张罗午饭，见魏岚过来，姜丽华登时丢了手里的勺子。 “这么快？我还以为得等下午！”姜丽华喜滋滋拉着魏岚进了女知青那屋，迫不及待结果包裹打开先挑。 魏岚坐在床边，一脸无语：“毛线和颜色都是一个样的，有什么好挑的？” “我挑我顺眼不行？”姜丽华一脸怪相瘪瘪嘴，手里一会儿换一团毛线捏捏看看的，“对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从今天晚上就可以。”魏岚认真想了一下，又道：“如果大队里没什么大活动的话，白天也可以找我，不要太早。” “嗯嗯！你放心好了，保证不打扰你睡觉!”姜丽华兴奋点头，见魏岚一副要解释的模样，登时一记白眼送上，“我哥跟我说了他们去顾家打水的时，顾朝说不太早，他们都以为顾朝怕他们打搅顾阿婆休息，可是呀……” 姜丽华笑嘻嘻睨了魏岚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顾朝是怕吵着你吧？” 老人家一般都觉少，尤其是农村老太太，年轻时候干的活儿多，早就养成了生物钟，差不多鸡什么时候叫，人就什么时候起。 “是有怎么样？瞧把你能的。”魏岚一阵羞赧过后，下巴一抬，娇娇“哼”了一声，“我跟顾朝处对象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不如说说你？又单独让我帮你买这样的毛线是打算给谁织毛衣？” “你不说，我可就不给你了。”魏岚夺过姜丽华手里的毛线后退一步。 魏岚手里拿着毛线团上下跑着玩，那天回去她记账的时候联想到姜丽华托她买毛线时的神情，一副娇羞别扭的模样，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姜成是她哥，要是给姜成织毛衣的话，不可能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难道是说…… 魏岚蓦地瞪大眼睛，难道说，姜丽华还是和原著一样，喜欢上了范骓？ “你那是什么表情！”姜丽华脸颊微红，以为魏岚直到她和李建党的那点事。 见魏岚吃惊的表情，姜丽华以为魏岚是觉得她攀不上李建党，登时觉得有些气恼，“他爹虽然是生产队长，可那又怎么样？我是京市来的，家庭条件也不差……” “等、等一下！”魏岚上前一步拉住姜丽华的手，一双乌黑桃花眸微睁的有些大，“不是范骓？” “范、范骓？”姜丽华怔了怔，随后一张脸气恼涨红，她甩开魏岚的手背过身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林清和范骓之间的关系虽然从未公布，但大家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一些苗头。 加之自从李建党跟姜丽华坦露心迹以后，姜丽华就对这类事很敏感，自然看到的也比旁人多一些。 魏岚又把姜丽华的话仔细过了一遍，生产队长，李宏…… 那不就是李建党吗！？ 第377章 朝哥委屈 魏岚对姜丽华和李建党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个多月前割麦子的时候，当时姜丽华怎么说李建党来着？ “这人可讨厌了，你当心点！” 心思百转，最开始以为姜丽华喜欢范骓，魏岚还担忧的同时又惊喜了一把，觉得男女主之间有女配奠定感情基础。 可一想，姜丽华人也没有小说里那样坏，真被炮灰了，魏岚还有点接受不了。 现在又得知姜丽华喜欢的其实是李建党，这倒是真的有点惊吓到魏岚了。 她还记得当时姜丽华脸色的嫌弃神色。 所以，之前那么讨厌李建党，现在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岚见姜丽华背对她不说话，轻轻推了一下，姜丽华甩着胳膊把她推开，竟然还小声啜泣了一声。 她、她这是把人弄哭了？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不是我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你总是喜欢问范骓嘛……” 姜丽华转过身，眼睛红彤彤瞪着魏岚，活像只被人激怒的小狮子，“你还说！”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魏岚笑嘻嘻用肩头撞撞姜丽华，“你不是想学织毛衣？到时候我偷摸教你一种针法，还能织出不同花样呢！” 姜丽华性格大喇喇的，前一秒还在哭鼻子，听见魏岚这话，登时瞪圆眼睛，深邃双眼皮都快撑没了。 “你说的，不许骗人！”姜丽华抓住魏岚的袖子，嗓音拔高强调道：“说了教我就不许交给别人！” “说什么呢？就能你行，别人不行的？” 林清从外面走了进来。 姜丽华怕林清从中掺和一脚，连忙道：“没什么，我跟魏岚约定织毛衣的时间呢！” 魏岚好笑摇摇头，又跟林清说了一下回头教她们织毛衣的时间。 临走时，魏岚看向姜丽华，“燕子在做饭，我就不去找她了，一会儿你把毛线给她。” 姜丽华点头，又想到钱还没给魏岚，说要找钱，魏岚连忙摆手：“回去教你们织毛衣的时候再给我吧，我家里还有事儿呢，着急回去！” 话音落下，她人已经踱步到了院里，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魏岚着急想知道顾朝到底给她带了什么宝贝，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想多耽误。 “左边低了，还是低，还是低了！” “右边低了！哎哟……高过头了！你慢一点，动作缓一点……” 堂屋里顾朝踩着梯子，在正对大门的墙上按照顾阿婆的意愿，左右比划那张伟人大头像。 这张伟人大头像画（印）的头发丝都一清二楚，远的不出，反正放在整个七队大队上是找不出第二张的。 顾阿婆觉得特别气派，虽然家里平时不怎么来人，但她就想贴在显眼的地方。 贴堂屋墙上最好，但凡来个人抬眼就能看见，别提多气派多体面！ 顾朝举着大头像半天，手抖快酸了，顾阿婆还是挑刺说不行，不是左边高就是右边高。 他心里还惦记电视的事儿，插销电路都要研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搞好呢。 这么一想，顾朝登时着急了，想推搡溜人：“阿婆，我还有事儿要忙呢！要不晚上我再给你贴？” “我还说不得你了是吧！”顾阿婆一瞪眼，以为顾朝不耐烦了，正要说几句，听见门口脚步声，顾阿婆回过头，就跟找到主心骨一样。 “魏岚呐，你瞧瞧朝哥儿手里的大头像是不是一边高一边低？他还不让我说。”顾阿婆拉着魏岚的手指向顾朝。 哪知道顾朝听见魏岚的名字后，登时转过身来。 顾阿婆手一抖，“转过去！” 顾朝只好认命转过身，开始新一轮的高了低，低了高。 魏岚见顾朝被折腾满头大汗，有心想劝两句，顾阿婆在她手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咱们要敬重伟人，要是把画像贴歪了，回头叫别个看见，那像什么样子？” 说着话，顾朝脚下的梯子突然慌了一下，他人跟着晃了晃，魏岚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伸手去扶梯子。 顾阿婆也吓着了，见魏岚扶梯子，她又镇定下来，皱着眉神情严肃盯着顾朝后背，“悠着点，要是扯坏了伟人画像怎么办？” 顾朝:一直知道自己在家地位低，却没想到，今天被一张画压在底下。 魏岚：确认是捡来的跑不了了。 好不容易贴好m主席大头像，顾朝把梯子放回大门后面靠好，拍拍手里的灰走向魏岚，“之前物理课本放哪了？” “在我屋里抽屉，我给你拿。”魏岚回房间拿教材，半晌朝顾朝房间探脑袋，“布都拿回来了？我看看？” “嗯。”顾朝颔首，结果初中物理课本，和魏岚并肩往他屋里走。 刚才东西拿回来，顾朝就已经拆开袋子检查，确定货都没问题才放学。 现在那些布一部分被他拿出来放在床上，一部分还在开了大口的袋子里，魏岚一进屋就看见了。 “军绿色的！” 床上摆着国红毛呢料子和军绿色粗布，魏岚一眼瞧中军绿色。 小跑过去抱起一匹摸了摸，魏岚细细打量，片刻以后抬头看顾朝，“还挺软和的，不是说瑕疵品布？瑕疵在哪里？” 粗布是纯棉料，很软和，并没有名字给人感觉的那种粗糙感。 顾朝从她手里接过那匹布，往外抖开几尺，见里面不间轻微走线问题，他递给魏岚看。 “啊，这个吗？”魏岚拧眉想了一会儿，脑袋里闪过诸多想法，她粉嫩唇瓣抿了抿，胸有成竹在布上比划，“问题不大，从这里才来做拼接也行，或者做收腰涉及……” 魏岚喋喋不休，顾朝拿了另一款递给她，“这是给你买的。” 正是那匹红毛呢面料，毛呢面料厚实，别的布料一匹一卷，毛呢一匹分了三卷。 顾朝就拿了一卷出来，其他的都在麻袋里。 “这么艳的颜色？” 魏岚露出吃惊神情，之前回京市的时候，也看到一些年轻姑娘穿红色连衣裙，但在h省这边，大家穿衣打扮还是灰扑扑的，少有鲜亮的颜色。 第378章 苏木染色 魏岚平日的湖绿、浅蓝色的衣服衬衫已经很打眼了，要是穿这么正的颜色出去，指不定多惹眼。 顾朝本来想说魏岚皮肤白，红色很衬她，冷不丁想到魏岚穿出去会被别人看见，他抿了抿嘴，心里泛起不平，竟有点酸溜溜的，“就在家穿，穿给我看。” 魏岚被他霸道语气整得胸口小鹿乱撞，娇声娇气哼了一声：“我才不……我在京市看见好多女同学都穿旧军装，我还没穿过呢！军绿色的布给我留一点，回头我要试试自己裁衣裳。” 理直气壮说完又觉得不妥，魏岚桃花眸眨巴眨巴瞄向顾朝，“行吗？” 这些东西都是算好要卖钱的，不能瞎折腾。 “行，这款都留下。”顾朝颔首，埋首一股脑把袋子里的布往外拿，“好几个颜色，每个颜色留一匹吧……” 正好拿出纯白色布匹，魏岚蹙眉接过，“怎么买了白色？” 乡下人一般不将就好看，就将就耐穿耐脏，别说是大队里的人这么觉得，姜丽华他们那些知青也这么觉得。 浅色不耐脏，要是经常洗的话，布料容易坏。而且衣服也容易不暖和。 柜子里还有四卷白色羊绒线没机会脱手呢。 “镇里县里有些工厂上班的，喜好穿白衬衫……”顾朝把东西堆了一床供魏岚打量，他则坐到一旁小马扎上，拆蛇皮袋子里那个大箱子，“要是白色不好卖，可以让阿婆帮忙染色，红色应该好卖些。” “阿婆会染色？” “嗯，苏木可以染成红色。” 魏岚放下东西踱步到顾朝跟前蹲下，“能染布，那是不是羊绒线也可以？” 对上那双充满欣喜的眸，顾朝愣了一下迟疑点头，“应该可以吧？” 魏岚见他一知半解的问不出什么，索性站起身点头跑去找顾阿婆。 “哎！囡囡……”身后顾朝跟着起身，伸手跟了两步。 顾朝低头看向脚边刚拆出来的大箱子，电视还没看呢…… * 苏木是天然染料，也是一种药材，改革时期顾阿婆看诊那套东西被缴收，药材不是被人踩得洗把脸，就是直接倒进臭水沟。 别的药材顾家没有，苏木还真有几块。 顾阿婆听闻魏岚想给羊绒线染色，斟酌片刻摆手让右兰出去捡块寸厚的石头片。 等右兰拿着石头片回来，顾阿婆让魏岚帮忙抬着点她屋里靠窗户的妆台。 趁着妆台被抬起一小寸高度，顾阿婆将垫桌角的木头抽出来关上石头片。 “阿婆，这就是苏木？” 那块木头莫约手掌长，一寸厚，周身灰扑扑黑漆漆的，看上去就是一块快要腐朽的烂木头。 “你这丫头，可别小看这块苏木，这么一点就能够你染你那四卷线的了。”顾阿婆笑容慈祥，在那块苏木的三分之一处轻轻点了点。 “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开始吧！”魏岚浑身干劲，“阿婆，需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来！” 三人阵地转战后院，顾阿婆坐在小马扎上，拿着斧头慢慢将苏木劈成一丝一丝的小木条。 魏岚和右兰在旁边忙活洗锅、生炉子。 炉子里火燃了起来，顾阿婆让魏岚把锅放上去，装了三分之二的水，从劈好的苏木木条取部分放进锅里。 “冷水下锅跟着煮开，就能出颜色了。”顾阿婆笑得满脸沟壑，“苏木的量也跟最后出的颜色挂钩，阿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少量少量的来？” 量少多是出浅粉、桃红，要是不爱那个颜色，后面再染也行，要是一下子染深了，再想改就难了。 魏岚点点头。 她第一次接触这个，也很好奇，巴不得多来几遍，当然，要是一次能染出自己喜欢的颜色，那就更好的了！ 顾阿婆见她听得认真，不禁回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曾想这样坐在家翁面前，听家翁的教诲。 顾阿婆脸上带着笑，忍不住多说两句，“除了苏木，以前时候还有石榴皮、槐米、还有栀子，染出来黄橙橙的，颜色那个嫩哟，哈哈……” “大队里平时大家穿的，雾蓝啊姜黄的，那姜黄色就是洋葱皮染出来的，雾蓝是枫叶呢。” 魏岚瞪大眼，莹白小脸满是诧异，“那些都是染的？我还以为是买的成品布！” “白布要便宜五分钱，三尺就是一毛五，回来熬一锅水泡着就是，也不费事。”顾阿婆手指在她额头戳了戳，嗤嗤笑着，“一毛五能买七盒火柴还多一分呢！以后你当家了，也要晓得柴米油盐贵。” 顾阿婆顿了顿，转头看向一边盯着过瞧的右兰，“兰丫也是。” 魏岚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右兰懵懂点头，倏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婆，右兰还小呢！” “不小了，过年了二月的，就进十一了。”顾阿婆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看向右兰的目光里，多多少少带了些担忧。 魏岚知道顾阿婆还是担心家里成分会影响到以后右兰嫁人，但是话她都已经说过，这两年就会出新政策…… 继续多说，顾阿婆说不定还会怀疑她是在安抚她，糊弄她。 粉嫩唇瓣抿了抿，魏岚轻轻叹息一口。 不如等时间来见证吧。 院里气氛有一瞬间低迷，恰逢锅里传来“咕嘟咕嘟”声。 水已经煮开，刚才透彻见底的清水已经换成焦糖色，魏岚怕煮的过火影响最后染色，正找东西想把里面的苏木夹出来。 顾阿婆道：“别急，让它小火再煮煮。” 将炉子下面的通风口堵住只留一条小缝隙，顾阿婆让魏岚去拿羊绒线。 魏岚怕颜色不理想，没敢拿太多，就拿了一卷。 院里顾阿婆见煮的差不多了，便脱了襜衣包住锅两侧把手，把锅端到井盖上。 她随手摸来两根树杈，将里面的苏木加出来放到一边，将魏岚手里的羊绒线接过来打散放进锅里泡着。 线太轻，沾了水也总有一部分露在水面，顾阿婆见了一块石头洗干净压在上面，“这就行了，明天过来再看。” “嗯！”魏岚目光盯着盆里的羊绒线，刚想点头，屋里突然传来“嗡”的一声。 第379章 惊喜 像是高压线突然短路的那种忙音，声音没多大，但总让人有种耳鸣的错觉，很不舒适。 魏岚打了一记冷颤，衣服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不适应搓了搓，魏岚往屋里探脑袋，“朝哥？你做什么呢？” 屋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魏岚和顾阿婆面面相瞟，一同起身往屋里去。 右兰不明所以，也跟在后头进了屋。 顾朝刚拉电闸，人在魏岚房间里，手里拿着剪刀，脚下踩着椅子，正对墙上一根绿皮线比划。 “你、你做什么呢？”顾阿婆看了心惊，这电线刚牵回来还没一个月，这就要剪了？ “好好的，你不用就不用了，剪它作甚？” 魏岚眼尖，一进房间就看见床上一个大屁股电视静静躺在那里。 “啊！”魏岚兴奋叫了一声，小步跑了过去，小手在电视上摸来摸去，“朝哥，你买电视了！” 顾阿婆这才注意到床上还个大铁疙瘩，“电视？啥是电视？” 顾家组上有些钱财，顾阿婆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穿过金、带过银，电器还真没怎么用过。 先前家里牵电线装电灯的时候，顾阿婆嘴上说着怕浪费电，不让右兰随便开，其实私底下也稀罕了好一会儿。 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顾阿婆也会时不时拉开电灯，左右晃脑袋盯着灯泡看。 想瞧瞧这不要煤油也不要蜡的灯，到底是怎么亮起来的。 顾阿婆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呢，家里又多了个电视。 她走进床边，挨着魏岚一起伸手在电视上摸了摸。 板板整整的，像是三面铁皮的铁匣子，正面却又是灰扑扑的玻璃屏幕，隐约倒影出人影。 顾阿婆拧眉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回头拉着魏岚的手继续追问：“魏岚呐，这、这电视是做什么用的？” 玻璃瞧着是听光滑的，但也不像是给人当镜子使得。 “啊——电视、电视……”魏岚从惊喜中回过神，想了想才笑着解释：“电视里能看节目、听新闻！” 怕顾阿婆听不明白，魏岚转口换了一种方式：“旧时候不是有人搭戏台唱戏吗？电视里也能看到，不过现在时代变迁，里面不是唱戏，讲得多是咱们革命同志远征、抗战的红色故事呢！” 魏岚的话，顾阿婆不怎么相信。 顾阿婆嘴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皱纹颤了颤，转头继续看床上的电视。 戏台子多大？这电视才多点儿？ 别说钻进去一个唱戏的大人，就是一个孩子都钻不进，怎么排节目？ 顾阿婆心里有疑惑但并没说出来，就在一旁看着顾朝和魏岚折腾。 电视机四方四正的，姜黄色外壳，左边是14寸的屏幕，右边上面一排有两个可旋转按钮，一个是换台的，一个是挑音量大小，下面则是电视机扩音装置。 十分具有年代气息。 魏岚星星眼看向顾朝，知道这电视肯定不便宜，顾阿婆在边上，魏岚也就没有多说。 顾朝对着物理书慢慢摸索，基本知道怎么接线路，正准备下剪刀，魏岚突然道：“你这是打算把电视装我屋？” 顾朝侧头看向魏岚，轻轻点头。 魏岚险些被气笑，登时鼓起一张小脸，起身将顾朝从椅子上拉了一来，推着他往堂屋走。 魏岚小声嘀咕：“平时阿婆和右兰怕打搅轻易不太我屋里，你装我屋里想什么话？我一个人看？” 顾朝想说电视就是给你买的，一想不妥，他歪身牵着魏岚的小手，“那你说，怎么办？” 魏岚桃花眸转了转，大脑精光一闪。 “装堂屋吧！”她小跑到堂屋，伸着手比划，“你屋里角落不是有一张长桌空闲没处用吗？搬过来贴着这堵墙放，回头电视摆在这里，我们坐在竹床上正好。” 家里除了知青偶尔回来，别的也没谁了，也不怕别人看见。 而且这样一来，大家都能看电视，也不用担心吵着谁。 顾朝轻轻颔首，“听你的。” 堂屋的电线当初钉得有些高，顾朝重新搬来梯子，他刚爬上去，魏岚就过来将梯子扶住。 魏岚仰头看他，“电闸都拉了吧？” “拉了。”顾朝嘴里衔着简单，手里小锤子背面的挂钩利落将钉子拔出。 他把锤子递给魏岚，用剪刀小心割开电线表皮。 插销电线顶头的表皮顾朝已经处理好，两根线接在一起时，顾朝怕出差错，又拿了物理课本看了半天，才下手。 课本知识虽然讲的线路，但真实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顾朝喉结滚动，心里没底。 家里没有缠电线的那种隔离交代，顾朝接好先后去拉电闸，怕漏电会伤到魏岚，他让魏岚转远了一些，才将电闸推上去。 电闸推上去没有拉下来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顾朝盯着接线口好一会儿，见没冒出火星，心里微微松下一口气。 试着拉开堂屋里的电灯，依旧能亮。 魏岚眨巴眨巴眼睛：“朝哥，这是成了呗？” “还不知道。”顾朝淡淡道，按着魏岚在竹床上坐下，“就在这等，我去搬桌子试试。” 终归怕魏岚不老实，顾朝走前又把电闸拉下。 还是“嗡”的一声，魏岚一抖，埋怨望着顾朝的背影，头发险些立起来。 顾朝拐弯没了身影，魏岚扭头，幽怨瞪向电闸。 顾朝很快搬来长桌，按照魏岚说的位置摆好，找来麻布把灰尘擦干净才将电视搬来。 插好插排重新通上电，顾朝研究怎么开，魏岚已经翻过说明书，精准摸到电视后面的按钮，只听“刺啦”一声。 电视屏幕一阵闪烁，伴随无止息的“刺啦”声，满屏幕的雪花。 顾朝跟魏岚皆是一愣，两个人脑袋抵着脑袋，研究那一本巴掌大小的说明书。 魏岚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得有接受信号的天线！” 魏岚也没经历过这个时候，不过穿越前在电视上看过七八十年代的电视剧，里面就有提到，这个年代的电视接受信号，都要在门外竖一根很长的竹竿，竹竿顶端帮着接受信号的天线。 第380章 朝哥，好了吗 如果电视节目画面不清楚，可以通过转动竹竿来操控天线方位，只要接收到更强的信号，节目台画面也会跟着变清晰。 所以，很多电视剧里都有一个人在屋外转动竹竿，一个人在屋里关注屏幕里的画面，两人相互扬声告知对方情况的经典画面。 魏岚话音落下，顾朝已经将说明书翻到最后几页，果然有天线组装的图案。 顾朝从箱子里找到天线设备，迅速按照说明书组装好，随后便提了柴刀要去竹林砍竹子。 魏岚跟着起身：“我还没见过、去过桃林呢，都不知道长啥样。” 顾朝剑眉不赞同拧起，“开春了会有桃花，那个时候再去。”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积雪，很容易滑倒，而且有以前砍竹子留下的斜切口桩子，很锋利，要是不小心跌倒，穿的再厚实也会扎出窟窿。 顾朝少有露出严厉神色的时候，一旦露出，那就说明存在一定的危险。 魏岚瘪瘪嘴，只好改变主意，“那好吧。” 顾朝去竹林砍竹子，魏岚就回屋取了毛线织毛衣。 是最开始用她那身红色毛衣拆的线，当初说要给右兰织来着，后来因为顾朝冬天衣服少，就先织顾朝的了。 红色毛线按照右兰的身板放宽一寸，已经织了大半，今天熬一熬，应该能织完。 魏岚刚织两针，想到什么，她把织了大半的毛衣举到跟前摊开，前后看了看，突然灵机一动。 从柜子里翻出一卷白色羊绒线，在后面织的时候，魏岚不定期会加两针白色。 就这样，莫约半个小时的功夫，新织出来的那部分里，赫然多了两朵白色的五瓣花。 红色已经是很艳丽的颜色，再加上这样别致的花样，就显得愈发独特。 右兰一定会喜欢。 魏岚抿抿唇，窃喜笑了一声。 只要刚开始算好针数，后面就好织了。 顾朝砍竹子，劈竹子分叉的，魏岚帮不上忙，索性一股脑埋头织毛衣，手里细针飞快穿、挑着，很快，又是一朵洁白小花。 另一边，顾朝已经将天线用绳索紧紧扎在猫竹顶端，在前院右兰房间的窗口旁搭上梯子，准备将竹子固定在这处屋檐下。 试了试，屋檐有人扶住竹竿才行。 右兰力气小，不行，阿婆年纪大，腿脚不行。 顾朝怕顾阿婆到时候没扶住反倒砸中自己。 “兰丫，去喊你岚姐姐过来，就说有事找她帮忙。”顾朝想了想，冲梯子下面的右兰道。 右兰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魏岚这会儿已经将毛衣织到领口收尾处，一会儿再把两只袖子补上就行。 听到右兰说顾朝那边需要帮忙，魏岚二话不说，卡好针放下东西就往外走。 魏岚在下面顶着那根猫竹，顾朝在屋檐探出来的那半截房梁上顶上钉子，只留两厘米所有的长度在外。 用铁丝在竹子上缠绕几圈，最后又在房梁上上缠了几圈，刚钉好的钉子刚好将铁丝卡住。 这样还不够，铁丝沾了雨水容易生锈，时间一长就会断裂，顾朝低头，右兰及时递上捆绑用的麻绳。 右兰蹲在魏岚跟前的台阶上，扬起小脸天真的问：“岚姐姐，电视机里真的有小人儿？” “当然了。”魏岚一囧，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原理什么的，她是说不清楚的，就算能说清楚，右兰也听不懂。 魏岚正为难，顾朝低沉声音传来，“节目都是别人先录好的，电视只是将节目在你眼前重现。” 顾朝顿了顿，想起在海市时看到的照相馆，他道：“就像是照相机，只不过他拍出来的是定格画面。” 右兰又问：“什么是照相机？” 顾朝：…… 突然词穷。 魏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把你哥为难的。” 轻轻拍了拍右兰的小脑袋，魏岚抿出笑道：“照相机可以拍照片，留下珍贵画面，就比如屋里的伟人大头像，一开始也是被人拍成照片，后来才印刷制成大头像的。” 右兰乖巧点点头，本来一知半解，现在明白了，右兰心里有萌生一个念头。 要是她能有一个照相机就好了。 那她要把岚姐姐、哥哥、阿婆都拍下来，还要拍一张大家都在一起的。 魏岚顺势接过顾朝递过来的小锤子，脸上挂着浅浅温柔的笑意，继续道：“县里应该也有照相馆，等回头有机会了，带你去瞧瞧。” 语毕，魏岚微微一怔。 说起来，她和顾朝还没一起拍过照呢！ 这年代照相馆洗出来的照片多是黑白照片，不说多好看，但总归是一个时代的印记，留个纪念也好。 魏岚正想跟顾朝说，什么时候一起去拍照，身体忽然一阵失重，人已经被顾朝拦腰扛在肩头。 “朝哥！” “啊啊啊！哥你干嘛！” “外面冷，进屋看电视去。”顾朝肩上扛着一个，腰间夹着一个，虎步生风带着魏岚和右兰进了屋。 “下回再像扛麻袋一样扛我，我跟你没没完！” “哥哥坏！” 外面又开始起风，顾朝随手拴上大门，刚站定的一大一小凑了过来，小拳头落在他身上敲敲打打。 左手按在右兰头顶，将她脑袋转向一边，顾朝右手搂过魏岚的腰，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好了囡囡。” 魏岚：“！” 魏岚桃花眼微微睁大，侧过脑袋想去看右兰，顾朝低头，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赶在魏岚拳头再次落在身上之前，顾朝同时松开两个人，轻薄凌唇带着揶揄的笑，将天线一路牵到电视后面插好。 顾朝躬身捣腾电视，魏岚气鼓鼓直跺脚，叽叽歪歪埋怨，又不敢说顾朝亲她的事。 顾阿婆在厨房里做午饭，听前面吵吵闹闹的，一张老脸上笑的瞧不见眼睛缝。 还是朝哥儿在家好，瞧，多热闹啊。 电视打开还是“刺啦刺啦”的雪花，调了几个台后，终于找到一个人影快被雪花覆盖的模糊节目画面。 “我去转天线！”魏岚登时从竹床上蹦起，拉开大门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魏岚拔高嗓音的声音传来：“朝哥，好了吗？” 第381章 娘子军 顾朝看了一眼完全被雪花覆盖“刺啦刺啦”的屏幕，想说好了，一想魏岚进来就能看见，他顿了顿，如实道：“还没，你在转两下试试。” “好了！有小人儿了！” 魏岚在外面抱着竹竿被风吹了四五分钟，听见屋里传来右兰欢快的声音，不用顾朝说，魏岚就知道已经好了。 魏岚放开竹竿几步跑进屋，电视里果然出现清晰画面。 正播放着红色娘子军的电影。 电影主要讲述无产阶少女琼花受到地主南霸天的压迫，化装成华侨富商的红军干部将她救出，在红军的帮助下，琼花决心走上革命道路。 随后经过不懈努力，罪大恶极的南霸天得到应有的下场，而琼花也正式成为党员。 电视机里，三位蓝色旧军装的革命女同志，愤然在一间小土屋的桌边围坐。 “我后悔，我的枪法还不准，子弹还不多，要不，我把他们全都给杀光！”其中一名十五六岁新兵女同志紧紧抓着胸前领子，满脸愤恨。 这就是女主了，刚进入组织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在一次探查中遇到南霸天，控制不住恨意开了枪。 没打死南霸天不说，差点暴露组织。 “你这是勇敢吗？你不是三个月前的野姑娘，你是战士！”头发齐耳一脸严肃的连长女同志恨铁不成钢将巴掌拍在桌上。 每一个无产者都是眼泪泡着心，不是一个人乱闯、乱开枪就能平息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有他们娘子军！ 连长训完话，见琼花还在哭，登时气恼指向门外，“你以为你连长我爱你这个劲儿？出去自己闯吧！” …… 魏岚本来只稀罕电视，现在看到里面能播红色电影，还是她没看过的老电影，登时安静下来。 魏岚穿越之前好歹看过电视剧、投影电影，顾朝和右兰作为70年代原居民，别说电影电视剧了，连照相机都搞不清楚是什么。 现在看电视里正播着节目，跟着都安静下来，三个人整齐肩并肩坐在竹床上看起电视。 顾阿婆做好饭，喊了几遍都不见有人过来，登时觉得奇怪。 “人呢？都做什么呢？”顾阿婆手捏着襜衣擦了擦。 走进堂屋，看见并排坐好跟乖宝宝一样的三个人，顾阿婆还想念叨两句，冷不丁听到堂屋还有人说话，转头望去，就看见电视机亮堂堂的，穿着气派军装的小人在里面动呢。 剧情刚好播放到刚才冲动下犯了纪律的琼花。 娘子军连里还了新任务，年轻女同志想要参加，却因为之前犯了纪律还在被关禁闭，旁边人都在劝这位女同志。 “门又没锁，也没人看着你，你就去呗，跟连长认个错。” 琼花一听有道理，等走出禁闭室的门，她顿了顿，又回到屋里：“不行，这种禁闭得靠自觉，我不能出这道门。” 说着，又回墙角站好。 其他女同志对视一眼，笑道：“那我给你求情去！” 画面再次转到连长和书记那边，大家伙儿都在吃饭，刚才说求情的女同志将事情一字不落汇报给连长。 饭桌上连长和书记相视一笑，都知道女主琼花已经沉下气，当即取消了禁闭，让大家先回排里，等待后续安排。 电影剧情还在继续，不同的是，一开始堂屋只坐了三个人，而现在，坐了四个。 近两个小时的电影播完，伴随一阵洪亮长笛声过后，革命女战士洪亮声音传来：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要翻身…… 是娘子军连歌。 魏岚意犹未尽跟着哼了两声向前进，右兰有样学样，也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跟在魏岚后面唱。 魏岚唱一句，她就唱一句。 电视里突然跳成别的画面，顾阿婆不知道电影已经结束，不明白情况推了顾朝一把，“咋变了？没有了？” 魏岚笑道：“阿婆，这个故事已经讲完了！咱们记着这个台，回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电影儿！” “这就完了？还没看到那位女战士正式加入党以后发生了什么呢。” 顾阿婆有点失落，不过很快被顾朝揭过去，“阿婆，饭好了吗？早上没吃饱。” 顾阿婆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开始是来喊他们吃饭的，也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会儿，饭估计都糊了。 顾阿婆“啧”了一声，起身火急火燎往厨房去。 堂屋里魏岚关了电视，三个人也往厨房走去。 “哎哟这真是……” 刚走进厨房，就听见顾阿婆的叹气声。 灶膛里一直有明火，刚才在堂屋看电视的时候，锅里米饭干烧了这么久，早就糊了厚厚一层黑锅巴。 硬邦邦的跟碳一样，吃不得了。 顾阿婆心疼粮食，难得做一回细粮，还给糟蹋了半锅。 “阿婆，都是我们不好，下回我们一定注意好时间！”魏岚主动将搓出揽在身上，顾阿婆登时笑了，“是那小人儿演得好，哪怪的到你身上？” 顾阿婆把锅里的菜端出来，一人盛了半碗米饭，借着灶膛里的炭火，焖了四个大红薯。 “先吃饭，一会儿不够可以用炉子上的小锅下点面疙瘩，等下午红薯也能吃了。” 右兰扒了一口米饭，眼睛盯着头顶厨房房梁，“婆，晚上吃红烧肉吗？岚姐姐做的。” “就惦记着吃了。”顾阿婆眼睛立即瞪了过来。 右兰畏缩了一下，知道自己问错人了，登时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魏岚。 魏岚同样眨眨眼，抿抿唇不动声色点点头。 饭桌上两个小丫头调皮的动作，让顾朝和顾阿婆都放软了神色。 饭后魏岚抢了洗碗的活儿，刚劝顾阿婆去前面坐着休息休息，顾朝贴了过来。 他从后面虚虚环住魏岚，大手接过魏岚手里的碗，压声缱绻道：“水凉，我来洗。” 灶膛里一直有炭火，刚才盛完米饭顾阿婆就打水将锅泡起来了。 第382章 我买回来了 现在锅里的水是温的，洗碗正好，根本不凉。 魏岚耳尖红红，懒得戳破顾朝蹩脚的谎言。 她身子一矮，想从顾朝胳膊下钻出去，却被顾朝发现动机及时阻拦。 顾朝身体往前倾倒，将魏岚整个人抵在灶台前，“你说想要电视的，我买回来了。” 魏岚被他压着不舒服，手肘向后轻轻在他胸口怼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想要了？” “你说的，让我给你变一个。” 顾朝火热气息打在她耳后，酥酥麻麻，又有点痒，魏岚缩缩脖子，“别闹……朝哥！” 脑海记忆倒回那个夏日午后，魏岚总算有点印象了。 顾朝下巴轻轻在她后颈磨蹭，魏岚两腮微红，又担心顾阿婆或者右兰会突然出现，只好讨饶，“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然后？”顾朝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气息依旧缠绵与她颈项。 魏岚胸口小鹿乱撞，两腮红晕一直延续到脖颈，大片皮肤笼罩上淡粉。 她轻轻挣扎转身，水雾蒙蒙的桃花眸与顾朝对视，片刻后又不自然挪开。 魏岚鼓起勇气，双手抓住顾朝衣襟，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奖励！” 说罢，又想逃。 顾朝胳膊一紧，圈住魏岚的腰身往上一提。 下一刻，魏岚整个人就坐到了灶台上，“你干嘛！” 魏岚人一慌，双手紧紧环住顾朝脖子，她回头看一眼装满水的锅，生怕自己不小心跌进去。 “干你。” 和曾经如出一辙的霸道话语，魏岚惊愕扭头，却被顾朝急促含住唇瓣。 这个吻来的十分急促，从一开始的激烈，到最后的温柔呵护，魏岚的挣扎变成迎合。 两人分开，气息依旧纠缠。 魏岚轻轻喘息，粉嫩唇瓣此时此刻变得娇艳无比。 就当她以为事情到这里打住时，顾朝忽然侧过身，将她拦腰公主抱抱起，往房间方向走去。 魏岚脸倏忽涨红，小手揪着顾朝胸前衣服急急道：“你、你想干……” 话说到一半，魏岚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顿了顿连忙改变措辞，“你要做什么？！” “做爱做的事情。” “可是阿婆……” “阿婆要午睡。” “那右兰……” “右兰去找小纪了。” 小纪，就是纪风遥。 “可是现在还是白……” 跨过房间门槛，顾朝反手落下门栓，他将魏岚放到床上，粗粝食指抵在魏岚唇间，“嘘，现在只有我们。” 魏岚桃花眸倏地睁大，顾朝再次贴上她娇嫩唇瓣。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魏岚轻轻闭上双眼，随顾朝的动作而动。 窗外北风呼啸，丛丛竹子前后摇曳，枯枝落叶被刮起又落下。 屋里不间断传来女孩呓语般的哭求和男人压抑的喘息声。 “朝、朝哥……不要了不要……” 女孩身体微颤，双眸雾蒙蒙的，因刺激涌出的眼泪将丝丝缕缕乌黑发丝黏在两腮，一副被蹂躏的可怜模样。 “囡囡……”顾朝低语一声，气息烫人。 他大手下滑，抚摸到湿润娇嫩小花时，低头深深吻住魏岚。 第383章 踹下床 “哼……”魏岚噘嘴娇声娇气哼了一声。 末了想起什么，魏岚从顾朝怀里挣扎出来，扯着被子往旁边挪，果真看见粉色床单中间斑斑点点的湿迹。 魏岚眉毛一立，转头看向顾朝时，被子里的小脚猛力一踹，毫不留情将顾朝踹下床。 “瞧你干好事！”魏岚一张脸羞红，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却让只会让看的人觉得越看越娇，越看越俏。 “我给你洗。” 然后…… 半个小时后，魏岚气哼哼坐在火炉边织毛衣，顾朝如他所说，躬身蹲在旁边，搓洗那床粉色的床单。 两人视线不期而遇，魏岚便会铿锵有力哼上一声，随后做出不耐烦的模样转过头去。 顾朝嘴角挂着揶揄浅笑，魏岚噘噘嘴，心里有点失衡。 水灵灵桃花眸中乌黑的瞳仁动了动，魏岚窃窃一笑，有了一个想法。 “咳。”她先是故作镇定轻咳一声，等顾朝向她看过来，便绷紧一张小脸，神情严肃：“顾朝同志，我认为你的字体很有必要进步一下，正好我平时要教右兰同志和风遥同志，你就跟着一块学吧。” 除了刚开始暴露时的羞赧，此时此刻顾朝对自己歪歪扭扭的笔记并没有多少羞耻心。 顾朝知道刚才弄疼了魏岚，眼下小姑娘想着法子要折腾他呢！ 要不是不认，只怕还会有更多的幺蛾子。 顾朝沉默一瞬，故作严肃的推辞，“他们都是小孩子，我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小孩子一起学？要不，你抽空单独教我。” 魏岚想了想，反正她就是想折腾顾朝而已，只要坐实老师的身份就行，到时候她让顾朝做什么，顾朝就得做什么。 许是，魏岚点头，很大方的同意了顾朝的提议：“可以。” 全然没想过，也没想到，自己会给自己埋了一个天大的坑。 * 夜里姜丽华等人来到顾家，是范骓和姜成一起送来的，本来打算送到了就回去，过两个小时再来接。 没见到顾家堂屋放着电视，一屋子四口围在火炉旁边，正整整齐齐将目光落在电视上。 于是…… 范骓和姜成也就没有回知青点，留在顾家边看电视边等女同志学习完一起回去。 顾阿婆给大家倒了热水喝，搪瓷缸子不够，就用碗代替。 “谢谢阿婆！” 官方的热心，让知青们很不好意思。 姜丽华照着魏岚的动作起好头，笨拙的织着毛衣，林清他们织三针，她才织一针，眼神还总也人不住往电视那边瞟。 “我这两排怎么织的纹路不一样？”林清看了一眼自己织的，越看越觉得不对味，就递到魏岚面前，让她看。 魏岚一眼看出问题，从林清手里接过织针和羊绒线，把织错部分拆开，又一针一针放慢动作织给林清看，“织到头往回织时要用反针，这样就可以……” 林清了然点点头，接过东西继续织。 魏岚重新捡起自己的针线，余光瞄到盯着电视傻笑的姜丽华，一巴掌毫不犹豫拍到姜丽华的腿上。 吓得姜丽华一个激灵，“干嘛！干嘛？” 魏岚斜眼瞪她一眼，姜丽华登时老实了。 只不过没老实一会儿，眼神又飘过去了。 魏岚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姜丽华听见后，心虚低头继续织毛衣，半晌凑近魏岚小声嘀咕：“顾家啥时候买的电视？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呢！” 魏岚淡淡道：“刚买的，你们又不常来，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我以后常来行吗？”姜丽华笑嘻嘻的，见杨燕和林清已经织出好大一截，她吃惊道：“你们怎么这么快？电视里头那么有意思，你们就不好奇？不感兴趣？” 杨燕苦笑道：“怎么不感兴趣？可是不快点织好衣服，冷啊！” 杨燕是来的几个人里头穿的最少得，刚才进屋的时候，一张脸都是青的，这会儿挨着火炉坐，好不容易才暖过来。 林清没说话，只是扫了范骓一眼，见范骓和姜成、顾朝两人看着电视不时交谈两句，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织毛衣。 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快点织好毛衣，然后范骓能早点穿上。 布票不好弄，姜丽华家里今年得的布只够缝一身棉袄，家里给她做了。 到现在她哥姜成身上还穿着好几层单衣呢，看着多，实际没一件保暖御寒的。 姜丽华心里愧疚，也沉下心来织毛衣。 不过她性子跳脱，没过一会儿，注意到魏岚织的红色毛衣上的小花，登时眼前一亮，追问道：“这个怎么织的？真好看！” 姜丽华手在白色小花上摸了摸，说风就是雨看向魏岚：“我也要！” 魏岚道：“你不是给你哥织吗？他穿着小碎花毛衣？合适吗？” 三连问出口，一旁杨燕和林清都“噗嗤”笑出声。 姜丽华臊得厉害，嘴硬道：“我、我回头给自己织的时候用，不行吗？” “那个时候再说，先把你手上的织完。” 魏岚毫不客气婉拒，姜丽华登时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顾朝视线转了过来，先是在魏岚身上停留一瞬，转瞬去看炉子，见火光不明显了，他起身去厨房箩筐里抓了两把劈好的细柴火过来。 炉子里的火被拨的更旺了，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小子、姑娘们不时交谈两句，这个夜晚，顾家格外热闹。 顾阿婆心里高兴，小炉子上烧着热水，她就一个劲儿的问大家还要不要水，让大家把这当自己家云云。 搞得姜丽华这大喇喇的性子都开始不好意思了，“阿婆，我们自己来就行，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招待我们呢？” “好，好，那你们自己来。”顾阿婆笑眯了眼，也怕这些年轻后生觉得太客气了不自在，就不再多言了。 屋里气氛正好，正在这时，门外院门突然传来喊门的声音。 顾朝侧耳听了一会儿，打开大门走了出去，片刻后，带着大队长顾三德走了进来。 顾三德从家来，外面下着小雪刮着风，别提多冷，刚才喊门的时候还等了一会儿，人差点没冻僵。 第384章 热热闹闹的顾家 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顾三德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然而下一刻，瞧见屋里一群人后，顾三德愣住了，“这、这是？” “大队长……” 姜丽华等人蓦地一惊，手里东西下意识想藏，魏岚轻轻摇头，她们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们跟魏岚学织毛衣。”顾朝淡淡解释了一句。 早上时候顾朝说了，顾三德晚上可以过来看布，这会儿人来了，为的是什么，很明了。 顾朝冲顾三德点点头道，“去我屋里。” 顾三德尴尬冲魏岚他们点头，“你们忙你们的。” 等顾三德跟顾朝去了后面房间，姜丽华按住扑腾跳的心口道：“吓死我了，大队长怎么会来？” “应该是有事找顾朝吧。”魏岚笑道，没有明说。 顾家现在有点太招眼了，又是羊绒线又是电视机的，她还有点摸不准知青点里有没有存着异心的人，以防万一，能低调还是低调一点。 另一边，顾三德跟顾朝进房间以后，看见床上摆的布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么多！”顾三德随手拿起一匹布摸了摸，厚实又软和，颜色军绿、藏蓝的，都是时兴又耐穿的颜色。 “这可是好东西啊朝哥儿！” 顾三德拿着布匹的手微微发抖，片刻后想起什么，看向顾朝严肃叮嘱，“你这次买了真多回来，可要藏好，要是被那个看出苗头的……” 顾三德想说怕被有心人举报，回头他也保不了顾朝。 可一想到顾朝是要做营生，还没开始呢，他就说这些丧气话，实在不吉利。 顾朝淡淡道：“叔放心，这些我都有考虑。” 顾三德点点头，止了话头，开始认真选布。 军绿色和藏蓝色他看着都好，吃吃做不出决定。 要不……要不都买一些？可是布票又不够。 顾三德想到一家婆娘一年到头都没做新衣裳，登时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朝哥儿，叔手里头有点钱，但是布票不够……你看，你看我能不能先扯几尺布，回头攒了布票再给你送来？” 顾朝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解释。 他不好意思搓了一把炸成刺猬的板寸头，无奈解释：“叔，我忘记跟你说了，这个布不要布票，四毛钱一尺，粉色带花的那个，五毛。” 顾三德连连摆手，“你婶儿年纪大了，那布太年轻，她穿不了。” 知道不要布票，顾三德心里一松，他摸着口袋掏出来一卷皱巴巴的毛票，仔细数过正好四块钱。 能买十尺布。 顾三德捏着那四块钱好一会儿才递给顾朝，搓了一把老脸，笑道：“那、那你把这两匹布隔给我裁五尺。” 他指了指军绿和藏蓝的布匹。 顾朝点头应好，他一早就从顾阿婆那里拿了尺子，比对好尺寸，趁顾三德看别的布料时，不动声色将两个颜色的布都放宽了半尺。 顾三德把布叠好。 想到外面有知青在，他把布塞进怀里藏好了才往外走，便走便压低嗓音，“快把门关上，别叫人瞧见了。” 这会儿时间已经接近九点，顾三德准备买完布就回去，见顾阿婆还坐在堂屋，顺嘴问来一句好：“太太还没睡呢？这么晚了，冷啊！” “家里难得热闹，就多坐了一会儿。改朝换代了，现在可不幸叫太太。”顾阿婆站着拍拍身侧，“坐下看会电视不？” 顾三德轻轻在嘴上拍了一记，说自己说错了话，又听顾阿婆说电视，他视线才注意对面贴墙的长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台电视机。 顾三德去公社开会的时候，听人说过电视，但自己还真没见过，这会儿瞧见了，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起初是看大铁疙瘩似的电视外表，正好这会儿电视机播的黑白电视剧烽火少年。 烽火少年是抗战片，讲的是一支8路军游击队在配合主力部队取得重大胜利后，前往根据地小家庄时，途中经过一处树林时发现了腿部受了枪伤的少年主人公小松，后来小松参加革命，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战士的励志故事。 这会儿正播到8路小队持枪和敌方斗智斗勇呢，顾三德站着看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就顺势坐到了顾朝递过来的板凳上。 然后，顾三德手里不知不觉间，又捧上了顾阿婆倒来的白开水。 魏岚手里毛衣织完，打了个哈欠。 正好一集电视剧播完，林清见魏岚困了，便提出请辞，“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基本都懂了，要有不会的，回头再来问你。” “唔……嗯。”魏岚轻轻点头。 其他人也意识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也纷纷跟着站起身，“已经这么晚了？打扰到你们休息了吧？” 知青们面色谦谦，不好意思道。 顾阿婆笑呵呵的，一脸嗔怪：“说的是哪里话？你们来了，家里多热闹？阿婆心里欢喜这呢！” 姜丽华咧嘴笑得俏皮精怪：“阿婆，以后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少，就是希望您到时候可别嫌我们烦！” 范骓那边已经拉开大门，在门边等候。 “瞧你这张小嘴……”顾阿婆笑着送大家到门口，苍老声音拔高，“天黑路上坏，小心着点呢……” “知道了阿婆，进屋去吧！”姜丽华跟姜成并肩走着，回头摆摆手，出了院门。 知青们都走了，顾三德才站起身。 顾三德看了一眼顾阿婆花白头发，笑道：“太太有福气，大灾大难都过去了，眼下保住好身子，以后还有享不尽的福呢。” “说起福气，大队里头谁的福气能及得上你和春香？” 顾三德几句话把顾阿婆说的心花怒放。 顾三德和顾家的关系亲近，小时候原是跟在顾朝父亲身边当伴读的。 改革后贫农翻身做主人，原来的主子成了阶下囚，仆人成了人上人。 顾三德性子敦厚，并未被那一套影响，加之小时候也受过顾阿婆的教养，对顾阿婆自然也亲近。 “刚才才说时代变迁不幸叫太太，你啊，就是记不住……” 第385章 女人心，海底针 因这一层关系在，顾阿婆说话时，温和中总不经意间带着长辈训小辈的口吻，“在家里到还好，你说说，要是被旁的心思多的听去了怎么好？” “太……四大娘！”顾三德笑着点头往门口走，“那今天我先家去了。” 说到一半，顾三德顿了一下，补充道：“明、明天我再来。” 顾阿婆只有说好没有说不好的。 等顾三德走后，顾阿婆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顾三德说的是过来看电视，不由轻轻摇头笑叹：“还跟小时候一样，半点没长大呢。” 魏岚眨眨眼，想说话被顾朝先一步拉着手推回房间，“你收拾收拾，我去给你打水。” 魏岚瘪瘪嘴，只好收了手里东西，给床上换了一床浅蓝色床单，又将被子两侧像中间掖好，一会儿洗漱完就能直接钻进被窝了。 顾朝怕魏岚洗漱的时候冷，把小炉子也拎了进来，让她挨着炉子洗。 魏岚这边忙活洗漱准备睡觉，另一头顾三德怀里揣着布摸黑走在小巷子里，忽然前面一阵光亮。 顾三德望过去，正面和提着煤油灯过来找人的黄春香看了个对眼。 两人并肩往回走，黄春香埋怨道：“不是说有事通知朝哥儿？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跌沟里了呢。” 顾三德怕直接说买布黄春香会舍不得，就扯了慌，说是有事通知顾朝，吃了晚饭就往顾家去了。 本来也是想着买了布就回来，谁知道顾朝买了电视机回来？ 想到刚才电视机里播的电视剧，顾三德砸吧砸吧嘴，一脸回味。 黄春香见他不答话，伸手推搡了一把，“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听着呢！”顾三德干笑一声，几句话把刚才看电视的事儿说了，“我跟四大娘说好了，明天还去，你也去。” 黄春香也是听过电视但不知道电视长啥样，有心想去看看，但又止住了，“大晚上的谁家不睡觉？那电视也用电吧？电不要钱了？” 再说了，顾阿婆一把年纪，饶着老人家休息怎么好？ “我跟四大娘亲，再说了，还有知青们在呢。”顾三德都想好了，“明天去的时候拎点东西，之前碍着成分明面上不好多关照，现在有途径了不是？” “那你看着点时间，早点去，早点回。”黄春香心里明白，要是当初没有顾阿婆，也就没有现在的顾三德，索性也不多说了。 黄春香同意顾三德去，自己却是不打算去的。 “我从朝哥儿那儿得了好东西，快走，家去给你看看！”顾三德心里高兴，已然也没注意到黄春香话里漏洞。 两人一路小跑回家，顾三德着急忙慌拉开堂屋电灯，反身关上大门，拉着气喘吁吁的黄春香在桌边坐下。 黄春香胸口起伏：“作死呢？你是嫌我活的太长怎么地……” 后面的话，黄春香说不下去了。 目睹顾三德解开棉袄上面两颗扣子，又探出两卷鼓囊囊卷在一起布，黄春香呼吸一滞，吞咽两下口水：“哪、哪来的？” 又想起顾三德说从顾朝那得来的，黄春香又问：“朝哥儿哪来了？” “头几天不是去了海市？从还是买的。”顾三德一手拿着军绿的布，一手藏蓝的布在黄春香身上比划，“这两个颜色我都买了五尺，你做身衣服、裤子还能有剩余呢！” 布是机纺粗布，很软和。 黄春香只惊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把布抖开看，眉头一拧，又去抖开另一团布，果真，一个样。 顾三德从不侍弄针线，对一尺一丈没有太深入了解，所以顾朝故意多扯了布，他也没看出来。 可黄春香不同。 女人本来就敏感细腻，布虽然不好买，但平时旧衣服缝缝补补少不了，黄春香原本只是以为粗布厚实所以占中间，抖开看了才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黄春香抱着两种布坐在椅子上，轻轻叹气道：“你总说朝哥儿固执，是个不着调的，现在看来，你这眼睛真是叫猪油给蒙住了。” “说啥呢，神神叨叨的？”顾三德被她说得云里雾里。 黄春香没接话茬，转口问了问布是多少钱买的，之后在心里一合计，也觉得合适。 刚开始意识到顾朝有可能要做这方便的买卖，黄春香还心惊了一下，现在坐下来想想，顾朝性子细腻也能沉得住气，说不定真能博出一条出路。 黄春香想了想，沉声道：“知青那边怕也知道了一些消息，不过有魏岚在中间，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大队里人多口杂，你多盯着点，帮忙照看一二。” 黄春香心思转的飞快，知道顾朝主攻户主不是大队上的社员，顾三德之所以能买到布，也是因为两家不同寻常的关系的缘故。 那么这样的话，大队上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顾三德“啧”了一声，“这事儿我不清楚？还要你指点？” “是吗？你这么有主见，今天晚上就睡兵子爱国吗屋吧。”黄春香皮笑肉不笑丢下一句，卷着两卷布进了房间甩上门。 布虽然买的实在，但黄春香还是气顾三德没有事先跟她商量。 顾三德在堂屋摸不着头脑，直跳脚，“那屋没有铺盖，我怎么睡？” 刚才说买布的时候顾三德就怕黄春香会怪他，可是黄春香偏偏没有。 这会儿突然又撂脸子了。 顾三德抓抓头，“这女人心还真就是海底针……” * “真好看！” 清早起来，魏岚将右兰喊进房间，把昨晚织好的毛衣给右兰套上。 屋里没有镜子，右兰看不到自己穿上毛衣的全貌，低头却能看见胸口前几朵白色小花，登时一小鹿眸弯成小月牙，“谢谢岚姐姐！” 右兰勾着脑袋，欣喜看着那些小花，小手抬起来想摸一摸，又怕弄脏了似的，半道缩回。 右兰棉袄也顾不得穿了，跳出房间跑厨房去找顾阿婆，“阿婆，你看，你快看，岚姐姐给我织的！” “这颜色真好看……你这丫头，你岚姐姐给你织这么好看暖和的衣裳，回头你要是再敢去扣泥巴玩，看我不打抽你！” 第386章 闲不住的朝哥 “不不！阿婆，我以后再也不玩泥巴了！” 右兰拍着胸脯保证，又想到自己刚才搬柴火还没洗手，怕灰把毛衣弄脏了，赶忙低头去打量。 红艳艳、毛绒绒的衣服表现感情如初，右兰情不自禁勾起嘴角，用葫芦瓢打了一盆水，头一回主动洗起手来。 小芳前几天还炫耀她娘给她做的小马褂呢，军绿色，虽然是新的，但小芳天天跟着爹娘下地干活，人晒的黑，一穿绿色就更显黑了。 饶是如此，右兰依旧很羡慕。 不过现在她不用羡慕别人，她也有新衣裳了！ 上面有小花呢！整个大队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右兰小手跟鱼一样在盆里摆来摆去，小小唇瓣弧度恨不得勾到耳根子后面去。 顾阿婆怕她尾巴翘上天，想训斥几句，见魏岚一手提着棉袄一手拿着梳子走进厨房，转口道：“她又不是没衣服穿，你给她织什么？昨晚熬那么晚，眼睛怎么受得了？” “家里日子还过得去，买的话贵，自己有线，就自己织呗。”魏岚擦干右兰小手，让她把棉袄穿上。 拿了两个小马扎，右兰坐在跟前，魏岚坐在后面，手里捏着右兰细细软软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慢慢梳开。 魏岚抿了抿嘴角，笑容俏皮：“阿婆要是心疼我，不如让朝哥多买两回肉？” “你们呐，天天嚷嚷着要吃肉，哪回少了你们的？”顾阿婆好笑摇摇头，没说话。 织毛衣的红色毛线还有剩余，估摸还能织一件短点的马甲。 魏岚刚才用剪刀剪几段下来，三根作为一股，其中一头打好结，之后的按照编麻花辫的方式变成一股，末尾再打一个结，这样，一根简易头绳就编好了。 魏岚编了两根，给右兰扎了两个小麻花辫，末尾缠上红头绳，再擦干净小脸，给右兰抹上点蛤蜊油，干干净净，香喷喷的，顾阿婆都不敢认。 “不收不知道，乍收拾一下，兰丫头瞧着跟年花上的小人似的，俊哟！” 右兰害羞红了脸。 小丫头长得本来就不差，眉眼肖似顾朝，却更柔和几分。 先前夏天帮着干活，加上到处玩，右兰晒得跟小泥鳅一样，入冬以后捂白了一些，家里伙食也好了，右兰小脸红润润的，头发也不想以前那样枯黄。 魏岚轻轻在她鼻尖刮了一把，瞬时把手里蛤蜊油塞给右兰，“以后每天洗完脸都擦一点，小脸还不容易白净回来，外面风硬，别再给吹皴了。” 蛤蜊油最便宜五毛，最贵的一块五，价格算不上多高，但真的好用。 魏岚从京市带来好多，从刚来时用到现在，还有好几盒呢。 右兰乖乖攥紧蛤蜊油，认真点头，“岚姐姐，我一定听话！” 魏岚一向惯着右兰，顾阿婆说了许多次，魏岚表面上听，私底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次数多了，顾阿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顾朝手里捏着两张工业劵，一颗心片刻安定不下来，吃完早饭就背着包要去县里看看。 魏岚及时把人拦住，回屋拿了自己常带的围巾给他戴上，“你这棉袄领子底，领口灌风，戴上会好一些。” 围巾很柔软，上面还残留魏岚身上那种特有的香味，很淡，但顾朝能清晰闻到。 任由魏岚上下其手踮着脚尖帮他带好围巾，顾朝全然没提大红围巾适不适合他带的问题，“要是有事，就去找阳哥，实在解决不了的，去找大队长，我很快回来。” “我知道了。”魏岚轻轻点头，叮嘱道：“县百货不一定有这两样，如果没有你就回来，家里也不缺别的，别再乱七八糟的什么都买。” 送走顾朝，魏岚转身去看被苏木水浸泡了一晚上的羊绒线。 昨天泡上以后，魏岚就把那口锅端进屋，找了一个空瓦罐放在房间门口，锅底卡在罐子口，刚好放下。 顾阿婆已经拿了两个干净木盆，打好水在后院等了，魏岚回房间端过。 经过一夜浸泡沉淀，锅里液体颜色更深了，红的发黑，像浓稠的血。 魏岚想不出会染出什么颜色，直到顾阿婆伸手从锅里捞出羊绒线，羊绒线已经变成暗红色。 等顾阿婆把多余液体拧回锅里，脱离大部分水分的羊绒线颜色要浅许多。 “这水里加了明矾，过水多揉一会儿，一会儿再换到这盆水里清一清，晾干就行了。” 怕魏岚不明白，顾阿婆每做一步都会停下来讲解。 经过一夜浸泡的羊绒线还要经过明矾水固色，在固色时要不停揉捏，期间会有一部分色素脱落，将水染红。 而经过这一流程操作以后，羊绒线上的颜色基本已经定型。 之后再换到普通清水里面揉搓，为的是将多余的明矾残留物清洗掉。 盆底羊绒线呈现樱粉色，是那种很很粉很少女的颜色。 盆里的苏木染液那么深，最后染出来的却是这么粉嫩的颜色！ 魏岚瞪大眼睛，全然没想到。 “不是专业的把握不好这个度，旧时候那些染布的匠人，算好多少水就放多少量的苏木，那熬出来的染料，能染出桃红、正红的，啥样的都有呢。” 顾阿婆回忆了一下，笑容和蔼，“以前年纪小的时候听了一些，现在年纪大了，记不得咯。” “那阿婆也是最厉害的，看这羊绒线，染的多好看！”魏岚笑嘻嘻拧干羊绒线上的水分，搭在后院晾衣绳上晾着。 “阿婆，锅里的写着染液还能用吗？” 要是只能送一次，那可太可惜了。 顾阿婆点头，“能用，就是量不多了，你别往里面放太多东西，要不然回头染色不均呢。” 魏岚认真记下，随后顾阿婆把之前劈好的苏木和明矾一起交给魏岚，“明矾放多放少，就跟做饭放盐一样，你会做饭，应该能把握好这个度。” 魏岚轻轻点头，把那锅染液又端回房间门后搁着。 后院周边有树木竹林围绕，大风吹不进来，而且水井附近的平地上，刚好一圈明晃晃阳光打在那里，晒太阳再好不过。 魏岚从房间出来，顾阿婆还在后院晒太阳。 第387章 新婚快乐！ 琢磨片刻，魏岚小跑到顾阿婆身侧，“阿婆，你教教我怎么裁衣服呗？” 家里那么多步布，她要是学会做衣服，回头就地取材，给每个人都做两身体面的衣服。 而且顾朝以后要做生意，穿得地面，成交记录也大，人也能少吃点苦。 魏岚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多苦都一定要坚持学会。 魏岚一脸坚决，倒把顾阿婆唬了一跳，清楚的是知道她要学着裁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跟谁干仗呢！ 女孩子会的东西多也没什么不好，顾阿婆没有过多去想就点头应好。 魏岚以为裁衣服要用到布料，却不料顾阿婆只是找来平时右兰写字用过的纸张。 顾阿婆把纸叠吧叠吧，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下剪刀。 魏岚连忙阻拦，“阿婆，家里不是有旧报纸？用旧报纸行吗？” 右兰笔记稚嫩，却能看出每天的进步，这是右兰成长经历，顾阿婆一直好好收着，生怕弄坏了。 这会儿要剪，顾阿婆是舍不得的，只是一听魏岚要去拿报纸，顾阿婆手里剪刀登时落得干脆，“报纸上面有伟人说的话呢，剪它作甚？留着每天看看也好。” 顾阿婆便说，手里剪刀利落在纸上剪着，不多会儿抖去废纸屑，展开纸张，赫然是一件长袖小衣服的模样。 魏岚这时才明白下来，这些纸的用处。 想想也是，这年代布料本来就难得，要是拿布料练手，还不得分分钟被扣上资本家的帽子？ 自行车和缝纫机都是大件儿，平时买的人极少，只有一些家庭稍好的，婚娶时候会咬咬牙买下来。 但那毕竟是少数。 偏远地方贫苦，县百货大楼一般不会进太多货，所以早上出门魏岚才会那样叮嘱。 不过顾朝运气不错，这会儿接近年边，县百货大楼刚补上之前的空缺就被顾朝给赶上了。 自行车一百七块钱，缝纫机二百二。 出门前顾朝怕钱不够，带了五百块钱，利落数了钱和工业劵递给售货员。 售货员见他顾朝爽直接，人又是个挺精神体面的小伙儿，得知顾朝要骑自行车把缝纫机带回去后，售货员一边帮着顾朝把缝纫机装箱捆在自行车后面。 售货员笑着调侃道：“同志，买这两件是家里要办喜事儿了吧？旁的不多说，祝你新婚快乐！” 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手表为三转一响，是结婚标配。 说是标配，真正买得起大全套的人并不多。 顾朝眼镜也不眨一下，一口气买了两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是即将结婚的新郎。 顾朝嘴角勾了勾，大方接受，“谢谢。” 从县里骑自行车回去，一口气不停也要一个多小时，顾朝算好时间，买完东西后马不停蹄往回赶，迫切想看到魏岚见到缝纫机后欣喜的模样。 顾朝赶回家时已经是午后，魏岚正伏在窗前，拿着一件穿的有些发旧的上下其手。 堂屋隐约传来顾阿婆和右兰的惊呼声，魏岚微微愣了一下，桃花眸闪过一丝疑惑，放下东西转身出了房间。 顾朝刚放下自行车支架，解下捆绑箱子的绳子，把箱子往下搬，余光看到厨房那条直道中站出来一个窈窕身影。 “囡囡。”他转过脸，硬朗俊逸的脸上剑眉飞扬，高挺鼻梁上，眼眸深邃泛着浅浅光亮。 堂屋里一共四个人，他眼里仿佛只看得见她。 像是讨好，又像是邀赏，顾朝直起身大手在自行车和后座的箱子上拍了拍，“缝纫机，买回来了。” “买、买回来就买回来了呗！” 怕事后顾朝又会想昨天一样，要“奖励”。 魏岚两腮倏忽泛红，很快镇定下来，视线转向自行车，“自行车也是？” 顾朝点头。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顾阿婆突然说话，“这、这得多少钱？” “你这回去海市，到底做了什么勾搭？别再跟我说你那猪的事儿！”先前的被敷衍过去的疑惑再次浮现心头，顾阿婆老脸严厉又无措，“你跟人合伙养猪才出多少钱？这段时间拿回来的东西有是多少钱？” 顾阿婆虽然老了，但不傻，仔细合计一番总能琢磨出一点儿味儿来。 顾阿婆埋头喘了口气，末了视线惊讶不可置信在魏岚身上划过，她转头去看顾朝，抖着手问：“你、你拿了岚丫头的钱？” “没、阿婆，朝哥没那我的钱，都是他给我买东西！”魏岚着急解释。 顾阿婆这人认死理，骨子里还是陈旧老思想，认为男人养家是在正常不过的事，理念里就接受不了顾朝从魏岚手里拿钱的行为。 而且，一开始是顾朝执意要跟魏岚在一起，那么他就更应当拿出好男儿的本色，凭本事去挣。 顾阿婆趁着脸推开魏岚搀扶的手，“让他说！” 顾朝原本不想顾阿婆担心，但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然瞒不下去。 顾朝默了默，嗓音沙哑坦然：“我去海市的时候，夹带了黄金。” “什、什么？”说起黄金，顾阿婆就想到前些年抄家的时候，登时身体一晃，有些站不住脚。 顾阿婆不知道外面有人专门抓倒卖黄金的人，但她潜意识里知道，如果被人发现，她的朝哥儿就回不来了。 得知顾朝在鬼门关闯了一回，顾阿婆又惊又怕，却沉着脸让顾朝跪下。 顾阿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先是关了堂屋的大门，后面又把魏岚和右兰赶回房间， 魏岚有点担心，一直贴在房间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然而堂屋里并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的，只是一声接一声“啪”的，竹鞭抽在皮肉上的响亮声。 那声音极响，像是脱了衣服直接抽在人的皮肤上，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魏岚打了个哆嗦，忍了忍，最终没忍住推开门跑了出去。 堂屋里顾朝跪在那里，果然光着膀子，他面朝魏岚，魏岚看不见他背后怎么样，但两条胳膊上，交错的红痕十分扎眼。 魏岚眼尾一瞬间浮现两抹殷红，小跑过去在顾朝跟前跪下，双手摊开拦在顾阿婆身前，“阿婆，朝哥已经知道错了，他以后不会了！” 第388章 和顾阿婆的冲突 顾阿婆沉着脸不吭声，踱步绕开魏岚，看样子还没放弃罚顾朝的念头。 “囡囡，你别说了，回房间去。” 顾朝嗓音低沉在耳后响起，大手同时按在魏岚肩头。 魏岚眼泪瞬时源源不断落下，抖开顾朝的手，双膝顺着顾阿婆走动的方位挪动，“朝哥已经经历过那么危险的境地，阿婆你怎么忍心罚他！”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阿婆要是一定要打，就连我一起打！”魏岚一张小脸哭花，却意外的倔强坚定。 仿佛为了让顾阿婆看见自己要护着顾朝的决心，魏岚侧过身，双手紧紧抱着顾朝，一双桃花眸大睁，倔强与顾阿婆抗衡。 “囡囡，不要跟阿婆置气。” “我没有置气！”魏岚微微颔首，再次抬头与顾阿婆对视时，脸上坚定更胜，“阿婆，朝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总拿唬孩子那套唬他，我知道你想是为他好，可你保护不了他一辈子！” 人这一生，想要过得安好顺遂，迟早是要出去闯荡的。 顾朝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出去闯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七老八十？腿脚都不利索了？ 而且这件事已经发生，顾朝也跟魏岚保证过，以后不会以身涉险，这就足够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顾阿婆手里竹鞭“啪嗒”落地，身体晃了晃，连连后退几步颓唐坐在竹床上。 以往顾阿婆说什么就是什么，顾朝和右兰只有听从的分，哪怕说的不对，顾朝和右兰更多情况下是按照正确的去做，从来不会正面反驳顾阿婆。 现在魏岚冷不丁指责出顾阿婆拿顾朝当孩子训斥、呵护时，顾阿婆除了一瞬间怔愣以外，也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她是不是真的把朝哥儿管的太严了？ 朝哥儿长大了，马上就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要有自己的小家，她、她怎么能把他当孩子看？ 顾阿婆呆呆坐在竹床上没了言语，魏岚慌了，小步靠近顾阿婆，在她跟钱蹲下仰头望着她，“阿、阿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 她只是不想看见顾朝挨打！ 魏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生怕顾阿婆气出好歹，“阿婆，是我不懂事，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气你的，你别往心里去……” “囡囡……”顾朝拧眉，本是笔直跪在那里，眼下瞧着心酸，上前轻轻将魏岚搂紧怀里。 顾朝抬头看向顾阿婆，“阿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去了，你别生气了……也，也别生囡囡的气。” 魏岚和顾朝两人相互袒护，都不希望对方收到苛责，可见情深。 顾阿婆沉默一瞬，低头看向魏岚，“你是好孩子。” “将来你要跟朝哥儿过一生，自然也是把朝哥儿看的及重要的……阿婆不怪你，是阿婆老了。”顾阿婆轻轻擦去魏岚小脸上的泪痕，心中除了惆怅便是释然，最后都不过是轻轻一笑，“你现在向着朝哥儿，以后，也要一直向着。” 顾阿婆也是盼着顾朝好，顾朝好，魏岚才能好。 可魏岚刚才的话也点醒了她，她不能用自己的观念去左右朝哥儿，社会不一样了。 “阿婆总是盼着你们好，以往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们别忘心里去。”顾阿婆轻轻说道。 一张老脸皱纹愈发深邃，刹那间好像又衰老了好几岁。 魏岚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刚才怎么都不会说出那一番话…… 解决事情的放下有很多，偏偏她选了最激进的。 顾阿婆身体困乏，说了几句就回房间歇着去了。 魏岚还维持半蹲的姿势，失魂落魄蹲在竹床边上。 顾朝有些担心，双手搭在她肩头，将她轻轻转过身来，“囡……” 顾朝想说几句开解的话，然后对上怀里双眼含泪，眼眸大睁，一双弯弯眉心碎自责蹙起的魏岚，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 “呜……”魏岚嘴唇轻颤，发出一声幼兽嘶鸣般的呜咽，豆大晶莹泪珠顷刻滚落下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呜……” 她抽噎一声，刚才有多理直气壮，现在就有多委屈彷徨。 魏岚想要解释，却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阿婆，已经生气了。 阿婆对她那么好，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给她，还耐心教她怎么染色，怎么裁剪衣裳，她却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魏岚钻了牛角尖儿，心里自责，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朝将她搂紧怀里，大掌在她后背拍着顺气。 “你是为我好，阿婆只会高兴，不会生气。”他声音低沉缱绻，带着哄小孩韵味软声软气的哄着魏岚，“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哭了，嗯？” 魏岚摇头，说不出话来。 顾朝躬身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回房间。 见魏岚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张着嘴唇不时咳嗽，他又忙前忙后倒来热水，一边捧着搪瓷缸子吹凉热水，一边哄着魏岚。 顾朝爱魏岚，同样也孝顺顾阿婆，人常说，夹在中间的人最为难。 顾朝却并不这么觉得，他甚至都不觉得今天的事是问题。 只是两个他爱着，和爱着他的人观念出现分歧而已。 错在他，太过于急于求成。 不过顾朝心里清楚，阿婆和魏岚都是心思通透的人，她们都能理解对方，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去适应。 “嗝——”魏岚打了个嗝，眼泪渐渐止住，见顾朝还光着膀子，她呜咽一声推顾朝去穿衣裳，“你、你去把嗝——把衣服穿上。” “那你先喝点水。” 魏岚不好意思“嗯”了一声，低头捧着搪瓷缸子吹一吹，小抿一口。 喝完水，魏岚把搪瓷缸子放回桌上，现在的她基本已经冷静下来，但心里还有一点小无措。 顾朝已经穿上衣服，怕魏岚冷，进屋时把炉子生好带了进来。 把窗户稍微支开一条小缝隙透气，顾朝回头就看魏岚红着眼眶，一脸委屈依赖的望着他。 “朝哥……”魏岚瘪瘪嘴，冲顾朝伸出双手要抱。 真是个小奶娃。 第389章 谅解 顾朝脸上露出无奈笑容，坐到床边大手一伸，小姑娘稳稳扎进他怀里。 顾朝胸膛宽阔炽热，极容易让人生出依恋。 魏岚深深吸了一口带着他味道的气息，声音闷闷带着自责的问：“阿婆真的没生气吗？” 顾朝反问魏岚，“那你生气了吗？” “我？”魏岚呆了呆，从他怀里直起身，“我什么要生气？” 顾朝又反问，“那阿婆为什么要生气？” “因、因为我说错了话！”魏岚微怔了一下，差点被顾朝带进沟里，“我那会儿着急，没想那么多……” 她肩头倏忽耷拉下去，小脸埋得低低的，浑身染发低迷气息，“现在要怎么办？” “你为我好，阿婆也是为我好，正如你能理解她，她也会理解你。”怕魏岚继续钻牛角尖，顾朝抱着她在她发顶亲了亲，“我买了缝纫机，买了自行车，还挨了一顿打，你要怎么奖励、补偿我？” “你、你想要什么？”魏岚抽噎一声，脸微微发红，半晌想起顾朝身上有伤，神情倏忽又紧张起来。 魏岚伸手就要掀他身上的衣服，“阿婆打人一点都不心软……你身上怎么样？疼不疼，让我看看！” 顾朝连忙阻拦，不疼是不可能的，后背到现在还火辣辣的，估计印子一条盖着一条呢。 他怕魏岚看见又要哭，赶紧转移注意力，“我没事，中午还没吃饭饿了……想吃你上回做的凉皮。” “那、那我去给你做！”魏岚刻不容缓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顾朝，“凉皮要好一会儿，要不我先做点别的，你垫一垫？” “没事，我等你。”顾朝轻轻摇头。 等魏岚去厨房忙活，顾朝坐在床边轻轻活动了一下臂膀，动作时衣服摩擦到后背皮肤，他眉头轻轻蹙起。 厨房很快传来揉面声音，顾朝面色缓和涌现出柔情。 缓了缓，他站起身，朝堂屋那边顾阿婆房里大步走去。 “哎……” 一进屋就听到顾阿婆坐在床边叹气。 顾朝步子微微一顿，道：“阿婆，您还生囡囡气呢？” “她说得都对，我气她做什么？”顾阿婆叹了口气，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一块地方顾朝坐，“我是气我自己，看不清局面，让你和兰丫走了弯路。” 顾朝轻轻摇头，满眼赤诚，“阿婆，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对顾朝来说，顾阿婆或许思想落后，但本子都是为了他们好，而且更多时候她的作为也都是向好的方向出发，并非那种无理取闹刁钻的老太太。 顾朝尊敬她，所以孝顺。 顾阿婆声音苍老呵呵笑了两声，满眼慈爱看着顾朝，“你长大了，阿婆以后不会再拘着你，以后你自己当家，有了媳妇有了孩子，就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任性。” 或许到那个时候，顾朝自己能明白过来，媳妇孩子是肩上的责任，离了他不行，那个时候，他会认真思考那些时间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沾。 顾阿婆摆摆手，“去忙吧。” “是我要跟魏岚在一起，现在她跟我了，我不能让她过苦日子。”顾朝沉声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钱，以后这样凶险的事迹，绝不会有。” 像是保证，顾朝说完，起身出了房间。 房里顾阿婆怔愣了一瞬，浑浊老眼涌现泪花，片刻时间过去，顾阿婆擦了眼泪，呵呵笑道：“老东西越来越不中用了，子孙自有子孙福，不要你操心了，你安心享福就是了。” 凉皮有更简单的做法，只要将高筋面粉和小麦淀粉按照比例填好浆液，再少量多次在锅里蒸熟拿出。 一层层薄薄的凉皮叠在一起，再用刀切成长条就可以装碗加料拌好开吃了。 魏岚没有选择简单的做法，而是用高筋面粉和成面团，在经过洗面后同时得到浆液和面筋。 面筋蒸熟切开，用醋凉拌起来照样好吃，上回顾朝吃的就是这种。 魏岚忙活近一个小时，才将成品端上桌。 顾朝爱吃辣，她特地多放了辣椒酱。 “好吃。”顾朝坐在厨房桌面，一筷子扒了一大口，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魏岚看了既开心又心疼，“县里不是有国营饭店？下回再赶上这样的情况，吃完了再回来。” 空腹时间长了容易饿坏胃，回头胃出了毛病，可有的罪受。 魏岚深知胃痛的痛苦，忍不住多唠叨几句，“咱们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挣钱，不要为了省这一点亏待自己。” “知道了。”顾朝哑然失笑，“缝纫机给你装好了，去看看？” “在哪？” 顾朝淡淡道：“你屋里。” 魏岚站起身就要回屋看，才走出两步又停下两步。 魏岚呼吸急促一瞬，无措道：“阿、阿婆！” 顾阿婆正从堂屋走来，见魏岚紧张的模样，她像没事的人一样，笑道：“做凉皮了？有没有我的份？” 顾阿婆这番举动，无意识主动示好。 魏岚愣了愣，又羞又愧。 不过很快，她莹白小脸露出欣喜笑意。 “有的，有的！”魏岚连忙点头转身连步伐都是雀跃轻快的，“我记得阿婆吃不了重辣，我给阿婆少放点辣椒酱！” 顾朝眼神在两人身上划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伸手把推到桌子对面的竹筛拿到一边，给顾阿婆腾出吃饭的位置。 刚才的不愉快，现在才算彻底翻篇。 顾阿婆吃完凉皮又回了房间，顾朝负责洗碗，魏岚惦念缝纫机的事儿，一早就钻回房间去了。 缝纫机箱子里也有简单概括操作的说明书，魏岚认真翻了翻。 比对说明书上的介绍，魏岚将箱子里赠送的一小卷黑线固定在缝纫机机身最上方的立柱上，随后将黑线拉出来一段，一路绕过松紧器再穿过针头。 魏岚之前就在琢磨，要是顾朝没买到缝纫机，她就试着手动缝制。 怕浪费布，魏岚跟顾阿婆学过材料衣服以后，就回房间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一身穿的发旧的衣服。 第390章 手把手的教 原来是打算把衣服上的线拆了，之后再按照原来的印子试着缝合。 不用担心浪费布，也能练练手。 眼下有了缝纫机，魏岚又有了新的想法。 捞过之前翻出来的旧衣服，把衣角捋屏送到针下。 老式蝴蝶牌缝纫机，漆红桌面黑色机身，是那种脚踩式的。 魏岚脚小心踩动桌下踏板，登时几声“喳喳”声传来，一竖溜又密又整洁的针脚出现在衣角。 “怎么样？” 顾朝听闻动静，甩着手里的水走了过来，“能用吗？” “你瞧！”魏岚直接把那排密密麻麻的针脚给他看。 缝纫机走出来的针脚比手工更加整洁，也更密，最最重要的是，学会操控以后，想缝缝补补什么的，也更加省时间。 顾朝看了一眼，沉声道：“能用就好。” “用是能用，但我还不会做衣服，我打算把这件衣服拆开了，在重新用缝纫机扎一遍，要是没问题在试着裁布做衣裳。” 一听这话，顾朝低头又打量几眼手里浅蓝色小褂子。 衣服六成新，布料软和，是纯棉的。 那怕如此，它的价值依旧在。 像这样一身衣服，多少人家想买都买不着。 “用布就好。”顾朝把衣服叠吧叠吧放到床边，回头见魏岚不乐意撅着嘴。 “一尺布才几毛钱，这衣服要十几二十块。”顾朝食指拇指轻轻在她能挂起油壶的殷红小嘴上捏了一下，“你要非要拆衣服，那就拆我的。” 反正他衣服也都破的差不多了，给魏岚练手还能发挥最后一点作用，也不至于心疼。 “真讨厌！”魏岚抿住唇碎碎的念了一句，不满瞪了顾朝一眼。 不过想了想，也觉得顾朝说的对。 “那就用你的！” 说干就干，魏岚拉着顾朝回房间，挪开床尾箱子上的东西。 将箱子打开，魏岚脑袋扎在里面，把顾朝仅有的几身衣服都翻出来丢到床上。 算上顾朝身上的，一共六身衣服，四件单衣褂子，两条裤子。 顾朝身上穿的是里面最好的，魏岚之前往里填了棉花，所以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动的。 在床上其他衣服，不是肩头打着补丁，就是衣摆胯骨处，有的甚至补丁摞着补丁。 这些衣服以前夏天的时候顾朝还都在穿，当时也没觉得穷酸、不体面啥的，现在摆在眼前，魏岚忽然觉得有点看不过去眼了。 难道是她之前光盯着顾朝的脸看了？ 魏岚尴尬红了脸，干咳一声，从中选了那件补丁摞着补丁的旧褂子，“你、你自己把床上的衣服收拾一下吧！我去忙了！” 魏岚夺门而出，回到自己房间后，仍不住伸手拍拍发烫的脸颊。 正经一点！颜狗注定一无所有！ 你看上的是顾朝的人品，对，就是人品！ 轻舒了口气，魏岚坐会缝纫机前，摊开褂子准备拆线。 缝纫机就挨着平时写字的桌子旁边，都是靠着窗户的位置，光线好，不至于伤眼睛。 布票不好弄，布更不好买，虽然一身衣服都破的不行，顾朝还是十分珍惜，破褂子都是平时干重货打糙穿。 也正因此，肩头针脚缝合的细线，因为顾朝曾经或背或扛过中午，那些细线向两侧坠得很紧。 魏岚用剪刀小心翼翼挑断线，没办法很快完成拆线任务，只能用针尖慢慢挑出来。 而布料已经很旧，缝合的地方长年累月的拉紧又放松，布料损坏只会比别的地方更快。 用针尖挑线的时候，一直被线束缚的布料突然得到解放，顷刻间，磨损严重的地方争先恐后的开始往外脱线。 用不了。 魏岚贝齿轻咬下唇，秀眉蹙起，她抖开褂子前后看了看，干脆放弃拆线，直接上剪刀，最大可能的把能用的布料保留下来。 一顿操作猛如虎，等看到一件褂子最后只剩下四块巴掌长的正方形布料，魏岚还是大跌眼镜。 就剩这么点？ 就剩这么点！ 愤愤不平把各类布头收好，魏岚最终还是扯了三尺崭新的布。 备齐本子和笔，在顾阿婆的指导下，笨拙的给量着尺寸。 顾朝身量尺寸，顾阿婆早铭记在心，她没有直接告诉魏岚，只让魏岚拿着尺子自己摸索，要是量的不对，才会提点两句。 正如此时，顾朝肩宽48，让魏岚量成了37。 要说差一星半点的，那倒也能理解，可这差了一个巴掌呢！ 这哪里是给朝哥儿做衣裳？ 顾阿婆摇头叹气道：“他要是个姐儿，到时候做出来兴许还能穿。” 魏岚回头看顾阿婆，满脸无辜不解，手里凉尺寸的尺子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阿婆，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顾阿婆手把手托着魏岚手，举起尺寸贴到顾朝后肩。 顾朝身上有肌肉，后颈一路下来，肌肉鼓鼓囊囊的，尺子被办法平贴，顾阿婆就按着魏岚的手，把尺子往下压，“你用点劲儿，这尺子断不了。” 魏岚一开始还有点怕，现在听这话，手上一使劲，尺子登时被压弯，贴近左肩肩头的地方，缺了一部分。 尺子总长40厘米，一整天尺子都不够量顾朝的肩宽，魏岚这时候才醒悟过来，自己问题在哪里。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不过好在都是自己人。 在心里安慰过自己以后，魏岚打蛇上棍的本性又冒出来了，撅着小嘴冲顾阿婆撒娇，“我这不是第一次嘛！阿婆也真是的，早告诉我不就好了。” “早告诉你？要不让你自己发现一下问题，回头还得范。”顾阿婆哼哼道。 魏岚也不依了，更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挥舞尺子振振有词，“我就不信了，阿婆咱们等着瞧。” 要不是心疼那些布，顾阿婆还真想看到魏岚做出一整件衣服，结果发现朝哥儿根本穿不了的神情。 指定气得跳脚，然后不知道要躲进被子里哭多久呢。 这么一想，顾阿婆又觉得好笑，“行，那我就等着瞧瞧，看你能折腾什么金疙瘩出来。” 顾阿婆说完又转头看向顾朝，“就给她那三尺布，裁坏了就坏了吧，但你不要纵着她，让她觉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391章 制衣 顾朝瞟了魏岚一眼，小姑娘噘着嘴，委屈的跟什么似的。他嘴角勾了勾，点点头：“好。” 下一秒，小姑娘抬头狠瞪了他一记。 仿佛再说：你也给我等着瞧好了！ 顾朝又是哑然一笑，魏岚气得直跺脚，殷红嘴唇嘟着哼哼唧唧的，恨不得伸手挠他两下。 顾阿婆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怎么着的，尺寸还量不量了？” “量！量的！”魏岚又瞪了顾朝一眼，生怕顾阿婆不教了，连忙收敛起来，小鸡啄米的点点头。 腰围要量一周，直尺没办法做到，顾阿婆拿了一条绳子交给魏岚，让她先自己量试试。 魏岚照做，让顾朝配合把衣服掀起来，她两只小手各自捏着绳子的一端，半蹲着身子对着顾朝的要就是一个熊抱。 顾朝喉结微微滚动，视线不自然转向一边。 “叫你量尺寸，你抱他做什么？”顾阿婆老脸一红，伸手就在魏岚白嫩小手上拍了一记，“这是给朝哥儿做衣裳，等你学会了，以后要是给别人做，难不成也要挨个抱一下？” 魏岚词穷，站在那里委屈巴巴揉着被拍红的手，“阿婆越来越凶了！不爱我了是吧！” 从上午冲突发生以后，顾阿婆对魏岚的严厉不少，看起来没有以前那样亲昵，但魏岚感觉到到，这个时候的顾阿婆，才是真正把她当成自家孩子看待。 一直客客气气的，那是对待客人、外人的态度。 虽然心里清楚，她嘴皮子上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 顾阿婆被她气笑，“你要是一袋大米，你瞧我爱不爱你？” 顾朝淡淡道：“囡囡不是大米，是金疙瘩。” “金疙瘩有什么用？能填的饱肚子不成？”顾阿婆一记眼神轻飘飘丢过去。 顾朝登时闭嘴不说话了，生怕又扯到中午那件事上头去。 半晌催促道：“赶紧的，瞧好了，趁着天还没黑，你有多点时间准备。” 顾阿婆将绳子一头按在顾朝肚脐旁，另一头递给顾朝，等顾朝从饶到那边，再重新交还顾阿婆手里。 “腰围以肚脐为起点和终点量好，再比对尺子算一下就好。”顾阿婆量好腰围没急着抽掉绳子，而是摆手招呼魏岚认真看，“做褂子、上衣不单单需要量腰围、肩宽这么简单，胳膊肘这块也要量，还有胸围袖长。” 魏岚点头，一边把尺寸记在本子上，一边认真听顾阿婆的讲解。 “要是打算做褂子，裁布料的时候按照尺寸放宽半指留出下针的地方就行。要是做夹衣、棉袄那种厚实的衣裳，就要放宽两指，免得回头填上棉花穿上身紧绷的很，到时候动作大了，衣服直接就要扯怀里来。” 魏岚点点头，终点关键词唰唰记在本子上，末了想到什么似的，咬了咬嘴唇问道：“阿婆，那裤子呢？” “这都还没学会，就开始惦记别的了。”顾阿婆嗤了一声，却还是耐心的教着魏岚，“上午不是教你怎么裁剪了？你到时候量好尺寸也是一个样，放宽半指、两指的，唯一注意的地方就是前裆。” 这回顾阿婆没有拿顾朝当教材模板，她摆手让顾朝去忙，之后压低声音道：“男人和女人不同，裁裤子的时候，前裆要多放一点。” 说完，顾阿婆直起身，脸上有点不自然。 至于不一样在哪里，这个不用多少，顾阿婆知道魏岚能懂。 魏岚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被顾阿婆一影响，想到之前自己抓过顾朝那个地方，一张小脸登时火烧一般，又红又烫。 她干咳一声摆摆手，“行了，尺寸都量好了，你忙去吧。” “嗯、嗯嗯！”魏岚胡乱点点头，抱着本子转身钻进房间，还没过一息时间，又从屋里跑了出来。 顾阿婆抬眼睨向她：“要做什么？” “要尺子！”魏岚红着脸指了指顾阿婆手里的尺子。 顾阿婆本来都已经缓过来了，看到魏岚羞成这样，就好像是可以提醒她一样，一息间，顾阿婆又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 烫手山芋似的把尺子丢给魏岚，顾阿婆摆着手开始赶人：“去吧去吧！” 等魏岚走了，顾阿婆颤颤巍巍往自己房间走，心里还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天天跟这些小年轻掺和在一起…… “啧……” 回到房间，魏岚坐在缝纫机前，手里尺子在藏蓝色布料上上下比划，脑海里大概知道怎么裁，但就是下不去手。 顾朝坐在桌边，一手托腮望着她，“阿婆是逗你玩的，你不要有压力。” “哼。”魏岚轻哼一声，她又不傻，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纸上谈兵和实际操作的两回事，就算仗着家里布多，也不能瞎剪一通，糟蹋东西不是？ 还是得计划着来。 魏岚心里打着小算盘，见顾朝还盯着自己看，登时有些恼了。 小手一伸，魏岚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钢笔和本子拍在顾朝面前的桌上，“你不是闲着？那就练字吧。” 顾朝两眼望天：还、还真是无妄之灾，他那鸡扒字，还真就揭不过去了。 魏岚见他傻看着自己也不懂，一双桃花眸倏地瞪圆，双手叉腰生气的鼓起腮帮子，“你不听话！” “听。”顾朝一手托腮，另一只手伸出，修长食指在魏岚腹部戳了一下，魏岚怕痒痒急忙躲开。 顾朝嘴角失笑上扬，坐正身子翻来本子，手里捏着钢笔转了转，试图找出手感。 “真的听话？”魏岚登时笑颜如花，亲昵凑到顾朝身边，认真道：“要不要我帮你找本书临摹？” “不用。”顾朝淡淡道，他软笔字写的不错，多练练，等适应硬笔了，笔记应该差不离了。 “哦。”魏岚悻悻然坐回缝纫机前。 魏岚拿不定裁剪，主要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她纠结半天，在纸上也花了几件男士外套的雏形，可最后仔细思考，还是决定先做最普通的褂子。 她这种新手，要是连最基础的款式都搞不定，那种什么翻领、立领风衣外套啥的，根本想都不用想。 第392章 努力做好准女婿 想法敲定，魏岚如有神助，速度提快不少。 她将布料摊开抚平，弯着腰，一手扶着尺子，另一只手握着铅笔顺着尺子划出线条。 藏蓝色的布上铅笔痕迹并不明显，仔细看也能看清。 为了避免裁剪完剩下的布料过于细碎，导致无法再次利用，魏岚操作很小心，尺子是贴着布料边际线比对的。 裁剪轮廓描完，魏岚坐回椅子，手里剪刀顺着浅浅铅笔印子慢慢裁剪。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几乎并排坐着，谁也没说话，都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 平时听魏岚叽叽喳喳惯了，突然安静下来，顾朝有点不适应。 手里钢笔唰唰在纸上写下第三十二遍“魏岚”，顾朝再也忍不住，侧头看向身边。 此时魏岚就坐在他身边，低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忙碌着，额角两缕发丝软软垂下，衬得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愈发白净细腻，唇瓣愈发殷红娇嫩。 美丽娴静跟画里的人一样。 她在为他做衣裳。 这样的画面，曾经顾朝连想都不敢想，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这些都是事实，她不光为他做饭，还为他织毛衣、做衣服，还会亲昵的亲他，抱他，和要他抱…… 那种由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满足感，在一瞬间充满顾朝整个胸腔。 顾朝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嘴角忍不住勾起。 魏岚却突然皱紧眉头，不耐烦的用手背蹭着额角散下来的发，似乎是觉得痒痒了。 魏岚蹭了两三下，仍没能把那缕头发蹭开，顾朝摩擦了一下食指和拇指，伸手帮了她一把，把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 魏岚抬头看想顾朝，黝黑眸子清澄乖巧，笑容甜得腻人，“谢谢朝哥！” 随后，继续低头和手里那几尺布做斗争。 顾朝失笑摇摇头，收回视线，继续一笔一划写着魏岚的名字。 傍晚魏岚手里衣服收尾的工作，姜丽华捧着毛衣哭丧着脸过来。 她手里毛衣也就才织了巴掌宽，中间一节错了针，看起来有些拧巴，偏偏又是织了好大一截才发现，现在舍不得拆。 姜丽华期盼望着魏岚，“这、这还有救吗？” 也就间接两寸距离，用魏岚的话来说，拆了重新织也不费事，但姜丽华觉得不行。 林清她们上手快，织的又快又好，姜丽华织的慢，一着急还容易出错，这部分里虽然有织错的，但她舍不得拆。 怎么也是自己织出来的不是？ 魏岚被她的话逗笑，手里刚还检查问题的毛衣赛回姜丽华怀里，“既然这样，那你继续往下织不就行了？还至于来问我有没有救？” “我织归我织，可这传出去，到时候跟林清她们一对比，怎么看的过去？别人还不笑话我吗？”姜丽华急红了脸，“好了魏岚，你就帮帮我吧！” 魏岚也不说了，从缝纫机前站起身拉开柜门，从自己那卷黑色羊绒线长拉出莫约半米长剪下来。 姜丽华刚进屋就看见靠窗边的缝纫机了，缝纫机贵她是知道的，不说有多稀罕这东西，但好奇肯定是有的。 魏岚一走开，姜丽华就坐了过去，瞪着眼好奇的这摸摸，那摸摸，“你买的？还是顾朝给你买的？” “我买的。”魏岚顿了一下，转身见姜丽华伸手要摸扎线的针，怕她无意识踩动下面踏板扎着自己，魏岚忙道：“你不过来看着点？下回再出现这样的问题，我可不帮你了。” “来了，这就来！” 姜丽华怕魏岚真的不管她，二话不说，托着板凳就坐到了魏岚跟前。 魏岚有一盒一子卡，她取出一个一字卡，把羊绒线套在卡子上。 用一字卡充当针，找到姜丽华织拧巴的地方一穿一挑，刚才还能把的地方瞬间变成一部分微微凸起的花纹。 “这样的方法可以挑出简单花纹，没有织坏的情况下也可以用。” 魏岚一边利落挑出一圈纹路将织坏的地方遮住，一边跟姜丽华解释。 挑针简单，就那几个动作，姜丽华倒是学的很快，很快上手，并学以致用，回去之后按照魏岚说的，在其他位置不间断挑出花纹，譬如领口、袖口等。 花纹虽然简陋，但也将毛衣衬的独特，姜丽华虽然是知青点里最后一个完成织毛衣的，但心里还是十分欣喜高兴。 因为林清她们捧着她织的毛衣打量许久，都夸赞好。 姜成穿上暖和的毛衣，心里也暖暖的，在知青点里逢人就夸，妹妹的手艺有多好，毛衣时髦又暖和等等。 引的其他男知青各个眼红。 天气越来越冷，男知青们也动了心思，哭与笨手笨脚不会织，于是一个个私底下找女知青帮忙，看看能不能帮忙也给他们织一身。 织毛衣费时费力，当然不能白织，男知青和女知青相互一合计，最后拍板定下，买毛线的钱由男知青出，女知青负责织，格外再给一块钱酬金。 国营饭店一只大肉包子一毛二一个，是细粮还带肉，这么一对比，一块钱可不老少，比平时搓草绳可划算多了。 女知青的活儿们一下子多了起来，而男知青们需要毛线，又觉得羊绒线太贵，最后统一做出决定，让顾朝帮忙买普通毛线。 家里有自行车，顾朝每天都要去蒸上买羊奶、送奶卷，顺带就把毛线给买回来了。 原本八毛钱的毛线，因为好几个人都要，总计起来三四斤的线，顾朝琢磨了一下，跟山芋拿毛线的顺嘴说了一句优惠。 山芋正因为最近重新卖上奶卷挣了不少高兴着呢，当下爽快答应，每两毛线按照七毛给顾朝拿。 顾朝走的时候，山芋还在后头追了两步，“朝哥，明天还来啊！奶……” 山芋最近挣了不少钱，脸上红光满面，周边一起干这营生的倒爷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两天私下都打探着呢。 怕说漏了嘴，回头被他们知道再来跟他抢货源，山芋赶忙调转口风，“有多少要多少！我等着你啊！” 顾朝送完羊奶卷又买了毛线，心里记着魏岚的嘱咐，这两天京市那边应该会有回信，回家前，他骑车自行车往邮局那边走了一趟。 别说，还真有。 顾朝一将魏岚的户籍本递过去，窗口那边工作人员接过去一看，登时笑道：“信在这停了有两天了，昨天主任还说呢，说今天要是再不见人来取，可就得让邮差亲自跑一趟了。” 工作人员将信交给顾朝，“同志，收好了。” “谢谢。”顾朝轻声道谢，本来还有些迷糊，看到信封边角红色带着“部队”两个字的章印，就什么都明白了。 顾朝将信收好，骑自行车马不停蹄往家赶。 到家时魏岚坐在缝纫机前，研究裤子怎么扎线。 前几天给顾朝做的上衣很成功，缝纫机针脚整洁密集，顾阿婆看了赞不绝口，直扬言小看了魏岚，可把魏岚得意的跟什么似的。 有了第一次的实践，魏岚很快投入第二次实践中，裤子裁剪不像上衣那样直愣愣的，带着拐角弧度，魏岚研究了两天才下剪刀把布料裁出来。 正琢磨从那里下针，一封黄色牛皮纸信封递到面前。 “你回来了？”魏岚抬眸冲顾朝浅浅一笑，接过信封，纤细手指拂过红色军戳，随后撕开封条，“是我爸爸的回信。” “嗯。”顾朝颔首，坐在她身边，等魏岚看的差不多了才哑着嗓子问道：“叔叔怎么说？” 顾朝大手捏成拳头，手心里紧张的出了汗。 “爸爸让我们不要着急回京市。” 魏岚话音落下，顾朝身子猛地一僵，沉默一瞬轻轻点头，“好。” 这个结果他有想到过，原以为可以接受，可是听见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感受。 顾朝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认知，要被魏岚的父母承认，很难。 但他不会放弃。 顾朝低迷一瞬，身上阴郁一扫而空，抬头看向魏岚，声音沉沉满眼柔情斗志，“累不累？别总是在屋里坐着，脖子受不了。” 顾朝拖着椅子坐到魏岚身边，大手轻柔在魏岚后颈椎揉着。 他买缝纫机不是想把魏岚拘在家做衣服，只是想着让她无聊时打发时间。 魏岚一直关注顾朝的神情，刚才顾朝情绪低迷时，她感受到那股失落，心里差点没绷住。 可当看到顾朝很快又重拾自信与斗志，魏岚唇瓣抿了抿，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他们都有成长，顾朝的成长最为明显。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自卑，不断退缩将自己禁锢在别人愈发触碰、也不允许别人触碰的世界里。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愈发成熟稳重…… 似乎形成另一种令人沉迷的魅力，吸引她想要贴近，依靠。 “不闹你了，你自己看！” 魏岚把信塞进顾朝手里，自己拖着椅子重新附在缝纫机前，嘴里碎碎念：“等我扎了线，你就有新裤子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回头再多做两条。” 顾朝摇头叹气，“回头买就是，你折腾好几天，还不够辛苦的。” “我做的比买的差？” 魏岚噘嘴瞪向顾朝，忽然钻牛角尖了。 “没有，我就是怕你辛苦。”顾朝干咳解释一句，怕魏岚继续追究，摸了一把脑袋，低头作势看信。 这一看，便愣住了，“囡、囡囡？” 魏岚把裁好的布料抚平整送到针下，脚踩动踏板，缝纫机登时传来一阵有规律“喳喳”声。 “干嘛？高兴傻了？” 魏岚斜斜睨了顾朝一眼，见顾朝一双深邃的眸睁得老大，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佯装不高兴的说道：“你不想去就算了，回头我一个人回去。” “去，我当然要去，我们组还是去！”顾朝猛地将魏岚拉进怀里，下颚缠绵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等去了京市，我就跟叔叔摊牌……” 他要娶她。 顾朝一颗心从来没有像想在这样火热澎湃。 他以为魏岚的父母不赞同他们在一起，所以才会反对他去京市。 却没想到，是因为他们了解到顾家人口，知道如果顾朝和魏岚北上，那么除夕夜里顾家只剩下顾阿婆和右兰一老一小。 家里过于冷清，没有年味，魏母和魏学良是在体恤顾家的处境，所以才会特意写来回信，让他们年后再回京市。 魏家的人，都像魏岚一样，善意、体贴。 而他，刚才还那样想他们…… 顾朝为刚才心里的阴暗想法感到不耻，忏悔过后，他心里信心更足。 这是魏岚父母抛出来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魏岚在顾朝怀里腻了一会儿，看搂着自己半天不见放开，还在那里傻笑。 魏岚嗔怪推了顾朝一把，“你没事练字去！我这还忙着呢！” 缝完裤子还要织毛衣……之前打算给魏母他们织毛衣春节一起带回来，现在要改成年后回去，毛衣就得提前织好，赶在年前寄回京市。 要是等他们年后带回去，穿不了两天就得过季了。 离过年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三件毛衣，魏岚想赶在近半个月织完，到时候寄回京市，天气正冷，魏母他们正好能穿。 她下乡这么久一直没什么机会尽孝道，现在也只能在这样细微的地方多尽尽心。 顾朝：从今天起，要学着做一个合格优秀的准女婿，等上京市时，一举把魏爸魏妈拿下！ 魏岚：做完裤子还要织毛衣，织完毛衣还要做裤子……朝哥长得好，她一定要把他的优点都凸显出来，但是爸妈肯定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儿！ 她要抓紧时间。 魏岚从顾朝怀里退了出来。 顾朝想起毛线的事，准备去一趟知青点，魏岚手里忙活，头也不抬，“晚上他们不都要过来？到时候再给他们就是了，不差这会儿。” 自那天林清他们跟魏岚学织毛衣时发现顾家有了电视，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起初就林清范骓他们几个，后来俞廷议李文书他们也来了。 堂屋乌泱泱十几个大姑娘小伙子别提多热闹，许是来的次数多了觉得不好意思，昨晚走的时候林清给魏岚塞了一块钱，说是知青点大家的意思。 第393章 你就跟那犟驴一个样 电视电灯都要电费，有时候可能还会吵到顾阿婆休息。 说不来吧，农村就这点休闲娱乐，一群人扎堆聊天儿也挺好的，索性一琢磨，大家伙儿凑了些钱送来，算是补贴电费。 一度电才两分钱，看一个月的电视也要不了那么多。 魏岚没有推辞，后面把钱上缴给顾阿婆，成功挨了一顿训斥。 “这事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阿婆要是不收这钱，以后他们还好意思上门啊？” 顾阿婆年纪大了喜欢热闹，觉得收了面关系生疏了不好，魏岚就把事儿掰开了跟她说清楚。 顾阿婆悟了一会儿，觉得有道理，当即什么也不说了，拿着那一块钱崴着小脚要出门。 “老婆子说不过你们，不跟你们瞎扯皮，出门换几个鸡蛋回来，喂你们几个馋嘴猫……” 社员鸡蛋拿到供销社去卖是四分钱一个，偷摸私下卖也是这个价格，还不用跑冤枉路。 私底下谁家支一声说要买鸡蛋，愿意卖的人多了去。 一块钱换了25个鸡蛋，老太太出门的时候挎着脸，回来的时候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嘴里直念叨什么： “还是我们朝哥儿本事大，买的铁疙瘩往屋里一摆，人家主动把钱送手里来呢……瞧这鸡蛋个头，真大，指定把那两个丫头喂的白白胖胖的。” “噗……” 想着，魏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什么喂的白白胖胖的，真当她和右兰是小猪仔了吗？ 顾朝一想也是，没再提去知青点的事，而是起身把停在院里的自行车推进堂屋，买的东西一样样卸下来放竹床上。 日用品什么的，一会儿顾阿婆会过来收拾。 乡下人会织毛衣的少，供销社里根本就没有卖的，毛线这种东西不好放在明面上，顾朝就拎到魏岚房间放着。 忙完这些，他才重新坐到桌子边，掏出这两天从山芋那收的奶卷钱。 数了数，一共二十八块钱，除去羊奶和富强粉的成本，净赚不低于二十三块。 这还只是两天而已。 要不是豁出命去倒卖了一次黄金，怕还真得指望他的姑娘养他了。 顾朝失笑摇摇头，把花花绿绿的毛钱捋平叠好递到魏岚跟前。 “做什么？”魏岚余光瞟了一眼，先顾朝的手碍事，伸手推开继续忙自己的，“身上的钱买了自行车和缝纫机，也不剩多少了吧？留着吧。” 之前顾朝留了一千块在身上周转，汇款海市那边的尾款用去一般，这段时间又杂七杂八买了好些东西，又剩的也不多了。 可不是谁都有这个待遇，魏岚腰杆挺直，心道：瞧我多大方，都不用你开口跟我要。 顾朝沉声道：“我还有。” 魏岚看他神情，知道他身上剩余还足够开销，冲桌子努努嘴，道：“我记账的本子在抽屉，你把数目款项写清楚，把钱夹在里面就行。” 末了又补了一句，“身上钱不够了跟我要，咱们有能力整，不拘花这些小钱。” 平时顾朝就对魏岚的要求提议无有不应，更别说这会儿魏岚说的有道理的情况下。 他坐到桌边拉开抽屉，果真在里面找到一本黑色牛皮纸封面的本子，翻开一看，笔记工整娟秀。 项目只记了几页项目，最早的是九月底那会儿的。 那是魏岚第一次卖羊奶卷的进账，四块五毛钱。 顾朝一页页往后面，才发现，平时他给魏岚钱，或者是魏岚给他多少钱，一件件都记得十分清楚。 魏岚见他只顾着看也不说话，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了？” 难道是觉得她记的太仔细了，会被被人看到会暴露？ 这么一想，还真有几分危险。 魏岚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急脖颈扯出黄铜钥匙，“锁那边那个抽屉去。” “没事。”顾朝没接，手握钢笔在魏岚记得项目下，留下自己硬朗的笔迹，“你屋平时不会有人来。” 除了跟魏岚好的几个知青回来，有人来顾家，顾朝和顾阿婆压根就不会让他们进魏岚的房间。 魏岚被顾朝说服，两人并肩坐着，安安静静各忙各的。 顾朝对魏岚的事一直很上心，无关大小。 但凡遇到什么丁点大的麻烦，只要魏岚呼吸一变，下一秒顾朝就会扭头看过来，然后及时准确的帮魏岚找到剪刀、针线盒一类马上要用到的东西。 起初一两次魏岚没有发觉，但后来她眉头刚皱起，还没有什么反应，顾朝大手就伸了过来。 大掌掌心静静躺着的深蓝色小团。 魏岚视线说着那只手不断上移，最后与托腮含笑注视她的男人四目相对，两腮倏忽爆红，魏岚不小心咬到舌尖，疼的眼泪汪汪。 “怎么样？又没吓唬你，你急什么？” 顾朝丢了线团，躬身凑近魏岚面前，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魏岚两腮露出她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满眼担忧让魏岚更觉得窘迫。 “我没事！”狠狠吸吸鼻子，魏岚跳脚站起身，把顾朝往房门外推，“你去忙你的！老在我屋里待着像什么话？回头林清他们过来又该笑话我了！” “啥事儿怕我笑话你？” 正推搡的两人齐齐转头，林清正站在堂屋门口好奇望着他们两个。 “没、没事。”魏岚心虚后退和顾朝拉开一点距离，“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差点忘记正事儿！”林清叹了口气，招手示意魏岚和顾朝跟走，“好像是纪技术员和大队社员发生了冲突，大队长喊咱们过去投票呢。” 魏岚和顾朝对视一眼，跟在林清身后，三人从顾家转移阵地到了大队小广场。 小广场上社员已经聚集所有社员，顾三德站在石碾子上整跟大家解释着什么。 魏岚视线扫过众人，并不见纪技术员人。 难道是发生冲突，把人打伤了？ 林清同样一脸疑惑。 早早到场的姜丽华等人看到他们，登时从人群中挤出赶了过来，“你们怎么看？” “刚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魏岚摇摇头，如实回复，“到底是什么事？” 姜丽华：“就是种葵子那片的事儿……” 纪怀远这段时间总去小港下游那片地运势勘察，算了算时间，开春就能育苗，再此之前应该还会下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纪怀远就跟顾三德提议，动员大家把那一片地的土翻一翻。 底下的土翻上来能在大雪的时候冻死虫卵，来年种植葵子减少虫灾。 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大多社员都听过不假，但怎么也没法跟虫灾挂上勾。 更何况小港下面那片地还有几亩冬小麦没收上来，要照纪怀远说的去做，难不成还得把麦子也给刨出来？ 这不是闹吗？大冬天的，外头天寒地冻，在家歇着不好吗？ 两方意见不同，纪怀远虽然在农场待了几年，本质上还是一个读书人，理论说的清楚明白，可以一敌十、敌百去跟大字不识几个的社员掰持，那还真是抓瞎。 加上人在农场落下精神影响，人一多，周围氛围闹哄哄的一片，纪怀远登时站不住脚，扶着额头精神恍惚昏了过去。 顾三德刚招呼李宏父子把人送回去。 “说不过咱们就装晕，瞅着装的跟真的一样。” 姜丽华刚说完，身边不少人听见又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忍不住小声哼哼起来。 “可不是？这不是闹吗？大冬天的，外头到处天寒地冻，在家歇着不好吗？” “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我瞧那个纪技术员就是个读死书的，对地里的活儿一窍不通，大家伙儿可别听他的忽悠。” “就是就是！” …… “浑说啥呢？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队长？” 人群声音愈演愈烈，顾三德黑着一张脸，手里破铜锣敲的“噼啪”作响，“人家纪技术员是下派过来的，是国家的人，不管他说的对不对，你们也不能这样、这样……” 顾三德词穷一瞬，继续拔高嗓子喊道：“这不能这样没素质跟他说话！” “这、这咋还车上国家了呢？”人群里有妇女谦谦嘀咕一声。 让他们跟一把年纪的纪怀远对着干，他们是敢的，可要是跟国家扯上关系，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怎么？我说出了？不是国家的人，公社能为这事儿开那么多次会？县公安局的局长能开车亲自把人送来？”顾三德气得瞪眼，“你们也不好好想想，前些时候衍副局都是怎么对纪技术员的？” 这话说起来很对，不少社员已经回想起前段时间县公安局的人帮纪怀远爷孙干活。 又是垒院墙又是拾柴火劈柴的，就是普通亲戚的关系也做不到那个份儿上。 但仍有人不死心的瞎搅和，“这、那这段时间不是也没来吗？说不定……说不定人家就是大义而已。” 声音有些熟悉，魏岚转头看过去，果然就看见刘二婶那张皱巴巴刻薄的脸。 “怎么了？” 见魏岚突然蹙眉，顾朝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视线两边转了转，没人看向他们这边。 魏岚身体后倾，小下巴抬起跟顾朝小声嘀咕了几句。 她说的就是之前顾朝不在家时，刘二婶闹腾的事儿。 长话短说，魏岚挑重点寥寥说了几句，顾朝脸色微变，眼神不善转向刘二婶那边。 魏岚浑然不觉，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不喜欢的人不搭理就行了，反正也不用天天对着。”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傻逼怎么办？ 不要试图去纠正她，把她发展培养成一个大傻逼，总有别人收拾她的时候，何必要你去废那个时间？ 顾三德瞪眼道：“犟！还犟！隔壁六队整了头驴你知道不？” 南方气候、地形原因，驴的用武之地不如北方大，导致养的人少，好些人光听过驴却没见过。 顾三德话音落下，小广场人群涌动又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驴？啥是驴啊？” “驴长啥样？” “六队真的有？那一会儿我可得过去瞧瞧，我活这大把年纪，还从来没见过驴呢！” “去瞧什么瞧？”顾三德又一敲手里破铜锣，虎着脸指向刘二婶，“瞧你们二婶子就行了，长一个样！” “噗——” 又不怕事大的年轻后生哈哈笑道：“俺听说驴脸和马一样长，二婶子脸就挺像马脸的，这么一看，我大概知道驴长啥样了。” “砍脑壳的破娃子，你咋那么没素质呢？大队长刚说过咱们都是将素质的好同志！”刘二婶骂骂咧咧的，脸都快气歪了。 “行了！” “哐哐”两声铜锣炸响，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我支持纪技术员说的话，老话说的好，瑞雪兆丰年，趁着年前下大雪把地翻了，把里头草根和虫子都冻死，来年好丰收！” 顾三德拔高嗓子喊完，见社员一个个仰着黑红黑红的光望着自己，也不表态，登时有些着急。 余光扫到角落边边，以魏岚为中心站成一团的知青们，顾三德心里抱着让知青起引导表率作用的想法，道：“就从知青们开始表态吧，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同意纪技术员的说法还是和社员们站一边？” 社员的转过脑袋，眼神一溜落在知青们身上。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瞧，姜丽华不一样往姜成后面躲了躲，同时用知青们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事儿我也不懂，听你们的，你们拿主意吧。” 知青里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然大家心里都向着纪怀远，但最终大部分人还是决定和社员站在一边。 葵花地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就算能种植成功，到时候纪技术员弯成任务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他们却还不知道要在大队里停留多久。 没必要和大队社员的关系闹太僵。 再说，天这么冷，在屋里搓草绳也比下地强。 李文书扫视大家一圈，没有征求意见直接站出身，“我们的想法和大队社员一致。” “瞧吧，都是读书人，人家知青觉悟多高啊！” 人群里自成一派的社员们一听知青也跟自己一样的想法，登时觉得自己这边胜算更大，一个个的，得意跟什么似的。 第394章 愚钝？聪慧！ 魏岚蹙眉不赞同看了李文书一眼，扬声道：“我支持纪技术员的想法！” 她声音婉转清脆，字正腔圆，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十分明显。 人群静默一瞬，有人“噗嗤”一声笑道：“魏知青，你支持有什么用啊？你又不下地干活。” 声音熟悉，嘲讽意味明显，是刘二婶。 魏岚弯弯细眉皱起，反击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扯了一把。 要不是顾朝及时将她拉住，魏岚整个人怕都要摔倒地上去了。 顾朝面色不善冷冷睨了李文书一眼，结实手臂抬起，横在魏岚身前，一副贴身保镖的架势。 李文书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却还是不悦道：“魏岚，这事儿不是小事，关乎大家以后在大队的生活！” “我没有把它当小事。”魏岚也有点不高兴了，娇气“哼”了一声，下巴微扬，“这事儿还是听专业的吧，等以后出了战绩，别人只会夸你，谁敢给你脸子瞧？” 纪怀远是农业技术教授，就算没有亲自大规模种植过土地，但实际操作肯定是有的，不可能一点都不懂。 而且魏岚很赞同纪怀远的说法，这年代除草药、打虫药很少，说的少不单指种类，量也少，一般都是公社奖励给有上进心、表现不错积极的大队。 自己想买，贵不说，还千难万难。 七队社员在顾三德的带领下，春耕农忙干劲十足，上交公社的公粮也从来没有拖拉过，算是积极大队，就算得到公社的奖励，就那几瓶用的了谁？ 在缺少农药的情况下，用这种方式降低虫灾侵袭，魏岚觉得完全成立。 林清和范骓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下一刻，范骓也站了出来，“我觉得魏知青说的对。” 姜丽华从姜成背后弹出脑袋，“我也绝对魏岚对，我支持魏岚。” 实际上姜丽华都没怎么听明白，但就觉得魏岚运气好，相信魏岚肯定没错。 魏岚失笑摇摇头，莹白小脸上桃花眸闪烁光亮，“支持我也我什么？现在问的是支持纪技术员还是社员。” “那我就支持纪技术员呗！”姜丽华翻了一记白眼，这人真是，又不是不明白，还非得她说一遍支持纪技术员。 姜成向着姜丽华，也支持纪怀远，俞廷议更不用说，心里向着魏岚，自然也是支持纪怀远的。 大部分知青倒戈偏向魏岚，李文书脸色不太好看，“刚才你们怎么不这么说？我都表态了，你们才说。” 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让他难堪吗？ “你说那么快，给大家反应时间了吗？”姜丽华不乐意了。 什么人啊这是？ 现在反倒怪起他们来了。 “别吵了，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是啊，丽华你也少说两句，李文书他也是为大家考虑才那么说的。” 气氛有点尴尬，杨燕和林清连忙打圆场。 姜丽华瘪瘪嘴，“哼”了一声，双手抱肩转过身去。 李文书沉着脸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知青们统一战线选择支持纪怀远，因顾三德之前一句“纪技术员是国家的人”，不少社员也纷纷倒戈站到这边。 看到这一幕，李文书抿抿唇，心里担心减轻许多，脸色也随着好转。 人群被分成两波，一边是支持纪怀远的，一边则是反对的，两边人数相当。 顾三德看了一圈，心里有了计较，“既然都这么着了，那地就由你们去翻，壮劳力一天按十个工分算，弱劳力五个工分。” 顾三德算了算人数，又道：“人有点多……这样吧，妇女同志可以选择不参加。” 来年种植葵花的地总共二十亩，那些地现在还有的种着冬小麦呢，种了庄稼的不用翻，空出来的十几亩地这么多人两三天时间也是够的。 之前坚持反对的人一听有工分，登时不干了，“大队长，刚才你怎么不说有工分呢？大家伙儿身上有的是力气，就等着下地干活儿呢，我们也去帮忙！” “对、对！我们也去！” 冬天本来就没什么活儿干，翻土一天能拿十个工分，趁现在多赚几个工分过年还能多分一口肉吃呢！ 之前大家都以为地划给国家搞研究了，他们去干活也都是白干没有好处，所以才会那么坚定想法反对，现在听见又好处，一个个都想反悔。 可惜晚了。 顾三德手里破铜锣又是一敲，皮笑肉不笑道：“人够了，你们赶下回的吧。” 说罢，顾三德冲跟知青们站在一起的人摆手道：“回去拿家伙什儿去，这就开工了！” 一边大家伙憨笑着叫好，喜滋滋回去拿农具，另一边一伙人羡慕嫉妒的原地直跺脚，恨不得给自己两记大嘴巴子。 什么破嘴？叫你刚才犟！现在好了，就只能干瞪眼看着别人干了。 知青们踩着田埂小道往回走，有几个聪明的已经把这事儿想的透透的。 譬如魏岚。 “我还以为这事儿真有多难解决呢。”魏岚瘪瘪嘴，见顾朝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就知道他没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笨死了！” 魏岚噘噘嘴，嫌弃翻了一记白眼。 “囡囡你不乖，” 顾朝伸手在魏岚脸上掐了一把，引来小姑娘一记怒视。 “本来就是，你还不让我说，哼！”魏岚殷红嘴唇微微嘟起，嘴角下耷，瞧上去是真的生气了。 顾朝捏着她的手，在她手上轻挠了一下，嗓音缱绻宠溺，“好，我笨，那你跟我好好说说？” 魏岚一瞬间被他哄好，嘻嘻笑的娇憨，小下巴往上一抬，得意洋洋道：“你是不是以为大队长拿不定主意才让大家自主选择支持谁的？” 顾朝点点头。 “其实并不然。”魏岚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的表情睨了顾朝一眼，继续道：“翻地这会活儿不算轻省活儿，天又冷，工分给低了没人去，给高了吧，人那么多肯定要抢，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让大家自己站队，干还是不干，自己选。” 当然，最后选对的人得了好处那是意外惊喜，选错了的，也怨不得别人。 没人逼着他们选，自己选的怎么都得认。 顾朝心里微微一惊，细细一想，还真是。 顾朝侧眸看向身边得意的有些忘形的小姑娘，眼神中炽热充满赞扬。 他一直以为魏岚心思单纯，看待这方便的问题甚至有一丝迟钝，却没有想到，她看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透彻。 魏岚总是给顾朝带来意外惊喜，以至于顾朝想探索出更多，更多。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顾朝推开院门相等魏岚先进，他再跟着进去。 魏岚却停下脚步，冲他摆手道：“你先进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林清他们说。” 顾朝点点头，先进了院里。 魏岚往田埂方向看了一眼，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想了一下措辞，最终几步迎了上去，“李文书同志。” 李文书轻轻点头，“魏知青。” 因为关系已经熟络，李文书之前都是跟着姜丽华他们一起喊魏岚的名字，但是由于魏岚开口喊李文书“同志”过于正式，李文书也不由得正式起来。 “我刚才在小广场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融入很艰难，而只要我们自己可以团结，别人就不会轻易敢欺负。” 刚才在小广场，大部分社员选择支持纪怀远时，李文书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被魏岚捕捉。 那一刻，魏岚知道，他是真的再为知青点的知青们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但是，人不能一辈子迎合，迎合并不能解决问题。 发挥自身的聪明才干，让大家觉得你是可信的，那样才能更快也更更稳的站住脚跟。 李文书微微一愣，低头沉默一瞬，再比抬头时，笑容抱歉的望着魏岚，“我知道了，谢谢你，魏岚。” 魏岚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说，回以一个鼓励的微笑，“回家去吧，怪冷的。” 说罢摆摆手，自己先转身钻进了院子。 李文书看着顾家“咯吱”一声合上的院门，低声笑了一声，感慨道：“怪不得俞廷议那么喜欢她……” 还有顾家的那个小子也是。 因为她，真的像小太阳一样啊。 李文书被脑海中的惊诧一瞬，半晌笑着摇摇头，往知青点走去。 另一边，魏岚钻进院里，一脑袋稳稳扎进顾朝怀里。 她眼睛泛红，小手覆在额头上埋怨瞪着顾朝，“你偷听我说话！” 顾朝拉开魏岚的手，大手在她额头泛红地方搜了搜，甚至低头轻轻吹了吹，“不是故意的，但囡囡以后不能骗人。” 顾朝并非有意听墙角，但发现魏岚刚才说假话，他眉头还是下意识紧锁。 他不是怀疑她，只是想让她信任他。 对上顾朝幽深的眸子，魏岚有一瞬间心虚，几乎瞬间，她抱着顾朝的胳膊把人往屋里带，“我知道了！以后绝对不骗你了。” “乖。” 顾朝哑声一笑，胸腔微颤声音低沉磁性，听得魏岚耳廓发麻，脸蛋微红。 她不自然抿抿唇，垂首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心里却固执的在想：哼，还真是好哄。 魏岚：只要认怂认的快，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把魏岚送回房间，顾朝又要出门。 他手里拿着锄头显然是要下地，魏岚看见后追问道：“你也要去翻土？” “当然，支持魏知青，为魏知青做出贡献。”顾朝扬起拳头，故意做出一副积极向上乃至亢奋的神情。 魏岚被他逗笑，小拳头在他身上敲敲打打好几下，“烦死你了！还开玩笑！” “不闹了。”顾朝捉住魏岚的小手，嗓音微沉，“我最近没怎么下地干活，再不出面，外面会有闲言碎语，嗯？” 他身上肌肉结实发硬，总担心会弄疼她。 “嗯……”魏岚挣扎一下，轻轻点头，没有再固执的要他留下，“那好吧，我去做凉皮，等你下午回来吃！” 顾朝点点头，做贼似的目光扫视一圈，见阿婆不在，附身飞快在魏岚唇边啄了一下，“那我去了？” “嗯。” 魏岚微不可闻点点头。 * 魏岚在厨房小桌上忙着洗面，见右兰趴在厨房门口盯着她看，不过来也不说话，心下觉得奇怪。 这可不像小丫头的作风。 “怎么了？” “嗯……”右兰原地犹豫了一下，才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走到魏岚身边。 右兰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凑近魏岚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魏岚微微一愣，盯着盆里面浆出神。 右兰咬咬嘴唇，拉着她的衣角撒娇，“岚姐姐……” “在这等着。”魏岚擦擦手，在右兰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转身去碗柜拿鸡蛋。 右兰见这情形，开心的直跳脚。 大队里每户人家最多能养三只鸡，平时都是瘪谷混着洗米水和糠喂，再就是这些鸡都是散养，会在外面扒土自己抓虫子吃。 天冷了外面虫子少，家里喂的米糠量大不大，顾阿婆那一块钱换回来的二十五个鸡蛋，个头都不算大。 魏岚从里面挑出两个个头稍微显大的出来，刚要交给右兰，半路又收了回来。 “岚姐姐？”右兰小眉头皱起，疑惑不了的望着魏岚。 “别急，肯定给你。”魏岚笑了笑。 把鸡蛋用清水洗了一遍，放进炉子上的烧热水的锅里，用火钳抽掉通风口的塞子，炉子里的柴火接触到氧气，登时烧出明火。 很快，锅里“咕嘟咕嘟”冒起跑来。 魏岚看手表上的时间，鸡蛋煮了有八分钟，她把鸡蛋捞出来用凉水泡了一会儿，直到握在手里暖烘烘的不烫手了，才小心塞进右兰棉袄里面的小口袋。 “悄悄地，不要让人看见，嗯？” “嗯！”右兰坚定点头，一双漆黑小鹿眸挣扎一瞬，与魏岚对视道：“那，那阿婆那边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顾阿婆这两天每顿饭都要蒸一碗蛋羹，每次拿鸡蛋的时候都要数一遍剩几个，这下一下少了两个，肯定会被发现。 第395章 黎明前的黑暗，就此放弃，不会觉得 “就说是嘴馋了，吃了。”魏岚嘴唇勾起浅浅弧度，将右兰卷起的领口抚平又拢紧了些，“快去吧，记得悄悄地。” 右兰用力点点头，人跑到厨房门口，又转过头来，“岚姐姐，等我回来帮你干活儿，你放心，这两个鸡蛋我一定补上！” 虽然她变不出来鸡蛋，但是可以不出去玩，在家帮忙干活，总能弥补一些。 “知道了。”魏岚笑着摆摆手，踱步到桌前继续洗面。 右兰走后，魏岚就在心里仔细想这件事情， 纪怀远在农场关了几年，现在既然被送到这里来，说明人还是有本事的。 只可惜年纪大了些，又落下病根…… 其实也挺可怜的。 这一代很多少人都遭了难，而大多数人都没能像纪怀远爷孙一样，得到机会平反，或者戴罪立功。 这种有可能为国家做出贡献的老前辈，魏岚觉得，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刚才听右兰说，纪怀远病的厉害，纪风遥在家哭的跟什么似的，问能不能拿两个鸡蛋过去给纪怀远补身子，魏岚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纪风遥七八岁什么都不懂，纪怀远要是真有什么情况，纪风遥肯定料理不过来。 “哎……” 魏岚低声轻轻叹了一声，心里仍觉得不放心，打算等晚点顾朝回来，到时候再去纪家那边看看什么情况。 凉皮做好放盆里扣起来，魏岚回房间把门口苏木染液端到井边，打了清水兑好明矾，这才从染液里捞出一团缠了许多羊绒线的布出来。 顾朝带回来纯白色的粗布，魏岚扯了几尺，在此之前已经染过一回，成品还是樱粉色，这会儿正在挂衣绳上晾着。 煮的那锅苏木染液染了一次羊绒线，又染了一次布，盆里还剩下两寸深的染液。 倒了又浪费，魏岚想起之前再网上看过扎染视频，登时有了想法。 扎染是在染布时，用线等工具辅助，选在布各个不同的位置扎紧，被扎紧的地方不能着色，从而形成不规则花纹。 很多民间大师摸出规律，扎紧布料，能染出各式各样的花色， 魏岚没什么经验，就这么点染液，三尺布想染色均匀估计没戏，要是通过扎染染出不规则渐变效果，那么既是出现轻微染色不均也不会太明显。 昨天扎好布已经泡了一晚上，马上就能看到结果了。 说干就干，魏岚挽起衣袖，将那团深色布放进明矾水中不停揉搓，等表面附着的染液掉的差不多了，才将扎染的绳子解开。 “失败了吗？” 魏岚秀美微蹙，举着还在滴水的布料翻看。 布料大部分呈现出樱粉色，而被扎起来的那些地方，花纹并不明显，一块块的，只是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浅了一点。 原来是担心染液不足够把所有布泡进去，怕会出现染色不均的地方，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反而是她扎晕染的地方出了问题。 魏岚无语了，又不肯死心，在明矾水里揉搓几遍后，重新了打了一盆清水将布料清洗干净，随后挂在后院晾衣绳，昨天染好的那几尺布旁边晾着。 还是等干了再看看吧，要是不行，就只能回头再染一遍。 打扫完战场，魏岚肥皂搓洗了好几遍手，手上仍残留一些红色染液。 先前染羊绒线和布的时候，都是顾阿婆和顾朝搓洗，根本没让魏岚动手。 当时魏岚还以为他们是怕她不懂，到时候操作出了纰漏糟蹋了布料。 现在看来，顾阿婆和顾朝全都是为她考虑。 魏岚抖着冻僵的手在小炉子旁烤了会儿火，等缓过来来了，回房间拿了羊绒线和织针坐在炉子边有一针没一阵织着。 傍晚顾朝回来，魏岚给他拌了一大碗凉皮。 饿了一下午，顾朝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末了抬头看向炉子边织毛衣的魏岚，“你吃了吗？” “我做的还能少的了我自己的份儿不成？”魏岚睨了他一眼，低头手里织针灵活挑着羊绒线，“右兰去了纪家，回来说纪技术员情况不太好，我有点担心……” 说着话，手里毛衣织错好几针，魏岚乌黑细眉皱起，不知是因为织错毛衣，还是纪家的事。 她将织了一半的毛衣塞进羊绒线的袋子里，目光切切望着顾朝，“我们去看看？” “好。”顾朝点点头，想了想，又摇要头：“外面下雪了，你在家等，我去就好。” 顾朝快速吃完碗里剩下的凉皮，推开碗往外走，魏岚起身跟了几步，“朝哥！” “嗯？” 顾朝站在堂屋和厨房之间的小道里，侧过身子回头看魏岚。 厨房的电灯是开着的，小姑娘扶着厨房门框背光而站，小脸藏在阴影里，模糊中，一双桃花眸黝黑却出奇的明亮。 似乎下定很大决心，魏岚牙齿松开下唇，“那我在家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跟你商量！” 顾朝眉心微拧，表情略显严肃。 是什么事？ 会让她这么紧张慎重。 见这情形，魏岚更紧张了，乌黑秀眉眉尾下耷，局促不安望着顾朝，“行吗？” 虽然心里充满疑惑，但顾朝并未多想，“好。” 他点点头，大手在魏岚脸颊轻轻捏了一把，深邃眼眸倏忽软了下来，柔情的要滴出水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 所以，不用有所顾忌。 魏岚心里腾起一阵暖意，纤细乌黑的眉飞扬起来，仿佛注入生机。 “知道了知道了！”她推着顾朝往外走，嘴里小声咕哝，“你先去吧，等你回来，我们再细说！” “嗯。” * “叩叩叩——” “谁啊？来了！” 稚嫩童声出来，紧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黑黝黝的小脑袋从缝隙里探了出来，“顾哥哥……” “嗯。” 纪风遥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顾朝，他连忙让开身，把院门拉开让顾朝进去。 “纪技术员怎么样？” “爷爷还好。”纪风遥拴好院门，走在前头带顾朝进屋。 顾朝就是顺嘴一问，纪风遥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他说还好并不能代表什么。 纪家这处房子是由原来的旧食堂改的，屋里住爷孙两也还算宽敞。 爷孙两来的时机不对，错过了大队拉电线的时候，所以这会儿屋里照明，用的还是煤油灯。 纪怀远下身盖着被子，肩头皮鞋旧棉袄，歪歪靠在床上。 看见顾朝，纪怀远咳了两声，声音苍老虚弱，“顾朝同志来了？” “纪技术员。”顾朝轻轻颔首，目光不动声色打量房间。 生活用品齐整，收拾也妥当，就是冷，比屋外也差不了多少。 视线扫视一圈，待看到房门边静静摆在那的炉子，顾朝锐利的眉微微蹙起，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顾朝看向纪风遥，“是不是还没吃饭？” 小孩子单纯，不会顾及其他自然也不会说谎。 纪风遥先是点头，没过一会儿，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吃了，我吃了一个鸡蛋，爷爷没吃。” 鸡蛋是下午右兰送来的。 鸡蛋买要四分钱一个，是顶精贵的口粮，纪怀远不肯收，奈何右兰跑的快，东西往床上一塞转头就跑的没影了。 纪怀远病着下不来床，就想让纪风遥还回去，哪知道一向听话的纪风遥突然执拗起来。 纪风遥非要他把鸡蛋吃了，说吃了身体就能好。 纪怀远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只想着等病好了再去还顾家这份情。 但是鸡蛋，纪怀远是舍不得吃的，哄着一直没沾荤腥的纪风遥吃了一个，另一个还在桌上碗里搁着。 纪怀远病着下不了床，更别说生炉子做到，这些纪风遥也不会，就算纪风遥会，纪怀远也不放心他做。 以至于爷孙两一天下来，连口热乎汤水都没喝上。 顾朝沉默一瞬，问了纪家口粮放在哪里，生了炉子帮忙熬了一锅稀粥。 炉子用的柴火剩的不多，顾朝从院里抱进来一捆柴，就坐在房间门槛上，用斧子慢慢劈着。 “哎……” 纪怀远叹了口气，望着坐在门槛上忙碌的年轻人感激道：“多亏了有你们，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 纪怀远没有说下去。 他心里迈不过农场那几年的坎儿，仍觉得自己身份敏感，不想也不敢麻烦别人，就怕眼前的和谐是假象。 如果这种假象被击碎，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纪怀远不敢想。 只是，大家比他想象中更加善意友好。 纪怀远心里五味杂陈。 顾朝从来不是话多的人，更不善于安慰旁人。 但是想起魏岚，他硬朗面容渐渐柔和，轻声道：“衍副局能为您做到这个份上，我们还是乡邻，相互帮衬一把，不值当什么。” 即使纪怀远不说，顾朝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他们都曾经历过那种水深火热的境况，突然有一天，出现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对你展现温柔善意，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接受，而是畏惧的想逃。 因为过于美好，怕对方知道自己的不堪时，会离去，前后差异的痛苦没有人能承受，既然如此，那么一开始就应该保持合适的距离。 曾经顾朝遇到魏岚，就是如此。 如今纪怀遇到他们，亦是如此。 顾朝把劈好的柴火装进门边破筐里，炉子上熬的粥“咕嘟咕嘟”冒起泡来，正好煮熟。 招呼纪风遥拿来碗筷，顾朝把桌子挪到床边，盛了两碗粥，一碗递给纪风遥，另一碗送到纪怀远手里。 纪怀远心里不好受，老眼涨红接过碗。 屋里气氛压抑，顾朝在床边站定，盯着床上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者，沉默良久之后，沉声道：“已经走到这个地步，黎明前的黑暗，如果不能坚持下去，纪技术员不会觉得很可惜吗？” 纪怀远微怔了下，猛然抬头看向顾朝，然而顾朝已经背过身，把炉子拎到房间中央，又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顾朝轻轻捏了一下纪风遥的后颈，“老爷子身子不舒服，需要你照顾，晚上机灵一点，记得添柴火，嗯？” 纪风遥缩着脖子点点头。 顾朝便不再多说，冲纪怀远点点头，拉开门归家去了。 “黎……黎明前的黑暗吗？”纪怀远哽咽一声，浑浊眼泪滴进碗里，他赶紧低头擦了一把。 心里莫名涌现澎湃希望。 是啊，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了那么多，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和善的乡邻……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爷爷？”纪风遥呼呼喝着粥，见纪怀远突然落泪，他小眉心皱起，担忧凑近床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了？” “呵呵，没有。爷爷是高兴。”纪怀远拍了拍纪风遥的脑袋，严肃叮嘱：“你顾哥哥一家都是好人，以后你长大了，要报答……他们在我们危难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恩情，不能忘。” “记住了吗？风遥？”纪怀远盯着纪风遥，神情严肃，势必要听见他满意的答案不可。 纪风遥没有迟疑，认真点头，“我记住了，爷爷。” 等顾朝回家，堂屋里已经坐了几位知青，看电视的有，织毛衣的也有。 魏岚见顾朝回来，跟林清他们说两句，手里东西往竹床上一搁，走在前头先去了厨房。 家里晚饭已经吃过，锅里还温着顾朝那份。 晚上蒸的米饭，还剩半个巴掌大那么多的肉，顾阿婆本来说炒个酸菜肉丝算了。 之前吃过几回酸菜肉丝，魏岚想换个口味，就开了电视把顾阿婆忽悠走，自己照顾右兰一起，熬了一份酱汁，做盖浇饭。 土豆和泡开的蘑菇切丁，瘦肉剁成肉沫，切好葱花备用。 锅里倒油下肉沫炒熟，接着放土豆丁一起翻炒，加半瓢水，和盐、酱油调色。 锅里水煮开后，把蘑菇丁加进去，倒去调好的水淀粉，等开锅以后汤汁变得粘稠，再抽掉柴火用小火焖五分钟。 出锅前撒上一小把葱花，碗里呈上一碗米饭，再浇上一大勺香味浓稠四溢的酱汁，好吃的叫人想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顾阿婆本来觉得魏岚熬出来的酱汁，汤不像汤，菜不像菜的，挑着毛病扒拉一口米饭，等吃到带着肉味熬的软烂口感发糯的土豆块，登时说不出话了。 第396章 朝哥在拱火 右兰更别说了，小脸恨不得埋进碗里。 顾朝下午回来吃了一大碗凉皮，这会儿其实也不怎么饿，正想说不吃，等看到魏岚已经用酱汁拌好的米饭，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酱汁有用酱油调色，经过和土豆一起烹饪，颜色已经没有那么深。 和米饭拌在一起后，米粒被酱汁包裹，焦黄剔透，加上随热气飘出来的香味。 手比脑子快，等顾朝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捧着碗在桌边稳稳坐下。 堂屋里姜丽华耸耸鼻子，扭头看向厨房方向。 从这个位置能一眼看到燥膛口，魏岚他们吃饭的桌子在厨房后院门口的方向，被墙隔着，姜丽华看不见。 姜丽华脖子伸的太长，姜成轻轻推了推她，“看什么呢？做好。” 姜丽华凑近他耳边小声嘀咕：“你闻见没？好香！” 姜成一脸尴尬，他当然也闻见了，但是这是在人家家里，他们过来蹭电视看已经有点过意不去了，难道还要蹭饭？ 姜成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两下，掏出一半红薯塞进姜丽华手里，“饿了就吃这个。” “谁说我饿了？我不就说说吗？”姜丽华把红薯重新塞回姜成手里，翻了一记白眼，拿着羊绒线背过身，挨着林清她们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你们闻到了吗？” …… 魏岚双手托腮，一双桃花眸目光切切望着顾朝，也不说话。 顾朝后知后觉发现，放下筷子直视回去，“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岚迟疑一瞬，想了想措辞，深呼吸一口气直接进入主题，“那个衍副局，我有一些话想跟他说。” “我要去一趟县里，行吗？”魏岚目光中紧张哀求各自掺半，弯弯乌黑的眉跟着蹙起。 顾朝搭在腿上的大掌摩擦两下，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过后，他轻轻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啊？” 顾朝剑眉紧拧，声音低沉，有些犹豫，“不可以吗？” 魏岚一瞬的愣神后，桃花眸中乌黑的瞳仁动了动，她用力摇摇头，乌黑细眉飞扬，“可以？当然可以！” 魏岚心里其实挺杵衍邑的，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她必须要个衍邑坦白、说清楚。 本来心里还有一些压力，现在顾朝说要陪她一起去，魏岚心里登时踏实多了。 “朝哥，你真好！”魏岚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在顾朝额头“啵”的一声，用力亲了一口。 “我们明天就去，一早就去，行吗？” “嗯。”与魏岚满脸兴奋不同，顾朝低低应了一声，迟钝抬手在额头处摸了摸。 这是在没有任何铺垫下，魏岚第一次主动亲他。 顾朝眼眸倏忽深沉。 魏岚得到确切答复，就想回堂屋，人刚跑出一步，腰间忽然一紧。 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紧紧贴在顾朝胸膛。 “哗啦”一阵响，碗碟被推开，顾朝期身将魏岚压在桌上。 “朝哥！你干嘛！” 魏岚一慌，双手撑在顾朝胸口，眼神往厨房门口瞟去。 顾阿婆和林清他们都在堂屋，要是听见动静过来…… “囡囡，还不够，这里也要，还有这里。” 顾朝大手握住魏岚的小手，在他脸颊及唇边游走。 魏岚又好气又好笑，另一只手在顾朝腰间拧了一把，“我，我答应你就是了！先放开我！” 顾朝沉默半晌，下颚在魏岚脖颈拱了拱才把人放开。 魏岚依言分别在顾朝脸颊和薄唇上啄了一口，察觉顾朝气息略沉，伸手又要拉她进怀里。 魏岚反应迅速，一把抓住顾朝乱动的手腕，灵动桃花眸危险微眯，“嗯？” 她手很小，根本握不住顾朝顶她两个手腕粗的手腕，然而，顾朝好像被她威胁到了一般，却老实下来。 顾朝喉结滚动，目光从魏岚红艳艳的唇上挪开，声音低沉沙哑，“去吧，今晚早点睡，明天早起。” “嗯，你也是！”魏岚笑颜如花，松开顾朝大手，小跑回了堂屋。 魏岚刚坐定，抓起羊绒线还没开始织呢，姜丽华脑袋伸了过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有吧。”一瞬间失语过后，魏岚摇头否认。 为了躲避姜丽华的视线，她背过身去，假装去看林清他们手里毛衣织的怎么样了。 怎么没有？脸就是很红啊。 姜丽华眉头打劫，以为魏岚生病了，手飞快在魏岚脸上摸了一把，“你不会是病了吧？脸还很烫呢！” 姜丽华声音落下，屋里所有人视线落在魏岚身上。 魏岚一张小脸红白之间转变，又尴尬又生气，被姜丽华那张大嘴巴气的七窍冒烟。 顾阿婆一直在看电视，魏岚去厨房她都没注意到，这会儿见魏岚脸色确实红的不正常，忍不住担忧起来，“咋回事儿？别真是着了风了吧？” 魏岚如坐针毡，总不能说是被顾朝欺负成这样的吧？ “没事阿婆，我刚才去厨房热饭，估计是烤火烤的。”魏岚干笑，视线划过众人，“都看电视吧，呀——这人枪法真准！” 魏岚脸颊笑的发僵，先转过头去看电视，正好电视机里播放8路剿匪，在林子里开枪追击的画面，众人视线一下子被转移，继续精精有味看起电视。 “呼……”魏岚请吁一口气，心里狠狠的想，要是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爆发姜丽华一顿。 好告诉她，不要在人多的时候，揪着这么尴尬的问题追问。 刚才真是让人头皮发麻，尴尬的脚趾抓地险些扣出三室一厅好吗？！ “噗哈哈，那人可真逗，跑着跑着，居然自己摔沟里了！” 耳边传来姜丽华爽朗清脆笑声，魏岚余光斜过去，就看见姜丽华捧着羊绒线，眼睛亮晶晶专注看电视的侧脸。 看到兴致高时，偶尔侧头跟姜成嘀咕两句，要是姜成没get到她的笑点，姜丽华能在瞬间减去脸上笑容，并给姜成一记手肘。 是个傻憨憨的姑娘没错，但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心疼姜成呢？ * 翌日清晨，在顾阿婆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在家里吃过早饭，这才往公社车站出发。 顾朝本来说骑自行车，被魏岚婉拒。 是去县里，可不是镇里，这么远的路，顾朝自己骑自行车就算了，要多带一个人，那还不得累死？ 再说天那么冷，呼呼被风吹着也受不了。 顾朝磨不过魏岚，最后两人走着去公社车站。 索性昨夜下了雪，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的雪，早上行人不多，到没有那么多泥泞。 到达公社车站，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所谓车站，不过只有一个简陋的破公交站牌，魏岚一路走来，脸颊微红气喘吁吁，刚才想扶着站牌休息一下，站牌柱子一歪，人险些没跟着栽倒。 顾朝把站牌扶好，踱步到魏岚站定，一边观察风向挡住寒风，一边嗓音低沉道：“累了就靠着我？” 魏岚想说在外面被人看见不好，一阵汽车“呼呼”声由远及近，她眨眨眼，笑容灿若明珠，透露这精怪，“看来不用了。” 车上乘客并不多，三三两两。 一张到县里车票两毛钱一张，顾朝买票的时候，魏岚先一步坐到后排靠窗位置。 汽车摇摇晃晃前进，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天地跟着推动。 远处山头黛色云雾缭绕，田间地头花白一片，被积雪半遮半掩的屋顶闯入视线，又很快飞逝而去…… 不似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被大雪覆盖的大西安岭那样宏伟壮观，却也是旖旎风光，拥有着另一种独特美丽。 “在看什么？” 顾朝坐了过来，见魏岚一直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天地被白雪覆盖，光芒落在上面有些刺眼，顾朝眯着眼，脑袋往前探了探，看向窗外想一探究竟。 “看雪呗！”魏岚抿唇浅笑，视线在车里划过，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她大着胆把冻僵的手塞进顾朝掌心，“冷，朝哥给我暖暖！” 命令的口吻，又娇又傲。 “好。”顾朝宠溺一笑，将魏岚小手搓了搓，随后捂进怀里藏好。 平时四十分钟能到的车程，因为积雪缘故，多厌恶了二十分钟，到达县里，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两人先后下车，太阳被云层遮蔽，天空雾蒙蒙又开始飘小雪的天。 顾朝呼出一口白雾，将魏岚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了午饭再去？” 魏岚摇摇头。 这件事越早处理越好，她本来想着衍邑时长会去七队，怎么也能找到机会和他说上话。 但是自从上次在别山分开后，衍邑再也没去过七队，包裹张晓奎等县公安警员也是。 魏岚垂眸，她是有话要跟衍邑说不假，但心里同样有一点点的异心。 她有点担心。 “那好，我找人问问路，我们先去县公安局，等事情办完，就立马回去？” 魏岚微不可闻“嗯”了一声，拉着顾朝已经跟在身后。 冷风扑面而来，魏岚冷得一记哆嗦。 她用围巾遮住口鼻，耳朵里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喘气呼气声。 顾朝怕她冷，走路时很注意，高挑大个子帮她挡住从前面吹来的风。 魏岚视线落在他宽阔的背脊，心里腾起诸多情绪，心疼，感慨，幸福…… 种种情绪直戳中魏岚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穿这么多，捂得这么严实都觉得冷，顾朝她…… 一定更冷吧？ 魏岚小跑几步和顾朝并肩走，见街上行人不多，她固执的将小手伸进顾朝的棉袄口袋，和他的大手紧紧交叠在一起，“朝哥，等回去了，我也给你织一条围巾吧？” “好。” 兜兜转转找到县公安局，魏岚以为在这里可以找到衍邑，然而，同警员说明来意之后，几乎瞬间，对方嗤笑一声和魏岚、顾朝两人拉开距离。 接待魏岚和顾朝的警员，正是几个月前从探长位置上拉下来的李航。 “你们找衍副局？那可真是不赶巧了，衍副局不在。”李航上下打量了魏岚和顾朝两眼，见他们衣着体面，像是家境不错的人家，态度正经些许但依旧不客气，“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在要是想报案，找那边窗口的警员。要是私事……” 李航顿了顿，视线在魏岚脸上停留一瞬，怪笑道：“想要在这等等也行……天寒地冻女同志辛苦，要是等的话，李某可以请你进休息室喝杯热茶。” 说罢，李航视线瞟过魏岚身后的顾朝，见顾朝脸色铁青漆黑，李航轻蔑一笑，“当然也想请这位男同志一起，只是警员休息室是两人间，地儿小，站不……啊——” 顾朝长腿一伸，狠狠踹在李航的肚子上，将人踹下台阶，在雪地里滑出七八米远。 李航“下”字还没说出口，惨叫一声，腹部一阵绞痛，紧接着，身体失重人跟着飞了出去。 顾朝之前曾撞破李航私情，又因为李金玉的事，李航之所以从探长位置被拉下来，还是顾朝联合人些的举报信。 魏岚不认得李航，但刚才从第一面时，顾朝就认出李航这张面孔。 原以为最多打个照面以后就不会再见，顾朝并没将李航放在心上，但是，李航却对魏岚有了小心思，还是在他面前。 这是挑衅，更是对他姑娘的亵渎。 “朝哥……” 顾朝轻轻拍了拍胳膊上的小手，“别怕。” 他狠厉像狼一样的眼神顺着雪地痕迹一句上扬，声音冰冷一句一句压在李航，或者说，在座所有警员的心头： “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公安要员？为人民服务？” “你们衍副局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男人声音低沉冷冽带着嘲弄之意钻入耳廓，刚回局里，还没从车上下来的衍邑闭了闭眼，额角青筋暴起。 张晓奎吞咽一下口水，“衍、衍副局？现在……” 张晓奎话还没说完，副驾驶上的男人已经推开车门。 “你这个臭小子！”李航嘴里叫嚣不停，挣扎想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下一刻，“哒”的一声，一跳穿着马靴的长腿他身侧落定。 第397章 镜花水月，再美好，也不会成为现实 李航愣了一下，顺着那条腿往上看，果真看到那张像活阎王冷一样冷冰冰的脸。 “衍、衍副局！”李航趴在地上，顿时气焰全无。 衍邑半点眼神都没施舍给李航，他深邃眉骨紧拧，看向台阶上那对男女。 魏岚脸上流露出担心神情，正拉着顾朝询问刚才突发情况，并未发现衍邑已经回来，并且，此时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而顾朝，他大手将魏岚小手握在手心，一张轮廓硬朗俊郎的脸微微向一旁侧过，朝着雪地里的衍邑露出一抹谦和的笑。 那笑，怎么看都觉得碍眼，让人克制不住的想用枪将他脑袋打爆。 衍邑风衣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 苍蓝制服外面，黑色风衣上不停落下稀碎的雪，衍邑站在那里，身材高挑修长的大个子，莫名被一股孤寂笼罩。 衍邑垂眸呼出一口白雾，长腿一伸，径直从李航腹部踩过，大步流星往台阶那边走去。 余光突然闯入一个高挑身影，魏岚声音略顿一瞬，迟疑转头，和台阶下方，抬头看过来的衍邑视线不期而遇。 这是自别山以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她的面孔依旧是熟悉中的模样，艳丽，光彩动人。 他瘦了，眼底睡眠不足淤青明显，眼窝微微下陷，下巴出淤青浅浅的胡渣。 整张脸和之前的深邃野性差距很大，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冷硬颓废，像是…… 身负重伤，已经放弃求生，濒临死亡的兽。 魏岚眼眶莫名一酸，松开抓住顾朝的手转向衍邑，“衍、衍邑，我有话想跟你说。” 顾朝眉心微蹙，视线落在魏岚背后，一言不发。 衍邑看出顾朝一瞬间的慌乱，喉结滚动，像是报复一般，恶意扯出一抹浅浅和煦的笑，“好啊，这边请。” 他说着话，余光瞟向身后跟来的张晓奎。 张晓奎会意顿住脚步，转身走向还在地上挣扎的李航，语气不太好，“李警员。” * 衍邑摘下深蓝底银色五角星的帽子，率先推开办公室的门，“你一个人就可以。” 一个人？ 魏岚顿住脚步，侧身看向顾朝，“朝哥……” 顾朝一言不发，身上气息低沉，凌唇紧抿仿佛快要压抑到极致。 他后悔了，他不想让她去。 办公室门口附近没有其他人，魏岚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十分钟，给我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我们一起回家。 顾朝微怔了怔，反应过来时，手里多了一物。 他低头去看，是他从海市那边买给魏岚的手表。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人关上。 顾朝看向紧闭的门，握紧手中手表。 …… 茶壶热水“咕嘟咕嘟”倒进被子里，衍邑将被子推到桌子对面魏岚的方向。 是花茶。 看到杯子里缓缓绽放雪白茉莉花，魏岚有一瞬间晃神。 “坐。”衍邑歪身坐在椅子上，长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示意魏岚坐下。 魏岚抿抿唇，在他对面坐下，低头捧着冲泡花茶的搪瓷缸子，不说话。 办公室里寂静一片。 衍邑喉结滚动，拉过椅子面朝窗口，伸手推开窗户，呼呼冷风吹进来，浮躁的情绪登时清静许多。 他怕会冷到魏岚，又将窗户拉上，烟和火柴 从怀里摸出又塞回，反复几次最终放弃抽烟的念头。 “你找我，不会就是想这样保持沉默吧。”衍邑默了默，主动开口。 人靠在椅子上，后背对着魏岚，始终没有回头。 “嗯……”魏岚紧张捧紧搪瓷缸子，斟酌再三，才缓缓开口，“今天来，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坦白。” 她抬头望向衍邑背影，“你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衍邑垂下眼眸，长睫掩饰眼里一霎而过的恐慌，手里那只烟无意识掰成两截，“如果是这种让人费解的无聊话题，我觉得，你现在应该离开。” “你只是不确定。”魏岚不为所动，沉默半晌，粉嫩唇瓣微抿了抿，“所以才会用花生试探我，故意问我哪家的豆汁好喝……” “但是，现在你已经确定了心里的猜想。”魏岚继续说着自己的，她知道，衍邑会听。 “曾经魏岚和你说的，曾经魏岚知道的，我都一无所知。” 魏岚一字一顿坦白，同时也是说出衍邑前后几次试探得到的结果。 衍邑手微微颤抖，手里火柴和两截烟险些拿不住。 他心里明白些什么，但是一直不敢往深处想。 甚至在别山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七队。 因为他不想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看到令自己心碎的神情。 也因为…… 他差一点将她推入死亡边界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衍邑手里火柴盒捏至变形，声音冷硬，固执的出奇，“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他宁愿接受喜欢的姑娘变心，不再喜欢他，也无法接受她已经不存在的事实。 魏岚呼吸一滞，他知道，他明白，但他拒绝接受。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这些都是事实，不是不愿意接受，就可以带过一切。 “这样下去没有意义……持续的纠缠只会让更多人受到伤害。”魏岚轻叹一声，“我只能告诉你实情，她确实已经不在了。而我，也的的确确不是她。” “现在的我，只喜欢……不。”魏岚摇摇头，顿了顿，脸上露出粲然微笑，“我爱顾朝一个人。” 对，是爱。 或许生活平凡没有大起大落，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感情有甜蜜有高潮，生活亦是如此，可它们最终都会归于平淡。 衍邑哑声冷笑，语气里满是嘲弄与不甘，“所以，现在是让我放手，去成全别人？” 他倏忽站起身，大掌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桌上文件随之颤抖。 衍邑深邃眉骨紧皱，一双眼睛充血盯着魏岚，“为什么？凭什么？” “那么，如果是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你会开心吗？会觉得幸福吗？”魏岚毫不畏惧迎上他凌厉目光。 她不是她，即使面孔一样，完全不同的习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衍邑身体小小后退一步，已然表示出他的答案。 不会。 “不论你怎么认为，都与我无关。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魏岚放下手里一口没喝的花茶，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衍邑一眼。 乌黑纤细的眉蹙起，魏岚抿抿唇，不忍转开视线，“也请你好自为之。” 深呼吸口气，魏岚收敛脸上神情，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她转身果断决绝，没有一丝犹豫，那瞬间衍邑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薄唇微微颤动，“吱”的挤开椅子猛追向魏岚，“别这样，魏岚，别这样，我……没有你，我怎么办……” 他声音很低，充满哀求，任何一个人听见都会觉得心痛心碎。 可是魏岚知道，不能停。 一到停下，就相当于刚才的一切前功尽弃。 只要果决从这间房间走出去，他们才能真正回归正常的的生活轨迹。 魏岚拉开办公室的门，顾朝不在。 她愣了一瞬，停顿的步伐瞬时小跑起来，很快和身后衍邑拉开距离，消失在转角。 “魏岚……”衍邑站在门口，大手伸向半空，最终颓唐收回。 他缓缓蹲下身，大掌捂住眼睛，心痛的厉害让人无法呼吸，眼睛里有温热液体冒出。 可是，没办法啊。 她说的对。 镜花水月的假象…… 即便再美好，也不可能成真。 “朝哥！” 一路从警局二层楼小院跑出，魏岚双手撑住膝盖，站在大厅内喘息。 呼吸逐渐平稳以后，她抿抿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唇，抬头想大厅门口望去。 外面的雪下得无法大了，顾朝在台阶上坐着，宽阔肩头已经有薄薄一层的积雪。 魏岚叫了一声，他没有答应。 迟疑一瞬，魏岚直起身走了过去。 顾朝低着头，眼睑下耷，头上和睫毛都结了冰晶，他却好像不知道冷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掌心手表走动的分针。 魏岚莫名眼眶一热，忍着流泪的冲动，抖着唇瓣从脖子上扯下围巾。 她在顾朝跟前蹲下，笨拙的将围巾套在顾朝脖子上，两只温热小手包裹住顾朝指甲盖都冻的发紫的大手搓了搓。 “大厅不是有位置？怎么坐在这里？”魏岚对准他手心呼了一口热气，纤长睫毛抖动，很快挂上两滴晶莹泪珠，声音娇娇软软带着哭腔，“他们不让你坐？” “没有。”顾朝深邃眼眸仿佛在瞬间之中注入光彩，下意识去擦魏岚殷红眼睑的泪珠。 冻得青紫的手和她嫩白小脸形成鲜明对比。 顾朝怕冻着魏岚，僵着手在怀里摸索半天，从棉袄里侧口袋摸出带着体温的手帕。 他用手帕轻轻擦去魏岚眼角泪珠，声音沙哑无措，“我就是，想在这里等你。” 他怕魏岚会回来了，怕等不到她。 短短十分钟，顾朝设想过很多可能。 其中最多的，无外乎是自己一个人狼狈离开。 可是没有，他不是一个人。 “现在回家吗？” 顾朝低头，望着魏岚泛红的双眸，身上很冷，整个人好像都要冻僵了，但是一颗心却炙热无比，灼热感一波接着一波涌动。 他等到她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嗯。”魏岚小脸贴上他掌心蹭了蹭，一双桃花眸弯成小月牙，努力露出粲然朝气的笑容，“回的。” 魏岚知道她来找衍邑会给顾朝造成什么样的压力。 但是，这一步是必须经历的。 只要跨过这一步，以后他们就可以一直安安稳稳，不用再担心其他。 “我们回家。” 那双桃花眸仿佛带着某种能平复人内心的魔力，顾朝迷失其中，愣愣点头，声音缱绻，“好。” 顾朝脖子上带着魏岚的围巾，大手被魏岚小手牵着，带着往前走。 鹅毛大雪不断落下，落在他和她的发间…… 好像很冷，但是两颗炙热的的心，好像比以前靠得更近了。 两人走出公安局大院的瞬间，半截还燃着的烟头从二楼窗户被抛出。 带着火星的烟头落在雪地里“滋滋”两声，地面烫出一小块黑点，火星也随之彻底熄灭。 “既然他不老实，就让他也去西北走一趟吧。” 办公室里，衍邑情绪已经恢复如常，硬朗面容板起，又是一张严肃的阎王脸。 张晓奎“啧”了一声，小心翼翼规劝道：“衍、衍副局，这样好吗？之前的事毕竟都翻篇那么久了，现在再追究，不好吧……” 李航之前被人举报搞破鞋，人已经从探长的位置上拉了下来，现在就是一个小警员…… 也算受到处分了。 “谁说那件事了？”衍邑哑着嗓子冷笑一声，寡情凌厉的眸子斜斜扫向张晓奎，“狱里有个叫李金玉的女同志，你知道吧？” 张晓奎迟疑点点头。 李金玉是李航的侄女，之前斗人斗狠了，出了人命，赶上上头发行新政策，红小兵组织瓦解，直接被人举报送局子里来了。 为了保释李金玉，当时李航前后废了不少功夫，因为服刑期未满，衍副局又是一派严谨的人，一直没有松口。 张晓奎想了一圈，没想明白衍副局为什么提起李金玉来，紧接着就听见衍副局冷得彻骨的声音传来： “前几天萧警员过来问我为什么适当李金玉，按照当初拘留档案来看，应该还有半年时间才对。” 衍邑狭长的眸不带一丝感情睨向张晓奎，嘴角扯出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太妙的弧度，“你告诉我，是谁把李金玉放了的。” 张晓奎脸色泛青，清理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衍副局要处置李航就让他处置就是了，做什么多那个嘴？ 这个李航也真是…… 当初那些事发生后，还留他在局子里已经是留了情面的，还学不会老实，连瞒着衍副局释放拘留犯这种判刑的事都能做出来…… “是！那、那衍副局，我现在就去安排！” 李航，这回是跑不了了。 第398章 命运一环扣一环 张晓奎身体“咻”的一下站得笔直，连忙表态，除此之外，其他的屁话不敢多说一句。 衍邑颔首，张晓奎走到门口时，他沉吟一声，补了一句，“李金玉服刑期未满，加上越狱，在原有的时间上追加五年，让萧警员他们把人找回来。” “记住，是现在，立刻，马上。” “是……”张晓奎打了一记哆嗦，只觉得今天衍副局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衍副局！！！ 张晓奎吞咽两下口水，怕惹祸上身再让衍副局注意到他，赶忙拉上门跑了。 曾经李航还是探长的时候，也算风光过一时，然而，当他被扭送推上押送犯人开往西北的列车时，那种凄厉求饶乃至最后不堪入耳的谩骂，直到之后几天都回荡在众多警员耳中。 衍邑坐实了冷面无情活阎王的名头，年前整个县公安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知道他心情不好，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另一边，魏岚日赶夜赶，永远在半个月里织完三身毛衣。 魏母的尺寸是比对她自己身材放宽半指，魏临和魏学良的，则是比对顾朝的尺寸织的。 三个都是肩宽大高个，应该差不离。 早上脱顾朝去邮局寄包裹，等到中午也没回来，魏岚坐在缝纫机前，裁之前扎染出来的粉色布料。 当初从盆里拿出来看的时候，花纹不明显以为失败了，晾干以后才看见另一面。 扎染出来的花纹比布料上樱粉色要浅一号，粉白粉白的，也是让魏岚误打误撞赶了巧，扎出来的花纹呈现花型，花瓣稀碎一瓣叠一瓣，乍一眼瞧上去有点像小雏菊。 魏岚抚平布料，压着尺子按照右兰的尺寸划出版型线条。 这段时间给顾朝做了几件衣服，上身效果都不错，魏岚打算尝试一下别的款式，给右兰做件泡泡袖外套。 铅笔刚拿起，外面传来对话声： “阿、阿婆，魏岚在吗？我有事找她……” 是林清的声音。 和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一丝娇羞扭捏？ 魏岚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心里想起一件事来。 她放下东西走到房间门口，探出去一个脑袋冲堂屋林清道，“我在这，过来吧！” 林清不好意思冲顾阿婆点点头，小跑到魏岚身边，推搡魏岚进了房间，林清顺手将房门反手关上落栓。 林清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魏岚更加确认心中想法。 刚才林清开口前，她鼓起故意瘪瘪嘴，戏谑道：“你家里给你回信了？” “呃……”林清愣了一瞬，眼睛瞪大看向魏岚。 完全没料到自己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魏岚猜中。 林清迟疑点头，魏岚小声嗤笑一声，笃定道：“他们同意你和范骓结婚扯证的事了。” “嗯……”林清微不可闻点了点头，脸颊两腮腾起红晕，小女儿姿态十足，“你怎么知道的？” 亏她来前在知青点犹豫半天，寻思怎么开口。 魏岚笑道：“你这都写在脸上了，我不想知道也不行啊。” 林清低头，讷讷两声话都说不出来了。 “行了。”魏岚收起打趣的心思，从桌底拖出椅子请林清坐在，她转身又坐回缝纫机前开始忙碌，“说吧，啥事儿要找我帮忙？” 余光里看见林清小心翼翼往紧闭的房门口扫去。 结婚时喜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像是做贼了。 魏岚好笑道：“家里就我和阿婆，右兰出去玩了，放心吧！” “嗯……”林清不要意思笑了笑，把椅子搬到魏岚身边坐下。 那寸宽的尺子被魏岚小手险些耍出花样来，动作流畅又麻利，很快在粉色布料上画好版图，魏岚转手拿起剪刀，唰唰唰开始裁剪。 林清心里闪过一丝羡慕，更多的却是差异。 当初他们都以为像魏岚这样出身好，又娇滴滴的姑娘，要么会想办法回城，要么早就撂挑子不干，但事实上，魏岚比他们任何一个的韧性都要大。 她会的东西很多，总是给人带来惊喜…… 而且，魏岚还是她们之中，最早安定下来的那一个。 早到什么程度呢？ 林清认真想了想，或许，早比魏岚住进顾家的时候，还要更早吧。 林清不开口，魏岚也不着急问。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林清才开口道：“我们打算在队里办，也不大办，精气神的衣服总要有……我想让你帮帮我。” 平时他们过来织毛衣的时候，魏岚踩缝纫机从来没避讳他们，每次都能看见魏岚手里不一样的布料，林清不傻，总能猜出来一些。 “我家里给我寄了钱票，范骓那里也有些……我们从你这买，你帮我做……行吗？”林清拳头紧了紧，略带局促期盼望着魏岚的侧脸，“像我们帮男知青织毛衣一样，给你钱。” “还说是什么事，就这？”魏岚回头嗔怪看了林清一眼，“不说我们认识有多久，就冲这是喜事，我要是收钱像话吗？” 林清不要意思笑了笑。 钱这事儿真不好说，她跟魏岚关系走的近，说给钱见外太生分，不给钱更不合适。 而且，她是真的想要那些布。 “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拿布给你来看看。”魏岚径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林清跟着起身，站在房间中央激动的手抖，“那、那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魏岚进了对面顾朝的房间，林清抿抿唇，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 林清和范骓商量过，因为过年返城探亲只有一次机会，四天时间，刨除来回车程基本不剩什么时间，就这样两家也还也未必都顾得上，更别提办喜事。 索性在队里把婚结了，过年探亲两人各回各家，以后得了机会再去探望双方父母。 队里条件不如在城里方便，也不如城里好，这年月也不好大办，林清就想着，干脆一人扯点布做身新衣裳，至少面上看着体面点。 年边供销社里处理布都是抢手货，头条夜里去排队都未必能买到。 林清知道知道魏岚这里有，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也是打算过来碰碰运气的。 正想着，就看见魏岚两只胳膊小山似的几卷布走了过来。 布料堆得太高，挡了视线，魏岚走路踉踉跄跄，林清连忙上去帮忙拿了一部分，“这么多？” 脱手把布放到床上，魏岚赶紧转身把房间门栓上，“就这几个颜色，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都、都好！我看着都好！” 林清呆呆的眨眨眼，坐在床边伸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当真是看哪个都觉得好。 军绿、藏蓝，小碎花的，都是当下时兴的花色，而且布料摸着软和厚实。 林清性子是和杨燕一样的妥当沉稳，但是眼下看见这么多布料摆在面前，虽然不是她的，但是手激动的克制不住颤抖。 流连摸了一会儿，林清转头看魏岚，激动神色难掩，“你可真有本事……不，是顾朝……不不不，你们两个都本事！” 魏岚被林清逗笑，想了想又踱步到自己屋里旧衣柜前，从里面包出厚厚一大卷红色的布料，“还有这个，你也看看吧。” 是顾朝带回来的毛呢料子，颜色是红色，很正。 魏岚觉得，如果是结婚这种喜事的话，穿也正好，索性拿出来让林清一起看看。 毛呢软和厚实，做一件外套差不多能顶上棉袄。 林清接过去抱在怀里摸了摸，爱不释手，“这得不少钱吧？” 说完，林清觉得不妥，赶忙找补，“我不是嫌布料贵，我的意思是，顾朝舍得给你买这样的好布料，还一买就买那么多，是真的疼你。” 许是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听了这些话，魏岚殷红唇瓣高高勾起。 小小得意了一会儿，魏岚嗔怪反问：“说什么疼不疼我的……范骓就不疼你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林清脸一红，扬起手想打魏岚，见魏岚站的远够不着，林清瞪了魏岚一眼收回手，别扭背过身。 “就准你说我，不准我说你，什么道理？”魏岚笑嘻嘻坐到林清对面，拨动一卷卷布料推到她面前，“我觉得红色就很好，结婚也喜庆，你考虑考虑?” 林清对那卷厚实的毛呢料子也很心动，盯着看了一会儿，她轻轻摇头，“还是算了。” 她们知青下乡，干活样样拖大队的后腿，已经有很多社员有意见，要是再穿的又好又富贵的，到时候扎了有些人的眼，恐怕又得惹上是非。 “这个吧。”林清挑了挑了军绿色的递到魏岚面前，眼睛亮晶晶期盼道：“我想要军装那个样儿的，你能做吗？” 魏岚想了想，“能是能，但是你日子定的什么时候？我得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 “年前二十八的。” 二十八，还有半个月呢，做两身衣服肯定没问题。 魏岚点点头，“那我先给你量量尺寸吧？等回头男知青过来挑水，你让范骓来我这样一趟，我把尺寸量了。” “好。” 说着话，魏岚让林清在房间中央站定，她则找来本子和笔，拿着尺子一边量尺寸，一边记下。 期间两人低声说着小话，魏岚问起两个人结婚后怎么打算，小夫妻住在知青点肯定是不方便的。 从进屋聊了这么久，林清也放松下来，没有刚进门时的羞涩劲儿，“今早我们去找过大队长说了要结婚的事儿，大队长很支持，并且在大队外围帮我们划了一块宅基地。” 知青下乡时候，户籍就已经落在的下乡地点，但如果要成家的话，才算是真正的在这边落户。 大队要添新人口，还是知识青年，大队长会反对才怪。 再加上这年头宅基地说白了只是一块地，并不像后世那样，讲究条条框框各种规矩、规矩规定。 大队长说给批就批了，中间也不用再跑别的地方申请，不用费事，当然事儿办的也就更快了。 林清扭头冲魏岚笑道：“现在这个条件砖瓦条子不好批下来，回头要摔泥坯的时候，还得托你帮个忙。” 魏岚轻轻抬了一下林清的胳膊，要量臂长，“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又不会摔坯。” “跟你借顾朝，上回纪技术员家摔院墙坯子的时候，我可都听见了，人家都夸他摔得好。”林清胳膊伸直，抿嘴打趣，“到时候你可别心疼不肯放人就是了。” “行行行，你马上就是新婚妇了，说啥也不能拒绝不是？”魏岚小嘴瘪了瘪，手里尺子在林清背上敲了一记，“挺直，我要量肩宽了。” 量完尺寸，魏岚按照顾朝往外卖布的价格跟林清说了价格，算了两个人一共大概需要十一尺布，收了四块钱。 本来应该是四块四毛的，魏岚没受手工费还摸了零头，让林清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清磨磨唧唧的，魏岚直接摆手赶人了，“这是看在你结婚的份儿上，以后可就没这个待遇了，行了，你回去吧！回头记得让范骓来我这一趟。” 倒不是魏岚有多慷慨大方，实在是交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两分一毛的，实在没必要计较。 更何况，魏岚心里有底，她能遇到顾朝，归根到底其实也算是沾了林清和范骓的光。 如果不是这两位男女主角支撑起这个世界，或许就没有穿书的她…… 那么，她也更不存在有遇上顾朝的可能。 可能命运就是这样环环相扣吧。 虽然魏岚说话直接，但林清还是被感动的红了眼眶。 仿佛姜丽华附体，林清伸手熊抱住魏岚，抽泣哽咽道：“我会幸福的，你也是。” 当然。 魏岚嘴角勾了勾，回抱林清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回去好好准备准备的，做个漂亮的新娘……至少，是整个大队里最漂亮的。” “噗……”林清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的小情绪一扫而空，她松开魏岚，在魏岚肩头轻推了一把，“有你在，谁敢说第一？” 魏岚不以为然耸耸肩，“那到时候，我一定把我的脸蒙起来，绝不抢你风头！” 说说笑笑，两人已经走到院门口。 第399章 不要任性 “谢谢你啊，魏岚。” 林清跨过院门，临走时转身看向魏岚，微红眼眶里，满是期待未来幸福生活的真诚笑意，“记住我说的，我们都会幸福。” “知道了，回去吧！” 送走林清，魏岚反手关上院门。 走回堂屋的路上，魏岚殷红唇瓣高高勾起，深深呼出一口气。 魏岚知道她会幸福，但是，能得到女主的嘱咐，她还是很开心。 起码眼下这个情况，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剧情中炮灰女配的悲惨剧情。 “加油，未来会更好的。” 魏岚拍拍自己的脸颊，低声打气鼓励。 * 临近年关，大队上的事忽然多了起来。 上午小广场杀猪，社员们微拢看热闹，上午猪肉清理出来，在大队长破铜锣的威慑下，大家老是排着队，一个一个的，等着大队会计算账，最后工分清点出来，多的多分肉，少的少得。 这事儿每年都有这么一遭，会计算账又快有准，再加上大队长在旁边盯着，社员们都很放心，连平时爱闹的几个婆子也都安静下来。 最多是看见哪家分的肉上面肥肉多，私底下嘀咕几句，羡慕人家运气好，同时又忍不住期待自己的那份儿。 顾朝今年外出跑生意，大队里拉下不少活，他家富农成分不像之前顾阳家那样，每次干活只给一般，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像顾朝这样的壮劳力，一天下来满工分能得十二个，干活儿慢点的也能得十个。 顾朝干活麻利又能吃苦，满工分却只能分到八个工分。 分了来年上半年的口粮之后，工分基本没有剩余，自然分不了肉。 顾阳家年里九月重新凭了成分，干活工分跟普通社员一样分。 家里虽然就顾阳一个壮劳力，但顾阳自知身上担子重，干活十分刻苦，分肉的时候，会计把来年口粮的一扣，竟然还余了不少工分，分了半斤的肉。 顾阳拎着手里稻草栓的薄薄一片肉，跑到顾朝跟魏岚跟前，高兴的跟什么一样，“朝哥儿，魏知青，这肉你们拿回去吃吧！” 顾阳心里一直记着，他能果然今天的好日子，能和大家一样分到肉，都是归功魏岚和顾朝。 吃不吃肉是小事，顾阳心中澎湃，更多的是惦念和顾朝之间的情分。 顾阳不傻，魏岚是跟顾朝处对象，当初重新凭成分的机会，是魏岚给顾朝争取的，但是顾朝却把机会推给了他。 这份情谊这辈子都忘不了，也不能忘。 顾家就没断过肉，也就年里这段时间，猪肉不好卖了，但也一直有羊肉、羊棒骨什么的，荤腥从来没断过。 更何况，顾阳手里的肉薄薄一片，有的地方甚至透光，有没有半斤都不好说，一家子四口人估计一人都吃不了一口。 “好不容易分一口荤腥，阳哥还是……”魏岚抿唇笑了笑，婉言拒绝，想劝顾阳把肉拿回家做给芳夏。 毕竟芳夏还要奶孩子。 只是魏岚话还没说完，顾朝已经伸手把肉接了过来，“谢谢阳哥。” “肉有点少，但是是我的一份心意”顾阳挠挠后脑的冲魏岚笑着，黝黑的脸朝气蓬勃，和几个月前的死气沉沉的模样相差甚大。 说完，顾阳侧头碰碰顾朝肩膀，“咱两谁跟谁？” 顾阳怕家里芳夏一个人应对不了两个小的，说了两句话后，急急背着一大袋口粮往家去了。 顾朝这边，把手里的肉交给魏岚领着，躬身两条小臂把腿边的大麻袋扛肩头。 两条胳膊肩头肌肉鼓鼓囊囊的，魏岚在一旁盯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着回头做衣服还是要多放宽半指，要不然照这样下去，多来两次，肩膀处迟早要撑脱线。 顾朝见魏岚站着不动，硬朗下颚往家的抬了抬，“家去？还是再看会儿？” 魏岚摇摇头，“家去吧。” 她就是没见过杀猪，想过来看看，刚才见一头大肥猪被人捆着脚按在门板上，往脖子上就是一刀，鲜血柱子汩汩往外冒，猪叫的那叫一个凄惨。 魏岚天灵盖差点都被冲开了。 热闹没瞧上，把自己吓得够呛。 “就这么点肉，你让阳哥拿回家多好？” 两人挤开人群，往小广场外面走，魏岚问出心中疑惑。 这点肉拿回去一人一口就没了，让顾阳拿回去单独做给芳夏吃，还能吃一顿，补充补充营养。 顾朝淡淡道：“你不收，他不安心。” 他肩上扛着近二百斤的口粮，脸不红气不喘，后脊背都不见弯下一点。 顾阳长顾朝两岁，小时候顾朝体弱多病，在顾家的几个孩子里面，是最不打眼的一个。 那时候顾阳性子沉静如水，虽然年纪小，但是待人温和，很关照顾朝这个旁支弟弟。 也因为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比别人多，顾朝甚至比顾阿婆和顾阿婆更了解顾阳的为人。 如果今天他和魏岚没收下这肉，顾阳一定会从旁出下手。 很容易联想到的一点，顾阳知道魏岚喜欢吃河虾，很有可能下河捞虾去。 那样更折腾人。 “好吧……” “朝哥儿！” 魏岚点点头，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哐哐”破铜锣的声音，大队长的声音跟着传来，“朝哥儿等会儿的！” 魏岚弯弯眉疑惑蹙起，率先驻足回头，身后顾三德挤开人群像他们跑来。 “大队长，什么事？”魏岚好奇问道。 顾三德摆摆手，冲顾朝道：“你下午有没有旁的事？过两天怕还要下大雪，我打算今天就把小港上游那块水截了。” “你要是没旁的事，过来一起帮忙。”说这句话的时候，顾三德下意识看向魏岚，好像生怕魏岚不肯放人一样。 魏岚不明所以，被整了一头雾水。 顾朝见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憋笑一瞬，冲顾三德点点头，淡淡道：“行的，我吃完响饭过来。” 顾三德连忙点头，“那行，你别忘了啊！” 接着，顾三德又转头去男知青那边。 顾朝和魏岚从田埂小道抄近路走，因为顾朝肩头扛着东西，魏岚不好跟他并排走，只好小跑跟在身后。 “大队长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截上游的水做什么？” “年底要挖藕，把上游的水阻上，下游几个放水口打开，等水放上一下午再加一晚上，明天正好能放干净。”顾朝声音沉沉，耐心解释。 藕是农副产品，到时候送到公社那边，公社会按数量给钱，这些钱事后社员也是按照工分分红。 魏岚点点头，半晌又道：“那到时候挖藕不会要你去挖吧？” 就算放干净了水，小港里也是泥巴地，人站上去立马就得陷进泥巴里，穿长筒胶鞋都不顶用。 这么冷的天，还不得把腿给冻掉？ “这个要看大队长安排。” 魏岚眉紧紧蹙起，唇瓣蠕动不满撅了撅。 仿佛察觉魏岚的不高兴，顾朝扛着麻袋侧身，低哑着嗓子哄着，“囡囡乖，不要任性。” “哼。”魏岚不高兴的轻哼了一声，“我任性什么？到时候冷的是你，又不是我！” 侧身扫过顾朝，气哼哼先往家跑去。 顾朝:…… 还说没生气，跟被人夺了食盆的小猪仔似的。 想着，顾朝哑然一笑，小跑追了上去，“囡囡，等等我，跟你说个事儿。” 魏岚已经跑到家门口，别扭不肯停下，等顾朝进门时，偏又发现小姑娘气鼓鼓依在门口。 魏岚一双桃花眸瞪圆，秀眉高扬，龇牙咧嘴奶凶奶凶的，“看什么？我是等着关门，又不是等你！” “那好吧。”顾朝垂首低低笑了两声，宽阔肩头轻轻颤动，过了一会儿，在魏岚气成河豚包子脸的怒视下，顾朝才终于止住笑意。 他空闲的那只手以拳低唇轻咳了一声，调转步子往屋里走去，“你不想听就算了。” 魏岚瞪着他的背影，气的直跺脚，偏偏心里好奇，只能小步追上急急追问，“到底什么事啊？你说啊！快点！” 说话说一半，急死个人，气的魏岚想把手里那块肉摔他脸上。 “就是那个……”顾朝忽然顿住脚步，侧头看向魏岚。 魏岚跟着停下脚步，小手抓着他胳膊上的衣服，一张小脸认真扬起。 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唇瓣带着水光微微嘟起，一双眸子恨不得占三分之一，认真的小模样又娇又嗔，让人看了就想欺负。 顾朝歪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欠扁，“粉粉嫩嫩，像个猪仔。” 说完，顾朝扛着装粮的麻袋健步如飞奔进屋里。 只留院里魏岚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险些要升天。 “你才是猪仔！”魏岚小跑追进屋，把肉往堂屋桌上一扔，脸蛋涨红，鼓着腮帮子就扑向顾朝，“我关心你！你居然还说我是猪仔！” 顾朝刚把麻袋放竹床上，转过身还没站稳，就被冲过来跟小炮弹一样的魏岚撞翻。 两个人齐齐摔回竹床上，魏岚夸坐在顾朝腰身，丝毫没意识到姿势暧昧，一张脸气的涨红，拳头不要钱似的往顾朝胸口落下，“你才是猪仔，快承认！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 魏岚铁了心里，今天就要教顾朝重新做人，让顾朝认清现状，他们两个谁才是老大。 顾朝皮糙肉厚，身上肌肉硬邦邦的，魏岚锤他就跟挠痒痒似的。 到底怕伤了魏岚，顾朝捉住她的拳头，笑着讨饶，“好好，我是猪仔，我是猪仔，不闹了囡囡。” “谁闹了！” 人总是持宠而娇，一听顾朝说她闹，魏岚脑子一阵炸响，手被捉住动不了，她弯咬俯下身在顾朝脖颈蹭了蹭。 将衣领蹭开后，粉唇微张，贝齿一开一合毫不犹豫咬了上去。 怀里姑娘娇娇软软，温热气息直贴颈项，伴随一阵刺痛，顾朝“嘶”了一声，抽出一口冷气。 那瞬间，顾朝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正常。 虽然痛，但和小姑娘的亲近，他心里是愉悦的。 察觉在后背轻拍安抚的大手，魏岚顿了顿，不由松了牙关，趴在顾朝胸口。 被咬傻了吗？不会挣扎，反而安抚她？ 魏岚拧着眉头迟疑看向顾朝，却撞进一双深邃去月夜下深海一般的眸子。 深邃泛着水光，倒映此时此刻她气恼两腮通红的模样，深情的让人沦陷，想要溺死其中。 魏岚吞咽一下口水，脸颊笼罩一层玫瑰粉，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挣扎想要从顾朝身上下来，却反而被顾朝扣紧腰身。 顾朝大手钳住她崩成桃核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不生气了？” 他声音缱绻低沉，态度却好像突然危险强势起来。 魏岚挣了挣没睁开，粉嫩唇瓣颤了颤，眼尾还没憋红，顾朝低声似是警告一般：“不许装哭。” “谁装了！” 当场戳破小意思，魏岚臊得脸红，不高兴的大力挣扎。 顾朝胳膊结实有力，她能挣脱才有鬼。 “再动，就真的让你哭。” 真是无妄之灾。 顾朝闭了闭眼，不自觉夹了夹腿。 本来只是逗小姑娘高兴，谁知道最后遭罪的是自己。 魏岚脸猛地涨红，感受到屁股下的东西，她身子僵住，登时不敢动了。 魏岚眼角长睫湿漉漉的，红着脸埋进顾朝怀里，声音闷闷，“你、你抱够了就放开我！阿婆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挨打。”顾朝嗓音低沉揶揄，“挨打也不放。” 搂着魏岚腰身的手更紧了。 魏岚脸颊发烫，登时失了声，脸埋进顾朝怀里不敢动，精致如玉髓般白皙细腻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胸前衣服。 耳边“噔噔噔”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顾朝的。 魏岚手指收紧，脸更烫了，小声埋怨，“你、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顾朝声音固执中透漏着委屈，紧紧抱着魏岚，“就想这样待一会儿。” 这段时间家里来的人多，顾阿婆每天跟着看到起看到很晚，顾朝一直都没机会跟魏岚亲近。 魏岚咬了咬唇，游移不定。 这里是堂屋，可不是房间。 而且也不知道顾阿婆在房间还是在后院，要是过来看到的话…… 第400章 不专心的惩罚 魏岚正想着，后院那边传来一阵门板晃动声音。 “是、是阿婆来了！” 魏岚惊愕从顾朝怀里抬起头，下一秒，顾朝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微凉凌唇捕捉魏岚粉嫩的唇瓣，狠狠吻了上去。 魏岚眼眸睁大，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后院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挣不开顾朝，眼神克制不住往厨房方向扫。 顾朝在魏岚唇瓣上轻咬了一口，“不专心，这是惩罚。” 顾阿婆绕过墙壁走过来的那一刻，顾朝猛然坐起身，双手圈住魏岚腰身微微一提，轻易将小姑娘转移到身侧坐好。 顾阿婆抬眼看过来时，两人正并排坐着。 顾朝面不改色，魏岚胸口“砰砰”剧烈跳动，胸口上下起伏不断。 顾阿婆眉头一皱，下意识扫向顾朝，“你刚做什么呢？” 顾朝故作不经意理了一下压轴的衣摆，“没做什么，刚才有一只耗子，囡囡害怕，我哄她。” 魏岚已经平定下来，按在胸口的小手下移，在顾阿婆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拧了一把顾朝的腰。 魏岚低低啜泣一声，声音糯糯弱弱，仿佛真的被吓坏了一样：“是啊阿婆，好大一只耗子呢。” 可不是，这么大呢。 魏岚心里哼哼，小手拧住顾朝腰上软肉，更用力了。 顾朝喉结滚动，闷哼一声挺直腰板。 记仇的小丫头，还真是半点不手软。 “日子刚刚好过起来，连耗子都闻着味了……”顾阿婆啧了一声，眉头拧起，沉吟半晌转头看向顾朝，“明儿去供销社瞧瞧，看看能不能买到老鼠药，省的回头吓坏了岚丫头又糟蹋了粮食。” 顾朝点点头，“好，明天一早就去。” 顾阿婆一走，顾朝侧头，视线重新落会身边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又噘嘴又瞪眼的，还在气头上。 顾朝伸手在魏岚腰上轻轻挠了两下，“肉不多，中午吃肉丝面疙瘩？” “吃你的老鼠药去吧！”魏岚瞪了顾朝一眼，甩着手钻进房间。 魏岚生气雷声大雨点小，顾朝摇头低笑一声，心里早就摸清楚了。 他将桌上那块肉拿起，去了厨房，不多会儿就收拾一碗面疙瘩的出来。 雪白的面疙瘩，面汤油汪汪的，肥瘦相间的猪肉片得薄薄的，配上那么一小撮青白葱花，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太复杂的饭菜顾朝做不出来，就这面疙瘩，他看魏岚做得多了，也能像模像样仿一份出来。 魏岚正踩着缝纫机缝至少答应林清帮做的那两套军装。 说是军装也不太妥帖，说白了就是军装变种的列宁装，女士的是双排扣大翻领的款，男士则是单排扣的中山装。 魏岚事先跟林清说能做，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没谱，花两天时间打好板图裁剪下来，又琢磨了近一周的时间，最后实在是怕耽误林清的好日子，今天一早起来，魏岚就着手扎线。 行是不行做出来再说，要是有问题，重新做也来得及。 魏岚正低头忙碌着，“噔”的一声，顾朝端来一只碗，又把碗搁在旁边的桌上。 魏岚本来不想搭理她，斜眼瞟了一眼那碗，薄薄的肉片摞在碗中央，跟小山一样。 魏岚顿住动作，抬头狐疑看向顾朝，“都盛来了？” 顾朝点点头，“你先吃，明天还有。” “我又不傻！” 平时猪肉就是抢手货，年边更甚，哪是说买就能买的？ 魏岚腮帮子鼓起，像只胀气的河豚，小手把顾朝往桌边推，“端走，我一个人吃独食像什么话？” “不骗你。”顾朝顺势坐到椅子上，大手端起碗，拿筷子拌了拌香喷喷的面疙瘩，夹起一片肉吹吹散热后递到魏岚嘴边，“至少跟山里打过招呼，年边要杀一头的。到时候能分半扇猪肉，你想当饭吃都够，不用舍不得。” 魏岚推了两下没推开，索性“嗷”的一口把肉含进嘴里。 “别山那的？”魏岚腮帮子一鼓一鼓嚼着肉，心里消化顾朝的话，秀眉微蹙，露出疑惑神情，“那些猪不是才养了没几个月吗？还没长大呢……现在就杀，太可惜了。” 算算时间，好像也就四个多月。 才四个月，能长多大？ 顾朝大概猜测出她的疑惑，轻声解释：“之前去镇里寄东西那天，我去别山看过，长得壮实的有150斤的，差点的也有120、130斤，杀了吃不亏。” 顾朝这话，已然是心里有成算的。 魏岚轻轻点头，没再多说。 杀一头也行，平时虽然羊肉什么的不间断，魏岚吃得挺想，但顾阿婆和右兰她们其实还是有点不适应羊肉的味道。 有时候吃得时候不觉得，事后清洗冷锅冷灶的，顾阿婆就有些受不了，也因此，顾朝和魏岚都没敢让顾阿婆洗碗。 都是魏岚先揽了洗碗洗锅的活儿，事后顾朝再揽了魏岚的活儿。 嘴唇被筷子怼了一下，魏岚回过神，见顾朝又夹了肉递过来。 搞得她像没有手没有脚的巨婴一样…… 魏岚脸一红，不自在瞪向顾朝，“你去拿个碗来，给我拨点出来，我自己吃。” “你先吃，吃不了的我吃。”顾朝把筷子递进魏岚手里，碗搁桌上，他拉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魏岚腾出位置。 魏岚也不扭捏了，拖着椅子坐过去，吹吹热气腾腾的面汤，小口抿了一口，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眸登时幸福弯起小月牙，“好喝！” 顾朝托腮侧着脑袋看她，嘴唇勾了勾，“手艺有长进吗？” “有！”魏岚往嘴角拨了一块面疙瘩，口齿不清直点头。 想起顾朝还在旁边，她夹起一块肉，递到顾朝嘴边，怕汤汁会弄脏衣服，左手一直在筷子下面接着，“快，快张嘴……” 等顾朝衔过肉，魏岚又低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你做饭天赋这么好，要不要考虑考虑学一学？等学会了，以后结婚了给我做饭吃。” 她边吃小嘴边叭叭，不时还会抽空喂顾朝一口。 一直不见顾朝答话，魏岚乌黑细眉拧起，噘着嘴故意装晕不高兴睨向顾朝，“怎么了？你不愿意？” “愿意。”顾朝硬朗剑眉柔和舒展开来，见魏岚嘴角占了下来汤渍，他伸手拇指轻柔擦净，“快吃吧，要凉了。” 哼，这还差不多。 魏岚秀眉扬起，低头真跟小猪仔一样，“呼呼”喝起汤来。 顾朝就坐在一旁托腮享受的看着。 直到魏岚吃不下了，碗里还剩下大半碗。 魏岚将碗推给顾朝，自己抱着吃撑的小肚子惬意躺回床上。 “等我把列宁装做好了，看看林清和范骓穿上身的效果，要是好看又精神，我给你也做一身。” “好。” 魏岚眼睛眨了眨，小小打了个哈欠，声音忽高忽低，“你个子高，穿工装裤一定帅，就是粗布布料太软，做出来没有型。” “下回买。”顾朝默默记下，“你喜欢什么样的？下回一起买。” “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就一直想要……” “想要什么？” 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魏岚躺在床上，起初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顾朝说着话，但最后忽然没声了，顾朝追问一句也不见她答话。 放下碗转头一看，小姑娘柔顺头发披散，侧着身子，一双桃花眸紧紧闭着，故意平缓，油汪汪的唇瓣不时轻轻蠕动两下。 已经睡熟了。 顾朝神情柔和下来，轻手轻脚收了碗筷，打开热水把魏岚小手和油汪汪的嘴唇擦拭干净，顾朝将魏岚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将她身上厚重外套脱去。 许是动作有些大，惊扰到小姑娘的美梦。 魏岚粉嫩唇瓣嘟了嘟，奶猫似的在顾朝胸口拱了拱，最后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顾朝哑着嗓子低笑一声，揭开被子，抱着魏岚放回床上，又拉过被子细心掖好。 房间里寂静一片，顾朝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视线无意识定格在缝纫机上半成品的女士列宁装，他深邃眼眸微微闪烁，内心期待莫名。 将来，魏岚也会穿着像这样的列宁装，嫁给他吗？ 顾朝凌唇唇角上扬，喟叹一声转头看向床上睡熟的小姑娘。 好想…… 时间可以再快一点。 顾朝躬下腰，轻轻在魏岚额头落下一个吻。 堂屋那边传来动静声，是顾阿婆，这个点儿应该是准备做饭了。 顾朝掖了掖被角，起身带上门走了出去，果然在门口撞上往厨房走的顾阿婆。 “阿婆。” 顾阿婆抬头看过来，顾朝装作没看见她眼底的严厉，转口道：“囡囡睡着了，一会儿午饭给她留点温在锅里，不用喊她。” 顾朝说完，扣起领口两颗扣子一副出门的架势。 顾阿婆跟了两步追问：“你做什么去？不在家里吃饭了？” “刚吃了面疙瘩。”顾朝从堂屋大门后面提了把铁锹就往外走，“明儿要起藕，大队长喊人挖沟截水呢，我这就去了。” 顾阿婆心里有数，没再追问，中午做饭也没有刻意减少口粮。 午饭顾阿婆和右兰一起吃的，见魏岚没起，顾阿婆也没让右兰叫，把魏岚和顾朝的饭单独装好，烧了半锅热水，拿蒸盘架在中间温着。 下午魏岚醒来时，窗外雾蒙蒙一片，雪花淅淅沥沥的下着，厨房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啪嗒”声。 揉揉眼睛，看了一眼手表，三点半。 居然睡了三个多小时，晚上该做贼去了。 魏岚抿抿嘴，掀开被子打着哈欠，提起外套一边穿一边睡眼朦胧拉开门往厨房走去。 顾阿婆搬着小马扎坐在后院屋檐下烧炉子，炉子上的铝制的大象鼻水壶正咕噜咕噜冒泡。 闻着味不像是开水。 魏岚嫌弃耸耸鼻子，“阿婆，你在做什么？” “朝哥儿他们在外头冻着呢，熬点儿姜汤。”顾阿婆掰断小木棍从炉子通风口塞进来，转身冲灶台努努嘴，“锅里还温着饭，洗把脸醒醒神儿，把饭吃了。” “诶！”魏岚点点头，打了热水就蹲在顾阿婆身边，淡黄色毛巾被热水浸透，从飘扬热水就能看出来有多汤。 魏岚搓着手指，试探着勾起毛巾，龇牙咧嘴半天，手指勾勾翘翘忍着烫把毛巾拧得半干，最后仰头将温热毛巾附在脸上，惬意的直叹气。 “丑人多作怪。”顾阿婆啐了一口，被魏岚这幅怪像惹得好气又好笑。 “暖水壶保温效果太好了，我要是不小心点，手还不得烫熟了？”魏岚娇气辩解，脸上盖着毛巾，声音显得有些闷。 顾阿婆扬眉笑道：“你不会兑点冷水？” “阿婆，这你就不懂了。”魏岚摘下毛巾放回盆里。 晾了这么一会儿，水温刚刚好，她拧巴拧巴又把毛巾贴脸敷着，瓮声瓮气道：“要是兑了热水就没那个热乎劲儿了。有时间阿婆也试试，敷脸可舒服了。” “一会儿嫌烫手，一会儿嫌不热乎，不是丑人多作怪是什么？”顾阿婆哼了一声，道：“老婆子年纪大了，可没有你们这些小年轻能折腾，吃饭去吧。” 魏岚摘下毛巾，见顾阿婆一手挎篮子，一手拎象鼻壶往外走，连忙追问，“阿婆哪去？给朝哥送姜汤？” “是，外头下雪呢，那些知青娃娃穿的单薄，容易冻病。”顾阿婆脚步不见停下，“拿去给他们一人一碗，喝了发发热，暖和暖和。” “那我去呗！”魏岚赶忙轻了一遍毛巾倒掉水，毛巾丢进盆里赶不及收，起身追着去了堂屋。 顾阿婆小脚走的慢又没那么稳当，外面天寒地冻下着雪要是摔了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阿婆，我去就行了，你在家歇着吧！”魏岚不由分说从顾阿婆手里接过茶壶放在桌上，转身回房间拿了围巾戴上，见窗外一团黑色羊绒线围巾静静躺在那里。 魏岚撅了噘嘴，小声骂道：“织了又不戴，看我下回还给你织吗！” 骂归骂，小手还是顺带把那条围巾拿起，叠吧叠吧放进装碗的篮子里。 顾阿婆道：“你去也要得，不过等吃了饭去吧？不急这会儿。” “我中午吃过面疙瘩了，这会儿还不饿。阿婆你不用操心了，就在屋里坐着看看电视吧。” 第401章 朝哥闹别扭 魏岚说着，顺手把电视打开，调到平时播剧的台。 忙完这些，魏岚才转过身，一手提壶一手挎着篮子往外走，“阿婆我一会儿回来！” 顾阿婆见她火急火燎跟有什么在后面追似的，拔高嗓子叮嘱道：“慢着点，路滑，注意别让姜汤洒出来烫着自己……” “知道了！” 魏岚声音传来，人早已消失在门口。 顾阿婆摇摇头失笑，“冒失的丫头。” * 地上隐隐绰绰积了薄薄一层雪，魏岚生怕滑倒，一路小心翼翼。 她穿的多又厚实，走到上游截水的地方，后背已经起了一层汗。 截水的地方在小港上游，魏岚刚开始那会儿蹭来过这边放牛。 一米多宽的小溪流被装满土的麻袋层层叠叠阻住水流，又在更上游的地方连着小溪挖沟，把水引到平时牛打滚的大坑里。 那大坑刚被人清理过，淤泥都挖出来堆在一边，这会儿干净的溪水正慢慢往里面流淌。 小溪是活水，不这么干的话，下游那个阻水的麻袋根本不顶事。 经过挖沟、掏淤泥，在场的大小伙子们身上都沾满了泥，下身裤子湿哒哒黏在腿上，小风一吹，人都在打摆。 大队长顾三德更夸张，整个人浑身都是泥，就跟刚掉坑里一样，也没见他回家，还在现场盯着呢。 魏岚找了半天才找到顾朝，和顾三德一个样，浑身是泥，身上衣服湿透就跟刚从泥巴地里打过滚似的。 魏岚拧眉“啧”了一声，站在田埂上喊道：“同志们辛苦了！顾阿婆给大家熬了姜汤，天冷快都过来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暖暖身子”这句话魏岚是盯着顾朝说的，咬牙切齿，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出乎预料，顾三德跑的最快。 第一个站到魏岚身边，主动接了装碗的篮子，一边发碗一边摆手让大家排好队，“四大娘心善，心疼你们这些小辈，这份情你们可不能忘啊！” 队里小伙子一哄而上，基本已经冻傻了的男知青们也迈着迟钝步伐挤过来。 一个个捏着玩往魏岚跟前伸，好不容易倒满一碗，手碰手的，那一碗姜汤很快被撞翻。 顾三德脸一沉，呜呜囔囔：“挤什么？都挤什么？都排好队，每个人都有跑了了你的？” 顾朝那边就着溪水把脸上头上的泥洗干净，很快大步流星过来接替了顾三德的位置。 顾朝从篮子里取出一直碗伸到魏岚面前，魏岚瞪他，“没听大队长说要排队吗？” 什么活儿这么多人干不了？非要你这么拼？挣得跟泥猴子一样…… 既然这样，就去一边冻着吧。 魏岚哼了一声，背过身被李文书倒满一碗姜汤。 “囡囡……”顾朝张了张嘴，响起这是在外面，周边还有那么多人在，他赶忙转口，“是给大队长的。” 魏岚小脸板着，给他手里的碗倒上。 本来还想等顾朝跟她说两句软话，她就顺着台阶下了。 不料顾朝端着碗径直去一旁找顾三德。 魏岚粉嫩唇瓣撅得老高，姜汤分了一轮，壶里不剩多少了，偏偏顾朝还站在泥坑那边跟顾三德说话。 魏岚气哼哼直跺脚。 这时，一直碗递了过来，魏岚看也没看是谁，下意识给碗满上。 “魏知青，刚、刚才顾朝是喊你囡囡吗？”是队里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叫李叙。 李叙端着姜汤没急着走，一张脸涨红站在魏岚跟前。 魏岚压根就不认识李叙，心里又在声顾朝的气，精致小脸板着，说话也不客气，“没有，你听错了，打完了就让一让，后面还有别人要。” 听魏岚的否认，李叙心里微微松下一口气。 听话的往旁边错开一步，李叙沾了泥的大手无措在后脑勺上挠了挠，有些羞涩，“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点唐突，不过我还是想、想问一下，魏知青有对象吗？” “这事跟你……” 魏岚刚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跟泥猴一样的顾朝沉着脸急步朝她走来。 顾朝刚跟顾三德商量，活儿都干的差不多了，打算回家，一回头就看见李叙跟魏岚搭讪。 顾朝登时气息一沉，都没顾上跟顾三德打招呼，转头就奔着魏岚那边走去，一走近刚好将李叙的话听进耳里。 “她有了。”顾朝额角青筋凸了凸，一个脚步横在李叙跟前，深邃眼眸冷厉扫向李叙，像一只被侵犯领地护崽的狼。 顾朝比李叙高半个头，身上戾气突然暴涨，惊得李叙后退两步，手里碗差点拿不住。 李叙一张了涨红，吞吞吐吐语不成句，“是、是吗？不、不知道魏知青的对象是谁？” 李叙说这句话，错开一步想去看顾朝身后的魏岚。 然而李叙错开一步，顾朝对应他，也错开一步，把魏岚挡的严严实实的。 周边其他人视线都转了过来。 李文书推推范骓肩膀，“要不要出去帮忙说两句话？这样下去得坏事吧？” 魏岚和顾朝处对象的事，知青点的知青基本都清楚，但是大家都统一战线守口如瓶没有想外面说。 毕竟顾朝家里成分不光彩，这事儿只要能守住口风，以后两个人要是闹掰了，知道的人少，也更容易平息。 现在要是纵容事情发生下去，搞不好就得露馅。 男知青里，范骓行事稳妥，从来都是拿主意的那个。 李文书见他低头不说话，又问了一句，“真不管了？” 范骓摩擦一下手指，把碗里姜汤一饮而尽，仿佛作出决定，迈出一步，然而顾朝那边又有了新的动静。 李叙见顾朝一直横在中间，刚才被威慑一瞬间的胆怯一扫而空，羞赧道：“顾朝，这事儿是魏知青的事，应该让魏知青说，你凭什么插手？！你算得上什么人物！？” “就凭我是——”顾朝上前一步，话到嘴边又咽下。 如果被别人知道魏岚在跟他谈对象，会起留言碎语，那些恶毒的话会中伤魏岚。 他抿抿唇，呼吸沉重突然没了言语。 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 见顾朝这样，李叙心里自信几分。 如果顾朝也追求魏知青，平心而论，刨除成分这顶帽子，李叙真的没有把握能挣过顾朝。 不过现在看来，顾朝还算有自知之明。 李叙扬起自信，正逢魏岚从顾朝身后探出脑袋，莹白小脸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眸瞪圆。 李叙心里一阵荡漾，“魏知青，你……” “就凭他是我对象。”魏岚手指在顾朝身上戳了一下，戳到冰冰凉凉黑漆漆的泥，她登时嫌弃缩回手，扭头四处打量想找东西擦干净手上的泥。 那一句“就凭他是我对象”震得顾朝耳廓发麻，他腰杆挺直，这一刻觉得自己骄傲又神气。 肩头鼓鼓囊囊的肌肉仿佛察觉主人心情似的，激动颤了颤。 顾朝居高临下睨向李叙，“听见了？” 李叙惊愕望着将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顾朝不以为然，凌厉警告的视线划过在场每一个人，这些人里，不值一个李叙对魏岚有小心思。 更多的人都是将心思藏在心里。 只有李叙，平时接近不到魏岚，才会趁着这样一次机会大喇喇问出来。 顾朝收回视线，像是宣布所有权，微微屈膝将魏岚扛上肩头，调转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好脏！臭死了！！”魏岚趴在顾朝肩头，绷直身子，生怕沾上泥，然而没坚持多久，她下巴磕在顾朝背上，沾了一下巴的泥，同时淤泥特有的腥臭味不断往鼻子里钻。 魏岚胃里一阵恶心，趴在顾朝肩头干呕几声，眼尾浮现一抹殷红。 难受的生理泪水都出来了，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魏岚拍着顾朝的肩膀要下来，然而一向照顾她情绪的顾朝今天却有着反常，一言不发扛着她往回走。 没有安抚，也没有安慰，只有沉默。 …… 只要顾朝扛着魏岚的背影成为一个小点，很快消失在树影里，小溪边众人才找回自己被惊掉的下巴。 “见鬼，她疯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李文书低咒一声，最终声音消失在范骓别有深意的注视下。 范骓垂眸，声音淡淡，“你最近好像格外关注魏岚。” 李文书愣了一下，道：“我们都是下乡知青，相互照应不是应该的吗？” “是吗？”范骓抬头冲他笑了笑。 李文书一噎，不自然别开视线。 范骓心下明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扬声冲周边大家道：“大家喝完姜汤把碗收好，忙活完记得把碗还回去。” 事情突然发生，别说碗和篮子，魏岚手里的大茶壶都掉在了半路上。 * 顾朝一直把魏岚扛进院里采访下。 魏岚眼眶涨红，下地都站不住，歪歪蹲下不停干呕。 顾朝一言不发，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陪着魏岚蹲在院里。 顾阿婆闻着动静出来，见院里两个泥猴打扮的人，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崴着小脚迎了上去，“这、这是怎么了？摔了？” “没事。”顾朝头也不抬的道。 “阿婆，他欺负我！”魏岚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抖着手指指向顾朝，开始跟顾阿婆告状。 “这个泥沾我一身，好臭！呕——” 魏岚边说边干呕。 顾阿婆不清楚事情原有，以为顾朝跟不动手的小娃娃一样，干活的时候捡泥巴丢魏岚。 “你个砍脑壳的！”顾阿婆气的都有，扭头左右打量，最后从窗台下随手捡了一根有棱有角的柴火，不由分说开始往顾朝背上招呼。 顾朝蹲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魏岚一只手，扶着魏岚，顾阿婆打他，他也不躲，更不辩驳。 两下下去，魏岚不行了，红着眼伸手阻拦，“阿婆，没，是我乱说的，朝哥没有欺负我！” 魏岚心里虽然气顾朝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但又见不得他挨打。 尤其是顾朝身上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冷不说，打上去更疼。 见顾阿婆一脸愤然不相信、不罢休的模样，魏岚打了一记哆嗦，借口道：“我、我衣服打湿了，冷、好冷……’”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屋别给凉着了！”顾阿婆登时丢了手里柴火，让顾朝把魏岚扶进屋。 顾朝把魏岚送回房间，又把厨房的小炉子拎到魏岚身边，忙完这些他转身出了房间。 “阿婆，你多烧点热水，一会儿囡囡要洗澡。” 顾阿婆点点头，“晓得了，你回屋换身衣服去，把脏衣服泡起来，回头好洗。” 顾朝低低应了一声，躬身去了后院，木桶丢进井里三两下拽上来一桶水。 魏岚在屋里看得真真切切，以为顾朝视线烧水，并没往心里去，然而下一刻就看见顾朝将水头举过头顶，接着倾倒…… 水哗啦啦倒在身上，溅在地上，水珠飞出去老远。 疯了吗？这么冷的天，冲冷水澡？ 魏岚“啪”的推开窗户，眼眶涨红失声喊道：“你做什么？你疯了！” 顾阿婆也听着水声不对劲，出来一看，扶着门框差点没站住脚，“你、你这砍脑壳的，真是，这是要活活气死我！” 顾朝沉着脸，不闻不问，又冲了两桶水，带着一身水渍滴滴答答进了屋。 “你这是做什么？”魏岚半路拦他，他屏息垂眸盯着魏岚看了一会儿，凌唇抿了抿，错开魏岚往自己房间走。 他没有换衣服，从房间搬出浴桶，就穿着那身湿哒哒的衣服，在院里刷起浴桶来。 和之前每一次温柔小意不同，今天的顾朝脾气来的毫无章法。 这么冷的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看上去是自己一个人吃亏，实际上扎疼了身边两个人的心。 顾阿婆看出顾朝和魏岚之间闹了矛盾，她在旁边劝了无果，看着扎心又眨眼，索性撒手回屋，什么也不管了。 “你到底怎么了？干嘛要这样啊！” “有事说事不行么？” 从一开始的暴怒到现在的无助，然而顾朝仍然无动于衷。 魏岚急得直掉眼泪，“你先回房间换身衣服，好不好？天这么冷一会儿真的病了……” 第402章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或者说， 这一次，魏岚算是见识到他执拗的脾气了。 劝说无果，魏岚视线落在一旁装满水的水桶上，桶里葫芦瓢浮浮沉沉。 “好，你要这样闹脾气，那我陪你！”魏岚一眼下，急步走向桶边，伸手舀起一瓢水自头顶淋下。 魏岚从来都畏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夜里睡觉被窝要很久才能暖过来，顾朝体热，所以她格外喜欢钻顾朝的被窝。 井水冰冷，顺着领子滑进衣服里，像冰刀子一样，魏岚冷的直打哆嗦，粉嫩唇瓣一瞬转白。 “你干什么！”顾朝头皮扎死，还哪敢继续生闷气，夺过魏岚手里的葫芦瓢丢得老远，将魏岚拦腰抱起就往屋里跑。 魏岚忍不住了泪珠直往外冒，冷得上牙磕下牙，浑身抖个不停。 “阿婆！阿婆，你快烧点热水！阿婆！”顾朝嗓音拔高，慌张乱喊，大手扯过被子将魏岚严严实实捂紧，随后抱着魏岚坐在炉子旁边。 见顾阿婆没动静，顾朝无措紧紧抱着魏岚，额头急出汗珠，“阿婆，囡囡淋了凉水，你快点……” 顾阿婆虽然着急，但心里哽着一口气，不肯出来，听到顾朝说魏岚淋了凉水，顾阿婆再也坐不住了，崴着小脚往厨房跑，生怕耽误一点时间。 “不懂事，不懂事！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厨房里摔摔打打，顾朝充当未闻，怀里魏岚抖得厉害，连带他也开始抖了起来。 “冷吗？还冷吗？” 魏岚脸色青白，细小血管像是错综的蛛网，十分明显。 顾朝喉结滚动，抖着手拨旺炉子里的火，抱着魏岚更靠近炉子边缘。 蓝色小花背面被火烤出一个破洞，魏岚还是不停发抖，牙关磕磕碰碰发出声音，当真是冻坏了。 “对不起，对不起，怪我，都怪我！”顾朝脸贴着魏岚的脸，“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囡囡，囡囡……” 顾朝贴近魏岚耳边，声音彷徨无措，一遍又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魏岚觉得自己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嘴唇迅速向下瘪去，“呜呜”两声，一双桃花眸蓄满水雾，炽热眼泪像是利器，大滴往外滑落。 落在顾朝胸口，落在他的心尖。 心疼取代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我只是，我只是……” 顾朝眼睛充血，声音哽咽压抑，周身阴戾气翻涌，忽高忽低。 顾朝心里压抑极了，在小溪那块时，李叙的对魏岚的靠近、撩拨让他觉得他的怒气值达到顶峰，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不是再跟魏岚置气，只是气自己没本事，如果有本事的话，自己就能摆脱富农这顶帽子，那便是另一番境地。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将魏岚护在身后，对外宣称，她是他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魏岚站出来为他说话。 当然，从魏岚亲口对外说出他是她对象时，那一刻顾朝是欢喜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 如果，那些刺伤他的声音转移到魏岚身上，他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避免魏岚受到伤害？ 顾朝头一回体会到无力。 他想宠着魏岚，护着魏岚，可一想到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他脑海里一根弦紧绷，半点办法也没有。 顾朝想不出，心里压抑到极致，只能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用身体缓解心里的痛苦。 “囡囡，别怪我。”顾朝低喃一声，脸颊脆弱贴在魏岚脖颈。 魏岚抽抽搭搭，不安分扭动脖颈，脖颈一阵冰冰凉凉，好似有什么液体低落。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顾朝…… 哭了吗？ 一直觉得冷得不行的魏岚突然停止发抖。 外界的声音魏岚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顾朝略显得沉重的呼吸声。 “我没有怪你……”魏岚从被子里抽出胳膊，反手紧紧抱住顾朝，试图能多给他一些慰藉，“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沟通，你这样，我害怕……” 能说出来的问题就可以解决，魏岚怕的是顾朝不肯说。 “我理解你的，我知道你的。” “无论怎么样，我会陪着你。” “任何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朝哥，你相信我吗？” “相信我好吗？” “想找我吧。” “嗯。”顾朝带着鼻音重重点头。 房间里，两个年轻人额头抵着额头，相互取暖。 顾阿婆贴着房门墙壁看着，发暗的嘴唇颤抖，浑浊老眼冒出泪花。 她的朝哥儿，是真的找到能体恤他的人了。 好事，这是好事！ 顾阿婆草草擦干眼泪，踱步回到厨房，平定心情后絮絮叨叨的：“朝哥儿，热水好了，你把那浴桶涮涮搬进去，别给岚丫头冻着了……” 仿佛刚才房间发生那一幕，她并不知情。 * 泡完澡后，魏岚一张小脸透漏出淡粉色，晕乎乎缩进被窝里，偌大被子只有中间鼓起一小团。 顾朝把热水倒了，他也已经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 心里担心魏岚会着凉，一下午，顾朝都窝在魏岚房间看书，不时会摸摸魏岚额头，查看一下情况。 傍晚天刚黑下，顾朝刚拉亮电灯，魏岚动了动，不大适应刺眼光线，小手覆在眼前。 “唔……朝、朝哥……”魏岚脸色潮红，声音断断续续脆弱异常。 “我在，是不是渴了？”顾朝坐到床边，伸手掖了掖被角，蓬松被子压下去，魏岚一张红的要熟透的小脸漏了出来。 顾朝剑眉微拧，大手覆上魏岚额头。 好烫！ 顾朝收回手，起身就往外走。 衣角传来阻力，魏岚的手正攥着他的衣角。 顾朝重新坐回床边，握着魏岚的手放回被子里，声音沙哑担忧：“你发烧了，我去叫阿婆来。” “我没事。”魏岚半眯着眼，被子里的手抓着顾朝的手不肯松开，“朝哥，我做了一个梦……” “嗯？” 顾朝发出单字音节的询问，大手贴在她额头，心里飞速运转，琢磨等魏岚说完，他就去找阿婆过来。 家里没有药，如果阿婆看不了，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他能去一趟镇里。 魏岚唇瓣微微上扬，勾起脆弱恬静的笑容，意识模糊不清，梦里梦外分不清，“你相信故事里的人会活过来吗？” 顾朝缱绻哄着，“故事里的人怎么会活过来？” “真的会活过来的，你啊，还有右兰……都是，我看见了。” 顾朝微怔一瞬，脸上笑意渐渐敛去。 沉默半晌，他紧紧握住魏岚的手，“别说傻话。” 魏岚无意识笑了笑，又问：“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或者说，我变得不像我了……” “你睡糊涂了。” 魏岚的话说的毫无根据，但顾朝像是害怕什么，焦急出声打断魏岚，不像让她说下去。 “唔……”魏岚低吟一声，双眸紧闭，呼吸略沉，，苍白的脸上乌黑秀眉十分醒目，此时因难受紧紧蹙起。 仿佛应证顾朝的话，魏岚果然没在说话。 再拖不下去，顾朝出去找来顾阿婆。 顾阿婆手在魏岚额头探了探，又坐在床边喊了几嗓子，魏岚闭着眼睛，眉头皱起好似被噩梦缠身，丝毫没有应答的意思。 顾朝一颗心担忧下沉，目光从未魏岚殷红小脸挪到顾阿婆身上，“阿婆，囡囡怎么样？要是不大好，我现在去卫生所买药！” “外头下这么大的雪，卫生所早关门了。”顾阿婆摇摇头，在魏岚手腕捉了一把脉，随后又将魏岚手放回被子里，她起身往外走，“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要好好休息……你打盆凉水拧湿毛巾给她敷一敷，我再去煮一锅姜汤，一会儿你喝一碗，再喂一碗岚丫头。” 顾朝忙不迭点头，起身要有，魏岚再次抓住他的衣角。 巴掌大的小脸潮红一片，一双桃花眸泛着水光，好似随时能滴下湿润泪珠，可怜无助。 “朝哥别去镇里。” 魏岚意识模糊，刚才顾阿婆的话她听得断断续续，以为顾朝这时候要去县里。 “我不走，打盆水就回来……”顾朝耐心安抚，拨开小姑娘额角汗湿的头发，“渴不渴？我给你水？” “嗯……”魏岚噘噘嘴，娇气提着要求，“要甜的。” 顾朝哑着嗓子点头，“好，那就冲糖水。” 步伐声远去，魏岚蔫巴巴闭上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无力，但是她却有些心神不宁。 她……她刚才没说什么吧？ 魏岚不大确定。 还想往深处回想，思绪混沌一片，脑袋越来越远。 魏岚细弯眉毛皱起又松开，呼吸忽然一沉，再次陷入昏睡。 湿毛巾凉敷想过不大，之后顾阿婆熬好的姜汤也喂不进去，情况很不好。 顾朝剑眉紧拧，从魏岚额头收回，视线转向顾阿婆，“阿婆。” 顾阿婆叹气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顾朝点点头，大掌在魏岚潮红小脸上轻轻摩擦两下，随后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顾朝六点多从家里出门，回来时已经夜里十点，顾阿婆两头担忧，收在魏岚房里还没睡下。 等看到满裤腿泥泞的顾朝才终于放下心。 “怎么这么久？药买回来了吗？岚丫头情况不大好，额头烫手……” “镇里卫生所关门了，我去了县里。”顾朝把自行车往堂屋一丢，倒了水就往魏岚屋里去，“阿婆，囡囡什么情况？” 热水很烫，要放一放。 趁着时间，顾朝打量魏岚的情况。 小姑娘脸蛋蜡黄，嘴唇干裂微张，正难受的喘着气，眉头从他出门时皱着，到现在都没松开。 刚才顾阿婆用毛巾沾了水，但那样只能润一下魏岚的嘴唇。 这会儿情况特殊，不比平常，要是不多喝点水，人熬不住。 顾阿婆担忧道：“水喂不进去，这样下去要不得。” “天晚了，您回屋休息吧，后面我看着就行。”顾朝找来一个干净搪瓷缸子，回来倒腾开水，边倒腾边吹。 “你懂什么？我不看着点怎么行？”顾阿婆不肯，想起事情起因又忍不住叹气，“你说说你，平时多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时候范了倔劲儿？” “她是姑娘家，这么冷的天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过几天你们还要去京市，要是魏家的老同志听见，这是还怎么得了？” 越说，顾阿婆越是恨铁不成钢。 顾朝神情阴郁，心里担心魏岚的事，顾阿婆的话，他一点听不进去，“这样的情况不会有第二次，阿婆，你回去歇着吧，要是有事儿我再喊你。” 顾阿婆看他轴劲儿又要上来，索性不多说了，“那你精心点，多喂点水，喂不进去，就用毛巾沾了水润润她的嘴唇。” “嗯。” 顾阿婆叹着气回了前屋。 房间里静悄悄只有魏岚难受喘息声。 热水温度正好，顾朝将魏岚扶起搂紧怀里，含了一大口热水，对着魏岚的唇瓣贴了上去。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搪瓷缸子里的水喂完为止，顾朝忙下碗，用被子将魏岚裹好紧紧搂在怀里。 他下颚贴着昏睡中魏岚的发顶，声音低哑自责，“对不起……” 别人攻击性的话语还没到，他反而先让她遭了难。 顾朝深深呼出一口气，魏岚这样脆弱难受的模样，他心里也难受的不像话。 轻叹一声，把魏岚重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顾朝匆匆洗漱，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抱了自己房间的被子过来。 怕魏岚醒来晃眼，他拉了电灯，点燃煤油灯搁在桌子边角，自己则搭着被子，就靠坐在魏岚身侧。 顾朝没敢真的睡，一边思考事情，一边照看魏岚，波波折折又喂了两回水，魏岚情况总算有了好转。 第三次喂水时，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顾朝含了一口水，刚贴上魏岚嘴唇，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咕咚”一声，顾朝将水咽下肚，因为太急，险些被呛到，他匆忙直起身，咳嗽不止。 “咳、咳咳……” “朝哥！”魏岚桃花眸微微睁大，撑着坐起身，想要给顾朝拍背顺气，结果很快被顾朝反手塞回被子里。 “咳咳、我、咳，我没事，你躺好。” 第403章 你也是 “朝哥！”魏岚桃花眸微微睁大，撑着坐起身。 小姑娘小手软趴趴没有力气，想要给顾朝拍背顺气，结果很快被顾朝反手塞回被子里。 “咳咳、我、咳，我没事，你躺好。” 魏岚乖巧点头，目光紧紧盯着顾朝，随他动而动。 任由顾朝为自己掖好被子，魏岚问道：“一晚上没睡吗？” 顾朝矢口否认：“有睡。” 大掌擦过魏岚额头，见烧已经退下，顾朝一颗心才彻底方向。 “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饿了吗？我给你熬点粥。”顾朝说罢就起了身。 魏岚连忙扬声，“不渴，我也不饿，朝哥陪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说夜里有睡过觉，魏岚心里是不信的。 顾朝沉默看了魏岚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煤油灯被吹灭，蓝底碎花的小被子，窸窸窣窣，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好温暖…… 魏岚睡了大半宿，被窝早已暖过来，可等贴上顾朝胸口，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发出一声喟叹。 就是天然火炉啊！ 魏岚两只小脚挤进顾朝腿间取暖，身体拱了拱，想更贴近顾朝。 “别闹。” 她动来动去，压好的被子边角撑开缝隙，凉飕飕的风往被子里灌。 顾朝怕她着了风再次发烧，大手扣在她纤细腰肢把人往回来一带，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带着浅浅胡渣的下巴在魏岚耳廓轻蹭，顾朝声音沙哑懒倦，“累了，睡会儿，嗯？” 就说一夜没睡嘛…… 魏岚嘴唇撅了撅，静静窝在顾朝怀里，果然不再动了。 很快，耳侧传来浅浅鼾声。 温热气息打在耳后，有些痒痒。 魏岚扭了扭，动作轻缓转身，枕着顾朝的胳膊，脸颊贴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唔……”浅浅打了一记哈欠，魏岚眨巴眨巴眼，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 再次睁眼已经日上三竿，厨房传来碗碟触碰声，枕边微凉，早已没有顾朝的身影。 “唔啊——”魏岚打了一记哈欠，翻身坐起缓了缓，才开始着手穿衣服。 顾朝起得早，见魏岚情况基本已经稳定，这才起身收拾一番，拿了铁锹出门去了。 “阿婆。” “起来了？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厨房里，顾阿婆抱着腌菜坛子，正往外夹腌菜，见魏岚倚在门边打哈欠，她笑眯眯道：“朝哥儿给你买了药，在桌上呢，你洗漱洗漱，吃了饭把药喝了。” 魏岚点点头，转弯去拿自己的杯子牙刷。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总觉得脸有点胀胀的。 刷完牙，洗脸的时候魏岚特意拿小镜子照了照，脸还好，就是脸色有点蜡黄，气色不太好。 她用热毛巾敷了一会儿，涂上雪花膏拍拍打打，再拿起小照镜子，魏岚脑袋撇过来撇过去，果然好了很多。 搓揉手上的雪花膏，再去厨房的时候，顾阿婆已经把温在锅里的粥盛了出来放到桌上，旁边的碟子里还有一个煮鸡蛋。 “别光看，快点吃，一会儿凉了。”顾阿婆坐在后院门槛，正用往小炉子里添柴火。 看到熬得稀烂散着油花的粥和煮鸡蛋，魏岚心里一暖，樱唇扬了扬，抹了蜜似的，“阿婆真好！” “说好话也没用。”顾阿婆笑着摆手，言罢起身往堂屋走，“年边家里乱，没顾上你，你可不能往着急去。” “阿婆把我当什么人了！”魏岚故作生气哼了哼，没绷住一秒又抻长脖子笑嘻嘻道：“阿婆，朝哥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跟队里人挖藕去了。”还有三四天就过年了，顾阿婆砍了竹子枝丫扎在一起，又把扎好的竹子枝丫捆在一根竹竿上。 顾阿婆正举着竹竿将屋檐下，墙上的蛛网灰烬扫下，嘴里叮嘱催促，“你快写吃，小炉子上还有姜汤，一会儿自觉喝一碗！” “知道了阿婆！” 顾阿婆在忙，魏岚收了玩闹的心思，正经喝起粥来。 粥喝了半碗，魏岚在桌角敲碎鸡蛋，暖烘烘的鸡蛋壳剥下，里面白嫩嫩的蛋白还在冒热气。 魏岚剥了一半蛋白吃，嫌蛋黄噎人，就把蛋黄挤进粥里搅碎操作，喝一口，味道还不耐。 筷子扒拉碰到碗发出“叮咚”声，两下喝完最后一口粥，魏岚放下碗，被气死熏红的小脸上，殷红唇瓣舔了舔。 正要起身去洗碗，听到偏远隐约传来对话声，好像是顾朝回来了。 魏岚心里一阵怀疑，嘴角微微上扬，手里碗筷往桌子上一推，赶忙起身。 魏岚背对堂屋而坐，以为是顾朝回来了，赶忙往前院跑。 只是刚踏出两步，她身子猛然顿住。 男人身材高挑健硕，同顾朝相当，逆光而立，看不清模样，但依稀能看清男人身上苍蓝色制服，和窄腰上金属扣深棕腰带。 是…是衍邑！ 魏岚眼眸睁大，瞳仁微弱，笑颜如花的小脸，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敛去。 …… 衍邑刚和顾阿婆打过招呼，说有事找魏岚，顾阿婆知道魏岚在京市时就和衍邑认识，以为魏岚和衍邑就像和知青的关系一般。 顾阿婆没有阻拦，热切给指了路，告诉衍邑，魏岚就在厨房。 衍邑跟顾阿婆道过谢，在门口台阶处跺去马靴上的泥泞，又拂去肩头薄薄一层积雪。 正要往屋里走，听见堂屋尽头那边的动静，衍邑循声望去，与脸色苍白微冷的魏岚四目相对。 衍邑逆光而立，魏岚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他却将魏岚的面部表情细节尽收眼底。 娇气动人的姑娘乌黑浓密的发披散肩头，小脸微有些苍白，像是清晨被白霜沾染的皎洁花儿…… 然而这朵娇花脸上闪过多种复杂情绪。 惊愕，不敢置信，怀疑和…… 害怕？ 这朵花，并非为他而绽放。 衍邑呼吸一滞，迈出一大步，快要落定时又收了回来。 他站在顾家堂屋门口，把手机藤箱往前递了递，“我今天来是有正事找你。” 衍邑眉骨微蹙，最终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带着征求，“方便……聊聊吗？” 魏岚唇瓣蠕动，迟疑一瞬轻轻点头，“这边来。” 言罢，率先往厨房走去。 …… 请衍邑在桌边坐下，魏岚把桌上碗筷收进盆里，舀了一瓢水泡起来，又端起桌上放的差不多的开水，含了两粒药片喝一口水仰头咽下去。 衍邑把箱子放在桌上，目光一直随魏岚移动，见魏岚吃药，他眉头微蹙：“病了？” “小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魏岚点点头，生意生疏。 自从上次和衍邑坦白之后，魏岚的心境再次发生变化，从原来的抗拒中，多了一丝畏惧。 她其实有点害怕。 衍邑这个人偏执自我，她怕衍邑接受不了，到时候偏执起来，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为了保证自身安危不受到伤害，魏岚喝完水后，蹲在后院门口，佯装给炉子添柴火，尽可能和坐在桌边的男人拉开距离。 炉子上的象鼻壶咕噜咕噜冒着冒，姜汤特有的味道冒出，况且炉子里还燃着过，根本不需要添柴。 衍邑一眼看穿魏岚的小心思。 他拍拍桌子，“过来坐，我不吃人。” “……我又不是怕你，我生病了，需要喝姜汤，我倒姜汤，不行吗？”魏岚一噎，犟嘴嘴硬。 心“怦怦跳”的给自己倒上一碗姜汤，魏岚磨磨蹭蹭站起身，乌眉皱起，假意不耐烦道：“我不是犯人，别拿你审问犯人的那套对我。” “不用审讯犯人那套。”见她还是不肯过来，衍邑默了默，软下语气耐心道：“说正事，我们应该面对面坐下来谈，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魏岚不好继续推脱，只好踱步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下。 搪瓷缸子里装满棕黄色姜汤，刚煮开，热气缭绕，有点烫手。 魏岚捧了捧，被烫的迅速松开手，手指灼热同感迟迟未消散，她摩擦一下，下意识去捏冰凉耳垂来缓解疼痛。 屋外下着雪，屋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点尴尬。 衍邑迟迟未开口，魏岚斟酌再三，只好主动出击，“你今天来，到底什么事？” “那天你说的话，我认真想过。”衍邑垂下眼眸，语气轻缓沙哑，像是陷入回忆。 提及上次的事，魏岚心里腾起一丝紧张，手无意识捧住搪瓷缸子，被烫的又是一记哆嗦，险些打翻水。 衍邑拧眉，手猛然抬起想查看魏岚有没有被烫伤。 快越过桌面时，被烫了两回的魏岚已经将搪瓷缸子推到一旁，神情谦谦往了过来，“你继续说。” 衍邑手抖了一下，继而握成拳头，重新落回膝盖上。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你是你，她是她，无论你们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些毕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我不该一直揪住过去不放。” 魏岚眉头轻蹙，她听出衍邑已经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但事情发展方向和她想象中还是有些不大一样。 她垂眸轻叹一声，纤长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浅浅的剪影，“或许我的做法很自私，但希望你能明白，如果真正的魏岚还在，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憔悴，仿佛被人搓掉一身锐气。 如果原来的魏岚也喜欢衍邑，那么，她一定不希望看到衍邑这幅落魄的模样。 也更不会希望，她喜欢的人纠缠别的女人。 没有那个女人能大度的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 正如衍邑深爱原来的魏岚，在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变了一个人以后，面对一模一样的面孔，也无法接受她和别的男人亲密接触，是一样的。 魏岚喉结滚了滚，很多时候也会质疑自己是不是很残忍。 对于衍邑，或许有过心疼，或许有过同情，但仅此而已，她已经尽可能做到最好。 命运从来不是个人可以选择，正如一开始她莫名穿越到这个世界非她本人所愿。 魏岚一双清澄桃花眼浮现一丝迷茫，很快消散不见。 她拽着搪瓷缸子的柄，把搪瓷缸子拖回跟前，嘟着嘴唇轻轻吹着，“年后我们要回京市探亲，已经安排好了，初二就走。” 小口抿了一口姜汤，说不得有多难喝，但辛辣味冲鼻。 衍邑和魏家一直走得很近，魏学良和魏母在他心里同样占据不一样的地位。 魏岚想着，抬眼一双乌黑桃花眸与衍邑对视，“你回去吗？” “年后新局长上任，我走不开。”衍邑摇摇头，把面前箱子往魏岚的方向推了推，“这是给魏军长和阿姨买的年礼，易碎品不好邮寄，你能帮忙带回去吗。” 魏岚差不多知道衍邑说的正事，就是指这个了。 轻轻颔首，肩头滑下两缕乌黑发丝，很快被她抬手别到耳后，“可以。” 话都已经说完了，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起身离开的。 但是…… 衍邑没有动。 他坐在那里，目光定定注视着魏岚。 魏岚乌亮发丝披散在肩头，衬得一张脸愈发白，愈发的小，带着一丝病态，不时平时鲜眉亮眼，自带一股无辜脆弱。 她该被好好呵护的。 如果，如果顾朝做不到，他会…… 衍邑身体猛然僵住，低着头一双大手猛然撑在桌子上，呼吸在一瞬间急促起来。 会什么？ 会把魏岚抢回来？ 不……这太可笑了。 她不是他的魏岚，如果执意，那将是背叛。 他的感情，会像他对四万万人民一样。 赤诚，忠贞不渝！ “你要幸福。” 带着我们那一份。 衍邑猛然起身，转身身形笔直形同西北小白杨，他再没看过魏岚一眼，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衍邑离开后，魏岚在厨房愣坐了好一会儿。 最终她缓缓垂下眼眸，纤长睫毛轻颤如蝶翼，轻声呢喃，“你也是。” 低迷的心情没维持多久，右兰和纪风遥前后小跑进厨房。 也不知道两个小家伙钻哪去了，一脸泥，手里还拿着泥巴团。 “上哪儿去了？弄的跟小花猫似的。” 魏岚葱白手指曲起，在两人额头上各自弹了一记，赶忙对了热水招呼两个小家伙洗手。 第404章 风水轮流转，顾家要翻盘 右兰和纪风遥捏着泥巴团子不撒手，魏岚低笑斥道：“还不快来丢了？” 右兰和纪风遥对视一眼，都露出神秘笑容。 右兰手快将手里泥巴团子丢进盆里，小手捏着泥巴团子来回摆动两下，只见刚才黑漆漆一团，渐渐显露点点白嫩。 泥巴太多，一回很难洗干净，见差不多露出原本面貌，右兰把东西从盆里拿出来，献宝似的递到魏岚面前，“岚姐姐，看！” 是一节巴掌大的莲藕。 纪风遥一声不吭，学着右兰的动作洗干净莲藕，递到魏岚跟前。 “你们去小港了？” 魏岚想起来，小港那边今天挖藕。 “嗯，这个是建党哥偷偷丢给我们的，说是藕尖处的藕嫩，吃起来甜，给我们当零嘴。”右兰点点头，想起要事，赶忙扭头跑去后院，“哥哥让我回来拿箢子！” “箢子我来拿，你们两个自己拿碗，小炉子上的姜汤一人喝一碗。” 后院箢子挂在屋檐下，里面装了杂物，魏岚怕右兰不小心会砸中自己，赶忙起身把两个小家伙支开。 杂物拿出来暂时放在柴火堆上，魏岚把箢子倒过来在墙上敲了两下，抖得灰尘满天飞，她赶紧捂着鼻子往屋里跑。 右兰被姜汤烫了嘴，疼的龇牙咧嘴的，小鹿眸冒出泪花。 纪风遥侧身坐在椅子上，双手无措举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一见魏岚进来，右兰眼前一亮，登时吸吸鼻子收了眼泪，“岚姐姐，一个不够，哥说了，要两个。” “那我再找找。”魏岚点点头。 家里就一对箢子，因为编了有些年头，其中一个之前在自留地收南瓜的时候就坏了，竹篾断裂，当时摔坏了两个南瓜，顾阿婆心疼好一阵。 魏岚估摸应该是小港那边需要东西装莲藕，索性腾了一只水桶出来。 她收拾出来，正好纪风遥和右兰喝完姜汤，两个小家伙浑身热乎，小脸泛红可爱极了。 魏岚忍不住挨个摸了一遍脑袋，“等我会儿，我们一起去。” 魏岚回房间拿围巾严严实实围好，三个人一起往小港那处去。 竹篾编的箢子很轻，右兰主动拿着走前头。 纪风遥有样学样，要帮魏岚拎水桶，魏岚连忙说不用。 水桶是实木的，和箢子不同，不装东西的时候都很重。 纪风遥穿的圆滚滚的，要拿这么重的水桶，一会儿要是脚滑，那不得直接翻到岸下面去。 冬天满目苍凉灰白，处处被白雪覆盖。 树上叶子早就掉光了，走到知青点那块，透过树枝缝隙，魏岚看见小港里的水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只有中心部位的凹陷地还有一些水。 挖藕的人们分散陷已经露出表面的泥地里，或弓腰或低头，都在忙碌着。 魏岚不由自主打了自己寒颤。 泥巴地是湿地，人站上去会立马下陷，跟泡在冰水里没什么区别。 “哥！箢子拿过来了！” 才走近小港，右兰兴奋的尖叫起来，蹦跶跑向顾朝所在方位的岸边。 挖藕的人不少，二三十个壮劳力下半身全都陷在泥里，都埋着头忙着挖藕，要不是右兰先跑向顾朝，一时半会的，魏岚还真分辨不出来哪个才是顾朝。 泥地中暗藏水分，一些小鱼小虾藏匿其中。 顾朝用铁锹铲泥时常会遇到将泥鳅、黄鳝铲成两截的情况。 虽然没多少肉，但好歹是荤腥，加之心里记着魏岚爱吃河虾，顾朝见右兰在附近玩耍看热闹，就摆手让右兰回去拿东西。 他边挖藕，看见了随手便能装起来。 不光顾朝，大队里很多人都这么做，挖藕的知青们身边也都摆着一个小桶。 小鱼小虾不值当什么，真正的大鱼都在中间那一大摊积水里，等挖完藕，大队长会物质上捞鱼，到时候再挨家挨户的分。 “丢……你怎么过来了？” 顾朝让右兰把箢子丢过去，一回头见田埂跟着过来的姑娘，声音顿时止住。 魏岚感冒，要发发汗，平时就穿小褂，毛衣加棉袄，今天毛衣外面多套了一件外套，外面又穿上羊皮袄，显得有些臃肿。 偏她下身搭了一件半身裙，臃肿之余，裙下露出的一节小腿匀称，那样纤细。 附近有听见右兰声音望过来的，见魏岚脖子上严严实实围着围巾。 红色围巾显肤色，衬得魏岚外露的半张小脸塞月光一般皎洁动人，一双桃花眸更是乌黑灵动。 看的一群小伙子春心荡漾，不由都多看了几眼。 有之前在小溪那边听了魏岚大胆袒露顾朝是她对象的人在，这会儿瞧见魏岚了，忍不住出声调侃：“哟，朝哥儿，你对象来了呀？” “朝哥儿有福气，多少人都相中魏知青呢，瞧，可就你得了手呢！” 魏岚走到离顾朝最近的岸边蹲下，并没有因为周围人的调侃和打探的目光，而觉得不好意思。 而这些善意的调侃，并不是想象中的恶言相向。 顾朝心里微微一松，把铁锹插进泥里，抽动陷进泥地里的腿，往岸边靠近。 泥地吸力很大，顾朝行动缓慢，每踩进去一步都会发出“滋滋”水声，腿从里面拔出来时，迅速有小水流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将刚踩出来坑蓄满水。 好不容易靠近岸边，却因为高度原因，不好上去。 顾朝趴在岸上，深邃眼眸与魏岚对视，“还难受吗？” 魏岚瘪嘴摇摇头，勾着脑袋看顾朝泥泞打湿湿哒哒的裤腿，难掩心疼，“我感冒都好了……你这还需要多久？这么冷，腿都给冻坏了。” “我不冷。”顾朝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目光温柔抚过魏岚小脸，脑袋往魏岚腿上蹭了蹭，“看，我都出汗了。” “那么多人看着呢！”魏岚抿唇笑着躲开，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 知道这是集体活动，无法避免，魏岚转口问道：“家里箢子没有了，就拿了水桶，行吗？” “嗯。”顾朝拿过水桶和箢子，目光灼灼看向魏岚，“回去吧。” 魏岚点点头，“那我回去做点好吃的，等你回去吃。” “好。”顾朝颔首。 “回家了！” 魏岚摆手招呼右兰和纪风遥一起回家，顾朝顿了顿，视线扫向右兰：“兰丫留下来帮忙。” “她能帮什么忙？”魏岚疑惑驻足。 难不成右兰这么小的小丫头也要下去挖藕？ 魏岚眉头打结，刚想拒绝，右兰仰头冲她摆手：“岚姐姐，你回去吧！我在这帮哥哥打下手！” 魏岚没动，右兰脸一红，咕哝道：“我、我想在这儿玩！” 一旁纪风遥跟着小鸡啄米点点头。 魏岚释然一笑，嗔了顾朝一眼，两只手分别在右兰和纪风遥头上揉了一把，“站远点，注意不要掉下去了，知道吗？” 两个小家伙乖巧点头。 魏岚直起身，冲顾朝摆手，“那我回去了？” “嗯。”顾朝点点头。 等魏岚走的不见人影了，身边有人催促，顾朝重新挪回自己刚才的位置，继续挖藕。 刚才那一遭，调侃归调侃，周遭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暗藏艳羡。 顾朝命咋就这么好？对象这么漂亮，还是城里人呢。 城里啥样他们都不知道，更别说处个城里对象了，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人家顾朝就干了，还干成了。 谁说老顾家的垮了台？ 风水轮流转，落魄了那么些时候，这不又有起来的征兆了么 …… 魏岚回家后，拿着篮子去了顾家自留地。 这两天大队上事多，加上魏岚又病了，除了昨晚顾朝摸黑去了一趟县里，这两天都没时间出去买物资。 顾家巴掌大的自留地里种了菠菜和小油菜，就这些菜，要吃到来年开春二月份。 魏岚放弃整颗拔的念头，挑着个头大的小油菜掐了一圈菜叶，留着菜心在，回头顾朝上山装点落叶腐土回来追肥，还能继续长。 装了小半篮子菜叶，魏岚打道回府。 除了篮子里的，家里再没有别的菜，魏岚搜搜找找，在顾阿婆房间放粮的地方翻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打开看了，里面是呈现颗粒状的淀粉，应该是红薯粉。 魏岚跟顾阿婆打了一声招呼，就把那袋红薯粉拎到厨房开始忙活。 顾朝喜欢吃辣，魏岚想了想，红薯粉刚好可以做酸辣粉。 说干就干，魏岚拿来大瓷碗调糊，临了糊填好了，锅里水也烧好了，到了该下锅的时候才惊悟过来，家里没有漏勺。 “这还真是……”魏岚站在灶台边，看锅里水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只能先把澡堂里的柴火撤出来一部分。 顾朝之前砍竹子，后院角落堆下不少竹筒，魏岚动了心思，想试着给竹筒钻孔，又苦于找不见顾朝平时用的那套工具。 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到最后，魏岚只好放弃做粉条的打算 还是像之前做凉皮一样，把糊糊在盘子里荡开，蒸熟了再拿出来放着，等顾朝回来了再下锅煮一边调味。 陆陆续续忙活近三个小时，蒸了熟的粉皮足有大半盆的量。 吃不完可以泡在盆里，这样的冷天可以放一周左右。 要是太阳好，切成条状端出去晾干，能保存更久。 魏岚往盆里加了两舀水，把粉皮泡起来，自己擦擦额头上的汗回房间去了。 虽然热，但是她不敢脱衣服，怕再加重感冒病情。 昨晚发烧大半晚上，着实难受。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五，林清和范骓二十八号结婚，之前答应好的衣服还有大半没做，最迟二十七号就得送过去。 魏岚坐在窗边缓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半成品衣服，怕头发碍事，松松扎了个低马尾，才坐到缝纫机跟前，低头忙碌起来。 年底各家各户都在忙，大队里壮劳力被招呼去小港挖藕捞鱼，小媳妇们则是站在相熟的人家附近喊，招呼一声，一起去镇里买年货。 东家喊西家，西家喊南家，人差不多喊齐了，又都乌央乌央往大队长家去。 政策放松，去镇里不需要开介绍信，但大家根深蒂固，觉得还是要跟大队长说一声的好。 灰扑扑落后的小村落，难得热闹起来。 临近傍晚，右兰跑回来，说是小港那边要抽签，顾朝喊她过去。 “抽签？抽什么签？” 右兰仰头回答，小脸端的是一派认真、欣喜：“抽鱼的！往年都没有，大队长说哥哥挖藕出了大力，今年能给一起分鱼！” 如果按照工分算，顾家还是不能分鱼的，不过今年各种新政策实行，没有工分，可以用钱补。 魏岚第一次在顾家过年，顾朝想热闹一点，更想家里伙食丰富一点，多点年味，所以私底下和顾三德商量了一下，用钱补分。 魏岚乌黑秀气的眉毛微扬，心里微微了然。 但心里还是对所谓的抽签分鱼很好奇，不由得提快脚步。 小港里闹哄哄一团，挖藕的人中午过来看，还只是下半身陷进泥里，上身还算干净。 这会儿再看，一个个都成了实打实的泥猴子，不知道什么是冷似的，一个个在中间浅水区打滚、翻涌。 石板桥那边，顾三德大声嚷嚷，“有工分剩余的拿工分抵，没工分又想吃鱼，就拿钱抵分！” 小港周边地区的藕已经挖的差不多了，现在在捞鱼，等鱼捞干净才能继续挖沟把中间区域的水引出来，才能继续挖藕。 之前捞的鱼已经送上来了，在石板桥那边按照大小一次性排开。 壮劳力都在忙活，周边凑热闹的都是年迈老人，此时正一个个勾着脑袋打量。 家里人口基数大，壮劳力多的人心里暗自盘算，自家今年还有多少工分剩余，能分多少鱼。 家里劳动力少的，看见一条条体大膘肥活蹦乱跳的鲢鱼、黑鱼，眼馋的不行，却因为没有工分，又没有余钱补分的，只能暗道可惜。 “排好队，都别急！对，李向南家的，搬些石头过来围着，别让鱼跳跑了！！” “大队长，俺家！俺家能分多少？” “一个一个来……”怕有人瞒着眼睛现场浑水摸鱼，顾三德现场维护秩序，嗓子都快喊哑了，万分后悔没把自己的破铜锣带来。 第405章 妹妹喜欢吃大鱼还是小鱼 碰巧一个人凑上跟前来问工分，顾三德脸一黑，吼道：“后面的不知道自家工分多少的，找会计打算盘去！我这忙着呢，哪有功夫跟你们掰扯！” “囡囡。” 魏岚伸长脖子围观，冷不丁听到顾朝叫自己，赶忙转过头来，“在，我在。”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泥人，从头到脚沾满泥，黑糊糊一片，比昨天顾三德还磕颤。 泥人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熟悉轮廓。 魏岚试探着喊道：“朝哥？” 顾朝点点头，摆手让右兰拎着装满藕尖的箢子先回家。 藕尖处的藕嫩，放不住，这些藕送到公社以后，公社会运到别的地方，为了减少浪费、糟蹋东西，藕尖被允许社员带回家。 顾朝挖藕麻利，收获的藕尖最多，怕人眼红说闲话，到时候再败坏了心情。 右兰走后，顾朝拎着木桶大跨步朝魏岚走来。 木桶太沉，还装了小半桶鱼虾，沉得很，顾朝一直自己拎着。 魏岚小脸娇气皱起，“行了，就站那里就可以了。” 小港是活水，淤泥不像之前那个死水大坑里面的淤泥一样，乌黑发臭，但还是带着一股淤泥特有的腥味。 魏岚随是娇气抗拒顾朝靠近，却在顾朝站定时，又上前两步，主动靠近他身边，“先回家？” “再等等。”顾朝摇头，沾了泥的下巴朝人群方向抬起，“抽了签再走。” “到底是什么签？”魏岚好奇追问。 顾朝侧过头，在她耳畔轻轻低语两句，魏岚一双桃花眸霎时瞪大，“那、那你让我抽？” 顾朝点点头。 魏岚蓦地觉得紧张起来。 顾朝用钱补齐工分，有了分鱼的资格，但是分鱼也有讲究的。 譬如当大鱼小鱼数量不等时，就会分成大鱼组和小鱼组。 大鱼组通常是两条四五斤重的大鱼为一组，对应的小鱼组则是五条小鱼一组。 说是小鱼，其实鱼身通常超过筷子长，每条斤数一两八但二两四左右。 五条下来也有十斤的样子，和大鱼比，不差什么。 再有队长当中间人，取来长短木棍各一支，让两伙人抽，抽到长木棍的，就得大鱼组，抽中短木棍的，就得小鱼组。 魏岚踮脚跳了两下跳，前面人群脑袋乌央乌央的，什么也看不见。 看出她的意图，顾朝低声解释:“今年鱼肥，小鱼也比快一场，半大不小的都放回去了，明年再来。” 魏岚点点头，“那咱们家要大鱼还是小鱼？” 虽然这么问，其实魏岚已经有了想法。 觉得小鱼组的更合适。 顾朝咧开嘴，“都好。” “我觉得小鱼更合适，大鱼就两条大的，其他四条都是小鱼，要是咱们得了小鱼组，就比大鱼组多四条鱼，怎么算都合适。” 魏岚腮帮子鼓起，眼珠打主意乱转，脑海里烤全鱼、清蒸鱼、红烧鱼等，不带重样的。 一条筷子长的鱼，只要味道不是太大，一家四口吃完肯定没问题。 要是大鱼，吃不完还得转到下一顿，吃剩的不如吃新鲜的。 想了一圈，怎么都小鱼组合适。 见魏岚一张写满“瞧我多精明，多会精打细算”的小脸，顾朝点点头，声音缱绻带着笑意，“好，那就小鱼。” 好似被鼓舞，魏岚扬起拳头，整个人浑身充满斗志，眉飞色舞，“瞧好了，我一定给你抽回多的那份！” 另一边，两种鱼在重量上基本不差多少，但是人群中还是出现许多不恰当的声音。 有排在前面想要大鱼，却偏偏抽中小鱼的人一边往家走，一边发出怨怼声:“赶上过年还碰上这晦气事，瞧这不争气的破手都干了什么事？五条鱼把内脏一抛，还剩下狗篮子的玩意儿？” 小鱼数量多，人群里有不少人都想要，一听这话，心里顿时觉得十分有道理。 可不是吗？ 一条两斤的鱼下水少说也得占三两，五条呢，那就是一斤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下一跳。 霎时，不少还在观望的人改变态度，连带一开始想抽中小鱼的人也开始游移不定。 这一切，魏岚都看在眼里。 那些人只想到小鱼下水数量多，却没想过，大鱼个头大，肚子也大，内脏占据位置更多，重量自然也更重。 魏岚依旧坚定想要抽中小鱼的想法。 反正大小都是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要是实在抽不中，到时候找人说和说和，应该也能换。 跟顾朝打了声招呼，魏岚颠颠跑去排队。 也不知道是运道差还是怎么地，轮到她时，一开始周边人听说她是代表顾家来抽签，一个个惊讶不已。 近期总有人暗地里传顾家的小子和知青处对象，大家都不信，现在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都信了两分。 对于周围小声议论声，魏岚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当看到和她同一组抽签的是一个模样干瘦，目光猥琐至极的男人时，魏岚眉头不由微蹙。 是刘二婶的儿子李鸿顺，今年32岁，还没取婆娘。 李鸿顺目光淫邪在魏岚身上打量。 对面的女知青穿着一身价值一看就不便宜的土色皮袄子，颈子上缠着红围巾。 围巾很大很蓬松，又缠可以许多圈，女知青半张脸都被遮住，只留一双乌黝黝灵动的大眼睛在外面，一眨一眨的，像是钩子一般，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趁大队长摆鱼的空挡，李鸿顺色眯眯靠近魏岚身边，“妹妹喜欢吃大鱼还是小鱼？要是我抽中了，可以跟你换。” “谁是你妹妹？再敢靠过来一步，你试试？”魏岚蹙眉，小巧下巴高高抬起，不耐烦睨警告睨向李鸿顺，随后眼神意有所指瞟向人群。 李鸿顺被噎了一下，讪笑两声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嘴上继续道：“妹妹别生气，我这是好意不是？” 魏岚不耐烦瞪了李鸿顺一眼，往旁边错开一步。 这样的举动错让李鸿顺误以为魏岚是那种嘴皮子厉害，实际上胆小不敢反抗的小娃娃，遂又跟了一步，嬉皮笑脸的还想说什么。 魏岚见几次警告都不起作用，直接火了炸开了锅，横眉竖眼骂道：“你们谁是他妹妹？” 婉转如黄鹂鸟鸣叫一般的声音，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十分明显突兀。 一息间，周边安静下来，大伙儿视线都落在魏岚和李鸿顺身上。 魏岚气归气，但也知道不能惹祸上身，遂装傻充愣道：“你们谁认识他妹妹的，叫人过来把人领走，总围着喊要妹妹算什么事？” 这话一落下，大伙儿心知肚明李鸿顺什么意思。 就是想勾搭人家魏知青呗，谁知道人家魏知青根本不上套。 周边人视线逐渐转换成鄙视，李鸿顺急了，连忙尴尬否认：“你、你是知青吧？话咋能这么说呢？我不过是看你年纪小才喊了一声妹妹，怎么到你这里，我就跟十恶不赦的恶人似的？亏你还是读书出来的娃娃，不讲理，不讲理！” “这位大叔，我只是向大家求助，早点帮你找到妹妹，别的话，我可一句都没说。”魏岚冷冷扫向李鸿顺，皮笑肉不笑，“你可别冤枉我。” 周围排队分鱼的人都是和李鸿顺一起生活大半辈子的邻居，对李鸿顺和刘二婶的性子在清楚不过。 这会儿李鸿顺撅腚，大家伙儿都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撒尿。 又见李鸿顺急着失口否认，有好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呵呵笑道： “就是啊，人家魏知青又没说什么，你自己个儿觉得自己像恶人，那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 “我说鸿顺，人家魏知青可是顾朝他对象，你可别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哈哈哈……” “你们不说我还没回过味儿来，还想着刘二婶她男人早就死了，李鸿顺上哪多个妹妹出来……敢情这是扣油不成，要给魏知青扣屎盆子呢！” “你们快别说了，小心回头二婶子赌你们家门口骂街！” 人群声音褒贬不一，又有往越来越过分的方向发展，顾三德大手在枯黄草皮上蹭了两下，蹭掉泥巴才转过头来。 顾三德虎着脸视线直直落在李鸿顺身上，“你靠后再等等，你家工分少，凑不上这批。” 分鱼的时候，人数也分好几波，多的能领十条八条，最少的只能分一条，还是小鱼。 李鸿顺不怎么爱下地干活，家里全靠老娘刘二婶。 刘二婶年纪大了，即使想多放兼顾，也不能忽略她是弱劳动力的事实。 李鸿顺呆了呆，刚想退到后面去再观望观望，转头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大队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 李鸿顺一张干瘦的脸满是愤然，指着人群后面顾家竹林方向骂骂咧咧，愤愤不平道：“我娘虽然是弱劳动力，但我们家再怎么说也是根红苗正的八辈贫农出身，拿的工分会比不过他顾朝？” 他娘下地干活一天轻轻松松就能拿六个工分，顾朝累死累活干满工分的活儿，最后分到手的至多四五个。 那凭什么顾朝能领这么多鱼，他们家却不行？ “凭什么！”李鸿顺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也跟着吼出来。 连带看顾三德的眼神都不对味了，“还是说大队长有意偏袒顾朝？” 虽然打倒地主好些年了，但顾三德和顾朝家的关系，大队里除了后来新生的小娃娃，其他人基本心里都清楚。 不过是因为不想多生事端，才没多那个嘴。 李鸿顺前面质问的话，后期少部分人心里的共鸣，这回头听到李鸿顺大喇喇质疑顾三德，那些人顿感心虚，生怕顾三德生气，回头不给他们凑热闹的人好果子，纷纷移开视线。 有的年纪大又老实本分的，在一旁好言相劝，“鸿顺，你说么斯胡话呢？大队长多工整的人，平时可没少为俺们谋福利……你要是不耐烦排队领鱼，就回去喊你老娘来。” 与其让大队长觉得是李鸿顺懒，也比起冲出的强不是？ 只可惜，年迈社员的话，李鸿顺并没有听进心里。 “老东西，要你多管闲事！”李鸿顺歪头咧嘴，抬手作势要打人，吓得老社员后退好几步，幸亏后面人手快帮忙扶了一把，才避免摔倒。 而这一幕落在李鸿顺眼里，反倒取悦了他。 “李鸿顺，你别不识抬举！” “算了，算了！”有年轻后生为老人说话，老人不想多生事端，连忙摆手，随后叹着气去了一边，不在多言。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李鸿顺“哼哼”两声，得意嗤笑。 这个李鸿顺，该不是是继癞三之后，七队第二个混子吧？ 魏岚视线从刚才说话的那位老人身上，转到李鸿顺身上，秀眉紧紧蹙起。 因为怕真的被扣上流氓罪，李鸿顺不敢再多看魏岚一眼，但刚才顾三德为魏岚说过话，刚好也有话头在，李鸿顺不想就这么清晰放过这些人。 遂转头继续与顾三德对视，“大队长，我也不是质疑你的办事能力，但是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是说清楚些的好，总好过大家私底下猜忌，更加有损大队长的威名不是？” 威名？他要劳什子威名？ “要我说说怎么回事儿？行啊！”顾三德险些被气笑，虎着脸冲人群喊了一嗓子：“去把你们生产队长喊过来，会计也一起叫过来。” 每年都是年尾这几天分鱼分肉，大队里的几个村干部从早忙到晚，就怕哪里出错。 顾三德在这边分鱼，李宏那边监督人把捞到的鱼往岸上运，大队会计王德发一直在旁边配合顾三德，算工分分鱼。 李宏和王德发都不用别人去喊，听着动静自己跟身边打下手的人交代两句，小跑着就过来了。 “大队长，这咋回事儿？” 人群中一个个黑脑袋和高原红的脸蛋，一个个都望着他们，气氛僵持谁这不敢说话。 李宏和王德发面面相瞟，不明所以。 刚才这边闹哄哄的，他们也都听到了一些，但事出原因还是不清楚。 顾三德也不卖官司，直接从王德发点点头，指着李鸿顺道：“这是大队里刘二婶子家的儿子，说咱们分鱼不公平，你带了工分簿子正好，就在这掰持掰持，看看他们家还有多少余下工分，能分多少鱼。” 第406章 什么事比结婚还重要？ 顾三德又睨了一眼李鸿顺，冷笑道：“就在这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算。” 王德发扫了一眼李鸿顺，心神领会，工分本翻到刘二婶家的那一页后，把工分本交给李宏，让李宏帮忙拿着。 王德发从腰上解下算盘，不时抻长脖子看一眼李宏手里的工分本，手里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不过两息时间，王德发抬起头：“除去中间几次病假，刘晓燕儿全年下工345天，公记获得2415工分，前几天分口粮，细粮大米十斤，粗粮红薯150斤，余下85工分，可以分一条两斤冒头的鱼。” 七队工分值一公分对应4分钱，85工分就是3.4毛钱，外面卖鱼两毛五一斤，大队这边的鱼属于集体财产，社员凭工分分鱼是打了折扣的，要不然，单凭刘二婶家余下的85个工分，可买不着两斤重的鱼。 李鸿顺干瘦的脸臊的绯红，“那、那我呢？我也有下地！” 他也下了好几次地，难道就没得工分？ 李鸿顺一下子气焰高涨，仿佛拿住顾三德和王德发的把柄似的，愤然道：“我就是不中用，你们也不能这么糊弄我，不是欺负人是什么？今天要是不把事儿说清楚，我就去公社告你们去！” “呵呵。”顾三德冷笑一声，不理会李鸿顺，摆手招呼魏岚和另一个中年妇女过去一起抽签。 “别急，我这不是还没说完？”王德发看了李鸿顺一眼，脸上带笑很是和气。 李鸿顺心里的气平息一瞬，刚才被众人嘲笑，他心里不得劲儿，就等着王德发接下来的话帮他狠狠打众人的脸。 等啊等，王德发才终于开了口，“李鸿顺，1976年下地三次，第一回三月春耕，让你除草，你铲了苗。四月除草，你又铲了苗。八月让你担粪，你摔了桶。” 大队废地总的都是人粪、牲口粪，积攒很难，所以很珍贵。 魏岚不由得想起之前往李金玉身上浇了一舀粪的事，当时还被顾三德批评了一顿，罚写了检讨书。 李鸿顺摔了桶，那基本就是浪费了一担粪，估计……就不是罚写检讨书这么简单了。 果然，王德发接过李宏手里的工分本合上，道：“本来你们家可以分四斤鱼，但是因为那一担粪，扣了你老娘200工分。” 李鸿顺脸色骤变，不等开口，那边王德发脸上笑容已经淡去，严肃得不像话，“你要是不服，就找你娘来，好好说道说道，瞧瞧有没有这回事。” 李鸿顺哪里还敢多说，扣工分这事他是不知情，但当时铲苗和摔粪桶的事都是他故意干的，为的就是以后能不下地干活。 当时大队长确实不高兴来着，但是都他娘解决的，压根就没让他出去，后来当他出家门的时候，事情都已经翻篇了。 却原来以为翻篇的事，私底下还有这么一遭！ 李鸿顺脸臊的青一阵白一阵，暗骂刘二婶老不死的东西，有这事儿也不跟他说一声，害他丢了这么大的脸。 李鸿顺灰溜溜的钻出人群，再不敢叫嚣顾朝怎么能分鱼的事。 魏岚手气好，一举抽中小鱼签，一起抽签的妇女同志刚好想要大鱼，两人都得了自己想要的，纷纷笑的合不拢嘴。 周边一早备下半捆稻草，顾三德随手搓了两根草绳，帮忙另一个妇女同志把鱼串起来，好拿回家。 草绳从鱼鳃穿进又从鱼嘴里串出，很快系好两串递给妇女同志。 帮魏岚串鱼的时候，顾三德弓着腰，声音沉闷却传入众人耳中: “外头公社铺里卖鱼是两毛五一斤，咱们队上自己个儿分，工分折算下来，一斤鱼卖一毛七，朝……队上的顾朝拿钱补工分买鱼，是按照两毛五一斤算的。” 顾三德的把细好的鱼提起，并未递给魏岚，他视线划过众人，冷言道：“趁人现在还没有，你们自己这里一下，肯不肯卖他这个鱼，要是不肯，我这手里的鱼也就不用给他们了，至于钱……” 顾三德没有往下说，不给人家鱼，钱当时是要退回去的。 分鱼都是过称十斤或者十斤冒头，两毛五一斤算下来就是两块五。 那可是两块五毛钱，这么多鱼，反正他们也分不完，送到公社还要折价，卖给顾朝，晚些时候大队分钱，每家每户还能多分几分几毛。 “卖！” “就是，干啥不卖？” 人群中不少人急着表态。 有人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迂回一下说辞，“都是一个大队的，过年桌上哪能没有鱼？大队长，你快把鱼给魏知青吧，天怪冷的……魏知青赶紧拿了去回家吧！家里暖和。” 顾三德又看了一眼周边人热切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把鱼交给魏岚。 这些人大的坏心思没有，就爱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底，还是一个穷字闹的。 十斤鱼不算轻，一条挨着一条被草绳系在一起，魏岚接过来的瞬间，小手被沉甸甸的重量往下一坠。 赶忙手伸出一只手，微微弯腰两只手一起提着才避免鱼掉到地上。 魏岚两手发颤，略显狼狈冲顾三德笑了笑，“谢谢大队长。” “谢谢大队长。” 顾三德摆摆手:“是朝哥儿自己凭本事挣的，快家去吧。” 魏岚弓着身往外走，手里的鱼鱼尾不时摆动两下，坠的力度更重，好几次险些拿不住。 周边排队等分鱼和看热闹的人纷纷往旁边退让两步，让开一条小路，交头接耳笑看魏岚跟鱼作斗争，踉踉跄跄走出人群。 顾朝早在人群外面等候，见魏岚出来，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接过鱼放进桶里。 桶里有水，又装了半桶水，鱼一放进去登时塞的满满当当，涨得水都溢出来了。 “回家去！”魏岚抿抿唇，虽然刚才被众人看的有些尴尬，但是现在看着桶里的鱼，一颗心又窃喜兴奋起来。 “嗯。”顾朝点点头，一手按着鱼，桶扣倾斜，到处去一部分水，这才跟在魏岚身后，往家走。 魏岚兴致勃勃，心里盘算这些鱼该怎么吃，耳边听到旁边小港排水沟里传来呻吟声。 她步子一顿，往岸边走了两步，伸长脖子去看。 排水沟里积水有大腿深，李鸿顺正在里面扑通。 魏岚回头看顾朝，“你干的？” “……”顾朝迟疑一瞬，缓缓点头，“冬天容易上火，我帮他降降火。” 这拙劣的借口…… 腹黑到可以。 魏岚勾勾唇，后退下来回到主道，小跑往回走，“赶紧回家，我做了好吃的。” 这么冷的天，顾朝还穿着湿衣服呢。 回到家，顾朝把水桶放在堂屋，五条大鱼拿出来摆的整齐，桶里就剩小鱼小虾，他拎着往后院走。 魏岚跟在身后，“你要做什么？跟我说我来做就行，你先洗澡。” 往年顾朝也跟在大队后面挖过藕，什么样的情势顾阿婆都知道，一早就烧好热水备着了。 见顾朝魏岚回来，顾阿婆已经拿了盆开始打热水。 顾朝露出柔和浅笑，脚步不停，“这些还都活着，打水养一晚上吐泥，明天做给你吃。” 他裤子早被泥水打了透湿，每走一步，裤脚打在身上都会发出“啪啪”响声。 魏岚担忧拧眉，一把夺过木桶，木桶过重，“噔”的一声稳稳坠在地上，溅出些许泥点。 “先去洗澡！”魏岚气呼呼道。 这人也正是，放一会儿又不会死，非要折腾病了才行。 “那好，我先去洗澡。”顾朝伸手想捏捏魏岚的脸颊，一想到手上都是泥和鱼腥味，半道又收回，“这个放在这里，一会儿我弄就好。” 魏岚小鸡啄米点点头，等顾朝进房间洗澡后，她小跑去厨房，往炉子里添了一些柴火，把姜汤烧开。 想到顾朝没吃东西，又拨旺灶台里的火，将上午蒸好的红薯粉切成细丝条，飞快烩了一碗酸辣粉。 辛辣食物可以驱风散寒，促进血液循环，增加体温。 顾朝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一身清爽，把脏衣服在澡盆里来回摆动两下，一盆水登时成了泥浆水。 顾朝拿了一只水桶装脏衣服，端着澡盆出去倒水，才进屋，正想去给桶里的鱼虾换清水，半路被魏岚拦下。 “把这个喝了，然后回屋坐着去，我给你打点热水，再泡泡脚。”魏岚嘴唇微抿，小下巴微抬，不容拒绝将一大碗姜汤举到顾朝跟前。 明明做事亲力亲为，却总有一种发号施令的女王架势。 “好。”顾朝宠溺一笑，接过碗“咕咚咕咚”大口喝完姜汤，见魏岚仰着头望着自己，莹白小脸满是决绝认真。 “你去歇着，我自己来。”顾朝把碗倒扣给她看，低哑嗓音掺上了一丝藏不住笑。 他嗓音缱绻悦耳，带着难以言喻宠溺与温柔。 魏岚心怦怦跳了两下，耳根发烫。 却不甘心败下阵来，只错开一步，一副“别想唬我”的模样斜睨向顾朝，“那我要看着你打水。” 半晌之后，顾朝坐在床上，被泥浆泡得发白的大脚泡在微烫的热水里。 门外传来“哒哒”脚步声，他侧头望去，魏岚捧着一个大海碗小步跑来。 魏岚进屋，把海碗放在桌上，空气中弥漫一股酸辣味道，嗅到后，顾朝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口水。 “是什么？” “酸辣粉！”魏岚得意洋洋，把小桌拖到顾朝面前才把碗筷拿过来摆上，“喏，吃吧。” 魏岚怕他觉得冷，又小跑出去，特地把炉子拎到这屋来。 柴火烧得很旺，不时发出“咔嚓”被烧得断裂声。 忙完这些，魏岚回房间拿了一包东西过来，坐在门口捯饬起来。 喝了一碗姜汤，这会儿又吃上热腾腾的酸辣粉，顾朝感觉胃里暖洋洋的，整个人都暖和其阿里。 然而，他觉得温度刚刚好，魏岚却觉得有些热了。 魏岚刚才前后忙活，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这回挨着炉子边上坐着，更热了，索性将身上厚重棉袄脱去。 臃肿羊皮袄一脱，露出白色修身的羊绒衫，小腰窈窕曲线纤毫毕露。 黑绸一般乌亮的头发乖顺垂在耳后，一张好模样低眉顺眼的，尽显温和柔美。 一股娴静空灵的美感油然而生。 和平时叽叽喳喳欢快的跟鸟儿一样的小姑娘，很不一样。 顾朝双手撑在床沿，看得失神。 魏岚浑然未觉，怀里揣着衣服，低头捧着盒子认真翻腾。 长方形木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扣子，密密麻麻的，都是之前魏岚让顾朝在供销社买的，一分钱一枚，每种都买了一些。 列宁和中山装下午已经扎好边，就差扣子了。 挑挑拣拣选中合适的扣子，魏岚数了五枚出来，扣上盒子放在一边，她一边比划扣子位置，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范骓和林清的事儿。 因为婚期将近，范骓并没有参与挖藕活动中，这两天都是一大早就去跟大队长告了假，随后就带着林清去了县里。 魏岚猜测他们应该是在为结婚的事情做准备。 顾朝胳膊瞬间僵硬了一瞬，默了默，才开口道：“也有可能是别的事。” 魏岚愣了愣，抬头眨巴眨巴乌黑桃花眸茫然看向顾朝，“还有什么事？能比结婚还重要的？” 黝黑水灵灵的桃花眸满是茫然无辜，比之新生的小兽也不差分毫。 他的姑娘太过纯洁美好。 顾朝突然觉得心里腾起一股罪恶感。 他喉结滚动，转过头，顺带转移话题，“应该是我想多了。” 魏岚却不信，低头缝扣子时就在琢磨顾朝话里到底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魏岚噘嘴把衣服放椅子上，自己坐到顾朝身侧，伸长脖子歪着脑袋看顾朝，“到底什么事啊？你话说一半，想急死我？” “没事，水凉了，我去倒水。”顾朝摇头躲避魏岚的眼神，顾不上擦脚，从盆里拿出来直接踩进鞋里，躬身端盆就想跑。 魏岚手更快一步，一把从后面勾住顾朝的脖子，“你不敢看我，指定有事！” “囡囡……”顾朝低叹一声，拿魏岚没辙，只好放了手里的盆，重新坐直身子。 第407章 等你嫁给我，我们可以在家里…… 顾朝轻轻拍拍横在脖子上的纤细胳膊。 魏岚：“肯说了？” “嗯。”顾朝点点头。 魏岚这才放开他。 顾朝侧过身，两人面对面坐着。 面对魏岚纯净好奇的眸子，顾朝觉得有些尴尬。 磨蹭半天，见魏岚一张小脸紧绷浮现愠色，顾朝怕她又恼了，只好如实交代。 “知青点人多，他们目前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你说……” 顾朝喉结滚了滚，嗓音一瞬低哑起来，黝黑深邃的眼眸里涌现出炽热温度，刹那间胜过千言万语。 房间里温度炙热，空气中仿佛腾起一股暧昧气息。 顾朝定定看着魏岚，凌唇勾起一抹邪恶弧度，“你说他们是去干嘛了？” 是了。 这年代每家每户平均下来四到五个孩子，多少家庭一辈子都挤在一个屋里生活？ 结婚别说分到新房，旧房、破房、烂房都不一定有。 可是结婚新媳妇过门，夜里肯定是要办事儿的，总不能挤在一个屋里那啥吧…… 所以，招待所和旅店就成了新人们的临时婚房。 魏岚后知后觉醒悟过来，才认识到，自己好像作了个大死。 “水凉了，你、你去倒水吧！”两腮泛起红晕，魏岚后退一步，伸手就要开门，“我、我回屋睡觉了，天不早了，你也……” “嘭”的一声，门上拉环自手心脱离，魏岚手心微有些发麻。 来不及又其他情绪，见面前撑在门板上修长大手，魏岚紧张的直吞咽口水。 “朝哥……”魏岚缓缓转身，后背紧紧贴在门板上，桃花眸湿漉漉的望着撑住门板站立的男人，试图装可怜逃过一劫。 然而顾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她的哀求下败下阵来。 顾朝右手撑在门板上，在他跟前，小姑娘紧紧依在门上，仿佛被凶兽逼到角落的小可怜，眼泪汪汪祈求放过。 “不许装哭。”顾朝嗓音低沉沙哑。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倾身，在魏岚惊愕的目光下中，贴上她泛着水光的唇，落下缠绵的吻。 直吻得魏岚腿软闲不住，喘不出气来才将她放开。 小姑娘唇瓣娇艳，趴在他怀里微微喘息，纤长睫毛下水光闪烁，委屈巴巴的，仿佛下一秒真的会哭出来。 顾朝抱着魏岚，嗓音缱绻揶揄，“等以后你嫁给我，我们可以在家里……” 顾家屋子大，房间多，不需要外出去招待所。 老流氓！正经不到一秒，开车就开到飞起！！！ 魏岚呼吸顿时止住，两腮充血，鲜艳欲滴犹如盛开的红蔷薇。 “谁要嫁给你？臭流氓！净想着乌漆麻遭的事儿！”魏岚恼羞成怒用力推开顾朝，横眉竖眼，偏偏声音又娇又嗔，全无威慑力。 “不理你了！”魏岚咬紧牙关，气鼓鼓瞪了顾朝一眼，拉开门迅速跑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啪”的甩手关上门。 顾朝哑然一笑，无奈摇摇头。 正在这时，对面紧闭的房门突然支开一条口，从里面探出一张美人面。 魏岚鼓了鼓腮帮子，睫毛羞涩乱颤，等着顾朝气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衣服、扣子给我送过来！” …… 两身衣服都定好扣子，魏岚上身试了一下，让顾阿婆给掌掌眼，确定没有问题后，整齐叠好装进大口袋里，跟顾朝并肩一起送去知青点。 知青点里男知青们刚排队洗完澡，这会儿一个个围坐在堂屋里，给小鱼掐内脏。 姜丽华一看魏岚和顾朝进屋，兴奋的不行，一把结果魏岚怀里的包裹，惊喜道：“这次是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看看！” 魏岚含笑睨了她一眼，手快把东西夺回，看向林清道：“这回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准新娘和新郎官的。” 看那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蓬松全棉，知青点里其他人不知道林清拜托魏岚做衣服的事，还以为是魏岚出手阔绰，随礼随的囍被。 “这么快？我还以为之少得明天下午！” 林清欣喜起身，想看看衣服做成什么样了，一看手背上还沾着鱼鲮，登时小跑到院里洗手，搓了两回还觉得有一股腥味。 生怕弄脏新衣服，林清从地上扣了一坨泥巴在手上搓开，再用水冲去，闻了下果然好了许多。 “我看看！”林清朝屋里走去，手急切在身上擦干水分。 “做的时候放宽了一指尺寸，夏天穿宽松凉快，冬天穿里面可以添衣服。”魏岚点点头，“先试试看，有不合适的，我回去调整也来得及。” “嗯！”林清笑着点头，打开布袋拿出衣服。 军绿色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板板正正的，不用打开都能感觉到一股严肃气派的气息。 堂屋原来坐着边忙活边看热闹的知青们都围了过来。 “这是啥衣服？” “像中山装。” “什么像？这就是！”李文书白了俞廷议一眼，都开看了看，衣服办证宽大，一看就是男士穿的。 林清手里还有一套，这一套摆明就是范骓的。 李文书笑嘻嘻把衣服塞给范骓，“准新郎官快试试，也让我们掌掌眼？” “就是，旧军装我倒是穿过，这种板正一看就是国家干部穿的中山装，我还真没穿过呢！” 林清那边也是，被姜丽华和杨燕窜拖回了房间，换了衣服才出来。 双排扣女士列宁服，魏岚做的倒三角大领型的，腰间稍微做了一点收腰处理，林清穿了正正好。 “真好看，魏岚，你啥时候有了这么好的做衣服的手艺？我也想要！” 门口传来姜丽华振奋的声音，范骓刚套上中山装外套，跟着众人回头望去。 门口极光方向，姜丽华先跳进屋，后面林清微微捏捏，羞涩跟在杨燕身后进了屋。 林清踏进门槛就不动了，脸颊羞涩泛红，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男知青那边一眼，与范骓目光不期而遇。 林清脸颊更红，范骓眸光微闪，嘴唇轻轻动了两下，无声说了一句：好看。 列宁装透露出一股英气，各种正式场合都可以穿。 林清害羞过后，身板站的笔直，伸开手微微转了转身，大大方方让他们看，“怎么样？” 一股和魏岚的娇美不同的美感，干练、洒脱。 男知青一开始是羡慕范骓身上的衣服，看到门口林清之后，一个个都直了眼。 “好家伙！”李文书拍手鼓掌，“那还用说，好看又气派！” 末了，李文书撞撞看林清都看失神的范骓，调侃道：“哎呀，范骓，你啊，艳福不浅！” 可不是吗？估计是七队除顾朝以外，最让人羡慕的就是范骓了。 魏岚视线一直在认真打量两个人的衣服，看了一圈下来，确定没有问题才放心下来。 又看知青们都闹成一团，热闹的很，也跟着一起凑了会儿热闹。 顾朝一直在一旁看着，等闹的差不多了，天也差不多黑了，魏岚和顾朝准备回家，准新人林清和范骓已经换上平时穿的衣服，出来想送。 “魏岚，谢谢你，你真的给了我大惊喜！”门口，林清双手托住魏岚的手，脸上欣喜又感激。 魏岚浅笑耸肩，“也没有吧，总之，你喜欢就好。” “范知青。” 范骓抱肩在一旁看着，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转过头，顾朝眸光深邃望着他，“怎么了？” 顾朝轻轻摇头，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纸质东西塞进范骓手里，“习俗，不拘多少，是我和魏岚心意，也为了讨个好彩头。” 天色暗沉，范骓没看清是什么。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大抵也能猜出来是随礼的份子钱。 范骓一直以旁观者的态度和魏岚、顾朝相处，实际感情并没有多深厚，只是林清和魏岚交情不错。 正好赶上喜事，范骓就大大方方收了。 魏岚和顾朝迟早也会办喜事，到时候还回去就是了。 “天冷，进屋吧，我们也回去了。”魏岚摆摆手，跳下台阶，挽着顾朝的胳膊，两人往回走。 林清站在台阶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背影彻底融入黑暗才收回目光，和范骓点头往屋里走，“是什么习俗？” “礼金吧。”范骓淡淡道。 两人正好走到堂屋门口，电灯视线倾泻出来。 范骓从口袋摸出顾朝给的纸，不由有些愣住了。 浅绿色两块钱的纸币叠成长条，外面红线整整齐齐缠了拇指宽。 这份礼，不轻。 顾朝说不拘多少，范骓以为只是意思意思而已，却没想到，顾朝会随这么重的礼。 或许也是对他们交情的一种认可吧。 要不然，在这个人人都艰难的时候，有谁会对一个陌生人，随这么重的礼？ “收起来吧。”范骓把钱递给林清。 林清游移不定接过钱，目露担忧：“这么收下，好吗？” 一个鸡蛋才四分钱，两块钱可真不少，年底大队分红，多少人家忙活一年下来，都还没分到两块钱呢。 “是习俗，也不好拒绝。”范骓默了默，继续道：“记下来，以后再还。” 林清轻轻点头。 “你给随礼了？多少？” 顾家，一进家门，魏岚摘了围巾放下，转身去拎桶里泡了几个小时的小鱼小虾。 小鱼小虾好处理，鳃下肚皮上掐一下就能把内脏挤出来，刚才李文书他们就是这么处理的。 魏岚脱了棉袄，撸起袖子，蹲在火炉边如法炮制。 以前没做过，魏岚动作笨拙缓慢，顾朝看出她的打算，跟着弯起衣袖蹲下身，帮忙处理。 “嗯，随了两块。”顾朝低着头，专注处理小鱼。 他手大，在桶里捞一把最少能抓住五六条，三两下利落掐开鱼肚皮四处内脏。 魏岚顿了一下，“会不会少了？” “不会。”顾朝淡淡道。 事实上，大队里办喜事随礼都是一毛两毛，顾朝完全是看在魏岚朋友就那么几个，考虑再三才随了两块。 魏岚点点头，埋头苦干。 顾朝速度快，补了魏岚的漏缺，很快就收拾出小半盆。 顾朝掂了掂盆，“这么多够吃了，剩下的养两天，免得坏了。” “这回换个吃法。”魏岚抬头，清澈桃花眸绽放出异样光彩。 冲顾朝眨眨眼，招呼顾朝一起继续处理，“把这些都处理了，一会儿拌拌放炉子上烘着。” 依照魏岚说的，顾朝把小鱼都清理出来，又找来铁丝制的铁网搓洗干净，备着魏岚一会而已用。 把小鱼小虾过水清洗几遍，水分沥得差不多了，魏岚加入细盐和五香粉拌均匀。 通风口堵住只留一条小缝隙，炉子里保持红碳火。 让顾朝帮忙把炉子拎到房间，魏岚将铁网架在炉子上，用筷子把小鱼一个一个放上去。 碳火距离铁网有一段距离，并不会像烧烤那样，将鱼皮烤焦或者说粘在铁网上，而是将鱼身上的水分慢慢烘干。 这段时间，闲暇之余，魏岚一直在织毛衣。 用的是之前染出来的樱粉色羊绒线，款式她都想好了。 之前给顾朝裁剪衬衫还剩下几块巴掌大小的白色布头，魏岚打算织一件圆领毛衣，再用布头拼出一个假领子扎在领口处。 粉色毛衣、白色娃娃领，标准的软妹系列。 应该会很适合宋琪。 知青们春节探亲四天假，一般都是年前回，初一初二再返回来，魏岚是因为和家里通过信，才决定年后回。 宋琪的话，应该会和其他知青一样，年底二十九、三十的返城。 魏岚准备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就把衣服赶出来，下午给宋琪送过去。 宋琪毕竟是因为她才下的乡，这段时间一直被琐事缠身，她也没机会去找宋琪。 只希望明天见宋琪的时候，能顺道把宋琪说服，让她回京市运转一下关系，能留在京市。 小炉子架上铁网，受热面积就那么大，魏岚摆满小鱼后，从柜子里提出半成品毛衣，躬身坐在炉子边织了起来。 一边织，一边留意炉子火候，不时翻动一下铁网上的小鱼。 随着时间流逝，小鱼小虾上面水分逐渐被烘干。 肉质淡淡透明，显露出焦黄，能够轻易看见上面点点五香粉颗粒和半透明骨刺。 第408章 京市魏家 看起来可口，但香味并不明显。 魏岚小心捡起一条吹了吹，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还是有一些水分没有烘干，但肉质紧实，嚼起来口感像鱿鱼丝，自带鲜味，越嚼越香。 还不赖。 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魏岚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 顾朝一边抖衣服，一边将衣服搭在晾衣绳上晾着。 就说刚才怎么把炉子拎进来以后就没看见人影了，原来是偷摸猫在后面洗衣服去了。 “噔噔——” 魏岚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敲了两下，窗外半个身子藏在阴暗里的顾朝转过头来。 魏岚轻轻勾勾手指头，顾朝笑着摇头，抖开最后一件衣服晾好，倒了桶里的水才踱步往屋里来。 不过会儿人就出现在魏岚放门口，“怎么了？” “尝尝？”魏岚又坐回椅子上，手里忙活织毛衣，下巴往炉子方向轻抬了一下。 魏岚做饭手艺好，吃食上面，顾朝从不怀疑她。 被冷水泡的发红大手在衣摆处蹭了蹭，顾朝蹲在炉子面前，感受扑面而来的热气，迅速捡起一个烘干的小鱼干塞进嘴里。 肉质紧实，小鱼原有的鲜嫩中伴随五香粉的中和，味道越嚼越香。 “好吃。”顾朝轻声说着，又往嘴里塞里一个，顺手往魏岚嘴里也塞了一个。 “把这些装起来，让阿婆和右兰也尝尝。盆里还有好多，我再烘一点，一会儿你在吃。”魏岚笑的眉眼弯弯，“桶里还有黄鳝，看看明天阿婆怎么安排，要是她做鱼下水，那我后天再烧给你吃。” 那五条，每条两斤重的鱼，傍晚那会儿，魏岚和顾朝去知青点送东西的时候，顾阿婆就已经杀出来了。 因为是草鱼和鲤鱼，鱼的内脏、肠子比鲤鱼的要粗大许多，肠子雪白没什么残留物，外面还带着许多白色鱼油。 顾阿婆没舍得扔，摘了鱼胆丢了以后，那海碗把鱼肠什么的都装起来了，说是明天用萝卜煨着吃。 魏岚没吃过鱼肠，心里有点抵触，不过看右兰一脸期待的神情，她心里抵触浅浅消散，不由也生出几分期待。 华人带着一张嘴，可以吃遍全世界。 国外泛滥成灾的生物，华人恨不得能给吃灭绝，不就是鱼下水吗？ 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呢？ “好。”顾朝淡淡点头，起身去拿碗的功夫，顾不得烫手，又从铁网上拿了一个小鱼干松紧嘴里，嚼了起来。 魏岚故作生气，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又娇又俏。 顾朝哑然失笑，告饶道：“最后一个，再不吃了。” 顾朝很快取来碗快，把烘好的鱼干夹进碗里，又自顾自在铁网是摆上新的小鱼，这才端着碗往堂屋去。 顾阿婆和右兰都在客厅看电视。 这两天临近年关，之前过来看电视的没有再来。 索性电视里节目天天不带重样的，顾阿婆看着觉得稀奇，也就不觉得冷清了。 * “今年虽然雪下得晚，但天儿照样冻人。你这才刚有点起色，出去做什么？” “我也想去百货大楼看看，顺道买点什么。” 魏临套上针织马甲，将领口衣袖抚平捋直了，才穿上军大衣，裹上围巾围好。 未来女婿马上登门，京市魏家人同样在做准备。 腊月二十七这天一早，一家三口收拾整齐，准备出门。 魏临这几个月身体状况逐渐稳定，没再往医院跑，但身体依旧消瘦。 魏母本来劝魏临在家休息，一向好脾气的魏临却没有听，母子二人僵持半天。 魏母皱着眉，满脸不赞同，“你们姓魏的一大家子，就是个倔脾气，下了决定事别人怎么劝都不行。” 松枝绿的军大衣，领口连带后颈一圈是灰黑色兔毛，身前两排黄铜金属扣，灯光下不时折射出浅金色光芒。 因为厚实，很容易显的臃肿，偏魏临随了魏学良，都是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子。 但魏临身体落了些亏空，身材消瘦，这身军大衣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显得臃肿，反而将他身上病气压下去许多，衬的肩宽个高，一双腿格外修长。 凭空多了积分威严。 魏母原还想继续劝说，一看这幅情形，口风顿时变了，夸赞道：“穿着比你爸合适。” 穿着一身松枝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魏学良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言不由抬起头来。 哪有多合适？也就一般般。 魏学良狐疑睨了魏临一眼，“他穿着能有我气派？” 得，还跟自己的儿子酸上了。 “可不，你穿着就跟黑脸包公一样，哪有我们家阿临穿着好看？”魏母嗤的一声笑，眼尾上扬浮现两条细纹：“一会儿出了家门，院里大姑娘瞧了，保管各个都要脸红。” 这军大衣是魏学良的，但魏学良身上气息过于凌厉，又爱板着个脸，平时便装还好，但凡穿了军装、军大衣的，团里那些兵蛋子见了，各个站得笔直，大气不敢喘。 “哼。”魏学良脸一垮，黑着脸抖开报纸，“你这是把他当闺女看待了。” 后生哥儿，说好看像什么话？ 魏临嘴角无奈上扬，早已习惯父母在家时的相处模式。 魏学良看着像是个老顽固，其实芯子还跟个孩子一样，要是夸他身边的人不夸他，他总能憋出两句话出来，挑你的刺儿。 魏母再了解不过，遂冲魏临瘪嘴摇摇头，没有接话茬。 魏学良见魏母不吱声，明显的忽略自己，心里气不顺，手里报纸抖得哗哗作响。 魏母依旧没有回头，期间魏临倒是伸长脖子侧头看了一眼。 父子俩视线不期而遇，魏临笑了笑，魏学良觉得有点尴尬，“哼”了一声，拿着报纸身子一转，只留给魏临一个宽阔后背。 “别理他。”魏母拍拍魏临后肩的褶皱，左看又看，心里十分满意。 她的两个孩子，不论是相貌还是其他，都是顶顶的好。 魏母曾经在团里当过文艺兵，嫁给魏学良后，基本就脱离了组织，在家料理家务。 因魏学良还在团里当事，魏母偶尔也会过去看看，提起两个孩子，旁人没有不羡慕的。 魏母嘴角勾起，“嗯嗯”哼着调儿理了理军大衣的后领子，得意嗔道：“你爸的军帽儿呢？也给戴上，气派又精神。” 魏母说着，转头目光来回寻找，找魏学良平时带的帽子。 魏学良手上动作微顿，不动声色睨了一眼身侧沙发。 松枝绿的底儿，金色五角星和梅花纹。 可不就是他的军帽吗？ 魏学良大手一伸，将帽子夹在腋下，起身往外走，“你们快点，我先去车上等你们。” “刚才还看见了，怎么就没了？” 客厅、房间来回转悠，就是找不到军帽，魏母一拍巴掌，声音拔高，“准是你爸藏起来了，这个心眼儿小的！” “行了妈，咱们还是赶紧出门吧。” 军大衣暖和，挡风严实魏临才穿的，并不是为了气派。 随手戴上**帽，魏临将一条白色围巾戴在魏母脖子上，就推着魏母往外走，“年边百货大楼人多，去晚了你想买的早被人抢光了。” 魏母一直用的都是纱巾，这条白色围巾还是前段时间刚从百货大楼买的，花了三块钱，为的就是能跟魏岚寄回来的羊绒毛衣搭配。 魏岚估算的尺寸不错，魏学良和魏母穿的正正好，魏临的要宽松些，倒也无伤大雅。 一听魏临的话，魏母觉得也是，登时不在多言，利落锁了家门。 往年这个时候京市早就被大雪覆盖，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都年底二十七了，一场小雪也没落下过。 魏母转身，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冷得刺骨。 “上车，先上车去。”魏母推着魏临，连声催促。 雪虽然没下，但天也不见得暖和，早上一脸打湿了头发，出趟门都能结上冰晶。 车子缓缓发动，魏母看向窗外倒去的建筑物剪影，叹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h省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魏学良握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半晌松懈下来，道：“丫头娇气，要是不好，肯定会寄信来说。”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况且，前段时间寄信过来不是说了一切都好？” “我的闺女，娇不娇气我不知道？” 姑娘娇气归娇气，就怕报喜不报忧。 魏母转头，从后车镜恶狠狠瞪像魏学良。 只是一眼，魏母眼眸微睁大了些，有些怔然。 巴掌大的后车镜，只看到老男人硬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以及灰白的鬓角。 他眼角深纹又多了两条，头上的白发也多了许多。 原本英俊神武的男人，在这半年，老了很多。 是了。 到底是亲生的，当初再怎么绝情，嘴上再怎么固执，心里也还是担忧孩子的。 只是一张面子摆在那里，他从不说出口罢了。 早知当初，何必现在呢？ 魏母轻叹一声，心里不大好受。 车里气氛低迷一瞬，魏母又想起一件事，“岚岚年后才回，宋琪比她早回来，算算时间，也就这两天了吧？” 魏母倾身上前，从驾驶座空隙看魏临，“你心里怎么想的？” 宋琪那孩子也是个不容易的，一开始愿意主动下乡陪魏岚，即使知道她是因为相中魏临才做出的取舍，但魏母心里还是十分感激。 那样的苦地方，可不是说待住就能待住的。 这么一想，魏母眉心拢紧，又觉得很对不起宋琪，“琪琪是个好孩子，你要是也喜欢她，就尽早把事儿定下来。”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还是关于宋琪的，魏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你要是相不中，也要尽早说……她是个好姑娘，咱们不能耽误她。” 魏母和魏学良都是开放性子，尊重子女意见。 虽然魏母觉得宋琪是个好姑娘，但如果魏临不喜欢，她也不会强求。 只是一早承了人家姑娘的情，只能从别的地方还了。 “嗯。”魏临垂首，若有若无应了一声，冷白修长如竹节般的手缓缓握成拳头。 气氛陷入另一种沉闷境地，魏学良转动脖子，不动声色打量车上的母子二人。 一个低头不语，一个一脸担忧愁苦。 魏学良打着方向盘，转移话题道：“顾家的小子上门，是不是得买点好酒招待？不管中不中意，好歹是客。” 魏母立马转过头来，嗤笑一声，咄咄逼人：“好酒？多好的酒？你喝？还是顾家的小子喝？” 魏学良就好一口酒，之前每天饭食都要喝一盅，后来有一回喝了胃疼，疼得满头大汗，死去活来的，把魏母吓的够呛。 从医院出来后，就被魏母逼着戒了酒。 魏学良话音一落，魏母心里警钟大响，潜意识里觉得就是魏学良自己想喝。 酒是粮**，乡下人可舍不得喝，会喝酒的也少。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魏学良揶揄笑了一声，眼尾皱纹加深，“再说了，小衍年底也要回来，这么久不见，总也要抿一盅。” 魏学良有段日子没喝酒，每天吃饭时候端着空酒盅砸吧嘴，也怪可怜的。 过年家里要来人，加上顾家的小子也算他们魏家半个女婿，甭管满不满意，会不会喝，该有得排场总是要有的。 思索再三，魏母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到了百货大楼，军用小皮卡往那一停，一楼排队买东西的人见了，纷纷伸长脖子打量，暗暗猜测是哪个军官或是首长来了。 很快，车门支开一条缝隙，蹬着半长马靴的大长腿先踏了出来。 “红糖还剩四十斤，麦乳精还剩二十罐，要的赶紧了啊！” 没等看到那条腿主人的样貌，因为售货员的一声呦呵，众人纷纷收回视线，往柜台方向挤去，“我要！我要我要！” 百货大楼里的情况，魏临并不知情，他拢了拢大衣，率先在车边站定。 魏学良和魏母正在车里数钱票，还没下来。 躬身敲响魏母身侧车窗玻璃，魏临眯着眼睛往里瞧，“妈，你跟爸去买东西，我有事，自己转转。” 除了置办年货，还要置办到时候接待顾朝的东西，零零总总，这回要买的东西可不少。 魏母正在默算合计，听见声音先是点头，随后又道：“带着表了没？十二点半一点这样，来这里集合，你要是先忙完了，就去国营饭店坐坐吃点东西。” 第409章 希望陪伴他的，是位好姑娘 魏临毕竟不是小孩子，之前拘着他，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情况。 刚才魏母也反思了一下。 也确实，魏临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在家窝着更容易出问题，难得出来一趟，不如随了他的意，让他好好遛遛弯，散散心。 “玩去吧，啊！好好玩。” 魏母也没问魏临身上钱票够不够用，直接从小包里抽出一张大团结，四张二两的粮票塞了过去。 好像是觉得小风吹着冷，魏母利落关了车窗。 魏临:…… 这是…… 还把他当七八岁要糖吃的小孩呢。 站在风中凌乱片刻，魏临低头以拳低唇遮掩微微勾起的唇。 把钱和粮票装进口袋，魏临收敛笑意，转身朝百货大楼大门走去。 他妈说的不错，有些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 顾家厨房，宋琪和魏岚面对面坐着，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碟小鱼干和煎的两面金黄的鱼块。 宋琪正捧着一碗魏岚牌酸辣粉大吃特吃，“以前也没见你做饭，没想到你现在做饭的手艺都这么好了？” 魏岚顿了一下，笑道:“下乡又不跟在家里一样，有些事总要尝试去做，多做两回，自然就熟练了。” 中午吃过午饭后，魏岚就喊着顾朝往八队去，本来是想去找宋琪，没想到在路上和宋琪撞了个正着。 因为距离七队更紧，魏岚索性就邀宋琪来了顾家。 宋琪不知道魏岚年后返京的事儿，这几天八队知青陆陆续续去县里买车票，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想着过来问问魏岚什么时候回去，好一起买票。 “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一会儿试试？” 宋琪点点头，不好意思嘿嘿笑道:“你真厉害，学会了这么多东西，不像我，除了干活儿，别的啥都不会。” 宋琪拿筷子的手红肿不堪，冻伤很厉害，悄悄她满脸真诚笑容，一点也不在意。 魏岚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微吁了口气，魏岚挪开视线盯着桌面，“这次回去，就别来了吧。” “你来我就来，你不来，我也不来。” 一听魏岚打发自己走，宋琪连忙表态。 “你喜欢我哥，回去守着他就是，手这我有什么用？”魏岚气恼睨了宋琪一眼，很想掰开这个傻姑娘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到底都装着什么。 别的姑娘有了喜欢的人，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都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偏她不一样。 “岚岚姐！”宋琪被戳中心事，手里筷子再碗里扎了几下，溅的满桌子红油。 魏岚歪着脑袋往旁边躲了躲，“快别叫我姐了，回头你嫁给我哥，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子。” 宋琪脸更红了，羞涩垂下脑袋。 魏岚侧眸望过去，她脸上满脸温柔笑意。 仿佛察觉魏岚打探的目光，宋琪收敛笑意，抬头定定与魏岚对视:“魏临很担心你。” 魏岚瞳仁微缩，心下了然。 因为魏临担心她，所以宋琪不肯走。 宋琪，是为了让魏临安心。 宋琪是真的喜欢魏临，亦或者说是爱？ 她的感情真诚炙热，并非想着占有或把控，而是，只要喜欢的人可以安好，她怎么样都可以。 很无私，但也很傻。 心里惆怅不已，魏岚抿抿唇故作玩笑，“你就不担心你不在京市，会有别人抢走我哥吗？” “嗯……？”宋琪微微一愣，动作顿住。 会吗？ 魏临会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吗？ 宋琪不由想起下乡之前，她去见医院见魏临的画面。 当时魏临状况很不好，肤色冷白泛青躺在床上，甚至连挪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那个时候跟他说了很多话。 说她喜欢他，但是不会强迫他接受她。 说她知道他不放心魏岚，说她会陪着魏岚一起，让他安心。 当时魏临是怎么回应她的呢？ 魏临躺在床上，狭长清澈的眸子闪烁异样光闪，声音脆弱模糊。 他说: “谢谢你，你……你是、是个好姑娘。” 大概就是拒绝的意思吧。 没关系，反正她也从来都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也不是说没想过得到回应，是清楚，不可能得到回应。 曾经他的父亲是副团，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排长，她配不上他。 现在，他的父亲晋升成了军长，她更配不上他。 宋琪低头，“滋溜”吸了一大口酸辣粉，被晒成麦色的脸颊上，眼角很快浮现一抹红晕。 不知是难过，还是被辣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希望陪伴他的，是个好姑娘吧。”宋琪抬头，笑眯眯把空碗推给魏岚，“很好吃，可以再来一碗吗？” 不知如何继续话题，魏岚沉默给她又下了一碗酸辣粉。 吃完饭后，宋琪试了魏岚给她织的粉色毛衣，很合适，她穿上后就舍不得脱下来。 “回头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你学一些！比外面买的还好呢！” 絮絮叨叨在顾家待到两点多，宋琪起身告辞。 魏岚送她到茶山包，眼看要分别，魏岚在后头跟了几步，叮嘱道:“跟咱们一起来的知青大多都是京市的，你看看他们买的什么票，最好一起走，不要一个人落单。” 宋琪蹦蹦跳跳顺着小道爬到茶山包顶端，很快就要绕到山背。 “知道了，回去吧！”宋琪回身，冲魏岚摆摆手。 下午顾朝去了趟别山，傍晚再回来的时候果然背了半扇猪肉。 他进门，林清和范骓刚好过来。 猪是下午刚宰的，温度刚下去，还带着一股膻味，范骓闻着味就知道是什么。 顾朝背后的竹筐沉甸甸的，直往下坠，一看就是量不小。 范骓摆手让林清去找魏岚，他则径直朝顾朝走去。 魏岚正在坐在缝纫机跟前，扎着过两天顾朝去京市要穿的衣服。 至少也做了几身体面的衣服，不过按照这个年代的审美，最体面的还是中山装。 有人进屋，魏岚回过头，“明天就是好日子，怎么不准备准备？还来我这了？” “这不是正在准备吗？”林清笑着在桌边坐下，托腮看魏岚忙碌，“过来请你和顾朝明天过去吃饭。” 魏岚愣了一下，遂又笑道:“放心好了，白吃白喝的好事儿，我一定早早的就到。” 林清眼珠犹疑乱转，好像有心事，魏岚问道:“咋了？” 该不会是马上要结婚，临时怯场吧？ “中午大队长找我来了。”犹豫一瞬，林清才开了口，“塞了我一把钱，说是大队里社员们的心意。” 都是一毛两毛的红绿毛票，总计有十一块多。 不是一笔小钱。 一毛两毛的还要，钱一多，林清就觉得跟烫手山芋一样，搁在知青点怕丢，她一直随身带着。 跟魏岚说起，林清从口袋探出一大把毛票，其中一张黄色算数本纸条十分明显。 魏岚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林清大大方方递给魏岚看。 满满一页纸写的都是人名，每个名字后面还有标注数字。 这是当地习俗，哪家办喜事，村里的人意思意思随一份礼，祝贺新人，也能沾沾喜气。 社员们把钱送到顾三德那里，托顾三德转交。 本来就一句话的事，林清和范骓他们是外地来的，顾三德怕他们不懂当地习俗，以后闹笑话，这才细心把每家随的多少礼都记下来，一并交给他们。 “大队长心思很细，你安心手下吧。”魏岚顿时明白过来，叠好纸条还给林清，“以后要是大队哪家办喜事，你按照这个单子还礼就回去就是了。” 林清迟疑点头，“有十多块，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看着多，实际上一户人家也才一两毛。”魏岚哑然失笑，眨眨眼打趣道:“你平时挺明事理的一个人，怎么要结婚了，反而傻了？” 林清一噎，瞪眼反驳道，“你别笑我，以后你也有这么一天。” 两人笑嘻嘻闹成一团，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林清，回去了。” 屋里两个女孩安静下来，都看向门口。 片刻后，魏岚收回目光，冲林清眨眨眼，“回去啊，范太太！” “就你最不正经！” 林清身上在魏岚腰间挠了挠，魏岚笑的花枝乱颤，“我错了我错了！” 又闹了一会儿，林清才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范骓手里拎着掌宽一大条肉，有两三斤重的样子。 林清满脸疑惑，还没问出口，就被范骓拉住手，牵着往回走。 第二天晌午，魏岚准时抵达知青点，杨燕正在厨房张罗，魏岚撸起袖子，也加入其中。 范骓和林清的婚礼不打算大办，就事先买了一些米面，准备请一起下乡的知青们吃顿饭。 一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唯一预料之外的，就是大队社员的随礼。 没有条件大办酒席，早上范骓找顾朝借了自行车，去供销社花了五块钱买了五斤水果糖。 刚才才回来，和林清换了新衣服，去大队散糖去了。 姜丽华一边烧火，一边插科打诨，“我就惦记着你来，好久没吃你做的饭，可馋死我了！” 魏岚站在桌前，正将范骓昨天从顾朝那买来的肉片成薄片，“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肉可是好东西，肉票不好弄，肉更不好买。 魏岚现在切的肉，肥多瘦少，她更喜欢吃瘦肉，所以有点嫌弃。 但知青点的知青们肚子里油水少，这样的肉，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无敌好，买到就是走大运。 昨天范骓一把肉拎进屋，知青点一大群人乐得蹦跶，恨不得脑袋把屋顶戳破。 可用食材不多，但都是范骓和林清尽最大努力弄来的。 那三斤肉，魏岚片了一部分薄片做蒜泥白肉，又把一部分肥瘦分开，肥的熬出猪油炒菜，瘦的切成肉丝，裹上鸡蛋面粉过嫩滑肉丝。 蒜泥白肉，嫩滑肉丝，猪肉粉条，红烧肉、炒鸡蛋、清灼菜心、蘑菇汤一共七个菜，比过年还丰盛。 最后一个菜端上堂屋桌子，桌子边顿时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伸长脖子闭眼沉醉闻着香味的模样…… 有点辣眼睛！ 魏岚抬手捂眼，不忍再看。 姜丽华刚去看厨房还没有菜没端来，一回来见桌边围满了人，登时撸起袖子也往里面挤，“让让！腾个地儿！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李文书倒霉催的被姜丽华扒拉出来，看向魏岚，扒扒头发夸赞道:“魏岚，你可真本事，不到一个钟头，就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 花样多不说，闻着就香，颜色看着也好看，瞧着就知道味道一定很好。 魏岚连忙摆手，“别急着夸，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蘑菇汤是姜丽华做的，清灼菜心和猪肉粉条是杨燕做的。” 话音刚落，林清和范骓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顾朝和顾三德。 魏岚眼前一亮，小跑过去，“朝哥！” 李文书一句“那他们做的也没你好”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无奈笑了一下，转身提醒众人，“快别闹了，大队长来了！” 因为之前翻地起争议的事，李文书看到了不一样的魏岚，心里产生朦胧好感。 后面经过范骓的几次提点，李文书心里愈发清楚自己的处境。 魏岚芳心有所属之人，他肯本不可能有机会。 李文书不像俞廷议那样执着，又或者说，他还只在朦胧的好感期间，并未达到所谓的喜欢。 所以在意识到和魏岚不可能后，李文书并没得多大力气就将内心渺茫的希望扼杀在摇篮。 如果真的觉得一个人不错，不一定非要是恋人、爱人关系，往往朋友关系，让人相处起来更融洽自在。 顾三德是被范骓请来当证婚人的，已经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 顾朝神情淡漠，走在最后面。 在看到魏岚那一刻，他神情有所缓和，“冷不冷？” 魏岚没穿棉袄，身上除了小褂子，就是外面的毛衣。 “不冷！”魏岚笑着摇头，脑后马尾荡出好看弧度。 顾朝看了一眼堂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伸手捉住魏岚小手握了握，感受到温热才放下心，“在屋里有炉子没事，出来要穿棉袄。” 第410章 70年代的婚礼 如果真的觉得一个人不错，不一定非要是恋人、爱人关系，往往朋友关系，让人相处起来更融洽自在。 顾三德是被范骓请来当证婚人的，已经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 顾朝神情淡漠，走在最后面，肩宽腿长个子高，到哪里都是闪光点，偏他一张硬朗轮廓的帅脸紧绷着，透露出冷漠不近人情的韵味，让人不敢靠近。 但是，这个男人是她的，也只对她柔情似水。 魏岚唇角微微上扬，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幸福以及小小的虚荣心…… 别人都觉得顾朝不好，她却觉得，顾朝是最好的，没有更好。 顾朝听着声音转过头，看到魏岚，他幽暗微冷的眸子微微闪烁，神情有所缓和，“冷不冷？” 魏岚没穿棉袄，身上除了贴身小褂子，就是外面的毛衣。 “不冷！”魏岚笑着摇头，脑后马尾荡出俏皮好看的弧度。 顾朝看了一眼堂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伸手捉住魏岚小手握了握，感受到温热才放下心，“在屋里有炉子没事，出来要穿棉袄。” “知道了！” 手迅速在顾朝侧脸戳了一下，魏岚抿抿唇，娇嫩唇瓣勾起浅浅笑容，嗔怪撒娇，“我们是来参加人家婚礼的，不要这么严肃，笑一笑？嗯？” 他侧脸被她纤细手指戳得下陷，却仍然不为所动。 魏岚弯眉微蹙，“笑一笑嘛？” 顾朝深邃眼眸定定望着魏岚，眼看小姑娘脸上笑容快绷不住了，他眉尾微扬，硬挺鼻梁下，凌唇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如破冰暖阳般的笑容。 深邃眼眸仿佛融进异样神采，顾朝看向魏岚，声音有点低哑的，带着说不出魅惑，“像这样？” 和以往的强势霸道不同，他身上被温柔谦和笼罩，一眼望过来，柔情似水。 莫名的，更…… 更让人觉得害羞脸红？ 他学坏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事没事就瞎撩？ “呃……对！”魏岚慌乱点头，“快进去吧，别让人等我们！” 洁白如春日枝头的白木兰一般的小脸染上淡淡玫粉。 魏岚转开视线，逃也似的钻进堂屋，挤进人群之中佯装帮忙。 顾朝哑然一笑，抬步跨进门槛。 顾三德处理大队上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这给人当证婚人还是头一回。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根据以往参加婚事见到的，顾三德揣摩着来了口，“在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我们要先感谢m主席，没有m主席，就没有现在的我们！” 这对新人马上要在大队落户，顾三德一百个上心，甚至把家里墙上半新的主席大头像都给扣了下来，拿到知青点堂屋墙上贴着。 为了就是见证这对新人的感情，以及对即将迎来的新生活的祝福。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顾三德站在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翻得破旧的红宝书，振振有词的念着，“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林清和范骓两个人站在顾三得左右侧，两个人穿着魏岚帮忙做的新衣，胸口各别着一朵红线扎成的小花。 因为是大好的日子，两个人脸上堆满笑容，喜气洋洋的。 在顾三德洪亮的声音下，两人腰板挺得笔直，精神又神气。 其他知青们分成两组，分别站在长桌两边，一个个的，都流露出或羡慕或期待的神情望着林清二人。 魏岚夹杂其中，手被顾朝紧紧握着，目光饶有兴致盯着前面三个人。 七十年代的婚礼她还没经历过，觉得十分稀奇。 顾三德说了一长串主席语录后，目光看向范骓和林清二人，“下面，就把时间交给我们今天的两位主角，范骓同志，林清同志！” 顾三德把红宝书夹在腋下，理解拍起巴掌，魏岚眉毛扬起，跟着拍起巴掌。 知青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个个跟着拍巴掌，屋里热闹非凡。 李文书、俞廷议等人拔高嗓音调侃，“来啊！范骓！有什么话想对林清说的？” 魏岚眉眼弯弯，跟着起哄:“是啊，范骓，今儿我们可都是现在新娘子这边的，你要是不拿出点诚意，新娘不能跟你走了！” 林清脸上一直带笑，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打趣看了一眼范骓。 撞上范骓含笑的目光，林清愣了一下，一张脸迅速涨红。 众人怂恿催促一波接着一波，范骓失笑搓了一把后脑勺，摆摆手示意让大家安静。 周边声音渐渐平息，范骓以拳低唇嗓音带笑轻咳一声，目光灼灼看着林清泛红的脸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才走到一起。” “m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范骓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坚定，“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以后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呵护你，保护你，爱你，你愿意和我一起，为人民和党奋斗吗？” “愿意！愿意！快说愿意！” 姜丽华挽着姜成的胳膊，借力在人群里蹦蹦跳跳，兴奋催促林清快点答应。 那阵势，仿佛林清答应晚一点，她就要上去代替林清一样，众人见了啼笑皆非。 这样喜庆的日子，要的就是热闹，姜成纵容笑了笑，难得这次没有挑姜丽华的刺儿。 林清回头看了一眼姜丽华的方向，遂收回目光，含笑与范骓对视，“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应该处处为国家着想。” 脸上红霞还没有退下，说话时，林清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弯成小月牙，满脸幸福笑意，“我愿意。” …… * 今年家里有鱼又有肉，顾阿婆就闲不住，开始折腾大年夜以及过年期间吃的菜。 五条大鱼刚杀没两天，天气冷，这会儿还新鲜着，顾阿婆拿了三条鱼，从鳃下部位下手，收着力道，几下将鱼肉整块剔了下来。 鱼肉和主刺分开放， 顾阿婆手脚麻利，菜刀“簌簌”从片下来的鱼肉上刮鱼蓉。 因为力道不轻，怕鱼肉被刀带走，顾阿婆用刀在鱼肉鱼尾部分割了一道小口，左手压着小口上固定。 鱼肉剁成蓉做鱼丸，主刺上还有一些残留的肉，回头剁成小块，往锅里滴两滴油煎熟了吃，又脆又酥。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时，正在兴旺时……” 绵长轻缓的女声在透过厨房窗户，在整个后院回荡。 顾阿婆听到觉得稀奇，回头看向蹲在炉子边摘小葱的魏岚，“这什么歌儿啊？怪好听的呢。” 从知青点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 回来的路上，魏岚和顾朝敲定了买票的事，之后顾朝径直去县里买车票。 而魏岚，进屋见顾阿婆在忙，就跟在旁边帮忙打下手。 “是语录歌，今天林清他们在席上唱的。”听顾阿婆问起，魏岚笑着回答，“阿婆，葱都摘好了，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顾阿婆要做鱼丸，一些面食、大菜魏岚倒是没问题，这种手工鱼丸，她还真就帮不上忙了。 顾阿婆笑着点点头，“要的，姜也要洗一些出来。” 魏岚起身去洗葱和姜，回来后躬身站在顾阿婆身边，看她怎么做鱼丸。 魏岚问道：“三条鱼能做多少鱼丸？” “就平时洗菜的盆子，能装冒尖儿。” 片下来的鱼肉估摸有三斤出头不到四斤，做鱼丸的时候还要加淀粉和其他一些料，鱼丸会涨大。 顾阿婆说着，笑看魏岚一眼，“朝哥儿爱吃，你学着点，以后做给他吃。” 魏岚唇瓣抿动两下，认真点头。 顾阿婆刮完鱼蓉，又在白板上剁了十几分钟，直到用拇指搓一下，尽显泥状才停下。 这还不算完，鱼蓉转进盆里，按照4:1的比例加入淀粉，鸡蛋清两个，葱花姜末少许，盐适量。 料都放的差不多了，顾阿婆开始顺时针搅拌，少量多次加水，直把鱼蓉搅拌成雪白细腻又不失粘稠的糊糊才开始上锅。 “煮鱼丸要冷水下锅，等都下进去了，盖上锅盖再生火。” 顾阿婆将盆端上灶台，左手抓了一把粘稠鱼蓉，从虎口处基础一小团，右手飞快用勺子将鱼蓉刮下，转手在锅里冷水中抖了一下勺子。 登时，一个圆嘟嘟白白嫩嫩的丸子呈现眼前，在水面起起伏伏。 魏岚认真记下。 顾阿婆很麻利，十多分钟的时间，盆里鱼蓉去了一半，锅里水面被一个个雪白鱼丸占据。 手上沾满鱼蓉，顾阿婆怕浪费舍不得洗手，让魏岚去生火。 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魏岚转身坐到灶门口生火。 平时生火总要折腾一会儿，今天却很顺利，枯枝落叶熊熊燃烧，锅底的水开始冒小泡，很快沸腾。 顾阿婆等锅里焖了一会儿，用大网勺把丸子捞起装盆。 盆里丸子散发热气，烟雾缭绕。 魏岚还没反应过来，丸子已经好了，就被顾阿婆塞了一串筷子扎成糖葫芦串似的鱼丸。 顾阿婆笑的慈眉善目，“尝尝？” “嗯！”魏岚急切点头，接过鱼丸，顾不得冒着热气咬了一口，“唔……” 果然很烫！ 魏岚眼尾浮现一抹殷红，被烫的双眼泛起泪花，殷红唇瓣却还在坚强的不停蠕动，嚼着鱼丸。 似乎觉得不够，又咬了一大口，被烫的“嘶嘶”倒抽冷气。 “你真是个傻的，那一大盆不够你吃？急什么？” “好……嘶，好次！” 顾阿婆急了，伸手要上魏岚手里的鱼丸，被魏岚背过身躲开。 虽然烫嘴，但是也是真的好吃。 没有后世那种加了各种添加剂的鱼丸的q弹，但是十分嫩滑，就跟吃布丁一样，咬一口甚至都不用咀嚼，丸子自己就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到胃里。 关键是，还很鲜！ 而且，这还是在没有任何蘸料、汤底的情况下的味道！ 吃一个丸子的时间，其他丸子温度也都下来了，魏岚把筷子一横，十分豪放往嘴里叼了两个丸子。 腮帮子鼓起，颤啊颤的咀嚼。 看了一眼手表，回来时候是两点多，这会儿四点半，两个多小时的功夫做出来的手工鱼丸，虽然耗时久，但是，就这个味道来说，完全值得！ 无外乎顾朝爱吃，她也爱吃啊！ 眨眼功夫，筷子上五个丸子吃了个精光，魏岚转头可怜巴巴望着顾阿婆，抽抽搭搭撒起娇来，“阿婆，还要吃！” 见魏岚真的喜欢吃，顾阿婆脸上笑意藏不住，拿了小碗给魏岚装了一碗。 “往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条件过得去，逢年过节都要做一点，不晓得你们北方那边有没有？” “嗯……没，京市那边卖鱼的少，一般也都是限量供应，等听着风去的时候，大多都卖没了。” 顾阿婆忙着新一锅丸子，魏岚抱着小碗，一边吃，一边烧火，两个人有一嘴没一嘴的唠着嗑。 顾阿婆点点头，应声道:“我想着也是，这回丸子做的多，天冷也放不坏，等过两天你们回京市的时候，带点儿回去，让你爸妈也尝尝。” “阿婆，我们这回还有好多东西呢，拿不了。”魏岚摇头推辞。 她当然也想让京市的父母也能尝尝，但是总共就一盆的量，你一碗我一碗的，顾家过年都未必能够。 而且没听顾阿婆说吗？以前条件好的时候常做，那被打压的这几年里，境地难，可想而知是没有的。 “东西多不要紧，朝哥儿力气大，让他拿。”顾阿婆笑了笑，脸上皱纹深如沟壑。 见魏岚抿唇还想再说，顾阿婆道:“阿婆晓得你的想法，你别担心，这些都是阿婆算好了的。” 说罢，指了指厨房窗户，后院屋檐上挂着十几条肥瘦相间的猪肉，“瞧见那些肉了没？一会儿还有肉丸子，鱼皮丸子，海了去哪里不够吃？你担心什么？” 有点说不过顾阿婆，怎么办？ 魏岚瘪瘪嘴。 顾朝进屋来，就看见魏岚一脸委屈的小表情，“怎么了？在说什么？” 第411章 朝哥，挑剔！ “朝哥！”魏岚腾地一下站起身，“票买到了？” 想起顾阿婆说顾朝爱吃鱼丸，魏岚连忙用筷子扎了一个递到他嘴边，“刚出锅的，还热乎呢！” 顾朝叼过丸子，随手抓了把椅子放在燥膛口旁边，让魏岚坐，自己则继承了烧火的位置，“买回来了。” 从怀里摸出两张车票递给魏岚，顿了顿，又摸出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递进魏岚手里。 顾朝转头去看顾阿婆。 顾阿婆哪里不懂顾朝的意思，笑着瞪眼道：“我寻思你去京市的时候带点丸子给长辈们尝尝，她不肯，说是东西多拿不了。” 顾朝点点头，接过魏岚递过来的半碗鱼丸，不由分说往嘴里拨了一个，声音金石振振，“带，能拿。” 两张初二下午发车的车票，一共十七块四毛，魏岚看过后，装进口袋放好。 听见顾朝的话，她噘噘嘴，小声哼了一声，低头捧着顾朝塞给她的小剪刀打量。 剪刀有巴掌长，一面是泛着冷光刃，另一面呈现锯齿状，是理发用的牙剪。 顾朝头发很黑，质感也好，最重要的是长得特别快！ 每次头发稍微长点就会炸成像刺猬一样，半个月前魏岚刚用裁衣服的剪刀帮他剪过，这会儿又有点炸毛的趋势。 魏岚眨眨眼，瞬间明白顾朝的用意，“要我帮你剪啊？” 顾朝点点头，硬朗面容闪过一丝不自然，有股难言的羞涩。 去京市，总要把自己收拾妥当一些的。 他去县里买车票的时候，心里记着魏岚之前说过的话，剪头发要找个好师傅剪。 特地去了街边剪头发的小店，只是年边，剪头发的店早就关门，挂了初四开门的牌子。 兜兜转转半天，又跑了百货大楼，才买回来这一把牙剪。 之前魏岚给他剪过头发，用的裁缝用的大剪刀，很快，最后成果也不错。 只是毕竟是裁缝用的剪刀，用来剪头发不是最合适的，虽然快，但魏岚总怕剪坏，小心翼翼忙活小一个钟头才算完。 现在有了这把专门剪头发的剪刀，应该会事半功倍吧？ “那好吧。”魏岚沉吟片刻，目光在顾朝头上扫来扫去，思索要剪什么样的发型，或者说，能剪出什么样的来。 想了半天，心里有模糊想法，但是还没敲定。 小手一拍，魏岚指示道:“你先打水洗头，我去准备一下！” 前锅顾阿婆在煮丸子，后锅里一直有热水。 顾朝打半盆热水到后院井边兑了冷水，摸着温度差不多，就地躬身在井边开始洗头。 魏岚把平时自己洗头用的香皂搁在顾朝手边，“就在院里剪吧？” 顾朝淡淡应声，“好。” 得到肯定答复，魏岚小跑金屋搬椅子。 顾朝头发短，洗得快，洗了两遍冲掉头上泡沫，魏岚才刚刚准备齐整东西。 椅子，梳子、小镜子和翻了半天才找到的两条干毛巾。 “阿婆，后锅帮我上点水，一会儿要用呢！” “晓得了。”厨房传来顾阿婆的声音。 魏岚转头笑着拍拍椅子，让顾朝坐下。 顾朝完全信任魏岚，听话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摆布。 将顾朝头发擦的半干，怕一会儿头发进了脖子里痒痒，魏岚把顾朝领子往里卷了卷，垫上毛巾。 她弓着身，身体微微前倾离顾朝很近，近到能顾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顾朝抿了一下唇。 心里小心思如脱缰野马，疯跑乱窜。 正胡思乱想，手里被塞了一物，“拿着。” 顾朝微微垂首，是镜子。 魏岚理会不到顾朝的心猿意马，她全神贯注的投入，想给顾朝剪一个好看的发型，但因为不是专业的，不敢直接下剪刀，仍在揣摩思量。 思考片刻，魏岚唰唰几下给顾朝梳了一个发型。 她拖着顾朝拿镜子的手往上抬，“这个发型怎么样？剪出来这里会短一点。” 魏岚用梳子柄在顾朝头上比划。 她给顾朝挑了一个中分，他头发好，干了以后抓一抓，自带蓬松感。 阳光小奶狗和霸道小狼狗都可以驾驭，魏岚不确定顾朝会不会喜欢，总之先试试再说。 顾朝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呼吸一滞，立马摇头否认，“不好。” 拒绝这么果断？明明也不丑啊？ 魏岚狐疑扫视一圈，顾朝已经不配合的把头发扒拉一团乱。 魏岚嘴角一抽，“你干嘛？” 顾朝默了默，冷冽抗拒，“不要汉奸头。” “噗……哪里汉奸了？明明很软萌阳光……”扫了一眼顾朝硬朗深邃的面容，魏岚声音戛然而止。 好吧，确实不太合适。 虽然顾朝平时依着她，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但魏岚知道，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顾朝依旧是冷漠，透露着不近人情的寡淡性子。 这样的话，那么试试莫西干发型呢？ 凸显商务精英范男士的那种优雅个性，应该不会差吧？ 魏岚抿唇，小脸满是认真。 因为顾朝侧脑头发长，梳完之后看不太出效果，她绕到顾朝身后，两只小手把他脑侧头发向后扒拉，按住。 “这样呢？”魏岚让顾朝看效果。 顾朝举起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头顶头发立起跟小山一样。 顾朝长的好，怎么都帅，头发只是一个附带加分项。 魏岚觉得没问题，可顾朝却觉得问题大了。 如果真的剪这个发型，顾朝觉得，别人见到他一定会想，为什么这个人要留像驴一样的头发 顾朝皱了眉，无奈叹气，“囡囡别闹。” 魏岚顿时不高兴了，“我哪有闹了？” 她都绞尽脑汁为他设计发型了，他居然觉得她在胡闹。 樱粉色唇瓣瘪了瘪，魏岚委屈皱了脸。 见这幅情形，顾朝抗议的话咽了回去，“那，那就这个吧，我看了，挺好的。” 驴就驴吧，他的姑娘高兴就好。 魏岚吸吸鼻子，绕到顾朝跟前，梳两下头发打量两眼，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开始下剪刀。 一簇簇半寸长的头发飘落在地面，顾朝心里无奈暗叹。 有了牙剪果然事半功倍，这回头发剪好只用了半个小时。 魏岚后退一步，微微弯腰左右打量顾朝。 帅，真的帅啊！ 顾朝毕竟是这个年代原居民，接受不了后世的东西很正常。 所以，魏岚并没有按照刚才顾朝退让时说的，剪莫西干职场精英发型。 而是参考这个年代，将鬓角留出，两侧头发稍稍修短，上面头发往后梳，魏岚一点一点的小心修剪，最后给顾朝修出一个复古大背头。 头发还没彻底干透，故而背头一丝不苟梳的整齐。 顾朝面容棱角分明，眼眸乌黑深邃，身材高大又挺拔，是那种冷漠很有气势的类型。 只是他平时头发散碎，有时长了还会遮住眼睛，会让人误以为他性子阴郁，不好相与。 眼下头发往后背去，露出宽阔印堂，剑眉英挺微扬。 许是以为剪的是那个像驴一样的发型，他眉心微拢，深邃眼眸微眯，没有期待的望着地上斑斑点点的头发。 他懒懒依在椅子上坐着，一双长腿矫健有力随意曲起，慵懒之余，身上凌厉气息稍减，莫名多了一股禁欲气息，且将禁欲感烘托到极致。 魏岚桃花眸微微睁大，唇瓣抿了抿，视线克制不住下移，去看顾朝微抿的唇。 凌唇微抿成一条直线，这个时候，格外性感。 感受自己一颗心“嘭嘭嘭”跳的厉害。 她一定脸红了吧？魏岚想。 迟迟没等到魏岚继续动作，顾朝抬眼看过来，“好了？” 磁性嗓音掺了一丝沙哑，宠溺中带着无可奈何。 就这一声，魏岚的心随之一颤，莹白如花骨朵般的小手攥紧，“嘶——” 手心传来痛楚，魏岚低头，食指中指上一条红痕，隐隐有血丝往外冒。 刚才晃神间，不小心捏到了剪刀刃。 “怎么这么不小心？痛不痛？”顾朝眉头紧拧，从她手里接过牙剪远远丢开，低头将那两根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 牙剪虽然是新买的，但是顾朝看过，上线有点点锈斑，如果不及时弄出，会影响伤口愈合。 指尖处传来温热，让魏岚脸颊滚烫。 顾朝含住手指吸吮，随后吐出一口带着浅淡血迹的唾液，来往几次，直到魏岚手指伤口不在往外渗出血迹才罢休。 他在魏岚葱白指尖轻吻了一下，眼眸沉沉，“疼不疼？” “不、不疼了……”魏岚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那两根手指被顾朝按住，还抵在唇间、下巴处。 魏岚指尖微颤，鬼使神差的，往里探了一下。 顾朝蓦地僵住，手臂肌肉鼓起，臂膀撑起饱满好看的弧线，连带抓着魏岚的手也随之一紧。 他微微抬首，深邃眸子望过来，眸光沉沉，欲望和占有欲未加掩饰。 魏岚被他炽热眸光烫伤，后退一步抽回手，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剪、剪好了！你，你自己洗一下头吧！” 魏岚夺回镜子，胡乱抽出他垫脖子的毛巾钻回自己房间。 反手落下房门门栓，拉上窗帘。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窗帘是前不久装的，用的是顾朝从还是带回来的白底粉色碎花的布料。 魏岚坐在床上，气息不顺微微小喘，脑子里混沌一片。 半晌稍稍缓过来一些，心里暗恨自己不争气。 身体后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黑漆漆的房梁，魏岚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朦胧声音透过被子传出，“你真是……刚才怎么想的！” 想起刚才后院那一幕，她脸上隐隐又有发烫的趋势。 正懊恼，厨房那边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紧接着，就是顾阿婆和顾朝的说话恒，很模糊，魏岚听不大清。 应该是什么东西被撞翻了吧？ 魏岚心里猜测，想出去看看，又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脸颊滚烫实在尴尬的很。 魏岚将脸埋进被子里，斟酌再三，最后叹了口气，歇了出去看看的心思。 原是想冷静冷静，让时间缓解一下尴尬，谁知道躺着躺着，意识一阵混沌。 恍恍惚惚间，魏岚眨巴两下眼睛，竟然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窗外北风呼啸，漆黑一片。 魏岚揉揉眼睛爬起身，缓了缓抹黑套上鞋，拉开电灯。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房门就被人敲响，“囡囡，醒了吗？” “嗯。”魏岚懒懒打了个哈欠，轻轻拭去眼角生理泪水。 拉开房门走出去，顾朝站在门口，厨房和堂屋都静悄悄的。 平时这个时候，顾阿婆不是在做饭，就是在看电视，屋里一直热热闹闹的，不会这么冷清。 魏岚伸长脖子打量，厨房里没有人，堂屋的灯是关着的，漆黑一片。 魏岚更觉得奇怪了，“阿婆呢？” “歇下了。”顾朝牵着她往厨房走，“晚饭吃苗条怎么样？鱼丸苗条。” “好。” 魏岚坐在小炉子旁边，看顾朝前后忙碌。 平时烧炉子时总容易散发浓烟，所以，在不怎么用的时候，炉子一般都放在厨房通往后院的门里侧。 顾朝动作熟稔下面条，魏岚意识还有些混沌，小小打了个哈欠向门外看去。 黄色灯泡的暖光透过门口外泄，点点灰白自空中飘下。 又下雪了吗？ 以前总听说南方很少会下雪，现在看来，这个说法，还真是不一定准确。 “在想什么？”顾朝搬来小桌，一碗热气腾腾的鱼丸面摆在魏岚面前。 他横跨在门槛上坐着，侧头目光扫过那碗面，“尝尝。” 魏岚点点头，噘嘴吹了吹，小口抿了一口面汤，“味道很好！” 顾朝眼睛亮了亮，“那快吃，一会儿凉了。” “嗯。” 魏岚吃相很斯文，小口小口的，有时咬住一个丸子，腮帮子被丸子撑的鼓起。 即使被烫的眼角微红泛着泪花，也不肯放弃的颤着腮帮子咀嚼。 顾朝享受看了一会儿，外面冷风吹过，身上有点浪嗖嗖的。 捏了捏手取暖，想起下午顾阿婆的反应，顾朝心里一沉，抿唇扭头看向门外飘然而至的雪花。 面条吃的差不多了，魏岚抿抿唇转过头来，就看见宽阔后背，以及微微上仰看向雪夜的脑袋。 第412章 【魏临宋琪】你喜欢我吗？还喜欢我 魏岚看不见此时顾朝脸上的表情，但是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笼罩一层落寞。 很孤寂。 魏岚愣了愣，放下筷子，漫步走过去和他肩并肩坐着，仰头看向墨色夜空，声音轻柔缓慢，“有什么心事吗？” “跟我说说吧？”魏岚侧头。 她乌黑纤细的眉微微扬起，脸上笑容灿然，微暖的灯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浅浅光晕。 仿佛要暖进人心里的一般。 顾朝怔然。 这个娇气的姑娘，总能在他失落的时候，带来丝丝暖意与光明。 心里有一瞬间的释然，顾朝拉开外套，从里侧口袋摸出一张老照片递给魏岚。 老照片是真的老，画面呈现灰白，中间有两道十字架型的折痕，边角已经被腐蚀，留下点点惨白似雪花般的无痕。 照片上是一对男女。 女人面容俏丽，乌黑头发烫着具有年代性的小卷，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坐在椅子上，手里托着一个带着虎头帽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男人则梳着侧分背头，穿着马褂长衫，皙长身材挺直站在女人身后，大掌搭在女人肩头，剑眉微扬，菱唇微微勾起，儒雅谦逊的笑容积了满脸。 似乎为了让小男孩配合看镜头，女人神色温柔如水，伸着手指指向镜头方向，而画面，就定格在小男孩看向镜头的瞬间。 顾朝的母亲上过洋学，照片上男人的相貌和顾朝有着十之八九的相似度，却满身书卷气息，显得文质彬彬，温雅敦厚。 魏岚一瞬间明白过来，捧着照片的手不由微颤了一下，满眼心疼。 她反手抱住顾朝的一只胳膊，脸颊贴了上去。 如果不是时代的变化，他们一家一定会很幸福吧？ 顾朝，也应该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个谦谦君子，而不是在打压下，磨成一匹背负重担的孤狼。 顾朝和他的父亲虽然气质不同，但模样相似，想起今天下午厨房那一段噼里啪啦杂乱声，应该不是不小心撞翻东西。 是因为顾朝和父亲近乎一样的容貌和发型，让顾阿婆想起了伤心往事吧？ 因为想起早逝的爱子和儿媳妇，心里难受，所以早早歇下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吧。 “对不起……”魏岚弯弯秀眉蹙起，眉尾下耷，红着眼眶低声呢喃，“我……我是不是又惹祸了？” 腔调里，满是自责。 “阿婆只是想到了以前。”顾朝望着积攒一层薄雪的后院，他握住魏岚的手，十指相扣，声音低沉轻缓到快要融入到夜色中，“但她心里是高兴的，因为我遇到了你。” 魏岚的出现，改变顾家太多太多，顾阿婆都看在眼里。 想起往事固然伤怀，顾阿婆是，顾朝也是。 但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向前。 过往，不能成为束缚他脚步的绊脚石。 “遇见你，我也很高兴。”魏岚倚在他肩头，蹙起的眉微扬，语气突然轻快起来，“那这样的话，你做好准备了吗？” 仿佛担心顾朝没理会她所指之意，魏岚抿抿唇笑容狡黠，“你未来的岳父、丈母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当然。”顾朝眉头一挑，露出些许笑意，期身贴上魏岚唇瓣轻吻了一下，霸道宣誓，“我会让他们知道，除了我，没有更适合你的人。” * 门口传来“呲呲”公交车刹车声，宋琪扣了一坨雪花膏草草抹开，抓起沙发上的军绿单肩背就往外跑，“妈，我出去了！” “你才刚回来，凳子还没坐热了，哪去？”宋母话还没说完，玄关大门“啪”的被关上，屋里墙壁跟着一颤。 宋妈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双手叉腰做出水壶状冲身边中年男人道：“你也是，姑娘刚从乡下回来，你问也不问一句，到底还是不是你的种了？” 宋父啧了一声，皱眉叹气，“你在这训我有什么用？凌晨她到家的时候，你跟她说魏临的事，怎么就没想着点儿？” 要是不把魏临说相见闺女的事儿说出来，闺女在家指不定睡到几点呢。 “我这不是心疼姑娘吗？” 宋母无休止念叨，宋父掏掏耳朵，抖开报纸背过身。 另一边，公交车哐哧哐哧在天坛公园停下，宋琪按住头顶雷风（锋）帽，跳下公交车，直奔天道小广场。 绕过一道有一道古朴大门，等看到广场那边，背对她站着的高挑背影时，宋琪脚步慢了下来。 喜悦过后，便是忧心忡忡。 魏临，是要和她撇清关系吗？ 其实不用的，她……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捆绑他，更没想过要用陪魏岚下乡的事，作为筹码。 魏岚是他的妹妹，也是她的朋友。 小广场空荡荡一片，因为时间还早，人也少，显得有些冷清。 魏临站的有些冷，来回踱步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女孩，愣了一下。 女孩曾今肤色白皙，如今呈现出麦色，甚至还有些黑，可见下乡后是吃了苦的。 魏临喉咙滚了滚，仅仅一瞬，扬起笑容，提步朝女孩走去，“宋琪同志！” 宋琪一直在看魏临，见他脸上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不由松了一口气。 带着和煦的笑容，心里 可见魏临越走越近，她不由拘谨小小后退一步。 来、来了，要听到噩耗了吗？ “久等了。”宋琪努力扬起微笑，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好久不见，魏临。” 可是，好难啊。 她嘴角勾不到两秒，起很快又垂下，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宋琪低头吸吸鼻子，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扬起笑容，“我听我妈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这，这个。”魏临桃花眸微微闪烁，清晨暖阳下，呈现琥珀色，温暖又阳光。 他摸摸脑袋，侧过身看向远处停在宫殿屋檐上的鸽群，摸头笑了下，“站着有点冷，边走边说？” 宋琪点点头，“好。” 两个人走在天坛公园的小路上，魏临有一句没一句问着宋琪下乡后的生活。 宋琪如实回答，以为魏临是想知道魏岚的情况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所以每回都努力的，主动将话题引导魏岚身上。 又因为宋琪和魏岚见面的次数少，能说出来的也不多，到后面扯不上魏岚了，两个人之间就变成了了尴尬的一问一答。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好在日头升高，公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魏临琢磨片刻，停下步子征求意见，“崇文门新开了小吃店，你刚回来还没去过吧？要不要，去尝尝？” “……好。”宋琪迟疑一瞬，轻轻点头。 这种感觉太磨人了，明明知道接下来的结果是什么，可是，还是会贪恋。 既然是最后一次和平相处，那…… 那就放纵一次吧。 两个人先后去了崇文门、王府井，之后又去了天桥电影院。 宋琪坐了一夜火车回京市，收拾收拾睡下，床铺还没暖过来了，又起来忙着收拾来见魏临。 基本没有休息过。 在电影院看电影时，周围漆黑一片，又是坐着的，实在没忍住，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魏临转过头，黑暗中凝视宋琪的侧脸。 小姑娘齐耳短发十分俏皮，只是似乎没休息好，眼底浮现淡淡青色。 修长如竹的手伸了过去，半路又迟疑握成拳头。 往复如此，最终还是将女孩的脑袋往自己这边轻轻抬了抬。 让她倚在他肩头，应该…… 能舒适一些吧？ 肩头沉甸甸的，他的心情越很好。 魏临收回手，唇角弯了弯，目光重新落再前方黑白大屏幕上。 殊不知，在他转过头去的瞬间，女孩纤长睫毛轻轻颤动，眼睛缝隙闪过湿润晶亮。 连接看了两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两人去了国营饭店吃饭，之后便是魏临送宋琪回家。 “现在才六点多，还能赶上末班车，你送我上车就可以，不用送我回家。”宋琪拢紧围巾，昏黄路灯下，蹦蹦跳跳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着。 她家里市区有点远，如果魏临送她，回来会很麻烦。 “嗯。”魏临沉默一瞬，点点头，笑容温柔和煦，“那我送你去车站。” “你……今天找我，就是看电影这些事吗？” 快到车站时，宋琪突然放慢脚步，歪头认真看向魏临。 魏临身上有很多和魏岚像是的地方，但最大的区别在于，魏岚性格外向，魏临性格腼腆。 宋琪看过来时，魏临下意识挪开时视线，若有若无应了一声，“嗯。” 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干吧，他干笑了两声，“下乡的地方应该没有电影院吧？为你接风洗尘的话，正好。” 他手插在军大衣口袋里，握了握想拿出来，最终没有。 宋琪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直把魏临看的不好意思，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你，我很喜欢。” 几十米开外公交车转弯朝这边开过来。 “车来了！”宋琪抬起步子小跑，“我得走了！” “嗯，好。”魏临答应着，却不由跟两步。 眼看和宋琪之间的距离拉开，魏临突然喊住了她，“宋琪！” “嗯？”宋琪转身看他，满脸明媚粲然的笑。 阳光晃眼。 魏临不由怔了一下。 “没事，就是想告诉你，今天大年夜，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我也是。”宋琪嘴唇上扬，冲魏临摆摆手，转身瞬间，眼泪汪汪。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天，就这么悄悄的过完了。 宋琪擦了擦眼泪，抿抿唇笑着踏上公交车，“一面学习，一面生产，克服困难，敌人丧胆。同志你好，买一张去宣武门的车票。” 魏临垂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丝巾。 粉色的，是京市姑娘最喜欢的款式。 公交车启动，缓缓向前，魏临攥紧丝巾，拉开步子跟了上去，“宋琪，等一下……” 一阵“嘚嘚”奔跑过后，魏临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穿着粗气，面前已经没了公交车的影子。 “我还有话跟你说……”摊开手心盯着那条粉色丝巾，魏临眉头蹙起眉尾下耷，说不出的失落。 下一秒，手心一空，丝巾被人抽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什么话？” 宋琪笑容明媚，将丝巾高高举起打量，说话时，侧头看了过来，“是给我的吗？我很喜欢。” 魏临微怔了一下，伸手将宋琪拉近怀里，紧张的声音都是发颤的，“那你喜欢我吗？还喜欢我吗？” …… * 春节期间，大队鞭炮声阴阳顿挫，家家户户串门拜年，相比之下，顾家冷清许多多。 因为成分问题，除了一早上顾三德过来过，就是顾阳一家，其他人仍然怕殃及池鱼，并未登门。 大人虽然没过来，倒是一堆小萝卜头一个接一个的光顾，都是平时跟右兰、纪风遥玩的好的。 魏岚给右兰装了一小盆水果糖，来一个小豆丁就发两粒，一天下来，整个院里倒也还算热闹。 顾阿婆做了好几样的丸子，夜里魏岚煮了汤底，切了羊肉片和萝卜，又洗藕和菠菜放在一旁，一家人围在一起，畅畅快快吃了一顿火锅。 顾及第二天他们要赶车，饭后顾阿婆早早就把魏岚和顾朝打发回房间收拾，自己在厨房忙碌半个钟头，处处收拾的利利落落的，才回房间休息。 魏岚房间藤箱大开，大多行李一早就都收拾好了。 她坐在一旁数着钱票，这些钱票是平时卖羊奶卷积攒下来的，顾朝不让她花钱，一直让她单独收起来。 数了数，有一百四十多块。 魏岚分出一百块塞进藤箱，另外四十块重新放回抽屉里锁起来。 忙完这些，她从衣柜里抽出一叠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往顾朝发房间走去。 “朝哥，明天就穿这身……”顾朝房门半掩着，魏岚轻轻一推就走了进去，“这些东西哪来的？” 顾朝正在整理床上的东西，为明天去京市做打算。 家里虽然有顾阿婆酿的米酒和一些土特产，但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东西。 顾朝怕给魏家留下不好的影响，前阵子就给还是那边谢惊鸿写了信，托他帮忙准备。 东西前两天才到，他拿回来一直没有整理，明天就要走了，他这时候才开始装箱。 第413章 魏父不好搞 东西前两天才到，他拿回来一直没有整理，明天就要走了，他这时候才开始装箱。 红糖五斤，麦乳精四罐，桂圆两斤，风干贝珠一大袋，十三块钱一瓶的京口大曲两瓶。 顾朝反手接过衣服，并未隐瞒，“托人从还是海市那边准备的，我第一回上门，总要体面一些。” 上回简单四队那边的小伙子马上要接亲了，给老丈人送五块钱一瓶的白酒就让黄春香羡慕老半天。 要是大队里那些人看到这些东西，怕不会再嫌弃顾朝的成分，只恨不得跳上来把顾朝搬回去做女婿。 体面，这可太体面了。 但是…… 魏岚转头看顾朝，“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要是我爸爸问起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你怎么回答？”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便宜的，以顾朝的成分而言，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些东西。 那么，东西的来路不用细细说明，就能猜出来。 “别担心，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处理妥当。”顾朝将衣服抖开，军绿色的，袖口和领口扎了两道半指宽的金边。 像军装，又有点像在海市那边看到的，那些洋人穿的西装。 顾朝回头看魏岚，“这是？” “军装制服。”魏岚道，“明天里面穿我给你做的衬衫，外面套棉袄或者风衣都行。” 顾朝点点头，将魏岚搂进怀里抱了抱，叮嘱道：“到京市那边，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用顾及我，我自己可以处理。” 娇滴滴被宠着长大的姑娘，如果处处偏向他，反而更可能引出更大的矛盾。 不如从一开始就说好，让她和父母统一战线。 魏岚自然也知道他的打算，撅起小嘴，“我知道了。” “乖，回去睡觉。” “嗯……”魏岚点点头，突然踮起脚尖在顾朝脸上“啵”的亲了一口，“晚安吻！” 她笑嘻嘻想跑，刚踏出一步就被顾朝拉回。 顾朝急躁在她唇上啃了一口，遂又将她放开，眼神炽热看着她，勾了勾唇，笑容温柔，“这是我的晚安吻。” …… 火车是下午发车，因为离得远，不确定因素太多，一早在家吃完早饭，魏岚和顾朝就告别的顾阿婆和右兰，搭上顾三德架的牛车，往公社公交车站去。 沿路周折到或者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距离发车还有三个小时。 顾朝让魏岚坐着，找地方去打热水。 他模样英俊周正，里面是白衬衫和军绿色制服，外面套了一件同色风衣，显得身材高挑挺拔，比电视里那些帅气的兵哥哥也不差什么，引得周边一群人纷纷侧目。 打完热水回来，路上还被小姑娘拦了一下，魏岚刚好看到，不由伸长脖子多打量了两眼。 顾朝与她对视，轻轻笑了笑，冲那年轻姑娘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又指指魏岚的方向。 年轻姑娘是站内工作人员，以为顾朝是哪个大城市下派过来的重要要员，或许还存了点别的心思，才大胆敢上前一问。 原本想着自己条件不差，要是看对眼了，说不定还能成了好事。 哪知顺着顾朝指的方向一看，瞧见一个亭亭玉立模样精致美的就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子娘娘的姑娘，正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他们。 看魏岚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大队里的姑娘，年轻姑娘嘴角扯了一下，尴尬说了两句话，自愧不如的走了。 “你们说的什么？” “没事，问路的。”顾朝轻轻吹着杯子里的水，凉的差不多了才递给魏岚。 问路？ 在火车站问路？ 怎么得，是要徒步去西藏吗？ “哼。”懒得戳破顾朝蹩脚的谎言，魏岚抿抿唇轻哼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看，等京市回来，你还是穿你的破褂子吧。” 省得招蜂引蝶。 “好，都听囡囡的。”顾朝揶揄浅笑，被魏岚小醋意的话语逗乐。 看在顾朝听话的份儿上，魏岚很干脆的将事情揭过。 “好了，快坐好吧！”魏岚把放在长椅上的包裹拿起，腾出一块位置让他坐下。 两三个小时可不是一时半会的，站着累人，回头车上还得挤来挤去。 不过，由刚才的事情可见，外面风向又有了变化。 市面上小铺子由没有发展到三两家，害羞的姑娘们中，也逐渐出现大胆敢是爱的。 民风逐渐开放走上正轨，是各类政策推动的结果。 普通车厢不比卧铺车厢，之前魏岚做卧铺回京市，因为是公社干部托关系买的票，人很少，除了车厢连接处发出的框框声，基本来说没有其他声音。 全然不想此时…… 魏岚坐在靠窗位置，顾朝坐在她身侧，算上衍邑委托的藤箱一共有四个，全都横在脚底，小包裹则都被顾朝抱在怀里。 她坐在里侧，又有顾朝护着，挤是挤不到她的，就是…… “妈！我要尿尿！” “过来，我给你把裤子脱了就在着尿，可别怕裤子打湿了，这么远的路可没地方找衣服给你换！” 然后…… 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旁边走到，扶着雀儿“滋滋”尿了出来。 老式火车车窗原本可以打开，但因为冬天的原因，列车员落了栓，没有工具，根本打不开。 其他人什么反应魏岚不知道，但因为小男孩就尿在他们附近，味道想当的冲。 魏岚脸色不太好，低头一张脸埋在顾朝身后和座位之间的空隙中。 “囡囡……”顾朝轻声安慰。 魏岚摇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心里却在庆幸，索性是尿尿，要是拉屎的话，那味道…… 估计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顾朝默了默，突然站起身脱下风衣外套，将魏岚整个人都罩住，和外面隔绝开来，将她纳进怀里，“有没有好点？” 魏岚轻轻点头，意识到有衣服遮着，顾朝看不见，就嗯了一声。 顾朝在她肩上轻拍，语调温柔，“睡会儿？睁开眼就到了。” “嗯。” 列车哐哧哐哧一晃一晃，虽然吵杂，但在顾朝怀里，魏岚觉得莫名安心，闭上眼缓缓睡去。 而顾朝，因为脱下风衣，里面气派军装制服露出，肩宽腿直，加上一张刚毅深邃的面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过战场的军官、兵娃子。 登时，周边不少人投来不少视线。 有人热络搭讪，“同、同志是去京市办差的吧？” 顾朝声音淡淡：“走亲戚。” “啊……挺重要的吧？首长还是……” “肯定是首长了，你们瞧瞧，这一身军装多气派啊！要不是见大人物，哪至于穿成这样？” 说话的人，正式刚才尿尿的小男孩的母亲。 妇女一张蜡黄长脸，三角眼盯着顾朝呵呵笑着。 顾朝剑眉微蹙，默了默，道：“我媳妇儿晕车，劳烦大家行个方便，小声一点。” 说完又看向刚才那个妇女，道：“面前二十米车厢连接处就是洗手间，要方便可以去那里。” 倒不是刻意针对。 正常交流没问题，但是妇女是个破锣嗓子，中间隔着一道车厢都能听见她的余音，偏她又就在魏岚身后，对排座位上。 妇女一脸尴尬，许是顾朝气势太强，又或许是车厢里的人对他身份产生误解，接下来交谈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到达京市南站，魏岚站在火车外面，透过车窗看里面往外拿行李的顾朝，有点没反应过来。 一路十一个小时的车程，摇摇晃晃，她醒醒睡睡，竟真的一路睡了过来? “现在往哪里走？”顾朝拎着行李，环顾四周。 京市车站比县城火车站大的不要太多，但或许是凌晨的原因，人不是很多。 顾朝收回目光，落在魏岚身上。 这个时候，只能等魏岚来带路。 “之前给家里寄信，爸爸他们应该会来接我们。”领着顾朝往车站外面走，魏岚视线从他脸上划过，不由有些心疼。 他眼底淡淡淤青，看样子一路过来应该多没合过眼。 真是个傻子。 眯会儿也好啊。 这会儿凌晨一点多，先后两辆火车抵达车站，所有乘客下车后，纷纷往外走。 魏岚和顾朝夹杂其中，很快来到车站门口。 冷风一吹，魏岚下意识过紧衣服，下一刻，厚实的风衣罩她身上。 “你脱给我，你不冷？” “不冷。”顾朝温柔一笑，帮她拢紧风衣，整张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才满意重新提起行李。 魏岚眼尖，透过顾朝脑侧，果真看见两个熟悉面孔。 “是我爸爸他们！”魏岚一个跳脚，小炮弹一样奔过去，“爸爸，哥！” 另一边，魏临跺跺脚，轻推了魏学良一把，“爸，那边。” 魏学良转头，就看见一个兜着布冲过来的不明人物，他抬起手，一记手刃准备迎面劈上去，魏临赶紧拉住，“别、别，是岚岚！” 魏学良赶紧收手，兜着风衣的魏岚已经到了跟前，小脑袋瓜扎进怀里，顶的魏学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爸！”魏岚拉下风衣露出脑袋，一张小脸莹白带着笑意，确实是他的闺女。 “好，好好，回来就好，冷不冷？饿了没？你妈在家煨了汤，可就等着你呢！”魏学良揉揉胸口，拉开车门让魏岚先进去。 顾朝也跟着到了车边，就地把行礼放下。 魏学良扫了一眼，见是个高个相貌周正的青年，论打扮应该是高干子弟，看上去也像个年轻有为的。 以为是帮魏岚拿行礼的好心人，魏学良连忙道谢：“这位同事，谢谢你了。” 魏学良心里还奇怪，不是说未来女婿跟着一起来？怎么不见人？ 之前开的一直都是军用小皮卡，今天过来，考虑到算是魏临，一共四个人，魏学良可以跟战友换了车，开的小吉普。 打开后备箱，魏学良刚要放行李，青年已经先一步将行李提起，放了进去，之后又在他身侧站定。 摸不准眼前这人到底什么意思，魏学良皱眉。 到底人家是好意，也不好抹了人家的面子，只好干巴巴又道了一句谢谢。 魏岚等了又等，见他们再外面僵持，都没上车，不由觉得有些奇怪，放下车窗探出脑袋，“爸爸，朝哥，你们都站着干嘛？回家啊！” 魏学良转头看魏岚，表情一瞬凝结，“姓顾的小子，就是他？” 为方便魏学良打量，顾朝腰板挺得笔直，淡淡道：“伯父，我是顾朝。” 顾朝刚才过来也有喊人，只是当时魏学良被魏岚撞了心窝子，岔了半口气根本没听见。 魏学良笑容渐渐收起，一张刚毅风霜的脸板了起来，皱眉上下打量顾朝。 前面副驾驶魏临也探出脑袋，“爸，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岚岚他们坐了一天的车，估计也累了。” 说罢，友好冲顾朝笑了笑。 顾朝轻轻点头。 “嗯。”魏学良“啧”的一声吁出一口气，拉开副驾驶车门。 魏临：？ 魏岚：……？ 顾朝：…… 魏学良眉头往后排座位挑了挑，“你坐到后面去，让小顾坐这。” 可不能让姓顾的臭小子觉得，上了门这结婚的事儿就没跑了。 不可能。 顾朝：啧……感觉，是有点不好搞。 “啪啪”两声关车门的声音，魏临在魏岚身边坐好，侧头笑道：“下乡苦不苦？后不后悔？” “不苦，可好玩儿了。”魏岚眨眨眼。 车内气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她语气故意夸张，像是被宠坏的孩子，“哥你不知道吧？我们那儿今年要搞葵籽计划，说是葵籽能炸出油来着……到时候不管有油吃，收获之前还能看见大片的葵花地，指不定多漂亮呢！” “尽说些孩子气的话，下乡是为了劳动，怎么能是玩？”魏临以拳抵唇轻咳两声，从魏岚白皙红润的面色就知道魏岚说的不是假话。 她确实没吃苦。 看来，前面副驾驶上的青年，把他的妹妹照顾的还不错。 想着，魏临心里敌意稍稍消散一些。 “哥哥现在身体怎么样？” 魏岚声音将魏临思绪拉回，他轻轻笑道：“一切都好，已经不怎么去医院了。” 但底子还是差的，前两天在外头转了一天，回家就有点着凉发烧，这两天小咳嗽不断。 第414章 魏母反对 后排座位兄妹两人温馨交心。 相比之下，前面两个气势相当的男人之间，气氛简直冷到北极。 魏学良：“今年多大？” 顾朝：“马上四月满二十一。” 魏学良颔首，口吻平静算得上冷静，“嗯，我们家岚岚，上个月刚满十七。” 魏学良：小伙子，懂什么意思吗？我家姑娘风华正茂，你，老男人一个。 顾朝：…… 气氛低迷一瞬，魏学良又道：“岚岚之前跟我写信，说了成分的一些事情，是为了你吧？” 魏岚“啧”了一声，“爸！怎么这个时候说起成分问题了？就算……” “是。”顾朝点头，打算魏岚发言，垂眸摩擦了一下手掌，毫无隐瞒：“我家里有个堂哥，他家成分比我家重，日子过的苦，那份评成分的文书，我给他了。” “这么说，你现在成分还是富农？”魏学良语气一下冷淡下来。 似乎压着火气，手里方向盘打的大了些，车身晃悠，“咚”的一声，魏岚脑袋撞在车门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爸——！”魏岚噘嘴，没好气拖长声音，“你还说！” 魏学良从后车镜扫了一眼，小闺女一张脸皱起，露出和魏母如出一辙不满神情。 他这还没说什么，就开始护上了。 小没良心的。 还真是像他媳妇儿说的，女大不中留。 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魏学良胸口仿佛堵住一口气，不上不下，还有点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魏学良默默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开到魏家两层小洋楼。 魏岚第一个下车，顾朝和魏临开后备箱拿行礼，她就站在一边等着。 凌晨温度很低，昏黄路灯下，吐出来的气息化成白雾。 “紧张吗？”魏岚靠近顾朝低声问了一句，“我爸爸要是问到什么敏感话题，不好回答的，也可以不用回答。” 顾朝余光不懂声色看着魏学良，身体往魏岚那边倾斜，“没关系。” 魏岚是魏家的金疙瘩，他们问什么都是为了魏岚好，他能理解。 魏岚还想在说些什么，身侧顾朝突然直起身。 “啧……你站那做什么？”魏学良一回头，见他家姑娘和姓顾的小子之间间隔不到半步距离，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外面冷，你先进屋去。” 魏岚担忧看了顾朝一眼，魏学良一瞪眼，“姓魏的尤其是老的，都不吃人。进去！” 魏岚缩缩脖子，只好兜着风衣先进了屋。 魏母一早煨了汤，年边猪肉不好买，买回来的那些都包了饺子，这汤是昨天排了一上午的队才好不容易抢的一对猪脚。 煨了好几个钟头，这会儿咕噜咕噜在炉子上冒着小跑，满屋飘香。 爷俩出去接人，魏母也没睡下，和衣服卷着被子坐在客厅等。 听见屋外小汽车声音，估摸是人回来了，扒拉两下有些松散的头发正想出屋去接，一起身就看一个绿色的大影子钻了进来。 魏母唬了一跳，还以为是贼，差点没拿扫把打出去，细细看一眼，才发现是她家姑娘。 “哎……哎呀，乖囡。”魏母顿了顿，反应过来一下子红了眼眶，拉着魏岚又是抱，又是左右摇晃打量，“瘦了！瘦了！饿不饿？坐了一天困了吧？瞧着小手凉的，快、快！妈给你拿被子捂捂！” 魏岚愣了一下，任由魏母拉她在沙发上坐下。 魏母手脚无措给她盖被子倒水，魏岚心里一阵暖意流过，倾身紧紧给魏母来了个熊抱，“妈，我想你了。” “你这鬼精灵的丫头……”魏母破涕为笑，戳着魏岚脑袋，满眼都是慈爱关怀，“要是真想妈，这回回来，咱们就不去了。” 不去？ 那可不行。 魏岚坐直身，娇气嗔怪，把刚才车上的事一一道给魏母听，“妈，你说说爸，别老问那些扎人的问题，让人心里难受。” “成分可不是小事，他要还是富农成分，这事儿可别想说服我。”魏母表情严肃起来，“那反思、游街不是好玩的事，你是家里捧着长大的，我跟你爸怎么能让你去遭那个罪？” 魏岚沉默一瞬，眉毛皱起，“可是红宝书语录上都说了，大家人人平等，顾朝他们家属于改造子女，早改造好了！我在h那么久，住在他家也没见发生什么事。” 红小兵过来闹，也就那一次。 “妈！我们是军属家庭，观念、理念应该都跟随主席走在前线，不能拿老的那一套去看待人家。”魏岚拖长声音撒娇，“再说了，报纸上还写了，以前主席家里还是富农呢。” 虽然能理解魏母的担忧，但魏岚心里还是小小的为顾朝感到不公。 魏岚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魏母说不过她，只好转口，“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跟你爸掰扯去。车上没东西吃，饿了吧？妈给你盛汤去。” 魏母说完就走，就剩魏岚在后头伸长隔壁，“诶，诶妈！” 哎……还真是。 啧。 魏岚有点发愁。 另一边魏临和顾朝从车上拿下行礼，魏学良停好车捏着钥匙回来，路过顾朝侧头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做了一天的火车，应该早累坏了吧？” 顾朝轻轻摇头，“没有。” “没有？”魏学良眉头凌利往上一跳，笑道：“没就好，没有就好。” 言罢转身走在前头，“进屋吧。” 魏临帮忙分担两个箱子，见亲爹走远进了屋，他抿抿唇，同情看了一眼顾朝，“你应该说实话。” 顾朝：？ 顾朝觉得，真的还好。 累到不至于，就是有点乏。 见顾朝一脸迷惑神情，魏临摇摇头叹了口气，“一会儿进屋跟岚岚说说，让她帮你说说。” 顾朝：……？ 虽然摸不清魏临到底要表达什么，顾朝默了默，礼貌的道了声谢，“好，谢谢……哥？” 魏临一愣，憋了声笑，“行了，进屋吧。” 顾朝四月满二十一，魏临八月中才满二十。 这声哥不亏。 顾朝进屋，魏岚已经换了暖和棉拖鞋，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见他进来，魏岚起身从鞋架拿了一双半新棉拖鞋，魏临已经换上，看尺寸应该是她爸魏学良的。 蹲身把拖鞋放在顾朝脚边，“朝哥，穿这个，是我爸的拖鞋，暖和。” 坐在沙发上的魏学良:？ 原来你还知道，那是我的拖鞋吗？ “咳。”魏学良轻咳一声，顾朝看过去。 魏岚跟着看过去，“爸爸你要穿吗？我看你穿的棉靴，应该比拖鞋暖和。” “嗯，是。”魏学良点点头，对着顾朝笑道，“岚岚拿给你的就穿上吧，暖和。” 虽是笑，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朝还完鞋子，魏岚推他到桌边坐下，转身走去厨房帮着魏母一起盛汤。 魏母嗔怪，“哪用的了你？出去坐着，饺子还得住会儿。” 魏岚被赶回客厅，坐在桌边乖乖喝汤，期间不忘冲顾朝眨眼睛。 顾朝失笑，刚准备说话，余光下意识扫了一眼沙发那边，魏家父子两两双眼睛齐齐盯着他们这边。 顾朝一阵无言，把话又压了回去。 不多会儿，魏母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最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魏家父子，“你们爷俩坐那儿做什么？过来一起吃点。” 顾朝顺势站起身，“伯母好。” 魏母这才把视线落在顾朝身上，客套笑了笑，摆摆手，“小顾是吧，坐吧，先坐，来家里玩别客气，当自己家就成。” 顾朝这才坐下，魏学良和魏临也坐了过来，一张圆桌坐的满满当当。 魏母托盘里盛了四碗汤，她自己不吃，魏岚已经有了，桌上其他人一人一碗，还多出一碗。 魏母怔愣看向魏学良，“小衍呢？还没进来呢？” 顾朝手紧了一下，侧头看魏岚。 气氛有点尴尬。 魏岚忙道：“妈，衍邑他工作忙，托我给家里带了东西，说下回有时间再来。” 年前衍邑曾给魏家来了信，说过年跟魏岚一起回来看看。 刚才魏岚他们进屋，魏母没看到衍邑，还以为是魏学良把人指派去远的地方停车去了，却没想到，人没来。 “这孩子……什么事过年也没个停歇的？他一个人在h省，夜里回去冷锅冷灶的……哎……” 魏母叹了口气，心里暗叹这都什么事。 魏岚不知道衍邑给家来信的事，魏母一阵念叨，她也沉默下来。 以前没转业返乡的时候，在部队有一群战友陪伴，不算冷清，现在回了老家，但也没个家人，家里的炉子还送去给了纪技术员。 春节国营饭店不营业，之前坐火车的时候，魏岚也没留意关注饭店开门了没有，要是没开门，衍邑估计连饭都没有吃。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可怜。 魏岚低头不说话，桌上气氛怪怪的。 魏临在旁帮腔打破沉浸，“妈，今天重要客人是顾朝，你老提衍邑做什么？要不是真有事要忙，以衍邑跟家里的关系，不可不能不来。” 魏母一想也是，点点头冲顾朝笑道：“让小顾见笑了，先吃饭，吃饭！” 桌子上的饺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过年魏家买了四斤肉，一大半剁碎包了六盘饺子，剩下的切薄片年夜里让魏学良下酒吃了。 六盘饺子也消灭了一般，今天吃的，是魏母一早单独流出来的。 魏母心里虽然对顾朝有芥蒂，但到底不是什么刻薄难相与的人，做不出刁难人的事。 给桌上几个人都盛了饺子后，魏母就去厨房烧上热水，又回房间翻找干净毛巾，准备一会儿要是顾朝没带的话，能用上。 魏学良和魏临埋头吃饺子，顾朝抿了一口猪蹄汤，大手下垂，在桌底下轻轻戳了戳魏岚的腰。 魏岚抖了一下，反应过来偷偷抬头望魏学良那边看了一眼，抽手在桌底下顾朝掌心轻挠了一下。 就跟课堂上做小动作的小孩一样，魏岚抿抿唇，心情愉悦身体跟着扭了扭，魏学良抬头，“好好吃饭。” 顾朝缩回手，魏岚一个激灵，支支吾吾点点头，小口小口抿着汤。 魏学良瞪了一眼对面一脸平静喝汤的青年。 魏学良:小瘪犊子果然不是什么好鸟，敢在老子面前做小动作，八百面前老子就玩烂的小把戏，老子看不出来？ 心里愤愤不平，余光看到身边病歪歪憋笑的大儿子，魏学良额角青筋凸了凸。 这也不是什么好鸟。 魏学良平缓语气笑了笑，“阿临，宋琪那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听到宋琪的名字，魏岚抬起头，疑惑目光定定望向魏临。 魏临一噎，不明白矛头怎么突然指向自己身上。 魏学良见他不说话，又绷着一张脸，“宋排长跟我老交情，宋琪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是不中意，今晚跟我说，明天我就去给人家说清楚，省得最后伤了两家和气。” 魏临:……这、这还真是无妄之灾。爸啊，那个姓顾的要抢你的闺女你不计较，你来折腾你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做什么？ 魏岚以为魏临不喜欢宋琪，还不给人说清楚，也在一旁帮腔，“哥，你到底咋回事儿啊？说清楚呗？什么想法给家里透透底？” 这年代见一面就结婚的，数不胜数，魏临和宋琪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要是魏临对宋琪定点喜欢、好感都没有，那以后估计也难有了。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也就是凑合过日子，根本不会幸福。 魏岚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真的不希望魏临和宋琪在一起。 魏临肤色病态冷白，脸红起来非常鲜艳，被亲爹亲妹妹逼的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中、中意。” 魏岚皱眉，“真的？” 魏临点点头，不好意思摸了一把后颈，“前两天见面刚确定，我跟宋琪说，年后让爸妈上门把事儿定了，就是一直在忙，没、没机会说。” 这话委实假了些，家里顾及魏临身子不好，不好多动弹，什么事也没给他分配，多是魏母和魏学良操办的。 魏临到底腼腆了些，斟酌一两天都没找到合适时机打开话头。 要不是今天亲妹子和亲爹逼的紧，把话逼出来了，还不知道他要憋到什么时候。 第415章 魏爸带朝哥见世面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闺蜜，魏岚哪个都不愿意看到受伤害的。 魏岚直言不讳:“哥要是喜欢宋琪，这事儿我举双手支持，但要是不喜欢，那还是别了。” 魏临脸色涨红，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激烈咳嗽，魏学良拧着眉，怕他着急，急坏身体，大掌给他拍着顺气，“吃饭吧先，明儿再说。” 魏临摇摇头，正色看向魏岚，“岚岚，哥的为人你知道，这件事是我琢磨过的，本来之前宋琪下乡的时候就应该说，只是我身体底子差，也怕耽误了她。” 这回宋琪回来，魏临之所以敢开口吐露心意，也是根据这半年下来，身体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也害怕分开这么久后，宋琪改变心意……索性最后没有。 说到身体情况，顾朝不动声色看了魏临一眼。 他原本以为魏临是京市大家庭出来的，白一点很正常，现在再看，才发觉魏临白的有点过头，就显得皮肤下面青筋、血管异常明显。 顾朝转头看向魏岚，正逢魏岚也转过头来，两个人四目相对，确定对方想法跟自己一致，不由微微怔然，随后相视一笑。 魏临身体原因，是魏母怀胎时摔了一跤造成的，属于后天，医院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或许，可以问问顾阿婆的意见。 一行人吃完饭，魏岚帮着收碗搬去厨房。 魏学良转头看了一眼，魏岚正在厨房跟魏母说话，收回目光手指在桌面轻点了一下，“小顾同志，酒足饭饱，不知道你现在累了吗，困不困？要不要，休息一下？” 一听这话，顾朝就知道魏学良有别的安排，房里摇头，“饭饱，不困。” 可能觉得回答有些生硬，顾朝默了默，补了一句，“……伯母手艺很好。” “……爸，我去看看她们在厨房忙什么……” 而魏临，一看他爸脸上带笑，就知道他爸在憋大招，刚想去厨房搬救兵，还没起身，肩膀就被亲爹大手按住。 魏学良笑了笑：“犯不着，你回屋加身衣裳，一起去。” 魏临:我就知道，不该多这个嘴。 于是…… 魏母灌好热水从厨房出来，就看见穿戴整齐的爷三肩并肩往外走，“做什么去？大半夜的还不能着家了？” 顾朝站着眼观鼻鼻观心，魏学良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倒是魏家父子俩，齐齐转过头来，几分相似的面孔做出同样挤眉弄眼的动作，表达的意思却不一样。 魏临：妈啊，救命！ 魏学良：身后那小子跟咱们抢闺女，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吗？能吗？ 魏母作为魏学良枕边人，当然能看懂他的眼色，于是摆摆手，笑道：“那你们去吧，转完了早点回来，我给你们留着门。” 魏母假意当做不知情，故意表现出以为他们出门遛弯儿。 而魏临，从头到尾被忽视。 爷三一出门，魏母利落给大门落了锁。 魏岚洗完碗从厨房出来，一看客厅空荡荡的，顿时傻眼，“妈，人呢？” “啊……哦，你爸战友前几天寄了东西过来，太多了一直没去拿，刚招呼你哥和小顾一起去搬东西去了。”魏母笑着扯了个谎。 前几天魏学良掰着手指数日子，当时就在念叨，要怎么样怎么样考验顾朝。 魏母心里一开始就觉得最合适做未来女婿的，就是衍邑，难免对顾朝印象薄弱了一些，遂只在旁边劝了两句，别把人折腾太狠，就没再管。 这会儿魏学良把人带走了，魏母也能估摸出他们去了哪里。 部队呗。 年边返乡都是按名额一波一波排，最晚的一波能排到六月份去。 这会儿部队没回家的兵蛋子多了去，可热闹的紧。 怕魏岚继续追问，魏母把她往房间推，“个把小时就回来了，他们开着车呢……你先进屋洗涮一下，早点睡。” 开着车还要个把小时…… 地儿挺远的吧？东西有那么多吗？ 魏岚眼珠转了转，不过想到她哥魏临也跟着一起，问题应该不大，再说一个小时的功夫，她洗涮一下，熬一熬也能等到他们回来。 算盘打得很好，可是等擦了个热水澡又泡了脚后，人往被窝里一钻，魏岚大眼睛眨巴眨巴，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从h省一路醒醒睡睡到京市，到底没睡安稳，人还是疲倦乏的不行。 魏岚沉沉睡去，房间里灯还没关，魏母出来关客厅灯透过门缝看见光亮，轻轻推门进来。 看着床上侧躺安稳睡着的姑娘，轻轻笑了笑，扯过毯子搭在被子上，坐在床边看了魏岚好一会儿才关灯出去。 魏家屋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灭下，直到完全归于安静黑暗。 另一边，魏学良三人驱车刚走到南区三环，车窗外路灯光线模糊，不远处影影绰绰，跟白色帐篷一样的小棚子，一排接着一排白色，整整齐齐排序开。 顾朝刚好看向窗外，不由多看了两眼。 怕顾朝尴尬，魏临也跟着他坐在后排。 以为顾朝好奇，魏临温言解释：“那些是大棚。” “大棚？”顾朝无意识接了一句。 “嗯。”魏临点点头：“里面种的大白菜，去年夏末刚推行的。上头说是这种大棚可以抗寒保温，在北方这边，冬天也能种菜，具体效果怎么样还不知道，不过可以期待一下。” 说到后面，魏临又温和笑了下，“也幸亏走了这条道儿，大棚只在南区这边实验推行，要换了别的地方，你就看不到了。” “伯父有心了。”顾朝点点头，机智的捧了一下魏学良。 魏学良砸吧一下嘴“嗯”了一声，不动声色从后车镜瞪了魏临一眼。 臭小子，他走南区这条道是为了让他看大棚吗？胡咧咧。 魏临只当看不见。 魏临对农业方便很感兴趣，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跟顾朝聊着，顾朝也会适当回应两句，说一下自己的见解。 前面开车的魏学良听了火大，一张脸绷着，内心小人气的直跺脚：你一个种地的坏分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倒不是看不上光大劳动人民，但就是吧，魏学良觉得他们的条件，姑娘打小出生就捧在手心，没道理临了要出嫁的时候，不嫁给门当户对的享享福过好日子，要嫁给个种地的小子，去地里扒食儿。 这事不想还好，一想，魏学良就发愁。 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已经不是什么事都是他们说了算的时候了。 “爸，过了，过了！” 一个晃神，魏学良踩着油门来过部队校场大门，被魏临拍驾驶座后背提醒才反应过来，赶紧到路口打了方向盘回来。 停好车，魏学良关车门下来。 那会儿去车站接魏岚时，魏学良穿的随意，一身半新棉袄，和棉靴，常人打扮。 刚才在家决定来部队，特地把冬季松枝绿的军装给穿上了，头上还带着同色黄铜五角星的帽子。 虽说是冬季军装，到底薄了一些，但里面穿着亲闺女给织的羊绒衫，别提多暖和了。 魏学良侧头冲顾朝笑，“怎么样？” 顾朝点点头，“伯父很气派。” 魏学良:我指的是部队校场大门。 到底是夸自己，魏学良干咳一声，没好意思多说，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一身老军长气势的往里走。 魏临走在顾朝身边，盯着亲爹背影小声提点，“我爸这人好面子，你……说话注意点，准能哄好他。” 就是喜欢听自己人说好话的意思。 顾朝:嗯……看出来了。 “谢谢哥。” 魏临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自家人，不用客气。” 一句自家人叫顾朝心里一暖，同时暗暗松下一口气。 目前大概能判定的，需要攻略的头目少了一个。 校场大门平时兵蛋子轮流值守，魏学良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了。 守门兵蛋子一见魏学良，一踢腿身材站的笔直，行了个板板正正的军礼，声音带着他地地方口音但很洪亮，“向军长致敬，军长过年好！” 魏学良同样回了个军礼，“你也好，辛苦了。” 魏临跟在后面抬手冲兵蛋子敬礼，顾朝默了默，回想刚才对方踢腿动作，也标标准准行了军礼。 他身上穿着墨绿军装制服，形制由军装改良，板板正正的，加上各自高大穿上就带着一股子气派、威严，这么一个军礼还挺像回事儿的。 守门的兵蛋子愣了一下，以为顾朝是别的部队过来的，因为叫不上名字，索性又回了个军礼，末了转头不好意思看魏学良，“魏军长，这、这位是？” 刚才顾朝像模像样得军礼，魏学良都看在眼里，心里还把亲儿子跟顾朝对比了一下，发现亲儿子一身气质过于柔和，气势上真的比不过姓顾的小子，心里没由来一阵难过。 这会儿听守门的问起，魏学良不好、也不想跟人说顾朝可能是他家未来女婿，就笑了笑，转口道:“年轻气盛的小朋友，带出来见见世面。” 这话一出，在旁人耳里，顾朝身份更加神秘。 兵蛋子不好再猜，冲三人抓头憨憨笑了笑，“啊这样……军长，他们都在校场那边呢，您快带他们过去看看的吧，热闹着呢！” 穿过大门，魏学良带着顾朝和魏临往校场那边走。 还没到地方，就看见映了半边天的火光，吵吵嚷嚷洪亮叫好声越来越近。 每年没回家的兵蛋子都会去废品站花极少的前拖回来一些拆烂、砸坏的旧家具回来，为的就是部队里大家伙儿这几天能热闹热闹，缓解一下思家情绪。 走近的时候，魏学良侧头看顾朝，“你们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吗？” 偌大校场聚集好几百人，中间架了三个冲天大火堆，有坐着唠嗑的，有光膀子摔跤的，还有围在周边看摔跤，不时跳脚助威的。 叫好声由此传来。 顾朝摇摇头，“没有，过年时候，乡下除了赶集、串门，其他没什么大活动。” 魏学良本子是想问问顾朝有没有怯场，不料顾朝人耿直，没理解他弦外之音。 摸不着顾朝真没明白还是装不懂，魏学良干巴巴接了一句，“难得有机会来，那就好好看看吧。” 人群里有人眼尖看到一身行头整齐的魏学良，登时一个激灵，站直腰板，“给军长致敬！” 画面就跟羊圈里的一只羊叫了，其他羊跟着“咩咩”叫起来如出一辙。 接下来“给军长致敬！”此起彼伏，洪亮声音震耳欲聋，其中伴随的还有转身立正时踢腿的声音。 一开始杂乱，后面整整齐齐的，校场上杂耍的兵蛋子一瞬间变成气势恢宏的正规军，排列站队整齐。 场面，震撼人心，顾朝面色严肃冷厉，不由捏紧了一下拳头，身体站立笔直。 魏学良余光注意到顾朝的反应，暗自点点头。 倒是能带动点劲头，不是软蛋。 魏学良穿着板正齐整，大家以为是要出什么任务，一个个收腹挺胸身姿去西北小白杨，就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魏学良面容严肃，面对众人行了个军礼，声音破开云层，“立正！稍息！” “没什么要紧事，过来跟着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严肃过后，魏学良一脸和善笑意，“我听说部队不少人对吹号手手里的号感兴趣？今儿热闹，我就给大家助个兴，谁摔跤得了头筹，我奖他一个号！” 魏学良一笑，其他人跟着放松下来，人群里吹号手抹了一把漆黑的脸，手高高举起，魏学良点头后他才开口: “军长，这哪行啊？您要是给了他们号，那、那我还怎么当值？” 部队每天定点吹号，紧急集合号、起床号、晨早操练号等等虽然种类多，但一个人完全能兼顾。 每个住寝区都只有一个吹号手，这要是多出一个来，瞎吹添乱、又怕两个扎堆一起打架。 吹号手周边人伸手推搡玩笑道:“那这样你把你那号拿出来给那家伙儿瞧瞧呗？就瞧瞧，又不要你的！” “吹号手的号就是士兵手里的枪杆子，那是命！不给！我不给！”吹号手拉紧怀里衣服抱着，生怕他们上来抢。 第416章 朝哥惊艳众人 “你不肯给，那凭啥不让我们比试？有本事，你把魏军长说的那个赢回去！” “就是，陆小刀同志，你该不是怕摔不过我们吧？” “谁说的！比就比！”吹号手陆小刀脖子一拧，火光映衬下，黑红一张脸鼻孔气的一张一合，“军长！您给做见证，看我今天不给他们都摔趴下，我、我就不做这个吹号手了！” 魏学良瞪眼，“你这是什么话？这号吹得好，就你一个，你说不做就不做了？” 陆小刀一噎，刚才说气话来着，没想到真被军长听见耳里了，登时涨红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学良也不逗他了，大手一挥，严肃道：“行了，不管这号最后是谁拿到手，看一看把玩把玩都要的，可不准胡乱叭叭的吹，乱了纪律看我不削你们。” “是！都听魏军长的！” 校场上声音震耳欲聋，随着魏学良又一声“立正、稍息”之后，一声“解散”，整个校场火速展开大小擂台。 魏学良往回走了两步，刚想说什么，一个黑脸兵蛋子跑了过来，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冲魏临和顾朝轻轻颔首点头，魏学良随后跟着兵蛋子身后走了。 “你不去吗？”魏临双手插进军大衣口袋，和顾朝肩并肩站着。 两个人都是大高个，又是跟着魏学良一起进来的，现在虽然站在人群外围，依旧十分大眼。 顾朝摇摇头，还没开口，魏临突然又道：“大概，由不得你了。” 他下巴一抬，顾朝微微侧目，三五个光着膀子的年轻兵蛋子结成一群正朝这边走来。 “他们认识我不认识你，看你穿这身衣服，估计把你人当成从的部队过来视察的。”魏临见顾朝已经注意到那群人，无奈笑了笑，安抚道：“不要有压力，有什么事，上头有魏军长给你担着呢。” 正因为顾朝跟着他爸一起过来，这些人不会真的为难顾朝，但“比划”两下，肯定是少不了的。 顾朝浑身气质冷峻中带着狠厉，微微低头，身上风衣微敞，军绿色衣服和古铜腰带，形式板正庄严…… 他的囡囡还真是，让他走到哪儿都赚足了眼球亮点。 果然如魏临所说，那几个人最后在顾朝跟前站定，先是冲顾朝和魏临友好敬了个礼，随后径直掉转目光，冲着顾朝开门见山道： “那边闹得热闹，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他们一个个肌肉结实，肩头热汗油亮亮的，这样零度以下的天儿里，光着膀子也不觉得冷。 顾朝心里想要拒绝，但魏临刚才那一席话变相点醒了他。 如果出事，魏学良当然会揽下摆平，可换一句话来说，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也都是代表他未来老丈人的脸面。 深邃眉眼下垂，顾朝声音淡淡，“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过来。” “大家都是当兵的，我们相信你的品质，说到做到。” 那几个人面面相瞟，生怕顾朝放空话不去，刻意提点了一句，把事儿往军人品质上扯，让他不敢不去，之后才走。 “哥帮我拿下。” “嗯？” 魏临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递过来一身风衣，紧接着古铜色腰带，军绿色制服外套，黑色羊绒衫，白色衬衫一件接着一件递过来，知道顾朝光着膀子才作罢。 魏临将衣服包好，视线往顾朝身下扫了一眼。 顾朝愣了一下，道：“裤子不用脱。” “你放心，衣服我帮你收着，肯定不会弄脏。” 魏临干笑一声，跟在他身后往人群里走。 “你别看他们年纪轻轻，实际都是老油条，不打仗的时候，平时除了操练，闲着的时候就是你摔我我摔你的，早摔出经验来了。” 魏临怕自己说的太多，给顾朝心里负担，连忙安慰：“你也不要太有压力顾及其他，就当过来玩一通。” “好。” 硬朗面容微垂，满面严肃，后背斜方肌微微鼓，健壮肩膀及手臂肌肉扎实线条流畅，走起路来是一派的大跨步…… 魏临走在后面看着顾朝的背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的另一个人。 谁来着？ 魏临眉心微拧，陷入沉思。 顾朝人高马大，气势又强，加上一开始是部队这边的人先下的战书，他走过来时，人群自动推开一条小道。 摔跤的地方在火堆附近，以火堆为中心点，空出直径十多米的圆圈，火光摇曳、温度高视线也好。 顾朝刚走过去，刚才下战书的那几个人相互推搡了一下。 人高马大孟旺民：“我们谁先？” 大高个李蛋蛋：“我吧，我先去会会他。” 黑脸斑鸠：“别啊，旺民人高马大的，肯定要最后出马……” “那不是欺负人吗？人家一个人，咱们三个人，车轮战术谁招架的住？”孟旺民摇摇头，把身边两个人往旁边一推，“你们两个平时摔不过我，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就行。” 李蛋蛋和斑鸠一边往外围退去，一边伸长脖子嚷嚷：“旺民，你可一定要一举把他摔趴下啊！算了，你把他摔趴下就行，可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部队不如他们的！” 孟旺民恍若未闻，扯了胸口衬衫擦了一把汗，迎面走向顾朝。 “你们部队时兴摔跤吗？” 孟旺民上下打量顾朝，见顾朝一身肌肉结实，人一脸冷漠严肃，心里估摸顾朝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而且应该在所属部队，也是那种操练认真的好兵，心里对顾朝的好感多了几分。 “没有。”压根就不是从部队来的顾朝轻轻摇头。 顾朝也没跟人摔过跤，也就刚才到的时候隔着老远看了几眼，具体规则并不知道。 “我们这也都是瞎闹腾，没什么规则，不耍阴招，谁想把对方摔倒，就算谁赢。” 一声“准备开始”，两人拼搏正式开始。 摔倒的一方被判定为失败，想要不被摔倒，下盘必须要稳。 在孟旺民躬身双手掌心朝外，一边防御一边缓步靠近时，顾朝跨开弓步，做出同样动作，谨慎和对方保持一定距离，寻找合适时机。 一个人炮兵连的班长，一个是魏军长从别的部队带过来的年轻人，这场比试可有的看。 周边另外几个火堆处的人都唯恐过来，人一多，前面人头黑压压一片，后面的人就看不见，于是就出现你背我、我背你叠罗汉似的场面。 孟旺民进攻上扑，顾朝身体下躬躲过，反手想去扣孟旺民的胳膊，被对方迅速拍开。 顾朝微微一愣，心里默默记下，这是躲避的方法之一。 几个来回下来，两人之间只拉近距离打了几次照面，双方都没输赢倾向，周边人按捺不住或叫嚣或助威: “旺民，加油！” “孟班长！潜他！给他别到！” “班长，加油！” 孟旺民受周边声音影响，进攻猛烈，先是推搡打乱顾朝步伐，后又扣住顾朝胳膊猛地拖拽，伸腿拌住顾朝左腿，想把人摔倒。 顾朝借力打力，反手搭上孟旺民后颈猛地一跳，躲过孟旺民的扫腿。双方相互钳制对方一条胳膊和后颈，脑袋像斗牛一样抵在一起，僵持半天，不了分开。 周边人倒吸一口冷气，也不说话了，一个个攥紧拳头认真当起观众。 另一边，军区大楼四楼。 刚跟魏学良谈论了几句儿女婚事的宋父站在窗边往外看，正好看到顾朝和孟旺民摔跤的一幕，不由双手撑住窗户边缘，身体往外探。 “那个小孟认识，那个年轻人看着面生，那个团的？一把子力气瞅着是个好苗子。” 魏学良跟着走近窗边看了一眼，等看到另一个年轻人的脸时，他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那张脸。 魏学良快步转身回到自己平时办公的桌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望远镜，重新走回窗边看了起来。 校场上，气氛激烈，顾朝和孟旺民两方纠缠不休。 顾朝干惯杂重农活，一把子力气不用说，孟旺民是炮兵连的班长，平时操练扛百十斤的枪炮跑十几公里更是常有的事，力气、提及更不用说。 顾朝能坚持到现在，还是小时候学打拳时候扎马步、稳固下盘功法体现出来的优势。 两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大高个，拉锯战只会耗更多体力，这样下去对他很不利。 顾朝大脑飞速运转，随后众人只见他肩头肌肉猛然间鼓起，胳膊四棱子起筋线，将孟旺民孟力往后一推。 孟旺民注意力一直集中顾朝下盘，想找机会给顾朝一个侧摔，接着机会同样用力推搡顾朝一把。 顾朝眼神一厉，借着孟旺民推回来的力道，抽回按在他后颈的手，反手扣在孟旺民抓着他那只手的鹰嘴环节，肩膀顶上孟旺民肩窝，别腿横力一甩。 孟旺民身体腾空而起，贴在顾朝后肩翻了出去，落地“咚”的一声，孟旺民腰板最先落地，挣扎了一下，半天没起来。 …… 军区大楼里，魏学良也站不脚了，望远镜往宋父手里一塞，点头往外走，“老宋啊，孩子们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过了元宵节十六的，我就带淑芬上你们家去，今天，今天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人影已经不见，只剩里外摇摆晃悠的门。 再看顾朝这边。 “呼呼”喘着粗气，顾朝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孟旺民，愣了一下，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在一瞬间里找到技巧了一样。 周边寂静一片，都不敢相信。 炮、炮兵连的班长，被摔出了？ 那可是炮兵连的班长！摔跤顶厉害的一个，以前他们被炮兵连其他人摔得足够惨，从来不敢去挑战炮兵连班长。 可就是今天！ 炮兵连的班长输了！ 这、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输……输了！？”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刚才甩出去摔在地上的是谁？我怎么看着像咱们班长？” 短暂寂静之后，周围议论四起。 李蛋蛋推了一把斑鸠:“赢了还是输了？我刚才，刚才没看清，快掐我一把！” “输了！”斑鸠跺脚，往摔跤场地那边跑。 摔跤空地那边，顾朝已经走到孟旺民跟前，弓腰伸手，在孟旺民手搭上来的一瞬间，猛力一拉，把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孟旺民踉跄几步站稳身，冲顾朝笑道:“好小子，你真的没摔过跤？别是为了降低我的防备心，故意唬我的吧？” “没有。” 顾朝摇头，身边一道气愤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来跟你比！” 顾朝转头，流连一个黑脸青年愤然站在他身后。 孟旺民拧眉，斥责道:“斑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是正常比试，输了就是输了。” 斑鸠低头沉默一瞬，抬头看孟旺民，“旺民，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他比划两下看看。” 说罢望向顾朝，“我向你挑战，你可以不接受。” 顾朝正要收回视线，冷不丁看见站在斑鸠身后方位，一身板正军装正背手往这边看的老丈人，肩头兴奋肌肉抖了抖，顾朝点头，“我接受。” 或许，是一个表现、能让未来老丈人看到他实力的机会。 斑鸠性子急躁，进攻方式又急又猛，一开始顾朝有点招架不住，有次差点被斑鸠掀翻。 老丈人在后面看着，这是给老丈人争光，更是给他积攒底气的时候，顾朝不得不沉下心谨慎对待。 顾朝手长腿长，比斑鸠高半个头，斑鸠看出正面胜率的可能很小，也将注意力集中在顾朝下盘，几次交手之后，斑鸠躬身一个下潜抱住顾朝的腰，往前猛地一顶，趁顾朝还没站稳，圈住顾朝的腰就想像拔萝卜一样，把人扛起来过肩摔。 可是…… 淦你老娘的！ 斑鸠心里暗骂一声，他肩膀顶上顾朝小腹再一用力…… 还，还是纹丝不动！ 斑鸠正想下一步策略，顾朝大手已经按在他的脊背，一阵重力压上来，斑鸠没抗住，脚一滑，人已经趴在了地上。 胜负已分。 淦！ 斑鸠狠狠在地上锤了一拳，心里觉得自己过于鲁莽，要是沉下心来保持正面进攻，说不定早就赢了。 正愤愤不平，面前伸过来一只大手，往上看去，正是那个把他摔趴下的人。 第417章 你今天要是摔不过老子，回去碰我姑 斑鸠抹了一把漆黑的脸，搭上顾朝的手站了起来，“我服你！” 虽然心里不甘心，可斑鸠也明白过来，刚才面前这消息能把他们班长摔趴下，绝非侥幸。 斑鸠搓搓脑袋不好意思站回孟旺民身边，周边突然爆发震耳欲聋的响声。 “好！” “好小子！不错呀！” 甚至于有人上前笑着推搡顾朝的肩膀，好似关系十分熟络。 大家也不是真的对顾朝有什么恶意，只不过以为他是从别的部队过来的，想比划比划，要是自己这边的部队能赢，那当然是给自己部队长脸争光。 要是输了，顾朝虽然不是和他们在一个部队，但大家伙儿为的都是为一个目的，革命友谊下，大家就是能穿一条裤子的好伙伴！ 同样值得高兴。 男人冷峻面容有一瞬间的怔愣，笑容腼腆捏着胳膊站在人群里，和众人攀谈起来。 气氛正好，人群外围有人发出惊呼，一声盖过一声，越来越近。 “魏、魏军长？” “军长！！” “快快！让开点！” 顾朝顿了顿，转过头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小道，魏学良把身上最后一件衬衫脱下递给身边的人，鼓着一身腱子肉，踩着黑色马靴大刀阔斧走了过来。 火堆边围绕的人看懂他们魏军长的意思，一个个心里激动打鼓，迅速推到一旁，重新腾出一片空地。 顾朝呼吸一滞，事情发生偏差，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的老丈人，不会是想…… “年轻人气焰不要太高。” 顾朝脑海里想法还未成型，魏学良已经跨开步子弓着身，两手外推，做出一副伺机而动的架势。 “现在，跟我摔试试。”魏学良收敛笑意，微微抬头一双眼睛微眯，桀骜的像是盯着猎物的鹰。 “魏军长！魏军长！” “魏军长！魏军长！” …… 两方还没对上，周边就穿出振奋人心的呐喊声。 顾朝摇头，想要迂回一点拒绝，魏学良不给他机会，一个箭步虎扑上前，上手紧紧扣住他颈项锁骨处，大力按住顾朝一路往外推出去四五米远。 “不用猜，肯定是咱们军长赢！” “那还用说？要是骑兵团的衍连长还在，估摸还能撑一会儿，我敢打赌，这小子不过三招铁定被咱们军长摔趴下。” 议论声一声盖过一声，一旁担忧踱步的魏临微微一愣，是了！ 刚才他就觉得顾朝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这会儿被议论声这么一提醒，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衍邑啊！ 顾朝像衍邑…… 不，或者说，是他身上那种气势，狠厉强悍，像孤傲的狼，和曾经在部队摸爬滚打的衍邑，如出一辙。 他这个妹妹啊，还真是…… 就不能换个类型的男人招惹吗？ 现在这样，这两个，他哪个也打不过。 魏学良刚进四十，每天操练不落下，身材保持完好，那鼓起来的腱子肉笔直年轻后生哥也不差什么，一把子力气与气势，又狠又猛。 可是，哪有小辈跟长辈硬刚的？ 顾朝膝盖一弯，就想顺势摔倒算了，魏学良扣住他肩膀把他提了回来，“臭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今天要是摔不过老子，回去敢碰我姑娘一下试试。” 老子打不死你。 顾朝眼神一冷，抿了抿双唇撑直力量往魏学良那边压，“伯父说的，要是我赢了，伯父就不反对我靠近囡…魏岚。” 臭小子，口气倒不小。 “那也等你赢了再说。” 魏学良声音冷冽笑了一下，眼睛微眯，扣紧顾朝膀子跟驴推磨似的，把人带着打圈围着火堆转悠。 等顾朝再一次强劲推过来时，魏学良一个侧身，腰盘定上顾朝小腹，拉着胳膊的手用力一扯，顾朝就从他身后，“嗖”的一声翻了过去。 “好！军长！魏军长！” “呃——” 人群中爆发热烈掌声，原以为是一记漂亮的过肩摔，却见被摔出去的顾朝跟猴子一样，身体半空一个后空翻，下一秒，一手撑地稳稳蹲在那里。 别说摔一下，连膝盖都没挨一下地面。 这、这可真他娘的邪门儿！ 魏学良眉头一拧，跨着步子继续上前，顾朝也做出应对。 一个箭步冲进魏学良面相，身子往下一沉躲过对方探过来的手臂，顾朝双手抱住魏学良胸襟一记猛的蹬腿，身体腾空，随惯性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眨眼之间，从魏学良跟前绕到魏学良的后背。 手臂连带一起被顾朝从身后圈住，动弹不得，魏学良非凡不急，还轻笑一声，“小子，跟老子比摔跤，你还嫩了一点。” 顾朝眉心蹙起，下一秒就知道老丈人为什么这么说了。 只见魏学良身体后坐，坠得顾朝身体前倾，他又长腿一伸，马靴踩进顾朝两条腿中间的空隙向外一别。 身体一阵失重，顾朝眼眸微微睁大闪烁，反应过过来时，自己正在向后摔去。 绝不能再这个时候输！ 牙关紧要，顾朝眼眸倏忽凌厉，手掌外翻，落地时稳稳撑住地面，避免摔倒外地，胳膊肘处却传来一阵“咯噔”咔嚓声。 一种让人软了要的痛感传递全身。 顾朝闷哼一声，没时间让他考虑痛不痛，他猛地翻身站起，将速度化为即将，趁魏学良刚刚站定来不及反应，拉近距离一个下潜。 双手抱住魏学良双腿，顾朝肩膀顶上他小腹把人撞起来，又迅速前扑—— 周边安静下来，所有人张大嘴巴，表情定格。 良久之后，顾朝从魏学良身上起来，想到什么，他呼吸突然急促一瞬。 他…… 是不是功利心太强，竟然，竟然真的把魏岚的父亲摔地上了。 对方不光是魏岚的父亲，还是他未来的老丈人，更是全场这么多人心目中，威风凌凌的魏军长！ 这下，应该是彻底完了吧。 魏学良坐在地上，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揉揉胳膊膀子，呼呼喘气感叹，“好小子，有一把力气。” 顾朝沉默一瞬，左手发颤，肌肉不受控制抖动不停，伸出左手把魏学良拉了起来。 “你那手臂，没事吧？”魏学良看了一下顾朝左手胳膊，虽是询问，手已经把顾朝胳膊托起。 轻轻捏了捏，一抽一推，“咯噔”一声脆响，错位关节已经接上。 魏学良放开顾朝，转头冲众人，“也都别瞎站着了，该玩的玩，累了的就早点收拾回去歇着，哪个摔跤最厉害的，把名字记下来，改明儿过完了大年，我再把号拿来。” 谁摔跤最厉害？ 还能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视线一致落向魏学良身边的顾朝身上。 好小子，真他娘的爷们儿！ 军长说摔就摔！ 他们平时在魏军长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时之间，众人落在顾朝身上的视线，充满崇拜，炽热异常。 顾朝没计较那个什么号，他微微低头，情绪低迷，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眼下这个局面。 如果就此闹掰，回去阿婆听到，怕不是要把他耳朵拧掉，活活气死。 魏学良从兵蛋子手里接过衣服一件一件穿上，转头见顾朝还光着膀子站着不动，脸一冷，呵道：“还不把衣服穿上？等着谁给你宽衣呢？” 语气不似之前在家里时和善，但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长辈寻小辈的韵味。 只是顾朝一扪心思沉浸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意识到。 开车回家路上，魏学良从后车镜瞄了一眼，见顾朝一脸龟裂诡异阴沉的表情，险些被气笑。 淦他娘的，就奇了个怪了。 他一个当众被摔的都没怎么样呢。 不过想起一开始说的话，魏学良收回目光，瘪瘪嘴冷声道：“别以为过了我这道坎儿，就能跟我家姑娘怎么样。” 顾朝敏感转头看向他老丈人的后脑勺。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不可能。” 顾朝愣是没反应过来，魏临看不下去，微微倾身靠近一点，小声提点，“我妈。” 这么说，老丈人这关是……过了？ 顾朝连忙挺直腰杆，声音急切洪亮，“爸，你放心，我一定好……” 车身猛的一晃，魏学良打方向盘踩了刹车，扯了一把领子转过身来，“你叫我什么？” 顾朝僵在那里，“叫伯、伯父。” 哎，这可真是…… 魏临一手捂脸，转脸额头抵在车窗上，没脸再看，也不想再听这种诡异对话。 …… 回到魏家，魏学良轻手轻脚洗漱，另一边魏临领着顾朝上了二楼，房间里有魏母一早准备好的毛巾脸盆，魏临又给他拎来两瓶热水，“累了那么久，洗洗睡吧，白天没什么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魏临想说的其实是，这会儿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顾朝不用掐着点，刚躺下就起来。 魏临走后，顾朝在床边愣做坐半天才开始脱衣服洗漱。 折腾大半晚上，身上一身汗味，这个点儿也不好洗澡，只能先将就擦拭两遍。 泡脚的时候顾朝就在掰手指，三根手指掰下去两个，现在就剩下丈母娘了。 会想老丈人说的那样吗？ 丈母娘比还难搞？ 心里刚松下的一口气登时又提起，差不多两天没合眼的顾朝脑袋一歪，靠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 清晨屋外传来自行车车铃声，魏岚搭着哈欠拉开窗帘，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梳了个高马尾。 她头发一直没剪，长度快到腰长了，不太好打理，但乌油油的微卷，配上弯弯乌黑又纤的眉毛，鲜眉亮眼的，很有一种八九十年代港风明星的感觉，很漂亮。 魏岚站在镜子前晃晃脑袋，高马尾跟随动作荡出好看弧度。 在等不了多久，应该也就半年吧，刚好高考开启的那个是谁，民风会进一步开化，到时候什么旗袍、小西服连衣裙的款式会更多，当然，还有各种口脂化妆品陆续进去大家视野。 魏岚并不觉得女孩子爱美是一种可耻的行为，相反，在有限的条件下，将自己保持一个好的、美的状态，人的心情也会变好，工作效率如是。 期待一下吧。 对着镜子眨眼笑了笑，里面女孩眉眼弯弯，笑容清澄，很阳光也很有感染力。 果然会让人心情变好啊！ 魏岚拍拍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洗手间匆匆梳洗过后，魏岚在客厅捣鼓昨天带回来的行李。 魏母在厨房做早饭，整个家好像就她们两个。 “妈，我爸他们呢？” “睡着呢。”魏母翻着锅铲炒菜，“找你爸啥事儿？” “没。”魏岚摇摇头，蹲在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很快把茶几怼得满满当当。 魏母一出来见这架势，赶忙道:“你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到二楼整理去，一会儿家里来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魏岚没考虑到这一点，抿抿唇笑嘻嘻撒娇，“这么多箱子多重啊！妈，咱们一起收拾！” “还有两坛子米酒呢？阿婆说你跟爸喝了身体好，哥也可以喝一点……我记得拎进屋了，怎么不见了？” “丢不了，我收厨房放着了。”魏母潜意识里觉得顾家条件不好，上门应该拿不出什么，就把那两坛子米酒当成乡下老太太做的腌菜给收起来了。 魏岚若有所思点点头，拨了一个干桂圆塞进也够用提及，转身把最后一个箱子拖了过来，“这是衍邑让我带的。县公安局年边新局长要上任，他那边忙走不开。” “你在那经常跟他见面不？除了你，妈最挂念的就是衍小子。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 魏母絮絮叨叨说着，顺手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是水果罐头和麦乳精，外加一大扎军绿色的布。 “这么一大卷子布，得废多少布票和钱？”魏母抱着那款布，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心疼，“你瞧瞧吧，家里没个人掌家，这就不知道要攒钱了？京市这边什么买不到，你说他买这些做什么？” 可见，魏母心里偏袒衍邑，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 魏岚无语的看了那一扎军绿色的布，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转身在茶几上扒拉半天，从底下抽出同样一卷军绿色的布。 第418章 当兵的好苗子 还真是和她想的一样。 “你也买了？” “不是我，是朝哥买的。” 魏母顿了半晌，从魏岚接过布细细打量，末了失笑抬头:“你说巧不巧，这两人买的一样的布。” 魏岚弯弯细眉扬起，嘴角一抽，心道:这可不是巧不巧的问题。恐怕，衍邑寄过来的布，买的就是顾朝从海市带回来的那一批。 “这么些布，又多少尺？得不少钱吧？” 魏岚胡乱摇头，转身清点茶几上的东西，催促道:“妈，别管多少钱了，还是先轻点东西吧，能用上的就摆出来用，用不上的，就收起来搁着，我都快饿死了……” “那你去吃饭，这些妈来就行，你别管了！” 魏岚本来只想转移魏母注意力，不料魏母把所有注意力就集中在魏岚“快饿死了”四个字上，直接把魏岚赶去了厨房。 魏岚鼓鼓腮帮子，认命盛了早饭。 早饭魏母煮的元宵，一个个的在院里起起伏伏，白白嫩嫩憨态可掬，魏岚端着碗坐到桌边，用田埂舀起一个小小咬了一口。 顺时，一股黑汁流了出来。 嘴唇上沾了一点，魏岚无意识舔了一下，是甜芝麻馅儿的，“真好吃。” “今年抢了点芝麻回来，拘着你爸给磨成粉了。”魏母乐呵呵的声音传来，“你可不知道你爸那个人，磨芝麻的时候嘴里呜呜囔囔就没停过，可筛成了元宵，也没见他少吃。” 魏岚鼓着腮帮子嚼元宵，“妈，不喊爸爸他们一起吃吗？” 昨天她睡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及时回的。 “昨晚回来的晚，估计累得够呛，让他们多会儿吧，等起来了在做也不迟。” 魏岚轻轻点头，觉得也是。 刚想说点什么，魏母突然惊愕喊出生：“哎哟，乖囡呐！” “咋了妈？”魏岚手里抖，调羹里的元宵差点没抖到桌上去。 魏母等大眼，抱着一个大口袋转过身，“红、这是红糖啊！” 魏岚眨眨眼，不明所以。 顾朝是买了五斤红糖， 理会不到面前魏母拿着钱票去百货大楼血拼，挤得头发散乱都没抢到半斤红糖的激动引进。 不光如此，以后两瓶京口大曲十多块钱一瓶的白酒往外一摆，魏母心里打鼓，埋头继续钦点。等所有东西都理出来，吃的摆一块，用的摆一块，种类都区分出来。 魏母蹲在茶几边上，等着东西说不出话来。 “那姓顾的小子家里真的是富农？” 这些东西可得不少钱，想起顾朝那一身气派的衣裳，魏母心里陷入怀疑，“他真的不是哪位首长家的公子哥，你拿我跟你爸寻开心，故意说是富农？” 魏岚:…… “妈，你想什么呢！” 魏母眉头拧起，起身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满脸严肃，指着东西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 “这…这些东西？从哪里来？”魏岚猛地顿了一下，鸵鸟低头搅碗里的元宵，“从、从哪里来，这些东西事……” “淑芬呐！淑芬……” “咋地了咋地了？” 魏岚正想怎么把事圆过去，房间那边传来魏学良的叫唤声，魏母皱着眉头起身，走过魏岚身边在她肩上拍了拍，“锅里都是你的，不够柜子里还有。我去瞅瞅你爸又在折腾什么呢。” “啊……嗯，好。” 魏母嘟嘟囔囔走了，魏岚蓦地松下一口气，舀了一个元宵整个咬进嘴里。 得亏亲爹及时出声，要不然她妈要听见这些是顾朝倒卖黄金的钱买的，她妈指定得炸了。 可这件事…… 确实是个问题。 魏母从魏岚这里没问出什么，事后指定逮着顾朝问。 魏岚皱着眉头，调羹用力搅拌碗里元宵，“叮叮当当”的响。 “那碗跟你过不去是怎么地的？你敲敲。”房间里传来魏学良斥责的声音，魏岚一个激灵，赶紧打住动作，几下吃完元宵把碗洗出来，又去归置茶几那些东西。 另一边，房间里，魏学良光着膀子供着背坐在床边，后肩一大片淤青红肿，上面皮肤还有被石子擦出来的小伤口。 魏母倒了些红花油到魏学良后肩，按着违约了的肩膀大力揉了起来，“姑娘还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家待不了两天，你这脾气就不能收敛点？” 魏学良气哼哼转头，“疼她也要有个限度，我瞧着这次回来，都大变模样了，越来越野……你再不管管，怕下次再有返城探亲的机会，都不肯回来了。” 心里想到昨晚魏岚拿拖鞋给顾朝，没给他拿，魏学良又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声:“小白眼狼。” 姑娘野了不肯着家，要是严加管教，激起逆反心，那不就更不愿意着家啊？ 想起去年因为下乡的事，那几个家里来回来去的闹腾，姑娘脑袋磕了那么大的一个包…… 魏母不想经历第二次。 魏母陷入回忆，手上动作慢了下来，魏学良催促道，“揉啊，你揉啊，哎哟……疼死了，那个臭小子……” 他坐在那里扭来扭去，丝毫没有昨天晚上，在校场时的威严气势。 魏母眉毛一竖，一巴掌甩到魏学良后肩，“啪的一声皮肉响，魏学良疼的差点蹿起来，“许淑芬同志，我警告你！你这属于殴打军官，要不是因为我是你男人，你是我媳妇儿，你就该被人拖出去喂枪子儿！” “还想喂我枪子儿？你能耐了啊！” 魏母气不顺，狠在魏学良腰上拧了几下，“说是去考验姓顾的小子，结果自己个儿丢那么个大个脸，你咋好意思？” “哎哟哎哟……别掐、别掐！” 魏母果然不掐了，一扭身坐到床边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你还说岚岚以后不着家的话！当初要不是你古板，岚岚哪里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现在我还那用得着担心她以后不着家？” 魏学良还想犟嘴，一看魏母哭了，大掌摸上后脑勺，手足无措，“那……那现在怎么着？事儿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魏母哭的更厉害，魏学良急的脑门冒汗，“别哭，你先别哭！乖囡跟姓顾的小子都在，回头看见想什么话？” “我想办法，想办法把他们调回来，放你眼皮子底下搁着，这样行不行？这样行了吧！” 魏母眼泪说收就收，抬头看魏学良，“咱调回来？” 魏岚是魏家人，动点关系，把人调回来问题不大，可顾朝是h省人，还是那样的成分，别说事儿有多难办，就是真的姓，他那家里有老有小，还能不管？ 魏学良坐在床边，双手撑膝，一脸严肃，凝神认真想了一会，“那小子倒是有股子劲头，昨夜先是摔了炮兵连的班长，后面又摔了另一个炮兵，最后才跟我对上……” “或许是一个好苗子。”魏学良转头看魏母，“给他在部队谋一份拆差，你看怎么样？能不能行？” 兵蛋子当兵时间久，积极向上配合阻止调动，时间久可以加入党员。 如果……顾朝能能争气，说不得也可以，到时候入了党，他那成分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魏母觉得可行，转瞬一想又觉得不对，冷着脸瞪魏学良，“你这口气，我怎么听出一股子欣赏的味道来了？” “老魏，你不是人！就一个晚上，你就被那姓顾的小子攻了阵地？” 魏学良一脸尴尬咳了一声，“你这话说的……话怎么能这么说？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情势不对，魏学良立马调转话风，“昨天还碰到老宋了，他跟我提了宋琪和阿临的事，我跟他说，元宵节过了我们再上门，你看呢……” 房间里魏母和魏学良的谈话内容，魏岚并不知情。 魏岚归置好东西，布料用的统一收进柜子里搁着，像什么干贝柱、小鱼干、鱼丸这些吃的都拿去厨房放着，等魏母处理，看是吃了还是怎么着。 忙完这些，魏岚洗了个手，甩着手上水珠伸长脖子去瞅魏学良和魏母的房间，估摸两人商量什么要紧事，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魏岚轻手轻脚上了楼。 楼下三个房间，两个大的分别住着魏岚和魏学良夫妇，另一件小房间当成小仓库，平时放一些杂物。 楼上和楼下格局差不多，一间魏临住，一间是客房，还有一间小的是浴室。 轻手轻脚摸到客房门口，魏岚做贼似的伸长脖子看魏临的房间门口，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才试着转动客房门把手。 “咯噔”的一下，门应声而开，房间床上顾朝朦胧睁开眼，下一秒反应过来，以为是魏学良来了，一个猛地坐起身。 魏岚进房间反手锁了门，眨眨眼“嘘”了一声，小跑过去坐到床边。 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旧木床“吱呀”了一下。 “囡囡……” “吵到你了吗？”魏岚抿唇，笑容粲然充满朝气，“昨晚耽搁很晚？” “没有。”顾朝不知道魏家人是怎么跟魏岚说的昨晚的事，遂转口不提这件事，“有点认床。” “伯父他们都起了？”顾朝掀了被子，作势也要起床，魏岚身体前倾，胳膊环住顾朝颈项，整个人腻歪挂在他身上。 “我爸他们有事商量，忙着呢。你在再睡儿。”扫了一眼顾朝眼底下淡淡淤青，魏岚桃花眸眨了下，身体重力下压，把顾朝压回床上，“我陪你一起。” 顾朝圈住魏岚腰身往上提，让她整个人趴在他胸口，“囡囡，别闹。” “我哪有闹了。”魏岚小脸不高兴耷拉下来，见顾朝深邃眸子沉沉盯着她，她又绷不住了，“我说真的，我哥都没起呢！刚才就听见我爸的声音，也没看他起来。” “我们至少可以再睡一个半小时。”魏岚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才刚刚九点。 “那好，就睡一会儿。”许是魏岚语气或许笃定，顾朝缓和了语气，扯过被子把两个人盖的严严实实。 魏岚拱出脑袋，想歪去一边躺着，却发现腰间大手圈得紧，根本挪不开身，小下巴绷紧抬头看顾朝，“干嘛？这样多重，你还怎么睡？” “不重，再来两个你也不重。” “油腔滑调的！”魏岚气鼓鼓瞪了顾朝一眼，转头耳朵贴在顾朝胸膛，老老实实趴着，在顾朝看不到的地方，粉色唇瓣愉悦轻轻勾起。 “等起来了，我带你到京市四处转转。” “好。” “鼓巷那边有很多小巷子，有人卖糖葫芦，还有人卖卤煮……我……我想带你一起尝尝……” 小姑娘声音忽高忽低，朦朦胧胧，是困意来袭的前兆。 顾朝锐利剑眉一软，大手跟哄小孩一样，在她后背轻拍，声音缱绻温柔，压的很低，“好。” 十一点左右，楼上三个人陆续下楼，刚到楼下站定，魏学良也刚好拉开房门，扣扣子出来。 魏岚本来在后面跟顾朝并肩走，一看魏学良房门支开一个口，赶忙上前一步挽住魏临的胳膊，冲魏学良干笑:“嘿嘿，爸！” 魏学良跟人精一样，尤其最近对儿女婚事十分敏感，一眼看出魏岚的小伎俩，登时冷声哼哼往客厅那边走，嘴里小声咕哝，“也就几个小时没待在一块儿，腻歪个什么劲儿。” 这话刚好落在厨房端菜出来的魏母耳里。 还好意思说别人？想当初她还在文工团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个傻大个儿天天门口蹲点儿呢。 心里鄙视一阵，魏母把盘子放桌上，笑着招呼，“坐！都坐，饭已经好了，这就开始吃了。” 等都坐下了，魏母又道，“岚岚，你过来给妈搭把手。” 魏岚:得，该来的总是会来。 “好嘞！”魏岚忍辱负重起身，去了厨房。 魏学良从柜子里摸了几个酒盅，和一瓶白色瓶子的曲酒出来，冲顾朝摇摇瓶子，“喝两盅？” 顾朝连忙起身接过酒和酒盅先给魏学良满上，又转头询问看向魏临。 魏临把跟前酒盅往上推了一点，笑容和煦腼腆，“我我爸的一半就可以。”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烤的焦黄的小鱼干，是魏岚从h省那边带回来的。 三个爷们就着两碟小菜，边吃边聊聊。 第419章 我把岚岚交给你，希望你…… 三个爷们就着两碟小菜，边吃边聊聊。 饭桌上最容易拉紧感情，顾朝心里原本紧张更警惕，被魏学良带着小抿几口酒，也渐渐放松下来。 “刚没找到你人，你上哪去了？” “没去哪儿……就，就上楼找我哥去了呗。” 魏母问话，魏岚笑嘻嘻插科打诨。 “你看你妈傻吗？”魏母斜了魏岚一眼，魏岚登时干笑着低头，不说话了。 看她这样，魏母不由无奈叹了口气，“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相中他什么了？” “图他好样貌？衍小子哪里差的过他？你这丫头，就是不知道干粮苦草……” “妈……！”魏岚拖长声音，手里碗碟落在桌上“咯噔”的一声，语气有些急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衍邑衍邑的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他，难道非要跟他硬绑在一起你和爸才满意吗？” 魏母脸色微变，急着想解释，“妈哪是那个意思？那就是我刚让你过得好……” “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凑合过日子一辈子，我怎么能好？”魏岚微微垂眸，为自己刚才急躁语气可能会伤到魏母而自责，可态度依旧坚定。 魏岚抬眸，乌黑肖似魏母的一双桃花眸闪烁出坚定的光亮，“有一个人，豁出命的对我好。” 脑海里闪过顾朝所有的努力，包括铤而走险冒着吃枪子的风险去海市…… 魏岚更加坚定，“手上有一块钱，九毛八都给我花。在再艰难的环境里，也会让我过上最好、更好的日子，精心细致的呵护我……” 魏母吞咽一下泛起来酸水，红着眼想转过身。 她不全部相信顾朝会像魏岚说的那样，对魏岚怎么怎么样的好，可是她心里知道。 她的姑娘，一扪心思只有顾朝，劝不回来了。 “这样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他？”魏岚挽住魏母的胳膊，声音带着恳求，“妈，你会成全我们的吗？” 和刚穿越过来，恳求魏母松口她下乡，又是不同的一种。 两边，她都不希望受伤。 魏岚早已把魏母和魏学良当成亲生父母，而作为他们的亲生女儿，她希望，和顾朝在一起，包括将来嫁给顾朝，可以得到他们祝福。 而不是，仍存有心结。 “妈理解你，可是你是妈的女儿，妈…妈怎么舍得？”魏母抹了眼泪，还想再说，门外传来魏学良叫唤的声音，“你们娘俩做什么呢？家里没有外人，一起上桌吃饭！” 魏母赶紧盛了煮好的鱼丸递给魏岚，“你先去。” 魏岚迟疑，满脸担忧，“妈……” “去吧，听话。” 魏母红着眼满脸笑容，看的魏岚心里一阵发酸。 魏岚沉默端着汤碗去客厅，魏临不动声色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元宵？” 汤碗里白白嫩嫩的，一个个小圆球起起伏伏，看起来确实像元宵。 魏岚深呼吸恢复了一下情绪，笑着解释，“是鱼丸，鱼肉剁成绒做出来的，可好吃了！阿婆见我爱吃，估摸你们也爱吃，给我装了一大兜非要我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魏学良拧眉，“老乡们就盼着过年分点鱼分点肉，你说说你！” 言罢，恨铁不成钢看了魏岚一眼。 魏岚佯装委屈瘪瘪嘴，“我也这么说的，这还是我拦着的，要不然得都装过来了。” 魏临失笑，先伸了筷子，“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可不能辜负老人家的好意。” 鱼丸刚做好出锅时，口感嫩滑，带回来的鱼丸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又是第二次回锅，嫩滑口感稍减，但是却多了几分q弹。 咬紧嘴里的瞬间，甚至有点像布丁倒扣进碟子里，轻颤晃悠的感觉。 好吃，更有意思。魏岚在顾家的时候，吃回锅鱼丸时，早就有了体验。 果不其然，魏临吃下第一个鱼丸后，飞速夹了第二个第三个。 一旁魏学良青筋凸了凸，想试试又因为刚才的话，拉不下脸动筷子。 魏临了解亲爹脾性，二话不说，夹了两个白嫩嫩的鱼丸放进魏学良碗里，“爸，空腹喝酒不好，你也吃点。” 魏学良喉咙滚动一下，侧头看顾朝笑道，“阿临说的是，小顾，你也吃，别客气。” 说罢，也将鱼丸放进嘴里，良久之后，沉声感慨道:“是好手艺的。” 魏岚闻言，微微侧头冲顾朝邀赏眨眨眼，顾朝宠溺一笑，故意瞪眼，让她老实吃饭。 魏母端菜从厨房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脚步微顿，心里暗叹一声，重新扬起笑脸，“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多吃菜。” “老魏你也真是，小顾头一回来京市，一会儿叫岚岚带他出去转转的，你把人灌醉了，像什么话？” 魏学良喝了酒，心里舒坦，整个人软和下来，仰着眉毛指着魏母，冲魏岚顾朝笑道:“你妈这个人呐，每天操不完的心。不就是出去转转？一会儿吃完了，我开车送你们去。”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魏岚连忙将他想法扼制，遂又叮嘱，“不光是今天，以后喝酒都不许开车，听见了没？爸！” 魏学良不理会魏岚，推了一个顾朝胳膊，继续笑:“瞧见没？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就随了她妈……” 魏岚弯弯眉拧起，气得直跺脚，“爸！” “行行行，都记住了，记住了！”一看魏岚较真，魏学良连忙摆手叨扰。 心情一直压抑的魏母，看到这一幕也不由笑出声，嗔道:“你也算有个怕的人了。” 鱼丸粉丝汤、白菜烩粉条，煎的金黄的煎饺，还有一大海碗的焖牛肉。 牛肉是之前魏学良算着日子托西北老战友寄过来的，一整块牛后退。 拿回来一直放在二楼阳台上冻着。 菜都上齐，魏母也坐上桌。 魏临的婚事，魏母会顾及魏临的想法，自然也会顾及魏岚的，所以饭间，魏母也开了腔，跟顾朝拉起家常。 “家里饭桌上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拘束。”魏母笑着把大海碗牛肉推向顾朝，又转了筷子给魏岚夹了一块搁碗里。 魏母看向顾朝，“听岚岚说，你家里还有个奶奶和妹妹？妹妹今年多大？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阿婆一切都好，平时会给家里搭把手。”顾朝颔首，“妹妹年后五月进十一岁。” 魏母点点头，斟酌一瞬，道:“伯母看出你是个有潜力的，岚岚交给你，伯母也放心，只是……” 顾朝心尖一震，坐直腰板，眼睛发亮看向魏母，等后文。 “只是吧，两家离的远了些，岚岚将要是嫁去h省，那就是一年也回不了两次。”魏母红了眼眶，声音努力平静，“儿女有一双，姑娘就一个，你叫伯母怎么舍得？” 顾朝激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是了。 魏家不像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把丫头不当人。 他们把姑娘用爱娇养出来，离了身边本来就不放心，一年又见不到两回，怎么能接受？ 顾朝沉默一瞬，桌底下紧紧握住魏岚的手，诚恳向魏母做出保证，“伯母，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就目前情况而言，我家里还有年迈的老人，眼下没办法带魏岚回来。等阿婆百年归去……” “我可以，也愿意带魏岚回来。” 七队那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们永久待下去的地方。 只是顾阿婆年纪大了，顾朝不放心。 等顾阿婆百年归去，右兰可以带在身边。 而不管是京市，还是其他地方，只要魏岚想去、想待的地方，顾朝都愿意陪同。 顾朝说的是带魏岚回京市，而非跟。 这样果决坚定有信心的承诺，直接将魏母接下来想引出魏学良有举荐他入伍的话头，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岚岚娇气，以你的条件，你觉得……” “我会护着她，她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给她。电视机，缝纫机……以后，小汽车……她想要的，都会有。” 除了局长夫人的头衔、荣誉，其他的，他都可争取。 顾朝手里的钱和人际关系渐渐多起来，给家里和魏岚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这让他有了自信，不会像从前一样，认为自己不行，给不了魏岚想要的生活而退缩。 可来到魏家，顾朝心里忐忑敏感，尤其在进魏家以后，魏母提起衍邑之后，结合曾经在h省衍邑对魏岚的势在必得，顾朝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唯一底气不足的地方，就在这里。 衍邑得魏学良赏识，得魏母青睐。 刨去军籍，衍邑还是根正苗红的贫农。 如果魏母一定要拿衍邑做比较，他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可你的成……” “妈，解决问题需要时间，你给他一点时间。半年，就半年行吗？” 魏母刚开口，魏岚打断了她，努力为顾朝争取，“半年后你再看他的改变，行吗？反正我现在还是下乡期间，也不是说现在就跟他结婚。” 今年六月份就会开始高考，那么最早应该是四五月份就会提前穿出重启高考的消息。 只要顾朝抓住机会，顺利进入大学，就如佛渡金身，什么都不会成为阻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再咬进不松口，到显得他们家没诚意了。 魏学良拍拍桌子，给魏母递台阶，“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别太打压孩子们的积极性。” 魏母顺势下台阶，却又严肃盯着顾朝，“伯母不要求你给岚岚穿金戴银含着玉的生活，但既然说了，会好好护着她，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魏母这是松口了的意思。 魏岚听她字字句句都是为她考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角浮起殷红，“妈……” 身侧顾朝瞳孔骤缩，突然一个猛地起身，朝魏学良和魏母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两个拳头激动握紧，声音亢奋洪亮，“请伯父伯母方向，我会！我会用生命捍卫魏岚一辈子！” 魏岚被唬了一跳，听清他说的话，晶莹剔透的金豆豆落下，却不由眯眯眼笑出声。 魏母笑着摆手，“好了好了，快坐下吃饭吧，下午不该说要出去转转？再耽搁下去，转不了多会儿就得回来了。” 顾朝坐下身，侧头冲魏岚傻笑，桌上筷子碰上碗碟“叮叮咚咚”，屋内气氛正好。 …… “下雪了！” 饭后，魏岚穿戴整齐，真被带顾朝出去转转，一推开家门，外面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还真是，你妈前几天还念叨，没下雪云云。” 魏学良站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魏岚已经把持不住，窜出去在院里蹦跶转圈，很快将积雪踩踏一片凌乱脚印，“年前京市没下雪吗？这场雪算今年的。” 不等魏学良开口，魏岚一张脸堆满清澄温和笑意，倒退往院门口走，“朝哥！快点！下雪的京市更美！” 顾朝冲魏学良点点头，大步跟了上去。 魏母把碗筷收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院外不远处，身材高大的顾朝走在前头抵挡寒风，她家娇气的丫头提着裙子，大跨步踩着顾朝的脚印跟在后头。 雪地湿滑，步子跨大了，娇气的丫头摇摇晃晃的要摔倒，男人似有感应一般，迅速转身将人扶住，又搓着女孩的小手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随后连带女孩那只小手一起，牵着拉进风衣口袋，继续前行。 “这丫头……”魏母低叹一声，心里仍有些担忧。 魏学良坐在沙发上套马靴，“乖囡自己都说了，给他半年的时间。半年而已，眨眼就过去了。” 魏母脸一瞬绷起来，“你说的轻巧，半年能发生多少事？” “那怎么办？你刚才都答应了，还想再反悔不成？” 魏母愤愤从鼻子里认出一口气，不想跟魏学良说话，挽起袖子往厨房去。 碰巧穿着军大衣一身行头整齐的魏临从楼上下来，“爸，你那车钥匙呢？车借我开一天。” “不借你。” 魏岚跟顾朝甜甜蜜蜜的，魏临心里痒痒，就想到了宋琪。 “为啥？”魏临一跺脚，上去翻魏学良的中山装口袋，“快点，一下午没多会儿了。” 第420章 我所在的年代，就是你所在的年代 魏学良推开魏临，起身马靴脚尖踢了踢地，回房间拿了一件风衣跟白色围巾出来，转身又去了厨房。 厨房里魏母正在洗碗，后背冷不丁贴上来一个硬邦邦的胸膛，紧接着，脖子上兜了一条围巾。 “做什么呢？当心摔了碗！” 话音刚落，魏母整个人被风衣罩住，半推半抱被魏学良带出厨房。 “魏学良！？” “碗让阿临洗，咱们去看歌剧，年边上肯定有红色记事。” 魏母是文工团出来的，会唱会跳，更爱看别人唱跳，魏学良早有了解。 魏临:……？ 大门已经“哐”的一声从外面关上，魏临一跺脚，看了一眼厨房，最终向门外奔去。 碗什么的，可以回来再洗，门还是得先出的。 “爸啊！爸！去歌剧院路过车站，你把我顺到车站！” …… * “京市下雪最美了，朝哥你看！” 公交车在京南区鼓巷附近停下，魏岚天下车，先一步奔向马路对面，高耸白蜡、柳树下面，一间挨着一间染发古朴气息的四合院。 四合院檐上被白雪覆盖，檐下挂着或旧或新的红灯笼。 高耸的古树此时光秃秃一片，发灰发暗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下，将这一片民宅衬托的愈发古朴、历史悠久。 碰巧几个穿着旧马褂，又留着鼠尾辫戴宝盖虎头帽的小孩嘻嘻哈哈推搡从眼前跑过，一时之间，甚至让魏岚自己以为，自己所处的不是七十年代，而是更早的清末。 魏岚猛地顿住脚步，半晌过后微微转身冲顾朝笑道:“很有年代感。” “年代感？” 大街上车人不多，但不是还是有公交车、自行车路过，顾朝听了魏岚的话，眉心轻拧，牵着她，将人带离马路中央，“古朴，也很有民族特色，但是年代感，怎么说？” 看到大片四合院，顾朝只是一瞬间的怔愣，并没有或许惊吓。 魏岚并不知道的事，顾朝小时候的顾家，也是像这种青砖乌瓦的院子，甚至，更大。 她侧头眼眸晶亮，见顾朝肩头薄薄积雪，伸手帮顾朝弹去，脑海里不由想起另一段话: 好像变成雪啊，这样，就可以落在先生肩头了。 “哈哈哈！” 魏岚一阵失笑，弯眉上扬，桃花眸微微眯起，眼角纤长睫毛坠着两滴小小笑出来的晶莹泪珠，“比如我们从市区过来，那边穿着鲜亮衣裙、开着小汽车的人大有人在，而在这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始终维持曾经的模样，就连环境也不曾有过一丝丝的改变。” “会让人觉得，踏上这片土地，自己也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这种感觉很奇妙，会莫名让魏岚联想到，曾经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不要多想，嗯？” 魏岚心里沉甸甸的，脑袋倏忽一重。 顾朝侧身立在魏岚身旁，宽厚温热的掌心从魏岚头顶擦过，“没有什么年不年代感的。” “我所在的年代，就是你所在的年代，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知是不是他太性感，每次魏岚提起类似话题，他都会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古言常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顾朝害怕眼前一切都是虚幻的梦，而当有一天梦要醒来的时候，他会握不住眼前这束光。 顾朝一阵眼热，倾身将魏岚整个人拉进怀里，紧紧抱紧，“未来的路还很长，要一起去看山看海吗？” 魏岚吸吸鼻子，在顾朝怀里轻蹭，眼泪全蹭在他身上。 “当然。”她用力点头。 她已经找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未来，当然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想起两个人在外面，魏岚腮帮子一鼓，两腮微红推开顾朝，转身长发荡起好看弧度，“巷子里有好吃的，趁天色还早，我们快点！” “嗯。”顾朝颔首，瞳仁里映着女孩的背影，紧紧跟上女孩的步伐。 满心满眼的，都只有女孩一个人。 鼓巷主道宽八米，从头走道尾有七百八十七米，主道两侧，随处可见的岔路小道。 整个鼓巷被这些小道划分成200多条大小不一巷子胡同。 在这些小胡同里，民间手艺人蜗居其中，时有赶上为了生计，开小门做生意的。 魏岚按照模糊的记忆，带顾朝穿梭在小巷子里，最终在一处破门匾的小院门口停下脚步。 空气中弥漫淡淡甜腻的味道，破门匾下，木门拉环上面有一块长方体的切割口，看上去就像是门上又开了一扇小门。 “是这里，应该没错了。”魏岚叩响木门，“有人吗？” 门里传来脚步踩上积雪“渍渍”声，很快门板晃动，里面的人贴着门板，声音沙哑苍老听起来像七老八十的老人，“谁啊？什么事？” 魏岚回头冲顾朝眨眨眼，扒在门板上压低声音，“大爷，京八件有吗？” 门里忽然没了声，魏岚拧眉，“大爷？” 难道是找错了？ 就在魏岚陷入怀疑时，门板上的小门拉开一条缝隙，魏岚连忙后退一步，抿唇笑容乖巧和善，“大爷新年好！” 形同枯槁的老人透过门缝打量，见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心里悄悄放松，“呵呵”笑着也回了一句新年好。 “天儿冷找不到蜂蜜，京八件没有，小四件，行不行？” “小四件都是什么？” “有驴打滚，豌豆黄、绿豆糕、芙蓉糕。”头戴宝盖帽留着山羊须的老爷子依着门板，扳手指数给魏岚听，“都是一样的价儿，四两粮票，八毛钱一斤。” 魏岚又问，“大爷，这糕能放几天？我是要带去南方送人的。” 老头摇头晃脑笑答:“天冷，放半个月一个月的不成问题，就是你得仔细咯，除了芙蓉糕，其他三样糕是软的，压不得，要是压坏了，回头你送人不好看。” 魏岚轻轻点头，错开步子询问顾朝，“每样来四斤？” 能放那么久，一部分送人，一部分留着自家人吃也不错。 再说，这可是老工艺手作出来的，不知比供销社里的水果糖好吃多少倍。 有藤箱在，单独用藤箱装，也不用担心磕着碰着挤着了。 顾朝轻轻点头，拉开风衣拿钱拿票，魏岚就冲门里老爷子道:“大爷，给我们每样拿四斤，半斤一装的！” 说了要求和数量，老爷子关了小门着手去准备，顾朝魏岚两人就站在门口等候。 这条胡同是风口，寒风瑟瑟，檐下破旧红灯笼来回摇曳，魏岚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雾，脸蛋比较冻的通红，可怜又可爱。 “冷不冷？” 顾朝拉过魏岚调转方向，高大身子背对巷子口挡住冷风，捏着魏岚冻得指尖泛紫的小手在心里捂了捂，哈了一口热气，“买完就回去。” “那怎么行？”魏岚翻了个白眼抽回手塞进口袋，鞋子脚丫子冰凉，她跺了跺脚，小脸固执绷紧不容拒绝，“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豆汁儿也没喝，我还想吃卤煮……啊！对！” 顾朝凝神看她，“什么？” “之前不是说过照相机吗？你还没拍过照吧？h省照相馆不常见，在京市可多着呢！” 魏岚仰头，笑容得意又骄傲，冷不丁一阵寒风吹来，从领口灌进去，魏岚冻的一记哆嗦，赶忙又缩回脑袋，揪着顾朝衣袖娇气撒起娇来，“干嘛那么早就要回去？一会儿我还想跟你一起拍照留念。” 魏岚语气有娇又软，顾朝最受不了她这样，被拉着晃悠了两下，很快失了阵地。 “那一会儿先去找地方吃你说的豆汁儿卤煮，等暖和过来了，再转。” 魏岚高兴的跳脚，“好！” 两人刚打成共识，身后门板耸动，小门打开，老爷子枯槁的脸闯入视线。 薄薄一叠，总计六斤四两的全国通用粮票和十二块八毛钱递过去，老爷子从小门把打包好的糕点递出来，“当心着点。” 糕点是用油纸和细麻绳抱起来的，许是因为之前说是要送人，每个油纸小包裹上面，还贴着婴儿拳头大的红纸，正中心分别写着吉祥与福。 见魏岚低头盯着红纸看，老爷子捋捋胡子笑道:“小孙子涂鸦之作，还希望你们不嫌弃。” 笔迹虽然稚嫩，却有了沟壑雏形，顾朝沉默一瞬，诚恳道:“老爷子谦虚，小朋友聪慧过人，好好培养，未来可期。” 魏岚笑着将系成葫芦串儿的糕点包裹递给顾朝，“我看也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来年第一笔生意就听见这样好话，老爷子心情愉悦，脸上笑容藏不住。 东西都交给顾朝魏岚二人手里后，透过小门洞，老爷子冲两人深深作揖，“借两位小朋友吉言，另祝两位早日结下两姓之好，和美偕老。” 虽然魏岚、顾朝亲密无间，但老爷子一把岁数见识的人多了，一眼看出两人还没正式成婚，才说的这一通讨巧的话。 魏岚还在因为对方文绉绉的口吻怔愣出神，顾朝已经软和了神色，反向老爷子回了一记作揖，“承老先生美言。” 年轻人微微躬身抱拳，额头却依旧保持平常水平线以及角度，不想那种生活在底层的平民百姓，也不像是为了还礼，故意做出来的动作。 更像是，从小经过良好教养的小少爷。 他们，大概是同一类人吧。 老爷子抚须轻笑，什么也没再多说，摆摆手反手关了小门。 “走吧。”顾朝凌歪身牵起魏岚的小手，往巷子外面走。 魏岚紧跟他脚步，“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位大爷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顾朝顿了顿，凌唇勾起笑容充满温情，“有吗？” 大概是可怜人见到同类人的一种…… 嗯，一种不尽然的惋惜吧。 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日子有好有坏，他的苦难早已成为过去。 见顾朝否认，魏岚抿唇认真想了想，也对。 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奇奇怪怪的猜测根本站不住脚。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魏岚一双桃花眸弯成小月牙，笑容灿若明珠，拽着顾朝钻进另一条巷子，“现在，就去尝尝京市老风味吧！” 猫儿胡同巷子末尾，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铺子蜗居其中。 店里灶台和两口大锅占据三分之一的位置，剩余三分之二，摆着四张小矮桌和若干小马扎。 因为味道好又实惠，这家小店一直秘密存在，被附近居民守护。 魏岚和顾朝进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两桌客人。 “客人想吃点什么？”老板在灶台前忙活，见来人连忙吆喝，短短一句话，京腔味儿十足。 桌边贴墙的位置坠着一串小木牌，上面刻着字迹歪歪扭扭的菜名和价钱。 “两碗大份的卤煮，一小份豆汁儿，一份炒肝，还有焦圈和爆肚都来一份！” “得咧！” 店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一听魏岚点的东西多，满脸笑容藏不住，低头手脚利落忙碌起来。 顾朝淡淡道:“这么多，会不会吃不完？” “不会！”魏岚粉嫩唇瓣微微一抿，勾起浅浅笑意，声音浅浅压低了些，“这些都是小吃，量和平时吃饭的量不一样。” 顾朝了然点头，回想一边魏岚刚才点的菜，又问，“豆汁儿就点一份吗？” 怕魏岚是担心钱不够，他又补了一句，“想吃咱就买，不用考虑钱多钱少。” 魏岚桃花眸微微闪烁，摇摇头，“一份就够了，我都喝腻歪了，就是想让你尝尝。” 心里却道:一会儿你能把那一份喝完，就算不错了。 却不由，两人之间互动被邻桌客人看见眼里，扎着油亮亮麻花辫的女孩不高兴踢了一脚桌子对面新处的对象，意思在明显不过。 你瞧瞧人家怎么当对象的？再看看你？ 麻花辫女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边桌上的两碗小份卤煮，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里面还有她一份钱，她真想就这么走了算了。 丢死人！ 冷不丁被这么一踹，年轻小伙还以为偷看被抓包，一张脸咻地涨红，连忙收回目光，乐呵呵冲女孩笑，“翠翠，吃，你快吃啊，一会儿凉了腥！” 邻桌小情侣的一举一动，魏岚这桌并不知情。 第421章 拍婚纱照 年轻小伙盯着魏岚看得入迷，咋就有这么好看的人儿呢？ 店里大锅里一直就炖着火烧、肥肠和猪心肺那些，老板很快端了两大碗撒着小葱、香菜沫儿的卤煮上桌。 主要食材就是猪下水，魏岚还小小局促了一下，担心顾朝吃不惯。 肥肠经过特殊处理，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一口咬下去，汤汁溢满整个口腔，配上菜沫舒服的味道…… 顾朝没吃过香菜，刚吃进嘴里觉得有点奇怪，以后又觉得妙不可言，忍不住又往嘴里扒拉一块切成小块的火烧。 口感有点硬，有点弹压，像是馒头沾汤，又有点像吃发糕，味道也不错。 顾朝剑眉微扬，“好吃。” 魏岚看出他是真的觉得好吃，心里也觉得开心，往嘴里送了一小块肥肠，笑的眉眼弯弯，“喜欢就好，我刚才还害怕你吃不惯。” 顾朝笑了笑没有解释，筷子尖儿挑起一片菜叶，“这是什么菜？我们那边没有。” “是香菜。”魏岚抿抿唇解释，“你喜欢的话，等回去可以问问我妈看能不能买到种子，我们带回去种上，以后涮肉、做菜都可以用上。” 香菜在北方比较常见，南方种的人应该也有，可能数量极具少数。 再加上很多人其实都不太能接受香菜的味道，也可能潜意识里会觉得别人也不喜欢，种的人少，对外传播的就更少了。 顾朝没看见或者吃到过，很正常。 闻言，顾朝一双深邃眼眸晶亮望着魏岚，“好。” 很快，店老板把其他几样菜也都端上桌。 顾朝一一吃过，味道都很好，很有特色。 直到碰到豆汁儿…… 刚才吃卤煮的时候，魏岚说担心顾朝吃不惯，当时顾朝想起曾经经历一段被打压、饿肚子的黑暗时期，他觉得，只要是口粮，无关好不好吃，他都能吃下去。 可是，打脸来的未免太快。 原以为豆汁儿是向豆浆一样，但是，完全不是。 不似豆浆的奶白色，豆汁儿呈现出灰绿色，调羹搅拌两下，粘稠的像糊糊，凑近闻一下，热气腾腾带着淡淡的馊味。 顾朝抿抿唇，犹如被欺负的大金毛，抬头乌黑眼眸盯着魏岚，实在不知道怎么下嘴。 魏岚捂住肚子，险些没绷住，强压着笑意解释，“豆汁儿是绿豆做粉条打出淀粉后的边角料经过发酵再熬制，才做出来的，味道是会有一点奇怪。” 京市一些老居民更爱喝，也不能说是爱喝，大概是缅怀、怀念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吧。 魏岚其实也觉得有点喝不了，之所以点一碗，还是心里抱着捉弄顾朝的小心思。 她一会顾朝就算不喜欢，也会硬着头皮喝下去，没想到和想象发生了一点偏差…… 不过，更加令人心情愉悦。 魏岚一副偷腥的小猫般狡黠笑容，顾朝要是再猜不住她的小心思，那才是真的傻。 “囡囡，你又不乖。” 魏岚吐了吐舌头，找老板要了一只干净的碗，把豆汁儿倒出来半碗，“我们一人一半，这总可以了吧？就不算我捉弄你了！” “不好喝就不喝，一碗，不值当什么。”顾朝拉住魏岚托碗的手。 “知道了！”魏岚笑着点点头，小抿一口豆汁后放下。 之后吃卤煮、炒肝时，也会不时抿上一口，两人吃完饭，碗里豆汁只剩下一点。 魏岚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实在喝不下了。 顾朝懂她的小心思，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两个碗里的豆汁一口饮尽。 两个人一顿饭下来吃了一块六毛钱，外加四两粮票。 利落结完账，顾朝一手拎着糕点，一手牵着魏岚，膝盖顶开木门，重新进入外面大雪纷飞的天地。 屋门“吱呀”一声缓缓向里合上。 店老板正在收拾魏岚他们那桌的碗筷，无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透过门口渐小的缝隙，看见那对年轻客人手牵手漫步雪中的背影，忍不住笑叹一声，感慨道:“真好。” * 京市的照相馆有不少，从鼓巷出来，去返程车站的路上就有一个。 照相馆里工作的是一对父女。 父亲四十多岁，负责拍摄一类的技术活儿，女儿梳着油亮亮的两个麻花辫，穿着红碎花棉袄，年龄看起来比魏岚大一些，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平时帮父亲打打下手接待客人。 在女孩的带领下，魏岚和顾朝大概转了转。 所有房间墙壁都刷着墨绿和白色的墙漆，站在街上看照相馆有点小，进门看过之后才知道还有三间用于拍摄的房间。 其中两间布置了简单背景，略微夸张的仿真花墙，人高的秋千架之类的，另一间房间则只是简单的背景幕布。 三间房间都看完了，见魏岚还没有做出选择，年轻女孩回头打量了一眼，笑道:“你们是准备拍结婚照的吧？我们这也能拍。” 说罢，先转身走向门口，那里有一个腰高的玻璃展柜， 结、结婚照？ 魏岚桃花眸微微瞪大了些，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顾朝紧随其后。 刚才进来的时候，魏岚也注意到了那个展柜，以为只是普通的展示柜，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细看，才发现里面众多黑白照片中果然夹杂几张像是加了重色滤镜的彩色照片。 头戴白纱、手拿捧花的新娘，以及黑色西装的新郎，两人微笑看向镜头，紧紧依偎在一起。 照片充斥着年代感，并没有那么清晰，而这种轻微的模糊感，就是最自然的滤镜，让每一对新人看起来都那么光彩动人、眼睛里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魏岚扭头可怜巴巴看顾朝。 好想要，但是……可以吗？ 他们还不是夫妻，而且也不知道这年代拍这种结婚照是不是要手续证明什么的。 一想到可能会被扣上男女关系的脑子，魏岚粉嫩唇瓣瘪了瘪，失望的打消念头。 魏岚眼眸弯弯，带着浅浅歉意的笑容回头看向年轻女孩，“我们就拍……呃——？” 顾朝看出魏岚的表情细微变化，大手一伸，扣住魏岚手腕，将人拉回自己跟前，“结婚照需要什么手续吗？我们结果证明没带，能拍吗？” 魏岚眼睛瞪圆，回头看顾朝的瞬间，听到这话愣了一瞬，顷刻间反应过来，目光跟着落在年轻女孩身上。 眼睛亮晶晶的，又娇又憨，期待的对方的回答。 年轻女孩捂住笑了一阵，“能拍，不过得事先说好了，照片冲洗需要时间，七到十天之后才能过来拿。如果你们没时间的话，可以留下地址，到时候我们可以帮忙寄过去，不过也要额外多付两分钱。” 两分钱是有票钱。 这年代的人大多淳朴，年轻女孩在照相馆帮忙打下手有一段时间，见到许多处对象中的小情侣，也见过过来拍结婚照的小夫妻，一个个扭扭捏捏的，在别说在镜头面前，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放不开。 像眼前这对表现这么自然的，看着就想结婚有一两年的时间似的。 想着，年轻女孩不由打了魏岚一眼，见魏岚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真是白白嫩嫩的像外边的雪一样，看起来年龄应该是没有自己大的，不由感慨了一句:“你结婚可真早！” 一句没有恶意的感慨，让一对“假”夫妻红了脸。 魏岚红着脸抿抿唇，故作镇定，“外、外省可以邮寄吗？我们这次回来时探亲，待不了那么久。” 年轻女孩点点头，“可以的。” 又一伸手，指向一个帷幕后面的小门洞，“我们这里提供婚纱和西装，女士在这边换，男士在那边换，你们可以先看看衣服。” 照相馆并非后世那种专业拍婚纱照的影楼，婚纱有两款，一款是纱制大裙摆连衣裙的。 领口及肩头部分采用的是轻薄半透明的设计，胸口白色布料打底，外面蕾丝订成荷叶边的形状，成功将女性胸口隆起部分遮掩。 魏岚看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这年代的女性很少会因为胸部发育良好、身材曲线玲珑而感到高兴。 绝大多数觉得这种事情难以启齿，就算是发育良好的，也会故意穿宽大的褂子将此遮掩。 心里微微叹息一声，魏岚转开视线，去看另一件。 另一身婚纱，语气说婚纱，更像是白色连衣裙，长度大概能改到脚脖子，和刚才的大裙摆差距很大。 这件胸口、腰线收腰明显，而且只有裙摆部分就简单蕾丝小白花的设计，款式简洁但雅致。 “就它吧！” 魏岚从架子上取下衣服，比划两下，又转身让顾朝看，“怎么样？” “好看。”顾朝颔首，半晌又道:“我就不换了，脱了风衣就好。” 男款婚服只有一套西服，浅灰色的。 趁魏岚西服的空挡，顾朝已经脱家里风衣。 将二者比较了一下，魏岚点点头，“那我先去换衣服，你在这个等等我！” 如果是深灰或者黑色的还好，浅灰色感觉凸显不出来顾朝身上锐利的气势，魏岚直接放弃。 穿个不合适的，还不如穿身上的军装，气派，更具有年代日子。 什么小娇妻和军团司令的。 一通脑补之后，魏岚缩缩脖子，抱着衣服捂嘴偷笑去了换衣服的小房间。 房间很小，莫约五六平米，条件捡漏，墙上挂了一面四四方方的镜子，镜子下面一张小桌，一把椅子。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支眉笔和两盒深浅不一供客人稍作打扮点缀的红色口脂。 魏岚打量一眼，放下衣服刚摸上衣服扣子准备解开，换衣间的门就被敲响。 魏岚弯弯眉微拧，还没出声，外面先传来声音，“同志，这还有配饰，我给你一起送过来，你看看的再决定用不完。” 魏岚连忙将门打开，“谢谢！” 一小筐的东西，捧花、头纱、鲜花手环、珍珠项链、亮晶晶的水钻发卡。 关门之际，年轻女孩伸手拦了一下，不好意思看向魏岚，“同志，里头的首饰虽然是假的，但是不好买，使用的时候，希望你可以小心一点！” 魏岚会意点头，“你放心！” 不单单是这些假的首饰，就连婚纱这些也是。 目前来说，国内能接受西装的人有不少，但结果穿白裙子的，除了一些念过洋文，上过洋学的能接受，绝大部分群众无法理解。 也因此，弄到一身婚纱，也不容易一件容易的事。 “珍惜道具！” 魏岚扬了扬拳头，反锁好门开始换衣服。 屋里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脱了衣服之后还是有点冷。 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魏岚穿上白色婚纱，在镜子面前转动身子照了照，大小很合适，仿佛量身定做。 豆沙很厚重，魏岚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个头纱是用一张大的娟纱叠在一起，由别针固定做出那种一层一层交叠的蓬松感。 蓬松是蓬松了，但又过于厚重。 魏岚抿抿唇，取下别针将头纱散开散开，取中心点提示，想到什么，躬身在小筐里翻了半天，把鲜花手环找了出来。 用别针勾住手环上的线和头纱别在一起，放在方便备用。 魏岚打扰头发，将头发一部分编程蝎子辫自然下垂，另一部分则是随意的披散肩头，用打卡固定好头纱，手环部分的鲜花刚好立起，看起来就像是发冠一样。 魏岚转动脑袋，虽然很漂亮，但仍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视线转动，落在桌面上眉笔、口脂上。 本来不打算太夸张，但是……这一次对她的意义很不一般。 虽然没有结婚，但好歹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名义上的结婚照，还是和顾朝一起拍的…… 魏岚想以最好最美的状态出席。 腮帮子鼓起长长吐出一口气，葱白纤细的手指勾起国红色口脂，打开盒子轻轻沾取一点在眼尾、两腮点上，又在指尖轻哈一口气让温度更高一点，这样才更好把口脂推开，体现出腮红、眼影的效果。 忙完这些，魏岚又重新削了眉笔。 她的眉毛弯弯细长，浓密乌黑，并不需要描眉，眉笔的作用代替眼线笔。 第422章 他会代替爸爸妈妈，照顾我…… 魏岚小脸紧绷凑近镜子，微微抬起下巴，一手撑住眼皮慢慢描绘内眼线，眼尾微微往上带了一点，微微挑起。 两只眼睛都花完都，她坐直身子眨眨眼，小脸转过来转去的打量。 还不错，眼睛大了半圈，更加有神了。 放下眉笔，最后在唇瓣点上口脂，轻轻推开抿抿唇，妆面完毕。 亮晶晶的小发卡过于累赘，魏岚没用，不过那串当真珍珠项链，她倒是没有嫌弃的直接戴到了脖子上。 珍珠项链散发淡淡暖色系光泽，将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完美展现。 虽然整身打扮都十分简洁，但是是美的，很美。 深呼吸一口气，魏岚打开门，推开厚重门帘走了出去。 小风迎面而来，冻得她一记哆嗦，一手捏捧花一手抱着胳膊，赶紧往拍摄的房间方向跑去。 “朝哥——诶！” 拍摄的中年大叔正在调整补光灯位置，电线拖了满地，裙摆太长，魏岚没看见，一个趔趄身体向前扑去。 “哎哟，姑娘啊，悠着点！” 摄影大叔想拉魏岚，又不敢轻易丢了手里的东西，索性那个穿着军装制服、背景硬朗宽阔好似伟岸一样的男人及时转过身来。 补光灯光线明亮耀眼，头纱轻盈好似透明的白翼，年轻的姑娘唇红齿白，眉眼鲜明娇艳欲滴，好似名师精心刻画，美若仙子。 这般的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却又比平时更美更精致…… 而此时此刻，光辉小道中，她踏着光，直向他奔来。 那瞬间顾朝瞳孔微缩，身躯微微一震，耳边轻易听见自己胸腔传来的“砰砰砰”急促激烈的心跳声。 他不受控制往前踏出一步，两只手刚伸出去就接住了年轻姑娘柔软的身体。 顾朝颔首，下颚抵在魏岚发间，神情刹那间柔和，似及了冰川下一汪春水，“抓到了。” “唔……” 两个人撞了满怀。 魏岚揉揉撞疼的鼻尖，抬头扬起蓄满雾气的眸子，“抓到了什么？” 顾朝抿唇，微微颔首，浅笑将她碎发播到耳后，深邃眼眸柔情的好似揉进碎星一般，“抓到了光。” 没错，是他的光。 魏岚瞳仁微微闪烁，涂了口脂的唇瓣殷红泛着光泽，轻轻抿起一抹弧度，正想说什么，突然“咔嚓”的一声。 一阵晃眼白光闪过。 两人回过神，齐齐转头看过去。 摄影大叔从照相机遮阳布缩回脖子，不好意思冲两人笑，“刚才画面太美好，没忍住抓拍下来……你们放心，这张算给你们的赠品，不额外收钱。” 魏岚眼眸一眼，嘴角勾起明媚笑容，“谢谢！” 场地是现成的，但为了背景不那么死板，临时有家了一点东西，譬如简欧式风格的旧椅子、小圆桌。 改革开放，有钱有势的人家里很多这样的桌子椅子，但大多都被砸坏或者烧毁，这些应该是从废品站淘回来的，桌边桌角的掉下来的油漆都是后来重新补上去的，凹凸不平，依稀能看见原来的痕迹。 按照摄影大叔的安排，魏岚手捧捧花侧身坐好，在她斜后方，顾朝身体挺直如松，一只手自然下垂，一只手亲昵落在魏岚肩上，两人齐齐看向镜头。 “诶诶诶！对对，就是这样，笑一笑，嗯！女同志很好，男同志笑容在大一点！”摄影大叔脑袋扎进遮光布，大声指挥。 只可惜，顾朝始终不能让他满意。 拍结婚照，单单“结婚”两个字就足以上顾朝乐上天，心里别提多开心，只是在镜头前，顾朝努力过，就是笑不出来。 尤其是被摄影大叔提醒过后，他脸上浅浅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散，然后…… 表情彻底龟裂，一张脸冷的好比外面堆积起来的积雪。 摄影大叔本来还想指导两句，一看这幅情形，头皮发麻连忙改口，“这、这样也行，也行，挺好的！” 正要拍，魏岚突然抬手，“等一下！给我一点时间！” 说罢快去侧首抬手与顾朝对视，声音压低像是再说什么小秘密，“一会儿你就喊茄子！” 顾朝拧眉疑惑不解，“茄子？为什么？” 魏岚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听我的就对了！” “好。”顾朝点点头表示同意。 魏岚满意了，又冲摄影大叔说道:“叔，你拍照的时候倒数一下，这样我们能有个心理准备！” “好嘞！” “3——2——1！” 随着数字数到1，顾朝飞快无声喊了一声“茄子”，就那一瞬间，拍完之后摄影大叔揉着眼睛退出遮光布，有点怀疑人生。 刚才那位男同志笑了吗？好像是吧？ 可就那一瞬间？ 摄影大叔想不明白，只在心里夸魏岚本事大，说的对极了。 瞧，刚才一直笑不出来的人，这给了三秒钟的时间准备，不就笑出来了吗？ “好好好，再换一个姿势。两位都站起来，新娘挽住新郎的胳膊，身体前倾稍微来一点点依偎的感觉……对，对！就是这样，好好，保持不动！3——2——1！” …… 一寸大小的照片两毛钱一张，四寸大小的五毛钱一张，魏岚和顾朝一共拍了六张，选的都是四寸大小。 可别看只拍了六张，拍完出来结账，外面天色已经漆黑。 利落递过去三块两分钱，顾朝从摄影大叔手里接过纸笔，利落留了h省那边的地址。 纸笔还回去，里侧厚重门帘一阵晃悠，顾朝回头，嘴巴蹭的红肿、已经换好衣服的魏岚走了过来。 顾朝伸手将她带到跟前，“嘴唇怎么了？” “怕口脂蹭到婚纱上，硬擦的。”魏岚瘪瘪嘴，也确实没想到，这个口脂不脱色的效果居然这么好。 顾朝轻轻喷出一口气，拇指从她唇瓣蹭过，神情温柔眷恋，恍若诱哄般缱绻道:“回家了。” “嗯！”魏岚点点头。 两人马上来时拎的东西，刚准备走，柜台收好地址的摄影大叔突然抬头，急切道:“哎！哎！两位同志等一等！” 顾朝回头，询问视线望过去。 摄影大叔不好意思道:“虽然成品照片还没出来，但是刚才拍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出来了，这次的婚纱照是有史以来拍的效果最好的一次！如果可以，我想征得你们的同意，保留一份照片放进展览柜里。” 衣袖往下坠了一下，顾朝侧头，魏岚正抬头看他，不赞同摇摇头。 顾朝便冲摄影大叔道:“抱歉。” 两个字足以说明拒绝，摄影大叔有一瞬间失落，很快重新扬起善意的笑容，“没关系，能拍到你们这对，我很荣幸！” 这事本来就是征求意见，当事人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 顾朝和魏岚走出照相馆，摄影大叔在后面送了两步，“新年刚刚起步，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和和美美！” “也祝叔生意红火！” 送走两人，摄影大叔踱步回屋，正逢女儿从后面小厨房端来晚饭，他不由多叮嘱一句，“这回的胶卷可得收好了，不能曝光，更不能弄丢！” 年轻女孩嗔怪一声，眯眼笑道:“知道了爸！吃饭吧先！” “伯母我来就好……” “自家人，客套啥？快、快坐！” 回家刚好赶上晚饭，魏母随手接过顾朝脱下来的风衣挂到一边，满脸笑容热情的推着顾朝到桌边坐下，转身又是亲切熟络的询问，吃饭还是吃面。 “怪我中午忘记了说了，让岚岚带你早点回来，转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吧？家里蒸了米饭，面片也有些……” 那态度对比中午出门，不要反转太快，活脱脱的，顾朝就是她亲女婿。 魏岚眨眨眼，下意识去找魏临的影子，才发现魏临不在。 魏学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无意间抬头接收到魏岚打探的目光，拳头抵唇轻咳了一声，魏岚视线转过去后，他轻笑摇头。 虽只是一个笑容，魏岚却从中领悟许多。 她妈的变化，怕是她爸私下费了心思，才调和过来的。 心里一阵暖流划过，同时，魏岚也松了一口气。 回京市探亲经过申请才把时间跳到年后，但探亲的假期时间并没有改变，后天中午他们就要回大队报道。 买票和候车都需要时间，也就是说，明天下午他们就要动身前往车站。 魏岚其实很担心，如果魏母从心底不能接受顾朝，那个时候她应该怎么办。 索性，事情有了转机。 “爸，谢谢你！”魏岚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坐到沙发上，腻歪挽着魏学良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姿态撒起娇来。 “先别急着谢我，一会儿吃完饭你先去洗澡，晚上你妈有话交代你。” 魏岚愣了愣，“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魏母冲他们这边又是跺脚又是招手，“还坐哪儿做什么呢？都上桌吃饭！” 磨磨蹭蹭，桌上坐的齐整。 魏岚端起碗接住魏母夹过来的黄花菜，一双桃花眸瞪大来回扫视，“妈，哥呢？” “你哥他啊……”魏母动作一顿，先是无奈叹了一口气，转瞬又笑了起来，“先前我只当他是不开窍，这不，这回宋琪回来，两人把关系一确定下来，他粘宋琪粘的跟什么似的，生怕人跑了……” 说罢，魏母视线落到魏学良身上，“老魏，一会儿你拎点东西过去，顺便把人提回来。你说说，这两天跑这么勤，回头别叫人嫌弃上了。” “嘿哟，现在的年轻人只会嫌腻在一块的时间太短，哪会嫌长？你说是吧，小顾。”魏学良笑眯眯的看向顾朝，手在桌边拍了拍，“坐这边来点，再陪伯父喝两盅。” 顾朝一直和魏岚并排坐，魏学良半是敲打、半是调侃的话，让两个人都开始有点不自然。 魏岚红着脸埋头苦吃，顾朝尴尬一瞬，拖动椅子坐到魏学良身边。 魏母一边拿来顾朝带过来的拿两瓶白酒，一边劝两个人少喝点，意思意思得了。 爷们儿们小口喝酒，一问一答的，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收桌的事儿。 下午在外面杂七杂八吃了许多，魏岚不太饿，吃了小半碗米饭就下了桌。 心里惦记魏学良说的话，她回屋拿了衣服洗漱，之后就一直坐在房间里等。 靠着床头没坐多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 “岚岚，睡着了吗？” “没呢。”魏岚合上书，随手扣在桌上，拢拢被子坐的端正，“进来吧妈！” 魏母应声推门而入，缓步到床边坐下，一双稍显粗粝的手握住魏岚的手，攥紧了又怕捏疼魏岚，松开了，想到魏岚明天就要走，又不舍的攥紧。 “乖囡呐……”魏母什么都没说，就这一声“乖囡”喊出口，母女两个同时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不哭。”魏母抹了眼泪，笑着去把魏岚眼角的泪珠，脸上带着浅浅笑容，鱼尾纹皱起，“这是好事，你爸说的对，小顾是个好孩子，能照顾好也能保护好你。” 她的姑娘从小娇纵惯了，在家都未必能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可是去了那样的地方下乡大半年，怎么劳作先且不说，单凭表面上看，也能看出，顾朝没让她姑娘吃什么苦。 条件差点就差点，他们老两口在的时候，他们就帮着照拂点，以后他们要是去了，魏临也能兼顾一二。 顾朝是个有干劲的，只要肯努力，不怕挣不出好生活。 “妈……”魏岚吸吸鼻子，一边掉着金豆豆，一边扎进魏母怀里，“妈，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他会替你们照顾我，保护我……” 这一天迟早回来，无论对方是顾朝，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妈都知道。”魏母笑着点头，眼泪甩出眼眶，“妈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但是你也得听妈的话，在没有结婚之前，不能房事，知道吗？” 愿意给顾朝机会是一回事，但魏母心里还是忌讳顾朝的成分，希望在未来半年里，其实再看看会不会出什么新政策，除此之外，也想看看顾朝的表现。 “嗝——”魏岚眷念魏母温暖的怀抱，本来因为马上就要分开，心里正难过，一听魏母提起这种私密的事情，魏岚涨红脸，想说话却紧张的打了个嗝。 第423章 魏岚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魏岚脸颊滚烫，一下子失了言语，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接话。 “我是你妈，妈不会害你，你呀，也不用在妈面前害羞。”魏母目光含笑，满脸慈爱轻轻抚摸她娇嫩的脸颊，“我的姑娘眼光就是好。” 除去成分，魏母对顾朝各方面条件都挺满意。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门外客厅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魏母才收了话腔。 魏母在从衣服口袋摸索两下，掏出两卷捆好的钱票塞进魏岚手里，“这是我跟你爸给你准备的，还有一部分是你哥掏了自己的小金库。” “妈，我不要……” 魏岚噘嘴推搡，魏母一把按回去，“你现在是住在小顾家里吧？记着妈的话，女孩子要自爱……他虽然护着你，但咱们有这个条件，不好白吃人家的，白拿人家的。这些钱也不全是给你的，他家里有老人，你心里七窍一点，多帮着照顾照顾老人孩子。” “男人好面子，你也不要太招摇，要私下补贴……” “妈希望你好，不管以后怎么样，出了什么事，旁人挑不出你的错。” 魏母语重心长，一点一点的教魏岚为人处事，等她说完，魏岚早已哭成泪人。 “妈，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魏岚紧紧环住魏母的脖子，声音闷闷稀碎，听着让人心头一沉，莫名压抑难受。 “傻孩子。”魏母瞬间又红了眼圈，这回没让眼泪落下来，她摸着魏岚油亮亮乌黑的头发，“妈不图你什么回报，你过得好，我跟你爸才能安心，知道吗？” “嗯！”魏岚重重点头。 魏母走了以后，魏岚吸吸鼻子缓了好一会儿，沉重复杂的心情才终于得到片刻的缓和。 右手捂上胸口，她声音低沉沙哑:“有这么疼爱你的父母，你怎么舍得……” 算了，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现在再提起已经没有意义。 以后，有她好好孝顺他们就是了。 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魏岚在书架上翻了翻，翻到一个用了一半的牛皮纸壳的本子。 她将本子取下来，随意撕了两页叠成简易信封，把魏母给她的那两卷钱票拿出来，摘下捆绑的线，捋平整。 又从藤箱里拿出另一卷钱票，捋平一起叠好放进信封里。 魏岚踌躇捏着钢笔，琢磨半天才在纸上落下笔迹。 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她只是想活着，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所以才会对魏母给的东西来者不拒。 可现在不同，她眷恋、喜欢这个家的温暖，也将自己视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现在她有能力挣到钱，不再需要魏母的接济，相反的，她想用自己挣来的钱，让这个家过得更好。 写完信，魏岚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末了，又在信封上加了几个字。 “给最爱的妈妈……” 写到这里，魏岚顿了顿，脑海里浮现魏学良嘴硬傲娇时候的模样，不由抿唇笑了笑，加了两笔。 “给最爱的妈妈和爸爸的信——爱你们的宝贝。” 看起来肉麻的内容，此时却只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魏岚唇瓣抿起浅浅恬静弧度，视线在房间里转动，最后落在床边的小桌上。 那里，有一本红宝书倒扣。 ……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第二天下午，魏学良开着吉普送魏岚和顾朝，魏母和魏临也一起陪同。 原以为到车站买完票还要等一等，结果因为魏学良提供了军属证件，车站给了便利，半个小时后就要开走的火车上，正好有卧铺床位，站内开了通道，让魏岚和顾朝上了车。 来时行李四个藤箱，外加一些零碎小包裹，回去时只多不少，一小部分是魏岚和顾朝买回去准备散给亲朋好友的礼物，绝大部分是魏母魏学良一早就开始准备的回礼。 “记着妈跟你说的……” 趁着魏学良他们放行李的空挡，魏母拉着魏岚赶在列车走道里，一一叮嘱。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车站一阵急促铃声响起，是火车即将发车的铃声，提醒接送家属赶紧下车。 魏学良不看魏岚，拉着魏母往车下走。 魏母满脸眼泪，边走边回头，“乖囡，记着妈跟你说的话……小顾，你照顾好岚岚，她就是娇气没有坏心思，遇见事儿了别跟她急，你哄着她点……小顾啊！” “伯母放心，我都记着。” “好好照顾自己。”魏临跟在父母身后，倒退着往外走，跟妹妹道别。 “哥……”魏岚心里有一瞬间的动容，抬脚跟了几步，似乎想跟着一起下车。 顾朝及时将她拉住，“车要开了。” 魏岚回头，一双桃花眼蓄满水雾，眼泪控制不住往外冒，抽噎语不成句，“可、可是，我……舍不得，朝哥，我舍不得他们！” 她只落泪，不见有哭声，大滴大滴晶莹泪珠顺着两腮落下，更令人心碎。 顾朝心里动容，却又无法让她跟他们回去，喉结滚动，将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抚，“再等等，下次春节我们还可以回来……最迟……最迟两年，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能回京市发展。” 他声音沙哑沉甸甸的，是最让人信服的承诺。 “嗯。”魏岚窝在他怀里，泪眼朦胧点点头。 正在这时，车窗突然被人拍响。 从顾朝怀里挣开，魏岚迅速拉开窗帘，是魏母，同样满脸泪水，满是不舍的魏母。 “妈！你回去吧！我好着呢！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卧铺车厢窗户封闭，只有一整块厚重的玻璃，不能打开，两方隔着玻璃说话，都很用力的喊着，但仍然只能听见很小的声音。 “哎！哎！妈知道，你记着妈的话，有事给家里来信！乖囡……乖囡呐！” “我房间的桌子上，有东西，妈，你记得去看，帮我收着！” 火车缓缓发动，魏母跟着火车跑，魏临和魏学良怕魏母摔倒，也到跟着一起跑。 魏岚脸贴在玻璃上，心急如焚，眼睛止不住的掉，“妈！别追了……” 车头驶出车站，整辆火车速度渐渐提高，很快，京南车站被远远甩在后面。 这节卧铺车厢只有魏岚和顾朝两个人，没有旁人在，魏岚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歪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哭了起来，“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 “囡囡……”顾朝坐在她对面的床铺，伸手想安抚她，却因为她的话，又退缩回去。 现在，他真的做不到。 可是让魏岚回京市，就意味着分开，他怎么舍得。 顾朝喉结滚动两下，束手无策沉默坐在那里。 魏岚突然抬头，一脑袋扎进顾朝怀里，将顾朝一个大个子狠狠顶在车厢墙壁上。 她还哭着，语气又凶又急，霸道中又带着软弱彷徨的哭腔，“你是不是后悔了？你答应过我妈，要对我好，对我好！” “好，对你好，只对你好。” 意识到自己想左了，顾朝心里一瞬间自责，随后紧紧环住魏岚，大手在她后背轻拍安抚。 他会对她好。 哪怕是用命去捍卫。 * 另一边，京南车站。 望着列车远去的影子，魏母坐在候车椅上哭得走不动路。 魏临蹲在椅子的另一端，魏学良一脸头疼的站在魏母跟前，“好了好了，别哭了，乖囡不都说了，有时间就回来看咱们了。” “她说有时间就有时间了？下一回指不定什么时候去了。”魏母醒了一下鼻涕，心里总觉得惶惶不安，担心姑娘出事，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魏母一着急，又开始翻魏学良的旧账，“你这个没良心的，姑娘不是你生的，你不晓得疼，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当初要不是你固执不肯多说两句，哪里会，哪里会有现在这个局面？” 周围有人投来打探的视线，魏临觉得有点尴尬，赶紧岔开话题，“哎哎妈，妈！” “别跟我说话，你这个有了媳妇没了娘的狗崽子，滚远点，老娘看了就心烦！”魏母一把拍开魏临的手，眼泪哗啦啦的，“我的乖囡，我的岚岚，又要去那个什么地方吃苦……” 魏临摸摸鼻子上的灰，赶在他爸嚷嚷之前，赶紧又道:“不是我，是岚岚，岚岚刚才说她房间桌上有东西没拿，让你帮忙收起来。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咱们……咱们先回家？” 魏母哭声瞬间止住，扯着魏学良的衣服站起身，差点没把魏学良给拽倒，“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魏母踩着小高跟的皮靴火急火燎往回赶，魏临跟随其后，只有魏学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走在最后面。 许是因为他太慢了，魏母回过头来，一双桃花眼瞪圆，“你跟兔子比赛跑呢？还不快点？” “这就来了。” 这是把他当乌龟呢！ 魏学良搓了一把头发，大步流星追上前面的魏母。 他那娇气的姑娘脾气有八成随了她亲娘。 这么一想，魏学良从心底，有点同情那个姓顾的小子。 等回到家里，魏母看到桌上红宝书下面压着的信封，抽出来看见上面的字迹和落款，眼眶一阵发热，等看完信上内容，眼泪再次潸然落下。 原来，她一直以为娇气需要人宠着的姑娘，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悄悄成长成健壮挺直的小树，也会想要成为父母依靠的存在。 魏母将信封贴着胸口捏着，坐在床边无声哭了许久，到最后擦干眼泪，从信封里抽出那厚厚一叠的票据，抿抿唇努力扬起笑容。 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傻姑娘。 …… 火车是下午五点多发的车，到达h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外面漆黑一片寒风阵阵。 两个人商议好，决定等天亮了再动身去公交车站。 靠近车站保安室附近，找了个靠墙角避风的位置，顾朝安置好行李，让魏岚坐着等，他则摸出茶杯，敲响保安室的门，跟人沟通好一会儿打了半杯热水回来。 “饿不饿？箱子里点心拿出来吃点。”顾朝把水吹得不烫嘴了，递到魏岚手边。 魏岚摇摇头，小口抿着水，脸上神情倦倦还没从昨天的情绪里缓过来。 “开心一点。家里还有很多事等你安排，嗯？” 一句“家里”，将魏岚魂游的心神拉了回来。 她愣愣盯着顾朝半晌，忽然眼眸一弯，勾起唇瓣露出甜腻腻的面容，“嗯。” 马上就要到家了，如果顾阿婆看到她这样，肯定会以为她跟顾朝闹了不愉快，为了不给老人家带来忧思，还是要尽快打起精神来才是。 只有打起精神，才能更精准、不失误的工作，将好的状态延续下去，他们才可以尽可能更快的一起回京市。 卧铺车厢依旧有列车行驶发出的“哐哧哐哧”声，但较比硬座车厢，那感觉不要太舒爽。 一路睡睡醒醒，聊着未来规划到h省，魏岚这个时候神清气爽，一点都不困。 小口喝了两口水润嗓子，又把水杯推到顾朝嘴边，“等回去了，我们得多抽时间看看书，没多少日子了。” 魏岚指的是高考，顾朝明白。 这次去京市，顾朝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诸多种种除外，单单就高考这一点，从魏家人口中，甚至是外出时都没有听到丁点消息。 那么，别人都不知道的消息，魏岚为什么会知道呢？ 她明明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在消息闭塞的小村庄里，平时甚至大门都不会出几次。 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想，但顾朝不想深究。 他轻轻颔首，“好。” 魏岚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魏岚和顾朝说着话，很快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接近早上六点钟，车站外面已经开始人声嘈杂。 最早一班公交车是六点半，从火车站到公交站有半个多小时的脚程，h省不像京市、海市那样有方便的兔儿头三角出租车可以坐，只能腿着走过去。 他们还拿着行礼，走的慢，满打满算现在出发，刚好能赶上最早一班公交车回去。 顾朝给魏岚兜好围巾，把口鼻大半张脸仔细遮好，免得吹风。 第424章 顾家的狼崽子 让魏岚意思意思拿了几个零碎的小包裹，顾朝一躬身，左右开弓，一边两个腾箱轻轻松松拎了起来。 “这儿离公交车站远，要走好长一段，累了跟我说，我们歇一歇。” 魏岚点点头，“嗯。” 掀开车站门口厚重挡风的帘子，一阵冷风袭来，烟雾缭绕，吵杂声更大了。 魏岚站定身子，定睛一看，火车站门口，竟然有人支开炉子，卖卤蛋、早点。 大年初六，年味已经开始渐渐淡去，人们开始为新的一年拼搏奋斗，尤其是今年政策明显有了松动迹象，大家更加有干劲。 即使是在h省这种小地方，也能看出点苗头。 顾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问魏岚，“你进去再坐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吃完再走。” 外面风大，吃了东西身体热乎，走起路来也舒服。 “回家再吃吧！”魏岚摇摇头。 看见新的局势心情都变好了，她胸腔里更是凝聚一团兴奋充满干劲的火，“你说的没错，是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安排，所以要快点回家。” 这是先机！ 只要有胆子，肯干，愿意干，就能出头。 顾朝也明白这一点，怕魏岚走丢，又接过来两个包裹系在一起，前后各一个搭在肩头，让魏岚腾出一只手牵着他的衣角。 感受到衣角可有可无的重量坠力，顾朝刻不容缓，拎着箱子心无旁骛在前面开路。 六点四十上的公交车，四十分钟车程到镇上，又从公社那边一路徒步到七队附近的小山头，魏岚看了一眼手表。 距离九点，还差四分钟。 南方温度比北方稍高，回春现象也会更加明显，站在在山包弯道眺望不远处炊烟环绕的乡土小村庄。 初阳暖光下，田野尖尖绿意冒头。 是生机和宁静与安逸。 一颗漂浮不定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魏岚桃花眼弯弯，“回来了，真好。” 顾朝眉毛跟着愉悦扬起，嘴角上扬，“要不要歇会儿？” 话音才落下，魏岚一蹦三尺高，“我看见了！” “嗯？” “看那边！”魏岚手指指向大队村子入口的小道。 那边两个小人正蹦蹦跳跳冲他们的方向招手，侧耳静下心认真听，依稀能听见对方叫的是“岚姐姐”。 “是右兰他们！”魏岚笑容蓦地扩大，伸手就想拉着顾朝一起快步跑回去，一见他手里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怕把他拉摔着，只好半道又缩回手。 “朝哥，我先回去了，你快跟上来！” 魏岚双手并在一起拎着包裹冲顾朝狡黠的笑。 随后身子一转，高高蓬松乌黑的马尾发丝飞扬，整个人沿着弯道向下跑去。 “慢着点。”顾朝紧张叮嘱。 “知道了！”婉转笑声惊动田间觅食的家雀儿，魏岚边跑边回应，“右兰！” 村口右兰也站不住脚了，两眼亮晶晶的，嘴角快要列到耳后，冲纪风遥：“我就说了，我哥和岚姐姐今天回来，咱们来这等着肯定错不了！” 说完跟小炮弹似的，“嗖”的一声窜出去老远。 “右兰，你等等我！” 纪风遥抿抿小小殷红的嘴唇，黝黑跟葡萄一样的凤眼紧紧锁右兰的身影，紧跟身后。 两个小豆丁跑到跟前，魏岚眼眸倏忽软了下来，口吻亲昵，“慢着点，当心摔倒。” 右兰巴掌大小的脸蛋堆满笑意，不由分说接过魏岚手里的东西，“岚姐姐，我帮你拿！” 纪风遥有样学样，冲后面跟着过来的顾朝伸出手，也要帮着拿东西。 顾朝放下行礼，想把肩头两个包裹解开，意思意思分他一个拿着，却被纪风遥急不可耐夺走。 “顾哥哥，我帮你拿！”纪风遥抱着包裹警惕后退追上右兰，生怕顾朝上前夺走他手里的包裹似的。 什么时候干活还成了香窝窝了？ 顾朝是笑摇头，提着行礼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远途归家的年轻男女一前一后走着，身边两个小豆丁环绕，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 “岚姐姐，京市好玩吗？有电视里放的那样漂亮的五星红旗吗？” 右兰眼睛晶亮，似乎察觉自己话语中的不妥，赶忙又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伯伯、伯母身体好吗？” “好，都好。”魏岚轻笑，“红旗也有。天安门广场上的五星红旗，颜色鲜亮的像是早上初升的太阳，旗杆比大队长家门口大喇叭的杆子还要高，可气派了。” 右兰认真听着魏岚的描述，一双乌黑鹿眸格外清亮，“真的吗？那以后，我也要去京市，我要去天安门，去看红旗！” 纪风遥歪着脑袋眨眨眼，他考虑不到长远的将来，只是下意识跟着点头。 两个小家伙满眼期盼，魏岚以拳抵唇，弯弯细眉飞扬，鼓励道：“好，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末了，伸手在右兰和纪风遥的鼻尖上各自刮了一下，“这次回来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吃的，用的都有，回去就拿出来。” “谢谢岚姐姐！岚姐姐真好！”右兰一脸欣喜的直点头。 纪风遥殷红唇瓣腼腆抿起，害羞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做出反应，侧头看了一眼右兰，也跟着咧开嘴露出笑容，“谢、谢谢岚姐姐！” “不客气！”魏岚唇瓣微抿，笑容即明媚又温柔和善，安抚了小小少年郎自卑不安的心灵。 四个人前前后后拉成一长串，穿过大队回顾家，一路上吸引不少人的眼球。 其中，被众人打量、指指点点次数最多的，就是走在末尾的顾朝。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气派的军装制服，脚上蹬的，是去京市之前托谢惊鸿一起置办的皮革长靴。 一身军装干练气派，长靴完美凸显结实的小腿笔直修长，配上一张俊美冷然的面孔和背头发型，大队里一干众人，都怔住了。 一个个都不敢认，眼前这个背影如伟岸一般的男人，竟然是顾家的狼崽子。 这一身打扮气派又精神，说是军官也不会有人怀疑！ “刚才走过去的是谁？我是不是眼花了？” “俺、俺也不知道……俺、俺刚才，刚才好像看见了个军官儿？” “我滴娘呢，那个是顾家的小子吧？瞅着比那什么局长还气派呢！” 众人心里虽然不敢置信，但都十分清楚，那个他们觉得不可能的人，就是顾朝。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最最开始，记忆力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奶娃娃、后来家道中落的小小少年郎，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悄悄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存在。 有一句话怎么说？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有的人出生就在金窝窝里，即使家道中落，折损了钱财，却也无法让人忽略他骨子里，祖辈的骨血与风骨。 顾朝就是如此。 羡慕是羡慕，嫉妒也是真嫉妒，可这种事，是嫉妒就能嫉妒来的吗？ 人群中不少汉子连声叹息，搓搓被风吹凉的粗暴脸颊，在原地眺望了一会儿那几个人的背影，最后收起艳羡的目光，各自忙碌。 不少妇女还站在院子、巷子里伸长脖子打量，有的甚至动了歪心思。 觉得顾家虽然没落还定位成分，但顾朝到底还是个好小伙儿，不放心把姑娘嫁过去，条件放宽点，招进来做女婿也要的。 可就在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作响的时候，他们突然领悟起了一件事。 那个姓魏的知青，好像捷足先登了。 那样美的跟画里人一样的存在，她们还有机会争吗？ 一时之间，站在外面的妇女同志们面面相觑，心里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憋着别提多难受。 良久之后，许是不想自讨没趣，各自摸摸鼻子，拿该干嘛干嘛去了。 探亲假期就四天，顾阿婆一早就知道今天魏岚他们回来，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几点，但也估摸着不会太早。 右兰一大早就跑出去要去村口守着，还被顾阿婆念叨了一顿。 虽然嘴上念叨，可等右兰跑了不见人影，顾阿婆一颗心又开始不上不下起来，既盼着顾朝魏岚早点回来，又怕顾朝在京市出了差错，给魏岚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顾阿婆吱吱哎哎坐在堂屋叹气，听见外面院门“吱呀”一声，眯着眼看去，见先后进来的人，赶忙迎了上去。 “哎哟！可算是回来了！” 顾阿婆崴着小脚小跑过来，魏岚生怕她摔着了，连忙伸手搀扶，“阿婆，慢着点儿！” 顾阿婆反手捏住她的手，牵着左右打量，浑浊老眼里满是看见小辈的欢喜，“坐了一天的车，累了吧？瞧瞧，眼底子淤青都出来了！” 顾阿婆拧眉拍大腿，牵着魏岚往屋里走，“阿婆刚蒸了米饭，还热了你最爱吃的丸子，赶紧进屋，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魏岚嘴角无奈上扬，“阿婆，我们是坐卧铺回来的，一路睡回来，香着呢！” 顾阿婆步子一缓，“啥是卧铺？” “卧铺也是或者，跟硬座票不同，它有单独车间，里面有小床的。” 魏岚眉眼弯弯，耐心跟顾阿婆解释，后面顾朝将阿婆对自己的忽视腹议一扫而空，神色劝和，把东西拎进屋放好。 他刚把箱子放在竹床上，魏岚视线扫了过来，“先拎房间去！一会儿收拾出来，给大家都分了！” 顾朝点点头，转身把东西拎进魏岚的房间里。 “就算是有床，那掺杂的环境能睡得好？”顾阿婆故意板着脸吓唬魏岚，“听阿婆的，一会儿吃完饭，回房间好好休息去！屋里每天都打扰，干净着呢！” 知道顾阿婆是为自己好，魏岚噘嘴挽着顾阿婆胳膊撒了会儿娇，转瞬笑嘻嘻撒丫子回了房间，顺便带走了两个小萝卜头。 “毛躁的丫头哦……”顾阿婆站在堂屋，失笑摇头，“光长了岁数，性子可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四个箱子，有一个箱子是之前衍邑托魏岚带入京市的，里面是给魏母、魏学良的年礼，这次带回来，也是魏母着手准备给衍邑的东西。 魏岚把四个箱子都打开，确定哪个是衍邑的之后，把箱子单独拿出来放好。 身后右兰和纪风遥双手托腮，乖巧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魏岚收拾。 两个都是小小的一只，眼睛乌溜溜的，跟小狗一样惹人怜爱。 魏岚一颗心都快萌化了，赶紧拉过装点心的箱子，从里面拿了两包油纸包拆开，蹲到两个小家伙面前。 怕他们不好意思拿，魏岚先拿了一块小口咬了一口，才递给他们，“唔……这个是豌豆黄，是甜的，沙沙的，你们也尝尝！” “嘿嘿，谢谢岚姐姐！”右兰眯眼笑的狡黠，手快拿了一块急慌慌塞进嘴里，见纪风遥光看着也不动，登时急了，“风遥，你也吃啊！” 说罢，小手拿起一块怼到纪风遥嘴边。 豌豆黄擦过嘴唇，纪风遥抿抿唇摇头要拒绝，舌尖不小心舔到丝丝甜意。 和岚姐姐说的一样，沙沙的，甜甜的，还很香，很好吃。 纪风遥咽了咽口水，没忍住张开嘴，从右兰手里叼过豌豆黄。 豌豆黄小小的软糕块，纪风遥抿的用力，右兰一松手，嘴巴外面的半块直接掉了下来，吓的他赶忙用手接住。 一旁右兰也吓了一跳，眉毛一立，噘嘴抱怨，“这是从京市买来的，一定很贵，下次你要自己拿，拿好了！” 这么好吃的糕点，要是掉了，还不得心疼死？ 纪风遥连忙点头，又转头看魏岚，紧张有局促的红了脸，“对不起岚姐姐，我、我……” 纪风遥想说下次一定拿好，又害怕被魏岚误会他是想从她这里要吃的，到时候不喜欢他了，不让他来家里玩。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急得眼眶发红，眼泪汪汪别提多招人疼。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糕点递给右兰，魏岚把纪风遥搂紧怀里小声安抚，盯着右兰不赞同道：“右兰，你是姐姐，不能欺负风遥。” 右兰瘪瘪嘴，不满看了纪风遥一眼，还没说话呢，纪风遥突然从魏岚怀里直起身，挣扎坐回椅子，神情坚定为右兰说好话，“右兰没欺负我。” 生怕魏岚再训斥右兰。 第425章 顾朝 衍邑 “我不跟哭包玩！”右兰没有领情，气鼓鼓瞪了纪风遥一眼，抱着油纸包背过身去。 纪风遥嘴一瘪，看着是想要哭，下一秒又抿抿嘴努力扬起笑容，他轻轻捏着右兰的衣角，小声解释，“我、我不哭，我没哭。” “哼！”右兰憋着笑，却故意不看他，装作还在生气，气鼓鼓道:“那你叫姐姐！” 纪爷爷和岚姐姐都说了，她比他大，他就应该叫她姐姐！ 纪风遥犹豫不肯，可右兰一直背对着他，害怕右兰真的生气，他瘪瘪嘴，委屈的小声喊了一声“姐姐”。 右兰立马转过身来，笑嘻嘻往纪风遥嘴里塞了一块豌豆黄，“以后我保护你，岚姐姐给我好吃的，我也分给你！” 刚才还闹别扭的两小只，眨眼间又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分着吃一包糕点。 魏岚目睹这一幕的变化，打量的目光在纪风遥身上停顿格外久，不过很快，她又摇摇头，伸手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想什么呢？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是喜欢？ 碰巧顾朝端饭菜进屋，魏岚赶忙从箱子里又拿出两包点心，跟衍邑的箱子放在一起，“这些是衍邑的，一会儿你看看，有没有时间给送去？” “好。”顾朝点头，“先吃饭。” 右兰插嘴道：“那个衍局长，这两天每天都来，好像是给大队送东西的，一个个蛇皮袋子，可大了。今天应该也会来。” 魏岚和顾朝面面相觑。 过完年就是开春，这个时候送东西过来，应该都是关于葵子工程的。 这个季节，马上要用到的，也只有种子了。 “那一会儿去队上看看吧。”魏岚坐到桌边，捧着米饭吃了起来。 她食量不大，顾朝估摸她的饭量，特地用小碗盛的，有单独用碗把厨房里每一样菜都夹了一些端来。 就这样，到后面一小碗米饭也才勉强吃完，菜还剩小半碗呢。 魏岚不好意思摸摸肚子，“以后还是别给我单独盛了，一起吃饭，热闹。” 坐上桌大家一起吃饭，菜剩下也就剩下了，回头热热还能吃。 这单独给她盛的，又没吃完，再热就成别人吃她剩下的。 “没事，吃不完的，我吃。”顾朝说着，拿魏岚用过的筷子，两口就把碗里的菜吃完了，当真是一点都不嫌弃。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也就算了，这还当着孩子面前呢！ 魏岚两腮不自然泛红，刻意忽视顾朝的存在不去看他，转身又拿了两包糕点出来。 一包给右兰，一包纪风遥，“这个送去阳哥家里，这个拿回去让纪技术员尝尝味道。” 纪风遥摇头拒绝，魏岚好笑捏捏他的小脸蛋，“这是给纪技术员的，要拒绝也是纪技术员拒绝，你不许拒绝。” 纪风遥成功被魏岚绕进坑里，捧着油纸包被右兰拉出了门。 刚才是怕纪风遥不收，魏岚才给右兰拿了一份，让送去顾阳家。 按照两家关系亲密，一包肯定是少了的。 魏岚每样都单独拿出两包，又把魏母他们准备的零碎小东西挑挑拣拣拿出来一些，最后竟然收拾出来一大兜。 拿竹篓单独装起来放好，魏岚头也不回的叮嘱道:“这些等天黑了，你送去阳哥家吧！糕点让他们尝尝鲜，奶粉麦乳精那些，我也都装了一点，让阳哥冲了给芳夏和孩子喝，对身体好。” 顾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她往竹篓里装，他就往外拿，“糕点拿一两包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奶粉和麦乳精就行，你给多了，他们收得不安心，总要想办法还回来。” 麦乳精供销社还能买到，一罐五块钱，要副食品卷，不好弄，寻常人家也没有几户人家喝得起的，也就魏家有这样的条件，也舍得花钱，才给魏岚买了几罐子打点关系用。 奶粉更不用说，稀有货，要奶粉票，而且有价无市。 顾朝本来想说，一罐麦乳精就可以了，又怕魏岚不依不饶，才捎带上奶粉。 魏岚沉吟片刻，觉得顾朝说的有道理，“那这样，每份糕点装一包，麦乳精一罐，奶粉一袋，这样行不行？会不会太少？” 魏岚拧眉，陷入两难。 想多拿点东西，又怕会像顾朝说的那样，到时候给顾阳造成压力，再来一个等价还礼什么的…… 这些东西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对顾阳他们来说，无论是意义还是价格上，都非同小可。 小姑娘弯弯乌黑纤细的眉头蹙起，满是忧愁，顾朝指尖在她眉心轻点了一下，“四包糕点，一罐麦乳精，或者单独一袋奶粉。” “奶粉就一份？这、这怎么行！”魏岚眉头打结，惊呼出声。 顾朝声音淡淡，不容拒绝，“那就四包糕点，一罐麦乳精，剩下的留着你自己喝，如果还有要送东西的人家，我再去供销社买点红糖。” 言下之意，就是这些东西，除了魏岚留着自己吃，自己喝，不许给别人。 “哪有你这样的？裹进不裹出的，小气鬼！抠门！”魏岚桃花眸瞪圆，张牙舞爪的，恨不得在顾朝脸上挠两下。 这个傻姑娘，世界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毫不保留，毫不心软、留念的把好东西都推给别人。 顾朝拧眉，严肃将人圈进怀里，认真讲道理，“不是小气，我们要紧着自己，有余力的情况下再去兼顾其他人，这样对自己对别人都好，知道了吗？” 帮衬是亲情之间的举手之劳，可一味的帮衬却是不行。 它有可能会弱化亲情，导致关系变质，也会限制对方的成长、进步。 魏岚安静下来，有点明白顾朝的意思，可还是忍不住嘀咕，“那我不是……不是看阳哥家跟家里关系好嘛……他们日子辛苦，我就想帮帮他们。” “我知道。”顾朝叹息轻抚她发顶，“一直都知道。” 魏岚想的，他都理解。 硬朗下颚抵在魏岚脖颈轻蹭诱哄，“已经在改变了。” 年前带回来的那批布料，基本已经全部脱手，顾阳帮衬着买，从中分红拿了七八十块。 七八十块看着不多，可这年头，一大家子壮劳力死命干活，只干不吃，一年两年的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钱。 就目前而言，顾阳家的生活条件，已经有了质的改变。 这只还是目前，以后会更好。 魏岚闷闷不吭声，顾朝又道:“过几天，我得再去一趟海市。” “又去？”魏岚不可思议瞪大眼睛，从他怀里直起身。 顾朝点点头，淡淡道:“嗯，赶在春耕之前。” 春耕、农忙是特殊时期，只要不是死人的事儿，就算是公社过来提人，或者结婚生孩子的，顾三德都未必肯放人。 尤其是今年还要搞那个什么葵子工程，只怕时间和人手抓的更紧。 他也得抓紧时间办事才行。 中午县公安局那边果然有人开小轿车过来，顾朝过去远远看了一眼，衍邑也在其中，遂又折回来拿东西。 一个腾箱，两包点心。 东西都交到顾朝手里，怕他跟衍邑再起冲突，魏岚抿抿唇，糯糯补了一句，“早点回来，我，我还有活儿要你干。” “好，就回。” …… 屋外有太阳，不起风的时候，坐在院里晒太阳暖洋洋的。 魏岚伸了个懒腰，把换下来的棉袄丢盆里，冰凉的井水掺着小炉子烧开的热水一起浸泡。 刚从屋里拿来洗衣服的肥皂放下，魏岚刚蹲下身，捡起吸水沉甸甸的棉袄袖子还没开始搓，头顶一片阴影压了过来。 她拧眉抬头，刚出门没多会儿的顾朝已经回来了。 初次之外，后院厨房门口，还站着一个大高个子的男人，一身干练苍蓝军装，古铜色的皮带扣儿将腰身束的细细的，劲腰完美展现。 魏岚无意识“呃”了一声，迟疑将视线投给顾朝。 什么情况？ 这两男人不对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次没对着干起来就算了，竟然…… 竟然，还把人带家里来了？ “听说衍副局今天生日，看他一个孤寡老人可怜，请家里来吃顿饭。”顾朝嘴角一弯，温柔的说着最毒舌的话。 孤、孤寡？ 老人？ 衍邑呼吸一滞，板着脸瞪了一眼面前顾朝的背影，额角青筋凸了凸。 “先泡着，晚点我来洗。”顾朝恍若未闻，躬身接过魏岚手里的棉袄丢回盆里，“家里有什么看着做？我和他喝两杯。” 说着话，顾朝已经牵起魏岚往屋里走。 厨房的门就那么点宽，衍邑站在那里挡了大半边位置，就剩一个小缝隙。 顾朝侧着身子过去，魏岚被他牵着，也跟着侧身往里走。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对上衍邑深邃眉骨下，那双深沉好似藏了千言万语的眸子，魏岚心头一颤，匆匆别开视线。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和平非和平，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过年还剩下不少菜，顾阿婆腌的鱼和肉，鱼丸浸在水里，也还有不少剩余。 魏岚利落炒了几个下酒菜，心里记着顾朝说的，今天衍邑生日，她又单独用碟子装了一碟子点心端到衍邑手边放下。 没有蛋糕，就用点心代替吧！ “生日快乐！” 魏岚抿唇一笑，眼里碎星粲然，散发出暖人的光晕。 “嗯。”衍邑薄唇轻抿，喉咙滚动，仿佛是因为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极了，“家里……魏军长和阿姨都还好吗？” “爸妈都好。” “魏临同志怎么样？身体还康健吗？” “哥哥也很好，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我回去的时候，他刚跟宋琪确定了关系，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定亲的消息吧。” 说起京市那边的家人，魏岚桃花眸弯起，脸上浮现温柔粲然的笑容。 半晌，她认真看向衍邑，言行诚恳，“他们都很记挂你。” 衍邑身体微微一颤，垂下眼帘。 他当然知道魏军长和魏母记挂他。 魏临身体原因不能从军，魏学良将更多的心血、期望都寄托在衍邑身上，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初衍邑年纪那么小，却能在短短几年里，从小新兵蛋子，一路爬上骑兵连长的位置，乃至现如今的公安局副局长。 部队里，有实力的不光衍邑一个，他的实力只能占据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气运，和魏学良的扶持。 花了心血浇灌，有些时候，对待他甚至如亲子一般…… 怎么可能不牵挂？ 只是，衍邑现在一方面是局里有事走不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和魏岚之间的事，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魏家人。 他们和他一样，都爱着曾经那个娇气的姑娘。 如果知道眼前的这个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会作何感想？ 衍邑不会心狠把事情说出去，让所有人和他一起痛苦难受，可也无法做到睁着眼看着魏家人对如今的魏岚视若珍宝，而那个曾经娇气的姑娘，默默的，在无人知晓的时候，黯然从这个世界消亡…… 衍邑深深看了魏岚一眼，一言不发垂下头。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人愿意被人替代，也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厨房一下安静下来，魏岚无措看看衍邑，又扭头看顾朝，满眼彷徨，不明白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 顾朝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在意，大手一伸，给衍邑酒盅满上，“边吃边喝。” “嗯。”衍邑若有若无应了一声，捏着小巧的酒盅一饮而尽，末了“噔”的一声，意犹未尽放下酒盅，笑道:“十三块的京口大曲？你倒是舍得。” 顾朝剑眉舒展，淡笑道:“家里来了稀客，不舍的也不行。” 说罢，又给衍邑酒盅满上。 这回衍邑没有像第一杯一样牛饮，他轻抿一口，严肃的脸神情缓和，也露出些许畅快的笑意，斜斜睨了顾朝一眼，“别给我扯虾皮，要是哪天抓到你的把柄，我照样逮你蹲号子。” 顾朝挑挑眉，淡淡一笑，“马上政策要变了，这么干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衍副局有精力抓人蹲号子，号子估计也装不下。” 第426章 我爱你，最爱你 两个男人，一个微绷着脸，浑身严谨。 一个满脸浅笑，旁人说什么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似的。 厨房矮桌四四方方，两个男人面对面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语言上一来一回打着太极。 魏岚夹在中间，着实别扭。 她刚起身有想走的意思，两个男人一同伸出手，把她按了回去，“就坐在这里，一起吃。” 魏岚无语了，乌黑弯弯的眉毛不高兴拧起，“我不饿，再说了，你们喝酒我又插不上话，还是你们自己吃吧。” 说罢，一溜烟跑了。 人去了堂屋，依稀还能听见娇滴滴卖乖的声儿，“阿婆，麻花我也要吃！” “给你，都是你的，阿婆牙口不好，阳哥儿送来的时候，我就说留着你们回来吃。” “阿婆真好！” 之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搬椅子去屋外晒太阳去了，对话声也跟着淡去。 衍邑轻轻摇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经意和顾朝冷然的眸子对上，他笑意蓦地敛去，目光随之冷了下来。 衍邑放下酒盅，声音清冷，“你让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出吧？” 顾朝笑而不语，“衍副局想多了。” 如果说顾朝单纯的想请他吃饭，衍邑当然不会相信。 衍邑脸色难看，“你一定很得意吧。” 得意魏岚选了他，而不是他。 他眉眼间骤然狠厉，食指强调点着桌面，咄咄逼人，“你不用炫耀，就算去除这一层关系，我也是……我也是魏岚的半个哥哥，她是我妹子，你以为……” 顾朝仰头抿了一口酒，低头给两个酒盅满上，打断了衍邑的话，“衍副局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衍邑拧眉，不可置否晃了晃脑袋，“什么？” “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哥哥在身边保护魏岚，是魏岚的幸运。”顾朝浅笑抬头，一双深邃的眸却冷的像碎雪，直直盯着衍邑，“我也应该谢谢你。” 他声音寡淡，神情并不像说出来的话那样，高涨充满感激。 衍邑仿佛被看穿心中小心思，不自然挪开视线。 顾朝笑意更冷，胳膊探过桌面，修长食指将酒盅更推近衍邑，“快吃吧，这样的好酒好菜，换别人我可舍不得请。” 顾朝给衍邑送东西的时候，无意从张晓奎嘴里听到的消息。 他对衍邑一直都存在敌意。 这种敌意，从京市回来之后，只多不减。 魏家人对衍邑的看中，衍邑和魏岚是旧相识。 嫉妒当然有，可顾朝又觉得，衍邑已经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 而且魏岚夹在中间，即使和衍邑两两相厌，为了不让魏岚难做，顾朝愿意做出退让。 他们以后可以不来往，但必须要和解。 衍邑似乎明白了顾朝的用意，沉默许久一口喝完酒，将酒盅倒扣。 衍邑猛然起身，眉宇间狠厉缠绕，居高临下盯着顾朝，像是放狠话一样的表态，“我不会打扰你们，但你记着，她姓魏！她也是我捧在心尖上的姑娘！你要是让她受了丁点委屈，我饶不了你。” 衍邑戴上帽子，毫不拖泥带水拎起箱子，转身离去。 干脆的就像他说出来的话一样。 顾朝垂下眼帘，自顾自喝了一盅酒，喃喃自语，“希望你说到做到。” 爱一个人，即使嘴上不说，爱意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即使衍邑话说得再狠，顾朝依旧能感受到，他心底对魏岚强烈的执念。 但愿，今天他的举措没有做错吧。 顾朝轻叹一声，仰头又是一口酒灌下去。 …… 魏岚就在前院晒太阳，抬眼见衍邑只领着箱子出来，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等一下！” 衍邑驻足，侧头沉默的看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不再冷厉令人害怕的头皮发麻，却有深沉的让人觉得压抑。 魏岚被他看的不自在，摸摸鼻子避开视线，“等我一下！” 她小跑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包糕点，正是衍邑落下的那两包。 “这个就代替蛋糕吧，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好歹开心一点，笑一个吧？” 纤细手指勾着油纸包上的麻绳递到衍邑面前，魏岚唇瓣抿了抿，眼眸弯起，像是引导一样露出粲然笑容。 “你不应该对我笑，你应该离我远一点。”衍邑缓缓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垂下眼睑掩饰受伤，声音闷闷很低，与其说是说给魏岚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嗯？”魏岚没听清，迷茫往前面凑了凑，“什么？” “没什么。”衍邑收敛情绪，抬眼与魏岚对视，嘴唇扬起，身上气息柔和下来，“是安慰也好，缅怀过去也好，魏岚……” “最后一次，再抱抱我吧。” 他声音倏忽低哑，脆弱的让人无法拒绝。 魏岚笑容渐渐敛去，清澈瞳孔反映出男人的身影，唇瓣紧抿，迟迟没有动作。 “没关系。” 预料之外的结果，衍邑轻笑一声，后退一步和魏岚拉开距离，“我不遗憾从你的生命中走过，一点也不，真的。” 男人眼眶微红，亮晶晶的闪烁，像是要哭，那炽热的水珠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这大概是，最蹩脚的谎话吧？ 魏岚瞳仁微颤，目睹衍邑转身，那瞬间，她的手不受控制探了出去。 就在抓住衍邑袖子的瞬间，“哒”的一声，纤细莹白的手腕半路被一只大手扣住，五根纤细手指像是受到惊吓，猛然蜷起。 “心软是罪。” 男人声音低哑沉闷，带着前所未有的不悦。 “朝哥……” 淡淡酒气传到鼻尖，滚烫气息打在耳后，酥酥麻麻，好像在一瞬间，浑身所有感官敏感度扩大数倍。 魏岚身体猛地一颤，倏忽清醒过来。 她…… 她刚才想干什么？ 顾朝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胸口贴着她的后背，“当一束光照进黑暗里，这束光就有了罪，可如果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她将是救世主。” 他声音暗哑，仿佛受到极大创伤。 魏岚手腕皮肤细腻雪白，顾朝稍一用力，就是几道明显的红痕。 他手上力道松了一些，拇指轻轻抚摸红痕，好似觉得碍眼，想把它们的存在抹去一般。 “魏岚，你要当我的罪人，他的救世主吗？” 同一个身体，两个不同的灵魂，两个男人的救赎。 可她，是属于顾朝的。 “没有，我没有！”魏岚用力摇头，“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因为，印象里的衍邑一直都是冷漠强势的存在，突然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反差太大，她心软了。 可那是朋友之间的都会有的反应，只是因为，衍邑是男人，是顾朝的…… 魏岚忽然顿住了，所有的解释都卡在喉咙里。 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衍邑的存在会让顾朝不安。 魏岚情绪低迷，难过的低声喃喃:“朝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那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相信我好吗？” 顾朝没有说话，扣住魏岚的手腕却突然松开。 他错开一步，蹲坐在门槛上，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魏岚张了张嘴，他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可以相信你吗？” 顾朝仰头看她，深邃的眼眸充血似的涨红，眉头紧紧皱起，仿佛陷入泥潭找不到出路的困兽，迷惘无措。 “当然！”魏岚心尖猛地一颤，俯身紧紧握住顾朝的手，坚定保证，“魏岚同志会向顾朝同志爱她一样，爱顾朝！向m主席起誓！” 顾朝凌唇紧抿，盯着魏岚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低下头，神情低迷失落。 向m主席起誓也不管用了吗？ “朝哥，真的，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魏岚急了，捧着顾朝的手，小脸皱成一团，距离被急哭就差一点点。 “那好吧。” “啊？” 原以为哄不好的人，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魏岚呆住了，“你、你不生气了？” 顾朝捏着魏岚的腮帮子，“心软容易被骗，我根本就没有生气，你看，这就被我骗到了吧。” 魏岚:？ 魏岚细长弯弯的秀眉一瞬间皱起，“你驴我？” 顾朝避而不答，捉住魏岚纤细莹白的手腕，把她带进怀里，“囡囡，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说个屁！ 魏岚桃花眼里透着怒气，双手气愤抵在顾朝下巴，把他脸往一边推，“我问你话呢！你刚才是不是驴我？是不是！” 顾朝默了默，手一松，放开魏岚，又抱着膝盖，勾着脑袋转向一边，后背对着她。 那模样活像是受了多大气，马上就不能活了的小媳妇似的。 魏岚一阵词穷，咋地？还闹上了？ “烦死你了！让你耍我！让你耍我！”魏岚咬着嘴唇，拳头在他后背乱锤一通。 锤到最后，累得气喘吁吁，顾朝还跟个小山包似的，稳稳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魏岚呼吸一滞。 这、这回不会真生气了吧？ “朝哥？朝哥！”试着戳了两下顾朝，对方甩了一下胳膊，身体转的更彻底了。 魏岚一个头两个大，瘪了瘪嘴娇气服软，“爱你，最爱你！最最最爱你！行了——唔！” 闹脾气的男人毫无征兆转过身，把魏岚拉进怀里，炽热的唇急切贴了上来，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嘴里。 顾朝擒住那两瓣红艳艳喋喋不休的唇瓣，又啃又咬。 良久之后，直到魏岚发出吃痛的哼哼声，双手撑在他怀里，抗议的把他往外推，顾朝才终于放开了她。 顾朝低头在她肩窝哄了哄，“我也是。” 魏岚被他吻得失了心神，桃花眸水雾朦胧，还没缓过来，听他这么说，顿时陷入更深层的迷茫，“什么？” “没什么。你吃糖了？真甜。” 顾朝从来不是会轻易将“爱”说出口的人，对他来说，行动更为实际。 将小姑娘拦腰抱起，顾朝大步流星往房间走，“阿婆说了，让你好好睡一会儿，听话？” “刚回来还什么都没收拾呢！衣服没洗，知青点那边也要送几包点心。”魏岚双手环着顾朝的脖子，懒懒打了个哈欠。 本不觉得困，晒了会太阳太舒服了，现在倒真的想进被窝美美睡一觉。 “你睡，我来收拾。”把魏岚放床边坐好，顾朝把几个大开大敞的箱子拿走，随手放桌上，掀开被子一角。 他用眼神示意，魏岚抿着嘴唇，一拱一拱钻进被窝。 她侧身缩在被子里，小手勾住顾朝衣角，“你不睡？” 顾朝面容柔和，在她脑袋上轻柔一把，“晚上再来。” 魏岚脸一红，脚丫从被子探出来直直踹上顾朝窄腰，“谁跟你说这个了？不睡拉倒，赶紧洗衣服去吧！” 别人说正经事，偏他总是插科打诨！ 等顾朝走了，魏岚卷着被子滚了几圈，看一眼手表，现在才一点二十多，时间还早，可以稍微眯一会儿，养养精神，起来干活效率更高。 有了算计，魏岚浅浅打了个哈欠，手指曲起擦掉眼角两滴晶莹水珠，被子抱半截枕半截，呼吸逐渐平缓，陷入深眠。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太阳转到厨房斜上方，斑驳竹影透过窗户印在地上，晃晃悠悠。 顾阿婆坐在后院井边，手里端着竹筛一扬一吹，正忙活。 魏岚依着门揉眼睛，“阿婆，你在干嘛？” “睡醒了？”顾阿婆慈爱的望过来，“天暖和过来了，要下菜种，家里翻出两把陈年的番茄种子，寻思你们爱吃，就想着拿出来挑挑，兴许能种活。” “阿婆真好！”魏岚眼眸一眼，笑语盈盈，忽然眼前又是一亮，转身往回屋里跑，“阿婆！你等我一下！” 从京市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包香菜种子，还在箱子里搁着呢。 三个藤箱整整齐齐摞在一起，在窗边的桌上堆着。 魏岚本来想喊顾朝，一想又觉得算了，咬着嘴唇一个接一个的把箱子搬到床上，打开了挨个找，最后总算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 魏岚捧着种子兴冲冲送到顾阿婆面前，“阿婆，这个也种上吧？朝哥爱吃！” 顾阿婆打开纸包一看，笑道:“嗨哟，是香荽呢！可有些年头没见到过了。” 第427章 飞龙 魏岚抱膝坐在一边，随意跟顾阿婆唠了起来，“阿婆认识？” “这有什么不认识的？”顾阿婆呵呵笑着，脸上皱纹深邃，“香荽味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我那时候年纪小，家里阿翁每每煨飞龙肉汤，盛出来的时候总要撒一把，又香又补呢。” “飞龙肉？”顷刻间，魏岚好似化身三岁懵懂稚子，屁股挪了挪，趴在顾阿婆膝前，“什么是飞龙肉？” 顾阿婆回想了一下，解释道:“就是树榛鸡。咋们这儿见不到，得往北的大深山里才瞧得见。” 顾阿婆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清，只隐约记得那时候阿翁叮嘱，说是贵人赏赐。 飞龙价值连城，味美滋补，是不可多得好物，阿翁嘱咐她多吃。 昨今不同……罢了，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了，不提也罢。 顾阿婆微微叹息，随即笑的慈眉善目，“香荽既可以入药，又可当调味料，以前咱们这也有人种，只是后来大家伙儿都吃不饱肚子，自留地都种了粮食，这香荽，自然而然也就没人种了。” 顾阿婆说的轻巧，虽然只有只言片语，魏岚还是能联想到许多事情，顾阿婆的一生，见证了一个大家族由辉煌走向没落。 提及这些往事，她心里应该会不好受吧？ 魏岚眉心微蹙，眉尾下耷，神情蔫蔫自责。 顾阿婆活了一把年纪，不会看不出魏岚的小心思，遂连忙转了话题，“前些日子我还到处问种子，你倒好，直接给我带回了这么一包……你莫不是阿婆肚里的蛔虫？什么是都摸的透透的？” “不是蛔虫，是小棉袄！”魏岚破涕而笑，趴在顾阿婆膝前撒娇，“阿婆长命百岁，等我和朝哥考上大学了，也一定再让阿婆吃上一回飞龙肉！” “好，好！”顾阿婆乐得合不拢嘴，“阿婆一定长命百岁！” 祖孙两说了会儿话，顾阿婆就已经挑好种子准备下地。 魏岚跟在身后，“阿婆，让我朝哥去呗？” “怕是不行。”顾阿婆笑道：“你睡下的那会儿，朝哥儿去了别山，估摸回来还得等上一会儿的。” “别山？”魏岚皱眉，“我刚睡下了就去了？” “可不。”顾阿婆在后院小棚子里翻找，腾了个空菜篮子又找了一把尖嘴出，“他就是闲不住，再过几天日头更盛，大队里要忙春耕，到时候再想走开就难了。” 难怪从刚才醒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人。 “嗯……”魏岚抿抿嘴唇，低声应了一声。 心道：哪里是闲不住？每天忙得就跟陀螺似的，生怕歇了一会儿。 “那我跟阿婆一起吧！”从顾阿婆那接过篮子，魏岚小跑走在前头，末了转身，笑得眉眼弯弯，“摘点菜回来也好！” 顾阿婆忙伸手把她往回招，“地里没个挡风的，加身衣裳的，再加一身衣裳。” 魏岚又快速回房间套了一身蛋黄色收腰外套。 她皮肤白，穿这样鲜亮颜色，更显得白嫩的要掐出水来。 顾阿婆看见愣了一会儿，摆摆手笑道：“走吧！” 田间绿意星星点点，魏岚眼神好，走路的时候看见一两朵分散的小黄花，是蒲公英。 蒲公英有丰富的维生素a和c及矿物质，还能清热解毒，做法也简单，焯水凉拌即可食用。 就是这会儿地里三三两两的，太少。 魏岚想了一会儿，转头问道：“阿婆，咋们这儿有人挖野菜吗？” “怎么没有？等再过几天，田艾、马齿笕、龙头菜都冒出来了，到时候你瞧着，抢都抢不赢呢。” “啊？”魏岚呆了呆，反应过来又失望瘪瘪嘴。 虽然没想过占个先机挖野菜什么的，但是，抢不到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吧！ 顾阿婆一瞧她这幅小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也不用担心摘不到，野菜前前后后好几种，有的摘到秋天还有，社员们就是手再快，忙春耕也腾不出手来。” 那时候要还想摘，走哪儿都能摘。 魏岚嘴角上扬，高兴的直点头。 “前头听说顾家的小子跟京市来得知青好上了，我还不信，哪成想是真的？” 有在自留地忙活的社员听见动静抬起头，瞧见田埂上的魏岚和顾阿婆，一个个相互对视，小声议论。 “嘿哟，你这孤陋寡闻的，人家顾朝都去大城市见丈人、丈母娘了，今儿才回来呢！那小子怕是一早就打上人家魏知青的主意。” 李叙闷头在菜地切沟，听见附近田里的汉子们的打岔唠嗑，他动作顿了一瞬，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搓开，提起铁锹继续忙活。 那些人说的并不无道理。 顾朝要真是心思单纯耿直，魏岚怎么偏就住进他们家里了？ 又怎么住进去之后，都没见着人出来晃悠？ 这怕不是防着他们的。 越想越是这个理儿，李叙狠吐出一口气，沟也切不下去了，扭头看了一眼田埂方向，抿抿唇，扛起铁锹就往那边去。 “李叙，李叙！” “啊？” 李叙刚走出去几步，身后就有人叫，转过头一看，是李建党。 “啥事儿？” 李建党站在田头招手，扯着嗓子喊，“大队长喊开会，你去的时候顺带好一声栓子，我这也去喊别人去了！” 李建党说完，又冲顾阿婆那边喊，“顾阿婆，顾朝人搁哪儿呢？大队长找他人开会！” 留恋看了一眼顾家自留地里跑跑跳跳的姑娘，李叙眉头打结，转身往大队的方向走去。 顾朝去了别山，这个肯定是不能说的。 顾阿婆就跟李建党说顾朝去了镇里，给供销社送鸡蛋。 社员们家里都养了三只鸡，鸡蛋舍不得吃，每攒十天半个月的。就送去供销社换点钱，或者针线布头补给家用。 李建党亲娘张红梅就是这样，所以并没有怀疑。 顾朝人不在，这时候也不能去镇里把人找回来，只好先记下来，一会儿跟大队长回报一声。 打定主意，李建党火急火燎的往后山那片地去喊人。 顾阿婆眯着眼睛看李建党走远，“兴师动众的，别是什么大事……朝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别给耽误了。” 自留地种的那一块小油菜嫩白的杆儿，墨绿的叶，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经了霜雪，小油菜味道中多了清甜，魏岚很喜欢吃。 她一边掐菜叶，一边解释，“年前大队长不是说葵子地要选年轻壮劳力吗？马上就要动工，这次开会怕就是这事儿。” 见顾阿婆脸上忧虑神色不减，魏岚再接再厉道：“阿婆，不管最后商议出什么结果，大队长肯定都会跟朝哥说的，你就放宽心吧！” 她已经掐好一大把菜叶，眼看足够今晚吃的，魏岚就此收手，拿了篮子里的尖嘴锄开始忙活。 顾家的自留地巴掌大小，被顾阿婆划成好几块，杂七杂八都种了一些。 萝卜是去年入秋种的，就那么一小块，吃一个小一个，如今只剩两个长了花心的老萝卜，那个是留着做种的。 而萝卜地空出来，魏岚正用尖嘴锄扒拉土疙瘩的地方，正好可以种新一季的蔬菜。 顾阿婆本来忧心忡忡，一见魏岚胡乱扒土的架势，没松土不说，挖起来的几锄头土灌了大半到鞋子里，偏魏岚不自知，还在埋头苦干。 “哎！哎！”顾阿婆赶忙把锄头接过来，推搡魏岚去一边，“瞎折腾，这哪儿用得着你？去那边等着。” 种子不多，半刻钟就能捯饬完的事儿。 魏岚看看自己粘了土块的鞋，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干了蠢事。 前阵子下过雪，大太阳晒了好几天才彻底融化，如今地面泥土仍然湿润，那些灌进鞋里的土块一开始踩着有些硌脚，适应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后，就好像面团被压平了一样，没有感觉了。 魏岚到菜园子旁边坐下，脱了鞋子一看。 果然！ 土块踩成薄片装，牢牢粘在鞋底，白色的袜子地下，晕出一个个大小相似的黄色色块。 魏岚欲哭无泪，顾阿婆正在下种子，不经意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回去拿水泡一泡，一搓就掉，别苦着脸了。” 魏岚脸倏地一红。 她又不是担心泥巴印子洗不掉。 完全，完全是因为想帮忙没帮成，反而闹了笑话，恼的。 刨土行为以尴尬收场，魏岚不想再提，遂红着脸瓮声瓮气“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等。 番茄种子就两把，因为要先育苗，后期等小苗长到六七厘米的时候再移到别的地方间隔开来种植，现在播种密一点没关系。 顾阿婆很快把种子都撒下去，覆了土。 魏岚以为还要浇水，顾阿婆却说现在的泥土湿气大，用不着浇水，要是明天再是个大日头，就明天下午过来，到时候再浇水。 自留地里，顾阿婆只下了番茄种子，香菜种子回家后，在后院种小葱的那巴掌大的地方挨着撒了香菜种子。 魏岚在一旁帮忙打下手，更多的时候是捣乱，惹得顾阿婆哭笑不得，连连把她往旁边赶。 魏岚也基本死心，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各个方面天分都尚可，譬如做饭、做衣服…… 尤其是做衣服，完全是后期学习，经过琢磨就上手了，偏这种地，总是闹笑话。 反正不是吃这口饭的，不会就不会吧。 魏岚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心情丝毫没有好转。 她憋着嘴回了房间，索性坐到桌边，翻来数学教材翻翻写写。 顾阿婆怕魏岚钻牛角尖，自己气自己，忙忘后院的事，洗完手路过窗时，还偷偷打量了一眼。 玻璃窗户朦朦胧胧，看的里面人影微有些扭曲，不过也能看得出，魏岚在认真看书 顾阿婆心里舒了口气，脸上皱纹扬起，笑的和善。 生怕打扰到魏岚，她特意放轻手脚，上前院忙去了。 傍晚顾三德来过。 大队二十亩地，青年壮劳力和中年壮劳力一共十六个，顾朝就是其中一个。 顾三德估摸顾朝这个点儿了应该已经回家，特意过来通知下午开会内容，谁知道顾家大门一打开，堂屋里只有魏岚、顾阿婆和右兰三个人，正看着电视呢。 顾三德不动声色往后面厨房看了一眼，漆黑一片没有点灯，“朝哥儿还没回来呢？” 魏岚犹疑一瞬，虽然知道两家关系不一般，但她琢磨不定该怎么回答才好。 顾阿婆及时出来解围，冲顾三德道:“朝哥儿主意大，怕是临时改主意去了县里，要是没赶上车，怕还得再晚会儿才能到家。” 顾阿婆没有明说，顾三德也不傻，他虽然不知道顾朝跟人合伙在别山养猪，但经过上回顾朝从海市带回大批布料的事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怕不是什么光彩守纪律的事。 顾三德清楚顾阿婆的为人，既然顾朝能让顾阿婆点头，说明这事顾朝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会出事，当即心里也松了松，提了提开会的事让魏岚顾阿婆转告。 说完要事，在顾家看了会儿电视才走。 一直到晚上九点的，右兰已经歪在竹床上睡着，魏岚抱来小被子给她盖上，转头看顾阿婆也是一脸倦意，哈欠连连明显撑不住。 魏岚劝道:“阿婆，你去睡吧，我会给朝哥留门的。” 顾阿婆年纪大了容易困倦，又怕魏岚一个人坐着害怕，回房间时叮嘱半天，“你也不用守着，拿椅子把大门抵着，回屋睡去。” “知道了阿婆。”魏岚嘴上答应利索，顾阿婆回屋躺下之后，她迅速落了大门门栓。 怕右兰睡堂屋着凉，又回屋拿了一床单子搭在被子上，仔细掖好被角，魏岚才拉了灯，转身回房间。 下午睡了一会儿，她到现在也不觉得困，也就不急着睡了，翻开数学教材，接着本子上下午套题型的公式题下面，继续列出各种各样的题型。 魏岚一边忙活，一边等顾朝，时间过得飞快，等列满三页题型再去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这个点儿了，还没回来……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第428章 情话连篇 正想着，后院“咚”的一声闷响。 屋内橙色灯光温暖，顺着清亮玻璃外泄，魏岚抬头，和窗外男人目光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 男人微微一怔，接着扬眉双眸含笑，指了一下厨房后面方向，嘴唇无声轻动：囡囡开门。 魏岚拉开厨房后门，顾朝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进屋，一身水气，头顶头发丝儿都还挂着小水珠。 “下雨了吗？”魏岚关门时往外看了眼，远处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窗口下面倒是有微弱的光，朦朦胧胧的，看着仍是发白的地面。 是干的。 “没下，是露水。” 放下背篓，顾朝从后面贴上魏岚，下巴还没凑过去，就被小姑娘嫌弃的转身推开。 “离我远些，你身上臭死了！都是味儿！” “那我一会儿好好洗洗。”顾朝哑然一笑，也不恼，躬身把篓子里的东西往外拿。 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块巴掌大的里脊肉，一对发白的猪耳朵。 猪膻味和血腥味有点大，应该是刚杀的猪。 魏岚不适应往后退了一小步。 顾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你回房间睡觉去，我来收拾。” 魏岚噘嘴不理会他，搬来椅子把厨房梁上钩子挂的篮子摘下来，让顾朝把猪肉挂上去。 “是不是还没吃饭？” 小姑娘挽起袖子，拿着阿婆平时用的襜衣二话不说套在身上，两条莹白纤细的手腕背到身后，利落将系带绑好。 顾朝眼眸深沉泛着乌亮的光，魏岚又开口了，“吃面怎么样？家里还有一小把鸡蛋面。” “好。”他连忙应声。 魏岚让顾朝烧火，灶台前后两口大锅，她给后锅上了一大锅水，盖上锅盖，转身踩在椅子上，就着顾朝买回来的五花肉割了半个巴掌大小的肉下来。 要是魏岚自己吃，她大概率会切里脊肉，顾朝爱吃点肥的，五花肉更适合。 不过等切完肉，魏岚抿抿嘴，迟疑一瞬，拿来小碗把肉装起来，备用。 本来是想做肉丝面，但五花肉不比里脊肉那样容易切成细丝，怕让顾朝等久了，她干脆切成薄片，换一种做法。 锅里倒油，倒入葱姜末爆香，随后下入肉片炒至变色，放盐调味，酱油调色，再翻炒两下倒入一瓢水，盖上锅盖等开锅。 魏岚转身去碗柜拿鸡蛋面，年前买的一筒就吃过一回，从碗柜里拿出来掂了掂，发现从视觉、重量上，感觉都没什么变化。 魏岚伸长脖子看顾朝，“我们去京市了，这面阿婆她们都没吃呢。” 鸡蛋面是精细粮，更是这年代的好东西，老人家总舍不得自己吃，非要留着小辈吃、以后吃。 顾朝是了解顾阿婆的性子的，淡淡“嗯”了一声，道：“下回细粮多做一点，一起吃。” 顾阿婆舍不得吃细粮，总想着留着，但要是直接做出来了，又做得多，顾阿婆就是舍不得，怕糟践了东西也会多吃两口。 “好。”魏岚点点头，锅里咕噜咕噜冒泡，她正要解开锅盖下面，余光扫见门口探来的小脑袋瓜，动作忽的顿住，“右兰？” “岚姐姐！哥！”右兰趴在厨房门口，伸着脑袋耸鼻尖，不好意思摸摸扎成小鸡窝的脑袋，不好意思道：“好、好香！” 右兰刚才半梦半醒，闻着香味还以为是做梦，爬起来一看，看到厨房她哥和岚姐姐在一块，就知道不是梦。 原来是个小馋猫。 魏岚轻笑一声，“我多煮点，有你的份，先去把衣服穿上！” 小丫头还穿着单衣，一会儿冻感冒了。 右兰小脑袋晃出花儿来了，忙不迭点头，转身去堂屋穿衣服。 魏岚往锅里下面，又敲了两个荷包蛋，白天掐的小油菜菜叶还剩一把，一早就洗好的，也一起放进去。 灶膛里火旺，焖了两三分钟，魏岚揭开锅盖，估摸两个人的饭量，一个盛了一大海碗，一个盛了一小碗面外加小半碗肉，荷包蛋一人一个。 两个人一大一小，早跟乖宝宝一样在桌边坐下，魏岚把热气腾腾的面端过去，“好了，吃吧！” 面汤微稠油亮亮的，配上肥瘦相间的肉，点点翠绿小葱花，不用闻、不用尝就知道多香多好吃。 右兰捧着有些烫手的碗，想喝一口汤，嘴唇快碰到汤时又被那股热乎劲儿下回来了，转手夹起荷包蛋狠咬了一口。 “唔……岚、岚姐姐……好好次！” 小丫头大眼睛乌黑晶亮，跟出生的小鹿一样把魏岚都给萌化了。 魏岚扬眉，桃花眼眉目含笑，“好吃就好，慢点吃，多嚼两下知道吗？不然一会儿睡觉肚子该不舒坦了。” 右兰支支吾吾点头，果然放慢了速度。 另一边顾朝手里捏着筷子，还没开始吃，见魏岚站在一边，眉心微蹙，“你的呢？” 右兰跟着抬头，见魏岚没拿碗，连忙追问：“岚姐姐不吃吗？” “这就盛了。”魏岚唇角微勾，转瞬不动声色嗔了顾朝一眼，娇气哼哼，“还能少得了我的？” 魏岚又去碗柜拿了一只碗。 她不饿，煮面时算好了才下的，给顾朝和右兰盛好之后，锅里只剩下一些菜叶子和三三两两的肉片。 盛了一些面汤，把菜叶子和剩下的肉都捞进碗里，在两人中间坐下。 魏岚捧着碗小小吹了两口气，抿上一口汤。 刚才觉得有点凉，一口热汤下肚，魏岚一个激灵，感觉浑身汗毛都敏感的立起，不过片刻之后，胃里暖洋洋的，暖意逐渐传递全身，舒服的不行。 魏岚不由低头，还想再喝两口，忽然，夹着荷包蛋的筷子探到跟前，紧接着，落入碗中，然后…… 一片两片的肉递了过来。 右兰化身纪风遥，跟她哥有样学样，也夹着肉往魏岚碗里放。 “诶诶诶！停！停！” 这样魏岚哪还吃得下去？连忙放下碗，伸手挡住两个人的筷子，“我不饿，再说锅里还有一大锅面汤呢，要饿的话，我再煮面也来得及！” 顾朝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往碗柜那边走，下一秒就把剩下的面拿了出来。 “哎呀朝哥！”魏岚起身拦下，娇气跺脚，“我真不饿！” 魏岚再三强调，顾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作罢，坐到桌面开始吃饭。 魏岚夹着鸡蛋想放进他碗里，顾朝大口吃面，也不见动作慢下，手飞快拦在碗前，头也不抬的道：“把碗里的都吃干净，听话。” 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魏岚瘪嘴，余光撞上右兰乱瞄偷笑的小脸，脸倏忽一红，狠狠瞪了顾朝一眼，啥也不说了，埋头苦吃。 吃完饭，魏岚把右兰哄回房间睡觉，回来见顾朝在喜欢，她找来木桶帮顾朝打洗澡的热水，“傍晚大队长来过了，说下周要是大晴天，就可以下葵籽育苗了。” “嗯。”顾朝淡淡应了一声。 魏岚歪头看他，“今天周三了，距离下周还有四天。” 四天的话，就不好再去海市了吧。 顾朝明白魏岚的意思，他顿了顿，思索片刻道：“那就先不去，我明天去寄信，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再过去。” 魏岚柳叶眉皱起，不太赞同，“安全吗？” 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不少，她总有些担心。 “从县里回来你也看到了。”顾朝轻声安慰，“安全的。” “我不会冒险，为了你，为了阿婆她们。”轻柔一把魏岚的小脑袋瓜，顾朝缱绻低笑，“乖。” 魏岚心里好受一些，低迷情绪一扫而空，转瞬又跟活过来似的，桃花眼圆瞪，咋咋呼呼推开顾朝的手，“你脏死了，别摸我！” 说罢两下把锅里的热水都装进桶里，小胳膊捏着桶把手，想从灶台上把桶拎下来。 两只小胳膊颤颤巍巍，顾朝生怕她砸到自己的脚，回头再烫伤了，赶忙接过水桶放到一边，“有没有事？” 魏岚懵懂不解，不懂顾朝说什么，下一秒，高大的男人猛地靠近，捏着她的手轻轻掰开查看，发出不耐的一声“啧”。 魏岚脑袋轻晃，呆呆顺他视线望去，白嫩手心通红一片，他粗粝的手指，正在上面轻轻摩擦。 菱唇凑过去轻吹两口气，顾朝又在她掌心轻吻了一下，抬头深邃眼眸望了过来，“疼不疼？” 男人身材高挑结实如小山，面部硬朗刚毅俊美异常，同样细心的不像话。 魏岚两腮泛起粉色，抽回手背过身，本来还想说疼，这下突然不好意思了，她抿着嘴唇咕哝道：“哪有那么娇气，就、也就拎了一下……” “好，不娇气。”顾朝拎起水桶往外走，走到厨房门口又转过身来，望着魏岚定定道：“我愿意你娇气，永远。” 顾朝这话无异于是在说：魏岚可以娇气任性不懂事，一切有他。 他会宠她、爱她、保护她。 她的任何一面都可以在他面前展，而他，也会做她的后盾。 永远。 魏岚刚收拢碗筷放进柜子里，听见这话蓦地怔愣，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击中心头。 等她转身去看，顾朝已经回了房间。 “就会瞎撩拨人。”魏岚抿抿唇瓣，嘴角上扬轻笑一声，然而笑容没有维持太久，她嘴角下耷，忽然红了眼眶，“傻大个。” 魏岚吸吸鼻子，擦了一把眼位，简单收拾完厨房拉上灯回到房间。 下午箱子差不多都收拾出来，就剩一个装满零碎的腾箱还在床上摆着，魏岚着手收拾，感觉收拾完赶紧睡觉。 透明小塑料袋装的红头绳、小发卡，应该是魏母给右兰买的。 有个油纸包跟砖头一样的东西，拿起来掂了掂，重量也像砖头，魏岚抽了麻绳打开一看，里面黑漆漆一大块，有淡淡茶香扑鼻而来，是茶砖. 应该是魏学良的意思，给顾阿婆的。 魏岚重新绑好放到一边，箱子里有个布口袋，她提出来，里面“叮叮当当”声音杂乱，拉开封口一看，魏岚愣住了。 是药。 十多个大小不同的瓶子，每个瓶子但贴着独立标签：感冒药、消炎药、抗生素等各种常用药品，还贴心的备注了使用剂量。 魏岚抱着布口袋坐在床边，心情难以言喻。 西药不好购买，医院限量销售，这些瓶子也都不是原装瓶子。 也就是说，这些药，是分多次购买，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就是为了给魏岚预防万一，怕她在乡下遇到点什么事，到时候买不到两头抓瞎。 “叩叩叩——” “来了！”正感慨，房门忽然被敲响，魏岚赶忙起身开门，“朝哥？” 一身单薄衬衣，头发滴水的顾朝站在门口，见门开，他长腿一伸想要进屋。 魏岚抵住房门，透着门缝瞪他，“干嘛！” 脑海里想起顾朝白天说的话，魏岚脸一红，娇嗔骂道：“回你屋睡去！” 顾朝搓了一把头发，就站在门口，“我洗干净了，身上没有味道。” 魏岚：…… “谁跟你说这个了！”狠瞪了一眼顾朝，魏岚推门要落栓。 顾朝手快，卡在门缝之间，“囡囡。” 魏岚怕夹伤他，只好又把房门拉开一些，顾朝借机跨进来一条腿，紧接着整个人都进了房间。 衣裳随手扔床上，顾朝利落落下门栓，将魏岚拦腰抱起，“我给你暖被窝。” 魏岚娇气哼哼：“我才不要你暖被窝！” 天气回暖，这两天被窝都没那么冷了。 “那你陪陪我。”顾朝压低嗓子笑了笑，抱着魏岚坐在床上，下巴亲昵抵在她脖颈轻蹭，“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魏岚：？ “你这人油腔滑调的，跟谁学的？”魏岚坐在顾朝腿上，不服气乱扭。 明明以前很内敛的一个人，现在变得油腔滑调的， “囡囡别闹。”顾朝呼气沉重，紧箍住她的腰，“我就在这待会儿，不会走，嗯？” 在京市，有魏母和魏学良看着，顾朝不敢跟魏岚走的太近。 回到家又一直在忙，现在好不容易得出点空闲，顾阿婆他们都去睡觉了，他才能抱一抱娇气的姑娘。 被顾朝捧在手心宠惯了，魏岚最擅长恃宠而骄，顾朝让她安静待会儿，她偏不听，跟只小野猫一样在顾朝怀里胡乱扑腾。 第429章 娶你，疼你 扑腾累了，魏岚勾着顾朝的脖子，趴在他肩头，洁白整齐的贝齿咬上他宽阔臂膀。 她口腔温热，隔着单薄衬衣，顾朝感受到那温热气息，肩头克制不住微颤了下，肌肉迅速鼓起。 刚才还是软的，一下子毫无征兆变硬，硌牙。 “唔……”魏岚吃痛低呼一声，松开牙关直起身在顾朝胸口锤了一记，清澈眼眸控诉瞪着她。 刚才闹那一通，魏岚马尾松散，黑如绸缎的长发柔顺披在肩头，衬得一张芙蓉面比月白，唇瓣红艳艳的比花还娇，一双揉入碎星的桃花眸直直瞪过来，大大圆圆，满眼装的都是他一个。 顾朝目光灼热，很想欺负一下娇气的姑娘，又怕真恼了她，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就把魏岚放到床边做好，帮着收拾床上的狼藉。 “那个是药……诶！那个是茶砖，给阿婆的！” “那个是给右兰的，不要随便放，回头找不到了！” 顾朝收拾，魏岚盘腿坐在一片，小手比划指挥，直到顾朝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长杆形状红绸子包裹的东西，她才声音才停顿了一下。 魏岚撑在被子上挪过去，“这是……这是什么？” 刚才她也只收拾到一半，箱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看完全。 顾朝摇摇头，从京市回来，他们出了买了一箱子点心，其他的东西大多都是魏母、魏学良准备的。 魏家人都疼魏岚，给魏岚准备的东西，他没理由拒绝。 只是杂七杂八装的是什么，他还真不清楚。 魏岚期待道：“打开看看！” 顾朝顺势把缠绕包裹的红绸抖开摘掉，看清里面的东西，两个人都是一愣。 红绸中包裹一只黄铜色崭新的号。 “……这，这是什么意思？”魏岚傻眼了。 魏岚不清楚怎么回事，顾朝还能不清楚吗？ 看见那崭新的号，顾朝就回想起那晚在军区校场上的种种。 当时，是他老丈人许下的，谁摔跤拨得头筹，奖一个崭新的号。 毕竟是军区部队的比试，顾朝根本没在意，却没想到，最后这个号，竟然会落在他手里。 顾朝“啧”了一声，非但不觉得这号是奖励，反而更觉得是烫手山芋。 想当时，他可是直接把他老丈人摔趴下了的…… “许是……” 又见魏岚一直盯着他瞧，顾朝磕巴了一下，想把话题揭过去，“许是知道咱们大队没有大喇叭，怕回头种葵籽不方便，给个号方便通知大家集合什么的。” 这个理由也有点太牵强了吧？ 可是魏学良在京市那边当差，还是在部队，国家经济这块，根本不可能插手，那他怎么知道？ 魏岚拧眉噘嘴，眯着眼睛狐疑打量顾朝，“真的？” 顾朝“嗯”了一声，埋头收拾不看魏岚。 魏岚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到底没想到什么更深层的东西，问题先放到一边，魏岚歪着脑袋看顾朝，“那你会吹吗？” 这玩意儿可不好吹，很要求肺活量。 顾朝扬眉，淡淡道：“这有什么不会的。” 说完拿起号就要吹，魏岚连忙伸手阻拦，嗔道：“几点了！” 半夜三更家里都睡了，要真吹出响声来，还不得把屋顶给掀了。 也是。 顾朝摸摸脑袋，索性先把号搁在一边，利索把东西归置好。 放柜子的房柜子，放抽屉的房抽屉，空箱子扣上塞衣柜顶上。 都收拾利落了，他转过身，大马金刀一步跨到床边，身体前倾两只大手撑在魏岚身侧，两个人气息交缠，差点鼻尖顶到鼻尖。 魏岚身体后仰，双手撑在身侧小小挪了一步。 “囡囡……”看出魏岚的抗拒，顾朝声音沙哑低沉，“你怕我了吗？” “没、没有，就、就是……” 就是现在一和顾朝独处，魏岚脑海里就回荡起魏母的那些叮嘱，让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不好意思。 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 难道要说，我妈不让我两上床，我怕你忍不住，所以应该保持距离？ 怎么可能，她不要面子的吗？ 魏岚脸颊泛红，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顾朝轻叹了口气，略有些失望，却没有再进一步。 扯过被子把魏岚卷起来，顾朝在她鼻尖轻点了下，“睡觉，我给你关灯。” 高大的男人一瞬间情绪萎靡，比之无家可归的丧家犬还要可怜。 魏岚心里一软，趁顾朝起身，她迅速伸手捏住顾朝的衣角，脸色绯红别扭看向旁边，“不、不是说，暖床的吗？” “……嗯？”顾伟蓦地一愣，反应过来后一双深邃眼眸乌亮，一个猛扑把魏岚压在身下，像只大狗一样，脸埋进魏岚颈项蹭了又蹭。 他下巴浅浅胡渣又冒了出来，蹭的魏岚一阵麻痒，眼角很快笑出眼泪，“别闹了！一会儿动静大了，把阿婆招来……” 魏岚桃花眸弯起，推着顾朝的脑袋往一边，小声呵斥：“暖床就好好暖，不许动手动脚！啊……” 刚说完，脖子疼了一下。 魏岚乌黑弯弯的细眉立起，推了推没推开顾朝，气恼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再胡来，就不把你赶出去！” 顾朝撑起身，深邃眼眸委屈看着魏岚，“没动手动脚。” “那你动嘴了！”魏岚怒道。 还是咬她的！ 顾朝菱唇微抿，铺在她身上，高挺鼻梁在她脖颈深吸一口气，“那我不动，你亲亲我。” 小姑娘身上自带一股馨香，但凡闻到就会觉得心神安宁。 魏岚不乐意撇撇嘴，“啵”的在顾朝额头亲了一下，紧接着身子一缩，卷着被子滚进床里侧，桃花眸圆瞪警觉盯着顾朝，“关灯去！” “哒啦”一声，房间陷入黑暗。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床板晃动发出“吱吱”声，被子被掀开，男人钻进被子，炽热胸膛贴上她的后背。 “砰砰砰”有力的心跳，滚烫火热的气息搭在耳后，魏岚睁着眼，望着黑漆漆的墙壁，脸颊滚烫。 也只是几天没有亲密接触而已，至于吗？ 没出息的东西！ 正暗骂，顾朝大手探了过来，紧紧扣住她的腰身，两个人贴的更紧。 魏岚不适应“唔”了一声，下一秒，隐约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了她。 “朝、朝哥，别……”魏岚心颤了颤，想要制止，却发现那东西微微弹跳了下，更有精神了。 “囡囡。”顾朝嗓音沙哑压抑，“今年六月，真的会有高考吗？” “嗯……”魏岚身体战栗，努力稳住心神，“最迟，最迟七月。” “那好。” 魏岚往前挪动一点，很快又被顾朝圈住腰拉了回去。 “等高考过后，我一定娶你。” “魏岚，等我……等我娶你，我一定好好疼你。” 这一次，顾朝没有叫她“囡囡”，而是像是立下誓言一般，语调缱绻沉沉，充满忠诚的喊着她的名字。 魏岚唇瓣轻轻弯起，手在腰间大手拍了拍，“知道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忙吗？” “嗯。”顾朝磕上眸子，依恋嗅着小姑娘身上宁人心安的馨香，“别山那边还要忙两天。” “这次去的这么密集。”魏岚转过身，脸颊贴在顾朝胸口，担心道：“是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大宝那边联系了黑市，马上要出栏了。”顾朝翻身平躺，大手紧箍魏岚腰身，将魏岚带着趴在他的胸口。 “有什么想要的？下回去海市，给你买。”他嗓音低沉被倦意笼罩，轻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深眠。 魏岚侧脸贴在顾朝胸口，感受“砰砰”有力的心跳，小声回应：“什么都有了，就想要你早去早回。” “嗯……” 男人低声应了一声，呼吸绵长，之后再没了动静。 魏岚仰头，黑暗里，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撒进屋里，凝成一条细小的光源线，朦朦胧胧的。 隐约能看清男人英挺舒展的眉，以及眼眸合上时狭长的眼逢。 一向冷峻的面容轮过，在这一刻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脆弱。 他在她面前，毫无防备。 双手搭在男人宽阔帮，魏岚借力缓缓往上爬了一点，娇嫩的唇瓣在男人侧脸亲了亲。 于此同时，腰间大手蓦地一紧，“囡囡……” 魏岚惊了一下，以为顾朝是醒着的，却不知陷入深眠睡梦中的顾朝只是下意识抱紧她，之后再没了动作。 “傻大个……”魏岚放轻动作，身体歪向一边，枕着顾朝的胳膊，窝在他臂弯里，平缓心境过后，也跟着沉沉睡去。 恍惚间睡了没多久，一阵“嘟嘟嘟——嘟”的炸响，魏岚猛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顾家其他几个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 顾阿婆穿上衣服，老人家畏寒，肩头披着厚棉袄火速向后院赶来。 顾朝捏着号杵在后院，一双深邃的眸子呆愣愣盯着厨房后门，仿佛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披着棉袄手持鸡毛掸子的顾阿婆突然闪现，两步上来披头改天的一顿抽。 “你个砍脑壳的，大清早的！老婆子以为鬼子进村，呜呜渣渣的差点升天！” “阿婆，误会，”顾朝捏着号跳脚、护头的躲避，“是误会……” 吹号这事儿顾朝心里其实也没谱，就想趁着没人在的时候，一个人试验一下。 谁知道他刚沉下一口气吹下去，“嘟嘟嘟”几声洪亮，不光把他吓了一跳，大队那边的公鸡也跟着“喔喔”叫了起来。 顾朝就知道，事情不妙。 顾阿婆抽了两下，魏岚睡眼朦胧披着衣服出来。 魏岚大抵猜出来怎么回事儿，无语了一阵后，伸着胳膊拦在顾朝跟前，跟顾阿婆解释说好话，“阿婆，阿婆，这、这是我爸爸给朝哥的，说是让朝哥帮着葵籽工程队上下工定点吹号呢……” “是吧朝哥！”魏岚扭头冲顾朝眨眼睛，顾朝沉默一瞬，点点头。 顾朝：突然有一种，谎话被坐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顾阿婆听是魏岚父亲给的，脸色稍好，却还是眼神凌厉盯着顾朝，“你就是欢喜，也该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吵着咋们家的人不要紧，你说说，吵着大队里旁的人，又有多少人要嚼舌根子？” 好东西偷着乐就是了，这大张旗鼓的，别人还不以为是故意炫耀呢。 魏岚哭笑不得，正想着怎么把事儿圆过去，顾朝伸手把她肩头衣裳拉紧，认错认的干脆果断，“阿婆，我就是怕到时候吹了个哑炮丢人，想先练一练。” 顾朝魏岚一唱一和的，倒让顾阿婆不好责怪了。 顾阿婆盯着那号看了一会儿，道：“给我瞧瞧的？” 顾朝把号递了过去，顾阿婆捏在手里，粗糙收拾拂过号身，半晌之后递还给顾朝，“你老丈人肯给你这个，那是相中你。” 顾阿婆眼神若有若无扫过魏岚，继续叮嘱：“收好了，莫弄丢了。” “哎！”顾朝应了一声。 这会儿快六点了，天际边一层单薄鱼肚白，顾阿婆年纪大了再难睡着，去前院放鸡出笼，喂鸡去了。 后院，魏岚在顾朝身上锤了一记，弯弯眉立起，娇气哼哼，“你不是说你会吹吗？会吹还闹这一处笑话？” 得亏旁边没有外人，要不然还不得笑掉大牙。 顾朝眼眸闪烁，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神色，伸手把魏岚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抚顺，“这不是也吹出响了吗？” 能吹响，就是会吹。 “哼。”魏岚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顾朝把号别在腰间，躬身将魏岚打横抱起，往房间走去，“我得去别山了，你再睡会儿。” “我不睡了。”魏岚环住他脖子，小小打了个哈欠，“我在家里整理一些试题，等你回来做。” 顾朝点点头，“睡醒再写。” “嗯。”顾朝淡淡应声，取了魏岚肩头外套放到一边，拉过被子把人盖好捂严实。 魏岚抿抿唇，只好妥协，遂又细心叮嘱:“路上黑，你走路慢着点。回头去海市的时候再买个手电筒吧？以后再走夜路方便，也安全。” “好。”顾朝轻声应声，在魏岚额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嗯……” 第430章 一步错，步步错 顾朝点点头，“睡醒再写。” “嗯。”顾朝淡淡应声，取了魏岚肩头外套放到一边，拉过被子把人盖好捂严实。 魏岚抿抿唇，只好妥协，遂又细心叮嘱:“路上黑，你走路慢着点。回头去海市的时候再买个手电筒吧？以后再走夜路方便，也安全。” “好。”顾朝轻声应声，在魏岚额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嗯……” 再次醒来，房间里昏暗一片，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倾泻进来，刚好落在魏岚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浅浅阴影。 魏岚眼皮动了动，睫毛轻颤，小手挡在额前翻了个身，小声咕哝呓语几句过后，才慢慢缓过神。 看一眼手表，十点一刻！ 魏岚猛地翻身坐起，顾不得脑好里“嗡嗡”作响，迅速套上鞋拉开窗帘，顷刻间，阳光洒满满屋。 推开窗户，暖阳下，连风都是温暖的，魏岚闭上眼睛，享受的呼吸拂面而来的新鲜空气。 “还傻站在那？还不快穿衣服？”顾阿婆在后院纳鞋底，听见动静抬头，就看见一脸虔诚沐浴阳光的魏岚，忍不住啐了一口，“回头病了，吃药又哼唧唧要哭。” “哼，阿婆也真是的，明明知道点儿，也不叫醒我。”魏岚打蛇上混的哼唧，在顾阿婆眼神扫过来时，已经激灵的后退衣服，去捞外套穿上。 “犟嘴的丫头，就一张嘴厉害。”顾阿婆笑着摇头。 等魏岚打水蹲在井边洗漱，顾阿婆捏着鞋底对着魏岚的脚比划。 魏岚吐掉牙膏沫，“阿婆，我有鞋。朝哥干活废鞋，你给他做吧！” 顾阿婆眉开眼笑，“给你做你就穿，少不了你朝哥的。” 这回连朝哥儿也不叫了，一声“你朝哥”，让魏岚莹白脸颊夹带绯色。 魏岚跺脚嗔道：“阿婆！” “行了，赶紧收拾吧，疯丫头。”顾阿婆眯着眼呵呵笑，手指捻针在头上蹭了两下，紧接着利落穿过厚厚的鞋底。 “才不是疯丫头。”魏岚小声抗议，不在墨迹，利落梳洗好。 之后吃完一早顾阿婆留的早饭，魏岚捧着书趴在井盖上记笔记，期间也会渐渐套用一些后世学习知识，将各种列出来的试题延伸到另一个层次面。 这些题可以让顾朝试着做，不会的她可以讲解，这样未来高考能多一份把握。 “听朝哥儿说，你家里还有个哥哥，身子不大好？” 魏岚愣了一下，抬起头，“嗯是……我哥出生前，我妈怀胎的时候说是摔了一跤，出生以后通身发紫，身子骨也一直不好。” 昨天顾朝回来，顾阿婆私下找他问了去京市后的情况，顾朝如实说了，顾阿婆才放下心来。 话说到末尾，顾朝提了一下魏临，也是希望顾阿婆帮助魏临。 顾阿婆记在心里，早上被顾朝吓了一通，又忙活了一阵，这事儿就忘到了脑后。 现在跟魏岚坐在一块儿，顾阿婆才又想起来。 顾阿婆点点头，绣花针扎在鞋底上，眯着眼睛看魏岚，跟着多问了两句：“你说说，他那身子骨不好，都体现在什么地方？” “唔……”魏岚眉头打结，捏手指想了许久，“体质弱，一年四季都容易着风生病，不能剧烈运动，之前急跑过两回，每次都脸色煞白人站不住脚。” 顾阿婆沉吟一会，道：“多是小时候身体亏空，气血虚……入秋后，开春前，是不是还畏寒精神不大好？” 魏岚想了一下，回京市那几天，屋里暖和，他们在家的时候都不穿外套，只有魏临，身上军大衣不离身。 魏岚轻轻点头，“是有些畏寒，但是这次回去，精神比之前我下乡的时候要好些。” 之前魏岚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下乡之前在魏家待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魏临一直住在医院就没回过家。 这次回去，魏临能下地走动，看起来除了身体消瘦，脸色白了一点，其他的与常人无异，情况较比之前，确实好了太多太多。 顾阿婆点点头，心里大概有点低，但毕竟没有亲手捉过脉，不好下绝对的定论。 顾阿婆拍怕魏岚的手，嘱咐道：“你给家里去信，让双亲把上回带回去的米酒时常温着给你哥喝，喝一段时间再看看。” 要是有些微起色，那基本也能断定她的判断。 “谢谢阿婆！”魏岚桃花眼弯成小月牙，连连点头。 她把钢笔盖子扣好，随手丢在井盖上，上前就要趴顾阿婆膝盖前腻歪撒娇，大队那边的大喇叭突然炸响。 “请知青点姜知青、魏知青、大队李桑桑三位同志，速速到大队长家集合——” 请知青点姜知青、魏知青、大队李桑桑三位同志，速速到大队长家集合——” 请知青点姜知青、魏知青、大队李桑桑三位同志，速速到大队长家集合——” …… 大队长粗嘎洪亮的声音连续喊了三遍还不见停下，顾阿婆眯着眼睛往大队方向看，后院高墙外，光秃秃的树枝树影重叠，什么也看不清。 顾阿婆收回目光催促道：“快去吧，叫人等着不好。” 魏岚点点头，草草收了课本笔记放到房间，套上淡黄色外套往外走。 除了大事要集合以外，大队里装的那个大喇叭就没用过几次，今天突然炸响，大队里但凡在家的，都伸长脖子打量是怎么一回事儿。 魏岚出门就跟姜丽华撞上，两人插田埂小路往大队长家去。 “听说你过年带顾朝回家见父母了？怎么样？你家里什么意思？他们愿意？” 姜丽华和姜成是年前三十回的京市，初二坐火车返的h省，那时候正缝魏岚和顾朝去京市，自然而然就错过了。 这事儿，姜丽华也是回来后陆陆续续听说一点，心里好奇的紧。 “能有什么意见？”魏岚小眼神睨向她，“你这么八卦我，我还想问问你呢？有没有跟你家里人说？” 姜丽华一顿，不自在转开视线看向一边，“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有？”魏岚嘴唇勾了勾，快步向前跟姜丽华拉开一点距离，回头欠扁道：“就说你跟下乡地方的生产队长的儿子好上了呗！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你胡说！” 姜丽华一张脸涨红，咬着嘴唇想推搡魏岚，魏岚早有准备，一步躲开。 魏岚笑道：“我都没跟你急眼，你干啥急眼？心虚了？” 姜丽华脸红的滴血，咬了半天嘴唇，见实在瞒不下去了才小声嘀咕，“这事儿……我还没跟家里说。” 事实上，当初姜丽华下乡就是因为家里相中纺织厂副主任的儿子，有意撮合两个人在一起，姜丽华不愿意，为了躲避才跟在她哥后面一起下的乡。 但是，这些事姜丽华不好跟魏岚说。 沉默半晌，姜丽华忽然道：“魏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幸运，可以无所顾忌。” 姜丽华侧过脑袋冲魏岚笑，并无恶意，只是在那双深邃的双眼皮下，她杏眸圆溜溜的，很可爱却写满不尽然，“我父母他们不会同意的。” 有那样的对比在前头，姜家的父母，不可能会看上李建党。 生产队长放在乡下是村官，在社员们面前看起来很稀罕、有本事，但在城市上，在大多人眼里，他和普通泥腿子没有任何区别。 魏岚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魏岚脸上玩笑的笑意逐渐淡去，和姜丽华并肩沉默走了一段，“那你准备怎么办？” 姜丽华耸肩，笑得狼心狗肺，“不是有工农兵大学？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好好表现。” 没有任何希望的事，就完全不需要考虑了。 “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不试着争取一下呢？”魏岚目光瞟向远方星星点点的绿意，殷红唇瓣抿了抿，勾起一抹阳光治愈的笑容，“所有事情都不可能永远保持现状，只要努力上进，他不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泥腿子’，你说呢？” 如果李建党也喜欢姜丽华，想和姜丽华在一起，也一定愿意付出。 向好的方向发展，也不能说是付出，说进步，更贴切吧？ “努力……上进？”姜丽华杏眼微微睁大，迟缓将视线挪向魏岚，“你的意思……” 魏岚连忙摇头，“我什么意思也没有，要怎么做，端看你心里怎么想。” 如果是真正的喜欢，那么双方都会努力奔向对方。 万一姜丽华并没有那么喜欢李建党，被她的话误导，一步走错，或许就会后悔一辈子。 魏岚虽然有鼓励姜丽华的意思，但她更多是希望姜丽华能遵从本心。 喜欢就努力争取一步，如果还没达到那个层次，就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那我……应该怎么说？”姜丽华喃喃低语。 魏岚不好回答，索性大队长家已经尽在眼前，她往前一步，顺势揭开话茬，“快点，我看见了，桑枣儿已经在院儿里了！” 魏岚先一步进了院里，姜丽华晃晃脑袋摒除杂念，跟着进了院子。 堂屋里，李桑桑挨着大队长坐在桌子另一边，手里捧着搪瓷缸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水，不时点头回应大队长的话。 见魏岚和姜丽华进屋，顾三德站起身，手往桌边摆了摆，“坐、先都坐。” 魏岚和姜丽华点了点头，坐到桌边。 顾三德倒了两杯水分别推到两人面前，两人客气倒谢，“谢谢大队长。” 捧着搪瓷缸子小口吹着热气。 “嗨，客气了！”顾三德爽朗笑着摇头，正色道：“今天把你们喊过来，也不为别的，就还那些事儿。” 桌边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放下搪瓷缸子，齐齐看向顾三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也不用这么严肃。就还是葵籽工程的事儿，之前不是说好由你们三个大点食堂的事儿吗？” 顾三德不喜欢说那些花把势，直接进入正题，“过几天就要开工，这两天估摸公社就会往下拨粮。先头那边透漏了一些消息，一个月能往大队长拨五十斤的糙米，一百斤的红薯。” 他在口袋摸了摸，摸出一把拴着麻绳生锈了的钥匙和三块钱，“除此之外还有三块钱。口粮到时候送过来就放在大食堂的小仓里，钥匙由桑枣儿保管，钱也给桑枣儿。” 李桑桑眉毛高扬，手指反指自己，“给我？” “是交给你保管。”顾三德声音粗嘎强调道：“这三块钱是为了保持大家的工作效率，公社主任说了，专门给大家的饭补，以后每个月都有，到时候你们计划这来，看多给饭菜加点油水还是怎么地。” 顾三德是个谨慎心思细腻的人，说到后面，他又道：“不过这钱怎么花，买了什么，你们可得给我记一笔账，以防以后有什么事说不出清楚的。” 李桑桑听明白后，乖巧点点头，接过要是小心翼翼戴到脖子上贴胸口挂好，“大队长你放心，这钥匙和钱我一定会保管好的！” 说着话，李桑桑拳头捏了捏，手心都是汗。 她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才颤颤巍巍伸出去。 李桑桑把那一叠毛票接过来，当着顾三德的面点了一边，确定数目不错才贴口袋放好。 李桑桑把钱守好，紧接着呼吸急促了一阵，扭头去看魏岚和姜丽华两人，圆眼瞪了瞪，抿着嘴唇转开视线。 似乎担心姜丽华和魏岚两个人会有意见。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口粮和钱都是重要的东西，一旦经手，就要负责任。 大食堂每天除了中午一餐饭以外，平时不会有人，粮放在那里，要是有人偷了可能他们都不能及时发现。 姜丽华不想整天都提心吊胆，而魏岚，完全是不想沾这些麻烦事。 只是想到一些事情，魏岚自己斟酌了一会儿，没有忍住问道：“大队长，葵籽工程那二十目的，算是纪技术员一共十七个人，对吗？” 顾三德点点头，“这个有什么疑虑的地方？” “嗯。”魏岚点点头，心里算了一笔账，才继续开口，“总共一百五十斤口粮，一个月按照三十天算，一天就是五斤粮，十七个人一顿五斤粮，这恐怕……很不够。” 第431章 姑娘们自己商议 “嗯。”魏岚点点头，心里算了一笔账，才继续开口，“总共一百五十斤口粮，一个月按照三十天算，一天就是五斤粮，十七个人一顿五斤粮，这恐怕……很不够。” 如果一百五十斤都是糙米，糙米做成米饭会膨胀，而且顶饿，兴许还能勉强足够。 但是红薯那种东西，用大队里糙汉子的话来说，那玩意儿顶饿就那一会儿，过后一泡尿就没了。 且不说，数量根本不够。 顾三德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件事啊，刚才我忘记说了。葵籽工程也有大队的一份，大队在口粮上面也早有商议，额外给大食堂额外三十斤糙米和一百斤的红薯作为支持。” 一百五十斤加上一百三十斤，总共二百八十斤粮食，一个月划分下来，每天也不过只有九斤不到十斤的口粮。 还是有点不够。 不过这个条件，已经是大队里能给予的极限。 深知这一点，魏岚不再多言，站起身冲顾三德做出保证：“大队长放心，公社和大队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一定能好好完成。” 李桑桑和姜丽华对视一眼，跟着起身，“请大队长放心！” 有了三个人的保证，顾三德乐得爽朗笑声连连不断，连夸了好几句好同志。 从顾三德家里出来，李桑桑转身准备回家，魏岚伸手拉住她，“等一下，桑枣儿！” “怎么了？”李桑桑疑惑回头，后面跟着出来的姜丽华同样疑惑莫名。 这件事交给她们三个人，大队长虽然给了明确分工，但都是大致上的。 具体细节，还需要她们自己商量怎么来。 魏岚没心思转弯抹角的，直接进入正题，“不忙的话，去我哪儿坐坐吧？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再商量商量。” 李桑桑短暂迟疑，最后缓缓点头。 太阳当头，顾家后院阳光正好，院墙边缘竹影婆娑摇曳，忽的“咚”的一声，一张小桌安置在井边。 钢笔和一页信纸拍在小桌上，魏岚转身进屋，再出来时，一只手提着一个小马扎，左臂胳膊肘还夹了一个。 “先坐！” 给李桑桑和姜丽华一人一个小马扎，在小桌另一边放下自己的，魏岚转身又进了屋，火急火燎倒了三杯水过来才终于坐定。 魏岚拔开钢笔盖子，握笔做出写字状，扭头看身边两人，“我先问一下，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吗？” 搪瓷缸子里的水黄橙橙的，带着点儿甜腻的味儿，是红糖，李桑桑吹了吹，小抿一口，真甜！ 半晌瞪大眼睛看魏岚，“能有什么想法？” 魏岚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姜丽华，“你呢？” “没有。”姜丽华耸肩，“大队长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果然…… 一看李桑桑和姜丽华脸上懵懂随意的神情，魏岚就知道，这两个人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她纤细手指清点桌面，问题相关咬字发音格外重，“可粮食不够。” 李桑桑莫名其妙，“口粮是公社和大队给的，跟咱们啥事儿？咱们只管做饭不就行了。” 行当然是行的。 “可下地的人吃不饱，干不了活儿，第一个会怨怼的不是公社也不是大队，是我们这几个在厨房当值的。”魏岚摇摇头，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 大家都会觉得，为国家办事，国家一定会考虑全面，不说有多好的福利，但吃饱饭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事实证明，这种情况并非绝对。 可是人们的信任建立于此，等到时候吃不饱或者吃的不好，首要反应就是会认为是她们动的手脚。 譬如偷吃、偷藏。 姜丽华皱起眉头，“真闹起来，到时候请大队长出来说话？” 魏岚点点头，却又道：“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说清楚，可那些干活的人未必肯依。” 到时候事情闹不到她们身上，自然会闹到明面上来，折腾的更大。 汉子们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家里的女人各个可都不是善茬。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桑桑回过味来了，讶然看向魏岚，“你的意思是，缺少的口粮，我们想办法补？” 话一出口，李桑桑连忙摇头，“不成不成，这事儿我不赞同。” 要是别的事儿，李桑桑跟家里商量商量，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下，这要她从家里顺口粮出来，她娘知道，非得抽死她不可。 “是啊，魏岚。”姜丽华也是一脸为难，“别说不能了，就是能，我们这些下乡知青自己还吃不饱呢……” 见两人误解了，魏岚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她咬咬嘴唇，“我确实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不是让她们从家里顺粮出来就好，姜丽华和李桑桑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催促魏岚赶紧说。 “我们只管中午一顿饭，上午下午能空出大半时间，这些时间能不能挤出来，做点别的？” 魏岚扫视姜丽华和李桑桑的脸，见她们表情没有太大波澜，继续道：“小港下游的石头缝里有小鱼小虾，山上能挖到野菜，采到菌子，以我们的能力估计弄不到多少，但总能添补一些空缺。” 这事儿就是比较占用私人时间，毕竟有这个时间，再去地里帮忙干活儿也能挣好几个工分，魏岚不确定她们愿不愿意。 “这个……” 姜丽华犹疑不定，另一边，李桑桑心里却已经百转千回。 李桑桑原本是管大队几工分的活儿，先前得知被安排大食堂的时候，李桑桑还想两份活儿一起干，能多得一份工分，但是大食堂做饭的时间刚好卡着下工的点儿，李桑桑不能分身，只好让出记公分的活儿。 而且李桑桑私下听李宏说过不少葵籽工程的事儿，这事儿要是干好了，他们七队指定能评上先进大队。 他们这些从中出过力的人，说不定到时候也能得一个先进好同志、劳模的奖状呢！ 想想就觉得倍儿有面子！ 李桑桑心里存了想好好表现的心思，回复的也十分迅速，“这事儿我看行，我支持魏知青的说法！” 姜丽华眉头打结，迟迟做不出选择。 李桑桑急了，心里到底记挂姜丽华是她哥惦记的人，又因为姜丽华平时私下对她也还很不错，李桑桑不希望姜丽华错过这种被表彰的机会。 李桑桑身子一歪勾着姜丽华胳膊摇晃，“哎呀你还犹豫个啥啊？别看只是做一顿饭，一天能给六个工分呢！不比你下地干活儿强？” 建议是魏岚提的，好处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明面上不好说。 李桑桑就怕姜丽华听不进去，故意夸大其词，“你这摇摆不定的，可别捡了芝麻丢西瓜！” 姜丽华心里打着工农兵大学的注意，一直想着到时候葵籽工程正式启动，她中午在大食堂做饭，上午下午跟着一起下地，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得比别人能多一份胜算。 可听到李桑桑的话，姜丽华又从臆想中清醒过来。 她的体力和干活速度都不如男知青，哪怕有在大食堂干活的加持，也未必能和男知青的劳动持平……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那、那我也支持魏岚的建议。” 姜丽华垂下脑袋，虽然一早就该想清楚的结果，但心里仍有些遗憾。 事情初步敲定，三个姑娘静下心来认真商讨。 小溪石头缝里的小鱼小虾不一定非要亲手去抓，魏岚回忆起曾经看到的求生节目短视频，求生者在雨林挣扎求生，就有遇到水洼里存在鱼虾的情况。 当时求生者凭借竹子制作出工具，任由编制的竹篓子在水洼中静候一晚上，自己做什么事完全不耽误。 就是这样，第二天也能有不少的收获。 别人可以，为什么她们不可以？ 再说了，魏岚扭头，看向丛丛叠叠交错的竹林。 顾家的竹子这么多，顾朝有心灵手巧，只要她耐心跟顾朝讲解，顾朝就一定能够做出来。 小鱼小虾的事儿交由魏岚来办，另一边李桑桑脑瓜子转的飞快，也提出合理的建议，“春天菌子最多，尤其前阵子雪刚化，泥土还是湿润的，天儿又这么暖和，要不明儿咱们就上山看看去？” 前几天县里刚送来种子，这几天大队小广场那边垫了尼龙雨布，种子倒出来摊开晾晒，纪怀远正在代领人把区分优劣质的种子。 饱满的归一类，干瘪的单独归一类。 说是下周开工，看情形怕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干，她们就得抓紧时间。 魏岚点点头，姜丽华自然没有意见。 三人约定好明天早上九点吃过早饭后，在村口老槐树下碰头。 敲定好一切，李桑桑和姜丽华起身准备告辞。 屁股才从马扎上离开，李桑桑又道：“对了，我这还有三块钱呢，这三块钱要怎么安排？” 魏岚主意多，李桑桑这话是冲魏岚说的。 “我觉得大队长说的有道理，可以适当的加点荤腥，但是猪肉贵，不值当不错，天热也不好保存。”魏岚乌黑细长的弯眉皱起，沉吟片刻，道：“要不买点鸡蛋？鸡蛋四分钱一个，三块钱能买75个鸡蛋呢！” 姜丽华点头叫好，“我看行，一天两个三个的，能打一锅子的汤，当时候一人分一碗，都有的吃。” “嗯……”李桑桑手指搅动头发，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鸡蛋可以买，但是三块钱不能全买鸡蛋，公社和大队光给粮，也没说给油盐酱醋，这些得我们自己准备吧？这些都要用钱，都买下来至少要八毛。” 李桑桑边说，手指边在魏岚手下信纸点了点，示意她记下来。 李桑桑说的很合理，魏岚点点头“唰唰唰”的几下，一排整齐小楷出现在纸上。 姜丽华跟着提议，“也得预留一点备用吧？万一之后有个什么突发情况的。” 魏岚点点头，在两块二末尾直接划出一块钱，那么现在，可用资金只剩下一块二毛钱。 满打满算，全买鸡蛋也只能买三十个鸡蛋。 魏岚没有发现，视线直直落在李桑桑身上。 之前看见的，都是李桑桑贪小便宜耍小聪明的一面，今天近距离接触，才发现这姑娘心里也是有成算的。 李桑桑比较是七队土生土长的姑娘，会比他们外来知青更了解当地人的习惯、习性，魏岚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发言。 果然，李桑桑嗓音拖长“嗯”了一声，道：“镇上猪肉七毛钱一斤，板油八毛，要不然我们买一斤板油？” “回头熬成猪油炒菜、做汤都戳一筷子，虽然不比吃肉，好歹油花儿多，有肉的味儿，大家心里也舒坦，你们说呢？剩下的几毛可以买鸡蛋。”越说越觉得自己对，李桑桑双手合拢拍了一记巴掌，激动看向魏岚和姜丽华，“你们说呢？你们说呢？” 魏岚点头，“我觉得行。” “行是行。”姜丽华回答的不那么坚定，李桑桑视线一下子转过来。 姜丽华苦笑道：“就是板油哪有那么好买的？平时肥点的肉都得靠抢、靠看人脸色，咱们怎么能断定，就能抢着板油呢？” “这个问题……”李桑桑蔫蔫吐出一口气，颓唐垂下脑袋，这个问题确实是她之前没考虑到的。 “这个问题的话，让我试试吧。”魏岚突然出声。 两个人视线齐齐转来，魏岚眼眸一弯，露出两个人眼中救星一般的灿然笑容，“或许我可以买到，当然，只是或许。” 李桑桑和姜丽华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信任，魏岚说买到，就一定能买到。 姜丽华蹭跟魏岚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对魏岚的身份有一星半点的了解，而李桑桑是因为她爹的灌输，一早就知道魏岚身份和其他人身份不同。 魏岚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心里一致脑补出一场大戏，譬如：猪肉铺后面的杀猪厂子里，某位负责人是魏岚父亲的人，魏岚只需要勾勾手指，别说一斤板油，就是一头猪，那也得手到擒来啊！ 第432章 他是故事里的人…… 李桑桑激动的吞咽口水，摸着口袋里的钱当场就要给魏岚八毛。 “先别急，等我买回来的再说吧！”魏岚连忙推阻，“这事儿真的说不定呢。” 顾家门口，姜丽华眉毛拧了一下，回头看李桑桑，“你不走？” “走，走。”李桑桑一瞬间怔愣，转瞬一脸讪笑冲姜丽华摆摆手:“你先走吧，我、我还有点事情要和魏知青说” 反正两个人也不顺利，姜丽华点点头，“那好吧。” 又冲魏岚点点头，才离去。 魏岚侧头看李桑桑，“什么事？” “那、那个……”李桑桑局促了一下，眼神光亮闪烁激动莫名，“我听说……” 话未出口，李桑桑警惕看了一眼周围，魏岚乌黑细眉打结，神神秘秘的，有点不能理会李桑桑什么意思。 李桑桑见周边没人，才放下心来，又凑近魏岚一步，“我听说你这里有好看的布料，还能给人说衣服，我想，我想……” 李桑桑双手搅在一起，身子扭了扭，“如果我从你这里买布料，再请你做……就做你身上穿的这样的，要多少钱和布票？” 魏岚身上的外套是蛋黄色，很嫩很鲜亮的颜色。 外套不厚，有点仿洋装设计，胸前一圈钉的小褶皱，袖口收紧扎了一圈荷叶边。 这是魏母买的，魏岚从京市带回来的箱子里还有好几身差不多设计的。 搞清楚什么事，魏岚松了一口气，“我可以帮你做，只是布现在没有了，你要是能弄来布也行，手工费收你两毛。” 本不打算收钱，但又怕回头闻着风过来的人会变多，到时候不收钱不合适，收钱又要惹口舌，不如一开始就设定个门槛。 布料不好弄，如果好弄，顾朝从海市带回来的那一批近两千多尺的布，也不会那么抢手，年前十几天就卖光了。 李桑桑失落一阵，半晌又满怀期待的问道：“我试试吧……如果是旧衣服，能改吗？” “旧衣服有磨损，如果改只能往小的改，不能改大。”魏岚如实回答，“对了，你是从谁哪儿听到的消息？说我这里有布？” “啊？这个……上回春香婶儿上我家管我娘借筛子的时候顺口说的，我听了一耳朵。” 李桑桑笑得不好意思，怕魏岚多想，连忙举起手做出发誓状，“你放心，我嘴巴紧，绝不会往外说的！” 说罢，一脸哀求，生怕魏岚拒绝似的。 外面风向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所有的“不允许”都已经向“允许”发展，情势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谨。 “我知道了。”魏岚抿唇笑容亲和，“你想要就回去弄布吧，我这边如果再有布料，也会跟你说的。” “太好了！谢谢你魏知青！”李桑桑一蹦三尺高，一个箭步，人已经窜到了门口，她回头冲魏岚招手，一张晒得麦色清秀的小脸，眼睛笑成一条缝，“那我先回去了，魏知青，你别忘记了哦！有布……有了要告诉我！” “知道了，看着点脚下吧。” 魏岚好意提醒，话音刚落就见李桑桑一个趔趄，脚尖提到院子门槛，要不是手快扶上门框，估计人就得飞出去了。 李桑桑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又强调了一遍，才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十六七岁的姑娘，因为一件即将得到、又或者得不到的衣服，开心的不能自已。 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记忆深处中的自己会在新年除夕夜前，洗澡洗得干干净净，就为了穿上期待已久的新衣服，大概是一样的心情吧？ 魏岚好笑摇摇头，心里又莫名觉得羡慕，又有些怀念。 事实上，她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也不全然对她不好。 只是弟弟出生以后，一切发生了改变罢了。 父亲的目光不会在她身上停留，母亲嘴里永远都是：“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弟弟是顶梁柱，以后撑起整个魏家，也会成为你的依靠……” 大的矛盾没有，小的矛盾不断。 小时候魏岚觉得不公平，长大之后，渐渐明白过来是教育的问题。 可心里的刺是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已经产生的隔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抚平的。 魏岚以为这个心结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开，却在刚刚看到李桑桑的反应过后，突然释怀了。 脑海里浮现六七岁的时候，父亲把她背在肩头，大手托着她的小手展开，嘴里喊着“飞机起飞”的画面。 他们不是不爱她，只是更爱弟弟而已。 眼角浮现一抹红晕，眼眶发热，迫使魏岚抬头看向天空。 半边天的鱼鳞云。 蔚蓝与白交错，清新干净，魏岚却觉得一阵头晕。 晃到眼睛了吗？ “唔……”魏岚眉心微拧，眼睛不适闭起，身体摇摇晃晃站不住。 腰身忽然被人从身后箍住，后背抵上结实宽阔的胸膛，鼻息嗅到熟悉冷冽的气息，魏岚放软身子依靠男人胸膛，“大白天的，怎么还不走正门？” “从四队那边插路回来的，走竹林更近。”顾朝声音浅浅，双手搭在魏岚肩头，将人转了过来。 小姑娘眼眶红红，脸色泛白。 顾朝剑眉蹙起，“不舒服吗？” “没有。”魏岚摇摇头，“刚才看天空，估计是晃眼了？觉得晕。” 顾朝不行，心里觉得应该是年边这几天来回折腾，魏岚没休息好。 他牵着魏岚往房间走，想让魏岚好好休息，半路却拉不动人了。 顾朝回头，魏岚身体向后倾倒，不肯往前一步。 他脑袋疑惑晃了晃，“怎么了？” “我不困，也不想睡觉。”魏岚噘嘴。 魏岚真的不困，只是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又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上面，正在侵入。 虽然是一贯撒娇的口吻，却不如平时那样有朝气。 顾朝眉心皱得更紧，心里拢起淡淡担忧。 魏岚视线却突然掉转，看向厨房方向。 日头偏斜，阳光从门口撒进厨房。 明亮耀眼，让人心里一暖。 “朝哥……”她轻声喊道。 “嗯？” 魏岚垂下眼眸，声音清浅，“不忙的话，陪我坐会儿吧？” “好。” * “我跟姜丽华和李桑桑她们两个说好了，小鱼小虾这块，我负责抓，你帮我做个抓鱼的小鱼篓，篓子顶头小一点，再单独用竹签扎个锥形的口……就像这样的。” 厨房后门，竹影摇曳，日光倾斜，俊朗的青年和美丽的姑娘肩并肩坐在门槛上。 魏岚脑袋歪歪靠在顾朝肩头，小手窝成锥形收口，另一只手模仿小鱼，“就这样的，篓子里放上鱼饵，鱼虾从这里能钻进去，但是却出不来。” “好。”顾朝点头，一一记下，“一会儿就去砍竹子。” “嗯。”魏岚应了一声，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我们还约好，明天去山脚下看看，有没有菌子。” “这个季节，茶树菇和草菇多。”顾朝淡淡道，大手摸着魏岚白嫩的小手，凌厉深邃的眸子望着院墙后面摇曳的竹林，不知在想什么。 “希望能多一点收获。对了，别山上的猪都已经卖走了吗？我们需要一点板油，能弄到吗？” 简单把中午商量的事情跟顾朝说了一遍，魏岚倚在顾朝肩头，眼眸懒洋洋磕上，又猛地睁开，就好像是快要睡着的人猛然惊醒一般。 “能弄到。”顾朝微微侧头，下颚抵在魏岚发顶，粗糙修长的收拾在她手背轻轻摩擦，“困了就睡会儿，其他的，交给我办，嗯？” 话音刚落下，顾朝便觉得肩头一沉，意识模糊的姑娘沉沉睡去。 他菱唇唇角微勾，维持不到片刻，大手伸出还没来得及将小姑娘拦腰抱起，刚才才睡熟的姑娘，忽然坐直身子。 她乌黑清澈的桃花眸愕然瞪大，瞳仁微缩，满是愕然，与平时灵动不同，显得怪异、狰狞。 “做噩梦了？”顾朝怔愣一瞬，只当魏岚是魇着了，大手揽过他肩头，将人带进怀里，“别怕，有我在。” “顾、顾朝！”怀里的姑娘却浑身颤抖，声音沙哑好像是许久不说话造成的一般，“你是顾朝。” “囡囡？”顾朝察觉不对劲，将人拉开一些距离，仔细查看，才发现怀里的姑娘脸色惨白，狰狞瞪大的眸子里，神色复杂。 有不敢置信，恐惧，松懈…… 还有，怨恨？ “是我，囡囡，你怎么……”顾朝心里一紧，双手紧钳住魏岚肩头，一句话还未说完，漂亮姑娘声音凄厉，再度质问：“你什么不找我？” 这话无条无理，顾朝仍觉得魏岚是梦里被吓着了，眉头担心皱起，嘴里低声符合，“找你，我一直在找你，已经找到了……你闭眼，再睁开眼看看？” “我就在你面前。” 魏岚微愣了一瞬，桃花眸蓄起雾气，虽泪眼朦胧，但瞳仁依旧恐惧微缩不肯合眼。 她紧紧抓着顾朝手臂，摇头重复强调一句话，“找我，找我，一定要找我……我就在，就在那里，我就在江……” “轰隆隆”一阵巨响，伴随晃眼的闪电，阳光消失不见，天色突变，阴沉沉的，很快落下细小雨滴。 是初春的第一场雨。 魏岚吓得一记哆嗦，声音被雷声吞没。 惊愕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顾朝，仿佛要把顾朝刻进脑海里。 就在顾朝一句“什么？”问出口，小姑娘眼睛眨了眨，仿佛回过神，眼睛闪过一丝清明，很快身子一软，整个人歪倒顾朝怀里。 “囡囡？”顾朝抱着魏岚，轻轻推了推。 就像喝醉的人一般，魏岚身体很沉，又软的像一摊烂泥。 顾朝心里沉甸甸，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的状况。 火速将魏岚拦腰抱起送回房间，顾朝转身找来顾阿婆。 顾朝焦急说明刚才情况，顾阿婆拧眉坐在床边，扣住魏岚的手腕，闭眼静下心神捉脉。 半晌，顾阿婆睁开浑浊老眼，“应该是魇着了。” 顾朝站在床边，外面天空阴沉，房间里灯没有开，昏暗一片，床上的姑娘半边人影都像是藏匿阴影之中。 “阿婆，她、她……”顾朝嗓音沙哑断断续续，“囡囡眼里都是死气……让我找她。” 如果是梦，那又是什么样的梦？ 会出现那样恐怖、绝望的神情？ 莫名的，顾朝联想起很多，曾经魏岚说过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语。 “朝哥，我做了一个梦……” “你相信故事里的人会火锅啦吗？” “真的会活过来的，你啊，还有右兰……都是，我看见了，你们都是真实存在。”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或者说，我变得不像我了……” …… 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消息，魏岚知道，还那样笃定。 为什么魏岚说的事情，一一得到验证。 故事里的人…… 如果是这样，似乎，一些都能说得通了。 顾阿婆没看到顾朝阴郁的脸色，轻轻把魏岚的手放回床上，“等丫头醒来了，再看看。” “好……”顾朝垂下脑袋，下垂的双手决裂颤抖，下一秒，骤然握紧。 顾阿婆走后，顾朝沉默坐在床边，深邃眸子注视床上的姑娘，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嗓音压抑沉重，“囡囡……” “朝哥？” 魏岚眼皮轻颤，缓缓睁开双眼，与床边的男人四目相对。 她乌黑纤细的眉毛皱起，有些难受的揉了揉太阳穴，“怎么这么黑？” 又转头看向窗外，“已经下雨了？我还以为，得明天才能下。”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魏岚撑着被子爬起身，看了窗外一会儿，迟迟没听见顾朝发生，她有些奇怪回过头，“朝哥，怎么……”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被顾朝紧紧搂紧怀里。 男人胸膛宽阔硬朗，冷不丁撞上去，鼻尖一阵生疼。 魏岚“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刚想挣扎，敏感察觉到顾朝情绪低迷，她愣了愣，反手环住顾朝腰身，抿抿唇小声笑着安慰，“怎么了？” 顾朝基本已经断定，昏厥前的事，魏岚一概不知。 可是，他心里已经形成某种认知，在想当做不知道，已经不可能。 第433章 故事中我们，结局是什么样的？ 沉默一瞬，顾朝声音沉闷响起，“故事中的我们……” “结局，是什么样的？” “呃……”魏岚瞳孔骤缩，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笑容退尽，“什、什么？” 故……故事里的结局？ 顾朝紧紧抱着魏岚，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在故事里，我有保护好你吗……我们最后，有在一起吗？” 顾朝大手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其他。 他心里一根弦紧绷，联合刚才魏岚失控、反常的反应，总是能想到很多。 魏岚迟迟不说话，顾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嘲弄的“呵呵”声，“没有吗？” 顾朝喉结混动，声音彷徨干涩：“那是什么原因，我们分开了？” 她说，让他找她。 所以是被迫的吗？ 顾朝满身悲伤，带动了魏岚的情绪。 魏岚摇摇头，红着眼眶把脸埋进他怀里，“已经改变了……” “故事里，从始至终我们没有任何交集。”魏岚笑着流下眼泪，抓着顾朝胸前衣服，没有隐瞒，“可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我会抓紧你，牢牢的抓紧你。”如话中所言，顾朝更加抱紧魏岚，“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谁也不能。 窗外闪电一闪而过，屋内明亮短暂，两个年轻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之后顾朝又问起“故事”中的事，魏岚一笔带过，并未说原身的凄惨遭遇，只告诉顾朝，“故事”中的她，最后返城了。 顾朝收紧手臂，嗓音低沉坚定，“这一次，我们一起回去，嗯？” “好。” * 春雨雷声大，雨点小，牛毛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空气中雨雾朦胧，密密麻麻的竹林由翠绿变成墨绿，乌压压的，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短暂温存过后，顾朝提着断刃攀上墙头钻进竹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拖着两根削去散杂枝叶、赤条条的竹子到后院。 外面雨势不大，但温度一下子降低许多，又有些冷了。 魏岚在厨房屋檐下生炉子，等火苗由微弱逐渐稳定，她托腮坐在门槛的这头，门槛的另一段，顾朝坐的四平八稳，手里捏着斧子，利落流畅劈出一条条细丝、薄片。 “朝哥真厉害，会的东西好多！” 顾朝淡淡道:“没什么技术含量，大队里大部分都会。” 劈好足够用的竹篾，顾朝先抽出四根，x形交错，又取出一根较长的竹篾一上一下或压或挑起x形竹篾，从中穿过拉紧。 顾朝手艺好，耐心也好，每每编织遇到空隙大的地方，总愿意停下来细心调整，等编一轮以后，魏岚发现，底部刚编出来不过五厘米的部分，中间有一圈交错细细的花纹。 不算多美观，但在常见的背篓、筐子里，这样的纹路魏岚第一次见，很独特。 鱼篓不大，编起来也不费力，不过要弄出这样的花纹，还是要多废很多心思的。 “不要花纹了，普普通通就好。” 顾朝这几天忙的跟小陀螺一样，一直没怎么休息。 魏岚想让他在春耕前多休息休息。 再说了，这东西回头就扔河里泡着，也不会真的有人注意到它长什么样，不用那么精致。 顾朝含笑睨了魏岚一眼，“就编一圈，当记号。” “那好吧！”魏岚点点头，觉得顾朝说的有道理。 小鱼小虾是抓来给大厨房用的，魏岚没想过会不会有人偷，但如果抓的多的话，肯定会有人效仿。 有个记号也挺好，免得回头有人拿错。 编完两个鱼篓，顾朝还要编第三个，魏岚连忙阻拦，“够了，两个就够了！” 这东西还不知道好不好使呢！ 魏岚拿过一个鱼篓，上下翻看，小手模仿小鱼钻进鱼篓，鱼篓是细小竹签编成锥形入口，她逆着方向想抽回手，哪知进去容易出来难，手被竹签扎了好几下。 魏岚一疼，就下意识硬拽，这一拽，倒抽冷气的声音更大。 “朝哥……”魏岚两眼疼的泛红，委屈巴巴望着顾朝，纤细的手腕举着大葫芦似的“拳头”递到他跟前求助。 顾朝:…… 一阵无言过后，顾朝又好气又好笑，抽了栓锥形封口的麻绳，封口和鱼篓分离，顾朝扒开竹签，魏岚迅速抽回手。 刚才硬拉猛拽，魏岚白嫩手心手背扎出十来个红点，有的甚至往外冒出细小血丝。 顾朝捉住她疼的乱甩的小手，在冒血丝的地方亲了亲，眼眸深沉望着她，“疼不疼？” 被扎的时候刺痛感明显，现在有点发热，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感觉。 “不疼。”魏岚摇摇头，抿唇笑容灿若明珠，“这样的，鱼进去就跑不了了！” 这时候还惦记那三瓜两枣的小鱼小虾呢！ 蠢丫头。 顾朝低叹一声，把两个鱼篓拿到右腿外侧远离魏岚的地方放好，抽出断刃把地上剩余的竹篾再次分成更纤细的竹篾。 顾朝手指灵活拨动竹篾编织，魏岚趴在他肩头打量，“还要编什么？” 顾朝解释道:“扎两个小盒子，回头装饵料。” “朝哥真周到！”魏岚一拍巴掌，笑眯眯眼“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刚想坐回门槛，顾朝伸手拉住魏岚，歪头右边脸颊跟着凑过来，“还有这边。” 得，这还成要亲亲的大宝宝了？ 魏岚微怔了一下，下巴微抬在他右边脸颊“啵唧”刚落下一口。 “咳咳——” 一阵沧桑咳嗽声，魏岚头皮炸了一下，整张脸如火烧飞快往旁边挪了一步，肩膀紧紧抵着门框，勾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另一边顾朝也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余光扫到魏岚鸵鸟行径，他菱唇压抑不住勾起，嗓音沙哑磁性笑了两声。 “你还笑！”魏岚泛粉，扭头瞪他，一张莹白俏丽的小脸龇牙咧嘴，却一点声音也不敢扬。 顾朝刚想开口说话，顾阿婆脑袋探进厨房，见后门坐着的两个人，她转了步子走来，“我还说人去了哪儿？” “阿婆……”魏岚声音糯糯，眼神不好意思的躲闪。 顾阿婆在魏岚跟前停下，干瘦佝偻的身子蹲下，粗粝大手轻轻拨开魏岚额前碎发。 顾阿婆手被贴上魏岚光洁额头，满脸关爱，“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头痛不痛？” 粗粝苍老的声音，满脸皱纹却和蔼可亲的面孔…… 和摔倒的小娃娃一样，没人看见的情况下，摔倒了多概率是自己爬起来，可但凡身边有人，就会眼泪哇哇，哭得不能自已是一个道理。 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笼罩心头，魏岚嘴巴瘪了瘪，哭唧唧眼眶泛红要掉金豆豆，“痛！” “嗨哟，叫阿婆瞧瞧？咋回事儿？”顾阿婆眉头拧起，两只手各自架在魏岚脑侧，食指、拇指精准找到两个穴位按揉。 顾朝听魏岚喊痛，也停了手里的动作，束手束脚在一边紧张望着。 “不是头痛。”魏岚两腮更红，脑袋后仰躲避顾阿婆的手，末了，把自己被竹签扎了十多个红点的手凑到顾阿婆面前，“阿婆，是手疼！” 顾阿婆呆了呆，余光扫了一眼满地青色竹衣、碎裂竹签，再看顾朝腿边的两个鱼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以为魏岚是真的病了，现在知道是闹了乌龙，顾阿婆脸一唬，“鬼精灵的皮丫头，该的你！” 手不重不轻在魏岚手背上拍了一记，顾阿婆起身出了厨房。 背影绝情，毫不拖泥带水。 魏岚傻眼了，举着手呆呆去看顾朝，似乎想寻求安慰。 后者深邃眼眸、眼位微微扬起，努力憋笑：“阿婆说得对，是囡囡你调皮。” “我哪有调皮？你还笑我！”魏岚恼了，后背抵着门框，脚丫在顾朝腿上胡乱踢踢踏踏，你都不跟我站一边了是吧！烦死你了！烦死你了！ 顾朝被她踢得身体歪歪斜斜，也不恼，低哑笑声从未间断。 闹了一会儿，完全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魏岚觉得没意思，鼓着腮房子蹲在一边，不理会顾朝。 顾朝也不慌，起身用断刃从梁上悬挂的肉上面割了一小块肉，又把早上顾阿婆仍在灶膛草木灰里的鸡蛋壳捡出来捣碎，一起装进编好的小盒子里，封口特地预留的竹篾往缝隙里一插，小盒子被扣的严严实实。 顾朝把饵料盒往竹篓里一扔，拎起篓子像魏岚伸手，“要不要去试验一下成果？” 魏岚乌黑细眉高扬，小手搭在顾朝掌心站起身，“当然要！” 饵料都装好了，不去不就浪费了吗？ 再说了，魏岚心里，也很期待。 …… 田野乡间雨雾朦胧，远处一片虚无。 近处点点草尖绿意，男人个子高挑，头戴斗笠，手腕袖子高高挽起，两个崭新带着浅浅青色的竹篓坠得他小臂筋线乍起。 男人身后，年轻貌美的姑娘身材纤瘦窈窕，举着一把旧雨伞，跌跌撞撞跟随其后。 男人步子大，一步顶她两三步，眼看距离逐渐拉开，魏岚急了，猛地往前窜了两步，“朝哥等……咿呀——” 雨势看着不大，但陆陆续续下了好几个钟头，土地早已吸饱水分变得湿滑。 魏岚穿的是顾阿婆做的千层底布鞋，布面鞋底容易打滑，这一滑，她整个人就如同被雨点打的乱颤的娇花，左右摇曳，直直像顾朝扑去。 顾朝后背像是长了眼睛，转身大手一捞，精准扣住魏岚纤腰。 夹着魏岚走过那一段湿泞泥巴路，到野草生长密集的地方才把人放下。 刚才打滑的一瞬间，魏岚手里的雨伞掀了个面，顾朝接过去把伞面窝回来，重新递到她手里。 大手将魏岚乌黑发间点点滴滴晶莹雨珠拂去，顾朝叮嘱道：“慢慢走，不急。” “嗯！”魏岚用力点头，唇瓣殷红，眉眼弯弯笑容灿然，乌黑墨发衬得小脸愈发娇艳欲滴，像极江南水墨画中的惊鸿客、画中仙…… 顾朝心神微微荡漾，剑眉舒展，轻轻牵起魏岚的手，带着她慢步行走在雨幕之中。 “冷不冷？” 小港下游的深沟小溪，魏岚抱着雨伞蹲在岸上，看深沟里踩着大石头蹒跚移动潜行的顾朝。 大石头都是倾斜的，顾朝要保持平衡，只能躬身前进，这样一来，整个后背都被雨水打湿。 顾朝往前挪动一步，她跟着挪一步。 顾朝怕她不注意摔倒，沉声叮嘱：“就在那里站着，不要动。” 说罢加快速度，脱了鞋径直挽起裤管提着鱼头踩进溪水里。 下雨天可不比平时大太阳，温度低，流动性的溪水更凉。 魏岚听话站在原地不动，却催促道：“就贴着石头放就好了，水里冷……” 鱼篓尾部编的有些大，石头边水浅，不能完全沉浸水底。 顾朝应了一声，又往水深的地方走了两步，两个鱼篓分散按进水里，拿了石头压住才往回走、上岸。 溪水清澈，能看清水底，记一个大概方位就可以。 顾朝爬上岸套上鞋，大手交叠哈一口热气，搓到发热才去牵魏岚的手。 他穿的是草鞋，虽然不容易打滑，但并不保暖。 顾朝皮糙肉厚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低头看见魏岚沾了泥泞打透湿的鞋，剑眉不由皱起。 不耐“啧”了一声，顾朝牵着魏岚往回走，“明天什么时候去捡菌子？” 他身上刚才一瞬间笼罩低沉气压，魏岚还没想明白，又被这样一问，彻底转移注意力，如实回答：“九点，吃了早饭去……” 魏岚沉吟一声，又道：“要是下雨的话，时间应该会推迟一点。” 顾朝嗓音淡淡，若有若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魏岚好奇晃动他牵着她的大手，“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顾朝摇头，“明天等我回来再去。” “你明天要去哪里？” “去镇里……回去户籍本给我，顺便去趟邮局，看看有没有信件。” 魏岚眼珠转了转，点点头，“好。” 上回顾阿婆说让她给京市去信，她都还没得急写呢，明天顾朝去镇邮局的话，正好一并带过去。 晃晃悠悠回到家里，魏岚脱下沾满泥巴的鞋子，怕回头干的结块不好洗，刚想拎到井边把泥巴洗涮一下，顾朝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进屋。 第434章 魏“老师” 轻车熟路从床底抽出魏岚平时泡脚的粉色小盆，水倒了进去大手试了一下水温，确定不烫才托着魏岚一双小脚丫往水里放。 “泡一泡脚，去寒气。” 魏岚脚丫被雨水泡的冰凉发白，放进热水里，身体一阵激灵，鸡皮疙瘩和汗毛一同立起，片刻之后，热源自一双脚丫传递全身。 顾朝手上皮肤深邃麦色，和她莹白小腿形成鲜明对比。 身体恢复温暖，魏岚思绪回笼，腿不往上抬了抬，脱离顾朝掌心。 “我自己来就好……还有没有热水？你也泡一泡，换一双干净鞋袜。” 外面都是泥泞，顾朝怕弄脏鞋才穿草鞋，现在回到家里，还是要穿的暖和一些才好。 顾朝淡笑“嗯”了一声，“好。” 别山总共十四头猪，年前杀了一头过年，昨天杀了三头，今天刚运出去。 肉是紧俏货，三头猪早找好路子，分别送往附近镇上的黑市。 县城距离较远，陈正文考虑风险较大，打算等头批肉卖出去，看看风向再决定。 最初顾朝会入伙别山生意，完全是看重前景。 深山养猪需要承担各方便的风险。 譬如随时可能出没的野兽，以及山下的红袖章。 可是，它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取大量的钱票。 顾朝以为他会一直干下去，但事后他有了更好的机遇，并且火速占据他大部分重心。 现如今猪场生意已经不是他的主要战场，平时也都是靠陈正文和大宝小宝三个人打理。 这两天别山猪要出栏，顾朝火速帮忙，思索再三，他跟陈正文透露以及的意愿。 如果这批猪出栏之后，陈正文还打算继续干下去，他可以作为投资人，给猪场投资作为股份，其他的一概不经手，只要不是亏损状态，陈正文要怎么干，想怎么干，他一概不干预。 顾朝在做长久打算。 他要给魏岚更好、最好的，以后还在去京京…… 先不说以后去京市是做生意还是怎样，京市开销不比他们这种小地方，去之前，他必须准备足够多的钱，以备稳定之前，他和魏岚的生活不受到影响。 他现在必须要把时间用在对自己更有利的地方。 陈正文在生意方便很有些小聪明，平时想法也多。 听了顾朝的意愿，陈正文面上流露出不舍和遗憾，其实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陈正文最开始就想一个人干，只是碍于当时手上钱够，又担心陪光家底，才到处物色人选，一方便确实需要人手，另一方便也需要人一起承担风险。 陈正文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批肉卖的好，赚头大，他就同意顾朝的提议。 顾朝肯出钱，就等于变相承担风险，而且还不会插手他做的决定，除了最后收益要分给顾朝两成以外，这跟他一个人单干一个样。 顾朝的变化陈正文不是看不出来，他心里很清楚，顾朝的改变多是源于从他手里拿走的那袋黄金。 羡慕、嫉妒肯定是有的，但陈正文是明白人。 每个人的命不同，那是顾朝该走的运，如果倒卖黄金的人换做是他，带着那样一袋黄金去海市，他未必能安然回来。 这么一想，陈正文也就放下怨念，专心干手头的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陈正文还真就不信了，只要他肯干，愿意干，还能发不了家？ 也正因陈正文人品靠谱，顾朝才会那样放心肯定的跟他做保证，表示愿意投资。 顾朝思绪跑远，这一跑，盆里的水凉了他还不自知。 “抬脚！”魏岚喊了一声。 顾朝乖乖抬脚，由着魏岚往盆里添热水。 “这么看着我干嘛？”魏岚斜睨他一眼，象鼻壶放到一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拽出一个本子塞进顾朝手里。 魏岚笑眯眯托腮坐在桌边，“下午没事了吧？看看这个，会做多少就做多少。” 顾朝还在纠结怎么回答上一个问题，被手里本子整懵了一下。 半晌反应过来，顾朝捏着本子认真看了起来。 前五道方程式，顾朝解答迅速，不用打草稿就计算出最后结果。 “一只船以20海里每小时向东航行，起初船在a处看见灯塔b在船的北45°东方向，一小时后，船在c处看见这个灯塔在船的北15°东方向，求这时船和灯塔的距离cb……” 配合题目下面，标记a、b、c三个点的三角形。 顾朝读完题目，下意识看向魏岚。 魏岚眨眨眼，凑近看了一眼本子，“这个不会？” 纤细手指拂过题目，魏岚刚要开口提点，顾朝食指抵在她唇间，“别急，先让我试试。” 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垂，思索的看着题目，浑身散发内敛沉稳的气息，安静又带着某种说服人心的魅力。 魏岚瞳仁微微闪烁，坐回椅子托腮静等。 之前顾朝做过在圆形中求直径半径，也在正方形、长方形中求过面积、体积，这种求距离的，还是头一回。 刚开始顾朝还有些犯难，不过静下心来想了一会，这种题多是变换题型，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的东西，难度应该不会太大。 想清一切，顾朝开始下笔。 魏岚等了又等，脑海里设想了好几种结果，例如顾朝不会做或者做错了，又或者进了某个误区…… 然而，等顾朝把本子递过来时，魏岚眼睛瞪大，来回在本子和顾朝脸上扫视，“你、你你你……” “不对吗？” 魏岚茫然摇头。 事实上，不是错了，而是顾朝解出这道题只用了两道式子。 想之前而她当初列出这道题时，也有计算一份正确答案。 只是对比眼下顾朝那两道通俗易懂的公式计算法，魏岚捂脸，心里打算一会儿把她写的那份答案偷偷毁尸灭迹。 魏岚一言难尽把本子重新塞给顾朝，“继续往下做！” 顾朝就那么聪明了吗？他就没有不会的？ 魏岚腮帮子鼓起，愤愤不平的双手环胸，就不信这个邪了。 但是，事实证明。 顾朝确实有短板，可是他的短板只是解题的时间长短，而不存在会和不会的问题。 本子上总共二十道题，魏岚看完全篇答案，嘴巴一瘪，不想说话。 顾朝食指戳戳她娇嫩脸颊，“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魏岚瞪他，“你就不能假装有一道不会吗？” 她出这些题也很不容易好吧！一点当老师的快感都没有！ 魏岚眼尾泛红，背过身去，觉得更委屈了。 顾朝大概猜出来一些。 他捏着本子看了半晌，从后方拥住魏岚，把本子举到她面前，修长手指在答案上摩擦，“看，这题只有答案没有过程，扣五分。” “这个也是，还有这个……” “这个△写歪了，扣三分……” 二十道题按照每题五分来算，正好100分。 现在被顾朝这一扣那一扣的，所剩三十分不到。 魏岚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声，在他怀里乱扭想钻出去，“烦死你了！就你聪明！” 顾朝呼吸略重两分，大手紧箍住魏岚腰身不肯放过。 顾朝低头，滚烫气息落在魏岚脖颈，魏岚两腮淡粉，拖鞋里脚趾紧张蜷起，“别闹了……我、我都承认你聪明了！” 顾朝闷声笑了一声，捉着魏岚的手摸上本子上最后一道题，“老师，这道题我不会……” 沙哑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苏进了骨子里，魏岚呼吸一滞，一瞬间腰软整个人软趴趴依在顾朝胸口。 “我、我看看……”魏岚桃花眸雾蒙蒙，努力保持清明去看那道题。 是求角度的题，顾朝只写了数字，落下了“°”，丢分丢在小细节，正确答案没有问题。 根本就不是不会！ 可是，刚刚她没有检查出来！ “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出——唔……” 魏岚扭头瞪顾朝，反被顾朝扣住下巴，拧着脖子强行深吻。 良久之后，顾朝放开魏岚，魏岚双眼迷离，抓住机会大口喘息，耳边再次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老师……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这次可不可以，不生气了？” 还玩上瘾了？ 在听他语气中缱绻带着揶揄，魏岚怒火中烧，一口银牙紧咬。 这哪里是怕她生气？ 这分明就是见她还活着，嫌弃她还没被气死呢！ “你还敢笑我，我跟你没完！”魏岚眉毛一立，转身凶神恶煞一脑袋顶进顾朝怀里。 那架势，就是想把顾朝顶翻在地。 可顾朝是谁？别说能摔倒他老丈人，大队里的牛顶他，也未必能顶动。 魏岚这点力气，更算不上什么。 于是乎，魏岚除了磕红了脑门，没有撼动顾朝半分。 魏岚眼眶泛红，委屈巴巴捂着脑门，仍不甘心瞪着顾朝。 顾朝怕她再来一下，又磕疼自己，大手一伸搂过魏岚，又把人往上一提，让魏岚正面跨坐在他腿上，“好了，不闹了。” 魏岚下巴抵在他肩头，手绕到他背后，不死心捶了两下，“谁闹了！就你欺负我！我明天就给我爸爸去信，你就等着挨收……唔——” 一句话未说完，顾朝下腰往上拱了一下，魏岚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缩在顾朝怀里，再一句话不敢说。 “这回听话了？”顾朝低头，缱绻温柔看着怀里的姑娘。 小姑娘两腮桃粉，一双眸子蓄满雾气，朦胧中泛着水光，娇嗔纯洁。 “老师检查题目不认真，该罚。” 缱绻温柔的男人突然正色起来，魏岚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就被啄了一下。 “唔……嗯？” “小迷糊。” 顾朝深邃眼眸明亮好似藏着火光，托起魏岚下巴，这回重重贴了上去。 傍晚顾阿婆淘米煮饭，魏岚坐在一边“哒哒”的掐菜苔。 那架势，苦大仇深、愤愤不平的，知道的是清楚她在掐菜苔，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吃了谁呢。 顾阿婆回头看了一眼，赶紧接过装菜苔的篮子，“糊涂的丫头，菜苔哪有掐这么短的？” 挨骂了，魏岚更不开心，红艳艳微红的小嘴撅起，恨不能挂上油瓶， 顾阿婆动作稍缓，目光在魏岚唇上停顿一瞬，“嘴巴怎么了？” “啊？啊……”魏岚不自然低下头，捏着衣角闪烁其词，“太、太干了，我舔的！” 她下午明明就是在生气，谁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顾朝抱着又啃又亲……嘴唇都有点破皮了，一舔就疼。 魏岚话音落下，忍不住又舔了一下，登时小小抽了一口冷气。 臭顾朝！魏岚心中暗骂。 顾阿婆以为真的是嘴唇干裂造成的，放下菜篮子，拿来麻油瓶，硬往魏岚嘴上抹了一层，“别给擦了，让它再上头多待会儿，明儿就能好。” 做凉拌菜和辣子面的时候放麻油会香，但单独抹在嘴巴上，魏岚轻舔了一下渗进口腔里的，有点涩，不好吃。 顾阿婆不管她就罢了，这一打理，魏岚眼位浮现一抹红晕，哼哼唧唧想要打蛇上棍。 顾阿婆对她性子再清楚不过，一撒娇就没完没了，遂把油壶往前一推，“我瞧着不够，再来点儿吧。” 魏岚脸一白，以为顾阿婆真要给她抹哪有，赶忙缩着脖子往后退，脑袋摇出重影，“不、不不，这样就挺好的！” 说罢，转身一溜烟跳出厨房跑了。 “娇气的皮丫头。”顾阿婆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放下油瓶，就着刚才魏岚摘菜的菜篮子，把剩下的菜苔掐完。 和种的红菜苔不同，白菜苔是小白菜长出来的芯，放点油清灼，虽然是素菜，嚼起来带着股甜味，好吃的紧。 家里几个都爱吃，顾阿婆琢磨了一下，索性把篮子里的菜苔都掐了。 * 小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顾家竹林被朦胧雾气笼罩，再往前院门口一站，远处田野，烟雨朦胧，好似仙境。 魏岚打着哈欠去井边洗漱，刚到后院目光就被两个返青的鱼篓吸引。 “啊！”一阵激动惊叫，魏岚放下脸盆，蹦着脚跑过去，举着篓子眯起一只眼往里头瞧。 半晌皱眉，不敢置信晃晃鱼篓，继续往里瞧。 看了半天，确定是空的，魏岚又扭头去拿另一个鱼篓重复刚才的动作。 第435章 朝哥简单粗暴 “不应该啊……” 一点收获也没有吗？ 顾阿婆在厨房忙活，听着动静出来看了一眼，见魏岚失落的小模样，瞬间会意。 顾阿婆笑呵呵冲院里破水缸努嘴，“都在那儿呢。” 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兴冲冲往破水缸边跑。 后院角落里的大水缸原来是完好的，以前夏天的时候，右兰摸的小鱼小虾贝壳之类的，就爱养在里面。 后来有一回魏岚做两个沙包，在院里教纪风遥和右兰玩的时候，一个失手砸烂了缸沿，当时把三个人吓得够呛。 自那以后，水缸除了下雨天自己积了一些水以外，再没用过。 魏岚趴在缸边，双手窝成扇形抵在眼侧，勾着脑袋往里看。 缸底没有淤泥，水清澈见底，清晰能看见里面三四条半个巴掌大小的小鲫鱼，还有匍匐水里不动弹二段黄鳝。 长条状、黄褐色身体，像蛇一样的有七八条。 魏岚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些黄鳝都有大拇指粗细，吃肯定是没问题的。 甚至，比之小鱼小虾，这些黄鳝某种意义上，简直就是救星般的存在。 个头比鱼虾大，而且肉多。 最最最重要的是，魏岚又看了一眼水底的黄鳝，这东西好像比鱼虾更好抓？ 顾阿婆出来倒水，一站进院里，就看见魏岚趴在缸边，毛茸茸的脑袋整个扎进缸里，惊得顾阿婆原地跳起。 泔水桶“哐当”落地，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魏岚吓一跳，身子一歪坐在缸边，扭头望着顾阿婆，满脸无措，“阿、阿婆？” 顾阿婆不由分说上前在她背上拍了两记，“你看就看，脑袋扎进去做什么？” 魏岚懵了，突然被打又有点委屈，“我没扎进去，我就是凑近了一点……水面太亮了，我看不见！” 顾阿婆继续唬着脸，把魏岚往一边拉，不让她再靠近水缸，“牛脚印都能淹死人，你把头扎进去，嫌淹不着你？” 话说到这里，魏岚才终于明白顾阿婆为什么会突然大动肝火，心里一阵无言。 魏岚哭笑不得，“阿婆，我又不是小孩……” “这种事不分大人小孩，乡里有句话没听说过吧？淹死的从来都是会泅水的。” 顾阿婆斜眼睨了魏岚一眼，牵着魏岚绕过厨房门口泔水洒出来的湿地。 魏岚唇瓣抿了抿，小声辩解：“我就看看，也没泅水啊！” 顾阿婆回头，眼神凌厉：“还犟嘴！” 魏岚瘪瘪嘴，低头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顾朝推自行车进堂屋，刚把支架撑起来，侧头随意一瞧就瞧见魏岚这幅委屈的小模样。 从自行车后座提下来一兜东西，顾朝拎着去了厨房，“怎么了？” “朝哥……” “你回来正好，说说这心大的皮丫头，早起就侍弄那两个鱼篓……你不是把鱼倒进缸里了？她恨不能把脑袋扎水里去……” “阿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顾阿婆抢先“告状”，魏岚咋咋呼呼辩解：“我明明就是靠近了一点！” 言罢瞪着一双桃花眸去瞧顾朝，黑白分明的，仿佛在等着顾朝表态，问他信谁。 顾阿婆一向和善，但在这件事上却出其的固执，“总之朝哥儿把后院的缸挪出去，给她整个小桶装。” 魏岚愤愤不平，梗着脖子，这回是真的小脾气上来跟顾阿婆犟嘴：“小桶的水也比牛脚印多，阿婆要是把我傻蛋，我也能把脑袋伸进去。” 顾阿婆一听这话，扬起手又想打魏岚两下，吓得魏岚直往顾朝身后躲。 顾朝牵着魏岚侧过身，整个人横在两人中间，“好了阿婆，这事儿交给我办。” 有了顾朝打包票，顾阿婆冲魏岚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做饭。 顾朝牵着魏岚到后院。 魏岚瘪嘴咕哝：“你不会真的要把缸搬走吧？” 水缸虽然是破的，但是好歹还有点用处，何必再去坏一只水桶？ 而且，她又不傻，刚才真的只是凑近了一点。 “我知道。”顾朝把她按在井边的小马扎上坐好，蹲下身从手里大口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胶鞋，“试试？” 他嘴里说着试试，实际手已经开始动作，脱了魏岚的鞋，把她小脚往胶鞋里放，“阿婆年纪大了，是老小孩，但也都是为你好，别往心里去。” 魏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较真了，抿了抿嘴唇默不作声点点头。 给魏岚两只脚都穿上胶鞋，顾朝站直身，催促魏岚起身走走，“走两步看看合不合脚？” 比对魏岚六寸半的脚买的，应该错不了。 魏岚先是伸长腿，小脚左右扭了两下打量。 湖绿色的长筒胶鞋，长度到小腿，外表光溜溜有点反光，并不好看，但却是这个年代人人都十分稀罕的物件儿，最便宜的也要四块钱。 魏岚起身试着走了走，很合适。 她扭头，光洁塞月一般洁白的面容侧脸看向顾朝，“一大早出去，就为了买这个？” 顾朝笑着颔首，“刚下雨，外面一踩一个脚印，到处都是水。” 魏岚今天要去山里捡菌子，草地里藏着水分，乍一看看不出来，一脚踩下去，水直往外冒。 顾朝不怕她弄脏鞋，就怕初春温度低，冻着她。 魏岚心里甜丝丝的，抿唇紧张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屋里都是“呲呲”锅铲碰锅炒菜的声音，顾阿婆不会突然出现。 她踮起脚尖，飞快在顾朝侧脸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朝哥想的真周到，这是奖励。” 魏岚飞快推开一步，见顾朝有凑过来的架势，她小脸蓦地绷起，瞪了过去，“没有了！” 顾朝还想说另一边也要，谁知道魏岚反应迅速，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看来这一招用的过于频繁，小姑娘都已经有了防备心。 顾朝哑然一笑，看来，下回得在想些别的法子了。 缸里水到处去大半，顾朝拿来小桶撞黄鳝。 趁顾朝挪缸的功夫，魏岚扒拉水桶把手打量，“鱼篓能抓黄鳝的话，要不在做两个？” 顾朝收拾动作微顿，浓眉挑起，“你要抓黄鳝？” “嗯。”魏岚点点头，“黄鳝肉多一点，三四条就能炒一大盘，到时候家里吃，或者拿去大食堂大家伙儿吃都行，还能改善一下伙食。” “那我一会儿在做几个鱼篓。”顾朝点点头示意了解，不过斟酌再三，他又提点了一句，“黄鳝泥腥味大，往年日子不好过，阿婆也有做过。” 黄鳝昼伏夜出，多是待在淤泥地下，做出来泥腥味异常重，虽然有肉，但难以下口。 顾朝担心魏岚白费功夫，到时候还讨不着好，心里会有落差。 “那是处理不到位。”魏岚却抿唇一笑，“你不信的话，等你回来，你把黄鳝杀了，我给你做一碟尝尝？” 顾朝舔了一下嘴唇，笑道：“好。” 水缸很大，顾朝一个人搬着费劲，折腾好一会儿才挪到前院。 虽然缸沿有损坏，但丢了又着实可惜，顾朝就把它挪到前院鸡窝附近，把裂开部分都敲掉，只留下面完好部分。 出了边沿地方不大平整，远远看去倒像一个大盆。 顾朝往里蓄了点水，又往周边撒了一把瘪谷，自此院里多了一个鸡喝水的大盆。 黄鳝身上有黏液，湿湿滑滑，不好抓。 魏岚还在琢磨，怎么才能更快更便捷的宰杀，抬头就看见顾朝拎了着木板、锤子、剪刀走了过来。 魏岚呆了呆，“这、这是杀黄鳝？” “嗯。”顾朝淡定点头，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接过小桶跟魏岚并排蹲着，“杀几条？” 桶里有八条，魏岚想了想，“四条吧！” 家里除了顾朝，其他三个胃口都不太大，还有别的菜呢，四天绝对够。 顾朝点点头，撸起袖子在桶里抓了一把，兜出一条黄鳝出来。 黄鳝身上黏液不是盖的，顺着顾朝指缝往外钻，眼快就要跑，顾朝猛地往地上一摔—— 黄鳝不动了，淡淡红色的血不知是从头还是嘴里渗出。 这、这就好了？ 魏岚满脸黑人问号。 未免也太粗暴了吧？！ 不等魏岚开口询问，顾朝把不知是晕还是死的黄鳝放在木板上，拿锤子和钉子叮嘱黄鳝的头，又用剪刀自黄鳝脑袋下扎入，向下一划拉。 开膛破肚，一气呵成。 血腥味和泥腥味扑鼻，魏岚捂住鼻子往后躲了躲，“要不要换个地方？一会儿井这都是味儿。” “没事，水冲一下就好了。”顾朝淡淡答道。 手上动作迅速，飞快宰杀四条黄鳝，又打了一桶水，把黄鳝洗得干干净净，顾朝抬头看魏岚，等待下一步指示。 “摘点葱，扒点蒜！”魏岚眨眨眼，跳着脚进厨房拿盆。 顾朝也跟着行动起来。 魏岚把黄鳝装进盆里，倒了半盆温水泡着，差不多把黏液泡点，沥干水分切成小段。 之后再次装盆，切了半块生姜，把顾朝洗出来的小葱和大蒜切末，一起放进去，加上一把生粉、少许精盐抓匀腌制。 顾阿婆饭菜端上桌，见魏岚还在折腾，带着训诫的口吻又说了几句，“饭都好了，还整那些乌漆麻糟的东西做什么？鳝鱼大补，但是难得做。” 有了顾朝的开解，魏岚整个人通透起来，笑眯眯道：“阿婆，我现在腌着，等中午做了吃，你瞧好了吧，指定好吃。” 顾阿婆笑骂了一声“鬼精灵的丫头”，之后不再多言。 吃完早饭，魏岚跟顾朝分担洗碗的活儿。 等厨房差不多收拾完，魏岚看了一眼手表，刚好九点。 “我得走了！”魏岚火急火燎摘了襜衣，洗干净手会房间对着小镜子重新扎了一下头发，套上外套提着小背篓就往外走。 顾朝捏着抹布跟了几步，“用不用我跟你去？” “不用，我们三个人呢，就在山边边，没什么危险。” “嗯。”顾朝低低应了一声，一路跟到院门口，“就在山边，别往里去……” “看看有没有，不好找就回来，回头我去……” “冷了也回来，回头我……” 顾朝絮絮叨叨说着，魏岚突然转过身，满脸无奈笑容望着高高大大的男人，“知道了，有你。累了、冷了我就回来。” 魏岚又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九点零三分，午饭前我肯定赶回来。” 她抬眸看顾朝，笑容狡黠灿然，“等我回来，给你做黄鳝吃。” 顾朝愣了一下，呆呆点头。 等他再回过神，身材窈窕的姑娘已经顺着田埂小道跑远。 顾朝一个大跨步跨出门槛，双手抵在两颊扬声喊道：“慢着点，地上滑——” 不喊还好，这一喊，远处小姑娘的身影晃悠两下，看样子像是滑了一下，顾朝心一起，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索性只是摇晃两下，最后稳住身形。 顾朝长舒一口气，田埂上小姑娘转过身来，冲他摆手。 顾朝脸上笑容舒展，刚想抬手回应，小姑娘又背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顾朝失落收回手，刚转身就遇到竹林小道那边的拐过来的姜丽华。 姜丽华一看到顾朝，往前跑了两步，“魏岚呢？走了吗？” 顾朝点头，“刚走。” 姜丽华“啧”了一身，提着背篓火速跑向田埂小道。 …… 原以为会迟到，等到了村口，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先到。 魏岚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姜丽华才赶到。 姜丽华一眼就看见魏岚脚上登着的那双胶鞋，“你这鞋多少钱买的？穿着暖和不？” 姜丽华满脸艳羡，暖不暖和她不知道，但是对比自己踩成泥巴饼、打透湿的布鞋，那肯定是暖和的。 “还行吧，不用在水里泡着，是要好一些。”魏岚唇瓣抿了抿，笑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上回去供销社看，两块到八块的，都有。” 顾朝买的这双胶鞋，里面带了薄薄一层棉绒，应该是供销社最贵的那一款。 魏岚担心姜丽华多想，会觉得她是在炫耀，所以说得迂回了些。 魏岚这话一出口，姜丽华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姜丽华挤眉弄眼碰碰魏岚肩膀，笑嘻嘻打趣，“顾朝给你买的吧？” 第436章 困兽和月 魏岚没好气翻了一记白眼，“知道还问?” 姜丽华瘪瘪嘴，脸上仍然掩饰不住羡慕，“要我说，顾朝对你绝对是真爱。” 她推搡魏岚一把，继续道:“不往多的说，就说两块钱吧！放眼这整个大队有哪家的汉子舍得给自家婆娘买一双两块钱的鞋？” “过自己的日子，跟别人比什么？”魏岚眉毛微扬，余光看到走近的两个人，突然眼眸一弯，笑眯眯道：“说不定，就有第二个疼媳妇的人呢？是吧，李建党同志。” 魏岚前面说的，姜丽华还有些迷糊，后面听到李建党的名字，姜丽华愕然抬头，直直和李桑桑身后的李建党，目光撞了个正着。 李建党刚过来，压根就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他目光落在姜丽华身上，本能的点点头，应了一句“是”。 姜丽华一张脸登时被臊得通红，目光转向一边，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李桑桑歪头扫视几人。 李桑桑跟李建党一起来的，也没听清魏岚她们交谈的内容。 姜丽华红着脸不说话，魏岚眼眸微眯，笑着揭过话题：“没什么。” 李桑桑果然没有追究，上前左右开弓，一手挽着一个人的胳膊，把魏岚和姜丽华带着往前跑，“那我们快走吧！今天看着还有雨呢，抓紧时间早去早回！” “你哥？”魏岚视线往后瞟了一眼，李建党背着竹篓紧随其后。 李桑桑解释道：“我爹说怕咱们三个姑娘危险，让我哥跟着保护呢！” “哦，这样啊！”魏岚唇瓣勾起浅浅应了一声，目光若有若无扫了姜丽华一眼。 可怜见的姜丽华，平时只有她满身神气的臊别人的时候，今天却反被臊红了脸。 跟魏岚唠了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李桑桑终于注意到身边反常的姜丽华。 李桑桑身体前倾，伸长脖子看姜丽华，“你怎么不说话？” 姜丽华:…… 说话？她能说什么？ 她和李建党的事好不容易才揭过去，万一在一开口，魏岚又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怎么办？ 姜丽华一阵无言，突然目视前方，指着远处山坡道：“看，都起雾了，中午指不定有大雨呢！咱们还是赶紧的吧！” 说罢，挣脱李桑桑挽着的胳膊，一溜烟跑了。 “诶！诶！”李桑桑扬眉“诶”了几声，不见姜丽华停下，她侧头看魏岚，“我觉得姜知青说的有道理，那咱们？” 魏岚点点头。 于是，三个姑娘沿着山坡小道往上跑，大块头李建党跟在后面追。 只要温度合适，一年四季都能找到蘑菇的影子。 前几天太阳大，地面湿润，枯木、腐烂草丛的地方十分适合蘑菇生长。 魏岚随手扒拉一根木棍捏在手里，拨开几处枯黄杂草丛，还真的有了发现，一朵鸡枞。 鸡枞常见于针阔叶林中地上，或者与白蚁巢相连，蚁巢内有稳定的生态条件，适宜白蚁与鸡?菌共同生存。 茶山包这块都是红土和麻骨石，土质不算特别好，魏岚基本判定这株鸡枞下面有白蚁窝。 这株鸡枞高八到十公分左右，顶端灰扑扑的，菇伞还没打开，应该是昨天下雨，温度突然又降下来的缘故。 鸡枞菌肉厚肥硕，质细丝白，未开伞时，味道鲜甜香脆，同时富含人体所必需的蛋白质、脂肪等多种微量元素，有菌中之冠的称号。 是难得的精品，而且，眼前这株，还是纯天然生长。 魏岚心中一喜，拨开草丛蹲下身，手和木棍并用，沿着蘑菇根茎边缘开挖。 白蚁窝通常在地下二十厘米的地方，只要白蚁不搬家，过段时间仍能新的鸡枞。 怕惊动白蚁窝，魏岚没有深挖，莫约挖了七八厘米，就将鸡枞半路折断，把刨出来的土重新填回去。 李桑桑在附近发现一大片草菇，多是拇指大小的，要从里面挑选手指长的不是容易的事。 李桑桑埋头苦干好一会儿，抬头见魏岚脸上、手上都是红泥，唬了一跳：“你干啥了？摔了？” “没有！”魏岚扬扬手里的鸡枞给她看，“挖到了这个，你有什么收获吗？” 冲跟前大片草菇努努嘴，李桑桑盯着魏岚手里鸡枞：“这菌子我知道，打汤喝能把人眉毛鲜掉……” 李桑桑不知道鸡枞的价值，只知道鸡枞好吃，怕魏岚真的一点城府没有，傻乎乎都拿出去，遂多嘴提点了一句，“你过来跟我一起摘点草菇，回头草菇晒干拿去大食堂，这个就留着自己吃吧。” 几乎瞬间，魏岚明白了李桑桑的用意。 出来的时候说了是给大食堂多囤积点食材，要是突然变卦说想把这鸡枞留下，李桑桑和姜丽华可能会有意见。 魏岚刚才还在想，干脆花点钱买下算了。 谁料到刚打瞌睡，李桑桑就送来枕头。 魏岚笑着点点头，根子李桑桑身侧，一起捡草菇。 “你去那边找菌子，别跟着我！” 另一边，姜丽华眉毛立起，怒视身侧跟过来的李建党。 这人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地儿，非要跟着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那点心思不成？ 姜丽华有些恼怒，同时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情愫。 有点甜甜的，又有点紧张，还有点尴尬……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姜丽华觉得烦躁莫名。 她见赶不走李建党，索性提着自己的小篓子，转身就走。 李建党紧跟其后，眼神瞟了眼李桑桑那边，压低声音解释：“她们两个在一块儿，安全，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姜丽华耳尖微烫，埋头声音闷闷带着羞赧，“谁要你管了？离我远点！” “丽华！”李建党放软声音，也不管姜丽华看不看得见，伸手指了魏岚那边，“你看她们都已经开始捡草菇了，咱们还啥都没有……我也不是让你跟她们比的意思，但是空手回去，也不好吧？” 姜丽华闻声顿住脚步，跟着看向魏岚那边，见魏岚和李桑桑有说有笑忙碌不停，心里突然有点介意起来。 是啊，要是她空手回去，不说魏岚会不会笑话她，脸上肯定是不好看的。 姜丽华嘴唇抿了一下，故作不耐睨向李建党，“你有办法找到菌子？” “当然！”见姜丽华不再抗拒自己，李建党浓眉高扬，想去牵姜丽华的手，被姜丽华反手躲开。 李建党憨笑挠挠后脑勺，收回手一个箭步走到姜丽华前头，“前面那片山坡茶树少，草皮多，往年长很多地菜菇，昨儿下了雨，肯定也有。” “地菜菇？” 姜丽华“咦”了一声，茶树菇、草菇什么的她倒是听过，地菜菇还是头一回听，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 “地菜菇又叫地木耳，长得也像木耳，就是……就是看着比木耳水分要多些。”李建党嘴笨，想了好一会儿才蹦出这样一句解释。 这样一说，姜丽华更迷糊了。 等亲眼看到地菜菇，姜丽华顺手捡起一点打量。 墨绿色一坨，湿湿黏黏，容易碎不说，还沾满各种小沙粒杂草。 这玩儿，要收拾干净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你确定，是这个？这个能吃？”姜丽华狐疑扭头看李建党。 李建党蹲在一边满脸傻乐呵的笑容，“就是这个，好吃。” 行吧，确定能吃就行。 姜丽华撸起袖子，左右开弓，一手提着篓子，一手迅速采摘。 地菜菇匍匐地面生长，姜丽华采摘不得要领，经常连带杂草一起丢进篓子里。 李建党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教她，“手放轻一点，捏着一点慢慢往上拿。” 他边说，便做出样子给姜丽华看。 姜丽华皱眉反驳，“这么慢，要捡到什么时候才能捡满一篓子？” 李建党一点也不怵炸药包似的姜丽华，笑道：“那你样虽然捡得快，等你回家洗的时候，有你哭的。” 姜丽华心里愤愤不平，看了一眼自己篓子里沾满烂草叶子的地菜菇，最终瘪了瘪嘴，老实按照李建党说的方法，慢慢捡。 中午十一点多，天又下起小雨，三个人背篓里都有不少收获，便打算先打道回府，等改天过来，地上那一片刚探出头的草菇应该也都可以采摘。 地菜菇不好处理，李桑桑说教姜丽华，姜丽华就跟魏岚打了声招呼，跟着李家兄妹走了。 魏岚把小背篓套脖子斜挎在加上，两只小手举过头顶，挡着雨小跑往回走。 刚踏上大队村口田埂小道的分叉路口，迎面撞上打伞走来的顾朝。 “朝哥！” “囡囡。”顾朝叫了一声，快步上前两步，将魏岚笼罩进雨伞范围。 打了补丁的旧黑布伞，遮挡雨滴的同时，将光源挡去，小姑娘因奔跑红润的小脸笼罩一层阴影。 顾朝接过魏岚身上的背篓挎上肩头，大手伸过去刚想牵魏岚的手，反被魏岚抱住胳膊。 魏岚“嘶嘶”抽冷气，身体前倾拖着顾朝往家走，“天变的真快，小风吹着冷死了！我们走快点，赶紧回家！” 顾朝菱唇一弯，神色温柔缱绻，“好。” 劝魏岚走慢点，小心跌倒的话咽了回去，任由她拖着他往前走。 …… “停。” 伴随男人冷清嗓音落下，白色苏联小轿车听在路边。 衍邑放下车窗，眯眼朝远处望去。 张晓奎伸长脖子跟着瞄了一眼，有些不确定：“那是魏知青吧？还有顾朝同志。” 田埂上，一对撑着雨伞的男女，携手渐行渐远。 衍邑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衣袖下的手收紧，侧眸凌厉视线扫向张晓奎。 张晓奎一个激灵，生怕他们衍副局把他踹出去，两手抓紧方向盘，整个人坐成直角，再不敢乱说一句话。 衍邑视线再度转向窗外，直到那一双人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开车。” “是！” 小轿车重新发动，车位排气口“腾腾”喷出一股青烟，车轮搅起一阵泥泞，无数泥点飞起又落进泥潭，惊不起一点波澜。 就好像他和她。 一个是泥潭里挣扎的困兽，一个是悬挂半空的皎皎明月。 湿泞泥潭或许会倒影出浅浅明月。 困兽或许会和明月短暂相拥，但归根到底，还是两路人。 最终依旧会分道扬镳。 “唉……” 男人深邃眉骨皱起又松开，松开又皱起，最终只挣扎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家里顾阿婆刚从米缸铲出半碗米，准备蒸米饭，魏岚见了，连忙上前把东西接下来，“阿婆！今天午饭我来做！” 魏岚做饭的手艺好，顾阿婆多是依着她。 只是魏岚刚从茶山包那块儿回来，手上泥巴还没洗掉，顾阿婆免不了跟在后面唠叨几句：“不是说捡菌子？你这是跑去挖窑洞了？” 不说便罢，这一说，魏岚把装米的盆往桌上一推，从顾朝肩上扯过竹篓，献宝似的把鸡枞拿给顾阿婆看，“阿婆，你看！” “挖窑洞可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魏岚眉飞色舞，嘚瑟了一会儿又把鸡枞塞给顾朝，“朝哥，你帮我洗一下！中午再加一个菜！” 顾阿婆念叨半天，见魏岚乐呵呵忙的热火朝天，全然没有跟她犟嘴的意思，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魏岚正忙活给鸡枞切片，顾阿婆突然不作声，魏岚好奇抬头，弯弯乌黑的细眉轻轻皱起，“阿婆怎么了？我有在听的。” 那迷糊茫然的小模样，让顾阿婆莫名觉得被噎了一下。 “老婆子不中用了，说话没人爱听。”顾阿婆唬着脸，摘下襜衣丢魏岚手边，“你们忙着吧，让老婆子闲一闲。” 顾阿婆说的要闲一闲，却是坐在灶门口，捏着火钳帮忙烧火。 人常说老人年纪大了，就是老小孩，魏岚从小没有爷爷奶奶，一直体会不到，在顾阿婆身上，却有深刻体验。 固执和任性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身体健康就好。 魏岚无奈笑了笑，恰好顾朝搬柴火进屋，两人目光不期而遇，魏岚俏皮冲他眨眨眼。 黄鳝是一早就腌制好的，魏岚从梁上割了一块肥肉皮，切成小丁放锅里熬出油，等肉皮焦黄干煸，捞出锅倒入葱姜蒜炒香。 第437章 朝哥人很好 黄鳝沥干多余水分，倒进锅里炒直肉色发白，家里有白酒，为以防万一，魏岚又往锅里倒了几滴白酒，盖上锅盖让酒气在锅里蒸发，二次去腥。 锅里黄鳝焖了两分钟，揭开锅盖，魏岚加了一碗水、少许加盐，之后又加入酱油调色。 燥膛里火旺，加上锅里水不多，黄鳝腌制时加过生粉，水开后汤汁逐渐浓稠。 魏岚戳了一筷子辣椒酱抖进汤里，用锅铲推着拌了两下，又焖了一会儿才装进大海碗里端上桌。 “阿婆，尝尝？” 汤汁浓稠带着别样的香味，光看色泽都让人食指大动。 顾阿婆嘴唇抿了一下，摆摆手，“急什么？一会儿米饭好了，一家子坐下来一起吃。” 顾朝刚从碗柜拿了碗筷，大手捏着筷子伸上海碗里的黄鳝，听见顾阿婆这话，他手一顿，默默收了回去。 魏岚见状，错开一步后背对着顾阿婆，挡住顾阿婆的视线。 她冲顾朝眨眼，又冲海碗努嘴，意思十分明显。 顾朝笑的无奈，歪头看了一眼顾阿婆，叫顾阿婆没往他们这边来，飞快加了一块黄鳝肉塞进嘴里。 黄鳝只有一根主要骨刺，含进嘴里轻轻一抿，肉和骨刺分离。 黄鳝肉质淳厚又鲜，伴随淡淡辣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没有腥味，相当得劲儿。 顾朝默不作声吐掉骨刺，对着魏岚，嘴唇轻动没有发出声音，魏岚却看的清楚明白。 顾朝说:要是再辣一点，就好了。 平时凉皮什么的，每份可以单独调味，她能就着顾朝的口味拌辣一点，向这种大锅菜一家人一起吃的却是不行。 顾阿婆吃不了那么辣的，回头胃要不舒服。 这时候当然是要多顾着一点老人孩子了。 魏岚翻了一记白眼，再不搭理顾朝。 刷干净锅，就着家里的瘦肉、鸡蛋，魏岚飞快打了一个鸡蛋鸡枞肉丝汤。 等汤也端上桌，后锅焖的米饭刚好“滋滋”结锅巴。 魏岚拿碗盛饭，顾阿婆撑着腿站起身，崴着小脚去了前院。 右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顾阿婆多是出去站在门口，喊右兰回家吃饭的。 魏岚先给盛了一碗米饭递给顾朝，催促顾朝先吃。 顾朝早上出门早没吃饭，这会儿也不扭捏，豪迈的端上红烧黄鳝的海碗往碗里倒了一些汤汁，筷子搅拌两下勉强拌匀，接着就扒了两大口米饭。 一张俊脸腮帮子塞的鼓起，魏岚坐在对面托腮看着，好笑拨掉顾朝脸上的饭粒，“慢点儿，那么一大碗呢！又没人跟你抢。” 顾朝点点头，速度放慢了一些。 魏岚桃花眼定定注视他，笑容温柔恬静，“你喜欢吃，以后经常给你做。” “嗯。”顾朝点点头，夹了一块黄鳝肉递到魏岚嘴边，“以前阿婆总说黄鳝大补，但做出来腥味太大，难以下咽……你做的好吃，阿婆一定也喜欢。” 魏岚不敢吃蛇肉，但吃黄鳝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要知道，在后世黄鳝也是餐桌上的一级鲜，去餐馆、饭店里吃一份，还得花大价钱呢。 “这个不难，可以常做。”魏岚点头应允，纤细手指敲击桌面，思索片刻，问道:“你以前抓黄鳝都是怎么抓的？总不能总是用肉做饵料，划不来。” 一家人偶尔吃一回废点肉皮或者肉还能接受，要是供大食堂十多号人，那肯定是不划算的。 “用蚯蚓也可以。”顾朝道。 他以前抓黄鳝，都是入冬后去那些没种庄稼、湿泞的水田里去找窟窿眼，用铁锹挖。 十个洞眼里总有八个能中，就是废时间，废体力。 蚯蚓顾朝虽然没吃过，但鱼吃，黄鳝应该也是吃的。 魏岚脸皱了一下，心里想多做几个鱼篓的念头彻底打消。 她蛇不怎么怕蛇，但就怕软体虫子什么的。 一看到那种绿色毛毛虫和粉红色拧巴的蚯蚓，魏岚就头皮发麻，浑身肌肉都紧绷，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阿婆跟右兰一前一后进厨房，魏岚起身去盛饭，从而顾朝没有注意到她不太好看的脸色。 “谢谢岚姐姐！”右兰和顾阿婆坐上桌，接过魏岚递过来的米饭，一张小脸笑开了花。 半晌小鼻子耸了耸，盯着海碗里油汪汪的红烧黄鳝满眼好奇，“是蛇肉吗？” 魏岚端着自己那份米饭坐到桌边，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下，笑道:“是黄鳝。” 顾家日子最难过的时候，右兰还小，隐约记得顾阿婆做过，只是味道不怎么好。 右兰犹疑不定，最终抗不过香味下了筷子，一块下肚，便又接了一块，“好吃！” 右兰胃口随了顾阿婆，也吃不了太辣，这种淡淡的辣味进入口腔咽下肚子，滋味儿好不说，浑身都暖洋洋的。 阿婆也跟着吃了好几块。 饭桌上每个人都露出满足神色，魏岚心里舒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嘚瑟神气的求夸奖，只是默默吃自己的。 原是担心怕说的多了，顾阿婆会不高兴，到时候在不肯吃饭。 哪知道魏岚一保持沉默，深知她脾性的顾阿婆反而不淡定了。 顾阿婆给魏岚夹了一筷子菜苔，“怎么的，米饭糊了嘴？今天怎么这样安静？” 那一筷子菜苔专门挑菜头花心夹的，最嫩最甜，都是魏岚爱吃的。 魏岚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瘪嘴故意做出一副委屈模样，“阿婆不喜欢我，平时总嫌我闹腾，我寻思那就不说话了吧，省得阿婆嫌我烦。” 说罢贝齿轻咬下唇，乌油晶亮的桃花眸微微下垂，纤细长睫遮住眸光，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影，真跟收了什么大委屈的小可怜一般。 顾阿婆怔了一瞬，突然哼声怪笑，“家里可就出了你这么个矫情怪，平时有朝哥儿哄着你还不够，还要老婆子也哄着你？” 虽是奚落口吻，苍老干枯的手却未有半刻犹豫，夹了一块肉多的黄鳝段放进魏岚碗里。 “我看你就是闲的。快吃吧，吃完了把碗洗了。” 顾阿婆夹了一筷子菜自顾自吃了起来，再不看魏岚鼓起包子、愤愤不平的小脸。 饭后魏岚收拾碗筷，顾朝坐在桌边跟右兰说话，“下午别到处疯跑，挖点蚯蚓回来。” 右兰扭头看他，想辩解说没有疯跑，但右兰心里到底对顾朝这个大哥还是有些敬畏心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右兰抿抿小巧唇瓣，“挖蚯蚓做什么？” 顾朝瞅了一眼满桌子骨刺，“不想再吃黄鳝了？” 右兰瞬间明白过来，舔了舔嘴唇激动点头，“要的，要吃！” 那咸香微辣的滋味简直不要太好，刚才没吃完右兰就开始惦记下一回什么时候吃了，只是怕顾阿婆骂她是没规矩馋猫，一直压在心里没说。 现在一听挖蚯蚓抓黄鳝，右兰激动的不行，头点出花来，小手拍桌子做出担保模样，“哥你放心好了，我一准给你挖一罐蚯蚓回来，一会儿就去！我喊风遥跟我一块儿去！” 兄妹二人说着话，那边魏岚已经收齐碗筷往锅里倒水，挽起袖子准备洗碗。 顾阿婆一直没下桌，坐在位置上听顾朝说了好一会儿话，就是不见顾朝起身帮忙。 顾阿婆忍不住拍拍桌子，顾朝转过头来，便瞧见顾阿婆唬着一张脸。 顾朝顿住，“怎么了阿婆？” “我没怎么。”顾阿婆指了指魏岚，浑浊老眼眯成一条缝，不悦的望着顾朝，“你眼瘸了？不晓得帮帮忙？” 顾朝一真无言，二话不说赶紧接替了魏岚的位置。 他刚才在做分工打算，一时疏忽。 魏岚有一瞬间愣神，反应过来后，两步走到顾阿婆跟前蹲下，“我就知道，阿婆最疼我！” 魏岚挨着顾阿婆撒娇，顾阿婆绷着脸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没有推开她，“老婆子是怕你碗洗不干净，回头吃饭见着脏东西，只担心吃不下去饭。” “我不管，阿婆就是疼我！”魏岚不依，跟只小狗一样，毛绒绒的脑袋扎进顾阿婆怀里，双手虚抱顾阿婆撒欢个不停。 顾阿婆忍了忍，最终招架不住被魏岚逗乐。 她拍着魏岚后背笑骂：“没分寸的皮丫头，快走开，一会儿把我蹭倒了，老婆子后半辈子可就赖上你了。” “那正好，我给阿婆养老！”魏岚想也没想直接道。 顾阿婆微怔了一瞬，片刻后，脸上皱纹愈发深邃，笑容更盛。 右兰不甘示弱，生怕顾阿婆忽略自己，赶忙跑过去抱着顾阿婆的一条胳膊，跟魏岚争宠似的：“阿婆，还有我！” 要说右兰把魏岚做饭的功夫只学了个皮毛，那撒娇的功夫简直就是学了个十乘十。 两个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顾阿婆哄得满脸褶皱，笑容从开始就没停过。 家道中落，儿子、儿媳早早就去了，顾阿婆心中遗憾万千，如今孙子辈环绕膝前，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孝顺，顾阿婆心里熨帖极了，又恢复先前慈眉善目的模样。 顾阿婆笑的合不拢嘴，“好好，还有你一个！” 顾朝站在灶台前忙活，听着身后其乐融融的声音，没有转身加入其中，只是轻薄凌唇唇角高高扬起，总也掩饰好心情。 真好啊…… 翌日清晨乌云散去，东边一抹朝霞浮现，等到晌午十分，浅浅明日透过云层，露出半张脸来。 顾朝刚从别山回来，带回一整块板油，估摸得有四五斤重。 正和魏岚商量怎么划分，门口那边，范骓跟顾阿婆打了声招呼朝他们走来，“忙着的吗？” 顾朝冲范骓点点头没有接话，魏岚把板油放进洗菜的木盆里，笑道：“不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下地劳作大半年，即使冬天捂了一阵子，范骓肤色仍然黑了不少，相对原来的儒雅气质，整个人显得健壮结实不少。 “没旁的事，就是跟你来借人的。”面对魏岚的打趣，范骓失笑摇头，转脸征求的看向顾朝，“下星期要下地，我想赶在之前把坯子甩出来，你有没有时间？好酒好菜招待。” 顾朝“哼”的一声闷笑，挽了半只袖子，难得玩笑，“就冲你们家好酒好菜，没时间也得腾出时间。” 三人一阵哄笑，跟顾朝说好后，范骓打算再去大队喊几个相熟的小伙子，时间紧迫，人多好办事。 只是临出门时，范骓往木盆方向努了努嘴，“这么多板油，你们吃得下吗？分我点儿？” 范骓说话十分坦然直接。 在场几个都不是刻板的人，相熟起来，也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盆里的板油估摸有四斤，给大食堂一斤，还剩三斤，魏岚做菜舍得放油，加上家里还剩一些现成的猪油和食用油，再留两斤也够吃一阵子的了。 “分你一斤。”顾朝点点头，“我给你装好，一会儿你回来路过这，再拿。” 食用油每个月按人头每人只有二两的份例，吃完了就没得吃，在想吃油就只有猪油这些。 猪油炒饭、煮面都带棒骨汤的鲜味儿，可是抢手货，一般人去猪肉摊蹲半个月都未必能买到一斤。 顾朝肯让出一斤，范骓只有感激、偷着乐的份儿。 说好时间今天就开工，范骓又再三道谢后，挥手去了大队。 顾朝拿刀又拿称，把板油一分三份，用称称过，其中两小份各自重量一斤二两。 这么精准，是刻意的呢。 魏岚歪着脑袋，多看了顾朝两眼。 即使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压，心里仍然存着一份善意的心，对周边人友善，不在意那些寸头丁点的东西。 顾朝利落把板油装竹篮里，抬眼睨向魏岚，“怎么了？” 心中感慨万千，魏岚俏粉芙蓉面笑容灿然明媚，“没什么，就是觉得，朝哥人很好。” “是很好。”顾朝唇角高高勾起，占满油脂的手在魏岚娇嫩脸颊捏了一把，留下一个油印子，“就对你坏。” 魏岚脸上笑容倏地收敛，嘴巴不耐烦嘟起，唇角下耷，小模样瞅着就是马上要发飙的架势。 顾朝却不给她机会，哑然笑了笑，装猪油的小盆往她跟前一推，道：“快拿去给桑枣儿吧，一会儿太阳大，该臭了。” 第438章 就算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 这会儿天气虽然转暖，温度实际没有多高，猪油猪肉硬放两天也都还是新鲜的，根本坏不了。 只有魏岚担心误了大食堂那边的事，很快被顾朝转移注意力，提着篮子慌慌张张往大队方向跑。 魏岚到李家的时候，李桑桑正在院里整理高粱杆儿。 家里扫帚用久了，扫帚头上不剩几根毛儿，早上李宏出门特地抽一根高粱杆做样板，叮嘱李桑桑比对着长度整理一小捆出来，等他回来，就能扎新的扫帚。 听见敲院门的声音，李桑桑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开门，“来了！谁呀？” 拉开门看见两手并在一起拎篮子的魏岚还能了一下，一句“你怎么来了”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李桑桑下意识去看她手里的篮子。 “啊！！我以为还得等一段时间呢！这马上就要开火了，我正发愁怎么办才好，没想到你这就弄到了？” 板油雪白好大的一块，静静躺在篮子里，李桑桑见了，兴奋的直跳脚。 有两个路过的妇女同志听见动静好奇往这边打量，魏岚余光扫了一眼，抿唇笑道：“进去说吧？” “诶！”李桑桑忙不迭点头，让开一步请魏岚进院子，末了“啪嗒”一声栓了院门。 猪油是抢手货，年前李桑桑家里油不够吃，就想买猪油顶一下，李宏李建党连着往镇里跑了好几天，都没买到。 眼下这样大的一块放在眼前，李桑桑稀罕的不行。 完全不在意板油上的油脂，手在上面翻来覆去，摸了又摸，“你可太有本事！怎么做到的？” “运气好呗。”魏岚眼眸一弯，露出浅浅的笑容，“下回再要买，可就不定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李桑桑赞同点头，她性子是有些小贪心的，平时也爱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东西，但大食堂这事儿是上头分配下来，不光关乎整个大队，更关乎她爹的乌纱帽。 因此，李桑桑非但不敢动小心思，还时时留意，生怕出差错。 这一大块板油说有一斤重量，肯定是八九不离十的，但李桑桑还是谨慎的按照流程走。 “你坐会儿，我去拿称！”请魏岚进堂屋坐下，李桑桑倒了一杯水。 就怕出问题说不清，李桑桑没再动篮子里的板油，径直去里屋拿称。 魏岚在一旁配合，李桑桑称了几次，每回都是一斤二两，确定不是眼花看错，李桑桑尖叫一声原地跳起，蹦着脚往魏岚身边跳，想给魏岚一个熊抱。 魏岚手前所未有的快，一把撑在李桑桑脑门，阻止她靠近，“我知道你高兴，我也很高兴，不过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把油熬出来吧？” 李桑桑愣了愣，一拍脑袋笑道:“瞧我！忘了正事儿了都！走着，我去喊姜知青，咱们去大食堂收拾去！” 公社和大队划出来的粮前两天已经陆续送到大食堂，现在就储粮的小柜子里，柜子钥匙和食堂大门钥匙都在李桑桑那儿。 酱油醋盐、碗筷瓦罐也都备齐，等板油熬出来，大食堂虽是可以开火。 李桑桑喊来亲哥李建党把小院角落的大水缸挑满水，三个姑娘分工，扫地擦桌、板油切丁、烧火的，忙得不亦说乎。 李建党挑完水后无所事事，见姜丽华在坐在灶门口烧火，李建党搓了一把炸成刺头的脑袋，就着屋檐窗户下柴火堆抱了一捆柴进屋。 柴火放下“哗啦”一阵响，姜丽华没有在意，直到小腿被人拍了一下，才注意到身侧半蹲的傻大个。 姜丽华:“？” “干什么？” 没有征兆的一声，格外轻响，屋里另外两个姑娘视线一同转来。 李建党脸色一路涨红到耳根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柴火是大家捡来的……这些够用了吧？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跟身后有恶犬追赶一般，李建党说完，飞快遁走。 姜丽华一脸莫名其妙，李桑桑望着门口叹气，满脸不成器。 姜丽华这咋咋呼呼的性子，李建党真想把人追到手，还要费不少的心思呢。 魏岚摇摇头，低头抿唇无声笑了笑。 随着大食堂各种东西准备齐全，时间推移，很快到了葵籽工程开工的这天。 公社吕主任特意赶来，跟在顾三德身后，在田埂上放了一挂鞭炮，挥舞拳头说了一通振奋人心的说辞，最后声音洪亮喊了一声“正式开工”。 大队里物色出来参与工程的小伙子一个个的，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在最前头。 男知青们也都有意表现，一个个袖子撸的老高，奋力挥舞出头、挥洒汗水，就为了能被吕主任记一个熟脸，以后走通关系回城，不至于求助无门。 反观顾朝就没想那么多。 魏岚跟李桑桑、姜丽华等一群姑娘挤在一起站在旁边看着，顾朝跟她点头打招呼，才扛起锄头单独找了个角落开始干活。 这一大片地入冬之前蹭翻过，昨天又让人赶牛架犁犁了一边，今天主要干的活就是在碎土地面挖出小坑，之后会有人来撒种子。 不算多累的活儿，但一番忙碌，很快一群大小伙子额头都开始浮现汗珠，热得不行。 不知是谁起得头，脱了衣服打赤膊，围观的小姑娘们脸一个塞一个的红，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瞧瞧的看。 魏岚抿唇一阵无言，扭头去看顾朝。 顾朝也脱了衣服，但他比较斯文，脱了外面的夹衣，露出里面衬衫一对雪白的尖领和修身黑色羊绒衫。 身材高挑，该壮的地方壮，该瘦的地方受，手脚麻利认真干活，锄头每扬起又落下，臂膀黑色羊绒衫都会撑出肌肉优美流畅的线条。 又帅又认真，脾气还好，是她的。 魏岚乌黑纤细的眉毛微微扬起，娇嫩芙蓉面勾起浅浅甜腻的笑，正打算喊姜丽华他们回去，人群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开口问了一句：“他们穿的是啥呢？咱那么时髦？” 魏岚转头看去，果真，大队里小伙子大多光着膀子，只有顾朝和知青们还都穿着衣服，还都是清一色的毛衣、羊绒衫。 都是年前冬天那会儿，托杨燕她们织的那批。 “好像叫毛衣呢!只有大城市上才有的卖，咱们这儿别说镇里，县城都不定有。”有个扎麻花辫姑娘抢先回答，半晌冲田间努嘴：“没瞧见吗？穿毛衣的都是知青。” 知情都是大城市里来的。 这样一来似乎能说的通，不过很快，最先开口的姑娘又道：“那顾朝和李建党怎么说？他们可也都穿着呢！” “顾朝和魏……” 人群声音杂乱，姑娘们本来想议论点什么，见魏岚这个当事人在场，在场议论的多是对上的姑娘，文化程度不高，对城里还得知青出了艳羡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扎麻花辫的姑娘顿了一下，不敢多说，话峰一转，咕哝道：“人家去过京市呢，在京市买的呗！” 这些人不敢说魏岚和顾朝，可不代表他们不敢说李建党。 很快，有人视线定格在李建党身上，“之前总看到李建党往知青点跑，别人跟哪个女知青好上了吧？” 絮絮叨叨声音不打，却足够在场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那声音却没有停下，“不过也对，好歹是生产队长的儿子呢，如果在一起的话，也能被照拂，少干或者干些工分高轻省的活儿吧？” 人群寂静一瞬。 魏岚突然笑了，这话要不是故意挑刺，她能把“魏”字倒过来写。 魏岚眉毛微微力气，把脸色不太好看的姜丽华往身后一扒拉，往前一步正要说话，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魏岚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听见李桑桑不客气的声音响起： “就你长了一张嘴？叭叭叭叫的比驴还欢，你要有驴一般能干也行啊，偏就一张嘴，吃不到葡萄还要说葡萄酸。” “你……桑枣儿，你、你……”扎麻花辫的姑娘叫春枝，长了一张讨喜的圆脸，只是现在被李桑桑气得手抖，一句话都说不完全。 “别叫我，恶心死了！”李桑桑下巴扬起厌恶睨了春枝一眼，十分看不起，“马上就是要结婚的人了，咋地，不晓得啥子叫积口德？当心你婆家瞧不起你！”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却在李桑桑话音落下之后，春枝脸色青白交替，最后捂脸哭啼啼跑走了。 “呸！”李桑桑往地上啐了一口，转头又是一副笑脸模样，亲昵挽起魏岚和姜丽华的胳膊，拖着两人往回走，“她就是个势利眼，自己不好了也见不得别人好……咱们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魏岚身体前倾看李桑桑，“有内情？” “呃……”李桑桑顿了一下，余光瞟向姜丽华。 这种容易产生误会的事，李桑桑本来不想多说，但见姜丽华眉头皱起、嘴唇紧抿浑身沉重的模样，李桑桑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到现在追求姜丽华也有半年了，还没能让人家姑娘点头呢。 李桑桑怕姜丽华因为刚才那些阴阳怪气言论封闭内心，回头再给吓跑了。 斟酌再三，李桑桑开口道：“我哥今年二十一了，前两年本来要结婚的，但是结婚对象听家里的安排，弃了我哥，转头跟上游三队的一个转业兵好上了。” 姜丽华眉毛动了动，明显在听。 魏岚眼眸瞪圆，“那个对象，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吧？” 李桑桑翻了一记白眼，嫌弃点点头，“是她。不过听说她那个对象前阵子出去做什么事，把腿给摔断了……以前停腻歪的两个人，今天见她回来，又阴阳怪气那样一通话，我看她对象腿八成是好不了，现在又想回来缠着我哥了。” 魏岚小脸无语皱起，这、这都算什么事？ 李桑桑冷哼一声，怪笑道：“可把她美的，我哥虽然人傻了一点儿，那也是顶老实的好小伙，没道理叫她这样糟蹋祸害。” “嗯……”姜丽华无意识应了一声，低着头不说话。 李桑桑急了，挣开魏岚两只手抓着姜丽华的胳膊，焦急道：“哎呀丽华姐，你放心了，天下，的女人就算死光了，我哥他瘸了眼也不会看上那个春枝的，你就放心吧！” 姜丽华一脸尴尬，脸颊微红想要辩解又不忍心推开李桑桑。 魏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眸亮晶晶站出来解围道：“行了，瞧你给人吓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以后谁也不要提。” 不提是一回事，以后姜丽华怎么选择，又是另一回事，魏岚只负责抛出台阶，让两个人之间气氛不要那么僵。 跟前两个都是知情人，加上魏岚都那么说了，她要是再扭捏下去，就是矫情了。 姜丽华轻笑点点头，“嗯”了一声，顺着台阶下来，之后三个姑娘说着话，笑嘻嘻往大食堂去了。 应了当初从京市回来无意间说出的谎话，今早出门时，顾阿婆特意提醒顾朝，把那崭新的号戴上。 终于到饭点，姜丽华站在小港石板桥扯开嗓子喊，也就只有附近几亩地的人听见，远处的人一个喊一个，费劲的很。 顾朝迟疑一瞬，扯下腰间的号“嘟嘟嘟”吹了一串，远处忙碌的人都抬头看过来，他收了号，扬声喊了一声：“回去吃饭了，下午再来。” 大食堂堂屋的长木桌，众人围桌而坐，每人面前一碗米饭，两个小拳头大的红薯，桌子中间摆了一大盆猪油渣鸡蛋汤、一大碟子的辣椒炒地菜菇。 油炸是之前熬猪油的时候的，洒了一大把盐，能留一段时间，负责大食堂的三个姑娘早就多好打算，每回做汤放上一小把。 汤里油花大，又有带肉味的油炸，比起碟子里的地菜菇，盆里的汤不要太抢手。 盛汤的勺子只有一个，众人一窝蜂疯扎在一起，抢那一个勺子。 魏岚生怕他们不注意把盆顶翻了，超起锅铲踩上椅子，一手叉腰一手用锅铲敲厨房木门，“谁要是给我洒出来一滴，以后就没得喝了！” 第439章 挟恩图报 魏岚生怕他们不注意把盆顶翻了，抄起锅铲踩上椅子，一手叉腰一手用锅铲敲厨房木门，“谁要是给我洒出来一滴，以后就没得喝了！” 娇滴滴的一声，清脆的跟山谷里的鸟儿一样。 小伙子们转身看见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的魏岚，一个个黑红的脸蛋泛红，显得更黑的。 大小伙子们老实坐回座位，跟乖宝宝一样一致盯着魏岚，不好意思再闹。 李叙笑道：“既然这样，魏岚，那要不你来打汤吧？” 她来？ 也行吧，总比一群人疯抢打翻了浪费的好。 魏岚下巴一抬，就要跳下椅子，半路被人接住。 顾朝双手掐着魏岚的腰，把魏岚放下后推着她往厨房去，“你进去歇会儿，我来给他们打汤。” 宽阔后背把魏岚整个人遮挡严严实实，长桌那边的小伙子们歪着脑袋，伸长脖子打量。 随手把厨房门掩上，顾朝微微侧头，眼眸冷漠凌厉，凌唇嘴角邪恶勾起，冷淡的声音轻缓的好似一字一顿:“刚才谁要喝汤？来，我给你打。” 这是打汤，还是要打爆他们脑袋的架势？ 长桌边的大小伙子们叫人微变，压力山大。 魏知青长的好看，他们刚才光顾着看人了，也么就忘记，人家对象还在这儿呢？ 一群人嘴唇砸吧砸吧，最终一致低头保持沉默。 “外面怎么回事？” 魏岚进屋，厨房门跟着被带上，正在称明天口粮的姜丽华、李桑桑转过头来。 魏岚耸肩，倍感无奈，“就那一盆汤差点打起来。” “噗……”姜丽华捂嘴笑了出来，“我早就想到了，虽然油渣和鸡蛋花就那么点，油花可不老少。大队里的人家炒菜就那一滴两滴，可没几个能赶上咱们这样奢侈的。” “那也得归功魏岚弄来的那一斤板油！”李桑桑笑道。 李桑桑本来还有点放不开，大食堂一事和魏岚、姜丽华共同经营，三个姑娘时常一起坐下来上移，久而久之，熟络下来，李桑桑喊魏岚也不再是“魏知青魏知青”的喊了。 “你代我一下，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李桑桑把称塞进魏岚手里，讨好笑了笑，摘了襜衣一溜烟钻出厨房。 “做什么去？火急火燎的？”姜丽华探头看了一眼，走了两步大有想跟上去看看。 魏岚不动声色伸手拦了一把，“别管她了，还是先研究一下这称怎么用吧！我可不会。” 称是老式称，一把称杆、一个秤砣，外加一个挂东西的钩子。 称杆上密密麻麻的小点，标记斤数，上回是顾朝称的东西，真说起来魏岚可不认得。 魏岚不认得，姜丽华就更不认得。 于是乎，两个人蹲在桌边，一人提称杆，一人拿秤砣，大眼瞪小眼。 再说李桑桑。 上午春枝那事虽然姜丽华表示已经不在意，但李桑桑一直记在心里。 从厨房出来，堂屋里顾朝正在给一群小伙子们打汤，她亲哥李建党跟个呆头鹅一样，伸长胳膊把碗举的老高，简直没眼看。 李桑桑皱脸“嘶”了一声，快步上去，揪住李建党的背心往外扯，“你给我过来！” “干啥呢桑枣儿？我、我这吃、吃饭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等媳妇儿跑了，看你还吃不吃的下去！” 李建党心里还惦记喝汤，倔着劲儿不肯走，又一听李桑桑的话，心里想起姜丽华，莫名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咋了？” “你先跟我过来！” 这回李建党没有反抗，兄妹两个拉扯踉踉跄跄出了屋。 堂屋里有嘴巴大的，低头笑嘻嘻道：“建党那个媳妇不还没过门就跟人跑了？啥时候又有媳妇了？” “就还是那个呗，上午我还看见人家大姑娘站田埂上想跟建党搭话呢！” 絮絮叨叨，小声嘀咕哄笑连绵不断，顾朝用勺子敲了敲空底的汤盆，“咚咚”的，小伙子们仿佛被人揪住了小尾巴，一个个的，扭头看向顾朝，不敢作声。 顾朝：…… 顾朝额角飘过一束黑线，一阵无言过后，他轻咳一声：“大队长说了，天儿好，吃晚饭歇半个钟头就下地。” 后生哥里，顾三德最看好顾朝，一开始就问过顾朝的意愿，大有让他当领头羊的意思。 顾朝和队里大小伙子少有交流，当时只点头说会帮忙盯着点，至于其他倒也没有应承。 原以为顾三德会另外找人，但看刚才一群人抢一盆汤的架势便知，没有。 回想中午吹号集合人吃饭的场景，顾朝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麻烦，索性多了一句嘴：“一会儿到点儿我会吹号，以后上工、下工都会吹，都注意点儿声。” 也是因为顾朝有点体会到，当初在京市经历的那一场摔跤、众人的意图。 不可否认，号一吹，“嘟嘟嘟”声音洪亮，号令一群人的感觉还挺爽。 顾朝还在暗爽，另外一边，众人觉得方便，纷纷赞同点头： “我看行，这小唢呐可比大队长家门口的大喇叭声大，也清楚，中午一响就能知道到吃饭的点儿了。” “我也这么觉得，哎哎顾朝，你这小喇叭搁哪儿买的？贵不？” 众人一口一个“小唢呐”、“小喇叭”，顾朝木着一张脸，额角青筋凸了凸。 男知青们憋笑，范骓抬头好意解释道：“这可不是喇叭，是‘号’，多是部队里才会用，一般人弄不来。” “部队？那不就是当兵的地儿？” 一群大小伙子虽然老实，实际内心都有一个当兵的梦，一听到部队两个字，一个个转头看向顾朝，羡慕的不得了。 “行啊顾朝，你可以啊，去一回京市还跟部队搭上关系了？” “部队啥样？里面当兵的是不是一个个都那么高的个儿？”有人站起身，伸手比划。 “是啊是啊，这号能给我看看不？要是能，我、我也想吹试试……” 岳父大人给的号，让人摸一下就算了，还想吹？ 顾朝做出有史以来最不稳重的举动，翻了个白眼，嘴唇抿成一条线，加大力气敲汤盆，“给你们提个醒，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下地，今天二十亩地必须挖完坑。” 说罢，端起自己的米饭、红薯进了厨房。 身后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他们跟顾朝很少打交道，一开始忌讳顾朝，完全是因为他那一张冻死人的脸，还有成分，可这一通拉扯攀谈下来才发现，顾朝除了性子冷了一点，也没那么可怕。 忌惮心减退，有人胆大嘀咕：“凭啥他能去厨房吃？我们就得坐在这儿？” “你也找个对象呗？最好也是在厨房干活儿的，那你也能进去吃了。” “是啊是啊，大食堂一共三个人，都是水灵灵的大姑娘，现在除了一个魏知青名花有主，不还有个姜知青和桑枣儿？你要是相中了，就去追啊！” 姜成眉头皱起，“噔”的一声放下碗筷，不悦视线扫向对面几个，“说什么呢？” 那几个小伙子也是开玩笑，只是没注意到，话题的主人公之一的亲哥哥还在场，一下子收敛笑容尴尬讨饶：“我们就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别生气别生气……” 碍于对面几个态度还算可以，姜成“哼”了一声，坐稳身子刚拿起碗筷，就看一早跑出去的李桑桑又跑了回来： “丽华姐，在忙吗？我有事儿找你！” …… 目睹亲妹子被人喊走的全部过程，姜成心里堵了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几次想起身出去，都被身侧的李文书说话拦住：“你不会是想跟上去吧？人家可都是姑娘。” 姜成心道：姑娘怎么了？是姑娘喊出去的，未必就是姑娘有事找。不还有一个李建党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姜成又要起身，李文书把他拉住，惶恐道：“你不会也想进厨房吃饭吧？姜丽华就在厨房干活，你想去直接去就是了，生产队长家的那个小辣椒，你可不要轻易招惹……” 说完，李文书往姜成手里塞了个红薯，“听哥的，坐下吃饭。” 周边其他人虽然都收了声，没说话，但小眼神不时往这边瞟，姜成怕别人误会，到时候真的传出流言蜚语，不好解释。 只好先忍耐，等晚上回去，找好好找丽华说说。 姜成阴郁掰开红薯，默默吃着。 …… 厨房里，顾朝按住魏岚塞鸡蛋的小手，挣扎了一下，软和语气道：“囡囡，拿这的不好。” “这是家里带来的，早上煮的，我就是在大食堂锅里热了一下。”魏岚桃花眸瞪圆，脸皱在一起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两下，“你把我当什么了？就厨房这三瓜两枣，给我我还看不上！” 也就一个煮鸡蛋，要不是担心顾朝干活营养跟不上，她才不费这功夫呢。 魏岚咋咋呼呼鼓着腮帮子背过身，嘴角下耷拉，要多不高兴就有多不高兴。 “是我的错。”顾朝知道是自己误会，侧身长腿一伸，把厨房门堵严实，转身搂住小姑娘好哄，“囡囡手艺好，嘴被你养叼了，一个鸡蛋不够。” 魏岚唇瓣鼓了鼓，斜眼朝桌边抬了抬，那里是顾朝端进来的米饭和红薯。 “不是有红薯？今天红薯我蒸的，你吃吧。” 顾朝微愣了下，这是还气着呢。 顾朝嘴角无奈勾起，装委屈叹了口气，“想吃辣的，囡囡给我做，好不好？” 他声音沙哑缱绻，带着一股小意讨好的诱哄，魏岚听了耳根子发麻，完全招架不住。 强装镇定推开顾朝，她小下巴高抬绷出桃核纹路，又娇又俏：“知道了知道了，外面那么多人，想什么话、赶紧出去吃！” 顾朝贴上去，下颚抵在她发顶摩擦，转移话题，“你猜他们能不能成？” 魏岚秀眉微微蹙起，“谁们？” “我不信你不知道。” 魏岚被噎了一下，同时反应过来顾朝说的是谁。 斟酌片刻，魏岚咬着嘴唇，“很难。姜成和姜丽华一起努力，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会得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而且，这个名额的诱惑力太大了。 即使得到名额的是姜成，按照魏岚对姜成的了解，姜成一定会把名额让给姜丽华。 “不一定。”门外有脚步声靠近，顾朝将魏岚转了个身，修长手指在她鼻尖轻点，“对于姜知青来说，李建党不单单是喜欢的人，还是恩人。” 恩人……？ 魏岚桃花眸微微闪烁，脑海浮现曾经在顾家后院，姜丽华满脸憔悴抱着她无助哭泣的画面。 魏岚惊愕道：“你是说，李建党会挟恩图报？” 顾朝愣了愣，手指曲起，关节在魏岚光洁额头敲了敲，“傻丫头，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表达，在那样绝望的情况下，李建党救了姜知青，就已经在姜知青心里占据常人不可比拟、无法抵达的地位。” 顾朝笃定，“他们这辈子，注定要绑在一起。” “为……” 魏岚还未问出口，顾朝突然拉开距离，端起碗坐在灶门口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魏岚还想追问，厨房门被推开撞在墙上“啪”的一声，惊得魏岚原地跳起。 脸色绯红的姜丽华猛地窜过来，问问抱住魏岚，声音彷徨茫然，“魏、魏岚，我该怎么办？” 魏岚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影，呆若木鸡：“啊？” “李、李建党说完跟我好……” “他、他说他跟他爹说了，想试试走关系，争一个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答应他吗？如果他能跟我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 姜丽华断断续续的说着，魏岚殷红唇瓣微张，视线转向往门口的顾朝，顾朝冲他眨眼，一副被猜中的申请。 魏岚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吧？根据你心里的想法走吧，还有，这件事不要在跟第三个人说起。” 走关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重点不在这，而是在于，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到时候不光李建党要遭殃，说不定整个李家都要完。 第440章 你试试 姜丽华脸埋在魏岚肩头，闷声点头，“嗯。” 魏岚桃花眸眯成弯月，轻轻安抚拍拍她后背，“他肯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说明是真心喜欢你，也有一定的上进劲儿，是好事。” “所以，别怕，嗯？”魏岚嗓音轻柔温和，姜丽华沉默一瞬，笑着点头，“嗯！” “魏岚，幸好有你，要不然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该跟谁倾……呃——” 姜丽华从魏岚肩上退开，目光扫到灶膛口低头吃饭的人，脸上笑容忽然收敛，“顾、顾朝！” 姜丽华刚才进屋头脑发热，根本没看见屋里还有其他人，现在意识到自己那些话被人听去，整个人仿佛被人放慢的镜头，眼睛大瞪、手臂颤颤巍巍虚空指着顾朝。 不说尴不尴尬、害不害羞的问题，此时此刻，姜丽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以又一想到魏岚刚才说话，姜丽华脸上别扭神色褪去，脸色煞白如纸。 魏岚那还能猜不出姜丽华担心的是什么？ 错开一步站到姜丽华身前，魏岚拍拍胸口，莹白小脸满是认真的做出保证，“顾朝不是多口舌的人，而且，他听我的。” 姜丽华犹疑半天，侧头去看顾朝，却见顾朝端着碗正看着她。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顾朝轻轻颔首，表示魏岚说的不错，姜丽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笑容勉强点点头。 之后一段时间，基本如顾朝所料，姜丽华和李建党关系愈发亲密，凡是遇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人，大多都能猜出来，两人是在处对象。 见得次数多了，不乏有人议论： “好小子，下手这么快，前几天咱可还在议论，喜欢就要趁早下手……俺们还没下手，他这就成了？” 一众大小伙儿多是嫉妒和艳羡，然而这些声音在姜成耳中，便成了刺耳的存在。 姜成私下找姜丽华谈话，没回都是苦口婆心一阵劝：“丽华，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拿到名额咱们都能回去……你想处对象哥不拦着你，可你想想，等回了城里，什么条件的找不到？你为什么非要在现在……” “丽华，哥是为了你好，下乡过的什么日子你心里清楚，和他在一起没有未来更没有保障……你是姑娘，这样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 姜成确实不希望姜丽华在这里绊住脚步，在他心里，她妹妹是顶好的姑娘，只要返城，最差家里也能给她物色一个工厂正式工的对象。 比之在这穷苦的地方扒食，他的妹妹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姜丽华坐在一边垂着脑袋默不作声，见姜成越说越激动，才终于点了头：“我知道了，我会去跟他说清楚。” 亲妹子是什么性格，姜成再清楚不过，今天这样几句话就能把她说通，姜成心里抱着狐疑的心态，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结果事情和姜成担心的一样，起初姜丽华确实和李建党保持距离了几天，但是，只有几天。 姜成的谈话越发频繁，差不多每三天一次，一开始姜丽华还能收敛脾气，后面兄妹二人直接爆发了一次大型争吵。 姜成落了下风，心里更不赞同这件事，下地干活的时候堵住李建党，把人打了一顿，放言警告李建党离他妹妹远一点。 李建党跟姜丽华好，姜成就是他未来的大舅哥，根本不可能存在还手一事，只能但方便挨打。 亲儿子被打，张红梅能罢休才怪，撸起袖子拿起擀面杖就要往外冲，李桑桑和李建党堵在门口，不让她去。 张红梅瞪向院里坐在磨盘上抽焊烟的李宏，“你是个驴子是怎么地？瞧不见你儿子被人打成猪头了？” 李宏斜扫了李建党一眼被打成猪头磕碜的脸，很快收回目光，懒得再看。 吐了一口烟，李宏悠哉悠哉道：“现在晓得心疼儿子了？先前你怂恿他去追人家女知青，可不是这样的。” 张红梅被噎了一下，继续辩驳：“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成就不成，做什么打人？就这还是城里来的知青呢！一点文化人的度量都没有！” 李宏哼笑两声，“你该庆幸这回是姓姜的知青，要还是先头那个魏知青，你儿子脑壳这会儿都要被人打烂。” “她敢！” 张红梅横眉竖目的反驳，李桑桑皱着眉毛不耐烦嘟囔，“娘，爹说的可都是真的，我在大食堂听知青们聊天，魏知青家里在部队有人呢。” 部队里有人？ 那打烂脑壳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打，是得吃枪子儿了吧？ 张红梅打了个哆嗦，一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突然觉得，儿子找一个知青媳妇儿，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起享受那一瞬间的风光，张红梅更在意自己的儿子。 心里想法有了变化，张红梅嘴唇颤抖，身上跋扈气息一瞬化为哀求，拉着李建党语无伦次：“建党啊，咱就吃这一次亏，以后娘保管不会让你吃第二次亏，这次就算了吧……” “那个姜知青以后你也别找了，咱们就找个老老实实的乡下姑娘，挺好的！” 前面的话，李建党听了还很感动，后面一听不让他跟姜丽华来往，粗犷俊脸一唬，拖长声音，“娘——你这哪儿跟哪儿？”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不跟人家玩就不跟人家玩了？ “行了。”李宏掐了旱烟，把烟杆往往磨盘上一敲，抖掉烟灰，“这都二十一二的人了，又不是小崽子，你这护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还能护一辈子不成？” “儿子娶媳妇，以后跟媳妇过，又不是跟你过。他中意就要得，怎么过都能过出滋味，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宏说完，院里几个人都不吭声。 李宏能当好生产队长，在家说话有一定的主导权。 “但就一点。”李宏说着，歇睨李建党一眼，哼哼笑道：“事情没定下来，结婚之前你要是敢对人家姑娘怎么样，看老子不卸了你的三条腿儿。” 李宏手扬起作势要打人，李建党脑袋往旁边躲，这没出息的样儿直接把李宏气笑，“狗蛋子玩意儿，该干嘛干嘛去，搁着等老子抽你呢？” 李建党一溜烟跑了。 这边李家情况稳定下来，姜姓兄妹又闹上了。 姜丽华一直以为姜成能做到最大的极限就是找她说教，怎么也没想到，姜成会堵着人高马大的李建党打一顿。 姜成打小读书好，锻炼的少，虽然个高却单薄，姜丽华第一反应是担心他被打的不成人样，谁知听到的消息确实李建党被打的脸青鼻肿。 在一看她哥，跟没事的人一样。 “你干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以后还要在一个大队相处，你把生产队长得罪了，以后怎么办？”姜丽华满脸气氛，涨红了脸。 “你是怕以后他给你穿小鞋，还是担心李建党？” 姜成隐忍凝视姜丽华，一转好说话的常态，声音冷淡至极，“我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始终不肯正视，我就去公社举报。” 乱搞男女关系是大问题，会被拉出去游街，到时候丢脸、受处分的，不光是李建党和姜丽华，还会连累所有知青被人唾弃，问题也因此上升到另一个层次面。 到时候别说前程，做人都难。 姜丽华瞳孔微弱，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满脸惊愕不敢置信，“你敢！” “我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不是不想要前程？你愿意跟他过苦日子，就看他愿不愿意为你搭上名声前程。”姜成破罐子破摔，推开姜丽华转身往外走，“你如果不信，就试试。” 姜丽华微怔一瞬，原以为最大的坎儿就是她的意愿，却原来，还有那么多坎坷和阻拦在后面。 前所未有的压力席卷身心，姜丽华踉跄后退两步，低头僵在原地。 这些事先放一边，另一边顾家小院温馨依旧。 先前在京市拍的结婚照算日子就是今天寄到，顾朝一早出门跑了趟邮局，不光拿到照相馆的信封，还分别带回魏家、宋家寄来的信件。 这年代结婚证就是一张纸，结婚照在乡下更是从来没有的事。 故而顾朝刚拆开信封，照片抽出来还没两秒，就被顾阿婆一把抽走。 “这是魏岚呐？”顾阿婆眯着眼睛，捏着照片一叫走进院里光亮好的地方打量，“哟……瞧这小模样打扮的，跟民国娇小姐似的。” 彩色照片画质不太清晰，照片里两个人面色红润，皮肤光洁。 尤其是魏岚，唇瓣殷红胜似花瓣，眉毛弯弯细长，眼眸晶亮，好似被刻画了一般，精致的不像话。 顾阿婆拿起了就不肯撒手，算上照相馆老板赠送的那张，一共七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一旁顾朝着急了，伸手要接照片，“阿婆，让我看看，我还没看……” “急什么？”顾阿婆眉毛立起，布满皱纹的老脸一沉，拍开顾朝的手，“毛毛躁躁的，扯坏了怎么办？” 就是不肯把照片给顾朝。 祖孙两还在纠结，魏岚捧着书信坐在井边看了起来。 先拆的是魏家寄来的书信。 信上回复魏岚上回寄过去的内容，现如今魏临饭前饭后都会喝上半碗顾阿婆酿的米酒，只是目前只坚持几天，效果还不明显。 魏母表示再坚持一段时间看看，如果有显著效果后续还会给魏岚来信。 信的后部分内容多是魏母感激顾阿婆和关怀魏岚的内容，魏岚都一一道给顾阿婆听。 顾阿婆眼角皱纹微微皱起，坐在一边听的很认真，手里照片被顾朝抽走也没有在意。 魏岚念完信后，顾阿婆连连点头，“好，再看看也好。开春了山间地里不少草药都要冒头，回头留意着，挖回来先备着。” 魏岚连忙道：“阿婆，这事儿交给我们来就行，你只管告诉我，草药想什么样就是了。” “哪用得着你？”顾阿婆笑着摆手，“右兰那丫头跟我学了些皮毛，叫她去就是了。” 魏岚一听，这样也行。 叠好家里寄来的书信，魏岚又拆开宋家寄来的信。 信上同样盖着军戳，拆开看才知是宋琪寄来的信。 宋琪在信中表示，她知道过年期间魏岚返京的事，本来想要相约小聚，只是碍于当时刚和魏临确定关系的缘故，宋父不允许她私下见魏临，所以不好过来找她。 宋琪在信上说，两个人已经定亲，魏临私下向她确定婚期，预备四月底结婚。 这消息宋琪还没让魏临向魏家透露，反倒是先写信告诉魏岚。 信的最后，宋琪希望到时候魏岚能回京市，参加她和魏临的婚礼。 “四月……”魏岚高扬的眉毛轻轻蹙起，犹疑叠起书信，莹白小脸笼罩浅淡忧愁。 顾朝看见，收敛笑容，把照片小心收紧信封，顾朝坐到魏岚身边，“怎么了？” “是宋琪。她和我哥四月底结婚，我想回去，可是……”魏岚摇摇头，贝齿无意识轻咬下唇，将嘴唇咬得殷红，“到时候葵子工程正是忙的时候，想回去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下乡再改造的知青，本身就带着任务来的，说走就走根本不可能。 顾朝大掌安抚轻揉她发顶，“回信不要答应太死，到时候，尽最大努力争取，嗯？” 长发被他揉的凌乱，魏岚脑袋抗拒摇摆躲开他的手。 但不可否认，顾朝的温柔缱绻，让魏岚心里好受许多，莫名的相信自己会被好运眷顾。 好好表现的话，应该会加大请假成功几率吧？ 魏岚眼珠子转了转，打这主意，忽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上回捡菌子的时候，同行的婶子搬了一节枯木回家，上头有一簇巴掌大的蘑菇，后来听说在家里养了两天，蘑菇长了有盘子那么大一簇。” 魏岚侧眸看身后跟过来的顾朝，“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能尝试自己种蘑菇？” 蘑菇种子就是孢子，孢子是粉尘质的，漂浮在空气中不好提取，但是如果能想办法培育出菌丝，到时候提供合适的温度、环境，长出蘑菇不是难事。 第441章 魏岚的大计划 难的是，怎么才能培育出菌丝呢？ 魏岚拧眉沉下一口气，还没深想，手腕被人从后方捉住，接着整个人坠进一个宽阔温暖的。 “呃？” “种蘑菇的事不急，现在先忙另一件？” 魏岚双眸掩饰不住迷惑，“什么事？” 顾朝把信封贴她手心放好，“我记得家里还有留用的军绿色粗布？” 顾朝的想法很简单，想要一个能装东西方便携带的大包，还有一个能装照片的小包。 魏岚首要想到的就是双肩背和钱包。 信封里的照片顾阿婆和顾朝先后看过，魏岚刚拿到手，现在才有机会看。 照片里她眉目如画，顾朝身材挺拔站立笔直，一张俊脸轮廓深邃棱角分明，一身军装制双排扣制服穿出了一身的威严神武，愈发吸引人注目。 魏岚纤细手指留恋的在上面抚摸，“知道了，终于从大食堂回来我就研究研究。” “可以先做小包，大包不急着用，不用着急。”顾朝剑眉舒展，捏着她手蹭了蹭，“不要太累，嗯？” “知道了！”魏岚莹白小脸鼓了鼓，笑颜如花，挽着顾朝往前院走，又扯回刚才的话题，“那个蘑菇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蘑菇生长期短，如果成功，以后别说要自己去山里捡菌子，说定还能供大队里吃，还能搞成副业！” “可以试试。”顾朝颔首，“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去办。” “好！” *时间飞逝，葵子工程第一年、第一批种子种下当天，迎来一场及时春雨，社员们聚在田头举手欢呼。 与此同时，顾朝背上行囊，趁天色没有彻底黑下，在魏岚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挥手踏上第二次去往海市的路途。 一眼望去，田埂小道弯弯细长，落日余晖将他背景虚化、影子拉长。 魏岚手撑院门，踮脚看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顾朝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魏岚失落收回视线，拴好院门进屋。 厨房里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来回忙碌，扎着红绳羊角辫的小丫头坐在灶膛口烧火，灶膛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将她小脸照映透亮。 看到这一幕，魏岚心中一暖，那股失落随之消散，她抿唇脸上勾起一抹浅浅温柔的笑意，快步走了过去，“阿婆，我来吧！捞米饭有粥，我炒一碟阿婆腌的小菜，一会儿配着粥吃！” “别个家做一顿捞米饭都是惦记着能吃饱肚子，就你这丫头，光惦记米汤煮粥，不知干粮苦草的……”顾阿婆嘴上骂着，脸上笑意不减，趁魏岚忙的时候，她躬身利落从碗柜下面端出一个漆黑的坛子。 那坛子上面已经积灰，里面萝卜缨子已经腌了有段时间。 顾阿婆打开坛子，夹出足够炒一盘子的量后，又盖好坛子放回碗柜下面。 从盘子里掐下一点放嘴里抿着，味道有点咸过头，顾阿婆拿水过了一遍，沥干水分切成小丁就放在菜板上，备着一会儿魏岚用。 * …… 顾朝走之前，魏岚给他做完包，每天中午忙完大食堂那边的事，就一门心思扎进培育蘑菇事情中。 有些事情一直思考没有头绪，幸而队里有个精通农业的纪技术员。 蘑菇这方便虽然纪怀远没有实践，但经过一些综合理论知识，纪怀远还是给出不少有用建议。 例如人工培养菌科，需要除菌种以外，无其他菌种存在的环境。 “要怎么样才能达到一个无菌环境呢？”魏岚坐在大食堂门槛，手里竹条在地上划拉，心事无意识嘀咕说出口。 刨坑、播种，二十亩地前后忙碌小一周的时间，这一周的时间里，顾朝用先后编好的竹篓抓了差不多七八斤的黄鳝。 魏岚早上求助顾阿婆帮忙往小桶里装了十来条，莫约三斤左右的黄鳝，到大食堂后又找范骓和李建党两人帮忙宰杀。 魏岚打算中午按照上回的做法去做，这会儿李桑桑和姜丽华正在用热水烫盆里已经杀好的黄鳝。 眼看那些血淋淋泛红的黄鳝肉被热水烫的发白，李桑桑往魏岚那边瞧了好几眼，终于没忍住开了口，“魏岚，你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到底啥是无菌？” 突然被点名，魏岚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看向李桑桑，想了一会儿才解释道：“嗯……无菌就是没有细菌的意思。我想试试，看我们能不能自己种植蘑菇，如果能行的话，以后说不定也能给队上增一份口粮。” 说到能增添口粮，李桑桑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注意好，只是她书读的浅，姜丽华都未必懂的东西，她就更不懂了。 “蘑菇……外头的蘑菇不就是长在土里或者烂木头上吗？”李桑桑眨眨眼，“要不，咱们也整点烂木头回来？” 魏岚摇摇头，笑容无奈，“也不是什么木头都行，你看外头的柴火垛上就有一些腐木，它们就没长出蘑菇。” 李桑桑若有所思点点头，觉得很有些道理。 姜丽华抬头笑看了两人一眼，倒掉盆里的水，把事先准备好的生粉和盐拿近魏岚跟前，“把这些都加进去？拌匀腌上就好？” 魏岚凑近看了看盆里的黄鳝，斟酌片刻才道：“生粉可以都倒进去，盐要少点，我去扒点蒜。” 魏岚进屋拿蒜头，李桑桑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不是若有木头都能长出蘑菇，那如果是没有那什么菌的环境呢？能不？” 关乎口粮，李桑桑看得格外重要。 “嗯……”魏岚“啧”了一声，认真想过后才开口：“那应该是可以的，在无菌环境里培养出菌丝，之后再找一个昏暗、潮湿的地方放着，时不时过去喷点水应该就可以了。” 后世网络店铺上那种卖的很便宜的菌包就是这样的。 嗯……菌包…… 联想到菌包，脑海里还有许多想法一闪而过，就在魏岚以为自己抓住其中一条时，李桑桑忽然又道：“你说的无菌什么的我不懂，但是，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附近有地方闹问题，当时好像是说防止什么病毒感染，把那些死人衣服什么的都用火烧了……” 话说到一般，李桑桑大嗓门忽然小了下去，皱眉满脸不确定道：“可那一烧就没了，咱们这是木头，一烧……火不就更旺？烧得更干净？” 魏岚扒拉竹筛找蒜头的动作一顿，李桑桑自知自己说了一通蠢话，缩着脖子往后退，“那、那个，我刚才都是瞎说的，魏岚，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 李桑桑生怕魏岚骂她蠢，哪知一句话没说完，魏岚猛地转身，两只手抓着她的胳膊，激动的拉着她跳了起来。 魏岚桃花眸睁圆晶亮，两腮激动泛粉，“啊啊啊！桑枣儿，你真是太厉害了！！高温！高温啊！” 李桑桑眼睛瞪大，呆若木鸡，“啊？啊？什、什么？” 她有帮到什么吗？ 可是她帮到了什么？ 高温可以杀死细菌，火烧肯定是不行的，那么，现有条件就只能通过高温蒸煮的方式！ 解决细菌问题，种植蘑菇的计划就像是打通任督二脉，魏岚说干就干，来不及跟李桑桑解释，她撸起袖子就往厨房灶门口奔去。 “这个别都烧了，给我留一些出来！”魏岚两手扒木屑的箩筐，脑袋左右转动打量，就近扯过来一个筛子，捧着木屑往筛子里装。 木屑是锯木头、柴火的产物，不打好烧，但是是保存火星子的好物，焖糙米饭要多焖一会儿，大队长考虑的大食堂可能会用上，就让人收集送来。 木屑中掺杂不少细小的木片、柴火，有的两头尖尖扎的魏岚手心、手指生疼，只是她现在满心装的都是这件事，完全没有感觉到。 直到筛子里木屑装冒了尖儿，有时间坐下了，魏岚才意识到一点沙沙的痛感。 食指黑乎乎脏兮兮的冒着血丝，魏岚随意往襜衣上擦了一把，纤细弯眉兴奋高扬，“就这些，留给我！” “你要这干啥？能长出蘑菇不成？” 李桑桑眉头打结，蹲下来打量。 都想不出这些碎末粉尘状的木屑能对种植蘑菇提供什么帮助、作用。 “能不能长出蘑菇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就目前情况的话，也有三成的希望吧。” “盆有点重，你们过来帮一下忙！” 门外传来姜丽华的声音，两人收了闲心赶紧出去帮忙。 魏岚心里都是蘑菇的事儿，做饭出了好几次差错，就单说切腌制黄鳝的葱姜沫，有两次险些切到手指头。 李桑桑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推到一边，“哎呀，你去忙大事儿吧！这些我来，一会儿炒的时候你告诉我怎么炒就行。” “也不是特别大的事，大体上还没谱呢！”魏岚小的不好意思。 “就这么点事儿，我们忙得过来。”淘米的姜丽华转过头，俏皮眨眼，“我想应该没人想吃手指头，至少我不想吃。” 大食堂除了供在种植葵子那二十亩地干活的人吃饭以外，技术员祖孙和姜丽华等在这边干活的人，也是在这边吃饭的。 姜丽华半是劝解半是调侃的口吻，逗得李桑桑大笑不止，“噗哈哈哈，吃手指头哈哈哈，丽华姐，你怎么想到的？” 姜丽华睨了李桑桑一眼，“什么想不想得到的，我这说的不是实话？” 魏岚被两人闹了个红脸，只好退到一侧认真规划起来。 后世卖的那种菌包，都是塑料薄膜包裹，里面菌丝基本已经发育完全，只等人在按摩上划出开口，时不时喷洒水滴保持湿润就能长出蘑菇。 魏岚这个是从头开始，高温可以解决细菌问题，提供菌丝发育的环境，木屑积攒起来可以做菌包使用。 突然想到现在好像没办法找到后世那种结实的塑料按摩，魏岚捏着石子在地上无意识写写画画，那要怎么办呢？ 结实…… 密封性…… “有了！”魏岚眼前一亮有了主意，在地面写下三个字做“临时笔记”。 或许，罐头瓶可以代替。 不光可以培育菌丝，以后改造成“试用菌包”来观察也不错。 说干就干，之后几天魏岚就把计划实施到底。 为了给木屑高温杀菌，特地缝了一个布兜装木屑，压紧实了才丢进锅里煮。 罐头瓶也是一样，洗干净放进锅里煮，之后小心捞出来放到安静地方静置放凉。 其实这样还是会滋生新的细菌，但是这已经是目前较为完善、实用的方法，魏岚打算先试试，看看情况再慢慢改善计划。 大食堂有现成的蘑菇，都是前几天陆陆续续采的。 这天气山里正是捡蘑菇的季节，不少妇女抽空也会去捡，只是到底还要干农活，就被魏岚她们占了先机，采了不少回来。 就算量不大，也不能一回就吃完，更何况是量大的情况下，那就更不可能。 蘑菇莫约有两三种，瓣儿硕大结实的平菇，拇指大小的草菇，鸡蛋大小的香菇也有几个。 孢子是粉尘状，肉眼看清很难，更别提采集，魏岚又是个门外汉，只能凭感知和感觉来操作。 挑了一簇看起来长势较老的平菇出来，魏岚她蒸煮杀过菌的竹签在平菇顶头伞面轻轻刮取，最后将刮取伞面的那节竹签掰断放进罐头瓶里，面上覆盖同样经过杀菌的木屑。 同样的办法有在香菇上面实施一边，草菇太过常见，魏岚想了想，只剩下两个空的罐头瓶，索性放弃。 为了以防竹签收集孢子不成功，第二份试验品里，魏岚手法更加简单粗暴，直接取了蘑菇表面的一部分放进罐头瓶里，面上盖满木屑，之后紧紧扣上盖子放进房间写字桌子底下。 采取孢子只是第一步，能不能种植蘑菇，端看一周后这几个瓶子里能不能长出菌丝。 魏岚放好瓶子后，忽然觉得这样有点草率。 从抽屉里抽出本子撕下一页，对折分成四张小纸条，分别写上时间和竹签、蘑菇部分等信息。 之后魏岚又在本子上分出四页，每一页下对应纸条写下四个罐头瓶的编号，以此作为记录。 第442章 我不要你管 这事魏岚前后忙了两天才弄完，大食堂伙食多了炒的香喷喷的黄鳝肉，即使这两天午饭比平时晚了一些，下地干活的人只有叫好的份儿，根本没有滋生顶点不满。 苦的是姜丽华和李桑桑两人，这两天饭都是她们两个做的，虽然只有中午那一会儿，却也是忙的脚跟打后脑勺，手忙脚乱。 魏岚心里记着这件事。 蘑菇的事告一段落，她把家里最后剩下的两份绿豆糕带到大食堂，给姜丽华和李桑桑一人一包，“这两天我躲懒辛苦你们了，这个拿去吃吧。” 说是多懒，其实魏岚做的事情，姜丽华和李桑桑大抵有数，同样期待最后的结果。 姜丽华摆手不肯要，“行了吧，也就随手搭把手的事，你这就还客套上了？” “是、是啊，丽华姐说的没错。”李桑桑瞪眼瞧那两份油纸包，忍不住吞咽口水。 前几天魏岚也拿了糕点到大食堂，当时分了李桑桑一块。 到现在李桑桑还记得那种沙沙绵绵甜腻的口感，虽然很馋很想要，但是她最终忍住。 李桑桑吞咽口水转开视线，“这点小事，用不着这么客气。再说了，你干的可是大事，要是成功了那可不得了！到时候说不定咱们大队还能在公社露脸风光一把！” 不得不说，集体荣誉感的概念在李桑桑心里是根深蒂固。 魏岚被她逗笑，也懒得推辞，索性转了口风，“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可不许给我扣帽子。” 魏岚作怪样子眨眨眼，李桑桑连忙摆手打包票，“放心好了，我说话算数从来不反悔！也不打马虎眼！” 姜丽华很珍惜大食堂的活儿，一直都在忙活，扫地、擦桌掐菜苔等等，李桑桑话音刚落，她赞同符合的点头，“是这样，另外，向m主席起誓。” 姜丽华表明自己的忠诚。 魏岚抿抿唇，又笑道:“你们看，咱们感情都这么好了，这两份算我请你们两个吃的。” 两份糕点兜兜转转还是被塞进姜丽华和李桑桑的手里。 李桑桑张张嘴要反驳，魏岚腮帮子鼓起，双手叉腰，“都知道我的脾气吧？外推，我可就生气了。” 李桑桑和姜丽华对视一眼，皆是一愣，随后无奈一笑。 到底是绕不过她。 总共四个罐头瓶，两组试验品，让人意外的是，香菇最先有了变化，竹签刮取孢子一号罐在第三天就能看见白色菌丝。 另外三份验品在第七天有了变化，平菇一、二号实验罐都有菌丝，竹签刮取一号罐菌丝稍微少点，二号切割体那罐菌丝生长密集，白色菌丝密密麻麻占据半个罐头瓶。 香菇切割体二号罐最让人以外，没有像同是切割体的平菇二号罐那样，菌丝近乎饱满，虽然能看到较少的菌丝，但从罐头瓶瓶底看去，切割体已经发黑溃烂，连带周边本该雪白的菌丝也变得发黄。 或许是操作失误，又或者是其他，总之香菇二号罐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魏岚做完记录，顺手把失败品的罐头瓶洗涮出来，正想着从哪里可以在找到样品重新实验一次，就听身后顾阿婆念叨:“七……八……今天第八天吧？朝哥儿还没有信儿，这回不晓得几时回来？” 动作慢下半拍，魏岚迟疑擦干手翻开本子，上面2月19、2月20、2月21…2月24…… 记录从顾朝有的第二天开始，确切来说，今天是第九天。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吗？ 原先陷入忙碌忘记时间，现在突然惊醒，如水的思念从头冲到脚底，魏岚桃花眸微微睁大，瞳仁闪烁，一息间，水雾充满眼眶。 手表时间上午九点四十分，大食堂十一点开锁。 海藻般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肩头，因跑动惊起上下波澜，女孩极速跑出后院，年迈老人沧桑的声音跟着响起：“哎哟，哪儿去？皮丫头！皮丫头……” 春田草地绿草如茵，穿着天蓝灯芯绒连衣裙、小披肩的姑娘从田埂极速跑过，风扬起乌黑长发，大大裙摆放开美丽如花，刹那间，那一处田埂美得如画。 “喂右兰，那个是不是你嫂子？” 田间地头一群小萝卜头挖野菜，右兰和纪风遥占了一块好地方，田头一处低洼，那里是积水坑，平时积水会被人用来罐田。 因为水分充足，附近荠菜又多又肥，两人挖的正起劲，听见声音，右兰抬头眯眼看了一眼，确定是魏岚以后，丢了小锄头抬步追在身后，“岚姐姐！” “右兰！” 野、野菜不挖了？ 纪风遥迷糊一瞬，捡起右兰的小锄头抱在怀里小跑追在右兰身后。 其他小萝卜头见了，跟了两步喊道:“风遥，你们不在这挖了吗？那我们能在这挖吗？” 纪风遥回头，白净小脸眼眸乌黑，唇瓣殷红比女孩还俊俏，此时却瞪着一群小萝卜头龇牙咧嘴，“不许，要是我回来看见你们偷挖……我、我就喊衍叔叔喂你们枪子吃！” 小萝卜头们先是被他瞪的脸红，听见纪风遥要找那个黑脸局长过来，别说吃枪子，光是听见就一个个吓白了脸。 一个个抱着锄头提着裤腰带往回跑。 “哼。”纪风遥铿锵有力哼了一声，一个白眼翻上天际，转身加快速度追上右兰去。 魏岚一路跑上大队外面的大道，三辆轿车和十多位穿着苍蓝制服骑着自行车的人迎面驶来。 站的高看的远，她想爬上大队外面的山头，眺望远方，说不定和顾朝不期而遇，因此并没有注意那些车和人。 饶是如此，车上的人却先一步注意到她，准确来说，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就再也没挪开过。 “停车。” “衍副局，要不还是把化肥送去大队吧？这些指标好不容易争取下来，要是出什么……”张晓奎话未说完，接收到身边男人凶兽一样骇人的目光，身体向后畏缩，“……是。” 魏岚一无顾忌向前跑，微凉的空气吸进肺里，胸腔又涩又疼，一张脸涨红红的不正常。 一颗心挂念着什么，想要迫切见到，脚步却已经开始踉跄，速度越来越慢，魏岚贝齿轻咬下唇，奋力提快脚步试图突破极限，正在这时，一只大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力拉扯，将她整个人掉转方向。 “啊——”手腕勒疼，魏岚到底一口冷气，抬头一双桃花眸泛红充满水雾，看清人后，转身挣扎着要甩开，还想往山头那边去。 “你要去哪？”衍邑冷眸严厉眯起，双手钳住魏岚双肩，把人提到跟前，“你是知青！” 魏岚的急切让衍邑会错了意，误以为她跟某人闹了脾气、亦或是娇气的脾气犯了，不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所以才会这样…… 无所顾忌的，逃走？ “不要你管我！” 衍邑本就是会错了意，他的提醒魏岚根本领悟不到，加上负面情绪上涌，魏岚双眼通红，整个人已经如被人激恼炸毛的野猫。 奋力挣扎仍然挣扎不开，大滴金豆豆顺着眼角纤长睫毛下滑，一滴又一滴，衍邑深邃眉骨微蹙，一瞬间的愣神，脸上和膝盖同时一疼，怀里的人已经窜出去几米远。 “不许你欺负我岚姐姐！”右兰贴身站在魏岚跟前，一双手摊开摆开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而在右兰跟前，纪风遥咬着嘴唇，双手握剑姿势握着锄头，摆开架势横在两方中间。 衍邑大手捂住左脸下颚处三道爪子印儿，视线下滑落在苍蓝制服裤腿，膝盖处一处泥印子，正是刚才纪风遥刚才用锄头背面敲出来的。 小小少年郎稚嫩小脸紧紧皱起，闭口不言，立场却异常坚定。 “风遥。”衍邑沉下一口气，大手前探，还没伸到纪风遥跟前，小小少年已经先一步，被人以护崽的架势拉近怀里全方位护好。 魏岚负面情绪在看到右兰和纪风遥的瞬间，犹如海水退潮，登时褪去大半。 她见纪风遥横在跟前，那副架势加上衍邑裤腿上的印子，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误会有时很可怕，一个误会，又会引发第二个，第三个误会…… 恰如现在。 衍邑伸手，魏岚以为他压抑不住脾气，要教训纪风遥，登时一手把右兰拉到身后，一手抱紧怀里的纪风遥，湿漉漉的桃花眸可怜哀求的望着衍邑。 魏岚摇头，“别……我、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谈。” 谈？谈什么？ 衍邑眉骨蹙起又展开，转瞬又蹙起。 那样的眼神…… 又是那样的眼神…… 胸口撕裂般的痛，有多少次警告自己，他和她没关系。 可是，真正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当那个人出现，目光不由自主就会被随之牵动，哪里是一句“没关系”就可以概括、划分得清楚的？ 可是，那样的眼神啊…… 畏惧、抗拒、丝毫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只是想……” 他只是，担心她走错了路…… 如果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他会帮她，无条件帮她。 可是这个情况，她根本不需要。 “算了。”话说到一半，衍邑突然收声，哀伤垂下下眼睑。 红旗公社，是他年幼时的故乡，他筹谋两年才从这个地方逃离，六年后他已改头换脸，为了她回到这里，原以为会抓住命中的另一半。 现在看来却发现，竟…… 完全是错的。 从始至终，衍邑嘴上说着相信、愿意放手，心里仍然抱着某种渺茫的希望。 而现在，连心里那渺茫的希望也已经随现实破碎，随风而散。 曾经“她”是属于他的，可是现在，她身上没有一定的是属于他的。 已经没有给他做梦的余地，不能……不信了啊。 越是觉得伤心，衍邑周身气度越是阴沉冷厉。 魏岚唇瓣微微颤动，以为护不住纪风遥时，衍邑却侧过身，冷厉狭长的眸深深斜睨她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转瞬，小轿车、自行车一行人渐行渐远，进入大队后消失不见。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魏岚歪歪坐在地上，失神的望着大队的方向。 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情绪上头，她好像又做错了事……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很多次都表明了和睦、正常相处，现在因为她的情绪，又把局面推到另一层尴尬的局面了吗？ 魏岚唇角因难过克制不住向下耷拉，乌黑弯眉眉头自责紧紧挤在一起。 她身上气息过于低沉，右兰抿了抿唇瓣，担心轻晃她肩头，“岚姐姐，我们回家吗？” “等一下。”魏岚摇摇头，抬头努力勾起明媚笑容，“先去山头那边看看，再回家。要不要一起去？” 很美很美的姑娘，眼角泛红，晶莹泪珠还没擦去，努力笑出来却很勉强…… 岚姐姐，是想哥哥了吧。右兰想。 这一幕，直到很多年后，右兰依旧记在心里。 右兰眼眸微微闪烁，重重点头，“嗯！我陪岚姐姐一起去。” 右兰不敢乱说话，就把会让魏岚更加伤心。 余光扫见纪风遥怀里的小锄头，右兰一把接过来，眯眼露出小米牙：“正好，山头那边的野菜一定田埂上的多~” 魏岚笑了笑，重新整理情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牵着纪风遥和右兰往山包那一块走去。 右兰和纪风遥在小山坡挖野菜，平时社员趁着吃饭空挡挖野菜，多是在大队内的田埂上挖，这块离大队有点远，来的人少，所以野菜格外多。 右兰和纪风遥陷入忙碌中，兴奋的挖着野菜，清纯稚嫩的孩童笑容不时传入魏岚耳中，却丝毫没有调动她的情绪。 魏岚抱膝坐在小山坡上，弯眉微蹙，目光眺望远方。 这里看不到车站，但是能看到一段公路，镇里的公交车会路过那里，魏岚坐了四十分钟才等到一辆车开过来。 她看了一眼手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公交车来到车站预计五分钟，顾朝脚程快，走进视野里十五分钟肯定是够的。 魏岚沉下心，紧紧望着远处踩得平整、阳光下泛白的小路。 第443章 出差错 微风拂过，手表分针指向第三格，时间十一点十五分，那条小路没有人影出现。 魏岚秀眉微蹙，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一定是顾朝身上有负重，所以才……再等五分钟！ 然而，五分钟过去，远处依旧没有人烟。 预料之中啊。 这里拒绝大食堂有些距离，虽然还想等等看，但是时间不允许。 魏岚拍拍脸颊，长舒一口气抛开负面情绪，摆手招呼两小只，“好了，收拾收拾回家了！” “噢！回家咯！” “右兰，等等我呀！” 两小只一个抱着锄头，一个手提装野菜的背篓，顺着山坡往下跑。 孩童稚嫩无忧无虑的笑声感染魏岚，她十指插入乌黑发间，随意挽起一个随意的马尾，也跟随其后飞速向山下跑去。 “当心点……看着点脚下！” “知道了！岚姐姐！哈哈哈哈……风遥，我跑的比你快！” “右兰，岚姐姐说了，要当心点，你跑慢点别摔着了……” “放心好了！我看着脚下了！” 一路疯跑到大队，右兰脸颊红扑扑的牵着风遥，黝黑灵动的小鹿眸一眨一眨，“岚姐姐，阿婆说中午煮鸡蛋，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 “好，在外面玩一会儿就回去吧！”魏岚笑眯眯点头，手在右兰和纪风遥脑袋上各自摸了摸。 目送两小只跑去田埂挖野菜，魏岚转身抄近路小跑往大食堂的方向去。 才到大食堂附近的巷子转角，巷口那头一个人影蹿了出来，魏岚没能及时刹住脚步，和那人撞了个满怀。 刚开春还没到春耕的时候，大队上活少也轻，按道理来说，现在还是农闲，魏岚没看清人影是谁，只闻到一股令人不适的汗酸味，很浓。 味道一传入鼻息，魏岚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摇摇晃晃，最终及时撑住巷子相比才避免摔倒。 前阵子下了雨，加上这条巷子少有日光照射进来，墙壁上结了一层薄薄绿意星星点点的青苔，手按上去，除了冰凉还有一股黏腻感。 魏岚后背鸡皮疙瘩立起，站稳后迅速收回手，也正是如此，才让她看清和她撞到一起的人是谁。 “二婶子？”魏岚桃花眸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摔倒在地的刘二婶。 刘二婶不如魏岚那么幸运，刚才一股脑扎进巷子里，压根就没想到会撞上人，这一跤得不轻，半天没爬起来。 刘二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犹如翻面的乌龟，手腿挥舞挣扎要起身。 听见声音，刘二婶愣了一下，挣扎的动作停顿一瞬，她翻身坐在地上抬头看魏岚，神色讪讪，“哎、哎哟……是魏知青啊！怎么样？没撞到你哪里吧？” 说罢，她爬起身想靠近魏岚查看，许是摔得重了，刚走一步整个人就歪倒在巷子墙壁上，“哎、哎哟喂我的脚……” 刘二婶的性子魏岚是清楚的，见不得别人好，为了定点蝇头小利都能跟人白开架势吵个三天三夜。 生怕刘二婶要碰瓷，魏岚一步跳开，桃花眸瞪圆防备的看着刘二婶，“我没事，倒是二婶子，别是摔到哪儿了吧？要不要我叫人来，搀你去卫生所瞧瞧？” “不、不用，我没得事！”一听魏岚要叫人来，刘二婶手摆出花来，连忙拒绝。 可能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刘二婶收回手，脸上露出微有些狰狞的笑容，“我这没得什么大事……魏知青不是还要给大家伙儿做饭吗？差不多也到点儿了吧？快、快去忙吧！别耽误了！” “哦……”魏岚桃花眸微眯，轻轻颔首，“既然二婶子说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魏岚侧身绕过刘二婶。 刚走出两步，魏岚猛地转身，原以为刘二婶会举起大木混子在背后给她一下，却发现，刘二婶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一双三角眼还盯着她。 见她突然转身，甚至“友好”的点头微笑。 反常，太反常了。 魏岚先前和刘二婶交过几次手，不说完全了解刘二婶，那也了解了个大概，两个人已经埋下矛盾的根基，怎么说刘二婶也不会这么友善、好说话才对。 难道…… 魏岚站在巷子外面，转头看了一眼巷子里拖着腿蹒跚前行的刘二婶，像是想到什么一眼，把腿就往大食堂的方向跑。 魏岚跑的一脸通红，“啪”的一声推开大食堂的院门，院里两个正在忙碌的倏忽抬头。 姜丽华呆愣过后，一脸狐疑，“咋啦？” 魏岚抿抿干涩的唇，喘气摇头，“没、没什么。” 趴在门上狠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换过来一些，魏岚再度开口，“刚才有人来过食堂这边吗？” 李桑桑点点头，“队上的婶子来过，送了一箢子菜苔。有些空心了，挑一挑也能炒出一海碗来，够食堂对付一顿了。” 魏岚无暇讨论菜苔多少，够不够的问题，接着追问：“都是哪几位婶子？二婶子在其中吗？” 见姜丽华和李桑桑满脸呆愣，魏岚跺了跺脚，“就是上回大食堂的事闹得最欢的那个刘二婶，她来没来过？” 魏岚一脸焦急的模样，姜丽华不由正视起来。 “来过的。”姜丽华放下正洗的红薯，站起身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一听刘二婶来过，结合刚才路上看到刘二婶那样反常的行径，魏岚一个心就安不下来。 “出没出事还不知道，先跟我说说，她来了以后都做什么了？食堂里都去了什么地儿？”魏岚拉着姜丽华，正视她的眼睛追问。 姜丽华努力回想，最后只回答了一句：“就在院里转了转，接着就走了，也没干其他的。” 魏岚拧眉追问：“确定吗？” 姜丽华本来是确定的，被魏岚一再追问，反而有些不确定的，她转头看李桑桑，“是的吧？我刚就在院里打水洗红薯，那几位婶子进来转了转，夸了几句敞亮就走了。” 李桑桑也点头，“魏岚，丽华姐说得没错，刚才我也在呢。” “好吧……”魏岚放开姜丽华，后退一步稍稍拉开距离，她转身站在院里环视一圈。 大食堂院门的钥匙是李桑桑掌管，因为每天要先挑满水，李桑桑和亲哥李建党会早到一些，这会儿院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院里中央摆了一个大木盆，里面泡着红薯，水很浑浊。 一切看起来都可平时差不多，没什么怪异的地方，但是魏岚就是放不下心来。 魏岚还在打量院内细节，姜丽华和李桑桑却是忍不住了，一边一个拉住她的手左右摇晃，“到底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怪吓人的！” “是啊，你倒是说说啊？省的我们瞎猜担心。” 关乎人名声的事，魏岚不好瞎说，但是眼前这两个人都是能信得过的。 魏岚嘴唇抿了抿，斟酌片刻，还是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给两人听。 “什么？那这可要好好查查！”姜丽华咋咋呼呼，满脸恍然，生怕大食堂出什么问题，到时候大队把责任算在她们身上。 相反，李桑桑小手拍着胸口，要坦然得多，“我看这事根本不用担心。事关大队呢，要是真出什么问题，担责任的可不止咱们三个，大队里下至社员，上至大队长，谁都跑不了。” 李桑桑胸有成竹，“只要不是个傻的，基本都希望咱们大队能在这回葵籽工程里拔尖儿。” 话是这个理儿不错，可是，就怕遇到一个拎不清的。 李桑桑心里集体荣誉感很强，根本不相信会有人从中破坏，闹出幺蛾子。 “嗯……”魏岚轻轻点头，乌黑弯眉担忧皱起，怕说深了会让李桑桑反感，轻轻吸了一口气把话都压在心里，只在后面忙活的时候，格外留意。 这一留意，到蒸糙米饭环节，打水淘米的时候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 “今天的水怎么这么混？” 大水缸就在院里墙角边，平时挑回来的水都是清澈见底，今天缸里的水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搓开了一把泥，水泛黄且浑浊不堪。 魏岚一手抱盆，另一只手拿半边葫芦瓢在水缸里搅了搅，末了舀起一瓢凑近跟前闻了闻。 没有什么特殊、奇怪味道。 “今天的水是从哪儿挑的？小港？还是大队长家的水井？” “是从大队长家挑的，早上我跟我哥一块儿去的。”李桑桑道。 早上李桑桑跟她哥李建党去挑水的时候看的真真切切，水清着呢。 听魏岚说，李桑桑还不信，凑近一看缸里的水，李桑桑瞪大眼睛，“娘咧！这是怎么回事？别是家雀儿拉屎在里头了吧？” 魏岚以为她想的泥巴已经够过分了，李桑桑直接整出一坨屎…… 缸里的水简直没法直视了好吗？ 魏岚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该来的急。 她把盆往李桑桑怀里一推，随手提起木桶就往外走，“行了，总之缸里的水先不要用了，你先去掐菜苔，我去队长家打桶水一会儿就回来。” “还是我去吧！”李桑桑小心把盆搁在地上，生怕撒出一粒米，放稳后追上魏岚夺过桶。 李桑桑边跑边回头调侃魏岚，“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奋力打回来也就半桶水，用得了谁？” “看脚下吧你！”魏岚气鼓鼓瞪她。 李桑桑拎着水桶，嘻嘻哈哈很快跑的不见人影。 千防万防，中午下地的人回来，上桌吃饭时还是出现的状况。 大长桌上一海碗的清灼菜苔，一大盆蛋花汤。 一群大小伙子笑嘻嘻呼呼喝着汤，嘴里却冲里屋三个姑娘叫嚷： “哎！我说桑枣儿，前几天那个黄鳝还有没有？怎么不给做了？我们还没吃够呢！” 黄鳝不是正经肉，往年他们也都吃过，一股子泥腥味能把肚子里的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也不知道大食堂的三个姑娘怎么做的，一点腥味没有不说，那又软又嫩的肉裹着汤汁一口咬下去，幸福的眉毛都要飞走了。 “是啊，是不是你们不会抓？要是不会，回头我们抽空自己抓，到时候你们做，成不成？” 话还真被他们说中了，顾朝走了以后，家里的那些黄鳝又做了两回，虽然还剩下一些，但不足以炒大盘供所有人吃，魏岚索性没折腾了，只让右兰每天挖些蚯蚓丢进去，暂时养着。 家里鱼篓到是有现成的五个，魏岚有一回装好饵料起了个大早，奔到小港下游放鱼篓的地方，做了几次心里建设都没能把脚踩进水里。 早上温度本来就低，水里更冷。 她甚至都想象不出，顾朝每次是什么样的心态下水的。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不是铁打的啊。 魏岚轻“啧”了一声，秀眉心疼拧起，脑海里忽然闪现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种渔民捕鱼时穿的有点像背带裤形式胶鞋，从脚一路连到胸口，只要水位不到胸口，就不会打湿衣服。 这个年代，不知道有没有卖的。 魏岚被身边姜丽华轻推了一把，蓦地回神，张嘴正要回答，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叫骂： “黑蛋儿你行不行了？大家都还在吃饭呢，你这让大家还怎么吃的下去？” “对、对不住了！你们先吃，先吃，不用管我！” 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过，屋里声音没有停下，“别人正吃着呢，他突然要蹲茅厕，这还怎么吃？” “就是就是，哎、哎哟……怎、怎么……我的、我的肚子也疼！” “哎呀，我也是，不行了，黑蛋儿，等等的，等等我，我也去！” “我、我也去！” 眨眼的功夫，刚才还闹哄哄的长桌人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三五个相互大眼瞪小眼，随即如出一辙的长腿一蹬，挤开椅子和桌子拉开距离，手里的红薯、饭碗都推得老远。 一个人拉肚子不能说明问题，三个、五个十个的都拉肚子，那就足以说明是大问题，为了自己以及工程的安全，大家一个个的，都十分小心。 魏岚和姜丽华三人听着动静出来，一见空了大半的堂屋也有些傻眼，“怎、怎么？” “他们都闹肚子了……”面对女同志，几个小伙子也不好像对男同志那样，粗脖子急眼，只是嘟嘟囔囔委婉表达想法：“该不会是饭菜的问题吧？” 第444章 会给你们交代 “你说是饭菜的问题就是饭菜的问题了？”李桑桑一拍桌子登时不干了，“这饭这菜都是我们忙活大半天做出来的，每一样做之前都过水好几遍水，洗了好几遍不可能出现问题！” “可是我们之前都没事，就是吃过饭后才出的问题……” 能引起拉肚子的就只有吃喝方便的，但问题是大家伙儿早饭都是在家吃的，下地干活喝的水也都是从家里带的茶壶。 先前一直没出现问题，这会儿一下子却中招那么多人，着实吓人。 两方人争论不休，魏岚眉心轻蹙，回厨房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当着众人的面夹起桌上大海碗里的菜苔送进嘴里。 “哎……别，魏知青！万一、万一真的是饭菜的问题……”几个小伙子面色紧张，生怕魏岚也中招。 魏岚摆摆手，让姜丽华取来一只干净的碗，盛了半碗汤吹吹喝了下去。 魏岚估算时间，静等了五分钟，却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李桑桑扬眉冷哼，“看吧，我就说了，压根儿就不是饭菜的问题。” 有个黑脸的小伙子挠挠头，咕哝道：“不、不适菜，会不会是糙米饭？” 这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你！”李桑桑瞪眼，觉得这些人不识抬举。 只是没等李桑桑上前跟人理论，姜丽华拦住了她，“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丽华转头看那黑脸的小伙子，“你担心是米饭的问题是吧？我吃给你看。” 说罢，姜丽华也不嫌弃，径直从桌上选了一碗没怎么动的糙米饭，接过魏岚手里的筷子，坐在椅子上大大方方吃了起来。 又是五分钟过去，姜丽华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李桑桑气红了眼，怒视堂屋里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你们欺负人！我找大队长告你们去！” “哎！哎哎！别呀桑枣儿，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这事儿事关葵籽工程的进度，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小伙子们急了，就怕把事情闹大赶忙搬出葵籽工程，就想着李桑桑能体恤他们辛苦，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这一回。 欺负女同事可不是件小事，那是要公开做检讨的。 只是小伙子们打错了主意，不提葵籽工程还好，这一提，李桑桑更加来劲。 李桑桑冷笑一声，跳着脚往外跑：“好啊！反正事情都闹起来了，关系到葵籽工程就不是小事，那就更应该找大队长来评评理！” “别别，桑枣儿！哎呀桑枣儿，我们错了还不行吗？别、别呀！” 顾三德刚跨进院门，就看见一群小伙子扎堆堵在门前哀求的场面。 愣了愣，顾三德回过神来，高声呵斥：“做什么呢？” 几个小伙子皆是一愣，随后傻愣愣看向门口。 李桑桑抓住机会窜出门，“大队长，你来了正好！我有事儿跟你汇报！” “行了，进去的，慢慢说。”顾三德浓眉皱起，摆摆手抬步往屋里走去。 葵籽工程是目前压在大队头顶的一把板斧，成也是它，败也是它，也的的确确的，不少人都和李桑桑一样，心里集体荣誉感十分强烈。 这不，刚才那十几个拉肚子跑出去的人，有个人症状轻的，解决完掉头就去跟顾三德说了这事儿。 这也是为什么顾三德出现的这么及时的原因。 “我们饭刚端上来，他们没吃两口，一个个的说肚子疼接着就跑了大半，剩下的这几个，非说是我们菜做的有问题！”李桑桑心里有气，说了半天也都是气话，正题半点没切入。 顾三德背着手，拧眉视线在桌上游走，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又一个小伙子丢了手里咬了半截的红薯，抱着肚子喊肚子疼，转瞬跑出屋子不见了人影。 魏岚从院里踱步回来，捡起桌角滚动的红薯，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她弯弯细眉紧皱，想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姜丽华，“是红薯！” 姜丽华一脸呆愣，“啊？什么红薯？红薯怎么了？” “菜苔和糙米都是后来从大队长家打来的水洗的，红薯，我来大食堂的时候就已经在洗了。”魏岚快步走到桌边，仔细打量。 果然，多数座位碗筷对应的红薯都被咬了一口或者吃完，只有两三个是完好的。 魏岚转头看姜丽华，“红薯用的是缸里的水吗？” 姜丽华一张脸发白，点点头，不确定问道：“是、是水的问题吗？” “大概率是。”魏岚点点头，片刻后转头跟顾三德几句概括了上午发生的事。 顾三德依言靠近水缸，俯身撑在缸沿看了许久。 魏岚等人也不知道顾三德看出了什么了，只见顾三德弯起左臂衣袖，黝黑有力的胳膊探进水里，从水底摸出两个细碎像坚果壳一样的渣子。 “这、这是……”魏岚眉毛扬起，想要靠近一步细看，顾三德已经合拢手心。 顾三德神色严肃，视线扫过众人，“是水里掉进了脏东西，回头把水缸抬进厨房，以后除了做饭和跳水的人，谁也不许进厨房。” “是……” “是。” 众人声音此起彼伏，魏岚唇瓣微抿，心中了然。 顾三德，这是有意把事情压下去。 那个碎渣子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魏岚低头陷入沉思，那边顾三德又道：“地里的种子刚冒芽，没什么特别重的活儿，就是除草。今天我做出放你们一天假，都回去歇一歇，明天起早干。” 挥退一群小伙子，顾三德转头看魏岚三人，“我知道你们三个受了冤枉气不顺，但是大队里多是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那么多人里总有一个两个不开化的。”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顾三德给了三个姑娘允诺，便转身唬着一张脸离去。 三个姑娘忙活收拾桌上狼藉，姜丽华魂不守舍，险些打碎碗，被魏岚手快接住。 “怎么了？”魏岚一脸担忧。 姜丽华摇摇头，笑容勉强，“没、没什么。” 魏岚乌黑桃花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姜丽华，姜丽华没撑住，笑容一垮，满脸担忧藏不住，“说到底，这事儿都赖我。” 那会儿大队的婶子来过，一直在院里转悠夸赞厨房敞亮什么的，姜丽华接了几句话茬，打水的时候也注意到过水缸里的水有些浑浊。 只是那个时候姜丽华心里想的是，水是李家兄妹挑的，既然都把水缸装满了，那应该就是没问题的，所以才会放心使用。 哪知道，坏就坏在这水上头？ 姜丽华心里暗怕，怕拿不到工农兵大学名额是其一，更怕的却是这事会牵连姜成和她。 魏岚知道姜丽华的担心，可是刚才顾三德那样的表现，基本可以断定，就是水的问题。 可是话说回来，顾三德说了那样一席话，相当于摆明态度，这件事不会摆在明面上说。 话头在舌尖上转了转，魏岚安慰道：“别担心了，未必是水的问题，就算是又怎么样？脏东西又不是咱们放的，咱还能全方位监控防范不成？” 姜丽华点点头，一顿忙活下来仍然忧心忡忡。 魏岚看了不由轻叹一声。 算了，这事儿不好劝，只能等大队长那边的消息落实，到时候明白事不关己，姜丽华自然而然就会恢复如初。 收拾差不多，魏岚摘下襜衣抖利落挂在厨房门板后面，“我先回去了。” “好，你先走，我点一下东西也回去了。” …… 顾家院门虚掩，魏岚进院后关好院门，“阿婆阿婆”的喊了好几声，最后在后院找着人。 这几天温暖起来，家里小炉子已经有段时间不用了，今天却又燃了起来，就那么摆在井口边的平台。 小炉子上头架着小火，白色烟雾丝缕，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 一股卤料的香味传进鼻腔，魏岚耸耸鼻子，“好香啊！” 右兰挖野菜的时候摔了一跤，裤子膝盖地方被石头刮坏一块，这会儿顾阿婆坐在小马扎背对厨房后门正缝缝补补，她正托腮坐在一边看呢。 听见动静，右兰迅速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眸子弯成小月牙，乖巧极了，“岚姐姐！阿婆卤鸡蛋了！这回放了肉皮，指定好吃！” 卤蛋魏岚做过一次，当时可用调料、大料很少，只放了一点茶叶个拇指大小的桂皮，再加调色的酱油。 虽然调料少，但煮出来的鸡蛋仍然受欢迎，六个鸡蛋顾朝吃了三个，剩下三个魏岚、顾阿婆、右兰一人一个。 魏岚心里高兴，当时候好像确实提过一嘴，说卤鸡蛋的时候，放一块肉皮卤出来的会更好吃，没想到顾阿婆真的记在心里。 靠近井边打了小半桶水洗手，魏岚笑容粲然，伸手在右兰鼻尖轻刮一下，“嗯，我闻到了！” 右兰咯吱咯吱笑出声，半晌盯着魏岚认真道：“我本来是要给岚姐姐送鸡蛋的，阿婆说多卤一会儿味道好，等岚姐姐回来再吃，更好吃！” 顾家条件已经发生变化，但现在仍然不适合在外人面前暴露。 一个煮鸡蛋已经是奢侈，更何况是加了各种作料卤出来的鸡蛋，被人发现，说两嘴是小，严重说不定会被举报。 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这么一想，魏岚又联想到中午大食堂的事。 纤细手指皮肤莹白，比院子一角茉莉花树新长出来来的芽包还要娇嫩，此时却沿着小马扎粗粝的边缘缝隙一路扣。 也不见她说话，顾阿婆余光扫过来几次，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角看过来，“又是什么事？” 魏岚神色讪讪摸鼻尖，“阿婆看出来了？” 顾阿婆哼哼笑道：“心事都写在脸上，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魏岚粉腮鼓起，犟嘴道：“阿婆都知道了，怎么还问？” 能看出有心事，又不是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皮丫头！”顾阿婆骂了一声，针扎回小团，抬手吓唬魏岚，作势要打。 魏岚双手横在额前，屁股顶着小马扎往后挪，“好了阿婆！我说就是了！别打，别打！” 竹林摇曳树影婆娑，风声沙沙盖过后院年轻姑娘的吴侬细语。 顾阿婆听完魏岚叙述，浑浊老眼眯起思索片刻，问了一句，“什么颜色？树皮色？” 不同的树或者说树的树龄不同，树皮颜色也不同，魏岚怕顾阿婆会错意，起身在院子转了一圈，本来想找个颜色差不多的给顾阿婆看看，转了一圈却没找到。 魏岚一拍脑袋，想起一个东西转身搬起马扎又坐回顾阿婆跟前。 她挽起裤腿露出细节莹白赛月的的小腿，纤细手指拨开棉袜一角，勾住红绳从棉袜里带出一个小蟾蜍模样的桃核。 顾朝系得严实，魏岚解了半天没解开，也不好把脚举到顾阿婆跟前，只好捏着蟾蜍往外拽了拽，让顾阿婆能看清楚一些，“阿婆，这个色儿，那个渣子跟桃核一个色！” 顾阿婆稍稍顿了顿，二话不说起身往屋里走。 魏岚一边把蟾蜍塞回去放下裤脚，一边伸长脖子，“怎么了阿婆？” 顾阿婆很快捧了一个盒子回来，当着魏岚的面打开盒子，从里面有划出一把或黑或褐色的豆子一样的坚果让魏岚看，“是不是这个？” 魏岚指着里面褐色的直点头，“是这个，就是这个！” 虽然只有一部分，但魏岚知道，错不了的，就是它。 “阿婆，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魏岚从顾阿婆手心捡起一粒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之后一路下滑，唇瓣抿动大有塞进嘴里尝尝的架势。 “不要胡闹。”顾阿婆赶忙夺了回来，“这是巴豆。性热，味辛，功能破积、逐水、涌吐痰涎，胡乱吃是要拉肚子的。” 魏岚先是一愣，随后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惊的顾阿婆身体后仰险些摔倒。 魏岚忙躬身把顾阿婆扶稳坐好。 乌黑弯弯眉严肃皱起，魏岚小脸紧绷，“水是李建党和桑枣儿早上挑的，他们两个的为人我不说阿婆也清楚，不可能是他们。” 第445章 帽子形同斩头斧 这两个人是第一经手人，魏岚就怕顾阿婆会多想。 那料顾阿婆只是轻轻摇头，嗓音沙哑沧桑，“是队里的刘小燕儿，你刘二婶子吧。” 魏岚愣住，刘二婶确实如果大食堂，只是这事儿她还没跟顾阿婆说起，顾阿婆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知道魏岚心中所想，顾阿婆无奈拍拍盒子，“你以为，她那巴豆是从哪里来的？” 魏岚眨眨眼，“难、难道是阿婆给的？” 顾阿婆面色沧桑，轻轻颔首，“队里不舍的去卫生所的人大有人在，得了病没处看，私下就会找到我这里。能看的就给他们看看，也算是积德了。” 刘二婶昨天中午求到顾阿婆这里，说她儿子水肿腹大，之后又说了一通症状。 顾阿婆琢磨过后给她两粒巴豆，让她回去碾成粉，每回放米粒那么多掺进茶里喝下去，喝两天看看。 谁料这巴豆没用在她儿子身上，反倒是用到了大食堂，害苦了那群下地忙活后生哥。 “人心难测，只是这刘小燕儿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顾阿婆叹了口气，拍拍魏岚手背，“胡乱吃巴豆不止腹泻，还会伤了脾胃。家里还有两碗绿豆，鸡蛋也差不多卤好了，要是没卤好回头早点接着放炉子上煮会儿。你去抓两把米，掺一碗绿豆熬一锅子，晚些时候给那些后生哥儿家里都送一碗。” 权当为给出去的那两粒巴豆平息众怨了。 顾阿婆一字一句叮嘱，魏岚应许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阿婆就不生气？” 本来是积德行善，却被人钻了空子行了恶事，之后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这事怎么想，都会觉得气愤吧。 顾阿婆摆了摆手，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这回，怕是真的不好再侍弄这些老物件儿咯。” 老人身躯佝偻，被落幕笼罩。 即使再傻，此时此刻魏岚也明白过来，往日顾阿婆总说不侍弄也罢，不是不爱，而是形势所迫，不能再爱。 “阿婆，我听说隔壁大队有赤脚大夫，平时给乡里乡亲号脉开药的，也都是中草药……” “那不一样，傻丫头。”顾阿婆呵呵笑的和善，似是怕魏岚不明白，她粗粝的手摸到头顶花白头发拍了拍，“这还架着帽子呢。” 这顶‘帽子’没有任何的公平可言，别人行的，顾家不行，别人可以的，顾家不可以。 魏岚听后心里异常压抑，顾阿婆继续缝缝补补，和没事的人一样。 在外人眼里，顾家还和印象里一样，干最苦最累的活儿，一大家子只有一个能下地的壮劳力，忙活一天下来还只能得一半的工分，全年都要面临吃不饱的惨状…… 可事实上，自从魏岚来了顾家，顾家的生活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的富足，是他人无法想象、比拟的。 生活越来越好，子孙孝顺，孙媳妇也基本有了，也算是临老入土的时候享上了福，顾阿婆很知足。 只是目前的形势不允许而已，只要过了这段敏感的时间，以后就可以光梦正大去做。 “阿婆……”魏岚趴在顾阿婆膝前撒娇，灵动瞳仁转悠想着主意，“把东西都写在纸上记录下来，在未来，说不定顾家的后人会传承下去呢？” 顾阿婆无奈摇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好写的？” 魏岚却直起身，满脸认真，“怎么没有？” “药理知识、用量、病症什么的。”魏岚掰着手指数给顾阿婆听，“写完了说不定还能当成传家宝，一代一代往下传呢！” 魏岚噘嘴摇晃顾阿婆手臂，“哎呀！阿婆……阿婆，写吧写吧！你说，我写，行不行嘛！” 顾阿婆脑袋都被魏岚晃晕了，连忙摆手答应，“好，好，写，你要写就写吧，左右累的是你，老婆子只动动口舌。” 顾阿婆答应那么爽快，主要也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记性确实不如前些年的时候好。 写下来也好，以后要是哪里记不清，还能喊小辈过来念一念，读给她听。 这些老时候家底的一些东西，要是真就这么没了……顾阿婆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魏岚兴冲冲钻进屋里拿本子和笔，顾阿婆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之后又颔首继续缝补右兰那条刮坏的裤子。 后院井边，魏岚搬来小桌，本子铺平，随着顾阿婆每一次开口，都能簌簌在本子上写上几笔。 右兰抱膝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却又探头探脑的偷偷打量。 顾阿婆记性不大好，想到哪里说哪里，有时说到肠胃，有时说到养生。 养生里的门道可多了，什么怎么把头发养的乌黑顺滑、调理起色等等，魏岚听得津津有味，一再催促顾阿婆继续说。 顾阿婆手指曲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先把这些都记上的。” “啊？哦！哦哦好！”魏岚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刚才听得入迷，手里钢笔早滚向一边，本子下半页空空如也。 魏岚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捡起钢笔认真写了起来，“山奴、黑芝麻可乌发……清水温度适中掺少许生菜籽油，有柔顺效果……” 写下两行，魏岚将额角倾泻下来的两缕头发拨到耳后，不解看向顾阿婆，“阿婆，山奴是什么？怎么原来总也没听过？” “岚姐姐，山奴就是何首乌，也叫地精、何相公！”右兰双手托腮，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及时开口解答。 “兰丫头说的是。”顾阿婆笑点了一下右兰的鼻子，半晌掉头看魏岚，“每种草药的别称都有不下三四种，有的大夫叫这个，有的大夫叫那个，道行不深的有时候还真是能被唬住，半天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业内人士短时间都不一定知道是啥，那她这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不知道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魏岚轻咳一声，小胸脯挺了挺，“知道了阿婆，山奴就是何首乌，这些我也记下了！” 半下午的时间，本子满满当当写了四页纸，顾阿婆收了衣服让右兰穿上试试，转身张罗去顾阳家探望。 魏岚收了东西，按照之前顾阿婆说的，喝水的搪瓷缸子从米缸里舀了半碗米，加上一碗绿豆洗干净倒进锅里，加上大半锅水放到炉子上熬着。 魏岚转身进了房间，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黑色牛皮纸壳的新本子，比对刚才本子上记录的重新做了分类。 每个分类写完，魏岚在本子后面各自空出几页，预备以后顾阿婆想到其他的，有足够的空间写。 忙碌间，时间匆匆，窗外西边半边天笼罩一圈如墨荡开的云彩，橙色晚霞隐隐绰绰洒落地上。 收拾干净桌面，仔细把本子锁进抽屉，魏岚起身到厨房。 小炉子上的锅已经沸腾，米粒开花，绿豆因为没有事先泡开，这会儿还有些半生不熟。 往小炉子里加了两根柴火，余光扫到厨房屋檐下挂着的一小条腊肉，魏岚顿住脚步，忽然有一个想法。 …… 夜幕悄悄降临，厨房小桌擦的干干净净，魏岚海藻般乌黑浓密的头发扎成一个利落干练的麻花辫，就这么坠在脑后。 她身前系着襜衣，微微躬身，手里擀面杖擀着白净的面团压得小桌咯吱咯吱作响。 右兰提着篮子从屋外跑进来，“岚姐姐！” 篮子递到桌边，右兰小脸红扑扑的，“菜摘回来了！要用多少？我去洗！” 有段日子每次面，魏岚突然想吃面条，问过家里顾阿婆和右兰的意思之后，统一意见，魏岚着手开始做。 上回鸡蛋面吃完，这会儿也没时间再去镇供销社买，魏岚和面了一碗面，准备做手擀面。 面条配腊肉，外加刚摘回来的菜苔一起，腊肉微咸有嚼劲儿，菜苔清甜爽口，还能解腻，绝配。 额角两缕头发散落晃动，弄得两腮痒痒的，魏岚用手被蹭了一把，脸上多了一道面粉的白印子。 “好了。”魏岚眼眸一弯，笑容温柔，“你手小，就洗你手抓的两把，” “嗯！”右兰眼睛晶亮，笑嘻嘻点头，半晌摆手让魏岚弯下腰，小手把魏岚脸上的白道道擦掉才一手拎篮子一手拿盆去了院里。 接着屋里倾泻出去的灯光，右兰坐在门槛上把菜苔掐段，是不是能听见菜苔掐断的“嘚嘚”声。 魏岚桃花眸眯了眯，心里刚感慨一句小丫头真懂事，脑后忽然一重，她的小辫子被人揪住了。 顾阿婆一直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见魏岚弯腰又直起身，后背长长坠下的麻花辫来回晃动，顾阿婆没忍住，捏进手里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瞧瞧这辫子，乌亮亮的，不晓得要吃多少山奴才能长出这样好的头发？” 魏岚叹了口气，笑容无奈，“阿婆，我可没吃过山奴，要不然，只等能长得更好！” “就你会长，可知足吧！”顾阿婆小声哼哼，放下魏岚的辫子，双手抱着膝盖，有一搭没一搭跟她唠嗑，“你有段日子没去芳夏那儿坐坐了吧？可不晓得，绍哥儿和晗姐儿肉嘟嘟的，瞧着就喜人。” “上回说的那个羊奶，绍哥儿和晗姐儿有一直喝吗？” “有，怎么没有？芳夏有时候也会搭着喝一点……你还别说，指不定就是那羊奶的好处，我瞧着芳夏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想起羊奶的事，顾阿婆扭头往桌边看，魏岚抓擀面杖的手手腕纤细，和记忆力弱不禁风的小姐近乎重叠。 “等朝哥儿回来，让他每天也都打些羊奶回来，你煮了跟右兰分着喝。”顾阿婆想了想，登时又开始长叹短嘘，“可惜眼下找不到好的补药，要不然，时不时也能给你煨一小盅。” “阿婆，我这身体，从来也没有什么小病小痛的，哪用得着吃补药？” 顾阿婆皱眉嗔道：“你这皮丫头，哪个说的了要得病才能吃补药？平时吃着强身健骨不成？” 魏岚哭笑不得，顾阿婆一认真，她就只能认怂，“成，都成的，阿婆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面团回来擀了好几个回合，硬度、湿度始终，魏岚把面团拢到一起，用擀面杖再次擀成薄薄一片，在上头洒了一把干面粉抹开。 魏岚把面皮卷成长条，洗干净菜刀按着长条从这头到那头切成细丝，切完后放下菜刀，两只手忙活把面皮抓起抖开，一份手擀面才算真的完工。 右兰洗好菜苔装，进盆放灶台等着魏岚用，之后乖巧趴到桌边，研究魏岚切出来的面条。 魏岚她头上摸了摸，转头看顾阿婆，“阿婆牙口不好，嚼不动腊肉，我给阿婆打个荷包蛋吧？” “都听你的。”顾阿婆点点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前头隐隐传来拍门的声音。 厨房里三个人皆是一愣。 顾阿婆蹙眉，“这个点儿会是谁？” 魏岚和右兰已经先后踏出厨房，往堂屋去。 “说不定是朝哥回来了！” “对！肯定是哥哥！” “朝——”魏岚拉开堂屋大门，一句“朝哥”还没喊出来，整个人站在那里形同卡壳。 顾三德站着门口倾泻出去的暖光里，不自在搓了一把黝黑粗犷的脸，“哟……都在呢。” “大、大队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魏岚牵着右兰错开一步让他进屋，脖子从门缝探出去左右环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魏岚才反手关了门。 “太太，这个事儿您是好意，解放前后，队上多少人家得了顾家的庇佑和照拂，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但就是这个时候吧，它管控严厉，我要不多这一句嘴，以后那些人真的过来，我在想拦也拦不住。” 堂屋里，顾阿婆和顾三德坐在桌边谈话，说的还是顾阿婆私下给人看小病小痛的事儿。 这是惠及大家的事，顾三德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上头有人来查也会在一旁说些好话，帮忙拦着，但就因为一两个没得到开化的人，愣是把事儿搞大了。 顾三德也怕，要是之后事情压不住，上头来人找顾家的麻烦，到时候寡不敌众，他就是有心也拦不住。 第446章 朝哥归 顾阿婆心里门清，下午就想到之后顾三德肯定会过来说这事。 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等面临的时候，心里竟是多了些许惆怅。 “哎……”沉默良久，顾阿婆叹了一口气，苍老的面孔沟壑愈发深邃，好似一瞬间又老了几岁。 “三德呐，你是个好孩子，我心里念着你的好。你放心，这事儿我绝对不会让你难做，等朝哥儿回来，我就让他把家里那些东西拾落了。” “太太……” 顾三德面色复杂，得了顾阿婆的允诺，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懈怠，反而愈发沉重。 早些年顾三德作为顾朝父亲的伴读，也是一起养在顾阿婆膝前的，长出那么久，顾阿婆待顾三德温和如亲子，没有血缘，却胜过血缘。 一如顾阿婆待顾三德好，顾三德心里，也暗暗将顾阿婆视为母亲一样的存在。 就是这般，顾三德才会觉得肩头压力大的异常。 顾阿婆出身医药世家，难免钟爱，而他现在却胁迫她丢弃这些东西，简直就是不是人做的事！ 魏岚以为顾三德今天过来，是有什么关联顾朝的事，就拉着右兰一起安安静静并排坐在竹床上，看似形同乖宝宝，实则耳尖竖起，生怕错过一丝半点的消息。 顾阿婆哪里会不知？当即摆摆手，“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魏岚轻轻颔首，听了刚才那一段也知道不适合再留在这里，遂招手喊右兰去厨房，“我去煮面，右兰来帮我烧火。” “好。”右兰点点头，侧头又看了一眼顾阿婆和顾三德，跟着抬脚小跑去了厨房。 魏岚踩小板凳从屋檐下割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腊肉， 肉是年前那会儿顾朝从别山背回来的。 半扇猪肉自家吃了一些，给顾阳家送去了一些，剩下的一点顾阿婆抹了盐做成腊肉。 盐抹得重，不好好搓洗到时候煮面不放盐都觉得咸的很。 顾家后院虽然竹林环绕，确实是通风的好地方。 腊肉挂在屋檐自然风干有一段时间，腌制十分入味，肉皮和肥肉部分白白散发光泽，像膏状有像是玉。 瘦肉部分淡粉夹杂玫红，颜色好看，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很好吃。 魏岚舀了一瓢水，捏着腊肉细细搓洗，之后甩去水滴按在砧板上切成薄片。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轻轻“噔噔”声，衬得前面堂屋交谈声模模糊糊，很不真切。 回厨房不过五分钟，前面传来顾阿婆的叫唤声：“魏岚呐。” “诶，来了！”菜刀铲起切好的肉片放进碟子里，魏岚擦了擦手往堂屋去。 刚进堂屋便见顾三德撑着膝盖从地上起来，额前还有一片白灰，似乎刚才跪过，还磕过头。 魏岚步子稍稍蹲在，顾阿婆眼神睨了过来，拍拍桌子道：“送送你三德叔。” “啊？哦……”魏岚走在前头，率先拉开大门，她侧身立在一边，“大队长。” 顾三德点点头，抬步往外走，魏岚跟在身后打算送他到院门口，顾三德却驻足摆手，“就到这儿吧，朝哥儿不在屋里，夜里栓好门。” 门后暖光下，他后背宽阔却微有些佝偻，魏岚微怔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反应过来顾三德看不见，她赶忙又应了一句，“是，大队长放心……” 顾三德大步流星往外走，魏岚跟了两步便止步不前，“大队长慢走！” …… 煮面简单，锅里倒油，葱姜蒜爆香，之后便是加入水等开锅，下面、肉、菜、盐调味就行。 右兰坐在小桌边，拿着魏岚给本子和笔写字，顾阿婆烧火等开锅，魏岚抱膝坐在门槛上，望着后院发呆。 墨染般的夜色，尖尖矮矮的青瓦屋顶缝隙中，暖色灯光星星点点。 白色炊烟从窗户、烟囱飘出，很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后院的一景一物，在浅淡灯光余晖下，似乎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哎……”魏岚叹了口气，一手托腮望着高高的院墙，总希望那里能出现点什么东西，亦或者说，是人。 “砰砰砰——” 若有若无的“砰砰砰——”声传入耳中，右兰抬起头，看看魏岚又看看顾阿婆，两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右兰也就没放在心上，低下头继续写字。 “砰砰砰——” 又一次更强烈的“砰砰砰——”传来，右兰没忍住问道：“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说这话，她已经站起身往外走，魏岚跟着起身过来，“是不是大队长想起有什么事没说，又回来了？” 顾三德刚走没一会儿，魏岚觉得有可能。 右兰蹦蹦跶跶打开大门，看清门外的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蹦三尺高，一把抱住那人的腰身，“啊！！哥回来了！哥回来了！” 顾朝站在门口，刚才紧闭的大门从支开一条缝隙，他就看见了魏岚。 小姑娘似乎情绪不高，听见右兰的喊声还有些怔愣。 顾朝菱唇抿了抿，大手在口袋摸了摸，摸出两粒大白兔塞给右兰，随后撑着右兰脑袋把人推开。 右兰喜滋滋捧着糖，被顾朝推开也没多想。 只是一下子分开好几天，心里难免想念，右兰把糖放进口袋，仰着脑袋还想去去抱顾朝，“哥！” 步子抬起还没落下，脑袋就被顾朝大手撑住往后推了一把。 右兰后退几步刚站稳，眼前哪还有她哥的影子？ “囡囡。” 顾朝大跨步走到魏岚跟前，大手握住魏岚的小手，刚想把人拉近怀里好好抱一抱，却忘记身前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背，一下子把魏岚往后顶出几步。 “哎哟……” “囡囡，没事吧？” 顾朝摘了包随手放到地上，紧张拉住魏岚左右打量。 这一别就是十来天，顾朝瘦了，眼底有明显淤青，下巴胡渣冒出来长了得有一厘米，一张俊脸脏兮兮的，跟个野人一样。 “你怎么才回来？”魏岚定定望着他半晌，粉嫩唇瓣委屈瘪了瘪，桃花眸水光忽闪，倏地又睁圆，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不是跟你说了，这个包是背在后背的吗？你这里头都塞了什么？鼓鼓囊囊的……背在前头就不累？” “不累。”顾朝牵着她往房间走，“火车上人多，背在前头放心些。” 越过厨房门口，看见灶门口站起身的顾阿婆，顾朝喊了一声，“阿婆。” 之后长腿利落迈过房门门槛，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顾阿婆本来还想问问顾朝，这回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情况，见这情形，忽然觉得被噎了一下。 罢了，先让小两口团聚一下吧。 锅里水已经开锅，顾阿婆收了脚步，端了装面的盆开始下面。 魏岚擀的面不少，原是准备留一部分第二天早上吃的，这会儿全下下去，正好够吃。 房门“咯噔”落栓，顾朝猛地转身，搂住魏岚下颚急切抵在她耳侧轻蹭，“囡囡，囡囡……” 滚烫气息喷在耳后，魏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嗯……” “嗯，我在，别……朝哥，窗、窗户！” 窗帘没拉，屋里又亮着灯，外头黑漆漆一片，如果顾阿婆去后院倒水什么的，都不用细看就能洞悉房间内的所有。 魏岚小手撑在顾朝胸前，身体不适应往后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 然而她刚拉开一点距离，圈住腰身的手愈发收紧，顾朝强势将她拉了回去。 棱角分明的下颚一路右移，想要亲吻魏岚，被魏岚侧头夺过，“不要，你身上臭死唔——” 抗议的话未说出口，娇嫩唇瓣被男人强势含住蹂躏，魏岚“唔唔”推阻，很快败下阵来，软趴趴趴在顾朝怀里。 顾朝微喘放开魏岚，转身抱着她坐到桌边。 顾朝下巴抵在魏岚肩窝，久久不语。 这些天他心里攒了许多话想跟魏岚说，可等真的见到魏岚，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就很好了。 抱着她，静静地坐一会儿，这样就很好。 察觉顾朝情绪和微有些不正常，魏岚停止挣扎，乖顺任由他抱着。 “怎么了？这回不顺利吗？” 她声音轻缓婉转，似乎带着抚平人心的魔力。 “嗯。”顾朝在她肩头轻蹭，若有若无应了一声，半晌嗓音沙哑好像许久没开口说过话一般，“没有。” 明显的迟疑就是不正常。 “不许骗我。” 魏岚不傻，登时直起身，弯弯眉严肃皱起，小脸板着，已经说明不接受一丝半点的敷衍。 沉默一瞬，顾朝最终败在那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眸之下。 他轻叹一声，“是有点状况，不过只是小误差，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顾朝在海市确实遇见了不小的问题。 而且，事关谢惊鸿。 之前谢惊鸿自荐做顾朝在海市的线人，实际暗地和顾朝有过约定。 谢惊鸿可以无条件发动自己的人脉，为顾朝稳固生意，而作为交换条件，顾朝需要帮他除掉洋行老板，他名义上的“父亲”老詹姆斯。 一切原由，只因为谢惊鸿觉得顾朝强。 他做不到的，顾朝一定能做到。 只是谢惊鸿低估了顾朝去海市的时间和次数。 在等顾朝出手的这段时间里，谢惊鸿得到时机，因为担心之后顾朝出手会出现差错，谢惊鸿觉得亲自动手。 结果如愿，谢景光亲自手刃了老詹姆，而他和顾朝之间的交易，自然而然的终止。 谢惊鸿本就是个乖张、睚眦必报的性格，交易终止，那么先前他为顾朝做的，就属于白工，心里不平衡自然不肯放过顾朝。 顾朝到海市直奔近郊纺织厂，刚签订一批运往h省的货出来，迎面就遇上带着人手过来的谢惊鸿。 顾朝是强，可有一句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再一个寡不敌众，几次交手下来，顾朝很快落了下风。 老詹姆斯一死，谢惊鸿本想以养子的身份继承洋行，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年龄这条。 现如今的谢惊鸿不过才十三岁，洋行虽是洋人的产业却和z府有挂钩，偌大一间洋行，z府不会当成玩笑，随意交给一个半大孩子打理。 面临洋行即将被划分给别人的结果，谢惊鸿乱了阵脚，前后周折数日，才终于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进去。 可是，真的要一个人听话、服从，单单的把柄还不足够，谢惊鸿很清楚。 拿把柄要挟短期可以，长此以往，必回遭到反噬。 只有让人尝到甜头，觉得听他的才能有出路、还能往上爬，才能真正拿捏住一个人。 所以，谢惊鸿需要钱，大量的钱。 顾朝会做生意，能挣钱，谢惊鸿拦截顾朝也并非要顾朝的命，只是想从顾朝生意里，分一杯羹。 只是口开的过大，哪怕顾朝身处下风，也拒绝的彻底。 漫长拉锯战式的谈判开始，也正是因此，才延迟了归期…… 当然，这些事，顾朝不可能和魏岚如实说。 他只希望她过得开心，在家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想。 “真的？”魏岚桃花眸微眯，明显不行。 顾朝点头，眼眸乌黑深邃毫不避讳和魏岚对视。 魏岚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信服，“好吧。” 顾朝收紧箍住她腰的手，气息沉沉又想亲她，魏岚小手附上他嘴唇，阻止他靠近，“先别闹，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好，那现在不闹。”顾朝坐直身，也觉得自己身上味道不好闻，怕熏到魏岚。 稍稍拉开一点距离，顾朝又补充道：“今天早上，我来这儿睡。” 一本正经的说着不要脸的话。 魏岚腮帮子鼓起，一秒变成河豚，不过想到正事，她很快收了情绪。 魏岚把最近发生的事，以及刚才顾三德来过的事都细细说给顾朝听。 顾朝陷入沉思，魏岚见他拧眉严肃的模样，突然有点紧张，“大队长那么大的阵势，这件事不会真的很严重吧？阿婆没让我听……” 魏岚指的阵势，就是顾三德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心我会这点事，完全没必要好吧？ 哎…… 早知道这样，她当时就应该竖起耳朵偷听一句两句的，也不至于现在抓瞎。 “别瞎想。”顾朝在她发间轻揉一把，“往年除夕夜里，三德叔还会特地上门来给阿婆磕头。” 第447章 我好想你 早知道这样，她当时就应该竖起耳朵偷听一句两句的，也不至于现在抓瞎，想要解决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别瞎想。”顾朝在她发间轻揉一把，“往年除夕夜里，三德叔还会特地上门来给阿婆磕头。” 年节期间，小辈给长辈磕头，只是旧时候的一种习俗。 顾三德心里感恩顾阿婆，每年磕头都不落下？ 去年是因为顾家多了一个魏岚，顾三德除夕夜才没过来，而是初二魏岚顾朝走后，才过来的顾家。 顾三德的性子，顾朝是清楚的，很轻易就能想到原有。 这件事顾三德身上也有压力，一边是红袖章，一边是从小教养他形同母亲的顾阿婆，如果处理不好，两头都是是非，他夹在中间，也难做。 虽然说服顾阿婆，心里却是歉意、自责，迫切的想要求得顾阿婆的谅解。 “三德叔是明事理的人，或许有时做法让人匪夷所思，但结果总是错不了的。”顾朝轻声安抚，还欲再说些什么，房门倏地被敲响。 “魏岚呐、朝哥儿，出来吃饭了。” “啊！来、来了阿婆！”魏岚脸一红，急忙从顾朝腿上挣扎下来，整理了衣服又转头冲顾朝挤眉弄眼，那一批再明显不过。 顾朝闷声笑了两声，“好，阿婆这就来了。” 魏岚鼓了鼓腮帮子，“哼”了一声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顾朝回来，魏岚心里开心的，面上虽表现出不乐意，可等看到桌上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手脚已经迅速做出反应，拿来顾朝每回吃面、吃粉都少不了的辣椒酱，放到他手边。 “花生碎要不要？” 家里还有上回带去医院却没送出去的花生，事先炒好的，只需剥开用刀面拍两把就行。 魏岚说罢，不等顾朝开口，转身就要去碗柜拿花生。 她梳着尝尝的麻花辫，乌亮亮从脑后一路坠到后腰，随动作轻轻晃动，晃得人心里痒痒的。 顾朝盯着她发尾半晌，伸手扣住她手腕把她拉到桌边坐好，“这样就很好。” 辣椒酱是用罐头瓶装的，顾朝拧开盖子，想也没想筷子利落从里面挑出两大坨，一碗汤水透亮的面条登时变成红油辣子面。 “也来点？”顾朝捏着罐头瓶看魏岚，作势要给她也挑一坨。 魏岚也吃辣，但吃不了太辣。 生怕顾朝也给她挑出那么多的辣椒酱，魏岚赶忙接过轻易，嘴唇抿了抿，“我自己来就好！” 右兰“呼哧呼哧”吸着面条，小眼神一直往那瓶辣椒酱上瞟。 不多会儿，右兰实在没忍住，小手把碗往前一推，小鹿眸忽闪，“岚姐姐，我也要！” “你吃不了辣，天天出去疯跑喝水也少，容易上火，还是别了。” 魏岚声音刚落下，小丫头小脸登时蔫了下去，“好吧……” 魏岚唇瓣轻抿，从自己碗里拨出一片肉，夹到右兰碗里，“实在想吃，就尝尝味儿吧。” 碗里面刚拌过，辣椒酱放的少不太辣，右兰少吃一点，应该没问题。 右兰把肉送进嘴里嚼了起来，明明辣味很淡，却还是辣的小嘴通红，“嘶嘶”的抽气。 “瞧，我说啥来着？”魏岚叹气睨了右兰一眼，起身去堂屋倒了一杯放凉的开水，“漱漱口，一会儿喝一口多含一会儿……哎，慢点，慢点儿……” 右兰没有漱口，咕咚咕咚很灌了几口水，擦了一把嘴巴，抬眼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眯眯看魏岚，“谢谢岚姐姐，我好多了！” “馋猫……不能吃辣以后就不要尝试了，回头辣的难受不说，胃也会不舒服。” “嗯！嘿嘿嘿……” 桌上大、小两个姑娘温馨互动，顾朝抿唇含笑看了一会儿，随即视线扫向一边。 四四方方的桌子三面坐了身，还有一面椅子空荡荡的。 魏岚见他许久不吭声，回头看来，察觉他目光所看方向，不由愣了一下，“阿婆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没来？” “朝哥儿过来一下。” 正说着话，顾阿婆沧桑声音从灰暗过道传来。 魏岚抬头，在厨房和堂屋的电灯余光下，依稀能看见老太太佝偻身躯的模糊轮廓，似乎…… 还拖了一大摊东西。 “阿婆！”魏岚心里一紧，急忙放下筷子起身。 顾朝比她更快，人已经把窜出去站在顾阿婆跟前，顾阿婆手里沉甸甸的大麻袋也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麻袋里“哐哐啷当”一阵响，都是一些琐碎物。 “阿婆，这是……”顾朝话没说下去，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不是什么贵重物，改明儿天亮了，你去寻个地儿埋了就是。”顾阿婆笑呵呵不以为意，走到桌边坐下，枯槁的手拍了拍桌面，“都坐下吃饭，面都快成糊糊了。” 顾朝没说话，径直把东西拎到厨房门后放好，坐到桌面大口大口吃起面来。 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呼哧呼哧”吃面的声音，气氛微有些微妙，魏岚默不作声打量一圈，也垂下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用。 只能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些东西在土壤中不腐不败，尽可能的保存下来。 顾阿婆和右兰吃完饭就打水回房间洗漱，顾朝面前大碗空空如也，却也不下桌，只用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魏岚。 魏岚弯眉高扬，“没吃饱？” 顾朝点头。 魏岚“噗嗤”笑出声，唇瓣轻抿，“锅里还有面汤，我再给你卧两个鸡蛋？” “好。” 魏岚转身又是打鸡蛋，又是给后锅添水的，忙活不停，顾朝也没闲着。 他把随手放在竹床的背包拿到厨房，就着桌边坐下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 小到拇指大小的黄铜m主席头像扣子，大到厚厚一卷卷的干净塑料薄膜。 魏岚听见动静转身，一见那一款厚厚的塑料薄膜，桃花眸登时瞪大快步走近顾朝身边。 小手在那卷半透明的薄膜上轻轻摩擦，魏岚侧头问道，“这、这是这回去海市买的？” 塑料薄膜属于先进技术，魏岚没想过这个年代会有，不过既然现在有了，刚好可以解决一道难题。 推动木门露出后面的麻袋，原是想解开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奈何封口顾阿婆系了死结，解了半天也没有被打开的迹象，魏岚索性放弃。 “这些东西眼下不能放在明面上，也怕有人过来搜，我觉得按照阿婆说的办也行，先埋起来，用这个塑料薄膜在外面包几层。” 魏岚抿抿唇，微微侧首，暖光下，侧脸光洁如暖玉，“到时候雨水、虫子钻不进去，也不用担心会坏……等风头过了，我们再挖出来。” “还有还有埋院子里也不安全，干脆埋在竹林里……” “回头就算有人过来掘地三尺，那么大的竹林，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 魏岚絮絮叨叨说着，忽然又转过头，“对了朝哥，你买这个是打算做什么吗？” 顾朝托腮静静地听着魏岚说，没预料魏岚会突然回头，还怔愣了一下，“没有。” “年边去京市见到许多大棚，说是种菜用的。这回去海市刚好看见有卖的，总觉得以后会派上用场，就买了两卷。”顾朝一边说，一边又从包里掏出一卷出来。 魏岚捏起塑料薄膜一角摸了摸，也不算太薄，半透明的确实很适合用于大棚。 不过，原来这个年代就有大棚了吗？ 没只在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疑问，魏岚没有多想，稍稍起身，尖尖下巴抬起在顾朝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朝哥料事如神！” 可不就是料事如神？这不刚到家就用上了吗？ 魏岚喜滋滋的想着，忽然呼吸一滞，脑海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等等！ 现在有了塑料薄膜，那是不是说明…… “朝哥，你看着点锅，我马上回来！”乌黑纤细的弯弯眉高兴扬起，说完这句话，魏岚猛地转身往房间跑。 顾朝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抱了满怀的瓶瓶罐罐又跑了回来。 “你看！”献宝似的把三个罐头瓶摆到桌上，魏岚转动瓶身找到编号给顾朝看，“这个写着1号的，是香菇的，我用高温消过毒的竹签刮取孢子，你看，菌丝已经长了大半罐了！” “写着-1号和-2号的都是平菇，嗯……就是咱们去别山路上常见的那种大朵的蘑菇。-1也是竹签刮取的孢子，-2是菌伞面的一部分。” 魏岚转动透明罐头瓶，里面白色菌丝近乎满罐，心里更多了几分欣喜，兴冲冲跟顾朝分享这段时间的成果。 “菌丝发育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可以进行下一步操作……原来我是想尝试用罐头瓶做菌包，现在你带回了塑料膜，就有更好的选择了！” 宏图仿佛就在眼前，魏岚挽住顾朝胳膊，如同祈求抚摸小狗，脑袋抵在他肩头撒娇轻蹭，“太好了朝哥，以后我们种蘑菇，只要前期工作做的好，菌丝装袋以后再提供合适温度、湿度，基本上就可以脱手了，它自己就能长出来。” 小姑娘粉面桃腮，殷红唇瓣撅起尽显娇憨，顾朝见了心里一阵柔软。 “成是好事，不成也不要伤心。”任由她摇晃胳膊，顾朝拿起长满菌丝的罐头瓶打量，嗓音沉沉低哑，“可以吸取教训再来，嗯？” 真想做成这件事，时间久一点也没关系，失败也不要紧。 顾朝就怕魏岚心思敏感，经不起挫折，现在这一席话算是鼓励，更是提前打预防针。 “我知道了！真是的。” 还没开始就听顾朝说什么失败成功的，魏岚有些不高兴瘪嘴。 她情绪向来来的快，去也快，不过眨眼功夫，桃花眸弯弯笑容灿若明珠，又高兴起来。 魏岚掰着手指跟顾朝细数以后的打算： “种蘑菇夏天不好控温，其他三季应该问题都不大……” “等我种出第一茬，我就教阳哥和芳夏，如果他们也能种出来，我就去跟大队长商议！到时候提倡大家伙儿闲暇时间都种一种……说不定我们大队除了了葵子工程，还能再多一个副业！” “我们的蘑菇一定能比葵子工程更先提上日程！嘻嘻……” 魏岚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李桑桑，如果是李桑桑的话，一定又会说什么劳模、奖状什么的吧？ 魏岚眼珠转了转，有一瞬间被同化，身体前倾脑袋凑近顾朝跟前，满脸期待不容忽视：“朝哥朝哥，如果真成了，咱们也能得奖状么？” “当然，囡囡能干，想得奖状不就是勾勾手指头的事？” “哎呀烦死你了！我认真跟你说话呢！”魏岚小拳头在他身上锤了几下。 不过好话谁都爱听，魏岚身心愉悦，整个人都怀揣对未来的期望。 打打闹闹折腾好一会儿，身后锅里传来开锅“咕嘟咕嘟”冒泡声，两人这才收起玩闹心思。 魏岚拿海碗，盛了一大碗的面汤和两个荷包蛋。 碗端到顾朝跟前，她踱步坐在桌子对面，双手托腮桃花眸弯成小月牙，嘴角浅浅笑意温柔望着顾朝，“快吃吧！要是好吃，明天还给你做！” “嗯……脸上有脏东西。” “脏东西？我吗？”魏岚皱眉，陷入狐疑。 顾朝淡淡点头，“嗯。” 魏岚伸手在脸上胡乱蹭了两下，半晌又问：“我吗？还有吗？” “还有。”顾朝放下筷子，修长手指并拢招了招手，“靠过来点，我帮你弄。” “哦……”魏岚没有怀疑，双手撑桌半个身子探过桌面，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顾朝啄了一下。 桃花眸倏忽瞪圆，耳畔心跳、风声放大，魏岚呆呆坐回椅子，唇瓣轻颤，“你……唔——” 两个人处境调转，男人大手撑在桌上，大半个身子越过桌面，魏岚余光在那修长五指划过，粉嫩唇瓣再次被吻住。 绵长炙热的深吻，吻得魏岚气血上涌，大脑“嗡嗡嗡”的直响。 有些晕乎，却有敏感的感觉到男人的恶趣味——她娇嫩的唇瓣被他轻咬…… 小姑娘脸颊泛红，清澈桃花眸水雾闪烁，小脸怔然。 第448章 是我想的那样吗？ 顾朝眸子冷冽消散，刹那间注满柔情，“我好想你。” 他嗓音沙哑，冷冽中带着缱绻温柔。 只对她的温柔…… 离家这么多天，顾朝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和想念眼前的姑娘。 一颗高悬的心，这一刻仿佛才找到归属，逐渐平定下来。 “想我还去那么久？” 两个人的喜欢是相互的，想念自然也是相互的。 从顾朝回来，一直维的若无其事的笑脸模样终于蹭不住，魏岚眼眶倏地一下泛红，扬起的嘴角轻颤，下一秒瘪了下去。 竟然小声啜泣，掉起金豆豆来。 顾朝心头划过一瞬间无措，转瞬释然一笑，长腿一伸，起身挪到魏岚身侧位置，“这次是意外，放平时三天就能回。以后……以后如果有情况，给你寄信。” 粗粝手指擦去女孩眼角晶莹泪珠，“别哭了，嗯？” 顾朝事业刚刚才有稳固迹象，不让他去也不现实，魏岚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哼哼唧唧半天，顾朝一通好哄才顺着台阶下来。 “你快吃吧，我去给你收拾衣服去。”魏岚转身就走，麻花辫尾端不轻不重在顾朝脸上扫了一记。 顾朝点头笑“哎”了一声，刚端起碗，魏岚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别急着……” “都味儿了，脏死了。” “打上肥皂拿水泡一宿，明早起来我洗。” 听她絮絮叨叨，顾朝眼睛微眯，咬一大口荷包蛋，嘴角勾起快要弯到耳根子后面。 还是家里好啊…… 许是没等到他回复的缘故，魏岚从房间探出半个身子，从厨房望过去，只瞧见她毛绒绒的脑袋。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都听你的。” 魏岚满意踱步回房间，嘴里小声碎碎念，“听见了不知道回话，非得别人凶你一回……什么人呐？” 翌日清晨，魏岚起来时，顾家厨房已经起了炊烟，后院“唰唰唰”的传来搓洗衣服的声音。 魏岚揉揉眼睛推开窗户，“不是说我来洗吗？” 她刚睁开眼，声音还哑着，顾朝回头笑容宠溺，“想你多睡会儿……已经洗的差不多了。” 顾朝这趟去海市，折腾了小十来天，一套衣服穿那么久积攒多少污渍先不说，魏岚主要怕他洗不干净。 随意梳了两下头发扎成高马尾，魏岚批了件外套就去了后院。 魏岚弓着身，纤细莹白的手指勾住桶里的衣服查看，高马尾头皮向下倾斜，显得一张脸愈发的小。 这幅架势，顾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登时笑得有些无奈，“肥皂好用，都洗干净了。” 半晌有问，“家里还有多少？不够用，我让人从海市那边寄一些过来。” 肥皂这种东西，也不用担心过期，过年从京市回来魏岚已经补过话，箱子里还多着呢。 不过，魏岚还是抓住顾朝话语里的重要信息。 “上回去京市的时候，你说靴子和酒什么都是还是那边寄过来的，这回又说让人寄肥皂……你才去海市几回，就已经有朋友了吗？”魏岚桃花眸微微眯起，明显怀疑。 “嗯。”顾朝颔首，面不改色道，“是洋行老板的儿子，第一回在那出手黄金认识的……我不在的时候，他帮我处理海市那边的交接，布料生意分他一成。” 他这话半真半假，不过仔细推磨也没有错处的地方。 虽然是谢惊鸿先缠上的他，中间两个人做交易还蹭了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谢惊鸿确实从他手里分走了布料生意的一成。 就是这十天之行的谈判结果。 想到这里，顾朝不禁想起谢惊鸿。 那鬼小鬼倒也真敢说，一上来就要五成的利润…… 他要是同意，才是真的傻子。 “这会儿喊大家集合，是有什么事？”魏岚乌黑细眉皱起，小声咕哝。 “嗯？” 顾朝回过神，也听见大队方向大喇叭“刺啦刺啦”的集合声。 他两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顾阿婆从厨房探出头，不放心叮嘱，“那事儿你三德叔已经有了定夺，他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要用不上你们，你们就好好的，老老实实待着，知道么？” 这话一出，魏岚蓦地反应过来，八成是那巴豆的事，跑不了了。 魏岚点点头，又紧张拉着顾朝，“东西，东西埋了吗？” 顾朝点点头，魏岚这才放心，她让顾朝帮她打盆水备着洗脸用，过去回房间换了衣服。 年前顾朝带回来那样多的一批布，魏岚练手时给她和顾朝各做了一身睡衣。 那睡衣魏岚常穿，顾朝却穿不习惯，每回睡觉除了一件四角裤，其他基本都光着。 换完衣服草草洗漱过后，顾朝和魏岚准备出门，顾阿婆不放心跟在后头反复提醒，“记着我说的啊！魏岚呐！” “知道了阿婆！你快进去吧！”魏岚拉着顾朝火急火燎往外走，临走到门口，有歪着身子转过头来，“阿婆，早上我要吃蛋羹！要大碗的，一起吃！” “晓得了，快些去吧！记、记着阿婆说的啊！”顾阿婆崴着小脚颤颤巍巍跟了几步。 等他们走远了，顾阿婆停下脚步，忍不住担忧叹了口气。 朝哥儿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她就是担心魏岚性子急，到时候直接跟人杠上，讨不着好处。 别瞧那丫头平时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实际也是朵小辣椒，吃半点亏都忍不了。 顾阿婆又是一叹，心里却又觉得，这样也好。 常言道，吃亏吃福，可吃亏真的是好事吗？非也。 远远望过去，田埂上小伙子步伐沉稳，年轻标志的姑娘身材窈窕，一蹦一跳着前行，尽显年轻人的风华。 顾阿婆摇摇头转身往厨房走，“吃亏是福都是唬鬼的，要是可以，阿婆愿你一辈子不吃亏，不受委屈……” …… 已经开春，小广场一侧的大榕树冒出许多绿芽，透过枝丫缝隙，能看见广场上已经聚集不少人。 在葵子地干活的年轻人们也都在，其中绝大部分人脸上都布满义愤填膺，但让人意外的是，脸上有愤怒神色的，多是上了些年纪的庄稼把式。 魏岚呆了呆，被动的任由顾朝拉她在人群边缘站定。 顾三德站在石碾子上，拿着破铜锣扯着嗓子喊，“谁？还都谁没到的？” “到了，大队长，都到了，大队里每家都来人了哩！” 大家伙儿踮起脚尖往前瞅，一个个伸手指指点点的。 魏岚不解蹙眉，借力抓着顾朝的胳膊垫脚往前看，“前面有什么？” “是刘二婶。”顾朝嗓音沉沉。 余光不动声色扫视一圈，他们站在后面最外围，被看见的几率很小。 顾朝心里大致琢磨，薄唇微抿，“别出声。” “啊？”魏岚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下一秒，就见面前顾朝忽然弯腰，紧接着她就被腾空而起。 顾朝扣住魏岚的腰身，将魏岚举到半空，只是一瞬，又将她放回原地，“看见了吗？” “看、看见了。”魏岚点头，神色怔然。 刘二婶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身碎花袄子也不知道是沾了泥巴还是什么，乌漆嘛黑。 刘二婶脸上褶子皱成菊花，整个人神色萎靡，缩头缩脑站在那里，在她身侧，顾三德已经展开长篇大论： “大家伙儿都聚齐了吧？相信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了，但为了那些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的人，我再说一遍！” 人群涌动，“嗡嗡”议论声不绝入耳，顾三德手摆了摆，示意大家伙儿安静，“咱大队总共三头牛，年前秋末入冬的时候，这三头牛都相继找了人家照顾。” “大家伙儿都知道的，这几头老牛是钉钉的精贵，找人喂养，除了大队上小娃儿割了晒出来的草料，队上还专门划出一部分粗粮出来，就怕它们吃不饱，来年耽误咱大队的收成，可现在，事情就欢呼到这些粗粮……” 顾三德说得慷慨激昂，边说手指边指着刘二婶，把群众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深秋以后地里的活儿少，大队里牛也基本歇业了，一般都找人帮忙照看喂养，一个冬季下来，算五十个工分。 顾三德宅心仁厚，每回都从家里困难的里头挑，挑来挑去，最后几户人家里，刘二婶占了其中一户，要说都是贫困户，别人家都给了，轮到她们家不给也说不过去。 可现在又说到那喂牛的粗粮…… 魏岚前后过了一遍顾三德的话，侧头问顾朝，“是我想的那样吗？” 顾朝想了一会儿，大抵能琢磨出魏岚的心思，遂点点头，“我看八九不离十。” 身边有妇女同志抹眼泪，骂道：“丧尽良心的，要不是怕影响来年收成，人都吃不饱哪还舍得舍一部分给牲口吃？你这挨千刀，给牛吃的你也抢！你们一家子吃的哪是粮？是俺们的血肉啊！” “是啊！杀千刀的！老泼妇小偷小摸做了一辈子的亏心事，难怪你儿子李洪顺不成器！活该，命，这都是命！” 魏岚拧眉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粮的话，那粮都是粗粮，就是平时家家户户吃的那种，想要追回粮，在刘二婶家里搜刮一圈，总能搜刮回来一些。 或者文雅一点，把事摊开了讲，让刘二婶自己还回来，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 刘二婶虽然混，倒也不至于混到那个程度。 单一件事可能说不通，可联想到上一件巴豆腹泻事件，就好理解的多。 不是刘二婶不认怂，是大队长不给她机会认怂。 巴豆可能会牵扯到顾家，顾三德一开始就没打算扯出这件事，可他要给食堂里的三个被冤枉的姑娘交代，也需要更大的事情，转移中招的小伙子们的注意力。 而刘二婶，虽然折在牛粮这件事情上面有些亏，可顾三德直接放了明话，已经知道是她在大食堂水缸里投放的巴豆，如果她不认牛粮的事，那就把巴豆的事一起拿出来说。 顾三德话中恐吓成分巨多，可刘二婶不经吓，生怕两条罪都压到身上，到时候别说谋求更好的生活，怕是翻身也不能了。 刘二婶很快认了罪，之后顾三德问话，也不敢再有隐瞒，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出全部实情。 却原来，经过年前和魏岚的那一场比试，刘二婶虽然输了，但心里还是舍不得大食堂那高工分轻快的活儿。 刘二婶对魏岚固然还有怨念，但在工分的引诱下，哪点怨念根本不算什么。 刘二婶本来想的是，大食堂闹出腹泻问题，到时候事情闹大，她再拉拢一群人出来说话，别的不说，就说小姑娘家家干活儿不利落。 要是换人，大食堂里的三个肯定全部都要换走，到时候就得重新招人，三个名额，怎么也有她的一份…… 大队里的婆娘可不跟那些刚来没多久的臭丫头片子们，不知道她的厉害，才敢跟她争……那些婆娘可不敢。 只是刘二婶千算万算，没算到事情败露那么早，不光没能如愿，还把自己搭进去，败了个彻底。 人群大家伙儿把刘二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底朝天，越骂越离谱，顾三德摆摆手及时打断，“牛是集体的，劳作出来的粮食还要交国家一份，变相来说，这牛也有国家的一份子。” 顾三德叹了口气，“这事只可大小不了，你年纪大了，我也不好送你去农场，李鸿顺是你儿子，就让他代你去农场服役三个月吧。” 这事儿顾三德想了一下午，才想出这么一个稍算两全其美的法子。 虽说前前后后七拐八绕麻烦了一下，可是对顾阿婆和刘二婶，都是争取来的机会。 换言之，如果一开始刘二婶不服气，硬要扯个垫背的把巴豆抖出来，顾家遭难是跑不了的事。 可另一方面，刘二婶破坏的国家项目，就算不被拖出去喂枪子，她心思毒，两粒巴豆害了那么多人吃苦头，在七队也再难待下去。 “大队长！大队长啊！这事儿我认！我都认了，你让我怎么都成，怎么都成！” 第449章 上赶着逼人当官 一听要搭上儿子李鸿顺，刘二婶“噗通”一声跪在顾三德跟前。 “劳改我去，我去就成！不关鸿顺的事啊大队长……鸿顺、鸿顺可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刘二婶抱着顾三德的腿大哭特哭。 “我呸，不要个臭脸，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孩子呢！他李鸿顺要是个孩子，那我家娃儿算什么？” 人群里顿时闹哄哄一片，紧接着一个扎冲天揪的小丫头被推了出来，“我们家鹅蛋儿才四岁，就为那三头牛，这么小的娃儿都吃不饱饭，你们老李家丧了良心！” “你们说她就说她，做什么扯老李家……”李桑桑夹杂人群之中，听见前头那人说话，登时不满意了。 她跳出去要反驳，只是群众这会儿都在气头上，哪里会搭理她？ 再一个，李建党怕李桑桑惹火上身，忙把她扯到一边，推到亲娘张红梅身边。 李建党只言片语说明情况，张红梅转头瞪了李桑桑一瞪眼。 李桑桑不服气顶嘴，“本来就是……那事儿是刘二婶子做的，算也应该算他们刘家，怎么能扯到老李家？俺们家还行李呢！” 张红梅伸手作势要打：“还咧咧！信不信我抽你！” 李桑桑吓得直往李建党身后躲，不敢再说。 李家三口子的事暂且不提，周边人群涌动，一个个都有赞同刚才那位妇女同志的话，甚至还有给顾三德提议的。 “对！” “对！丧了良心的！大队长，要俺们说，就该把他们一家子都送去农场！李鸿顺好吃懒做没担当，也不是什么好鸟，留着也是祸害！” “行了！”顾三德大手一摆，“这事儿我已经有了定夺，既给她处分，也给她一次机会。” 人群中有人“嗡嗡”议论，似乎对顾三德这样的决定并不满意。 顾三德自知自己在做什么，在对的事情上面绝不容忍他人质疑。 当即，顾三德脸一沉，说话也不再婉转，“凡事都得按规矩来不假，但你们也别忘了，同在一个大队生活那么多年，以往总有相互搭把手的时候，多少有些情分在。” “顾念旧情，我是给她了一些关照，但未尝不是再给你们关照。” 人在做，天在看，刘二婶虽然可恶，却也不是什么滔天的大罪，再说，往年集体干活的日子，总有些交集、交情在。 又是一个大队的，何至于把人逼上那样的绝路？ 真把刘二婶和李鸿顺送去农场，虽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到那时，估计也只有李鸿顺能活着回来…… 人群寂静一片，内心复杂。 顾三德呵的，又是一声笑，“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个大队长做的不够格，也不要紧，今年下半年八月份就是重新选举大队长的日子，到时候你们再选他人。” 大队长四年一选，顾三德作风正派，自从被举荐到大队长的位置上，从来就没下来过。 他为大队做的事、谋的福利，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心里都念着他的好。 眼下一听顾三德又甩手不干的打算，众人顿时慌了起来，什么刘二婶、张二婶的，全抛到脑后。 “大队长，俺们也没其他啥意思，你说的对，都按你说的办！俺们没意见！是不是？大家伙儿快说话，是不是？”说话的黑脸汉子急得满头大汗。 “是啊！是啊！” “东升说的没错，大队长你可千万别生气啊！人家二大队有大队小学，俺们也想你给俺们整个小学呢！你要是走了，还有哪个有本事，能给俺们整出个小学？” “是咧！大队长不是常说，娃儿们读书才有出路？” 妇女同志们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见顾三德脸上仍没有转圜神色，一个个的，都冲自家娃儿使眼色，于是…… 一群吸着大鼻涕，小脸脏兮兮的小娃娃从人群中出列，团团将顾三德围住：“队长！大队长！我们也想像知青姐姐们一样，读书写字……”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队里的小伙子反手扭住挣扎不易的李鸿顺送去县公安局，再由县公安局的人转送去农场。 而刘二婶，从始至终都在一边心疼的掉眼泪，却再不敢多说一句。 …… “噗嗤……” “皮丫头，疯了不成？”饭桌上，顾阿婆斜睨魏岚一眼，手里利落剥去鸡蛋壳，把鸡蛋放进魏岚面前的小碟子里，转手又剥了一个递给右兰。 魏岚捧着鸡蛋，笑容不减，“没什么，就是头一回见到被追着赶着上任当官儿的。” 顾阿婆大致知道魏岚说的是顾三德，正想说两句呢，一旁顾朝抢先开口，“三德叔做事稳妥，少有几个会觉得他不好。” “我觉得也是。”魏岚点点头，小口小口吃着鸡蛋，光洁脸上，一双眸子倏忽幸福的弯成月牙。 她歪着脑袋，口齿不清的望向顾阿婆，“唔……阿婆，这回的卤鸡蛋，真香！” 顾朝闻言，顿了一下，余光看看魏岚手里，又看看右兰碗里，都有鸡蛋，就他手里、碗里都是空荡荡的。 这是真的失宠了啊！ 顾朝沉默一瞬，把碗往顾阿婆跟前推了一把，“阿婆，我也要。” 顾阿婆手起手落，筷子不留情面在顾朝手背拍了一记，接着把他碗推了回去，“好大的小孩，不光不害臊，脸也不要了。” “哥哥羞羞脸，这么大人了，还要阿婆给你剥鸡蛋！”右兰嘻嘻哈哈喊出声，一旁魏岚以拳低唇跟着抿唇浅笑。 顾朝见她笑了，心里也觉得高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 不过，他对右兰就没有那么包容了。 顾朝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曲起，下一秒，“噔”的一声，右兰额头就挨了一记爆栗。 “没大没小没个姑娘样。”顾朝神色淡淡，声音更是清冷，“在家里写三天字，每天写十页，歪一个字就多写一页。” 右兰敢跟顾阿婆顶两句嘴，却不敢跟顾朝顶嘴。 每天十页字，右兰心里有压力，但她也不怕，当即泪眼汪汪看向魏岚，向魏岚求助。 她哥最听岚姐姐的话，只要岚姐姐站在她这边，她哥就是想收拾她，也没辙。 右兰心里算盘打得好，只是这次她算漏了，顾朝的态度不容拒绝，赶在魏岚开口之前，顾朝淡淡道：“讨价还价一次，多加五页，两次就加十五页。” 说罢，顾朝侧头小看右兰，“我知道你爱写字，不用担心本子不够，家里自行车刚打气，一会儿我就去供销社买。” 右兰:……我还能说不吗？ 明显不能。 天气越来越暖和，外面蒲公英都炸毛了，要是在家写字，就玩不了了…… 右兰收回求助目光，一张小脸哭丧着，失落不以。 魏岚收起小脸，安慰道:“就听你哥的吧。昨天你交给我的作业错了好几个字，有的地方点还写成了捺，问题不小。” 魏岚想了想，安抚摸了摸右兰的脑袋瓜，“风遥的字迹工整，一会儿我拿他的本子给你瞧瞧。” “嗯……”右兰咬了一大口鸡蛋低头不说话，心里却愤愤的想：谁要他的本子了？我才不比他差！ 我就不比他差！ 抱着较劲的心思，未来三天，右兰还真就在家坐住了，连带顾朝把她写字的本子换成大作文本都没有生出任何异议。 时间匆匆，三天很快过去，右兰把两个写满大字的本子双手递给魏岚。 “来这里坐。”魏岚拍拍身边椅子，等右兰坐下，她才翻开本子，一页一页的看起来。 她看的很仔细，右兰的进步很大，从一开始个别歪歪扭扭的字迹，到后面逐渐显现出娟秀雏形，而且整洁。 进步着实不小。 魏岚把第一个本子的第一页，和第二个本子的最后一页并拢一起，递给右兰看，“你写的时候可能不觉得，这样对比看看，能看得出区别吗？” 右兰认真看了一会儿，是能看出来不同，但是她想不到合适形容词，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好看了一些，也干净很多……” 魏岚欣慰默默她毛绒绒的小脑袋，“进步很大，值得奖励！嗯……” 语毕，魏岚斟酌了一会儿，最后摸出黄铜钥匙，开了抽屉的锁。 她从抽屉里摸出一只崭新带橡皮擦的铅笔递给右兰，“下次写字就用这个吧，这个是橡皮，写错了字可以擦掉。” 魏岚总钢笔的次数多，但顾家有右兰这个小朋友，加上纪风遥经常过来，闲暇时间魏岚就会教他们认几个字。 有时候风吹着凉快舒服，就教他们认“风”字，或者见到天上洁白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就教他们认“云”字。 一开始是一时兴起，但见右兰和纪风遥学的认真，魏岚就正式起来，也因此，家里铅笔从来不缺，去供销社一买就是一小捆——十只。 只是镇上的供销社铅笔多是最普通的铅笔，而带橡皮的铅笔，则是魏母准备的。 魏母知道顾家有启蒙的小朋友，一早特意备下，年边魏岚他们回京市，她给塞箱子里了。 魏母的意思是带给右兰的新年礼物，魏岚却觉得，从京市带回来的大小物件儿已经够多，这代橡皮的铅笔在h省少见，做奖励最好。 如果右兰和风遥喜欢，说不定还能激发出他们向上的积极性。 哪怕性子玩野了一些，但右兰依旧很懂事，勤俭节约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 手里那根铅笔还是年边魏岚给她削好的，崭新的铅笔用到现在只剩一个铅笔头，握都要握不住了，还舍不得扔。 右兰放下铅笔头，两只被铅笔灰蹭的黑漆漆的小手紧紧捧着魏岚刚给她的新铅笔。 黄色的铅笔，一端白色锡制的薄片固定住粉色小橡皮。 右兰小手在橡皮上小心抚摸，半晌抬头，小鹿眸亮晶晶望着魏岚，“岚姐姐，这个橡皮能擦掉字，我把本子上的字都擦了之后还能再写，哥不用再给我买。” 童言童语的一句话，魏岚微微一怔，心情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家里不缺这一点，不该从你这里省……” 魏岚喉咙滚了滚，浅笑爱怜的抚摸右兰逐渐浓密健康的头发，“而且，这些是你成长的印记，要好好保存，知道吗？” 右兰懵懂点头，视线落在魏岚胳膊下面，半开的抽屉。 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却归置很整齐，最顶上的一个黄色牛皮纸封面的本子，名字那一栏写着两个字。 “岚”字右兰认得，故而大抵能猜出，那是魏岚的名字。 右兰唇瓣抿了抿，征求道：“这回我想写岚姐姐的名字，可以吗？” 魏岚愣了愣，问道：“为什么？想写我的名字？” “嗯……”右兰想了一会儿，直接坦白，“魏字看起来很难，我想把岚姐姐的名字也写的好看。” 右兰的想法很简单，她想把魏岚的名字，写好，写的工整，写的好看。 右兰觉得有关魏岚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同时，也愿意一切和魏岚有关的，都是最好的。 而且额外有一点，“魏”字那么难，她都不认识也不会写，纪风遥也一定不会。 纪风遥不会的，那她更要会了。 刚才右兰的表现让魏岚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听了右兰的想法，魏岚更不会有什么异议。 找出一个新本子，魏岚大大方方在上面留下自己名字的小楷模板。 末了递给右兰，她在右兰头上轻轻摸了摸，叮嘱道：“热爱学习是好事，但咱们不能读死书，你已经三天没出家门了，今天出去玩一会儿，放松放松，嗯？” 右兰乖巧点头，魏岚粲然一笑，摆摆手，“去吧！” 目送右兰出门，魏岚刚在心里打算，要不要重新拟定一套教学方案，还没章程呢，身侧窗户玻璃被敲响，顾朝棱角分明的俊脸贴了过来。 “搭好了，过来看看？” “好！”魏岚连忙起身，往后院去。 培育菌丝的三个罐头瓶基本都饱满，是时候进行下一步操作了，在分批装进塑料薄膜之前，魏岚作出决定，找找场地。 场地容易找，顾家后院茉莉花丛旁边的意见，竹影散落密集，阳光一天到晚都无法只射，再合适不过。 第450章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 按照魏岚要求，顾朝在那里搭了一个高一米五左右的架子，二十厘米一层，分了好几层，顶头还用茅草搭了一个挡光的顶。 “还不够！” “还差什么？”顾朝侧头看魏岚，问道。 魏岚嘴唇抿起，桃花眸微眯，稍稍想了片刻才道：“这里虽然没有阳光，但是还是有明光的，蘑菇需要阴暗的环境！” 顾朝点头，淡淡道：“这个好办。” 说罢，转身就要去忙，魏岚手快将人拉住，“遮光是一点，还需要通风，不然菌丝容易捂死！” 魏岚脸上满是认真，黝黑眼眸每眨一下，长睫轻颤盖住眼底思索精光。 顾朝心下明白，这件事前后魏岚都是经过仔细琢磨过和认真考虑的，并非说风就是雨。 当即，顾朝心里有了成算，他点头颔首，“交给我来办。” 顾朝动作迅速，进屋拿了柴斧就进了竹林。 魏岚估摸他是打算编竹帘，看到最后果真如料想一般。 之后顾朝动作熟络劈竹篾，魏岚就在一旁帮帮小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就偶尔递一下工具的事，其他时候多是看着。 劈竹篾、编帘子这事儿，她也不会。 魏岚瞧的认真，注意到顾朝是不是看过来的目光。 顾朝看了她一会儿，半晌闷哼一声，笑侃道：“看这么认真做什么？你还想学不成？” “学会是不可能的，但是能会点皮毛也好啊！总能帮上你一点。”魏岚如实道。 她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竹编制品用处广泛，时不时就得编上一个两个的，她要是也会一点，顾朝能省不少事。 “等饭的空档就能捯饬完的事，哪需要你动手？”顾朝哑然一笑，她小脸认真，眼眸清澄，要不是他手捏竹子染的有些脏，还真想在她脸上捏上一把。 顾朝扬眉眨眼，俊脸做出一副滑稽调侃样，故意逗魏岚笑，“真想帮我，不一定非要在这件事上纠结，你可以多做点好吃的。” 魏岚果然被他逗笑，霎时间，如百灵雀儿的笑声在空中婉转飘荡。 魏岚心中感叹：有句话说的真不错，‘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瞧眼前这个，可不就一直惦记着么？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对了，眼下二月底，等个把月就是清明节，那个时候，咱们后院这片竹林也该长笋子了吧？” 魏岚转头看顾朝，耳廓两缕乌黑青丝随动作摆动，光洁脸上笑容灿然，“竹笋你吃过吗？也好吃呢。” 顾朝手里忙活，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吃过的。靠桃林那边有一小片猫竹，每年清明前后都能冒出胳膊粗的竹笋，往年阿婆用来清炒，味道不算多好但也不差。” 不过那会儿顾家日子难过，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挑口味。 魏岚点点头，掰着手指跟顾朝数，竹笋都能做那些好吃的。 “新鲜竹笋可以炒肉片，晒干的笋子可炖汤，还有酸笋！” “就阿婆做腌菜的那个法子，做的时候加点辣椒一起，到时候做出来的笋子酸辣酸辣的，可好吃了！夏天还是个开胃菜呢！” 魏岚眼眸一下子晶亮起来，唇瓣蠕动吞咽口水，好像正在会意酸笋的味道似的。 顾朝被她馋猫似的小模样逗笑，轻轻叹了口气，似诱哄般宠溺的语气，“好，都听你的。这么大一片竹林冒出了的笋子一季都吃不完，到时候挨个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魏岚登时收敛笑容，没好气睨了顾朝一眼，哼唧唧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面上看起来是任由我怎么样都可以，其实心里也期待着吧？” 魏岚边说，便起身凑近顾朝身边，继续追问，“让我换着花样做，我能吃多少？最后也不知道都进了哪只大耗子的肚子里？” 魏岚记仇，年前有一回顾朝抱着她又啃又亲的，差点被顾阿婆发现，可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说有耗子，魏岚怕，所以两个人才挨得近。 顾朝自然也想起那件事，心叹：还真是无妄之灾，这旧账翻得突如其来，叫人避无可避。 正琢磨怎么把这件事原过去，余光扫到厨房门口站着的人，顾朝心里一松，“姜知青。” 这一声“姜知青”彻底转移魏岚的视线，她转过头，正瞧见姜丽华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站在那里。 魏岚心里凸了凸，该不是刚才她说的话，姜丽华都听见了吧？ 可是细细想过，她刚才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孟浪的话啊？ 魏岚还在怔愣，姜丽华一个箭步，跳过地上竹篾跳了过来，紧紧拉着魏岚的手，“魏岚！” 很显然，她的一言难尽，并不是针对魏岚，亦或者说，顾朝。 魏岚懵了一瞬，“怎、怎么了？” 顿了一瞬，魏岚又问，“又跟你哥吵架了？” 姜丽华麦色腮帮子一瞬间鼓起，秀眉高扬，不重不轻推了魏岚一把，“说什么呢！” “那你就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呗！”魏岚眨眨眼，身边一步距离顾朝正在忙活劈竹篾，每一根竹篾劈出来丢到地上，都要会在半空如蛇扭一样晃荡一下。 魏岚怕打扰到顾朝，另一个竹篾锋利，也怕甩到她或姜丽华身上，到时候再给割伤了，索性拉着姜丽华到井口另一边坐下。 姜丽华坐下之后，支支吾吾半天，偷偷打量顾朝，见顾朝根本对她们谈话内容没有定点兴趣，才开口说事：“还不就是大食堂那事儿……” 之前大食堂腹泻一事，三个女孩被愿望，魏岚私下早已知道事情经过，这事儿早就被她抛到脑后，可姜丽华不一样。 刘二婶虽然被收拾，但姜丽华并不知道罪魁祸首就是刘二婶，所以根本就没把两件事联系到一切。 姜丽华心里一直愤愤不平，直到今天早上，大队长把她和李桑桑喊过去，秘密说了这件事的经过才反应过来。 说完这事，姜丽华“啧”了一声，狠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是刚才那般的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都是生活逼的，刘二婶是有上进心的，但她的上进心用错了地方。 又应承了一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反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没必要为这种人感到可怜，更没必要花时间去憎恨，不过是世态炎凉罢了。 再者说，天下这种人多了去，真的要恨，哪恨的过来？ 魏岚默了默，轻轻在姜丽华手背安抚拍了拍，“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算了，别再想了，以后我们多注意。” “也只好这样。”姜丽华眉头轻蹙，刚点了一下头，一张秀气麦色的登时又变得义愤填膺，“回去我就写个牌子，闲人免进！要是有那个不听话的非要硬闯，出了事管她是不是凶手呢，就赖她！” 整个大队的社员，放眼望去，认字的就那几个，平时那些喜欢拉家常凑热的婶子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姜丽华写，基本也是白写。 魏岚不想打击姜丽华的积极性，并未坦言相告，只抿唇笑得无奈，“你高兴就好。” 姜丽华倏忽绽放笑颜，拖着小马扎坐到魏岚更近的地方，亲昵挽住魏岚的一只胳膊，“还是你好，这事儿我都不好找别人。” 魏岚知道事情，顾三德并不担心，就怕姜丽华和李桑桑心里有意见，所以才会单独说明。 虽然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但末尾还是叮嘱了一句，这件事情只有她们三个知道，不好在告诉别人。 姜丽华有时候迟钝，但这时候却很聪明，知道顾三德这是让她们回去之后，闭紧嘴巴。 来顾家之前，姜丽华已经跟李桑桑吐槽了一阵，这是没吐槽够，才又来找的魏岚。 话都说完，姜丽华心里舒服多了，眼神随意游走，很快又注意到院里顾朝那边，她脑袋蓦地从魏岚肩头挪走，“你这又是打算做什么？” 每次得了好东西，魏岚总是默不作声，向先前的布料、缝纫机，要不是她们过来看电视的时候发现，不定要被瞒到哪辈子呢！ 这么一想，姜丽华转过头来，神情幽怨的看着魏岚。 魏岚翻了一记白眼，“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没有藏着掖着，先前说要试着种蘑菇的事，不是早就跟你们透过风了？” 姜丽华恍然大悟，却又皱紧眉头，满脸狐狸不敢置信，“你是说，这些竹子是用来中蘑菇的？桑枣儿不是说要用木头么？” 魏岚懒得解释，干脆把姜丽华拉回房间。 两人一起蹲在靠窗的桌子面前，魏岚从平时脚踏的那块地方摸出一个瓶子递给姜丽华。 姜丽华一手拖过，另一只手下意识放到瓶盖上，魏岚生怕她要拧开，连忙叮嘱，“在这看看就行，现在还不能打开！” “啊……”姜丽华迟疑点头，稍稍往亮点的地方挪了一步，举着瓶子仔细打量。 瓶子里木屑压的紧实，一些白色像小毛毛又像是蛛网的东西密密麻麻，姜丽华眉头打结，“就、就这？” 这毛毛能长出蘑菇来？打死她也不行。 质问的语气一下子点了导火线，魏岚没好气夺回瓶子放回远处，“就这！” 她那小脸一绷，姜丽华哪里还不知道她是生气了，连忙改口，“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我是、是……” 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了然，反而把“不相信”的感觉扩大化，姜丽华在嘴上拍了一记，欲哭无泪，“我也没见过蘑菇怎么长出来的，也没听说蘑菇也有种子什么的……哎呀，你别生气了啊？” 魏岚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胸有成竹的事情不喜欢被人质疑，姜丽华一道歉，她顺着台阶就下了。 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事，后院她也帮不上忙。 魏岚索性拉姜丽华到桌边坐下，抽出平时做记录的本子一页一页翻给姜丽华看。 魏岚一边翻本子，一边解释，“蘑菇是有种子的，孢子就是它的种子。嗯……你可以这么理解，它的种子太小了，成熟以后像灰尘一样漂浮在空气中，肉眼很难看见。” 姜丽华懵懂点头，又问：“那你是怎么收集种子的？” “我哪里会收集什么种子？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你看，试验品我都是做了两份的，香菇那个出了意外，只成功了这一份。”魏岚手在本子上写编号的地方点了点，如实回答。 姜丽华拖长音“嗯”了一声，道：“我发现你懂的好多啊！” “做好吃的饭菜，织毛衣，做衣服……现在连蘑菇这么难搞的问题你都搞点了！”姜丽华掰手指细数一阵，紧接着又抛出一个致命问题，“魏岚，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呃……” 卡壳一瞬，魏岚神情不大自然，“这、这个吧……” 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 魏岚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大脑一道精光闪过，魏岚及时抓住。 “你忘记了吗？我爸爸在部队当差呢。”魏岚回过头看姜丽华，面上笑容公式化，开始胡编乱造，把一切事情都往老魏身上推。 原以为这么一句话就能解释所有，但见姜丽华还有要开口追问的意思，魏岚赶紧主动出击，小手并拢挡在殷红唇边，声音刻意压低，“你知道的，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有时候是有一些特殊情况，能看到一些书。” 这幅模样，摆明了这事不能四处宣扬。 因为改革运动，很多书都被列为禁书，必须销毁，登时，姜丽华脑洞打开，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 军区校场熊熊烈火，身穿军装的男人（魏父）笔直站在一侧，在他身后是一堆高如小山的书籍，而“小山”的一角，年幼的小姑娘（魏岚）懵懂的将一本书翻开…… 姜丽华心里一阵感动，感动这么敏感的话题，魏岚都愿意跟她分享。 “魏岚，你放心！这件事我觉得不会说出去的。”姜丽华一把捧住魏岚的手，神色坚定。 第451章 理所应当 那架势既表明她会把这件事放在心底封死，又莫名其妙让魏岚感到一种，世界她两第一好的……错觉？ “你、你高兴就好。”魏岚嘴角抽搐，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姜丽华造成了多么大的误解。 之后送走姜丽华，大食堂腹泻一事才算彻底翻篇。 时间飞速流逝，转瞬进入三月中，绿意布满山野乡间，初春播下的葵籽种子经过这近一个月的时间生长，冒出来的绿芽已经长处两片叶子，高度莫约有七八工分。 也因此，一些之前较劲的事情，渐渐看出分晓。 年前入冬时翻地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到最后二十亩地靠人力翻土，折腾几天最终只翻了十亩地的土。 而这翻过土的十亩地和没有经过翻土的十亩地，形成鲜明对比。 一方葵花苗根茎拇指粗细，已经开始长第三片叶子。 另一方葵花苗根茎只有小拇指那么粗，第二片叶子还未全部展开。 一开始说翻一番土，让雪冻死害虫，这会儿虽没有闹虫灾，但经过翻土的十亩地，幼苗长势确实比另外十亩地更好。 大队里那些听说消息却不信邪的，亲自跑到地里查看，等看清楚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我滴个娘呢！说雪能冻死什么虫籽俺勉强能相信，可这、这雪难不成还能成了肥料不成？这苗儿咋长的？” 两边地的差别只有翻土这一项，根本没有施过肥，更不存在别人施肥他们却没发现的可能。 而且，肥可是个好东西，大队里每个月攒出来的那点儿牲口肥，可都是专门让人盯着的呢！ 就算是想施肥，也得有途径弄才是。 “那、那照这样看，以后入冬赶在下雪前，咱们庄稼地是不是也能学着翻一翻土？说不定也能长得更壮实呢！” 查看了两边地的差距后，一群庄稼把式重新聚集回长势较好的那几亩地。 庄稼把式们一个个拧眉皱脸的蹲在田埂子上，手里各自抓了一把土，先是细看一番，接着又是低头去闻，就想找点证据出来，一方面打翻这一观点，另一方便不乏也有找台阶下的意思。 只是可惜，这些人非但没有如愿，反而有人眼尖发现一个事实，“哎呀！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片地的杂草都比那边的地少呢！” “有什子好稀奇的？大食堂供了那么多张嘴吃饭，还能各个都闲着不干活了？” “话也不好这样说。”一个中年汉子搓了一把脸，接话道：“我家栓子也跟着在这里地干活儿呢，之前回家总听他说最乐意干这片地的活儿，而且不光是他，每次分工，其他人也都争着想来这片地……嘿咻，你们也犯不着瞪我，我说的可是实话。” 周边一群黑脸中年汉子不悦看向栓子爹，那意思十分明显。 他们一个个的，巴不得能找个台阶下，这人不配合也就算了，还处处跟着那些年轻的知青娃娃的思想走……难道是想让他们这些活了半辈子的人，去跟那些知青娃娃服软不成？ “原来我还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今天过来一看，才算明白。”栓子爹笑了笑，半晌叹道：“纪技术员和对上的知青或许没种过地，可有一句话大队长说的一点不假，读书就是能长出息……你们瞧啊！咱们不懂的东西，人家懂，咱们懂得东西，人家也晓得呢！” 这一席话，把田埂上十多位中年汉子说的一脸沉重，一个个都沉默起来。 起初他们是不信来着，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了，可是他们都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这时候要去跟一些小娃娃说服气不成？ 就是想，也没有那个脸面能撑着他们去。 正沉默，石板桥那处婉转悠扬的笑声伴随春日暖风拂面而来，众人迟疑转过头，就见到他们此时并不太想见到的年轻知青娃娃。 魏岚拎着鱼篓小跑跟在顾朝跟手，一个抬头冷不丁触及那么多人的视线，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弯眸一笑，“各位叔叔、伯伯好！” 栓子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憨厚，“魏知青也好。” 其他人面色青转白、白转红的，十分精彩，最后也跟在栓子爹后面，说了句：“魏知青好。” 魏岚本来觉得被这么多人看的有些尴尬，才打的一声招呼。 她是小辈喊一句叔叔、伯伯本也没什么，但眼下十几个人，快一声慢一声的喊她魏知青，倒像是主动跟她问号似的。 怪异的氛围让魏岚嘴角抽了抽两下。 葵籽地在小港下游，他们下鱼篓，也是小港下游深水区，这一段路，避无可避。 魏岚快步走近顾朝身侧，一边将自己身影藏起来，一边胳膊肘轻怼了顾朝一下，让他出来调解这尴尬的局面。 “先走，前面等我。”顾朝轻声说了一句，接着步子慢慢迟缓下来，魏岚会意，加快步子往前走。 “各位叔伯都聚在这做什么？是对葵籽工程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顾朝浓密剑眉舒展，一副笑脸模样。 那些人只当是魏岚给下地的人送东西，或者怎么样的，反正魏岚不在场，他们反而更自在一些。 眼下顾朝开了腔，庄稼把式们面面相觑之后，最后推出栓子爹出来答话。 栓子爹是个老实人，一开始也不大相信什么翻土冻死虫子的鬼话，但是后来他儿子栓子得了进葵籽工程干活的机会，就是另一回事了。 栓子人实诚归实诚，但是话多，不论跟谁都是。上工的时候手里干活儿利索，一张嘴也不见得停，下工以后，自然也是。 只不过，听他说的对象变成了他老爹。 栓子总爱说葵籽地的事儿，说得多了，栓子爹慢慢被同化，久而久之也就开了窍，觉得说不定真的能行。 “不是什么建议。大家伙儿正讨论呢，这片地年前入冬翻了土，眼下不光长得壮实，连草都少了。”栓子爹憨憨摸了一把灰白寸头，顿了半晌又笑道：“这可都是魏知青的功劳，朝哥儿，你回去可得好好跟魏知青说说，大家伙儿都感激她的明智。” 比较最后是魏岚站出来举双手赞同纪技术员的决定，要不然，这事儿，说不定真得被他们搅黄。 顾朝点点头，道：“这事其实不难理解，这片地入冬的时候翻过土，大雪覆盖过新土，冻死了虫卵和草根，野草自然而然的就少了。草一少，没有东西跟葵籽苗抢养分，苗儿自然也就长得更好。至于大家说的感激魏知青……” 默了默，顾朝继续坦言道：“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纪技术员提的建议，大家要感激就赶紧纪技术员吧。” 莫须有的功劳嘉奖，并不值得稀罕。 顾朝想的事，如果他不把话跟这些人说清楚，以后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会给魏岚招难。 顾朝这话说得中肯，让一群半老的庄稼把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也稍稍舒坦了些。 说感激不过是在找台阶，不过顾朝说的也有些道理。 这事儿最开始就是纪技术员提出来的，比起向一个小娃娃服软，他们觉得，后者更好。 至少，纪技术员比他们都年上不下二十岁，活得久，见识长……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的吧！ 告别田埂上的庄稼把式，顾朝快步追上前面几十米开外的魏岚。 或许男性大多都体热，顾朝身上穿着魏岚裁的白色衬衫，薄薄的一层却好像还觉得热似的，袖口扣子扣紧，袖口高高挽起，伸手露出小臂筋线，不由分说接过魏岚手里的鱼篓，“我来。” 魏岚小脸莹白，笑容灿然有可以卖乖的嫌疑，左右看了一偏，见没有旁人才一股脑把手里的两个鱼篓都交给顾朝，“朝哥真好！” …… 除了翻土一事之外，再就是县公安局那边。 二月底衍邑忙完跟新调任过来的局长交接，之后他这个副局长基本就空闲下来，除了每日晨起报道之外，大多时间是带着手下七八个警员过来七队这边帮忙。 葵籽工程是未来几年h省的重要扶持项目，上头十分看重，因此，新任局长也十分重视。 每每衍邑出发时，新任局长总要抽出一些空闲时间，叮嘱衍邑务必要尽最大可能配合大队、公社造成任务。 话说回来，因为衍邑等人的加入，放眼整个公社里，七队的葵籽种子项目完成度最高、也是最积极、最配合的大队。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好话，不喜欢被夸赞、嘉奖的。 公社那边先后两个“先进大队”的奖状颁发下来，绕是顾三德一心只想干实事，遇到这样的情况，也还是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一脸几天下来，顾三德逢人面带三分笑，一干社员受宠若惊，生怕顾三德不按寻常套路来，到时候抓住他们的错处一通狠罚。 登时，一个个的都提心吊胆的干着活，愈发卖力。 而看到这样情形的顾三德复手站在田埂上，心里满意加得意：瞧他们七队的社员多优秀啊！干起活儿来一个赛一个的勤奋利落，真不愧是先进大队！ 顾三德：这样的好社员，再给我来一沓！ …… * 时间推进到四月初，魏岚心情一团糟。 部分是因为蘑菇一事，先前试验的蘑菇菌丝装单独菌包以后，平菇能正常生长出蘑菇，但香菇却不能。 进二十个香菇菌包里，仅有两个菌包成功长出香菇，但那香菇仅只长到拇指大小，最后就跟被大水泡过似的，皱皱巴巴的，还长了斑点、白毛。 魏岚推测不出是什么病症原因，还是操作不到位的原因，只能重复试验。 但是后面经过三次试验，一次比一次的结果差，最后一次，甚至连第一步骤的菌子都没能培养出来。 魏岚心情陷入低谷，顾朝陪伴一侧安慰，并保证下回去海市会帮她寻找相关书籍资料。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妥当，京市接连来了两封书信，再次将魏岚推入谷底。 “婚期已定，四月二十一，盼归。——魏临” “魏临说，结婚的时候见证、祝福的人越多，以后日子就会越幸福和美。人多热闹，希望你能回来。——宋琪。” 默不作声把信叠好塞进抽屉里，魏岚整个人蔫耷耷的，无精打采。 又见窗外太阳渐渐落下只留一层浅淡夕阳，魏岚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转身去堂屋拿了象鼻壶。 顾朝知道魏岚喜欢花草，尤其是香味清新的茉莉，为了方便她浇花，特地估量了象鼻壶的尺寸，找了一节竹节在上面扎了十多个眼儿。 只要魏岚想浇花，把那竹节往茶壶上一扣，茶壶就变成了浇花的水壶。 魏岚装好竹节，从井里打了清水浇了后院那块小葱地，又浇了两排抽了新枝的茉莉花丛。 魏岚挽起袖子，正想去打理放着平菇菌包的架子，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紧接着，硬邦邦结实的胸膛靠了过来，“我来。” 前后这么多次的试验，魏岚已经推断出适应平菇生长的环境，之前搭的架子，虽然有顾朝编的遮光帘能遮光，但并不能很好的保湿。 眼下的架子上，竹帘子已经换成稻草帘子。 稻草帘子三面环绕，里侧竹林土墙方向是空出来通风的，有竹林遮挡，平时只有微弱散光，不会影响蘑菇生长。 而为了保湿，稻草帘子每天早晚都会往上撒透水。 眼下帘子上还有水分，要在不能打湿菌包的情况下洒水，只能把帘子架起，魏岚力气小，做起来会很辛苦。 洒水这事儿只能傍晚做，平时阳光太盛，猛的照一下蘑菇会影响蘑菇生长。 顾朝一早算好时间回来，果然就赶上了。 “去那边坐着等我会儿？我这边一会儿就好，嗯？”顾朝顺势接过水壶，拉着魏岚到井边摇椅上下坐下。 “嗯，好。” 魏岚轻轻点点头，转瞬又低头，右手食指粉嫩半透明的指尖漫不经心扣着左手手心，一张光洁透白如玉的脸上，长睫微颤，在下眼睑落下一层浅淡阴影，好不落寞。 第452章 我想让你看着 好不落寞。 平时顾朝说让她坐下，他来弄，魏岚总要拉扯一番，最后被顾朝的固执气的咋咋呼呼的跑去一边坐着，等事后顾朝忙完去哄。 今天魏岚表现反常，顾朝本想问怎么了，抬眼一见她落寞的神情，就知有事。 顾朝蹲在魏岚跟前，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举到下巴处轻蹭，“有事要跟我说，我来处理。” 魏岚抬头，和他视线不期而遇，不由微怔了一下。 唇瓣抿了抿，魏岚轻轻摇头，笑容乖巧坦然，“嗯……没什么事，有事我会跟你说的。” 事实上，四月份返京的事，魏岚之前私下试过顾三德口风，当时顾三德回答很干脆: 葵籽工程正在重要关头，所涉及人员说白了也是在打一笔硬仗。 任务重大，顾三德不希望魏岚或者顾朝两个人中，有任何一个人缺席。 返城基本无望，魏岚理解眼下局势的重要，但心里仍有些小小的失落。 顾朝眉心微蹙，深邃眼眸微微眯起，明显不信。 魏岚挽住他胳膊，讨好似的晃荡两下，桃花眸弯起又娇又巧的，“真的！” 半晌想起一件事，魏岚又道：“对了！明天你还去镇里吗？家里的罐头瓶儿不够用，我想这两天试着交芳夏培育菌丝……你去的话，问问山芋那能不能帮忙收一些罐头瓶……啊不，玻璃瓶也可以，只要是这么高、瓶口这么大的都可以。” 魏岚边说，小手边比划。 “好。”顾朝点头，蹲身往旁边一转，坐在她腿边的石墩子上，“塑料薄膜够不够，要不要也让人从海市那边寄点过来？” 上回顾朝从海市带回两卷塑料薄膜，小臂粗的一卷，一卷大概长六米、宽两米左右。 魏岚见到裁成40x40的小块，中间兜住经过高温消毒的木屑、瘪谷等物，再从培育管理取出拇指含菌丝的木屑一起放入其中，之后用麻绳扎进放到阴凉地方。 等菌包里菌丝逐渐爬满整袋，在菌包上割开供蘑菇生长的小缺口，放到后院架子上每天作好保湿工作就行。 几次试验，家里那两卷塑料已然不对，魏岚心里盘算了剩余，回答果决，“要的！” 不过听顾朝说起海市那边的事，魏岚不觉有些好奇，“还是那边的人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顾朝静默一瞬，起身打水往水壶里灌，“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姓谢。” 谢惊鸿身世曲折，身份还带着些许危险成分，顾朝怕魏岚担心，只挑一下自己认为可说的说。 “才十三岁？这么小！”魏岚桃花眸倏忽瞪大，满脸不可置信，“我记得你说过，他是洋行老板的儿子？” “是也不是，准确来说，是养子。”顾朝颔首，娓娓道来，“洋行的老板是洋人，像你说的那样，头发银灰卷曲，绿眼睛鹰钩鼻的洋人。但谢惊鸿和我们一样，黑眼睛，黄皮肤。” “他叫谢惊鸿？名字还挺好听的。”魏岚若有所思点点，侧脸看向顾朝，“是那个洋人对他不好吗？要不然他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听魏岚说谢惊鸿的名字好听，顾朝托帘子的手慢慢将帘子放下，回头认真看着魏岚。 魏岚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连忙转口，“你的名字也好听！” 顾朝这才继续忙活。 顾朝没说老詹姆斯对谢惊鸿好或不好，只是道：“开春的时候老詹姆斯死与意外，谢惊鸿的年龄不足以支撑他接管洋行，z府重新物色了接管人人选……他要活命，当然就得冒风险。” 但事实却是：谢惊鸿的年纪确实不足以支撑他接管洋行，但现如今，洋行的新任接管人是他的人。 换言之，明面上洋行老板是别人，实际上幕后老板，还是谢惊鸿。 而至于谢惊鸿的身世，谢惊鸿曾也跟顾朝提过一嘴，再加上顾朝自己了解到的，谢惊鸿对老詹姆斯复杂感情，甚至最后对老詹姆斯痛下杀手，其实并不难想象的出来: 年幼全家丧命老詹姆斯之手，因为年龄尚小，被仇人误以为不会记事，以养子身份带在身边抚养。 或许老詹姆斯临死都不会相信，谢惊鸿一直都记着所有事，一直都在伪装，一直……都在潜伏等待机会。 “哎！朝哥，朝哥？” 叫了几声不见顾朝有反应，魏岚起身窜过去，两手从他手里接过水壶。 这一动作，顾朝猛然惊醒。 “怎么了？”顾朝侧头看魏岚。 魏岚冲他脚边扬扬眉，瘪嘴没好气道：“鞋子湿了没感觉到？” 顾朝低头，半新的布鞋果然打了透湿，周边土地都还有一大滩水迹呢。 应该是刚才走神的时候不小心倒上去的，他竟然真的半点没有感觉到。 “不碍事。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顾朝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落回魏岚身上。 魏岚抿唇，“我说，那孩子命苦，现在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你总托人家办事，要能照拂一点就多照拂一点吧。” 顾朝点头，若有似无“嗯”了一声。 魏岚满意他的反应，一边眼神示意他把帘子托高提点，一边提着水壶往上浇水，嘴里絮絮叨叨：“你让他帮忙寄东西过来，总得寄信寄钱过去吧？这两天看看能不能失落出来一些特产一起寄过去，总是个心意。” 小姑娘明明自己也才没多大，却总是为其他人考虑。 一个处境不太好的孩子，魏岚能想到的就是，谢惊鸿生活经济稀薄，一天三顿吃的可能就是粗面、杂粮窝窝头这种了。 那么，就要参考着实用的来。 当然，直接送粮是不可能的。 关照是有意关照的，就怕谢惊鸿会误以为是“可怜”，那就直接变了一层意思。 “家里辣椒酱还有半坛子，明天等你带回罐头瓶儿，装一瓶一起寄给他。” 谢惊鸿的身世，顾朝确实没说假话，但谢惊鸿现如今的身份，人家手里头有钱、有人，未必稀罕这些。 顾朝叹了一口气，不想魏岚的好心被践踏，于是迂回着说道，“囡囡，那半坛辣椒酱，我一个人都还不够吃，你给了他，我怎么办？” 魏岚直接白了顾朝一眼，“马上月中地里的辣椒要开花，月底就能收一批上来，家里那半坛辣椒酱你就是天天吃一大勺也能吃到下个月去。” 顾朝现在怎么着也是个万元户了，还在因为一罐辣椒酱计较，魏岚说他小气也不是，说他会过日子也不是，最后只能归功于顾朝那张嘴了。 毕竟，顾朝爱吃辣，是顾家几个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顾朝被魏岚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囡囡，这件事……”斟酌再三，顾朝还是想找机会把这事儿迂回一下。 然而，魏岚却并不给他机会，径直念叨着自己的安排： “家里的花生也还有大半袋，在不吃完口感也要差了，分出来一半一起寄过去吧？” “啊，对了！你明天去镇里的时候，带着军用水壶去，再打一些羊奶回来，到时候我做点羊奶卷一起寄过去吧！” 羊奶卷虽说是细粮，但是羊奶便宜，又是发酵、膨胀物，除了会多费一点功夫以外，并花不了多少钱。 顾朝半天不说话，魏岚转过头来，冲他俏皮眨眨眼，“往后天气越来越热，大食堂那边再忙起来，家里这小烤炉就不好再弄了，这回羊奶可以打多一些，让孩子们吃个够。” 魏岚满心满眼的为大家考虑，顾朝不好再抹了她的心意，点点头答应，心里思索，回头在心里多写上两句，但愿谢惊鸿会尝尝吧。 顾朝想法刚落定，却不料等到写信的那天又出现了小意外。 竹影婆娑摇曳，顾朝后背挺直坐在椅子上，修长大手握着钢笔，才在信纸上写下谢惊鸿同志几个字，刚洗完头、头发半干披散于肩的魏岚走了进来。 顾朝下意识捂住信纸躲闪了一下。 魏岚从柜子里抽出干毛巾垫在后肩，本也把这事儿当回事，见顾朝鬼祟动作，心里不觉警惕起来。 “你在偷藏了什么？” “没藏。” “那你给我看看！”魏岚乌黑弯眉高扬，盛气凌人伸手要抢，顾朝赶紧捂住信纸转到一边。 扑了个空，魏岚整个人倏地敏感起来，“还说没有！” 她脸色涨红，弯眉紧锁，殷红唇瓣微微撅起嘴角下耷，很明显处在暴怒边缘。 顾朝当下认怂，告饶的把手挪开，让她看被他压着的信纸。 书信以“谢惊鸿同志”五个字为开头，一副老干部的官方口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魏岚脸转红又转白，瞬间无言以对。 真是有毒！ 就这几个字，有什么好藏的？ 非要整的人误会…… 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魏岚嘴唇蠕动张了张，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再一对上顾朝视线，一张莹白脸蛋登时难受的涨红。 “看什么啊？”凶巴巴瞪了顾朝一眼，魏岚转身就走。 “囡囡，别生气。”顾朝以为她还气着，手快连忙把人拉了回来，“我写，你看着。” 魏岚腮帮子鼓了鼓，尴尬转开头，“谁、谁要看了？我才不看！” 顾朝含笑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诱哄充满宠溺，“我想让你看着。” 他嗓音缱绻沙哑，有着说不出的磁性。 魏岚耳根子发麻，脸跟着红了红，顺势下了台阶，却依旧板着小脸别扭道：“那、那我就在这坐着吧。” 男人坐姿笔直，手握钢笔写出的字迹干劲有力。 在他身边一侧，穿着盘口湖蓝小衫的姑娘双手托腮，倾城圆流的桃花眸漫无目的游走，时而看向窗外，时而看向男人笔下的信纸…… 陈旧木窗支开缝隙，微风徐徐吹进房间，不只是窗柩还是房门，“咯吱”的一声响，两个人靠窗边迎光而坐，地面清浅影子交叠，亲密无间…… 顾朝写信内容就那几条，让谢惊鸿帮忙买塑料薄膜，随后提及了羊奶卷和辣椒酱的事，委婉提了一下是爱人做的，寄给他尝尝。 之后顾朝吹吹信纸，准备叠吧叠吧塞进信封里，魏岚小手蓦地覆在他大手手背，“这、这就完了？” “嗯。”顾朝诚实点头，沉默一瞬，又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倒也没有。”魏岚脸上闪过牙痛神情，信里顾朝口吻不要太官方、老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完全不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的口吻。 魏岚拧眉“啧”了一声，道：“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在信上加一句两句鼓励的话？” 小孩子十三四岁差不多就是青春期，如果没有正确引导，很容易长歪。 如果让他知道，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人在意他、关心着他，或许，会让他对明天、对未来多一份期待和期望吧！ 顾朝什么也没说，只将信纸和笔推到魏岚面前。 魏岚眼睛瞪圆，反手纤细食指指着自己，“我、我来写？” 顾朝点头。 魏岚犹疑反问：“这、这不太好吧？” 顾朝轻摇了一下头，捏着钢笔放进她手心，“辣椒酱、花生、羊奶卷都是你做的，你跟他说一句话，也算认识了，他会记得你的。” “那、那好吧。”魏岚被顾朝说服。 她唇瓣紧抿，笔杆抵住下巴思考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结果，直到视线落到桌上空荡荡的茶杯，魏岚大脑灵机一动，飘飘扬扬写下一段话。 亦或者说，一顿心灵鸡汤：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 只要勤奋上进，未来就 加油，惊鸿小朋友~ 写完这段话，魏岚笔尖停顿，在末尾画了一个童心满满的括弧笑脸。 信纸重新推回顾朝跟前，魏岚放下钢笔，双手叉腰信心满满，“怎么样？” 顾朝也不知道她在得意些什么，但心里只觉得她高兴就好。 只是看了一眼信纸后，顾朝动作慢了一瞬，大手摸上信纸，拇指在那个括弧笑脸上摩擦两下，“很好。” 那笑脸很可爱，也很有朝气，让人一看见就觉得心情很好。 第453章 小当家的 顾朝嘴唇微微上扬，将原本想随意叠起的信纸板板正正叠得整齐。 恰逢门外传来吆喝、对话声，魏岚侧首听了一耳朵，知道是家里来了人，对话内容却听不真切。 魏岚起身往外走，出去看看情况。 顾朝跟着起身，还未站定，想到什么他又坐了回去。 从信封抽出刚塞进去还没捂热的信纸摊开，斟酌一瞬，顾朝在上面末尾又加了几个字，才重新塞回信封。 顾朝在屋里打包要寄出去的东西，东西大多都是先前魏岚准备好的，他只需要装包归置，等着明天出门一起寄出去就行。 顾朝这边忙着，另一边前院，魏岚兴冲冲跟在顾阿婆身边打转，“阿婆，刚才红梅婶子说的都是真的么？那是不是我也能去？” 顾阿婆没好气睨了她一眼，“刚才你就在旁边，没听着？” 魏岚这才相信，一个蹦跶跳的老高，两只手激动握成拳头，“我长这么大，还真没采过茶！” 兴奋一会儿，转身见顾阿婆去窗台下搬柴火，魏岚小跑跟过去，跟只小家雀儿一样絮絮叨叨： “阿婆，我是知青，现在还不算顾家的人，那我们是不是就占两个人头？能比别家多摘一份茶叶呢！” 刚才李宏的婆娘张红梅过来通知，说今年因为葵籽计划一事，大队有了正式的副业，为了激励大家，往年边缘化副业的茶叶，将在月中谷雨那天，允许社员采摘一天的茶叶。 一家只能出一个人，魏岚现在虽然住在顾家，和顾朝是对象关系，但毕竟还没成事，还是算知青的独立名额。 也就是说，到时候魏岚能和顾阿婆一起去摘茶叶。 而知青点里的亲兄妹姜成和姜丽华两人，虽然都是知青，但因为是亲属关系，也只能去一个人。 魏岚脸上笑容藏不住，心里既期待即将到来的采茶经历，又因为能多得一份茶叶感到高兴。 “那采回来的茶叶要怎么弄？阿婆还会炒茶吗？” “会是会，但许是跟城里的炒法不一样。” 顾阿婆抱的柴火堆得太高，有一两根落在地上，被身后魏岚捡起。 “村儿里的炒法都一个样，茶叶摘回来挑去杂物、老叶，就在锅里小火炒。”顾阿婆笑了笑，继续道：“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嫂子炒出来的茶才好喝，小媳妇掌握不好火候，稍不注意还会烫了手。” 顾阿婆抱着柴火往外走，魏岚也抱着一小捆跟在后头，听得及其认真。 魏岚从没见过炒茶，只增进在网络帖子上听说一些民间炒茶艺人怎么怎么样，炒茶也是门手艺之类的。 一听就觉得很高大上。 “咱们在家炒茶都是在灶上，不比人家专门炒茶的锅子……”柴火堆在灶膛口，魏岚扶顾阿婆在小马扎上坐下。 顾阿婆见她好奇，不由多说了两句，“这炒茶呀，得用极小的火，就怕过了火候，炒出来的茶颜色不好，喝起来不香还又苦又涩……” “说是炒茶，其实按动作来说更像是揉，上头的揉下去，低下的抄出来，反复如此，均匀受热才能避免糊锅。” 说到后面，顾阿婆伸手，粗粝食指屈起在魏岚额头上敲了两下，“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茶叶可不是那么好摘的。” 魏岚不相信的噘嘴“啧”了一声，“不就是把茶叶摘下来吗？阿婆，你可别唬我！” 平时去自留地掐拇指粗的菜苔都能掐下来，没道理能被火柴棍儿似的茶叶杆儿难倒。 魏岚不信邪，下巴娇气高高抬起，“瞧好了吧阿婆，我要摘这么一篓子，啊不！是这么大一篓子！” 魏岚边说边比划，末了又不满意了，“不不不……得让朝哥把家里装粮的大篓子给我腾出来才行！” 顾阿婆笑她是个憨的。 魏岚的性子，顾阿婆十分了解，魏岚一旦认定的事，旁人说再多都没用，直得等她自己亲身经历，等吃了苦头，才肯信真伪。 索性不再多说，顾阿婆摆手让魏岚一边闹去。 时间差不多了，她该收拾收拾，准备做晚饭了。 在顾阿婆这儿吃了闭门羹，魏岚转头就去找顾朝。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末尾又委委屈屈跟顾朝抱怨，顾阿婆对她的不理睬。 采茶不需要多大技术，但需要十成十的耐心，一颗茶树并非所有叶子都成炒成“茶叶”，而是只有枝丫顶尖出的嫩叶、嫩尖才可以，所以，采摘时需要一点点的摘。 而魏岚…… 她说想要用大框装茶叶。 顾朝听后两眼望天，突然觉得人生好难。 拉拉扯扯半天，到最后，顾朝到底也没给魏岚拿大框，只从魏岚平时背的迷你小竹篓里，随意挑出一个，抖干净灰尘放到桌边。 顾朝菱唇微抿成一条直线，心里仔细琢磨过说辞，才开口道：“先用这个吧，山包茶树密集，被大框不好走。” 魏岚唇瓣微张没说话，似乎在思考措辞。 顾朝生怕他 连忙又道：“到时候你要是装满了，让右兰回来告诉我，我把大框给你送过去，你倒进去也是一样的。” 魏岚心里斟酌一瞬，觉得这样也行。 虽然费事了一点，但是顾朝说的不错，山包那块她知道的，茶树确实生长密集，春天冒出新枝都戳到小道上来了，人走都费劲，更何况背个大家伙。 “那好吧。”魏岚点点头，同意顾朝的提议。 以此同时，顾朝心里狠松了一口气。 还好魏岚听了劝，要不然到时候真背个大框出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以魏岚的性子，真恼起来，只怕要掀翻屋顶。 还好还好…… 翌日一早，顾朝将信和包裹一同寄出，之后就骑着自行车往黑市那边去。 魏岚需要透明罐头瓶，前两天他来镇里打羊奶的时候跟山芋提过，山芋表示会帮忙留意。 今天过来，正好去问问结果，如果收不到或者不好收，也能早点再做其他打算。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顾朝骑着自行车，车轮飞速转动。 前方是八道巷转角入口，他拇指拨动自行车车铃，下意识喊道：“让让，让让……” …… “您慢走。” 海市第三交易街，一身腚青色长衫的谢惊鸿站在门口，微笑目送这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坐上车。 紧接着，黑丝红旗ca770从洋行门口启动，渐渐越走越远。 谢惊鸿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眼底冷然一片，正要转身，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小谢哥，等等，等等！” 谢惊鸿转身，一个刺头少年背着单肩背包疾步跑来。 少年上身白色里衣脏兮兮的，外面套着一件破旧军绿色的褂子，褂子左边胸口处，还绣着一个简单符号。 拿是邮局的标记。 谢惊鸿淡笑依在门口，“你居然真的钻进邮局干活了？跟你想说了吗？她要是知道，铁定高兴。” 刺头少年名叫海根，跟谢惊鸿住在一条巷子里。 要说谢惊鸿少年老成、城府极深，海根这种完全不能成为助力的人，他根本不会主动搭理，但两个人偏偏成了朋友。 这一切原由，还因海根的那位瞎子娘。 小时候的谢惊鸿因为身上背负事情太多，人前总是乖乖巧巧从不胡闹，但毕竟是个豆丁大的小孩，总有想娘的时候。 谢惊鸿不敢在老詹姆斯面前提及旧事，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躲在角落偷偷哭泣。 然而思念母亲的同时，血洗家门的画面同样闪现在脑海，谢惊鸿哭得更伤心。 也是偶然一次，谢惊鸿哭的时候，海根娘摸索到他身边，询问安抚…… 谢惊鸿在海根娘身上感受到温暖，但同时产生对海根娘的好奇和……渴望。 海根娘眼睛看不见，每天在院里摸索洗衣服，谢惊鸿就坐在院子门口，偷偷望着。 他不敢出声，怕吓到海根娘，更害怕海根娘把他赶出去。 这样的日子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一次，海根的爷爷去世，六岁的海根被送到海根娘身边。 因为没用预防，谢惊鸿被抓了个正着。 海根以为谢惊鸿是贼，六岁虎头虎脑的娃儿扬着拳头要打谢惊鸿。 两眼看不见东西的海根娘伸着手在旁边摸索拉架，最后说了一句：“是惊鸿，院儿里的娃儿。”才劝住海根。 也是那一次，谢惊鸿才知道，原来海根娘一直都知道他在身边。 当时的谢惊鸿也才六七岁，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只知道当时一下子“哇”的哭的肝肠寸断，反倒是海根，一脸无措。 后来许是海根娘跟海根说了些什么，初来乍到的海根就跟小跟屁虫一样，时时跟在谢惊鸿身后，又因为长得结实，倒是也唬退了巷子里平时爱欺负谢惊鸿的那群小鬼…… “还没跟我娘说呢！”海根不好意思搓了一把头发，“邮局送信的活儿累人，我娘知道铁定要担心，我准备晚些时候，等多攒一些钱了在跟她说。” “对了，我这儿有你的一封信！”海根低头在单肩背包里翻找，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谢惊鸿，转瞬合上背包就要走，“还有一包的信没给人送去，我这就走了！等晚些时候，再来卡尼！” 谢惊鸿接过信，随意扫了一眼名字，是顾朝的。 谢惊鸿点点头，笑得乖巧腼腆，“好，代我向婶婶问好。” 海根爽朗一笑，摆摆手跑了出去，“会的。” 目送海根离开，谢惊鸿捏着信进屋。 这会儿正是中午饭点，洋行里客人极少，谢惊鸿冲柜台里中山装中年男人轻轻点头，“我去二楼，有事找我。” “好的，小当家的。”中年男人立马起身，身子微微下压拱起，很是恭敬。 谢惊鸿秀气长眉一闪而过的轻蹙，状似不经意睨了中年男人一眼，口吻极冷，“在行里，我只是一个伙计。” 中年男人额角留下一滴冷汗，刚刚擦去要改口，抬头间，谢惊鸿人已经走到二楼楼梯转角，很快消失不见。 洋行二楼原来是老詹姆斯的休息室，老詹姆斯死后，这里被改成一个休息卧室，谢惊鸿也就从小巷子那边搬到这里住。 谢惊鸿很谨慎，人前一直都是乖巧娃娃、小伙计的面孔，就连这件卧室，也是摆设简陋、平平无奇。 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觉得，他真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 反手关上门，谢惊鸿走到靠窗户的桌边，坐到椅子上。 他右手伸出横扫，将乱七八糟的桌面腾出一小片干净范围，才撕开信封看了起来。 顾朝寄信找他有什么事，谢惊鸿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只是刚将信纸摊开，还没开始看，目光就被信纸下方的符号吸引。 不……好像不是符号。 是…… 是笑脸吗？ 谢惊鸿微微一怔，一晃而过的想法仿佛瞬间根深蒂固，越看，越发觉得那就是个笑脸。 顾朝根本不可能写……画出这种东西。 慢慢往上看，三行整齐娟秀的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只手。 “人生就像是一杯茶，一步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 “只要勤奋上进，未来就可期！” “加油，惊鸿小朋友~”末尾附上(-^〇^-)笑脸。 谢惊鸿小手在笑脸上轻轻摩擦，略有迫切的重头开始看信的内容，全篇看下来，才知道这娟秀字迹的三行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来自顾朝爱人的鼓励。 对的吧？ 应该是不错的。 谢惊鸿捏着信纸的手垂到桌面，秀气乖巧的小脸突然转向窗外，愣愣的，似是走神好一会儿。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许久之后，谢惊鸿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他手反复在笑脸上抚摸，摸得次数越多，越发觉得最后那两行苍劲有力、行云流水的嘱咐有些碍眼。 亦或者说，除了那娟秀三行以外，整张信纸上的字都碍眼。 顾朝在信上最后加的两句，一句是让谢惊鸿顺便留意一下，海市有没有种植蘑菇或者蘑菇相关的书籍。 二是叮嘱谢惊鸿，如果要给他回信，一定要小心。 这句话不乏有威胁的意思。 第454章 蛊惑 二是叮嘱谢惊鸿，如果要给他回信，一定要小心。 这句话不乏有威胁的意思。 顾朝并不怕谢惊鸿说什么局势相关的话题，而是担心谢惊鸿会看不上魏岚送的东西，到时候回信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魏岚伤心。 顾朝只想他的小姑娘永远开开心心，最好任何负面情绪都不要沾染到她。 谢惊鸿沉默片刻，左肩一矮，从桌子抽屉下面的挡板暗格摸出一本泛黄的旧笔记本。 他看看笔记本，又看看那张信纸，最终将信纸抚平夹进笔记本里，重新放回暗格。 谢惊鸿心情十分复杂。 一开始他和顾朝的关系是合作，老詹姆斯死后，谢惊鸿没了顾及，对顾朝也多是算计。 可是，这样一封信…… 像是一枚沉湖的小石子，将平静湖面激起层层波澜，也让谢惊鸿心里有了莫名的期待。 亦或者说，记忆深处的渴望从不曾消散。 渴望无关利益的被人在意，被人记挂…… 简单收拾桌面，谢惊鸿起身拍了拍袖口褶皱，拉开门走了出去。 信上提及辣椒酱、羊奶卷之类的东西，想来顾朝是寄了包裹的。 邮局的信差只管送信，不管包裹，如担心会有外地过来的包裹，需得本人拿户籍本时常过去看看。 那就…… 走一趟好了。 俊秀少年提起长衫下摆，两条腿捣腾飞快，黑色老布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噔噔”作响。 “小……惊鸿，你上哪儿去？” “有我的包裹，我去趟邮局！吴叔，午饭不用等我了！”谢惊鸿声音揶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几乎是跳着出了洋行的门，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 谢惊鸿说午饭不用等他，吴叔却不敢真的不等。 等谢惊鸿从邮局带回包裹，刚进二楼房间坐下，打开包裹手里抓了一罐红油辣椒酱还没打开，房门及时被敲响。 “惊鸿，这、这午饭还热着，你要不要……” 门外没了声音。 谢惊鸿上下翻看罐头瓶装的辣椒酱，末了拧开瓶盖，耸动鼻尖闻了闻，本想说不吃，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等等。” 谢惊鸿拉开门，从吴叔手中接过托盘，之后准备关门，手刚扶上门板，想起一件事，谢惊鸿喊住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吴叔： “吴叔，你还没吃吧？干脆一起吧。” 洋行没有后厨，吃饭都是个人自行解决。 谢惊鸿身份特殊，明面上是洋行的小伙计，实际上却是洋行的幕后老板。 吴叔不敢怠慢，又因上午那件事忐忑不已，午饭是特地从国营饭店买回来的虾饺和肠粉。 谢惊鸿的身份不能暴露，吴叔是参考自己肚皮买的，他的食量比谢惊鸿大，谢惊鸿吃不了那么多，留他下来，倒也能说的过去。 吴叔干笑点头，随谢惊鸿一起进屋坐下。 桌面一早就收拾过，眼下一个大包裹堆放那里，又乱了几分。 谢惊鸿把辣椒酱拿出来，又翻了翻，从里翻出一兜塑料薄膜扎成的口袋，透过半透明薄膜，依稀能看见几面才能走透着浅淡黄色的馒头？ 信上可没说寄了馒头，这个，应该是那个什么羊奶卷吧？ 拿出两个羊奶卷，谢惊鸿扎好塑料薄膜的封口，连带包裹一起放进身后柜子里，。 谢惊鸿转身坐定，撸起袖子准备吃饭。 刚拧开罐头瓶，见对面吴叔一脸呆愣唯唯诺诺，不敢动弹的模样，谢惊鸿叹了口气，口吻老成说道：“吴叔，现在我只是一个小辈，在洋行我们正常相处就行，不用顾及太多。” 说罢，腾出一只手把羊奶卷放进肠粉碟子里，连带碟子一起推过去，“吴叔尝尝，这是……这是我一个姐姐寄过来的。” 谢惊鸿抬头笑脸诚恳乖巧，吴叔愣了愣。 谢惊鸿的身份身世，他不好说全知道，那也是知道个七七八八。 除了那个洋人养父，谢惊鸿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虽对谢惊鸿口中横空出现的姐姐略感好奇，但估计身份，吴叔没有多问。 又因谢惊鸿一直安抚，吴叔喉结滚动，搓搓掌心总算放下心自在了一些，遂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虾饺是清蒸的，面皮呈现半透明，依稀能看见里面青翠小葱段和橙白相间的虾尾。 如果在国营饭店坐店吃饭，经常能得到一小碟蘸料——醋或酱油。 外带是没有蘸料的。 虾饺很鲜，不用蘸料谢惊鸿都爱吃，只不过今天手边有现成的，他想了想，用筷子往碟子里拨了一大坨辣椒酱，筷子夹住虾饺蘸着吃。 白面皮儿沾上红色辣椒油，光看着就引人食指大动，一口咬下去，辣椒酱有点甜，有点辣，里面还有不知名的细小颗粒，越嚼越香。 起先因为味道不赖，谢惊鸿一连吃了好几个蘸料饺子，后面对辣酱里细小颗粒实在好奇，干脆趴在桌上，碟子里那坨辣椒酱，专挑找细小颗粒研究。 谢惊鸿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吴叔一见，笑问：“里面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谢惊鸿摇摇头，“以前也吃过辣椒酱，就是没这个好吃……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辣椒酱里比以前吃的多了这个。” 谢惊鸿挑出一个黄豆大小的黑色颗粒举到吴叔面前。 吴叔拧眉思索半天，试探着说道：“是豆子？” 谢惊鸿摇摇头，把那好不容易找出来的颗粒放进吴叔碗里。 吴叔夹进嘴里慢慢嚼着。 口感有点硬，因为一直浸泡在辣椒酱的红油里，虽然很小一粒，油却很重。 在这个一个月每人紧有二两油的年代，这样一小勺的辣椒酱就能让人吃下一大碗米饭。 吴叔闭着眼，边叫边回味，半晌蓦地睁开双眼，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知道是什么了！” 谢惊鸿好似转头看他。 “是油渣，猪油渣。”吴叔笑了笑，感慨道：“也是实在没想到，一罐辣椒酱还能融进去那么多心思。” 吴叔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罐辣椒油，谢惊鸿手快，迅速拿走辣椒酱抱在怀里，眼神直直看向吴叔，丝毫没有了刚才孩子气的可爱， 吴叔摸摸鼻子，“我就看看，不是要拿你的。” 谢惊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手却已经拉开抽屉，把辣椒酱放了进去。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吴叔嘴唇向里抿了抿，到底不敢说谢惊鸿什么，只好转头继续吃饭。 这一转头，又看见碟子里白白嫩嫩被烤的带着一丝焦黄的羊奶卷。 吴叔以为是烤馒头，拿起来咬了一口，才发觉不是。 而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甜甜的奶香味充满口腔，吴叔眉心舒展，面带微笑，整个人舒畅的普通沐浴在阳光温暖的怀抱里。 莫名的觉得……有一种幸福感是怎么回事？ 吴叔回过神，迟疑去看手里的羊奶卷，想半天没想明白这羊奶卷到底有什么魔力，索性抛到脑后，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谢惊鸿皱眉呲牙，露出一脸牙疼的嫌弃表情。 他们洋行虽然不缺生意，但也需要形象好吧？ 谢惊鸿正想提点两句，手捏着羊奶卷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忽然怔住，不可思议看向手心里包子样的羊奶卷。 突然的，就能理解到吴叔失态的原因。 谢惊鸿小脸绷着不肯承认，反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起正事，“观海道那边的农科学院，当时在校的教授被打成了分子，我听说他们被送去劳改以后，授业的东西都丢进旧图书馆封禁了？” 几年前，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师生死在那段时间里。 吴叔斟酌片刻，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那些东西不过就是些破书烂本的，不值得稀罕。” 谢惊鸿突然提起这茬，吴叔不解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好奇。”谢惊鸿轻轻摇头，半晌又问，“农科学院现在还能进去吗？” “过段时间怕是不能了。” 谢惊鸿眉头一挑，“那就是说，现在是能的。” “嗯。”吴叔点点头，“学校停课好长时间了，最近又听小道消息说有工人进入学校修整……” 吴叔顿了顿，看向谢惊鸿刻意压低声音，“看这局势，上头恐怕打了要重启高考的注意。” 谢惊鸿心下了然，小小纤细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半晌拿定主意后，道：“晚上让老孙和梅老二跟我走一趟。” “去哪？” “农科学院。” 吴叔心下一惊，开口就要劝，谢惊鸿小手往上一抬，已经不肯在听他说。 谢惊鸿从抽屉拿出一个小钱袋，自顾自说道：“下午我出去办点事，如果赶上z府的人过来巡视，就说我病了，告了假。” 谢惊鸿转身往外走。 吴叔看这小小少年瘦小的背影，皱眉跟了几步，“是因为那个姓顾的男人？还是那个什么姐姐？他们让你这么干的？” 谢惊鸿步子微顿，没有说话。 吴叔叹了口气，长者自居的口吻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事不是儿戏，眼下那边人手正多，你这一去要是……” 吴叔欲言又止，“值得吗？” 值得吗？ 谢惊鸿愣了一下。 转瞬，提步边楼梯口走去，“这个世上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也想看看，这件事过后，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姐姐吗？ 如果可以的话，也真的好想有一个姐姐啊…… 不，还有哥哥，弟弟、妹妹！ 他都想要！ 谢惊鸿这个人很疯，因为心里存着渴望，所以在触碰到定点的暖心、温暖，就想向其靠拢，哪怕冒着风险。 这一次何尝不是在赌？ 谢惊鸿觉得，或许，真的可以得到一直以来渴望的东西也说不定。 因为一句之言片语的鼓励而产生的信念，何其可笑，可他愿意相信…… 万一呢？ 谢惊鸿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买齐顾朝所需要的琐碎物，临到夜里才回到洋行。 吴叔一声不吭坐在柜台前，大厅里还坐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谢惊鸿中午提到的老孙和梅老二。 谢惊鸿刚进门，就有激灵的顺手关了大门。 老孙和梅老二站起身，“小当家的。” 谢惊鸿轻轻颔首，东西往桌上一放，“跟着我走，到时候你们两个跟我进去，其他人踩点放风。”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吴叔担忧站在门口。 他倒不是畏惧谢惊鸿，只不过混一口饭吃，去哪里混不是混？ 只是谢惊鸿毕竟给了他饭碗，该服从的，还是要服从。 可话说回来，谢惊鸿也不过才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罢了，就是城府极深、成算再好，经济阅历摆在那里，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吴叔总担心谢惊鸿会被人蛊惑蒙骗。 可眼下人都已经带着人手出发了，再说什么也都为时已晚。 想着，吴叔叹了口气，关了洋行大门，落下厚栓。 谢惊鸿出发时已经做了冒险的准备，只是到了农科学院才发现，整座学校空无一人，冷白月光下土堆碎砖满地，围墙都倒塌了好几处。 是瞧得出有人这里运过建筑材料。可却还没来得及修补。 谢惊鸿默默记在心里，招手带着自己的人手继续往里走。 学校不大，又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大家四处散开，很快顺利找到废弃落了腕粗铁链大锁的旧图书馆。 这一路顺畅，唯独开锁废了些时间。 一行七八个人轮番上阵都没能把锁撬开，最后人群末尾一个尖头汉子递过来一把斧子，结结巴巴道：“要、要不、还、还是劈、劈开得了……一会去进、进去找东西，还不知道要、要找多久。” 梅老二一听，也觉得对，接过斧子往下一挥，只听“咯噔”一声，大锁落地，一行人鱼贯而入。 “小当家的，咱们到底要找什么？” “是、是啊，小当家的，你还没说呢！” “找种蘑菇的书，什么册子的都行。”谢惊鸿摆摆手，推开手电筒按钮，随后走到书架前，叼着手电筒尾端，开始翻找起来。 而谢惊鸿走后，梅老二和老孙站在门口月光下大眼瞪小眼。 第455章 你肯让魏岚…… 老孙一脸苦相，“完、完了，我斗大字不认识一个……这下怎么办？” “那就看画儿找呗，不认得字还不晓得蘑菇长什么样？”梅老二扣扣鼻子，也推开手电筒加入搜集队列中。 和认真仔细的谢惊鸿不同，梅老二粗糙许多，专挑带字画的书翻。 …… 折腾到半夜，一行人抬了两箱子书走。 书籍送回洋行，谢惊鸿递给老孙红绳困的一卷钱票，让他回去和梅老二计划给手下的人，改善改善伙食。 “小当家的，那、那码头那边的事？” 谢惊鸿转身要回房间，梅老二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梅老二清楚，谢惊鸿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谢惊鸿步子顿住，微微侧身，小小轻薄的唇抿了抿，似是思考了一瞬，“这件事不是小事，我还需要考虑。先都回吧，累了一宿了都……” 谢惊鸿打了个哈欠，转身继续往房间走，“有了计划，我会让人给你们递口信，在此之前，这段时间先把手上的事放下，让兄弟们提高警惕。” 如果国家有意重新开启高考，那必然会各方面都兼顾到，阵仗不会小。 他们擦边球的“生意”如果还想继续干下去，就必须要小心行事。 梅老二没读过书，不懂太多弯弯绕绕，只知道谢惊鸿在大事面前从来都是有主见，并非胡闹的人。 遂应了一声“好”，摆摆手跟老孙一起带着那七八个同行的手下离去。 房间里灯光昏黄幽暗，寂静一片，谢惊鸿脱了排扣马褂，只着一身单薄长衫立于桌前，清点那两箱书。 两箱书看起来很多，实际可用的没几本。 把一部分花草封面、实际内里写着诗词歌赋的书籍挑出来堆到桌子一边，谢惊鸿转身接着整理。 哪料随手从箱子里摸出一本，竟然是画着蘑菇书皮的半洋文英议中食谱。 又一本不能用的。 谢惊鸿小脸倏忽板起，心情不好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想干大事，不一定非要认识洋文，但一定要认得国文。 睁眼瞎可不行。 另一边，深街小巷里，梅老二和老孙放轻脚步往回走，时不时咕哝两句刚得来的钱怎么分配好，字里行间皆透露出喜滋滋的好心情。 全然不知，他们“安稳”的小日子，即将到头。 …… 谢惊鸿整理半个钟头，两箱子书清点下来，与种植相关的只有他找来的六本，然而却没有一本是和种植蘑菇相关的。 谢惊鸿有点泄气，最终抱着试试的心态，将那六本书打包。 种地也是种，种蘑菇也是种，虽然东西不一样，但大部分东西总归是一脉相承的吧？ 谢惊鸿心里安慰着自己。 踱步到桌前坐下，谢惊鸿抽出信纸，又用从抽屉底下摸出笔记本，从中抽出那张日前刚才到的那页信。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 加油，惊鸿小朋友…… 谢惊鸿捏着信纸，嘴里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嘿嘿”的傻气笑声，下一秒又猛地捂住了嘴。 谢惊鸿黑曜石般乌黑透亮的眸子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确认不会有人看见他这样失态的举动，才稍稍安心。 捏着那单薄信纸，谢惊鸿圆眼微弯，下眼睑卧蚕微微鼓起，笑起来又乖又甜，可爱的不像是一个历经坎坷的孩子。 小朋友吗？ 那小朋友回信的话，应该怎么回呢？ 还有…… 能写出这样温暖鼓励人心的话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会像海根他娘一样吗？ 谢惊鸿笔杆抵在上唇，一手托腮，脑海里浮现海根娘的模样：半长的头发盘起，一张脸沧桑却温和，常年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 想着想着，谢惊鸿甩甩脑袋，很快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顾朝的爱人……顾朝也才二十来岁，他爱人肯定比他小！ 那……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谢惊鸿脑海一阵朦胧，根本不存在的白雾缓缓向两边散开，隐隐透出一个纤细身影。 年轻的姑娘身材纤细窈窕，及腰长发扎成两个麻花辫坠在胸前，一身军绿色军装将她身上那股柔弱气息压下，显得坚毅又坚强。 向小太阳一样，积极向上…… 谢惊鸿心里暖暖的，眼镜弯成小月牙，手里钢笔“唰唰”在纸上写着： 姐姐你好，我是谢惊鸿…… 一直折腾到大半宿，谢惊鸿才睡下。 等清晨外面刚响起自行车铃声，谢惊鸿就睁开了眼睛。 一股脑从床上翻身坐起，把夜里清点的东西打包装好，临了要出门的时候，谢惊鸿余光扫到桌边那本英议中食谱。 简单的辣椒酱都能做出新花样，那她……应该是个喜欢研究吃的的人吧？ 这个，或许会喜欢？ 想了想，谢惊鸿伸手把那本书一起装进箱子。 谢惊鸿寄的东西，顾朝一周后才收到。 前段时间去海市跟纺织厂订了新货，确切收货时间对方并没有明说，只说了个大概。 这几天，顾朝每天早上赶在上工前都要跑一趟镇邮局。 今早到邮局，因为时间太早，邮局刚开门，外面还没什么人，顾朝把户籍本往窗口一递：“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学生。同志你好，麻烦帮我查一下，有没有我的信件包裹。” “为人民服务。” 这回坐窗口的是个齐耳短发的大姐，一身雾蓝色旧褂子却依旧显得格外干练。 说完口号，大姐接过顾朝的户籍本，对着记录的表格看了半晌，笑道：“有，有！可不老少呢！同志你一个人？可不好拿。” 顾朝颔首，脸上也带了些浅笑，“我一个人，还需要邮局的同志行个方便，容我多跑几趟。” “好说。”大姐笑的爽朗，刚把两封信递给顾朝。 正巧门口有人进来，她伸长脖子，手在柜台拍了两下，喊道： “小郑，你来了正好，带这位同志取一下包裹，就是3号仓库地上那一堆，还有二排架子上系红绳的箱子，都是。” “好的，刘姐。”小郑是个平头青年，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回应了刘姐，小郑转头就看见一个个子高挑结实，露着侧脸的青年，那侧脸棱角分明，眼尾狭长微扬，眉毛乌黑挺拔，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少有的好相貌。 小郑在邮局工作，主要就负责仓库包裹这一块，之前其实已经跟顾朝打过几次交道。 这一眼，小郑就已经认出顾朝来，“跟我来这边。” 说罢，先走在前头往邮局后院走。 别说小郑认了顾朝熟练，就是其他人，也都是一个样。 顾朝时常帮魏岚寄信、取信，加上他在还是那边的生意，来邮局的次数密集，加上每回京市那边寄过来的信都盖着军戳，就更加让人对他印象深刻。 没跟他打过照面的，也都听了不少议论。 邮局不少人都觉得，顾朝要么就是什么项目特派员，要么就是军属家庭。 要不然，怎么能时时收到盖军戳的信？还有那些大包裹要怎么解释？ 也因为邮局工作人员的这些心里，海市那边前后几次寄来大批货，都没人过来开包检查。 降低了风险，也更方便顾朝行事。 这回顾朝签了三千尺布，合计起来就是三十匹，六个麻袋装得满满的，叠在一起堆得跟小山一样。 “这是你的。”小郑指了指麻袋小山包，趁顾朝打量的时间，小郑又从角落架子下面翻翻找找，搬了一个箱子放到顾朝脚边。 抽走红绳，小郑躬身拍拍箱子，“这个也是。” “谢谢。”顾朝点点头。 包裹太多一次性拿不完，邮局专门设了登记表，可以凭户籍本和邮局开的条子多次过来取，之前顾朝也经历过，遂直接开了口，“这回还跟之前一样，我先拉走一部分，剩下的中午、下午再过来。” “行。”小郑应的爽快，“先拿哪个？你骑自行车来的吧？我帮你搬过去。” “箱子，再加一个麻袋。” 小郑傻眼了，“你、你拿的了吗？” 顾朝点点头，没在说话，径直扛了一个麻袋往外走。 身后小郑见了直摸冷汗，好家伙，那麻袋昨天下午到的时候，可是他跟另一个共事的小伙子一起搬的，当时两个人搬都觉得重的要死。 这男人就、这就轻轻松松扛上肩头了？ 小郑下意识去看顾朝的胳膊，果然，那胳膊鼓鼓囊囊，筋线微鼓，一看就知结实有力。 小郑赶紧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用力鼓一鼓，倒也有些肌肉，可就是…… 嗨，算了……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顾朝自行车车头那块，之前按照魏岚的提议，特地用竹子编了个小筐固定在那里，出行能放点小东西、包裹口袋什么的。 来之前顾朝就考虑过到货的问题，所以筐子早就备好麻绳。 顾朝把麻袋放到后座让小郑帮忙扶着，拿了麻绳利落捆好，用手压着晃了两下，确定不会中途掉下来才放心，“谢谢，剩下的我来就可以。” “行的。” 小郑转身进了邮局，顾朝在门口，用刚才相同的锁扣系法把箱子固定在车头小框上面，推着车刚要走，小郑追了上来，“等会儿的，条子，条子！” 倒把这事儿忘记了。 接过条子，顾朝冲小郑点点头，“谢谢。” 随后长腿一蹬，踩上踏板飞快驰了出去。 自行车铃声“叮铃铃”，清晨里，男人嗓音微哑特意提高声音提醒，“让一让，小心看车……” …… 顾朝赶着回去上工，及时带着东西，骑车速度也不见慢下，只是一路急赶到大队附近，岔路口赶上县公安局那边来人。 小轿车几乎将一条大道占满，后面七八个骑着自行车的警员，更是拉成一条不小的长龙。 顾朝本来想跟在后面进大队，也不知道顶头的小轿车是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着，半天没有前进的意思。 顾朝下了自行车，伸长脖子往前面看，透过人影间隙看见一身苍蓝制服都是泥巴，甚至脸上、头发上都沾了泥点的衍邑。 此时衍邑一张脸阴沉不定，他身旁张晓奎一脸苦相，焦急摆手指挥其他警员忙活着什么。 似乎是车轮子出现了问题？ 顾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下雨，原来靠路边排水口垮了一大块泥下去。 那地方塌陷一块，早上抹黑骑自行车，顾朝险些一脑袋扎进去。 当时顾朝还想着，等回来就跟大队长说说，让人赶紧给修整了。 顾朝四下看了一圈，基本能确定，就是早上他差点栽跟头的地方。 七八个警员停好自行车，纷纷上前，有跳进沟里推车的，有推车屁股的，忙的不亦说乎。 他们人手够，顾朝收了帮忙的心思，推着自行车小心从边缘空隙走。 路过衍邑时，顾朝撇了一眼，步子稍稍停顿。ai衍邑不是瞎子，一早就发现顾朝的存在。 衍邑自知自己此时的狼狈，又见顾朝驻足看他，以为顾朝是在看笑话，本就漆黑的脸瞬间乌云密布。 衍邑周身散发冷气，有力“哼”了一声，转过头。 顾朝不懂衍邑的牛脾气，视线稍稍在衍邑流血的右手手臂划过，本不想管，想起魏岚，顾朝叹了口气，软和了语气，“我家有药，过去处理一下？” 衍邑没有反应。 顾朝以为他不乐意，也就没有多说。 反正，话已经说到了，是他自己不去的。 顾朝收回视线，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衍邑笔直站在那里，最终跟张晓奎交代了一声，转身提步跟在顾朝身后。 顾朝听见动静，便知晓衍邑跟了过来，他无奈摇摇头，心道：你硬气也就这一会儿，不还是来了吗？矫情个什么劲儿？ 一个白眼刚翻过天际，身后衍邑深邃眉骨蹙起，不确定问道：“你肯让魏岚给我包扎？” 车轮陷进沟里，衍邑第一时间下车查看情况，还没研究出怎么推车合适，车上张晓奎突然发动车子，车身猛地往前冲了一下。 车轮一侧的铁皮磕上手腕，衍邑皱眉没有出声，只是挽起制服袖子才发现，里面白衬衣的袖子已经压进了肉里，血肉模糊。 第456章 还可能回来吗？ 与衍邑来说，这点伤只是看着吓人，疼倒也没多疼。 顾朝脑袋微微后仰斜睨了衍邑一眼，哼声一笑，没有言语。 衍邑蹙眉追问：“你笑什么？” “笑你美梦做的好，专想些不可能的事儿。” “你！” 衍邑眉骨紧蹙，一双冷眸愤然瞪起，顾朝懒得跟他摆持，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回走，“来不来由你，没人强迫你。” 衍邑薄唇紧抿，心里一万个不爽快，但只停顿一瞬，还是跳脚跟在顾朝身后，去了顾家。 初阳升起，浅淡竹影逛荡，竹林深处沙沙声密密麻麻，顾家后院小厨房刚燃气炊烟。 顾阿婆正在厨房做饭，说他年纪大了，耳朵眼睛都不好使吧，却又在前头顾朝刚停稳自行车之际，闻着声，就捏着襜衣擦手，边擦边往前院赶，“朝哥儿啊。” “哎哟，这是怎么搞得？”人还没站定，一眼瞧见浑身狼狈的衍邑，顾阿婆嗓音拔高，苍老面容忧心忡忡的，捏着襜衣往堂屋的方向抖，“快，快进屋，我瞧瞧来！” “阿婆好。”衍邑冲顾阿婆点点头，抬步往屋里走，“我这小伤不要紧，一会儿水冲冲就好了。” 顾阿婆眉毛挤在一起，担忧的直“啧啧”，“这还没事？你们这些后生哥就是不爱说实心话，你说说，留这么多血得吃多少好东西才能补回来？” 襜衣随手丢竹床上，顾阿婆伸手想去看衍邑的伤势，反应过来堂屋光亮不如外面好，赶忙摆手招呼衍邑往后院去。 “魏岚呐！” “哎，阿婆，怎么了？”厨房门口做拐角的地方，隐隐传来魏岚的声音。 略带沙哑之感，仿佛刚起不久。 顾阿婆让衍邑坐井边的小板凳上，冲魏岚窗户道：“你过来给我搭把手的，烧点热水备着。” “啊？” 在台上两个锅，平时除去冬天，都是每回做饭的时候顺带烧一大锅热水。 这马上就要做早饭了，热水不是顺带的事儿吗？ 房间里魏岚愣了愣，全然不知外面的情况。 利落扎好高马尾，魏岚往外走，正巧遇上扛东西进屋的顾朝。 “今天回来怎么这么快？” “地里活多，怕到时候大队长要人。”顾朝如实道，随手把麻袋抗进魏岚房间门口搁着，“这回有新花色，一会儿忙完，你先挑。” 这话说得，就跟这些布料专为她喜好买的似的。 魏岚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嗔了顾朝一眼，急急要往厨房去，“我先去忙了！” 顾朝错开一步，挡住她的去路，“不慌，我去就好。” 末了又道：“你看看有没有消炎药、外伤药什么的，拿点儿。” “你受伤了？”魏岚眉头一拧，视线在顾朝身上游走打量。 顾朝摇头，指了窗口方向，“你拉开窗帘看看。” 魏岚依言照办，“唰”的一声窗帘全部拉开，暖暖阳光照进屋里，魏岚眼睛眯了眯，片刻后才看清后院清醒。 她呆呆转头看顾朝，“是衍邑？” 顾朝点头，率先抬步往外走去，“我记得家里有纱布？” “有的。”魏岚应了一声，转身拉开衣柜，在里头翻翻找找，不多会儿抱了一个竹编小箱跟着去了院里。 箱子是魏岚让顾朝编的，用来充当医疗箱。 上回从京市带回来的一些常用药都在里面，除此之外，一些酒精、碘酒、消毒棉花、纱布等，按照魏岚的提议，顾朝也早已经补齐。 医疗箱是货真价实的医疗箱，只是顾家人烧有小病小痛的时候，魏岚的这医疗箱从来没派上过用场。 没想到这头一回用上的人，竟然是衍邑。 “阿婆，你去烧水吧，这儿我们来就行。” 魏岚刚抱着医疗箱进后院，顾朝就半推半是搀扶的将顾阿婆扶到厨房，“眼下家里没有重要，你看了也没用。” 顾阿婆转头看了一眼魏岚，见， “你这臭小子……”顾阿婆啐了顾朝一口，余光见魏岚她怀里抱着箱子，心里多了几份了然。 顾阿婆索性不插手了，转身进屋烧开水，边走边叹道：“也不晓得是怎么弄得，血糊满面的，要不是老婆子会点花把势，常人见了怕是都要腿软。” …… 另一边，衍邑一见到魏岚，下意识起身。 他胳膊上的袖子已经被顾阿婆揭开，露出手腕上一条沟壑似的伤口，伤口两端的肉血肉模糊，像是一块好肉揉成了渣子。 和曾经，被房梁砸伤的背脊十分相似。 “先坐……嘶——”魏岚刚把箱子放下，摆手让衍邑坐下，余光瞥见伤口，魏岚脸色发白，后背一阵发凉，手臂上的汗毛瞬间立起。 怎、怎么这么严重？ 偏他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见魏岚脸色不是很好看，衍邑就知是伤口吓到了她。 也对，稍有姑娘家能看的了这样血腥的一面。 衍邑手往身后背了背，微微颔首坐回小马扎上，“这是药？就放在这里吧，让顾朝过来就行。” “要是我来，你这胳膊怕是不能要了，砍了最好。”顾朝撇了衍邑一眼，躬身利落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清水，又拿来半边葫芦瓢丢进桶里，拎到魏岚腿边放下，“你心思细，力道把控的好，你来。” 魏岚轻轻点头。 衍邑是隔着袖子手上的，泥沙倒是没有，但坑地里的泥水甩了一袖子，不少泥水渗进里面，留下深浅不一的道道。 魏岚裁了一段纱布打湿，稍稍控干水分，魏岚捏着纱布小心翼翼先把伤口周边的泥痕擦去。 她扎着高马尾，低头时，乌黑头发调皮的从脖颈两侧向下倾泻，衬得脖颈纤细、皮肤似雪的透白。 明明俏生生的就在眼前，好像是一个样的，又完全不一样。 她神情专注，光洁面容乖巧恬静，甚至是温柔…… 她…… 应该是娇横的，咋咋呼呼可可爱爱，又任性的才对啊…… 衍邑喉结滚动两下，心里莫名觉得难过。 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其多，可是，有哪一件会比眼前的更荒唐，更离谱？ 同一个身体，两个不同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原理？ 怎么做到的？ 衍邑想不明白。 他盯着魏岚巴掌大的小脸看了许久，最终薄唇动了动，似是无意识般问了一句：“还可能回来吗？” 他的姑娘变成了别人，有没有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再变回原来的她？ 魏岚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沉默一瞬，忽然抬头笑了笑，“大概不会吧。” 衍邑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魏岚又道：“如果有缘分的话，或许，以后你会再遇到她也说不定。” 她莫名其妙变成“她”，难保“她”不会变成别人，然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衍邑身体定住，像是在问魏岚，又像是在问自己，“会吗？” “不知道。”魏岚摇摇头，“这不是我们可以选的。” 正逢顾朝端来热水，魏岚让顾朝把热水先放一边，她捏着衍邑的手挪到水沟方向，葫芦瓢从桶里舀了半瓢清水，将水流控制在最小去冲洗伤口。 两瓢水用完，基本就能看见干干净净嫩肉。 伤口上虽然没有什么渣子残留物，但是又不少细碎的肉。 魏岚吞咽一下口水，咬住下唇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用镊子把碎肉挑出，期间根本不敢去看衍邑的脸。 想想就会觉得痛，如果衍邑露出不适的表情，魏岚觉得，她大概没办法再下手了。 但魏岚不知道的是，衍邑表情，前后只有木然。 东西都准备齐整，顾朝也跟着在身边坐下，魏岚放下一样东西，下一样要用什么，他总能及时递上。 气氛安静，但也奇怪。 处理完碎肉，魏岚重新裁了一段纱布，期间侧头看了一眼歪着脑袋一手托腮百无聊赖的顾朝。 魏岚瞪他“你做什么？” 顾朝立即坐直身子，两手向外一摊，“没做什么，就看看，学一学。” 骗鬼呢！小心眼的男人！ 刚才不是很大度吗？哼！ 魏岚撇撇嘴，抖着纱布在热水盆里荡了两下。 水刚烧开，烫的跟，纱布小小的一块，魏岚荡了两下，一下子没拿住，整块纱布掉进盆里，很快沉进水底。 她急着去捞，手刚碰到水面被烫的“哎呀”一声，飞快缩了回来。 小手缩到唇边吹了吹，细细看去，食指和拇指指尖被烫的殷红，和嫩白手背简直是形成可爱色系配色。 “魏……” “笨死了。” 衍邑嘴唇张了张，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身旁顾朝已经起身，迅速舀了一瓢凉水，捉住魏岚的手按进水里，“怎么样？还疼不疼？” 顾朝眉头皱起，虽是骂她笨手笨脚，眼里却满是心疼，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而魏岚，嘴唇颤颤委屈下瘪，眼尾红红的，似是想哭又忍住了，半晌摇摇头，“不是很疼，一点点疼，还有点痒。” 衍邑几次和顾朝交手，一直都觉得顾朝是一个狠厉冷漠的人。 衍邑以为，顾朝和魏岚，会是魏岚追随顾朝的脚步。 可现在，衍邑才知道是自己错了。 顾朝爱着魏岚的每一分每一寸，所有的冷漠狠厉在魏岚面前，全部化为一弯柔情的春水。 他愿意为了她改变自己，而非让魏岚迁就他。 衍邑坐在那里，默默看了一回，内心的水平面上，隐隐浮现出一个疑问。 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再早一点的时候，他主动一点…… 或者，赶在魏岚下乡之前就退役、转业，会不会，是另一只结果呢…… “嘶——” “弄疼你了吗？” 衍邑倒吸一口冷气，惊得魏岚擦拭伤口周边的手猛地缩回，紧张望着他。 衍邑愣了一瞬，薄唇轻轻扯动，“没，没事。” 说罢，他垂下眼帘，深邃眉骨微微拧起。 一直都觉得是不痛的。 却原来，还是痛的呢。 衍邑说完后，魏岚轻轻点头，之后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清理工作做完，因为没用外敷的药，魏岚用棉花沾去碘酒给伤口做了简单防感染的处理，末了又从医疗箱里翻出消炎药的瓶子。 催促顾朝去倒热水过来，魏岚按照瓶子上写的，倒出两粒白色小药丸递到衍邑面前，“这是消炎药，这不是小伤，你回去也要注意，辣的、发物都不要吃。” “最好今天回去的时候顺道去医院看看，你住县里，去医院也方便。” 魏岚絮絮叨叨说着，手上动作轻柔，捏着纱布卷给他包扎伤口。 衍邑颔首，低声应了一声，“嗯。” “还有多久？早饭好了。”屋里传来顾阿婆的声音。 魏岚剪断纱布，在衍邑手腕扎了个小巧的蝴蝶结，之后手忙脚乱把药瓶纱布往医疗箱里扔，“好了好了！阿婆，这就来了！” 收拾完，魏岚抱着医疗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又转头看衍邑，“你还没吃吧？一起吧？” 衍邑刚想说不用，顾朝端来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塞他手里，“推辞也不行了，阿婆已经做了五个人的份儿。” 衍邑吹吹热水吃了消炎药，踱步进厨房，果然，就顾阿婆苍老的脸笑容和蔼，伸手拍着桌边，“来，来，坐这儿来！” 桌上一碟炒花生米，一碟腌萝卜丝，油炒过的，萝卜丝上面依稀能看见油光。 顾阿婆有腌菜的好手艺，什么雪里红、萝卜缨子、酸辣萝卜、萝卜丝的，要不是家里罐子不够，指定得腌的更多。 好在味道都不错，有时候懒得炒菜，魏岚就捞一颗腌菜出来炒饭吃，顾朝和右兰照样吃得喷香。 事到如今，再推辞反倒是矫情了。 衍邑从县里过来，也确实没吃早饭，本来想等到中午在大食堂吃，眼下这情况，他干脆利利落落在桌边桌下，“谢谢阿婆招待，等一会儿我那些警员过来，我再把粮票补上。” “见外了不是？”顾阿婆“哎”了一声，嗔怪笑道，“要不是之前朝哥儿跟我说，我还不晓得你是魏岚父亲手下的兵。” “魏岚的父亲是好同志，他手下的兵自然也是好同志，是好同志，咱们就是一家人！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快，快吃！” 第457章 吃醋 顾阿婆按照顾朝饭量又加了一份，熬了一大锅粥，给衍邑盛了一大海碗。 这还不够，顾阿婆又把桌上的炒花生米往衍邑跟前推了推。 魏岚一见，赶忙把花生米和小咸菜掉转了方向。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顾阿婆不满嗔了魏岚一眼，“你想吃，往碗里拨一些就是，这……” “阿婆！”不好意思冲衍邑笑了笑，魏岚跟顾阿婆解释道：“他对花生过敏，吃不得花生。” 又怕顾阿婆不能理解什么是过敏，魏岚想了想，补充道：“就是如果吃了花生，他会呼吸急促，身上起疹子，总之很难受就对了！所以……这花生还是不要给他吃的好。” 年前冬天，程爱英说的话，魏岚一直记在心里。 顾阿婆毕竟是懂医理的，听了魏岚大概的描述，心里把过敏跟老时候“桃花癣”归类在一起。 而另一边，魏岚话音落下，桌边两个男人不约而同都侧头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 偏魏岚不自知，用小勺子舀了两小勺小咸菜进碗里拌开，末了舀起一勺粥，噘嘴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见身边顾朝没有动作，桌子下面大家看不到的地方，魏岚轻踢了他一下。 顾朝侧首拧眉看她。 魏岚脑袋一片，掩耳盗铃压低声音，“怎么不吃？不和胃口？等晚上我给你做点凉皮……” 顾朝同样歪过脑袋，压低声音，“我不爱吃凉皮。” 不、不爱吃？ 难道是吃的次数太多，吃腻了？ 魏岚狐疑一瞬，清澈桃花眸眨了眨，又道：“那、那我给你做酸辣粉？加小油菜和花生米的，三勺辣椒酱，你指定喜欢！” 顾朝眉头皱得更紧，却又撇过头去，“我也不爱吃辣。” 魏岚：？ 你不爱吃辣？骗鬼呢！ 前段时候往海市那边寄一罐辣椒酱，也不知道是谁抱着辣椒酱的坛子不肯撒手。 魏岚要是再看不出顾朝的小情绪，那她、那她就是…… 就是个大勺子。 （h省放言，勺子=蠢货，傻瓜。） 桌子地下狠踩了顾朝一脚，魏岚哼了一声坐直身子继续吃饭。 倒是顾朝，魏岚这一脚踩得他毫无防备，登时“嘶”了一声卷起小腿想去揉，哪料到腿太长，膝盖往上一顶，小桌子跟着颤三颤。 顾阿婆一记眼刀子丢过来，“屁股上长钉子了？” 魏岚“噗嗤”笑了一声，顾阿婆眼神瞬间落到她身上，吓的她赶紧坐好，不敢乱动，更不敢乱瞄。 早饭匆匆结束，顾朝扛着锄头和衍邑先后往外走。 魏岚跟在衍邑身侧，关切叮嘱：“你这个伤不好使大力气，也不能碰水……” 想了想，魏岚又道：“中午大食堂大概率要炒辣子鳝鱼，到时候你让张晓奎上这儿来，凑合跟家里吃一顿，” 衍邑凌厉眉骨蹙起又松开，“并不凑合。” 说罢转身先走了。 冷是冷漠了一些，但好歹没说不来话。 魏岚并未计较衍邑的冷漠，转头看了一眼一旁虎视眈眈的顾朝，乌黑细长的弯眉眉尾登时往上一挑。 魏岚抿抿承诺，皮笑肉不笑故意问道：“干嘛？不下地去？” 顾朝不说话，就杵着锄头站在门口，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看着她。 魏岚被他看的不自在，却又有些生气，“好没道理，人是你带过来的，我按照你的意思给包扎、给做饭，你现在反倒怪起我了？” 说完，殷红唇瓣撅起，狠瞪了顾朝一眼，魏岚扭头就走。 顾朝往屋里追了一步，手快拉住魏岚，语调沉沉：“没怪你。” 顾朝心里清楚，魏岚对衍邑没有那方便的意思，带衍邑过来之前，他也有做过心里准备。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魏岚对衍邑驱寒问暖，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 那小子不过是手腕受了点伤，严重的话自己肯定回去医院…… 他做什么，非要把人带回来？ 顾朝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情绪，要怪也应该怪自己，实属不应该跟魏岚恼。 他是大人，还是男人，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儿。 默了默，顾朝松开抓住魏岚的手，“没事了。” 说着，扛起锄头就往外走。 魏岚桃花眸瞳仁颤动两下，有点没明白过来顾朝的转变。 但几乎是下意识的，魏岚反手抓住顾朝的胳膊，另一只手搭在顾朝肩头。 稍稍前进了一步，魏岚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啄了一口。 蜻蜓点水般，轻而快，短暂的一瞬，魏岚后退一步，顺势把顾朝往外一推。 “行了去吧，今天中午回来吃吧？我给你单独做。” 魏岚两腮红红，眼尾淡粉眸光粼粼好似注入春水。 明明是一副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却像是枝头倏地绽开的花，清丽又娇艳，吸引人想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顾朝伸手还想拉着魏岚继续腻歪，魏岚先一步跳开。 “阿婆！” “哎！” 魏岚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顾阿婆顺势就应了声。 顾朝缓缓收回手，幽怨的望着魏岚，“囡囡，你学坏了。” 魏岚鼓了鼓腮帮子，笑嘻嘻催促，“行了，快去吧，一会儿到地里还得吹号呢！” 顾朝这才收起打闹的心思，轻声“嗯”了一声，扛起锄头往外走。 魏岚给院门落下栓，拍拍脸撸起袖子往屋里走，“好了，现在开始工作！”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院门被拍的“砰砰”响。 “囡囡。” 是顾朝的声音。 魏岚赶忙拉开门，果然是顾朝。 “怎么了？” “没什么事，这个忘记给你了。”顾朝从怀里抽出两封信塞给魏岚，之后边说话，边往后退着走，“我地里去了。” 信是早上从邮局带回来的，本来想着回来就交给魏岚，因为衍邑的事一时耽误，之后就忘了这事儿。 刚才走到路上摸了下口袋，才想起来。 “哦……”魏岚迟疑去看手里两封信。 一封是京市寄来的，魏学良落的款。 另一封是海市寄过来的，落款人是谢惊鸿。 比之魏学良的信不同的是，谢惊鸿的信很厚。 魏岚捏着感受了一下，莫约有一千块钱毛爷爷那么厚。 确定是信？不是日记？ 谢惊鸿的信是给顾朝的，魏岚把信锁进抽屉，坐在窗边拆开自己那封。 信纸一张，大团结两张（两张十元），细碎的票据若干。 魏岚把钱票抚到一边，抖开信纸认真看了起来。 和以往一样，老干部公式化的“亲爱的人民子弟兵魏岚同志”为开头，后面魏学良大概问了一下魏岚现在的情况，一直到后面，又说了一些魏临的情况。 魏学良表示，魏临从年后开始，一直坚持喝顾阿婆酿的米酒，不敢说有大效果，但确确实实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脸上看上去有了淡淡血色。 而魏临身上的这些好转，宋家人也十分高兴，甚至大力、迫切的希望魏临和宋琪两个人，能早点完婚。 魏岚看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只是看到信的末尾一段话，她嘴角下耷，唇瓣抿起。 那一句话里，有两个字最为显眼： “盼归。” 信封贴近胸口，魏岚弯弯秀眉皱起，忍不住轻叹一声，“盼归……” 这哪里是盼归就能归的问题？ 是想归，而不能归。 拍拍脸，把信纸塞回信封放进抽屉最底层。 魏岚重新抽出一张信纸，钢笔吸满墨水，斟酌好半天，才一个一个字往外蹦的写起回信。 写完回信，魏岚找了信封装起，之后压在书下就起身出去忙活了。 中午顾朝回来吃饭，他爱吃辣的，先前凉皮吃的次数太多，估计也吃腻了。 魏岚犹豫要不要在做酸辣粉，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敲定，就做酸辣粉。 一些辣的大菜她是会的，但是眼下没有那么多东西，家里现有的，也就只够做一个酸辣粉了。 厨房顾阿婆已经收拾出来，东西都归置到相应地方，到处都干干净净的。 魏岚从碗柜下面的袋子里舀了两碗红薯粉，有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做起来顺利许多。 调糊、烧水，趁着锅里水烧开的空档，去后院水井旁边打了半桶水，把平时不怎么用的木盆洗干净，备用。 忙完这些，锅里水也烧开了，魏岚拿来平时浇花用的那个钻了眼的竹筒，把调好的面糊灌进竹筒里，面糊登时从底部小孔往外流。 魏岚用手兜住，一路跑到灶台边，揭开锅盖，捏着主动在距离水面十多厘米的地方，来回转动。 面糊流进锅里，很快就被热水煮熟定型，成为圆柱形长条状的红薯粉。 竹筒有魏岚巴掌长，手腕粗，一竹筒面糊用完，锅里成型的红薯粉数量很可观，白白的一大兜，随着热水“咕嘟咕嘟”上下翻滚。 盖上锅盖小火煮了一会儿，魏岚用筷子把红薯粉挑出，转移到刚洗好的木盆里，用冷水浸泡。 放在温度低点的地方，这个天儿里至少能保持两三天不会坏。 要是能晒干，就能保持更久。 同样的操作方式，弄完整整一盆面糊，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魏岚擦了一把汗，把盆端到厨房小桌上搁着，盆上盖了一个平时捞米饭用的竹鞭簸箕，避免小猫老鼠过来糟蹋东西，也能预防掉进去脏东西。 忙完这些，魏岚拢了拢头发重新扎了个高马尾，之后也没停下，而是搬了椅子和小板凳到后院院墙一脚。 把板凳叠在椅子上，魏岚又去放农具的小棚子里翻出一把小锄头。 手臂长，两头尖尖，是顾阿婆平时种菜用的尖嘴锄。 院墙墙头连接竹林地面，魏岚踩在椅子上，先把锄头丢过去，之后两手攀住墙头，踏着小板凳上垫脚蹬了半天，才费力爬过去。 魏岚坐在地上，抬手蹭了一把汗，小喘了两下，余光扫到跟前小院，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这儿距离后院地面得有两米高，要是不留意摔下去，轻的也得是个脑震荡了。 坐了一会儿缓过神，魏岚拿起锄头往竹林深处走。 顾家的竹林魏岚第一次亲身进来，原来听顾朝说竹林里有猫竹，具体在什么地方，她还不知道。 箭竹竹身最多能长到五厘米左右粗，竹笋更为细长，用在做泡笋尖很合适。 而猫竹，猫竹又叫毛竹，最高能长到二十多米，竹子本身最粗的也得有个二十到厘米，它的竹笋，从刚开始从土里冒出尖儿来，就比旁边箭竹的竹笋要粗四五倍。 竹笋的做法有很多，什么嫩笋炒肉、竹笋排骨汤、油焖大笋，还有酸笋，等等等等。 因为猫竹竹笋体积大，笋衣也比其他种类的竹笋要宽大、长一些。 有些地方端午节找不到、或者根本没有粽叶生长的地方，就会用猫竹的笋衣来充当粽叶包粽子。 竹林里竹子生长密集，乌压压的阴影中，阳光星星点点。 魏岚一路走走停停，目光四处游走，果不其然，在前方一片树影开阔的地方看见了膝盖高、腿粗的猫竹笋。 “找到了！” 魏岚嘴角高扬，兴冲冲跑了过去。 走进跟前才发现，之所以豁然开放，有大片阳光倾泻进来，是因为这一片种着桃树。 竹子生命里顽强，生长速度极快，而猫竹在竹林中依旧保持着最少占地面积，不是没有原因的。 顾家的桃圆在竹林中间，小小的桃圆，魏岚数过，总共九棵桃树，站列两排、错落分明。 而猫竹环绕桃树生长，为了防止它占据桃树的地盘，和桃树抢夺营养水分，每年顾朝都会采取措施。 当然，这个措施就比较粗暴了。 顾朝：给它撅了。 被撅的竹笋一部分“抛尸”荒（竹）野（林），一部分由顾阿婆操刀端上饭桌。 魏岚来回看了几圈，先挑着距离桃树最近的一颗竹笋开挖。 正常竹笋稍稍用力一掰就能掰断，但魏岚知道，竹子是地下茎，生长最浅的也是从地面以下二十厘米的地方往外探头。 要是那种箭竹的细长竹笋也就罢了，猫竹体积大，地面以下的部分估计就能炒两三盘子，直接掰断就等同去丢去那部分，过于可惜。 魏岚没有能挖到地下二十厘米深的信心，但是哪怕只挖五厘米，那也减少了一部分浪费不是？ 第458章 不喜欢？ 竹林土地层层落叶堆积，最底下已经腐朽，加之前段时间清明刚下了好几天的雨，魏岚用锄头扒开表面一层枯枝落叶扒开后，一股潮湿的霉味登时扑鼻而来。 魏岚皱眉捂着鼻子，脑袋往后仰了仰，慢慢适应了一会儿才正式着手开挖。 泥土还湿润着，并不难挖，沿着竹笋周边五厘米开外的地方，魏岚挖了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挖了五厘米深。 竹笋整体呈现三角形，顶头渐渐，土壤里越往下，就愈发粗壮。 粗略估摸了一下，竹笋底部跟她大腿一般粗，长得有五六十厘米，至少得有十四五斤中。 魏岚本想挖深一点，然后多挖两颗，一看手表时间，已经十一点，十一点半就要赶到大食堂。 怕误了正事，她一用力，尖嘴锄的顶头贴着竹笋底部扎进去，魏岚押着锄头柄往下一压，一颗偌大的竹笋瞬间被翘起，歪到在一边。 “大家伙，就是你了！”两下把土推回愣里，魏岚笑着拍拍偌大的竹笋，连锄头一起抱进怀里，小跑着往回走。 杨柳莺莺，春正浓，枯黄稻草屋顶和青瓦屋顶错落随意，青白炊烟从屋顶缝隙翩然冒出。 屋檐下巷子里，墙壁青苔爬满，狭窄的石板小道每隔几步距离都有一个浅水洼。 突然，“嘚嘚”步声打破宁静，浅水洼里踏进一只六寸半的布鞋。 水珠飞溅，年轻的姑娘挽着篮子急速跑过，还在荡漾的水洼里，隐隐绰绰倒映出一个满头青丝乌发、身材窈窕的身影…… “怎么还没来？不会是病了吧？也没听她说起过啊！” “快、快来帮帮我……” 手一垮，篮子问问落在门槛上，魏岚肩头抵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 李桑桑一回头看见是她，连忙笑着上前帮忙，“你又拿了什么来？我们过来不见你，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李桑桑伸手拎篮子，比预期中沉，第一下竟然没拎起来。 不等魏岚回话，李桑桑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粗布，眼睛蓦地睁大，“竹、竹笋？” 揉揉眼睛再看，还是竹笋没错。 李桑桑“嘶”了一声，一言难尽的表情望着魏岚，“中午加餐？就这个？” 炒竹笋虽然口感脆脆的很不错，但是为味道很涩，难以下咽，往年大队从顾家林子里弄回来的竹笋，喂猪猪都不吃。 李桑桑想不出，魏岚到底想干什么。 “嗯，就这个。”魏岚甩甩手，走在前头进了厨房，“我去挖竹笋才晚了一会儿，要不是时间挤，我还想多挖两个呢！” 李桑桑突然没了声音，魏岚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桑桑忙不迭摇头，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说道：“竹笋味道涩的很，你做出来，他们肯定不愿意吃，何必费那个功夫？” 虽然知道魏岚有一身做饭的好手艺，但李桑桑曾经尝过竹笋的味道，那种涩味她现在还有深刻印象，实在想不出，魏岚要怎么做，才能把竹笋也做的好吃。 李桑桑不行，但姜丽华在魏岚手上吃了多少回饭了都，对魏岚的手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姜丽华催李桑桑去开粮柜拿粮，自己端着空盆打了一盆水端到厨房桌上。 姜丽华捡了两个大头菜出来，掰掉外面的叶子就着盆里的水洗了起来，边洗边用期待的小眼神瞅魏岚，“竹笋要怎么做？我能帮上什么忙不？” 姜丽华说着，喉咙滚动，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魏岚被她没出息的样儿逗笑，“今天的黄鳝杀好没？” “杀了，杀了！刚洗干净，就等着开火有热水来泡一泡。”李桑桑扭过头来。 说到黄鳝，李桑桑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本来我哥说晌午抽空过来杀。谁知道我刚开食堂的锁，地里干活的栓子就跑回来了，一进门就提着装黄鳝的桶，问杀几条。我真是……” 李桑桑两手一摊，什么也没说，以此来表示她的无语。 “这说明啥？说明咱们的黄鳝做的好吃，这是惦记上了呢！”姜丽华挺挺胸脯，高兴有，自豪更有。 姜丽华总是羡慕魏岚做饭好吃，魏岚受不了她那亮晶晶崇拜的眼神，索性做饭的时候招手让她在一旁看着。 连续看了机会，姜丽华也琢磨出一点门道，之后试着掌了一次勺，成功过得魏岚等人一系列的夸赞。 姜丽华也越战越勇，只要魏岚做新菜，她就在旁边看着，到后面学会了，便主动揽下“主厨”的活儿。 大食堂每天的活儿就是备菜、炒菜。 备菜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炒菜的活儿被姜丽华揽下，烧火又有李桑桑，曾有一度，魏岚甚至都觉得，她在大食堂就是个摆设。 而眼下姜丽华之所以心情愉悦，正式因为那些黄鳝是她手中出品的缘故。 姜丽华这么一说，李桑桑也觉得是。 黄鳝泥腥味那么大，魏岚都能处理，没道理竹笋小小的涩味就去不掉了。 这么一想，登时，李桑桑也很姜丽华一样，星星眼期待的望着魏岚，“魏岚，你还没说呢，竹笋准备要怎么做！” 两双激光灯一样的眼睛望过来，魏岚浑身不自在，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魏岚走到装黄鳝的木盆旁边，“赶紧烧火吧，把黄鳝处理一下。今天就先不做焖黄鳝了，做个炒的吧，换个口味。” 姜丽华想到什么，追问道：“用竹笋炒？” “嗯。”魏岚点点头。 结果敲定，三个姑娘开始分工各忙各的。 姜丽华洗米、洗红薯，李桑桑烧火烧水。 来大食堂之前，魏岚就已经把笋衣处理干净，并把竹笋顶点最嫩的部分切下来，留在家里。 趁锅里水开翻滚着泡泡，魏岚利落把切成长块状的竹笋放进去焯水。 魏岚愿意、也尽可能的帮助大食堂下地干活的众人改善伙食，但人都是有私心的，的意愿，建立在保证自己之前。 “竹笋之所以会涩，就是因为里面有一种草酸钙的物质，如果不去除草酸钙，竹笋吃起来不光又苦又涩，还会导致胃不舒服。” 魏岚一边讲解，一边用漏勺轻轻推动锅里的竹笋，“但是也不要紧，只要炒一遍水，就能溶解草酸钙。以后竹笋是用来炖汤还是清炒，就都不会涩了。” 李桑桑点头认真听着。 姜丽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手从盆里抽出来，一巴掌拍在额头，拍了满脸的水，“坏了！” 姜丽华“啧”了一声，满脸懊恼，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被耽误了。 魏岚回头看她，刚想问问她要不要先走，她突然又道：“记笔记的本子忘记带了！” 李桑桑：……？ 魏岚：……你有事吗？ 竹笋焯水出锅过凉水，锅里的热水盛出倒进木盆，冲掉黄鳝段上面的面膜，取出腥味。 李桑桑捞米饭的功夫，魏岚招招手让姜丽华站在旁边，她则是手里拿着菜刀几乎挥出残影。 刚才还是十来二十公分长条状的竹笋顷刻片成两毫米宽的薄片。 姜丽华瞪大眼睛，“这、这……” “这没什么，你动作放慢一点，也能切出这样的。”魏岚抿唇笑容温柔，“竹笋焯水切片，黄鳝去完泥腥之后，还和之前一样，拿葱姜蒜、淀粉腌制一下。” 魏岚每说一步，要姜丽华点头确定都记住了，才继续往下说，“腌制黄鳝的时候，就可以先做准备工作，琢磨着黄鳝的数量去扒葱姜蒜。咱们现在是大锅饭，人多，最少也得三个蒜头。” 说着，魏岚从篮子里扒拉出三个蒜头，招呼姜丽华一起蹲在桌子边缘剥蒜。 “前期工作都准备完了，锅里倒油，等油热了用蒜瓣干辣椒爆香，之后倒入黄鳝翻炒。调味料害羞酱油、盐那几样，要是回家自己做，有条件的话，可以加点糖，味道会更好。” 姜丽华脑袋一歪，疑惑不解的望着魏岚，“又是盐又是糖的，能好吃吗？” 魏岚知道姜丽华在想什么，“噗嗤”笑了一声，之后又拖长音“嗯”了一声。 脑海里灵光一闪，魏岚桃花眸亮晶晶的，举例道：“国营饭店的红烧肉你吃过没？” 见姜丽华点头，魏岚兴冲冲的解释：“很多人在家里尝试做红烧，做出来虽然味道不错，但却没有国营饭店的好吃，原因就在于饭店的红烧肉是用糖炒出来的颜色，而大家在家里做的，都是用酱油调处来的。” 姜丽华点点头，有点能理解了。 一旁李桑桑眼睛确实瞪得老大，“我的娘呢！难怪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卖那么贵，原来不光是有肉，还放了糖呢！” 国营饭店红烧肉肉块很大很实诚，小份的要一块二毛钱，大份的一块八。 李桑桑原来去镇里的时候，也馋过红烧肉，但是她爹娘却不肯给她买。 虽然没尝过，但完全不影响李桑桑满心满眼的惊诧。 魏岚抿唇笑得无奈，遂拍拍手，带着两人回归正题，“黄鳝肉抄到变色，就可以倒进竹笋了，继续翻炒一阵然后倒半碗水小火焖一会儿，等开锅了，试一下咸淡，要是没问题，用淀粉勾芡一下就能上桌。” 姜丽华点头，“那一会儿我来试试？你在旁边看着，要是哪里不对，你就告诉我？” 魏岚想了一下，也行。 亲自动手实践，总比在一旁看着要学的快一些。 最终，在魏岚的指导下，姜丽华成功反常竹笋炒黄鳝这道菜。 虽然中间有两次手忙脚乱戳散了不少黄鳝肉，但对于最后的味道，姜丽华非常满意。 因为…… 真的很好吃啊！ 竹笋脆脆的，黄鳝一口下去都是肉，淀粉勾芡过后的汤汁浓稠带着淡淡辣味，刺激的人食指大动。 香味、色泽都摆在那里，还没吃进嘴里，就知道是何种美味了。 姜丽华和李桑桑嚼完嘴里的竹笋，转身迫不及待去拿碗筷准备盛饭。 魏岚解了襜衣挂在厨房门后，抖抖衣袖道：“就别给我盛了，我家里有事，得赶紧回去了。” 她们在大食堂干活，中午也是在大食堂吃的，平时怕忙起来饭菜凉了，所以都会赶在下地的人回来之前，先吃。 姜丽华动作慢下来，回头看魏岚，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呢，李桑桑咋咋呼呼道：“这饭都好了，你现在不吃，回去难不成还要自己做？多麻烦啊！而且，多亏啊！” 亏是最主要的一点。 竹笋那么好吃，汤汁那么香…… 而且，在大食堂吃，至少能给家里省下二两粮呢！ 李桑桑心里觉得不合适，还想再劝，魏岚坐到堂屋了。 “好了，你们两个就把我那份分了吧！”魏岚转头笑着摆摆手，“我是真有事，走了啊！” 从大食堂出来，才踏进巷子里，迎面撞上疾跑过来的顾朝。 魏岚惊的脚崴了一下，顾朝手快将她扶住，“吓到了？” “没有。”魏岚摇摇头，抬眸不解望着他，“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算着点吹的号，他们在后面走着呢。”顾朝牵着魏岚往回走，“我跑来的。一会儿我跟阳哥去镇里，你别做我的饭。” 顾朝急匆匆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告诉魏岚这个。 魏岚拧眉，“还有东西没拿回来？” 顾朝点点头，声音淡淡不疾不徐，“还有几麻袋的布，中午我跟阳哥跑一趟，下午下工在来一趟，估摸就能拿回来了。” 说罢，顾朝侧头看了魏岚一眼，见她头发松散，碎发散落，他身后帮她别到耳后，问道：“早上拿回去的看了没？有没有喜欢的？” “没有。” 她早上昨晚粉条就去挖竹笋了，房间里的大麻袋，动都没动。 顾朝侧头看她，“不喜欢？” “不是。”魏岚摇头，抬眸望着顾朝，干脆利落的转移话题，“你去镇里得多久？骑自行车五十分钟够不够？” 顾朝沉默一瞬，似是在估量，半晌摇摇头，“得一小时二十分钟，最快。”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他骑自行车过去，到了那里还需要跟人打声招呼，会有朋友、家人过来帮忙拿，应该要周旋一会儿。 第459章 魏知青是很温柔的人 平时吃饭和休息时间，差不多一个半小时，顾朝还要负责吹上工号，这么一算，回来就得立马下地，还真是一点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可是下地干的活都是辛苦活儿，体力活儿，不吃饭，怎么行？ 魏岚弯弯眉紧皱，沉默的和顾朝肩并肩走了一段。 顾朝不习惯她的沉默，忍不住频频侧目看她，“囡囡……” “下午我去给你送水，到时候一起把饭带去。” “嗯？” 顾朝怔愣一瞬，还没回过神，魏岚抬头冲他眨眼，拉着他胳膊来回晃动，“你吃快点，没关系的。到时候如果有人问，就说中午帮我寄信去了，没赶上饭点。” 魏岚笑容粲然满脸的调皮，撒着娇要顾朝答应“而且，我也真的有一封信托你帮我寄出去，行吗？好不好？。” “好。”顾朝搓了一把头发，点头应声。 他头发有一段日子没剪，又长长了不少，基本看不出之前魏岚给他修出来形了。 魏岚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挽着顾朝胳膊小跑往回走。 正午太阳正盛，巷子里的青石板水洼已经被蒸发见底，只留浅浅一层湿迹。 微微燥热的空气里，她声音婉转动听，“你头发也长了，等今天忙完，我再给你剪剪？” “行的。”男人点头应声，声音稍有停顿，又补充道：“这回剪平常一点就行。” “知道了！”小姑娘吴侬软语藏着一股嗔意，“本来也没想给你剪特别正式的……又不去什么场合，下地干活顶着背头也太奇怪了！” 两个人走出巷子，边说边往顾家方向去，殊不知，巷子里另一条岔路口，两个男人贴墙跟站。 对话声远去，张晓奎没忍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看着远去的那对身影，张晓奎没忍住感叹一句，“他们感情，真的很好啊……” 话音刚落，张晓奎好似想到什么，僵硬着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衍、衍副局……” 你个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晓奎哭丧着一张脸，内心深处的小人跪地哭泣，自己扇自己大嘴巴子。 可是转瞬，张晓奎又觉得，其实遇见魏岚和顾朝，打声招呼也没什么，而且，明明他们家衍副局今早还去了人家顾家呢…… 衍副局要是真喜欢人家魏知青，趁人家还没结婚，争取一把，把人抢回来也不是不行…… 做什么这样鬼祟…… 虽然心里有疑虑，但张晓奎很聪明的没有开口去问。 早上那茬差点把张晓奎吓疯。 张晓奎事后一直在想，要是给他们家衍副局的一条胳膊给整没了，他还能不能活。 索性最后只是轻伤…… 这么一想，张晓奎轻吁了一口气，短暂晃了一下神。 衍邑左手在头顶背头摸了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片刻，他收回手，长腿一伸调转方向，“你带饭盒去顾家，我在纪技术员家等你。” 马靴踩在巷子的石板小道上“嘚嘚”作响，清冷的像他的声音一样，不容拒绝。 “这、这……是……” 张晓奎张张嘴，刚才还躲着人家，这回又去…… 张晓奎实在猜不出他家衍副局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衍邑的吩咐，张晓奎不敢违抗，捏着饭盒屁颠屁颠往顾家方向跑。 张晓奎到顾家，正缝顾朝推自行车往外走，他站在院门外，傻里傻气嘿嘿笑着：“嘿……嘿嘿，顾朝同志。” “嗯。”顾朝睨了张晓奎一眼，见张晓奎手里的铝制饭盒，心里登时会意。 有力的胳膊提起自行车后座，“噔噔”的两声，自行车已经越过院门半尺高的门槛，稳稳落在门外。 顾朝坐上自行车座位，冲张晓奎点点头，“进去吧。” “诶、诶！”张晓奎哈腰点头。 顾朝“噌”的一下驰出去老远，张晓奎才进了顾家的院子，“魏知青，魏知青在吗？我们衍副局让我来打饭来了。” 衍邑：我没这样说，我只是让你带着饭盒过去……（此处乱入，省略老衍300字解释。） “在呢，我刚做……你在院里先坐会儿，行吗？” 年轻姑娘婉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张晓奎摸着脑袋“哎”了一声，刚准备转身去外头院里坐着等，厨房门口弹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纪风遥抿抿嘴唇，冲张晓奎招手，“在这里。” 要说右兰，张晓奎是不熟悉的，但是纪风遥嘛…… 张晓奎经常跟衍邑来七队这边，但凡只要过来，吃饭多是在纪技术员家搭伙吃。 后来七队有了大食堂，纪技术员家不开火了，他们也都是在大食堂打好饭，端到纪家吃。 而纪风遥是纪技术员的孙子，一来二去的，自然就熟悉了。 张晓奎刚才还觉得有点不自在，现在一见纪风遥这个熟脸，二话不说，蹦跶着跑过去，“小纪同志，这个点儿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一会儿纪技术员该到处找你了。” “纪技术员最近忙，让风遥跟右兰一起，跟着我学认字呢。”魏岚蹲在小炉子跟前，听见张晓奎问话，抬头笑了笑。 随着地里的葵花逐渐长大，纪怀远的工作量越发的大，时常忙得中午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得下地干活的那些小伙子们，给他捎过去。 怕饭菜凉了，魏岚她们都会隔水温在锅里。 纪怀远一忙，管纪风遥的时间就少，怕纪风遥会因为身份受别的孩子欺负，纪怀远得地托送从供销社买回十个鸡蛋，一包红糖送到顾家，求顾阿婆帮着看管，后来得知魏岚会教右兰认字，又求着魏岚把纪风遥带着一起。 鸡蛋虽然便宜，却是多少人家舍不得吃的东西。 再说那一包红糖，小半斤呢，也得个一块五两块钱。 顾阿婆本不想收，后来经魏岚劝解，最终还是收了。 相处之道，纪怀远不过是为了图一个心安罢了。 前面忘记说，因为七队葵籽地长势最好，顾三德得了好几个先进大队、大队干部的奖项，而纪怀远作为技术员，也是得了奖状的。 后来公社考虑到纪怀远祖孙的处境，在颁发浆状的同时，还赋予了其他奖励，例如搪瓷缸子一只、细粮五斤诸多种种…… 纪家祖孙的处境，再不像从前那样艰难。 “啊……哦，哦！这样啊……”张晓奎恍然大悟，尴尬笑了一下，跟在纪风遥身后，绕过魏岚去了后院。 等在后院井边坐定，张晓奎一颗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平静下来。 顾家后院竹林环绕，满目苍翠，微风掠过，耳畔听到的是此起彼伏的“沙沙”声。 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还能闻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花香。 张晓奎侧头，深吸一口气闻的更仔细，想要分辨到底是什么花，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噔”声。 张晓奎睁开眼，扎着两条细细麻花辫的小丫头蹲在他腿边不远的地方摘着小葱，而他手边的井盖上，一个白色搪瓷缸子正冒着热气，静静放在那里。 纪风遥帮着右兰一起摘葱，抬头见张晓奎不动，他努了努嘴，“喝茶。” 张晓奎这才意识到，那水，是给他倒的。 哎呀……还真是个可爱又懂事啊！ “谢谢！”张晓奎道了一声谢，双手捧起搪瓷缸子凑近嘴边轻轻吹着。 青年汉子眼睛眯起，粗糙的脸上，露出了满足又开心的笑容。 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魏岚偏头看了一眼，眼眸一弯，跟着抿唇笑了笑。 纤细小手握着一尺长的筷子（33厘米左右），用粗瓷碗接着，从小炉子上的砂锅里挑出一大碗米粉。 魏岚飞快抓了一把小油菜和豆芽放进锅里，用筷子把小油菜和蘑菇按进锅里，让滚烫“咕嘟咕嘟”冒泡的汤汁里煮了一会儿，转瞬迅速捞出，除此之外，魏岚又往碗里夹了一个荷包蛋。 竹制汤勺盛了大半碗汤，之后款款走向后院方向。 张晓奎见魏岚端着碗过来，连忙举着铝制饭盒站起身迎了两步，“魏知青，装这里头就行，我端着就能回去。” 省的一会儿再回来送碗……张晓奎想。 魏岚却径直绕过他，把碗放到井盖上，摆手让右兰去屋里拿筷子。 魏岚转身冲张晓奎道：“这是给你的。你过来帮你们衍副局拿饭，再回去肯定错过了大食堂的饭点儿，就在这吃吧。” “给、给我的？”张晓奎愣愣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井盖是木头拼接而成，和平时吃饭的桌子一个色儿，此时一碗热气腾腾的蓝白粗瓷碗静静放在那里。 碗里汤汁呈现蛋黄色，红薯粉粉白，配上白白的鸡蛋和嫩白透明豆芽，再加上青白相间的小油菜。 张晓奎看了一会儿，忽然眼眶有些发热，他吸吸鼻子，挪开视线推辞道，“还、还是不了，我们衍副局说了，不、不能拿老乡的一针一线，一粒米也不成！” “行了，我不跟你扯，你也别跟我扯了。”魏岚笑睨了张晓奎一眼，转身进屋端了装红薯粉的木盆到炉子边。 魏岚洗干净手，抓了两把红薯粉放到砂锅里，“屋里的几个都吃了，这碗你要是不吃，可没人能吃的下。” 换言之，张晓奎不吃，这碗就得浪费。 面和粉的，和不必米饭，稍稍放一放就坨了。 纪风遥呆了呆，转头去看身边右兰，见右兰点头，他也跟着点头。 “这、这……那、那……”张晓奎满脸通红，憋了半天终是视死如归，“那就多谢魏知青招待了！” 就、就吃这一回！ 下回，下回再来这儿，一定还回去！ 张晓奎说完，视死如归蹲下身，捧着粗瓷碗“呼呼“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劲道的红薯粉带着鲜甜淳厚面汤，张晓奎眼睛瞪大了一下，随后猛地低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对面纪风遥视线落在张晓奎身上，许是被他急促、嗑馋的吃像惊到，纪风遥露出一副牙痛的表情。 纪风遥皱着小眉头，收回视线，虽然嫌弃，却还是伸手把身边的小马扎往张晓奎那头推了推。 另一边，趁着张晓奎吃饭的空档，魏岚把小炉子的通风口堵了一半，把火候控制在最小。 红薯粉是新鲜红薯粉，不知那种晒干需要泡开的，不需要煮太久就能熟。 小火煮红薯粉的功夫，魏岚转身进屋，不过片刻功夫，就拿着五个鸡蛋出来。 左手四个，右手一个。 左手的四个是熟鸡蛋，右手的那个是生鸡蛋。 魏岚把生鸡蛋敲进砂锅里做了个荷包蛋，另外四个鸡蛋，只选了一个在门上敲破壳，拨了壳后，用菜刀切开两半备用。 一直到张晓奎吃完红薯粉，捧着粗瓷碗“呼呼”的喝着汤，魏岚才动手往砂锅里放蘑菇等配菜。 张晓奎吃完，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撞上魏岚看过来的视线，他耳根子瞬间红透，“魏、魏知青的手艺，真好！” 说罢，扭头看了看，找到打水的桶，揭开井盖就要打水洗碗。 魏岚察觉他的意图，连忙起身：“那碗里有油，清水洗不干净，你就放在那里，一会儿我来收就好。” 张晓奎憨憨“哦”了两声，规规矩矩把碗放在井盖上，老实站在一边。 见魏岚不停往砂锅里加东西，张晓奎担忧道：“魏知青，你、你少放点儿，一会儿饭盒装不下……” 铝制饭盒不大又很浅，衍邑饭量大，不管是在七队大食堂，还是局子后面的大食堂，张晓奎每回都是使劲儿往里头装米饭，菜都装的很少，就怕衍邑吃不饱。 可今天，这汤汤水水的，本来就占面积，经了早上那事儿，张晓奎十分害怕他家衍副局要是没吃饱肚子，前后所有事儿加在一起收拾他。 那可真得是受不起啊！ 张晓奎苦了一张脸。 “不知道你家衍副局到底什么口味，是喜欢吃荷包蛋还是煮鸡蛋，索性一样做了一个。”魏岚笑得无奈，“你那饭盒肯定装不下，一会儿我给你整个海碗装，回头也不用你送过来，就顺手带到大食堂就行。” 第460章 拖进草丛 张晓奎忙不迭的点头，“诶！好！行的，行的！” 只要不挨批，别说跑大食堂，就是一天跑一百回顾家也是要得的。 红薯粉很快出锅，魏岚果然拿来一个大海碗，红薯粉和配菜等装了满满一大碗，最后的最后，那只被切成两半的煮鸡蛋，被放在汤汁上面。 白的白，黄的黄，配上绿油油的小油菜，好看，更是有食欲。 张晓奎接过海碗，再三冲魏岚道谢。 只是他刚出顾家厨房，准备回去复命时，隐隐听到魏岚拍巴掌招呼后院两个小家伙儿的声音： “饿坏了吧？你们要吃荷包蛋还是煮鸡蛋？” 纪风遥答：“要吃荷包蛋。” 右兰答：“我要吃煮鸡蛋！” 纪风遥侧头看了右兰一会儿，跟着改口，“那、那我也要煮鸡蛋！” 张晓奎步子倏地顿住，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们都没有吃饭啊…… 那魏知青刚才…… 略厚的嘴唇张了张又抿起，张晓奎抬步继续往外走。 魏知青，真的是一个很好…… 也很温柔的人呢。 “你怎么总是学我！”右兰摘干净小葱，抬头瞪了一眼纪风遥，转瞬又眨巴眨巴眼乌黑晶亮的小鹿眸期待的望向魏岚，“岚姐姐，我还想吃荷包蛋！” 纪风遥抿抿殷红小巧的唇瓣，被右兰凶的不敢说话，却也一同将视线转向魏岚。 意思十分明显。 ——我也要。 “就你们两那小肚子，两个鸡蛋下去，还能吃得下什么？”魏岚笑着摇头，进屋又拿了一枚生鸡蛋打进砂锅里，随后剥了一个煮鸡蛋。 魏岚用菜刀将鸡蛋一分为二，放进两个小碗里，一人一半。 锅里荷包蛋煮好，则是用筷子分成两半，还是一人一半。 砂锅不算太大，刚才煮过两份红薯粉，先后盛出不少汤底，眼下锅里不剩多少了。 贴着锅底把汤底舀出来分别装进两只小碗，魏岚把碗端到井盖边，招呼两小只先吃。 右兰迫不及待趴在井盖上，感受粗瓷碗扑面而来的热气，顾不得烫，飞快夹起一片蘑菇塞进嘴里。 汤底滚烫，蘑菇吸满汁水，一口下去，那种香香滑滑的口感，太美好了！可是…… “唔、唔唔……好、好烫！”右兰烫的龇牙咧嘴，小鹿眸水光颤颤，因为味道或许美好，她小嘴微张着往外哈气，还在努力的嚼着。 等嘴里蘑菇不那么烫了，右兰笑眯眯的，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子，满脸幸福感未加掩饰，“唔……好好次！” 魏岚桃花眸一瞪，手指屈起在右兰额头上弹了一记，“那么着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当心嘴里烫出泡，回头再有好吃的，你就只能站在一旁瞧着了。” 右兰吐吐舌头，红着脸嘿嘿笑道：“岚姐姐，我、我知道了，我再慢点吃就是了！” 魏岚这才转身继续忙活。 简单解决午饭，魏岚盯着手表掐点，时针转到一点，她就着手调制汤底。 小火熬着汤底，魏岚把上午切下来的竹笋尖端出来，砧板压在井盖上，菜刀“蹭蹭蹭”挥出残影，小塔似的竹笋尖变成若干均匀的薄片。 一旁右兰和纪风遥看见，眼睛再也挪不开。 “岚姐姐好厉害！”右兰拍手感叹。 “嗯！厉害！”纪风遥用力点头附和。 “行了你们两个小马屁精。”手里菜刀一横，铲起笋片放进大海碗里，魏岚娇艳面容倏忽板起，“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逃过写大字，去，吃完饭就写字去！” “奥……” 两小只仿佛被人发现了小秘密，对视一眼，笑嘻嘻拉着小手跑出了院子。 “人小鬼大。”魏岚笑叹了一声，起身去茉莉花丛一侧的平菇架子。 挑挑拣拣看了一会儿，挑出一个长势最好的菌包，魏岚把上面一大簇平菇掰下来，顺手薄膜开口处的蘑菇蒂摘干净，重新放回架子上。 只要菌包里还有菌丝，那么，很快那里就会长出新的一簇蘑菇。 也亏得最近四月份梅雨时节，湿度和温度都合适，架子上二十多个菌包长势都很不错。 这样的话…… 事情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正想着，身后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响，魏岚转身，高大的男人手撑门框，胸口上下起伏，一副被累惨的模样。 她扫了一眼手表，弯眸一笑，“比预期的时间早了五分钟。” 顾朝轻轻颔首，抬脚走进后院，挪开井盖把桶丢了进去。 水桶落入井里先是“咚”的一声，之后顾朝小臂肌肉鼓起，便是淅淅沥沥“哗哗”水声传来。 顾朝打水简单清洗了身上汗渍，才走向魏岚，“怎么不跟我说？” “什么？”魏岚就着半桶水洗完蘑菇，正捏着红薯粉往砂锅里放呢，听他这话，满脸狐疑没能理解什么意思。 “魏……你哥结婚。”顾朝沉声道。 前几天看魏岚总是郁郁寡欢，顾朝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可是细想怎么都没能想起来。 今天给京市那边寄信，看见京市两个字才反应过来。 魏岚微怔了一下，顾朝拧眉，转身就往外走，“日子是不是已经定了？什么时候？我去跟大队长说，你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准备走。” “哎！”魏岚小跑两步追上拉住顾朝胳膊，瓷白小脸满脸的不赞同，“怎么说风就是雨的？是我不想回去。” 顾朝视线移过来，明显不信，魏岚抿抿唇，说出早就想好的措辞，“这段时间很紧张，不光是大队的葵子工程，还有我们自己……没关系的，嗯？” 望着眼前男人紧蹙的剑眉，魏岚撒娇晃动他胳膊，娇声娇气道：“我在信里跟他们解释了，他们能理解的，就听我这一回，好不好……” 小姑娘一口标准的京腔说出吴侬软语的韵味，顾朝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将魏岚拉进怀里，“囡囡……” “嗯？” “我会对你好的。” 哪怕是用命。 她为他做了太多的取舍。 这样的姑娘，他没道理不宠着、不爱着…… 不。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都要宠着她，爱着她。 魏岚脸颊微粉，心里甜滋滋的。 在顾朝怀里眷恋蹭了蹭，魏岚伸手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去吧，饭还要一会儿才好，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嗯。” 顾朝退开一步，双手搭在魏岚肩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才离去。 傻男人表达的爱意的方式似乎只有一种，——亲亲抱抱。 每回都是如此。 汤底早已准备好，魏岚下了红薯粉，随后依次放入笋片、蘑菇、小油菜，又往里打了一个荷包蛋，盖上盖子，堵住炉子通风口，用最小火煮着红薯粉。 趁这个空档，魏岚回房间找到军用水壶，把一早准备的凉白开灌满一壶，又踱步回来查看小炉子。 红薯粉只有七八成熟，这样正合适。 家和小港有段距离，送过去的时候，滚烫的汤汁泡着红薯粉，等到顾朝手里，也熟的差不多了，还不会成坨。 拿抹布捏住砂锅两侧的耳朵，将砂锅倾泻，里面的配菜以及红薯粉全部倒进海碗里。 又把一早切好的煮鸡蛋放进去，找来篮子装水壶和海碗，魏岚挎着篮子就往外走。 七队的葵花地总计二十亩，因为有一部分年前冬天翻过土，之后长势一直都比另外一部分土地的葵花长得好，纪怀远干脆就给两边地做了划分。 长势好的一方，是一号区，长势较差的，是二号区。 顾朝之前参与过翻地，后来干活时也一直充当工程小队长的角色，因为执行力一直很不错，纪怀远和大队长商量，干脆让他主要负责一号区的地。 已经四月中旬，地里的葵花苗长势飞快，高的有人胸口高，矮的也有人腰高。 当然，这胸口和腰，都是按照男性壮劳力的身量比对，至于魏岚…… 她往田埂上一站，葵花还要比她冒点尖儿。 魏岚踮着脚尖站在一号区葵花地的田埂子是看了半天，总算是看到顾朝那熟悉的脑袋和宽阔的后背。 刚想开口喊顾朝，又怕惊动其他人，到时候惹来闲话影响顾朝工作，索性放弃。 踮起脚尖看了看，魏岚找准方向，伸手拨开葵花，朝顾朝的方向走。 葵花盖过头顶，有些闷，才走几米远，魏岚额头就已经布上一层细汗。 魏岚两颊被闷的泛红，刚抬手擦去汗珠，魏岚转着身子四处打量，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周身葵花密密麻麻，阳光淅淅沥沥，风都吹不进来，更别提能不能从间隙里看到人影什么的。 魏岚欲哭无泪。 她、她刚才是从哪边进来的来着？ 顾朝，顾朝又是在哪个方向？ 正迷茫转着圈，身后“哗啦”一声，惊得魏岚头皮发麻，心“咚咚”的乱跳。 她猛地转过身，身后除了葵花还是葵花，什么也没。 晶莹汗珠顺着额角滑落，魏岚胸口紧张欺负，粉唇抿了抿，整个人缩成一团，犹如惊弓之鸟。 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很久之前，姜丽华被癞三拖进草丛的那件事。 葵花地里密不透风的，平时藏着个人就很难被发现，要是再想在里面做点什么…… 魏岚吞咽一下口水，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双手抱着篮子，正着往前走几步，又紧张的猛然转身，后退着继续走。 如此反复几回，周边再没有响动，魏岚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吐出，附近很紧的距离又是“哗啦”一声。 这一声“哗啦”响的魏岚一点防备都没有，她没控制住“啊”的惊叫一声。 周边葵花地的忙活的年轻小伙子似乎听到了点动静，踮起脚环顾四周。 大片绿油油的葵花地里，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以为是小港那边传来的声音，年轻小伙子并没在意，低头继续给葵花去侧枝、黄叶。 另一边，葵花地中间的小角落，范骓带着草帽直直站在那里，“来找顾朝的？” 在他面前不远处，皮肤白皙貌美的年轻姑娘蹲坐在地，身上湖蓝排扣衫后背被汗水打湿，胸前也湿了大半。 魏岚歪歪坐在地上，一手抱着篮子，一手扣着地上的土坷垃。 完全就是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跟人立马拼命的架势。 在看到范骓那一刻，魏岚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是。” 范骓隐隐闻见一点味道，心下了然。 居高临下看了魏岚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范骓递了一个东西到魏岚面前。 魏岚抬头细看，是锄头柄。 “呃……？” 什么意思？ “抓上，跟我来。”范骓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过身走在前头。 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握住锄头柄，老老实实跟在范骓身后。 她走的很小心，但是葵花枝干茂密，枝叶又带着毛刺，她一手抓着锄头柄，一手还要提篮子，根本腾不出手推开那些拍过来的叶子。 只是几步而已，魏岚的脸就被葵花侧枝拍了好几下。 起初不疼，只是有些痒痒，后来许是汗珠滑落那些地方，就跟扎在肉里的仙人掌刺一样，痒多过疼，魏岚难受的“唔”了两声。 范骓听见动静回头，一看魏岚的脸，也吓一跳。 刚才还好好的小姑娘，眼下瓷白肌肤红痕一道又一道。 范骓视力极好，甚至能看见那红痕上，一个又一个叶子毛刺扎出来的小眼儿。 他们干活的大小伙子皮糙肉厚的，又被晒得多的了，平时被叶子、侧枝抽一下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但魏岚皮肤细腻又白，一下子就体现出区别来。 魏岚见范骓停下不前，趁着机会松了握锄头柄的手，抬手就想好好挠一挠脸。 “不想更严重的话，就赶紧停下。”范骓连忙制止。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手一伸拨开和魏岚之间的葵花杆，范骓摘下帽子兜住魏岚的脸，“你就在这站着，别动。” 魏岚还没说话，就听范骓拔高嗓音喊：“顾朝同志，顾朝同志。” “什么事？”顾朝嗓音沉沉带着些冷厉，声音不算小，应该距离这边不算太远。 第461章 顾朝那处大不大 魏岚难受极了。 想挠吧，听见刚才范骓的叮嘱，又不敢挠。 不挠吧，又实在难受。 本就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眼下一听顾朝的声音，鼻尖登时发酸，草帽底下，桃花眸眼位迅速染上一抹红晕。 范骓扫了一眼双肩抖动抽泣的姑娘，也不好明说是魏岚来了，斟酌一瞬，才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先吃饭？” 看似是询问，但顾朝心里有数。 他跟范骓虽然有些交情，但还不到关心他吃饭的那个地步。 加上中午跟魏岚曾说好过，心里一合计，顾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朝看了眼方向，两条长臂拨开挡路的葵花，朝那处去。 刚才还显得平静的葵花地，中心点两排葵花杆剧烈抖动，向两侧分开。 很快，顾朝拨开眼前一大簇葵花，立与范骓跟前。 他视线在范骓身侧扫视，“她在哪？” 范骓侧开身子。 在他身后，湖蓝小衫的姑娘挽着篮子，手里草帽遮住半张脸，一双桃花眸泛红微微弯起，细长纤细的眉毛轻皱，“朝、朝哥，嘿嘿……” 她在笑。 但笑容勉强极了。 把魏岚交到顾朝手里，范骓提起锄头继续忙活。 他负责一号区葵籽地排水沟的工作，前段时间下雨频繁，雨水顺着山包那边地的排水沟一路下排，水多又急，冲掉不少泥土，造成葵籽地的排水口不间断堵塞。 他要把堵的地方挖开，而挖沟时，锄头柄拍在葵花杆上会发出一阵一阵间隔开来的“哗啦”声。 正是刚才魏岚听到的声音。 伸长脖子目送范骓消失在葵花从中，魏岚收回视线，刚想招呼顾朝吃饭，冷不丁撞进他深沉的眸子里。 “怎么了吗？”微怔了下，魏岚躬身打量四周，瞧见一块葵花杆稍微疏散点的地方，她眼前一亮，弯着腰拉着顾朝朝那片地方去。 她弯着腰，顾朝却直喇喇的走，长胳膊不时伸出推开拍过来的枝叶。 本想让顾朝好好吃一顿饭，等坐定，正视篮子里的东西，魏岚突然沉默下来。 篮子没盖东西，海碗歪歪向一边倾斜，大半汤汁洒了不说，碗里还有两片枯黄的叶子。 而那撒出去的汤汁，魏岚一路往滴油水的篮子边缘看，很快目光落在自己大滩湿迹的胸口。 刚才那一小段路不说凶险，但也曲折，她光顾着四周，压根就没注意手里的篮子。 眼下这样，还怎么吃？ 魏岚唇瓣瘪了瘪，低迷一瞬又扬起笑容，“我回去再……唔——” 夹杂些许汗味的衬衫兜头照过来，魏岚慌张一瞬，手里篮子也被人接过去。 “朝哥！” 乱抓几下扯下衬衫，魏岚弹出脑袋，眼眸倏忽瞪大，“你、你怎么、怎么……” 顾朝光着膀子，麦色胸膛宽阔结实，豆大汗珠一路向下没入裤腰人鱼线。 他劲腰微躬放下篮子，转身向魏岚压来。 “朝、朝哥！” 葵花地密不透风，别说看见个人影，阳光都很难照进来。 那、那这样“避人耳目”的地方，不会…… 魏岚：！！！ 不会是要那啥吧？ 魏岚心内闪过一万字，脑海里莫名闪过穿越前看过的某文学影视作品，女主公九儿跟男主人公钻高粱地的画面。 不是吧，不是吧？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眼看顾朝靠的越来越近，魏岚桃花眸呆呆眨了眨，像是期待一般，她眼睛缓缓闭上…… 乌黑长睫微颤，阳光透过头顶葵花叶，淡淡草青嫩黄的光源落在年轻姑娘的小脸上，映衬一张小脸皮肤愈发光洁白皙。 脸上的红痕，也更加的明显。 扯过衬衫抖开罩在魏岚头上，顾朝拉过魏岚，大手钳住魏岚小巧的下巴，剑眉眉头打结，目光沉沉仔细查看她脸上的红痕。 一个个小血眼上，隐隐能看出一些半透明的小刺。 他早该想到的，她的皮肤娇嫩，受不了这样的地方。 “下次不许来，嗯？” “嗯……” 男人火热气息打在脸上，魏岚长睫微颤，低应了一声，半晌猛地睁开眼睛，“嗯？” 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魏岚心里一群草泥马跑过，一张脸涨红，腮帮子鼓起，两手托腮，又呆又可爱。 还好！还好她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魏岚心里安慰着自己，实际上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顾朝见她眼神躲闪，以为她不愿意，遂颔首在她脸上亲了亲，“这里不安全，而且葵花叶很利。” “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我就顺道在镇里吃。你乖乖的，听话。”顾朝大掌在她头顶轻揉。 “好吧……”魏岚蔫蔫点头，目光落向一边篮子，“那我先回去？” “我还没吃。”顾朝也看过去，顺手拖过篮子，端起里面的海碗。 魏岚连忙阻拦，“诶！都脏了……” 可惜为时已晚，顾朝已经挑出枯叶，埋头吸溜一大口红薯粉，溅起来的汤汁甩了她一脸。 顾朝两颊鼓动，抬头笑看了一眼魏岚，“好吃。” 或许觉得粮食珍贵，又或许只是单单因为是魏岚费心思做出来的，顾朝把红薯粉吃了精光，连最底下的一点红汤都不放过。 魏岚从他手里接过空碗，泛红的桃花眸微微挽起，笑容恬静温柔，“喜欢这种吃法吗？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做。” “嗯。”顾朝颔首，随意蹭了一下嘴角，“竹笋和蘑菇口感很好。” 午后起一阵东南风，高高矮矮近一米八的绿色海洋里，葵花左右摇曳。 听着耳畔“沙沙”风声，顾朝接过篮子向魏岚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好。” 魏岚一手搭在顾朝手心，跟着顾朝往外走，另一只手揪着脸侧垂下来的衣摆，只露一双清澄桃花眸在外。 她望着前面个子高挑、打着赤膊的男人，“呐，朝哥。” “嗯？” “葵花的叶子上，有小刺。” “我知道。” “嗯？”魏岚停顿一瞬，又问，“不扎吗？” 顾朝没说话，回头看魏岚。 魏岚缩缩脖子，“怎、怎么了？” 她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没事。”顾朝身子一矮，大手箍住魏岚腰身往前一提，魏岚整个人就从葵花地被转移到田埂上。 他两刚从葵花地钻出来，身侧三米开外的地方，也有个年轻小伙子从地里出来。 听见动静，三个人都扭头看向对方。 魏岚噘嘴，眼神清澄无辜，顾朝还是一派的冷淡。 那小伙子呆了呆，目光在顾朝光溜溜的上身划过，又在魏岚湿漉漉的胸口停顿。 最终他吞咽一下口水，转头又钻进葵花地。 魏岚满头问号，还没反应过来，身侧顾朝推了她一把，“你先回去。” 说罢就冲刚才那小伙子跑的方向，一脑袋扎进葵花地。 魏岚不认识那人，不代表顾朝不认识。 是队上的喜宝。 人勤快归勤快，只是一张嘴极碎，不能让他出去乱说。 魏岚后知后觉“哦”了一声，摸摸鼻子往回走，刚走两步摸到头上衬衫，她又回过头，“诶！衣服……” 顾朝早已不见人影。 又怕遇到刚才那样的场景，魏岚想了想，最终打定主意先回家。 绿色海洋里，一连串的骚动，只是没有维持太久，骚动蓦地停止。 葵花地中央排水沟十字交叉处，植株生长较为疏散，形成一片小空地。 三个小伙子盘腿坐在那里，一个个手里捏着叶子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个年轻小伙猛地从后方葵花丛钻处，坐在四角中唯一的一个空缺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喜宝，你这拉得也太快了吧？脱裤子了吗？” “你拉哪儿了？别是没埋吧？以后要是踩上去可不好！” “哎呀行了！这么大的一片地，那就那么倒霉了，别人踩不到就你踩到了？打牌，打牌！”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最终都催促着喜宝快出牌。 刚才玩的好好地，他说出去方便，现在大家伙儿都等着他出牌呢！ 喜宝狠狠喘了几口气，没急着出牌，反而抖着手招呼三个人靠近自己，“你们才我刚才看见啥了？顾家那个狗崽子，跟女知青钻葵花地！就在咋们这儿不远的地方！” “啥子？” 一群大小伙子对别的不感兴趣，最喜欢唠些带黄色的段子、故事。 “你亲眼瞧见的？” “那可不？女知青就是那最好看的那个！”喜宝眉飞色舞，两条胳膊张扬舞爪摆出重影来，“胸脯有那么大，还有那么大片湿迹呢……” “真的假的？那是不是很白？顾朝那处儿大不大？” “呃……”喜宝停顿一瞬。 他哪里知道什么白不白、大不大的，他就是跟人打了个照面而已。 但是，喜宝觉得，这件事儿也算是个新鲜事，能说好几天呢，他要是说不知道，估计这几个转头就得骂他没劲。 想了想，喜宝笑得得意，“那还用说，城里来的能不白？那个嫩哦……至于顾朝，也还行吧，没我的大。” “噗……就你？”左手边的小伙子笑了一声，“喜宝，你别是胡咧咧的吧？就你那二两雀儿？” 喜宝有点尴尬，讲述着极为香艳的画面来转移话题，“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女知青有多白，喊出来的声音有多好听，可不是对上那些……哎，老三，你怼我做什么？” 喜宝说的正起劲，侧腰冷不丁被老三用胳膊顶了一下。 他“啧”了一声满脸不耐烦，并没有发现刚才争先抢后打听消息的三人，此时安静的有点诡异。 “那个女知青她……”喜宝轻轻嗓子继续说，老三一边用手遮脸，一边偷摸冲喜宝使眼色。 喜宝愣了愣，后知后觉扭头看身后。 那个被他叫做狗崽子的男人，此时就站在他身后，一张冷峻的脸，阴沉冷厉堪比阎罗王。 “顾、顾朝同志，你、你你你、你听我说……” 喜宝一句话未说完，后领忽然一紧，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 顾朝手臂三角肌和弘二头肌鼓起，冷厉的眸微微眯起，嘴角勾起浅浅弧度，“那你说说，都看见了什么？嗯？” “我、我……”因恐惧，喜宝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朝嘴角耷拉下去，捏着喜宝的胳膊微一用力，葵花地里登时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惊得附近干活的人纷纷站起身，绿色海洋登时冒出十几个黑黝黝的脑袋。 排水沟十字交叉点，另外三个人一个个都白了脸，抖着腿想跑。 顾朝侧首，眸光清冷斜睨一眼，“我看今天谁敢跑。” …… 魏岚回到家里，换了一身衣服，把脏衣服泡起来，腾出手来刚打了一盆水洗脸，大队那边就传来大喇叭“刺啦刺啦”的声音。 毛巾过水清干净，又抖开挂在后院晾衣绳上，魏岚侧耳倾听，隐约听见“开会”等字眼。 魏岚甩甩手往外走，右兰小跑过来，“岚姐姐，哥跟人打架了！” 魏岚愣了一下，“打架？” 右兰点点头，“我看见了，他们刚从门口走过去。” 刚不是还在地里干活儿吗？ 忽然想起她回来的时候，顾朝好像是追着那个年轻小伙的方向去了。 难道是跟那个人打起来了？ 魏岚眉毛皱起，满脸担忧牵着右兰往外走，“看清楚了吗？几个人？里面真有你哥？伤着没？” “看清楚了，哥哥打着赤膊。”右兰点头如实道，半晌又补充道，“没看清哥哥身上有没有上，但是他旁边的几个脸都是青的。” 打赤膊的话，那八成就是错不了了。 旁边的几个…… 这还不是一对一，是一对多？ 魏岚“啧”了一声，拍拍右兰脑袋让她留在家，“你在家跟风遥一起写字，阿婆要是问起来，先不要说，知道吗？” 魏岚说完就要走，右兰抿抿唇，拉着她衣摆不肯松手，“岚姐姐……” 右兰觉得，外面说开会的事儿，八成跟她哥打架有关系。 要是哥哥真的因为什么事情跟人起了冲突，大队长一定会当众训斥…… 会很狼狈的吧？ 哥哥也一定不希望岚姐姐在场。 魏岚不清楚右兰的小心思，只当她是担心顾朝的安慰，遂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安慰道：“你哥心里有成算，不会意气用事的，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乖。” 第462章 瞧不起谁呢 “哎、哎！岚姐姐！” 魏岚说完就走，右兰没拉住她。 * 赶到小广场时，大队社员聚集，魏岚踮脚往前看，越过一个个黑脑勺，能看见最前面顾三德的身旁，四个面对众人站着的年轻小伙。 此时那四个年轻小伙皆是鼻青脸肿。 可见来之前的“参战”阵势又多大。 目光继续游走，却始终不见顾朝的身影，魏岚弯弯秀眉拧起，不自觉有些担心。 她正焦急，胳膊忽地被人拉了一下，继而熟悉的声音传来，“囡囡，我在这。” 魏岚猛地掉转脑袋，身侧顾朝健硕高大，正抵着脑袋目光缱绻温柔的望着她。 顾朝厉害归厉害，但对面是四个人，魏岚总害怕顾朝吃了亏又不说，遂拉着顾朝左右看了几圈，“你跟人打架了?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被打到哪里？” 周边有人偷来打探目光，顾朝掰着魏岚肩膀，将她面向转向喜宝那四人，不动声色轻声安抚，“我没事，你仔细听。” 仔细听？ 听什么？ 魏岚心里闪过一丝迷茫，下一秒，最前面的顾三德又敲响了他那缺了口的铜锣，“都到期了是吧？” 社员们答：“到齐了，都到齐了！” 顾三德这才步入正题。 铜锣交给身边的李建党，冲众人冷笑，“今儿他们几个的事儿，有几个是知道的？” 人群纷纷摇头，顾三德冷哼一声，也不多费口舌，手一抖从口袋甩出一沓叶子牌。 五十四片长条形纸片飞飞扬扬，落到里面众人才看清，有胆小怕事的直接变了脸色，“是、是叶子牌！” “是。”顾三德怪笑一声，一张脸黑得不像话，“逢年节闲的时候，大家伙儿私下摸两把叶子牌，我管过你们没有？” “现在是什么时候？春耕刚过没多久，地里活儿一点闲不下，旁的人忙得脚跟打后脑勺，但是这几个！”顾三德严词厉色指着喜宝几人，“他们几个猫在葵花地里打叶子牌！” 葵花地的活儿是什么活儿？ 那是公家下派下来的，活儿一样的干，可是包饭啊！ 参与葵花地那些小伙子的娘老子没少在其他社员面前炫耀，说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咱们公家就是好，干活儿不光给工分，还给饭吃呢！我们家谁谁谁也就去干了半个月，腰上都长了二两肉呢！” 那些没机会参与的，听了只有眼红的份儿。 眼下听到喜宝几人不珍惜干活的机会，大家伙儿异常愤怒，平时对几人的小偏见瞬间放大数倍： “当初到底是哪个瘸了眼的举荐这几个参与瓜子工程的？” “春梅，你搞错了，不是瓜子工程，是葵籽工程哩！” “哎行了吧！”叫春梅的妇女同志烦躁摆手，一张圆饼脸生气挤在一起，抖着手指着喜宝几人，质问道：“大队长，这样的货色都能进工程，凭啥俺们家的瘪蛋不能去？” 春梅婶子的一句话，让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是啊，是啊！凭啥啊！俺们家的娃儿也勤快着呢！” 原本只是愤怒喜宝几个人不珍惜这么好的差事，现在众人突然惊醒，喜宝他们被公然抓了个现行，那肯定就是不能继续留在工程地里的，那不就空出位置了么？ “大队长！俺们家的三柱，你看行不行吧！” “是啊！还有我们家的二花！” “噗嗤。”有个婶子家没有儿子，慌忙下报了家里大丫头的名字，相熟的人家听见，没忍住笑出声，“周六姑，你们家的二花可是个丫头，对上这么多男娃都还没着落呢，那有你家丫头什么事？” “就是！再说了，一起下地的二十多个男娃，你们家一个女娃娃，瞎掺和什么劲儿？” “女娃怎么了？伟大的主席还说过呢！妇女能顶半边天！俺们女娃也能撑起一片天！晓得不！” 话题突然转弯，人群爆发新一轮的口水战。 顾三德脸色更黑，冲李建党手里抢过铜锣，“duangduangduang”的狠来了几下，人群中的骂声顿时熄了火。 “骂够了没？用不用把杆子上的大喇嘛拆下来给你们骂？” 刚才凶的跟什么一样的人们，这会儿就跟雨打的鹌鹑一样，别说说话，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瞅瞅你们这德行！”顾三德站在石碾子上，手指伸伸点点，又生气又无奈。 最终，顾三德漠然看了喜宝他们一眼，下达最后指令，“从今天起，这几个就不属于葵子工程的收编人员，地里先腾出四个空缺，稍后我会再物色人选，你们有成算的，也可以自己、或者举荐自家的娃儿过来报名。” 顾三德这话一出，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喜宝等人才终于慌了身，一个个想扑上去求顾三德，却被顾三德一记眼神制止。 几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却都哭求道：“大队长！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这回、这回就原谅我们一回！大队长，我们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犯了！” 众人骂的时候，喜宝几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骂两句又不会死。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要失去葵籽地干活的机会！ 干大队集体田地的活儿，和公家的活儿能一样吗？ 社员们说的对，葵籽地干活工分高，还管饭吃，。 不光给家里省了口粮，那大食堂的饭菜都是女知青做的，同样的饭菜都能做出花一样的味道来…… 这事儿要是真黄了，回去还不得被老子娘死抽一顿？ 哀求之际，喜宝回头看了一眼人群，果真就在人群前面，距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看见他那铁青脸色的爹。 喜宝心里直突突，哭求的更卖力。 “这个时候晓得求我？有什么用？你不如问问你眼前的这些人，他们答不答应？”顾三德看了喜宝一眼，手指跟前一个个社员。 葵籽地的活儿是公家下派的，这事儿要是上头来人发现的话，喜宝这几人的结果还能是这样吗？ 顾三德叹了口气，“以后勤勤恳恳的，再树立个好形象吧。” 顾三德言外之意：以后勤勤恳恳的，做个人吧。 他这是摆明了态度，这事儿不可挽回。 结果敲定，顾三德摆手解散人群。 喜宝几人脸色灰白，被一拥而上的老子娘拧着耳朵扯回家。 “这好的活儿！你干一天顶老子跟你娘干两天，你还不晓得珍惜！你个没脑子的死崽子，看老子回去不抽死你！” 日暮西山，油绿禾苗被夕阳橙光笼罩，不知是雁还是野鸭从头顶飞过，发出一阵“呱呱”的叫声。 “朝哥！等等我！”田埂上，魏岚小跑跟在顾朝身后，“你还没说呢，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大队长不是已经说了？” “少唬我！”魏岚拧眉，“大队长说的不会有假，可是，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有那个叫喜宝的，是中午我们遇到的那个吧？他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抓住人家偷懒，也没道理把人打成那样吧？ 顾朝不是会无故报复人的人，这中间，必然有其他的事发生。 顾朝不说话，魏岚挽着他胳膊，撒娇晃了晃，“哎呀，朝哥！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呃……” 顾朝猛地驻足回头看魏岚，魏岚被他唬了一跳，“怎么了吗？” 顾朝反问：“真想知道？” 魏岚乖巧点头。 小姑娘身体香香软软，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巴掌大精致的小脸皮肤瓷白，一双桃花眸清澄充满好奇。 一副涉世不深的模样。 顾朝转过头，带着魏岚漫步往回走。 他的姑娘干净又美好，试图用善意的举动温暖身边所有的人，而那些人，却在背后用那样污秽恶心的话去议论她。 顾朝后槽牙磨了磨，忽然觉得自己下手有点轻了。 魏岚察觉他周身气息忽地低沉阴郁，不由担心晃了晃他胳膊，“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温温软软妥协的话语，让顾朝软和了面色，拿下魏岚挽在胳膊上的手，大手小手交叠，食指相扣。 顾朝低声笑了笑，嗓音低沉缱绻，“他们自己打的。” 魏岚瞪大眼睛，“啊？” 顾朝侧头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目光温柔，“不然，你以为那么大的一片葵花地，我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魏岚脑海里自动脑补喜宝几人用叶子牌赌钱，输了钱耍赖，乃至最后大打出手，闹出不小的动静，最后被顾朝抓包…… 好、好像，也说的过去？ 魏岚微微垂首，细长弯弯眉皱起，努力的试图找到其他说法的可能。 不想她为这种琐碎的事烦心，顾朝目光眺望远方双双展翅而飞的白鹭，状似无意问道：“谢惊鸿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给你寄的信，我不好看……就锁在抽屉里了。”魏岚如实回答。 每个人都应该有隐私，她想知道的会问顾朝，顾朝想告诉她的，自然也会跟她说。 没必要剥夺的对方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那样会很累。 她累，顾朝压力也会很大。 魏岚觉得私人空间时个问题，顾朝却不这么觉得，他的所有，他都愿意和她分享。 顾朝淡淡道：“想看就看。” 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口，顾朝伸手推开院门，等魏岚进了院子，他反手落下门栓，倏地又笑道：“不过多是生意上的事，就怕你看了不懂。” 魏岚腮帮子鼓起，一秒化身为河豚，“瞧不起谁呢！” 要说后世里那什么金融数据看不懂，魏岚也就认了，就眼前的万以内的生意，她有什么不懂的？ 帐她会算，主意她也会出，不少东西她也能上手做。 顾朝哑声笑着进屋，魏岚扬起拳头，小跑跟在他身后，在他背后敲敲打打。 气恼了一阵，魏岚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从抽屉抽出信封交给顾朝，转身在窗前坐下，托腮仰头望着顾朝，“朝哥，那个叫谢惊鸿的小朋友，除了帮你买东西、寄东西以外，还负责干什么？” 顾朝想了想，道：“除了帮忙买一些所需品以外，也会帮着关注海市当地一些市场上的风向。” 魏岚若有所思点点头。 谢惊鸿是海市当地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于他们这些外地的人，自然会更了解海市。 或许谢惊鸿年纪小，不懂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但传达回来的一些讯息，足以让他们洞悉海市的一些情况。 “怎么了吗？” 魏岚摇摇头。 心里想着事儿，她起身拉开房门，打开顾朝扛回来的大麻袋。 麻袋里依旧是布料，只是这回的花色更为丰富。 什么松枝绿的灯芯绒、银灰色（奶奶灰）、雾蓝的粗布，还有红底白色波点的纺纱布。 魏岚扒拉两下，回头看顾朝，“这回没买白色的？” 顾朝点点头，“白色卖的不俏。” 卖是能卖出去的，但白色买回去要自己染色，相比价格相同的其他布料，白色并不是人们的首选。 魏岚倒是能染出简单新奇花样的布，但家里比较没有专门供染色的器材，平时染色就那一口小锅，效率不高，也累人。 这回选布料的时候，顾朝索性放弃拿白色布。 魏岚“哦”了一声，又问，“那还有其他花色吗？” “有的。”顾朝点点头，拉着魏岚又去了他屋。 装布料的麻袋不小，怕魏岚看着觉得堵的晃，顾朝只往她屋里搁了一个，方便她用的时候拿。 至于其他的，顾朝都放在自己房间。 一共六个麻袋，早上他拿了一个，剩下五个中午跟顾阳一人又拉回来两个，剩下一个顾朝准备下午放工的时候再去一趟邮局。 结果刚进屋，看见地上整齐垒在一起的五个大麻袋，顾朝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应该是下午顾阳又跑了一趟，把东西都拿回来了。 顾朝把麻袋搬下来依次摆的整齐，想到魏岚要看花色，他用短刃挑开麻袋，捏着底部边缘就要把东西倒出来。 魏岚连忙阻止，“别……倒出来容易弄脏，也不好收拾，我就这样看看就行。” 第463章 还敢不敢闹 三十匹布，共计九个花色，其中松枝绿和苍蓝最多，其次就是红底、蓝底、白底的波点碎花的布匹最多。 其实不难理解。 这年代老一辈或者正式场合，人们的首选都是中山装，而中山装的颜色，不是苍蓝，就是黑色。 年轻人则都憧憬有一身旧军装，军装的颜色，多是松枝绿和军绿。 至于各色波点花纹什么的，那就更好理解的。 世界上有这样一条定律，女人的钱，永远是最好赚的钱。 魏岚小手在一匹白底黑色波点的布匹上抚摸，顾朝倾身靠了过去，“喜欢这个？” 魏岚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眼光不错。” 都是当下时兴的布料。 波点、碎花这种布料在县百货大楼也不常有，有了条件，女孩子的潮流也跟着提起，魏岚甚至可以想象到布匹兜售时，抢手的画面。 不过…… 比起按照零售价一尺布才赚几毛钱的利润，魏岚一开始的小想法就像是春日里暖阳下种子，迅速扎根发芽，枝繁叶茂。 “你觉得我做衣服的手艺，怎么样？” 顾朝脑袋一偏，眼里闪过一丝锐芒，“你的意思是？” “我去年看过，县百货大楼卖的女士裙子，很简单到膝盖的长度款式，便宜的卖十二块，贵的十八块。” 魏岚瞳仁转悠两下，转身坐到顾朝床上，掰着手指细数起来，“一身裙子才几尺布？零售价咱们只能挣八毛一块的，可要是加工一下，十几块呢！你算算，翻了多少倍？” 一想到可观的利润，魏岚眼眸亮晶晶的望着顾朝，期待他的回应。 顾朝沉默片刻，心里计算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摇头，“h省这样的小地方，不行。” 魏岚眉毛一瞬间拧起，顾朝揉揉她脑袋，解释道：“你光看见他们卖那个价儿，那你看见有人买吗？” 小地方不必大城市，人们思想保守，真正能接受露胳膊露腿的没几个。 能接受的，穿着衣服出去被人指指点点，一回两回的，也都不愿意再穿。 魏岚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反驳的顾朝的观点，“谁说我们一定要在镇里、县里卖了？去还是不行吗？不是有谢惊鸿吗？他可以帮忙！” 这样确实可行，但顾朝依旧摇头，“不行。” 魏岚“啧”了一声，白嫩两腮鼓起，口吻里带了些嘟起成分，“为什么？” 可顾朝的回答，让她火气瞬间消散。 “一件两件可以，量大了你会累，对眼睛也不好。”抽了一匹碎花底的布到魏岚手心，顾朝怜爱摸了摸魏岚白净的脸颊，“喜欢可以做给自己穿。家里有钱，生计上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 “我就知道，朝哥对我最好！”魏岚笑得眉眼弯弯，像是跟主人撒娇的猫儿一样，搂着顾朝胳膊轻蹭。 顾朝被她脑袋顶的身子歪了歪，菱唇微微勾起，只是一瞬，他又正色掰正魏岚肩头，“所以，囡囡听话，嗯？” “嗯！”魏岚用力点头。 话是会听的，但是…… “但是朝哥，你知道我的，我也不是喜欢给自己找苦头吃的人，我保证，这事儿我只在背后出主意，行吗？”魏岚桃花眸清澄发亮，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比划，“最多……最多前期需要做做样板什么的，后面我只动动嘴……” “我发誓！我保证！行不行，行不行啊，朝哥，朝哥！” 她身体香香软软，一脑袋扎进顾朝怀里撒娇乱扭，顾朝被她闹得气息不顺，又实在招架不住她这副软声软语撒娇的样儿。 顾朝大掌箍住魏岚腰身往上一提，魏岚匀称修长的两条腿顺势攀住他劲腰。 “嘶……” 本是要制止她乱扭，谁知道陷入更叫人难耐的境地。 顾朝倒吸一口冷气，大手不重不轻在魏岚屁股上拍了一记，“不许闹。” “我哪有闹！行不……唔——” 抱着小姑娘一路，直将她放到窗前桌上，男人身体前倾压上小姑娘柔软的身体，顷刻，小姑娘话语尽数被堵在喉咙里。 良久之后，魏岚殷红唇瓣微张，软软趴在顾朝胸前喘息，一副被摧残失神的模样。 顾朝坏心里在她腰上捏了捏，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下回，还敢不敢再闹？” “！”魏岚抬头，自认为凶神恶煞瞪了顾朝一眼。 却不知此时她眉眼带着旖旎绯色，娇艳欲滴如枝头等人采摘的果实，引诱人再进一步。 顾朝呼吸一重，低头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魏岚红着脸别开头，把顾朝往外推，“不闹了！以后再也不闹了！” 顾朝下颚掉转方向，本是落在魏岚唇上的吻，落在她的侧脸，“想做就做吧，但你要记住自己说的。” 顾朝现在有家底，手里也有现成的布料，这件事上根本不需要投入多少成本，既然魏岚想试试，那就试试吧。 但所有事情的前提是，可以当玩闹，但不能太累。 “朝哥真好！”魏岚在顾朝下巴啃了一口，跳下桌火速回到自己房间，削铅笔、找本子，像模像样的折腾起“设计图”来。 魏岚乐此不疲的忙活着，却不知道顾朝的心里想法。 要是知道顾朝心里把她的小计划当成小打小闹的儿戏，估计得一蹦三尺高，掀翻屋顶。 顾朝把东西都整理利索，才到魏岚房间，挨着魏岚身边坐下。 谢惊鸿那封厚实的书信前后塞来塞去，黄色牛皮纸信封卷得皱巴巴，这会才让撕了封口，正式拆开了看。 信封撕开，顾朝抽出里面的“信纸”，不由愣住。 这哪里是什么信纸？ 之前还奇怪，他跟谢惊鸿过往书信来往，一张信纸能有五十个字了不得了，这会儿怎么寄这样厚的一沓…… 却原来，信封里面，还有两个信封。 一个收件署名顾朝，一个收件署名姐姐。 是谢惊鸿给魏岚的单独回信。 每天跟魏岚待在一起，顾朝都觉得不够，现在谢惊鸿还跑过来“求关爱”，有他什么事吗？ 死崽子。 顾朝棱角分明的脸色，剑眉不高兴皱起，侧眼打量了埋头忙碌的魏岚，不动声色将那封“姐姐收”的信团成小团，从窗口抛了出去。 一下子没丢准，那纸团被窗户栏杆“哒”的一声弹了回来，之后一路翻滚，好死不死的，停在魏岚铅笔笔尖下。 顾朝“呃”了一声，伸手想拿回来，魏岚已经先一步抓住纸团，将纸团摊开，“你丢它做什么？拆都不拆，怎么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说着话，纸团已经被拆开，皱巴巴黄色信封，“姐姐收”三个字异常醒目。 魏岚手指在那三个字上磨蹭两下，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脑袋一歪冲顾朝龇牙咧嘴瞪了一记。 顾朝这才老实下来，抿着嘴唇不高兴的看自己的那封信。 有个衍邑已经让人心烦，现在谢惊鸿又来凑热闹，那魏岚心里还有他的地儿吗？ 顾朝菱唇紧抿，手里信纸捏破了个窟弄。 魏岚看完谢惊鸿寄给她的信，心情正取悦，嘴角浅浅笑意不断，侧头见顾朝手里破了窟窿的信纸，她伸手在顾朝手上拍了一记，“想什么呢？信都要扯坏了！” 顾朝压根就看不进去信里写的东西，随手把信纸塞给魏岚，伸手就去拿魏岚的那份，“我看看他给你写的什么？” 谢惊鸿给魏岚的信，多是寒暄，顾朝想看，魏岚就给他看了。 趁顾朝看信的空档，魏岚去堂屋搬进来一个箱子，正是顾朝早上拿回来的那个。 “他说给我们寄了海市特产，都放在箱子里了，是这个箱子吧？” 魏岚捣腾拆箱子，顾朝没说话，目光定定落在信纸最下方那句“期待有朝一日能和姐姐见面”。 死崽子！没时间！没有那天！ 顾朝心里怨气冲天碎碎念，他腿边魏岚蹲在那里，托着一个布口袋满眼的欢喜，“啊！朝哥，是风干贝柱！” “还有海米！海参竟然也有！啊啊啊！这个小海螺，好可爱！朝哥，朝哥你看！” 箱子有一个海螺，很大，魏岚拿起，一双手并拢才堪堪捧住。 她笑得眉眼弯弯，捧着海螺让顾朝看，“我没见过大海，但是听说，往海螺里吹一口气，就可以听见海的声音。” 说罢，魏岚娇嫩唇瓣微微撅起，往海螺吹了一口气，然后将海螺凑近耳边，只是一瞬，她桃花眸大瞪，猛地站起身凑近顾朝身边。 魏岚原地跳了跳，雀跃把海螺抵在顾朝耳边，“有！真的有，朝哥你听，是海浪的声音！” 只是淡淡的“呜呜”、“沙沙”声，哪里是什么海浪的声音。 顾朝歪头，耳朵贴着海螺，一双眼睛望着笑得眉眼弯弯的魏岚。 真是个…… 傻姑娘。 “嗯，听到了。”顾朝点点头，“是海浪的声音。” 得到他的答复，魏岚更开心，捧着海螺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小心翼翼将海螺摆在竹筒做成的笔筒旁边。 欢喜的在海螺上拍了拍，魏岚小手托腮笑得温柔，“真是可爱的小朋友啊！” 死崽子！ 气血冲上大脑，顾朝心里暗骂一声，可下一秒，他倾身从身后拥住魏岚，声音缱绻磁性，“想去看海吗？” 魏岚不光喜欢吃小河里的河虾、小鱼，对海产也很热爱，这一点，前几次顾朝从海市带回来特产时，就有领悟到。 虽然不喜欢谢惊鸿那个小子对魏岚的态度，但在听见魏岚说，她从没见过大海，顾朝忽然心软了。 不能因为别人对魏岚的喜欢，他就阻止、剥夺魏岚看世界、触碰世界的权利。 “现在哪有时间啊！那么忙……”炙热气息打在耳后痒痒的，魏岚扭扭脖子，转瞬又笑道：“以后吧，等今年葵籽工程告一段落，我们应该就闲下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好。”顾朝低声应声，颔首在她发间吻了吻。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魏岚都陷入忙碌之中。 蘑菇种植小有所成，魏岚单独整理了一份笔记，每天早饭后出发去顾阳家，一点一点的把种植蘑菇的要点交给芳夏。 只是绍哥儿和晗姐儿刚七个月，正是闹腾的时候，时常这个哭完、那个哭，以至于芳夏的学习进展很慢。 魏岚也怕芳夏会有怨言，拖着她学习、不能好好照料孩子什么的，所以一开始就跟芳夏分析了利弊。 将来大队着手搞种植蘑菇的副业，到时候芳夏可以以熟手抢先占个先机，当个什么负责人、技术人员的，只负责指导工作，活不重，还能拿高工分。 芳夏虽然不会说话，但完全能理解魏岚的良苦用心，故而私下，妹妹顾阳放工后，孩子都托给顾阳照看，她则捧着魏岚留下的笔记，仔细研读。 小夫妻都是勤劳踏实的人，不怕日子过不好。 而魏岚，早上去顾阳家，中午再去大食堂忙活一圈，就着大食堂吃完午饭，下午回家就开始着手研究她的“办厂”计划。 顾朝不准她太累，她想了许多点子，最后顾朝只肯定了其中一点。 那就是魏岚画版图（设计图）、做样衣，然后东西寄到海市那边，厂子的事，由顾朝和谢惊鸿一起合计。 起初魏岚只当谢惊鸿是个孩子，对谢惊鸿办事的难免会担心。 倒不是担心事情会搞砸，而是谢惊鸿年纪小，处事欠缺谨慎，担心出什么事谢惊鸿会把自己搭进去。 然而先后看了几次顾朝和谢惊鸿的书信来往，魏岚被小小少年干练、老成的口吻以及办事效率给惊呆了。 难以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完善处理这么繁杂的事，什么找场地，雇人，雇来的人还都是死心塌地的那种…… 也难以相信，这个少年在写给她的信件里，甜甜的叫她姐姐，各种撒娇卖萌，而在顾朝面前，却是这样…… 两面派！ 魏岚把书信丢还给顾朝，蹲在角落咬手帕。 顾朝轻笑，再度看了一眼信上内容，熟记后转手摸出火柴，把信烧了个干净。 他踱步到魏岚身边，陪她一起蹲在角落，“之前就跟你说了，谢惊鸿虽然年纪小，但城府极深，你不信。” 第464章 负面情绪突如其来 “你还说！”魏岚腮帮子鼓起，气鼓鼓在他胸口锤了一记。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面对不同的人，会表现出不同的一面。 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些震惊，魏岚觉得，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缓冲。 那个可爱的小朋友、小弟弟，某种意义上，竟然是个隐藏大佬！！！ 亏她之前还以姐姐、长辈自居，把谢惊鸿当成普通小孩叮嘱这，叮嘱那的…… 谢惊鸿虽然回信很正好，但心里，大概率会把她当成二傻子吧？ 魏岚捂脸，唔……太丢人了！ “岚姐姐，就等你了！”前院传来右兰的声音，魏岚连忙起身，“就来！” 说罢转身看顾朝，“你一会儿是不是得去邮局寄信？” “是，这事还需要筹谋。”顾朝点点头。 有关于服装厂，谢惊鸿大力赞同魏岚的想法，事后也跟顾朝分析过利弊，顾朝确定魏岚如她所说，不会太累，这才应允下来。 两边人虽然已经着手开始安排，什么找场地、雇人，其实也只是刚有点眉头，确切的并未敲定。 “那好！”魏岚了然点头，踱步到衣柜前，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包袱交给顾朝，“既然谢惊鸿能顶得住事，那我们也要摆出自己的态度，至少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只是说说。” 至少的让人知道，他们不光有想法，也能做出好看精致、耐穿的衣服来。 包袱里是上周魏岚按照顾朝估算的尺寸，给谢惊鸿做的衣裳。 “嗯。”顾朝接过包裹，淡淡应了一声，又道：“就这一次，让他知道你会、也有想法就行了。” 魏岚哪里会不知道顾朝这会儿吃的飞醋，但她笑着点点头，“嗯，就这一次。” 之前通过书信交流，魏岚确实挺喜欢谢惊鸿这个小孩的。 但自从知道谢惊鸿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稚嫩不知事，魏岚的心境渐渐开始发生变化。 她会依旧喜欢谢惊鸿，不带任何偏见的喜欢。 但到底不能再将他当成懵懂稚子那样对待。 “岚姐姐！”房门口，右兰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今天是谷雨，队上各家都会出一个人去茶山包那块儿摘茶叶，因为葵籽工程的缘故，今年摘的茶叶，可以自家留用。 顾阿婆腿脚不好，顾家出的人是右兰。 右兰一早就开始准备，刚在前院等了半天，不见魏岚过来，就跑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魏岚知道自己耽误的有点久了，又跟顾朝叮嘱了几句早点回来，拎起小背篓牵着右兰往外跑，“走，快走！跑快点儿，我们肯定能摘得比别人多！” 顾朝哑然失笑，看着两个渐渐跑远的身影，不由轻轻摇头。 顾阿婆拎着泔水桶从厨房出来，原是准备去前院拌鸡食的，见顾朝捏着信往外走，顾阿婆喊住他：“朝哥儿要出门？” 顾朝点点头，顺手接了顾阿婆手里的泔水桶拎去前院。 以为顾阿婆找他有事，顾朝解释道：“阿婆，我去镇里寄封信就回来，骑自行车个把小时就到家。” 顾阿婆摆摆手，不以为意，“你去吧，回来时候瞧瞧还能不能买着肉，明天就是二十一号了，正好儿是你晋二十一岁，吃二十二岁的饭。” 顾朝这才顿悟过来。 原来，今年的谷雨，是四月二十号。 顾朝扭头看向茶山包的方向。 四月的上午晴空万里，阳光微暖，田野草青水碧，远处茶山包绿意更浓，一个个拇指大的小人儿排着队似的顺着小道往山上去。 人群中，那个带着草帽、鲜亮嫩黄又蹦蹦跳跳的身影，格外醒目，他一眼就瞧见了他。 神色倏地柔和，顾朝菱唇向上弯起，轻应了一声，“好。” …… 魏岚抱着大显身手的念头赶赴茶山包，跟右兰一起找到一处人较少的角落开始摘茶叶，然而不过十几分钟过去，魏岚就后悔了。 来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后悔。 魏岚的动作很慢，茶树中夹杂着荆棘，还有带刺的野树莓树，稍不注意就会被刺勾到，她刚才为了求快，“唰唰唰”的忙活，就被刺给勾住了。 没有受伤，但身上衣服却被刺勾出了丝，不得已，魏岚小心起来，动作随之慢下。 加上摘茶叶永远就重复那三个动作：伸手、掐、收手，魏岚更觉得枯燥。 也终于明白，之前顾阿婆和顾朝为什么那么强烈的阻拦她背大框来茶山包的举措。 魏岚小脸窘迫皱在一起，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没背…… 要是真背个大框过来，被人笑话是大傻子，那还不是没跑了的事？ 魏岚想打退堂鼓，但见小小的右兰都能坚持，而且那手脚麻利的劲儿，完全不输附近那些个大嫂子小媳妇的，她真不好意思临阵脱逃。 魏岚咬着牙摘了两个钟头茶叶，一看手表时间指向十一点，她什么也不说，背着背篓往山下冲，跑的比兔子还快，“右兰，你再摘会儿就家去吧！我得去大食堂了！” “哦……”右兰点点头，半晌伸长脖子喊，“哎呀！岚姐姐，你跑慢点的呀！” “知道了！”魏岚嘴里应声，两条腿儿已经倒腾配快。 仿佛有股：只要我跑的够快，大家就看不出来我偷懒的小心思一样。 一路跑回大食堂，魏岚已经累的不行，把背篓往堂屋桌上一甩，整个人蔫耷耷趴在桌上喘气。 中午太阳大，温度高，虽然带了帽子，但魏岚皮肤白，在炙热的温度下待了那么久，一张白皙的脸就跟煮熟的虾子一样，泛红。 李桑桑闻着声音出来，见她这娇艳欲滴跟被人摧残了一样的样儿，怔了好一会儿。 半晌反应过来，伸手拉过桌上的小背篓，“让我瞧瞧，大小姐做了好几天的准备，到底摘了多少茶叶？” “烦死你！桑枣儿！”魏岚跟只炸毛的猫儿一样，从李桑桑手里扯回背篓，紧紧抱在怀里背过身去。 背篓里的茶叶，用力捏一捏，堪堪也两小把。 魏岚真是突然恼了，不乏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 想她之前怎么立目标？ 这会儿想起来真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魏岚气得小声哼哼，李桑桑“噗嗤”被她别扭的样儿逗笑。 直到挨了魏岚一记瞪眼，李桑桑才彻底收了逗弄的心思，“这有啥的，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摘茶叶那么枯燥，我就不爱摘茶叶，都是我娘去。” 魏岚心道：是枯燥，经过这次，以后她也不会再去了！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吐槽了一阵摘茶叶，魏岚突然问道：“姜丽华呢？” 李桑桑耸耸肩，“姜知青……我说的是姜成，他在葵籽地干活，那去摘茶叶的应该就是丽华姐，这个点儿了，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魏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之后又歇了一会儿，魏岚起身打水洗手，却又发现一个让她十分难受的问题。 摘茶叶的是右手，需要用到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茶叶再一掐什么的。 而在刚才摘茶叶的两个钟头里，魏岚的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指腹早已被染黑，原以为是茶叶上的灰尘，现在泡在水里半天，发觉洗不掉了，她才意识到问题。 魏岚不信邪，用大食堂平时洗手的猪油胰子试过，不行，又用大队常用的土法子，泥巴、草木灰先后试验，还是不行。 手指上颜色一点没掉，甚至被搓的有点肿。 看着脏兮兮的指腹以及嵌了黑色的指缝，魏岚心情突然烦躁，手用力砸回盆里，水花四溅。 “怎么了？” 正缝姜丽华进屋，魏岚连忙收回手，摇摇头，“没、没什么。” 姜丽华这半年变化很大，首要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手脚利落、能吃苦了。 摘了一上午的茶叶，她的成果比魏岚好的多，背篓比魏岚的背篓大一圈，里面的茶叶也装了大半背篓。 姜丽华是掐着点回来的，口渴的不行，进屋“咚咚咚”牛饮一大碗水，一撸袖子就道：“好了姐妹们，开始干活了！” …… 忙完大食堂的事，魏岚情绪低迷，饭也没吃就回了家。 顾阿婆在院里补一件破了洞的褂子，见魏岚回来还有些诧异，“今儿怎么这么早？没在食堂吃？” 魏岚扯了一下嘴角，“我吃过了阿婆。” 说完一脑袋扎进屋里，回了房间。 顾阿婆停下缝缝补补的动作，望向空荡荡的堂屋，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里门有时“咯吱”的一声响，顾阿婆回头望去，“朝哥儿也回来了啊！” “嗯，就回来看看。”说着，也一脑袋扎进屋里，没了人影。 顾朝早上寄信回来，直接就去了地里干活，中午饭点儿跟往常一样去大食堂吃饭，没看见魏岚，问了姜丽华才知道魏岚先回来了。 李桑桑透露魏岚情绪不高，顾朝有点不放心，就想着回来看看。 木质房门紧闭，透过细碎缝隙依稀能看见里面昏暗一片。 顾朝不确定魏岚是在午睡，还是什么，最终没压住心里的担忧，敲响了门，“囡囡？”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年轻的姑娘趴在床上，一向阳光的人在一夕之间，心情仿佛坠入了低谷。 魏岚身体动了动，侧头抵在枕头上，露出半张忧郁的脸，“嗯？” “开门。” “不要。”魏岚弯眉立起，拒绝的干脆。 门外陷入沉默，她以为顾朝走了，心里更觉得压抑，下一秒，忽然听到门板“咯噔”的一下，随即光源洒了进来。 魏岚一愣，翻身坐骑往回看，顾朝竟是卸了门板！ 男人把门板倚在一旁，一张脸萧肃又沉重。 魏岚瞬间鸵鸟，卖惨卖乖一起用上，“朝哥，我、我就是心情有点不好，想一个人待会儿……” 顾朝大个子挨着魏岚坐在床边，勾着脑袋看地面，半天不说话。 两人肩并肩静默片刻，顾朝忽然开口：“右兰十一岁了，就是不高兴不开心，也不会把自己锁在屋里。” 要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魏岚突然也没了声，整个人脱了力一样，蔫巴巴满脸难过的坐在那里。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就好像，莫名的一种负面情绪上涌。 烦躁，惶恐，不安…… 可是，明明这个月大姨妈，刚走。 魏岚找不到可以解释这突如其来蹦出来的负面情绪的原因。 “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在房间，可以在后院，我会给你空间，给你时间，不会打扰你。”顾朝回头，眼眸乌黑深邃征求的看着魏岚，“但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会担心，阿婆他们也是。” 仿佛是为了应验顾朝的话，厨房果然传来顾阿婆的声音，“魏岚呐，阿婆下了一锅肉丝面，起来吃点儿吧？” 魏岚呆了呆，侧头看向顾朝，眼眸晶亮闪烁，下一秒泛起晶莹泪珠，“朝哥，我……” “没有人怪你。”顾朝打断魏岚的话，粗粝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晶莹泪珠，“是什么让你心情不好，你可以告诉我，你解决不了的事，我来解决，我也解决不了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嗯？” “唔……”魏岚抽噎一声摇摇头，小手窝成拳头擦眼泪，无辜脆弱，和平时阳光小小娇纵的模样完全相反，细碎的呜咽声令人心碎，“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害怕。” “怕什么？”顾朝轻拍她后背安抚，然而魏岚只是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怕身，但就是怕。 就好像是无形中一座大山突然压了上来，心里压抑异常。 顾朝见实在问不出来，又怕魏岚往深里想，情绪更差，便收了追问的心思。 耐心陪在魏岚身旁安抚，一见魏岚有止住哭声的动向，顾朝立马掉转话峰，“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唔？”魏岚愣了一下，便道：“朝哥的生日。” 之前在京市，魏学良问顾朝年龄，当是顾朝说四月二十一满二十一岁，魏岚一直记着。 又因为魏临和宋琪结婚的日子也定在四月二十一这天，魏岚记得格外清晰，甚至前几天就开始盘算，顾朝生日当天该怎么安排。 第465章 忧虑·原因 “我以为你不记得了。”顾朝嘴角弯起，捧着魏岚的脸，粗粝拇指在她哭红的眼眶下轻蹭，“开心一点，明天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注意力差不多被转移，魏岚不赞同摇头，“就在家吃，我来做。” 出去吃花不了几个钱，但是到时候去的肯定就只有他们两个。 顾阿婆腿脚不好，不愿意走，也大概率不想让右兰出去，怕多花钱。 还不如在家整两个丰盛的菜，一起热热闹闹的，岂不更好？ 顾朝见小姑娘眼神又灵活起来，当即符合点头，“好。” 起身“唰”的拉开窗帘，阳光印了满屋，顾朝侧首逆光而立，向魏岚伸手，“面要坨了。” 第二天是顾朝生日，魏岚一早开始准备。 有一天顾朝去镇里去的晚，虽然买到了肉，但都是边角料，今儿一早特意又去了镇里，买了两斤肉，两斤羊排，外加两斤羊肉。 魏岚按着家里几个人的口味，分别做了排骨汤、香煎小羊排、孜然羊肉，还剁了馅儿捏了四喜丸子，配上自留地里中的小青菜，和竹林里就地取材的竹笋，顾家傍晚的一顿饭，有荤有素，十分丰富。 又在葵籽里干活、回来晚的人从竹林小道路过，隐隐闻到饭香，一个个的肚子大鼓，用力吸了几口香气，随后疾步往家赶去。 闻到香味虽然馋的很，但又不是节又不是年的，舍得买肉的人家少，人们多是多吸几口味儿，回家就着香味狠咬几口菜团子。 茶余饭饱，顾阿婆兴致不错煮了米酒让家里几个都喝了几盅。 老人家体制到底不如年轻人，几盅酒精含量极低的米酒下肚，意识就开始有些混沌。 顾阿婆眯着眼，捏着魏岚的手轻轻拍着，“欢喜……欢喜喜迎门，福至福满堂，福满堂……” 顾阿婆笑意浓浓望着魏岚，眼里除了慈爱便是对小辈的喜爱。 魏岚手忙脚乱扶着顾阿婆，生怕一个不仔细，顾阿婆从椅子上摔下去。 顾朝嘴唇勾了勾，伸手将魏岚解救出来，“阿婆，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送顾阿婆回房间休息，留右兰在一旁照顾，顾朝挽了衣袖蹲在井边洗洗涮涮。 羊排和孜然羊肉含有大量油脂，趁碗里的油脂还没凝固，这会儿好洗一些。 魏岚挽起袖子要帮忙，顾朝手快，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倒身侧，“油重，我来。” 顾朝一向话不多，但一旦开口，那就是打点了注意的。 魏岚知晓他的脾气，也不再推辞。 天色暗下，月中天，魏岚顿了一会儿，进屋点了煤油灯端到井边。 她抱膝坐在石墩子上，下巴抵住膝盖，望着昏暗煤油灯下顾朝侧脸出神。 他侧脸线条流畅硬朗，昏暗光线在上面度上浅浅一层金色光晕，乍看一眼，还以为是他身上自带的光环，异常迷人。 “嗯……朝哥。” “嗯？”顾朝“叮叮当当”洗着碗，抬头看了魏岚一眼，深邃眼眸温柔的能将人溺死在其中，“怎么了？” “嗯……”魏岚摇摇头，侧脸抵在膝盖上，歪着脑袋认真看顾朝，桃花眸里倒映出煤油灯的光闪，亮晶晶的，“朝哥有什么愿望吗？” 今天顾朝生日，应该有生日愿望什么的吧？ 顾朝洗碗动作顿了一瞬，“愿望么？” 短暂迟疑，顾朝又动作起来，只是期间侧头看了魏岚一眼，勾唇浅笑道：“年年岁岁有今朝，朝朝暮暮有你，有欢喜。” 只要她在他身边，日子无关好坏，对他来说，都是好的。 那瞬间魏岚明白他话语里意思，她眸子闪烁一下，一个猛地扎进顾朝怀里，直把顾朝撞翻坐在地上。 魏岚伸手环住顾朝的脖子，脸颊贴在他脸颊上亲昵蹭了两下，转瞬撅起嘴唇在他唇上盖了个章。 “那就……贺今朝，祝今宵。” 魏岚笑得眼泪翻涌，声音带着颤音又娇又软，用力抱紧了顾朝，“年年等今朝，岁岁盼今宵。” 要一起。 一直一起，过以后的每一个“朝与宵”！ 魏岚情绪低迷，只在顾朝生日当天稍微好了一点，顾朝生日过后，她心情持续低迷，甚至为之大病一场。 五月中旬，葵籽工程统计贡献值，最终得到三个工农兵大学的人分别是范骓、姜成和俞廷议。 林清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范骓思前想后放弃了名额，大队长合计，按照贡献值，名额顺势推到了李文书身上。 姜成则是私下跟大队长申请，名额让给了妹妹，这事很久之后公社那边派车来接人的时候，姜丽华才知道。 姜丽华和李建党有感情，曾也有过约定，李建党会尽最大努力和姜丽华一起走，姜丽华信了。 又因为名额是姜成让给姜丽华的，就算和姜成有了间隙，到底是亲兄妹，姜成都做到那个份上，姜丽华不敢辜负。 六月中，公社过来接人，姜丽华冲大家挥手告别，上车之际，看了李建党格外久。 而俞廷议，他心里曾经对魏岚抱有过想法，可在看到顾朝对魏岚的珍视，他选择了放手。 年少时期的初恋、暗恋，最为美好，临走之前，俞廷议单独找到魏岚道别。 那时魏岚夫人病刚刚有恢复的起色，躺在后院的摇椅上晒太阳，俞廷议坐在她身边，说了很多很多曾经隐藏在心底的心意。 魏岚闭着眼，俞廷议以为她没有在听，却不知他走后，静止的摇椅忽然前后晃荡起来。 年轻的姑娘缓缓睁开眼睛，半晌伸手遮住自竹叶缝隙散落下来的斑驳阳光，“你也是。” 一生无忧，自由洒脱，有良人相伴。 往昔住在知青点的欢快时光在眼前闪现，魏岚小腿踩着地面晃荡摇椅，轻轻叹了口气。 随时间推移，高考重启、经济解放，大家陆陆续续各奔东西，她竟然有点不舍。 顾朝进后院，正好听见这一声清浅叹息。 近两个月，魏岚身上的变化很大，没有往日的活泼今儿，弯弯秀眉总是皱着，脸上的笑意也少了，又因为病了一段时间，现如今肤色泛白，下巴愈发的尖了，斑驳阳光下，竟有了一种透明感。 比顾朝先前在京市见到的魏临的状态，竟还要差上许多。 顾朝踱步到魏岚身旁蹲下，双手握住她小手在脸颊碰了碰，察觉她体温如常，才稍稍安心：“怎么了？” 魏岚大概说了一下自己心中所想，顾朝默了默，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要是有缘分，将来再遇到也说不定。” “嗯。”魏岚轻声应了一声，苍白小脸浮现一抹恬静笑意，好笑的望向顾朝，“朝哥相信缘分？” “相信，你就是我的缘。”伸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顾朝道：“天赐的缘。” 末了低首埋进她颈项轻蹭，顾朝紧抱住了她，“起来走动走动，嗯？” 顾阿婆说，出门透透气，多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康复。 魏岚淡色唇瓣弯了弯，点头应允，“好。” 顾朝陪着魏岚在附近田埂子上散布，两人刚走没多远，远远就看见大队外面的那段小道上，一个提着箱子的小人往大队里跑。 魏岚看了一会儿，揉揉眼睛再看，半晌不确定转头问顾朝，“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顾朝眯眼望去，轻轻点头，“姜丽华。” “真的是姜丽华？”魏岚秀眉皱起，再度看过去，还真是。 刚才她还以为看错了。 可是这人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的？ 姜丽华半路这番，进大队后姜成问讯赶来，一番质问下，姜丽华沉默不语。 闹到这幅田地，姜成什么都明白了。 姜丽华放不下李建党，她怕李建党做不到约定上说的，所以半路跳车，放弃了工农兵大学的机会。 亲妹子为了一个男人，傲骨和志气什么都没了，姜成生气，更痛心。 在那天，一向温和的姜成发了好大的脾气，甩手给了姜丽华一巴掌，姜丽华自知自己任性伤了姜成的心，辜负的姜成的用意，她不敢反抗，只是哭。 姜丽华哭的越凶，姜成就打的越凶，要不是周边有人及时拉住，怕是真要出事。 魏岚没有去凑热闹，这些事，都是后面道听途说。 或许姜丽华是冲动的，但不可否认。 有些时候，认定一个人，就是会义无反顾的奔向对方。 姜成、姜丽华二人彻底闹蹦，关系水深火热，然而这样的局势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又有了新的政策推出。 六月中旬大片金色葵花随风摇曳，美丽耀眼似是要晃瞎人眼。 七队因为种植葵花效果最好，有京市记者特意赶过来采访，纪怀远被一干喜气洋洋笑容的社员们推搡上前，对着记者滔滔不绝了大半日。 一辈子地里扒食、从没见过照相机的社员们窝在角落观望，这回不光看见了，还被邀请在葵花地跟前拍了照。 右兰也是好奇的紧，却不好意思说，魏岚自作主张请年轻的记者小哥到家里吃了顿饭，最后拉着右兰顾朝三人一起站在大片葵花地前，拍了一张合影。 记者小哥表示，回京时等照片洗出来，到时候会邮寄给回来，把右兰高兴的跟什么一样。 而在离开之际，记者小哥也留下消息，京市那边已经发布重启高考的消息。 七月二十八号开考，h省虽然小消息闭塞，但这事是大事，应该不日就会有人专门过来说这事。 先前魏岚也说是七月左右，但眼看都六月中了，还没听见风声，顾阿婆一颗心总也安不下来，这下总算是安下来了。 不过，也正因此，从那天起，顾阿婆便开始严厉督促顾朝和魏岚学习、复习，家里其他琐碎，基本不让两人沾手。 而后得知消息的其他知青，譬如林清、姜丽华等人，知道魏岚这里有学习教材的，平时也会过来走动、学习。 哦，对，初次之外，还有个李建党。 李建党小学毕业，基础差，一起学习初中试题有点跟不上进度，索性肯学，也肯问，私下问顾朝问范骓的，很有一股劲头。 大概也是因为这股劲头，姜成对李建党的态度，渐渐发生改变。 姜成是哥哥，希望自己的妹妹过上好的生活，甚至让出自己的工农兵名额。 那么，他有错吗？ 毫无疑问，没有。 索性事情最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兄妹两人关系重归和睦，一对小鸳鸯也不必分离。 时间转眼进入七月，随着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进，魏岚心思越发敏感，知道有天夜里做了一回噩梦，她才幡然醒悟，自己这阵子以来的惶恐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书剧情，1977年七月中旬高考前夕，魏父晋升军部司令营军长。 同月，幺女魏岚，享年17岁，与远家乡千里之外，南h省红旗公社第七大队，卒。 魏岚慌张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那是原身的结局啊。 而且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发生变化，早在半年前魏学良就已经晋升成了军长，而姜丽华变成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存在，与她还是很好的朋友。 而让原身魏岚绝望，走上自损生命悲剧结局的癞三，也早已经被送去西北农场劳改。 一切可能构成危险、威胁的人，都不在了，那么，应该不用害怕了才对。 魏岚躬身坐在床上，清冷月光下，她身形单薄，十根手指矛盾插入发间。 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还是害怕的，压抑感让她喘不过气。 之后几天，魏岚努力的做着心里建设，刚刚有点好转，顾朝却突然提起要去海市。 “不去不行吗？”饭桌上，魏岚放下碗筷，满脸忧郁。 这几天她又憔悴了许多，眼底淡淡淤青藏不住。 “洋人多疑，谢惊鸿虽然在外挂着詹姆斯的姓氏，但他年纪小，洋人信不过他。”顾朝淡淡解释，半晌伸手将魏岚腮边散落的头发抚到耳后，“也有些事要处理，过阵子考试，考完之后应该有段时间脱不开身，正好这次一起过去处理。” 第466章 大雨来临 “三天，就三天，我一定回来，嗯？”顾朝慎重许诺。 谢惊鸿在码头有人，又因为曾是老詹姆斯的养子，他户籍本上的姓氏和老詹姆斯的一样，是斯坦利，而名字，依旧是惊鸿。 因为斯坦利这个姓氏的缘故，谢惊鸿很容易接触到洋人，包括一些生意，眼下时期华国人无法上手的，都能通过这个姓氏获得便利。 魏岚了解华国这一段历史，眼下这个时候，国家基本是半封闭状态，外汇少之又少，而国家之间的互通货币大多只认美元。 国家没有外汇就等同于没有钱，没有钱，无法引进各种先进技术、产品、器械，一个国家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是一个完全被动的状态。 所以之前魏岚给顾朝出主意，走谢惊鸿的路子，做洋人的生意，引进外汇。 虽然国家开放经济，允许私人营生，但这类走在最前面的人，一开始被称之为个体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人们议论成资本主义，虽因政策原因，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魏岚不希望顾朝被人指指点点。 可如果顾朝做洋人的生意，引进外汇支援国家，就算他是个体户，也是国家一路开绿灯护着的个体户，谁还敢多说？ 眼下刚跟洋人搭上线不久，正是上升期，她不能拦顾朝的路。 魏岚低头，莹白下巴愈发的尖了，她默了默，最终做出妥协，“好。我在家等你回来。” …… 顾朝出发前一晚，竹影婆娑摇曳，月色撩人。 顾朝早早睡下，模糊中，隐约觉得有人推门入房，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 他向来警觉，本该在第一时间就睁开眼，却因为嗅到那丝丝熟悉的馨香味道，大手一伸，将床边摸索的人拉近怀里，侧过身抱着人继续睡。 “朝哥？” 男人呼吸平缓，没有回应，看样子是熟睡的状态。 魏岚撑起上半身，月光下拧眉看顾朝，小手在他脸上硬朗眉宇细细摸索划过，随后低头，在他脸上落下细碎的吻。 “别闹……”顾朝被她闹的胯下有抬头之势，伸手在她屁股上轻拍一下制止。 魏岚顿了一下，下一秒，继续刚才的动作，微凉柔软的唇瓣持续向下，在顾朝胸口咬了一计。 她这样闹，顾朝哪里还睡得着？ 睁开一双深邃凌厉的眸子，月光下，顾朝严肃看着魏岚。 魏岚好不畏惧，脸贴在他胸膛轻蹭，小手胡乱打着圈圈，“朝哥，我想……把自己交给你。” 顾朝喉咙滚了滚，魏岚那双小手毫无章法在他抚摸，微微有些精神的欲火全然勾起，瞬间抬头立起。 “不后悔？”顾朝喉结滚动，眸光紧紧盯着她小巧尖尖的下巴，不敢往下。 魏岚身体微颤了颤，下一刻，毫不迟疑猛地扎进他怀里。 小姑娘纤细胳膊环住顾朝颈项，微凉的皮肤贴上他滚烫火热的胸膛。 “不后悔。”气息打在顾朝耳廓，话音刚落，魏岚红唇微启，主动贴上顾朝耳廓，“朝哥，要我吧，我想成为你的人。” 魏岚依旧害怕，害怕会遇到事情的万一。 或许，只有彻底的成为顾朝的人，才能让她安心。 胸膛软绵绵的触感，侵袭浑身所有感官，顾朝大脑“轰”的一声巨响，一种莫名的快感令他头皮发麻。 “囡囡，你听我说……”顾朝浓密凌厉的剑眉紧紧皱起，狠狠喘了一口气，眼里痛苦又隐忍。 他抖着手搭在魏岚肩头，刚将人拉开丁点距离，身体猛地僵住。 小姑娘身体软趴趴的，全靠他的手撑着才坐住，身上瓷白皮肤笼罩一层淡粉，此时他眼眸水汪汪亮亮晶晶的，纤长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泪珠，“你不肯要我？” 似乎觉得是被猜中了，魏岚豆大泪珠扑簌簌落下，贝齿轻轻咬住颤抖的唇，用那种受到极大伤害的眼神望着顾朝。 似烟雨朦胧般的眼眸，可怜又弱小，纯情又妩媚…… 从第一次见到这一双眼，顾朝就知道。 他逃不掉，也不想逃。 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有和魏岚的点点滴滴，有去京市见魏家父母的片段，更有对未来的期许…… 他爱魏岚。 要娶她。 要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一辈子相互陪伴。 确认这一点，顾朝呼吸一滞，脑子里轰然炸响像是崩断了一根弦，再也无法控制，用力将魏岚紧紧搂进怀中。 “你说的，不后悔。” 骨子里血液翻腾，他将魏岚压在身下，眼里闪过一丝萧肃暗红，重新夺回主动权。 两人呼吸交缠，碎吻抚摸，顾朝温热舌尖蹭过小姑娘耳垂，登时惹的小姑娘一阵轻颤。 娇嫩小花出了花蜜，顾朝劲腰下压，魏岚“唔”了一声，一双桃花眸徒然睁大。 眼角泪珠滑过，几缕头发黏在两腮，魏岚身子猛烈颤抖起来，小手无意识在顾朝胸前乱抓，“疼……” 顾朝滚烫如熔岩般的胸膛贴上小姑娘温软微凉的肌肤，期身含住那喋喋不休的唇，等她由哭喊逐渐要变成细碎呜咽，推阻小手主动攀上他的肩，顾朝也突然抽离。 将小姑娘匀称的身体翻了个身，再度进入时，他低头咬住小姑娘的后颈。 顾朝力道不轻，却不知道为什么，魏岚哭不出来，张嘴满是细碎呜咽，腰软得不像话，若不是顾朝腾出一只手紧紧圈住，她很难维持跪趴的姿势。 随之前后动作，魏岚乌黑头发散落各处，雪白的背脊两侧，一双小手在月光下白得通透，此时将床单搅成一团。 “朝、朝哥、呀！朝哥，不要……” 她唇间含糊抗拒，顾朝恍若未闻。 他双手紧紧钳住那纤细腰肢，失控似的不住往下压，牙齿咬住魏岚后劲突然发力，喉咙里发出似兽非兽般的低吼。 “呀——” 良久之后，魏岚发出一声刺耳惊叫，旋即紧紧抓住床单的手指倏地松开。 ……屋内一夜涟漪…… 月亮偏向屋檐一边，窗外虫鸣蛙声一片。 魏岚疲累沉沉睡去，顾朝在她脸上落下细碎的吻，打来热水为她清理。 这一夜魏岚睡得很沉，早上醒来时，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而身旁也没有顾朝的身影。 慌乱换衣服下床，一头乌黑头发散乱追在后背，刚跳出房间，就迎面撞上抱着柴火进屋的顾朝。 今天一走就是三天，怕家里柴火不够，顾朝起早劈了许多备用。 “朝哥！” 他还没走！ 魏岚雀跃往前一步，半晌想到什么，脸色微红又急急往后退开一步，扭扭捏捏的，“朝、朝哥……早，早啊！” “嗯。”顾朝颔首，肩碰碰她，往厨房走，“怎么不多睡会儿？” 魏岚跟在他身后，心情突然沉浸下来，有点难受，“你要走，我想送送你。” 窗外天阴的很厉害，马上就要下雨，顾朝没有直接说不让魏岚送，只是早饭过后，他背着行囊站在院子门口，弯腰在魏岚额头亲了，“等我回来，三天，就三天。” 魏岚懂他的意思，虽然不是很赞同，但是为了让顾朝能放心，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只是她又侧过脸，努努嘴戳着鼓起的腮帮子，“这里也要。” 以往只有顾朝粘着她，要她亲的份儿，今天却换成了她。 顾朝揶揄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在魏岚侧脸落下吻，反是钳住她的下巴，胳膊紧搂住她腰身，将她压在院门上深吻一通。 良久之后，才喘息着分开。 顾朝粗粝拇指在她殷红唇瓣碾过，目光沉沉，“还疼吗？” 魏岚有点尴尬，半晌羞赧垂下头，轻晃了下，“不疼了，就、就是有点酸。” “是我不好。”顾朝忽然低叹。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事情突然，他应该会留在家，好好陪她。 魏岚脑袋要成拨浪鼓，想到昨晚的事，心里本就羞涩，又怕耽误了时间，一会儿下雨路难走，在给耽误顾朝上车，遂小手把顾朝往外一推，脸颊泛红笑意温暖治愈，“去吧，说好的，就三天！” 顾朝深深看了魏岚一眼，才转身。 他刚转身几步，魏岚就跨出门来，再次确定道：“就三天啊！你记着！” 顾朝摆摆手，这回没有回头。 虽然分开会有不舍，但经昨天一事，魏岚心里的不安稍稍消散，心情好了不少。 哼着小调进屋，魏岚挽起袖子往厨房走，“阿婆，现在还扯什么？我来帮你！” 顾阿婆坐在井边的石墩子上，扯着桶里的床单皱眉，“都忙活的差不多了，就是这床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一块血迹？朝哥儿生了痔瘘（痔疮）不成？” 桶里的床单是顾朝的床单，昨晚顾朝送魏岚回房间后，就把床单扯下来丢桶里泡着了。 马上就要出发去还是，经了那样一场疯狂的事儿，顾朝食之味髓，还没走就开始想魏岚了，遂抱着魏岚睡了一宿好觉，完全忘记，女孩子第一次会有处子血。 顾阿婆不知道那是什么，魏岚可是知道的，霎时一张莹白的脸染成桃花色，她伸手接了顾阿婆手里的水桶，“说、说不定是被蚊子咬了抓破了，阿婆，我来洗就成！” 顾阿婆随魏岚去了，却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蚊子咬得能抓出这么多血来？这是把身上的皮当牛皮呢？” 魏岚涨红一张脸搓床单，支支吾吾道：“是、是呢，可不是吗？” 早上乌龙告一段落，中午的时候，天阴的跟要塌下来一样。 顾阿婆刚念叨怕雨下的太大，担心家里会漏雨，话音才落下，倾盆大雨便落了下来，一个个偌大的雨滴落在屋顶上“咚咚咚”的，跟小石子砸在上面一样。 索性顾家屋顶是瓦片的，除了声儿大，并没有漏雨。 雨势又急又猛，两个小时的功夫，顾家后院的排水沟水都拍不过来了。 怕水漫进屋里，魏岚和右兰一个戴斗笠，一个穿蓑衣的，站在雨里忙活捞排水沟里的枯枝落叶，好让水排的快一些。 顾阿婆担忧的站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时催促，“差不多就行了，漫进来就漫进来了，厨房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淹的。” “哎，知道了阿婆！”魏岚扯着桑子应声，却将沟里的东西捞干净了才进屋。 都是些细碎的东西，没办法借用工具完成，魏岚只能用手，等人进屋坐下，一双小小纤细的手这里一条红痕，那里指尖毛红的，顾阿婆心疼的不行，“要是朝哥儿在家，那用的着你吃着苦？怪我这老东西不中用的，帮不了你，还有成了拖累。” 招呼右兰用热水烫烫手，末了又用肥皂搓洗，魏岚笑道：“阿婆，有朝哥的时候，自然有朝哥疼我，朝哥不在，我也要立得起，能当家，更能撑的起家。” 一席话听的顾阿婆眼眶湿润，直喊了好几声好。 大雨下到下午还没有停的趋势，大队那边，大喇叭在雨声中费力的嘶喊，着急大队里的所有男社员，去小港葵花地抢工。 向日葵枝繁叶茂，个头有高，所需水分量巨大，但就算不忌涝地，长时间泡在水里也还是会受不了。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收成的季节，没道理折在这个时候。 大队上男社员全体出动，忙活大半个下午，好不容易拓宽了排水沟，雨也停了。 有人骂道：“劳什子的贼老天，玩老子呢！” 很快被顾三德呵斥住，“行了，这天看着晚上还要下雨，回去都机灵着点儿，夜里听着点大喇叭。” 傍晚果然又下起了雨，顾家草草吃了晚饭，各自回屋休息。 头顶雨点“咚咚咚”的响，外面黑洞洞的，顾朝不在家，魏岚蔫蔫趴在桌上，有点失落，有点害怕。 右兰倒是个懂事的，一直记得很久之前的事儿，之前有一会儿她哥出远门的时候叮嘱过她，怕魏岚夜里害怕，让她陪着魏岚睡。 于是乎，右兰抱着小枕头，敲响了魏岚的房门。 刚好起来的心情忽地低迷，魏岚被右兰抱着胳膊，听她诉说平日里和纪风遥一起的趣事儿，很快就被逗弄的发出阵阵笑声。 第467章 姐姐喂你吃面条 昨晚还下着雨，顾家又是距离大队中心比较远的独户人家，魏岚没听到动静是真的。 大家都是当初一起从京市过来的下乡知青，大大小小的矛盾、乌龙闹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记得。 只是听到消息，魏岚仍诧异不已，“唉？” 手里铅笔尖“噔”的断裂，半透明塑料直尺下，直线打了个z字型的褶。 她扭头看林清，桃花眸微睁得有些大，“丁、丁茂茂回来了？” 林清轻轻点点头，魏岚顺势明白过来。 今年推行了许多新政策，不光是高考重启，还有那些关押z党y派、坏分子的农场也都纷纷解体。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丁茂茂回来了。 可是，当初去农场的，可不光是丁茂茂一个人啊！ 想到什么，魏岚心弦紧绷，连带神色都开始不自然：“那……那那个癞三呢？也回来了吗？” 如果癞三也回来了，那是不是说明原文中的某些剧情依旧没有被改变？ 那她……也会是那样的结局吗？ 魏岚脸色倏地发白。 林清没有发现魏岚的异样，继续说道，“癞三没有回来，但大队长把丁茂茂安排进了李平贵家里，就是年前在小港淹死的那个。” 魏岚蹙眉，李平贵？ 丁茂茂不是杀死李平贵的凶手吗？李平贵的妻子和女儿能让她住进去？ 仿佛知道魏岚心中所想，林清双手托着还没显形的肚子，叹息道：“丁茂茂怀孕了，看大小至少快六个月……” 半晌，林清抬头看魏岚，“你还不懂吗？” 不等魏岚回答，林清垂下眼眸，“癞三没有回来，说明人没了。李家这代只有两个兄弟，后代也只有李平贵的女儿，李家没有男丁，但丁茂茂怀孕了，并且住进了李家。” 所以，丁茂茂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是癞三的。 丁茂茂肚子里的孩子有一半机率是男孩，桂芳就算再不愿意，为了李家的香火，也只能混着眼泪苦血往肚子里咽。 在传递香火这件事上，不要说眼下这个年代，就算是三十年、五十年以后的未来，也是许多人都在意、看重的事情。 在这件事上，林清似乎想的格外多，魏岚不接话。她也不恼，反而又是一阵叹息，“她也算是一副好牌打的稀烂，如果能沉得出气，本本分分，熬到现在也能出头了。” 是啊，就算赶不上至少得工农兵大学，高考重启也能赶上第一波不是？ 拿不了第一，还拿不了第十第一百吗？ 好的大学攀不上，中不溜和差点的，总能站一头，更何况这年代但凡挂上“大学生”的名头，那就是人中龙凤、给自己和家人挣脸面的体面人。 要是人积极一点，等往后几年再改革，大学生加上有过下乡搞建设的经历，最基本的也该是个领导班子。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一步错，步步错，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只希望，丁茂茂经了这一次事后，学会成长，以后安安分分的生活吧。 魏岚陷入沉思，等再回过神，屋里已经不见林清身影，问过顾阿婆才知道，范骓把人接回去了。 站起身活动两圈，魏岚站在房间，透过玻璃看向窗外。 雨是凌晨三四点停的，这会儿风仿佛也小了下来，翻涌的墨色竹林轻轻摇曳晃动，一切都在回归平静。 眼前的平静，会是真的平静吗？ “魏岚呐，饭都搁篮子里了，你送去了赶紧回，我在打个汤的。” “啊好。阿婆，我这就来！” 顾阳家的屋顶是茅草顶，去年隔年刚抹了黄泥修缮过，寻常年份也能坚持一年两年，赶上今年大暴雨，茅草和黄泥冲掉不少，家里到处都在漏雨，柴火米缸都打了透湿，根本开不了火。 顾阳被喊出去修渠屋顶都还没来得及修缮，芳夏则是在家照顾孩子和老人，也不好总往顾阿婆这边跑。 顾阳和芳夏都是老实心思实诚的人，不好意思麻烦顾阿婆，但顾阿婆却惦记小两口的难处，斟酌再三，最后拍板决定，以后掂着口粮多做一份，到饭点儿了叫魏岚或者右兰跑一趟，送过去。 早上是右兰送的，这不，外头雨停了，小丫头就跑出去找纪风遥玩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虽是七月的天，但因这两天下雨的缘故，天气暗沉沉的，温度也跟着下降，魏岚穿了件浅蓝色长袖盘扣衫，下身搭了件色号深一号的长裙，长度刚好到脚踝。 裙摆大，又蓬松，腿倒是不是冷，就是上身修身的盘扣衫紧紧贴着肉，依稀感受到些许凉意。 魏岚在外面套了件薄外套，又从床底抽出顾朝给她买的胶鞋换上，准备齐全才转身去厨房。 厨房桌上的篮子里米饭两大碗，菜是单独装的，碗里一半炒豆角，一半辣椒炒茄子。 虽都是素，但油放的足，吃起来又香又下饭。 魏岚看了一眼，拿过平时穿的襜衣罩在篮子上，转身往外走，“阿婆，我去了！” “哎，泥巴路湿滑，慢着点！” “知道了阿婆！” 顾阳家在村尾那片，魏岚轻车熟路从小巷子穿过，刚绕过小广场的大榕树还没踏进村尾那一片，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哭声传来。 很稚嫩的小女孩的哭声，隐隐约约的，但又跟凄厉。 魏岚四处看了看，家家户户冒着炊烟，声音从哪里传来的，还真不好判断。 打量一会儿，想起正事，魏岚挽着篮子往顾阳家走，却发现，越靠近村尾的方向，哭声就越清晰。 “吃吧，快吃吧！姐姐喂你吃面条儿，可好吃了！” “不、不要，呜呜娘，我要娘，我不吃，呜呜……啊啊我不要吃！” 刚好路过传出声音的那户人家，魏岚刻意放慢步子悄悄斜眼看了一眼。 院子里一个女人蓬头鼓面，身上衣服肥大布满污垢，饶是如此，仍能一眼瞧出那隆起高高的腹部。 而此时女人趴在泥地里，瘦如枯槁的胳膊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按在泥泞中，大力的往小女孩嘴里塞着什么。 魏岚这一歪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小女孩满嘴的泥，挣扎着喊不要，那个女人趁她张嘴哭喊的时候，把东西塞了进去。 粉红色，还在蠕动的…… “呕……”魏岚桃花眸瞳仁骤缩，看清那东西是什么，胃里登时一阵翻江倒海，阵阵干呕。 她这一出声，屋里的女人动作停顿，转过脑袋看了过来，同时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乱糟糟的头发下，半张脸是血肉模糊的疤，半张脸依旧和从前一样…… 这是这种鲜明的对比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才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尤其！ 尤其是在那样的表情之下！ 魏岚身体猛地一颤，不可置信要摇摇头，拔腿就要跑。 院里那女人却像是发现了新的玩具，“嘿嘿嘿”傻笑向魏岚跑来。 “呜呜，娘！我要娘……” 小女孩的哭声依旧徘徊在耳廓，魏岚咬着嘴唇，不敢回想刚才那一幕。 丁茂茂，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坏女人！坏女人！”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哒哒的，丁茂茂在追她！ 魏岚这下更不敢停，埋头向前跑。 跑到顾阳家门口，正缝芳夏在院里洗东西。 芳夏听着动静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气喘吁吁甩了一身泥点的魏岚，再就是魏岚身后跟着追过来歇斯底里、疯疯癫癫的丁茂茂。 芳夏半点不迟疑，提着捣衣服的棒槌就往院门口走，把魏岚扯进院里，整个人横在魏岚跟前。 丁茂茂刚伸出手想抓魏岚，却发现魏岚已经进了院里，她看了一眼院门口堵着的人，大概知道自己进不去，遂将枯槁的爪子抓向芳夏。 芳夏一点不怕，手里棒槌直接搭在那双伸过来的胳膊上，同时就停到丁茂茂传来“嗷嗷”的痛呼。 芳夏反手带上院门，彻底绝了丁茂茂的心思，同时发出“嗯、嗯”的声音，很压抑沉闷，是驱赶的声音。 许是那一下被打的疼了，丁茂茂乱糟糟的头发下，眼睛闪过畏惧，掉转方向挥舞着手臂跑了。 芳夏在门口皱眉站了一会儿，转瞬推门进院子，又落下院门门栓。 魏岚紧张站在门后，身体瑟缩，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芳夏软和了神色，伸手拉过她手，在她手心轻轻写了几个字。 ——没事了。 之后又在魏岚后背轻拍了两下安抚。 “嗯……嗯！”魏岚用力点头，末了心有余悸看了眼院门方向，之后才跟在芳夏身边进屋。 芳夏拿了饭菜先给顾阿婆端去，之后才端她的那份。 她也没直接吃，而是又拿来了两只粗瓷碗，把一碗扎实的米饭分成两份，菜也分成两份。 大份的端进厨房碗柜搁着，她坐在桌边捧着小份的吃了起来。 魏岚坐在门口小马扎上，抱着圆润胖嘟嘟的晗姐儿逗弄，小丫头快九个月了，圆嘟嘟的一张小脸，眼睛黑黝黝的跟葡萄一样，樱粉小小的唇瓣嘟嘟吐着泡泡，可爱极了。 逗弄正开心，余光看见芳夏的举动，魏岚蹙眉，“绍哥儿和晗姐儿还没断奶吧，你怎么就吃这么点？” 哺育母乳消耗的可是母亲身体里的气血，身体营养跟不上可不行，到时候苦了孩子，也苦了自己。 芳夏看了眼她怀里的晗姐儿，温柔的摇摇头，放下筷子缓慢打了几个收拾。 和芳夏相处的时间多了，魏岚也能看懂一些手势，很快明白芳夏的意思。 芳夏说：顾阳辛苦，留点饭等他下午回来垫垫肚子。孩子吃羊奶的时候多，就是最近几天雨大，没时间去镇里买。 魏岚连忙道：“我回去跟阿婆说，让她再多做一份儿就是了！家里有这个口粮，你省它做什么？” 芳夏急忙摇头，筷子扎进碗里想打手势，却因为没扎稳的缘故，筷子倒在桌上，带出不少米饭，她登时心疼的眉头皱起，抖着手捡起米粒重新放回碗里。 随后，又是那样温温柔柔的笑着冲魏岚摇头，打着手势告诉魏岚，“我胃口小，没关系。” 魏岚心头一哽，沉默一瞬，她盯着芳夏的眼睛，认真道：“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你和阳哥不要死做事，也要注意保养身体。” 脸颊贴着晗姐儿娇嫩的脸颊蹭了蹭，语调充满希望与笑意:“以后绍哥儿和晗姐儿还要启蒙上学，再往后，成家立业，再再再往后，有了孩子还指着你跟阳哥带呢，这些前提，可都得有一副好身体。” 说道最后，魏岚神色也柔软下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嗯？晗姐儿。” 或许是魏岚描述的前景、未来过于美好，芳夏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芳夏吃完饭，洗干净碗筷重新放回篮子里，侧头见魏岚一脸温柔恬静的笑意逗弄晗姐儿，而晗姐儿显然也是开心的，“咯咯咯呵呵”的吐着泡泡，口水沾了魏岚一脸，也不见魏岚脸上有半点恼色。 芳夏想笑，只是嘴角才轻轻勾起，想到一些事情，便又沉了下去。 顾阳家和李平贵家都在村尾这一片，丁茂茂被送回来的那天晚上，顾阳还出来看过动静。 两家挨得近，附近又有其他嘴碎的人家在，即是芳夏说不了话，但也从其他人嘴里听了不少消息。 又因为刚才魏岚来时那一出，芳夏心里一紧，搬了小马扎坐在魏岚身边，拉过她手絮絮叨叨写起字来。 ——一会儿等阳哥回来，在送你回去。天已经晴了，明天家里可以开火，不用再往这里送饭。 “院里的柴火我都看见了，最细的也有胳膊粗，现在拿进来往地上一摔，都能留下水印子呢！”并不是不懂芳夏的意思，魏岚笑叹一声，摆摆手，“不用担心，明天我跟右兰一起来，戴上朝哥做的竹鞭，到时候不怕她再来。” 芳夏被魏岚傲气的小模型逗笑，只是一瞬，又在魏岚手心写下一串字: ——丁知青疯了，住进桂芳家后，每天都能听见甜枣的哭声。甜枣才不到六岁的丫头。 第468章 理，无处可说 芳夏蹙眉，满眼疼惜和不忍最终只化成一声叹息，她摇摇头，写下感慨： ——因为是你，所以明天才会好。 但有些人，不会。 魏岚，是善良、温暖的，像朝哥儿说的，她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而他们，是被黑暗束缚手脚的可怜人，是她打碎了他们身上禁锢的枷锁。 可是那位丁知青，她和魏岚不同。 虽然芳夏没有跟丁茂茂有过过多接触，单凭丁茂茂的手沾了血这一点，就足以能判定出她非善茬。 这样心狠的人，如今又疯疯癫癫的，很有可能会成为潜在威胁。 芳夏沉下一口气，打了一串手语: ——朝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按照时间推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但是下了那么久的暴雨，路途应该也会受阻吧？ 魏岚想了想，道:“应该就这两天了吧。” 芳夏若有所思点点头，遂又在魏岚手心写了短短一句话，魏岚点头应许，挽起篮子起身准备回家。 两人并肩出了院子，丁茂茂就在李平贵家门口坐着。 视线转过去，正瞧见丁毛毛抠完鼻子，又把手指塞进嘴里的画面，似乎注意到魏岚在看她，丁茂茂脸转了过来，笑容傻气中带着洋洋得意，嘬着那根手指更加卖力。 魏岚紧抓篮子的手捏的咯吱作响，抖着唇瓣避开丁茂茂的视线，笑容勉强，“那、那我先回去了。” 芳夏点点头，打了个手势：我看着你走。 魏岚“嗯”了一声，小跑着往巷子那边去。 芳夏见魏岚已经走远，转头看了一眼丁茂茂，她坐在门槛上，不是抠鼻子就是嘬手指，并没有动。 芳夏便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屋。 殊不知刚才芳夏目送魏岚离开的时候，丁茂茂脑袋虽然一直垂着，一双眼睛却是向正前方抬起，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姿窈窕妙曼的姑娘。 她还和那时候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她变得更美了。 那她呢？ 丁茂茂双手捧着一张阴间厉鬼似的脸，“呵呵哈哈”的笑着，面部狰狞，神情癫狂。 丁茂茂望天傻笑着念叨：“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随着每一次念完，在那张骇人的脸色，她眼睛就要多瞪大一分，直到最后瞪如铜铃大，她的口吻突然又正常起来，“坏女人，就该死！” …… 一路跑回家，进厨房把篮子放下，魏岚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跑那么急做什么？灶膛里明着活，又凉不……”以为魏岚是担心她们等急了，才这么慌张跑回来，顾阿婆责备的话说到一半，看见魏岚不大好的脸色，稀疏的眉毛顿时担忧皱起，“怎么了？回来路上碰见什么了？” 说罢，顾阿婆手已经贴上魏岚额头。 好在魏岚体温正常，顾阿婆这才稍稍安心。 “阿婆，没事儿。”魏岚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遂摇摇头，笑着招呼右兰洗手吃饭。 丁茂茂疯了的这件事是不可控的，她私下注意些就行，不必说出来让顾阿婆跟着一起担心。 顾阿婆看魏岚不像有大事的样子，便也没在多问，只是换了只手轻拍两下桌面，“一会儿吃完饭把衣服换下来拿水泡着，别小瞧了这黄泥巴点子，时间久了可不好洗。” “知道了，阿婆！”魏岚笑得乖巧。 三个人围桌而坐，吃两口说一句的，倒也清闲安逸。 然而这清闲安逸，却没能维持太久。 前院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顾阿婆夹菜的动作顿住，“这个点儿的，谁会来？” “说不定是朝哥回来了！” 顾朝临走时说的三天，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魏岚放下碗筷，火速起身，“我去看看！” “四婶儿，四婶儿在不在家，四婶儿！” 才走到堂屋就听见院门在焦急的喊声，魏岚知道不是顾朝回来，却也不敢多耽误，几步上前拉开院门。 门外中年妇女满脸滚着眼泪，怀里抱着一个脸色发青、好似没了知觉的小女孩着急蹿进屋，无义把魏岚撞了个趔趄。 是桂芳和甜枣。 甜枣脸色发青，情况很不乐观。 魏岚站稳后反锁院门，火急火燎跟在后面进屋。 厨房里已经哭上了，桂芳抱着甜枣儿跪在桌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除了喊“四婶儿”，旁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阿婆刚还在吃饭，桂芳一进来就摆开这样的架势，把老太太唬了一天。 又看见桂芳怀里的甜枣那样的脸色，顾阿婆大抵明白了一些，摆手打发右兰去后院吃饭，顾阿婆弓着腰扶桂芳起身。 魏岚进屋见了，连忙也跟着上前搀扶。 顾阿婆声音沉沉，“快莫哭了，跟我去前头屋里，顺便说说都怎么回事？丫头怎么就这样了？” 顾阿婆一开口，桂芳落着眼泪点头，抱起甜枣率先又在前头，“半、半大的崽儿正式闹腾顽皮的时候，这两天下了雨，土里的蚯蚓都爬出来了，中午我去做饭的时候，她瞒着眼睛把蚯蚓塞嘴里了，怕就是那个东西搞得。” 瞒着……眼睛，把蚯蚓塞嘴里？ 魏岚跟在后面，听见这话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桂芳。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 顾阿婆没错过魏岚的表情，料想这事怕没有这么简单，而且刚才回来，魏岚脸色一直不太好，应该也知道点实情。 顾阿婆没有多问，只说先催吐，又不动声色推了魏岚一把，让她去厨房多烧点开水。 顾阿婆房间。 让桂芳把甜枣放床上，顾阿婆捏住甜枣两腮，强行让小丫头张开嘴。 顾阿婆搬起甜枣，调整姿势让她面对着窗户面向，再眯眼去看小丫头的嘴里。 好家伙，上排整洁的小米牙与唇瓣之间，还夹着半条粉色小虫。 联合桂芳之前说的，就是蚯蚓没错。 顾阿婆把那半截蚯蚓挑出来，又捏着甜枣腮帮子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了才作罢 顾阿婆又扒开甜枣的眼皮看情况，等看清却是大惊失色，“快、快把孩子衣服脱了！都脱了！” 小小丫头的，瘦的跟麻杆一样，脸色铁青瞳孔上翻，已经有涣散的前兆。 要是在没点举措，怕真的是要留不住了。 “四婶儿、四婶儿，你别吓我，甜枣儿怎么了？甜枣儿怎么了？”桂芳哑着嗓子哭，手抖的跟花一样，好几下都没解开一颗扣子。 顾阿婆推开桂芳，两下解了甜枣的衣服扣子，把孩子翻过去，后背朝上，大手按住甜枣后背几个学位，轮番的按。 顾阿婆沧桑老脸板起，声音带着厉色，“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你这个做娘的没看住，这会儿帮不上忙不说，还捣起乱来！” “我没得办法，我也是没得办法啊！四婶儿，我去哪里说理？我能去哪里说理啊！”桂芳软软滑坐在地，拍着大腿痛哭出声，“要是甜枣儿没得了，我也不活了！” 顾阿婆还不知道丁茂茂住进李平贵家的事，但对桂芳还是有些了解的，老实本分的人，又是极疼爱甜枣的，不是什么特殊的大事，料想也不会让甜枣成这幅样子。 罢了，都是命苦的人。 顾阿婆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一门心思重复按压甜枣后背那几处穴位，直到听见小丫头微弱的呻吟声，顾阿婆才掉转阵地，坐到床位托起甜枣的小脚，用力按压她脚心的穴位。 “呜呜……疼、好疼……娘，我要娘，我不要吃蚯蚓，呜呜……” 这是被逼着吃下去的，就说，六岁的孩子不大也不小，怎么好端端的就能从地上抠虫子吃？ 顾阿婆睨了桂芳一眼，后者捂着脸痛苦，一副愧对的模样。 最终，顾阿婆叹了口气，道：“家里没有行医的器件儿，催吐孩子怕是要吃点苦头。” 桂芳连连点头，“听四婶儿的，只要、只要甜枣没事就成，都听四婶儿的！” “阿婆，水好了！”正好魏岚送来热水。 顾阿婆让她把盆搁在窗边长桌上，也顾不得烫手，在水里搓了搓，确保洗干净之后，示意桂芳捏着甜枣的手，面朝外面抱在怀里。 顾阿婆一手捏着甜枣腮帮子，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并弄探入甜枣口腔扣了两下嗓子眼，小丫头眼睛忽然睁开，瞳仁向上翻了两下，接着就是躬身“呕”的一嗓子吐出一团粉色东西来。 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团状物，密密麻麻，条条交叠环绕。 魏岚没忍住“啊”了一声，吓得跳开了脚。 原以为丁茂茂只给小丫头塞了几条，却没想到是那么多！ 胃里一阵酸水上涌，魏岚捂住嘴别开视线，另一边桂芳脸上眼泪滚落，神情负责的闭上眼，不忍、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她没有去看地上那团东西。 吃蚯蚓大概会觉得恶心，呕吐的反应正常，但甜枣的脸色上看，乌青反黑分明是中毒的现象，几条、十几条的蚯蚓，根本打不到这种效果。 顾阿婆动作没停下，重新洗过手后，用同样的方法又让甜枣吐了三次。 吐出来的东西一回比一回少，只是最后一次时，甜枣干呕了好一阵，最后把东西吐出来后，整个人如同从鬼门关回来一般，哭声洪亮。 桂芳看清地上那团绿油油的东西，眼睛瞪大死死的抱着甜枣，什么话都说不出。 魏岚脸色发白，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几次都要站不住脚。 顾阿婆抬着下巴让她出去缓缓，又叫右兰从灶膛里装了一兜草木灰进来倒灶那一大滩呕吐物上。 右兰照做，只是倒灰的时候，看着地上水迹中的东西，好奇问道：“阿婆，哪里来的蚯蚓和树蛙？” 树蛙的颜色艳丽，和枝头嫩叶一个色，很好看，但阿婆说有毒，从来不让他们抓。 “哪里来的那么多话？”顾阿婆沉着脸在右兰头上敲了一记，半晌又道：“你岚姐姐哪儿是不是有糖？讨两块过来，妹妹病了，胃口不好，给妹妹舔舔嘴儿。” “哦！”右兰捧着脑袋，飞快瞄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甜枣，见她脸色确实很差，心里那丁点儿的不乐意瞬间消散，跳着脚出去找魏岚去了。 屋里没了旁人，顾阿婆视线转向桂芳和甜枣。 甜枣脸色虽然苍白病弱，却被刚才那种青紫要好太多太多，也能哭出声，好歹恢复了一些精神气。 母子二人相拥痛哭，声音凄惨令人心碎。 顾阿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事多是家事，我也不好多问。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甜枣，别给孩子心里落了毛病。” 桂芳点头，抱着甜枣又要跪，顾阿婆手快拦住，“快别，现在可不兴那套。” 桂芳只好作罢，千恩万谢后，抱着甜枣出了房间，门口魏岚和右兰等在那里。 右兰主动上前，给甜枣怀里塞了一大把糖，桂芳推辞不要，最后还是顾阿婆站出来说话：“回去充点盐水孩子喝，喝完了缓缓，糖拿回去吧，丫头遭了难，正难受着呢。” “谢、谢谢四婶儿。”桂芳欲语泪先流，又转头谢过魏岚和右兰之后，才抱着甜枣往回跑。 “唉……”魏岚轻叹了一声，顾阿婆视线转过来睨她一眼，又拍拍右兰脑袋，“去把屋里那摊扫了，倒远点。” 言罢冲魏岚道：“跟我过来。” 顾阿婆走在前头，往厨房去。 顾阿婆重新盛了碗饭坐在桌边，“说说吧，都怎么回事？” 魏岚坐在燥膛口，手里捏了一节小木棍到处扒拉，听见这话，她“唉”了一声抬起头，满眼诧异、疑惑，“阿、阿婆怎么知道……” 她明明回来以后，什么都没说啊！ 顾阿婆哼哼笑了笑，苍老脸上满是慈爱，“你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老婆子要想不知道，那得在等两年，眼睛瞎的看不了才行。” “我脸上哪有写……”魏岚碰着脸小声嘀咕，顾阿婆眼神转过来，她立马正色起来，把中午去芳夏那边的事一一道给顾阿婆听。 顾阿婆听完，沉默许久，便是一句叹息打头。 顾阿婆扭头看向门外，院里地面湿泞，墙角处这两天冒出不少青苔，清浅绿意生机勃勃，煞是好看。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但恶人一定不会有好报。” 第469章 决堤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但恶人一定不会有好报。” “旧时候留下来的话，或许没什么依据，但总能悟出几分道理。” “魏岚呐，以后遇着事，莫争一时的风头，哪怕吃点亏，伤天害理的事也做不得。” 魏岚张张嘴，“……是，阿婆。” 顾阿婆张罗洗碗，魏岚在一旁打下手，屋外“沙沙”声更胜， 两步走近窗边往外看，大片的竹子都弯了腰，靠近后院这块儿的，有的都已经锤到了院里。 竟……又起了大风， 魏岚立在窗户前，两只手紧紧绞住胸前衣襟，细长弯眉轻蹙，隐隐露出担忧：“朝哥……” …… 崇山峻岭，岩石峭壁白墨相交，交接缝隙偶有松柏显现。 蜿蜒铁道穿过群山，一列绿皮火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慢下，最终“哐当哐当”两声，在一处隧道前百来米处停下。 “啷个回事哦？这个地方停下来做莫斯哎？” “这、这是怎么回事？麻县和俺们黄县还差百十来里路哎，怎么就停下了？” 车厢闹哄哄一片，人挤人的往窗边凑。 顾朝疲累几天，火车停下都没能醒过来，眼下被人一推搡，一双深邃泛红的眸倏地睁开，拧着眉头往身侧看。 那样一双冷厉的眼，又泛着红色，乍一看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刚才还闹哄哄的人一见顾朝这样，都不敢再往前挤。 打头的人更是缩了缩，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都是人，他退又能往哪里退？ 只好吞咽口水，强行赔笑：“这、这位同志，我们就是想看看，外边什么情况，火车咋就停了呢？可还没到地方呢！” 火车停了？ 顾朝眉头皱得更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少了火车的“哐哧哐哧”声。 顾朝站起身，伸手小臂肌肉鼓起，火车窗户轻易被推开，顾朝伸出脑袋往前看。 他这节车厢在第四节，比较靠前，正好这段铁道又带了点弯道，一探头就把前面情况看了清楚。 轨道位于两山之间，许是近期h省下过大雨的缘故，山体滑下不少碎石，前方隧道堵了大半，火车根本过不去。 今天，是第三天。 顾朝神情严肃，视线转向一旁，打量起山体来。 山是石头山，高且陡，只有松柏和一些杉树生长，也都是根茎扎在表面浮土上生长的，没办法攀爬。 原是想跳车走出这片区域，等到了麻县再找其他路子回去，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 顾朝还没琢磨出办法，列车员拿着喇叭从第三节车厢走来，“请大家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要随意走动！前两天这边下了大雨，前头掉下来好些石头，目前轨道被石头堵住火车过不去，需要等待麻县的铁道工人前来支援！在此之前，希望各位同志积极配合，有序乘车！文明坐车！” 列车员说完，目光落在窗边的顾朝身上，登时又拿起大喇叭喊道:“请那位小同志把脑壳收回来，关好车窗坐好！” 顾朝一噎，只好照办，坐下来想办法。 “啷个有序，啷个文明嘛？都到家门口了，被几个破石头块子堵住了路！” “就是就是，麻县的铁路工人什么时候到？要是久的话，不如你给俺们开车门，俺们自己下去把那些石头块子搬走，到时候不照样能走？大家伙儿说说，行不行？” “这主意好，我看行！” “好！好！” 相继有车厢闹挺起来，顾朝虽然急，却只在旁边看着，并未掺和。 主意看起来不错，但没有抵达车站、目的地，火车不能随意开门。 如果这些人现在下车，到时候要出点什么问题，磕着碰着伤着了，可不是列车长和一干乘务员能担当的起的。 列车员拿大喇叭喊了几嗓子“静一静”后，仍压不住群人，只好退回车头车厢，跟列车长商议。 但最终结果和顾朝预料的差不多，提议并未被采取，甚至因为从列车员嘴里听到，车厢里的群众闹腾的厉害，列车长专门让车前车厢的保卫员跟着列车员一起过来说和。 说是说和，两位穿着军绿制服的保卫员往列车员身后一站，气势全开，列车员再说不行，没人再敢闹腾，纷纷坐回坐回，老老实实话都不敢大声说。 没瞧见吗？那保卫员腰杆上还别着枪呢。 跳车不行，提议又被驳，还就真只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干等了吗？ “囡囡……”顾朝低叹一声，抱紧了怀里的油纸包裹。 …… 下午狂风大作，傍晚时分再次下起大雨，伴随阵阵“轰隆隆”的雷鸣，顾家没有开电灯。 桌上煤油灯火苗跳跃明明灭灭，顶端蓝绿色火光不时闪烁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魏岚检查了顾朝房间的窗户，之后回到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严实，摇曳的火苗才终于稳定下来。 “岚姐姐，哥哥今天会回来吗？” 右兰抱着小枕头坐在床边，火光下，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闪烁橙光，亮晶晶的，懵懂纯粹。 以魏岚对顾朝的了解，说出来的话，非不可控元素，那今天必定是会归的。 可是窗外电闪雷鸣，那样大的雨…… 魏岚微微叹了口气，转瞬露出笑颜，缓步坐到床边坐下“应该不会，雨太大又是晚上的，路不好走，朝哥多是会找地方避避雨，等雨小了再回来。” 但愿顾朝和她想的一样，找地方避避雨，别因为那一两句话，就傻呵呵的，非赶着三天回来。 轻轻拍了拍右兰的小脑袋，魏岚笑得温柔，“吹灯了？” “哦！”右兰点点头，忽然又不安的抱住魏岚腰身，“岚姐姐，我害怕……今晚你抱着我，行吗？” 小丫头突然有些反常，魏岚心里也觉得像是压着什么似的，半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好。”魏岚点头应许，灭了灯，房间内一片漆黑，她摸索上床，依照刚才所言，将小丫头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纤细的手在她背上轻拍，魏岚低声哄道：“别怕，雨就这一阵儿，一会儿就停了。岚姐姐陪着你，嗯？” “嗯！” 魏岚心里担心顾朝，一直听着屋外动响，就怕顾朝回来敲门，雨声大听不见。 一直撑到半夜两点，起来好几次都不见顾朝的影子，料想夜里多半是不会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提起一口气。 估摸顾朝是半路找地方避雨了，又担心是不是遇到什么其他事故。 翻来覆去，三点近四点才合上眼，才睡下不多会儿，窗外一阵惊雷炸响，紧接着大队那边传来大喇叭“滋啦滋啦”的声音。 小港那处的水声炸耳，顾三德推断是上上游那边的水库决了堤，招呼大家伙儿下地抗洪。 不拘社员、知青，但凡是个劳动力，只不要是十一二的娃儿或者老的走不动的老人，都得下地。 魏岚拉开电灯，着急忙慌的穿衣、套上胶鞋，又去厨房找蓑衣。 外面雨没做完那么大，但要干活，没得手腾出来撑伞。 右兰醒来时，她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 右兰却突然红了眼，翻身跳到地上，拉着魏岚不肯松手，“岚姐姐，别去，你别去，哥哥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右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害怕，不想让魏岚去。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不是魏岚能够选择的。 大队长又发了话，魏岚觉得，她应该要尽一份力。 “别怕，我就在后头，远远的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魏岚蹲下身，拿过床边那双小拖鞋，捏着右兰脚踝让她穿上，“时间还早，去跟阿婆一起，再睡会儿？” 右兰眼泪汪汪，突然声音带着泣音哭了起来，“岚姐姐……” “好啦！” 魏岚刚想哄两句，身后房门忽然“咯吱”一声响，顾阿婆站在门口探进来脑袋，“魏岚呐……” 顾阿婆一身衣服穿的整齐，见魏岚身上行头也都备好了，顾阿婆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劝。 顾阿婆牵着右兰的手，把小丫头拉开，“去吧，阿婆给你做你爱吃的蛋羹，早点儿回来吃。” “嗯！”魏岚点点头，一路往外走，走到堂屋门口拉开大门，她微侧过身子冲右兰眨眼，笑容温柔又俏皮，“今天可能还要下大雨，就在家里陪阿婆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右兰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的点头，要不是手腕被顾阿婆牵着，还想上去拉住魏岚，不让她去。 见安抚好了小丫头，魏岚又冲顾阿婆笑，“阿婆，我走了！” 说罢，已经转身朝外跑去。 “阿弥陀佛……” 魏岚走后，顾家院前又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都是往小港那处去的。 顾阿婆站在屋檐下，望着阴沉沉要压下来似的天空，念了一句佛。 之后也没回屋再睡下，而是搬了小马扎，就坐在门口里侧坐着等。 右兰困急了，也没回屋，跟在顾阿婆身边坐下，依着顾阿婆打起瞌睡。 往上三十年的时候，这片也有洪水的经历。 只是七队地势高，水淹不到村里来，但地里的庄稼可就不同，尤其是那片即将收成的葵籽地。 那片地，位于小港下方，挨着河沟，那距离就差脸贴脸。 下游河沟平时水位最深的地方，也就到顾朝大腿，浅的地方脚踝处都有，这会儿水位却上涨两米不止。 小港放水口水声哗哗，形同瀑布，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不是个好兆头。 “大家伙儿都听着，女同事负责通排水沟，男同志们去抗前两天装的沙袋！按着葵籽地田埂围一圈，先围一号区……” “乡亲们呐！葵籽地不光是大队上这半年来的心血，更是国家这大半年的心血！收成在即，能救多少就是多少！绝不能颗粒无收，就这么糟践了！” 水花声太大，顾三德要扯着嗓子喊，大家伙儿才能隐约听清。 “心血不能白费！活一颗也是活！大家伙儿加油干！”人群里有人慷慨激扬的发生，很快带动大家。 人们合理分工，男同志取抗沙包，女同志们扛起铁锹锄头通水沟、排水口。 小港除了放水口，其他几个排水口都堵着没打开，眼下水位上涨厉害，想打开排水口，只能人下到下游水里，用耙子把里面的杂草、淤泥勾出来。 这种事平时都由男同志来做，女同志做有一定的危险，更可况眼下小港水位上涨都快满出来了，一旦排水口里的东西掏出来，水压的作用下，那些水就会一泄如注，强劲的冲击力会将人冲走。 很危险！ 黄春香带头接了这活儿，半点不犹豫，拿起耙子下水之前，又交代其他女同志分工，都该干什么。 临了要下水时，魏岚弯眉担忧皱起，没忍住将人拉住，“婶儿，腰上系根绳子吧，以防万一。” 魏岚很有自知之明，帮不上忙的地方，绝不吓出手，要不然就是捣乱。 这种紧要关头，人跟时间赛跑，如果因为差错导致出事，大家没有时间腾出来管她，或者另一个人。 黄春香看了魏岚一眼，又看了一眼排水口的方向，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笑着点点头，火急火燎询问附近有谁带绳子了没。 魏岚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身往自己被分配的地方走去。 刚走两步，袖子倏地一紧，回头一看，竟是杨燕和两只手搅在一起，满脸担忧的姜丽华，“小心点。” 她们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 “嗯。”魏岚轻笑点头，“你们也是，注意安全。” 魏岚被分派到葵籽地清理排水沟。 昨夜下了雨，雨水一路从山坡上的田地里往下排，前这日子刚整理的水沟，又塌陷不少。 葵花生长密集，又高，穿着蓑衣不便行走，斗笠那么一大圈的，在地里更是活动不开。 魏岚只能把身上雨具歇下，只穿着自己的衣服钻进葵花地。 天上下着小雨，葵花的花和叶里积攒不少雨水，魏岚摸索从里面经过，雨水像是小溪流一样从领口、身上渗进衣服里，湿哒哒黏在身上，冰冷异常，冻得她上下牙只打颤。 第470章 岚姐姐没了 下雨天空气气压比晴天更低，葵花地又生长的密不透风，魏岚身在其中，行路难，呼吸更难。 浑身湿透，皮肤冻成青紫色，头发被葵花枝叶勾的散乱，湿哒哒的，几缕的黏在脸上，几缕黏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魏岚抬手，随意用手腕蹭了两下。 分到的铁锹是平时大队社员切沟用的铁锹，初时拿着只觉得有点重量，在葵花地里托着走了那么一段，近两米长的木柄吸足了水分，变得更沉。 魏岚飞了大气力才把铁锹踩进沟里，往后压木柄想把泥沙铲出来，却因为葵花杆生长粗壮、密集，木杆根本压不下去。 这笨重的家伙，拿着姑且就有些费劲，用它在葵花地里清沟里的泥沙土块，还真有点行不通，至少以她的身量是这样。 想过回去换别的工具，工具一人一把，她要跟其他女同志换，别人也会面临相同的问题。 眼下这个时候又都在忙，一来一回折腾就得不少时间。 她这边也要有点效率才行。 魏岚咬了咬牙，干脆挽起袖子蹲下身，用手扒沟里的土和落叶渣子。 小港各个排水口都已经通开，哗啦啦的水直往外涌，冲击力极大，加上水又冷又冰，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抓住铁耙，跟别说还要用力去勾排水口里面的杂物。 黄春香浑身湿漉漉爬上岸，虚脱的跟翻了肚皮的鱼一样，趴在地上喘气，身边人搀扶她，几下都没把她扶起来。 黄春香摆摆手，扫了一眼小港下游方向，那里葵花地跟河沟之间的田埂子上，已经垒砌长长一条简易的沙袋堤坝。 可是，还不够。 三个沙袋摞在一起，撑死也就半米，而且前几天的辛苦筹备，大队上的沙袋不过三、四百来个，葵花地虽然只有一面挨着河沟，可这是二十亩地，不是一亩两亩的事，三四百和沙袋根本不够。 及时止损，尽最大可能保住更多的葵花。 “别管我，喊个人回去，叫村里的孩子挨家挨户串门，蛇皮袋、麻布袋，但凡能装土装沙的，都搜罗出来。” 黄春香摆摆手，很是虚弱，“再跟他们说，沙袋先别忘下游铺，先紧着挨着小港的这两亩。” 黄春香话音刚落，一道粗嘎声音传来：“那头的先不要去，先紧着这边的两亩……对、对！上头在摞一个沙袋！” 黄春香回头一看，可就不是她家那口子？ 顾三德光着膀子右肩扛着两个沙袋，左手指着小港下游方向，一边指挥一干青年壮劳力，一边大步超那方向而去。 期间路过排水口，看到趴在地上虚脱狼狈的黄春香，顾三德步子顿了半拍，想去扶黄春香。 步子刚转方向还没踏出一步，黄春香先一步做出反应，冲顾三德笑了一下，往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让他先紧着地里的庄稼。 虽无声，双方却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顾三德会意，用力点头，随后一挥手，带着一群背着沙袋的壮劳力健步如飞。 村里的小孩以右兰和纪风遥打头，很快收集起大批的新旧麻袋，五个一捆的分配给一群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萝卜头，往茶山包那边背，等叔叔、哥哥们回来，直接就能装土。 短腿的小萝卜头们忙得不亦说乎，于此同时，大队外面的大道上，几个穿着苍蓝制服的男人骑着自行车进入大队。 进了大队，张晓奎跳下车，大声喊道：“大队长在不在？衍副局去上游修堤坝抗洪，不放心这边的情况，让我们过来帮忙！” 大队里的年轻人都去小港那处抗灾了，泥地湿滑，老人们怕摔倒再给添乱，索性都没出门。 外头的就只剩下冒雨运送麻袋的小萝卜头们。 纪风遥跟张晓奎相熟，很快从小萝卜头们前头跳着脚跑向张晓奎。 纪风遥说了大概情况，张晓奎点点头，招呼身边几个人结果孩子们肩上的麻袋。 再看纪风遥，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儿，浑身湿漉漉的，嘴唇冻得发白，其他人也一样，一个个淋的跟落汤鸡一样，手里东西被大人接走了，他们也没离去，反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警员门，仿佛在等待着分派任务。 “你们都是主席的好孩子！好同志！”张晓奎内心复杂，感动又心疼。 张晓奎不清楚村里其他孩子家里什么情况，却知道顾朝家的情况，料想顾朝家里有人，遂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外面下雨，大家伙儿都很冷，为了预防大家着凉，遥遥你带他们去顾阿婆家，请顾阿婆帮忙熬一锅姜汤，记住，你们也要帮忙，知道吗？” 熬姜汤是假，局势乱是真，这么多孩子总担心会出事，还是聚集一个地儿由人看着才放心。 纪风遥腮帮子鼓了一下，很抗议被“遥遥”，只是不等他反驳，头发乱糟糟的右兰忽然窜出来，冲张晓奎等人敬了个礼，“叔叔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小手一会，指挥众人道：“现在，所有人跟我走！” 小萝卜头们跟在右兰身后往顾家跑，纪风遥已然落了后，再顾不得其他，赶忙快步跑起来，追上右兰。 “好了，干活了同志们！”张晓奎一口气左右肩扛起四捆麻袋，七队这地他常来，地貌熟悉，很快带领其他四位警员来带茶山一脚。 山体挖缺了一个角，泥土是新鲜的，铁镐和铁锹也是现成的，显然不久前有人在此处忙碌。 “你们先在这忙，我去小港那头看看情况。”张晓奎一声交代，转身顺着小道往回走。 水库堤坝冲毁，修堤坝可不是件小事，衍副局走不开，又担心魏知青的安慰，才拨了他另外一个共事的同事过来。 一方便帮助七队抗洪，另一方便，看护魏知青的周全。 而张晓奎的任务，就是保护魏岚的安全。 眼下，要尽快找到魏知青才行。 天光已然大亮，张晓奎火急火燎往小港方向去。 小港放水口、排水口全开，饶是如此，水位仍在上涨，早上水位距离岸边还有半米距离，这会儿水平面却几乎和岸上持平。 也就是说，一上午的时间，水位上涨了三到四米。 “分批……女同志先……吃了饭再来换人……等女同志们回来，男同志们分成五批，以确保小港有人在……” 魏岚在葵花地里依稀听到点动静，侧耳认真听了一会儿，确定是分批换班，女同志先回去补充体力的消息后，她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喘气缓了好一会儿，魏岚抬头从枝叶缝隙里望天，乌云沉沉的，好似还有大雨要落下。 快点结束吧，这场闹剧。 稍稍恢复一点体力，魏岚颤着手去抓放到一旁的铁锹，一双小手布满黄色泥泞，却仍掩盖不住上面血红划痕。 沟里的泥土、沙粒很多，伴随随时可能出现的石头块，魏岚刚才还从里面抓了一块玻璃，掌心划出一大块口子，出了不少血。 十根指尖钝痛，手心也疼的厉害，魏岚用手肘夹着铁锹木柄，托着铁锹往外走。 葵花地里原是不好判断方向，却因河沟里翻涌的水声，魏岚很快从地里钻了出来。 水位上涨很厉害，站在岸上，水都能没过脚背，索性旁边堆起沙袋堤坝，河沟里的水暂时流不尽地里。 但是如果水位持续上涨的话，很难说…… 费力把铁锹从地里扯出来，魏岚咬咬嘴唇，蹲下身，抖着手伸向水面。 冰凉的水冲走泥水、沙粒，露出来的那双手已非原来面貌。 白净依旧，指尖却各个猩红，左手无名指的指甲里扎进了木刺，半个圆润的指甲盖都已经裂开。 原来只觉得疼的厉害，根本不清楚情况，眼下看清了，魏岚头皮发麻，嘴唇咬紧，眼睛泛起泪花，觉得更疼了。 手指疼，看着眼睛都觉得疼。 魏岚手发颤，紧咬牙关试探将木刺拔出，身后忽然一阵急促哗啦声，一个骨瘦身影从葵花地里窜出。 紧接着，让人泛起鸡皮疙瘩的阴鸷声音响起：“我终于找到你，你这个……坏女人。” 魏岚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回头想看看是谁，只是还未有动作，只听“咚”的一声响。 闷闷的一声，好似很远，又好似就在耳边。 脑袋剧烈的痛，魏岚双手撑地，膝盖软软跪在地上，整个世界的声音一夕之间好似放大无数倍。 她的呼吸声。 女人尖锐又张狂的笑声。 波涛水声哗哗…… 以及浪花拍打出泡泡随之又破裂“啵”的脆响。 视野好像也出现了问题，眼前阵阵发黑，跟前翻滚水面中，那大片的红，却又无法忽视。 血…… 那个是，血…… 意识逐渐模糊，魏岚身体缓缓向前倾倒。 丁茂茂却觉得还不够 或许是觉得魏岚死的不够透，又或者是觉得看见魏岚碍眼，丁茂茂脸上阴戾笑容倏地扩大，丢了手里沾染血迹的铁锹，发狠似的一脚踹上魏岚。 年轻姑娘的身体落入水中，形同碎布，很快被浪压下水面，猩红随之扩散一小块面积，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丁茂茂盯着水面，确定那个人再不会出现，她扬起头，忽然爆发出癫狂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死了好！死了好！”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起来，“是你逼我的，是你先逼我的，我没错，你该死，该死！！” 电闪雷鸣，雷声一声盖过一声，丁茂茂又哭又笑，之前眼里还能看出些清明，眼下全是浑浊一片。 “魏岚……魏岚……坏女人，我找到你了……你在哪里？” 倾盆大雨再次降临，女人拖着臃肿的腹部踉跄前行，最终消失在雨雾之中。 …… 昨夜下了大雨，今早黄县铁道工人才赶到轨道堵塞地点，十多号人忙活一上午，才终于将路打通。 在火车上蜗居太久，顾朝一下火车，就觉得两条腿都快木了。 他轻锤两下大腿缓解酸麻，站在车站门口看向远处街道。 从上午到h省天就阴沉沉的，这会儿下车，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乡下大多都是泥巴路，雨雪天难走，公交车一般都会停运。 顾朝心里有记挂，等不了雨停，油纸包扎紧塞进包里，确定里头的旗袍不会被雨水打湿，他拉上包背好，一脑袋扎进雨里往回跑。 脚程快点，一个多钟头也能到家了。 原是说好的三天就回，现在耽搁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那姑娘会不会又恼了？怨怼他食言。 顾朝嘴角勾了勾，虽无奈却甜蜜。 脚步愈发快了起来，泥巴水点甩了一身也浑然不在意。 * 盛夏树木生长茂密，七队社员房屋被树木环绕，雨淅淅沥沥的下，空气中仿佛笼罩一层雾气，从这头侵入大队，又从那头树梢飘出。 整个大队被萧肃气息笼罩，顾朝满心欢喜，丝毫未觉。 等进了自家院子，顾朝在门口蹬掉两脚泥泞，这才背着包进屋，“阿婆，囡囡，我回来了。” 屋里无人应答。 顾朝愣了愣，眉心倏地蹙起，又喊了一声，“囡囡？” 不见魏岚回应，却看见右兰从后头跑了出来。 顾朝松了一口气，心头沉重压抑感浅浅散去些许，他弯腰笑容带着暖暖的柔和，“右兰，你岚……” 话未说完，右兰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小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怎么了？想哥哥了？哥哥这次给你带了……” “哥哥。”右兰抬头，抽抽搭搭一双眼红肿不堪，顾朝声音蓦地止住，这才发觉不同寻常。 阵阵不安袭上心头，顾朝扶住右兰肩膀与她平视：“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慢慢说，说仔细？！” “呜……没了。哥，岚姐姐没了。” “没……了？”顾朝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把右兰的话听进心里，“什么叫没了？什么没了？” 肩上背包滑落，将地面砸出一滩水渍。 顾朝眼神倏地狠厉，抓着右兰前后晃了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第471章 你找到她，带她走 久违的熟悉感总会引起心酸的怀念。 我以为。 只要再坚持一下，你可能就会回来。 ——衍邑。 省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年前刚调任过来的局长贺有为坐在桌前，手里报纸立起遮住半张脸，正一幕十行看着，“帮助公社修建堤坝，这件事你有功，你放心，稍后我就会向京市那边递信，上级一定会给你嘉奖。” 衍邑笔直站在桌前，身上苍蓝制服一丝不苟，银色银杏叶绣纹警帽下，耳侧头发向后推平，整个人被严肃凌厉的气息笼罩。 他轻轻颔首，“一切都听局长安排，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嗯，去吧。” 办公室门“啪嗒”一声被合上，贺有为放下报纸，看向门口方向，轻蔑哼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衍邑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没走几步就撞上一张苦瓜脸来回打转的张晓奎，他轻飘飘望过去，声音冷淡，“怎么了。” 张晓奎如见救星，几步跑上前，“衍副局！那个、那个……顾朝同志又来了……” 又来了？ 衍邑皱眉，回想了下，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八次了。 他摘下警帽，手指屈起轻轻弹了弹上面莫须有的灰尘，长腿一迈，马靴“噔噔”的响。 “那就见见吧，瞧瞧这位能人，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衍邑语气不善，张晓奎却倏地松了口气。 肯见了就好，这个节骨眼儿上的…… 张晓奎还没深想，就见他们衍副局冷淡的眼神扫来，他头皮发麻，瞬间站的笔直，拖咽口水，“衍、衍副局？” “管好你自己的嘴。” 管、管好嘴？ 好的！ 张晓奎迟疑一瞬，随后反应过来，食指拇指捏在一起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保证不会乱说。 衍邑斜睨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公安局门口台阶处，一个男人躬身蹲在那里。 男人神情萎靡，浑身湿透，脏乱的白褂子布满泥点，还在往下面一滴一滴的滴水，也不知在那蹲了有多久，地上都积出一小滩水迹。 如果不是知道顾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衍邑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流浪汉似的男人，会是顾朝。 距离她出事的那天，也才七天而已。 “说吧，什么事？”衍邑拳头握紧，“能让你屈尊降贵，跑那么多趟？” 身后声音像是透过冰层一般，冷得可拍。 顾朝扭头，果真就见到满眼疏离的衍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猛地起身，却因为顿太久的缘故，一阵踉跄险些跪倒，好在张晓奎手疾眼快，及时上前搀扶了一把。 顾朝满目猩红，眼底乌青，脸上写满憔悴，他推开张晓奎，踉跄到衍邑跟前，揪住衍邑的衣襟猛力摇晃，“找……你为什么不找了，你手里人多，你找一找，找找她……” 他歇斯底里，声音哑的可怕，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三天三夜，一口水都没喝上的旅人。 衍邑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从事发当天开始，衍邑带着人手沿着河沟一路找到河流分支，三天三夜的来回找，半点休眠时间没有。 可是，那有怎么样？ “人是你弄丢的，不是吗？” 衍邑冷眼看着眼前丧家犬一样的男人，倏忽笑了起来。 那笑很轻很淡，没有平时冷淡之感，却满是嘲弄，“你不去找，反倒是来质问起我来了？” 笑着笑着，衍邑声音倏地又冷了下去，带着警告的韵味，“我不是魏岚，不会无条件依着你，顺从你。” 魏岚的重要程度，在顾朝心里胜过自己的一条命。 他不是没有找，他找了。 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到现在，七天七夜，一百六十多个小时，他休息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五小时。 可是，他找不到。 他一个人，找不到。 这几天来源于身、心、精神上的压迫，顾朝神经紧绷，已经濒临崩溃，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收到县公安局撤销搜寻的消息。 顾朝完全听不进去衍邑嘲弄和警告。 他紧紧揪住衍邑的衣襟，“你不是也爱她吗？你不是也喜欢她吗？你找啊，你继续找啊，好好地人，怎么说没就没，说没就没了……” 满目猩红，凶狠质问时，何尝不是恐慌彷徨？ 衍邑大手一挥，轻易推开陷入虚弱中的顾朝。 不想在和顾朝交谈，衍邑侧头斜睨张晓奎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张晓奎会意拦在顾朝跟前，“顾、顾朝同志，要不、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 顾朝体力强悍，要放在平时，五个张晓奎也未必能把他拦下，可眼下几天几夜没有休眠，他体力消耗的彻底，全凭一股坚持的信念支撑。 “衍邑，你别走，衍邑！” “我求求你，衍邑……” “你找她，你带她走，我不跟她在一起，你找到她，找到她……” 和先前的歇斯底里不同，男人声音很低，像是坠入陷阱的困兽一般，发出哀鸣与哀求。 衍邑忽然站定，双手握成拳头，力道大到双臂颤抖。 闭了闭眼努力克制，最后仍没能将那股愤怒压下，衍邑猛然转身，用力揪住顾朝的衣领质问，“你这是退让？你以为这是自我牺牲？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做很博爱？很大爱？有用吗？嗯？” “与其在这里纠缠我，不如想想怎么去应对魏家人。” 顾朝瞳孔骤缩，挣扎动作蓦地停下。 衍邑轻蔑一笑，松手将他往外一推，“现在，滚。” 顾朝迟迟反应不过来，衍邑已经掉头往外走，“去十里铺。” “是！”张晓奎紧张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顾朝，最后跟在衍邑身后，往大院停车方向跑去。 车门“啪”的关闭，张晓奎打着方向盘正要往十里铺的方向去，身侧副驾驶忽然传来冷冽命令，“去军附属医院。” “是……”迟疑一瞬，张晓奎飞快的打着方向盘，朝军附属医院行驶而去。 * * “你是说，她醒了？” “是的，病人是醒了。” 医院三楼楼梯拐角，外科主任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斟酌片刻，慎重看向衍邑，“虽然是醒了，但是情况不太好，如果有条件，建议病人转往京市、海市等大医院，找精神科的大夫看看。” 心头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衍邑深邃眉骨瞬间皱紧，“什么意思？” 情况很复杂，外科主任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解释，遂没说话，而是抬步走在前头，领衍邑到病房门口。 外科主任止住脚步，“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说罢转身离去。 目送他走远，衍邑转身，目光沉重盯着病房门把手，半天按不下去手。 当时在河口沙滩发现魏岚时，她的呼吸微弱，几乎没有。 那伤他看过，一路蜿蜒有七八厘米长。 那么重的伤，又是那么脆弱的部位，他都未必能挨住，更别提是她。 衍邑沉默不语站在那里，身后张晓奎抓耳挠腮的，“衍副局，不是说魏知青已经醒了吗？咱、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啊？” 接收到衍副局一记冷淡的斜视，张晓奎最终乖乖闭嘴。 衍邑深呼吸一口，推开了门。 军附属医院针对所有人开放，但军人、军属有优先权。 衍邑提供了证明，所以分得了一间独立病房。 病房不大，简陋且整洁，也很安静。 如果不是病床上颤动的被子，简直就像是没有人住进来一样。 衍邑目光落在那颤动的被子上，缓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魏岚……是我。”他声音很轻很柔。 颤动的被子有一瞬间恢复平静，下一刻，又被攥的更紧，边边角角密不透风。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衍邑薄唇紧抿，沉默片刻，最终妥协，“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 “等你伤养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即使在顾朝面前表现出再冷漠，再愤恨，可衍邑知道，顾朝爱魏岚。 而魏岚，也爱顾朝。 他留不住魏岚。 可是，魏岚这次遭了这么大的难，归根到底还是顾朝没照顾好她。 有的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永远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可贵。 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衍邑决定，给顾朝一个惩罚——暂时隐瞒了魏岚的踪迹。 至于造成魏岚这么严重伤势的人，他也绝不会放过。 衍邑大手愤怒握紧，脸上刚露出些许阴狠，袖口忽然一紧。 一只纤细伤痕累累的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紧紧捏住他制服袖口的一角。 衍邑神色倏地软下，想抚上那只小手，最终在快触碰到时，压抑住收回。 他语调轻轻，“魏岚，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嗯？” 被子颤动挺直，里面的鼓包顶了两下，继而，扎着纱布的脑袋探了出来。 女孩满头碎发形同狗啃，一张精致小脸苍白惶恐，紧攥住衍邑的袖口一角，不肯松手，仿佛这个世界，他是唯一值得她信任的人。 “回家，回家，我、我要回家。” 魏岚伤在头部，伤势很重，送到医院时人陷入昏迷，情况很危急。 医院以最快的速度抢救、并缝补伤口，但伤口在后脑，为了不影响抢救治疗，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医生草草减去。 人醒过来说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可是结合刚才医生说的话，以及魏岚惶恐不安的神色，衍邑脑袋不可置信轻晃了一下，试探性问道：“魏岚，我是谁？” 问完这句，衍邑手克制不住颤抖，反手抓住魏岚，继续追问:“还记得吗？我是谁？” 女孩桃花眸闪烁，谨慎打量周围，十分害怕的模样，听见他问话，迟疑将视线转了过来。 那双桃花眸瞪大，却满是无措迷茫。 最终她摇摇头，眼尾红晕浮现，可怜无助抓着他的袖子，反复重复那一句话，“回家，回家……” 魏岚脑海一片混乱，各种相驳的东西不断碰撞，什么自行车很贵重，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可是她刚接受到这样的讯息，脑海里又浮现一片车水马龙、满大街四个轮子小汽车到处跑的繁荣景象。 仿佛在反驳她刚接收到的讯息一般。 脑海里混乱异常，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只依稀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是面熟。 又或许是，醒来看到的第一个看起来像正常的人的原因。 亦或许是，他温和的神情和语调的缘故，让她潜意识以为，她和这个人有关系，这个人，值得信任。 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直觉告诉她，不能松手。 只有抓住了眼前这个人，她才能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她却不知，这样紧张迫切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衍邑盯着女孩看了许久，那精致却苍白的脸色，即使顶着那样不成型乱糟糟的短发，也掩饰不住那熟悉的好颜色。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猜测被肯定，那一瞬间，埋藏在心底阴暗角落的想法，就像是春月下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衍邑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毫无征兆，站在门口的张晓奎视线好奇转了过来，下一刻却倏忽瞪大。 “魏岚，你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记住了吗？” 衍邑神情温柔，语气缠绵将惶恐中的女孩拦进怀里，大掌在她后背轻拍。 “衍副局！”张晓奎惊愕大喊了一声。 早在刚才他们衍副局说话的时候，他就觉得耳廓剧烈炸响了一声，眼下在看到这样的场景，登时一手撑住墙面，险些站不住脚。 魏、魏知青明明和顾朝同志才是对象关系，他们家衍副局，不是在给魏知青撑腰吗？ 怎么、怎么就成了未婚夫妻了？ 张晓奎心里有一百一千个疑问，只是还没找到话头问，就在衍邑一个阴戾的眼神下，彻底失了言语。 衍邑平时表现出来的就是冷淡严谨的模样，可饶是如此，那样冷厉阴戾的眼神，张晓奎还是第一次见。 张晓奎身体僵住，刹那间反应过来，这件事不是他能过多言语的。 张晓奎用力咬住嘴唇，目光转向床上的女孩。 那个一开始惶恐的女孩，此时乖乖巧巧窝在男人的臂弯里，好像是进了避风港，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 第472章 当和尚，当道士，打光棍…… 张晓奎用力咬住嘴唇，目光转向床上的女孩。 那个一开始惶恐的女孩，此时乖乖巧巧窝在男人的臂弯里，好像是进了避风港，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 良久之后，张晓奎挪开视线，沉默不言。 “我叫魏岚？那你……叫什么？” “衍邑，衍声的衍，都邑的邑。” 魏岚半趴在衍邑怀里，抬头清澈桃花眸倒映出衍邑的面容。 刚毅，冷漠，却在这个时候微微含笑、温柔的俊脸。 熟悉…… 明明很熟悉，却又找不到半点和他有关的记忆。 魏岚晃晃脑袋，柳叶眉微蹙努力回想，大脑中仿佛存在一层屏障，每当她觉得能想起点什么，那道屏障却总是狠狠将她的思绪弹回来，之后脑袋便会一阵钝痛。 “唔……”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刚才冷静下来的人，再次陷入恐慌。 魏岚一手撑在侧头位置，一手抓着衍邑，用力摇头，“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别怕，别怕，魏岚，我在这里，魏岚。” 魏岚伤势很重，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后续治疗、定期检查都不能拉下，眼下这个节骨眼，根本就出不了院。 衍邑无法应许，只能努力安抚。 魏岚挣扎幅度越来越大，衍邑怕她反应过激再碰到伤口，心一横，用力把人抱紧按在怀里，“魏岚，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回去……我在这里，现在我在这里，有我在，没人再会伤害你，听话……听话……” 魏岚伤在后脑，昏迷时身体一直趴着的状态，今早醒来，被医院里的医生强行抓着做各项检查，她挣扎许久都没能逃脱开，人早就累的精疲力尽。 后来医生们褪去，病房里只剩她一个，虽稍稍放松，但精神仍然处在紧绷状态，偶有一瞬间没撑住歪着脑袋睡了过去，也很快因为后脑肿胀痛感醒来。 眼下却又是不同，男人胸膛微有些硬，带着不近人情的冷冽，可莫名的，就是让人感到很安心。 情绪得到安抚，魏岚慢慢平静下来，双手抓住男人制服衣襟脸颊轻蹭，半晌，她眨眨眼，猫儿似的打了个哈欠，就这么趴在男人怀里，恍恍惚惚陷入睡眠。 衍邑抱紧女孩的手缓缓松开，虚虚圈住女孩后背甚至不敢用力。 乖巧娇憨的睡颜，在他眼前，在他怀里。 那样的惶恐，那样非他不可的依赖。 衍邑牙关紧咬，臂膀微颤，狭长的眸泛起水润湿红。 这一次，他绝对，绝对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深呼吸平定兴趣，衍邑侧首看向张晓奎，“我记得院里的钥匙，你有？” “呃……”张晓奎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有，是有，衍副局的意思是……” “这几天准备一下，把院里收拾出来。” 恢复不错的情况下，魏岚再住院一个月左右也能出院了，趁着这段时间，正好能准备准备。 “看看缺什么，一并置办了。” 衍邑目光柔柔落在魏岚身上，怕吵醒魏岚，他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他自顾自交代，全然没注意，身后张晓奎越来越怪异的脸色。 “衍副局……”张晓奎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开了口，“魏、魏知青现在这样，顾朝同志那边要怎么……” 衍邑一记凌厉眼神扫过去，“你现在，是要教我怎么做事吗？” 又是那样冰冷阴戾的眼神，至今为止，在今天一天的时间里，张晓奎见识到了两回。 即使觉得这种情况下，他们衍副局胜之不武，但张晓奎不是傻子，接二连三的被警告，要是再不识抬举的说下去，县公安局这个场子，估计再难有他的立足之地。 张晓奎挺直腰板，脑袋微垂盯着脚尖，“是，我这就去安排！” 衍邑垂下眼帘，大手在魏岚后背轻拍，声音冷淡没有情绪波澜，“出去吧。” 不多会儿，便是轻微“咯噔”的一下关门声。 房间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见自外面楼下传来的医生、护士打招呼、笑语相谈的声音。 “哎，梁医生，吃饭了吗？今儿食堂油炸炖土豆，老香了！” “呵呵，还没呢，这就准备去吃了，劳你提醒，我这就去换个大点的饭盒……” 乌云逐渐消散，雾白云层破了个大窟窿，耀眼阳光被散落的云团切割成一束束散落人间。 窗口光照晃眼，衍邑仅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握住魏岚满是伤痕的小手凑近唇边，怜惜的亲了亲，眼中阴戾忽然炸现，“这次，谁也不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 顾家后院。 微风四起，青竹婆娑，枝叶上雨滴三三两两散落。 顾朝捏着书信坐在往常魏岚常爱坐着的摇椅上，刚抽出信纸展开，还没开始看，忽地“啪嗒”一声，一滴水滴落到了信上。 那水滴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一个“岚”字上头，字迹很快晕染成花，模糊的叫人看不清。 像是青墨滴入水中，模糊一阵后，便消失不见。 更像是她人，被强行抹去了存在。 京市那边的魏家，还不知道魏岚失踪一事，这回寄信过来，全是因为高考在即，关心魏岚和顾朝的学习情况。 三页信纸，大多是魏母慷慨激扬，让魏岚顾朝两人相互督促，京市那边已经打点好了，魏父单独准备了一套小院，备着以后他们考到京市去，顾朝不愿意跟他们一起住的话，可以住小院。 而后还有魏临笔记。 四月中旬接的婚，到这儿才七月中，宋琪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那几行几笔满是得意洋洋，写到最后，似乎是觉得炫耀够了，又以未出世的孩子的口吻点了一句，“盼姑姑归家。” 顾朝眼眶发热，信纸已经翻到最后一张，他不敢细读，只想速速看完，可看到末尾处的两个字，他忽然顿住。 那里虽只有两个字，却苍劲有力，一眼就能分辨出出子谁手。 “盼归……” 盼姑姑归家…… 盼归…… 高考在即，他们都期待、都在等着她回去，盼着他们凯旋而归。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顾朝眼眶通红，捏紧信纸抵在额头，他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出他颤抖的身体，和地面相继落下豆大的水滴。 丢了知青不是小事，这件事前后大队就会向上反应，一路上报，最迟半个月魏家就会得到消息。 就算顾三德拖住消息，高考开始，魏家人查不到魏岚的考场讯息，也会发现端倪。 这件事，瞒不住。 顾朝也不想隐瞒，可是他不敢说…… 说，又要怎么跟魏家说这件事？ 他们，那么爱她。 如果知道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表情？ 悲伤，痛哭，绝望，以及…… 憎恨他。 脑海里浮现魏母歇斯底里将他扫地出门、从此再不愿来往的画面。 顾朝用力摇头，它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这其中任何一件细微的事或点。 顾朝衣袖不留痕迹蹭了一把脸，深邃的眸子泛红，猛地起身往外走。 右兰缩在厨房门口，蔫蔫垂着脑袋，小声道：“哥，阿婆喊你去。” “知道了。”顾朝顿了顿，步子掉转，先去了顾阿婆房间。 先前天冷的时候，顾阿婆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意识也是混混沌沌的，前阵子天气暖和起来，身体才刚刚有了些起色。 如今魏岚下落不明，顾朝每天往外跑，沿着河沟、河流寻找，找了那么久都没有什么发现，八成是已经…… 魏岚是个好姑娘，平时热热闹闹的相处那么久，顾阿婆和魏岚之间的感情，某种程度上，甚至超顾朝和右兰，可就是这样的好姑娘，眨眼之间说没就没…… 顾阿婆依稀记得，那天清晨魏岚出门时，转身微笑鲜亮的模样。 往日相处画面历历在目，而脑海里画面越清晰，顾阿婆就越是痛心疾首，越发不能接受。 顾朝这几天外出搜罗，但都没有找到消息，顾阿婆心思一天沉过一天，很快生了心病，病倒床榻下不来地，这两天都是右兰在旁边照顾。 “阿婆。” 顾阿婆歪歪靠在床头，顾朝踏进房间，步子缓了半拍，继而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顾阿婆睁开眼，强打起几分精神点点头，“朝哥儿来了？” “嗯。”顾朝应了一声，背对顾阿婆坐在床边，勾着脑袋没再说话。 顾阿婆吱吱哎哎喘了好一会儿气，刚想说什么，见顾朝这样阴郁寡言，好像一夕之前，又回到了从前，那丫头还没出现的时候。 她的朝哥儿命苦，才触碰到幸福的边缘，就被人打压回谷底……这一生，不知道还要经多少道坎儿。 顾阿婆浑浊老眼泛起泪光，挣扎坐起身，枯槁老手在顾朝背上轻拍了两下，“她是我们顾家的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朝哥儿，你要找啊，接着找……” 虽未正式下聘、结亲，但在顾阿婆心里，早已认可了魏岚，把魏岚当成顾家的一份子。 顾朝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顾阿婆喘着气，仿佛强撑着似的说道：“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也活够了……如果那丫头真的有什么事，顾家要留后啊……” 顾朝低吼急急打断，“阿婆！” 这个时候，顾朝不想听到这种什么自诩油尽灯枯的话，更不想听到什么为了香火，为了传承，哪怕逢场作戏，也要娶谁谁的话。 顾朝不信魏岚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定就在某一个地方。 被水冲到更远的地方，或者被他人搭救…… 他会找到她的，一定会，只是可能会晚一点点……但是，一定会。 顾朝内心两极挣扎，深邃的眸子通红，竟在顾阿婆面前，毫无顾忌的哭了起来。 “我要她，我只要她，这辈子就要她！” “要不然，我去当和尚，当道士，打光棍……” “阿婆，我就想她好好的，她好好的，她想嫁给别人都可以，我可以不和她在一起，我只想她好好的……可是阿婆，我去哪里找，我怎么找……” 顾朝不想忤逆顾阿婆，更不想顶撞，但是情绪压抑的太久，他控制不住，像是发泄一样，一句接一句固执的念头往外蹦。 上一回顾朝哭的时候，顾家的门楣尚存。 那时的顾朝跟着同宗几个堂兄弟一起学武，因身体孱弱，马步扎不稳，或者动作不规范，总要被师父留下来训话、打板子。 每逢挨了呵斥，都要在顾阿婆跟前放声哭一通。 说他年纪小娇气吧，可后来顾家倒台，红小兵日夜来家里打砸折腾，他非但没哭，还把整个顾家都扛在了肩头，这一抗，就是十来年。 小小瘦弱的少年郎，凭着一己之力，刚起整个家，赡养祖母，抚养幼妹，日子艰辛苦楚不是常人能领会的，他从未说过一句苦，落过一滴泪。 可十来年的今天，他哭了，毫无顾忌。 恍惚间，顾阿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穿着蓝底金边氅衣坐在廊前，身侧是开得正好的白木兰，跟前是穿着白色小马褂，留着小辫子正伤心落泪的少年郎……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瘦弱的少年郎的面孔和身材健硕的青年面孔时隐时现，最终重叠。 顾朝低沉沙哑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回荡，顾阿婆清醒过来，不由轻叹一声，并未说什么安慰之类的话，只是缓和了语速道：“阿婆不逼着你娶别人，可顾家这代子嗣薄弱，你不娶，光靠阳哥儿一个人怎么行？” “给兰丫存一份家底，等将来她大了，日子也好过了，到时候你留些心，按照兰丫的心思，挑个心思实诚的人招赘……”顾阿婆手在顾朝背上轻拍，继续道:“这只是应对方法之一……那丫头向来都是个有福的，定不会有以外……朝哥儿，你既认定了她，就要一直找下去。” 抱着一丝希望，总比绝望要好。 若不然，顾阿婆怕将来她撒手人寰的那天，她的朝哥儿没了负重自诩负重，也要跟着一起去了…… 第473章 全部收押 顾朝一颗心全系魏岚，迫切的想要将魏岚找到，却因为顾阿婆病情时好时差的缘故，他虽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的寻找，却也只能沿着河沟、河岸就近寻找。 翻来覆去的几里路，恨不能将路翻烂，不过虽然没找到魏岚，却也有线索发现。 河沟里的水退了大半，顾朝在一处生长密集如网的水草堆里，找到了一只胶鞋。 顾朝踉跄下了水，那水直没过他胸口。 他从水草中将鞋子扯出，红着眼捏着那只胶鞋傻傻站在水里。 河水冰凉刺骨，他恍若未察觉到。 湖绿色，半长筒，女孩子穿正好到小腿。 身体被浪拍的歪歪扭扭，他大掌抚摸鞋底，短短一瞬，又迅速挪开。 那是他买给魏岚的胶鞋，他知道，但是他却不敢进一步确定。 顾朝曾幻想，魏岚只是因为生他晚归的气，因此闹脾气离家出走，她还是会回来的，或者在某个地方等他，等他找到她…… 可是眼下，现实如锥刺，将他的梦和幻想，扎得支离破碎。 她真的，真的是被河水卷去了远方，生死未卜。 顾朝眼眶通红发热，难以接受，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细微的红，他迟疑转过视线，又在水中支起的枯树干上，发现了另一物。 树干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树干部位陷在水中淤泥，一些纤细枝丫因退水缘故，支在水面。 而就在那随风颤抖的纤细树枝上，一条系着小零件的细红绳悬挂在那里，拇指大小的小零件形同风铃，被吹得荡来荡去。 河沟激起哗哗水声，顾朝踉跄奔向树干。 红绳缠绕杂乱，很难完好解开，顾朝“吭”的把树枝掰断，捏着那小小的一物，脑海不由浮现曾经盛夏的那段记忆。 那时魏岚下地遇了土地婆蛇，有段时间一直担心走夜路会踩到蛇，害怕被蛇咬。 顾朝想了法子，用桃核雕刻了一只小蟾蜍，又求着顾阿婆调药，在蟾蜍嘴里、肚子各自塞了避蛇虫的草药，之后在那小蟾蜍背上系了猪蹄扣，系在了魏岚的脚腕。 那时魏岚面容一派天真，笑颜如花喜欢的不得了，甚至因为不是手链，而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 红绳系的死结，很难解开，带上之后，魏岚就没摘下来过，今年入夏的时候，顾朝还往里重新添置了药丸…… 可如今红绳断裂，里面药丸也早已被水冲散，如果不是蟾蜍背上的打了定位的猪蹄扣，甚至连蟾蜍都不一定能找见…… 心像是被一只大手遮住，痛的顾朝喘不过气来。 嘴里苦水翻涌，顾朝攥紧桃核雕刻的蟾蜍，眼泪终是没忍住，再度落了下来。 “囡囡……魏岚……” 先后找到胶鞋和魏岚随身佩戴的蟾蜍脚链，顾朝心里似乎认定了某种可能，他依旧每天寻找，但寻找过程却变得漫无目的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形同行尸走肉。 顾朝这边搜寻没有丝毫的进展，而另一边，县军附属医院，衍邑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 一直以为，只要魏岚清醒过来就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但娇养的金丝雀，终究不能以寻常糙汉子的体制去衡量。 从昨晚开始，魏岚就陷入的高烧不退的境地，衍邑一直陪伴左右，直到凌晨，魏岚烧的愈发厉害，连带伤口都出现极大恶化的现象，那伤口明明在后脑，却一路肿胀到了脖颈。 魏岚不能躺着，只怕趴着，偏她身体纤瘦，四肢纤细，唯有后脑和脖颈、后肩部分跟充了气一样肿胀的十分厉害，强烈的对比下，身体更是呈现出一种及其病态扭曲的状态。 她趴在那里，脸色涨红，眼睛都睁不开，难受的呼吸都困难，但是…… 她虚虚扯动唇瓣，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衍邑察觉出不妙，找来医生查看，却被告知魏岚情况危机，需要立马转重度病患室抢救，紧接着，就招呼一群医生护士推来急救病床，将魏岚送进病患室进行抢救。 人是凌晨进去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只有护士们偶尔出来又很快进去，几位资深的医生从昨晚进去后，就没再露过脸。 衍邑脑后抵在墙壁，凌厉的眸虚虚盯着头顶灰白墙壁，看起来仿佛意识放空的模样。 只有那双攥紧微颤的拳头，才能突显此时他的恐慌和愤恨。 那样娇气的身体。 那样娇纵的性子。 那样爱美、拎点重物都会委屈红眼眶的姑娘…… 怎么能忍受的住那样的痛苦？ 谁。 到底是谁干的。 衍邑眼中冷厉被阴戾替代，整个人周身阴郁气息波涛汹涌，他眼神斜向一边，“查，彻头彻尾的查，但凡平时有和她闹过口舌的，全部收押。” 衍邑声音很淡，但不容拒绝，“我要一个一个的查。” 如果被他抓住罪魁祸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衍邑周身阴郁气息暴涨，一夕之间，好似变了一个人。 曾经的他，让人畏惧他的威严，如今的他，却让人害怕他身上的每一点。 阴冷的眼神，狠厉的心肠，以及不容拖泥带水、没有转圜余地的行事作风…… “衍副局……” 张晓奎张了张嘴。 衍邑是他的直系上司，比起局长贺有为，他更应该听命与衍邑的。 可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让张晓奎觉得，眼前这个衍副局已经没了平日正常思考的理智。 虽然平时衍邑对张晓奎非打即骂，看待他像看待废人一眼，但是张晓奎知道衍邑的真实心性和秉性。 他的狠厉，不单单是对他一人，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他自己。 而且，张晓奎很认可他果决、精明的行事作风及判案能力。 张晓奎觉得，衍邑应该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而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些事兴师动众，大动干戈自己给自己立下绊脚石。 那怕事情是关于魏知青的。 “收押人不是小事，而且涉及情节过于琐碎，到时候人要是一多，贺局长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张晓奎默了默，委婉开口。 “呵……不好交代？”衍邑轻笑一声，那笑并未达到眼底，他侧过身，大手一伸稳稳揪住张晓奎的衣领，一路把人扯到跟前，“她是军长的女儿，就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贺有为，也同样会是这样的结果。” 衍邑各自比张晓奎高半个脑袋，这样一拉一提，张晓奎竟然后脚跟离地，只有脚尖还虚虚贴着地面。 军长的女儿？ 张晓奎之前只知道魏岚应该家境不错，却不知道她身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登时后背冷汗涔涔，“是、是，我这就去安排！” 果然，衍副局看起来不理智完全是他的错觉！ 张晓奎走后不久，病患室的门被打开。 伴随“呲呲”急救车车轱辘的声音，医生们推着车簇拥走了出来。 魏岚趴在车上，脸侧向一边，双眸紧闭眉头微微蹙起很难受的模样，但是脸上绯红颜色已经褪去。 衍邑焦急上前，扶车一同往回走，“医生，怎么样？她怎么样？” “伤口恶化很严重，我们已经将腐肉、脓肿部分切除，重新做了缝合，目前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医生虚叹了口气，“这只是目前而言，具体还要看后期恢复。” “如果可以的话，竟可能让病患保持好的心情，这样有利于伤口恢复。” “好的，谢谢，谢谢。” 衍邑再三道谢，帮着护士一起，将魏岚送回原来的病房。 护士们给魏岚架好吊瓶，最后相继离去，病房里只剩下衍邑，和几乎不能发声的魏岚，安静异常。 魏岚脸歪向一旁，眼眸半睁，衍邑就蹲在床边，摸着她的侧脸，满眼心疼，“疼吗？还有哪里难受？” 娇养出来的小姑娘，平日半点苦头都吃不得，眼下有多难受，是旁人想象不出来的。 偏偏，她还无法言说出来。 一想到这里，衍邑就心疼的厉害，恨不能代替她承担了这些痛苦。 “不……” 魏岚泛白的唇瓣轻轻颤动，声音微弱的叫人听不清。 衍邑只好倾身，凑近她唇边，“什么？” “不、不疼……好饿，饿……” 知道饿，想吃东西是好事。 衍邑眉尾微扬，直起身道：“我去给你买，喝汤好不好？莲藕排骨汤？” 魏岚唇瓣又轻颤了下，衍邑又躬身凑了过去，“什么？泡芙？” “嗯。”魏岚轻轻点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浮现淡淡的期待。 昨晚胃口不太好，晚饭就没吃，之后发烧转到病患室，一直是麻醉状态，期间也没有吃东西。 这会儿不光是饿，嘴里又干又涩，想喝点东西润润嗓子，但是，更想吃点甜甜绵软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的，魏岚脑海里就蹦出了一个词：“泡芙”。 魏岚努力让自己声音大一些，“可……可以吗？” 她眼睛亮晶晶满是期待，相比前几天，难得恢复了一点精气神， 衍邑默了默，最终点头，“好，我去买。你等我……” “现在四点。”衍邑看了一眼手表，随后慎重道：“最迟五点半，我一定回来。” 魏岚浅浅一笑，“谢谢。” 因是趴着的缘故，半张脸陷紧枕头里，她这一笑，嘴角微微勾起，苍白的脸上，露在外面的桃花眼弯成小月牙，那瞬间脆弱乖巧的像是易碎的娃娃。 衍邑莫名觉得心头堵的慌，他喉结压抑滚动，最终也露出浅浅温和的笑意，轻轻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好。” 衍邑出了病房，在走廊拉了位护士叮嘱，让其帮忙多照看一下魏岚，之后在离开。 而魏岚，身上麻药的劲头还没彻底过去，衍邑走后，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放空思绪盯着墙面看了好长时间，最后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 张晓奎听从衍邑的安排，去七队调查过去魏岚的日常，去时开走了车。 为求速战速决，衍邑一路从军附属医院奔出，先是去了县里最大的百货大楼，把食品楼层转了个遍，挨家挨户的问，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泡芙”，到底是什么东西。 衍邑也不清楚泡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是魏岚想吃的，那必定也是她曾经吃过的，如果连百货大楼都没有，那供销社更不可能会有。 几乎没有犹豫，衍邑利落转身，奔着县城南边人流量汇集较多的巷口走去。 那里是县城最大的黑市。 哪怕衍邑这个人平时严肃、行事一丝不苟，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但是黑市在他难得的容忍范围内。 他，也是黑市的常客。 衍邑轻车熟路摸到黑市，找到平时常有来往的几个小头目询问。 那些人乍一听就说不知道，就独独有一个看上去年纪小、稍稍机灵的反问了一句，“哥，你确定是吃的不？是泡芙还是桃酥？别是听错了吧？” 触了那么多回壁，衍邑有一瞬间也陷入怀疑，但是很快，他坚定的点点头，声音冷冽低沉，“是泡芙，你这里有吗？” “没，我这没有，这劳什子芙的，我听都没听说过。”小青年不好意思搓了一把脸，半晌又问，“哥，你是买给对象吃的不？要是的话，你不然去问问那个……” “瞧，就、就是那边那个！墙角探头探脑的那个小光头！他虽然是个刚来没多久的，但是卖的那什么奶卷一直很巧，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儿来买呢。” 顺着小青年手指方向看去，衍邑透过巷子人群，果真看见对面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光头。 也不是小光头，就是那头剃的难以言说，坑不快，凹一块的，跟狗啃的似的，别提有多惨不忍睹。 “奶卷……” 衍邑心里默念一声，也是他之前没听过的东西。 如果那个人专卖这种稀罕的东西，说不定又泡芙，或者听说过。 “谢谢。”冲小青年点点头，衍邑转身朝街对面走去。 “不客气哎哥”小青年跳脚挥手，“下回有需要，常来啊！” 第474章 卑鄙 山芋常混迹与镇上的黑市，来县里这边也才不久，还不大敢放开手脚干。 昨天出货有个客人说还要，约好了今天过来拿来着…… “怎么还不见人？”山芋伸长脖子打量，忽然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迎面走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哎哎，让让，让让！”山芋“啧”了一声，往旁开错开一步继续打量，那高个子就跟故意的似的，也跟着错开一步，横在他跟前。 “你这人怎么回事……” 话说到一半，山芋眼睛瞪大，声音卡壳，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衬衫，苍蓝色直溜的制服裤，以及踩出王霸之气的马靴…… 就算没有看见那金镶边的五角星，山芋也知道眼前这人是干什么的。 执法！ 真的娘的晦气，今天出门怎么就忘了看黄历？ 山芋一边暗骂，一边苦了脸色往小巷子退，随时准备要跑，“大、大哥，我、我才刚来，您说吧、是要交什么保护费、摊位费还是什么的？我交，我交就是了！” 要不是要钱，干啥黑市上这老些人，咋就冲他一个来了？ 保护费？摊位费？ 敢情是把他当成黑吃黑了？ 衍邑深邃眉骨轻蹙，微怔了一瞬，与此同时，山芋抓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转身。 然而他刚跑出去一步，衍邑也反应过来，大手一伸揪住他领子，半拉半拎的把人拉回跟前。 山芋大半身体悬空，脚尖着地，艰难吞咽口水，“哥、哥、认！我认！我、我我我，我不跑了，钱……钱在左边口袋！左边口袋！” “不想进局子，就老实点，嗯？”知晓眼前的小光头已经察觉出他的身份，衍邑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见山芋老实下俩，衍邑松了手，“你卖什么奶卷的？有没有泡芙？” 买东西不早说，差点把他胆子吓炸了！ 山芋靠在墙上喘气，许是许久没等到他答复的缘故，男人冷厉的眼神扫过来，在幽暗的小巷子里异常阴森诡异。 山芋后脊背浮起一层冷汗，站直身子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衍邑薄唇抿了抿，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会做泡芙？或者你知不知道哪里又买的？” 黑市上的这些小头目货源多是源自乡间，或者镇子里其他住户，民间手艺人多，百货大楼里都没有的，说不定，民间会有。 衍邑心里大半希望都寄托于此。 “没、没有，泡芙是吃的？还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不过你要是想买吃的，我这里有其他的，要、要不你看看，有没有符合的？”山芋如实说道。 也没有吗？ 衍邑眉头皱得更紧，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五点，再拖下去，五点半很难赶回去。 遂放松了语气，“你这里有什么？要姑娘爱吃的，每样都先来一斤。” 几分钟的功夫，山芋利落的称好、打包了好几个小油纸包，东西分别有：桃酥、芝麻小麻花、叮叮糖，果丹皮。 每样一斤，但包裹并不大。 衍邑拎在手里看了一眼，问道：“哪个是奶卷？” “啊、啊？奶卷啊……”山芋不好意思挠挠坑一块洼一块的头，“没有奶卷，我那兄弟应该是有事，最近都没给我供货，你要是要的话，可以过几天再来看看，说不定到时候有。” 衍邑点点头，道了声谢，末了又道：“多少钱？” 山芋以为衍邑这人会出现在黑市，就是专挑他们这种新来不久的小贩坑东西来的，却没料到，他会问多少钱，并且……还给了钱？ 望着跟前递过来的大团结（十块钱），山芋飞快算了一笔账，“要、要不了这么多，有粮票的话，这些一共四块八，没、没票就五块五……” “拿着吧，全当先给你的定金。”衍邑两指夹着那张大团结准确无误塞进山芋左边口袋，“如果有那么什么奶卷，或者打听到泡芙的消息，就去军附属医院找我，到时候会有更多的报酬。” 男人利落转身朝巷口走去，高挑的个子被巷口晃眼的光拉出长长一条剪影。 山芋后知后觉跟了两步，“那到时候要是有了消息，我去了医院怎么说？你姓什么啊？” 不方便留名，总得留个姓不是？ “魏。” “魏？”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山芋呢喃摸了一把脑袋，“还真是，姓魏的好人多？” 那男人虽然气势吓人，但人还挺好说话的。 山芋掏出那张大团结，对着光反复打量，确定是真的后，他把钱重新放回口袋，也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奶卷，泡芙……” * 魏岚心里处在不安之中，下午并未睡多久，护士过来查看吊瓶情况时，她就醒了就再难睡下。 打完两瓶葡萄糖，护士撤走吊瓶，整个房间又只剩下魏岚一个人。 很安静。 静到能呼吸声和风吹动窗户发出的细微“噔噔”声。 魏岚靠在床头，转头看向窗户方向。 虽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但窗外日照充足。 蔚蓝的天空中，太阳泛着微黄的橘光，大片棉花似的云朵团团簇簇，被阳光度上淡淡金边。 辽阔，梦幻。 想……出去走走。 脑海里刚浮现想法，身后“啪嗒”一声，房门被推开。 魏岚转过头去，是衍邑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不少东西，显然是收获不小。 一想到即将品尝到泡芙绵软蓬松甜腻腻的口感，魏岚唇瓣轻轻蠕动，双手撑着被子期待的往床边挪动。 衍邑赶忙快步走到床边，往她按回床头靠着，“别动，我来。” 魏岚乖巧点点头，桃花眸眨也不眨的锁定衍邑的大手，看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直到衍邑坐下，魏岚抿抿淡粉唇瓣，微微皱着眉头疑惑不解的望向衍邑。 她什么也没说，就那样懵懂疑惑的一眼，却让衍邑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没有”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 衍邑沉默不说话，魏岚从他神情中看出端倪，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不过一瞬，她又扬起浅浅温柔的笑意，指向桌面一个油纸包。 “要吃这个？这是桃酥……好，我给你拿。” 魏岚没有出声，只点头摇头，衍邑给她递了桃酥后，又相继将其他包裹打开，一一摆在桌边，魏岚指哪个，他就拿哪个。 桃酥是一种小吃，主要成分就是面粉和鸡蛋，外表看上去像饼干，吃起来虽然味道不错，口感却比饼干还要干。 魏岚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衍邑见她放下，顺势劝慰道：“不喜欢？要不要先喝点汤？你伤口还要好长时间才能愈合，需要正常进食补充营养。” 魏岚伤口肿胀面积很大，吃颗粒食物咀嚼时会牵动伤口引起不适，考虑到这一点，衍邑回来时，顺道去国营饭店买了排骨汤和小米粥等流食。 魏岚没有拒绝，但喝下第一口汤时，她弯弯柳叶眉一闪而过的轻蹙，及时很快恢复，却还是被衍邑捕捉。 衍邑舔了一下薄唇，有点紧张，“不好喝？还是不喜欢？” 看了一眼面前紧张无措的男人，魏岚笑了笑，温柔乖巧的让人像是在春日暖阳下，她轻轻摇头，低头捧着瓷盅小口小口的继续喝了起来。 莲藕排骨汤很清甜，但在前面桃酥那种甜腻的对比下，它仍属于咸口。 刚吃过甜的，又来吃咸的，刚入嘴味道确实会有些奇怪。 但魏岚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看的出衍邑对她的紧张和在乎，生怕委屈了她一丝半点……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所以，这种细微上的小事，她觉得，并不值得一提。 魏岚喝完汤，瓷盅底部还有两块排骨，她却是摇头不肯吃了。 衍邑毫不避讳吃了那两块排骨，半晌又问：“汤感觉怎么样？我看过菜单，明天他们会上冬瓜排骨汤，你喜欢到时候我再去买。” 魏岚点点头，眼眸弯成下弦月，“好。” 见她频频露出笑意，衍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神情愈发温和，大手伸出打开粥盒，“在吃点粥，你吃的太少了。” 刚才那一盅汤不算少，喝完后魏岚就觉得有些撑，这会儿暂时是吃不下其他东西，遂摇摇头。 衍邑只好作罢，“那我盖起来，一会儿等你饿了，再去大食堂给你热热喝。” “嗯。” 两个人，一个披着衣服依靠在床头，满脸温柔笑意，一个穿着单薄衬衣，双手撑在膝盖左边床边。 两个人离得很近，偶尔低声交谈两句，房间里气氛安静美好。 然而，这样美好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 只因魏岚问了一个问题。 “还有其他人吗？嗯……和我有关的，家人？” 衍邑脸上笑容缓缓敛去，不知怎么作答。 说有？ 可是这么说，如果魏岚说想见家人，想回家怎么办？ 他真的要把她送回去？到时候顾朝知道消息，他还能留住她吗？ 衍邑迟迟不语，魏岚目光闪烁，缓缓低下头，散碎微有些凌乱的碎发下，小脸莹白，下巴愈发的尖。 她继续说道：“许些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可是我好像隐约模糊的记得，我有哥哥、还有爸爸妈妈？他们都很疼我。” 可是，如果真的很疼她的话，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应该会来看她才对…… 可是，他们没有来。 魏岚眉头蹙起，脑海里，隐约闪现一些零碎的画面。 却是和她所说的，截然不同的画面。 不是哥哥，是弟弟吗？ 爸爸妈妈都爱弟弟，所以，对她丝毫不在意。 这样的话，似乎能说的通了。 衍邑的沉默，让她心里更认定了这一点。 静谧的氛围让魏岚觉得有些尴尬，她手指轻轻拂过掌心纱布，眼眶微红努力的笑着，想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那么在意，“没关系。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能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 明明有亲人，却好像被世界抛弃一样，只有一个人，只有面前这个人，一直守着她。 纤细弯弯的柳叶眉眉尾微微下耷，魏岚眼里虽带着笑意，却让人莫名感受到一种无奈和……难过？ 衍邑只觉得心头猛地颤动了一下。 那瞬间，让他觉得，他有些卑鄙。 魏岚的自我说服，让他感到意外，但是他没有解释，甚至下意识的隐瞒魏家人的存在。 “你有我，我会陪着你。这个世界任何人都可能会离开你，但是我不会。” 衍邑轻轻将魏岚揽进怀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永远。 魏家人在知道痛失爱女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失而复得，他只想，只想和她在一起，哪怕不择手段。 哪怕，对方是对他有教养、扶持恩情的魏军长……也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想到魏学良，衍邑心里闪过短暂迟疑，但是很快，又坚定的抱紧魏岚。 …… 张晓奎虽然忙碌调查魏岚的过往日常，但是期间也曾过来探望过魏岚。 不光他来，还带来了他即将过门的对象。 张晓奎今年二十一，他对象王香草十八，两个人是前后村的，经人介绍认识。 王香草长相普通，但一双眼睛清亮，让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精明了些许。 张晓奎并非无缘无故的把人带过来，只因之前衍邑私下交代过，魏岚身边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人，至少能顶替他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的那段时间。 衍副局说，人必须要靠谱。 张晓奎合计一圈，论靠谱，也只有自家人信的过。 正好他对象在家没什么事，过来帮着照看魏知青，说不定还能从魏知青那儿学点儿乡下姑娘学不到的东西。 多好的事儿！ “我、我叫香草，今年十八岁，没读过什么书，就认得自己的名字……”王香草拘谨站在床边，做了简单介绍。 魏岚笑意温柔，并不知道张小花是过来专门照顾她的，只以为是单纯的过来探望她的。 又因为张小花是张晓奎的对象，潜意识里，魏岚将她当成朋友对待，遂笑意温柔的招呼她在床边坐下，把衍邑买给她的零嘴儿依依推给王香草，让她吃。 王香草不知所措，张晓奎刚想开口，就听身旁衍副局缓和了语气，“魏岚给你的，吃吧。” 第475章 凶手是谁 王香草不知所措，张晓奎刚想开口，就听身旁衍副局缓和了语气，“魏岚给你的，拿着吧。” 又见张晓奎点了头，王香草才从面前油纸包里，小心翼翼挑了个小块的叮叮糖，“谢、谢谢！” 魏岚抿唇，眼眸一弯笑得温柔，“不用客气。我这里平时也没有别人，一个人怪闷的慌的，你要是没事儿可以经常过来坐坐。” “好、好啊！”王香草脸色有一瞬古怪，很快又笑得真诚。 张晓奎事先跟王香草交代过，衍邑找人照顾魏岚这件事，暂时不希望被魏岚知道。 之前王香草还担心了一会儿，怕这事儿砸在她手里圆不上，现在倒是好了，魏岚主动开口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屋里两个姑娘交谈甚欢，衍邑睨了张晓奎一眼，下巴冲门口方向轻抬，随后走在前面先出了屋。 张晓奎会意，跟在身后也出了病房，“衍副局。” “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一切都在正常进行当中，经过调查，有四个人基本可以锁定，其他人虽然和魏知青发生过口角，但涉及的事实在过于琐碎，并不能列如参考，加上有不在场证明，所以……” 衍邑手一抬，打断张晓奎的话，“那四个都是哪四个？” “知青点的姜知青，队上的两位婶子，平时嘴碎爱算计……啊，还有一个也是大队上的，是个年轻后生，好像是叫什么喜宝？” “是从他发小嘴里套出来的话，说是之前因为乱传话的缘故，被顾朝同志卸了一只胳膊，连葵籽工程的活儿也丢了……桩桩件件的，难保不会起坏心思。” 衍邑脸色冻结，浑身戾气翻涌，沉默半晌冷声道：“让人继续盯着，今晚我会过去一趟。” 张晓奎点点头，又支支吾吾问道：“那、那魏知青那边？” 衍邑白天多是要处理局里的公务，并不能无时无刻守在魏岚身边，因此，晚上的时候，他总会来医院陪魏岚，有时就在床边靠着椅子坐一宿，有时累了，就趴在床边半梦半醒眯一宿。 魏岚昏睡的时间居多，有一两次清醒发觉衍邑的行为，心里五味杂陈，曾也劝过多次，表示自己一个人能行，衍邑不是转移话题，就是只当未闻，久而久之，魏岚便不再说了。 而衍邑这种雷打不动的作为，在张晓奎等人心里也已经形成习惯，一听衍邑晚上要出门，张晓奎首要忧心的不是他们衍副局会不会冲动行事，而是忧心魏知青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害怕。 衍邑深邃眉骨蹙起，短短一瞬又松懈开来，冷淡的脸色稍稍转暖，声音也随之缓和，“我会跟她解释清楚，你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衍邑说完，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张晓奎跟在后面应声，“是……” 抬眼之际，就看见一脸温柔恬静笑意的魏知青，和咧大嘴角看起来很高兴的他的对象。 虽然没有记忆后的魏知青有时候说话很奇怪，但是不管怎么说，失忆前和失忆后的魏知青，都是很好很温暖的人啊。 想着，张晓奎微厚的嘴唇抿了抿，看向床尾身穿苍蓝制服的男人。 一向严谨冷厉甚至是阴戾的男人，似乎只有在面对魏知青的时候，才会露出浅浅笑颜、温和的神色。 如果衍副局能一直这样将魏知青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即使不和顾朝同志在一起，魏知青也会幸福的吧？ …… 顾家。 顾阿婆倚在床前，接过右兰递来的汤碗抿了一口，听见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顾阿婆咳了一声，“朝哥儿在家呢？” 右兰点点头，“在，哥哥这两天出门少，给家里劈了不柴火。” 夏天天热，不比冬天，需要柴火暖灶烧炉子，柴火积多了还容易藏蛇鼠…… 好端端的，突然劈那么多柴火，顾阿婆稀疏的眉毛皱在一起，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她放下汤碗，招呼右兰去把顾朝叫过来。 顾朝正在院里劈柴，听见右兰说顾阿婆找他，嘴上答应的是洗个手就来，人却是进了后院就没再出来。 顾阿婆等了许久没等到人，招呼右兰再去看看，等右兰去后院，哪里还有她哥哥的影子？ 顾朝确实有计划，料想顾阿婆会找他问话，所以借着空档，从后院竹林跑了。 “那混小子怕是要做什么失了智的事，找……去，喊你阳哥去找，甭管捆的绑的，打折一条腿也要把人带回来！” 顾阿婆挣扎要下床，右兰吓坏了，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可是阿婆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听，也不敢再劝，咬着嘴唇后退的往门口去。 以前还没有知青下乡这回事儿的时候，顾朝闲时藏身的地方就那几处，小港荷叶丛中，那处偏僻的临水台，还有后山山坡，离坟地近的那处小树林…… 一处是因为偏僻，根本没有人去，一处是因为挨着坟地，大队里的人嫌晦气，基本不愿意去，所以那两处，都是及清静的“好”地方。 顾阳先后找了这两处，都没找到顾朝的影子，不觉也有些心急。 “你回去守着你阿婆，我再去远点的地方找。”看了一眼身后气喘吁吁的小丫头，顾阳沉声交代。 顾阿婆现在病重身子虚，顾阳担心这边还找到人，顾阿婆那边再出点什么状况。 右兰迟疑点点头。 顾阳满天满地的找，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顾朝，所处位置距离他家不过百十米来远。 七队村尾那片房屋后头，绕过两颗高耸的香樟后，便是一颗上了年头的大榕树。 树的主干粗大，三四个人手拉手都不定能围得住，其他枝干也有腿粗，四面八方朝外探去，枝干上冒出的匍匐茎，因为距离地面较远，无法扎进泥土中，便以由上向下的趋势自然下垂，形成一根根指粗般的藤蔓。 大队里的小男孩们时常爱来这块地方玩，故而树下泥土踩得结实平整，乃至光滑。 树冠高耸云间，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星星点点洒在地面。 铁锹木柄横在两根枝干中间，男人依在高空树干之间，脑袋枕着铁锹木柄， 树叶随风晃动，点点阳光斑驳摇曳，时而落在他脸上，时而映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然而男人并未被那点点晃眼的阳光所影响。 顾朝眉宇轻蹙，深邃的眸紧盯手里捏着的照片。 那张照片四寸大，彩色的，上面是个头戴绢纱，身穿白色婚纱唇红齿白笑得眉眼鲜亮的小姑娘。 那是年边去京市，在京市拍的照片，一套共有六张，多是他和魏岚的合影，魏岚单人的，只有这一张。 粗粝手指在照片上年轻姑娘的面容上轻轻划过，顾朝手倏地一颤，眼眶发红将照片贴近心口位置放好。 之后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物，系着精致小蟾蜍的红绳。 红绳和蟾蜍魏岚戴的久了，颜色略有些褪色，但是在那段断裂发白的红绳中，却又一截明显的暗色。 因魏岚失踪一事，顾朝迟迟找不到人，也曾因这事颓唐很长一段时间，但在一次偶然情况下注意到了绳子上的端倪，让顾朝觉得，或许魏岚被水卷走，并非是“意外”。 整条红绳都有些褪色发白，唯独那一段是暗红，像是沉淀的血色。 如果是不小心落水，即使水流再急也能发出呼救，附近的人听到动静前往救援，哪怕是不及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不见人不见…… 顾朝痛苦闭上眼，排除这个可能，还有第二种可能。 魏岚在落水前，曾受过重创，受重创会流血，绳子上的血迹就可以解释，而在重创陷入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落如水中，无声无息的，也因此在事发第一时间，谁都不知道魏岚已经出事，只在后来临时堤坝搭建好，集合人回家时发现少了人，才知道人已经出事。 失去意识，流着血，在水流翻涌的河沟里…… 比之之前失足落水的推测，还要凶险数倍！ 你到底在哪里…… 被水冲去了更远的地方，还是已经被人搭救？ 魏岚…… 微风拂过，小小蟾蜍前后晃动，顾朝捏着那节红绳，大手愈发用力，乃至关节发白。 顾朝近几天没有远走寻找，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 他先后找过平时跟魏岚走得近的几个人，也私下找过当天在葵籽地抢工的人打探，基本已经有些眉目，只差捅破那薄薄的一层“窗纸”，就能知道，凶手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如果是的话…… 顾朝闭上眼，掩去眼中凶狠，五指深深扣进树干里。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夜幕降临…… * 天色幽深，远处丛云如黛，楼下走廊亮起昏黄路灯，衍邑睨了一眼，关上窗户随手“唰”的一声拉上窗帘。 他转身走向床边，马靴踩在地板上“嘚嘚嘚”的，清响异常。 魏岚倚在床头，秀眉微微蹙起，目光随他走动而转动，声音轻缓温柔，“今天要出门吗？” “嗯，有些事要处理。”衍邑在床边坐下，“困不困？我看着你睡。你睡着了，我再走。” 魏岚不困，可是想了想，怕耽搁他太久，便顺从的点了点头，“嗯。” 之前衍邑过来，也时常穿着警服过来，可像这回行头置办这样整齐的时候，还是头一回。 魏岚目光从他腰间枪匣子上扫过，不由担忧的抓紧衍邑的袖子，“危险吗？” “没有危险。” 魏岚紧张的模样深深刻在衍邑心里，他面上浮现浅浅柔情，伸手想摸摸她脑袋，怕碰到伤口最后转向她脸，在她颊边轻蹭了两下，“只是过去审问几个人，很快回来……你明天一早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真的？”魏岚不大相信，可是转瞬又觉得自己有些任性，衍邑是去忙正事，她没有理由把他强行留下。 魏岚咬了咬嘴唇，笑道：“那、那我等你回来。” 她虽笑着，却眉尾下耷，牵强的很。 “去吧，早去早回，我一个人可以的。” 衍邑凝视魏岚片刻，忽然向前倾身，他想吻魏岚，却在即将应上那殷红的唇瓣时，被魏岚偏头躲过，轻薄的唇只浅浅从她腮边擦过。 衍邑双臂撑在魏岚枕边，魏岚整个人都在他身下。 小小的姑娘面色绯红，眼神不自然乱瞟就是不敢看他，“别、别闹，医院里人多，你快去，快去吧！” 衍邑目光幽深，心里有种别样满足，他将魏岚搂紧怀里，用力的抱着，好像要揉进骨子里一般，“我一定快快回来。” “嗯。” 随之病房门“啪嗒”合上，病房内陷入安静。 年轻的姑娘轻吁了一口气，松开被子里紧紧揪住床单的手。 随后，年轻姑娘莹白精致的面孔上，弯弯柳叶眉压抑皱起。 或许有些过分，但是，刚才衍邑靠过来的瞬间，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她心里竟然……是抗拒的。 可是她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吗？ 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大概也知道衍邑是什么样的人。 严厉，冷漠，甚至有些冷血，可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包容有耐心的…… 他们之间，如果没有感情的基础，那他怎么可能会做到这种地步？ 果然……是她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魏岚咬住唇瓣，烦闷盯着因屈起膝盖而隆起的被子，心里突然觉得很抱歉。 在找回记忆以前，她可能都没有办法回应衍邑的深情。 * 夜黑风高，两束远光灯打进七队，着凉一大片，伴随“嘀嘀”车声，不少人套上衣服往外走，去那边看热闹。 顾朝抓准时机，从树上摸索下来，绕过大榕树和香樟树，一路来到村尾一处破烂的院门前。 黑暗里，“咚咚咚”捶门声像是砸在人心头。 顾朝用力敲了一阵，里面很快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窸窸窣窣朝院门走来的脚步声。 “谁啊？”女人声音沙哑，显然是刚睡醒的。 “桂芳婶，是我。” 顾朝抿抿嘴唇，声音又哑又冷。 第476章 我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做不到你 用力敲了一阵，里面很快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窸窸窣窣朝院门走来的脚步声。 “谁啊？”女人声音沙哑，显然是刚睡醒的。 “桂芳婶。”顾朝抿抿嘴唇，黑暗里，声音又哑又冷，“是我。” “朝哥儿？”桂芳愣了一下，误以为是顾阿婆有什么事让顾朝来传话，并未有多少的犹豫便抽了门栓。 院门打开一条缝隙，借着大队那边小汽车隐隐透过来的远光灯，桂芳依稀能看清门外身材高挑的青年。 月色皎皎，青年手里拖着铁锹木柄，直喇喇一言不发的耸立在门前，那脸色阴郁严寒，隐隐约约模模糊糊，骇人的很。 意识到什么，桂芳满脸惶色嘴唇颤抖想要关门，顾朝已经先一步伸手抵住一扇门板。 顾朝什么都没说，只维持那样的姿势却已经让桂芳彻底乱了阵脚，“朝、哥儿，听婶儿的一句劝，快走吧……” “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顾朝一张俊脸带着死气，冷得像是阎罗王，让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又是那样的坚定。 “只要确定和她没有关系，我立马就走。” 这个“她”指的是谁，桂芳再清楚不过。 饶是如此，她身体堵在门前，完仍然没有让步的意思，桂芳苦苦哀求，“这件事就在这里打住，婶儿跟你保证，她这辈子不会有好报了，婶儿也不会让她好过的，你莫冲动做了傻事，毁了自己个儿的一辈子……回去吧！” “真的是她……”顾朝低低笑了一声，“你也这件事。” 原来只是猜测，想着过来试探一下丁茂茂，却没有想到，还没进门就已经确定了结果。 她知道是丁茂茂害了魏岚，却不肯站出来指证。 仇恨和心痛冲过头脑，顾朝拖着铁锹的手克制不住的抖，可他眼睛猩红，又像是冷血孤傲的头狼一般，提步往屋里走。 在那瞬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那个女人。 他也要让她尝尝，魏岚所经受的痛苦。 “朝哥儿，婶儿求你，婶儿求你！你清醒些……魏知青已经去了，你阿婆因为这事已经病入膏肓，你要是在因为这事毁了一辈子，她怎么能熬得住？”桂芳猛地跪倒在地，抱着顾朝的腿一面组织，一面哀求，“她没几天好活了，你走吧，你走吧……” 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因为顾阿婆恩情的成分，在意识到顾朝的来意，桂芳下意识的要阻止，之后理智占据上风，她就觉得，更要阻止这件事。 丁茂茂一开始是有些疯，但桂芳知道，丁茂茂心里还是清明的，可是魏知青失踪那天后，丁茂茂却疯的彻底。 又疯又傻，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嘴里日日咕哝那几句话，有时伤心有时又满上愤恨…… 桂芳不傻，通过只言片语，大概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也清楚顾朝为什么来这里。 她也曾失去过爱人、丈夫，完全能体会到顾朝的感受，可是顾朝跟她又是不同。 他还年轻，他的一辈子还长。 顾朝不知道桂芳的心里想法，也无法顾及，只冷呵嘲讽一笑，“一个手里沾了血，甚至是两条人命的女人尚且能安稳无事，我只是赋予她该有的惩罚，就能毁了一辈子？这是什么道理。” “我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做不到和你一样，面对一个杀了自己的丈夫，虐待自己女儿甚至差点让女儿也丧命的女人还能和颜悦色的对待。” 桂芳哭声止住，那瞬间抱顾朝大腿的手也跟着松开，呆呆的坐在地上。 原、原来，在他们眼里，她是一个……没有骨血和感情的人？ 崩溃的眼泪夺眶而出，桂芳死死咬住嘴唇。 她不是不恨，相反，她对丁茂茂恨之入骨，可是，谁人能懂她的哭？ 结婚过日子那么多年，李平贵只得了一个女儿，虽未逼迫桂芳生儿子，但因为弟弟癞三难成大器，也预料到这辈子也没有那个姑娘愿意跟他弟弟好。 李平贵不能生，弟弟一辈子连女人都未必有，那就更生不出来，故而，李平贵私下时常叹息。 桂芳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从知道丁茂茂回来的那一刻，桂芳有无数次想要给丈夫报仇，可是癞三已经死了，丁茂茂肚子揣着癞三的种，虽然想杀了丁茂茂，但因为这一层关系，桂芳迟迟没有下手。 孩子还没出世，又很大一般的几率会是男孩，如果是男孩，就能原了丈夫的梦。 如果丁茂茂生下男孩，也算为李家立了功，桂芳原是想着到时候把孩子带走。 至于丁茂茂，就留她一条命，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全靠她自己的本事。 可桂芳千算万算，全然没有算到丁茂茂会“疯”的那么厉害，明明没有疯，却借着疯的名头对甜枣那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李平贵走后，甜枣就成了桂芳的命，丁茂茂住进家里虽然态度恶劣疯癫，但但凡她要的东西，桂芳顾及她肚子，顶着压力也会尽力满足。 可是自从甜枣在顾阿婆那儿吐了那东西出来，桂芳的态度变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朝一番话彻底把桂芳激醒，原来是想着丁茂茂能给李家留后，她才百般容忍，眼下丁茂茂已经生不出儿子了……再加上甜枣被虐待的画面一阵接一阵的浮现眼前，桂芳猛地从地上蹿起，试图赶在顾朝之前进屋: “她害死了平贵，又差点害了甜枣……要动手也是我来动手，将来就算一命换一命也值得了，只希望以后甜枣儿要是没了娘，朝哥儿你能多搭把手……” 顾朝面色死气沉沉的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往屋里走。 与此同时，大队长家前院门里灯火通明，门外人群涌动。 “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人，县里怎么突然来人了？” “是公安局的车，估计还是为的魏知青的事来的……” “唉……魏知青，可惜了……” 衍邑调查魏岚失踪一事，顾三德只有配合的份儿，一早就把张晓奎视线锁定的那几个人召集在院里看管起来，这会儿一个一个的叫进屋里问话。 怕有人打扰，张晓奎守在院里，听见外面一声盖过一声的议论，他脸色由奇怪衍变漆黑。 这些人也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凑什么热闹？ 凑热闹就凑热闹吧！看着不就完了？还非要说出声来，那么大的声音，生怕他们衍副局听不见？ 一想到衍副局听到这些话心里压着火，事后在他们这些小警员面前撒火的画面，张晓奎就气得牙痒痒。 张晓奎正腹议，“嘚嘚”脚步声自堂屋传出，他们衍副局站在门口居高临下斜睨着他。 张晓奎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的直腰挺背站的笔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刚进去没多久的那位姓姜的女知青走了出来，眼眶红红站在他们衍副局面前，带着泣音说道：“衍局长，如果有魏岚的消息，希望你能告诉我们一声，我们……我们和魏岚都是朋友，也很担心她。” 啥？啥意思？ 这已经是四个里面最后一个了，如果连这个也不是，那、那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张晓奎傻眼了，也渐渐反应过来，刚才他们衍副局看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事儿办的不到位，回去等抽。 衍邑冲姜丽华点点头，顾三德出来说话，“既然都说清楚了，没事了，大家都回吧！回吧！” 等院里院外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顾三德又看向衍邑，神色讪讪，“那这、衍副局，接下来要……” “等通知。”衍邑眉头紧蹙，真烦躁着，语气生硬不算多好，说完就走在前头，先出了院子。 顾三德眉头一皱，不大舒坦“啧”了一声。 张晓奎满脸尴尬，之后再查这件事情还要经过从七队大队长手里经事，到时候打头阵的还是他们这些警员，不好把人得罪死。 想清楚这一点，张晓奎讪笑半真半假的解释：“大队长，我们衍副局没别的意思，您应该也知道魏知青来头大，局子里那边压力也大，衍副局、衍副局背着任务来的，事情一直拖着，他压力也大……” “理解，理解。”顾三德缓和了神色，遂摆摆手，“衍副局都走了，你也走吧，别叫一会儿衍副局等急了，回去再吃瓜落。” “是，是是……” 县公安局的人一走，顾三德坐在院里门槛上抽焊烟，望着上弦月、满天星“哎哎哎”的叹个不停。 “不进屋坐那儿喂蚊子？”黄春香从屋里走来，虽是唠叨，却又给顾三德递过去一把蒲扇，人跟着在一旁坐下，“听天命尽人意的事儿，你再往心里去，也没用。” 顾三德吐了口烟圈，蒲扇拍在腿上赶蚊子“啪啪”的想，“你这话怎么说的？魏知青到底也是朝哥儿看上的人……先头也是，这事儿赖我了，她们城里来的娃娃那个关头能干点什么？” 要是一早就把这事想清楚，不让那些知青娃娃参与，也不至于会出这事儿。 黄春香字字珠玑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再说除了老得动不了的，娃娃蛋子们都参与了，她们要是不去，队上的服她们，也不服你。” 顾三德抽了一大口焊烟，眯着眼睛半天不说话，良久之后叹道：“旁的不说，就是苦了朝哥儿，魏知青怕是已经……这事儿不好一直拖着，明天我就去跟朝哥儿说说，是时候该跟魏知青家人通口气了。” 没道理人家闺女出了事，还得瞒着不让人知道。 能瞒一辈子倒也罢了，可就是不能啊。 顾三德一口一口嘬着焊烟，一旁黄春香推住下巴，眉头皱得死紧，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天下人父母就没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把猫仔似的奶娃娃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到十七八更是容易的事。 又是那么好的姑娘…… 这要是真的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得多难过？怕是都难得撑过去。 黄春香设身处地想了一番，不觉红了眼眶。 她抹了一把眼泪，嘱咐道：“朝哥儿跟魏知青这关系怕得到亲自走一趟。你跟朝哥儿透个信，人在他手上出的事，魏家的人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瞧，让他态度谦和些，别跟人急眼……” 这事儿摊谁身上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接受的，别到时候冲动，再把事情严重化。 另一边，白色小轿车摇摇晃晃往县里行驶而去。 车上氛围冷到机制，张晓奎打着方向盘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身侧的人，他们衍副局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实际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开就是在想事。 张晓奎生怕因为没找到下手的人的缘故，回去再挨训斥，大脑飞速运转，回想自己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这一想，还真叫他想到了一个。 张晓奎一脚踩上刹车，衍邑闭目回顾刚才审问过程，也在合计，生怕有一点遗漏，让罪魁祸首逃之夭夭。 这一脚刹车防不胜防，让衍邑整个人往前俯冲了一下，要不是手快撑住一侧，估计额头多个大包是跑不了的事。 衍邑面无表情斜视张晓奎，“你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是吗？” 车里没有灯，光源全靠前面两个大灯反衬回来的一点点光，此时淡淡幽暗的光印在衍邑脸色，又落在张晓奎眼里，简直…… 简直恐怖如斯！ 脑子里“嗡”的炸响，张晓奎强装镇定的干笑：“衍、衍副局，我是想到了一件要紧……” 一开始肯定的语气，因为担心再出纰漏，张晓奎又改了话峰，“我想到了一条可能有用的线索。” “说。” 没生气就好！ 张晓奎擦了一把额头虚汗，继续说道：“魏知青出事那几天，先前送去农场的那个姓丁的知青回来了，那位丁知青原来跟魏知青闹过不小的矛盾，本来也是在锁定目标里……但是、但是……” 在衍邑冷厉的注视下，张晓奎突然觉得心虚，“但是因为她疯了，我想着，一个疯子应该也做不出大动静的事来，就没把她算在内。” 第477章 如果我不出手，你难道还想让她活？ 一个疯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一定知道叫什么呢，抓起来也起步了什么作用。 丁知青…… 衍邑冷眸微眯，脑海里过一遍，隐约想起有那么个人来。 今年推了好几条政策，其中一条就是农场解体，但凡在里面没死的，出来并不稀奇。 可是，疯了？ 是真的疯，还是伪装出来的？ 回想送去农场前，那女人恶毒的眼神，衍邑觉得很有必要怀疑。 “调头。” “衍副局，真的有必要吗？那女人都疯了，疯疯癫癫的能……” 衍邑一记眼神扫过去，张晓奎立即收了话茬，利落打动方向盘掉转车头。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疯子疯疯傻傻的，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做不出什么波澜大、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却不知，正因为疯，才会做出“疯”狂的事。 更何况，那个女人真疯假疯还未可知，如果是装疯卖傻，岂不更可怕？ 衍邑薄唇紧抿，两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 他现在就是后悔。 当初没一枪直接打死那个疯女人。 车子最终停在村口，衍邑曾调查过李平贵的案子，大抵记得李家大概方位。 这会儿已经临近半夜十二点，之前出来开热闹的社员们早已回家重新睡下，整个大队都陷入黑暗、寂静当众。 衍邑循着模糊记忆来到李家门前，透过破败院门缝隙，依稀能看见里面还有微弱灯光。 这么晚了，竟还没睡下？ 衍邑挑眉，张晓奎率先上前，敲响了门。 院里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院门就被拉开，一个满脸哀荣的女人探出头来，“朝哥儿……” 桂芳一愣，看清外面那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她畏惧往后退了两步，强装镇定，“局、局长同志，这么晚了，有么斯事？” 衍邑视线在院里游走，期间不经意落在桂芳身上，“顾朝来过？” 说着话，他长腿一迈，马靴已经跨进院里，朝堂屋方向走去。 “没、没来过！” 桂芳连忙否认。 桂芳不敢向阻拦顾朝那样阻拦眼前这两个人，只能紧张跟在后面。 说白了，队上的社员多是如此，农民出身没什么大的见识，对这种穿制服的，天生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畏惧。 李家房屋破败，统共就三间屋，堂屋连着厨房，左右两侧是休息的房间。 衍邑相继在两间屋里转过，其中一间收拾的较为简洁，床上还睡着半大的丫头，另一间脏乱不说，屋里还弥漫一股腐臭味。 衍邑下巴一抬，张晓奎会意，将堂屋煤油灯端了进来，短短刹那间，叫衍邑看清了屋里全貌。 地上一摊黑红血水，床上被褥床单杂乱交缠在一起，也有斑驳的血色，床位那处白布包裹着一团碎肉样血肉模糊的东西。 丁茂茂并不在屋里。 衍邑看了一圈，以眼神授意张晓奎前去查看，不料才凑近不过一秒，就白着脸大步往后退，手里煤油灯忽闪，险些灭了。 衍邑深邃眉骨紧皱，一手托住张晓奎，“怎么回事？” 饶是张晓奎对衍邑在敬畏，这时候也是在忍不住，一弓腰连连干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衍邑眉头皱紧，松开张晓奎亲自查看，不过片刻，也是面色不太好的退了回来。 血肉模糊的一团，虫蝇环绕乱飞，腐臭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是个还没成型的孩子。 “人在哪里？”衍邑一记冷厉眼神扫向桂芳。 先前因为顾朝把人拖走一事，桂芳已经吓得不清，现在又赶上衍邑两人，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以为衍邑是追究孩子的事，桂芳乱了阵脚，慌张解释，“不、不是我做的，是她，是她自己摔的，前阵子下雨，她自己摔的！” 正是魏岚失踪那天。 丁茂茂将魏岚推进河沟里之后，压在心间的狠和夙愿解了，支撑她或者回来的信念消失，丁茂茂彻底的疯了。 丁茂茂疯疯癫癫在雨里跑，连着滑了好几跤，桂芳发现后把人拖回家里，她身下已经开始出血不止，孩子没能保住。 六个月大小的娃娃，上半身能看出人性，下半身一团软肉，还没开始发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桂芳满眼惊恐，半天没说出一句有用消息。 衍邑不耐烦继续下去，长腿迈出，朝着另一间房间走去。 他站在门口，“啪嗒”解了枪匣子，黑黝黝的枪口对准房里酣睡的小丫头，“丁茂茂，在哪里。” 衍邑微微侧身看向桂芳，一字一顿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一张脸冷得似极地狱阎罗。 “衍副局！”张晓奎缓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头皮炸起，但见那枪并未上膛，才松下一口气。 “说、说！我说！人被朝哥儿带走了，被朝哥儿带走了！”桂芳眼睛瞪大外凸，恐惧的浑身颤抖，却一个急冲跪倒在衍邑跟前，抱着衍邑的腿哀求，“别动甜枣……求求你，求求你，别动我的甜枣……” “看着她。”衍邑挣开女人的拉扯，满脸萧肃往外走去。 “衍副局，这黑灯瞎火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 多个人多份力，也能早点找到…… 衍邑身影已经没入黑暗之中，很快消失不见，见此，张晓奎只好在院门前止住脚步。 屋里女人呜呜的哭，张晓奎挠挠脑袋，有些头疼。 这事没法安慰，更没法解释。 他们衍副局刚才枪都没有上膛，他能理解是情急之下，衍副局做出的威逼之举，但要是解释起来，人家未必肯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描补遮掩…… 与其越描越黑，索性啥也不说。 张晓奎没进屋，就笔直的站在堂屋门口守着。 张晓奎认为衍邑一个人很难找到人，实际上实属多余的担心。 通过顾朝把人带走这一点来看，基本就是确定了衍邑的猜测。 魏岚身上的伤，就是出自丁茂茂之手。 而顾朝能把人带去哪里？会把人带去哪里？ 只有一个地方，只有那个地方！ 黑暗中，衍邑绕过顾家竹林，急速奋力朝一个方向跑去。 小港下游，魏岚落水地点。 河沟流水叮咚，丝丝波纹将月影打散。 顾朝笔直站立在岸上，身侧地面扎了一把铁锹，木柄和他人一样，笔直耸立。 在他跟前，一个呆傻脏乱的女人坐在那里。 女人笑嘻嘻扣着土坷垃、石子往河沟里丢，听见坠入水中的清响声，还会傻笑的拍巴掌。 是她害了魏岚。 魏岚在落水之前，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完全不能想想。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一想到他失去了魏岚，而丁茂茂还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乐呵，顾朝的一颗心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手微微发颤，猩红的眸子眯起，顾朝仰头深呼吸一口，再低头时，已经拔起地上的铁锹，拖着铁锹一步一步走向丁茂茂。 痴傻的女人迟缓转过头来，看见顾朝，还以为是在跟她玩耍，很快从地上爬起，拍着巴掌蹦蹦跳跳的喊哥哥。 顾朝咬紧牙关，扬起铁锹用力拍了下去。 然而，铁锹砸中头骨的闷响声迟迟没有传来。 铁锹停在距离丁茂茂脑袋一个巴掌远的地方，顾朝眼眶猩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连带两腮都在发颤。 他恨。 恨这个恶心肠，恨心肠的女人。 可是，与其让她这样痛快的死去，痴傻一辈子被人戏耍玩弄，未尝不是一种更恶劣的惩罚。 “你活着，最好活的长长久久。” 顾朝收了铁锹，揪住丁茂茂衣领把人拎起，“一辈子被人欺凌戏耍，也能像现在这样，嘻嘻哈哈。” 两脚离地，呆傻的女人这才陷入恐慌，双手慌不择路拍打顾朝的胳膊，“坏人，坏人！” 顾朝厌恶的看了一眼那张脸，松手将人往外一退，他欲转身离去，夜空中忽地“砰”的一声炸响，耳畔劲风驰过，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刚才面临畏惧神色的女人额间赫然多了一个明晃晃的窟窿，双眼瞪大，身体踉跄几步“哗”的一声倒地不起。 从前看，丁茂茂眉心之中不过拇指大小的一个圆点，而她倒地之后，后脑勺朝天，汩汩血迹外涌，那窟窿竟有人半个拳头大，红白相间的液体蹦的到处都是，恶心至极。 顾朝冷淡转身，死气沉沉的眸望向身体后方。 数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姿笔直的男人。 他身上气息萧肃，却又缠绕一股邪妄的阴戾。 威严正派的衍副局，短短的一瞬，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比之之前，截然相反的人。 顾朝眉心微蹙，“你……” “你这样的人，连给她报仇的资格都不配有。” 顾朝眉头皱得更紧。 衍邑利落别好枪匣，笔直朝岸边走去，路过顾朝时，他冷哼一声，轻蔑笑道：“怎么？如果我不出手，你难道还想让她活？” 这就是魏岚一直爱的男人。 明知道知道她是被眼前这个女人推进深渊绝地，竟然还想着心慈手软的放过？ 可笑至极。 衍邑斜睨一眼地上的人，抬脚毫不犹豫将人踹进河沟。 再度与顾朝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微顿，似是意有所指般说了一句：“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以为，当初我会把她交给你？” 当初是魏岚一味的执意要和顾朝在一起，他不得不放手，可现在，不同了。 顾朝配不上魏岚，而他，也不会再放手。 顾朝额角青筋凸起，只是一瞬，他又颓唐低下头去，两眼空洞，默不作声往回走。 如果一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要说去海市，或许，他一开始都不会选择将魏岚留在身边。 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 顾朝沉默不语、要死不活的样子，更加激怒衍邑。 “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有恃无恐，得到了不珍惜，为什么不保护好她？那么重的伤，那么重的伤啊！ 衍邑红着眼眶，用力扯过顾朝，拳头毫不犹豫砸在顾朝脸上，一如半年前那个雪夜，顾朝拳头毫不留情砸在他脸上一般。 顾朝身体摇晃，脑袋后仰又歪向一边，嘴里浮现铁锈腥味他都没有还手。 衍邑实在为魏岚鸣不公。 怨他没保护好魏岚。 顾朝都明白，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衍邑打的越重，他心里的压抑还会稍稍松懈一瞬。 打吧，打吧，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顾朝脑袋后仰，深邃的眉眼失去往日光泽，半眯着望着衍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衍邑下手不轻，只将顾朝打的鼻青脸肿，他自己的手也开始泛青发麻才作罢。 衍邑厌恶愤恨将顾朝推向一边，警告道：“从此以后，她和你再无关系，你要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最好记住这一点。” 如今魏岚就在衍邑手里，他说这话别有深意，可顾朝并不知情，故而并未想着反驳。 衍邑之后看了一眼倒在田埂上像是失去知觉意识一般的男人，薄唇微启，“丧家之犬。” 语毕皱起眉头，再无半点留恋，转身离去。 一路周转回医院，张晓奎候在门外，衍邑睨了他一眼，道：“回去歇着吧，明天到点开车过来。” “是，衍副局。” 打发了张晓奎，衍邑轻手轻脚推门进病房。 病房里亮着小台灯，魏岚伤口稍稍消肿，还未开始愈合，故而依旧是趴着睡。 她双手抵在枕头上，因是趴着的缘故，穿着病号服的后背大半都漏在外面，索性天起暖，并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着凉。 衍邑走过去在床侧躬身蹲下，望着魏岚熟睡的小脸好一会儿，见她眉心微微皱起似是睡的不大安稳，他心疼伸出手，粗粝手指在她眉间轻抚。 “有什么烦心事？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唔……衍邑……” 小姑娘呓语般咕哝一句，让衍邑冷厉的脸色彻底软和下来。 他紧蹙的眉头松开，眉尾微微扬起，紧紧握住魏岚枕边的小手，声音清冷却温柔，“睡吧，我在这里。” 睡梦中的人因着一声，微蹙的弯眉缓缓疏松，淡色唇瓣轻蠕动两下，终于安稳睡沉。 第478章 一定要那么残忍吗？ 东方浮现鱼肚白，衍邑才眯着，睡了没多会儿，隐约听见一阵敲门声，他期身略显疲惫拉开门，看见门外的人不觉微微一怔。 来人除了张晓奎，还有贺有为身边的两位警员，一个姓方，一个姓周。 那两个警员先是拘束看了一眼衍邑，随后面色有些奇怪，很快低下头去，“衍副局，贺局长请您走一趟。” 衍邑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去看张晓奎，后者茫然摇摇头。 “等一下。”衍邑冲两位警员点头，又对张晓奎叮嘱道：“她大概八点九点的醒，你准备一下，早餐还是那几样，国营饭店要是上了的新的汤，也给捎一份回来……” 衍邑自顾自交代，手探向衬衣口袋就要掏钱，两位警员对视一眼，最后周警员道：“衍、衍副局，贺局长说了，张警员也要回去待审。” 回去，待审？ 衍邑薄唇紧抿，脑子里过了一边最近的事，除了昨夜举措略显荒唐以外，并无其他纰漏。 他早料到这件事会被追究，但论道理来讲，追究的未免有些太快。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 衍邑硬朗面部冷到极致，让三人在门外等候，他进屋摸索留了张字条，这才搭着制服外套，同三人一起回局里。 …… 局里气氛萧肃，平时稍显懒散的警员们一个个站的腰杆比直男还直，衍邑几人一进入视线，他们吞咽着口水，迅速围拢过去。 警员们一拥而上并不太友好，衍邑眉头蹙紧，淡漠的扫向众人，那些人随之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衍邑和贺有为不同，他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血洗出来的萧肃和狠厉，非常人冷寂。 “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张晓奎终于想起自己的作用，双手支开横在衍邑跟前，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衍副局，这、这也不是我们的本意，是贺……” “都是自己人，有事也该进去说才是，都堵在这里做什么？” 衍邑的办事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人群有偏向衍邑的，想要开口解释，只是还没说完，贺有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衍邑微微侧首，贺有为自门口大刀阔斧往里走，触及衍邑冷淡目光，他微笑了下，似是心情不错，“小衍呐，跟我这边走吧。” 就好像，警员的这些作为，非他授意一般。 眼下见这情况，警员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激灵的像四周散去，给他们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衍邑跟在贺有为身后，进了局长办公室。 一同进去的，还有方警员和周警员。 贺有为坐在桌前，衍邑站在身旁，两位警员站在门的两侧，那架势，说是审讯也差不离。 衍邑斜眼扫视一圈，目光毫不避讳落在贺有为身上，“贺局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心里有数。”贺有为手指点点桌面，“你们这些年轻人，年轻气盛做事冲动些可以理解，但是小衍呐，你身在这个位置，担了这个责任，有些事就不能以平常人的心态去看待跟对待。” 衍邑依旧面不改色，贺有为心里冷哼：这个时候还能摆出这样一副淡然神色，还真不是一般的狂妄。 先前因为葵籽工程一事，衍邑时常前去七队帮忙，后来贺有为上任，又给衍邑分派了任务，除了去七队以外，时常也有去其他大队帮忙的时候。 新官上任三把火，贺有为以为，自己分配的好，也能居一份功，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事情前后出场露面的是衍邑，而被各大队记为功臣的，也是衍邑。 所有功名都被记在衍邑身上，衍邑成了深得民心的存在，而他这个正式局长，反到成了吃闲饭的摆设。 这也就罢，偏衍邑又是个不开化的，居功不说，平日傲到天上去，丝毫没有晚辈、下级的觉悟。 贺有为心里不舒坦，故而生出修理衍邑的心思，以至于先前十里铺水库决堤，局里那么警员都没有涉水，独衍邑接了任务，又是下水修堤又是涉水救人。 贺有为以为，衍邑就是不死，也该脱层皮，可对方活蹦乱跳，还又立了一记功。 他不光没把人修理了，还得亲自往上头递文书，给人邀功。 贺有为气得几天吃不下饭，索性这回，饶是眼前这小子再走运，也难再逃脱了吧？ 哼。 贺有为脸上带了些得意的笑，也不卖官司，直接进入正题，“今早红旗公社十二大队送了个人过来，十二大队你知道吧？挨着河口的那个。” 衍邑深邃眉骨皱起，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贺有为见他脸色，就知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又是一笑，“送来个是个女人，刚分娩不久，眉心一个窟窿，后脑都炸开了。” 整个县城有枪的，除了公安人员，就是本土的土铳，这些年山上山下都被划成国家、集体财产，并不允许打猎，有土铳的人家，也不敢拿出来。 “衍副局，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公安人员虽都配枪，却不是每个人都会配给子弹，像张晓奎等警员，手里拿的其实不过是个枪壳子，唬人用的。 而贺有为，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摸枪的次数也不老少，凭借伤口也能分辨出子弹直径，很快就能锁定目标。 衍邑深知这一点。 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衍邑垂下眼帘，狭长的眸子看向地面，眼逢拉得愈发的长，他手移到腰侧利落抽出手枪。 衍邑手指扣进扳机圆环，贺有为下意识躲了一下，而方警员和周警员也有些被唬到，反应过来后提步想要上前阻止。 却见那枪在衍邑指尖打个转，随后脱手而出，枪管稳稳倒插在贺有为桌上的笔筒里。 衍邑将三人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嘲讽一笑，“贺局长，以为我要做什么？” 贺有为脸色不大好，强装镇定沉声问道：“你这是认了？” “她手里沾了两条人命，于情于理，死不足惜。”衍邑淡淡道，“事是我做的，责任我绝不会推卸。” 说罢，又摘了胸前深蓝徽章放到桌边推给贺有为。 把丁茂茂抓回来，丁茂茂也免不了枪决。 而当时，衍邑已经被情绪冲昏头脑，根本没办法按照正常流程走。 而贺有为心里所谓抓住了衍邑的“把柄”，其实就是衍邑没走流程这件事。 扣留枪，摘徽章，褪去警服，或许还会有几天的关经闭惩罚，对贺有为来说，这是在落衍邑的面子，打衍邑的脸。 可在衍邑眼中，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并不值得一提。 贺有为盯着衍邑看了许久，狐疑道：“两条人命？” 贺有为是年后才调任过来的，来之前的案底基本没怎么看过，自然也不小丁茂茂错杀李平贵的事。 衍邑三言两语把事说了，说到第二个时，语调略有停顿，“还有一个是七队下乡的知青，姓魏。” 贺有为沉吟片刻，想问是否有证据，可一想，若非没有实质上的证据，衍邑也不会那么利落就将人处决。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大错没有，但错就错在一个程序问题。”贺有为抽出笔筒的枪，捏在手中把玩，“这样吧，最近这么多事情积压，你应该也累了，东西我先收着，你回去好好地休息两天。” 衍邑眉头一挑，站姿笔直利落敬了个礼，声音洪亮，“是。” “贺局长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等人一走，办公室的门重新被关上，方警员和周警员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来没见过被停职还能这么云淡风起的人。 反观贺有为，盯着门口方向又是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在贺有为心里，衍邑所有表现出来的淡然，就跟强颜欢笑是一个性质。 衍邑身为副局长，被停职七天，在局里可谓是引起轩然大波。 各路警员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生怕说错话再惹火上身，一个个的，走路恨不能夹着尾巴走。 衍邑神色淡淡，细看眉宇间还能瞧出些意气风发的韵味来。 预料中的关禁闭并没有来临，变成了停职七天。 在别眼里，这或许堪比天塌下来，可在衍邑眼里，却是极好的事。 不被公务束缚，他有更多的时间陪在魏岚身边，而有些事情，也正需要时间去做。 衍邑褪了制服，换上平时穿的衬衫休闲裤，将制服叠好递给随后跟来的周警员。 之后衍邑拉开门往外走，看见张晓奎，他使了一记眼神，张晓奎会意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安大厅，寻了一处偏僻角落。 张晓奎满头大汗，急的不行，“衍副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突然就停职了？” 昨晚张晓奎被衍邑命令守在桂芳家，直到完事后才一同驱车回县里，并不知道衍邑枪决丁茂茂的事。 衍邑没有过多解释，只冷静道：“并没什么大事，正好休息几天。” 张晓奎脸上担忧神色不减，衍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 衍邑神色淡然却肯定，张晓奎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点头。 既然衍副局让他放心，那他就安安稳稳把心放在肚子里，按照过往经验判断，听衍副局的，总归是错不了的。 眼见张晓奎镇定下来，衍邑压低声音低语一句。 下一秒，张晓奎一蹦三尺高，眼睛瞪大如铜铃，“什、什么？如果这么做的话，那、那魏知青的家人，岂不是也……” 衍邑盯着他，“照我说的做。” 他神情过于坚定认真，张晓奎迟疑一瞬，最终点了头。 只是最后衍邑转身离去时，张晓奎没忍住追了一步，问道：“可是衍副局，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是因为爱魏知青，想和魏知青在一起，并且在魏知青也会幸福的情况下，张晓奎觉得即使使些不太好的小手段，也无伤大雅。 可现在涉及到了魏知青的家人，如果魏知青的家人得知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那将会有多难受？他们能接受吗？ 明明已经在一起了，这样还不够吗？ 真的……一定要那么残忍吗？ 衍邑脚步微顿，最终义无反顾往外走去。 只有魏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才能真正的属于他。 只属于他。 离开公安局，衍邑直接奔向军附属医院。 魏岚已经醒了，王香草也来了。 往常早餐都是衍邑准备，今天不见衍邑的人，王香草就自主去大食堂买了早餐。 小米粥、豆浆还有一个卤鸡蛋，装在铝制饭盒里带回来的，这会儿还热气腾腾的。 王香草一样样往摆在桌上，“我去打饭的时候，听他们说今天的鸡蛋卤的入味，就也买了一个，你尝尝，好吃的话，一会儿我再去买两个回来。” 魏岚没有应声，她正低头看手里捏着的那张字条，有些愁眉不展。 衍邑进屋，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也眼尖的认出，那字条是他早上留下的。 几步走到床边抽走纸条，随意团起塞进口袋，衍邑笑意温和，“怎么不吃饭？不合口味？” 魏岚蓦地抬头，看见衍邑，桃花眸微微一亮，摇摇头露出浅浅恬静笑意，“没有，还不是很饿，想放凉一点再吃。” 她以为他遇到的麻烦，索性不是…… 魏岚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衍邑给王香草塞了钱票，打发人去大食堂吃饭，遂又忙前忙后招呼魏岚吃饭。 魏岚小口小口有规律的喝着小米粥，衍邑利落剥去鸡蛋磕放到饭盒盖子上，备着一会儿魏岚吃，之后状似无意道：“先前因为事故，你的户籍也丢失了，等这两天你身体好点，我带你去补办？” “好。”魏岚没有迟疑的点头，不过片刻，她又抬头向衍邑投去疑惑的目光，“话说回来，之前的事故，是什么事故？” 魏岚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什么原因，会给她造成这样的伤。 衍邑眉心一闪而过的褶皱，很快恢复寻常，“你从河岸摔下去了。” 第479章 你是怎么护着她的，为什么死的不是 “你从河岸摔下去了。” 理由有些牵强，怕魏岚再问，衍邑低下头神情自责，“抱歉，是我没保护好你。” 魏岚努力回想，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可以选择，能够及时搭救，他一定不会放任不管，可事实已经发生，足以说明当时他的无能为力。 衍邑自责，魏岚心软了。 “没关系。”她垂下眼帘，浅笑安慰，“都过去了，我会好起来的。” 自先前发烧过一回后，魏岚状态逐渐稳定，恢复速度也不错，很快能够下地走动。 衍邑心里有计划，趁在这段时间，给魏岚收拾了行头重新办理户籍。 魏岚还是魏岚，出身却不再是军属家庭，而是故里海市泉城路的孤女。 期间拍户籍照片时，因为头发缘故，魏岚还抗拒了一会儿，衍邑事事顺着她，带她去小巷深处的理发店，把乱糟糟的短发重新修理的一遍。 理发小哥看见魏岚脑后粉色蜿蜒的疤痕，心悸许久，并劝解魏岚好好养伤，头上要落下深疤，以后在想长好看的长头发，那就难了。 即是没有了记忆，但女人爱美的天性依旧在，魏岚将这事深深记在心里。 以至于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是魏岚不热衷、甚至是讨厌吃的东西，但凡是对伤口恢复有利，或是淡疤的，她也能压下反感多吃几口半碗的。 即便是七十年代，办理户籍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因为衍邑身份以及提供的各项资料，事情仍进行的十分顺利。 他们这边事情进行顺利，另一边顾家，顾三德向顾朝坦露预备上报消息的意思。 顾朝沉默许久，最终拦下顾三德，表示可以省去这一过程，因为，他打算亲自走一趟京市魏家。 这件事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不可能一直瞒着魏家。 他失去的是爱人，而魏家人失去最疼爱的女儿、妹妹。 他们内心的伤痛，不比他少。 他去京市，传递消息是其一，但最主要的却是…… 忏悔。 请罪。 顾三德走后，顾朝开始收拾行囊。 顾阿婆知道顾朝要去京市，心里大抵猜到，这大概就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顾阿婆拉着顾朝，哭得老泪纵横，声音沧桑叮嘱：“岚丫头是个好孩子，从小又是家里娇养长大的，她父母将她视作命根子……你已经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期待，再不能让他们寒心，任打任骂你都受着……以后你即是顾家的子孙，也是魏家的儿子，记着阿婆跟你说的话。” “知道了，阿婆。” 顾朝的东西不多，出门好几趟，又在家里耽误了近一天的时间，才在家中一老一小的注视下，抬步启程。 周折一整晚，顾朝下了火车，坐上开往魏家那片区域的公交车。 公交车人群拥挤，粗粝或纤细京腔儿化音不时在耳边想起，顾朝转头看向车外。 浑浊半透明的车窗上，倒映出他木然的脸，和没有光彩的眸。 八月天气炎热，马路两边枫树枝干交错，树叶茂密，只有零星光斑散落地面，即便如此，车上仍有人议论今天有多热，如何如何的不适合出门。 可是顾朝感受不到。 他觉得…… 好冷。 明明这次来，比年关来时，街道上的人还要更多，更热闹，却热闹不进他心里。 真奇怪。 他的心，宛若一滩死水。 直到售票员拍响车门，报了即将到站的站名“王府井”，顾朝才讷讷收回视线，拎着背包往车门方向走。 * 一番波折，顾朝最后听在魏家二层小楼前。 比之冬天的冷硬灰暗，这个时候的魏家小院多了许多颜色，譬如开着黄色小花爬满墙头的丝瓜藤，又比如二楼阳台栏杆处，迎风摇曳的紫叶紫苏和花叶出水芙蓉的茉莉花…… 隐隐还能听见屋里传来欢声笑语。 顾朝沉默站在门口，手抬起又放下，几次都没能鼓起勇气将门敲响。 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才会那么高兴？ 如果现在将消息告诉他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要不，还是明天再来吧？ 越是犹豫不决，心里就越是沉重，顾朝浓眉皱起，正要离去，预备再做做心理准备再登门。 院里那边却传来一声“哒啦”声，魏家的大门打开了。 “顾朝？” 宋琪孕辰反应很大，嚷嚷着要吃酸，魏临打趣，说把家里的酸菜坛子端给她，可以吃个够，结果被魏学良和魏母轮流打骂了一通，最后还是宋琪出来说和，这事才作罢。 不过魏临被魏母从回家赶出来，分派他去百货大楼瞧瞧，有没有卖酸杏的。 魏临一出门，就看见肩头挂着背包准备离去的高大背影，瞧着就觉得眼熟，喊了一声过后又往前几步追问，“是顾朝吧？” 顾朝脚步顿住，肩上背包往下滑，他只能拽在手里。 他缓缓转身，对上魏临脸上那双，和魏岚及其相似的桃花眸。 那瞬间，顾朝眼眶泛红，脸勉强的笑意都难维持，“魏……哥。是我。” 魏临并未发觉不妥，笑着将院门打开，招呼他进屋，“来了怎么也不进屋？” 言罢，视线流转在顾朝身边打量，“岚岚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岚、魏岚她……” “阿临呐，你跟谁说话呢？就喊你去搬这点事儿，怎么就这么墨……哎呀，顾朝？” 顾朝一句话未说完，屋里传来魏母念叨的声音，紧接着，魏母人跟着出现在门口。 看见顾朝，魏母有些讶然，只是一瞬，又笑得欢天喜地冲屋里喊，“老魏，瞧瞧，瞧瞧谁来了？顾朝来了！” “快、快进屋！” 魏家欢天喜地，热闹一片，顾朝神情紧绷被魏临推搡进了屋。 屋里魏学良刚放下报纸，正在摘眼镜。 瞧见顾朝进屋，魏学良起身笑得爽朗，“好小子，之前给你们寄信一直没等到回信，还说你们要等成绩出来才肯回信呢，怎么样？试题难不难？有没有把握考到京市这边来？” 顾朝嘴唇扯动，正要说话，又被魏母打断： “是啊，小顾，你心里有几成的把握？实在不行，喊你伯父给你整整，把你们都调到京市这边来……事先都说好了，岚丫头要留在我身边，我可舍不得她再离家好几年……” “瞧你这话说得，不是给孩子难堪么？”魏学良不赞同“啧”了一声，转头又是一副笑脸模样看顾朝，“有难处跟伯父说，别不好意思开口，都是自家人。” 寻求帮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算是丢人，也就这一回了，自家人也没人会往外头说。 魏母翻了一记白眼，顺手接了顾朝的包裹，“好家伙，都拿的什么？怎么这么重？” 又见魏临将门带上，屋里却还不见宝贝女儿的身影，魏母把包裹随手放在桌上，后知后觉直起身问道，“岚丫头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这样合家欢乐的画面。 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样的噩耗，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顾朝微微低头，不小心与满眼期待神色的魏母对视，那瞬间，他想逃。 他这么想，也想这么做了。 想法刚萌生，顾朝就冲着门口方向退了一小步。 他在脑海中想象，要走几步才能到门口，用多大的力道才能打开门，又要走几步，费事多少出院子，彻彻底底的消失在魏家人面前。 可他还未实施脑中计划，又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爸、妈！哪有把人堵在家门口问话的？还不把人吓着？”宋琪穿着一身宽松衣裳，端着茶盘款款走来，与顾朝目光对视，她笑容温柔，轻轻点头算是问好，“顾朝同志。” 魏母这才反应过来，推搡顾朝坐到客厅沙发。 这回顾朝，才真的是退无可退。 魏学良和魏母坐一边，顾朝独自坐一边，这回谁也没先开口，气氛略显尴尬。 宋琪怕他们有正事商量，自己在场不方便，遂笑道：“茶有了，我再去准备点茶点，昨天买的驴打滚还有些。” 魏临跟在宋琪身后，“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笨手笨脚的，又帮不上忙。” “你身子重，我帮帮你，可别累着我闺女了。” “怎么就闺女了，万一是儿子呢？” “儿子调皮蛋，我才不稀罕，还是闺女好，最好长得像你，哈哈。” “讨厌!” 小两口甜甜蜜蜜往厨房方向去。 他们小夫妻相处和睦，魏母看着也高兴，嘴角笑意止不住夸大。 转眼又注意到顾朝身上衣服褂子狼狈脏乱，魏母眉眼担忧皱起，“这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样了？是不是车上挤着了？累了吧？伯母给你收拾屋，你先歇歇的，有什么话，晚上了再说！” “伯母，先不急着忙……” 顾朝喉结滚了滚，终于开口。 魏家，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魏家人对他越好，越关怀，他心里的罪恶感就越重。 顾朝神情凝重，身上有笼罩一层压抑的气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 魏学良和魏母不约而同端坐起来，等待顾朝开口。 顾朝嘴唇抿起，拉过茶几上的包，利落拉开拉链，从里面扯出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褪色绣纹的袋子。 将袋子扯开，顾朝从里取出一枚偌大的紧锁放在桌上，推到夫妇二人面前。 半个巴掌大的金锁，上面还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周边花纹雕刻简单，却有一种古色韵味。 “这是？”魏母歪头看了一眼，又抬头去看顾朝，不是他的用意。 “这是我之前给魏岚的，聘礼，她嫌麻烦，一直不肯戴，让我先收着。” 聘、聘礼？先收着…… 那就收着啊，这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拿到这儿来做什么？ 魏母反应不过来，魏学良脸上却多了几分严肃，以为顾朝这次过来是要说亲事，可随后顾朝一个举动，让魏学良额角蹦出一个问号。 长命锁递出去之后，顾朝不敢看对面夫妻的脸色，抖着手将背包拉链拉倒尽头，让背包全部展开，露出里面一沓摞着一沓的票子。 放眼望去，都是大团结。（大团结=十块钱，当时最大面额） “小顾，你这是……” 魏学良脸上笑意彻底收敛，眸光锐利盯着顾朝，“到底出了什么事？” 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魏母手紧张搅在一起，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可顾朝接下来的话，让她耳畔一阵鸣响。 “什么？你说什么？” 魏母呆呆呢喃，随后倏地红了眼眶，猛然起身揪住顾朝的衣服，小小藤编茶几被她挤到一边。 顾朝的嘴唇还在动，她看的见，她知道他还在说，可是她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好似死一般的寂静。 “岚岚怎么了？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伯母，是我的错，我会找的，我会找到她的，一定会找到她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伯母……”顾朝满眼伤痛，声音哑然。 可是此时，除了忏悔，除了致歉，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的岚岚……那么久了，那么久了！” 找？怎么找？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消息，多方位派人出去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找？ 怎么找？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答应我的？”大滴眼泪自眼眶滑落，魏母揪住顾朝衣襟，歇斯底里大力摇晃，“你说你会护着她，拿命护着她！就是这样护着她的？你就是这样护着她的！” 曾经京南火车站离别时，魏母便是千万个舍不得，如今再听天人永隔，回想那次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这叫她怎么能接受？ 魏母情绪不受控，对着顾朝拳打脚踢，一度陷入疯狂，语言都逐渐变得恶毒起来，“怎么不是你？死的怎么不是你？你把岚岚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魏学良从怔愣中回过神，见魏母情绪崩溃，他起身将魏母拉紧怀里，想要束缚住。 可这时候的魏母，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做饭都会矫情一把喊累的主儿，力气又大又刚硬。 第480章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可这时候的魏母，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做饭都会矫情一把喊累的主儿，力气又大又刚硬。 推开魏学良，魏母扯过桌上那沉甸甸的一包票子，满是恨意丢向门口，“钱？钱有什么用？你这是要买我姑娘的命？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我们魏家不做卖女儿的买卖！” “魏临，过来！”魏学良架不住魏母，转首招呼魏临过来帮忙。 那边魏母又揪住了顾朝的衣服，把他往门口出拖，“出去，滚出去，我们魏家不欢迎你！” “伯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魏岚如何，她都是我的人，我这辈子认定她了，我会找她，一天找不到，就两天，一年找不到就两年，我有一辈子的时间……伯母，伯母！” 魏母即便是力气再大，也忽略不了她是女人的事实，可顾朝不敢反抗，一路被推出门外，魏家大门“嘭”的一声，毫无情面的关上。 “岚岚，我的岚岚……” 屋里依稀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顾朝视线模糊，身体下滑，膝盖抵地，颓唐跪在魏家门前。 怎么会这样。 他不想的，他也不想的。 …… 魏母悲恸欲绝，几度昏厥都是掐着人中才悠悠转醒。 再一次陷入昏厥之后，魏学良摆手打断魏临的动作，将魏母送回房间休息。 厨房茶点打翻，满地狼藉还没收拾，宋琪惨白一张脸缓步靠近窗边。 百叶窗轻轻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门口外面，隐隐绰绰能看见人影。 “他、他还在……” 那魏母刚才说的那些诛心的话，他应该也是听到了吧？ 顾朝或许内敛，但他对魏岚的爱从来不加掩饰。 宋琪大抵能体会顾朝的心情，那种痛苦，那种难受…… 但宋琪心情同样不好受，以前魏岚是她的朋友，现在魏岚是她的家人，她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去劝解魏父魏母宽容对待顾朝。 魏临没说话，桃花眼微微下垂，拾起地上的包已经票子大概清点了一下。 一沓票子一百张，都是大团结，总计五十沓，也就是五万块钱。 他爸年前一跃三级晋升军长，一个月刨去津贴工资237元，已经是寻常家庭可望不可即的数额。 可顾朝，他身上还背着帽子，一出手就能拿出五万。 五万块钱，是什么概念？ 魏临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他妈说的对，钱再多，也换不来他妹妹的命。 “你回房间休息会儿，厨房一会我去收拾。” “临哥……”宋琪两手搅在一起，担忧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魏临嘴唇紧抿没说话，把票子从新塞回包里，搭上门把手就要出去，身后突然传来冷淡声音，“回来。” 魏临扭头，“爸。” 魏学良接了他手里的包，“照顾好你妈跟媳妇。” 言罢推门出去，又“啪嗒”反手关了门。 门外顾朝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军靴，视线缓缓上移，对上魏学良那双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眸。 “伯父……” “跟我来吧。” 魏学良虎步生风走在前面，顾朝跟在他身后上了魏家那辆小皮卡。 比之歇斯底里的魏母，魏学良简直冷静到了极点。 车子一路开到火车站附近停下，魏学良反手把背包丢给顾朝，“回去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别再来了。” 他神情冷静甚至是冷淡，目光虚虚望着窗外行走的人群，一句责备顾朝的话都没有说， “伯父……”顾朝眼眶发热，喉咙酸水翻涌，声音听起来也很是奇怪，仿佛带着哭腔。 顾朝匆匆眨了两下眼睛，扭头看向窗外方向，无力解释：“我不是用钱买魏岚……这是聘礼，竭我所能，给魏岚更好的。” “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 “您和伯母是魏岚的父母，以后也会是我的父母。” “我会和魏岚一样，孝敬你们……” “等我找到魏岚，就带她回来一起……” 顾朝回头，对上魏学良冷硬的侧脸，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魏学良搓了一把头发，“说完了？回去吧。” 他神情始终淡淡，看待顾朝，就像是一位长者看待普通、陌生的后生。 “年轻人就要打起精神来，你该想一想，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魏岚，她愿意看见你这幅样子吗？” “回去安安稳稳的好好过日子，有空闲时间就动动手为国家做做贡献，少些儿女情长，少些胡思乱想。” 几分钟后，军用小皮卡扬长而去，顾朝低头抱着背包，站在火车站附近的马路边。 魏学良回家就扎进书房，魏母见他对女儿不闻不问，悲切痛哭之时，又骂他冷心肠。 深夜，魏学良从书房出来，家里一片冷清，冷锅冷灶的，一家子带着一个孕妇，连晚饭都没吃。 魏学良什么也没说，草草煮了一锅盐都没放面招呼魏临端给宋琪吃，他洗漱进屋休息。 已经夜里十一点，平时魏母这个时候早睡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她还坐在床边哭。 魏母对魏学良视而不见，背过身接着哭。 魏学良被她哭的心烦，脱了外套放一边，皱眉道：“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事？哭是弱者的表现！” “我就是弱者，弱者怎么了？哦，强者死了姑娘就不哭了？魏学良，你没有良心！我的岚岚……我的岚岚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不负责的爹？我真是命苦，我的岚岚也是命苦……” 魏母哭闹不止，对着魏学良拳打脚踢。 魏学良护脸又护头，还是被她打了好几下，登时火气上来把魏母推开，“行行行、行了！什么死不死的？只是没找到。” 魏母顿住，“什么意思？你觉得还有可能……” 都那么久了，人如果还活着，怎么会找不到？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是一瞬，魏母眉心淡淡细纹挤在一起，咬着嘴唇又哗啦啦的掉眼泪。 魏学良心里沉重，也不耐烦哄她，只沉声道：“一切未可知。” “我已经给h省和附近几个省份的老友打过电话，让他们帮忙一起找，你找找家里有没有岚岚的照片，再给我收拾一下行礼，这两天我走一趟h省。” “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那、那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去了那边哭？局势本就不大好，你再去拖后腿，还找不找女儿了？” 魏母只知道骂魏学良冷心肠，却不知，整个魏家，只有魏学良还保持的理智，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一步该怎么做，要如何做。 魏学良不是不疼女儿，可是哭闹有什么用？ 有那个时间，不如多打几个电话，多联系几个人，个方位都搜罗，只要人活着，就不可能找不到。 魏母被魏学良点心，虽然还悲伤，心里却还是浮现一丝希望。 当下什么也不说了，咬着嘴唇偷偷抹泪，到处搜罗箱子给魏学良打包行李。 而魏学良自以为下午打发了顾朝，却在魏母收拾行李时，忽地听到门外一阵“哗啦”响声。 他拧开门把手用手电筒晃了一眼，一句“谁”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丝瓜架上坠着一个沉甸甸的包。 又往远处看了一眼，院外，空无一人。 还真是个，固执的小子。 魏学良拎着包进屋，魏母一看那熟悉的背包，“嗷”了一嗓子哭了起来，情绪又有陷进崩溃，“你还要他的东西做什么？丢出去，丢出去！” 说罢，凑上来捶打魏学良，试图把他一起推出门。 魏学良把魏母的按进怀里，“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结果。这是岚岚曾经自己收下的聘礼，她是愿意的。” “就算是拒绝，也要等她回来，凭她自己的意愿。” 魏母崩溃大哭，“可是，岚岚……我的岚岚，真的会回来吗？” 哪怕因为魏学良的所作所为，让她生出一线希望，可潜意识里已经认定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当然。”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不到，那就是还活着。 * * 后来，后来他们都怎么样了呢？ 顾朝踏上寻找魏岚的路，寻找从未停止。 而另一边，魏岚顺利出院。 因住院这段，衍邑一直守在身边，少有回家的时候，临回家时，竟找不到钥匙。 多是落在局里。 遂又开车，带魏岚回了躺局里。 本也有带魏岚认认路的意思，踏进局里几步，隐约听到几声议论，衍邑脸色微变，几乎瞬间做出反应，拦过魏岚腰身，想带她出去。 可是为时已晚，身后已经传来贺有为的声音，“小衍，你回来了正好，我正打算让张警员去找你，京市那边来了一位……” 贺有为话还没说完，衍邑忽然道：“张晓奎。” “是！”张晓奎瞬间立正，几步走到跟前，“衍副局？” 衍邑压下魏岚挡风的帽檐，低声急促交代道：“带魏岚出去转转，去……就去南街那边的百货大楼。” 言罢又压低声音，柔柔向魏岚解释，“你去看看，缺什么喜欢什么，都买上。” “好。”魏岚点点头。 远远望去，只瞧见压低的白色帽檐下，女人莹白尖尖的下巴和散发淡粉光泽的下唇。 衍邑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女人？还这么紧张，护的这么严实？ 贺有为不动声色打量魏岚，衍邑错开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人在哪里？” 刚才警员们交谈，说京市那边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军长云云，衍邑联想到自己几天前寄出去的信，几乎瞬间就知是谁。 培养他，并领着他一路走到如今地位的男人。 即便贺有为不待见衍邑，有意窥探衍邑的隐私，但在这个时候，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贺有为退开一步，“在我办公室。” 里面那位，才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魏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微微转身向后方大厅望去，长裙裙摆荡开弧度，犹如盛开中的白莲。 张晓奎见她没跟上，回头看过来时，顺嘴解释了一句，“京市那边来了位上级，指名要找衍副局谈话……衍副局之前也是从京市那边调任过来的，应该是旧相识。” 魏岚点点头，只是很快，又皱起弯弯眉，问道：“京市？是北京吗？” “呃……”张晓奎愣了一下，挠挠后脑勺，“应该、应该是吧？” 以前叫北平来着，后来改了名字，叫京市，北平北平，京市京市，中和一下，不就是北京了？ 魏岚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 这也她并不是没见过，事实上，脑海里对当下见识的东西，都有一定的了解，可除此之外，大脑里仿佛还存在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和这个世界截然不同。 嗯……那个世界，似乎更和平，更繁华？ 有时会让魏岚觉得自己身处梦中，不知那个才是现实，如今亲眼见到，大抵是能确认了。 “衍副局和贺局长的办公室都在三楼，衍副局的在那边，贺局长的则是在他对面，相反的位置。” 随着张晓奎介绍，魏岚走路速度放慢，眸光流转打量起来。 “魏岚同志，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开车，马上就过来。” “好。”魏岚点点头。 县里高楼建筑并不多，县公安就占了其一。 并没有多巍峨气派，普普通通的四层楼，大概占地半亩，楼前大厅外面是一片开场，中心点立着旗杆，一面颜色鲜红、星星耀眼明亮的红旗在蔚蓝的天空下，随风翻涌飘荡。 脑海里闪过模糊景象，好似和这一幕重叠，魏岚晃晃脑袋，反应过来时，她手已经抵在脑侧，对着红旗敬了个礼。 “少先队长？” 收回手，魏岚无意识呢喃一句。 说起来顺口，但细想又觉得陌生。 魏岚没有多想，视线继续游走。 目光无意识游走，忽地就听在三楼一处窗户上。 按照张晓奎说的，哪里应该就是什么局长的办公室了吧？ 那里窗户半开，似乎还站了个人。 魏岚两手并拢做出望远镜的架势，眯眼朝那处瞧。 确实站了一个人，鬓角凌厉，头发剃的整齐，一身松枝绿的气派军装，因是侧身对着窗户站立的姿势，魏岚甚至能看到，阳光下那个人肩头熠熠生辉的两颗星星外加麦穗的袖章。 身份的代表，荣誉的象征。 很气派呢……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第481章 记忆交错 身份的代表，荣誉的象征。 很气派呢……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到底在哪里见过？ 魏岚纤细乌黑的弯眉皱起，眯眼回想。 短短的一瞬，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片段。 灰扑扑的桌面，属于女孩那种极纤细白皙的小手撕开信封，信纸抽出摊开，露出首行一排苍劲凌厉的字迹： 亲爱的人民子弟兵魏岚同志…… 视角有些奇怪，似乎是第一视角。 人民…… 子弟兵？ 魏岚两手缓缓抬起，阳光下，那双手似乎白的透光，白的刺眼。 她转动手腕，摆出不同角度的姿势，似乎是有些像。 那个片段，是她的记忆吗？ 或许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位穿军长威武萧肃的人？ 这或许是找到丢失记忆的契机。 魏岚眼眸微睁的有些圆，瞳仁晃动，奔着那窗户的方向往前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张晓奎的声音，“魏岚同志，这边！” “哎？” 刹那间，思绪恍若归体，魏岚仿佛清醒一般，茫然转身，看看警局院口停着的小轿车，再回头看那扇窗。 那处已经没有人影，而她，好像也找不到刚才的那种感觉。 魏岚再度抬手，阳光下，那双手依旧近乎透白，却和之前脑海里闪过的片段也没有很相似。 那双手是白皙细腻的手，而她的手，外形不错，却布满细碎的疤。 错觉吧。 “走啦！” “哦——来了！”摒除脑中奇怪想法，魏岚一手压住帽子，一手拎起裙子下摆朝车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局长办公室。 敲门声刚落下，魏学良应声转身，“进来。” 衍邑推门，长腿跨入门里的瞬间，身体站立笔直，行了个标准军礼，“魏军长。” “坐。” 魏学良颔首，摆手让衍邑坐下。 “魏军长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提前打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 “算不得什么，我还能动。”魏学良摆摆手，没急着提此行目的。 目光在衍邑身上上下打量，见他一身休闲大半，并未着制服，魏学良浓眉拧起，“我刚到这边，听这里的贺局长说你被停职，是怎么一回事？” 衍邑坐姿端正，双手倏地紧张抓紧膝盖裤腿，只是一瞬又松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丁茂茂的事说了一边。 魏学良听得云里雾里，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天，才弄清楚，衍邑几天前寄往京市解释事情经过的信，魏学良并没收到。 衍邑只得前前后后按照自己知道的，丝毫不落下一点跟他又说一遍经过。 魏学良听后，沉默许久。 来前他信心满满，以为他的姑娘是失足落水，是意外事件，只要没找到人，就还有很大的希望还活着。 却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意外，是遭人下的毒手。 魏学良面色依旧如常，叠在腿上的手掌捏的死紧。 衍邑垂下眼帘，继续说道：“我已带人极力寻找，并未发现任何踪迹……迫于多方面因素压迫，不得不终止寻找……魏军长，我有愧。” 寻找还未正式展开，魏学良的心就先凉了一半。 此时魏学良的心里想法和顾朝如出一辙。 在受过重创的情况下，在翻涌的洪水里，他女儿还活着的几率甚至可能不到百分之五。 魏学良仰头，嘴唇发颤长叹口气，维持那个姿势许久，他忽地坐直，轻拍两下衍邑肩头，“这件事不怪你，你对岚岚的感情我知道，不要因为岚岚影响了你的前途，你是军人。” 那瞬间衍邑低下头，薄唇紧抿，而魏学良已站起身，马靴大步跨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 西市百货大楼有三层，对比周边一众平房小矮楼，三层的百货大楼确实足够大。 衍邑事先给过张晓奎票卷，但凡魏岚相中的，都可以买。 然而等魏岚转变百货大楼，也没相中一件喜欢的衣服或物。 尤其是在其中两个柜台，撞上两个扎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对一件粉色的确良连衣裙露出渴望神情时，魏岚甚至都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明明也没有多好看，甚至还有些保守、平庸。 要是她们看见了蕾丝长裙、修身旗袍、露脐短裙那还不得尖叫的疯了？ 想着，魏岚微怔了一下，她好像又把当下和脑海里另一个虚幻的世界搞混了。 “年轻姑娘都喜欢这样的花样，魏岚同志，要不你也买一身？” 张晓奎挠挠后脑勺，尴尬提议。 跟女同志逛百货大楼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枯燥，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对象带上。 女同志在一起话题总是多一些，那时候他只要负责拎东西就行了。 魏岚点点头，“那就看看吧。” 说罢，走在前面，重新逛起百货大楼。 先前魏岚审美一直停留在脑海里那个虚幻世界，眼下摒除杂念，按照当下时兴元素重新审视、打量，到还真相中两身不错的衣裳。 上身纯白荷叶领、下身红底波点的连衣裙，还有蓝白粗条的半袖衫和牛仔外搭。 百货大楼虽大，里面一个个柜台却很小，没有试衣服的地方，更没有试衣服的服务。 魏岚相中款式，大致看了两眼，确定大小合适便点了头。 张晓奎利落结账，柜台售货员一张脸笑容灿烂好似菊花，恨不能亲自帮她们领东西送到门口去。 魏岚选的那些衣裳，是这年代香港那边正流行的，厂家那边琢磨试做了一批，发往全国各地试销。 这些衣服送到h省这边啦，已经滞留很长一段时间，来往的小姑娘们顶多看两眼，没有谁能接受。 在她们眼里，一身的确良百褶裙或是一身旧军装，要比那些看起来奇怪、穿起来厚重又硬的衣服要体面的多。 脑后伤口已经愈合，淡色的疤痕上也开始生长细小柔软的头发，但比较是重新生长，跟其他头发在一起就显得参差不齐。 加上魏岚也不是很满意一头短发，有意遮掩，故而买完衣服后，魏岚又走在前面，找卖帽子的柜台。 帽子是附带上品，有好家都有卖，但每家就那么几顶，且款式差不多都相同。 魏岚现戴的事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刚能下地走动时下楼活动，衍邑怕她伤口着风，才买的。 形状有点像倒扣的花，不丑，但很大，并不适合日常。 回来转了几圈，魏岚这种选了一顶系着红丝带的袖珍藤编帽，宽帽檐占据一小半头围，属于俏皮可爱的类型。 “就它吧，多少钱？” “藤编帽八毛，不要票。” 八毛，很便宜了。 魏岚捧着帽子，回头看张晓奎，张晓奎会意，利落的上前付款。 前后又转了转，还不见衍邑人过来，张晓奎怕魏岚等着着急，就提议去对面国营饭店，边吃边等。 魏岚点头同意。 征求魏岚意见，张晓奎点完才后就在一楼大厅等，魏岚则是在二楼靠窗户的座位等。 等待的时候也没闲着，她拖着腮，目光透过窗外漫无目的游走，不经意扫见楼下街道路过的两个年轻人。 那两个年轻人步伐很快，其中一个身着白衬衫，修身裤，背影瞧上去挺拔精神，魏岚不由多看了两眼。 街上多是穿灰、蓝、黑色的衣服多，穿白的很少，至于衬衫，这么久以来，魏岚还是第一次看到除衍邑以外的人穿。 看了两眼不够，又站起身，撑在窗台往外看。 “魏岚同志，饭菜好了，我看下面有疙瘩汤，你要不要来一份？”张晓奎端着托盘“噔噔噔”跑来。 魏岚坐回位置，看了一眼托盘，里面已经有了三个菜，两万米饭，“不用了，这些已经很多，我们不一定能吃下。” “哎，哎！好！那先不点，一会儿你要是想喝了，再跟我说，我再去买！” “好。” 与此同时，嗅着国营饭店里飘出来饭菜的香味，山芋脚步停顿一瞬，紧接着脚步踉跄跟上前面的人，“哎!朝哥，朝哥！正好正午饭点，要不咋们去国营饭店吃点的？我请，行不？坐下来慢慢说，怎么样？” 顾朝脚步微停，继续往前走，声音沉闷，“我还有事……对了，你知道县里出了县中医院，还有哪些医院？” “县中心医院、同仁医院、啊对了，还有个军附属医院……你问这些做什么？” 山芋掰手指数了一阵，突然加快步伐拉住顾朝，“你还没告诉我，魏知青到底啥时候再做羊奶卷？不少客户都还等着我送货呢！” “大概不会再做了。”顾朝顿住脚步，眸光沉沉睨向山芋，“军附属医院，会走吗？” 山芋想问为什么，怎么回事，一见顾朝这样的眼神，浑身登时一个激灵，茫然点头，“知、知道，那、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那边还有个客户等我回话……” 顾朝没说话，转身继续走，山芋跟上去，“这边这边，对了，那位客户也姓魏，你说巧不巧？跟魏知青一个姓呢，也是很好说话的人，就是看上去有点凶……” “你说，他们还不会是本家，或者认识吧？” “也姓魏？” “是，不过是个男的……哎哎，你走慢点，这边，这边！” 听到姓魏，顾朝眼前一亮，又听见是个男的，他眼中光亮瞬间淡去，伸手拉过山芋，把他推到跟前，“你走前面，带路。” 一顿饭慢悠悠的吃，光盘时，衍邑才姗姗来迟。 张晓奎擦了一把冷汗，“衍副局，那人交给你了，我就先回了？” 哪怕回局里站大门也比这逛百货大楼的强。 衍邑点点头，喉结滚都微微喘息看向魏岚。 张晓奎走后，魏岚双手托腮望着他，抿抿唇笑语嫣然，“你是不是还没吃饭？等你吃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衍邑在警局跟魏学良谈完话后，忙着给魏学良张罗住宿地方，之后一路跑过来，半点停歇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吃饭。 但他拒绝的干脆，“不用，现在回。” “哎？” 魏岚满脸疑惑，衍邑草草解释：“出了些事，情况紧急边走边说。” 说罢，已经拎起魏岚身边百货大口的口袋，又扣住她手腕，牵着她往回走，眉宇间皆是紧张急躁。 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魏岚不敢墨迹，小跑勉强跟上衍邑步伐。 张晓奎人走了，但车留下了，一路开车会深巷小院，衍邑薄唇紧抿都没开口。 魏学良短时间内大概不会走，以衍邑对他的了解，哪怕他心里已经认定魏岚“死”了，但留在h省的这段时间里，也一定会采取一定的措施。 比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魏学良可不像顾朝那么好打发。 到家附近，车子缓缓停下，衍邑侧身帮魏岚解了安全带。 他狭长的眸紧紧盯着魏岚清澄的桃花眸，喉结滚了又滚，琢磨怎么开口。 魏岚见他满脸严肃，抿抿唇笑得甜美温柔，“到底是什么事？不好开口吗？” “没有。”衍邑摇摇头，神色稍稍松动，掰着魏岚肩头认真叮嘱：“县里出了大事，未来几天可能会很乱，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敲门，不要开门，嗯？” 魏岚狐疑晃了晃脑袋，问道：“会有人上门？” “嗯。”衍邑颔首，“县里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大概率会挨家挨户的普查，你户籍刚补办还没落实下来，如果有人来，会很麻烦。” 魏岚瞬间明白衍邑的意思，轻轻点头应许，末了又有些沮丧，“我给你添乱了吗？” “别说傻话。”衍邑伸手，大手捧起她的脸轻轻蹭了两下，“我只是怕他们吓到你。” “我又不是小孩，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魏岚噗嗤一声笑出来，一看衍邑神色又凝重起来，她小手拍着胸口，赶紧担保道：“放心吧，我一定做到!” “乖。”衍邑倏地露出笑容，下车给魏岚开车门。 衍邑的家是警局分配的，深巷中央一处小院，院里一口水井，一颗歪脖子石榴树如今已经挂了果，有几个已经裂开口，露出里面紫红紫红的石榴籽。 再往里，正进门去的事客厅，两侧是卧房两间，后面有单独的洗卫室。 魏岚站在石榴树下，仰头打量那几个开了口的石榴，宛若被枝头小鸟吸引注意力的小猫，十分感兴趣。 第482章 圈养？宠物。 衍邑栓好院门，又打开正房大门，放好东西出来，挽起袖子拉下树枝，利落摘了一个大石榴递到魏岚跟前，“应该是熟了，尝尝？” 他手里还攥着石榴树树枝没放开，大有还要再摘的意思。 魏岚解了石榴忙道：“先摘这一个，等吃完了再摘！” “好。” 简单冲洗石榴，衍邑把石榴掰成两半递给魏岚。 魏岚扣着石榴籽一粒一粒往嘴里塞，牙齿轻咬石榴籽很甜。 她一边吃着石榴，一边往屋里走，目光好奇四处打量。 正房客厅不算大，摆设更是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小马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魏岚抿抿唇，扭头扎进左手房间。 房间稍比客厅大些，很开朗的窗户，白色单薄的窗帘，比军绿色浅一号颜色的床铺，同色被褥跌成豆腐块，连枕头的边角褶皱都被抚平。 床里侧床头柜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衣架，上面挂了一件白衬衫和男人的制服外套，还有两条黄铜金属扣的皮带。 是衍邑的房间。 魏岚有过短暂紧张局促的瞬间，转身略显慌张往外退，正好撞上后跟进来的衍邑。 “怎么了？” “没、没什么！”魏岚慌忙摇头。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突然进入一个不该进入的地方，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可是，只是一个房间而已，还是一个一眼就能望穿的房间。 魏岚渐渐恢复平静，她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生出莫名其妙的情绪。 回头又看了一眼，确定只是普普通通的房间以后，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才渐渐散去。 果然是她多想了。 “你的房间在这边，跟我来。”衍邑带着魏岚，去了客厅右手边的房间。 跟刚才的房间差不多大小，布置上却要精致许多。 洁白窗帘遮了大半窗户，阳光散在上面隐隐绰绰，屋内仿佛罩上一层柔光。 床铺被褥粉白相间，布料微有些反光，亮晶晶的，魏岚手指拂过轻摸了一下，很滑很柔软，是真丝的。 床头柜上垫着蕾丝桌布，精巧的白瓷茶杯，边角几本书摞在一起，摆设很讨巧，是花了心思的。 这些是衍邑收拾出来的，还是以前她自己布置出来的？ 魏岚努力想了一下，并没有在脑海中找到什么有用讯息。 床尾还有一处人高的大衣柜，她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还有几身衣服，颜色都很鲜亮，但款式简单稚嫩，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孩才会喜欢的款式。 衍邑站在门口，魏岚回头看他，“这些是我的衣服？” “是。以前你最喜欢这样的款式，所以……” 所以才买了这些。 魏岚捕捉到他话语里的信息，眉心微蹙再次疑惑问道：“以前？”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几年前，那时候你十三岁……”衍邑点头，似乎想到什么，他神情有些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你已经长大了，或许不喜欢这样的了。” “也不是……”魏岚尴尬转开视线，指了指房间里摆设，“那这些，也是以前我喜欢的？” 那些衣服款式稚嫩，也不能说不喜欢，但终究不适合她。 颜色也是，红的红，粉的粉，各有各的特色，魏岚不排斥，但也并不喜爱。 她喜欢的，多是素雅清醒的颜色，例如淡淡的湖蓝、薄荷绿，一些淡淡的糖果色也在喜欢的范围之内，但和衣柜里的这些，差异巨大。 衍邑点点头，魏岚眉心皱得更紧。 她回头质疑望向衍邑，“可是……我不是孤女吗？” 衍邑说她从河岸摔下去，落水造成失忆，又说他们几年没见面。 她可以理解成，她在海市长大，因为和衍邑有婚约，又因为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虽以从海市坐船过来，路上因为意外，从渡口河岸摔下去…… 可是，她是孤女啊。 不受家人待见的孤女…… 孤女哪来的家人？ 有家人，不受待见，还能过着盖真丝被褥、看书打发时间的日子？ 这和，这和那个什么资本主义家的小姐，有什么不一样？ 脑海里浮现许多衍邑说的话，多是关于她的过往，可是却有很多都是相左的。 到底，那个才是真的？ 以前审讯犯人时，衍邑悟出一个道理，当一个人不肯认罪，他就会说谎。 而说出一个谎言，就要用成千上万个谎言去圆。 他现在，和那些人何其相似？ 衍邑沉默一瞬，神色逐渐凝重，“魏岚，你今天太累了，需要休息，嗯？听话。” 魏岚抗议摇头，心里疑惑更胜，“我到底是孤女，还是被家人遗弃出来的？” 衍邑不说话，定定望着魏岚许久，从一开始面色凝重，到最后狭长眸中染上复杂与……伤痛？ 那瞬间，魏岚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孤女又怎么样？被家人遗弃又怎么样？ 这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在这个世界上和她有关联的人，从一个变成多个。 可是在意她的，只有眼前这一个啊。 魏岚垂下眼帘，神情蔫蔫，“对不起……” “魏岚，你只需要知道。”衍邑踱步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下颚抵在她发顶，“我不会伤害你。”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会永远护着你，不抛弃你。” “你可以无条件的信任我。” 话音落下，他停顿一瞬，又问，“你会信任我吗？” 头顶声音低沉沙哑，额前胸腔微颤，魏岚轻点了下头，“嗯。” 这个世界，在意她的只有他一个，而她也不想失去这一个。 以前怎么样不重要，那些都是过去。 她啊…… 要过好当下，过好未来。 * 衍邑预料的不错，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不光是本县县公安局调动人马展开搜查，附近省份、县的公安局以及部分还存在的民兵组织，都相继派来人手辅助调查。 又以魏学良为首，单一只队伍日夜进出红旗公社七大队，从事发地点展开调查。 衍邑身上压力异常的大，因要跟在魏学良身侧进行调查，不能抽出时间空隙带魏岚隐蔽。 担心他不在的期间，魏岚出门或者有人闯进屋里，再三斟酌，每次出门之前，衍邑会备好当天所需食物、饭菜，之后在魏岚近乎哀求的目光下，从外将院门锁死。 “衍邑，别这样，你别这样……” 衍邑放下东西，转身往外走，魏岚小跑跟在身后，追了一路，“别这样，我答应你的，我不出去就一定不会出去，别锁门，行吗？行吗？” “魏岚，这是为你好，听话。”衍邑跨过门槛，转身搭上魏岚肩头，将人轻轻往院里推去，“再几天，再过几天就不会这样了，听话。” 言罢，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拉上院门。 院门缓缓被他从外拉上，缝隙越来越小，魏岚能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她脑袋嗡嗡的响，手激烈拍上门板，“衍邑，衍邑，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 可是，衍邑仿佛已经走远，门外没有丝毫的动静。 就算是接纳不喜欢的东西、事务或者被迫接受某种习惯，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来的委屈。 魏岚缓缓蹲下身，心里压抑异常，终是没忍住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是人，不是……圈养的宠物。” 她在门里哭的伤心，却不知隔着院墙和单薄的门板，衍邑眼眶泛红，后背依着门，用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下口里涌上来的酸水。 就这几天，只有这几天。 等过了这几天，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禁锢你的自由。 衍邑深吐出一口气，提步朝车走去。 * * 八月中旬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 太阳炙烤大地，农田里禾苗高长，翠绿的海洋中，偶尔有三两只白鹭落足其中，筷子般的长腿小心挪动，脑袋一伸一探，捕捉水田里的小虫、泥蛙。 魏学良站在河沟岸上，双手捏起裤腿往上轻提了一下，躬身往河沟探脑袋。 他家姑娘就是从这里落的水，当时水面没过水岸，涨水四米不止，可想而知水流有多急窜。 人一旦落水，除了被水冲走以外，也有可能会水流急窜的浪拍入水底。 几乎瞬间，魏学良下定指令：“找个回水、水性好的，沿着河沟一路往下找，遇见水深的地，水底也要搜罗一边。” 说完，魏学良转身往回走，才走两步又顿住脚步交代，“安全起见，再找根绳子栓腰上，岸上跟两个人辅助。” “是！” …… 已经找了好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 如果连水底都没有，那么基本也就能确定，这个地方已经找不出任何东西。 魏学良喉咙滚动，抬头萧肃朝竹林方向走去。 才走出几步，就看见民兵外围落寞耸立站在那里的人。 “伯父……” 魏学良垂下眼帘没有停留，路过顾朝，他低声说道：“岚岚之前住你家？带我去瞧瞧吧。” …… 魏学良进了顾家，视线四处游走打量。 堂屋正对大门的墙上贴着伟人大头像，左手靠墙是竹篾、竹子编出来的床，右手靠墙的地方摆了一个长桌，桌面铺着红布，上面摆了一台电视机，电视机上面同样盖着红布。 屋里收拾整洁，有那两块显眼的红色布块，更显得喜庆、鲜活。 见顾朝听在拐角门口，魏学良抬步走了过去，“这就是岚岚的房间？” “是。”顾朝低应一声，推开门，魏学良进去后，他就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守着。 魏学良跨过门槛，站在房间里细细打量。 屋子不大，却很敞亮，窗户对着后院，能瞧见十几二十米开外的丛丛竹影，风声摇曳，十分清幽。 再看屋里，衣柜、桌子、床头柜一样不少，床上被褥都还在，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干干净净，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靠窗的长桌旁，还有一台缝纫机，魏学良踱步到桌边坐下，望着那台缝纫机，粗粝大掌轻轻抚摸机身，“她平时，就是在这做衣服？” “是。”顾朝颔首，脑袋下垂虚虚望着地面，“有时会在院里边晒太阳边画图，画到满意了就进屋来选布、比对尺寸裁布、挑选合适的线……她在这事上总是有种莫名的干劲，想到什么好点子一定要一口气做完……做成之后，抱着成衣高兴的又蹦又跳。” 虽之顾朝一言一句，魏学良视线在屋里转动，所看到的每一处，甚至能瞧见他姑娘活动、忙碌的画面。 看的时间久了，眼眶跟着发热，脑海里也逐渐会意起，孩子从巴掌大一点到蹒跚学步，到上学，到下乡后回家探亲，抱着他胳膊摇晃，撒娇喊爸爸的画面。 魏学良不敢再坐下去，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往外走，“你家里还有奶奶是吧？在哪？引我见见。” 顾朝没有忽略魏学良眼里的伤痛。 哪怕表现出再冷静淡然，人心都是肉长的，感伤能藏住一时，藏不了一辈子。 顾朝又将魏学良带到顾阿婆房前。 顾朝先敲响了门，“阿婆。” 屋里传来“哼哼”闷声喘气声，顾朝默了默，道：“阿婆，魏岚的父亲来了。” 压抑的喘气停顿一瞬，老人沧桑哑然的声音传来，“请……请进来……” 顾朝开门，走在前头想给魏学良收拾个正经坐的地方，魏学良反手将他拉住。 两人对视，魏学良眸光锐利坚定，“我跟你奶奶单独说两句。” 顾朝一顿，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菱唇紧紧抿起，最终妥协退后一步，目睹房门被关上。 右兰从房间探出头来，“哥哥……” 魏学良身上气息太厉，从他进屋，右兰就进了房间，不敢出啦。 眼下魏学良进了顾阿婆的屋里，右兰才敢出来。 “是岚姐姐的爹吗？”右兰抱紧顾朝胳膊。 “嗯。”顾朝揉揉她脑袋，“右兰要叫伯父。” 右兰哄着眼睛点点头，又问，“那伯父过来，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大概是…… 划清界限吧。 顾朝深吸一口气没回答，反手招呼右兰进了魏岚的房间，“帮哥哥一起收拾。” 第483章 是光 顾阿婆挣扎坐起身，“魏、魏军长？” 魏学良颔首，“空手来的，勿怪。” 遂又拍了下手示意，目光环视落到靠窗户的椅子上，提了一下裤腿坐了过去。 两家虽没走正式流程，但孩子的事基本已经敲定。 若是正常情况下，魏学良初次登门，那肯定是不能空手的。 此时眼下情况，又要另当别论。 “魏军长客套了……”顾阿婆说话有气无力，却仍是强打起精神。 魏岚出事，魏学良千里迢迢赶过来，为的是什么，顾阿婆不是不明白。 正因为明白，心里才更难受。 魏学良话很少，坐在那里就没怎么开口，都是听顾阿婆在说。 顾阿婆心里念着魏岚，浑浊老眼带着笑，跟他讲起原来的顾家什么样，魏岚来了以后，顾家又是什么样，家里的变化，顾朝的变化，还有右兰的变化。 说着说着，顾阿婆眼里又带了泪，前面细数起魏岚的好，后面又说起她和顾朝愧对魏家，没能把人护住。 “我这把老骨头即将入土，可朝哥儿的人生还长，他性子倔又固执，这辈子只怕会怀着愧疚、愧对度过，只求魏军长宽宏些，容他在跟前尽尽孝，别叫他想要忏悔，都无地可循。” 顾阿婆了解顾朝，以顾朝的性子，他会带着魏岚的那份体贴、孝顺，一起守候魏家人身边。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魏家人还能原谅朝哥儿吗？ 多是不能，顾阿婆无颜恳求魏家的原谅，却也不想顾朝苦一辈子。 她想争取…… 魏学良烦闷摸了两把头发，长叹一口气沉默许久，最终看向顾阿婆，坦言道：“顾朝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他。” “我也很愿意促成这这桩婚事，但是……” 魏学良喉结上下滚动，无可奈何笑了笑，“这件事是他人有意为之，于情于理都怪不到他身上。” 言下之意，就是魏家人没有怨怼顾朝的意思。 顾阿婆微怔了一下，心里浮现一丝期意，“魏军长的意思是……” 可不等顾阿婆多说，魏学良又继续说道：“我们没有怪顾朝的意思，但是……” “孩子妈妈接受不了。”话都说的差不多，魏学良起身往门口走，摸上把手的瞬间，他又道：“如果可以，劳烦老人家代为转告，让他以后别再去了。” 魏家人没有人责怪顾朝，但是，顾朝出现在他们面前，会一直提醒他们这件事的发生。 与其永远的活在悲痛之中，不如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魏、魏军长……” 身后传来老人沧桑急促的喊声，魏学良没有停下脚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反手关上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一大一小，魏学良愣了愣，“这事？” 他扫了一眼顾朝眼里的箱子。 顾朝眼眶红红，努力露出淡淡笑意，“是魏岚的东西，我想着伯父应该会带回去，所以就收拾出来了。” 年轻人笑容压抑又腼腆，周身挫败颓废的气息环绕，和半年前校场上把他摔倒的年轻人相比，判如两人。 甚至二者之间，一点点能联系上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愧疚，顾朝心里的伤痛，并不比他们少吧。 魏学良再度看向他手里的箱子，沉默盯了许久，没去打开细看里面都是什么，“留着做个念想吧。” 魏学良拍拍顾朝肩膀，“你既还把我当做伯父，当做长辈，就听伯父一句劝，以后好好过日子。” 目光注意到顾朝身后的右兰，魏学良淡笑了声，“好好孝敬你奶奶，教养弟弟妹妹。” 顾朝嘴里酸水翻涌，魏学良往外走，他就跟在身后，“伯父，我过阵子再去京市看你们……” 这回魏学良没有应声，更不曾回头，连脚步也没停顿一下。 顾朝追几步，脚步不自觉慢下，最后停在原地。 他不是傻子，知道魏学良的意思。 他现在彻底和魏岚、魏家没有了瓜葛。 在右兰的记忆力，之后顾阿婆喊哥哥单独说了一回话，具体说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只知道那天哥哥从阿婆屋里出来以后，抱着藤箱坐在后院岚姐姐常坐的摇椅上，眼睛猩红干呕了许久，最后一翻身，躺在井盖上爽朗大笑。 那笑声爽朗洪亮，却比哭声还要凄惨令人心碎。 少年右兰还并不懂得情爱、心痛的滋味，故只看见表面。 全然不知当时顾朝双耳不断传来嗡鸣声，胃里抽出好似几只大手同时翻搅，眼睛充血想要落泪，却胀痛酸涩，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他没有眼泪，他哭不出来。 顾朝心里好痛。 他的姑娘，他的光，他的太阳啊…… 周围竹林树木，万物迅速褪去颜色，仿佛在一瞬间，顾朝置身于一个黑洞洞的空间内。 周围黑压压一片，只有前方传来光亮。 光束中，魏岚一身白色连衣裙，笑容粲然“七月底所有的向日葵都会盛开，到时候一定壮观！对了，你知道向日葵的话语吗？” 她小手紧紧轻松惬意搭在草帽帽檐，正侧首向他看来，“就知道你不知道！听好了！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时你是太阳，我目不转睛，无你时，我低头谁也不见……这就是向日葵的话语，怎么样？浪漫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她说完，笑嘻嘻转身往前方跑去。 随她奔跑拉远距离，光束越来越远，很快就要消失不见…… 顾朝瞳孔涣散失去光彩，伸手想去抓那道消失的光，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天空灰扑扑竟显阴沉，他翻身躺在井盖上，眼里泪光闪烁，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右兰一直缩在厨房门口打量，不敢靠近，听见顾朝小声，不知为什么，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呜呜……哥、哥哥，岚姐姐，岚姐姐……” …… * 八月底九月初，顾阿婆身体早已是强弓末弩、油尽灯枯，已经走到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步。 “这样越来越好的年月，有谁愿意死呢？” 昏暗的房间里，古朴的旧木床上，一个顾阿婆身体好瘦仰面躺在上面。 “岚、岚丫头还没找到……我还没看见朝哥儿的孩子出世……”顾阿婆满脸沟壑，目光浑浊看不清东西，只能伸手无力的凭空抓着什么。 “阿婆。”顾朝坐在床边，抓着顾阿婆的手抵在耳边，眼眶里有泪却迟迟不肯落下，“阿婆你去吧。” 顾阿婆恍若未闻，另一只继续在半空抓着什么，随后就听她苍老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魏、魏岚呐……” “阿婆不是不喜欢你……” “你不知道自从你来了家里，每天叽叽喳喳的，有多热闹……阿婆喜欢你还来不及……” “你这皮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快快……回来，阿婆、阿婆给你煨鸡蛋吃。魏、魏岚呐……” 顾阿婆断断续续说着，周边人默默落泪，心里很不是滋味。 突然，苍老声音戛然而止，顾阿婆手蓦地落下，浑浊老眼瞪得老大，已然没了气息。 直到最后一刻，顾阿婆还念着魏岚。 “阿婆！”顾朝低吼一声，大滴的眼泪落下。 一旁一直小声哭泣的右兰反应过来后，再也忍不住扑倒床前，失声痛哭：“阿婆，阿婆？阿婆！” 处理完顾阿婆丧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上头有推行了新政策，包产到户，大集体解散，土地分到个人头上。 顾家分了小港那边的三亩地。 顾朝将田地租聘出去，家里钥匙交给顾阳，让顾阳帮忙照顾右兰，租地的人家会在每季收成时，将租金交给顾阳，算是右兰的口粮。 顾朝站在魏岚的房间里，魏岚爱干净敞亮，窗户早已换成透明玻璃的，此时阳光自窗口倾泻入室内，即是房间内空荡荡，依旧充满阳光的味道。 一如她人，干净，温暖…… 是光…… 是他的光啊！ 他本深处黑暗，以为抓住了可以救赎自己的光明，谁知道不过转瞬间，便陷入更深的黑暗当中。 顾朝紧要牙关，深深看了一眼后，决然走出房间，锁上门。 他背上行囊准备出门，院里顾阳夫妇抱着孩子，右兰站在门口望着他小声哭着。 “哥，别走，别走行吗？”右兰哭着扑进顾朝怀里，抱着顾朝不肯撒手，“我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哥哥了，别走行吗……” 岚姐姐没有了，阿婆死了，就连哥哥也要走了。 右兰陷入极大恐慌。 她不明白，明明…… 明明大家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的，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只剩下哥哥了。 顾朝一脸死气的摸了摸右兰的脑袋，声音平缓冷静：“右兰乖，等我在外面安顿下来，就回来接你。” 他这一生失败透顶，没能保住所爱之人，也没能让阿婆安度晚年，现在还要将唯一的妹妹丢弃…… 可是，别无他法，这个曾经充满快乐和幸福的地方，如今只会让他痛苦不堪。 “不……我不要！”右兰失声痛哭，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如果哥哥也走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要！” 右兰始终没能留下顾朝。 顾朝预备先去海市，找谢惊鸿交代一些事，然后再去找魏岚。 他背着行囊刚要上火车，却在县火车站，遇到一袭长衫、打着油纸伞的谢惊鸿。 两人碰面都十分讶然，找地方坐下寥寥几句说明情况，又都各自陷入沉默。 谢惊鸿来h省，确实是来找顾朝的。 生意上的事，他曾多次给顾朝写信，寻求帮助也好，商量事情也好，但从未收到回信。 谢惊鸿也曾怀疑，但转念一向，七月底高考在即，顾朝或许是在忙着参加高考，等这段时间过了，应该就能联络上。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 谢惊鸿在也坐不住，决定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过许多种，却独独没想过眼下这种。 那个总在信里叫他“惊鸿小朋友”，会给他做新衣裳、做好吃的的姐姐，失踪了？ 死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谢惊鸿脸板起，想去质问顾朝，可当目光扫见身旁低着脑袋，浑身笼罩颓废萎靡气息的男人，重话，又说不出口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惊鸿捏着油纸伞木柄，目光虚虚望向街道，雨点淅淅沥沥的下，路上行人或用手，或用衣服兜住脑袋，奋力奔跑。 “继续这样颓废下去？” “我要去找她，沿着河，沿着江，沿着海……只要是临水的地方，我都要去找。” “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谢惊鸿转头，稍显圆润的娃娃脸，目光倏地凌厉，“你现在就是在浪费时间。” “那能怎么办？我不能……” 天空炸响，惊雷闪过该去顾朝后半句话。 他低着头，大手附在眼上，身体抖得不像话。 谢惊鸿一直渴望能见魏岚一面，得知这样的情况他也很难接受。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继续寻找，除了浪费时间，心情更加压抑，还能得到什么？ 谢惊鸿垂下眼帘，稚嫩的脸色浮现不符合年龄段的深沉神色，“那时候她不想你去海市的吧？但是为了你，怕挡了你的路，她让你去了。”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你还要再辜负她一次吗？” “你想想，她想让你做什么？或者，她想做什么？” “你有很多种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无用的？” 火车站人来人往，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的凉椅上。 随谢惊鸿一言一句落下，顾朝后脊背渐渐挺直，长久以来因愧疚而发苦、颓废的眉眼在瞬间重新恢复硬朗坚毅。 谢惊鸿说的。 魏学良说的也对。 如果是魏岚，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他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 魏岚，只盼着他好，盼着国家能好。 外汇！ 有了外汇国家才能富强！魏岚让他搞外汇！ 顾朝有一瞬振奋人心，可也只有那一瞬间，他一双手发颤握在一起。 她盼着国家好，盼着他好，盼着国家给他撑腰…… 她从来都是想让他变得更好，不参任何杂念的盼着他好。 这样满心满眼盼着他好、为他着想的人，他为什么就没能抓住…… 第484章 孩子是你的吗 且说另一边，魏学良在h省搜寻十天，十天后依旧无果，带遗憾而归。 送走魏学良，彼时衍邑赶回家中，魏岚病情再度出现恶化。 恶化的不是伤口，是精神，是心。 魏岚脑袋受过重创，又在翻涌的河水里浸泡三天，送到医院抢救后到后期能走能跳，好似一切恢复正常，实际部分脑补神经受损，一直没能得到及时医治。 h省军附属医院医疗条件有限，主治医生在察觉这方便问题后，私下和衍邑沟通过，只是当时衍邑以为医生指的是魏岚失忆，故而并未多想。 然而一开始并未体现出来的问题，在经过十天封闭式的“圈禁”，一一体现。 衍邑首要发现问题就是，魏岚时常坐在门槛或树下，一个人自言自语。 说是自言自语也不对，有说有笑…… 更像是在和人谈笑风生，可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不光如此。 衍邑甚至能感觉得到，魏岚失忆后对他的依赖，也在渐渐的消散。 “真可爱，送给我的吗？” “唔……不给我，那你为什么拿给我看？” 纤细的枝丫因为枝头沉甸甸偌大的石榴压弯了腰，年轻姑娘穿着红色连衣裙抱膝坐在树下，斑驳阳光散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就像那浅淡的树影一般，只要日光褪去，就会消散不见。 她就这么抱膝坐在那里，时而勾起暖心灿然的笑容，时而蹙眉满脸失落。 衍邑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切，那瞬间，意识到问题棘手程度。 “魏岚……”衍邑蹲在魏岚跟前，试图捕捉她的视线，然而魏岚好像并未注意到他，依旧维持抱膝的姿势，纤细眉尾皱起，愠怒又带着小委屈： “你都不让我看你的脸……还拿这个来逗我！” “你在跟谁说话？嗯？”衍邑眉心紧紧皱起，掰着魏岚的肩膀让她和他对视，“魏岚，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谁？还记得我是谁吗？” 魏岚后知后觉转头看向跟前的男人。 男人深邃眉骨皱起，下巴冒出青色胡渣，眼睛不知是惊愕还是恐慌，整得有些大，依稀能看见里面若有若无的红血丝。 “衍邑……” “呼——” 记得就好，还记得就好。 衍邑狠松了口气，平复心情后再度看向魏岚，刚扬起的嘴角再度凝固。 她在看他，却也不在看他。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他身上，实则并无焦距。 衍邑喉结滚动，再不敢迟疑，一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顾不得锁上院门，把魏岚放上副驾驶，朝医院扬长而去。 “她的情况比之前更遭。” 拉上病房的门，医生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里面的年轻姑娘模样精致貌美，此时却低着头，神情蔫蔫。 收回目光，医生再度看向衍邑，“病人回家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衍邑仔细回想，最终摇摇头，“我这段时间很忙，她都一个人在家。”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每次回家，家里摆设都如常，这么看，应该没有什么意外事件发生。” “不是这个理儿……”医生摇摇头，“有时候，心灵和精神上的创伤要比肉体的上创伤，难治的多。” “心病还需心药医……再有，以她这个情况，最好能送到大医院医治，一直拖下去解决不了问题。”怕衍邑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医生多嘴提了一句，“失心疯，听过这个词吗？” 接下来，不必要医生多说，衍邑就懂了。 魏家人就在京市，魏临体弱，时有光顾医院的时候，在这魏岚在京市也有不少朋友，很轻易就会被认出…… 京市不能去，那么能去的，就只有海市了。 衍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脑子里还记着医生的另一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 魏岚自说自话的问题，就出在他陪魏学良搜寻的那几天。 回想每次锁门时，魏岚哀求几近绝望的神情，衍邑觉得他或多或少找到了问题的部分源头。 推门进屋，衍邑一步一步走近魏岚，直到到她跟前。 他蹲下身，握着魏岚的手，以一个仰视的姿态望着魏岚，“魏岚，那个不是我的本意……” “别生气，好吗？” “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魏岚？” 魏岚一直无动于衷，直到衍邑低着头，额头抵在她手背，手背传来冰冰凉凉湿润的触感，魏岚才将目光转回。 “真的吗？” 再也不会，圈禁她？ “真的，我发誓。”衍邑仰头看魏岚，眼里湿润和伤痛，未加掩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那种被锁在屋子里的感觉，就像是自由的雀，突然有一天被人抓住关在小小的笼子里。 不出门，和被圈禁起来不能出门完全是两码事，后者承受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压力。 魏岚觉得难以忍受，可当衍邑诚恳道歉时，她最终还是点头，做出了退让。 或许是相信衍邑所说的，他再也不会那样对她。 或许，只是不愿意再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有联系、在意她的人吧…… 点头时，魏岚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当时的表情，想要努力的笑着说没关系，说好的，但最终展露人前的，是比哭还怪异的表情。 确确实实，魏岚笑容勉强到令人心碎，衍邑怜惜将她搂进怀里，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一声又一声的道歉，一声又一声的保证:“再也不会了，魏岚，再也不会了。” 可是，真的不会吗？ 衍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魏岚精神有了明确好转，又因他的关切，让魏岚感受到自己被在意和被爱的感觉，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缓和。 然而好景不长，九月中旬，魏岚身上出现了呕吐反应，吃多少吐多少，严重到最后甚至连饭食都难以下咽。 衍邑再度将人送进医院，却得到一个让他心弦绷紧，脑袋欲要炸裂的消息。 那是孕辰反应。 魏岚怀孕了。 时间，正好两个月。 魏岚不是傻子，就算没了记忆，她也还是个女人，正常的女人，对这种反应不会一无所知。 衍邑出去跟医生说话时，她坐在房间了，淡色唇瓣浅浅抿起弧度，一双手虚虚环住腹部，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随之门“咯吱”被推开，魏岚眉尾扬起，带着灿然笑意看过去，“衍……” 另一个字，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 那是怎么样的眼神？ 冷到了极致，冷进了骨子了。 男人目光盯了她片刻，缓缓下移在她腹部落定。 似是有所察觉，魏岚捧着腹部身体向后畏缩，可是那种威胁压迫感，仍不见散去。 魏岚惴惴不安，“衍邑……” 他不开心，甚至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现？ 这是魏岚的第一想法，可是又觉得不可能。 哪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 孩子是衍邑的吧？ 孩子，是衍邑的吗？ 没有过去的记忆，魏岚大脑一片空白。 “你的身体还未彻底康复，这个孩子，不能留。” “魏岚，我们，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不、不……”魏岚不住摇头，恐慌无措，“孩子是我的，你没有权利！” 明明出门时，还那样紧张……短短的时间里，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站在至高的位置上。 那不是商量，不是征求，更不是为她好。 那是命令！ “不，不，是我的……她是我的！”魏岚声音蓦地尖锐，桃花眸瞪大狠厉瞪向衍邑，“你没有权利……你没有权利！她是我的，我的！” 将来孩子是由她生出来，除非她点头，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替她做决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越过她，定夺这个孩子的生死！ 她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她…… 魏岚歇斯底里的抗议，病床上的枕头被褥，桌上水杯小摆件尽数扫到地上，衍邑站在门口。 以一个侧身回首的姿态冷漠的看待疯狂的她。 那瞬间，魏岚胡乱拍打的手缓缓止住动作。 没有用，她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后，魏岚眼眸瞪大，脸色惨白。 晶莹眼泪挂在眼角长长的睫毛上，她狼狈踉跄的奔向衍邑。 那双纤细白皙却布满细细伤痕的手紧紧抓住男人制服衣襟，“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我是她的妈妈，我要她！我要她啊！” 男人被她拽的身体前后摇晃，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一种绝望感由心底笼罩全身，魏岚攥住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整个人脱力下滑，“我要她，就算是死，我也要她……你听听我的意见，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 衍邑爱魏岚吗？ 或许爱吧。 但他的爱是偏执，是占有。 因为魏岚不时表露出来的抗拒，他不想逼迫魏岚，所以和魏岚之间最亲密的动作还仅停留在拥抱和亲吻额头，从未逾越雷池一步。 这个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那么，他会容忍自己爱的人，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吗？ 心中妒火冲天，衍邑胸口剧烈颤抖，大手用力钳住魏岚，将她托起放回床上。 衍邑大掌后移，在魏岚后劲停留。 魏岚听到了此生，大概最恨、最厌恶的一句话。 他说：“乖，魏岚听话。” 暖心不在。 亲密亦不在。 如今只让人感受到无尽的压迫，无尽的残酷，和他的心狠程度。 让人恶心，让人害怕，让人作呕。 一连串晶莹泪珠滑落，陷入黑暗之前，魏岚忽然笑了。 多么， 讽刺啊…… …… “为了身体，决定放弃孩子？” “是。”主治医生办公室，衍邑站姿笔直不苟，面色冷峻颇有些寡情。 他轻轻颔首，“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孩子对她来说是拖累，我担心……” “你的担心完全多余。”主治医生摆摆手，心里早已将衍邑和魏岚当成新婚夫妻。 而此时衍邑脸色沉重犹豫的神情，在医生眼里彻底沦为不忍、犹豫，心痛。 主治医生笑道：“这个问题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以你的条件回去多准备点好吃的，魏同志完全可以安稳生下孩子。” 主治医生看了眼门外，见没人在才又将目光又转向衍邑，“都说医者仁心，我也不跟你废不必要的口舌，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只有药流。女人小产本就大伤元气，药物还存在副作用，以魏同志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要慎重考虑。” 主治医生的潜台词就是：拿掉胎儿，完全比生下孩子的伤害要大得多。 如果强行拿掉孩子，魏岚身体也会熬不住。 随医生话音落下，衍邑大腿两侧拳头倏地握紧，许久之后，又缓缓松开。 纵使妒佷万分，总是满心满怀的不敢，衍邑终是妥协。 没有选择余地的妥协。 魏岚再次睁开眼睛，医院一连排开阔的窗户红霞映满半边天。 朦胧间恍若隔世，待清醒过来，下意识护住腹部。 她动作很大，惊动床边低首削苹果皮的男人。 “醒了。”衍邑嗓音沙哑异常，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削苹果，“你身体虚，胎像不稳，要想安稳花熟蒂落就要时刻注意。” 他说这话，手里苹果皮完完整整削了一整条。 把皮丢在桌上小杯子里，苹果捏在手心捏着小刀往下压，直至一个苹果分成均匀的八块，衍邑取其中一块递给魏岚，“医生说了，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魏岚恍若未闻，坐在床上，两只手虚虚覆在腹部。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衍邑……改变主意了？ 是真的，还是暂时稳定她情绪的假话？ 魏岚咬住唇瓣，闭上眼睛努力感受了一些，确认身上并无任何不适感后，一颗心才逐渐安下。 她侧头看向衍邑，询问甚至是质问衍邑：“孩子是你的吗。” 衍邑心间猛然一颤，手里水果刀蓦地攥紧，强忍摔门而去的冲动，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如常，“是。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让你身体恢复快一些……你想留住孩子就留，但是要听话，嗯？” 魏岚疏离的望着他，继续狐疑追问，“真的？” 第485章 衍太太 衍邑心间猛然一颤，手里水果刀蓦地攥紧，强忍摔门而去的冲动，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如常，“是。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让你身体恢复快一些……你想留住孩子就留，但是要听话，嗯？” 魏岚疏离的望着他，继续狐疑追问，“真的？” 如果他说不是，她大概会立即追问他，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衍邑点头，“当然。” 切好的苹果丢进果皮杯子里，他掀开被子又躬身拿地上的鞋，挪过魏岚的小腿为她穿书鞋，“回家了，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补充营养，嗯？” 魏岚低首，看不见衍邑的脸，只能看见他头发浓密的后脑。 她恨衍邑的心狠，可是当得知孩子留下来后，心里那股恨意顷刻又消散了大半。 衍邑给她穿好鞋，转身又去收拾其他东西。 望着男人忙碌的背影，魏岚语气终于软了下来，“衍邑……” “嗯？” “我会做好衍太太的。” 会做好衍太太…… 衍邑忙碌的手猛地顿住。 话如耳中并未觉得欢喜，胸口传来钻心的痛，痛彻心扉，痛的眼眶涨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得到了，就会幸福吗？ 那瞬间心底涌起质疑。 可是让他放手，他怎么舍得…… “好。”衍邑声音发颤，没有回头。 * 孩子仿佛成为了精神寄托，魏岚情绪逐渐稳定，由先前自说自话，变成每天托着并不明显的腹部，对着孩子说话。 也一如她所言，会当好衍太太，虽然和衍邑并未举报婚礼仪式，但魏岚努力尽自己的职责，照顾好衍邑的起居。 尽管…… 衍邑并不需要她照顾。 又或者说，衍邑更愿意照顾她。 两个人关系看起来逐渐和谐，但中间始终还有着一层隔阂。 是什么呢？ 院里阳光正好，魏岚半躺在石榴树下。 哪儿半个月前，衍邑和她安置了一张摇椅。 初时躺上去还有些害怕，试了两次才渐渐感受到那股趣味与惬意。 天气仍有几份炎热，躺在树影之下，小风吹着，稀稀疏疏的阳光散在脸上、眼睛上，晃眼的很。 魏岚闭眼多去耀眼的日光，不多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 睡过去之前，她双手紧紧护住腹部。 她想，不管那层隔阂是什么，谁也不能动她的孩子。 …… 顾朝爱魏岚，一直都想给魏岚更好、最好的。 衍邑爱魏岚，亦想给魏岚最好的。 他知道魏岚爱美，没了记忆也对一头零碎短发十分介怀。 小县城里的百货大楼售卖品终归不如大城市里花样多，质量好，故而衍邑特意写信给还在京市逗留的朋友，托朋友按照魏岚的尺寸购买衣服、帽子再寄过来。 因已不是第一回，这回衍邑估算好时间，赶在下午局里交接时开车跑了一趟邮局。 如预料之中，满满的一腾箱，很占了些重量。 这么多，再是颜色、款式不喜，也拥有两件合适的。 衍邑拎着箱子，大刀阔斧的往车上去。 车往回开，转角开过一处路口，衍邑目光微顿，迟疑一瞬将车往后倒了两米。 路口才立起来不久的电线柱子上，贴了一张16开白纸。 白纸附带密密麻麻的小字，左上角附带复印出来的黑白照片，是个笑容稚嫩却甜美的小姑娘。 衍邑呼吸一滞，那张脸……再熟悉不过！ 魏学良已经返程京市，但他从未放弃寻找！ 他早该想到的。 魏岚是魏学良的女儿，不是阿猫阿狗，短短几天的搜寻，魏学良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魏学良身份特殊，不便在h省久待，可他手下有人脉啊…… 衍邑用力握紧方向盘，薄唇紧抿驱车回家。 他的计划，要提前了。 * 中午张晓奎送了菜过来，巴掌大一节的莲藕，不大却很粗，猪肉也有半斤。 家里有之前没吃完的小葱，魏岚用小木棍在石榴树下的花圃里松了一小块土，种上去竟也活了。 材料都是现成，她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干，午睡醒后就着手剁馅儿和面，衍邑进院门两大盘饺子正好包完。 “是不是饿了？我去煮饺子。”魏岚左手撑住门框，笑容温柔恬静，身上好似镀上一层柔光。 这两个月她头发长长了些，虽还是短发，却已经齐耳，乌黑柔顺乖巧异常。 她这话一出，衍邑便是她下午都在家做了什么。 腾箱随手放在正屋台阶上，衍邑搬来摇椅让她坐下，“我来就好。” 似乎知道魏岚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手指先一步抵在她瞬间，乌黑狭长的眸与她对视，“你说，我做。” 魏岚抿唇一笑，桃花眸弯成小月牙，乖顺点点头，“好。” “水沸先放一点点盐再下饺子……哎，小心点……” 衍邑不曾做过饭，家里油盐酱醋都是前阵子才配齐的，刚去拿盐，险些碰掉装饺子的碟子，辛亏他手快及时把盘子扶住。 魏岚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起身踱步到他身侧，“慢慢下，一会开锅再点一遍热水，怕馅儿不熟。” 说完，她又闲不住，转身去调酱汁。 “家里没有辣椒酱吗……那衍邑，今天吃蘸醋的，好吗？”目光扫视小桌，魏岚回头看衍邑，笑容恬静却耀眼。 她在征求他的意见。 衍邑默了默，“好。” 除对花生过敏以外，衍邑也……并不热衷吃辣。 炉子就在桌边，衍邑站在炉子跟前，魏岚站在桌前调蘸料。 两个人并排站着，距离很近，动作之间都能碰到彼此的手臂。 衍邑盯着“咕嘟咕嘟”翻滚的热水，以及上下起伏白皮肚大的饺子，斟酌许久，他试着开口，“魏岚。” “嗯？”等了半天不见他再开口，魏岚侧头奇怪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忙碌，“怎么了？” “你知道的，我们还没结婚。” “嗯……”魏岚手上动作慢下半拍，低应一声后，没在开口，纤细眉毛却轻轻皱起。 突然提起结婚……是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如果是，如果衍邑真的说要结婚，那她怎么办？ 接受吗？还是…… 虽然说过会当好衍太太的话，可真的要结婚，魏岚心里又开始有些抵触。 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情的缘故。 魏岚心里认定这点，放下搅拌蘸料的筷子，认真看向衍邑，“衍邑，这件事我还需要……” “情况紧急，我们没有那么多思考、解决的时间。魏岚，你现在有了孩子身份特殊，去那边才是更安全的。” 魏岚眼眸倏忽睁大，“咦？” 这是什么发展？ 那、那边？ 不是结婚的事吗？ 衍邑握住她纤细手腕，继续游说，“你忘了吗，你户籍地址就是海市，你在那边长大，应该对那边更熟悉……这次过去，说不能还能找回一些记忆。” 衍邑语调诚恳，有一瞬间，甚至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 魏岚不是军长的女儿，是出身海市的孤女。 魏岚大概明白衍邑的意思，“所以，我们要去海市？你要送我回海市？” “是。”衍邑颔首，凌厉的眸异常幽深，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送你回老宅。” “那里环境清幽，更适合你养身……养胎，而且如果有人问起，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丈夫，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换言之，如果继续留在这边，则是不同。 衍邑一直就在县里当差，他结没结婚，周边的人都知道，不是一句遮掩的谎言就能瞒过众人眼球的。 去海市，非特殊情况根本不会有人查证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魏岚就是安全的。 同时，魏学良的人，也不可能会找到她。 衍邑目光紧张与魏岚对视，心里摸不准，魏岚到底愿不愿意走。 如果不愿意，他要怎么办？ 像上次把她圈在家里一样吗？强制的带她走？ 不……不行。 她现在的状况，远比看到的还要脆弱、虚弱的多。 衍邑心里矛盾万分，魏岚却扬眉冲他浅笑，“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回，轮到衍邑怔愣了。 他没想到魏岚会答应的如此迅速果决。 衍邑脸上迅速勾起灿烂欣喜的笑容，“你真的愿意去？明天，明天我们一早就走，我、我现在就去买票！” 衍邑说完，便兴奋的往外走，人很快消失在院门口，魏岚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刚消失的男人，又大步跑进院里，继而钻进正房房间： “我回来拿户籍！” “会不会太仓促了？要不、要不后天也行？”魏岚小步跟在后头进屋，“家里东西那么多，总要收拾收拾……” “只要带上你的行礼就好，我之后还会回来，到时候再收拾也一样。” “魏岚乖，我去买票，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等我回来。” “哎……可是……” 魏岚还想再说，衍邑已经不给她机会，三步并做两步，迅速跨出院子，开车扬长而去。 魏岚抿抿唇，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沉默进了屋。 结婚的事，魏岚心里确实存了一些芥蒂，可是衍邑说的不错。 当下这个年代政策严谨，世人眼光如是，她要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只是换个地方而已，始终是她和衍邑两个，既然如此，在哪里都一样。 衍邑有军人户籍证明，又是开车，所以很快埋回两张卧铺车票。 魏岚心思细，认为有用的东西都一一收拾起来，这一收拾就收拾出了两大腾箱，外带一个大包裹。 就着，还不算衍邑下午刚带回来的那个腾箱。 衍邑无奈叹气，将包裹打开重新整理，当着魏岚的面把大半没什么作用的东西都拿出来。 魏岚几次开口，都被他哄去一旁走下，无可奈何，魏岚只好闭口不言。 衍邑前后挑挑拣拣，行李最终缩减成一个腾箱才算满意。 他回头冲魏岚笑道：“琐碎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去那边再买。” 魏岚轻叹了口气，“以后家里要添人口，孩子奶粉、启蒙都是钱……” 衍邑脸色笑意淡去，魏岚后知后觉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登时低下头去。 空气沉浸片刻，衍邑大掌在她头顶柔软的短发上摸了两下，嗓音缱绻无奈，“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养得起你。” 魏岚眼眶湿润，轻“嗯”了一声。 * 翌日天气明朗，衍邑牵着一身湖蓝灯笼绒修身衣裙的魏岚走出家门，踏上去往海市的路。 火车站门口人来人往，这种人多的场合，魏岚莫名有些怵得慌。 她跟在衍邑身后，压低头上小礼帽，紧紧拽着他的一节衣袖不撒手。 “早上没来得及吃饭，你在这等等我，我去买点吃的带在路上。” 魏岚犹疑不定，衍邑已经往马路对面小商铺走去。 魏岚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衍邑，身子不由自主畏缩一下。 她往路旁站了站，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并未达到预期中的效果。 她长得本就绝美，再加之这身连衣裙的加持，裙摆到小腿，底下搭配一双中跟白色小皮鞋，露出洁白纤细的脚踝。 连衣裙湖蓝布料，在这个满打结都是土麻布或各种灰扑扑布料衣服的小县城，着实惹眼。 魏岚的打扮可谓时髦，这样时髦的跟旧社会民国太太一般鹤立鸡群，想要降低存在感几乎不可能。 魏岚垂着脑袋，周围人声嘈杂，忽然一声幼童的啼哭声炸起，尤为刺耳。 她转过头，在马路的一角，一个皮肤黝黑干瘦的女人站在那里，正瞪大眼睛错愕的看着她。 女人怀里抱着莫约一岁多的孩子，脚边破箩筐里装着半框桃，是个卖桃的女人。 女人满脸不知所措，魏岚却觉得她脸上表情过于怪异，可是，只犹豫一瞬，她便抬步走向那卖桃的女人。 不光是因为魏岚喜欢吃桃，也因为她看出女人的艰辛。 “桃子怎么卖？”魏岚伸手提了一下裙摆，俯身看竹筐里的桃。 桃子显然经过挑选，大小匀称，各个白皮粉腮，看着就是脆甜的好桃。 女人发出两声怪异的“啊啊”声，然后上前猛地拉住魏岚的手。 第486章 魏岚没有死 魏岚吓了一抖，头上羊绒小礼帽落在地上，来回晃悠间踩了好几脚：“你干什么？” 女人怀里孩子啼哭不止，然而此时女人一手费力托着孩子，另一只手抓住魏岚手腕仍不肯松开。 女人着急想说什么，却哭丧着脸发出了单字音节的“啊啊”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衣着就能分辨出不是一类人，很快有人注意到这边。 人群围拢过来，见那女人不会说话，还拖着一个漂亮姑娘不肯撒手，只当她是疯子，有人撸起袖子上前将女人拉开。 人群围拢过来，给小孩子造成巨大恐慌，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女人将孩子放在框边，红着眼眶朝魏岚扑来，因周边人推阻，女人重重摔倒在地，最后只抓住魏岚的一只脚腕。 魏岚被吓很了，身体猛地萎缩起来，站在那里忘了动。 衍邑回来就看见人群围堵的场面，他心猛然往下一沉，两下挤开人群找到魏岚并护进怀里。 “怎么样？有没有事？”衍邑紧张查看魏岚情况，却见她紧紧咬住下唇，视线定格在一点。 衍邑顺势望去，视线很快在趴在地上的女人身上落定。 来回打量一圈，衍邑大致能猜出事情经过。 他将整理了魏岚散乱的头发，声音轻柔：“想吃桃跟我说，我去买就好了。” 说罢，衍邑拉开风衣，从内衬口袋摸出一块钱。 衍邑将地上的女人扶起，又将钱塞进女人手里。 也没问桃子多少钱一斤，衍邑径直从竹筐里拿起一张过期报纸包了两个桃子放进口袋，起身搂过魏岚的肩膀就要走出人群。 女人想追，又放不下孩子，最后只能高声呜咽出声：“唔……咕扎（顾朝）……咕（顾）……” 魏岚回头往后看，就看见那个买桃的女人满脸无可奈何的流着眼泪。 不知为什么，魏岚停下脚步，突然迟疑了。 衍邑低头看她：“怎么了？” 魏岚粉色唇瓣轻抿，眉头微蹙，道：“她是个哑巴。” “天下这样的人有很多。” 多得哪怕是十个魏岚，也怜悯不过来。 衍邑看了一眼手表，拉着魏岚手腕往车站里面走：“快走吧，火车快进站了。” 魏岚迟疑点头，视线在卖桃的女人身上停留一瞬，她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跟衍邑一起，进了火车站。 芳夏“呜呜”哭了一声，抹了一把眼泪，抱起哇哇哭泣的绍哥儿，也不卖桃了，背起框火急火燎往家赶。 * 如今政策改革，大街小巷里，大的商铺是没有的，小商贩却有不少。 一部分是混迹与黑市的倒爷，政策一下来，他们就走在前线，从以前暗地行当，变成光明正大的售卖货物商品。 还有一部分就是农家自产自销，譬如鸡蛋、土麻布、农产品等等。 顾朝走后，顾家的宅子交给顾阳和芳夏打理，这个月份正是桃子成熟、熟透的季节，往年是由顾朝送到供销社或黑市抛售，如今供销社处于解体边缘，基本已经停止从散人手上收东西。 黑市，那就更不消说，人家都忙着做自己的生意，手也是收稀罕、少见、实用的东西。 眼看熟透的桃子越来越多，顾阳要忙农活实在走不开，芳夏又怕糟蹋了东西，就提前一天把桃子摘好，剪去枝头、叶子一个个整齐装好，第二天起一大早，连公社两毛钱的公交车都舍不得做，前头抱着绍哥儿，后头背着一大筐桃子，步行近四个钟头到县里。 火车站来往人多，芳夏不指望能卖多少钱，只是桃子水灵灵的，人多总能卖的快一点。 桃子水灵品相好，上前看或是问价的不少，芳夏不会说话，只能手语比划，但懂的人很少，桃子一个都没卖出去。 围观的人不懂手语，渐渐退去，芳夏抱着绍哥儿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正思索怎么解决，却在火车站门口的台阶上，看见了一个人。 魏、魏岚！ 还没有死！ 芳夏欣喜之余，上前把人拉住，只是魏岚虽还活着，却和以前相比，大不一样，就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人群涌动，绍哥儿吓得大哭，芳夏被人拉开，之后又在人群中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带走了魏岚。 衍邑常去七队，不曾和妇女同志打交道，或许不认识芳夏，可芳夏是认得他的。 他告诉顾朝，魏岚没了，他又陪着魏岚的父亲四处寻找…… 假的，都是假的…… 魏岚一直都在他手上！ 眼看魏岚转身进了车站，芳夏心里彷徨绝望，什么都顾不得抱起绍哥儿又背起框子，火速往家赶。 跑了一阵，那框沉甸甸的着实影响速度，芳夏索性将框丢去一边，带着绍哥儿去县公交总站。 饶是如此，到家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右兰抱着晗姐儿坐在院里，纪风遥坐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朵有些打蔫的荷花摇晃，不知是在逗右兰，还是在逗晗姐儿。 顾朝走后，右兰性格沉浸下来，有时会让人觉得阴郁，村里的小孩觉得她脾气变得奇怪以后，也不怎么愿意跟她玩。 再加上右兰自己也不是很愿意出门，多是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多。 不过纪风遥和村里的小孩不大一样，或许是从一开始被调来这里就跟着右兰的缘故，每天来找右兰、陪在右兰身边，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嫂嫂。”右兰喊了一声，纪风遥跟着起身问好，“婶婶好。” 芳夏无暇光顾，心里酸涩一酸抹了一把眼泪，几步走到摇椅边把绍哥儿放下，转身给右兰打了一大串手语。 右兰见她神色紧张也不敢耽误，把晗姐儿递给她起身就往外跑。 纪风遥跟在后面起身，“右兰，右兰，刚才芳夏婶婶说的什么？你怎么这么急？跑慢点！巷子里生了青苔！” “嫂嫂说有急事，要找阳哥回来！” 小巷子的青石板传来清响步声，除此之外，少女声音也是异常清脆。 是这两个月里，就好像回到几个月事发之前的清脆明朗。 纪风遥步子慢了半拍，巷子里一阵清幽的风吹过，带走暑气十分凉爽。 少年乌黑碎发发梢被风掠起，大脑好似被凉爽的风吹醒，短短一瞬间心里萌生一个小小的念头。 他要守住她。 守住她的声音，她的笑容。 “右兰，我跟你一起去找，我们分头找！” 顾阳家也是分了三亩地，当时抽签并没有顾朝那样幸运，地在小港临近水源，而且三亩地都是连在一起的。 顾阳家的三亩地很分散，这里一亩，那边八分，别的地儿又是两分。 现在也不是大集体干活，家家户户都忙自己家的地，顾阳家的地这么分散，顾阳人在哪里还真不好说。 两小只前后围着田耕转了好几圈，最终在茶山包那边找到顾阳。 芳夏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能让她这么慌张，恐怕不是一般消失。 顾阳听说情况，当下急的不行，丢了锄头就往家跑。 “是什么事？” “真的？确定吗？你亲眼看见的？” “魏知青、魏岚没有死，没有死！” 院里顾阳情绪激动，芳夏红着眼眶，手语急促的一个接着一个。 芳夏跟顾阳解释事情来龙去脉，以及在县火车站看见衍邑带走的事，让顾阳找机会跟顾朝说明这件事。 顾朝这个时候，还在四处找魏岚。 顾阳连连点头，“好。好！我跟朝哥儿说，跟朝哥儿说！魏岚、魏岚没有死！” “岚、岚姐姐没有死！” 顾阳腿长跑的快，比右兰和纪风遥更早到家，右兰他们到家时，他们已经开始说上话。 右兰正好听见事情关键的点子上。 这几个月压在心里的沉石松懈，右兰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可是惊喜过后，右兰心情再度压抑起来。 岚姐姐没有死，可是哥哥已经走了，走时也没说确切要去的地点，要把消息告诉哥哥，又要上哪里去找哥哥的人？ 一想到顾朝还不知道消息，满心绝望走遍山川的去找魏岚，右兰一颗心就酸涩的厉害。 而顾阳在跟芳夏一再担保之后，也蓦然惊醒，想起了问题。 芳夏瞪大眼睛望着顾阳，眼泪顺着粗糙面容滑落。 顾阳沉默一瞬，肩头往下一跨，努力笑着安慰，“朝哥儿之后肯定会寄信过来，到时候我们可以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肯定能找到，先等等，我们先等等，嗯？” 也只能这样了。 顾阳的话，无形中说服了两个人。 右兰抿抿唇，转身靠在院墙外没有进去。 “右兰……”纪风遥小小眉头皱起，站在一旁呼吸急促的望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担心说错话，再惹她伤心。 右兰小声啜泣了一会儿，忽地抬头，黑黝黝的小鹿眸满是坚定，“岚姐姐没有死，我要去找她！” “你？你去？你还这么小，到时候万一连你也……我不同意！”纪风遥脸涨的通红，他本就比村里的小孩长得文静秀气，比女孩更像是女孩，如今这样，更是如此。 两人之间年龄差了一岁半，但过往的大半年时间李，纪风遥伙食得到改善，现如今已经和右兰一般高。 右兰擦擦眼泪，抬手在纪风遥头上安抚摸了摸，“好了风遥，我说去找岚姐姐，不是现在就去，肯定是要等哥哥回来的，我会跟哥哥一起去找岚姐姐。” 一定要把岚姐姐找回来。 这也是阿婆的夙愿！ 右兰满心想着事，从而忽略纪风遥眼里小小的不满和委屈。 他是男孩子，怎么能随意被人摸头？ 可是，如果是右兰的话，摸就摸了吧！ * 海市是沿海城市，更是两极化城市，一部分跟进当下文明，不断前进，另一部分则仍保留文明旧址。 观海路位于海岸港口的一端，站在彼端往这边看，映入眼帘的像是耸立海面的一座岛山，树木茂密，深宅屋檐高耸，隐隐露出点重檐边角。 下火车又乘坐兔儿头出租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衍邑率先下车，将车门推大，伸手扶魏岚下车。 司机找钱的功夫，魏岚双手并拢捏着仍有些灰扑扑的帽子，下巴扬起，小脸左右转动打量周围。 蜿蜒青砖小路，道路两侧松针树随处可见，郁郁葱葱，有的甚至还结了偌大的松塔，沉甸甸坠在枝头。 再往远处、深处望去，树梢之间还能看到或巍峨或古朴的房屋屋檐。 是一座一半现代气息，一半古朴的城市。 但是，仍然没有丝毫印象。 兔儿头小车开远，衍邑大步走过来，魏岚好奇问道：“我以前生活在这里？” “嗯。”衍邑牵过魏岚的手，带着她顺着青砖小道往上走，“没想起来？也不要紧，以后慢慢想。” “这里沿海，站在家里能看到海面，但是并不吵闹喧哗，空气也很好，你会喜欢的。” “哦。”魏岚点点头，没在说话，目光却克制不住向四周看去。 刚才坐车从沪北大桥过来，她也注意过这里，当时以为是景区，没想到竟是她老家。 远处看像是山体，身处其中仍觉得像山体，青砖小路蜿蜒山中，地势又高有地，居住的房屋多是小院，虽古朴却也精致。 站在小道上，依稀能看见身侧地势较低的民宅院落，青砖地板，青石与贝类垒砌来的花圃，里头种着白菜小葱，院里还有一颗硕果累累的柑橘树，黄橙橙的，煞是好看。 一路走来，也只听见鸟叫虫鸣，环境清幽，空气清新，魏岚仔细感受了一下，粉嫩唇瓣勾起浅浅笑意。 她觉得，她喜欢这里。 “我家也有这样的院子吗？” “当然。” “那也有那样的树？嗯……柑橘树。” “这个……大概有吧。” 衍邑声音迟疑，魏岚想了想。 这里是她家，衍邑说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那也是四年前，哪怕来过这里，也早该忘记了吧。 魏岚并未往深处想，桃花眸弯起带着征求韵味笑道：“如果没有，能帮我种一颗吗？嗯……我不要柑橘树，我想要葡萄树，可以吗？” 第487章 精神病症 “以后等葡萄树长大了，可以在葡萄架下喝茶看书，那样感觉心情会很好。” 她脸上笑容温柔恬静，仿佛笼罩一层柔光，静谧美好。 让人见了，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衍邑看的有些呆了。 可是，这和记忆中的她，一点也不像。 她应该是……活泼，娇纵又任性的。 “行吗？衍邑？” 衍邑迟迟不做声，魏岚转过头望着他，摇晃他的胳膊露出讨好笑意，乖顺的像猫。 “种柿子树吧，你喜欢吃柿子。”衍邑说完，送了魏岚的手独自走在前面。 “啊？”魏岚望着他硬朗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她……什么时候喜欢吃柿子了？ “衍邑，衍邑！你走慢点！” “再商量一下不行吗？” 她小跑跟在他身后，软声软气说尽好话。 魏岚以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以他在乎她的程度，自己一定会得逞。 可是她错了。 她不知道，在男人的心里还存在着一个叫京市的地界。 更不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也叫魏岚却喜欢吃柿子的姑娘。 衍邑，最终也没有种下一颗葡萄树。 * 宅子位于山体半山腰，两进的院子，一部分隐于山林，一部分暴露在日光下，因为地势较高，站在正屋台阶上甚至能看到大半个沪北大桥和大半个内港港口。 除此之外，环境也很是清幽。 初次穿过宅门进来，魏岚便觉得眼前倏地一黑，光线昏暗，空气潮湿，仿佛和外面形成两个世界一般。 等眼睛适应光线后，便发现宅门后头竟隔出一小块天井。 四面屋檐之下，露天的空隙里，摆着一口大缸，里面原是种着荷花的，应该是太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荷花荷叶生长的极其不健康，那细细的杆儿都支撑不住一朵花苞，蔫蔫歪向一边。 幽暗的环境下，仅水缸那里存着一束阳光，荷花荷叶被照映的枝叶透彻，莫名的有种残缺、病态的美。 魏岚缓缓踏出脚步，想凑近看看，步子还未踩湿忽地一滑，身体之重后仰惊得她眼眸圆瞪，一颗心差点蹦出来。 幸而衍邑手快，及时将她拦腰抱回来。 “天井这块阳光浅，平时容易积水，地上有青苔要小心。” 天井中心布置了一口大缸，平时下雨，水滴就会顺着屋檐滴入缸中，虽做了完善的排水措施，但这处天井太小，阳光仅能照进来一角。 阳光不能帮助尽快的晒干地面水分，又无人居住，久而久之便生了青苔。 魏岚一手扎着衍邑的手，一手护住肚子，脸色吓得惨白，慌不择乱的点头，“好、好……” 魏岚搭着衍邑的手缓步往里走去，绕过垂花门，眼前登时豁然开朗，大片院子暴露在日光下，许久未有人居住，青砖地板的缝隙，嫩绿小草随处可见。 院子不小，但格局简单，西边是两间厢房，东边靠院墙除围出一片花圃，里面杂草横生还能看见两颗树影。 一颗是杏树，如今已经过了吃杏的季节，上头却还挂了几颗橙黄的果，另一个树树叶子硕大，看着陌生，魏岚不认得。 正屋坐北朝南，一间正屋占据一大排，趁衍邑开门的空档，魏岚站在台阶上往杏树那边眺望，能看见远处阳光之下，釉蓝海面上渔人撑渔船撒网的画面。 “改天得空，可以去更近的地方看看。” 正屋门已经打开，衍邑踱步过来，牵着魏岚进屋。 “更近的地方？” “嗯。”衍邑点头，“沿海城市海产丰富，听说当地人会判断潮起潮落的时间，一旦退潮，他们就会领着小桶去往海岸，在那里经常会捡到搁浅的鱼。” “那不就是赶海？唔……” “赶海？” 衍邑反问，魏岚却并未答复。 屋内灰尘味道很重，她捏着鼻子小心往里走，窗户上盖了遮掩的布，黑漆漆的，看得不是很清楚，衍邑先一步揭开那些布，阳光充满整个房间，魏岚才看清楚房间的全貌。 正房整体空间呈现长条状，并未单独打隔断，中间只用镂空古韵的屏风隔开。 休息的那边，中间还有两道帘，往里是珠帘，往外是纱帘。 除了这些，一些摆设小件、桌子椅子也都十分复古。 不说是民国太太的住的地方，也像是古代小姐的闺阁。 精致是精致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人住的缘故，缺少生气，魏岚总觉得不自在，就好像四处阴影之中，总有眼睛盯着她似的。 当初chu四旧闹那么厉害，这样的地方竟也能保存下来？ 魏岚回头看衍邑，仿佛询问。 “不喜欢？”衍邑没有领悟的她的意思，浅浅笑着回望，“地儿大，想怎么布置，我来安排。” “嗯……”魏岚眉心微蹙，笑着摇摇头，“不需要太繁琐，把窗户穿成玻璃的，钉上窗帘就可以。” 窗户用的还是窗纸，有的已经破了窟窿，窗纸透光性本就不算好，这样一来，更显破败诡异。 至于其他让魏岚心里感到不适的地方，她觉得，也和这个有关。 等阳光都倾泻进屋，敞亮了，或许就能舒坦。 “好。”衍邑一一应许。 宅子很大，又很久没住人，到处都需要收拾。 衍邑带魏岚过来看过之后，就把魏岚安排进山下的旅店，自己带着东西上山收拾。 零零总总修整了三天，上到屋顶，下到青砖地板的小草、天井那边的青苔小路，都一一刮的干净。 直到宅子终于能住人了，衍邑才下山把魏岚接过来。 屋里处处干净敞亮，那种阴森的感觉果真褪去。 魏岚是满意的，脚步也随之轻快。 正屋和一侧厢房之间还有一条小道，魏岚顺着小道绕进去，一路绕道正房屋后，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处小的开场，水井、洗涮用的池子，都有。 “魏岚。” “哎！” 院里传来衍邑的声音，魏岚转身，匆匆退了出去，“来了！” 花圃里杂草早已清理感觉，衍邑刚才忙着挖坑，魏岚出去的时候，一株腰高的树苗已经立在那里。 种好了都。 但不是葡萄树。 魏岚弯弯眉皱起，不说不高兴，委屈是真的有，“你真种柿子树？” “柿子好吃，你喜欢吃。”衍邑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铁锹抵在墙上靠好，他牵着魏岚往后面水井走去。 井边有木墩子，他怕魏岚身子重站久了泪，就把木墩子挪到一旁让魏岚坐着。 衍邑转身拎起水桶丢进井里，“啪”的一声闷响过后，随他肩头衬衫被撑的鼓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传来。 魏岚脑袋轻晃悠了两下，望着衍邑躬身打水的背影，总觉得有两分熟悉，好像…… 似曾相识。 衍邑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草草用井水洗了脸又洗了头，汗巾垫在脖子上，扎成毛刺的头发顶着晶莹水珠就这么直愣愣蹲在魏岚跟前，仰头哄她：“柿子秋天成熟，那时候正容易上火，吃柿子压压火胜过吃药，不好吗？” 这样说来，确实是好的。 魏岚抿抿唇，清澄桃花眸倒映出衍邑的面容。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纤细手腕最终伸出，捏起他肩上的汗巾动作轻柔为他擦拭湿漉漉头发，“好，那就种柿子树吧。” “你不生气？”衍邑反手扣住那只纤细的手腕，狭长的眸沉沉盯着魏岚。 “你都是为我考虑，我为什么生气？” 魏岚很温柔。 但她的让步，并没有让衍邑感到开心释怀，反而心情更加压抑。 在女孩脸上没有看到期望中的神情，衍邑眼眸倏地涌现落寞，“如果是以前的话，你应该……” 话说到一半，他止住话头，转头看向一边搓了一把脸，再回头时有时一副浅笑模样，“你开心就好。” 罢了，以后多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 魏岚敏感捕捉他那半句话的漏洞，有意追问，却被衍邑接下来的话打乱阵脚。 “你、你要走？” “嗯，但不是现在。” “别害怕，我都安排好了。”魏岚眼里腾起惊恐无措，衍邑爱怜的轻抚她柔软短发，“明天我们先去医院，等回来，人差不多也到了。” “人？谁？” “照顾你的人。” “你找人照顾我？”魏岚眉头紧紧蹙起，心弦绷紧伸手猛地推开衍邑，声音倏地尖锐，“你要走多久？你让人照顾我，你这是要走多久？” “骗子，骗子……你说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要丢下我了吗？” 嘴里说着爱她，却又和那些抛弃她的人一样，将她送远，送走…… 这个和她最后有关联的人，也要留不住了吗？ 魏岚眼眶通红，大滴晶莹泪珠外涌，“骗子，骗子！” 衍邑不知道她情绪会这样大，束手无策，想要把人揽进怀里安抚，偏那眼泪好似会把他烫伤，几次伸手都半路收回。 “魏岚，你别激动，听我说，听我说……” 魏岚听不进去，情绪突然起来，难以控制，闹到严重地步人又倏地没了声响，身体向一旁软到。 衍邑接住魏岚柔软的身体，脸上焦急慌张，将人拦腰抱起往外跑去。 原定的明天去医院，这时候却再也拖不得了。 海市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一线城市，繁华程度比之京市也不差，医院自然如是，规矩也比小县城的规矩多。 魏岚陷入昏厥，衍邑那样严肃的脸都陷入恐慌，进入医院后很快有人推来急救车，送魏岚进观察室，衍邑想跟上去，却被人推回要求去一楼窗口排队挂号。 衍邑顺护士指尖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确实有窗口，还是好几个。 可每个窗口前都排满了人，少则十八，多则二十，轮到他得什么时候？ 衍邑脸色僵硬一瞬，迅速从怀里掏出证件递给护士看，焦急道：“我是军人，我是公安机构的，是不是可以不用排队？”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您是公安机构，可那位女同志是吗？”护士反问，见衍邑怔愣，她心里便已经明白，遂不再多言，留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追上急救车后面忙碌。 衍邑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后面追了几步。 这里不是他的地界。 他说的不算。 衍邑眉眼冷下，不甘心的转身去排队挂号。 在医生的辅助下，魏岚很快醒来。 虽然醒来，但神色彷徨，情绪仍然不大稳定。 医生多多少少看出端倪，转身让小护士请来院里的精神科医生过来，一系列诱导式问话，两位医生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让护士在旁看护，精神科孙医生单独找到衍邑，委婉的透露魏岚精神上的问题。 衍邑在h省已经打过预防针，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只是心狠狠往下沉了一下，身上气息也跟着下沉好几个度。 衍邑沉默许久，问道：“怎么样才能治好吗？” “首先，我需要了解过去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孙医生推了一下眼镜，和善看向衍邑，“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吗？” 她…… 她的过往。 医生的话好似劲风一般从耳畔呼啸而过。 衍邑唇线紧抿，低头又是一阵沉默。 孙医生看出他的为难与挣扎，“病人现在还处轻微病症的境地，如果找出问题所在及时治疗，以后情绪失常是日常，更严重的可能还会有自残倾向。” 孙医生说这话，并不是逼迫衍邑。 他觉得，如果是爱人或者家人，听到后果，或多或少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应该的，但治疗，怎么治疗个章程，需要病人或者家属来决定，他们无权干涉。 衍邑心中挣扎许久，最终败在那句“自残倾向”。 深呼吸一口气，随着一口气吐出，衍邑肩头慢慢下耷，他颓废靠着墙壁，歇睨了孙医生一眼，“这儿能抽烟吗?” 孙医生摇头，“或许，换个地方可以。” 两人辗转到医院天台。 海市不愧是大城市，连医院都有六层高，且不光这一栋，周边还有住院部，也是两栋六层高的楼房。 胳膊撑在栏杆边缘，衍邑深邃眉骨皱在一起，吐出一个烟圈，嗓音沙哑，“她受过伤，很严重。” 第488章 太太 衍邑弹了弹烟灰，“之前h省水库决堤上过报道，你应该听说过吧。” “是听说过。”孙医生点点头，“水灾冲走不少人和庄稼。” 遂将衍邑说的都一一记在本子上。 衍邑吐了一口烟圈眯眼看向远处，“她是被洪水冲来的。” 孙医生皱眉，“那她的家人……？” 衍邑没有接话茬，反问道:“你会告诉她吗？” 言下之意很直白。 面前这个一身戾气的男人还没有把这些事，告诉那位女同志。 大概是有苦衷吧。 孙医生顿了顿，最终摇头，“我们只关心病人病情，从不介入私人感情。” …… 孙医生在衍邑那边大概了解了魏岚的过往，很快跟院内心理学医生取得沟通，斟酌拟定治疗方案。 方案大体还未确定，只初步确认了一条，魏岚需要留医观察。 然而就是这初步的一条，都没能争取让魏岚点头。 病房内，魏岚脑袋轻晃，抓着衍邑的袖子摇晃不松开，“衍邑，别……回家，我们回家，行吗？” 封闭的空间，陌生的面孔，让人难以适应的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 任何一种都让她感到不安。 “我听话，我听你的话……我在家等你回来，行吗？行吗衍邑？” 别、别丢下她，别把她丢在这里。 魏岚彷徨又无措，大而微挑的桃花眸眨巴眨巴眼，两串泪珠克制不出落下。 是真的怕极了的模样。 可是……她得留下来。 意识到这点，衍邑蹲下身扶着她的双肩耐心安抚，“魏岚，留下来会对你的病情有帮助，听话好吗？等我回来，第一时间就来接你回家，好吗？” 魏岚前面还在哭着，听见这话，唇瓣颤动一张脸倏地涨红，下一秒就要暴怒爆发，然而孙医生及时出来插话，“也并非一定要住院，回家静养也是可以的，但是要配合服用医药，一日三餐要规范，另外还要保持良好的心情。” 衍邑怔然回头，见孙医生点头，他心稍稍松下一口气，转头在魏岚身后轻拍，“好，那我们就回家，听见医生说的了？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魏岚脸上红潮褪去，乖巧点头，和上一秒即将爆发怒气的人，判若两人。 收拾好东西让魏岚在病房稍作等候，衍邑出来和孙医生交谈。 孙医生看了一眼病房里乖乖巧巧坐着的姑娘，转头嘱咐道：“一级精神疾病症一般常有焦虑、抑郁、精神紧张偶尔会伴随自说自话的症状出现，但这些症状并不会很严重，病人不愿意在院里，你就把人接回去，日常多顺从多些耐心，病人保持良好情绪，有利于病情好转。” 孙医生说着，又竖起食指虚空点了点，“虽说一级精神疾病的病症并不严重，但也不可忽视，后面那二级三级、四级的，都是因为忽视了根本才愈演愈烈。” 衍邑点头，一一记在心里，带魏岚回家，果真如待珍宝一般，事事顺从，能让魏岚坐着就绝不让她站着，生怕磕着碰着一点半点。 如此时间到了第二天，小院里阳光正好，魏岚脖子下面垫着干毛巾，歪着脑袋靠墙边角坐着，而衍邑则是白衬衫袖口高高挽起，手里水瓢舀起半瓢热水，动作细致轻柔给她洗头。 这块有阳光，又能挡风，不用担心魏岚着风受凉。 “水烫吗？” “不烫……” 衍邑轻“嗯”了一声，十指指腹在她头上轻轻按摩，“力道大不大？” “不大，正好。”魏岚晃晃脑袋，半晌又糯糯道：“我又不是小孩……自己也能洗……” 衍邑轻笑：“那下回，就让你自己洗？” “好！” 她答得又快又认真，惹得衍邑一阵轻笑。 正是此时，天井那边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琐碎步伐，“有人在吗？请、请问是衍先生家吗？” 是道女声，青涩稚嫩，听上去年纪不太大。 魏岚弯眉轻皱，娇嫩唇瓣抿了抿又撅起，伸着脖子往门口看，这一动作泡沫流进脖子里，凉凉腻腻的，她不舒服的乱扭动起来。 “别动。”衍邑将她箍住，细细将泡沫擦去才扬声冲外面道：“是，进来吧。” 之前就得到消息，说人今天过来，衍邑心里大抵有数。 二道门门口绕进来一个扎着长长麻花辫的女孩，她长得清秀但皮肤有些黑，身上穿着一身浅蓝底碎花的褂子，下身是黑色阔腿裤。 一身打扮很新，但在穿着“港款”连衣裙的魏岚面前，便成了极端对比。 一个走在时尚前流，一个只是田园小清新。 女孩拘禁抱紧细软包裹，大量一圈面前两人，怯怯冲着衍邑喊了一声，“衍先生？” 魏岚桃花眸好奇打量女孩，衍邑大手抓着她布满泡沫的短发，侧头看了一眼女孩，“翠翠？” 女孩显示一愣，随后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大力点头，“是、是！我是翠翠！翠翠就是我！” “那有马扎，先坐吧，事儿一会儿再说。”衍邑轻应了一声，低头跟魏岚解释，“是以前战友的妹妹，她哥……” 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下拘禁的翠翠，衍邑避过“死”的字眼，“她哥把她托付给我，之前每个月都有给她寄津贴，你现在身体不好，让她来照顾你，有个伴儿，嗯？” “好。”魏岚点点头，在转头看向翠翠时，脸上好奇神色淡了些，眼里蓄起温柔笑意，“你多大了？” “十、十五！”翠翠紧张答道。 在翠翠眼中，魏岚是一个陌生人，却也是一个极美的陌生人。 肌肤白的像雪，眼睛大大圆圆，像以前在小溪流看见的那种透亮的石头，人感觉也很温柔，尤其是笑起来时候…… 给的人感觉，就像是三月枝头摇曳的木兰花。 翠翠红了红脸，不敢对上魏岚的眼神。 “才十五岁？上过学没有？” “没、没上过……” 翠翠如实回答，魏岚一阵感慨，反手在衍邑腿上拍了一记，“孩子都那么大了，没上过学不认识字怎么行？你抽空买些书本回来，闲暇时候我教她些简单的。” 总比睁眼瞎什么都不会的好。 一口一个孩子，明明自己也才十七岁而已。 衍邑无奈摇头，柔声答应，“好。” 洗完头，衍邑拿干毛巾给魏岚头发包上，又搬来摇椅在院子里，让魏岚躺着晒太阳，之后招呼翠翠熟悉家里环境，边走边介绍。 “这块是洗手间，上厕所也是在这里，用完后记得冲水，魏岚爱干净。” “这是正屋，正屋大，魏岚睡里侧，我给你在外间安排了床，就是这……” “魏岚不爱潮湿，天冷天热，厚被子薄被子中午都抱出去晒一晒。” “水井在正屋后面，从厢房旁边的小道绕过去就是……山下大路口每天早上七八点和傍晚五六点都有小贩卖菜，魏岚喜欢吃蔬菜，碰见心想的，可以多买一些，对了，水果也是……” 衍邑一边解释屋内格局，哪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 翠翠跟在他身后，他每叮嘱一句，翠翠都要回一次头，去看院里那个身材窈窕的姑娘一眼。 “都记住了吗？” 衍邑没等到回答，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见翠翠偷偷打量魏岚。 翠翠被他抓包，有些难为情，憋了憋还是没忍住问道：“衍、衍先生，那、那位女同志是？” 翠翠不确定魏岚的身份，所以也一直决定不下来该怎么称呼。 衍邑有片刻怔愣，遂道：“是我爱人。” “啊！是太太！”翠翠惊呼一声，又紧张的捂嘴嘴唇，忙不迭的点头保证，“记住了，记住了，刚才衍先生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衍邑叹气，“翠翠，我跟你哥的关系你多少知道些……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安安稳稳住在这里，不用拘束……” 翠翠摇摇头，坚定道：“衍先生，你跟我哥的关系那是跟我哥，跟我没有关系。这几年你寄给我的津贴有些我用了，但大部分我都留着，我以后会还给你的，等我再大些，我能挣钱，也能还你。” 不光是还钱，更有恩情。 翠翠没什么文化，挤不进像供销社那种抢手的活儿，在乡下只能跟着大队干活，一年忙到头也攒不下一块两块的，要不然，她绝对不会动用衍邑寄过去的钱。 她的哥哥为国家效忠，而不是用命给她换补给的，翠翠很清楚这一点。 衍邑还想再劝，见翠翠实在坚定，便止了话头。 他回h省的车票买的是今夜的，还有大半天的时间，按照魏岚说的，下午跑了一趟港口对岸，书籍、教学课本、铅笔本子都买了一些。 临行前衍邑又喊翠翠进屋嘱咐一堆，“魏岚身体不好，平时多顺着一些，这是她要吃的药，你不认识字我在瓶子上贴了标记。” “贴白条的是中午饭后吃的，饭后半个小时吃，要吃两粒。” “涂黑是晚上吃，也要饭后半小时，吃半粒。” “你要记着，别记混了。”把装药的袋子递给翠翠收好，衍邑又去摸身上口袋，“我这回走，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这些钱你拿着先用，缺什么及时补上，不省这一口，尤其是在魏岚身上。” 三张大团结！ 翠翠捏在手里只觉得手心发烫，推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她有钱，衍邑之前给她寄的，约莫也有三十多块，除去用掉的，也还剩下二十五六块。 一个月花几毛一块已经是奢侈，现在、半个月就要给她那么多？ 翠翠想说太多，又怕大城市跟小县城不同，怕真的推阻到时候开销又不够了。 多了就留下，少了她再补。 翠翠把钱收下，小心放进好，准备晚上得空了，在单独缝个布袋专门放钱。 翠翠这边踌躇不安，衍邑已经拎起行李走向院外。 下午回来顺路买了两个烤地瓜，魏岚在屋檐下乖巧的坐着，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地瓜。 “我要走了。”他站在魏岚身边。 “嗯？”魏岚仰头看他，嘴唇一角还黏着一点地瓜，黄橙橙的，迷糊又朦胧，娇憨憨的惹人疼。 “晚上的车票。我很快回来。”衍邑躬身，拇指将她出边屑沫蹭掉。 “三天够吗？”魏岚问。 衍邑眉心轻蹙，没说话。 魏岚有点失落，低头舀了一勺地瓜，半晌又抬头笑道：“没关系，四天也可以的。” 衍邑仍是没回答，只轻声在她脑袋细碎柔软的头发上轻揉一把，“魏岚乖，好好吃饭，嗯？” “嗯！”魏岚认真点头。 等衍邑走到门外，她虽迟疑，却还是小跑跟了上去。 眼见衍邑顺着弯道往山下走，她扬声道：“你早点回来，到时候，我们去赶海啊！” 听说可以捡到小鱼小螃蟹，她早就想去看看了。 衍邑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往前走，却又扬手挥了挥。 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在曾经这一幕也有发生。 魏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滚满泪珠。 “太太，衍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翠翠随后赶来，见魏岚哭的伤心，她踌躇一阵，上前搀扶魏岚往屋里走。 魏岚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太太。”翠翠拧眉，有些疑惑。 衍先生，衍太太，有什么不对吗？ 她来时，在山脚下遇到一大家子人，那里面也是这么称呼的。 魏岚怔愣一瞬，轻轻摇头，“没、没有。” 太太就太太吧。 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是她一早就说过，会做好衍太太…… 虽然没结婚，就当提前适应吧。 翠翠照顾魏岚很尽心，不光在照顾魏岚这件事上，整个家她都料理的很好。 前头天井出容易积水生青苔，她知道魏岚有身孕以后，每天都要将那一块仔细打扫，但凡看见半点绿意，都要用竹子细碎枝丫扎成的扫把把那处蹭的干干净净，就怕有一点湿滑，回头魏岚不注意会摔倒。 翠翠细心，每天光收拾都要大半个上午，魏岚想教她认字都难排上号。 第489章 你爱过别人吗？ 另一边，衍邑回到h省，刚踏入警局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平日相处不错的警员们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张晓奎如是。 只是张晓奎欲言又止，几次终没能忍住。 眼见衍邑要上楼，他步子一转跟上去，假意擦肩而过，实则小声提点了一句，“衍副局，京市那边来了人……你、你小心！” 衍邑微怔，半晌低应一声抬步上楼。 去海市之前，衍邑就考虑过，h省这边的工作他可以不要，以后在海市，随意谋一份生计能养过他和魏岚过日子即可。 因为想法果决，走前并未跟局里打招呼，衍邑想过，回来后会遭受贺有为一番刁难，但那也是最后一次。 警局的这份衍邑可以不要，但当初是魏学良安排他过来的，于情于理，他不能让魏学良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回来办手续。 此行原是不虚，眼下听见说京市那边来人，衍邑神色严谨起来，一颗心不上不下，总觉得这件事怕没预想中的那么好办。 衍邑深邃眉骨萧肃蹙起，心里暗自悼念，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魏岚已经送走了，魏学良总不会再回来一次…… 思索之间，人已经来到三楼。 马靴刚踏入三楼地面，贺有为忽然从转角走了出来。 贺有为微笑看向衍邑，颇有些笑面虎的韵味，“他们说你回来，我刚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哈哈，小衍呐，你这个副局长当得着实可以？说走就走，好不潇洒。” 衍邑不是傻子，先前贺有为做了那么多，其中针对意思，他不是没有察觉出来，只是懒得计较。 现如今也是，衍邑一张俊脸萧肃冰寒，面对贺有为的挑衅，他只是淡漠一眼，随后继续往前走。 那方向是贺有为的办公室。 京市来的人大多身份极高，贺有为从不会错失攀爬机会、“苛待”客人。 衍邑冷淡的表现让贺有为怒火腾起，三两步跟在后面追了两步，贺有为恶狠狠道：“你别得意，我治不了你，就让分派你来这里的人治你！” 他这话让衍邑步伐慢下半拍，但也就那一瞬而以。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贺有为站在三楼走道，忽地露出一抹了冷笑。 起初贺有为只当衍邑是个不开化的，所以总想修理、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上次魏学良来过之后，贺有为才知道衍邑身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担心受怕了一阵，害怕衍邑会高发他的“恶行”，同时，贺有为对衍邑的痛恨仍未淡去。 后来魏学良走了，贺有为一颗心才放下，可转念一想，衍邑这个人，更要出掉。 衍邑年轻，办事能力强，深得民心背后还有这么硬的关系，如果继续放任他继续下去，以后局里还有他贺有为的立足之地吗？ 他是局长！他才是局长！ 贺有为心中生出阴翳想法，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机会，衍邑他擅自离岗，七天！ 这回贺有为学聪明了，知道如果是他给衍邑下处决，最多也就暂时停职或者关紧闭，可如果把消息传到京市那边，那可以就不一样。 人一旦社会地位高了，在意的东西就会多，尤其是那些身在要职的“高官”，最在意的，不就是一张脸面么？ 衍邑走的第三天，贺有为就抓准时机给魏学良寄了信，礼貌问好之后，便是提及衍邑近日表现，表达了对魏学良的敬意之后，又委婉提及让魏学良私下和衍邑说和说和。 小报告打的明面上谁也不想得罪，可魏学良不是傻子，一眼辨出贺有为又当又立的作为。 可魏学良还是来了。 原因无他，魏学良这辈子亲生骨肉就两个，一个魏临，一个魏岚。 衍邑虽非他亲子，但在手下教养那么多年，从胸口高的少年郎教养出如今这养肩宽个高、腿长有作为的青年，魏学良早将他视作亲子。 魏学良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想再废掉一个。 * 衍邑进办公室，这回看到的是一身常服的魏学良。 魏学良坐在窗边，闭着眼头往后仰后脑抵在墙上，浑身气息疲惫不堪，短短半个月、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鬓角已经花白。 莫名的，衍邑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魏军……” “听说你最近几天都没过来距离？” 衍邑张张嘴，最终低下头，“是。” “没有批允，擅自离守？”魏学良依旧保持那个姿势说了两句，忽然睁开一双凌厉的眸，侧首严肃扫向衍邑，“七天。” 随着话音落下，他巴掌也拍上了椅子把手。 “嘭”的一声响，就算衍邑过往再怎么淡然、淡定，这时也不由被惊得小退半步。 “魏军长，我……” 魏学良别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问道：“他们说，你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以为岚岚会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却不料，不是岚岚……” 魏学良手肘抵住膝盖，两只大手烦闷捧住脑袋，“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从今天起，你按部就班，这件事，我会压下去，但是那个女人……” 衍邑喉结紧张上下混动，魏学良再度看过来，眼里情绪压抑复杂，“把那个女人交给我。” 魏学良对衍邑的期望很好，不想他误入歧途。 可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爱的人，不容易。 曾经魏学良没有拆散魏岚和顾朝，现如今更不会拆散衍邑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魏学良怕衍邑再在这件事情上面分心，心里其实打着把人带回京市照顾的念头，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绝迹不会出什么问题。 魏学良知道，衍邑明白这一点。 也确实，衍邑是明白的。 可是几乎是下意识的，衍邑摇了头，“不……” 魏学良所谓素未谋面的女人，真的是素未谋面吗？ 当然不，那个女人，是他的女儿。 衍邑会把人交给他吗？ 没有选择的余地，衍邑只能拒绝。 眨眼一瞬，魏学良浓浓剑眉皱起，起身一步一步朝衍邑走来，“你信不过我？信不过你魏阿姨？” “不……不是。”在魏学良的威压下，衍邑像是回到五六年前初入伍时一般，慌张无措，“我、我已经下了决心，以后去海市，寻一份生计过安稳日子……感恩魏军长这么多年的栽培，我……” “寻一份生计，过安稳日子？这儿让你不安稳了？” 魏学良“呵”的一声轻笑，衍邑不思悔改，他眼里复杂逐渐敛去，有闪过一丝痛心后，眼眸倏地冷淡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军人的身份束缚你，你可以用千万种选择、借口从这条路上退下来，但不能用眼前这种。” 魏学良口吻冷淡严厉，让衍邑无地自容。 一时之间，办公室寂静无声。 沉默许久，魏学良望着衍邑发顶，又问：“决定了？不改了？” 衍邑心下一松，以为这事差不多就此打住，故而回答轻快坚定，“不改了。” 可他放松的有些快，随他话音落下，就听魏学良轻叹一声，“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劲风袭面而来，察觉魏学良的意图，衍邑狭长的眸瞪大，侧身想躲，可他速度哪有魏学良快？ 只听得“刺啦”的一声，衍邑苍蓝制服上，左肩三颗星一枚小太阳的徽章已经被撕下。 衍邑眼眶倏地充血涨红，上前就像夺回，魏学良将那徽章高高举起，“你以为，只要交出这身警服，这件事就算完？你自己想想，以你现在的言行举止，你配得上这么章吗？” 衍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那是这些年来，他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一路心酸苦楚，摸爬滚打，濒临死亡多少回，血和眼泪往肚子里咽了几斤几两…… 他看中的从来不是那徽章后面的军衔，而是承载了这一路的心酸历程、跌进谷底又涅槃重生的意义，是见证！ 可是，魏学良问他，配的上吗？ 他……配的上吗？ 衍邑怔愣许久，大手蜷缩成拳，渐渐无力缩回了手。 大抵是配不上吧。 一个徽章而已，不要，就不要了吧。 凡是有舍才有得，有舍……才有得。 衍邑红着眼低下头，咬紧牙关摘了胸章，有摸摸托了苍蓝制服外套。 衍邑换回放在局里的休闲装，将制服整齐贴好放在魏学良身侧的椅子上，最后一次立正、稍息，向魏学良做了一次标准敬礼，然后拉开门把手，笔直朝外走去。 魏学良喉咙滚动两下，鼻子发酸跟在后面追了两步，直至办公室门“啪嗒”合上，才让他止了步伐。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只想让另外两个孩子步入正途、平安顺遂…… 可为何，总是事与愿违？ * h省再别，魏学良返京。 经魏岚一事，魏母心里难以接受，时常以泪洗面，久而久之神经脆弱整个人终日恍惚。 魏学良为了看顾魏母心情，丧女心痛半点不敢表露，可衍邑一事，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回京市后，魏学良也跟着倒下。 魏临知道父亲心里的执念，盼着衍邑能回来低头认错，可衍邑却迟迟不见前来，故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魏临离家好几次，前往海市寻找衍邑。 哪怕逢场作戏也好，只想着衍邑能跟他回来一趟。 可衍邑就如人间蒸发，自h省和魏学良分别之后，此后再无消息。 魏临前往海市多次，终无果而归。 …… 再说衍邑，从h省重回海市，他将魏岚小心呵护、照顾好了吗？ 没有。 衍邑原本以为被魏学良撕掉徽章已经是更差，可当他某一天忽然意识到，他竟然开始贪恋魏岚的温柔时，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更差的境地，没有最差。 衍邑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他爱的，从始至终都是曾经的魏岚，而非后来的魏岚。 内心情愫难以接受，为了打散心底的念头，衍邑做出了不理智的措施。 他开始逼迫魏岚。 从最开始在食物和日常习惯中诱导，他告诉魏岚，那样对孩子好，而魏岚，总是深信不疑。 后来，他按照曾经的魏岚的喜好去购买衣裳和首饰，他知道现在的魏岚不喜欢，可在她露出抗拒神情时，衍邑总会强制性的告诉她，“这是你喜欢的。” 就是你喜欢的。 再后来，他甚至告诉魏岚，要求魏岚，什么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时候应该生气…… 魏岚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有轻微精神疾病的症状，可长此以往，在肚子八个月大走路都觉得费劲时，她觉得，有精神疾病的不是她，是衍邑。 次年四月，柳叶桃花芳菲，日落时分，魏岚头发懒散披散肩头，身上穿着绸面宽大衣裙，肩上披着白色类似披肩，就这么盘腿歪歪倚在屋内靠窗的炕上。 窗户早就换成玻璃的，很透亮，院里柿子树刚发芽还未抽枝，故也并未遮掩视线，魏岚能很好的看到港口那边照映半边天的晚霞。 身穿衬衫打底、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与打扮极为不相符的饭盒快步向屋里走来，“太太今天下地走动了？” “没，太太即将生产，腿肿的厉害……”翠翠答道，衍邑腿长走的快，她只能小跑跟在后面。 “魏岚，我买了你喜欢喝的豆汁，你喝两口？说不定胃口会好一些！” 魏岚回头，正瞧见衍邑撩开珠帘朝她这边走来。 衍邑从h省回来后，眼神犀利在海市谋了份生计，和洋人挂钩，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混出人脉和名堂。 他将饭盒放在炕桌，转身脱去西双外套挂在衣架上。 魏岚看了一眼饭盒，默默转移目光，双手轻轻抚摸隆起的肚子，望着晚霞轻飘飘道：“我不喜欢豆汁。” 衍邑动作微顿了一下，回头踱步坐到炕边拍拍桌子，“你喜欢，现在，喝。” 又是这样。 魏岚回头看衍邑，目光平静与他对视。 半晌过去，魏岚忽然笑了。 她问：“在遇到我之前，你有爱过别人吗？” 衍邑答得干脆，“没有。” 骗子。 如果没有，那现在又在她的身上，寻找谁的影子？ 第490章 是顾朝的…… 魏岚笑着笑着，眼眶忽然红了。 笑容再难以维持下去，她低头将脸陷进黑暗里，伸出纤细白腻的手腕，去揭饭盒上面的盖子。 不是没有抗拒，只是抗拒、反抗，都是无用的。 刚开始魏岚会不开心，可后来，次数越来越多，魏岚的心就死了。 她对衍邑已经没了最开始的寄托和依赖。 魏岚微微颔首，目光下移落在腹部，她啊，现在只想和孩子好好的。 灰绿色的豆汁儿像轻薄的糊，热气腾腾带着淡淡的馊味，并不算好闻。 魏岚调羹搅拌两下，她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闻见这股味道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可她脸上一点异样也未表露出来，只埋着头，忍着作呕的冲动一口接着一口…… 衍邑也不太习惯豆汁的味道，可曾经那个姑娘开心，他也愿意陪着她开心。 可现在，他知道年前的姑娘并非曾经那个人，也并不爱和豆汁。 莫名的，他含进嘴里的豆汁也跟着变了味道。 又苦。 又涩。 更加…… 难以下咽。 衍邑呼吸一滞，灌了一大口豆汁匆忙转移视线，可最终还是扣住了魏岚往嘴边送调羹的手，“豆汁不能当正餐，喝两口就行了。” 魏岚被那股刺激的味道冲的眼眶泛红，一听不用继续喝，心里松了口气。 默不作声点点头后，乖巧放下调羹，接着身子一歪靠在软枕上，虚虚望向泛青的天际边。 晚霞基本褪去，只剩海平面上浅淡的余晖，海浪翻涌，推起的波浪像鱼鳞。 鬼使神差，魏岚脑海里浮现一段歌词: 你喜欢海风咸咸的气息 踩着湿湿的沙砾 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海里 你问我死后会去哪里 有没有人爱你 世界能否 不再 总爱对凉薄的人扯着笑脸 岸上人们脸上都挂着无关 人间毫无留恋 一切散为烟…… 遵循脑海中的旋律，魏岚低吟唱出声。 微风夹杂大海特有的咸味，女生低哑悠扬，时高时低却异常哀伤、绝望。 她望着海平面，唱着这样令人心碎的歌。 他坐在炕沿，眼里装满了她…… 衍邑眸中倒映出年轻姑娘柔美的侧脸，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钳住。 他让她不开心。 他令她心碎绝望…… 可是感情好自私，爱也好自私。 明知道她的不开心，她的不愿意，她的痛苦，他…… 还是舍不得放手。 衍邑眼眶充血涨红，再不敢坐下去，起身落荒而逃。 夜里翠翠端来饭菜，直到烧好热水进屋帮衬魏岚梳洗的时候，桌上的饭菜仍然没怎么动。 “生孩子耗元气，太太要多吃，多进补。” 翠翠年纪不大，但在乡下的时候，也挺街坊邻里的婶子婆婆们说过些。 魏岚柔柔笑了笑，洗漱完打着翠翠的手再度坐回靠窗的炕边，“最近嘴巴里没什么味道，你明天出去的时候留意一点，看看有没有辣椒什么买点回来。” 翠翠惊疑道:“太太馋辣了？” 魏岚点点头，她又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说道:“乡下有句话说，酸儿辣女，太太这是要生女儿的征兆？” “女儿也没什么不好。”魏岚笑容温和。 提起孩子，对未来总有几分期待，打发翠翠回去睡觉前，魏岚又招呼她帮忙拿来纸笔，在等下琢磨起孩子的名字。 衍邑从始至终都对这个孩子表现出不热络、疏离的表现，魏岚从来也没想过，去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孩子叫什么好呢？ 魏岚内心蹙起，淡色唇瓣忽地勾起，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琛、娇。 琛意通宝物、珍宝，如果是男孩就叫琛，寓意她的珍宝。 娇，更容易理解，她的小娇娇，她的小宝贝。 魏岚扬起浅笑捏着纸细细打量，十分满意，翠翠又进来了一回，督促她休息。 “这就睡了。”魏岚低声应了一句，她浑身仿佛渡上一层柔光，整个人温柔的不像话。 翠翠扶她回床上躺好，又把窗帘都拉好才关灯出去。 翠翠原是住在正屋外间，衍邑从h省回来以后，她就从正屋搬去了厢房，原来的地方腾出来给了衍邑。 魏岚和衍邑之间的话很少，就这么一直尴尬的处着，一直到五月底，艳阳高照的天儿，魏岚提前发动，孩子要出生了。 泉城路五月，半岛旖旎樱花环绕，微风起，翻天翻起粉色花雨。 魏岚微低着头坐在炕上，两缕细细柔软的青丝垂下，衬的她瓷白小脸下巴愈发的尖。 她手里捏着件小衣服正细细缝补，忽的一阵“呜——”长笛，惊得她转头望去过，正瞧见一艘大型货船向内港方向驶来。 近几个月外面动荡的愈发大了，以至于往日风平浪静的港口，近段时间像这样的大型货船出现的次数愈发的多。 盯着海面出身片刻，魏岚纤细眉头忽然皱起，“唔……” 腹部痉挛一瞬，一股湿迹涌出，白色睡裙下摆打湿大半。 羊水、羊水破了。 放下衣服，魏岚双手撑在身后试图挪动身体，脸色发白，“翠翠、翠翠……” 翠翠应声进屋，看见状况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一通最后才想着出去喊人过来搭把手。 原是打算六月初距离产期前十天住院的，这会儿提前发动，衍邑又不在家，泉城路这边是旧址民宅，平时不好打车，这回在想送去医院已经来不及。 过来帮衬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婶子，就住在附近院里，见这情况，知道拖不下去，相互对视一眼，分散各忙各的去了。 “翠翠丫头，柴、柴！去隔壁阿嫂家拎两捆柴回来，烧热水要用！” “太太、太太！”翠翠吓得六神无主，被分配了活后，人往外走，脑袋还像后拧，恨不得把脑袋留屋里，“不去医院能行吗？太太身体不好……” “现在送去医院也赶不及了，你快点的！拿了柴火回来，再看看你们家还有什么吃的，熬得细碎一点，产妇中途补充体力……” 翠翠应声点头，下山弄柴火顺道跑了一趟小卖铺，花两毛钱打了电话，匆忙跟衍邑说明情况。 另一边，魏岚被两个婶子搀到床上躺下，耳廓听到外界的声音，就好像是隔着一层薄膜，声音很大，却又模糊。 “啊——” 一阵一阵的抽痛难以言喻，就像是伤口新鲜的嫩肉遭到强烈的电击，魏岚十根纤细手指紧紧抓住床单，明明感觉身体没什么力气，那痛感却刺激她挺起身，几乎从躺着的状态坐起身来。 “不要急，不要急，吸气！吸气！” 热水一盆一盆送进来，又一盆盆端出去。 又起初擦拭下来发黄的羊水，到后面红的刺眼的血水。 四个小时，整整挣扎四个小时，魏岚实在没有力气了。 她自落水清醒以后，神经一直处在紧绷状态，后来搬来海市，每天吃的精神抗压的药剂本就带着副作用，又在长期的心灵、情感的压迫下，她整个人从内里开始蹉跎，身子骨差到一种极致。 这种特级痛处、刺激精神的情况下，难以坚持。 “太太？太太？衍太太！睡不得，睡不得，现在你可睡不得哟！” 察觉魏岚意识有涣散征兆，过来帮忙的几位婶子也有些慌张。 她们过来帮忙是出于好意，并非涂什么，可如果要是摊上人命，还是一尸两命，那可就说不清了…… 魏岚痛的意识混沌，朦胧间，隐约听见旁边有道声音说：“肚子怀相不好，生产困难，孩子难保……”等字眼。 那瞬间，几近昏迷的人忽地睁开眼。 魏岚脸色苍白如纸，抓着蚊帐一角努力撑起一点身体，“剖、剖！” 剖腹产，医院里有这项技术，但是真正肯做的每两个。 在人们的观念中，肚子上刨个大窟窿，人还能活吗？ 孩子没了虽然可惜，但是只要大人命在，以后再生也是有可能的。 这年代没几个人做过剖腹产，这群婶子里，甚至都有人没听说过这项技术，更别说敢下刀子。 魏岚面色雪白皮肤下青筋清晰可见，一双眼里乌黑透亮，眼眶却是发红，看上去精神不错却又像是油尽灯枯前的表现。 “保孩子、要保住孩……求求婶儿们，剖、剖吧……” 魏岚以为是生死关头，肚子里孩子虽没足月，但是九个月的相处，魏岚怎么也做不到将其扼杀。 年轻貌美的女人犹如即将败落的花，呜咽哀求，令人心碎心软，婶子里有人站出身，“我们也没弄过这个，实在是……你缓缓，吃点东西攒攒体力，我们再来一次……” “没、没关系，我说，你们做，你们照做就可以！” 魏岚局促摇头，脸上大滴眼泪落下，腹部抽痛一阵一阵，好像要将她的神魂逼出体内一般。 她强撑着让人找来崭新的剪刀和煤油灯，有抖着嘴唇让她们把剪刀在火焰上消毒，随后一双手抖出重影，不知是怕的还是痛的，揭开身下睡裙。 没有麻药的作用下，可想而知会有多痛，魏岚指定位置，让她们动作竟可能小心，不要伤着孩子，之后便不敢多看，摊在床上犹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持剪刀的婶子手抖出花，试了几次仍不敢下手，也幸亏她的迟疑和犹豫，魏岚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衍邑带着医生赶回来了。 “这是谁的主意？”衍邑夺过剪刀，脸色发青。 剪刀都未经过消毒，又无麻药辅助，哪怕剖腹顺遂，痛也要痛死。 衍邑不敢想，如果自己晚回来一步，会看到怎么样血淋淋的场面。 “是。是太太的！”一干婶子虽然害怕衍邑，却也是松了一口气，“既然衍先生回来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罢，一个一个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个衍太太也是个狠的，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 医生打开器具箱，一面检查魏岚情况，一面吩咐，“电灯、煤油灯都好，多备几盏灯让屋里敞亮一些，正屋房门口关严实，不要透风，热水多准备一些……闲杂人等都出去……” 说罢，回头看向床边身子匍匐，紧紧握住魏岚手的衍邑，“你也出去。” “我、我在这陪她，不行吗？” 医生面色严峻，“非常时刻，不容耽搁。” 衍邑无法，侧头看向魏岚苍白的小脸，大手心疼见她额头黏腻的头发拨开，薄唇压抑紧抿最终起身离开。 衍邑接到翠翠的电话，得知魏岚情况境地很差，火速赶往医院半胁迫带走一名妇科医生。 被胁迫虽然心里不舒坦，但也知道情况紧急危及人命，医生带着充足准备过来。 眼下这个情况，产妇已经失去意识，顺产已然不可能。 调整屋内光线，医生斟酌剂量给魏岚打了麻醉，让她睡得更沉，之后走向器具箱，戴手套给器具消毒…… 魏岚是中午发作的，衍邑带着已经回来，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可等屋里传出弱的跟猫儿一样的小孩啼哭声时，已经夜里七点…… 孩子很瘦小，用一张染了血的薄毯抱着递到衍邑怀里，轻飘飘软绵绵，衍邑抱着孩子不敢动弹。 医生擦了额头虚汗，虽然疲惫但脸上还带着祝贺的笑意，“母子平安。” 衍邑眉心微皱，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之后，并未觉得欢喜。 他揭开襁褓的一角，果然看见婴儿腿间的雀儿。 是顾朝的儿子。 把襁褓重新包好，衍邑看向医生，“多谢医生，我送你回去。” 衍邑拎着医生往院外走，这处不好打车，但他有车，跑一趟很方便。 翠翠跟在身后追了两步，“先生，孩子、孩子不放在家里吗？” 衍邑还没答复，医生回头笑道：“孩子哭声很弱，带去医院检查一些也好，有什么问题能尽早发现，尽早解决。” 翠翠便不再追问。 医生又叮嘱了两句，“产妇刚经历剖腹产，麻药过了以后痛两天属于正常，暂时不要洗澡，缝合处更不能沾水，过几天可以去医院复查看看……” 想了一下，医生又道：“到时候我来也行。” “好的，好的！”翠翠一一答应，牢牢记在心底。 第491章 她在海市！ 送医生回家，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周围外漆黑静谧，路上行人很少，衍邑依在车门上，脚下马靴一侧，落了一地烟头。 车里仔细传来微弱的哼唧声。 衍邑拉开副驾驶车门，躬身打量襁褓中的小东西。 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红彤彤皱巴巴的，眼睛都没睁开。 魏岚身体一直不好，即是努力的吃东西、进补，也没能补上来，母体尚且那么虚弱，可想而知，这个小家伙的境地不会比其他婴儿好。 脆弱的一小只，甚至不用他动手掐，轻轻戳一下就能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衍邑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 修长手指轻戳了一下小不点的脸，瘦的跟猴子一样，因为从出生到现在几个小时为止，都没能吃上一口母乳，眼下哭都哭不出来。 可即便是如此，当衍邑手指碰到他脸颊时，似是本能的渴望活下来，那么点的小不点竟然轻轻转动脑袋，小嘴追寻衍邑的手指，下意识的想嘬一口…… 衍邑手指触电般缩回，一息间，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黑，好不奇怪。 他在车旁耸立许久，最终托起襁褓，高举到胸前。 “你的妈妈很爱你。” “伤害你，她会恨我。” “我不会伤害你。” “但，能不能活……” “能不能撑到地方，看你自己的造化，嗯？” * 微风徐徐，竹影斑驳摇曳，不知是窗还是门，晃动间发出轻轻“咯吱”声。 那些声音很熟悉，顾朝听了二十来年，可自从离了h省后，他就再也不曾听过了。 身上也暖洋洋的，仿佛被阳光笼罩着。 那么久违…… 明明……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顾朝下意识放缓心神，深呼吸一口，忽的，肩头被人拍了一记，“朝哥，我跟姜丽华和李桑桑说好了，我负责抓小鱼小虾！你帮我做两个抓鱼的小篓子，好不好？好不好？” 顾朝呼吸一滞，一息间猛然睁开看向身侧。 他坐在后院厨房的门槛上，身侧是那个姑娘。 那个早已被他刻进心底的姑娘。 “囡囡……” 顾朝眼眶发红，声音也随之哽咽，可那姑娘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一般，手肘撑在膝前，两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托腮，笑得眉眼弯弯正侧眸望着他，“篓子顶头要小一点，再单独用竹签扎个锥形的口……就像这样……” 那姑娘明媚皓齿，小手在胸前比划，半晌含笑的目光再次转来，娇憨憨的撒娇追问：“就是这样的，行吗？朝哥！” 是梦吗？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梦到她……、 他以为，她在怨他，怨他的晚归，怨他的食言，所以连在梦里都不肯让他看她一眼。 顾朝眼眶发热，情绪积压许久，使他迫切的想要将人搂进怀里。 他好想，好想好想她。 可不等顾朝有动作，画面再次跳转。 还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唯一不同的事，他的视角由侧头看向年轻姑娘的方向，变成低头看向自己双手的方向…… 而他的手里，正拿着短刃和竹篾忙活。 左肩肩头有些沉，顾朝侧头打量。 那原本在他肩头依靠小憩的姑娘忽地睁开双眼，眼神绝望又愕然。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浑身颤抖，彷徨无措，“找我，找我……要找我！我、我就在海……” 话音尚未全部落下，一声惊雷炸响，年轻的姑娘双眸缓缓合上，身体软软向一边歪倒。 似乎是在传达某种讯息，任务完成，梦境渐渐虚化，那姑娘倒向一边的身体一息间如破碎的镜片，龟裂成无数块很快在空中散去。 “囡囡，魏岚，魏岚！” 厚重帷幔遮去大街上的喧嚣，柔软床铺上，男人大手迫切的在空中抓着什么，下一秒，他蓦地睁开双眼，猛然翻身坐起。 “呼……呼……”顾朝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身上白色背心被汗打的透湿，一滴滴豆大含住自他额角滑落，顺着下颚、颈项一路渗进背心里。 “魏岚……”顾朝平定呼吸，低首看向空空如也的手。 哪怕是在梦里，他也没抓住她。 浑身肌肉紧绷，顾朝双眼血红，两只大手痛苦揪住头发，随后身体向后，重重摔回床上。 他目光虚虚望着天花板，满眼惆怅伤痛，闪烁晶莹甚至藏不住的夺眶而出。 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顾朝深邃眼眸倏地睁大，下一秒从床上弹起，匆匆套上裤子提着外套拉开门就往外跑。 “海，在海……海市！” 酒店走道，顾朝跌跌撞撞往楼梯口跑，路上撞上一个金卷发女郎，对方认出顾朝，登时收敛脾气焦急追问：“whereareyougoing?mr.gu!” 一年前，顾朝和谢惊鸿联手搭上洋人的路子，做起出口毛毯、服装生意，虽然稳定，但洋人胃口大，吃的回扣也多。 一批货交上去，别说引进外汇，收回来的钱连养活工人都不足以。 顾朝另谋出路，期间周折到了港岛，或许一开始走的路子并不光彩，但好歹现在算是基本步入正轨。 弥敦道是港岛大型商业街之一，明天，这里还有一场三百万美元货贸交易协议要签订。 跟业内商盟相比，这笔生意金额算不了什么，可对顾朝和谢惊鸿等单干个体来说，已经目前以来，最大的一次交易。 这次机会不是普通人能随意得到了，顾朝也知道事情有多重要，机会有多难得，可是，他等不了了！ 海市！ 在海市！ 他答应过她，会找到她的，可是他懈怠了那么久…… 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抓牢！ 魏岚，囡囡，我就来了。 * 红旗公社七大队。 连续九个月快十个月的时间，右兰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从海市过来的汇款。 右兰一直在等待哥哥的下落，然而，当她第十次看到汇款单上的落款“谢惊鸿”的名字时，直觉告诉她，下一次，下个月，也还会是这个名字。 她不能在等了。 汇款单每个月都会有五十块钱，其中一部份是给顾阳夫妇的，还有一部分在右兰手上。 右兰知道，那是哥哥的意思。 这个姓谢的人会听哥哥的话办事，那么一定就知道哥哥在哪里。 右兰打定主意，知道堂哥堂嫂不会同意她出远门，所以也并未声张，只偷偷收拾好小包裹，趁着一次午后芳夏带着晗姐儿和绍哥儿午睡的时候，留了字条之后就出了家门。 彼时右兰刚晋十二岁，县城都没去过几次，下定决心去海市这么远的地方，心里还是有些慌张害怕。 一路跑出院子，她在巷子里慢慢顿住脚步。 右兰想:纪风遥会不会愿意跟她一起去？ 她想着，就掉转了步子，往村子外围纪家的方向走去。 今年大队里仍然种着葵籽，但因为地已经分配给个人，国家要用就得重新租聘征用，村子里愿意的人不多，所以种植面积远没有曾经那样多。 纪家祖孙在大队落户，也分到了两亩地，出去平时去葵籽地观察以外，纪怀远料理完自家的地就会待在自家院里修修补补。 这会儿午后还不到下地的时候，右兰赶到纪家院外，就看见头发花白的纪怀远坐在院里小马扎上，劈着柴火。 十一二岁的丫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抽条、青涩稚嫩的时候。 右兰一站定，纪怀远就看见她了，“右兰，快进来坐会儿，外面多晒！” “风遥正午睡呢，你先进来歇会儿阴，我去叫他……”纪怀远和善笑道，说罢放下榔头起身就要往屋里去。 右兰连忙摇头，“不、不用了！纪爷爷！” “我、我就是路过！”把包裹藏在身后，右兰边说边往后退，连退了几步之后，她调头跑远。 不能带上纪风遥！ 纪风遥虽然各自比她高一点，但是他比她年纪还要小！ 而且…… 纪爷爷年纪大了，离不了风遥。 她不能这么自私！ “嗨哟，这孩子……”望着右兰远去的背影，纪怀远笑着摇摇头。 右兰用力闭了闭眼眼，冲出巷子背着包裹站在村子外围回首驻足看了许久，最终义无反顾沿着大道向外跑。 右兰去县城的次数很少，根本不认识路，基本就是边走变问，去海市那么远的地方，依旧如是。 下车又是一连串的询问，最终抵达洋行门口，前后历时四天。 彼时右兰头发散乱，左脚鞋还跑掉了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就那么贴在洋行门口站着，悄悄往里打量。 洋行已今非昔比，早已改头换面，迎接的多是海市商盟有名的大户，再就是洋人。 右兰一副小叫花子的打扮，洋人们最忌讳这些，洋行的小伙子扫见右兰，怕她惹了洋老板们不高兴，上前就要赶人。 正缝谢惊鸿从二楼下来瞧见这一幕。 谢惊鸿将长衫下摆撩起，款款下楼，“那孩子大概也是个命苦的，给她端两盘点心打发了就是，急什么？” 这一年里，谢惊鸿有长高了一些，头上剃着存长碎发，身上仍是一身淡青长衫。 他眉毛细长微调，唇色殷红本就是俊秀异常的好模样，被这清新颜色一衬托，一半儒雅一半谦和，即是美男子，也像是文弱书生。 而门口的小丫头片子，弯弯一双乌黑透亮的小鹿眸，睫毛纤长卷翘，一身狼狈的模样，脸上除了讶然，再就是惶恐不安…… 彼时初次见面，右兰十二，谢惊鸿十四。 右兰以为，纪风遥已经是男生女相，顶顶好的模样，却没想到，出来海市，还能见到比纪风遥更…… 右兰正晃神，谢惊鸿眯眯眼友好冲她笑了笑，手持刀状像一侧一挥，引着身侧洋人老板要去柜台那边去。 柿子要挑软的捏，说话自然也要跟好说话的人说。 右兰一脚跨进洋行，急促道：“我、我想问一下，这儿有叫谢惊鸿的人吗？” 大厅里所有人视线都转过来，右兰如受惊的小鹿，怯场收回脚，缩回门外。 右兰紧张抱紧小包裹，就像一只误入人类底盘的小麋鹿，“我、我找谢、谢惊鸿，谢老板有事！” 大厅里有人听见“噗嗤”笑出声，这样让右兰更觉得难为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还是怎么样，这些人为什么要笑？ 谢惊鸿秀气细眉微微上挑，低声跟身侧洋人老板低语了一句，随后招来别人领着他去柜台那边，之后款款走向门口。 随他靠近，右兰抱着包裹警惕后退。 哥哥曾经说过，看人不能光看外表，更不能只凭第一印象就下定义一个人的善与恶。 不大的丫头，单纯的像小羊羔，却也还不算太傻。 谢惊鸿眼波流转，嘴角勾得更大，心里莫名起了逗弄的心思，“我就是谢惊鸿，你有什么事？” 他轻薄唇瓣勾起笑容亲和，声音更如笑容一般，暖人心肠。 “啊？”右兰顿住，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那些人为什么笑话她了。 在当事人面前找人，可不就是引人发笑的行径吗？ 右兰从未认为谢惊鸿会是老头子，但也从没想过，对方是个比她不大多少的少年。 她以为，谢惊鸿至少跟岚姐姐和哥哥的年龄相仿才对，要不然怎么能做成那么多事？能汇款那么多的钱？ 右兰抿了抿唇，只是怔愣片刻，便问道：“我，我叫顾右兰，我哥哥是顾朝，我来是想问问……你知道我哥哥的下落吗？” 说完又期盼的望着谢惊鸿。 右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如果连谢惊鸿也不知道她哥在哪里，那下一步，她真的不应该去哪里找才好。 “顾及的顾，左右的右，兰花的兰？”谢惊鸿不答反问。 右兰如实点头。 谢惊鸿忽地一笑，上下扫视一圈右兰的狼狈，身子一侧向二楼楼梯方向做出请的动作，“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上楼说。” 右兰犹豫片刻，最终选择跟谢惊鸿上楼。 谢惊鸿并未在第一时间告知右兰顾朝的消息，而是将右兰引到自己房间，之后吩咐人去烧热水，又让洋行小伙计跟妹妹借来一身干净衣裳送来。 【放在作话有的人看不到，所以单独拎出来说。 针对各平台打负分和说更的少什么的做一条回复:作者从来没有刻意水文，也没有因为虐而虐！ 虽然每天只有一章，但和别人的四章字数是一样的！作者创作需要灵感，即使有大纲有章纲，也不是一天就能写完整本书的！另外，希望作者多更，请鼓励！ 作者也是人，自己的作品一直被刷负分，也会丧失激情！实名委屈！】 第492章 不会再有了 谢惊鸿吩咐人去烧热水，又让洋行小伙计的妹妹借来一身干净衣裳递给右兰，让右兰先洗去一身狼狈，稍作休息再谈其他。 “不、不用这样！” 干净衣裳塞了满怀，右兰手忙脚乱的推阻，“我就是想知道我哥哥在哪？如果他在海市，你告诉我地方，我这就去找他。他要是不在海市，你也告诉我，我去别的地方找他……” “他不在海市。” “啊？” 不、不在海市？！ 右兰愣住，张张嘴声音都有些打磕巴，“那、那他在哪里？” “你去不了那个地方。”谢惊鸿殷红唇瓣勾起，弯弯星眸眯成月牙，满脸和善，“我会写信告诉他你来海市的时，在此之前，你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 谢惊鸿不知道面前这个小丫头是怎么从h省来到海市这么远的地方的，但看她现在身上狼狈，也能猜出这一路并不顺畅。 那么小的丫头片子，也不怕被人拐走。 谢惊鸿心里闪过多种想法，最终谦和一笑，赶在小丫头红了眼眶之前，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谢惊鸿无法预知右兰出门，所以并未接应，可现在人在这里，让他睁着眼看这么点的丫头在周折一番回去，他做不到。 隔着一道房门，谢惊鸿声音淡淡传进房间：“洗完澡下楼吃饭。” 右兰肩膀耸动，无声啜泣一声，那少年声音继续传来，“如果你想回去，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人送你回去。” 回去？ 回去的话，再想出来就难了！ 她，她要留下来！ 留在这里等哥哥回来！ 右兰抹了一把眼泪，重重朝房门方向鞠了一躬，“我会干活！我会用劳动挣取口粮的！那、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打扰了！” 谢惊鸿微愣一瞬，下巴转向一边，以拳抵唇倏地笑出声，“好啊。” 比起顾朝那孤狼一样的存在，他这个妹妹，倒还算得上正常点。 娇憨憨的，傻的可爱，让人…… 想不欺负都难呢。 * 茂密树林树冠高耸，林中迷雾散布，昏暗异常。 “呜哇哇——” “呜哇哇——” 婴儿的啼哭在林中回荡，异常刺耳。 魏岚心跳如鼓，耳畔除了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被放大无数倍，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惨白着脸往后看，迷雾中隐隐看见一个撑着巨大黑伞的人影逐渐靠近。 那黑影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 “魏~岚~” “你~跑~不~掉~了~” “把~孩~子~交~给~我~” “乖~听~话~” 熟悉的口吻，却是雌雄难辨的声音，林中阴暗，野兽伺机而动，在那样的氛围下，更令人惧怕、毛骨悚然。 不…… 魏岚用力摇头。 孩子是她的！ 前方迷雾朦胧，整个林子连一丝光的裂缝都不曾有。 灰暗。 沉重。 压抑。 谁…… 谁来救救她！ 魏岚抱紧怀中啼哭的襁褓，奋力向前跑去，想要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影子。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一阵软绵，再难提起，可身后拿到声音越来越近了。 魏岚咬住嘴唇，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周围树木逐渐稀疏，蹿急的河流映入眼帘，魏岚晃神一瞬，脚下没有收住，被隆起的树根绊倒。 身体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怀里的孩子也呈现抛物线飞出，向河面坠去。 不、不要！ 魏岚眼眸瞪大，匍匐前行想要将孩子拉回，然而已经为时已晚，孩子持续下坠，落入水中时，水中腾空出现一个木盆，木盆盛着襁褓被在急窜的河流中，迅速推远没了踪迹。 “啊——” 天空灰暗，女人声音凄厉绝望，灰扑扑阴暗的林子里，惊起群鸟空中盘旋。 * 医生嘱咐，魏岚打了麻醉药，至少要三个小时才会苏醒，翠翠不放心，一直守在房梁，这一收，就受到了后半夜。 煤油灯隔着纱帘燃着，翠翠趴在桌上打盹，突然听见凄厉尖叫，吓得魂都快没了。 察觉是魏岚醒了，翠翠赶紧拧了一下自己，本想床边，“太太！怎么了？太太？” 腹部绞痛异常，魏岚还没从生产中的虚弱中恢复过来，她惨白一张脸强忍着痛楚撑起身子，微弱的灯光下，一双手慌乱在身侧摸索。 “孩子、孩子……孩子呢？” 摸索一圈不见孩子，魏岚心跳加速，眼睛瞪大满是骇然，她抓住翠翠探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翠翠皱了脸，“孩子，孩子呢？孩子呢！” 问话时，魏岚目光在房里转悠，不见孩子也不见衍邑，心里有了某种猜想，一息间半刻等不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可生产完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小时，腿软的根本走不了路，魏岚一动，整个人上半身摔下床，肚子上才缝合的伤口又有撕裂的挣扎。 丝丝血迹渗出，翠翠本是痛的厉害，这会儿是真的怕了。 “太太，太太！你、你先别急！” “医、医生说，孩子、孩子可能不太健康，就让先生带着孩子去医院了……明天，明天一早，先生肯定会带着孩子回来的！明天早上一定就回来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翠翠哭着把魏岚往床上扶，“出血了太太，出血了！求你了，求你了太太！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梦中情节过于真实，看不见孩子，魏岚的就怎么也安不下。 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她好像感觉不到痛，拉着翠翠重复那几句话： “孩子，孩子……” “把衍邑找回来，不……” 医生说，孩子有问题？ 魏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但也害怕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不敢打扰孩子治疗，惊慌中她泪落混着血，赶紧转了话峰，“送我去医院，现在！我要去医院！” 魏岚歇斯底里，翠翠不敢不从，可如果从，又要怎么从？ “这边平时就不好打车，半夜就更难……而且是先生带回来的医生，是哪个医院的我们都不知道……” “太太，你躺着歇会儿，我们等等，再等两个钟头天就亮了！我们等先生回来了再说，好吗？好吗？” 翠翠不断哀求，说十句话，总有一句能被魏岚听进耳朵里。 魏岚一颗心提起仍然放不下，清楚却渐渐松懈，“我、我不睡，我等……我等他回来……他回来，你告诉我，你记得喊我！” 魏岚靠在床头，脸色白的好像随时都能撒手人寰。 翠翠红着眼眶点头。 魏岚体力还未恢复，说着不睡，却没能撑住，脸颊歪向一边再次陷入昏睡。 翠翠一边哭，一边打来热水，把魏岚脸上粘着的发丝拨开，将汗渍擦拭干净，又撑开灯，揭了魏岚的睡裙查看腹部缝合处。 伤口有丝丝血迹渗出，但缝合处并未裂开。 虽然如此，但这样大的举动，肯定经不住不能再来一次的。 缝合处没有很狰狞，但翠翠的手就是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翠翠咬着牙关，一面用干净帕子把那血迹轻轻擦拭干净，一面在心里祈祷，衍邑早点回来。 彻底清理干净以后，翠翠整个人虚脱一般软坐在床下。 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魏岚，见她唇色泛白发干，翠翠又冲了一点红糖水，不时顺着她微张的唇瓣喂进去一勺，很快被魏岚无意识吞咽下去。 魏岚以为，只要等天亮就能看见衍邑，看见孩子，却不料，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短短三天，她躺在床上，别说出门，连下床都不能。 状态也从虚弱中，变得更虚弱。 女人坐月子不能通风，房间从生产那天开始，就没开过窗户，走进屋里总能闻道一股血腥味。 衍邑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年轻的姑娘虚弱靠在床上，整个人如被寒风摧残的娇花，一息间失去所有鲜活的生气，夸张到……甚至连头发都如同花草树叶一般，迅速枯萎。 仿佛……这个世界，就要留不住她了。 衍邑眼眶一热，声音沙哑有一瞬慌张，“魏岚……” 他马靴踩在地板上格外清响，有的独特的标志性。 魏岚被那标志性的声音惊醒，朦胧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什么景象，双手就在虚空抓着什么，“衍邑，衍邑!“ “在，在，我在这里，别怕，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魏岚。”衍邑几步在床边坐下，心疼握住魏岚乱抓的手。 他心底的愧疚和心疼没有持续太久，就因魏岚接下来的话，变了脸色。 “孩子、孩子呢？”魏岚盼着他胳膊，宽松衣袖下滑，露出来的小臂皮肤白的泛青，一点血色也无。 她桃花眸瞪大，惊恐紧张中还带着期意，“抱、抱给我看，快……” 衍邑脸上涌现愧疚，愈演愈烈，乃至沉重压抑。 他说： “魏岚，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以、以后？ “什么意思？”魏岚摇摇头，瞳孔微缩面部狰狞一瞬，很快又恢复寻常，哀求中带着点撒娇韵味，“别闹了，衍邑，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孩子，行吗？行吗？” “我求求你，让我看看吧……”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卑微到了极致。 回想起翠翠的话，医生说孩子不健康，再结合衍邑的话，魏岚心中有了某种结果，可是她不能接受。 也无法接受。 什么叫以后还会有？她不要以后！不要以后！ “孩子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你把她藏起来了，对不对？” “你把她藏哪了？你说！你说啊！”柔若无骨的手，此时犹如铁齿利爪，紧紧揪住衍邑的衣襟。 她拉着他衣襟大力摇晃，声嘶力竭，“我把她生下来，命都可以不要……我就要她！” “我都没能看她一眼……她长什么样、几斤几两、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连让我看她一眼都不能。”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魏岚。”衍邑声音沙哑哽咽，一颗心抽痛的厉害，可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衍邑将魏岚钳制住，将她整个人牢牢抱紧怀里，试图多给她一些安全感和关怀，“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会有孩子的，以后还会有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会有的。” “振作起来，好吗？振作起来……魏岚。”衍邑声音低亚令人心碎。 可是魏岚不信。 魏岚脸埋进他怀里，歇斯底里用尽全身气力，眼下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她知道，没有以后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 她的珍宝，她的娇娇。 再也不会有了…… 魏岚无声抽泣一声，桃花眸失去希望的光亮，缓缓闭上，与此同时，一连串心酸绝望的眼泪落下…… “你、您的水……” “顾先生？！” 洋行大厅，右兰刚将茶水端给一位洋人客人，忽然听到门口动静，她迟疑一瞬猛然转身，下一刻，黝黑小鹿眸倏地一瞬光亮闪过，雾气充满眼眶。 “哇呜呜——哥！”手里托盘落地，右兰惊叫一声，冲上前抱住了顾朝的一只胳膊。 呜呜咽咽，哭声细碎呜呜咽咽，似是要将这么久的心酸担忧全部哭出来才好。 “右兰，你怎么在这？”顾朝风尘仆仆，海上轮渡周折几天才赶回海市，谢惊鸿寄过去的信，他根本就没收到。 “我、我从家……”右兰有意解释，谢惊鸿听见动静从二楼下来，拍着巴掌打断了她的声音。 门口兄妹二人的动静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不少洋人正在用洋文窃窃私语，谢惊鸿的把掌声将那些人的视线拉走。 谢惊鸿笑容温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今天洋行有要事需要提前关门，还行各位老板通融谅解，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唠家常加上赔礼道歉，谢惊鸿态度良好，那些洋人指望从洋行生意分一杯羹，有脾气也不敢随意发作，一个个不是虎着脸，就是哼哼唧唧的往外走。 打发了那些洋人，谢惊鸿下颚微抬，一面让小伙计关门，一边向门口兄妹二人做出示意动作，“上楼再说。” 顾朝颔首，箍住哭哭啼啼的右兰的腰身扛上肩头，以一个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右兰往二楼走。 第493章 她想看到的 三人在二楼谢惊鸿房间坐定。 顾朝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原本朴素简洁的房间多了几分女孩气息，桌面上小玩意堆积，边角小瓶子里还插了一只不知名的花。 曾经在顾家，魏岚也爱如此，右兰跟在她身边，总是得了几分言传。 事实上，右兰来海市以后，谢惊鸿就腾出了自己的房间给她，自己则是搬去的阁楼。 按道理来说，即使是谈事情，也不应该在女孩子的房间，可阁楼空间狭窄，谢惊鸿进去可以，顾朝进去，可真就有些为难。 顾朝睨了一眼身侧鼻头红红的右兰，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事出紧急，这时候不适合谈论其他。 顾朝喉结滚动，下颚线紧绷微颤，“魏岚她……” “哥哥，岚姐姐她没有死！” “你说什么？” 几乎在顾朝开口的同时，右兰也一同开口。 顾朝呼吸一滞，侧过头惊愕看向右兰，“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右兰一下子又红了眼眶，抽抽搭搭把之前芳夏在县城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顾朝。 可那时候芳夏赶回家里，在那样焦急的情况下，除了说出看见魏岚、衍邑带走魏岚的消息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能透露。 包括，魏岚神色恍然，并不认识她的这件事。 芳夏只透露那么多，右兰告诉顾朝的，当然不可能更多。 可对顾朝来说，已经足够了。 “果然……” “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在海市，她就在海市！” 顾朝眼眶发酸，喜极而泣，忽的，又仰头笑了起来。 他从港岛赶回，只是因为那个让他回忆起曾经的梦。 魏岚那时表现出慌乱、恐慌，各种异于常人的表现。 她告诉他，要找她，不要放弃，一定要找她…… 顾朝内心认定某种可能，但也不敢百分百确信那就是真的。 可现在右兰的话，让他重新燃气信念。 谢惊鸿微微皱眉，“那个叫衍邑的男人带走了魏岚姐姐，可一个火车站，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趟的火车，并未精确他们上了哪一趟火车，你为什么就那么确认，她在海市？” 谢惊鸿不能理解顾朝言语中的坚定。 “小谢哥……”右兰如是，看看谢惊鸿又转头看她哥，“哥……” 顾朝颔首，菱唇微抿，“她告诉我的。” “她？告诉你的？”谢惊鸿被他气笑了，抿着殷红嘴唇怪笑问道：“怎么告诉你的？梦里？” 是梦了。 顾朝低下头，没有解释。 无论怎么解释，旁人都无法理解。 因为，魏岚曾告诉过他，“他”是故事中的人啊。 顾朝搓了搓脸，凌乱的碎发下，硬朗面容疲惫不堪，一双深邃眼眸却异常清亮。 他食指点点桌子，提醒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立马给我调人，找魏岚，还有一个叫衍邑的男人。” 回想之前重重，顾朝脸色倏地冷下。 之前他只当衍邑无法接受现实，才会转变那样狠厉、阴郁。 现在回想，其实那时就能从衍邑的言行中推断出线索。 在当时的情况下，衍邑表现出那么强的占有欲，但凡和顾朝见面，就要警告、提醒顾朝一次。 顾朝没保护好魏岚，所以，不配在和魏岚扯上瓜葛联系。 魏岚，大概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在衍邑手上了吧？ 有句话说的不错，人越怕什么，就会越是强调什么。 衍邑极力的在撇清顾朝和魏岚之间的关系，未尝不是害怕，顾朝会把魏岚从他身边夺走。 顾朝有魏岚的照片，在最开始和谢惊鸿碰头时，就曾给过谢惊鸿一份。 他信的过谢惊鸿，也相信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寻找，就多一份希望。 在港岛的那段时间里，顾朝未能亲自寻找，但也不曾放弃，谢惊鸿那边由他授意，寻找从未停止。 顾朝大概描述了衍邑面貌特征，谢惊鸿一一记下。 看似一些都有了章程，谢惊鸿忽然又侧头看右兰，“你哥哥刚落脚，肯定又累又渴，你去沏壶茶，在让后面的小胡哥跑趟国营饭店，肠粉和虾饺各要两份，大份的。” 右兰迟疑，见哥哥冲她颔首，这才咬着嘴唇退出房间。 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内空气畅通，一股清风涌入屋内，窗户一角悬挂的简易风铃“叮咚叮咚”的发出清响。 顾朝英挺剑眉微蹙，菱唇抿成一直条直线，睨向谢惊鸿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不会特意把右兰支开。 谢惊鸿默不作声整理了桌面上右兰随手堆积的小玩意，沉浸许久，抬头冲着顾朝扬眉浅笑，“这件事安排下来，那港岛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笑容乖巧，态度和善亲昵的不像话，说出来的话，却又是一针见血的犀利。 “那些洋人看起来愚钝，实际多疑又警惕，你总不能指望我这样的小身板去代替你？” 顾朝默了默，疲惫靠在椅子背上，“钱是挣不完的。” “这个世界，钱不是最重要的。” “等你以后遇到了那么人，你就会懂。” 钱可以改善生活，买到想要的东西，但它并非万能，不是什么都能买到。 魏岚对衍邑那么抗拒，眼下跟在衍邑身边，一定非本人所愿，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一想到魏岚被衍邑压迫露出惊恐的神情，顾朝一颗心就疼得厉害。 他想要与她重逢。 想要快一点找到她！ “现在说的，也不是钱的问题。”谢惊鸿垂下眉眼，“是外汇。” 半晌，他又抬头看顾朝，“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有几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成果？” 顾朝脸色愈发深沉冷厉，或许别人会怕，但谢惊鸿不是别人，他并不畏惧。 “我们付出那么多，真的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撒手功亏一篑吗？” “没有什么她把更重要。”顾朝摇头，口吻固执的发出警告，“不用试图用你的观点来左右我。” “哈……”谢惊鸿被他话语逗笑，小拳头在桌面轻瞧，眼泪都笑出来了。 只是片刻，他将眼角生理泪水擦去，星眸微眯掩去精光，“能左右你的从来不是我，是魏岚。” 顾朝周身气息下沉，谢惊鸿继续漫不经心道：“她期望你引进外汇，为国家效力，如果现在她在场，你觉得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 谢惊鸿年纪虽小，但在老詹姆斯身边那么多年，许多事情看的都十分通透。 顾朝过激的反应他可以理解，但他更多是考虑长久的发展。 他们现在虽然和港岛那边取得联系，但出口的途径并不光彩，他们需要被认可，从而将生意呈现出最大化。 那时候，钱、外汇，什么都会有，国家也会富足。 只有富足起来，才能将那些金发鹰钩鼻的怪物，狠狠的打压回去。 谢惊鸿并不那么渴望得到多少金钱。 小时候的家庭遭遇，让谢惊鸿从心底痛恨洋人，可他还不够强大。 如果足够强大，他现在就不会对那些洋人虚与委蛇。 谢惊鸿的话，让顾朝陷入两难。 顾朝迫切的想要找到魏岚，可心里也知道，这一直都是魏岚想要做的事。 那姑娘看似娇气半点苦头吃不得，可打的所有算盘，都是为他人，为国家着想。 顾朝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他的梦想就是给魏岚好的，更好的，最好的，为此，他并不介意采用的手段是否光彩。 他就是这样，只想魏岚好。 别的人，或者是国家，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那是魏岚想要做和想要看到的啊。 顾朝垂下眼帘，为难不已，两头难以作出抉择。 谢惊鸿看出他的松动，再接再厉道：“你安心处理港岛那边的事，这边我会处理。” “你不放心我，总放心你妹妹。” 右兰认得魏岚，也见过衍邑。 顾朝拧眉沉思片刻，心里做出决断，又满脸沉重压抑跟谢惊鸿叮嘱，“京市那边还得去人，别忘了。” 谢惊鸿淡笑：“每个月月中都会派人过去，钱，东西，一样不少。” 谢惊鸿知道顾朝对魏家的亏欠和愧疚，送过去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只是每一次送去，最终的结果都避免不了被丢出来。 十多次，无一次例外。 顾朝大抵也是知道的，故而并未深问。 搓了一把脸，顾朝忽地起身往外走。 落地海市不到两小时，现在又要动辄返往港岛。 出门时撞见右兰回来。 右兰得知顾朝又要走，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回忆起上一次的挽留经历，这一次什么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伤心无助的喊“哥，哥！” 右兰知道，她哥做出决定的事，她改变不了。 “乖，我很快会回来。”顾朝轻揉了右兰的脑袋，“你在海市也有任务，为了你岚姐姐，知道吗？” 右兰肿着眼睛点头。 顾朝轻笑，又道:“任何消息都要跟我写信，谢惊鸿知道地址。” “我知道的哥，我会找到岚姐姐的，一定会的！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四个字让顾朝眼眶发热，他喉咙滚动两下生怕出声会哽咽，遂什么也没说，轻拍了一下右兰的脑袋，转身离去。 他要抓紧时间，快去，快回。 * 顾朝走后，谢惊鸿依言，带着右兰很快投入调查寻找中。 结合顾朝形容的大概，以及右兰的指认，谢惊鸿通过关系找到一位洋人画家，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衍邑的素铅人脸照。 “有了这个，找到的几率就会加大吗？”右兰伏在桌前，盯着栩栩如生的素描画像诧异不已。 虽是黑白，却跟真人近乎一样。 “总比盲目找人的好。”谢惊鸿将画卷起，屈起手指在右兰额头弹了一记，“就在屋里练字，楼下不需要你去。” 言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右兰手快，揪住他长衫袖摆，“我哥说了，你找的时候得带上我！我、我能认出他们。” “有了这个，就不需要你了。”谢惊鸿扬扬画卷，见右兰鼓着腮帮子喷喷不平的模样，他又伸手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语气中多了一抹诱哄，“搜寻过程总有未知的危险，等我找到人，确定范围，到时候再带你。” 右兰只好松手。 谢惊鸿说的对，他有岚姐姐的照片，也有那个衍副局的画像，如果遇到肯定就能认出来…… 她不能给他添乱。 目送谢惊鸿出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右兰蓦地起身，“小谢哥，那你早点回来，我、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右兰惦念谢惊鸿刚才说的那句“搜寻过程中会有未知危险”，心里总有几分担忧，不希望谢惊鸿遇险。 * 院里花谢又花开，转眼便是三四载。 1982年，洋行再次改头换面，从门帘到装潢无一处不是散发着近代现代化的气息，客人们络绎不绝，除了洋人，比之从前更多了许多东方面孔的客人。 以谢惊鸿现在的地位，并不需要他在一楼接待，但他似乎很热衷和洋人交流，在他眼里，洋人固然谨慎多疑，但因为疏于带东方文化的了解，他总能从偏出内涵几句。 那些洋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却全然不知，那些话的真正含义。 让人看着就觉得他们，蠢钝如猪。 这样的画面、场景某种意义上满足了谢惊鸿的恶趣味，故而他总是乐此不疲。 今天谢惊鸿如实，只是故事还没讲到高潮部分，楼梯传来“蹬蹬蹬”的步伐声，有洋人客人转头看去，发出不耐的“啧啧”声，“那是什么？听起来就像是书本里的长毛象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口吻中满是鄙夷。 谢惊鸿眉心一闪而过的这周，皮笑肉不笑睨了一眼那人，道：“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下。” “没关系，谢老板先忙。” 谢惊鸿转身，目光倏地冷下，在看到楼梯那边荡出来的长裙裙摆，他面色倏地又温和下来。 右兰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站在楼梯口，“小谢哥！快、快！哥哥来电话了！” 四年前稚嫩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第494章 日思夜念的人 因是上头顾朝和谢惊鸿这两位哥哥做的是服装贸易，右兰的服装可谓是追随前流，一身白色长款连衣裙，领口竖起，和袖口都是蕾丝蝴蝶结设计，配上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双乌黑小鹿眸，美丽可爱，若此时出现在丛林，活脱脱的就是一位精怪的精灵仙子。 刚才发出抱怨的洋人客人见此，忍不住红了脸。 东方面孔，并非完全不可取的。 至少眼前这位少女，令人耳目一新。 谢惊鸿没有错过大厅里小小的惊呼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心里有些烦闷。 迈开长腿，两步跨上阶梯，谢惊鸿牵过右兰往楼上去，“这电话来的及时，我也正准备联络他。” “是不是岚姐姐那边……” “是。” 未等右兰话说完，谢惊鸿偏头一笑，“就要找到了，你的岚姐姐。” 这三年来顾朝和谢惊鸿都不曾懈怠，只是调查得到的有用消息很少。 近期也逐渐了有了眉目。 调查进度之所以缓慢，是因为谢惊鸿被衍邑资料误导，以为衍邑在海市也是从事公安行政部门，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衍邑来海市后，也搭上洋人路子，开始做生意。 不巧，这批洋人正是当初顾朝初步搭上线、盘剥华人极狠的那批。 因着他们出口的方式不大光彩，衍邑很警惕，在一开始入伙做生意时双方就签订了协议，不可对外公布合作关系。 这近乎约等于对外隐瞒身份。 调查不到衍邑的活动轨迹，自然不可能找到人。 所幸虽然没找到人，但谢惊鸿早已跟手下分散各区的散人嘱咐过这件事。 通过画像面貌辨认，月前有人汇报在曾在沪北大桥上看到过衍邑。 当时衍邑正和一个女人并肩走着。 汇报的人只说衍邑，并未提及魏岚，但谢惊鸿基本就能联想到，那个女人必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段时间我一直派人盯着，不知是不是打草惊蛇，一直没看到他进出那片大楼。” 谢惊鸿事无巨细的解释前因后果，提起最近不见衍邑露脸这件事，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着急的。 追查了三四年的人好不容易有点风向，要是就此丢失目标，那可不是一句功亏一篑、重头再来能揭过去的。 这几年，顾家兄妹落了多少的泪，他都看在眼里。 话筒那边静默一瞬，男人沙哑的声音逐渐传来，“跟那些人签订了协议，他想走人也走不了那么利索。狡兔三窟，让人乔装打扮，沿着沪北大桥一路向北去查。” 谢惊鸿轻轻颔首，“好。” “如果找到了……” 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谢惊鸿耳朵更贴近话筒，“什么？你继续说。” “先不要靠近，等我回来。” “无论何种情况局面，她安全，必须放在首位。” “好。”谢惊鸿点头答应。 右兰在旁边急切挥手示意，谢惊鸿顿了顿，赶在挂断之间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 …… 港岛中环大厦，男人挂断电话，大手抻直西装外套，深邃面容冰寒一片，转身往门外走。 随之会议室门打开，门外银灰卷发的英国佬看见顾朝，顺势单手覆在胸前行了个极为绅士的礼： “古先森，您需要什么？窝让人给您俊备。（顾先生，您需要什么，我让人给您准备。）” “回去告诉路易斯，若无十成诚意，趁协议字迹还没干透，可随时解约，这种时刻监视的举动，大可不必。” 一方便指望从他手里捞钱，一方便又信不过，派个人过来假意随时听从他的命令，实际实际监视。 英国佬们自诩后手工作做的好，但这么明显监视，顾朝要是看不出来，那才是真是傻子。 路易斯是个英国佬，但不是普通的英国佬，他是盘踞港岛英国人中的一大巨头。 这两年顾朝外贸风生水起，为国门捞进不少外汇，添丁补缺的引进许多国外先进器材。 顾朝商业头脑很强，路易斯看中他这块料，主动抛出橄榄枝，以低市价一成价格跟顾朝签订800万美元货款订单。 在近几年中，生意模式基本成型，顾朝已经做好甩手当掌柜的准备。 比之路易斯高出不少的生意订单顾朝签过不少，他看中的也并非是这些钱，而是路易斯的势力。 英国人占领港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是目前港岛的主人，招惹他们的忌惮总会让自己行事困难，非明智之举。 所以，在当甩手掌柜之前，顾朝接了这笔生意。 原以为路易斯这样占地一方的港岛富豪行事会爽快有些，却不料对方如此鸡毛。 早知道如此，当时就应该事先把谢惊鸿招过来。 反正，那小子也已经长大成人，总缩在他身后收起爪子当小猫，像什么话？ 虽有忌惮，但顾朝斜睨向银灰卷发的男人，底气仍然很足。 要想达到双赢，单一方有诚意是不足够的。 银灰卷发的英国佬先是愣了愣。 虚与委蛇的华国人见过不少，这样强硬直白表示不满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很快，他镇定下来，露出温和公式化的笑容：“好的古先森，少厚窝会想路易斯先森汇报。（好的顾先生，稍后我会向路易斯先生汇报）” 顾朝淡淡收回目光，“另外，帮我订一张开往海市的轮渡船票。” “这……”英国佬淡绿色瞳孔微微闪烁，很是犹豫。 “现在，立刻。”顾朝不给他推脱的机会，说完直接顺着楼梯往上一层走。 那是路易斯的休息室。 银灰卷发的英国佬明白顾朝是亲自去跟路易斯先生坦言，遂也不再顾忌，转身去办。 顾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海市。 沿着沪北大桥一路向北，就是泉城路那片旧址民宅。 谢惊鸿的人深入调查，很快有人目击到那个美的像画中仙一样，他们顶头两位当家一直找的人。 彼时顾朝已经抵达海市，闻讯赶来，在泉城路旧址民宅环绕的山半腰的海景眺望台，看见了那个…… 一直寻找，日思夜念的人。 “囡囡……魏岚！”顾朝声音发颤，眼眶倏地一下红透。 那瞬间，他甚至不敢大声，就怕眼前是梦，会自己惊醒自己。 女人应声转头，看见顾朝的那一刻，清澈桃花眸倏地瞪大瞪圆，“你……” 你们以为结局是这样吗？ 不，搞错了，重来！ * 顾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海市，彼时谢惊鸿已经调查到衍邑在泉城路的住址，只是当顾朝他们赶过去时，宅院门口坠着厚锁，屋里寂静无声。 早已人去楼空。 又一次，让他跑了！ 顾朝眼睛憋的猩红，周身戾气翻涌， 一身黑色长衫马褂的谢惊鸿立于他身侧，“现在怎么办？” “他肯定还在海市。给那边透漏消息，就说我可以见他们，听听他们的条件。”顾朝从牙关挤出一段话，牙关咬得死紧，渐渐泛起血腥味。 那边，指的就是最开始跟顾朝做生意的洋人。 那些洋人胃口大，心也贪，当初因为他们剥削的力道太大，顾朝及时抽身自谋出路，当时还被他们恶意取笑，黄皮亚夫不过尔尔。 谁能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境地掉转，那些洋人宛若哈巴狗一样，跪着求着想从顾朝手里分走一口肉。 顾朝明白那些人的脾性，只要“许”下三五个条件，总能套出一些话。 甚至，套出衍邑这个人。 当然，许下的条件也未必真的要去做。 毕竟，空手套白狼，是洋人一贯爱用的手段，让他们尝试一下相同的对待，也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很好奇，如果找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办？” “说原谅的话太虚伪，风水总是轮流转，既然要轮到他，就给我往死里转。” 顾朝话音落下，谢惊鸿兴奋轻舔唇角，脸上笑容倏地乖戾，“很好，不愧是你。” 关键时候，狠厉的手段和心思总让人莫名振奋。 * 泉城路衍家没有人，并非举家搬迁，而是近半个月魏岚大病初愈，心情一直郁郁寡欢，平时还会在门口附近转转，病后也不大愿意去了。 这三年来，衍邑也有所转变，减少了压迫，对魏岚悉心照料，可因为这事，怕魏岚在家里闷坏，他仍然采取了强硬的措施。 洋人慵懒喜欢奢华，总是喜爱享乐的生活，在海市南边另一角的港口附近，消耗巨资种植草皮，建了一处马场。 衍邑骑兵出身，在他心里，骑马这件事远胜于开车那样来的畅快。 他以为，魏岚也会喜欢那种畅快。 可是，没有。 马儿又高又大，马背距离地面最低也有一米五，魏岚敬而远之，这样衍邑略有些失望。 不光是魏岚，翠翠也是。 比起马场里跑的欢快的马儿，翠翠更心意马场边缘清澈见底的小溪。 溪水透亮，一些水草下面，依稀能看见小鱼小虾活动的身影，和以前在乡下的小溪，很相似。 翠翠触景生情，更多的却是期盼跳进小溪踩踏一番，找找童年的趣味。 魏岚自从没了孩子，整个人精神就垮塌了大半，身旁时常会露出孩子气的翠翠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明明两个人年龄差不多，魏岚却总愿意把翠翠当成孩子宠溺的对待。 溪水有深有浅，深的地方到膝盖，浅的地方到脚踝。 翠翠拎着小桶走在前面，魏岚拎起裙摆，光着脚丫跟在后面。 她小腿匀称白皙的小腿，光影下踩进水里，白的近乎透光。 魏岚缓步在溪中前行，目光淡然漫无目的的打量四周。 树木郁郁葱葱的环绕，鸟雀虫鸣，随处可见的野花花丛，小溪顺着山体流下，一直蜿蜒半个马场…… 是个如诗如画的好地方。 阳光照映的地方，溪水带着温和的温度，而树影下，却又有些微凉。 哪怕五月底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魏岚因身体缘故，仍觉得有些凉。 裸露在外的手臂青涩经脉明显，很快浮现鸡皮疙瘩，魏岚不适应的搓了一下手臂，手心捏着的裙摆坠进水里，打湿大片，黏在腿上很不舒服。 魏岚攀着灌木丛枝丫上了岸，见翠翠顺着小溪还在往山上走，她嘱咐道：“草多树多的地方不要去，当心有蛇。” “知道了太太！这儿有好多螃蟹，等我多抓几只，晚上给太太做蟹酱拌饭！” 魏岚抿抿唇，眼底一片温柔，张嘴刚想应好，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转身想看看怎么回事，还没看清，忽地腰身一紧，身体一阵腾空失重，魏岚整个人以一个侧坐的姿势坐到了马背上。 “呃——” 魏岚惊慌失措，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害怕，大手箍紧了她的腰身，熟悉的声音和味道传来，“不要害怕。” “放松……对，闭上眼睛。” “感受到了吗？风在触碰你。” 初时因紧张，魏岚浑身紧绷，马儿快速奔跑时，只觉得颠簸的厉害，不光是屁股隔得难受，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可随着衍邑引导，她闭上双眼逐渐放松，颠簸之感慢慢褪去，身体随着惯性起伏，一瞬间就好像变成轻薄的纸。 乌黑发丝飞扬，隐约间，魏岚逐渐理会到了那种畅快感。 “谢谢你。” 策马崩腾过后，魏岚睁开双眼，声音没有波澜。 衍邑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话里魏岚刚落下话音，他笑着夹了一下马儿的腹部，让马慢慢的走，嗓音揶揄，“喜欢吗？下周我再带你来。” 魏岚望向远方草坪边际线，看惯蓝色海平面，换个颜色看看也不错。 但是，魏岚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家里就跟好，我喜欢在家。” 魏岚心境一片祥和，已经不存在喜欢与否，她只想在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衍邑脸色笑意渐渐敛去，眼底隐忍翻滚。 她不开心。 还是不开心。 她一直没有从那件事情走出来。 她一直在怪自己，认为是吃药的缘故，才让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 她在自我惩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空间，小世界，然后，逐渐变得沉默，木讷的像提线木偶，扯动绳子才会动一步。 没有了曾经的魏岚那股骄纵任性的劲儿。 也没有了后来的魏岚积极阳光的温柔。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或者说，变成了第三个她。 第495章 向着太阳的花 有一瞬间，衍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这个姑娘，本该明媚如向阳花，可他不是他的太阳。 他把她留在身边，是错的。 强压下心底酸涩，衍邑努力勾起一抹笑，“知道港岛吗？电视里常播的那个。” 魏岚轻轻颔首，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衍邑拥着她，口吻和马儿的步子一样缓，“你喜欢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食物，那里都有，那里很繁华，至少比海市繁华。” 魏岚默了默，已经猜出衍邑话中意思：“你要去港岛。” “还有你。”衍邑轻声说道。 两个人静默无言片刻，他又开口询问，“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一向见惯了衍邑的强势，他突然软和下来，魏岚反而不适应了。 但在她心里，愿不愿意都不重要。 他始终会带上她。 既然这样，还费这些口舌做什么？ 魏岚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情绪，轻声低喃：“再多住些日子吧，我喜欢海。” 一直说海边的沙子里可以挖出小螃蟹，沙滩上可以踩涌上岸的浪花，还可以捡到漂亮的贝壳。 可是四年下来，她从来都是远远的看着大海，从未有一次真的靠近。 如果就这么走了，总觉得…… 很可惜呢。 衍邑低应一声，再没说话，只是眉心紧紧皱起，久久不见松懈。 * 马场里不单只有魏岚他们三个，还有十多位跟衍邑共事的洋人。 夜半，洋人们举办篝火晚会，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很热闹，但魏岚总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格格不入，所以并未参加。 洋人们贪婪多疑，虽认可衍邑的能力准许他从生意中分一杯羹，但除此之外，总有其他约束的地方。 譬如这样的场合、活动，衍邑不可缺席。 魏岚不准备参加，衍邑就提前把她和翠翠送到马场外围的别墅区休息。 将魏岚肩头白色羊绒云肩拉近，衍邑仔细叮嘱：“马场不比家里，夜里风大，不要随意走动。” 魏岚轻轻颔首，虽带着笑，面色却很是清冷，“知道的，快去吧。” 夜幕逐渐降临，别墅里壁灯昏黄，虽在魏岚身后方，却仍然人觉得她仿佛身处黑暗之中，面容隐隐绰绰、模模糊糊，很不真切。 衍邑沉下眉眼，定定看了魏岚许久，久到似乎都快将魏岚刻进眼里，刻进心里，在魏岚快要绷不住笑容时，他点点头挪开视线，连说了两声“好”。 声音很轻，像是妥协。 妥协？ 脑海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魏岚被怔住，又觉得莫名其妙。 目送衍邑走出视野范围，魏岚脸上笑意渐渐敛去，眼里泪光闪烁，她眨眨眼将水光瘪回，轻叹一声又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来。 她不是感觉不到衍邑的变化。 正因为能感受的到，所以心里才会五味杂陈。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她也能追随过衍邑的脚步，想做好衍太太的，但结果不尽人意。 除了一颗满目疮痍的心，和已经对人世间失去留念的躯壳，什么也不剩下。 这辈子他们之间大概就这样了吧。 不会再好，也不会更好。 * 衍邑心里有事，篝火宴会上的热闹仿佛跟他无关，他捧着酒杯站在人群外围，一口酒一口烟，马靴边烟头密密麻麻，救也不知喝了多少。 他眉头紧蹙、红着眼，似乎并不在乎，空杯后马上又续上，最后直接对瓶吹。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衍邑的欣喜，大概只最开始得知魏岚失忆以后的那短短的一瞬间。 后来伪造魏岚已经死亡，躲避魏学良的搜查，衍邑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方便害怕失去，一方便不忍看到魏学良露出丧女痛心的神情，可最终还是顶着身体、良心上的压力，做了所有。 这大概是十恶不赦的恶事吧，所以现在老天要惩罚他 让魏岚不开心，让他痛心。 篝火宴会维持到半夜，月亮高空悬挂才散场。 衍邑步子歪歪扭扭往回走，心里想着：与其看着花在眼前枯萎，不如送回太阳身旁。 可想法容易冒出，实际行动却很难。 心痛啊…… 怎么能舍得。 怎么能舍得…… 魏岚很少再对什么事情提起兴趣，饭后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回房间躺下了。 辗转反侧两三个钟头，隐约有点睡意忽地又被门外干呕声惊醒。 她翻身坐起，“衍邑？是你回来了吗？” 窗外月光皎皎，除了干呕，并无回应。 魏岚静静等了一会儿，掀了薄被往外走。 别墅的大门是木质的，上面满是欧式洛可可雕花，很有复古，就连拉开门发出的“咯吱”清响仿佛也沾染了一丝古老气息。 几乎打上严谨、一丝不苟的男人此时半躺在台阶上，身侧一大滩呕吐物，双眼猩红微眯，狼狈的让人感觉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眼。 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魏岚弯弯眉轻蹙，唇瓣轻轻蠕动，“衍邑……” “怎么不穿鞋。”又一阵干呕后，衍邑缓缓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小巧的脚丫，顺着脚丫往上看，是匀称的小腿，和近乎容入月色的淡白长裙。 不光是长裙……还有人也是。 衍邑摇摇晃晃站起身，一躬身将魏岚拦腰抱起，晃晃悠悠进屋，晃晃悠悠回房间，然后把她轻轻放回床上。 知道魏岚不喜欢和他亲近，所以衍邑很少靠近她的床畔。 今天是例外。 魏岚坐在床沿，衍邑坐在床下，剃的凌厉板正的头眷恋枕在她膝上。 窗外月光皎洁，屋内静谧一片，像梦一样。 “魏岚……” “嗯？”魏岚低头，抿着嘴唇凝视他。 “你怎么不笑了？” “你好久没笑了。” “笑一个吧？我想看你笑。” 魏岚默不作声，嘴角却配合勾起。 能看出弧度，笑意却不及眼底。 “不……不对。”衍邑目光虚虚望向窗外明月，从头到尾都没转头去看那张几乎印进脑海的脸，就摇头否认。 “你应该笑声像雀，步伐像蝶……不高兴的时候，能狠下劲儿来踹小衍。” 衍邑闭上眼，一言一语牵起回忆。 回想起几年前魏岚下乡厌恶他的模样，因为不喜他的靠近，对他又抓又挠画面。 虽然伤心，可那时的她是鲜活的。 “那是曾经的我吗？”魏岚轻声问道。 “不走行吗？”衍邑不答反问，带着重重的鼻音。 这个强势，又冷酷的男人。 竟然……哭了吗？ 魏岚微微怔住。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走行吗？ 走去哪里？ 她可以走吗？ 往哪里走？ 衍邑并未醉的失去心智，说了些带着酒劲疏解悲伤和压力的话，他侧身，单膝跪地将魏岚脚心灰尘拂去，捧着她的脚丫送回床上。 “很晚了……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会有个好的心情。” 但愿。 他逆着月光站在床边，魏岚看不清他的脸，自然也不会看到，在他长久的凝视后，狭长眼眸沁出来的一滴泪。 衍邑并未久留，拉过薄被将魏岚盖好，之后转身往客厅走。 魏岚微微撑起上半身，黑暗中望着他模糊的背影，又问了那个曾经问过的问题： “在我之前，你爱过别人吗？” 衍邑脚步微顿，只是一瞬，他沉闷的声音传入魏岚耳中：“爱过。” 曾经的魏岚，和现在的魏岚。 哪怕是同一具身体，却是两个不同的人。 所以，在她之前，他爱过别人。 曾经衍邑不敢也不肯承认，可是，一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忽然释怀了。 魏岚雾气充满眼眶，下一刻，又勾起浅淡、了然又无可奈何的笑来。 果然。 如她所料，她真的，从头到尾，彻头彻尾，都是影子。 别人的影子。 没什么好难过的，不用难过，早就想到的。 魏岚笑着落泪，努力平稳声线，“晚安，明天见。” 房门“啪嗒”合上，魏岚侧身面向床里侧，贝齿咬住下唇，大滴眼泪滚落，前仆后继的将枕头浸湿。 失忆后的精神上的压力，不公平的对待，失去孩子…… 现在连唯一一个跟她有关联、愿意护着她的人都是因为将她当成别的替代品，才会做出那些体贴入微的举动…… 这个世界远比想象中还要灰暗残酷，从未对她公平友好过。 * “所以说，他现在就在你们手下的私人马场？” “yes，mr.gu……” 洋行大门紧闭，所有商客都已经离去，大堂木质长桌，顾朝四平八稳坐在一端，另一端，四个鹰钩鼻的洋人面对面而坐。 洋人们并不在意顾朝为什么那么着急的想找到衍邑，只想通过这件事，谋取更大的利益。 吐露了衍邑的线索，洋人们交头接耳一番，最终派出一个代表，跟顾朝谈条件：“mr.gu，we……” “在你们的国家，我尊重你们，讲的英文。”顾朝深邃眼眸微眯，食指点点桌子，“现在，这里是华国，也请入乡随俗，说华语。” 顾朝现在的生意大多出口，销路就是洋人，近乎垄断半个同行销路。 这几个洋人虽然眼馋顾朝赚取的高额金钱，但也同样因为顾朝在洋人手里捞钱的举措感到不满。 洋人们试图说服顾朝，在华国广泛开厂，受众人群针对华人。 换言之，就是想从华人手里捞钱。 这两年顾朝去过不少地方，英国，法国，港岛…… 他见过的洋人也有很多。 有好的，也有坏的，更有贪的。 当然，坏的和贪的更多。 但要说最贪得无厌的，还属眼前这几个。 顾朝对这几个洋人的心里想法了如指掌，故说话并未客气。 四个洋人浅色瞳孔骤缩，露出吃了苍蝇一般的神情。 可他们最终将愤怒压下，努力保持冷静与理智，“好哆，古先森，嘶情狮……（好的，顾先生，事情是……）” 蹩脚的中文让人听得耳朵疼，顾朝也并非真的想听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一堆条件，遂不耐烦摆摆手，“这事儿你们跟谢老板说吧，海市这边，归他负责。” 说罢，起身往二楼走。 才踏上阶梯，顾朝忽地侧头笑了一声，“无论结果如何，为表示诚意，三天后在鸿海道饭店举办宴会宴请大家。” “一定要来啊，另外，记得自备舞伴。” 这么一番周折，条件不光没谈成，他们还被推来推去的。 洋人们即便再愚钝，这时候也渐渐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的可能。 本要发作，听说顾朝设宴宴请，大抵是觉得还有机会，几个洋人居然又和颜悦色起来。 送走洋人，已经是夜里七点以后。 谢惊鸿进房间，右兰正站在桌边给顾朝倒茶。 见谢惊鸿进来，右兰眼前一亮，笑着喊了一声“小谢哥”。 谢惊鸿轻轻颔首，顺手结果右兰到给自己的茶，拉开椅子背坐下口，他望着正看窗外出身的顾朝，疑惑问道：“已经确定人在马场，直接过去不好吗？多等三天，夜长梦多……” 顾朝被他声音惊醒，回过头来看了谢惊鸿一眼，半晌垂下眼帘，“马场范围太大，洋人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也多。” 事实上，顾朝刚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要找到魏岚，却并非只单纯的找到就可以。 他要安全的她，完好的她。 轻啜一口茶水，顾朝淡淡道：“只有把他引进我们的地盘，才能最大限度确保她的安全。” 谢惊鸿这才明白，这次宴会的真正用意。 * 洋人们对这次宴会很看重，而衍邑同是商盟的成员，被明确告知并要求，这次宴会他必须亲自到场。 在者，其实在洋人们的心里，都觉得衍邑对顾朝而言，有着某种重要的意义，或者谈条件，让衍邑去更为妥帖。 华人们自己跟自己打交道，总会少许多弯弯绕绕。 洋人上司发话，衍邑并不知这是一起等他落网的圈套，半点疑点都没有，当然也不会想着拒绝。 而宴会需要舞伴，衍邑并未多想就在心里决定了人选。 按照魏岚的喜好挑选了两身礼服，衍邑让人用袋子包起来，又单独扎了一条红丝带。 开车往回走，人已经到了泉城路山下，车速却又慢了下来，最终沿着路边停下。 第496章 他会放她走的 夜里七点海岸涨潮，海浪拍在礁石群上发出“哗哗”水声。 衍邑后背抵住车身，手里烟头明明灭灭。 不知听了多久的海浪波涛，他又一次丢开烟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掉头，缓缓朝着沪北大桥方向驶去。 如果从一开始就承认内心的感情。 如果从一开始就悉心照料，悉心对待。 现在是不是就会是另一种结果？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他曾经埋怨顾朝，没能将她好好地照顾，好好地对待。 可是，现在没将她好好对待，没好好照顾的，是他。 明明也曾有机会，可是没能好好爱…… 好惭愧。 去港岛的双人轮渡船票，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准备好。 未来的规划，衍邑想过很多。 他要带魏岚去更远的地方。 看山，看水，看世界……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魏岚。 他想她开心。 他想看她笑。 他要……把她送回去。 哪怕心痛，心里一万个不舍…… 衍邑修长大手攥紧方向盘，眸光血红用力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他眼眸坚定，亦是伤痛。 * 在火车站买了两张开完京市的车票，衍邑返程回家。 院里安安静静，正屋外间亮着灯，离间却是暗的，透过窗户，隐约能看见女人侧坐的身体轮廓。 衍邑脚步微顿，深呼吸几次调整表情，提着包装好的礼品袋进屋。 “怎么开灯？” “我想看晚霞。”魏岚轻声回答。 晚霞的时间很短，保持室内昏暗，或许可以多看一会儿余晖。 魏岚看晚霞并不是因为喜欢。 而是因为晚霞过后便是夜幕，她想把自己藏起来，藏进夜幕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衍邑扯动嘴角，“我能开灯吗？” “好。” 话音落下，顷刻间，橙黄光线将房间照亮，有些晃眼，魏岚抬手遮了遮，放下手时，衍邑已经坐到了跟前。 衍邑当着她的面，将礼品袋拆开，露出里面两身精致衣服。 一身白色蕾丝旗袍，一身靛青桃花绣纹旗袍。 衍邑温柔笑看着她，“看看，喜不喜欢？” 魏岚歪头看了两眼，葱白手指在靛青那身旗袍上轻轻抚摸，夸了一句“很漂亮”却没有回答喜不喜欢。 询问目光看向衍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魏岚在等待他的下文。 “明天有个宴会，需要舞伴。” “你在家很久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衍邑说完，心里也觉得这和之前的每一次都十分相似，没有完全的顾忌到她的意愿。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从未和她一起出席在任何正式的场景里。 他想放她走，他会放她走的。 可是，也想要一个漂亮的收尾…… 就像是新婚新人一样，他穿着西装，她穿着礼服…… 衍邑红了眼，晶莹闪烁好险要掉下来。 匆匆别开眼眨了两下，他回头含笑望着魏岚，声音低哑缱绻，“魏岚，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的，最后一次。 大概所有的故事结局都是这样吧。 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魏岚呆愣一瞬，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抿唇，笑容灿然的点点头，“好，最后一次。” “宴会在明天什么时候？” “在第三商业街，下午四点开始。” “好，我会好好准备的。”魏岚微微颔首，暖色灯光在她身上渡上一层金边，美的失真。 衍邑注视着她，静静坐着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很晚了，去睡吧？”魏岚笑容公式化的温和。 “好。”衍邑点头起身往外走。 走到外间与里屋之间的珠帘，他驻足回头，“魏岚……” “嗯？” “你……”衍邑拳头紧了紧，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在颤抖，“你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魏岚低着头，双手抓紧膝前衣摆，但也只有那一瞬，她手再度缓缓松开，轻声吐出两个字： “都好。” 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罢了。 渴望。 期望。 失望…… 直到失去所有期待。 两个字让衍邑哑口无言。 她一直以为被家人抛弃，可事实并非那样。 等到了京市，亲眼见到魏家人，或许，或许还会好转。 她还会好的。 衍邑左手插进口袋，两张开往京市的车票攥得死紧。 * 宴会下午四点开始，三点就要进场，魏岚不喜欢迟到，中午十二点就开始准备。 靛青色旗袍上身，身材窈窕曲线玲珑。 发型魏岚自己编的，盘在脑后，配合黑色绢纱的靛青礼帽扎紧。 女人坐在镜子前细细描妆，隔着一道轻纱、珠帘，妙曼身影隐隐绰绰，好似是镜中花，也是水中月。 望着眼前这一幕，衍邑心痛的厉害。 其实早就知道的。 早在h省的那个大雪天，她穿着羊皮袄半身裙鼓起勇气站在他跟前，向他坦白“她”不是“她”的时候。 镜花水月的假象…… 即便再美好，也不可能成真。 是他强求了。 索性还不晚……还来得及。 衍邑薄唇紧抿，转身走向门口处等待。 …… 翠翠站在门口挥手，车子缓缓发动，魏岚关了车窗依在副驾驶扭头往窗外看。 衍邑侧头，只看见她扑了薄粉、殷红口脂的侧脸。 苍白病色褪去，又是鲜亮明艳的她。 这次宴会关乎他身后那群洋人的利益，也等同关乎他的利益，或许是清楚这一点，魏岚今天的打扮格外慎重。 衍邑因魏岚对他的在意感到高兴，又因为将这样美好的她暴露在人前而生出些许不甘心。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今天，她还是属于他的。 衍邑收回目光，抿了抿唇专心开车。 …… 肤白胜雪、柳叶眉，旗袍包裹着身材曲线玲珑、纤细匀称的小腿踩着细跟鱼嘴高跟鞋，衬得一双腿愈发修长，再配上那一张轻薄淡妆不失艳丽的脸，从下车，魏岚就是焦点。 “衍，你的太太真的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女性，我向你保证，全场不会找出比她更美丽动人的人。” 停好车，衍邑绅士的为魏岚打开车，他扶魏岚下车，周边围拢几个洋人，目光在魏岚脸上扫视，不时发出赞叹。 衍邑怕他们吓到魏岚，侧身将魏岚护在身后，浅笑用英文回应了一句“谢谢。” 洋人说的是英文，让魏岚觉得奇怪的是，那些陌生的英文，她却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魏岚微微失神，直到衍邑搂着她向前，她才回过神来。 八零年代经济开放，正是风头，大街小巷到处充满多元化，魏岚一身开叉旗袍，如同民国时候富家太太的打扮，实则并不出格。 一路在旁人注视注视中走到酒店门口，巍峨雕花大门打开，留声机轻快的曲调传入耳中。 魏岚抬头望去，便见金发、黑发，白皮、黄皮的陌生面孔一对对相拥，或是小声交谈，或是摇摇晃晃，跳着不规范的探戈、交际舞。 事关衍邑工作，魏岚没有由着性子说不想参与的话。 她挽着衍邑的胳膊，侧头笑颜如花，主动问道：“我们要不要也跳一个？” 衍邑点点头想说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我不会。” 衍邑会的东西很多。 骑马，打枪，摔跤等等等等。 但他不会跳舞。 “这有什么难的，你看他们，搂在一起晃来晃去，看一眼就会。”魏岚弯眸一笑，牵着衍邑进入大厅，很快融入人群。 大门缓缓关闭，留声机曲调“叮叮咚咚”轻快好听，二楼转角几个人对视一眼，随后向大厅暗处的人点头。 客人们半搂半拥，气氛欢快融洽，无人注意到周围逐渐围拢的人群。 一支舞曲完毕，衍邑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 累是不累的，就是紧张又别扭。 可是魏岚笑得开心，似乎是这几年来，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衍邑浮躁的心渐渐冷静下来，望着魏岚光洁的脸颊，他沉声问道：“要不要再跳一支？” “好啊！” 大厅一侧被设为舞池，另一侧则是摆满各式食物糕点。 两支舞调完，魏岚边笑便喘，小脸红扑扑的，衍邑心里畅快，觉得今天带魏岚来这里是对的。 时间已经接近五点半，按照魏岚口吻选了一碟甜点，衍邑将她带到二楼一处僻静阳台。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在这休息一下，顺便等我。” “等我回来，我再带你去下面别的地方转转，嗯？” 魏岚浅浅一笑，乖巧点头，半晌竖起食指，俏皮的提着要求，“我有些渴，帮我倒杯水来再走，行吗？” “好。” 衍邑很快端来托盘，上面不光有白开水，还有一杯橙汁和香槟。 “橙汁有点凉，香槟含酒精，可以尝尝但不要多喝。”衍邑将托盘放在魏岚腿边的椅子上。 半蹲和魏岚对视，狭长的眸倒映出魏岚弯眸浅笑的模样，“我很快就回来。” “嗯！”魏岚点头。 衍邑起身就要走出阳台范围，她忽然又伸出手，抓住他袖口的一角。 “怎么了？” “没事。”魏岚摇摇头，满脸恬静笑容问他：“衍邑，你今天开心吗？” 衍邑反手握住她抓住衣袖的手，慎重点头，“开心的。” 很开心。 比过去的三年都要开心。 “开心就好。”魏岚又是抿唇一笑，半晌手背朝外摆了摆，“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衍邑再次叮嘱让魏岚就在这里等他，之后才走。 殊不知，他身影刚消失在走廊拐角，魏岚脸上的笑意便一点一点的收敛。 她眼里泛着泪也闪着光，低头间，手里盛着橙汁的杯子荡出层层涟漪。 这是最后一次。 “再见了，衍邑。” 杯子“噔”的一声重新回归托盘的怀抱，橙色橙汁晃动，归于宁静时，原地已经不见魏岚身影。 另一边，衍邑跟在侍者身后，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 侍者离去，衍邑伸手整理领结，又轻咳一声摆出严谨模样，敲响房门。 很快，里面传出一道戏谑的声音：“请进。” 衍邑应声推开门，“谢……” 话未说完，看清房间内长桌一侧，双手交叠手背托住下巴的男人时，衍邑大脑“嗡”的一声响。 “好久不见，衍副局。” 上司授意，衍邑此行除了参加宴会以外，还有别的目的。 这次宴会的东道主姓谢，据说是个半大少年，衍邑抱着十成十的成算过来，却没想到，推门而入，看到的会是顾朝。 一想到魏岚还在门外，衍邑心弦紧绷，转身下意识就想跑。 他愿意将魏岚还给魏家，却并不代表愿意将魏岚交还给顾朝。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带上，衍邑伸手拉门的空档，身后一记劲风，他偏头闪避，便见西装袖口的拳头狠狠砸在门口，实木门板微微凹陷。 心神还未定下，后领又是一紧，一股大力将衍邑从后方拽倒去。 身体失重后倾，衍邑顾不上反抗，脸上就挨了一记。 衍邑这几年过的心酸压抑，顾朝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这四年，顾朝每天怀着对魏岚的愧疚，对魏家的愧疚以及自责，一千四百多个日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四年，你把她藏了四年！” 一声落下便是一记拳头，顾朝下了死手，力气大的不要命，似是要将这几年的心酸、恨意全部发泄。 衍邑把魏岚藏了四年，这四年里，所有人都背负着痛苦。 “你想过吗？会被我找到！” 衍邑后背抵在地上，脖颈被顾朝卡住，整张脸充血泛青。 衍邑伸手，勉强扣住顾朝拳头，“咳”的呕出一口血，血点溅的满脸。 他阴翳的笑了，“找到了又怎么样？她已经是我的妻子，还为我生了孩子。” 比起曾经顾朝戏谑一般的拱火，衍邑要更加恶劣。 “现在知道下狠手了？当初、当初对待那个疯女人的时候，不是还心软吗？” “你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吗？” “七厘米的伤疤，蜿蜒得像蜈蚣，四次急救室……每、每一次都好险撑不下来……” 眼看顾朝眼眶充血泛红，下颚紧绷，就连拳头都不镇定的颤抖，衍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大抵是知道再难留住魏岚，他涨紫的脸血合着泪，苍凉又癫狂，“我不配，你更不配！” 第497章 迟来的相遇 “我不会再把她交给你的，永远也不会！” 顾朝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拳头发狠又要落下，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拍门声:“哥！哥！没有、没有的！没有岚姐姐！” “什么没有？”顾朝怔愣一瞬，反应过来猛地揪住衍邑衣领，“你没带她来？你又把她藏哪了？说？说啊！” 衍邑比他反应更大，一翻身将压在身上的顾朝掀翻，“呸”了口血水拉开门就往外冲。 门外右兰见到一脸血的衍邑，有些怕又有些怨恨。 右兰拽住衍邑，“你这个、你这个坏人，你把岚姐姐藏哪里去了！” 右兰还记得，当初就是他把魏岚带走的。 衍邑心里焦急，哪有心思跟她解释？ 甩手把人推开，衍邑往最初休息的阳台走去。 托盘流水都在，唯独不见人。 回想起魏岚笑面如花的模样，衍邑才领悟起她的反常。 木然了两三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场舞就能高兴成那样？ 迷惑人的手段！ 她在骗他！ “魏岚，魏岚！” 衍邑嘴里念念有词，翻遍整个酒店仍不见魏岚的身影，他彻底慌了。 这几年魏岚出门的次数很少，基本已经跟外界脱节，衍邑想不到她能去哪里，更想不到，她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衍邑焦急在人群中乱窜，“魏岚！魏岚——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这么高，长得很漂亮穿旗袍……” 他神情焦急癫狂又是满脸的血，在大街上拉着人就问，路人只当他是疯子，急着把他推开，根本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另一边，顾朝事先已经经过安排，在他绊住衍邑时，外面有谢惊鸿和右兰以及部分手下在寻找魏岚的身影。 只是搜索一群下来无果，右兰才会那么惊慌。 通过衍邑的言行，顾朝已经确定今天魏岚确实有亲身抵达宴会，原以为在自己的地盘才能万无一失，眼下得知魏岚凭空消失的消息，顾朝犹如再度陷入困境的困兽。 一路冲到大厅上方楼梯口，顾朝目光焦急搜寻，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扩大范围去找！二三商业街、槟州路……” 他正慌不择乱的安排，一楼大厅大门忽然被人梦里推开，一个略微面熟的男人气喘吁吁冲了进来。 是自己人。 那男人目光四处游走，看到顾朝后，迅速推开人群一路朝顾朝靠近: “顾、顾先生，人往沪北大桥的方向去了！” 这人本是安插在大厅的人，魏岚走时被他注意到，跟了一路在沪北大桥附近跟丢，怕耽误正事赶紧跑回来传递消息。 “沪、沪北大桥？！”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衍邑口中呢喃出和顾朝一样的地名。 那个孩子刚送走的那段时间，魏岚曾一度抑郁，有一回深夜光着脚跑去了沪北大桥，站在桥上歇斯底里又哭又喊…… 沪北大桥，会在沪北大桥吗？ 衍邑心中反问，脚下已经调转步伐，往内港方向跑去。 沪北大桥长达四公里，横穿整个内港。 魏岚身体虚，不会走那么快，只要，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能追上！ “魏岚！” 衍邑极速奔跑，不知是不是风灌进眼睛里的原因，水光涌现，湿润了眼角。 他喊着魏岚的名字，即是彷徨恐慌，又是撕心裂肺。 * 魏岚确实身处沪北大桥。 但与参加宴会时的精致模样大不相同，她头发散乱，娟纱礼帽早已不知去向，高跟鞋影响走路速度，也被她早早撇弃在路边。 她姣好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双手摊开时而小跑，时而转着圈漫步前行，撞到行人被人骂做“疯子”、“有病”也不生气。 感受着风从脸上、身上拂过，扬起乌黑发丝，魏岚笑的爽朗。 像衍邑说的那样，那笑声清脆的像是清晨早起的雀鸣。 魏岚只是觉得畅快。 卸去枷锁和伪装之后的敞快！ 是前所未有的敞快！ 她终于要得到解脱了！ “噗……哈哈哈……” 魏岚桃花眸弯起，畅快的笑着。 光脚一路走来，一双精致白皙的脚丫早已血迹斑斑，她好似不知痛，义无反顾朝着大乔的中心的跑去。 “魏岚！” 衍邑找到魏岚时，她已经翻滚桥梁的护栏，过往大型货船经过带动气流，凌冽的风将她长发扬起，乌黑发丝空中飞舞，有种凌乱、凄凉的美。 一种让衍邑不敢看第二眼的美。 “别动！不要动……站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等我过来！” 魏岚回头，就见衍邑双手持在胸前，慌乱又无措，恨不得跟她跪下的模样。 魏岚怔愣一瞬，侧身冲他歪头一笑。 她这一动，惊得衍邑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她再挪动一步人就要掉下去。 “魏岚，听话……抓好栏杆，嗯？抓好栏杆……” “衍邑……” 魏岚本来想一个人走的，可是又被衍邑追上了。 “我本来也想做好衍太太，可是不行……”短暂怔愣过后，魏岚靠着栏杆，目光平静眺望远方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我做不到。” “但是我不恨你，真的，衍邑。” 她抿唇浅笑回头看衍邑，桃花眸弯成晶亮的小月牙，温暖的像光，“我永远不会忘记，伤口感染肿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你陪伴我的样子……” “我会记得你，一直一直记得你。” 她眼神认真，眉眼清澄一片，好像要把眼前这个男人刻进心里。 从始至终，他都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他不爱她。 却将她残忍的她圈禁。 可他又对她很好…… 还真是矛盾啊。 魏岚哼哼闷笑一声，转来视线。 不想去计较对错。 不想继续当别人的影子。 更不想去进行无意义的恨。 可是，原谅和宽容，从来都是以折磨自己为代价。 她累了，不想无休止重复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我送你回京市，送你回京市！孩子，你不想见见那个孩子吗？魏岚，魏岚！你看，你看啊，票！去京市的票我都买好了，我会送你回去的，魏岚……” 衍邑抖着手从口袋摸出那两张车票，祈求魏岚的原谅，祈求她的回心转意。 他以为的“还来得及”、“还有机会”、“还不晚”…… 真的还来得及吗？ 千疮百孔对生活对世界失去期待的心，又岂是三两句话就能抚平的？ “既然你来了，那么久道个别吧。” “不……别这样！”衍邑瞳孔骤缩，眼里只有那个飘飘欲坠的身影，“我错了，我错了……魏岚，最后一次，我们说好的，这是最后一次……” 衍邑后悔了，前所未有的后悔。 他会把她送回去的，不用等到几天之后，就现在，就现在！ 可是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说“最后一次”时，魏岚复述他话语流露出的表情。 浅笑嫣然…… 原来，她复述出来的“最后一次”，竟然是这个意思。 魏岚浅笑将长发抚至而后，轻声怅然:“再见了衍邑……” “这一次我不是衍太太，我是我自己。” “我要做我自己，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我要追寻自由还有梦……” 梦里春光明媚，绿草如茵，有她，有小琛，还有娇娇…… 话音落下，衍邑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魏岚小手松开栏杆，身体向后仰倒，“从现在，忘了我吧！” 她声音被风卷起，飘散在风里。 身体后仰，下坠之际，唇齿微动，干净的眉眼对衍邑笑颜如花，仿佛对生死无所畏惧。 风声很大，衍邑听不见她说什么，却知道她想表达的。 她说:我自由了。 原来死，对她来说是自由吗？ 原来待在他边，让她那么痛苦吗？ 所以那样果决，不带一丝留念。 “魏……”瞳孔骤缩，衍邑踉跄上前，伸手想要去抓，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魏岚——” 女人身体极速下坠，强劲的风将她头发扬起，半遮半露的脸孔依稀能看见她含笑闭起的双眸。 不知为何，顾朝脑海中浮现那个雪夜。 年轻的姑娘笨拙踩上独木桥，因为湿滑跌下深渊…… 万幸那时，他拉住了她。 可是这一次…… 窜急的海面溅起巨大水花，很快将魏岚吞没。 要多么绝望，要多么失望，才会这样义无反顾，毫不畏惧的赴死…… “魏岚——！” 顾朝肝胆俱裂，不做任何考虑，翻身越过护栏。 在路人们的眼中，只看见在最先那个女人跳下沪北大桥之后，又有两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先后翻过护栏，跳了下去 “天、天呐！报警！快报警！有人自杀、有人跳海了！” 胆小的路人惊叫出声，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跳海举动吓得腿软走不动道。 * 身体坠入海里的那一刻，魏岚全身放松，任由海水拨动将她卷向远方，卷向深处。 压力逼迫她张嘴，一连串气泡吐出，嘴里逐渐被海水灌满。 耳膜刺痛嗡鸣，隐约间，魏岚好像听见深海鲸鸣。 悠扬微颤…… 一声又一声。 曾经听说鲸落深海，可滋养万物。 她也好想…… 就此长眠。 …… 耳廓风声呼啸，衍邑坠入水中，幽蓝海水令视线模糊，他挥动手臂，憋气寻找。 内港看似平静，实则因来往货船的关系，水下早已形成暗流，魏岚落水的地方早已没了她的影子。 衍邑努力下潜，水中压力让他血管青筋暴起，氧气逐渐耗尽，就在他快坚持不住时，终于看见双眼紧闭、已经失去意识却依旧往水底深处坠入的人。 “魏……” 衍邑呛了一口水，两眼充血强撑着缺氧的压力，向魏岚的方向下潜靠近。 好不容易拉住魏岚的手，衍邑将她拉进怀里，一只胳膊搂紧她的腰身，将她带离深海。 “嘿！躲开！躲开！” 衍邑刚浮出水面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身后传来粗噶叫唤声，他眼睛胀痛充血，回头只见一艘小渔船随水流极速向他们冲了过来。 “咚——”的一声闷响，衍邑闷哼一声。 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脑袋撞上船。 眼前发黑，衍邑不自觉松了手，怀里人被暗流水卷走，“魏……” 岚。 衍邑张张嘴，再伸手想要去捞，视线却已经黑下，人也跟着失去意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事早已有了定局。 衍邑和魏岚，就如魏岚最初示意时说的那样:“我想吃泡芙，可以吗？” 衍邑回答可以。 他努力的去找，已经没能找到。 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再如何呕心沥血，也不可能找得到。 换言之，她不属于他，再如何强留，也始终不会属于他。 血迹染红一小片海水，船上的渔夫将陷入昏迷的衍邑拖上船，半晌躬身往水里看:“刚才水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话音刚落下，隐约瞧见一个健硕笔直的身影从船下快速掠过，朝更深的海底游去。 “就算有八成也捞不上来了……赶紧把这个送去医院吧！别出了人命，这样血流的……”身后另一个渔民检查了衍邑侧头伤口，抖着手搅着浆，努力向岸边靠拢。 …… 海水幽蓝，日光从水面倾斜而下，翻起无数光斑波澜。 乌黑发丝跟同墨绿海藻一起，在水流的带动下起起伏伏，稀碎的光斑落在女人脸上，美的就好像是本该属于这里的妖精，又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白。 不像生人的白。 不…… 她不属于这里。 她是她的。 顾朝眼尾青筋暴起，憋住一口气，快速游了过去。 他拨开魏岚翻涌的长发，钳住她下颚，凌唇贴上她苍白的唇瓣度过去一口气。 强劲的手臂扣住魏岚腰身又架起她的腿窝，奋力朝海面游去。 魏岚，我来了。 我来了魏岚，别怕，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魏岚……”顾朝拥着魏岚，被海浪顺势推到岸边，“魏岚我来了。”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大手发颤拨开她湿漉漉的长发，露出苍白泛青的脸，“我如约来了，我找到你了！魏岚……” 魏岚双眸紧闭，毫无生机。 甚至连胸口都已经没有了起伏。 “喂……魏岚……”顾朝抱着魏岚，嗓音沙哑呜咽，发颤的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你为什么不说话？说话……” 魏岚脸颊无力歪向一边。 她胸口没有起伏，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脖颈上青涩脉络逐渐显现清晰，连呼吸，都没有了……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可是，呼吸，连呼吸都没有了啊…… 顾朝颤抖的手触电般从她鼻子前挪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魏岚，魏岚——” 他紧紧的抱着魏岚，大滴的泪外涌，仰天嘶吼，“啊——啊——” 一声盖过一声，悲伤绝望断愁肠。 可是，渐渐的，顾朝连哭都哭不出来，滚烫的泪持续外涌，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单字音节。 他就这么跪在浅滩抱着魏岚，浅浅的浪拍在他身上，将绝望心碎卷入深海…… “呜……哥……” 后面跟随赶来的人看到这样的一幕，忍不住红了眼眶。 右兰眼里泛起泪花，背过身不忍再看，谢惊鸿将她搂进怀里，手背青筋鼓动将右兰的脸紧紧按向怀里。 右兰紧紧抓住谢惊鸿的衣裳，大滴眼泪浸湿他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人都在期盼他们相遇。 没有人能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第498章 四年 “我叫魏岚，你叫顾朝，对吗？” “我今年十六，你比我大吧？那我叫你朝哥，行吗？” “好。” …… “魏岚，上次那个辫子你说我头发太短，这次这个圆球儿我能扎吗？” “这叫丸子头！你的头发长度可以，等回来我教你。” “那、那我先谢谢你了！” …… “你干嘛！” “干你！” …… “朝哥，痛……” “囡囡，我爱你，最爱你……” “魏岚！” “魏知青……” 耳边浮现无数吵杂，魏岚直觉周身暖暖洋洋一片，甚至有些炎热。 她眉心微蹙颤动，试着睁开双眼。 阳光晃眼，映入眼帘的是半边天的鱼鳞云和满目苍苍前后摇曳的竹林。 风“簌簌”的吹，一切好似似曾相识。 这样的想法刚落定，那些丢失的记忆和刚才黑暗中响彻的声音如潮水涌入脑海。 原来， 原来，她不是什么衍太太。 她是……是…… 是他的囡囡。 魏岚身体一抖，倏地坐直身，雾气迅速充满眼眶。 于此同时，身侧传来温柔缱绻的声音，“做噩梦了？” 魏岚惊愕回头，待看清身侧男人的脸色，眼泪再也克制不住的往下掉。 是顾朝。 他坐在她身侧的门槛上，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断刃，原是在细致的削着竹签，似乎察觉到她的一样，此时一双深邃眉眼正担忧的望着她。 “别怕，有我在。”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随手放下的竹筒顺着倾斜的地面“笃笃笃”滚出老远。 微有些硬的胸膛，炽热熟悉的气息…… 失去意识前，她明明还在海市，从沪北大桥一跃而下…… 魏岚浑身颤抖，泪流不止。 顾朝身体后仰跟她拉开距离，仔细将她打量，“囡囡？” 魏岚抬眼，紧紧攀上顾朝的胳膊，伤痛又绝望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不找我！” 顾朝眉心蹙起，慌乱片刻很快镇定下来，“找你，我一直在找你，已经找到了……你闭眼，再睁开眼看看？” “囡囡，我就在你面前。” 魏岚桃花眼水雾朦胧，剔透的泪珠一串接着一串扑簌簌落下，她绝望的摇头，不敢轻易闭眼。 害怕是梦，更害怕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她怕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四年…… 她被骗了四年，和他分开了四年，还失去了孩子…… 这四年里，她承受了太多太多，无尽的委屈和惆怅无法表达，她紧紧的，无助的抓着顾朝的手臂，反复重复那一句话：“找我，找我，一定要找我……我就在，就在那里！我在就在海……” 鱼鳞云预示着近期有雨，但这回的预示未免来的有些过早。 她话音还未彻底落下，“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电闪雷鸣，天色突变乌云沉沉，扑簌簌的牛毛细雨落下，顺势盖过了她的后半句。 “找……”魏岚惊得头皮炸起，桃花眼瞪大惶恐不安，还欲说些什么，身后一阵巨大的吸力，仿佛她此时正在一个壳子里，那吸力要将她从壳子里抽出。 魏岚难以反抗，瞪大的桃花眸死死哀求望着顾朝，直到双手脱力松开，身体一软失去意识。 我找到你了。 你闭上眼，再睁开眼看看。 我就在你面前。 囡囡，我就在你面前…… 呜……朝哥，这几年，囡囡过的好苦啊…… 橙橘晚霞卷着丝丝烟黛色照映半边天，男人抱着女人绝望痛哭，却没有有注意到，女人泛青的脸上，眼角浸湿一滴泪。 魏岚眼睛忽地睁开，胸腔积压难受，她哽着脖子“呕”的吐出一口水，紧接着便如即将渴死的鱼再次落入水中一般，剧烈的吸气呼气。 她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浑身湿漉漉的，海风一吹，犹如身处冰窖，冷得快要死掉。 眼前黑漆漆模糊一片，魏岚看不清东西，但是能听清。 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吼叫…… “朝哥、朝哥……”她气若游丝，努力眨眼去看清眼前的人。 对上顾朝不可置信充血泛红的眸子时，魏岚眼里迅速涌上雾气。 她一面落泪，一面抖着手含笑触碰顾朝的脸，“你找、找到我了……你、你真的找到我了……” * “这些是？” “打开看看？” 医院里，魏岚披着衣裳靠在床头，手里捧着顾朝递过来的牛皮纸纸袋。 纸袋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却不是很大。 顾朝话音落下，魏岚浅笑颔首，拆开纸袋将东西取出。 竟是一叠厚厚的相纸照片？ 魏岚怔愣，似乎察觉她的茫然，顾朝坐在她身侧，接过照片，每替换一张都附带一句解释：“囡囡你看，这张是第一次生意坦诚，五万的订单，这个是第二次，十五万。这个是三十万……还有这个，一千二百万……” “所有协议合同一份两份，一份甲方持有，一份乙方持有，因为要放在一起保管，所以每一份我都拍了照片。” “囡囡，这些都是你的，你的成就。” 魏岚捡起一张照片细细抚摸，照片里是盖着红戳、签着顾朝署名的文件，所有金额后面都带着“$”的符号，代表着美元。 虽然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但这是他这几年呕心沥血的成果，现在却献宝一眼捧给她看，告诉她，是她的成就。 魏岚眼尾泛红，倾身环住顾朝的脖颈紧紧将他抱住，嗓音微颤，“朝哥，辛苦了。” 顾朝身体倏地僵住，短暂片刻，他渐渐松懈下来，用力回抱魏岚。 他目光柔情似水，下颚轻轻抵在她发顶，“是你辛苦了。” 两人相互依偎，温情满满，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右兰小脸红扑扑跑了进来，她高兴的挥动手里一沓病历单，“哥，岚姐姐！出院手续已经办理好了，我们现在走吗？还是再等等？” 身后谢惊鸿漫步的跟了进来，优哉游哉看了一眼手表，浅笑道：“当然是现在，再晚下去，火车可不等人。” “火车？” “火车？” 魏岚和右兰异口同声说道，两个人各自看向身边的男人，满脸问号。 顾朝轻笑应了一声，修长手指点点魏岚的鼻尖，“之前虽然知道你还活着，但因为还没找到你，所以一直没将消息透漏给京市那边。” 后来虽然找到魏岚，但魏岚身体过于虚弱，必须住院休养，另一边顾朝又了解到京市那边，魏学良夫妇这几年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两边不方便长途跋涉，这事索性就压了下来。 眼下魏岚已经住院三月有余，身体各项情况基本稳定，顾朝觉得，是时候带她回京市了。 分别这些年，起初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魏岚不知想念，如今记忆已经恢复，一想到远在京市的魏学良夫妇，她心里压抑的难受，迫切的想要再见他们一眼。 眼里又蓄起了雾气，魏岚轻轻拭去眼角泪花，嘴角挂着笑意却又忍不住抽泣，“谢谢……” 明明伤怀，却努力扬起笑容的模样刺痛了顾朝的心。 他在她额头落下细碎的吻，嗓音沉沉的安慰：“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魏岚微微怔愣一瞬，随后用力点头，“嗯。” 这回，她露出真切灿然的微笑。 * 海市和京市的距离，要比h省和京市远很多，火车哐哧哐哧周折一天一夜，才抵达京市。 路途遥远，本该枯燥无趣，幸而有右兰和谢惊鸿陪同，一路插科打诨倒也有些乐趣。 看着右兰和谢惊鸿亲密互动，魏岚总觉得遗忘了点什么，直到下车才想起来。 她伸手拉住顾朝，扬起小脸问道：“纪风遥呢？” 曾经的魏岚虽美，但脸上还藏匿着丝丝半点的稚嫩，如今稚气褪去，她身上沉淀出更多的温柔知性，变得愈发美艳。 这是他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顾朝浅浅一笑，贴心将魏岚头上歪去一侧的遮阳帽扶正，他轻声笑道：“那是他们的故事。” 魏岚怔然，半晌似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在多问。 顾朝之前虽然身在港岛，但年节一直有派人登门魏家，一方面弥补亏欠，一方面是因为赡养。 魏学良害怕他们会再次触碰魏母心底的伤痛，前后搬家几次。 顾朝一直知道魏家的新地址，但心里大抵知道魏学良的用意，索性让谢惊鸿他们停了登门的举动，只在暗处关照。 魏学良是谁？那样警觉的人，对于顾朝的安排，他能察觉不到？ 只是念着顾朝的一片心意，又没有在魏母面前显现，魏学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彼此默不作声安定了两年，魏学良以为，此后这样的模式也将一直延续下去，然而，午后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静。 “你怎么来了。” 魏学良单手扶住院门，怀里还抱着一个圆溜溜的小丫头。 随他话音落下，他怀里的小胖妞转过头来，歪着脑袋好奇打量顾朝，而后又扭过头去亲昵搂住魏学良的脖子。 小胖妞声音糯糯带着甜腻腻的颤音，“爷爷，这个叔叔是谁呀？” 院里的人听见动静，也跟着走了过来，“老魏，门外是谁啊？怎么不让人进来说话？” 是魏母的声音。 “没谁，问路的。”魏学良冲顾朝摇摇头，示意不必再登门造访。 魏学良抬手就要关门，却见顾朝身体一侧，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人来。 “爸爸。”魏岚双手交叠一起拎着小包，眼里泛着泪花，笑容灿然又乖又甜，“我回来了。” “岚……魏岚……” 魏学良喉咙滚动，一息间松了手，怀里的小胖妞顺势滑倒地上跑去了一边。 魏学良红着眼，伸手想碰碰魏岚，又怕是梦，伸手到半路又猛地缩了回来，他犹豫着，身后“哐当”的一声响，一个人影从他身边窜过，稳稳抱住了魏岚。 “岚岚，岚岚！我的岚岚！” “你活着，还活着……你去哪儿了？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你给妈来个信儿，你给妈来个信儿啊！” 魏家的院里，搪瓷盆落地水洒了一地，搪瓷盆还“滋滋”打着转，魏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半个后街。 这几年来，丧女之痛一直缠绕着魏母，每每夜里做梦都能梦见魏岚站在水里，冲着岸上的她伸手，喊着“妈妈，我冷……” 后来有了孙子、孙女，魏母看似有了好转，实则并没有。 她捧着养大的姑娘，说没就没，心里的心酸痛楚哪是三两年时间说没就能没的。 魏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动情之处甚至伸手掐了魏岚好几下。 魏岚拥住魏母，眼角落下滚烫的泪。 她无法言说这些年都去了哪儿，却在不断的告诉魏母，安抚魏母，“妈，我回来了，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别哭，别哭了，好吗？” 魏母抱着怀里女儿真是的存在，哭了许久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她匆匆擦了两下眼泪，松开魏岚，推开魏岚袖口查看，“掐疼了没有？是妈不好，是妈不好，掐疼了没有？” 魏岚破涕为笑，内心心酸不已，泣音微颤摇头笑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魏母即便生气，也从来都舍不得真的用力罚她。 魏母喜极而泣，又哭又笑把魏岚往院儿里拉，等进了院，魏母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招呼角落里粘成一团的两个小萝卜头，道：“快，快过来，跟姑姑打招呼！” 魏岚这注意到，院子的边角葡萄架下，伸手在桶里玩水的两个小家伙。 一个小胖妞，还有一个生的有些瘦弱的小男孩，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年纪也是一般儿大，都是四五岁的样子。 瞧着模样，应该是魏临和宋琪的双生子。 怀双生胎不容易，总有一个身体要孱弱一些，就像之前芳夏怀的绍哥儿和晗姐儿，绍哥儿的身体就不如晗姐儿硬朗。 魏岚猜测两个小家伙哪个大点儿，哪个小点儿，心里不觉又想起她和顾朝的孩子。 那孩子生不逢时，命不好…… 如果还活着，这时候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吧？ 魏岚嘴唇克制不住瘪了一下，收住眼泪冲两个小豆丁招手，“过来，让姑姑看看。” 第499章 我比栀栀听话，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怀双生胎不容易，总有一个身体要孱弱一些，就像之前芳夏怀的绍哥儿和晗姐儿，绍哥儿的身体就不如晗姐儿硬朗。 魏岚猜测两个小家伙哪个大点儿，哪个小点儿，心里不觉又想起她和顾朝的孩子。 那孩子生不逢时，命不好…… 如果还活着，这时候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吧？ 魏岚嘴唇克制不住瘪了一下，收住眼泪冲两个小豆丁招手，“过来，让姑姑看看。” 小胖妞小跑过来，绞着湿漉漉的小手羞涩在她面前站定，“姑姑……姑姑好！” 魏岚蹲下身，笑容温柔搂过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唇红齿白小脸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叫魏栀，栀子花的栀，爸爸说爷爷说栀子花很香，所以叫栀栀。”魏栀歪头，小胖脸肉嘟嘟的满脸认真。 魏栀…… 这名字，和魏岚相比也不差什么。 一个通未知，一个通蔚蓝。 魏岚失笑，她这爸爸取名都一个水准。 抱着小丫头逗弄了几句，魏岚转头看向那个小男孩。 小小的人儿坐在那里，除了勾着脑袋玩水似乎就没换过姿势。 闭起魏栀的羞涩，他还要更加内敛。 安安静静的，乖巧的过分，魏岚见了，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 见魏岚看向弟弟，魏栀挪开一步横在魏岚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似乎怕魏岚生气，魏栀鼓着小脸一脸童真的解释，“姑姑不生气，弟弟不是不喜欢姑姑，弟弟只是不爱说话。” “好，姑姑不生气。” 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最是讨人喜欢的时候，魏岚在魏栀脸上香了一个，起身朝葡萄架那边走，刚走出一步就被魏母拉着进了屋，“你回来的正好，早上刚煨了排骨汤，这会儿也该好了，我给你盛一碗去。” “你就在这坐着！” “几年不见你，我这心里……”把魏岚按在客厅沙发上坐好，魏母絮絮叨叨又要掉眼泪，索性最后忍住了。 魏母用围裙擦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眶笑道:“难得回来，一定要在家多住几天，今天让你爸跟小顾睡，咱娘俩儿一起睡！” 魏岚笑着点头乖巧应了。 门口顾朝跟在魏学良身后进来，听见这话，看向魏岚的眼神总有几分幽怨。 抱着媳妇睡觉可比抱着老丈人睡觉舒服多了，再说，老丈人也不让抱，让抱他也不抱。 魏岚俏皮眨眨眼，抿唇一笑转开视线，装作不知。 魏学良让顾朝在客厅陪魏岚，自己转身进了厨房帮忙。 魏母操持半辈子的家务，早就练就一把子利落的手脚，今天却反了常，好几次都险些摔了碗。 魏学良叹了口气，反手关了厨房的门，“到底是把姑娘找回来了，这几年的冷待，总要给个说法。” 魏学良说的是顾朝。 魏母拿勺子的手一顿，忍着哭腔道:“还要怎么给说法？不是都已经让他进屋了？” 魏学良皱眉，上前接过魏母手里的碗和勺子，又把魏母推到一边。 他便盛汤便道:“好好的说着话，又没人说你什么……好生生的，哭什么？” “我也不是怪你，这几年顾朝的为人你我都看在眼里，说找人这人就找回来了……他是男人，男人总要一点面子，你是丈母娘，看不惯女婿是正常，可天长日久的，外人见了也不好不是？” 魏母知道这个理，但心里还是又道坎儿过不去，她咬着嘴唇跟魏学良哭诉，“别人怎么看管我什么事？爱笑话笑话去……我生的姑娘，好端端的说没了……眼下人是回来了，可我姑娘这几年吃没吃路，过得什么日子我还没问呢！在这说，我这几年日子就好过了？” “我的姑娘，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魏母越说，声音越打，手还一个劲儿的拍着自己的胸口。 魏学良最清楚魏母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魏学良放下汤碗，叹着气只把魏母搂紧怀里安慰，“好了……子孙自有子孙福，孩子们自己愿意就成，旁的还管那些做什么？” 魏母抽泣不说话，半晌额头抵进魏学良怀里，又压抑的哭出声来，“老魏……” “嗯？” “岚岚真的回来了么？” 魏母总怕是梦，所以都不敢在客厅跟魏岚多待，就怕梦醒了，接受不了现实落差。 “哎……”魏学良喉咙上下滚动，仰头长叹一声也红了眼眶，嗓音微颤有了些许哽咽韵味:“回来了，是真回来了。” 魏母闻听此言，心里落定，抓住魏学良的衣服哭的悲痛欲绝，又带了丝释怀。 这几年魏母落了多少泪，让人不知道，魏学良最清楚，只盼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好了，哭两下得了，孩子都还在外面等着呢……都当奶奶的人了，也不怕邻居见了笑话。” “哪个敢笑话？我在自己家哭还不行了？一个个的眼睛都伸别人屋来了……” 魏母呜呜咽咽反驳，魏学良扬眉笑了，搂着她又是一阵好哄。 门外另一边，魏岚视线在屋里打量，片刻后红了眼眶低下头。 顾朝将她搂进怀里，即使无声，也让魏岚感觉到了慰藉。 “朝哥……” “嗯？” 魏岚脑袋抵在顾朝肩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晶莹泪光闪烁，魏岚声音呜咽，“等安定下来，我们领养个孩子，行吗？” 不是不能生育，只是有先前那个孩子在前头，魏岚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心灵的创伤无法痊愈，魏岚就说服不了自己，这样可能会让顾朝心里产生疙瘩，她知道，却无可奈何。 顾朝的反应让人出乎预料，身体短暂僵直，他沙哑的嗓音在魏岚头顶响起，“好。” “等回去了，盖大房子……你喜欢孩子我们还可以收养两个、三个、四个……总之养得起。” “我养你，养孩子。” “到时候你在家，想种种蘑菇就种种蘑菇，想做点稀奇的好吃的，就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陪着你。” 魏岚本来难过的要死，被他这一席话逗得破涕为笑，她坐直身子眼角泛红，睫毛还挂着泪，拳头在他身上乱锤，“孩子又不是小猪仔！你说养几个就养几个？” 顾朝见她笑了，说话愈发投机取巧，专挑旁门左道的歪理说，魏岚先是哭笑不得的与其争论，后面则直接笑软在他怀里。 不是委屈委曲求全的搭伙过日子。 她一见就笑，一见她就笑，四目相对满眼是光，和她讲温暖和爱的人…… “真好啊。”魏岚轻声呢喃。 “什么真好？”顾朝低头，大手轻抚她乌黑发丝。 “我说遇见朝哥真好。”魏岚从他怀里撑起身，唇瓣微微抿起还要再说，门口细细传来“吱呀”一声。 两人侧头望去，玄关和客厅隔断的鞋柜边角探出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半是好奇半是害怕的望着他们。 是葡萄架下的小男孩。 “过来，让姑姑抱抱你～”还不知道小家伙的名字，魏岚眼眸一弯，笑容温柔灿烂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脑袋先是缩回鞋柜后面，半晌有从鞋柜后方窜出，看也不看魏岚他们一样直接冲着厨房方向去。 厨房的门被推开，又被大力换上。 魏母已经缓和过来，正坐在一旁休息，魏学良接替了她的活儿，一边热汤一边煮面。 身后那么大的动静，魏学良转过身，手里勺子挥的虎虎生风，“臭小子，想挨抽是吧！？” 魏学良针对小子和丫头的教育方式很不相同，丫头要命的宠，小子却是想当严格。 小家伙不理会魏学良，一脑袋扎进魏母怀里，抱紧魏母的腰，稚嫩软软的童音响起，“妈妈，奶奶，我要妈妈，我想妈妈了。” 魏学良微愣了一下，转过身去没在说话。 “小琛乖，等你再大了，就能见到了。”魏母应对小家伙很有一套，躬身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爱怜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可不可以告诉奶奶，为什么突然想妈妈了呀？” 衍琛黑黝黝的瞳仁转向客厅房间，仅是一瞬又收了回来，他脑袋贴着魏母的脸，两只小手扣住魏母的脖子，掩去眼底的失望转移话题，“那爸爸呢？妈妈很忙，爸爸呢？” “他们从来都不来看我……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栀栀也有，琛没有，琛没有……”小家伙说着说着，忽然“哇”的哭了出来。 孩子的内心脆弱，平时什么都不说，一到说出口，那就是戳人心窝子的刀子。 魏母才压下去眼泪，这会儿又红了眼圈。 这都是什么事哦…… 四年前的五月底，消失匿迹一年之久的衍邑忽然出现。 当时魏栀已经二个多月，宋琪一直不下奶，孩子用吃米汤也不是事，魏母就让魏临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买一副猪脚回来。 魏临刚出家门就在后街车站附近撞上衍邑。 彼时衍邑风尘仆仆、神情憔悴，怀里还抱着一个哭不出声的婴儿，魏临苛责质问他这一年时间跑哪里的话咽回肚子里，拉着衍邑要回家。 衍邑转手把怀里递给魏临，说是开车来的，车上有东西，让魏临抱着孩子先家去，他拿了东西就来。 魏临自然是信的，可是回家后并未等来衍邑。 衍邑，又消失匿迹了。 抱着哭都哭不出的小娃娃，魏母一面哭一面捶打魏临质问到底怎么回事，魏临被动挨打什么也答不出，只依稀记得，衍邑说孩子的名字叫“琛”。 魏母曾经一度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衍邑，可见衍邑在她心里的地位，加之当初魏学良从h省回来之后吐露的三言两语，魏母推断，八成是衍邑和之前护下的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 只是如今孩子送到这里来，又听魏临说的衍邑那副惨样，魏母心里八成有了推断结果。 那女人怕是生产不顺，人没了，衍邑看着孩子想起妈，对抚养孩子有束手无策，所以才有的无奈之举。 孩子小的时候能瞒住，逐渐大了，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了，再想瞒住就难了。 尤其是眼下，小家伙哭着喊着要妈妈要爸爸，可是一个人没了，另一个找了四年都没找到……上哪里去给他找来爸爸、妈妈？ “呜呜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我听话，我比栀栀听话……” 小琛脸色涨红哭的不能自己，后背都汗湿透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魏母急得掉眼泪，又怕他经风感冒，就抱着他回房间换衣服。 路过客厅魏岚跟了上来，“妈，怎么回事儿？”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极了，魏岚心里压抑的慌，急得跟在魏母身后打转，“怎么哭成这样了？妈，给我抱吧……” 魏母抱着小琛转去衣柜拿衣服，无意间避开魏岚探过去的手。 魏岚急了，两步并一步过去，“妈，让我抱抱，你拿衣服，让我抱抱！” 见魏岚实在担心，魏母小心翼翼把孩子递了过去，小声嘱咐，“悠着点，这小子平时安安静静，闹腾起来有劲的很，别让他蹦跶到地上去了……” 魏岚连连点头，怕小家伙真的会乱拱掉地上，她抱着小家伙转身坐到床边。 说来也奇怪，刚才还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家伙，眼下缩在魏岚怀里，虽然眼泪还在打转，但哭声却是彻底止住了。 哪怕才只有四岁，但不得不说，小琛确实比同龄孩子早慧一些，这既造使他的懂事，又造就了他内向和自卑。 还有……认生。 可眼下，认生的小子对头一回见面的姑姑亲昵的很，哪还有半点认生的迹象？ 魏母见状微微愣神，“勿怪你爸念叨这孩子猴精，这是欺负你妈我又老又丑呢，瞧，你抱他他就静下来了。” 魏岚笑了笑没接茬。 小家伙哭声一停，她也觉得心安了下来。 魏岚亲昵在小家伙额头上亲了亲，小家伙立即羞恼的把脸埋进她怀里。 魏岚内心一阵柔软，失笑一阵不觉又红了眼眶。 怕魏母追问，魏岚别过头迅速扎了两下眼，直把眼泪都憋回去了才跟魏母伸手:“妈，衣服给我吧，我给他换。” “好好，你换，你换。” 第500章 还活着 魏岚给小琛换衣服，魏母坐在一旁慈爱的目光落在一大一小两个个人身上： “说起来，顾朝今年都二十有六了，你也二十二岁了，不小了……你们什么时候把婚结了？” 虽然嘴上说着对顾朝不满意，可这几年顾朝的作为，魏母都记在心里，心里早就认可，就是一张嘴嘴硬不肯松口。 儿女亲事就在眼前，顾家人口稀薄又没了长辈在，这事儿不由魏母不操心。 别的小伙子26岁都是一两个娃娃的爹了，这顾朝婚还没结呢！ 魏母心里有点着急。 捏着小家伙的小手穿过衣袖，魏岚动作微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和顾朝之间虽有了一个孩子，却还未正式举办过婚礼。 “是应该提上日程了。”魏岚抿唇笑着，纤细手指轻柔给话里的小家伙扣上纽扣。 随她话音落下，怀里半大点儿刚还哭着的娃娃，忽然抬头，黑黝黝的桃花眼直愣愣望着她，小嘴瘪了瘪好险又要哭出来，“你要嫁给别人吗？” 稚嫩的同音让魏岚和魏母同时一愣，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魏岚指尖在他鼻尖轻点，压下笑意回答道.：“是呀，门外的那位叔叔，你见过的。” 半晌又故作一本正经的问道：“小家伙不想姑姑嫁给别人吗？” 这画面让魏岚想起曾在电视剧上看到的，小小的人儿拉着姐姐的手说：“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娶你，行吗？” 魏岚一阵失笑，心里又觉得慰藉。 这孩子初见并不与她亲近，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反倒有些黏上她了……真好。 “姑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姑姑高兴了说不定就不嫁人了，就在家陪着你，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含笑诱哄的口吻，并未哄得小家伙开口。 小家伙抿着唇瓣仰视魏岚，半晌低下头不看她，虽有些不高兴，却还是窝在魏岚怀里没说要走。 魏岚无奈笑了笑，抱着小家伙轻轻摇晃，转头看魏母道：“妈，当着孩子的面儿还是不要说这些吧，这些事儿等一会儿饭后在商量。” 魏母点头说好，正缝门外传来魏学良喊吃饭的声音，魏母“哎”了两声先出了门。 魏岚抱着小家伙起身，也要往客厅去。 小家伙顺势搂住魏岚的脖子，瓷白细腻的小脸皮肤微凉，他脸贴着魏岚的脸，一扫之前的不高兴，声音很小：“你要嫁给别人，我不拦你，但是……以后你还能来这里吗？能来看看我吗？” 人小鬼大的口吻，却带着哀求的韵味，魏岚心头莫名一酸。 她仔细端详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想要找出那让她心酸的原由，而面对她细致的打量，小家伙毫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 姑侄两人在房间门口僵持，客厅里几人迟迟不见他们现身，魏学良把白酒往桌上一搁，伸脖子喊道：“魏岚呐，是不是小琛还闹呢？你别管他，臭小子欠收拾，好几天没打了。” “说什么呢？”魏母手里一把筷子往魏学良手背敲了一记，转身往房间去，看看怎么事。 顾朝也想跟过去看看，魏学良反手把他拉住，“你还怕她们两个弄不住一个孩子？坐着，咱爷俩和一盅。” 却见房间里魏岚已经蹲下身，不到腰高的小琛站在魏岚跟前。 魏岚回头，哭得跟泪人一样，“妈，是魏琛吗？是哥哥的孩子吗？” 琛啊，她的琛，会有那么巧吗？ 魏母脚步慢下，迟疑摇头，“你、魏栀才是你哥跟宋琪的孩子，小琛，小琛是四年前……” 后面的话，魏岚没有在听。 如果一开始细看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小家伙虽然有着魏家标配的桃花眼，嘴唇却小巧立体，是和顾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菱唇…… 记忆中那一年的岁月好似已经封存，却在短短的一瞬，重新涌现脑海之中。 偌大的小院，她在门口，在窗口，在台阶上，托着沉重隆起的腹部看风看海看太阳…… 琛啊……她的琛，她的珍宝…… 魏岚转头再度看向小琛，小家伙乌油油的眼睛望着她，不喜不怒，平静异常。 “呜……” 一声呜咽道出数不尽的心酸和委屈。 魏岚眼逢挤在一起，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探向面前的小男孩，想要触碰，想要抱紧怀里，可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手就是不敢触碰那张稚嫩的小脸。 “呜……”魏岚低头捂住嘴唇压抑的哭，“是你吗？琛，是你吗？” 她真的好想触碰，可是，她不敢。 “琛……” 小琛清澄的眼睛倒映出魏岚哭得心碎的模样，黑黝黝看似平静，却在下一秒水光闪烁，再度放声大哭。 这个温柔的声音，他一直记得。 他在梦里听过无数遍。 那时梦里曾经一片漆黑，这个声音总是温柔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她说：“琛啊，娇娇，快快长大，等你们长大了，妈妈带你们去沙滩挖小螃蟹，好不好？” 早在魏岚进院子以后说出第一句话，小琛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他的妈妈。 可是他不敢认。 栀栀有妈妈，有爸爸，后街的巷子里，虎头和鹊鹊都有爸爸妈妈，他没有。 他们都说，他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可是他觉得，他的爸爸妈妈不是别人说的那样。 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虽然心里坚信，可是同时小琛又觉得害怕。 他才第一次见到妈妈，以后还想见第二次，第三次，可他不敢认，更不敢喊。 他怕他一喊，她就又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叫姑姑叫妈妈没有什么所谓，她能过来，看看爷爷奶奶，顺便看看他，然后他远远的看着她，看她一眼就可以了。 可是不行的。 当这个一直存在与梦中的声音，再次温和的喊着他的名字，那瞬间，所有努力的坚持都化作乌有。 他想和她亲近，他想和她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妈妈，妈妈……”小小的人儿再也忍不住了，扑进魏岚怀里，喊出一直想喊的话。 “小琛，我的小琛！”那种失而复得感觉难以言喻，魏岚抱着他，紧紧地抱他，“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第501章 相遇正好花开时，花开相思，花落也 魏母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魏岚颤抖着手捧着小琛的脸用力亲了几下，紧接着抱起小琛就往外冲。 “朝哥，朝哥！”魏岚边跑便喊。 早在魏岚哭时，顾朝就起身往这边来，两人在半路撞上。 不等魏岚说话，顾朝大手先抚上她落泪的脸，“囡囡，有事我来解决，别哭，不要哭。” 顾朝和曾经一眼，最见不得魏岚落泪。 这时候魏岚已非伤心落泪，她喜极而泣，抱着小琛努力举到顾朝面前。 小家伙看着瘦小，实际也有三十多斤，魏岚先前心情抑郁，体虚还没缓过来，举着小家伙实在费劲，最后还是放弃抱进怀里。 她桃花眼望着顾朝，虽是含着泪却满眼欢喜，“琛，朝哥，这是小琛！是、是四年前，不……是五年前，你去海市的那一次，就是那一次！” 晶莹泪珠大滴落下，魏岚与不成句，越说到后面越是泣不成声，“就是那一次，是我的孩子，朝哥，是我们的孩子，……” 之前魏岚也曾提过孩子的话，但并未细说，而顾朝心里一直记得衍邑的那句话：“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为了生育孩子。” 他一直以为，让魏岚心碎、落下阴影的孩子，是衍邑的。 却原来…… 是他的孩子。 顾朝眼眶一热，没去看她怀里的小琛，反倒是将魏岚一把搂进怀里。 顾朝心里又心疼，又愧疚。 这几年里，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但这一刻他才醒悟过来，他们之中，魏岚才是最苦的。 衍邑那样偏执的性子，为了留住魏岚，甚至不惜圈禁魏岚。 可想而知，当衍邑得知魏岚肚子里孩子的存在时，会做出怎样伤害她的举措…… “对不起，囡囡，对不起！” 是他没保护好她，没保护好他们母子。 “为什么说对不起？孩子找到了，小琛还活着啊……朝哥，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魏岚小脸露出不解，转瞬被高兴替代，她晃晃怀里的小琛，笑道：“小琛，叫爸爸，这是你爸爸！” “爸爸……”小琛看向顾朝，犹豫一瞬小声叫了一声。 顾朝目光只粗粗从他身上划过，红着眼眶搂紧魏岚，在她额头落下安抚的碎吻。 分别四年，一家三口终于，首次相聚。 魏岚眼角落下泪来，脸上不禁挂起幸福的微笑。 然而并未温存多久，魏母僵着一张脸站在门边，手不轻不重将门板拍的“啪啪”响。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琛怎么就成顾朝的儿子了？当初怎么说的，没结婚之前不许你们……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 小琛小巧菱唇撅了撅，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像爸爸妈妈多温存多相处一会儿，现在突然被打断，怎么想都觉得不开心。 反之，顾朝和魏岚皆是身体一僵，齐齐转头看去，就见魏母一脸愤怒。 不光是魏母，还有魏母身后，沉着脸帮她镇场子的魏学良。 魏学良搓了一把剃的整齐、花白的寸头，锐利视线落在顾朝身上，颔首附和：“是，是应该给个交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除小琛以外，这一幕落在客厅里两个成年的年轻眼里，简直恐怖如斯。 顾朝喉咙滚了滚，颇为无奈：“爸，妈……” “谁是你妈？你可还没跟我姑娘结婚呢！”魏母瞪了顾朝一眼，眼见魏岚抱着小琛要过来求亲，也是一记眼神瞪过去，“你也是！跟我过来！” 魏岚眉尾下耷，笑容无奈放下小琛，冲顾朝抿了抿唇，无声吐出几个字：朝哥啊，自求多福！ 魏岚也想帮顾朝说好话，可眼前这个局势，很显然，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魏岚跟在魏母身后进了房间，等房间门被关上后，魏学良拍拍小琛脑袋，“去外面，找姐姐玩去。” 魏栀的生日比小琛大一个月零几天。 小琛点点头应了，小跑往屋外去时，脸上难得露出符合年龄的甜甜笑容。 爸爸妈妈果然是因为忙，所以才一直没来看他，不过不要紧，从今天开始，他也是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孩子了！要去告诉栀栀和虎头、鹊鹊他们才行…… 而且，他的爸爸妈妈比他们的爸爸妈妈长得都要帅，都要美！他们肯定会羡慕的！ 一想到小伙伴们露出羡慕神情的画面，小琛忍不住“嘿嘿”笑出声，仅是一瞬，小家伙又猛地捂住嘴巴，警惕的回头去看，见客厅已经不见爷爷和爸爸身影，小小的人儿才松懈下来，末了又忍不住笑了两声，等笑够了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栀栀！我们去后街玩吧！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虎头他们分享！” “不要去，小琛不乖，要叫姐姐！” “好嘛好嘛，栀栀姐姐，我们去后街玩！” 小琛脾气相当固执，因为栀栀仅比他大一个月，又因为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栀栀行为稚嫩笨拙，他很少愿意开口叫栀栀姐姐，除非被大人压着、哄着，不得已开口。 今天小琛心里高兴，顺势喊了一声姐姐，把栀栀高兴的不行。 当下，两个小豆丁光速和好，小手牵小手跑去后街找小伙伴们玩耍。 * 顾朝跟在魏学良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装潢板正，很有一股子威严、严肃的劲头，顾朝后脊背不由挺住，刚想喊“爸”，怕魏学良跟魏母一样来一句“谁是你爸”，最终转了口，“伯父……” 魏学良眉毛一挑，斜睨顾朝一眼率先坐到桌边，他拍拍桌子示意顾朝坐，默了半晌，哑着嗓子开口问道：“我很好奇。” “嗯？” “这几年来，我虽然已经退役，但从未放弃过寻找，可也从未找到半点线索，听到丁点风声。”魏学良说着，扣紧中山装袖口，亲自倒了杯茶推给顾朝，“花茶，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 魏母爱好花茶，每天早期第一时间就是烧热水，和客厅和魏学良书房各自沏上一壶花茶，这么多年来，魏学良早已习以为常。 先前同僚送来别的茶叶，魏学良也曾试着换过，最后还是换回了花茶。 “谢谢伯父。”顾朝颔首，接过茶杯紧紧捧在手里，他望着杯子里盛开的洁白茉莉，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开花，“我也爱喝花茶，尤其是茉莉。” 顾朝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一幕。 彼时他第一次向魏岚坦露心意，带魏岚回顾家的事。 那个季节，正是后院茉莉花盛开的时候，魏岚立于花丛之中，侧脸和指尖皎皎无瑕，比之半开不开的花骨朵还要娇艳稚嫩，抬眼之间，惊为天人…… 他的心，也随之沉沦…… 万幸，万幸他找到她了，他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可以相守。 顾朝傻傻笑出声，魏学良见他魂游天外，手指不由点点桌面提醒。 顾朝猛地回神，神经紧绷看向魏学良，“爸……伯父。” 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不及曾经二十岁的时候淡定。 魏学良牙疼“啧”了一声，也没责怪，反是正色问道：“你从哪儿找到的岚岚？你找到她，应该也差不多都知道这几年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吧？” 顾朝嘴角笑意渐渐敛去，微微颔首菱唇紧抿。 魏学良不是魏母，他的内心强大，也更冷静，更知道保持理智。 顾朝只稍稍犹豫一瞬，便将所知事情经过一一说来。 说到最后，他目光坚定看向魏学良，口吻并非征求，而是带着狠厉的坦诚：“或许衍邑在伯父和伯母心里占据地位要优于我，但这件事决不能说算就算。” 当初魏岚坠海，衍邑和顾朝一起跳下去的，而最后将魏岚带上岸的是顾朝，魏岚住院的那段时间，顾朝一直让人留意衍邑的下落，但始终没听到半点风声。 顾朝想，衍邑最好是死在那次事件中，若不然等他抓到他，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样姑息。 他的人，他的姑娘…… 她所经受的痛和苦楚，他要加倍讨回来。 【我的天，心酸的地方总算慢慢过去了，这几天写的压力好大！每次写的时候都会以各个角色的角度代入到那个场景里，掉了好多眼泪。 真的，近期章节细细读，能揣摩出很多东西！ 爱你们，晚安～】 第502章 回家好不好 听完顾朝提及的四年过往，以及那浅显几句概括的魏岚的经历，魏学良内心复杂。 出了魏临和魏岚，衍邑也被魏学良视为自己的孩子。 与魏学良而言，衍邑弥补了他在魏临身上无法实现的寄托，关系总有亲疏之分，可魏学良对衍邑的真心，也并非作假。 魏学良是真的将衍邑当成自己的孩子。 正因如此，此时心情才会难以言喻。 他的孩子，被另一个人伤害。 而这个人，也是他的孩子。 魏学良固然痛心，可在顾朝面前，他说不出求顾朝手下留情的话。 被伤害的人，不单单是他的女儿，更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爱人。 沉默许久，魏学良仰头搓了一把脸，声音沉沉压抑，“魏岚的事，不要跟你妈说。” 魏母一惊一乍半点事藏不住，如果知道这四年魏岚是被衍邑带走，又经了那些事，心里承受不住是一回事，只怕对衍邑的怨恨，要比曾经痛恨顾朝时还要激烈。 顾朝料想的不错，在魏学良心里，衍邑的分量确实要越过他这个女婿。 但顾朝并不在意，也不屑与一个死人或者将死之人计较。 他爱的是魏岚，而不是魏家。 魏家，只需要承认他的身份即可。 而就在刚才，魏学良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不是吗？ 顾朝垂首，低低笑了一声，“当然，爸。” 不过一瞬，他又抬起头，深邃眼眸泛着凌厉的光与魏学良直视，“如果爸没什么要交代的，那我先走了。” “魏岚和孩子在等我。” “去吧。” 顾朝应声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 顾朝刚走到门口，魏学良放下揉太阳穴的手，直起腰身：“衍邑他……” 顾朝步子停顿没有回头，魏学良眉头松了又紧，最终抿唇沉声请求，“如果找到他，在动手之前，能不能让他来见见我？” 顾朝拳头捏紧发颤，“好。” “噔”的一声，木门被风声带上。 书房静悄悄的，魏学良一阵无言，片刻之后，他眼睛用力闭起，大手贴上额头狠揉了两把，倚在椅子背上长叹一口气。 他的这几个孩子…… * 顾朝下楼，客厅里只有魏母一个人，正坐在沙发叠衣服。 环顾一圈，不见魏岚，也不见小琛。 隐隐听见一点笑声，顾朝拧眉细听，声音是院子传来的。 踱步将门打开，便见院里葡萄架下一群小萝卜头，有三个排排坐，有两个一左一右各自拉着魏岚的一只手。 其中穿白衬衫背带裤的小男孩尤为神气，拉着手还不够，又侧身抱住魏岚的大腿，兴冲冲的冲小伙伴们炫耀：“这是我妈妈，我妈妈比你们妈妈漂亮，还比你们妈妈有文化！” “也、也是我姑姑！”另一边的小胖妞补充。 魏岚一阵失笑，躬身在魏栀脸上亲了一口，又将露出幽怨神情的小琛抱起，“小琛，这样是不对的，天底下的妈妈都一样的伟大，都爱自己的孩子，不能也不要攀比，知道么？” 小琛嫩嘟嘟的菱唇抿了抿，委屈极了，但并未维持多久，他搂住魏岚脖颈，小脸贴上魏岚的脸，笑容乖巧甜腻，“听妈妈的！” 魏岚抱着小琛又哄了几句，把小琛逗得“咯吱咯吱”的笑，之后魏岚带着几个小家伙做游戏，院里欢声笑语一片。 顾朝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从书房出来后，顾朝内心生出几分偏激。 他觉得他和衍邑指尖，魏学良或许并非对他轻视。 而是在魏学良心里，论重要程度，或许连魏岚都及不上衍邑。 他爱着的姑娘，遭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却连轻生父亲都在偏袒别人。 那瞬间，在顾朝心里，整个魏家仿佛都沦为极阴郁、阴暗之地，会将他的姑娘一点一点吞噬扼杀。 他不允许。 顾朝将门推开到极限，仿佛试图让光驱散身后的黑暗。 “囡囡。”顾朝大步流星朝魏岚走去。 “嗯？”魏岚回头，笑语嫣然满脸幸福，见顾朝脸色阴翳神色，她面临不解，“怎么了？” 小琛顺势从她怀里滑下，转身保住顾朝的大腿，又神气的冲着小伙伴们说道：“这是我爸爸！我爸爸比你们……” 大概是想起刚才魏岚的教诲，小琛话未说完，小嘴抿了抿，转口道：“我爸爸是不是很帅气？” 顾朝长了一张硬朗俊逸的脸，又是一米八四的大高个，人往街上一站，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的偷瞧？ 几个小萝卜头恨不能头点出残影来。 小琛笑嘻嘻还要说，顾朝已经不耐烦，伸手按住黑黝黝的小脑袋把小家伙推开，他抓住魏岚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囡囡，我们回家吧。回家吧，好不好？” “嗯……”魏岚迷茫一瞬，道：“这里不就是家吗？” “这里不是……回我们的家，我们自己的家。” 曾经魏岚说想和父母一起住，顾朝答应了，比较魏母和魏学良都爱着魏岚，顾朝也乐意，有更多的人爱着他的姑娘，呵护他的姑娘。 可当他发现，连魏家都没有那么公正、安全时，他只想带她逃离这里，回他们自己的家。 他已经经受不住半点的患得患失。 他要…… 他现在只想要建筑最安全的堡垒，守着他的姑娘，任谁也无法伤害到她。 “好。”魏岚脑袋抵在他胸膛笑了笑，半晌又坏心思的踮起脚尖，贴近顾朝耳廓轻蹭，语调缠绵暧昧，“但是，要先结婚才行。” “结、结婚，你是说……” 顾朝松开魏岚，握着她肩头拉开一点距离，深邃眼眸中的不安被欣喜替代，“是真的吗？我没听错吗？囡囡，魏岚？” “对，你没听错！” 面对突然乐成大傻子似的男人，魏岚笑得无奈。 事实上，刚才魏母拉着她进房间说话，除了询问这四年发生的事，最多说的还是结婚的事。 魏岚的内心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不恨衍邑，真的不恨。 但那过去四年里的遭遇，她也不愿再回忆起。 魏岚红着眼落泪，哀求魏母不要追问。 而从魏岚呜咽声起，魏母的一颗心都快心疼碎了。 魏母怕女儿伤心，只好不再追问，只无数次强调，要魏岚以后多多回家走动。 这件事魏岚能敷衍过去，可结婚的事，却没那么容易。 毕竟，小琛都那么大了。 回想起魏母当时矛盾的语气，魏岚忍不住又要发笑，可嘴角刚刚勾起，她还未褪去红肿的眼眶再度泛起泪花。 魏岚低头在顾朝胸前轻锤一记，“你说会对我好，还作数吗？” “作数，一辈子都作数。” 他的姑娘，他的命…… 他要用一辈子，不，一辈子太短了。 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要宠着她，爱着她，护着她…… 她甩不开他了，生生世世，她都要是他的。 第503章 不要辜负每一个爱着你的人 顾朝主意敲定，陪魏岚和孩子们一起玩了会儿游戏，半下午魏母准备了茶点，顾朝把东西端进院儿里，等魏岚和孩子们吃上了，才跟魏岚耳语： 有事要和魏家父母商量，让魏岚在院儿里等他。 顾朝眉眼深邃，神情专注，联合片刻之前发生的事，魏岚很快猜出他的打算。 一群小萝卜头在跟前，也不好跟顾朝表现的太亲密。 魏岚姣好面容浮现灿然的笑，指甲修剪圆润的小手挤进顾朝宽大的掌心里： “我等你。”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而看似没有力道的动作，也在无形之中，给了顾朝莫大的信念。 双向奔赴的感情，六年共计两千多个日夜，被迫分开了四年多的岁月，却在这时，终于要收获圆满。 “呼……” 顾朝红了眼，长舒一口气。 硬朗面容逐渐软和下来，紧紧攥住魏岚小手片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起身朝客厅大门走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门口，魏岚勾起柔柔笑意，垂眼打量刚才被顾朝握住的手。 一旁小琛仿佛有所察觉，退出小伙伴的游戏跑到魏岚身边。 他紧紧抱住魏岚的腿，小脸贴在她膝前，声音满是彷徨，“妈妈。”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小琛就和魏岚分开。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魏岚和顾朝。 按道理来讲，他对父母一无所知，更谈不上有多少感情或者熟不熟悉。 可他和魏岚之间，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羁绊。 声音、气味、温暖的怀抱…… 明明从未有过，但就是觉得熟悉。 所有种种都在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妈妈。 可对于顾朝，小琛又是完全陌生的。 他觉得，他可以不要爸爸，但决不能不要妈妈。 顾朝和魏岚的谈话，小琛听在耳里，他知道如果爸爸妈妈结婚，一定会有自己的家。 而他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带他一起回到那个家。 魏岚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对着他黑黝黝水光闪烁的眼睛抿唇笑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小琛都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但不能是永远。” 小琛淡黑色绒毛般的眉头挤在一起，小脸满是不高兴，“为什么？爸爸不让？” 这句“爸爸不让”逗笑魏岚，她指尖在小琛鼻尖轻点，“等小琛长大了，会有一个陪着你、也需要你陪着的人。” 孩子太小，说这些也不会懂多少。 魏岚正准备转移话题，却见小琛小脸满是认真，“我知道了。” “嗯？” “等我长大了，我会和媳妇像叔叔婶婶孝敬爷爷奶奶一样，孝敬爸爸妈妈。” 魏岚：…… 魏岚：？ 才四岁的小豆丁，就把媳妇挂在嘴边，这…… 正常吗？ 魏岚低头摆着小琛的肩膀，“这话从哪儿听来的？” “什么话？”小琛满眼迷茫。 “你说什么？”魏岚捏包子似的捏住小琛脸颊，“就刚才那句！” “唔、唔——”脸蛋被捏着不是很舒服，但因面前的是妈妈，小琛乖巧任捏，同时如实达到：“叔叔说的，叔叔做人要知道感恩，娶了媳妇要孝顺长辈，不能像爸爸一样把爷爷气生病……” 不能像爸爸一样，把爷爷……气生病。 魏岚手渐渐松开，虚虚把小琛抱在怀里，思绪逐渐飘远。 四年前小琛是被衍邑送到魏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衍邑的孩子。 几年前魏学良从h省回来之后，身体垮塌，年少时期参军落下的隐疾一一浮现，这些都是原自衍邑。 魏临心里本就有隔阂，时隔一年后，衍邑带着孩子出现，他以为这会是解开所有隔阂的契机，却不料衍邑只送来的孩子，随后再度人间蒸发。 让身子骨已经陷入瓦解的魏学良，情况更加危及，不仅如此，一大家子还要抚养一个忘恩负义、甚至背弃军人理念的人的孩子。 那么小的一个小东西，哭声细的跟猫叫一样，不用丢出家门都难以养活。 彼时魏栀刚落地两个月，宋琪奶水不足，根本不足以哺育两个孩子，魏学良便将小琛亲自待在身边，一勺奶粉一勺米汤未到咿呀学语、到如今。 旁人或许总见到魏学良苛责小琛，对小琛严厉，可只有魏临知道，他的父亲，把对衍邑的愧疚和痛心都延续小琛身上。 是的，愧疚，痛心。 愧疚撕下衍邑的肩章，逼得衍邑从此人间蒸发，不在他面前显露。 心痛衍邑不计后果的作为。 然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看重和爱，也正因此，魏学良怕小琛走上衍邑的老路，所以从小严厉要求。 魏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私下讲故事也好，说大道理也好，总是着重告诉小琛两件事：感恩，孝顺。 不要辜负每一个爱着你的人。 “妈妈怎么哭了？” 脸上冰凉凉被眼泪打湿，小琛抬头，小手笨拙捧着魏岚的脸，为她擦拭眼泪。 魏岚吸吸鼻子，努力笑着，“那些都是误会，不是爸爸做的事。“ 用力在小琛脸上亲了一口，她脸贴着小琛脸颊解释道：“小琛以后也不要对爸爸有敌意，好吗？” 小琛抿着嘴唇望着魏岚，半晌垂下脑袋不吱声，仿佛自有考量，并不赞同魏岚说的一般。 这几年，上至魏学良夫妇，下至小琛，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开心快乐的。 每个人心里都存着一道伤疤。 魏岚没有强求小琛答应她的话，只抱着小琛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慰。 以后的时间还长，误会会被揭开。 伤疤也会被时间修复…… 就在小琛眨巴眼睛倚在她怀里昏昏欲睡时，魏岚忽地又道：“小琛？” “唔？” “以后要改口，不能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叫了知道吗？要叫外公、外婆，舅舅、舅妈。” 魏学良把衍邑视作自己的孩子，衍邑的孩子自然就是他的孙子，叫爷爷叫奶奶的也不为过。 可小琛并非衍邑的孩子，且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他是魏岚和顾朝的孩子，将来姓顾，原来的称呼便不妥了。 （最近在筹备新书，更新有点跟不上，对不起！！！） 第504章 婚事着落 小琛认真点头，“那栀栀呢？还是姐姐吗？” 魏岚笑道:“栀栀是小琛的表姐，叫姐姐就行。” 小琛眉头皱起，“为什么我不能是哥哥？” “变化的只是称呼，不是年龄。”轻轻点点小琛鼻尖，魏岚脸胧笑意温和，“至于当哥哥么……说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小琛眼眸一瞬间亮起，小手摸上魏岚肚子惊奇道：“妈妈要生娇娇了吗？” 一声“娇娇”再度让魏岚怔住。 那时在海市，她肚子大着，分不清孩子是男是女，就各自取了名字，平时无事时总爱喊着名字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 衍邑知道她取的名字，但生下来的是男孩，名字自然而然的就是“琛”，他把小琛送到魏家，也只会告诉魏家孩子叫“琛”，根本不可能提起一个名字。 那么，小琛是怎么知道“娇娇”的呢？ 魏岚拉住小琛，迟疑问道：“你……你知道娇娇？” 小琛撅了噘嘴，神情疑惑，“不是妈妈说的吗？” “我在梦里听见的，妈妈说要带小琛和娇娇去踩浪花，挖螃蟹……” 随着稚嫩童音落定，魏岚记忆仿佛回笼到在海市的某个下午: 日光斑驳，远处传来浪花和轮船汽笛的声音，她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两腮长发自然下垂，双手拖住隆起的肚子，满脸期许笑意…… 魏岚陷入回忆，面上浮现和那是如出一辙的笑意，眼神却逐渐呆滞，好似又变成被困在小院中的那个她。 “妈妈！”小琛不喜欢这样感觉到魏岚，遂坐在魏岚怀里乱扭。 一瞬间，魏岚打了个冷颤，思绪回笼，迷茫的望着怀里的小家伙：“怎么了？” 长达四年的封闭生活，在魏岚心里落下不可磨灭的吧。 看似一切都好了，实际神经依旧脆弱。 …… 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但顾朝还是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让魏母松口。 和曾经顾朝第一次登门魏家一样，魏母再次慎重的叮嘱：“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事我要不同意也不行。但是你记着，我同意这桩婚事，是因为我姑娘相中你，不是因为我老魏家觉得这是“丑事”急着善了。” “岚岚是我们魏家的宝贝，你要是做不到全心全意的爱她、呵护她，这婚也不用结，我跟她老子能养活她。” 言外之意，便是一丁点不愿意魏岚受苦的意思，也愿意做魏岚一辈子的后盾，为她出头。 如果放在旁人家，要求或许有些过分，毕竟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红脸的时候？ 可现在面对这件事的，是顾朝。 “这个世界，不会有比我更爱她的人。”顾朝面色冷峻，嗓音低哑坚定:“她也将是我的顾家的宝贝。” 魏母瞳孔闪烁泪光，偏头擦了一把眼泪。 她知道顾朝会善待她的女儿，只是心里仍有一根刺，害怕顾朝会像曾经那样，顾不住魏岚。 可是，儿女姻缘到了门前，不是她一句担忧就等抵消延后的。 …… 婚事敲定，魏母看过日子，来年开春后有个好日子，于是顾朝和魏岚的婚期就定在来年正月十九号这天。 在此之前，魏母本想将魏岚和顾朝分开，婚前杜绝两人见面，却因魏岚不稳定的精神状况打消。 每每太阳落山之后，天边一层青黛霞光，那时外面虽隐约亮着，屋里却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都会点起电灯，可魏岚没有点灯的自觉。 起初一次两次，魏母还时常唠叨，次数一多，加之每次魏岚都会搬着小板凳缩在屋子里各个隐蔽的角落，魏母才逐渐察觉不对劲。 多翻追问，顾朝才吐露，因为一些事的缘故，魏岚的精神情况一直不大好，时常消极没有人陪伴在身边不行。 顾朝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走之前魏学良的嘱咐，他说是避重就轻，魏母虽然不满，可实在问不出东西，也只能放弃。 只是私下对着魏岚落了许多回眼泪，哭诉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被蹉跎成了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习俗礼节逐渐被人遗忘，顾朝暂时留在了顾家。 为了方便照顾魏岚，让魏岚得到更多的安全感，魏家甚至没有强制让他们分房。 而谢惊鸿和右兰，在京市疯跑几天玩遍了各大景点，就在顾朝的授意下，先回去海市那边。 生意上的事，还需要人盯着。 等魏岚情况再恢复好点，两方在h省碰面。 一方面结婚日子要告知顾阳他们，另一方便，则是顾朝也想带魏岚和小琛回去见见顾阿婆。 不过，因为右兰的事儿，私下魏岚还跟顾朝红了一次脸。 曾经下乡时，魏岚就有辅佐过右兰的课业学习，而近几年，在谢惊鸿的督促下，右兰学习进度也从未落下。 可右兰学习多是在家学习，从未体会过校园生活不说，也没有任何文凭证书。 这些东西眼下用不着，未来却有大用处。 再一个，右兰正值青春年少，理应体会一下校园生活，以免以后长大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再想体验就难了。 不光右兰，谢惊鸿也是。 魏岚想把谢惊鸿和右兰送去上学的想法和顾朝想做。 经过过去四年分别，顾朝只想和魏岚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 以顾朝现在的资产，放在全国或许较为靠后，可如果放在京市，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手里的钱，足以让他们过上富裕，安逸的生活。 可他想安逸，生意就必须得有个靠谱的人搭理，这个靠谱的人就是谢惊鸿。 谢惊鸿要是被送去上学，生意上的就得顾朝亲力亲为。 顾朝当然不愿意。 可在魏岚的坚持下，顾朝还是妥协了。 因为魏岚给他描绘过未来，他的事业已经有起色，止步于此过于可惜，而且，国家需要他们这样的人。 * “沙沙”两声，即将完成的图案被铅笔划出斜线。 魏岚没有去看，反将目光投向窗外。 二楼的窗户对应景山反向，此时太阳半张脸藏进景山后面，半个山头都被落入余晖笼罩。 顾朝事业相当顺利，或许因为曾经她嘱咐的缘故，近几年他为国家引进不少外汇，也因此，原本“80”国企瘫痪，全民下岗事件得到缓冲，近期才渐渐彰显出苗头。 光顾朝一个人不行，还需要带动更多的人，争取更多的外汇，带领国家富强。 只有国人自己立起来，才能真正避开“全民下岗”的风坡。 正陷入思考，房间倏地大亮。 魏岚回头，门口那边顾朝反手关上房门，端着搪瓷缸子走了过来，“画画怎么不开灯？” 魏岚眉头一皱，桃花眼瞪起，“忘记了！” 顾朝心里了然，也不急着魏岚能一下子恢复如初。 他把搪瓷缸子桌边一路推到魏岚跟前，又把魏岚手下的纸抽出细细打量，“这是……” 纸上图案繁杂，却很漂亮，乍一眼看去像是普普通通正方形，细看才发觉是各种花藤组织而成的。 类似的花纹前几年顾朝曾在英国见过，洋人们的最爱，地毯、门框甚至是墙壁，都是这样的花纹。 “别看！我才刚开始画……” 洛可可风格的花纹十分繁杂，魏岚画工一般，而且眼下能借助工具只有几把尺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效果…… 魏岚伸手要抢，反被顾朝按了回去，“快点喝，一会儿你妈来了，在想喝可就没有了。” 魏岚闻声低头，便见桌上搪瓷缸子里装着半杯黄橙橙的液体，“北冰洋？” 喝一口还真是！ 天热小琛和栀栀闹着不肯吃饭，哄也没用，最后还是魏临从外面捎了两瓶北冰洋汽水回来才解决的难题。 只是魏临大概没料到，就那天以后，除了两个小的，魏岚也惦记上了北冰洋。 魏岚想喝，顾朝能不给她买吗？当天下午就扛回来两箱，只是好巧不巧，赶上魏岚小日子。 北冰洋光看不能不说，还被魏母按着喝了几大杯红糖水。 刚才顾朝端着搪瓷缸子进屋，她还以为是魏母让他送来的红糖水。 北冰洋顾朝用热水泡过，这会儿喝起来是温的，少了常温时的冲劲儿，但也还是很好喝。 只有半杯，魏岚舍不得一口喝完，遂慢慢小口的喝着。 至于那张半成品图纸？ 顾朝想看就看吧，只要下回再给她顺点北冰洋就行。 趁顾朝打量图纸之际，魏岚问道：“朝哥，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问这个做什么？”顾朝睨了她一眼，图纸搁在桌上，顾朝在上方点了点，“这个太繁琐，画起来伤眼睛，你想画就画别的。” “我又不是天天画，一个周、一个月画一副还不行了？”魏岚不高兴捂住画，半晌又蠕动唇瓣扯住顾朝衬衣衣角，“你还没说呢，咱们家到底有多少钱？” 这声“咱们家”取悦到顾朝，他后腰抵住桌沿斜靠，菱唇微笑抿起，“去年评估固定产业和隐形产业市值14.8亿美金，流动资金2.14亿，可自由支配大约只有八千万。” 大手拨弄魏岚坠在脑后的高马尾，顾朝又问：“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第505章 小王八羔子 魏岚心里是有一些打算，但她被顾朝抛出来的数额震惊到了。 14.8亿美金，这么说，流动资金和可支配资金，也是美金？ 魏岚脑袋不可置信轻晃动两下，确认似的反问：“美金？” “是。” 魏岚：！ 后世1美元=6.4542人民币，这年代应该能高，如果按照1美元7民币算的话，八千万就是…… 5.6亿人民币！！！ 80年代经济开放，但物价仍十分低廉，5.6亿可支配资金意，这可以入股多少国企？在全国各地搬多少工厂！ 魏岚脑袋后仰，突然有点像掐人中。 有这么多的可调用资金，害她多操那么多的闲心！ “朝哥，我真是爱死你了！”魏岚一脑袋扎进顾朝怀里，双手环住他脖颈，整个人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你知道这些钱可以做什么吗？好好利用，你就是半救世主了！” 擒住她唇瓣亲了亲，顾朝托住她一转身，从刚才依靠桌沿的姿势转到床上。 “这些钱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都行。八千万不够，那2.14亿剩余部分也可以调用。” 他仰躺让魏岚趴在他身上，“好了囡囡，现在到你说爱我的时候了。” 爱，光靠嘴说可不够。 “你干嘛！” “别乱动，还没吃晚饭，一会儿小琛跑上——唔……” “朝哥，呜唔~” 魏岚桃花眸闭起，眼位泛红挂上晶莹生理泪水，殷红玫瑰唇为张喘息，下一秒被男人菱唇覆上，吞下所有呜咽。 不太结实的木板床咯吱作响，楼下正对应厨房的位置，魏母放下锅盖侧耳倾听，“噔，噔噔”。 魏母抬头看头顶天花板，半晌推了身侧摘茼蒿的魏学良一把，“你去看看，别是耗子把门啃坏了。” 家里日子逐渐好过，存粮多了，耗子也多了。 上周一楼客厅的沙发被啃了个洞，魏母生怕再把二楼什么东西啃坏了。 魏学良两下掐完茼蒿，本是要起身，不经意听了一耳朵楼上的动静。 耗子啃门哪有这么大的动静？ 再听那动静的规律，魏学良老脸一红，随后倏地绷起，蹲在原地挑菜叶没有挪窝。 魏学良不动，魏母摘围裙准备自己去。 “你去了，锅谁看？”魏学良赶忙起身，“快快，糊了糊了！” 空气中果然浮现一股糊味，魏母只好又把围裙带上，去抢救她的锅。 期间不断唠叨出声：“使唤你干点啥都使唤不动，这么大个屋，样样都靠我，一个个没良心的玩意儿……” 魏学良不服气，从鼻腔喷出一口气，手里塑料袋抖得哗啦啦的响。 他这一抖，魏母更来劲了，锅铲往砧板上一拍，“怎么，你有怨言？说不得你了？那你来做饭！” “哎哎哎说两句行了啊你。” …… 到吃饭的点儿，顾朝和魏岚也没下楼，魏母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估摸是睡着了便没再喊。 莫约晚上九点，魏岚浑身无力侧躺，莹白脊背贴上顾朝胸膛，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她却不敢动一下。 “饿了？” “嗯。”魏岚瘪嘴，嗓音绵绵沙哑应了一声。 顾朝紧紧扣住她腰肢，床板一阵晃动，魏岚小手忽地将枕头攥紧，尾音打颤，“朝哥，别来了，累……” “就一下，最后一下。” “真的？” 顾朝默了一瞬，“那，两下行吗？” 他说着话却已经在动，结果在释放出来之前，不是一下，也不是两下，而是许多下！ 还是翻来覆去不同姿势的许！多！下！ “大骗子！” 魏岚怒骂却被撞得花枝乱颤，腰身绷紧成美妙的s曲线，诱人之极…… 顾朝半夜下来热板，刚下最后一节阶梯，就被正对楼梯口沙发上的人唬了一跳。 这会儿十一点多，平时这个点儿魏家人早睡了，但他没想到，魏学良还没睡。 如果他没有不下楼，魏学良会在黑暗里四平八稳的坐到什么时候？ 摆明了实在等他。 “爸，还没睡呢。”顾朝一抹脑袋，故作不知，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 晚饭没有下来，魏母肯定在厨房留了他们的那份。 “嗯。”魏学良坐姿纹丝不动，一双眼睨着顾朝打转，“楼上的耗子动静太大，吵的人耳朵疼，这不，起来坐坐的。” “哦。那爸你先坐着，累了就回屋去吧，实在不行我明天出去看看耗子药。魏岚饿了，我给她热点饭端上去。”言罢，顾朝反手关了厨房的门。 魏学良：…… 小王八羔子，看老子明天怎么收拾你。 提点不成，还瘪了一肚子气。 魏学良气息不顺畅的眉毛皱起，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干部架势回屋去了。 第506章 扛煤 翌日清早，魏岚起床下楼，说来也奇怪，昨天折腾一晚早上起来除了腰有点酸，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楼下客厅两个小家伙正在吃早饭，魏母在一边看着。 见魏岚站在楼梯口抻懒腰，魏母起身笑道：“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儿呢，快过来坐，妈给你盛粥去。” “谢谢妈！”魏岚两腮微红，微微勾唇浅笑总有些卖乖讨好的意思。 这段日子她也时常有赖床的时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昨晚的事，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心虚。 坐下一碗粥吃得快见底，魏岚才发觉不对劲。 屋里空荡荡的，就他们几个在家。 魏临现在是车间主任，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门，宋琪如今是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每天早上八点出门，看时间是刚出门不久。 魏学良因为前两年身体缘故，基本已经退居二线，很少再往部队去。 再一个，就算魏学良一时兴起去了部队，那顾朝呢？ 魏岚腾出手捏了一下小琛的脸，“爸爸和外公去哪儿了？” 小琛摇摇头，与魏岚如出一辙的桃花眸满是无辜。 “我知道，我知道！姑姑，我知道！”魏栀小胖手高举，怕魏岚看不见似的，甚至屈起腿站到了椅子上，“姑姑，我知道！” “好，姑姑知道你知道了。”魏岚眼眸弯弯失笑，怕魏栀摔着，赶忙把她抱下来重新放椅子上坐好，“那栀栀快说说，姑父和爷爷去哪儿了？” “爷爷说家里的煤不够用了，喊姑父去背煤。”魏栀认真回答，半晌眼睛转悠又鼓着腮帮子说道：“去得可早了，我起床尿尿，外面好黑，月亮还挂在窗户上！” 魏岚扫了一眼窗户，估摸了一下时间，那会儿应该凌晨四点钟。 家里有车，跑一趟快得很，去那么早做什么？ 帮着把碗洗了，又跟魏母打过招呼，魏岚把两个小家伙喝水的水杯背上，揣了点零钱就左右一个右手一个牵着小琛和魏栀往外走。 再晚点天就热了，这会儿出去遛弯正好。 魏家远在在王府井那边，中间搬过两次家，其实也就隔条街的距离。 不过眼下这边距离天安门更近，而天安门后面就是景山公园。 原本想带着两个小家伙去景山公园踩一踩京市的中心点，一想到上亭子的阶梯陡峭，她一个人不好抱两个，就暂时打消了念头。 等回头顾朝回来了，再抽时间去也不迟。 反正顾朝身体结实，到时候别说抱两个小的，后背说不定还能加个她。 想到那个画面，魏岚“哼哼“闷笑出声。 刚绕道主道上，魏岚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大家伙，“那是不是爷爷的车？” 街边停着一辆绿皮老式皮卡，是部队退役下来的，魏学良出了点钱弄回家，平时一直开车。 魏栀扭头看了一眼，点头确认了魏岚的猜测。 魏岚呆住。 人是四点多出门，这个点儿还没回来，车还就在家门口…… 去得八成也不是附近的煤站，别是去了西南郊郭公庄蜂窝煤总站了吧？ 好家伙，十多公里呢！ 顾朝来京市这段日子，好像也没得罪她爸吧？ 这、这怎么就给盯上了？ 第507章 小青蛙 两个小家伙见是自家爷爷、外公的车，松了魏岚的手就跑了过去，围着车身打转，时不时扒在车窗上踮着脚忘记看。 半晌，拧起眉头的小琛和护着腮帮子的魏栀回头看魏岚: “爸爸和外公不在！” “姑父和爷爷不在！” 车停靠在路边，这年头街上开小汽车的还不太多，但是来往行人、自行车有不少，魏岚生怕两个小家伙有定点意外，赶紧一边一个又牵进手里:“姑父和爷爷没有开车，是走着去的，估摸要等一会儿才回来。” “先不管他们，我们玩我们的，好不好？”魏岚诱哄道，牵着两个小家伙往路边人行道走。 两个小家伙当然不会有异议，尤其是看到路边卖小玩意儿的地摊后。 魏栀和小琛肩并肩蹲在摊位前，扬起脑袋星星眼望着魏岚，“姑姑……” “妈妈……”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留着时代特色的齐耳短发，她面前的摊位也很简单，就在人行道边的大树底下扑了一层黑色的布，莫约长60公分，宽40公分。 上面摆的东西拢共也就几样，魏岚半个拳头那么大的铁皮老鼠、公鸡和青蛙，在侧身都有拧发条的装置。 材料看起来有些劣质，但颜色搭配十分艳丽，那小青蛙绿色上面还画着黑道道，乍一看跟真的一样。 魏栀和小琛手里一人抓了一个，都想要。 魏岚心里叹了一声“时代的气息”，不忍心拒绝两小只，就跟摊主问了一下价格。 “这个小青蛙多少钱？拿两只能便宜吗？” 魏岚才不会说，她小时候的玩具里，也有这样小青蛙。 “两块钱一个，你、你要是要两个，我给你算三块九毛钱，你看行不？” 一瓶北冰洋才两毛钱一瓶，退玻璃瓶还能退还五分回来，两块钱一个的玩具，算得上是高价。 女人摆摊有好几天，但是一单都没出。 之前也有抱着孩子的老头老太太过来问，都是一听价格调头就走。 女人神情局促，魏岚一眼就看出她刚着手干这个没多久。 索性也不是真的要砍价，就是顺嘴说了一句。 虽说这年代有胆子干基本就能事成，但过程说一点坎坷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大家都不容易，再者魏岚现在自诩是“富婆”，也不在意那一毛两毛的，于是点头道：“行，那给我那两个吧。” “好，好！” 女人露出欣喜笑容，本来想把魏栀和小琛手里的小青蛙拿回去装盒再给他们，见两个小孩不肯撒手，她尴尬笑了笑，憨憨的转手把盒子递给魏岚： “他们捏着……这个你拿着，回去孩子们不玩了可以装起来，不生锈的……” 魏岚接过盒子，想到什么又往摊位看了一眼，“青蛙还有吗？再给我拿两个？” 已经确定过阵子要回h省，魏岚想起绍哥儿和晗姐儿，算一算他们现在也有五岁快六岁了。 说不定也喜欢这样的小物件。 “青蛙就这两只，我家里还有……你要是不急，我回去一趟，中午饭前就能赶过来！” 中午饭前？这会儿可才吃完早饭。 显然这里距离女人的家并不近。 第508章 大多数人 没必要那么费事。 魏岚摇摇头，那么想的，也就那么说了。 “不费事不费事，我走快点，十一点半，十一点半也行的。”以为魏岚只要小青蛙，没有青蛙就不买了，女人极力游说。 她是家庭条件不大好，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才听了亲戚的建议出来倒卖这些小玩意儿。 这样的小玩具拿大货成本价在8毛钱一个，她的本钱不多，只能拿了少部分的货，一个下来成本价在一块二。 市价卖两块钱一个，利润就有八毛，两个就是一块六。 如果能卖出去四个，那利润可就是三块二呢！ 别的不说，简单直观一点，能买三斤肉了…… 想到家里情况，女人眼巴巴望着魏岚，不想放弃，更舍不得放弃。 可是，话说已经到这里，再说下去怕是要物极必反，客人不会买还要生烦心…… 女人的反应，魏岚都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世界还是普通人居多，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顾朝那样，拥有商业头脑和机缘，能够生意顺遂，说搞外汇就搞外汇，好像做什么都容易事成…… 更多的，还是像面前这个女人一样的普通人。 为了留住生意，甘愿来回跑两三个钟头，却还要面临客人可能中途走掉空跑一趟的风险…… 魏岚轻叹一声，桃花眸一弯，“你别急，也不是非要青蛙，公鸡也行的。” 说完蹲下身，纤细白皙的手抓起两只小公鸡递到女人跟前，“帮我包起来吧。” 她笑意温和，声音轻缓温柔，整个人身上仿佛堵上一侧层浅淡的光，直温暖到人的内心深处。 女人稍稍愣神一瞬，眼眶微有些发红，片刻后嘴角裂开，眼尾细纹挑起，“哎！好，好！” 生活再苦，只要不放弃，只要还坚持，依旧是可以看见光，看见希望的，不是吗？ 就像…… 现在。 * “我的青蛙会跳！” “我的青蛙会游泳！” “我的青蛙会飞……” “栀栀，你说的不对，青蛙不会飞。” “会的，我的青蛙就是会飞，不信你看！” 锁链轻晃发出陈旧的“吱呀、吱呀”声，公园一角，魏岚抱着两个盒子坐在秋千上。 身侧砖头垒起的沙池里，小琛和魏栀蹲在里面，两个人扒出了大大小小的沙坑，捏着小青蛙互怼，比拼谁的更厉害。 魏栀把发条小青蛙高举过头顶来回晃动，“看见了吧？就是会飞的！” “明明是拿着它的，青蛙只能在地上，不能在天上，对吧妈妈？”小琛小巧精致的无关严肃皱起，扭头要魏岚主持公道。 魏岚低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魏栀稚嫩童声倏地拔高，“那你也乱讲！这里根本就没有水，你的青蛙也不会游泳！” 两个小家伙瞬间都涨红了脸，伸手就要互相推搡，魏岚连忙起身把人拉开。 把魏栀和小琛带到树荫下的长椅坐下，魏岚往两人各自怀里塞去水杯，“喝点水歇歇。” 两个小家伙听话拧开水杯，一板一眼抿着肉嘟嘟的嘴唇喝水。 趁这功夫，魏岚蹲在两人跟前，说起了大道理，“栀栀是姐姐，不能欺负弟弟。” 第509章 虽然但是 魏栀一听漂亮姑姑先点的自己的名字，以为是批评自己，心里不服气，又觉得委屈，登时嘴巴一瘪，眼泪汪汪抽泣起来。 魏岚摸了摸魏栀头上小揪揪摸，并未出言安抚，又将目光转向小琛，温润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你虽然是弟弟，但也是小男子汉，男子汉要大度，更要绅士，以后要学会保护姐姐，尊重女性，能做到吗？小琛？” 小琛菱唇嘟起，小小眉头紧皱满是疑惑。 小琛年纪小，即便再如何早熟，也还不太能理解“绅士”这个词，不过小琛捕捉到了后半句的关键信息。 “男子汉要保护姐姐。” 还有，“尊重女性。” 其实早在魏栀眼泪汪汪的时候，小琛就有点后悔。 现在听了妈妈的话，小琛不再迟疑，转头往魏栀那边挪了挪，小手轻轻擦掉魏栀脸上的泪珠，“对不起栀栀，你说的没错，青蛙是会飞的。但是你也应该要向我道歉，因为青蛙它也会游泳。” 魏岚：？ 虽然，但是。 可是，青蛙它真的不会飞啊。 小孩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魏栀立即收了眼泪，点头认真的望着小琛：“对不起小琛，我觉得你说的也没错，青蛙真的会游泳。” “我们的青蛙会飞还会游泳，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青蛙！” 两人和好如初，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魏岚：？ 魏岚一阵无言，最终妥协。 行吧，会飞就会飞吧，不闹腾就行。 反正也都还小……以后再抽出时间教这些尝试也来得及。 日头逐渐升高，空气中温度也在提升，魏岚看了一眼手边，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了，一会儿还会更热。 接过两个小家伙的水杯背好，魏岚拍拍手，刚要招呼两小只回家，身后突然传来晴朗男声：“魏岚，栀栀……” “爸爸！” “舅舅。” 是魏临。 魏栀起身飞扑进魏临怀里，小琛则从长椅上站起身，乖巧的跟为魏临打招呼。 “哥。”魏岚点头叫了一声，又问，“这个点儿，你怎么回来了？” 车间主任的工作看似轻松，其实也不然。 相对大家干的苦力活儿，魏临干的则都是一些废精神的活儿。 魏临工作量不轻，中午单位大食堂供饭，下午下班回家最早也得五点半、六点的。 这个点儿突然出现在家附近，实在不正常。 半臂抱起魏栀，魏临伸手接过魏岚肩头的两个水杯，抬了太下巴示意道：“回家再说。” 魏临虽然口吻平和与常无异，但魏岚还是注意到他眉心稍纵即逝的褶皱。 事情不小，而且，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魏岚没有追问，摆手招呼小琛到跟前，牵着小琛同魏临肩并肩往回走。 路上魏栀搂着魏临的脖子，捏着小青蛙往魏临脸上怼，“爸爸，这是姑姑给我买的，可好玩儿了，它会飞！还有小琛，小琛也有，小琛的青蛙会游泳！” 小琛被魏岚牵着，仰头看魏栀和魏临道：“栀栀的也会游泳，可厉害了呢！” “对！”魏栀小包子脸满脸的笑，可见对那只发条小青蛙有多喜爱，只是她没注意到爸爸拧起的眉头。 说了半天没得爸爸的到回应，魏栀嘴巴瘪了瘪，倔强“哼”了一声，不高兴的别过头。 第510章 都怎么了 魏临闷不吭声的走着，薄唇紧抿，线条棱角分明的桃花眸严肃微眯。 人还在这里，心思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魏岚频频侧目，看见这一幕心跟着一紧，下意识牵紧小琛。 敲响大门，大门被拉开的瞬间，魏栀把手伸了出去，童音奶萌奶萌的炫耀，“奶奶，小青蛙，姑姑买的！” “好好，小青蛙小青蛙！”魏母嗔笑一声，伸手要接过魏栀，往后一看抱着魏栀的人是魏临，魏母愣了一下，晃晃脑袋皱疑惑道：“这、这才九月底，也还没到国庆的时候，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魏临薄唇紧抿，微微低下头没说话。 魏岚余光扫了一眼，赶紧打圆场道：“妈，先进屋，进屋再说吧！” 几人转移阵地进屋，魏母给两小只拎了小半桶水，打发两小只在院里葡萄架玩耍，是要比飞得高，还是谁的小青蛙游泳游得快随他们去。 另一边，魏临坐在沙发上，外面正是热的时候，一路抱着魏栀回来，额头上浮现密密麻麻的汗这会儿还没擦去。 魏岚坐在窗边，手里捧了块平滑的木板，木板中央用图钉钉了一张a4大小的白纸，上面隐约能看清草稿花纹的轮廓。 魏岚虚虚画了两笔，没忍住回头问道：“哥，到底是什么事儿？” 魏临刚要开口，正缝魏母从厨房出来，手里托盘端着一个大海碗，旁边摞着一个小碗，“早上熬了银耳汤，放了一会儿这会儿温度正好，来都喝一碗。” 银耳汤端上桌，魏母先给魏临和魏岚各自盛了一碗，转身又去给另外明显又小了一号的碗盛，一看便知是给的魏栀和小琛的。 两小只不玩到尽兴不肯吃东西，魏母也不急，盛好了搁在一边放着，这时才像是想起正事似的，转头看魏临，“阿临，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到底什么事儿？” “没事。”魏临大手捧着碗摩擦转了转，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爸呢？” 眉心始终没松开。 “你爸一早就出门了。”魏母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都这个点儿了，估摸也快回来了。” 两人对话的时候，魏岚仔细打量魏临，魏临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精神萎靡，心不在焉的，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出门后的几个小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魏岚拧眉细想，心里刚有苗头，门外院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迎接着传来魏栀和小琛朦胧的叫喊声。 几乎瞬间，魏岚站起身，然而魏母比她更快一步，已经跑到门边将门拉开。 并不是两小只出了什么事，而是宋琪。 在国营百货大楼上班的宋琪，这个点儿，也回来了。 “宋琪？” “妈！” 魏母推后一步让出进门的道儿，反被宋琪扑了个满怀。 宋琪红着眼着，抱着魏母就开始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妈！” “咋地了，到底是咋回事儿？唉哟，魏临、魏临啊！你过来，快点的！” 宋琪哭得伤心，魏母不清楚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转头喊来魏临，“你们这一个个的，到底都怎么了？” 第511章 宋琪下岗 一个从回来就不说话，一个一进门就开始哭。 魏临心里本就压抑，一听宋琪回来，又是咯噔一声。 魏临猛地起身奔向门口，把宋琪从魏母怀里捞出来，“宋琪……” 喊了一声宋琪的名字，却又不敢往下问，。 魏临心里八成已经确定，宋琪跟他遇到了一样的事。 果然，宋琪趴在魏临怀里，紧紧拽住魏临的衣襟，哭得更是不能自己，“临、临哥，我下岗了，下岗了，呜呜……” 事实上，前几天主任就找宋琪谈过一次话，但过往宋琪站台态度好，客人们过来买东西都喜欢找她，所以她业绩、风评一直不错，在加上家里关系过硬，宋琪觉得，就算下岗，也不会真的轮到自己头上，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也就没跟家里说。 可是今天过去，宋琪发现自己那边的柜台位置被人顶了，休息间的东西也被人从柜子里扒出来丢到一边。 宋琪想找人理论，结果新来的女同志和主任就跟通了气一样，盛气凌人，大有一副她又在纠缠的意思，就要动手的架势。 放平时，宋琪肯定是要搏一搏的，怎么也得套个说法，可是现在不同。 从上周开始宋琪时不时就干呕想吐，心里推断八成是又有了，只是还不确定，所以只跟魏临通过气，还没正是告诉家里。 怕出意外，宋琪只能忍气吞声先回家，路上越想越气，家门打开看见魏母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有人安慰就更不得了。 家里魏学良虽然退役，但每个月也有120块的退役津贴和各类票据，魏母也有四十多块，加上魏临车间主任一个月86块的工资，宋琪就算真的下岗，在魏家也激不起什么水花。 宋琪想的比较多，一方便考虑到魏学良和魏母年纪渐渐大了，年轻时候刀口舔血也算苦了半辈子，没道理现在老了，不能享福还得为他们操劳。 再一个，魏栀马上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肚里那个要是坐实，也是一笔大的开销…… 这年代物价低廉，魏临的工资也能养活一大家子，但宋琪爱魏临，舍不得让他一个人扛起所有。 原本想着一起分担，现在倒好…… “好了好了，能是什么大事？”魏临轻拍宋琪脊背，牵着她到沙发边坐下，“往后两个月你身子重，再去工作也不方便，不如就在家安心养胎。” “养、养胎？”魏母还想着怎么安慰宋琪呢，捕捉到魏临口中关键字眼，连忙跟着坐到身侧坐下，眼睛发亮盯着宋琪平坦小腹，“这、这是又有了？好事，好事啊，魏岚，快快，把桌上的银耳汤端来……” 魏岚刚起身，魏母又连连摆手，“算了算了，银耳不补，我出去瞧瞧，看看能不能买副猪肚回来！” 孕妇喝猪肚汤是最滋补的，再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怀孕撑着肚皮，当然也是猪肚最合适。 魏母心里盘算一圈，这个点儿估计也难得买，不过过去跟人家打声招呼，让明天帮忙留一副新鲜的猪肚也是好的。 第512章 全民下岗前夕 魏母正要起身，宋琪连忙将她拉住。 “妈，着都还不确定呢，你别听临哥瞎说！” 宋琪抽抽搭搭，当着魏岚和魏临的面，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半晌，宋琪迟疑扭头看向魏临，“临哥，这个点儿，你在家，难道？难道你也？” 魏临叹了口气，点头无奈道：“纺织厂停产待业。” “什么？” “什么？” 宋琪和魏母异口同声道。 一方露出天塌下来的神情，一方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后头有你爸的关系，当初又是你自己考进去的，这怎么能说下岗就下岗？这些个傍家儿养的，莫不是看你爸退役了，我老魏家就好欺负了？” 魏母一巴掌拍在藤编茶几上，魏临先前放在上面的那碗银耳汤直接被都震翻，撒的都是，偏魏母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撸起袖子，大有现在冲出去跟人大干一场的架势。 （傍家儿：京市老一辈方言，意指情妇、二奶。） 魏母平时也不是多温和的人，指示家里几个总是命令的口吻，那也是这么些年来，魏学良纵出来的娇气蛮横劲儿，这回却直接摆出悍妇的架势，是真的气得不轻。 魏临和宋琪的想法差不多，他都已经成人，娶了媳妇有了孩子，马上都要生二胎了，那还能跟小时候一样，事事指的爹妈？ “妈，咱们是军属家庭，军属家庭！最基础的素质和涵养得有吧？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傍家儿养的？”魏临心理有负担，一听魏母口不择言，语气没控制好顶了一句，“年纪大了，反倒越是拎不清！” “我拎不清？我这还不是怕你们被人欺负……”魏母红了眼眶，字字哽咽。 再说下去，势必要引发家庭世纪大战。 “都别吵了。” 魏岚收回压在百叶窗上的手，回看屋里哭哭啼啼、愁眉苦脸的几人，“妈，哥是停产待业，跟下岗性质就不一样。” “宋琪也是，别哭了，你肚子里揣了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今天正好哥也在家，让他陪你去做一套检查。” 魏临一想也是，搓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妈，户籍本在哪？医院挂号要用。” 魏母气归气，正事上面从来不耽搁，回房间火速找到户籍本拿给魏临。 外面太阳正大，魏岚把挂在门口自己的遮阳帽给宋琪带上，送两人出门时，魏岚看向魏临，“哥，你不要太有心里压力，这件事不可能只是发生在我们家，既然如初，别人能把日子过下去，为什么我们不能？” 无论软件条件还，是硬件条件上，他们的状况都比别人要强太多太多。 魏岚说的不错，别的工厂如何魏临不知道，但他所在的纺织厂停业待产，收到影响的不是他一个，而是所有纺织厂员工。 魏临顿了顿，轻轻点头，笑容虽然依旧勉强，紧皱的没有却稍稍松懈，“妈那边你帮着劝劝，栀栀搁在家里，你也看着点。” “嗯。”魏岚颔首，转瞬看向眼睛红肿有些魂不守舍的宋琪。 第513章 爸爸也替你当了 “你担心什么？”魏岚叹了口气，握住宋琪的手安抚拍了拍，“别说二胎，你就是一口气生五个六个的，家里也养的起。他爸爸、爷爷要是不肯养，姑姑养！” 果不其然，宋琪被逗得“噗噗”笑出声。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的娃娃我不养？轮得到你这个做姑姑的养？”魏临顺势接茬，要再不明白魏岚的一番心意，那个就真是个棒槌。 魏岚耸肩，笑侃道：“那可不？说不定以后爸爸我也替你当了！” 魏临伸手探向魏岚，故意做出要弹魏岚脑瓜崩的架势，被魏岚后退躲开。 宋琪顺势挽住魏临那条胳膊，“好了！别闹，咱们早去早回！” 去检查一下安安心，回来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呢！ “那就先放过你！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反了天了还……”魏临嘴里放着狠话，转身时却不动声色冲魏岚眨了眨眼。 魏临和宋琪的事给魏岚提了个醒，有些事不能再往后拖了。 望着两人消失在院门口，魏岚眉头拧起，“啧”了一声转身进屋。 魏母还得刚才魏临那一席话，魏岚一进屋就被她拉沙发边上坐下，“你说说，我容易吗我？我天天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忙里忙外不就是想让他们舒坦点儿吗？眼看着人被欺负了，我帮他们出头，还是我的错了？” 人人都说姑娘是爹妈的贴心小棉袄，魏母也认定魏岚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所以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在等待魏岚的共鸣。 “一个个翅膀都长硬了，要窝里反了！！” 魏岚抿了抿唇，再三思索过后点头道：“可不就是，都多大年纪了，翅膀不硬不行啊！” 前面魏母听得连连点头，听到后面不对味儿了，脸色登时一变，转手就在魏岚胳膊上轻拧一记，“你这臭丫头，你跟你妈亲，跟你哥亲？” “不行，不行，我今天没被你哥气死，也要被你气死！”魏母收手按住胸口，剧烈喘了两口气。 “哎呀妈！”魏岚一眼识破魏母拙劣的演技，这套搁她爸魏学良身上行得通，在她身上行不通。 魏母挽住魏母的胳膊前后摇晃，“关心有个度，你别老插手我哥的事儿，他现在不光是你儿子，还是宋琪的丈夫，栀栀的爸爸。” “人生就这一回，该经得苦得经，该履行的责任也得履行。” “他们也就愁这一阵儿，应付的过来，你操那个心做什么？” “去广场上跳……啊不，你跟爸去看电影，看歌剧，要不然唱也行，多好啊？” 这些话本不该魏岚来说，可是想想魏学良也说不来这些话。 先不说她跟顾朝之间的关系会让她在魏家待不长久，就说之后“工作”一事，魏岚就没办法经常着家。 一些事不跟魏母掰开揉碎的讲，魏岚担心以后影响魏母和宋琪之间的婆媳关系。 到时候别说魏临头大，一家子的日子都难得舒坦。 魏母听后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端着的双肩渐渐放松塌下，“你说的对。” 第514章 过分看重 魏临即将临盆时，她曾摔过一跤，导致魏临出生身子骨极差，最开始连医生都在劝她看开点，字里行间都透漏孩子养不活的讯息。 魏母不信，血泪往肚子里咽，一再发誓扬言，只要魏临能活下来，她这辈子就要这一个孩子，精心呵护他长大。 可她的决心，要顶着来源于婆婆的压力。 魏学良是独生子，老太太一直指望魏母多生几个，好为魏家开枝散叶。 婆媳想法相驳，每天爆发家庭世纪大战，那时的魏学良比之现在还要不善言辞。 指望魏学良全面调节矛盾当然不可能，好在他决定果断，魏母刚出月子，就用一封申请书带着魏母和襁褓中的魏临重新归队。 老太太为此气病好几个月，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怕离了心，最终只能妥协。 而魏母也如当初所言，在苛刻的年代给魏临创造出美好舒适的生存环境，直到魏临三岁，身体状态稳定下来，她的一颗心才渐渐落定。 也是那个时候，有了魏岚。 一辈子就得了魏临、魏岚两个孩子，魏母可谓是视若珍宝，她一直担心魏临的身子骨，会活不长久，却难料到，先失去的，会是魏岚。 魏岚在h省失踪生死不明，给魏母造成很大的心理创伤，让她想起曾经魏临出时她求菩萨时说的话： “只要魏临活下来，她就只要魏临一个孩子了。” 魏临活下来了，可她却食言了。 她生下了魏岚。 是她心不诚，要罚也应该罚她，怪不到孩子身上去。 曾有一度崩溃时，魏母连撞了两次墙。 第一次发现及时，被拦下来了。 第二次前额骨微裂，被魏学良送往医院，强行按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往事桩桩件件压在心头，几乎形成执念，让魏母潜意识里始终把他们当成离不开身的小娃娃庇护，所以才想事事亲力亲为，怕他们吃亏吃苦。 可是过分的执念和看重，反而更加迷失自我，魏岚的一席话，及时把她点醒。 魏母沉默半晌，端着的双肩渐渐放松塌下：“你说的对。” 娃大不由娘，就是护也护不了一辈子。 总有一天得孩子们自己头顶天，脚踩地。 与其百年之后他们老的入土了，不如尽早放手，还能在旁边盯着点。 魏母看开，魏岚心里是高兴的，但又怕魏母钻进新的死胡同里。 魏岚挽着魏母的手，好一通撒娇：“妈，人要及时行乐，你跟爸从现在开始保持心情舒畅、平时再多注意注意养生，别说看哥和宋琪生二胎三胎，以后还有魏栀嫁人、曾孙、曾外孙呢！” 魏岚娇娇软软撒娇的小模样彻底打散魏母心里的郁结。 魏母笑了笑，桃花眼眼尾几条细纹轻颤，“行了，真要活到那个时候，还不成了老妖怪？” “那怎么能是老妖怪？栀栀今天快五岁了吧？最少等十五六年，最多等二十年就是说对象的年纪，那时候妈跟爸多少岁？五十多晋六十，大街上五十岁到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可不老少。”魏岚掰着手指细算给魏母听，“哎呀妈！你就放宽心，等着享福吧！” 第515章 胳膊肘 魏母一想，还真是，不过还是摇头反驳了魏岚的话，“等十四五年可以，二十年栀栀都成老姑娘了，那不行。” 就算家里条件好，姑娘年纪大了，再想找优秀的对象也难了。 “好，妈说的有道理，都听妈的！” 魏岚被魏母一席话搞得哭笑不得，不过也没开口去试图改变魏母的观念。 人的观念也跟随潮流，跟大部队走，真到了那时候，别说二十、二十五岁结婚，就是三十岁结婚的人都大有人在。 她俩正说着话，门口“喀嚓”一声，大门被推开，魏学良一边解领口衬衫扣子，一边哼着歌儿走进屋： “四合院儿里花茶儿香，胡同深巷酒醉肠，老城角的夕阳回荡拨浪鼓儿响啊~拨浪鼓儿响~” 京市老巷儿的小调。 魏岚和魏母齐齐回头，一脸的茫然，不明白他今天兴致为什么这么好。 魏学良把褂子挂在门后挂钩上，被母女二人看的不自然，搓了一把头发坐到桌边，“昨天不是说要煮银耳汤，煮了没？还有没有？” “有，给你盛去！”魏母睨了他一眼，起身去厨房。 魏岚往门口撇了一眼，转头看魏学良，“爸，朝哥呢？不是跟你一起出门的吗？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回来？” 桌上茶壶里有魏母一早放凉的花茶，魏学良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听见魏岚的话，高扬的眉尾一下子耷拉下去，不高兴道：“是一起出去的，怎么了？他那么大个人，你是担心我把他卖了，还是担心他走丢？” 魏岚：…… 魏岚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她起身往外走，打算亲自什么情况。 魏母从厨房出来，见客厅只有魏学良一个，不由问道：“岚岚呢？顾朝没跟你一块回来？” “天天顾朝顾朝顾朝，你就跟魏岚一个样，胳膊肘往外拐。”魏学良抿了一口银耳汤，银耳汤常温还加了糖，滋味很好，但是吃进嘴里，总觉得没了滋味。 不仅如此，一早上的好心情都快败光了。 魏学良板着脸，脸色臭的不行。 魏母斜了他一眼，手拍拍桌面怪笑道：“嗨哟，这时候才晓得吃味儿了？这女婿不是你认可的？当初不是你在中间掺和，让我认可他的？” “许淑芬同志，我以一名资深革命战士、老团员、老党员提醒你，你这样蹿火的行为是不对的！”魏学良一排桌子，碗里的调羹跟着震动两下，磕到碗沿“噔噔”两声清响。 “不吃是吧？不吃拉倒。”魏母压根不买单，翻了一记白眼端起他跟前的海碗就走。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人就是说不得……”魏学良连忙起身跟在身后，“我道歉，我道歉，赶紧拿给我……” * 魏岚刚推开院门站出去，左右打量，就看见白衬衫染得漆黑、一边肩头扛着一个木箱子的顾朝大汗涔涔从街角绕过来。 “朝哥！” 魏岚呆愣一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到了顾朝跟前，“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爸让你背的？” 第516章 接招 魏岚纤细眉毛眉头紧紧挤在一起，眼里藏不住的心疼。 伸手想把顾朝肩头上的箱子扒拉下来，却被顾朝退开一步避开： “没事，马上就到家了，别磕碎了。” 魏岚不依，伸手想接过一个箱子分担，“是煤？我爸真拉你去背煤了？郭公庄？” “是有点远。”顾朝应了一声，魏岚一伸手他就往后退。 有顾朝手扶着，箱子在肩头稳稳当当，但里面的煤球却在移动时“噔噔”晃荡，一些黑色小粉末顺着缝隙往下漏。 顾朝回避时，低声诱哄：“别闹了囡囡，脏。” 岂止是有点远，郭公庄距离这边精准去算是18公里，来回就是36公里。 他们凌晨出发，到家已经快到中午饭点。 还是负重回来的…… 魏岚一下子红了眼眶，“家里有车，附近也有骑小车专门卖煤球的……你不会拒绝吗？”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爸是故意的。 就他，傻乎乎的，什么招都接。 “爸跟着一起，他那把年纪都可以，我年轻气壮的要说不行，那能过得去？好了，先回家。” 顾朝在个别情况下，总有着莫名的坚持。 魏岚抿了唇瓣，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顾朝，怕耽误下去他更辛苦，只得收手，错开一步跟在顾朝身侧。 两人并肩往回走。 到院里，顾朝把两箱蜂窝煤放在屋檐台阶下，隔着薄薄的衬衫面料，魏岚都能看见他肩头肌肉紧绷跳动。 累的肌肉和神经都不受控制了。 魏岚催促道：“你先上楼，我打水给你洗洗。” “好。”顾朝点头应声。 上楼路过客厅，顾朝跟魏学良和魏母打了声招呼就先上了楼，魏岚忙前忙后打了一盆水跟在后面上楼。 魏学良瘪瘪嘴，刚才被魏母怼了一通，到底是长记性了，没再念叨。 反倒是魏母，睨了他一眼惊愕问道：“你真带他抗煤去了？总站？” 魏学良抬着下巴，抿着嘴唇斜眼看魏母不说话，一副摆明真的不能再真的模样。 “你真是个老不死的，越活越回去！这银耳汤你今儿也别喝了，去厨房喝的泔水通通脑子吧！” 魏母骂了一句，端起刚还给魏学良的海碗，又去了厨房。 魏母心里清楚的很，这事儿要是真的，按照她那小闺女对顾朝重视的程度，非得掉好几泡眼泪，心疼死。 “你们懂什么？我这又不是折腾人！早睡早起锻炼身体，等他老了也跟我一个样，一口气跑八百里……” 话没说完，魏母反手“嘭”的一下关上了厨房的门。 魏学良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扭动脖子怪模怪样学着刚才魏岚和魏母的话： “爸~朝哥呢~” “你真是个老不死的~” …… 二楼顾朝草草洗漱了一下，脏衬衫泡在盆里，他懒懒躺在床上，左臂抬起盖在眼前。 走了那么久的路，说不累那是家的。 他现在都觉得小腿肚子在打颤，一双手臂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正想歇一歇再起来活动一下，一双微凉的小手抚上他发烫紧绷的胳膊，轻轻揉捏，“是不是累惨了？力道合适么？” 第517章 潮 “还好。”反手箍住魏岚腰身，把人带进怀里，“就是有点热。” 顾朝半阖着眸子，就这么抱着她平躺，心中无限安逸。 “热？” “嗯……” “街口前几天开了家小卖铺，有老冰棍卖，我去买两根回来。” 魏岚抬头，桃花眸认真望着顾朝棱角分明的俊脸。 应是趴在他胸口的缘故，魏岚长发在他胸口散开，犹如藤蔓缠绕，亲密之际，难分你我。 顾朝更圈禁了她的腰，“不用，躺回就行。” “你等我，很快！我保证。”蹭去顾朝鬓角汗珠，魏岚挣扎起身，赶在顾朝拽住她之前，拉开房门、关上房门，一气呵成。 跟魏母打了一声招呼，让她看着点院里的两小只，魏岚转身出门，在门口却被小琛抱住大腿： “妈妈去哪里？我也要去。” “栀栀！栀栀也去！” 一个抱大腿，一个伸手要抱，跟等待喂食的雏鸟一样。 “我就去躺小卖铺，一会儿就回来。”魏岚哭笑不得，分别在两个小家伙头顶摸了一下，“外面天那么热，你两在家等着，好不好？” 小琛肉嘟嘟的菱唇撅起，很犹豫。 魏栀扬起小胖脸，率先提要求，“那姑姑，北冰洋，要喝北冰洋！” “好，给你买。”魏岚点头应许。 小琛见状，急急道：“妈妈，我也要！” 小孩就是小孩，容易受周边人的影响。 哪怕再怎么早熟，也改变不了小琛如今才四岁多点的事实。 “好，都买。”魏岚失笑，在小琛脸上亲了亲。 这会儿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外面温度很高，催促两小只进屋玩，魏岚转身出了院门。 今天街道和巷子里的人出奇的多，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孔夹杂其中。 魏岚之前被魏母强制拉着唠过家常，知道他们都是工人，多是附近百货大楼、供销社上工，也有在再远一点的纺织厂上班的。 他们的薪资待遇都不错，干得好的、也就是所谓的优秀员工，年节还能分到额外的票卷补助。 魏学良和魏母都有津贴，魏临和宋琪也都有自己的工作，魏家日子过的富裕，自然不会眼红羡慕。 但这些人，在旁人眼中，那可就是香饽饽， 百货大楼、供销社、纺织厂，再就是什么肉联厂这场那场的，都属于国营，一旦进去，那可就是铁饭碗。 这些人当中，有老实挣钱养家的，也有心高气傲，在身边人长期的吹捧和艳羡下，很容易发飘、忘记根本。 风光肯定是风光的，但那些都是过往。 如今在他们脸上，清一色都是一种表情： 无可奈何的悲愤。 是当下年代，普通人的无奈。 他们，都是和魏临、宋琪一样的人，早上欢欢喜喜出门工作，中午接到噩耗，甚至来不及反驳，就要卷着铺盖，灰头土脸的回家，肩抗压力还要面对家人的担忧和恐慌…… 原以为延缓、甚至是抑制了下岗潮，却忽略了整个国家几亿的人口。 庞大的人口基数下，顾朝带动起来那一片区域的外汇轻如鸿毛、连水花都激不起一个。 第518章 身体的记忆 看似做的很好，而实际上，在在现实之中，所有的付出和努力犹如空气中一粒细小灰尘、万里深海中的一条鱼。 那么渺小…… 魏岚也希望能帮上忙，帮助祖国度过这一大难关。 可这是一个国家的难关，不是一个家庭、一个村子，不是一句“我努力”、“我尽力”就可以解决的。 曾经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念想，顾朝拼搏几年，历经辛苦拼出一番成绩，已经不易。 顾朝的过去很苦，她不想他后半生也过的辛苦。 往后余生，她想陪着他，让他轻松、安逸。 当然，也这并不是说，以后就只顾着享受了。 人有多大本事，就办多大的事，在不给自己造成麻烦的情况下，该做的，他们依旧义不容辞。 收回侧视旁边巷子里的目光，魏岚继续朝小卖铺走去。 “是后巷魏军长家的姑娘吧？嘿哟，长得真标志……今天要点什么？我给你拿。”小卖铺老板是个老大爷，有些岁数了，脸上长了老年斑，摇着蒲扇笑得很和蔼。 “嗯，大爷好。”魏岚抿唇浅笑，轻轻点头，“要两瓶北冰洋，还要两根老冰棍。” “好嘞。”老大爷利落拿了东西给魏岚，“一共五毛六。” 魏岚掏钱的空档，老大爷又从旧玻璃柜后面的货架上取下一个红盖、透明的塑料桶。 老大爷从里面拿了两粒糖糖递到魏岚跟前，“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想到魏栀和小琛模样生的好，也不认生，逢人就叫，爷爷好奶奶好的很讨喜，周边这一片老头老太太都喜欢他们。 魏岚会心一笑，没有推辞的接过那一粉一绿两粒西瓜泡泡糖，“谢谢大爷！” 这年代买东西多是自己带篮子、口袋，塑料袋什么的还没还没兴起，很少有。 魏岚出门匆忙，往了拿袋子，索性东西也不多，她抱着两瓶北冰洋捏着老冰棍往回走。 正午太阳毒辣，晒得人眼前发花，头顶都火辣辣的生疼，但是只要走过主街，绕进巷子里，就会好过一些。 因为那里有屋檐，两侧又有高大的国愧树。 魏岚低头踩着脚下一小摊影子快速往回赶。 穿着鱼嘴低跟系带凉鞋的小腿跨进巷子，还没接触到阴凉，就听“哗啦”的一声，东西落地“咕噜噜”滚远，好巧不巧在魏岚跟前停顿。 “嗯？” 魏岚脚步顿下，抱着东西稍稍向前躬身，就见一个铁皮圆桶装的奶粉停在足尖前。 没有多想，她小心蹲下想要帮忙捡起，还未触及到铁皮圆桶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炸响：“魏岚！” 脑海“嗡”的一声响，魏岚神经紧绷，脊背发凉，很快手连臂上的汗毛都跟着竖起。 那道声音几乎刻进骨血记忆里，魏岚再熟悉不过。 一时之间，魏岚脸色发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身体的记忆被唤醒，压抑和恐惧支配了身体，魏岚失去自主思考能力，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掉头跑上了主街，而她的一只手腕，被男人紧紧攥在手里。 第519章 让我看看你 海市沪北大桥一别，魏岚失去消息，而衍邑脑部受到重击，足足在医院昏迷了三个月。 那些洋人看中衍邑的才华，一开始还安排了人手驻扎医院看护，打点相关事宜。 后来衍邑迟迟未苏醒，大概是觉得往后苏醒的可能也近乎渺茫。 他们先是撤离了驻扎看护的人手，随后探望次数减少，直到最后的消失匿迹。 这也就在变相的说明，衍邑已经被放弃。 万幸的是，还有翠翠。 一开始在洋人的看护下，翠翠不能近身，洋人撤离以后，翠翠便接下了所有事宜，一直到衍邑醒过来，平安出院。 除去昏迷的三个月，衍邑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魏岚的消息，但是屡次无果。 衍邑也曾去过谢惊鸿的洋行，试图打听顾朝的消息，但是谢惊鸿的嘴，出乎预料的严，虽然年纪不大，却每每会面时，还会将他戏弄于鼓掌之间。 因心里有事记挂，衍邑从未搭理，可从洋行离去之后，他一个人在小院里待了很久，完全没有继续寻找下去的意思。 衍邑和顾朝不同。 曾经顾朝失去魏岚，凭着心底一丝信念，从未间断寻找，因为顾朝知道，他的姑娘，不可能就这么说没就没。 可衍邑不同。 魏岚在他手里，从他眼前被海水暗流卷走，他亲眼看见她消失深海，有多少活的几率？ 衍邑不敢深想。 他想找魏岚，可是比之接受魏岚的死讯，他更愿意相信，是顾朝带走了魏岚。 像曾经的他一样，把心爱的姑娘藏起来，谢绝一切人员的窥探。 衍邑在逃避，也在愧疚。 苏醒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都不曾好好睡过觉，每每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沪北大桥，魏岚面带畅然微笑，身体后仰义无反顾投入大海怀抱的画面。 归根到底，是他的执着害了她。 长达两个月的痛苦煎熬，让曾经严谨、俊逸的男人几乎没了人样，而也就是在这时，衍邑心里惊悟起了一件事。 那个孩子！ 那个魏岚以为夭折的孩子，是他和她之间，最后、唯一可能称的上羁绊的纽带。 所以他来了。 买了麦乳精和进口奶粉，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抱着将孩子带走好好抚养的目的。 来时明明都想得很好，可等打听到地址，人到了门前，心里又开始产生迟疑。 四年前他把孩子送到这里，悄无声息的离去，时隔四年，他又要将孩子带走，魏家，同意吗？ 愿意吗？ 再有，他该怎么面对魏军长和魏阿姨？ 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 魏家或许不知道他和魏岚之间的纠葛，可他呢？难道他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做不到。 衍邑在巷子里徘徊，进去不敢，离开不甘。 也正是这个时候，巷口传来“哒哒”脚步声，无意间的一个侧头，就看见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见到的人。 魏岚……还活着！ “魏岚，你活着！你还活着！”衍邑踉跄拉住魏岚，长时间没得到休息，狭长的眸血丝密布，红的可怕，“别走、别怕我，魏岚，不会了，我再也不会强迫你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魏岚让我看看你……” 第520章 不可饶恕 男人声音近乎哀求，与记忆中的冷漠寡情很是不同，在害怕抗拒的同时，魏岚理智渐渐回笼。 魏岚轻挣了一下，衍邑拽的更紧，拉扯间夹在怀里的北冰洋落地，玻璃瓶摔得四分五六，橙黄色汽水溅的魏岚白色裙摆到处都是。 “衍邑……”魏岚缓缓转身，声音有些无力，“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 “说”字还未说出口，甚至还没来得起看清衍邑的脸，视野里出现一只大手，“哒”的一声扣住了衍邑的肩膀。 也在刹那之间，衍邑被猛地拽开。 魏岚的手被他抓着，连带着向前一个趔趄，两根老冰棍和另一瓶北冰洋随之落地，又是“哗啦”一阵脆响。 “你还敢来！” “朝哥！” 是顾朝。 魏岚走后，顾朝又躺了一会儿，侧身时看见窗外炎炎烈日和晒得打蔫儿的树叶子，心里总是放不下。 思来想去，还是起身找魏岚来了。 但是顾朝没想到，他刚进巷子，就看见这样的一幕。 “你还敢来！” “你还有脸来？” “是不是以为有魏家人给你撑腰，我就真的不能把你怎么样？” 顾朝将衍邑压在巷子墙壁，平时在家乖顺柔和像猫一样的人，此时暴怒的像兽 顾朝一句话落下便是一拳，几句话落下，衍邑憔悴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咳出来的血溅的两人身上到处都是。 “别打了，朝哥，别打了！”魏岚心弦紧绷，抱住顾朝的一条胳膊，却在顾朝挥拳时被推了出去。 她不死心再度上前，又被推了出去。 魏岚想阻止这样暴戾的顾朝，却不知她越是阻拦，顾朝戾气越是沉重。 又一拳落下，狠狠砸在衍邑的眼眶上，衍邑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紫、涨红起来。 “魏岚……”衍邑视线模糊，眼泪混着嘴角的血一起往外涌，他眯着眼直直望着魏岚，形同木偶一般，任由顾朝铁锤一样的拳头砸在身上。 衍邑内心的欣喜与不可置信并存，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觉得自己仍在梦里。 魏岚，真的…… 还活着吗？ “魏、魏岚，别哭，我再也不会逼你了，你想，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衍邑断断续续说着，配上他那张青紫交加、血混着泪的脸，魏岚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只觉得眼眶突然一热，“呜呜”的哽咽声不觉从喉咙里冒出。 “朝哥，别打了……都过去了。”魏岚桃花眼蓄起眼泪，从后方圈住了顾朝的腰，她无助的将脸贴在顾朝脊背，眼泪从薄薄的衬衫渗进去，大概是烫的。 烫的……顾朝心尖发痛。 顾朝俊朗的脸倏地变得茫然，僵硬收回拳头愣愣站在巷子里任由魏岚抱着。 “如果这个人在我心里、眼里都不可饶恕。” 顾朝忘不了。 忘不了失去魏岚的日日夜夜。 忘不了当初魏母质问他，“你是怎么护着她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时的那种无助、无措。 更忘不了，阿婆咽气前，双手虚空抓着喊魏岚的画面。 第521章 我是我自己 “那么，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顾朝眼眶涨的厉害，不知是充血还是眼泪，视线模糊一片，他不敢眨眼，声音哽咽听得让人心酸的想落泪。 “不……”魏岚摇头，咬着嘴唇把哽咽声咽下去，“不是求情，” 深呼吸好几次，魏岚才将情绪稍稍平息一些，“是两清了。” “从我在沪北大桥跳下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我自己了。” 不再被过去的“魏岚”束缚，所有的愧疚因果，在那四年中足以还清。 魏岚没有细说，顾朝仿佛理解了一般。 原地怔愣片刻，顾朝僵直的脊背渐渐松弛。 魏岚吸吸鼻子，扯住他后背衬衫低声征求意见，“让我单独再跟他说几句话，好吗？” 顾朝内心是抗拒的。 他相信魏岚，但他不相信衍邑。 “别哭……” 又僵持了一会儿，顾朝还是做出了让步，“我在那颗树底下等你。” 不管是曾经、现在，亦或是未来，他都没办法拒绝魏岚的任何要求。 哪怕是让他往自己心头扎刀，他也不会犹豫。 魏岚顺他视线看过去，便看见十几米外树冠高耸越过屋顶的国槐树。 “好。”魏岚颔首。 她要说的话并不需要避讳顾朝。 这么做只是是为了让衍邑能在短时间平复情绪。 * 顾朝依着树，背对他们。 魏岚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转而落在已经滑落在地、后脑抵着巷子墙壁抬头看她的衍邑身上。 魏岚兜住裙摆在他跟前蹲下，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才发觉平时一直随身带着的手帕，今天意外的没有带。 魏岚放弃的收回去，望着衍邑问道：“你还好吗？” “嗯。”衍邑颔首，目光热切的与她对视。 魏岚不自然将目光挪去一边。 衍邑眼底倏地一暗，低哑着嗓子道：“你都想起来了。” “嗯。”魏岚点点头，抿了抿唇为掩饰尴尬似乎想要笑，唇瓣刚勾起，眼尾泛红眼泪抢先滚了出来，“都想起来了。” “别哭，魏岚。”衍邑伸手想擦去她眼角的泪，却在她向后畏缩的举动中，僵硬收回手。 “让你见笑了。”魏岚屈起手指擦去眼泪，眉尾下耷努力笑着。 她这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更加刺痛了衍邑的心，心底愧疚更胜。 那句“别怕我”再也说不出口，衍邑眼下喉咙里的酸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恨我吗？” 这也正是魏岚要说的问题。 “不恨。”魏岚摇摇头，这次直直与衍邑对视，清亮的桃花眼满是坦诚，“但是还是会怕，我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才能彻彻底底的走出来。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大概是我。”魏岚垂下眼眸，平静而坦然，“你大概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魏岚。” “但我从未跟你说起过，我是谁，来自哪里，而原来的魏岚，又去了哪里。” “这个世界真真假假我已分不清，若真说起来历，那么我应该是来自未来吧。而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原来的魏岚已经死了。” 第522章 掌心很小 “我不知道她的灵魂会不会像我一样，去到了另一个时空。” “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说出口，没人会信，而我也害怕被驱逐和伤害。”魏岚笑了笑，眉眼弯弯笑容恬静，和衍邑记忆里，海市小院捧着腹部说话的魏岚重叠。 “但那是一开始的想法，现在，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曾经穿到这个世界，除了书中内容，魏岚也继承了的“魏岚”的记忆，但事实上，这个记忆并不纯粹。 因为她好像记得所有事，但唯独缺少了和衍邑的。 也就造成，初次和衍邑见面时，那种排斥和抗拒。 后来在h省陆续和衍邑接触，从言行举止，到再后来在海市的相处，魏岚大概能推测出，“他们”曾经都发生过什么。 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别人怎么处理，魏岚不知道。 但现在经历的是她，她作为他“喜欢的人”，一次一次的拒绝，一次一次的伤害，初时不了解真实情况，她还能坦然。 可在了解到所有事情的始末，她作为一个正常人，也会愧疚。 凡事有因有果，如果说，她占据他喜欢的人的身体，这是因。 那么，海市那四年，便是果。 所以她才告诉顾朝，她和衍邑两清了。 从此之后，她是她，完完全全的她。 魏岚眉目温柔，衍邑不曾插话，看起来就像是午后下午茶后，她一个人的自说自话。 风气，树叶摇摆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在巷子里回荡。 衍邑问：“那么，你的名字，自己的名字，叫什么？” 魏岚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弯眸笑道：“魏岚，一样的魏，一样的岚。” 一样的魏，一样的岚…… 是巧合？ 还是命中注定的因果？ 他爱过的两个姑娘，同一具身体，两个不同的灵魂…… 衍邑拧眉沉思，不经意牵动脸上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魏岚心跟着一紧，伸手想去查看他脸上的伤，到半路想起什么又缩了回来。 魏岚瞳孔里倒映出衍邑拧眉的模样，认真道：“现在也算是你成全了我，我不恨你，真的。你也不要被这件事束缚，那些都是过去。” 落地的老冰棍刚好就在脚边，魏岚捡起来，一手捏住木柄，一手握住袋子，将冰棍顶出袋子。 她牵过衍邑的手，把冰棍白色冰的部分放在他手心，又覆上他的手，将他的手合上，“人的手心只有那么大，能握住的东西很少。” “既然这样，更应该握住有意义的东西，不是吗？” “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希望你能开心快乐，过好每一天。” 九月天气很热，男人体温本就高于女人，那节通体玉白的冰棍在衍邑掌心化成一摊水迹，仿佛在响应魏岚所说的话。 有意义的东西， 什么才是有意义？ 他问她恨不恨他，难道在意的，就只是一个答案吗？ 在街上，遇到一条狗，一条恶犬咬了你一口，是个人都会怨恨这条恶犬。 衍邑浑身颤抖，大掌倏地钻进将最后一小块冰棒彻底捏成水迹。 第523章 飞鸟和鱼 哪怕是一条狗、一条恶犬当街咬人，被咬的人都会怨恨这条恶犬。 可是…… 她不恨，她不恨。 连恨都没有……连恨都没有！ 狠，好狠。 魏岚以为，如今的衍邑心里还装着曾经的魏岚，却不知，他心里已经有了她的位置。 眼下她的这些话，形同一把刀。 一把狠辣的刀。 直将衍邑破裂的心，扎得粉碎。 衍邑大掌倏地攥紧，最后一小块冰棒彻底被捏成水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内心不知是喜还是悲，衍邑浑身颤抖，后脑抵住巷子墙壁，苍凉癫狂的仰头笑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止了笑声，木讷的从魏岚手里将手收回，一双凌厉的眸涨得猩红，顶着浮肿的脸踉跄起身，一步一晃走出巷子，从魏岚视野中淡去。 “呜……”魏岚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潸然落下，“朝哥，呜~我是我自己了，明明、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她捂着嘴，转身将脸埋进顾朝胸膛，哭声呜呜咽咽令人心碎，“可是，可是心好痛……” 是的，心痛。 她对衍邑或许没有男女之情，但在过去四年的相处不假，陪伴也不假，早已形成超越友情、与亲情一般的羁绊。 魏岚渴求解脱，但也希望衍邑可以自我放过，从过去走出来。 可看到衍邑那样的失魂落魄，心里还是难以承受。 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还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顾朝顺势揽住魏岚肩头，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不是你的错。” 心爱的姑娘，为另一个男人伤心落泪，顾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心底对衍邑同样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愫和想法。 衍邑很优秀，如果中间没有那么多事，或许，他们之间相处也能正常一点，像朋友或者普通朋友那样。 “飞鸟和鱼路不同，爱和珍惜是相互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得不到回应的爱，就应该适可而止。 执迷不悟就如同庄周梦蝶，即是恩赐，也是劫。 顾朝垂下眼眸，大掌轻抚魏岚发顶，沉声安慰：“魏岚。” 他喊她从来都是“囡囡”，难得正经、严肃喊她的名字，魏岚“嗯”了一声，陷入低迷的思绪渐渐回笼。 “如果这里让你感到不开心不一样，那就回到属于你和我的地方。” 会让你开心的地方。 顾朝望着魏岚，眼底柔光闪烁，仿佛在等她回答。 魏岚愣了愣，眼尾泛红还挂着泪，她颔首恍若思考，片刻头轻轻点头，回望顾朝，“好。” * 原是打算过完国庆再回h省，因为衍邑的突然出现，魏岚情绪波动很大，平时闲的时间居多，便也多了胡思乱想的机会。 为了抑制心底抑郁疯长，九月二十四号这天，魏岚和顾朝收拾好行囊，带着小琛跟魏家辞行。 魏学良点点头没说话，反观魏母，拉着魏岚掉了好一通眼泪，劝魏岚别走，再多住几天。 魏岚摇头婉拒。 目前情况不乐观，她跟顾朝回一趟h省，之后还要赶去海市，需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524章 另一番景象 而因为衍邑的事没跟魏家提起，魏母不理解魏岚的坚决，只当是顾朝私底下诱哄了魏岚。 为此，临行前，魏母把顾朝叫到角落，狠狠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 趁魏母唠叨的空挡，魏岚私下找到魏临说了会儿话。 宋琪复查两次，确定怀了二胎，小夫妻二人每天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即将迎来的新生命，担忧的则是工作方便。 如今各个地区国企相继倒闭，正是“投资”入股的好机会，京市作为首都，未来繁华、昌盛，当然也是投资地方的首选。 魏岚和顾朝通过气，会在京市物色合适的地方、合适的工厂，到时候就需要人手来管你。 魏临丢了工作，魏岚本来相中他，可是一想，八零年代国内除了经济体系崩盘，紧接着迎来的就是计划生育。 曾在网上冲浪，那段历史被网友们打上“污点”和“残酷”的标签，魏岚才意识到，宋琪的这一胎，来的时候并不好。 但是这事她没法直说，只让魏临不要担心工作的事，在家好好陪宋琪，如果京市有什么大的动作，就带着宋琪去海市投奔她。 一席话说完，魏岚又想起一件事，顺嘴和魏临提了一嘴，“以后我跟朝哥还会回京市，住家里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也不方便，哥你帮我留意点，如果有哪家小院要出手，就帮我入了。” 魏临点头应下。 魏岚又道：“家里房子也不大，以后爸妈说不定想要单住……而且宋琪又怀了二胎，甭管男孩女孩，以后住的地儿总要有。哥，你也相看相看，要是有合适的院儿，就买一套备着，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不够可以先跟我拿。” 未来京市的地皮价格不用多说，懂的人都懂。 再说四合院，如果地儿选的好，价格更是直翻十多倍。 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魏岚没有那么贪心，并没有要求说房子就必须是在天安门前后左右，魏临买哪儿，就是哪儿。 魏岚自己是这么打算，但对于魏临，却是有意提点。 魏临点头应下，真正听没听进去，魏岚就不得知了。 也罢。 如果听进去了，那就是他命里该得的东西，如果没往心里去，那就说明那东西本不属于他。 即使强求，也还是会失去。 一切随缘。 挥手告别魏家几口人，魏岚小跑跟在顾朝身侧，“朝哥，包给我吧。” 顾朝背上背着包，怀里抱着小琛，胳膊上还挎了个大包，乍一看跟搬家似得。 魏岚想帮他分担一点。 顾朝摇摇头，“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不重。” 言罢腾出一只手来，把魏岚往马路边上拉了拉，“看车。” * 一路周折十多个小时，回到久违的红旗公社、第七大队，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九月艳阳高照，天气依旧炎热，整个大队被金色的葵花海洋包裹。 茅草顶的土砖房少了，红砖和青砖瓦房多了，甚至还能看见一两栋小二层。 对比几年前，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这其中大部分归功于“葵子工程”的成功，再有一小部分，便是之前魏岚交给芳夏的那份蘑菇笔记发挥了作用。 第525章 是魏知青 魏岚因此感到怔然，顾朝也同样觉得惊讶。 这几年他从开始的书信来往，到后面间断的电话联络，从未亲身回来过。 他设想过家乡会发生变化，却没料到变化会如此之大。 高耸摇曳的金色葵花地里，偶尔能看见几个顶出来的草帽，显然有人正在劳作。 这是明面上看到的，个子矮小被葵花杆遮住的人也大有人在。 那些人透过作物枝叶缝隙看到远处大道上的两个人，男的个子高挑拎着大包小包，女的身材妙曼，穿着一身颜色极透亮的蓝白连衣裙，头上带着帽檐夸张却时尚的藤编帽儿，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细细看去，好像是个孩子，俯在女人肩头应该是睡着了。 “这又是谁回来了？” “哪个晓得哦？外边也不晓得又出了么斯动荡，先头村里那几个在市里当上正式工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回跑……别是犯了什么事哦？” “哪是什么动荡？你没听李宏家的小子说？外面闹下岗呢！” 田间地垄，忙碌之余，汉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唠着嗑，突然又有人问：“啥是下岗？” 刚才提起话茬的汉子往手心呸了一口口水错开，握紧锄头柄一边除草一边道：“我也没搞明白，八成就城里人见不得乡下人，把乡下人往外赶呢！” 要不然他们村，还有附近村里在外头混的好的，咋一个个都往家跑？ 一旦攥住了铁饭碗，可没人会舍得松手，那就只能是被迫回来的呗。 正说着话，刚才提出疑问的人忽然又道：“哎嘿，你们看那两个人，我咋瞧着这么眼熟？像、像老顾家的小子？” “咋可能？为了那什么魏知青，老顾家的小子都快成了失心疯，跑出去几年不见踪影，咋可能说回来就回……” “嗨哟！还的是！那、那旁边的那个是？” “是！是魏知青，我的老娘唉，还真的找回来了？娃娃都那么大了？” 几个汉子本是边忙活边唠嗑，这会儿一个个什么也顾不上，丢了锄头就往葵花地外头扎。 附近田地的人听见动静垫脚、抬头张望，见他们火急火燎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都扛着锄头跟在后面往回跑，“咋回事儿？出啥事儿了？跑啥子啊？” 动静愈演愈烈，等魏岚和顾朝进村时，半个村的人都在路边扎堆观望：“是魏知青呢！真的是魏知青！” 婶子们边喊，边扭头跟其他人眼睛对视，脸色惊喜的笑容无法掩饰。 明明看热闹的人居多，却硬是摆出迎接他们回来的架势。 魏岚有些愣，又怕吓着小琛，急着低头去看，却见小家伙仰面窝在她怀里，嘟着肉嘟嘟的菱唇睡得好不香甜。 应该是火车上累着了。 魏岚抱着小琛晃了晃，饱满的唇线微微勾起冲着各位婶子、叔伯们一一点头问好，“婶儿，叔，是我，我回来了。” 几年前洪水席卷而来的画面，众人还觉得历历在目，不少人都觉得魏岚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第526章 千古不变 现在看到顾朝带着一个女人回来，还以为是顾朝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专门找了各个长得像魏知青的人。 可如今再看，这一颦一笑，还和几年前的魏知青一个样，一点没变，美的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娘娘一样。 就算找个长得相似的，也找不了这么相似的。 众人这才相信，顾朝真的找到了魏岚。 可疑问随之而来，“朝哥儿，你是咋找到魏知青的？还有魏知青，你当时是怎么回事？被水卷去了哪里？怎么没给大队来个信儿？为了找你，朝哥儿这娃可费了些苦心咧！” 魏岚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个问题。 顾朝眉眼也跟着冷下。 那段记忆他不愿意提起，更不愿意魏岚忆起那分离四年的岁月。 他浓密剑眉理气，往前一步就要代替回答，魏岚却跟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衣角。 顾朝不解回头，魏岚弯眸冲他浅笑，随即又以同样的笑容面对大家。 “当初在洪水里伤的有些厉害，我被人救起又在医院昏睡了好些时候，所以才没能及时来信儿……” 她声音不疾不徐，轻缓温柔：“这会儿天太热了，大家都家去吧，等改天或者傍晚天儿凉快了，再唠。” 言罢侧眸看向顾朝，眼眸一弯，下巴轻抬示意顾朝走人。 顾朝会意，冲周边各位长辈点点头，等大家分开一条可通行小道，他又回头看魏岚，示意魏岚走在前面。 众人讯问并无恶意，只是这几年里，那件事在大家心里都觉得唏嘘、惋惜，如今再见魏岚，好奇上涌所以才嘴快问了一句。 问话的人事后还反思自己没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形势不允许，是个人都晓得自己回来不是？ 见顾朝他们走了，有人好心提醒道：“别往阳哥儿家去，找不到人的咧！” 顾阳现在没住在原来的家，住的是原来顾朝的家。 这事顾朝知道，从前离开七队时，钥匙是他亲手交给顾阳的。 想想顾家修路、搭桥的顾家老太爷，再想想看诊赠药、不收分毫的顾阿婆。 顾朝和魏岚拐进巷子之后，有人望着空荡荡的巷子口，唏嘘道：“时代在变迁，但好人有好报这一点，从来都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大概也是因为时代的变迁，在遭受了那么些年的压迫，如今顾家再度翻身，未来还有数不尽的好日子。 好人有好报……古人诚不欺我也。 * 顾家也发生了变化，原来破败陈旧的木门替换更新，上满还刷了防腐、防虫蚁的桐油，木门呈现原木色，阳光的照耀下还有些晶亮。 魏岚跟在顾朝身后站在门前，见顾朝沉默着迟迟没有敲门，似乎在做着心理准备，衡量应该如何面对。 她抱着小琛往肩上推了推，腾出一只手握住顾朝的大手，抿唇绽放明媚笑颜，给予顾朝无声的鼓励。 过去终将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无力改变，但如今和他从前背井离乡时的孤单绝望不同。 第527章 是我，我回来了 他带着爱人和希望，凯旋而归。 顾朝反手握紧魏岚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敲响了院门。 “哪个呀？” 院里传来稚嫩童音，带着些许南方口音，应该是邵哥儿。 正想着，院门只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家伙虎头虎头的，也不知道钻哪儿去了，半个脑袋沾满了泥，有些泥巴沾在头发上都干枯变了色，显然沾上去有一会儿了。 小家伙抬头看了眼横在家门口的大个子男人，问道：“你是哪个？要找哪个？” 顾朝正要回答，又听院里传来一声小女孩的尖叫：“哎呀哥哥！娘拿洗衣服的棒槌来了！快跑呀！” 小家伙明显一记哆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捉着手腕扯进了屋，旋即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娘、哎呀娘！我再也不敢了，哎呀啊啊啊，爹呀！呜呜娘……” “娘，娘，你别打哥哥了，是我要哥哥给我抓天牛的，娘……呜呜，不要打哥哥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天牛了……” 院里乱成一团，顾朝顺势推开门跨进院里，他把身上行头一件一件往地上卸，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穿着深灰麻布衣裳的芳夏一张脸紧绷，一手拎着顾绍的胳膊，一手捏着洗衣服的棒槌往他屁股上招呼。 听见顾朝的声音，芳夏愣了愣，迟缓转头，正缝顾朝卸身上最后一个包裹，躬身时露出身后抱着孩子的魏岚。 那可不得了，芳夏一见魏岚，手里棒槌“duang”的落地，抖着嘴唇走近魏岚，眼泪说来就来。 她急躁拉着魏岚左右看了一圈，又去看顾朝，一双手抖出了花，手语都打不利索。 顾朝却知道她是在问他，她有没有眼花，魏岚是否真的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魏岚眼中含泪，微微浅笑道。 她曾经陪伴芳夏待产，那段日子也将手语学了个七七八八，因此明白芳夏的意思。 而此时面对芳夏，魏岚脑袋里浮现更多的还是几年前，火车站前发生的那一幕。 那时她缺失记忆身体刚刚恢复，就被衍邑带着去海市，途中曾遇到过芳夏，但面对芳夏的哭喊哀求，她当时表现的无动于衷。 顾朝满世界的找她，芳夏看见了她，却迫于不能开口说话，愣生生望着她从她面前被带走，那种无奈和无助难以言喻。 魏岚甚至都不敢设身处地的去想。 最终，魏岚眨眨眼先蹭去眼泪，“好了，咋们都别哭了。” 芳夏一边大滴落着泪，一边高兴点头，扬手招呼顾朝和魏岚进屋，又后知后觉注意到魏岚怀里的孩子，芳夏眼睛蓦地瞪圆亮起，指指顾朝，又去摸魏岚的肚子询问。 直到魏岚点头，芳夏脸上笑容才更加夸大。 要是四婆还建在，看见这一幕该多高兴？ 这么可爱的娃娃，这么结实……四婆看见，肯定要念叨跟朝哥儿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芳夏望着魏岚怀里模样白净可爱的小琛，忽地又红了眼眶。 第528章 我和弟弟，谁大 芳夏嘴巴克制不住颤动，怕在落下泪来，捂脸走在前头准备进屋，半道想起什么，脸又一板伸手揪着欲要逃出家门的绍哥儿一道进了堂屋。 晗姐儿乌溜溜的眼睛眼角还挂着泪，两只小手搅在一起捏着一只灰色大天牛，小跑跟在娘和哥哥身后。 顾朝躬身去拎包，魏岚先进了屋。 邵哥儿被亲娘拿捏着，跟只小猴子一样跳脚，随时准备要跑，被芳夏扬起棒槌吓唬了一通，才渐渐老实下来。 顾家许多陈旧的物件都更新替换了，但大体的格局摆设却还和从前一样。 魏岚把小琛放到竹床上。 这边是风口，穿堂风打这儿过，怕小琛着凉，她转身招呼顾朝，本想让顾朝去包里翻翻，看看有没有小毯子什么的，芳夏却先一步递过来一条枕巾。 两个人想到了一块儿，不约相视一笑。 芳夏转身去倒水，双生子兄妹一人抱着一根桌子腿儿，好奇的打量屋里三个陌生面孔。 魏岚坐在竹床上，顾朝坐在大门内侧小马扎上，芳夏把水递过去，回身给儿女打了一串手势： ——这是小叔叔和小婶婶，你们两个的名字还是婶婶给取的……快，叫人。 双生子出生时，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又是在田间地垄野着长大，也不认生，顺势就喊了叔叔婶婶号。 尤其是邵哥儿。 晗姐儿还有点羞涩，喊完人就缩到桌腿那边，挡住半张脸掩耳盗铃的偷看。 邵哥儿被芳夏剥去沾满泥污的衣服，光溜溜的挂着小雀儿就扑到魏岚膝盖边，半个身子往前探，恨不能跟睡熟的小琛脸贴脸。 半晌他扭头看魏岚，“婶婶，我跟弟弟谁大？” “噗……”魏岚没忍住笑出声，纤细手指捏住他脸蛋轻轻晃了两下，“都喊弟弟了，你说你们两个谁大？” 邵哥儿虽然才六岁，但是性子皮，嘴皮子也比顾阳灵活，平时闯祸捣乱被芳夏抓住都是跟芳夏拧着来，现在被魏岚逗弄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大。” 羞涩片刻，他裂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问道：“那弟弟和妹妹，谁大？” “妹妹大。”魏岚摸摸他沾泥巴结块的头发，“你钻哪儿去了，怎么弄的这么脏？” “三丫跟妹妹炫耀她哥给她抓的天牛，我就想，我妹妹也要有，所以我就去抓天牛了。”邵哥儿挺起小胸脯，“我跑了一上午才抓到这只天牛的，就是没想到刚抓到就掉坑里了。” 邵哥儿叹了口气，诉说自己的倒霉经历，芳夏拖来盆子倒上水，一边挥手让他进去洗，一边给魏岚打手语： ——他跑去港边抓天牛，掉进牛压出来的坑，要不是旁边有人…… 手语打到这里，芳夏红着眼眶转过身，钳住邵哥儿的肩膀跟拎小鸡仔一样往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又打手语训骂邵哥儿不听话。 她这两下没收力道，邵哥儿被打的眼泪直打转，斜眼看了眼旁边的漂亮婶婶，瘪了瘪嘴到底没让眼泪落下，老实巴交的坐进盆里搓脑袋。 第529章 和你有关系？ 魏岚理解芳夏的心情，却还是劝道：“邵哥儿还小，不懂事，在一个男孩开窍晚，得慢慢教。” 言罢转头看向门口方向，“我和朝哥这次回来会待一段时间，正好朝哥也没什么事，到时候邵哥儿、小琛一起教。” 芳夏虽然认识字，但没正经上过学，她心里觉得魏岚文化高，说出来的话肯定有一定的道理，而且管教人的法子肯定也比她的法子多。 登时赞同点头，片刻后又拉过魏岚的手，在她手心写字询问，小琛的“琛”，是哪个琛。 “是斜玉旁的‘琛’。”魏岚淡粉唇瓣勾起，边说边在芳夏手心写下琛字。 【琛字斜玉旁，是老说法。】 ——好，好，这个名儿好。 芳夏打手语称赞。 被孩子闹了一通，又说了会儿闲话，芳夏才渐渐从惊喜、不可思议的情绪中走出来，回过神问魏岚当初是怎么回事，又问起顾朝，丁茂茂出事的事，他知不知情。 魏岚避重就轻，大概说了落水前的情况，后面有关衍邑的她只字未提。 事情已经过去，她都释怀了，不希望芳夏再因为这件事去记恨衍邑，没有意义。 只是见芳夏提及丁茂茂，魏岚下意识回头看顾朝，清澄桃花眸盛满疑惑不解，“我落水之后，丁茂茂怎么了吗？” “死了。”顾朝垂下眼眸，淡淡道。 “什、什么？”魏岚桃花眸一瞬间瞪大一圈，意识到屋里还有两个小家伙，不已提及这样血腥的画面，她努力收敛神情起身走到顾朝身边，从他腿边的大行李袋中翻出装玩具的小袋子，招手让晗姐儿过来，“婶婶这儿有玩具。” 她边说，边拿出玩具。 晗姐儿本来有点害羞，但是看见从未见过的稀奇玩具，最终想要拥有玩具的心占据了羞涩。 晗姐儿小跑到魏岚跟前，面对一大袋的玩具，她没有选择全部据为己任，而是只从中挑选了一件，正是魏岚在京市地摊上买的发条小公鸡。 “谢谢漂亮婶婶。”晗姐儿捧着小公鸡道谢，原来的天牛早丢去了一遍，芳夏怕她一会儿又哭着要，就拿了个簸箕把天牛罩住了。 “婶婶，婶婶，我也要！”邵哥儿洗完澡，水都顾不上擦，跳出盆踩了一路的小脚印跑到魏岚跟前。 魏岚打开袋子让他选，他拿了个发条小青蛙。 两个人都拿了玩具，魏岚打发道：“叔叔婶婶跟你娘说会儿话，你带着妹妹去外面屋檐下玩，别跑远了。” 许是被稀奇的玩具笼络，邵哥儿听话点点头，跟大帅命令小兵一样，吆喝晗姐儿去外面玩。 两个小家伙都走远了，魏岚才再度看向顾朝，“到底怎么回事？和你有关系？” 这年代法律并不完善，丁茂茂对她动手，哪怕旁边有目击者，丁茂茂最多会被扭送去公安局，而后送去农场，真正的枪型的几率很少很少。 顾朝说丁茂茂死了，魏岚完全想象不出是什么情况。 而且顾朝说这话，魏岚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凶意，这才是让她最担心的。 第530章 如果重来一次 顾朝迟迟不说话，魏岚眉心担忧蹙起，“朝哥。” 魏岚对过去的讲述，让芳夏唏嘘不已，如今听魏岚问起，丁茂茂的事是否和顾朝有关，她一颗心跟着揪起，紧张的望着堂屋里的二人。 丁茂茂死后不久，顾朝就离了家门，而他刚走的那段时间，芳夏确实有听邻里提起过事发头一晚，是顾朝去李平贵家把丁茂茂拖出去的传言。 乡下像芳夏这种群众老百姓居多，没有亲眼所见，获得消息的途径便只有道听途说，而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丁茂茂早已得了失心疯，死也是发疯的时候掉进河沟溺死的。 而芳夏担心的是，丁茂茂并非失足落水，而是顾朝推下去的。 除去在河沟里发现丁茂茂尸体的当事人，清楚丁茂茂额头是枪伤的便只有公安部门，芳夏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 感受到屋里两个女人投来的担忧目光，顾朝低声道：“是衍邑。” “他开的枪，” “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顾朝唇线紧抿，微微抬首目光闪烁望着魏岚，声音很轻却如劲风一半擦过她耳畔，“我一定会亲自动手。” “先收拾吧，把休息的屋收拾出来。”魏岚眼眶一热，急急侧过头拿过竹编枕头横在竹床边缘，避免小琛乱动摔倒地上，之后又起身去拎顾朝腿边的行李袋。 顾朝一直关注她，见她眼眶红红，大手一伸捏住她忙碌的手。 魏岚用力抽了两下也没能将手抽回，只好作罢。 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芳夏不好插手，打了一串手势告诉顾朝，她和顾阳、孩子们睡得顾阿婆的屋，其他屋都空着，也都有打扫，铺上细软可以直接休息。 顾朝点头后，芳夏便去厨房张罗去了。 顾朝和魏岚做了一宿的火车，这会儿指定又饿又困，怪她不周到，早没想到。 芳夏一走，顾朝低头看魏岚，“哭什么？” 魏岚倔强低着头，顾朝只能看见她尖尖的下巴，“生气了？” “我没生气！”魏岚抬头瞪他，愤愤然道：“我还没大度道那种程度，她害我那么惨，我还能舍不得她死？” “可她已经死了，也算罪有应得，你还说什么重来一次？自己亲自动手？”魏岚声声控诉，情绪达到高亢时，眼泪克制不住外涌，“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顾朝和衍邑不同。 衍邑动手是执法，可顾朝是普通人，他若动手就是犯罪。 “我只是害怕。”顾朝淡淡道，大手轻轻钳住魏岚下巴，蹭去她眼角泪珠，“一想起那几年、一想到你从沪北大桥跳下去的瞬间，我到现在都喘不过气来。” “那几年我心里的盼头一年弱过一年，我有无初次想追随你而去，可每当有这种想法时，心底总会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不是你想看到的。” “万幸你还活着。” 顾朝语气平淡，但行为有了不可控制的征兆。 他钳住魏岚肩头前后晃动，深邃眉眼充血强调，“万幸你还活着，万幸我找到你了，要不然、要不然……” 第531章 报复心 不光一个丁茂茂，他要整个丁家都陪葬。 或许丁家的人是无辜的，可他的囡囡，难道就不无辜吗？ 孤狼桀骜冷血，却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人。 然而却有人伤了他的心头好，破灭了他憧憬的的家园。 那么，他就要让那些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这是报复。 不计后果的报复。 孤狼的报复心，远比想象中还要强。 魏岚摇头，晶莹泪珠由惯性落在顾朝的手背，唤醒了他短暂的理智，“囡囡……” “别再有这种想法了。”她躬身，额头抵在顾朝膝前，低声哀求，“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让我跟小琛怎么办？” “已经发生的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如果。” “我只是想告诉你，未来我会护着你，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你分毫的机会。” 这是宣誓，是许诺。 魏岚眸光闪烁，面露怔然，顾朝俊朗面容笑容温柔旖旎，大掌轻拍魏岚脸颊，提醒道：“你看着小琛，我去收拾屋。” 言罢起身，一手拎起一个包，“住原来你住的屋？” “嗯。”魏岚一边应声，一边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 ‘收’还没说出口，目光注意到竹床上已经翻身坐起、满脸茫然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小琛，魏岚这才明白顾朝话里的意思。 京市作为首都，在这年代也不算多么繁华，但屋内、屋外装潢及环境和当下年代的农村相比，差别还是有的。 刚睡醒本来有些懵，再看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小琛一时没适应过来，看到魏岚伸手过来的瞬间，禁不住扎进她怀里，“呜呜”带着哭腔撒起娇来。 孩子太小，还是认生。 魏岚把小琛抱进怀里轻拍哄着，“不怕不怕，到家了，到家了。” 屋外两小只听到小孩哭声，也放下手头玩具，趴在门口往屋里探脑袋。 邵哥儿问：“婶婶，弟弟睡醒了？” “是不是因为我拿走了玩具，所以弟弟才的哭的？” 晗姐儿跟在后面，紧张攥紧手里的小公鸡，说完看了魏岚怀里的小琛一眼，依依不舍把小公鸡往前递，“婶婶，还给弟弟，我玩一下下就可以了。” 两道稚嫩的童音也吸引道了小琛，小琛从魏岚怀里抬起头，纤长睫毛挂着泪珠，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许是被同龄小朋友看见哭鼻子而感到不好意思，小琛倏地又将脸埋回魏岚怀里。 魏岚假装没看见，冲邵哥儿和晗姐儿眨眨眼，拍着小琛后背诱哄道：“这是老家的绍哥哥和晗姐姐，是大伯和婶婶的孩子，小琛记住了么？” 小琛奶声奶气“嗯”了一声，还没陌生的环境和面孔中缓过来，两只小手紧紧抱着魏岚的脖子，不肯撒手。 魏岚勾过一旁装玩具的袋子，引导道：“哥哥姐姐没见过这些玩具，小琛要不要教教哥哥姐姐怎么玩？” “唔……”小琛犹豫摇摇头，似乎觉得这样不好，抬起小脸露出一只眼睛飞快瞄了一眼邵哥儿的方向，又感觉缩回魏岚怀里。 如此反复两回，小琛最终收了眼泪主动加入双生子，“你们两个长得真像，谁更大？” “我大，我是哥哥！”邵哥儿道，“你长得真好看，有没有人说你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 魏岚含笑从小萝卜头们身上收回目光，进屋想帮顾朝一起收拾，屋里顾朝站在房间靠窗的长桌上，正往窗户顶上的钢丝上穿窗帘。 魏岚挽起衣袖，目光扫视房间，和外面一样，房间内摆设依旧，半点潮味、霉味都没，显然虽然没住人，但经常开窗通风。 魏岚打量的空档，顾朝依旧穿好窗帘，直接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她身旁，“窗帘芳夏洗了，一直放在橱子里。你用过的书和笔筒也都在。” 说着，拎魏岚走到床位脱了漆皮的大木箱，他把木箱盖子推开让魏岚看。 不光书本笔记，一些小玩意也都在，多是顾朝做的，什么桃核雕刻的小蟾蜍，竹子做的哨子，连带那半臂长的竹鞭也静静的躺在箱底边缘。 魏岚拿起竹鞭轻轻抚摸，桃色唇瓣勾起清浅笑意，眸子一弯望着顾朝道：“瞧着和昨天一样，哪有半点离开过的样子？” 顾朝光笑不说话，伸手要接她手里的竹鞭，被她放到身后躲过，“这个放外面，回头要用。” “要用？” “孩子们要训训，打蔫儿的训野一点，性子野的也要收一收。”魏岚趴在木箱边缘，拨弄书本挑挑拣拣，“尤其是邵哥儿。” 男孩子皮一点没事，但不知轻重、没有安全防范可不行。 顾朝还在消化她话里的意思，又听她惊呼道：“啊，这个，这个！” 魏岚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顾朝看过去，刚好看见第一排书写整齐清秀的小字： 山芝麻，小枝被灰绿色短柔毛，叶互生，叶柄星装短柔毛，叶片狭长圆形或条状披针形，先端钝或急尖，基部圆形。可全株入药，对症：清热消肿、麻疹以外，可汁蛇毒，孕妇忌服。 蛇毒两个字单独画圈圈起，显然是特别标注。 “阿婆让你记的？” “是我缠着阿婆记下的。”魏岚摇头，“那会儿有一会捣蒜，阿婆望着药杵不住叹气，我就想，阿婆祖传的本事没能发扬光大肯定很遗憾。” 魏岚笑了笑，眉眼弯弯道：“我就缠着阿婆，每天记几个。” 笔记本一寸厚，中药药性和一些药方记了一半，看起来少也不算少，多也不算多。 但若是和顾阿婆毕生所学相比，那肯定是少的，只是后来魏岚出了事，没能将剩下半个本子记录完全。 又是一大遗憾。 魏岚浅浅叹息，顾朝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没什么好遗憾的，至少你帮阿婆保留了一部分，这也是传承。” 魏岚微微一愣，“噗”的合上笔记本，淡笑点头，“嗯，看看以后有没有契机能给它找到新的主人。” 阿婆的衣钵没能在他们这代人身上继承，但未来总会在别的地方重见光明。 魏岚手指轻轻抚摸纸皮，黑白形成强烈对比，纤细手指被衬得愈发的白。 第532章 礼物 顾朝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床铺好了，睡会儿？” 魏岚摇摇头，“把东西拿出来给孩子们分一分，我去帮芳夏一起做饭。” 说着就要起身，顾朝扣住她手腕把她按住，“你刚回来，一路波折，别说我不愿意让你干，她也不会愿意。” 都是自己人，什么脾性大家都熟知。 魏岚一想也是，索性不再强求，“那你把孩子们喊进来，我把礼物给他们分一分，然后歇会儿？” “嗯。”顾朝低声一声，起身走到房门口，直接拍响巴掌声音洪亮喊道：“顾琛，顾绍，晗姐儿，过来。” 喊两个小男孩连名带姓，喊晗姐儿的时候不光喊小名，连声线都软了下来。 大概连顾朝自己都没发现，他这区别对待比之魏学良更胜。 小琛和邵哥儿当先跑过来，晗姐儿缩头缩脑跟在后面，有些扭捏。 大抵是见了顾朝身上不同于队里其他叔叔伯伯的洁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一身干净正派的行头让小丫头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此有些抵触。 以至于屋里传来邵哥儿得到礼物发出惊喜的声音时，小丫头还站在里顾朝一米远、堂屋通往厨房的门洞里。 “怕我？”顾朝蹲下身，尽可能和晗姐儿平时。 后者却畏缩的不肯配合。 “不怕。”晗姐儿摇摇头，却畏缩往后退一步，紧紧攥着发条小公鸡，仿佛此时那只玩具小公鸡会成为她的保护盾一般。 小孩心思敏感纯粹，小女孩更胜，顾朝没有强行要求晗姐儿跟他交流、沟通，大手在晗姐儿头顶摸了摸，起身让开道：“小婶婶给你带了礼物，去屋里拿。” 礼物？这个不就是吗？ 晗姐儿看了看手里的小公鸡，又抬头用一双黑漆漆的圆眼迷茫的望着顾朝。 许是在顾朝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晗姐儿眨眨眼，歪着脑袋糯糯的认真道：“谢谢小叔叔，我不怕小叔叔。” 顾朝菱唇抿起缱绻一笑，“进去吧。” 晗姐儿点点头，迈着小短腿跨过房间门槛，屋里哥哥和新来的弟弟坐在床上，手里都拿着新玩具。 漂亮招手冲她招手，晗姐儿没有向抵触顾朝那样抵触魏岚，迈着小短腿过去贴在魏岚膝边靠着。 同是小姑娘，晗姐儿却不似魏栀那样迷糊活泼，她更腼腆害羞，乍一眼看去，很像当初刚下乡时，初见右兰时的那种韵味。 魏岚心软的一塌糊涂，一把抱起晗姐儿放在膝盖上坐好，诱哄问道：“晗姐儿猜猜，小婶婶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晗姐儿摇摇头，还不是很理解‘礼物’的意思，不过看哥哥、弟弟手里都拿着玩具，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小手攥着小公鸡往前递了递，“谢谢小婶婶，可是我有这个就可以了，我喜欢这个。” 还真是和右兰小时候一个样。 魏岚轻柔摸了摸晗姐儿的头，笑叹一声不再多说其他，把买给晗姐儿的礼物一样一样拿出来。 好看的头绳、小发卡，可爱的小衣服，以及有点惊悚的洋娃娃。 第533章 纯粹 现在的工艺只达到这个层次，虽然惊悚还丑萌丑萌的，但价格还不低，便宜的一个要12块，贵的更有17、8，但京市那边巷子里，谁家要是买了一个洋娃娃，周边小孩都得羡慕的不行。 魏栀就有一个。 再说h省这边经济落后，根本没有卖洋娃娃的，买一个带回去，说不定晗姐儿看见了会喜欢。 所以魏岚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买了。 果不其然，晗姐儿看见洋娃娃的瞬间，眼睛徒然一亮，却又转头期盼的望着魏岚，没有主动说想要。 魏岚拍拍她的脑袋，径直把洋娃娃地给她。 而被洋娃娃吸引的不光只有晗姐儿，邵哥儿也十分感兴趣，连带手里的小火车都放下了，“小婶婶，有没有男的小人？” 男的小人儿？ 魏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这次回来没看着有男的小人儿，下回看见了再给邵哥儿买，好不好？” 诱哄的口吻让邵哥儿不好意思红了脸，又见洋娃娃身上穿着漂亮的小衣服，大致猜出价格不便宜，邵哥儿摇摇头，“我就是问问，小婶婶你要给我买。” 小婶婶已经给他买了这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他娘还没看见，要是看见，一准儿得拧他耳朵。 邵哥儿想着，小身板一听，态度愈发坚定的强调道：“这还是女孩子的玩的，我不要。” 一旁小琛眨巴眨巴眼接话：“那让妈妈给你买小飞机，小飞机不能飞，但是可以像这个小火车一样，扯住屁股后面的绳子就能自己跑。” “真的？”邵哥儿追问一声，有些心动，可想到会被亲娘扭耳朵，他又有些蔫吧，但也没有说不让魏岚买的话。 邵哥儿稚嫩的小眉头皱起，乌油油的圆眼看看旁边又看看魏岚，很是犹豫。 魏岚最受不了小家伙们这样的眼神，登时搂过邵哥儿“吧唧”在他脸色亲了一口，“买，小飞机、小火车、小汽车都买！是婶婶买的，不赖邵哥儿！” 邵哥儿眯眯眼，呲起两排洁白的小白牙，亲昵道：“谢谢婶婶！” “乖~” 这一互动成功引起旁边小琛的不满。 小琛丢了手里的小汽车，蹬掉鞋撑着被子往魏岚那边爬，最后一脑袋扎进魏岚怀里，“妈妈香香小琛，小琛也要香香！” “好好，香香，都有！”魏岚笑着应声，在小琛脸上亲了一口，连带膝上的晗姐儿也没忘记，跟着就是“吧唧”一口，羞的小丫头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一大三小闹成一团，大的满脸温柔恬静，小的们‘咯吱咯吱’的笑，只是没闹腾一会儿，顾朝就进来一手一个，拎到门外开始赶人了，“都堂屋玩去，别吵婶婶休息。” 邵哥儿虽然不怕顾朝，但顾朝认真起来，他还是有些怵，当下不敢再闹，抱着小火车往外跑。 小琛磨磨唧唧穿上鞋，不情不愿的走了，反观晗姐儿，小丫头心思细腻，羞答答在魏岚脸上亲了一口，就溜下魏岚膝盖跑了。 第534章 不客气 屋里登时安静下来，魏岚眸子一弯，笑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从京市回来，魏岚担心了一路，就怕孩子们认生，不肯跟她亲近。 “孩子们的感情纯粹，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从不会掺入任何杂质。”顾朝把大行李袋拎到一边，“你对他们好，他们当然也愿意跟你好。” 魏岚颔首，下巴抬了抬道：“那里面是给阳哥和芳夏买的，你想着给他们。 ” 此行他们自己都没带什么换洗的衣服，大行李袋里装的，多是给大家的东西，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和给顾阳和芳夏他们买的的衣服、手表，吃的喝的也有一些。 说不得多奢侈，都是日常会用到的东西。 “知道了，你眯会儿，一会儿吃饭我喊你。” 魏岚确实有些困倦，便也不在推辞，顺势躺下歇息。 等她呼吸逐渐平稳，顾朝这才拎起行李袋，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又顺势带上房门。 窗外竹影晃动，风声沙沙，久违的安逸…… 一切仿佛回到的所有事情开端之前。 魏岚微微蹙的眉头渐渐松懈，淡淡淤青的下眼睑之上，长睫颤动两下最终归于平静，沉沉坠入梦乡。 这一觉魏岚睡得极沉，再次醒来，窗外丛丛竹影顶端已漂浮暖色潮汐。 显然已经错过午饭时间。 顾朝没有喊她。 后院隐约传来“噗、噗噗”筛东西的声音，魏岚迷蒙眨眨眼，起身套上鞋顺着窗户眯眼往外瞧，便看到个穿灰麻布衫的背影。 刚睡醒意识还没有那么清楚，乍一眼以为是顾阿婆。 “阿婆……”魏岚桃花眼圆睁瞳仁颤动，激动的迈开步子。 然而双手撑在长桌那一刻，脑袋仿佛云海漂浮的船，在短短一刹冲破前方云墙，意识随之回笼。 是芳夏，不是阿婆。 此时此刻固然安逸，但距离那段‘安逸’，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魏岚失望之余，也逐渐平静下来。 虽然过去几年，但后院的变化并不太大，硬要区别出个一二的话，那大概就是原来魏岚培育蘑菇的小棚子变大了许多。 “在忙什么？”魏岚跨进院里。 她突然出生，惊得芳夏一记哆嗦。 芳夏回头，笑瞪她一眼，把竹筛晾给她看。 是蚕豆。 井盖上还有半葫芦瓢的豌豆。 芳夏坐到一旁石墩子上，竹筛夹在膝前，她跟魏岚打手语： ——朝哥儿说想吃你炒的蚕豆，我把蚕豆和豌豆都翻出来了。豌豆生了虫，我怕蚕豆也有，一起筛一筛。 “他倒是半点不客气，刚回来就把你我都安排上了。”魏岚失笑骂道，坐到芳夏身侧，一起帮忙挑拣蚕豆，半晌又扭头打量，“他们人呢？” 芳夏指指前屋方向，飞快打出一串手语：晗姐儿在前面玩，朝哥儿带两个哥儿去港边摘莲蓬去了。 见魏岚点头，芳夏又打手语问：你中午睡的香，就没叫你起来，这会儿饿了吧？ “不饿，都这个点儿了，再等等能一起吃晚……唉，你做什么去？” 第535章 你说呢 早上在火车上就没吃早饭，到家又倒头就睡，魏岚这会儿确实饿了，只是这个点儿早不早晚不晚的，点火麻烦，吃了又要影响晚上吃饭。 再过两个点儿就该做晚饭了，魏岚想着熬一熬得了，哪知话还没说完，芳夏已经放下竹筛往厨房去了。 魏岚只能跟着进厨房，“我不饿，真不饿，你别折腾！” 芳夏已经走到灶前，扭身冲她打手语：我想着你起来肯定会饿，就一直备着。直接就能吃，不麻烦。 似乎看出魏岚的心思，最后一句话的手语，芳夏反复比划了好几遍。 摆手让魏岚往旁边站站，芳夏双手钳住铁锅边沿将铁锅提起放到一边，随后大半个身子探进灶台里，从草木灰中提出一个带把手的陶罐。 芳夏笑着冲魏岚扬扬陶罐，陶罐边沿的草木灰如下雪一般往下落。 不知是不是饿狠了，魏岚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香气。 魏岚不争气吞了吞口水，疑惑的问：“是什么？” 芳夏招呼魏岚在桌边坐下，转身把铁锅架回原处，又用抹布擦去陶罐上的灰，拿了勺子放进陶罐里一起推到魏岚面前： ——晗姐儿正餐吃的少，半下午的总饿。我平时就用这罐子把剩下的菜汤、米饭一起煨着，等她饿的时候吃。 ——你吃吧，罐子底下的锅巴香着呢！ 闻起来这么香，吃起来肯定不会太差。 魏岚想着，登时欲欲跃试，可想起这是属于晗姐儿的，她又不好意思了，“还是算了，留给晗姐儿吧！” 就是再饿也不能跟小娃娃抢吃的不是？ 芳夏作出怪表情嗔她一眼，打起手语：她今天不会饿。那会儿朝哥冲奶粉，三个小的一人喝了两碗。 提起这事儿，芳夏又好气又好笑。 奶粉不便宜，但凡买了点儿，谁家不是抠抠搜搜留着慢慢喝？ 也就她家，巴掌大的一袋奶粉，三张小嘴一顿干完。 干完一袋还不够，要不是朝哥儿说去摘莲蓬，估摸还能再干一袋。 芳夏笑了笑，又无奈叹了口气，嘱咐魏岚以后不要再买这样贵的东西。 这么贵的东西，你说一天喝一点，慢慢喝也能讲究个营养，这一顿干完，事后一泡尿就没了，不值当。 魏岚弯眸一笑直接甩锅，“是朝哥买的，你不让买，得说服他才行。” 芳夏一愣，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以前两家为难，全靠挺着一口气相互搀扶才走过来，可如今眼见顾朝发达起来，手足亲归亲，芳夏也担心接受的东西多了，会被当成穷亲戚。 那时明面上不说，暗里也会生疏了感情。 屋里忽然静谧，只有勺子搅拌刻在陶罐边沿发出脆响。 魏岚小口吃饭，如芳夏所说，果真香得很。 米饭拌上菜汤油水，煨熟后还有适量的咸度，是别与炒饭的另一种美味。 芳夏脸色犹豫惆怅，魏岚低头吃饭恍若没有发现，只在闲暇之际，像无意识般低喃一句：“顾家只剩这么些人了。” 相互亲近、帮衬是应该的。 因为除了彼此，他们都没有其他值得依附、新任的亲人。 芳夏瞳孔闪烁惊异望着魏岚，魏岚桃花眸弯起，笑着回望，“你说呢？” 当然。 芳夏肩头一松，露出怅然微笑。 他们都愿意对彼此好，但也不希望对方会被这份“好”所束缚。 第536章 师父领进门 之后两人又心照不宣的聊起了顾阳。 魏岚以为顾阳中间回来过，只不过因为她睡着的缘故，才错开了见面。 然而直到说起才得知，中午顾阳根本没回来。 这事儿还得说起之前魏岚交给芳夏的那本“蘑菇”笔记。 继土地包产到户之后，一九八三年生产队解体，所有大队副业项目社员们愿意分股经营的就分股经营的，不愿意分股的，没人接受打理就只能关门大吉。 而当初魏岚那本笔记，确实在芳夏手里发挥了作用，在大队成立的小型蘑菇培育场，但因为注意事项较多，乡里读过书的人又少，后面学得培育蘑菇技术的人寥寥无几。 技术缺乏，蘑菇厂无人接手，芳夏一个人兼顾不过来，最后的最后只能关门大吉。 蘑菇厂后来改成了豆腐坊，虽然可惜但也没有办法。 芳夏也从未放弃种植蘑菇，后院曾经魏岚种植蘑菇的棚子之所以变大，这就是原因。 家里的两亩地种上了葵花，这几年深秋榨出来的油，大部分卖出去，小部分留着自己吃，加上家里种出来的蘑菇，顾阳一家的日子，现在在村里也算好过的。 话再说回来，顾阳今天没着家，其实就是去县里送蘑菇去了。 现在半个月、二十天就能出一茬蘑菇，县里有干饭店的人稳定收，来回蹬自行车虽然辛苦，但是一趟下来能挣十多块钱，顾阳也因此乐此不疲。 这个时候的物价，十多块钱的蘑菇怎么也得七十斤往，用自行车送，车后至少要架两个大框。 这钱挣的不容易。 可提这挣来钱，芳夏看着魏岚满脸感激，反倒令魏岚心里惆怅起来。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可别谢我。”魏岚摆摆手，言罢又笑道：“要是实在要谢，晚上就让我尝尝你种的蘑菇吧！” 这些都是他们凭靠自己双手争取来的，魏岚不想被扣着‘恩人’的名头再去‘窃取’他们劳动的果实，故以师父自居将事化小，打消芳夏心里对她的滤镜。 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顶多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 芳夏也担心继续说下去反而疏远关系，索性不再多说，打手语跟魏岚打包票，夜里蘑菇管够。 手刚落下，两人皆是一愣，旋即低下头“噗嗤”笑了出来。 她们在干什么？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小红说：给我吃一颗你的糖。 小明说：都给你，管够！ 正笑着，前院传来说话声，芳夏让魏岚先吃，她出去看看。 魏岚点头答应，边吃边等，没等到芳夏，左肩却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去看，没人。 正奇怪，回头坐稳准备继续吃，余光一个人影正晃晃悠悠往刚才芳夏的位置上坐。 魏岚愣了一下，但被唬了一跳，她反应过来小手拍着胸口骂道：“作死啊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姜丽华费劲捧着肚子坐到椅子上，一双深邃的双眼皮下，眼睛瞪圆定定望着魏岚，良久后她自顾自道： “中午听人说顾朝把你找回来了，我还不信，当时想过来看看，想着你们从外面回来累了一路，到家肯定先睡觉，所以才拖到这个点儿。” 第537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丽华没有理会魏岚的小脾气，红着眼追问：“当初到底怎么回事？” “哭什么？”魏岚好笑看了她一眼，低头捏着勺子把陶罐扎的“咚咚”作响，“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是过去，我现在好好的回来了，不是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姜丽华低头，声音愈发哽咽，“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 都以为她死了。 魏岚晃晃脑袋，不以为意笑着转移话题，“都过去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跟李建党成事了？” 魏岚话题跳跃的极快，姜丽华噎了一下，成功的被她转移视线。 “不然呢？还能有谁？”姜丽华挺挺肚子。 她肚子像是充了气的气球，大的不像话，看月份估摸得有七八个月。 魏岚这么想着，也就问出了口，“你这得有七八个月吧？你们两个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都挺好的。”姜丽华点点头。 姜丽华和李建党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起初是遭到姜成的反对，后来传出重启高考的消息，李建党那样憨厚的性子愣是凭着一股毅力，自己捧书苦读，空余时间委托知青帮忙补课，因着刻苦及上进心才让姜成勉强点头。 只是李建党从前上学成绩就十分一般，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再如何穷追猛打也难跟上进度，高考时隔多年再次重启，试题难度有过放松，但他还是失利了。 李建党见识过姜成的果决，怕姜成再反对，主动求上门，只是这次姜成没有一开口就将话说死，反而告知李建党，如果他想跟他的妹妹在一起，就得再等三年。 如果姜丽华临近大学毕业，还愿意、执意要跟李建党在一起，那么他就不会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换言之，如果那时候姜丽华不愿意跟李建党在一起，李建党也就不能在纠缠姜丽华。 这件事前后有很大的风险。 当时李建党已经21岁，乡下小伙儿这个年纪孩子都抱俩了，更别说他还是生产队长的儿子，条件属于十分优渥。 因着家里的条件，李建党的亲娘眼界也比乡里其他妇女高。 张红梅虽然相中姜丽华城里、文化人的身份，但李建党岁数已经不小，在等三年，那可就二十四岁了，而且三年之后还不一定能把媳妇娶进门。 张红梅登时打了退堂鼓，当初是她鼎力支持这件事，后来反对最强烈的，也是她。 然而无论李家怎么闹腾，李建党是铁了心要跟姜丽华在一起，因此毫不犹豫答应了姜成的条件。 看似李建党扛下了所有的风险，但其实姜成已经预料到这件事最后会以何种结局为收尾。 他的妹妹他了解，当初工农兵大学那样大的诱惑摆在眼前，都没能撼动她的抉择。 如今不过是要再等待三年而已，除了沉淀她躁动的心，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而这件事算是姜成对李建党的考验，李建党也没有让姜成失望。 也如姜成想的那样，在姜丽华考上汉市大学随后的一年里，经济渐渐开放，七队村里的人逐渐开始外出谋算生计。 李建党跟随其中辗转到了汉市，进了当地铁路站成为铁路工人，伴随姜丽华身边，直至姜丽华大学毕业。 第538章 大家 因着能吃苦，李建党那时已经从前线最苦最累的铁路维修工晋升成夜寻队长，不仅休息的时间多了，工资也跟着翻倍，两人如期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在一起。 然而忙碌充实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婚后一年，两人赶上城里下岗风波。 姜丽华之前因为怀孕辞工，而李建党则在这次下岗潮中成为下岗人员。 在汉市没有收入，吃穿用度都要花钱，李建党能省，但姜丽华双身子的人省不得，留在城里也是吃苦受委屈，李建党干脆带姜丽华回h省老家。 这也就有了如今姜丽华挺着肚子，坐在魏岚面前的这一幕。 这是当下时代的一道坎，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左右的。 魏岚叹了口气，放下勺子伸手在姜丽华搭在桌边的手上拍了拍，安慰道：“这些都是暂时的，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 魏岚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都得姜丽华“噗嗤”笑了出来。 姜丽华嘴巴又瘪了瘪，在逗乐和感伤两种情绪中纠结半天，最终拧着眉毛反安慰魏岚道：“在村里待着也没什么不好，每天就吃吃喝喝啥也不用干，我婆婆都恨不得拿个勺儿喂我饭。” 魏岚也听出来了，姜丽华婚后在婆家的日子确实过得不错。 不过想到什么，魏岚又问：“那桑枣儿呢？她跟咱们差不多大，也应该嫁人有孩子了吧？” “都抱俩了。说的隔壁四队人家，家里婆婆拎不清，好在男人听她的，日子也算自在吧。” 姜丽华笑了笑，又问：“还有林清，跟咱们一起下乡来的，还记得不？” “记得，怎么不记得？”魏岚点点头，犹疑问道：“她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林清和范骓是小说世界中的男女主，因为魏岚的介入，这两人比书中更早结缘，其中少了许多挫折和磨合，魏岚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怕他们不能想小说世界里的那样，幸福美满。 然而姜丽华接下来的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好着呢！我刚回来那阵子，正好赶上范骓也回来了，说是回来迁户籍，以后估摸不会回这儿来了。” “我还特意问过林清咋没跟着一起回来，范骓说她怀了二胎身子重，不好挪动呢。” 魏岚点点头，“也是情有可原。” 窗外竹影晃动，微风簌簌，魏岚起身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把陶罐泡着，“你坐会儿，我去倒两杯水，咱两慢慢唠。” “那行！”姜丽华嘿嘿的笑，也不客气。 魏岚去堂屋找搪瓷缸子倒水，芳夏正给晗姐儿梳头，小丫头在太阳底下拿着发条小公鸡啄蚂蚁玩，热了一脑门汗。 见魏岚倒水，芳夏连忙起身要帮忙。 魏岚摆摆手，“我来就行了，你忙你的。” 家里就这么点大，一眼就能望穿，东西在哪儿魏岚很轻易就能找到。 芳夏笑了笑，坐回去继续给晗姐儿梳头。 小丫头却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手里举着魏岚给的彩色小皮筋，犟着不肯要以前用的缝衣服的红绳扎头发了。 第539章 起跑线 芳夏打手语比划好半天，说等过两天国庆再带，晗姐儿才勉强同意。 魏岚端着两碗红糖水往厨房走，期间笑道：“她要你就给她扎呗，那么一大包，长两个头也能扎两年了。” 这下好了，晗姐儿一跺脚非要彩色皮筋扎头不可，芳夏连一板望着魏岚，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魏岚别着笑，两步跑进厨房。 姜丽华捧着肚子望着她，“小丫头可爱吧？” “嗯。”魏岚把手递到她面前，坐下点点头。 姜丽华捧着搪瓷缸子又道：“林清投胎是个丫头，出生时候我还抱过呢，就是后来上学去了，之后啥样就没在见过了。不过他们夫妻长得都好，丫头指定长得也标准。” 说着话，姜丽华话风又转回魏岚身上，她上下扫了魏岚两眼，问道：“你后来跟顾朝啥时候遇上的，结婚了没？” 魏岚吹热气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遇上有一段时间了，预备明年正月结。” “明年正月？那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姜丽华瞪大眼睛，“你两都不小了，怎么就不考虑早点结婚要个孩子？我这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别以后我孩子上小学，你才刚怀上？” 魏岚顿了顿，抬眼皮看了姜丽华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吹搪瓷缸子里的热气，不是小抿一口。 说啥？还能说啥？ 总不能说，我虽然没结婚，但是儿子已经快五岁了吧？ 这年月虽说结婚后领证的人少，但是小琛这么大个孩子可糊弄不了人，但凡是个人，凭着小琛年龄往前推一推就知道怎么回事。 魏岚到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只是她了解姜丽华的性子，这事儿要是她知道了，只定得把屋顶掀半拉。 “呼~” 魏岚对着搪瓷缸子轻轻吹了一口气，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只是她笑意还未挂上唇角，堂屋传来一阵哄闹，紧接着，便是“哒哒哒”一连串的脚步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小孩激动又兴奋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婶婶！” “婶婶！” “妈妈，” 魏岚嘴角抽出一下，本来觉得几个小家伙挺可爱的，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点吵过了头。 魏岚放下搪瓷缸子微微转身，姜丽华跟着往门口过道那边歪脖子，本来还想说之前都听顾绍喊芳夏娘来着，怎么突然改了口。 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两个一般高的小子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扎进魏岚怀里。 “妈妈，莲蓬！那个湖里还有鱼，还有还有，爸爸游得可快了！” “哎呀弟弟你别说话，我先说！”邵哥儿把小琛往旁边挤了挤，抱住魏岚膝盖兴奋道：“小婶婶，叔叔抓了鱼！还说要去抓河虾，我们就是回来拿桶的，小婶婶一起去吧？” 邵哥儿光着膀子露着肚皮，身上就穿了一条湿不湿、干不干的平角裤。小琛身上则是套着顾朝的半袖衬衫，从脖子直接罩到脚脖子。 俩小子脑袋炸成刺猬一样，还在滴水，看驾驶应该是跟着顾朝在水里玩了一通。 就这一会儿抢说话的空档，把魏岚胸前衣服都给蹭湿了。 “我说我说！这是我妈妈，我先说！”小琛淡黑色小眉头不高兴皱在一起，扭着屁股把邵哥儿往边上挤。 两个小家伙儿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眼看有打起来的趋势，魏岚赶紧把两人拉开，有拔高嗓音喊，“朝哥，朝哥？拿两身干净衣服过来！” 言罢又扭头捉住小琛肩头，阻止他乱扭，“都不许闹了，不然一会儿打你们屁屁！” 不能顾朝过来，两个小家伙都红了脸，捂着屁股往厨房门口退。 一旁姜丽华早已瞪大眼睛，目光不可置信在魏岚和小琛身上飘来飘去，“啊这……这？顾朝的？” 瞧这模样是顾朝的没错了，可是确实喊魏岚‘妈妈’，所以，这是顾朝和魏岚的孩子？ 看长相，小琛脸上确实冷看出魏岚的影子，尤其是眼睛。 姜丽华皱着脸挠挠头。 她这副表情落在魏岚眼里，魏岚脑海莫名浮现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 “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魏岚招手把小琛招到跟前，兜住腰往上一拎，小琛就坐到了她腿上，“是我跟顾朝的，叫小琛，发大水那年有的。” “那、那个时候就、就已经有了？你可真大胆！”姜丽华震惊道。 魏岚笑而不语，大胆吗？或许吧。 小琛里面也穿了平角裤，身上的衬衫被魏岚剥下来露着圆溜溜、白生生的肚皮，跟邵哥儿站在一起，比双胞胎还像双胞胎。 魏岚不觉有些好笑，恰逢这时顾朝一条腿迈进厨房，他个当爹的也没比两个晓得好到那里去。 平时梳得整齐禁欲的头发这会儿湿漉漉定在头顶，上身光溜溜露出结实的腰腹，职业化的西装裤裤腿被他挽到膝盖，虽不伦不类，却有着满身的烟火气。 帅气、优秀，有能力，而且是活的，而非小说里的纸片人。 魏岚感慨抿唇一笑，那边顾朝发觉厨房还有外人在，便又将长腿收回，“我先去换身衣服。” “那你带他们两个一起换吧！”魏岚把小琛放到地上，往小琛和邵哥儿屁股上分别轻拍了一记，“先去换衣服，一会儿过来跟婶婶打招呼。” 两个小家伙一走，魏岚转头看姜丽华，那头的姜丽华双手捧住脑袋，一脸混乱，“我有点理不清了，这孩子真是发大水那年的？那会儿你跟顾朝还都没成事呢，你就敢、你就敢？” 姜丽华脸色涨红，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别说这年代人们思想保守，接受不了未婚生子，就算是后世，绝大部分也接受不了。 魏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却又听姜丽华感慨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那场大水，说不定你们那时候就已经结婚了。” “你两这孩子咋生的？专挑你们两个的有点长？啊啊啊——” 姜丽华说着，忽然大叫起来，唬了魏岚一跳，还以为她怎么了。 却见她一秒中化身矛盾体，扣着桌面愤愤不平道：“我刚才还在笑话你，等你孩子出生我的孩子都上小学了，现在看来，你的孩子上小学，我的孩子都还没出生！” “不光是上学，以后你的孩子也会比我的孩子先结婚、先生子!不公平！不公平！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噗——” 那边姜丽华还在咆哮混乱，这边魏岚没忍住笑出声。 原来在这个年代，就已经有人知道‘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这个梗了？ “好了，你现在是孕妇，情绪幅度不要横跨太大，对胎儿不好。” 姜丽华立马反应过来，“说的是，说的是……输就输吧，孩子健康就行。” 言罢，不忘深呼吸几次。 姜丽华性子仿佛一直如此。 初见时觉得跋扈泼辣，相处久了便发现其实是个从不藏话的实心人。 魏岚唇瓣弯起，之后姜丽华再兴奋说起别的，她就在一侧托腮认真听着。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八卦倒也安逸。 插科打诨又闲唠了一会儿，顾朝便进了厨房。 从前在魏岚的这些知青朋友面前，他话就一直不多，如今如是。 他往魏岚跟前搁了两节白嫩嫩的藕，道：“先吃着，前面还有莲蓬，我再去那几个过来。” 这个季节的藕很嫩，还没生粉，生吃很清甜。 魏岚“嗯”了一声，笑着往姜丽华面前推去一个，“边吃边说。” 姜丽华捧起嫩藕咬了一口，道：“那多不好意思？搞得我跟来蹭吃蹭喝的一样。” 魏岚翻了个白眼，“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这话。” 姜丽华嘿嘿笑不接茬，捧着那节嫩藕啃的更欢了。 之后顾朝又拿来了莲蓬，女孩子聊女孩子的，他也不好插嘴，索性又拎着邵哥儿和小琛去了河沟那边。 姜丽华在顾家吃饱喝足，直到黄昏时分李建党过来找，才起身想着要回去。 李建党站在顾家院门前等着，见姜丽华和魏岚说说笑笑缓步从屋里走来，不觉得有些愣神，仅是片刻，他回过神冲魏岚点点手，招招手要去扶姜丽华。 姜丽华“啧”了一声把他手拍开，“我就是肚子大点儿，腿又没毛病，起开！” 说着，径直走在李建党前面，等出了顾家院门，她又转身问：“对了魏岚，你家那个小姑娘呢？” 魏岚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姜丽华后，应了一声道：“我们本来说好国庆回来，临时改了注意还没通知右兰呢，她估计得国庆节回来。” “哦。”姜丽华点点头，“我来时碰见她那个小玩伴了，不出意外，他晚点儿应该也会过来吧？” 说着又摆摆手，“我先回去了，我家院里的有枇杷，晚点儿我摘点给你送过来尝尝。” “你别折腾了，等我那天过去找你唠嗑的时候在尝吧。” 挺着大肚子来回走着累不说，还怪唬人的。 “那你可一定要想着来啊！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村里虽然待着安逸，却文化差异，能说到一起的人其实很少，时间长了还是会生出孤寂感，尤其姜丽华现在在孕期，情绪较比平时会敏感许多。 魏岚笑了笑，挥手保证：“知道了，赶紧回吧！ 第540章 注定 姜丽华说的“小玩伴”，是指的纪风遥吗？ 可是从78年开始，一开始被错划‘帽子’的人就已经开始陆续平反，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之久，纪技术员和纪风遥，应该早就返京拿回自己的东西才对。 可是怎么现在还在七队？ 魏岚搜索拧眉，反关正想远门，隐约听到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手慢了半拍，探头往院外左侧看，果然就见顾朝拎着水桶，带着两个小子归来。 “愁眉苦脸的，什么事？” “没事。”魏岚摇摇头，避到一旁让连个小子先进屋，又身体前倾去扒顾朝手里的桶，“收获怎么样？天！怎么抓了这么多？别人看见不得说？” 顾朝拎的是家里打水的桶，桶身圆粗，桶里半桶小龙虾，一尾大鲤鱼还有两条足有筷子长的鲫鱼。 小龙虾在桶里弹尾巴乱窜，惊动了三条鱼也开始蹦跶，溅起来的水逼的魏岚连连后退。 顾朝换了一只手拎桶，空出来的手则牵着魏岚的往屋里走，“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抓两条吃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南方多雨，一下雨水位起来，鱼就容易跑，在池塘里养鱼倒还好，像小港这种上下游都是活水，就没办法避免了。 “那么一大港的水，你鱼是怎么抓的？还有，你下午还抽了那么多藕带回来，回头村里合股种藕的人知道，不又得说？” “跟人打过招呼了。”顾朝笑叹。 他这娇气的姑娘，总是担心这担心那。 不想魏岚继续纠结，顾朝转移话题道：“你忘记了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有一次我在抓鱼，你趴在水边想摘荷叶，被吓了一跳。” “我那个时候是想洗手！谁知道你突然从水里钻出来……” 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最开始是想摘荷叶的，可是根本够不着，距离岸边最近的荷花、荷叶也在一两米开外。 不过话说到一半，魏岚忽然顿住，转瞬恼怒瞪大桃花眼望着顾朝，“这么说，当时你是知道我在岸边的？你故意吓唬我？好啊你！” “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要诬陷我。” 顾朝失笑别开眼，松开魏岚，径直把桶拎到后院，把鱼虾分别放进两个桶里，换上新水养着。 魏岚：？ 她诬陷他？ “我哪有诬陷你？你看，你还笑！”魏岚皱眉跺脚跟在顾朝身后。 就在顾朝以为她生气时，她又娇气跋扈的追问：“说，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喜欢我？” 魏岚是美的，很美。 初次见到，顾朝确实觉得惊艳，可若真的追究起心动，大概是她张扬明媚到骨血里的笑容占据的成分更多。 再上升到爱和深爱，便是长久的相处和扶持鼓励。 如果没有魏岚，这个世界也不会有现在的他。 “人这辈子遇到谁都是命中注定，我什么时候爱上你，都不奇怪。”甩甩手上的水，顾朝大手一伸，扣住魏岚腰身将人拉向自己。 “就像你说的，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可如果你没有来到这里……”他亲昵吻了吻魏岚的侧脸，声音温柔缱绻，“我想，命运和缘分也会用另一种方式，让我遇见你。” 第541章 作精 明明是致命暧昧的情话，魏岚听在耳里却突然怔了怔，转瞬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外涌。 “可是，如果我没有那么漂亮，如果我平平无奇，掉在人海里都找不到的那种，那你，那你还会……” 喜欢我，爱上我吗？ “这和你漂不漂亮没有关系。”顾朝将魏岚搂进怀里，大掌心疼的在她身后拍了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心情好起来。” “你知道这个世界中发生的所有事，那么在你所知道、还没有来到的这个世界里，我是什么样的？我爱上了谁？最后的归属，又是谁？” “你……”魏岚再度怔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小说”中，顾阳一家虽然命运凄苦，但却还能算上是配角，顾朝确实完全边缘化的人物。 在魏岚的印象里，原书中顾朝只露过两面，第一面便是故事的开端，前往公社接应知青的那段剧情，而作者对他的描写，也仅是“个子高挑精装结实的青年”短短一句话而已。 第二面则是，原书中‘魏岚’香消玉殒的那一章节。 在原书‘魏岚’哭喊求救时，他曾路过窗外，有过短暂的停顿，却仅是一瞬，又提步离开。 见死不救或许残忍，但作者也有旁白描写。 那时顾阳一家已经家破人亡，一家子都死绝了，顾朝对‘魏岚’有过瞬间的心软，可当时境地自身难保，在顶着“帽子”、处处遭受打压的前提下，实在没有丁点余力能够为别人出头。 这是原书顾朝所有的走向，以及和原书‘魏岚’有关的剧情点。 魏岚依旧抽抽搭搭，固执道：“你太优秀了，我配不上你……” 以前顾朝一无所有又背着成分，她可以利用她所知道的帮助顾朝，可是现在的顾朝已经功成名就，足够优秀。 她，已经帮不上他什么了。 魏岚任性又较真，可这未尝不是在掩饰心底的自卑。 “是你让我变得优秀，而我变得优秀也不是为了别人，就是想让你过得更好。”顾朝下颚轻轻磨蹭魏岚发顶，继续道：“别人有的，你得有，别人没有的，你也要有。” “没有什么配不配，我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喜欢看你嘚瑟，看你炫耀，就想要全世界都羡慕你，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我宠着。” “娇气怎么了，矫情又怎么了，你有资本，只要你开心，你想怎么作妖都可以。” “娇气？矫情？作妖？” 魏岚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恼了，“哦，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她伸手把顾朝往外推，故意扎哈呼呼。 顾朝又宠溺把她拉进怀里，淡青胡渣在她脸上乱蹭，“我不认为这是贬义词。”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油嘴滑舌！要是阿婆在，就应该让阿婆看看你这样，看她不拿鞭子抽你两下。” 魏岚也绷不住笑了。 两个人正闹，忽然大腿一紧，齐齐低头看去，便见小琛两只胳膊分别抱住他们两人的一条大腿，仰着小脑袋咋咋呼呼的叫嚣： “啊啊啊！爸爸香香妈妈！小琛也要香香！” 第542章 威压 两个人只是离的近，并没有亲吻，魏岚脸一红，摸摸小琛的脑袋正要解释，却见顾朝大手覆上小琛后脑，直将小琛脑袋扭一边，下一刻便身体前倾用力印上魏岚唇瓣。 魏岚桃花眸瞪大，脸色爆红，一时之间忘记推开。 这么近的距离，连顾朝的睫毛都能根根分明的看清…… 良久之后，顾朝缓缓拉开距离，意犹未尽舔了舔性感的菱唇，一双深邃的眸好像凶光暗藏。 不等魏岚反应，他已经抱起闹腾的小琛“啵啵啵”亲了好几口，小琛生气的把他脸往一遍推，“我不要爸爸香香，我要妈妈！” 顾朝恍若未闻，抱着小琛往外走，期间不忘与魏岚叮嘱：“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去三德叔家吃饭。” “唉？”魏岚倏地回神，“那、那这些鱼和虾？不怎么不早说？芳夏下午准备了好一通……” “晚点回来吃也一样。”顾朝道。 男人在饭桌上吃不了什么东西，多是几杯酒的事。 小琛还在闹腾要魏岚抱，顾朝拖长声音“嗯”了一声，跟举起一只小狗一样架起小琛与他平视，“再说一遍，要谁抱。” 前一秒还闹腾的小琛，仿佛接收到狼王的威压一般，鼓着嘴蔫蔫低下头，“那、那还是爸爸抱吧。” 顾朝却直接将小琛放到地上，推着小琛脑袋往前走，“小男子汉抱什么抱？你看邵哥儿要人抱了吗？” “呜~”小琛呜咽哼了一声，跟在顾朝身边不情不愿小步挪动，“没要吧，” “那你为什么要抱？” “我、我比哥哥小……” “小就有理了？路都不愿意自己走，身板能结实吗？以后要是有人跟你抢妈妈，会等你锻炼结实了再跟你抢？” 小琛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仍带着哽咽，却坚定道：“那、那我以后都不要妈妈抱了，以后我保护妈妈。” 顾朝拍拍小琛脑袋，点头赞许道：“跟哥哥姐姐去前院喂鸡去。” “嗯。”小琛点点头，留恋看了一眼魏岚，小跑去了前院。 魏岚能理解小琛为什么会这么粘她，但一直这样下去，并不利于小琛的成长。 魏岚跟在后面看了一通，发现她头疼了那么久的事，竟然就被顾朝这么轻易的解决，不禁有些感慨。 后面顾朝转头望过来，魏岚眨眨眼，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棒棒哒。 顾朝下午在小港游了一圈，回来就换上了以前的衣服，之后又去河沟里摸鱼抓虾，一身衣服又脏了。 说到要去顾三德家，他脱了衣服露着大半精壮胸膛，在包里翻来翻去找衣服穿。 魏岚径直从柜子翻出两身以前挂顾朝穿的揪褂子递过去，“就穿这个。” 又不是去什么客户家，乡里人，又是自家亲戚，穿的太正式了反而让人觉得有差距感，生疏了关系。 顾朝默了默没做声，魏岚让他穿他就穿了。 下午顾朝穿以前的旧衣服，魏岚没怎么细看，这会儿让细看才发现问题。 这几年顾朝的身量也有变化，肩膀骨骼打开，明显比以前宽了半寸不止，穿上旧衣服肩头布料紧绷，如果动作稍微大一点，指定得崩。 第543章 接了谁的代 顾朝换完衣服就站在床尾那，魏岚忍了忍，最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算了，还是换一身吧，省的一会儿再出洋相。” 魏岚给他拿了白衬衫，裤子还穿的旧裤子，因为天热，顾朝把裤腿高高挽起，看起来不伦不类，索性乡里也不讲究什么穿搭好看，魏岚就由着他去了。 这次回来拎的几个大包小包，多是带的礼物，再就是小琛换洗的衣服。 小家伙爱玩，衣服脏的快，魏岚就多带了一些，反观她和顾朝的衣服，统共就两套。 打发完顾朝换衣服，魏岚又从包里清点完剩下的东西拿出来： 铁盒装的大白兔奶糖一盒，脸谱二锅头两瓶，麦乳精两罐，干货白瓜子两斤。 “糖留着家里几个孩子吃，把这酒带着。”光两瓶酒，魏岚又觉得不够看，又把两罐麦乳精扒拉出来，拿布口袋一起装着，“走。” 顾朝本来想说，麦乳精留下给孩子们喝，一想也值不得什么钱，想喝以后再买就是。 * 跟芳夏打了声招呼，两人准备出门。 芳夏听他们说要出门，还愣了一下，知道是去村里三德叔家后，便了然点点头。 不过看魏岚拎了一大袋东西，芳夏犹疑了一下，没忍住打手势提点:“东西不要拿太多，意思意思就是。拿的太贵重，回头人家还礼有负担。” 魏岚一想也是，那两瓶酒就得四十多块，虽然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可在村里就不一样了。 魏岚把袋子里的麦乳精拿了一罐出来交给芳夏，让芳夏平时冲给绍哥儿和晗姐儿喝。 有例在先，芳夏怕耽误他们出门，便也没推阻。 想着魏岚他们肯定要带小琛一起去，芳夏便去了前院，想把绍哥儿和晗姐儿扣着，不让他们跟着捣乱，结果刚进院子就看见三个小的蹲在门前扣土坷垃，就这眨眼的功夫，又扬了满头的沙。 芳夏几步上去拎起绍哥儿，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打的绍哥儿哭爹喊娘。 挣扎一番，绍哥儿挣脱离亲娘魔爪，一脑袋抓到魏岚身后，揪着魏岚一摆抽抽搭搭，不时歪头打量一眼，看看亲娘有没有跟过来。 虽说只跟魏岚接触了半，但绍哥儿基本也摸清楚了魏岚的性子。 这小婶婶不光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最主要的是说话占分量，尽管他娘平时凶神恶煞，在小婶婶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别看绍哥儿年纪不大，又长得虎头虎脑，其实心眼多着呢。 瞧他那样儿，芳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登时便觉得手快人出火来了，不抽他两下不行。 怕魏岚阻拦，芳夏打手势揭露绍哥儿的恶心，言行中满是怀疑，怀疑绍哥儿不知道是接了家里谁的代（随了谁）。 “这次先让他皮一回，下次如果再犯，那再收拾他。”魏岚笑着劝慰两句，言罢有转身蹲下，扶着绍哥儿肩膀道：“玩归玩，不要弄得身上到处都是，还有，你看小手这么脏，也不能随意往嘴里塞，要养成勤洗手的好习惯，嗯？” 绍哥儿嘴巴委屈瘪了瘪，闷闷应了一声点点头。 第544章 谁的种随谁 一旁小琛看见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不禁回想起在京市时，姥姥、姥爷的教导，登时愧疚低下头，“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不会弄得到处都是了。” 晗姐儿歪着脑袋，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半晌小跑到芳夏跟前，伸开手抱住芳夏的大腿仰头懵懵懂懂道：“娘，我也记住了。” 三个小家伙顽皮归顽皮，这一出可谓把在场的两位女性看的心都化了。 芳夏怅然一笑，轻轻拍了拍晗姐儿的头。 魏岚提议道：“要不要跟婶婶一起去村里三德爷爷家玩会儿？” 邵哥儿爱玩，魏岚原本以为就算晗姐儿不去，邵哥儿也会闹着要去。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这对性格迥异的双生子，竟然动作同步，齐齐摇头。 魏岚便也没有强求，只是牵着小琛跟在顾朝身后走在巷子里时，就这邵哥儿的脾性说了几句。 顾朝冷静道：“当然是谁的种随谁，也不能是别人的。” “什么意思？”魏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该不会……阳哥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魏岚跟顾阳接触不算多，但也能感觉出来，顾阳是个老实憨厚到极致的人。 而邵哥儿虎头虎脑皮得飞起，两人除了模样能看出来一点相似，性格方便没有一毛钱关系好吗？ “嗯。”顾朝低低应了一声，回想了一番，又道：“小时候除了我，阳哥是挨打最多的。” “为什么？”小琛走得慢，魏岚干脆将他抱起，小跑到顾朝身侧歪头问。 魏岚曾听顾阿婆说过，顾朝小时候身体不硬朗，家里请了师傅教健身健体的拳法，他因为身体原因跟不上进度，时常被师傅罚打手板、扎马步。 可对顾阳，魏岚却是丝毫不知怎么回事。 “我那时体虚，年纪在堂兄弟里最小，个头也是最矮的，他们总是欺负我。”顾朝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不急不缓，仿佛对小时候那段时光十分怀念，“有时村里的小子们也会欺负我，阳哥总是冲在最前头帮我打回去。” “他一动手，把别人打的皮青脸肿的，大爷爷问师傅的罪，师傅就问阳哥的罪。” “阳哥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有血型有志向，后来变了天，最开始也有反抗，只是越是反抗打压越是残忍黑暗……” 顾朝说着说着，停顿半晌偏头摸摸小琛的脑袋，冲魏岚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人会麻木。” 人……会麻木。 他面带浅笑，仿佛局外人一般用轻浅的四个字概括那段如身置深渊般的经历。 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难受，不想让顾朝看见她红眼眶的模样，魏岚闷闷转过头，抱着小琛快步走到顾朝前面。 “都过去了，还难受什么？”顾朝伸手勾住她后肩披散而下的一绺头发，故意逗魏岚开心道：“就说谁的种随谁，小时候我挨了骂，也要找娘和阿婆要抱。” 这是说小琛随他呢。 过去的事已经给顾朝造成极大的伤害，现在反倒还要顾朝来哄她，实属大不应当。 第545章 拖后腿 魏岚压下情绪，故作恼怒瞪顾朝，“天天扯七扯八的，你怎么就不知道比点好的？” “好的也有啊，小琛长得随我，你不觉得他模样比邵哥儿出挑？” 就这？ 魏岚倏地顿住脚步，从鼻翼喷出一口气，愤愤盯着顾朝。 顾朝笑着讨饶：“我说错了，小琛长得随你。” “起开吧你！”拍开顾朝勾她头发的手，魏岚瞪了他一眼，气鼓鼓走在前面。 小琛见她脸板起，小手环住她脖颈亲昵的将小脸凑过去，同时适时为爸爸脱后腿，“妈妈，爸爸惹你不高兴，晚上让爸爸睡鸡圈。” “臭小子。” 后面顾朝听了直磨后槽牙，魏岚反点头笑道：“好，让爸爸睡几圈，今晚小琛挨妈妈睡，好不好？” “唔……”小琛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小琛已经跟哥哥说好了，晚上和哥哥一起睡。” 下午那会儿还相互推搡呢，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好了？ 还真是……小孩子的友谊就像情绪一样，去得快，来得也快。 “那好。”顾三德家的院子就在跟前，魏岚把小琛放到地上，抬下巴让顾朝去敲门，又摸摸小琛脑袋叮嘱：“小琛是弟弟也是客人，哥哥让着你，你也不能欺负哥哥，知道么？” 小琛点点头，抿了下小巧菱唇想说点什么，却被院里传来的骂声吓得一记哆嗦： “老子打死你信不信？还看！刀呢？刀呢？看老子不把你这畜生玩意儿的脑袋剁下来！” 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嗓音，一听便知是顾三德的声音。 院里骂声刚停一瞬，又“噗噗”传来几声撞翻东西的响声。 魏岚牵紧小琛回头看顾朝，“这、这怎么回事？” 顾三德多敦厚的一个人？以前也没见他跟谁红过脸，这会儿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 顾朝摇摇头，上前敲响院门。 开门的是黄春香，拉开院门的瞬间看见是顾朝，黄春香眼睛瞪得老大，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冲屋里喊，“唉、唉！老顾，你别管那玩意儿了！快、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最好别是那臭小子，要不然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个畜生玩意儿，一天天的尽整些白活儿！” 顾三德边骂，边往门口走，看见进来的人，他声音瞬间止住，几步上前掰着顾朝胳膊左右打量，“好小子，好小子，你这几年都跑哪去了？舍得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大队虽然已经解体，但顾三德还是依旧是附近的村干部，只是从之前跑公社，变成跑县里办事处。 顾三德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中午那会儿村里人都跑回来看热闹，他跟黄春香正在后山葵花地除草呢，午饭都是在地里解决的，自然不知道顾朝回来的事。 “中午刚回来，在家歇了一觉才过来。”顾朝说完，转身招招手，正巧魏岚牵着小琛跨过院子门槛。 顾朝道：“喊爷爷，奶奶。” “爷爷好，奶奶好。”小琛乖巧叫人，软萌软萌的小奶音配着一口顺溜的京腔，黄春香和顾三德都愣了一下，往顾朝身后看去。 第546章 预料之中 魏岚摸摸小琛脑袋，目光从小琛身上转到顾三德夫妻身上，她唇瓣上扬勾起浅浅笑意，点点头喊道：“叔，婶儿。”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和长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娘娘一般的魏岚，顾三德夫妻俩张着嘴巴，半天出不来声。 还是顾朝反手关了院门，率先道：“进屋说话吧。” “啊、啊！要得，要得！”顾三德目光围着魏岚打转，搓了一把灰白寸头，转身打算带路，却在这是，一个巨大的影子忽然迎面扑来。 顾三德“哎哟”一声，被撞翻在地，登时便起不来身。 原是预备过来看看，想着肯定会被留饭，顾朝才说在这边吃点，谁能料到进门板凳还没坐上，就从家里折腾去了县医院。 顾朝跟黄春香一起把人送去县里，魏岚要带孩子不方便，临行时顾朝特别嘱咐她先回家，夜里等他回来，不要乱跑。 魏岚点点头，把东西放进顾三德家的堂屋，顾朝他们走后，她才挂上锁，抱着小琛回家。 回到家里，魏岚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芳夏打手语问了她好几遍也不答话，最后轻推了一把，才猛地回身。 “怎、怎么了？” 芳夏拧眉嗔了她一眼，打手语道：“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过去坐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朝哥儿呢？” 魏岚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半晌小脸皱在一起，纠结问道：“这真是……上哪搞了个鸵鸟回来？那么大的个头，多吓人啊？” 那会儿迎面冲过来，好家伙，比人还高，要不是顾朝挡在前面，她跟小琛估计也跟顾三德一样。 关键是，顾三德不是被鸵鸟顶翻，是被鸵鸟一脚踹翻的。 想起那只鸵鸟，魏岚就想起顾三德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叫的画面，真是又无语又心疼。 旁边的芳夏如是。 外面都抹黑了，这个点儿往县里跑，芳夏是有点担心的，不过听魏岚说起那只鸵鸟，芳夏绷不住笑了，打手语解释： “是春香婶的大儿子，好像是在新疆还是什么边疆当兵，说常年不着家，不能孝顺父母，有回到国外出任务的时候，当地人送的几只崽。刚拿回来的时候用蛇皮袋拎着，也没多大，哪个晓得能养这么大？” 说是鸡，结果越养越大，等顾三德意识到不对劲，那鸵鸟都跟他长得一般高了。 这还不说，鸵鸟吃的还多，最重要的是，还祸祸东西。 顾三德怕鸵鸟祸祸庄家，就一直关在院里养。 他家院里前几年还种了一颗葡萄树，邵哥儿之前总去偷葡萄吃，后来被鸵鸟踹了一脚，脑袋磕了田螺那么大的一个包，之后就再也不去那儿偷葡萄吃了。 也因为鸵鸟的缘故，顾三德家院里的葡萄也长不成了，每天下工回来，鸵鸟还拉的到处都是，这也就是造成顾三德每天骂骂咧咧的原因。 这怎么搞？ 虽然很担心，但是又很想笑怎么办？ 魏岚双手捧脸搓了搓，正色道：“算了，你做饭了吗？我来帮你一起！” 第547章 不是客人 如今h省以作为国内“油省”，吃油富裕，加上家里食材足够，魏岚跟芳夏一起桌子的菜。 什么酸辣藕带、香煎鲫鱼、酸菜鱼，炒豆角等等。 魏岚本来还想做麻辣小龙虾来着，但是已经有了一道重口的酸菜鱼，再一个孩子多，吃得太杂对肠胃也不好。 魏岚就把小龙虾去头去壳，剥出半海碗虾肉在剁出虾蓉蒸蛋羹。 临出锅时滴两滴香油，撒上一撮小葱花，色香味俱全，芳夏站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打手语夸香，把魏岚都整的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么夸我做什么？” 芳夏打手语：“实话。” 两人相视一笑，端菜的端菜，盛饭的盛饭，正忙活，前院传来停自行车的声音。 应该是顾阳回来了。 如魏岚所想，下一秒就传来晗姐儿奶声奶气喊爹的声音。 顾朝不在家，魏岚也不知道跟顾阳该说些什么，便冲芳夏道：“你去看看吧，厨房就剩下一点收尾，我来就行。” 芳夏点点头，出了厨房。 * 顾阳舍不得在县里吃饭，跑了一天，愣是饿到现在，闻着家里与常不同的饭香，他挺好自行车把箩筐放到屋檐台阶下，脱去外褂子光着膀子一弓腰将晗姐儿。 一边拿胡子蹭晗姐儿的脸，一边询问问道：“今天在家玩什么好玩的了？嗯？” “玩了婶婶送的小公鸡，可漂亮了。”晗姐儿垂着脑袋顶着手心小公鸡，半晌把小公鸡捧给顾阳看，“小公鸡小公鸡，喔喔喔，起床啦！太阳公公出来了！” 也不知道小丫头打哪儿学来的，唱得一板一眼的。 顾阳点点晗姐儿的鼻子，刚想夸好听，便见邵哥儿从屋里跑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头跟邵哥儿差不多的小琛。 天色暗了，顾阳看不起小琛长什么模样，却看清他的穿着打扮。 白色半袖衫、黑色背带短裤，是县城百货大楼橱窗里挂的款式，一套下来得十一二块。原来顾阳去县里送货，路过看见也动过给邵哥儿买的念头，只是一看价格就给吓回来了。 一套衣服顶他跑大半天送一趟蘑菇的钱，这谁买得起？要是买布回去，不得做个七八、十来套的？ 原来只感慨价格贵，这会儿见有人穿了，顾阳又觉得贵有贵的道理，瞧瞧多时髦？半大正顽皮的小子都能瞧出一股憨态可掬、可爱的劲头来。 又见小琛露在外面的胳膊肘，比邵哥儿白了好几个色号，顾阳后知后觉察觉出点什么。 他蹲下身把晗姐儿放到地上，问：“家里来客人？” 那娃娃从穿着上看，就不像他们乡里能养出来的。 “不是客人，娘说是家人。是小叔叔，小婶婶和弟弟。”晗姐儿说着，也注意到了从屋里跑出来的两人。 邵哥儿和小琛手里各拿了一截小竹棍儿，跑一段就停下来“噼噼啪啪”决斗似的敲两下。 晗姐儿从亲爹怀里挣开，跑到近前一板一眼道：“娘说不能拿着棍棍跑，也不能打架，要是戳到眼睛，就、就瞎了！看不见了唉！” 第548章 癞皮狗 这几年顾朝虽然没回来，但是一直跟家里有联系，加上前阵子来里寄过信，说国庆节带孩子回来。 顾阳不知道他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孩子，但眼下看着一般高的三个崽，他心里莫约猜出点什么。 登时一个箭步上前，将小琛举起，随即便是一阵爽朗的笑。 是了，像！像啊！ 臭小子小模样呲牙皱脸的，跟朝哥儿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琛突然被人举到半空，被唬了一跳，手里竹棍早就掉了，他一边掐顾阳的手，一边蹬腿，“放开我，放开我！妈妈，我要妈妈！” 顾阳还沉浸在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吓到孩子了，还举着小琛往半空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高兴地问：“你爹是不是叫顾朝？你娘叫魏岚？” 小琛脸型随顾朝，但一双大眼睛随了魏岚的，顾阳看见他便知这是顾朝和魏岚的孩子。 孩子都这么大了，那魏岚肯定也还好好的呗！ 又想起晗姐儿刚才说的，“叔叔婶婶回来了”，顾阳赶紧转身，原是想进屋瞧瞧去，却被芳夏迎面用襌衣抽了一记。 芳夏皱眉板着脸从顾阳手里接过小琛，抱在怀里轻哄一番才放下，拍着小琛屁股让他去找妈妈。 旋即又转身，瞪着顾阳打手势：“那娃刚回来见都没见过你，又乌漆嘛黑的，不得吓着娃？” 顾阳一想也是，笑笑摸摸后脑勺，“是朝哥儿回来了吧？魏岚也回来了？” 芳夏点点头，打手语把顾朝去县里的事提了提，又让顾阳一回见了魏岚，不要问东问西，等晚点她跟他说。 顾阳点点头，刚脱下的褂子又穿了回去，正缝魏岚端菜进堂屋，小琛被吓唬了一通，跟个树袋熊一样抱着她的腿，一走一挪。 视线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魏岚先反应过来，道：“阳哥回来了？饭也好了，先坐下吃饭吧？” 顾阳干巴巴点点头，“啊，好。” 一家人坐上桌，三个大人各占一面坐着，三个小的则整整齐齐坐在桌面靠墙的那边。 饭桌上没人谈话，出了碗筷“叮咚”声，便是魏岚给孩子们夹菜，嘱咐慢慢吃的声音。 顾阳不是个善言辞的人，想问的事儿就那几件，他媳妇还不让他问。 憋了瘪，顾阳干巴巴打破沉静：“这小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琛小嘴撅起“啧”了一声，颔着小脸瞪顾阳。 魏岚发现后，指尖轻点桌面，小琛立即收回目光，乖巧老实的大口大口吃饭。 魏岚目光转向顾阳，笑道：“叫顾琛，五月的生日，现在虚五岁吃六岁的饭了。” “哦、哦！嘶……唉五月，虚五岁，邵哥儿九月底虚七岁，要大一岁半呢？”顾阳打量一眼一侧的三个崽儿，道：“养的好啊！我瞧着三个个头都一般高呢！” “是。”魏岚笑着点头，“之前回来的时候想着给晗姐儿和邵哥儿买衣服，也不知道他们的身量多少，就比对小琛的个子放大了两号，哪成想下午朝哥给邵哥儿换衣服，发现还大了一截。” “家里不缺食不缺衣的，你买那些做什么？”顾阳砸吧砸吧嘴横了邵哥儿一眼，“这小子天天跟个癞皮狗一样，什么好衣裳都叫他糟蹋了。” 第549章 香香 “小孩子都这样。” 本来还有些尴尬，说起孩子的事，气氛总算活跃了一些。 只是顾阳累了一天，加上魏岚中午虽然睡了一会儿，其实还是没有休息好，在饭桌上草草聊了几句，便各自吃完饭回房洗漱歇息去了。 邵哥儿和晗姐儿原本跟顾阳芳夏一起，睡原来顾阿婆的那件屋，因为小琛的到来，邵哥儿朝着要跟小琛一起睡。 魏岚就跟芳夏一起，把原来顾朝睡的那件屋的床铺铺了出来，用艾草熏了一遍蚊子，就抱着两个光屁股蛋的小子上了床。 邵哥儿一马当先躺在床上，跟只小野猫似的，怀里抱着枕头，两只小脚倒腾的飞快踹着枕头玩。 魏岚见了失笑，指尖在小琛的头点了点，嗔怪道：“跟哥哥老实睡觉，不许打架，夜里要是尿尿就喊妈妈，嗯？” 小琛点点头，抿着小嘴冲魏岚伸手，“要妈妈香香。” 魏岚“啵”的在他额头亲了一记，一旁芳夏也还没走，邵哥儿看见了有样学样，跟着收手，“娘，我也要香香？” 乡下不兴亲来亲去，芳夏的理念里，更没有‘晚安吻’这一说。被邵哥儿这一闹腾，芳夏窘迫的看了魏岚一眼，对上魏岚含笑的眸子，更觉得有些尴尬。 她抖着手吓唬邵哥儿赶紧睡觉，谁料邵哥儿偏不，跟个小陀螺一样在床上三百六十度旋转，非要芳夏亲不可。 拿邵哥儿没办法，芳夏敷衍在他脸色啄了一下，关灯拉魏岚一起出了门。 * 顾朝临走前说夜里回来，魏岚不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就思索着等等看，顺便收拾一下东西。 带回来的行礼早已装柜打点好，她清点的，多是以前的物件儿。 靠窗的长桌落着一把黄铜锁，是很久之前她锁上的，如今锁扣都生了锈，那锁还稳稳挂在上面，显然芳夏他们没打开看过。 魏岚找了把剪刀，剪刀口插进锁扣里往下一压，整个锁扣直接断裂。 魏岚把细碎零件堆到桌面，拉开抽屉发出“笃笃”生涩的声音，她不适应的歪头，耳朵抵在肩头蹭了蹭。 抽屉里东西塞的很满，多是一些本子什么的，魏岚随意翻了翻，便找到之前顾朝做生意时，她随手记得账本。 除此之外，还有最底下的四千多块钱，和溜到边缘缝隙、顾朝给她买的第一只手表。 那钱数额大到十块，小到一分一角，被书本压了那么多年，虽然依然存在陈旧的折痕，但从平面上看，却是十分的平整。 魏岚把钱和手表重新装小袋子里，随手抽出一个本子，又找了一只销好的铅笔，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起来。 80年代虽然经历下岗潮，但致富商机仍然有人多。 魏岚之前考虑创新‘洛可可’风从从洋人手里挣钱，却忽略了几个重要的问题。 其一便是在欧洲，‘洛可可’风格已经达到一定精美层次，要想再创新，不光在设计上需要时间，在技术上也需要时间。 其二，便是成本问题。 第550章 要栀栀 其一便是在欧洲‘洛可可’风格已经达到一定精美层次，要想再创新，不光在设计上需要时间，在技术上也需要时间。 其二，便是成本问题。 那么，怎么样才能又节省时间，又能尽可能的降低成本呢? 致富商机虽然多，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显然是行不通。 一旦想做什么，就得斩钉截铁的确定下来，然后用心做、专心做，直到做好为止。 魏岚淡淡呼出一口气，托腮看向窗外。黄橙橙灯光的照耀下，窗户玻璃上倒影出她姣好的面容。 这次回来的经历，也给了魏岚一些启发，但她现在还在衡量利弊的阶段，真正要做决定，还得等顾朝归来再合计合计。 写写画画见，魏岚就这么恍恍惚惚伏在桌前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魏岚侧躺在床上，后背抵着一个暖烘烘硬朗的胸膛。 “唔……几点了？”魏岚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很快有合上，闻着熟悉的味道，她往后拱了拱彻底融进顾朝怀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叔那边怎么样？” “问题不大，明天就能回来。”顾朝圈住魏岚腰身往回来带了带，嗓音压低轻哄，“先睡觉，嗯？” 还想问问他吃饭没，可是最近两天路途周折实在太累，魏岚“嗯”的呓语一声，很快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虽然已经入秋，但温度依旧没有降下去。 魏岚窝在顾朝怀里热了一身汗，有点难受，朦朦胧胧又听见孩子哭，半梦半醒的状态起身去邵哥儿那屋看。 月光下，小琛坐在床边呜呜哭得伤心。 “怎么了？”魏岚瞌睡瞬间清醒，快步走过去将小琛圈进怀里。 小家伙身上温度很高，额头、脖颈都是汗，再往下摸，背心后面都能拧除谁来。 魏岚手下滑，小琛缩着往旁边躲，哭着不要她摸，“要姐姐，我要姐姐、栀栀姐姐……呜~” 白天玩得再好，夜里睡醒看见陌生的环境会害怕都属于正常，只是小琛从来不情愿喊魏栀姐姐，这会儿却一口一个姐姐的喊着，魏岚很快察觉出异样。 魏岚也不去掰着小琛了，背过身撑在床面，来回摸了两下，果然摸到一片湿迹。 敢情不是真的想姐姐，是尿床臊哭的。 魏岚又好笑又无奈，他们这边折腾的功夫，刚睡下没多会儿的顾朝也爬起来了。 邵哥儿还在睡，顾朝没敢太大声，“怎么回事？” 小琛哆嗦了一下，抱紧魏岚脖子，“嗡嗡”撒娇，明显不让她说。 年纪不大，自尊心倒是挺强…… 魏岚会意笑了笑，道：“没事，刚到新点儿认生，小孩都这样……你把邵哥儿抱着，去那边屋睡。” 顾朝低应一声。 去抱邵哥儿时，手撑床上的湿迹，登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好小子，尿这么大泡…… 顾朝明白魏岚的用意，便也没有多说，抱着邵哥儿走在前面。 小琛虽然害羞尿床，但整个人其实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被剥成赤溜溜一条，窝在魏岚怀里哼唧哼唧又睡熟了。 第551章 祖奶奶 * 顾三德被鸵鸟顶翻，当时看着挺严重，送去医院检查就是扭了一下腰，外加尾椎骨磕了一下，大问题没有，就是疼。 顾朝一早在家吃完早饭，就去县里接人了。 厨房的活儿芳夏不让魏岚动，魏岚就烧了一大锅睡，在后院架了盆，把小琛昨晚尿的凉席先是开水烫了一遍，然后泡着刷。 魏岚忙活热出一身汗，小琛看着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找婶婶要了一只碗，从堂屋桶里拿了两个昨天爸爸摘的莲蓬，就乖乖巧巧坐在魏岚身侧的石墩子上，乖巧的剥起莲蓬来。 洗完凉席，魏岚准备架到旁边不碍事的地方晾着，刚起身道一般，小琛就把白嫩嫩的莲子递到了嘴边，“妈妈吃。” 稚嫩肉嘟嘟的小脸满脸认真，手里捧的半碗剥好的莲子也在跟着递到魏岚跟前。 魏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颗心都快化了。 笑着把莲子含进嘴里，魏岚“啵”的在小琛脸色亲了一下，“小琛真棒，莲子真甜！” 小琛不好意思红了脸，魏岚又打发道：“外面热，进屋跟哥哥姐姐玩去，等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祖奶奶，嗯？” 小琛点点头，半晌又疑惑皱起眉头，一只小手捧碗，一只小手钳住魏岚的衣角，“爷爷奶奶被大鸟打去医院了，要去医院看爷爷奶奶吗？” “大鸟打去……噗——” 这话成功让魏岚想起昨天鸵鸟迎面冲来的画面，她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只是一瞬，她又强行敛去笑容严肃道：“以后这话不许随便说。” 魏岚捋平小琛卷起来的衣领，“昨天那是爷爷奶奶，今天要去看的是祖奶奶。祖奶奶和我们不一样，住在山上。” “住在山上？”小琛脑袋疑惑偏向一侧，不是很理解。 直到午饭过后，顾朝从县里回来，一家三口拎着篮子往茶山方向去，最终停在两处小土包前，小琛才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祖奶奶死了……” 在京市时，魏学良也曾带小琛去过墓园祭奠老战友。 魏临身子弱，圆不了魏学良忠肝烈胆的梦，视作养子的衍邑又人间蒸发，面对家里仅剩的一个小男娃，魏学良心里还是抱着某种期待，所以祭奠时，总爱给小琛讲以前的事儿。 小琛虽然听得认真，但面对满目的青白石碑，还是会害怕。 眼下见了这两个小土包，小琛的第一印象，便是联想到墓园里的青白石碑。 小琛畏缩躲在魏岚身后，掩耳盗铃的打量，“妈妈，祖奶奶也打过仗么？” 魏岚没答话，只是蹲下身将小琛护在怀里，安慰他别怕。 两座小坟包挨在一起，是顾大婆和顾阿婆的，在往上顾家其他的人，坟迹早在十几年前的动荡里，被人掘平，尸骨都丢到大山沟沟里去了。 顾朝默不作声的清理两座坟包边的杂草，魏岚则从篮子里拿出切好的西瓜、糕点在两座坟包前各自摆了两盘。 这两年虽然没再喊着斗牛鬼蛇神，但香火、纸钱依旧是买不到的。 西瓜还是顾朝早上去县里接顾三德的时候，看见顺路买回来的。 第552章 我不同意 顾阿婆死时带着遗憾，魏岚知道，也正因此才愈发感到愧疚。 如果不是她，都熬过了那么久的黑暗时期，顾阿婆一定也会安享晚年…… 继顾朝磕完头后，魏岚也跪下磕了三个头，压抑的心情下，眼泪几乎在瞬间溢出眼眶，“阿婆，我回来了。” 顾阿婆最大的遗憾，就是死前还惦记着顾朝没能把魏岚找回来。如今魏岚回来了，如果顾阿婆在天有灵，也该放心、安息了。 擦去眼泪，魏岚哽咽牵过小琛往前带了带，眼尾、鼻头红红的笑着落泪道：“阿婆，这是我跟朝哥的孩子，叫小琛，您给瞧瞧，跟朝哥小时候像么？” 言罢又摸摸小琛的头，示意道：“小琛，快见过祖奶奶……” 一想顾阿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听普通话或许不习惯，魏岚又道：“叫太婆婆吧。” 小琛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睛，点点头在魏岚身侧跪下，像模像样也磕了三个头。 虽然没跟太婆婆接触过，但小琛却明白太婆婆是长辈，小小润嘟嘟的菱唇抿了抿，想起以前妈妈和姥姥教的，说了一些长辈们爱听的话： “太婆婆，我、我是小琛，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我今年四岁半了……不对不对，妈妈说我虚五岁，吃六岁的饭了。姥姥说我过完年就可以上学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给妈妈、爸爸、姥姥姥爷、太婆婆得奖状争光，还会听妈妈的话，保护哥哥姐姐，不跟哥哥姐姐打架……” 小琛边用稚嫩童音咕哝，便低头掰着小手细数，发觉少说了几个人后，连忙抬头拔高嗓音补上，“也给舅舅、舅妈，和叔叔婶婶争光！” 以为小琛说的差不多了，魏岚和顾朝欣慰的齐齐抬手摸向小琛的脑袋，却都没有料到对方的动作，两只手触碰到了一起。 两人侧头，微微怔愣和意外的目光撞到一起，相视一笑之际，便听小琛用稚嫩的嗓音哀求道： “太婆婆，你要保佑妈妈，小琛想要妹妹，太婆婆保佑妈妈早点给小琛生一个妹妹。那、那我以后也保护妹妹！” 魏岚倒吸一口气，急急转开目光把小琛搂进怀里，“说什么呢？打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哥哥说的。”小琛认真想了一下，道：“哥哥说，他每回馋肉的时候，叔叔婶婶不给买，他就来给太婆婆磕头，求太婆婆给肉吃，再回家就能吃上肉了。” 邵哥儿跟小琛说这事儿的时候，也说过不是每次都应验，但是大多数都是应验的。 小琛一直记在心里，并且打算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说服妈妈，明天还要带他来给太婆婆磕头，多求几次就能有妹妹了。 这个邵哥儿……！ 魏岚愤愤呼出一口气，正想捞过小琛教导一番，顾朝却先一步将小琛举上肩头往回走。 小琛这回倒是不怕亲爹了，搂住亲爹的脖子，半张脸藏在亲爹肩头嘻嘻的笑：“妈妈，你看！爸爸都同意了！” 魏岚把供盘收进篮子里，小跑跟在身后，咋咋呼呼道：“他同意顶什么用？我不同意！” 第553章 小子不如丫头好 “哼……”小琛闹脾气轻哼一声，还想想法子说服妈妈，话刚到嘴边就愣住了。 后方的小坟包旁赫然出现一个脊背岣嵝、满头银丝的老奶奶。 老奶**发梳得整齐，在脑后挽了个小揪揪，一身黑色崭新的衣裳，往下看连鞋子也是黑色的，一双脚格外的小。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老奶奶脸色扬起慈祥微笑，手心朝里、往外摆了摆，好像再说：回家去吧。 小琛脑袋歪向一侧，鼓起嘴唇揉揉眼。 睁眼还想再看，可刚才恍若是眼花了，杂草除得干干净净，两座小坟包孤零零耸立在那，哪里有什么老奶奶？ 小琛没放在心上，搂住顾朝的脖子撒泼的前后晃荡，“要妹妹，爸爸，我要妹妹！” 顾朝拍拍他屁股让他老实点，但这次却没有苛责，反应许道：“回去就生。” “他才多大，你就跟他说这些乌漆嘛糟的话！” “哪儿乌漆嘛糟了？邵哥儿有晗姐儿，魏栀马上也要有弟弟妹妹了，我们家再来一个怎么了？”顾朝笑道。 小琛点头点，板着脸附和，“就是，就是！” 魏岚被这对父子气笑了，“行啊，要生你生，你生两个生三个我都不管，反正顾老板有钱，养得起呀。” 语毕，挽着篮子绕去前面，甩给父子两人一个纤细背影。 “哎咧！爸爸，你惹妈妈生气了。”小琛扭动身子从顾朝身上滑下来，跟惹妈妈生气的人划清界限，“爸爸你晚上一个人睡鸡圈吧，妈妈害怕，我得陪着妈妈！” 说完，追着魏岚的背影一溜烟跑了。 顾朝原地驻足：…… 个臭小子，说清楚，到底是谁惹谁生气？ 小子到底不如闺女。 原本怕魏岚生气，这下一合计下来，顾朝觉得，还非得要个闺女不行了。 “囡囡，等等我。”顾朝喊了一声，快步跟上前面一大一小。 一家三口跟蚂蚁搬家一样，沿着田埂拉开长龙，小跑往回敢。 * 回家路上要穿过巷子，魏岚刚拐进小巷子，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背对她往前张望。 魏岚眯眼想了想，试探问道：“是你么？风遥？” 高高瘦瘦的少年转过身，不是纪风遥又是谁？ 较比小时候软软的小包子，如今的纪风遥不仅抽条长个了，一张脸也渐渐张开，温润谦和，笑容却十分明朗。一眼望过去，恍若在这燥热的初秋中，突获一杯橘子柠檬汽水，别样的清爽、干净。 纪风遥手里还拎着一个滴水的竹篓，转身看见魏岚时，有一瞬间的局促。 犹豫半晌，纪风遥道：“岚姐姐……” 嗓音不符合长相的沙哑。 魏岚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表现的这么紧张了。 敢情正直青春期，变声呢！ 前面就是顾家，纪风遥张望的地方也是顾家的方向，想来应该是想去，又因为什么事情觉得不好意思。 魏岚以拳抵唇笑了笑，“走，跟我进屋。” 小琛在这时跟了上来，一把抱住魏岚大腿，“妈妈！” 魏岚摸摸他脑袋，将他轻推上前，“叫风遥哥哥。” “风遥哥哥好！”小琛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纪风遥，毫不吝啬的喊出了口。 第554章 风遥叔叔 小琛也不是怕生的人，刚从城市来到乡下有些不适应，如今适应了，又变回之前那个嘴甜、机灵的小包子了。 邵哥儿和晗姐儿早早就坐在堂屋前的门槛上等着，一见院门被推开，两个小家伙登时其实迎了上去。 一个牵着小琛，一个则是抱住了魏岚的腿，“小婶婶！” “弟弟！” 邵哥儿先一步发现魏岚身后还有人，牵着小琛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亮，道：“风遥叔叔，你也来了？那正好！我们去掏鸟蛋吧，弟弟还没玩过呢！” 纪风遥笑了笑，没有开口。 他这次来，探望岚姐姐是次要，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纪风遥正想着怎么回复，便见魏岚轻拍了一下邵哥儿的脑袋：“外面这么大的太阳，还要到处疯跑？” 魏岚说完，又转向小琛，“刚才说错了，你应该跟哥哥姐姐他们一样，叫风遥叔叔。” 怪她一开始看小琛和纪风遥不差多少岁，叫叔叔把人叫大了，所以才说的哥哥。 如今邵哥儿和晗姐儿都喊纪风遥叔叔，小琛再喊哥哥就不合适了。 打发三小只配纪风遥待会儿，魏岚起身准备去倒水，纪风遥跟了几步递上竹篓，“岚姐姐，这个给你。” “是什么？”魏岚接过竹篓，沉甸甸的大半篓的小鱼、小河虾。 魏岚想起昨天姜丽华说的：“刚才看见右兰那个小玩伴了，一会儿应该也是要过来的。” 姜丽华说这话是昨天傍晚，也就是说，这半篓虾是纪风遥蹲了一晚上才得来的。 魏岚心里莫名一阵悵罔。 她深呼吸两口，拍拍纪风遥的脑袋。 哪怕如今纪风遥个头比她还要高出几寸，她还是摆出曾经教导纪小包子的架势来，“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一个人不许去小港那边，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纪风遥笑容明朗点点头，短短一句话勾起了所有的童年记忆。 半晌他又腼腆道：“就是岚姐姐回来，我不好意思空手上门，想着岚姐姐以前喜欢吃河虾，就抓了些。” “下回可不许。” 纪风遥连忙点头。 魏岚嗔怪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先坐，我去倒杯水来。” 纪风遥刚坐上竹床，听见这话连忙又站起身，“岚姐姐不用忙活，下午还有课，我这一会儿就走了。” 魏岚手一顿，继而继续倒水，“现在在哪上学？还是公社那边吗？” “嗯。” “上几年级了？”魏岚把水递过去。 水是一早烧开灌进茶壶里的，这会儿已经放凉，正好入口。 “上初二了。”接过搪瓷缸子捧在手心，纪风遥张了张嘴，搪瓷缸子里倒影出他纠结绷紧的下颚线。 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 魏岚并未察觉，点头“哦”了一声，进屋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出来。 她把糖塞给纪风遥，面露柔柔笑意，道：“姐姐不耽误你上课，不过等下午回来，带爷爷过来一起吃饭，吃到么？” 纪风遥上一秒还觉得手心里糖灼热的烫手，听见这句话，他倏地抓紧了糖。 仅是片刻，纪风遥又轻轻松开力道，抬眼弯眸望向魏岚，“爷爷不在了。” 第555章 如此汹涌 纪风遥上一秒还觉得手心里糖灼热的烫手，听见这句话，他倏地抓紧了糖。仅是片刻，又轻轻松开力道，抬眼弯眸望向魏岚，“爷爷不在了。” “纪技术员他……”魏岚呼吸一阵局促，低头抿住唇瓣，“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开春。” 前年就已经…… 魏岚心里一阵感怀，可细想一番，便也坦然了。 77年那个寒冬腊月纪技术员来七队时，便已经是一副病体，再加上年纪也大了，能活这几年还算安生太平的日子，也算安享晚年。 不过想起什么，魏岚又问，“那你呢？京市没有传来消息，让你回去？” 纪家原也是京市大户，只是因为纪技术员是农科业教授的缘故，受了wg的拖累，才落得晚年凄凉，一家子只剩一老一小。 如今已经陆续平反，按道理还说，纪技术员在h省立了这么大的功，他们应该是头一波返程的才对。 纪风遥沉默一瞬，道：“说了的。” 大抵是知道魏岚从外面回来，了解风声，纪风遥便也没有隐瞒，“上面传来消息的时候，爷爷才走的。” “爷爷让我回去，可是我……” 他低头颔首，说到一半忽然又抬头看魏岚，明亮的眸子里犹豫掺杂着期待，“岚姐姐，右兰还回来吗？” 他说：“我想见见她。” 纪家平反，所有充公的家产全部返还，只要回到京市，纪风遥就可以过上十分富裕阔绰的生活，而在教育上，国家也会给予培养和保送作为弥补。 可是纪风遥没有走。 他留下来了。 为了右兰，为了再见右兰一面。 魏岚也曾看出一些苗头，只是那时只当是小孩子之间感情好，产生的依赖，却原来…… 年少时期误打误撞的喜欢，竟然会如此汹涌。 让人双眼注视闪烁光彩的人…… 也真的会成为心头的执念。 可是…… 右兰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右兰吗？ 是那个一开始梳着羊角辫，穿着桃粉袄儿、歪着脑袋冲他笑，冲他瞪眼，喊他“风遥弟弟吃糖”的右兰吗？ 就算是，那她身边也已经有谢惊鸿了。 就算右兰对谢惊鸿没有那方面想法，可谢惊鸿是喜欢右兰的。 魏岚看的出来。 谢惊鸿在他们面前温顺谦和，可他真的是谦和温顺的人吗？ 不……谢惊鸿的心狠程度，远超与顾朝，甚至比之衍邑还要胜上一程。 如果有一个人，跟谢惊鸿争夺右兰心中的那一片净土。 那么…… 谢惊鸿会做出什么来呢？ “呐……风遥，你还小。” 魏岚垂下眼眸，不敢去看纪风遥闪烁期待的目光，“我是说，你离开京市那么久，现在可以回去了，如果纪技术员还在，也一定希望你能拿回原本就属于纪家的东西。” “回去，比待在这里，更适合你。” 这话是一种暗示。 纪风遥听得出来。 可他不知道谢惊鸿的存在，只以为是魏岚察觉到了他对右兰的想法，并且心中并不赞同。 纪风遥唇瓣弯曲颤抖两下，挣扎收紧拳头，有些失望，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坚持道：“我不认为这样不好。” 第556章 吃瓜 “不管怎么样，我想见她一面，再见她一面。” “可以吗？岚姐姐。” 干净的少年偏过头来，晒得麦色的脸上扬起明亮微笑，眼眸弯弯却依稀能看见他眼尾闪烁的湿润。 魏岚桃花眼睁大，瞳仁收缩闪烁，仅是短暂片刻，她低下头盯着凉鞋鞋尖，嗓音清澄温柔，“今天二十六号了，她国庆会回来。” 有些东西失去了会后悔。 有些事，不做也会后悔。 算了…… 小辈们的事，由他们去吧。 纪风遥倏地起身，感激道：“谢谢岚姐姐！” “谢我做什么？”魏岚嗔怪笑了一声，摆摆手道：“快上课去吧，别晚了……下午回来记得过来吃饭。” “嗯！岚姐姐再见！”纪风遥失笑往门外退，摆摆手跨出院子，消失在魏岚眼前。 纪风遥笑容敛去，用力闭了闭眼，双手紧握成拳钻进巷子里往外跑。 今天一早天就阴沉的厉害，纪风遥钻进田埂小道时，已经掠起强风，葵花前后晃荡，金色花瓣扬得漫天都是。 纪风遥急速从中穿过，所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公社学校，而是别山跟前的那座山包。 或许是有心事，或许是委屈，又或许是不甘心。 纪风遥不知道，也不清楚，更不知道应该跟谁倾诉。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既然没有人倾诉，那就告诉树，告诉雨好了。 狂风骤雨说来就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电闪雷鸣。 “轰隆隆——” “轰隆隆——” 雷声盖过了风声，掩过了雨声，也吞噬了少年的哭声。 * “绍哥哥不要吃那么快，姐姐吃的慢，你给姐姐留一点。” “就你会当好人，哼！妹妹不喜欢吃瓜，对吧妹妹？” 晗姐儿小口咬着喜欢，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嗯。” 小琛稚嫩眉头皱起，捧着西瓜陷入狐疑，“这个瓜好甜的，妹妹为什么不喜欢吃？” 哪里是真的不喜欢吃西瓜？晗姐儿这是突然吃一回瓜，高兴的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她哥说的啥她都没听进去。 邵哥儿嘻嘻的笑，伸手就要去拿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芳夏出来就看见他满衣襟沾满粉红汁水的样儿，抖抖襜衣就要动手，邵哥儿一个激灵，也不吃瓜了，顺着椅子滑进桌底，“小叔叔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找找小叔叔！” 说完，一溜烟窜出大门，钻进雨里。 邵哥儿滑的跟泥鳅一样，在家里还能逮着，窜出门了在想抓住，那就难了。 芳夏索性由他去，反正雨势也渐渐小了。 转头看了一眼桌子方向，魏岚他们拎回来的供盘早就几个小的瓜分。晗姐儿和小琛吃相斯文，衣服虽然没弄脏，但毕竟年纪小，抓拿把握不住力道，捏出一些瓜汁顺着小手往胳膊肘流。 芳夏拿麻布给他两擦了擦，满脸慈爱的看看小琛，又看看晗姐儿，最后打了一连串手语。 晗姐儿歪头看小琛，抿着红艳艳的小嘴糯糯道：“我、我娘说了，西瓜要慢慢吃，不要弄到衣服上了，要是吃不够，厨房还有，还可以切。” 第557章 教育 小琛点点头，冲芳夏道：“谢谢婶婶，我知道了！” 语言不通，芳夏也没说别的，表扬似的冲小琛竖起大拇指，随后笑了笑，目光转向坐在门口的魏岚。 从纪风遥走后，魏岚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 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头顶瓦片发出清脆清幽的响声。 魏岚眉心轻蹙坐在大门口，一脸忧心忡忡。 芳夏搬来小马扎坐在她身侧，打手语问：“怎么了？” 魏岚惊了一下，回过神立马摇头，“没事。” 院里几只老母鸡抖动翅膀、甩脑袋震去羽毛上的水珠，冒雨啄食从土里钻出来的小蚯蚓。 魏岚目光虚虚望进雨里，感慨问道：“平时下雨，也像这样待在家里吗？” 芳夏打手语解释：平时忙，下雨的时候忙里偷闲躲躲懒，不过雨势要是下得大了，也是要下地干活的。葵花杆冲歪了要及时扶起来，不然生了侧根，回头照不到阳光影响收成。 芳夏解释这些时，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生活虽然日复一日的很普通，但是很显然，芳夏乐在其中。 ——朝哥儿跟你一起去的，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了？ 芳夏打手语问。 “估摸是半路被谁给叫走拉呱（唠嗑）去了。”魏岚抿唇恬静的笑了笑，“听风遥说，他现在在公社学校上学？公社中学开了，那小学呢？” 果不其然，芳夏打手语说公社只有中学，小学年前的时候说要创办，但到现在都没有信。 魏岚拧眉，不觉有些担忧，“邵哥儿和晗姐儿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不要耽误孩子启蒙才是。” 芳夏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晗姐儿，满脸慈爱温和的笑：还小，不急。 这个年代十五岁上五年级的都有，这样说来，六岁上学确实有点小。但孩子这个年龄段记忆力好，早上学辛苦眼前，减轻的是以后的负担。 长大成人生存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被更多的东西束缚。 观点不同，魏岚也没想过要说服芳夏，只是提点了几句，孩子教育要注重。 “差在什么地方也不能差在孩子的教育上面。只有个人素养上去，以后孩子们才能有更多优质的选择和出路。” 芳夏点点头：我前儿个听建党说，城里工厂招人都得是初中文聘呢？ 初中文聘这个几个字，芳夏格外重视，手势反复打了好几遍。 “没出息！初中就满足了？”魏岚“啧”了一声，嗔怪瞪她：“不管是晗姐儿还是邵哥儿，想读书就一直供，如果实在和读书无缘，就培养兴趣！这话是他们小婶婶我说的，我负全责。” 她那坚决又盛气凌人的模样，着实唬了芳夏一跳。 芳夏无奈又好笑，打手语问出心底疑惑：那、那到底啥是兴趣？ 第558章 鸵鸟 魏岚想了想，举出通俗易懂又比较正面的例子：“比如看书、画画，又或者比如咱们大队上的社员，平时劳作就挺辛苦的，但是回到家还能抽出口种种花、喝喝茶，这也是一种兴趣。” 芳夏立马打手语：那我也有兴趣，我爱养鸡，种蘑菇呢！ 养鸡下蛋，种蘑菇卖钱。 魏岚词穷一阵，赞同点头，“这也是一种兴趣爱好。” 做自己喜欢的事，同时还能得到创收。 芳夏仿佛明白了，眼睛亮晶晶的拉过魏岚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你跟朝哥儿眼界高，旁的大道理我也不晓得什么，将来邵哥儿和晗姐儿要你们多担待。 “这还用你说？” 院里两个女人相视一笑，门口顾朝一手挎着大篮子，一手兜住邵哥儿的腰，拎着邵哥儿一起进了院，“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说你呢，一起出的门，我们都回来多久了，一直没见着你人。”魏岚笑道。 邵哥儿在雨里淋了一通，身上小褂子大的透湿，半长寸头也因打湿一缕缕黏在一起，炸开跟只刺猬一样。 芳夏冲魏岚抬抬下巴，示意她跟顾朝先忙，随后揪着邵哥儿的耳朵往屋里去。 邵哥儿也是真的皮实，耳朵都拧红了也不见哭一嗓子，就“哎哟哎哟”的叫，同时伴随皮猴一样的蹦跶、跺脚。 叫人看着又心疼，又好笑。 魏岚无奈笑着摇头，收回目光落在顾朝身上，同时嫌弃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去了？这么一身的血腥味？” 不光是血腥味，还有牲畜的膻味。 显然不是顾朝受伤所致。 顾朝把篮子放魏岚跟前，让她看，“春香婶把鸵鸟杀了，说家里事儿多也不好叫我们过去吃饭，就割了一条腿让我拿回来。” 篮子里果真放着一只鸵鸟大腿，羽毛用开水烫过，拔的干干净净。 腿骨比魏岚胳膊还粗，腿中最粗的地方直径莫约30——35cm，切口肉的色泽和纹理和牛肉相似。 这么大的一条腿，顾阳、顾朝两家合在一起，连接吃三天都不一定能吃挖。 魏岚桃花眸愕然瞪大，后知后觉问道：“这、这个鸵鸟得两米高吧？春香婶她一米……春香婶咋杀的？” 黄春香身高一米六出头，现在年纪大了，骨骼收缩，估计只有一米五左右了，是怎么够着那两米多高的鸵鸟头的？ “我杀的。”顾朝提着篮子往后院去，魏岚小跑跟在他后头，“一会儿春香婶一会儿又是你的，到底怎么回事？” “回来路上遇上春香婶了，她喊我过去我就去了。进院时鸵鸟已经用绳子拴住了脖子。”顾朝淡淡道，“斌哥常年不在家，老两口嫌弃归嫌弃，其实还是想养着做个念想。但是这畜生玩意儿大了，祸害人就不能留了。” 黄春香和顾三德虽不算多老，但马上也是要进五十岁的人了，被鸵鸟这样顶一下、怼一下的，能遭得住几回？ 杀了也好。 就是老两口自己一方便下不去手，一方便是真的干不过鸵鸟，这才把顾朝喊过去操刀。 第559章 王霸之气 后世也有饲养鸵鸟，但鸵鸟原产地与沙漠，人工饲养也很要求场地。 顾三德他们把鸵鸟放在十几二十平的小院里养，当然不行。 现在杀都杀了，也没啥好说的。 “这玩意不好养，养大了也不好管教。回头我给我妈他们寄信问问，看看能不能蒙一只小京巴让人捎回来，能看家，个头小也咬不着人。” “嗯。” 之后魏岚让顾朝打水，自己挽起衣袖清理鸵鸟腿上的血水，“这么大的分量，一时半会也吃不完……你砍两个竹子，削点竹签出来？” 天还热，吃不完就要坏，魏岚打算做点能放久点的小零食。 顾朝依言砍来竹子，还跟几年前一个样，利落攀上院子墙头，又利落翻下。 他坐在魏岚身边劈竹签的时候，魏岚没忍住提了一嘴下午纪风遥的事，又提了提自己的顾虑。 顾朝篾刀划动慢下半拍，转头目光深邃望向魏岚，沉声安抚，“别担心。谢惊鸿那里我会去提点。” “嗯……”魏岚轻轻颔首，嘴角擒住浅浅笑意低下头，浓密长睫遮去她眼底的担忧。 两个都是可爱的弟弟，成也好，败也好。 但愿事事适可而止，不要有更多无畏的牺牲和伤害。 * 竹签要削牙签那样，切两斤肉下来，顾朝手都能废，索性不要竹签了。 顾朝竹签都削到一半了，魏岚摆手让他打住，招呼他剥蒜头，自己转身去找芳夏要各种辅料。 什么干辣椒、花椒、胡椒粉的，料酒没有就用白酒暂时代替。 这会儿没有鸡精，但是前两年开始推发了“味精”，家里正好有一小包，芳夏平时没怎么用，魏岚要，她就都给魏岚了， 魏岚调了一份五香味底料，又调了一份麻辣味底料，鸵鸟肉切细丝加白酒、少量盐和淀粉、姜片一起抓匀。 趁腌制的空档，魏岚又跟芳夏要了一小碗芝麻，烧热锅炒熟芝麻盛出，因为鸵鸟肉还要腌制一会儿，魏岚就把之前跟芳夏一起挑出来的蚕豆、豌豆拿出来一起炒了。 忙完这些，鸵鸟肉也腌得差不多了。 锅里倒宽油，等油温七成热，鸵鸟肉就可以下锅了。 魏岚系上襜衣，一手把住装肉的盆，一手拿漏勺随时准备开干，却等了几分钟，锅里一点动静没有，连点小气泡也没见着。 魏岚脸皱成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又听一阵“咯吱咯吱、呸”的声音。 歪头朝灶膛口一看，“好家伙，我说呢！” 魏岚手里漏勺在灶头“duangduang”敲了两下，清脆嗓音拔高道：“咱能边吃边干吗？” “能。”顾朝吐去嘴里蚕豆壳，把装蚕豆的簸箕放到一遍，拍拍手重新开始生活。 这期间嘴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仍然不断。 咀嚼声但凡一笑，忙里偷闲也要往嘴里塞一粒蚕豆继续嚼。 魏岚又好气又好笑，锅里鸵鸟肉荡开“滋滋滋”冒着泡，她调侃道：“好歹也是几亿身价的大老板，就不能优雅一点？说好的王霸之气呢？” “老板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吃喝拉撒，碰见喜欢吃的东西，多吃两口怎么了？”顾朝面色淡然，言罢又睨向魏岚，“难道当了老板，就不吃饭，不拉屎了？” 顶着那样一张帅脸，却说出这样粗俗的话语。 虽然是这个理没错，但魏岚还是气恼跺脚瞪他，“恶心死了！别人正做零嘴呢！” 顾朝失笑：“话糙理不糙。” 第560章 话糙理不糙 “老板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吃喝拉撒，碰见喜欢吃的东西，多吃两口怎么了？”顾朝面色淡然，言罢又睨向魏岚，“难道当了老板，就不吃饭，不拉屎了？” 顶着那样一张帅脸，却说出这样粗俗的话语。 虽然是这个理没错，但魏岚还是气恼跺脚瞪他，“恶心死了！别人正做零嘴呢！” 顾朝失笑：“话糙理不糙。” 鸵鸟肉本色较深，炸出来后呈现绛紫色，魏岚将他们沥干油，舀出一部分倒上五香料、撒上熟芝麻拌匀。 又以同样的方式拌出麻辣味的。 顾朝就站一边看着，魏岚做好一份，他就伸手钳起一丝递进嘴里，还礼曰品尝、捧场。 魏岚翻了一记白眼，“我可谢谢你。” 顾朝含笑钳起一丝递到她嘴边，目光转向一边还剩下的炸肉丝，“剩下的这些要做什么？” “在做个微辣甜口的，孩子们喜欢吃辣的话，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口味。”魏岚说着，将留出来的一小份麻辣底料倒进盆里，“帮我拿一下白糖。” 顾朝点点头，洗干净手回房间拿白糖。 这回从京市回来，除了带给大家各色礼物以外，红糖、白糖买的最多。 魏岚将底料和芝麻都倒进去，把住铝制小盆边缘颠了又颠，顾朝拿来糖后，她用勺子舀了两勺糖，以抖动的方式满满撒开，之后再次重复颠动，直到砂糖粒均匀裹少鸵鸟肉，才停下。 魏岚率先捏起一丝尝了尝。 因为是纯肉做出来的小零食，肉味自然少不了，除此之外，辣味也并不重，但伴随时有时无的甜味刺激着味蕾，总让觉得有一种口齿生津，吃了一口想吃第二口的冲动。 魏岚咽下嘴里的，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又塞了两丝鸵鸟肉。 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桃花眸因陶醉展现出亮晶晶的一面，显然是对甜辣口的味道很中意。 顾朝吃过魏岚炒的酸甜口西红柿炒鸡蛋，甜辣口的东西，别说吃，以前听都没听过，不觉好奇的也往嘴里塞了一丝。 第一口有点奇特，第二口便觉得很好吃。 顾朝一连往嘴边递了几次，再伸手去拿时，魏岚已经将盆端走，“这是给孩子们的，你不是喜欢吃辣吗？去吃海碗里的。” 也行。 辣的也好吃。 顾朝转手就要去拿辣的那盆，魏岚一阵无言，道：“你吃的这么杂这么多，一会儿还吃饭吗？” “吃，做凉皮吗？好久没吃了，馋。” 魏岚：…… 她怎么不知道，顾朝原来还是个吃货？ * 做好的小零食用密封袋装起来，袋口扎好可以保存一两周的时间。 但总共只做了两斤肉，分三份也才三小袋而已。 其中甜辣口的，下午时候已经被孩子们干了一大半，虽然没有很辣，但吃多了还是辣的，却一个个坐在竹床上满“嘶哈、嘶哈”的不舍得放开小碗。 剩下的大半个鸵鸟腿，乡里人也不讲究那么多，一部分用切块跟土豆一起乱炖，一部分吊在井里湃着。 腿骨部分则被顾朝按照魏岚吩咐，剔下来剁成小块，洗干净放陶罐里架在炉子上熬汤。 夜里纪风遥过来闻着满屋的肉香，刚进屋就想掉头跑，被魏岚及时拦住，一通好哄才坐上了桌。 或许有点不好意思和违心，但最后大家都敞开心扉，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香的流油的饭菜。 第561章 老婆孩子热炕头 夜里纪风遥过来闻着满屋的肉香，刚进屋就想掉头跑，被魏岚及时拦住，一通好哄才坐上了桌。 或许有点不好意思和违心，但最后大家都敞开心扉，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香的流油的饭菜。 26号一场阵雨过后，九月底的几天，接着又连绵下了好几天，闷热的天气得到缓解，空气中甚至掺进一丝凉意。 国庆这天早上，顾朝给小琛穿好衣服，又把睡眼惺忪的小家伙抱到地上放下，塞过去小号牙刷和搪瓷缸子按着小家伙的脑袋往外推，催促去洗涮。 又转身帮着魏岚一起牵床单叠被子，“要是在家多待几天，过阵子就能上山捡柿子了。” 柿子十月中就开始慢慢成熟，山里好几棵大的野生柿子树，以前魏岚就捡过。 “我是不急，就是你工作那边能耽误吗？” 顾朝不说话，魏岚又道：“这两天连着下雨，山里应该长菌子了吧？” 南方气候合适，入冬下雪前都能捡到菌子。 “嗯。”顾朝颔首，“等雨停看看去。” “那你找找家里有没有塑料薄膜，回头扎个小雨衣带小琛一起去。一年回不了几次，在市里可没有这样亲近自然的机会。” “嗯。”顾朝低应了一声，魏岚抻直小毯子叠起，转头问他：“右兰说没说什么时候到？你去接一下。”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外面下雨，让她自己回不行吗？又不是没长腿。” 顾朝歪在床上躺着，一扫之前的严肃正经，这会儿懒洋洋的，还有点发牢骚的意思。 “……？”魏岚一阵无语，拿毯子轻轻抽了他两下，“你也知道下雨，外面路上都是泥巴，公交也开不到门前来，她要是拿的行李多怎么弄？快点起来，每个整形。” 顾朝顺势扽住毯子一角把魏岚带进怀里，“不是有谢惊鸿？你那么多心做什么？” 窗外阴雨连绵，竹影晃动，沙沙声都称了奏曲。 顾朝下颚抵在魏岚发定轻轻蹭了蹭，“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再来一辈子、两辈子，他都不会觉得腻。 魏岚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任由顾朝将她圈住，片刻之后才又轻轻推搡哄道：“好了……总共待不了几天，还不赶紧把事都处理完了？” 顾朝没形象的扭了扭，才放开魏岚叹气的直起身，任劳任怨去找塑料薄膜给小琛扎雨衣。 他出屋，魏岚就难受的坐到了窗边。 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魏岚眉头蹙起。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受伤留下的后遗症，这种大雨天气，她总是头疼的厉害，一阵一阵跟针扎似的。 魏岚轻轻呼出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收拾物资，门口方向却歪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婶婶。” 晗姐儿咕哝着小奶音望着她。 “怎么了晗姐儿？快过来。”魏岚笑着冲她招手。 晗姐儿扭捏了一下，从门外绕进来是，手里还攥着梳子和小板凳。 这是求她梳头来了。 魏岚笑容倏地软和，让晗姐儿坐在小板凳上，她摸摸晗姐儿细软的头发，征求问道：“还跟昨天一样，梳两个小揪揪好不好？” “好！” 第562章 右兰！ 魏岚从不会在孩子面前展露出负面情绪，今天实在是有些不大舒服，给晗姐儿梳头时，克制不住连叹了好几口气。 晗姐儿人虽小，却十分敏感，细软头发被魏岚捏着不好回头，她便仰着小脑袋，努力向上抬眼。 见魏岚脸色有点白，晗姐儿茫然鼓了鼓腮帮子，撅起小嘴问道：“婶婶不舒服。” 魏岚微微怔愣，反应过来后，脸色露出些许笑意，轻轻拍了拍晗姐儿的肩膀，“没有，快坐好，就快扎好了。” 晗姐儿依言坐好，却稚嫩道：“婶婶不舒服，我给婶婶唱歌听。” 话音落下，屋里便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嗓音： “小公鸡小公鸡，喔喔喔，起床啦！太阳公公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岚还真觉得头疼稍微好了一些。 两下给晗姐儿扎好头发，魏岚把小丫头搂紧怀里“啵啵”连亲两下，“晗姐儿真棒！” 逗得晗姐儿咯吱咯吱的笑。 临近中午，原以为会晚点或者明天才会回来的右兰、谢惊鸿两人，就已经拎着行李站到了顾家门前。 芳夏开门看见变了模样的右兰还有些愣神，在看右兰身后的谢惊鸿，就更是呆住了。 僵持半天，芳夏打手语问了一句话，右兰脸颊通红连连摇头：“不、不是的嫂嫂！他是……” 右兰回头看了一眼谢惊鸿，不好意思冲芳夏笑道：“是哥哥生意上的帮手，叫谢惊鸿，你叫他小谢就可以！” 谢惊鸿眼眸弯成小月牙，勾起丝丝和善笑意，“嫂嫂好。” 顾朝手下产业很大一部分是服装贸易，而右兰在谢惊鸿身边，一起守着海市洋行，平时接触的都是洋人，一方便要撑起自家招牌，一方便将“东西”展示给洋人看，右兰的日常穿搭，都是经过培育出来的设计师精心搭配。 又因为右兰模样生的可人，许多款式往她身上一放，哪怕让魏岚这个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去看，也不会觉得逊色或过时。 而如今回归故里，考虑到老家的情况，右兰很聪明，衣着方便并未出格，而是选了一套当下年代国人比较能接受的盘口衫、百褶裙。 和百年身着长衫之换色、不换款的谢惊鸿站在一起，俨然是一副美丽的画。 青砖小巷，女孩小腰纤细抱着小包裹，身侧少年长身侧立，一手黄藤行李箱，一手举着通黑的雨伞像前倾将女孩整个照在阴影里……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 都是唯美的画。 不是芳夏误会，实在是右兰和谢惊鸿的一身行头实在过于般配，她才会误以为两人是…… 没有深想，芳夏不会说话，便朝谢惊鸿笑着点点头，随后连忙摆手连忙错开步子，请两人进屋。 院里孩子们咕哝嘻嘻哈哈的声音十分悦耳，右兰往前两步还没跨进门槛，就笑着道： “哥哥和岚姐姐都回来了吧？说起来，邵哥儿和晗姐儿今年也有六岁了，我有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变没变样子……” 右兰说着话，谢惊鸿跟在她身后漫步往院里走。 两人前脚才踏过院子门槛，边听巷子里一阵踏着水声的步伐声由远及近。 随着越近，一声属于少年才有的明朗嗓音传来： “右兰！” 第563章 喜悦 倾慕 谢惊鸿长眉微拢，正要侧身去看，前面右兰动作比他更快，已经转身越过他跑出去几步。 “风遥！” 欣喜、惊讶还有不可思议。 右兰没想到过会再见纪风遥，尤其是在老家。 一时之间，年幼时的记忆一一浮现眼前，右兰十分感怀，冒着小雨跑进纪风遥跟前，拉着纪风遥左右打量。 “好啊你这个小哭包！这几年都吃了什么好吃的？怎么长那么高？小时候都是我比你高半个头！” “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当然比女孩子高……你记不记得铁蛋，他现在比我还要高。”纪风遥笑容明朗望着右兰。 期待已经的相见终于视线，此刻的心情，纪风遥无法言语出来。 纪风遥长得很漂亮，这种漂亮并非说他像女孩，或者阴柔，而是属于俊秀的一种。 而此时，他那双澄澄清澈杏眼如水、许多女孩都无法比拟的漂亮眼睛，此时盛满右兰的小脸。 倾慕。 喜悦。 同性最懂同性的想法，尤其是觉得被冒犯的时候。 谢惊鸿收了伞立在院门一侧，下意识攥紧手中伞柄，也几乎实在顷刻之间，有种要冲出去的冲动。 沾染泥点的青（黑）色布鞋挪动半寸，还未踏出，肩头便被觉肩头一紧，难动分毫。 谢惊鸿蹙眉回头，同样俊秀的面容不如纪风遥那版的干净、明朗，而是笼罩一丝阴翳的戾气。 顾朝接过他手里的伞，淡淡道：“占有欲太强，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落下，顾朝将伞抛出，同时喊道：“接着。” 纪风遥应声抬手，利索的将伞接住撑起，同样将伞倾斜一边，将右兰稳稳笼罩在阴影之中。 “你别光顾着我，你看你，肩膀都打湿了。”右兰笑着推阻，将纪风遥手中伞柄竖起，成功的为两人遮蔽风雨。 细节早已注定结果。 右兰对谢惊鸿的偏袒坦然接受，而对纪风遥，却又是下意识的关照。 当局者迷，如今谢惊鸿看见这一幕，下意识觉得这是右兰对纪风遥的喜欢和偏袒。 可事实却是，右兰还像小时候一样，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关照纪风遥如关照弟弟一般，坦然更自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朝的社会阅历及经历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人，看得也自然更清楚明了。 当即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他拍拍谢惊鸿的肩膀，道：“先进屋。” ‘占有欲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惊鸿脑海浮现那个姓衍的男人，他明白，这是顾朝的提点，也是提醒。 谢惊鸿轻薄唇瓣抿起，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他深深看了巷子里交谈甚欢的两人一眼，选择跟顾朝一起进屋。 “嗨哟……这会儿就回来了？我说让你去接，你非不……”魏岚在堂屋斗三个小包子玩，见谢惊鸿进屋唬了一跳。 “岚姐姐。”谢惊鸿敛下戾气，笑的眉眼弯弯，俨然一副乖巧少年的模样。 顾朝瞧在眼里，不觉冷哼一声，心道：现在的年轻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刚才就应该等谢惊鸿打起来，再把魏岚拉过去，瞧瞧他的真面目才好。 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添堵。 第564章 提点 顾朝正想着，便收到了魏岚的一记白眼。 “鞋子都湿了吧？我去给你拿一双。” 腾出地方让谢惊鸿坐，魏岚前后张罗，“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的鞋，就先穿朝哥的……” 魏岚进了房间，顾朝斜了一眼跟包子们一起坐在竹床上谢惊鸿，“你过来这一趟，自己没带鞋？” “带了。” “那你穿自己的。” “……”谢惊鸿一阵沉默无语，坦言道：“岚姐姐说我穿你的。” “她说的不算。”顾朝淡淡道，态度又冷又莽，跟老牛一样。 顾朝将谢惊鸿、右兰、纪风遥三人之间的事看的清楚明白，却又在自身身上犯了同样的问题。 应了那句话，男人都大度，可触碰到了他的雷池，又会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小气较真。 魏岚翻出一双从京市老弄堂里买的新布鞋放到谢惊鸿脚边，转瞬又问：“对了，右兰呢？” “在外面和一个小朋友说话。”谢惊鸿如实道。 魏岚转头去看顾朝，后者点点头。 魏岚便明了了。 谢惊鸿口中的‘小朋友’，指的就是纪风遥。 不过现在局势似乎比预想中好，许是有顾朝坐镇吧？ 魏岚想着，便放心了一些。 回头见谢惊鸿还在那儿坐着，根本没有换鞋，魏岚蹙眉不解问道：“怎么不换鞋？湿哒哒的穿着多难受？换下来一会儿我给你洗洗。” 谢惊鸿薄唇勾起乖巧的笑，目光若有若无撇了顾朝一眼、 就在顾朝以为他会推辞，然后拿出自带的鞋换上时，谢惊鸿却恶趣味的说道：“他不要我穿。” 顾朝：……？ 行。 好小子，我敬你是条汉子。 顾朝呼出一口气，很快肩膀上挨了魏岚的两记打。 “她头一回上门，怎么说也是客人，你看你心眼小的……” 顾朝不说话，却又呼出一口气：我心眼儿小？哼哼……行，我心眼小。 回头还想跟我妹子好？你做梦吧。 顾朝睨了谢惊鸿一眼，闷闷的想。 而谢惊鸿仿佛揣摩到了他的想法，登时对魏岚示弱道：“岚姐姐，还是算了吧。不然朝哥以后不同我跟右兰。” “你怕他给你使绊子还在这扎他的心？”魏岚笑了笑，拍拍谢惊鸿的肩，“快把鞋换上吧，我跟你哥绝对的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但前提是，你自己也得把握好分寸。” 谢惊鸿心思深沉，魏岚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她这话虽死提点，但也是心中真是想法。 右兰喜欢谁，愿意跟谁在一起，非特殊情况，他们不会插手，但因为都是自家孩子的缘故，也希望大家多讲一点“武德”。 谢惊鸿会意“嗯”了一声，绽放出明亮笑容。 再是深沉的心思，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屋一早就收拾好了，走，我领你过去看看……” “好！” 右兰还住她从前的房间，谢惊鸿则住以前顾朝睡的屋。 前几天小琛在那张床上尿了一泡，早被魏岚洗干净换上新的被褥凉席。 家里来了客人，四间房间住的满满当当，顾阳不由多想了几分。 第565章 一公顷 这房子毕竟是顾朝的，当初他们一家四口搬过来的时候，就是顺带帮忙看房子的，现在顾朝回来，他们就不好在住下去了。 夜里吃饭的时候，顾朝、顾阳还有芳夏谢惊鸿四个坐大桌，魏岚和右兰一起，带着三个小包子单独坐小桌。 右兰是今天回来才知道小琛的存在，对于这个可爱的小侄子，右兰喜欢的不得了，吃饭时一直夹菜逗弄。 魏岚看着都不好意思了，“你就算自己不吃饭，也应该雨露均沾吧？邵哥儿和晗姐儿都眼巴巴望着你呢。” 右兰吐了吐舌头，赶紧给邵哥儿和晗姐儿补上。 这边闹着，主桌那边，顾阳晃了一下酒盅，点点桌子道：“现在家里条件也比以前好了，我跟芳夏琢磨想另起一个屋，之前你们不在家，联络不方便，现在你们回来了，这事儿也想看看你们的意思。” 盖新房是喜事，但如果顾阳另外盖房，这边的小院就没办法再看顾了。 没人住的房子，衰败的最快。 魏岚手上动作微微顿住，有点舍不得。 “盖，盖大的。”顾朝颔首，“之前做生意，z府给批了奖励条子，一公顷的使用地，我原本是想这找地方盖楼盖厂，现在也不用想的，就盖房吧。” 谢惊鸿：…… 顾阳：…… 魏岚：…… 芳夏：？？ 顾朝之前引进外汇，帮助国家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难题，在生意方便，国家也有为他辅助开绿灯的意思。 不过他的话，还是让一桌子的人无语到了。 盖房子，盖一公顷地的？ 人间清醒的芳夏立即打手语问：一公顷地是多大？ “一公顷就是10000平方米。”怕芳夏不明白，魏岚又道：“就是六百多亩。” 芳夏张大嘴巴，望着顾朝打手语，手都在抖：咋盖那么大的房？你把整个村盘下来也没得六百亩啊！ 这话也是问出了魏岚的心声，有这批条干啥不好？不该厂不该放，去京市三环外圈一块地，别说几辈子，后面十几辈、二十几辈的子孙都不用奋斗了。 却顶顾朝道：“我钱也挣够了，够自己花也够老婆孩子话。国外不很多那什么庄园？又是大别墅又是种花喷泉的，咱们怎么就不能自己搭？” 老婆孩子都在身边，顾朝高兴，多喝了几杯思绪模糊，嘴也跟着保不住门儿了，想到什么说什么：“该打点儿房，以后孩子住也行。” 魏岚被他气笑了，哼道：“你就是请一头母猪回来，一胎下十个崽儿也住不了那么大的地儿。” “不要十个。”顾朝摆摆手，“再要个姑娘就行了。” 魏岚一秒气成河豚，背过身监督三小只吃饭，再懒得看顾朝一眼。 那边顾阳一阵无语，听到顾朝一系列说辞，也不由露出些笑意，“孩子随缘，这事儿急不得。” 说着又跟顾朝捧了一杯，谢惊鸿坐在那桌，唇瓣象征性点了点杯子。 边吃边唠，顾朝之后又提起工作上的事，想邀顾阳一起出去发展。 第566章 给我一点时间 村里这一亩三分地，一眼就看到头，很难再有发展。 顾朝知道，曾经的顾阳有多么优秀，现在的顾阳，也还是优于绝大部分人。 他觉得，顾阳应该出去闯荡闯荡，开阔一下视野，争取到更多的更好的条件。 顾阳的想法，却完全跟顾朝想驳。 顾阳能理解顾朝的好意，但大抵是过去那些年过得太苦，顾阳更期待带着妻子、儿女过安逸平淡的生活。 或许没有那么富裕，但是足够自给自足，这就是幸福。 普通人和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的幸福。 亲兄弟之间说话敞亮，彼此尊重理解也不存在什么抱怨、埋怨，这事之后便也像不曾发生过一般，大家依旧说说笑笑，相处和睦。 而大概是魏岚和顾朝事先提点过的缘故，右兰、纪风遥和谢惊鸿三人之间并未激起太大的水花。 甚至在魏岚他们离开之前，纪风遥先一步做出决定，返京市纪家，接受z府补助和培养。 纪风遥临行的前一天，魏岚才得知消息，担心纪风遥一个人在京市寸步难行，魏岚特意写了一份书信，口头委托纪风遥送到为京市魏家。 到时候魏家看到书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纪风遥单纯的以为是家信，所以也并未起疑。 小小少年郎敏感且自卑，曾经以为魏岚的那一席话，是阻止他喜欢右兰，后来看见谢惊鸿才明白什么意思。 她是怕他收到伤害。 纪风遥喜欢右兰，也不会轻易的就放弃。 但他十分清楚，谢惊鸿年长他三岁，各个方便的条件都碾压他，以他现在的资质背景，连谢惊鸿都抗拒不了，更别说接近右兰，和右兰相处。 所以，他选择了当下对他最有利的。 只是被魏岚一行人送到火车站时，临上车前，纪风遥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魏岚挽住顾朝的胳膊，给顾朝使了一记眼色，顾朝会意搂住谢惊鸿的肩膀，“她们刚说想吃枣糕，赶紧的，别一会儿小贩走了。” 魏岚无意偏袒，过段时间不出意外，他们会先到海市，之后回去港岛，紧接着便是远渡。 纪风遥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和右兰见面了，所以她有意腾出一席之地，让纪风遥对右兰做最后的告别。 身边的人都走了，右兰有点茫然，不过看见纪风遥哭，她也跟着红了眼眶。 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纪风遥的脑袋安抚，伸手才发觉，他高她太多，已经够不着了。 “好了，别哭了，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看看，旁边的人都在看你。” 纪风遥眼眶泛红望着右兰，遗憾的表情似极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又无助。 右兰莫名的觉得更伤心了，她嘴上安慰着纪风遥别哭，自己却哭愈发大声。 “别哭……”纪风遥上前一步，将右兰拥进怀里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右兰肩头，唇瓣轻动吐出了几个字： “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我会去找你的。” “走近，给我一点点时间。” 正文完。 第567章 衍邑番外（一） “先生，先生？衍先生？” 翠翠腹部高耸，胳膊上挂着菜篮子费力敲着小院木门。 敲了半晌无果，翠翠以为这回又要无功而返时，院门却“吱”的发出一声酸牙的声音，支开一条缝隙。 翠翠推门而入，路过门口天井时格外小心。 她以为屋里没人，绕过影壁才发现，衍邑在家。 只是自从去过京市又回来以后，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话越来越少，也不怎么活动了。 还在柿子树对应南边的墙边下，又种了一颗葡萄树，一有时间就搬着摇椅坐在树下，不论多冷、多热的天，一坐就是小半日。 衍邑躺在摇椅上睡的很熟。 这两年他工作比较清闲，几乎没有加班加点的时候。 可不知道为什么，人就是苍老的厉害，眉宇间淡淡的川字细纹永远去不掉，鬓角寸长的头发依稀能看见几根花白。 翠翠把他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放在小桌上，又捡起毛毯轻轻抖干净给他盖回腿上。 她拎着篮子和茶壶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花茶。 翠翠动作很轻，可茶壶落在玻璃面的小桌上，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响。 “嗯……” 衍邑醒了过来，却并未睁眼。 他喉结滚动，长腿轻蹬了一下，摇椅便跟着前后晃动起来，“跟你说了多少次？身子不方便不要来回跑……” “吉哥地里刚收了应季新菜，家里吃不完，让我给你送的。”翠翠道。 吉哥是翠翠的丈夫，海市人，原来是在泉城路这边卖菜的小贩，翠翠常光顾，一来二去便相熟了起来。 “卖菜的就在门口，我要吃自己会买。” “我不放心你。” 翠翠垂下眼帘，愣愣站在原地，以为衍先生会像以前一样，训斥她一顿，但这次没有。 衍邑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翠翠又站了一会儿，便开始挪动步子找事干，被子拖出来晾晒，床单泡起来洗，灶上蒸上米饭……屋里各个角落都扫干净，擦干净。 全部收拾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翠翠擦去额头上的汗，搬了小马扎坐在衍邑身侧，倒了一杯花茶小心翼翼的喝着。 花茶好像除了香一点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 翠翠甚至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太太会喜欢喝花茶，而且连衍先生现在也爱喝了。 他以前…… 嗯……翠翠顿了顿。 衍先生以前不能说不喝，但从来也不忌讳这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只喝花茶了。 “衍先生……” “嗯？” “太太不回来了吗？” 犹豫很久，翠翠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空气凝结，翠翠有点怵得慌，衍邑却在这时开了口：“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唉……？” “幸福就可以了。” “……回不回来，有什么所谓。” 翠翠沉默一瞬，又问：“那衍先生怎么办？” 吉哥答应过她，她想看望衍先生，随时都可以来，可以后孩子出生了，总有估计不到的地方。 衍邑“呵”的轻笑一声，长睫颤动睁开狭长的眸。 他专注的盯着光秃秃的葡萄树树藤，道：“看看书，喝喝茶，明年就是第三年了，也该结葡萄了……” 看，生活还是很充足，很有乐趣的。 翠翠低下头，脑侧斜梳油亮亮的麻花辫锤在膝前，她顶着发尾出神，久久没有言语。 太太是个好人的。 她很喜欢太太。 但也喜欢衍先生。 她希望，如果可以的话，衍先生也能幸福。 可是这些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翠翠在小院里没有待太久，在后锅里炒好菜装碟，又架在前面蒸米饭的锅里。 翠翠解了襜衣拎着空篮子往外走。 “我回去了衍先生。” 摇椅静止，男人眼眸紧闭、呼吸深沉，没有答话。 偌大的小院空荡荡的，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孤寂极了。 衍先生得了跟曾经太太一样的病。 这种病，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翠翠心中轻叹，把衍邑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轻手轻脚带上院门，朝山下走去。 * 衍邑自知有愧，从京市那回之后，别说拜访魏家，就是京市也不曾去过一回，只在年节之时，委托人带一份节礼到魏家。 几年皆是如此，却在1988年的中秋节后，有了一丝丝不同。 送节礼的人捎回来一封盖着军戳的信。 衍邑匆匆几眼看完，马不停蹄订票赶到了京市，直奔军附属医院。 彼时魏学良刚晋五十二岁，身体却如山倒，年轻时候大杀四方的后遗症一一浮现。 那么威武的一个人，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时睡时醒，每日靠化疗度日。 衍邑站在病床前，看着带着氧气罩消瘦只剩一把骨头的魏学良，简直不敢认。 【“老子可不留吃白饭的，你想留下来，就得给老子想清楚了，以后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老子让你死你就死，老子让你活着，你他娘就算被砍了脑袋，也得爬着回来。” “小衍呐，我这要去开会，一会儿过来个姑娘，我不知道她今天穿什么衣服，反正顶好看的那个就是，那是我闺女，你看着点，别让她乱跑……” “瞧见没有？上头奖给老子的新皮卡，你还是第一个坐副驾的，怎么样？是不是比老郭那个混蛋玩意儿的车要舒服？” “哈哈，今儿心情好，你魏阿姨炖了肉，走着，家里吃饭去！” “小衍……” “小衍……”】 过往点点滴滴浮现眼前，衍邑喉头发紧，心里涩的厉害。 曾经第一次骑马掉下来被马踩断腿都不曾落过泪，却在这时泣不成声。 “魏军长……” 魏学良虽然严厉，嘴上从来不客气，可对他是真的好。 如魏学良将衍邑视作亲子一般，衍邑也早就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时隔多年，再见到衍邑，魏学良心里同样五味杂陈，只是如今已经没了说话的能力，一些事情，无法亲口跟衍邑讲。 魏学良手指动了动，泛红的眼睛睨向一旁的魏临。 魏临适时站出来，将一个小盒子和一封信双手慎重的交给衍邑，“爸他现在不能说话，信是之前还能动的时候写的，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 “你看吧，看完就明白了。” 魏临转身出了病房，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衍邑坐在病床边缘，当着魏学良的面将信拆开。 一边流泪，一边看，看完整封信，他抖着手拆开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在看到那枚三颗星一枚小太阳的徽章时，衍邑终于忍不住，“咚”的一声跪在魏学良身侧，沉声忏悔，“对不起……魏军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是他的徽章！ 是十年前，魏学良在h省强行撕下去的那枚徽章！ 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愧对魏岚，愧对魏家，更愧对魏学良和党。 可就是如此，魏学良还对他抱有期望，还愿意给他机会。 衍邑额头抵在魏学良手上，声音恢复曾经的果干凌冽，“我以军人身份起誓，誓死守卫我华，战役不平我不归。” 我若先归，必身死。 “请魏军长放心！” 他一声声铿锵有力，魏学良一阵感怀，眼睛大瞪，眼泪颤抖滚出。 魏学良挪动手轻轻摸了摸衍邑的前额，费尽力气直逼得额角青筋暴起，才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眼: “越战总……总指挥官听令……路顺风。” 衍邑起身身板站的笔直，冲魏学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捏着徽章和夹在信中的举荐信转身离去。 两天后，军方机场: 众多身穿松枝绿制度的年轻人整齐排列，领队军官认识魏家人的面孔，看到场外老少落泪的几人，想了一下，开口道：“十九师一列一排，衍邑出列！” 领队嗓音洪亮，声音刚落下，衍邑身板笔直一身正气，正步踢腿出列，“到！” 领队呼出一口气，声音劝和下来：“60秒。” 衍邑会过意，想也没想本想场外的三人。 “魏阿姨！魏岚……这是你和顾朝的女儿？很可爱。” 魏母年纪大了，不能长时间守在一圈，魏岚就和魏临、宋琪轮班守，上回衍邑去时，正好魏岚不在。 魏岚轻声“嗯”了一声，眼尾通红什么也没说，怀里三岁的小粉团子却如事先教过的那样，伸手要衍邑抱。 小粉团子香香软软，衍邑一身军装，皮肤肌理到骨血深处，仿佛激活了某种烙印，硬邦邦的，抱着小团子不知怎么是好。 三岁的顾娇娇在衍邑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子，呲着小米牙认真用小奶音道：“叔叔一路顺风，妈妈让我告诉你，姥姥姥爷，还有舅舅、妈妈，等你回家吃饭。” 稚嫩的童言童语，再度让铁血汉子陷入动容之中。 衍邑刚说出一个“好”字，身后传来响亮哨声。 时间到了。 “照顾好魏军长。”没有迟疑的将小团子递给魏岚，他声音冷冽的像刃一样，“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言罢转身，背影英勇啸肃，带着……决然的横心。 “报告！十九师一列一排，衍邑归列！” “收到！登机！” 衍邑端紧怀里的装备，狭长的眸睁大通红，生怕眼泪落下，更不敢回头。 战役不平我不归。 我若先归，必身死！ …… 边界越军挑衅，挑起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次，军方派兵前往，断断续续经过长达两年的时间，才将一切平息。 1990年，远支正规军归列，19师共计10172人，归列9458人，折损624人，其中总指挥官无故失踪，无处可寻…… 第568章 衍邑番外（二）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么？我刚从楼下上来，一楼服务台的姐姐说新来的总裁老帅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刚接手还在走流程吗？她们怎么知道的？” ieo大厦49楼，工作隔间里，面容精致的白骨精们交头接耳聊八卦。 “是真的！说是因为原来那位邓总员工工伤事一直没有处理妥当，家属总来闹腾……这事儿本来不用那么大的咖位去处理，可能新官上任三把火吧？服务台小姐姐说了，总裁带人亲自跟家属谈的，就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另一个隔间里，暗伏偷听的白骨精忽地起身，插入几位同事的话题不忘爆出更大的料：“这算啥，你们都不知道吧？这位新来的总裁，据说是集团两个月上找回来的……” “小道消息还说发现时是在海里，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傻子……” “怎么可能！你这小道消息肯定不靠谱，要真是傻子，这么大的公司能交他手里？哎哎哎，姐妹们别理她，烦死了！” “怎么不靠谱？这是是认识主管唐谣谣说的！你们不信就去问！”小瓜子脸白骨精生气了，也不顾之前闺蜜叮嘱的要把嘴巴闭严实，叭叭叭的全说了出来。 众人心里一记咯噔。 啥？ 人事主管说的？ 那那那，那些事儿不会是…… 众人瞪眼，还没从惊愕中回过身，一阵“嘚嘚” 有规律清冷的步声传进耳里，紧接着便见一个小西装a字裙前凸后翘的女人踩着恨天高奔向门口，“总裁，您请～” 话腔带钩子，话音落下，还不忘眨眨美眸放电。 隔间里的白骨精们呆若木鸡。 这…… 不就是刚才她们念叨的人事部主管，唐谣谣么？ 平时傲到天上去的一个人，这会儿就跟后腿一样。 众人不禁对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再次产生质疑，而就在这时，又是清脆的“嘚嘚”两声。 一条修长的腿先踏入工作区大门，紧接着一张俊朗深邃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人肩宽窄腰、面容英俊，一双眉眼格外深邃，许是听见了刚才白骨精们的议论，他狭长的眸轻轻上抬，居高临下斜睨向隔间里的女同事。 又a又欲，极具危险、侵略性的眼神，一干白骨精全部定格，打印机“笃笃”、“滴滴”的声音都跟着停止了，整个工作间瞬间鸦雀无声。 傻个锤子啊！ 绝对是唐谣谣那个死女人想独吞，所以说出来的谎话！！ 这么帅，还多金，就是傻的我也可！！！ 白骨精们面上一本正经，实际心里早已喷出火焰山，一个个眼睛发光跃跃欲试。 唐谣谣近水楼台，扭着小腰殷勤道:“总裁，要不要喝咖啡？我再带您熟悉一下环境吧～这边是工作区，您的办公室在那边，全景观落地……” 对上男人居高临下寡情的目光，唐谣谣腰也不扭了，立马站定规规矩矩道:“您稍等，我这就去调来魏小姐的保险单！” 不用男人开口，唐谣谣火速转身，很快拿了一个文件夹回来，双手恭恭敬敬递到男人手上。 男人雷厉风行，拿了东西就走。 唐谣谣擦了一把冷汗，心道:算了吧，这个不是老娘能驾驭得了的。下一个更好更乖！ 工作区域恢复平常，嗡嗡有些议论声，唐谣谣板着脸，一巴掌拍桌上，“嘀咕啥呢！还不快干活？全勤奖还要不要了？” * “我跟您一起上去吧？” 车子停进医院停车位，后视镜里，男人西装衬衫领子拉开，领带歪歪扭向一边。 司机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家人很难缠。” “不必。” 男人睁开狭长的眸，稍稍整理仪表，拿起文件夹退开车门，虎步生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男人的背影，司机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那家人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 医院是很普通的人名医院，连三甲都不是，鱼目混珠人很多，沿路被人行注目礼来到609号病房。 男人屈起手指，“叩叩”敲响门。 “我不想看见你们！再来烦我，我就把你们全部举报！” 病房里，歇斯底里的女声传来。 “……”男人静默一瞬，薄唇轻启清冷吐出几个字，“我是公司负责人，过来协商处理员工工伤事件。” 他事先了解过这件事，之前说是女员工熬夜加班猝死，家人上公司闹索要赔偿，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人又没死，但是因为昏迷无法工作，还有医疗费用，家人碰不罢休。 家属那边说不通，所以他才会来医院，试图从当事人下手。 该有的赔偿一分钱不会少，不该花的，一毛也不会掏，这是他做事的风格。 病房里安静一瞬，很快传来女孩略显慌张的声音：“进来吧。” “你就站在那里……” 来时早已想好措辞，可转身看清人脸时，男人倏地顿住。 女人黑长直乱糟糟的，精致的瓜子脸苍白消瘦，一双眼睛乌黑大得出奇，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给整个人缩在床里侧坐着。 给人的感觉，犹如一直惊惧炸了毛的猫。 她在害怕，在不安。 男人微微怔愣，五官周正凌厉的脸上浮现一丝迷茫。 可是…… 为什么呢？ 不等他多想，女人的神情再度发生变化，恐惧，茫然，惊喜…… 紧接着从床上跳下，期间撞到床头柜，玻璃杯落地碎了一地，她踩着玻璃渣，踏出一路的红色脚印，仿佛不知疼似的，奋不顾身的—— 扑进他的怀里。 时间仿佛按下静止键，男人一直安静、纯白的世界里，突然多出一枚色块。 是娇艳的红。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人推开，怀里人突然抬起头，成年女性精致的面孔，却露出与之不相符的清纯与依赖。 她在哭，大抵的眼泪不要钱一样的外涌，却滴滴灼烧他的心。 她说: “你怎么才来啊……我怕死了！” “我爸我妈不要我了！他们把我送到这里，这里好可怕！那些人说是我的父母，还骂我是疯子！” “我是魏岚，可我不是他们的魏岚！衍邑，我害怕，我好害怕！”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苍白唇瓣娇纵撅起，很快又拧起眉心，唇瓣颤抖委屈的向下撇去，“衍邑，我害怕，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漂亮皮毛的小猫让总是人无法抗拒拒绝。 大掌缓缓上移将人搂进怀里，空白的脑海仿佛又多了一块色块。 是溢满遗憾的褐色。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沙亚亚不确定的问:“我……叫衍邑？” 那些人找到他的时候，叫他什么来着？ 怎么…… 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第569章 衍邑番外（三） 四九城衍家前脚刚把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找回来，集团总裁的位置才给出去还没坐热乎呢，就传出这位新总裁公然跟家里对着干，要娶一个二本大学、普通家庭出身的女职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ieo大厦49层工作间，平时精致出行、礼貌示人的白骨精们一个个都炸开了锅，有人甚至都爆了粗口了： “不是吧？我去！？？！！！” “就值夜班的时候晕了一下, 就、就被大佬看上了？？都市总裁文都没这么写的好吗！”小瓜子脸白骨精扭腰趴在小隔间挡板上，双手捧脸又惊愕又羡慕，“这么好的事儿怎么没轮到我身上？难道是我平时下班太积极？” 仿佛发现真理，小瓜子脸愤然举起拳头，“姐妹们，我先替大家试试毒，从今天开始没下熬到六点在下班, 要是我也钓到了金龟婿, 你们别忘了踩我的脚印追上来！” “拉倒吧你，就算加班半小时能钓到金龟婿，那你也得祈祷咱们集团再来一位新总裁才行。”旁边另一个白骨精涂上裸粉色口红，对着小镜子轻抿一下嘴唇，抬抬下巴提醒道：“行了，都赶紧搬砖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唐谣谣丢了那么大一块的肥肉，这会儿心情可不太好。” 花音刚落下，身后方向传来“哒哒哒”高跟鞋疾步的声音，隔间里的几个白骨精瞬间，一个个挺起腰板敲键盘的敲键盘，翻文件的翻文件。 集团大厦里议论纷纷，与此同时，衍家近郊的别墅里也不太平。 书房书桌那头，两鬓斑白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端坐在皮革座椅上，正严肃地翻看跟前文件，而书桌另一头, 站着一个西装革履模样与他相似的年轻人。 书房里十分安静，翻动文件的声音清晰入耳，两个男人面对面，谁也没开口。 直到最后看完厚厚一沓文件，衍父才抬起一双冷厉的眼，看向才找起来不足半月的儿子，“最近的总结我都看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手集团，同时将各项业务处理妥当，足以说明你的天赋。” “至于刚才你说的那件事，以后不必再提。”衍父食指中指并拢，将文件夹推去一旁，“我的儿子，哪怕是块朽木，与之相配的也不会是那样普通的女人。” 衍父仰身靠在椅子上，摘下眼镜略显疲惫的揉捏额角，强势命令道：“回公司去吧。” 衍邑身姿站立笔直，定制西装线条流畅，点缀出他黄金倒三角的完美比例，加之面容上毫无波澜的深邃冷眸，浑身气势格外强势冷冽。 “没有人稀罕那个位置。”衍邑侧过身，出门前斜睨他的便宜父亲，“而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话音落下，他已大步离去，书房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闷响，被关得严丝合缝。 衍父气的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而门外，一个中年贵妇拉住了衍邑的手，神情紧张紧紧盯着衍邑的脸，不敢错过他半分神情： “你爸脾气就那样，你别管他，这事儿妈做主，妈同意！那孩子妈已经看过了，很好，很不错，衍邑你……” 第570章 衍邑番外（完） “衍邑，衍邑……” 陈美华拉着衍邑的手不舍得打开，生怕这一松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会再次消失不见。 衍邑深邃眉骨皱起，身上气息沉下去不止一个度，可在触及陈美华目光的瞬间，他呼出一口气，妥协道：“我知道了。” 虽然对衍父的命令很抗拒，但在陈美华面前，对着那双流露出关怀温情的眼，衍邑做不到对待衍父那样的凌厉果决。 陈美华松了一口气，和衍邑顺着长廊朝楼梯方向走去，“如果你喜欢那个孩子，就找时间下个帖子，请她家父母一起，我们当面谈谈这事怎么安排。” 父母？ 魏岚的父母，衍邑已经见过。 那样一对冷漠又贪心的父母，会为魏岚考虑吗？ 哪怕坐下来长谈，所考虑的也是自身，或者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吧？ 衍邑下颚不悦绷起，却同意了陈美华的议题，“好，我会尽快安排。”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二楼楼梯口。 螺旋楼梯口的另一边就是一楼客厅，一个面容精致、身量小巧的女孩正坐在沙发上，双手紧张攥在一起，可见有多紧张。 只看了一眼，衍邑浮躁的心，便渐渐平息下来。 如果走流程可以让魏岚体面，衍邑愿意按部就班。 魏家三口子贪心，想要钱，他可以给，但…… 只许一次。 他不会让碍眼的人，持续出现在魏岚面前。 顺着楼梯往下走了两步，衍邑忽然扭过头来，“这事也希望您能费费心，未来，我不希望魏岚和魏家再有瓜葛。” 陈美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轻轻点头，“常回家里来看看。” “嗯。”衍邑颔首，几步走下楼梯提起沙发上粉色hello kitty便利袋，“走吧魏岚。” 小姑娘笑容盛装满脸，欢欢喜喜站起挽住了男人的胳膊，两人亲昵往外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看向楼梯的方向，“衍邑，不给陈姨打声招呼吗？这样会不会不好？你刚才不在，陈姨给我送来了吃的，软软甜甜的，很好吃。” 衍邑微微侧首看着眼眸弯成小月牙的魏岚，微蹙的眉头轻轻舒展， 回顾刚才拎包时无意撇的原因，衍邑薄唇弧度柔和，轻声解释：“那个叫布丁，有很多种口味。” “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安排人给你准备。” “那太好了！” 穿越异时空的少女年龄不大，心思单纯，很快被新鲜事物和美食转移了视线。 衍邑见她好哄，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这里这么富贵，不会有人举报吗？” “不会。” “为什么？” 牵着人一路走出大宅子，上车后，衍邑帮魏岚扣安全带，他狭长深邃的眼眸灼灼望着魏岚巴掌大的小脸，“你忘记了吗魏岚？我跟你说过，这里不是你原来的时代了。” 衍邑从医院带走魏岚时，除了魏家那边的以外，还不间断的出了许多小状况。 比如魏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再比如，魏岚说话的习惯…… 衍邑曾产生过怀疑，但在之后的相处之中，渐渐地，也蘑菇的了解到了个大概。 真的也好，假的也无所谓，这个世界离奇的事多了，比如衍邑自己。 从睁眼的瞬间，衍邑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被衍家找到之后，通过各项调查、检查，随着身份被确定，一些原本不存在的认知、记忆，抑或是技能，就好像跟归位似的，一项接着一项刻在了脑海里。 原本空壳子一样的躯体，好像鲜活了起来，又好像始终缺少了点什么。 空缺而又没有归属感的内心。 直到在医院魏岚…… 而在得知，魏岚可能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后，衍邑心里甚至萌生出一个猜测。 他有没有可能，和魏岚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衍邑不敢确认，但他心里一直有一句话想说： “能再次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他修长手指屈起，在魏岚额头弹了一记脑瓜崩，淡漠凌厉的面容此时含着浅浅笑意，如春日风光一般温和，“或许现在说这些话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当面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唔？” “美丽的小姐，你愿意成为我衍邑的妻子吗？” 魏岚被弹了一记脑瓜崩，本是双手捂着额头的模样，一听这话转过头来，黑黝黝眸子睁圆，连眼睛都忘了眨。 可是没过多久，她迅速转过头，脸颊爆红紧张地看向车窗前方，“你、你这太不正经了！我不愿意！” “那，魏岚同志，你愿意接受我，和我一起共同努力经营我们的家吗？” “嗯！”魏岚两腮微红，“哼哼”轻笑出声，虽是答应了，可转瞬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来，小脸扬起想要使坏的傲娇神情，“我愿意，但不能现在答应你。” “嗯？” “过去我追着你跑了那么久，这一次轮到你追我了！把我哄高兴了才可以！”魏岚说着话，双手抱肩扭头看向身侧窗外。 原以为衍邑会说点什么，却听一阵轻轻地“呲呲”声，车子竟然发动起来。 魏岚先绷不住了，迅速转身问道：“去哪里？” “买布丁、去电影院，想办法哄魏岚同志高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