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 逃婚 京城郊外的来升客栈是一座两层楼,楼下用饭楼上住宿,此刻天色尚早,饭堂里尚无来客,空荡荡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满脸惶急守在厨房门口,不住催小二快些,总算等到饭菜备好,一把夺过小二手中托盘,脚步飞快上了楼梯,风一般穿过围廊,来到角落里最僻静的客房门前,轻叩三下门板,压低声音说道:“晴也香,雨也香,饭也香,酒也香。” 随着吱呀一声低响,门开了一条窄缝,姑娘闪身而入,里面的人迅疾将门关上,眼巴巴看向她手中托盘,满含着期盼问道:“今日有酒吗?” 她的声音清脆,即便是不笑,听起来也含着些笑意,令听者心生愉悦。 “有的。”姑娘将托盘搁在桌上,指指上面的酒壶笑道,“我特意打听过了,老板娘亲手酿的女儿红,在此地名气响亮,常有客人专程为吃酒而来。” “好好好,好晴香。”她高兴得大力拍一下晴香的肩,在桌旁凳子上坐下来,拿起白瓷酒壶自斟一盏,仰脖子喝下去,赞叹道,“果真好酒。” 又斟满一盏朝晴香一举,晴香连连摆手:“奴婢有鸡汤,才不要喝那又涩又辣的东西,何苦来呢?郡主也把酒盏放下,先吃些饭菜再……” “啰嗦……”连喝三盏下去,郡主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晕,一双杏眼顾盼流光,笑说道,“既出来了,就要喝个痛快。” “别喝太多,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路呢。”晴香说着话,到床榻边整理衣物。 “过来坐下,吃饱喝足了再忙。”郡主冲她招招手,“既出来了,就把那些规矩搁下。” 晴香也不忸怩,过来在她身旁坐了,吃几口饭菜问道:“郡主,咱们为何要在客栈里等三天再继续赶路?这会儿可以告诉奴婢了吧?” “可以了。”郡主狡黠一笑,对她说道,“咱们出来前,我给哥哥留了一封书信,说是要到金陵外祖家去,哥哥自然派人往南去追,我反其道而行之,躲在这家客栈不动,待追兵到了几百里之外,我们再动身,他们怎么也料不到,我们会走在他们的后面。” “郡主好厉害,快赶上女诸葛了。”晴香冲她竖起大拇指。 “我就是女诸葛。”郡主半是得意半是自嘲,眼眸一转笑道,“索性都告诉你,其实我不打算去金陵,我准备往北到幽州去,以防追兵回转的时候,与我们迎面相逢……” 正说得起劲,突然听到哧得一声轻笑,她收了声警惕看向隔墙,狐疑说道:“隔壁有人……” 晴香摇头:“不会,隔壁客房我们可是付了银子的,刚刚奴婢经过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门锁着呢。” 看她依然侧耳倾听,晴香又道:“天快黑了,来用饭的客人多了起来,应该是楼下传来的动静。” 郡主点点头,舀起一勺汤到唇边,手却顿住,对晴香努嘴道:“我还是不放心,过去仔细瞧瞧。” 晴香应一声好,起身出了房门来到隔壁,从袖筒里掏出钥匙开了锁,哗啦一声推开门,借着廊下的灯光向里看去,空荡荡的没有人迹,进去揭开床幔瞧了瞧,又弯腰看看床下,摇头一笑向外走去。 “咔哒”一声,门从外面锁上了。 紧贴在门壁后的白衣男子轻吁一口气,小声道:“好险。” 另一边门壁后站着的人没有说话,冷眼看着他。 “你这是在怪我?怪我闹出动静惊动了福灵郡主?”白衣男子掸一掸衣袍,慢条斯理说道,“你说这福灵郡主,蝉变成黄雀骗过螳螂不说,还来个声东击西,小妮子诡计多端,有些惊着我了……” 那人依然没说话,也不再看他,只抬手下压,示意他住嘴。 白衣男子不肯住嘴,只是声音小了些,“福灵郡主身边四个丫头,分别叫做晴香雨香书香墨香,刚刚对的暗号为何是晴也香,雨也香,饭也香,酒也香?” 问着话看向对方,等着他的回答,就见他身形一动,人已跃出窗外。 白衣男子连忙追了出去,跟在他身后自语说道:“我明白了,给丫头起名字,总不能叫饭香酒香,书香墨香听起来雅一些,不过听说这福灵郡主不喜读书,倒像是文毓郡王的手笔。没错,那两个丫头的名字定是文毓郡王给取的。” 前面的人沉默着疾走,他在后絮絮叨叨:“我还有一处想不通,四个丫头都是福灵郡主的心腹,为何只带晴香?晴香明明最粗心,就说刚才她进到房里查看,就那么个查看法,再藏两个人都发现不了……” “她骑术最好。”前面的人不耐烦道。 “是了。”白衣男子恍然大悟,“还是明庚你厉害,一语中的。说到骑马,福灵郡主的骑术之精湛,令我汗颜。” 明庚嗯了一声,白衣男子问道:“你是赞同福灵郡主骑术精湛呢?还是赞同我的骑术太差呢?还是两者都是呢?” 问着话脚下突然一空,身子向前栽去,却也不慌,只是咦了一声,话音里犹带着笑意:“天塌下来有大个子先顶着,何况是小小楼梯?” 可前面高大的身影并未如他所料将他拦住,而是侧身一让,眼看着他栽倒到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往身旁一带,白衣男子堪堪站住,两手下意识胡乱抓摸着,直到紧紧抱住扶手,惊魂稍定,气急败坏埋怨道:“孙明庚你可太坏了,跟一介文弱书生开这样的玩笑,会闹出人命的……” 他的话未说完,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沿着楼梯冲了上来,姑娘脸色苍白神色张皇,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看,楼下一个胖子喊道:“上楼去了,快,追上去,看她还往那儿跑……” 随着这一声喊,两名短打大汉一前一后追了上来,风一般掠过二人身旁。 白衣男子看向明庚:“看样子是强抢民女,管不管?” 明庚不置可否,只抬眸向楼上看去。 那姑娘在围廊里焦灼奔跑着,后面两个大汉猫戏耗子一般边追边笑,一人笑道:“不往外面跑,往楼上跑,你这是自投罗网。” 另一个人笑道:“小姑娘,能进詹事府是你的福气,你就别假装烈妇了,乖乖得跟我们走,日后大富大贵了,你还得感谢我们呢。” “别说詹事府了,就是进皇宫,我也不稀罕。”小姑娘边跑边喊,前方一堵墙壁挡住去路,后面两个大汉并排而来,将她逼在墙角。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跳下去。”小姑娘抖着声音喊道。 一名大汉冲楼下喊道:“聂老大,她要跳楼。” “让她跳。”被叫做聂老大的胖子叉着腰仰脸向上瞧着,“跳之前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跳下来没摔死,摔成个残废,加上你那瞎眼的娘和年幼的弟弟,一家子老弱病残,拖累老赵头一个人,怎么活?” “老弱病残都是被你们逼的。”小姑娘一咬牙,闭了眼就要翻身越过围栏。 身后客房内,福灵与晴香冲了出来,一左一右紧紧扯住了她。她挣扎着喊道:“你们别拦着我,我宁愿残了死了,也不进詹事府……” “什么残了死了的,你既遇上了我,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福灵紧攥着她的手臂说道。 “又来两个,呀,这个分外俊俏。”另一名大汉咽一口唾沫,指着福灵喊道,“聂老大,把她送进去,一个能顶一百个,拿了赏金,我们这辈子不愁吃穿。” “瞎了你的狗眼。”晴香双眉倒竖,厉声骂道,“小小詹事府的狗腿子,也敢在这儿放肆,不要说詹事府,就是东宫太子,在我们姑娘面前也得礼让三分。” “吹牛皮你也……”大汉说几个字,突听楼下聂老大尖声叫了起来,“住手,都住手,下来,快下来,快下来……” 他尖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众人愕然朝楼下看去,就见聂老大满脸是汗,肥胖的身躯抖得筛糠一般,两手挥舞着,伸着脖子扯着嗓子,声音扭曲着不住嘶喊:“住手,快住手……下来,都下来……饶命,好汉饶命,饶命……” 再看他身旁,一位青衫男子长身而立,面沉似水眸如寒潭,气势逼人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他只手捏在聂老大肩头,随着力道加重,聂老大再说不出话,杀猪一般嚎叫起来,两个大汉被嚎叫声惊得从呆怔中回神,连滚带爬下了楼梯。 青衫男子松开手,聂老大身子向下一出溜,扑倒在地满嘴啃泥,两名大汉觑一眼青衫男子脸色,试探着过来扶他,聂老大推开二人,就地跪着问道:“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青衫男子嘴唇微动,他旁边的白衣男子抢先开口:“怎么?打听着姓名,还想报仇不成?你仗着詹事府之威,詹事府仗着东宫之威,横行惯了,心里不服是不是?” 聂老大听他提起东宫,言语间颇为不屑,心下一惊,忙低眉顺眼说道:“小人不敢,只是楼上这姑娘,她爹已签下卖身契,并非小人们强抢民女。” “他胡说。”楼上的姑娘大声道,“他们每隔两三个月就出城抢人,人进了詹事府后,他们再寻到姑娘们家中,逼着她们的家人签下卖身契,好堵住众人之口。” “姑娘可有凭据?”聂老大壮着胆子问道。 那姑娘一时语塞,白衣男子嬉笑问道:“那你说签了卖身契,又有何凭据?” “卖身契没有随身带着。”聂老大试图狡辩。 青衫男子有些不耐烦,皱眉看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弯下腰在聂老大眼前一晃,聂老大肥胖的身子又抖了起来,白衣男子道:“爷不耐烦跟你打嘴仗,你乖乖带着门里门外的这些狗腿子,到京兆尹那儿去投案,前因后果一五一十交待清楚,否则的话,小心你的脑袋……” 说着话一咬牙,阴恻恻说道:“也小心你全家的脑袋。” “小人遵命。”聂老大咚咚咚磕三个响头,冲两名呆立的大汉道,“扶我起来。” 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架起他,狼狈出了客栈,远远围观的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哄堂大笑。 有人带头鼓掌,又有人冲着二人举起酒盏,大声道:“多亏了两位侠士,来来来,我等众人敬两位侠士几杯酒,聊表敬意。” 白衣男子忙过去团团作揖,客气笑说道:“好说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应该的,喝酒?好,来来来,不醉不归。” 旁人自管闹嚷,青衫男子安静立在原地,抬眸看向楼上的福灵郡主。 ※※※※※※※※※※※※※※※※※※※※ 暗搓搓开个文,求支持求鼓励~ 青衫大侠 被救的小姑娘跪下去向福灵叩头致谢,福灵让晴香扶起她来,和气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等等,姑娘一一作答。 福灵又对她道,“若是以往,我会将你带在身边护着你,可如今我身处困境……”她歪头想了想,“这样吧,我写个帖子,你到成王府去找一位姓牛的大娘,她会给你个差事,你做了成王府的下人,詹事府的人自然不敢再来惹你。” “不必。”青衫男子清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此事闹到京兆尹面前,太子殿下自会得知,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定会彻查此事,以后,京城内外不会再有强抢民女之事了。” “先生说得有理。”福灵看向他,点头以示认同,随即又蹙眉道,“不过,荷花得罪了小人,难免他们会暗地里报复,还是让她到成王府去更为妥当。” 看荷花面现犹豫之色,问她道:“怎么?不愿意为奴为婢?” “不是,早就听说成王府待下人十分宽厚,这可是盼都盼不来的福气,我自然愿意,可我娘眼盲弟弟年幼,家中离不开人。”荷花低头说道。 福灵想了想说道:“那就尽快嫁人,你可有相好?” “我才十二岁,没有相好。”荷花涨红了脸。 “是我糊涂了。”福灵有些懊恼,求助看向楼下。 青衫男子薄唇微抿,想一想对荷花说道:“带着爹娘和弟弟搬家吧,他会帮你安排一切。” 说着话指一指正在不远处举杯痛饮的白衣男子,荷花看向福灵,福灵笑道:“我觉得这位先生可堪信赖。” 荷花闻听,冲楼下一福身,咬着唇羞涩说道:“那就烦劳先生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荷花就交给先生。”福灵冲青衫男子颔首致意,青衫男子略略点头算作回应,。 福灵又低低嘱咐荷花几句,荷花缓步下楼,来到他面前咬着唇福身施礼,他嗯了一声,抬脚向白衣男子走去。 白衣男子迎了过来,看一眼荷花,笑嘻嘻问道:“怎么?要收了她?” 荷花脸色一变,白衣男子脸上笑意更浓:“这一路上,收了几十个了吧?” 荷花扭身就要往楼上跑,青衫男子脚下一错,拦在她面前,说一声别怕,冷眼看向白衣男子。 “吓唬你的,害怕了?”白衣男子收了嬉笑,一本正经说道,“我姓廖,叫做廖恒,是镇国大将军孙启的军师,人们都叫我廖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荷花震惊看着他,他不笑的时候,白净的脸斯清秀斯文,就像是戏文里的书生。 廖先生看她不说话,又道:“不信?你想想刚刚那胖子,我一亮玉牌,他就吓得屁滚尿流,你总该信了吧?自然了,我是狐假虎威。” 他说着话,冲旁边的青衫男子挤了挤眼睛,青衫男子没看到一般面无表情。 荷花心中更加震惊,指一指青衫男子颤声问道:“难道他是,他就是……” “猜错了,他跟我一样,是魔王孙启的手下,我们都是小魔王。”廖先生又笑了起来,一张俊脸浮上邪气,“人称黑白无常,怎么?你还跟我们走吗?” “走。”荷花毫不犹豫,“我爹说了,镇国大将军不是魔王,是百姓的救星。” 廖先生哦了一声,冲青衫男子道:“进京后,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你。” “少废话。”孙启忍无可忍。 “他是,他就是……”荷花望着青衫男子,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不可说不可说,别人听到了会有麻烦。”廖先生笑道:“来,荷花过来,离他远些,他那个人凶神恶煞,很吓人是不是?你听我仔细跟你说……” “边城可是苦寒之地,你想好了?” “你可以搬到别的山清水秀的地方……” “你就做主了?要不要回家跟你爹商量商量?我觉得……” 廖恒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孙启皱了眉头。 缓步上楼,站在楼梯口望一眼围廊尽头处,伸手推开头一间客房的房门,唤一声来人。 “那人是谁?好生英雄好生威风。”晴香好奇道。 “管他是谁,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福灵打着哈欠倒在床上,闭了眼说道,“睡了睡了,明日一早还赶路呢,鸡叫就起,天不亮就出发。” 晴香为她掖一掖被角,她翻个身迷迷糊糊说道:“你也早些睡。” 没等晴香作答,就已沉沉睡去。 睡梦中有马蹄之声响在耳畔,若阵阵奔涌的惊雷,福灵突得坐起,晴香服侍她惯了的,十分警醒,跟着坐起问道:“怎么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福灵说着话瞠大了眼,喃喃说道,“不是做梦,真的是马蹄声……” 她跳下床去,低声对晴香道:“有人来了,快走。” 二人飞快穿戴整齐,拿上包袱出了房门,天空漆黑如墨,只有廊下几盏灯发着晕黄的光,刚到楼梯口,就听寂静中传来嗒嗒嗒几声脆响,有人在拍客栈的门。 “怎么办?”福灵僵立着,就听门外的人大声喊道,“开门,成王府文毓郡王在此,快快开门。” “来了,来了……”一位伙计慌忙答应着,衣裳只穿了一边袖子,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口跑。 “那个人,救了荷花的那个人,他一定也能救我。”福灵一把揪住身旁急得团团转的晴香,“他应该也住在客栈里,快,拍门求救,挨个拍,快……” 晴香朝着头一间客房冲过去,手没碰到门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衫男子站在门口看着福灵,目光沉静。 “先生救我。”福灵满是信赖,恳求看着他。 “怎么救?”他的声音有些冷淡。 “族长为了家族利益,逼着我嫁到荒蛮之地,那人是个老头子,又丑又凶恶贯满盈,我不愿意,从家中逃了出来。”福灵说得简短飞快,向他解释自己的处境。 他愣了愣,唇角不易察觉抽动了一下。 福灵看他不肯作答,向前一步哀求,“先生能救荷花,也能救我。” “你与荷花不同。”他沉声道,“她只是对抗恶人,而你是抗旨欺君。” “我走的时候,圣旨还没到,不能说是抗旨……”福灵急忙辩解着,就听吱呀一声,楼下客栈的大门豁然敞开。 她脑子里轰得一声炸响,后退一步看向面前的人,不置信质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他坦然道:“我知道文毓郡王,也听闻成王府的福灵郡主逃婚出走,一想便知。” 福灵叹口气颓丧不已:“你既知道了,自然不能帮我,即便是你,也不敢抗旨吧。” 她缩着双肩,身子微微抖颤,仿佛随时都会软倒下去,他的声音和缓了些:“如果你能放下成王府,我可以帮你。” 福灵眼眸中又亮起光芒,期冀看着他急切说道:“皇伯父只有父王一位同胞弟弟,他不会将成王府如何。我只要逃过这一阵子,待风声过后,再回宫向他谢罪,谁都不会有事。” 他看着她,双眸清冷声音冰凉,“成王庸懦,成王妃早亡,继妃无能,文毓郡王病弱,因福灵郡主明朗开阔,得太后喜欢,成王府方能得皇上几分眷顾,若福灵公主逃婚一事被太后知道,成王府日后吉凶难料。这些,你可想清楚了?” 福灵又退一步,后背紧靠在围栏之上,她一直以为,皇伯父是因与父王一母同胞,方对成王府分外眷顾。可眼前之人的话犹如几记重锤,将她深藏在心底里的疑虑硬生生砸了出来。 她想起父王说过的话,皇伯父虽与父王一母同胞,可他一生下来,就被抱到皇后宫中教养,听父王说,他只认皇后为母,对母妃与弟弟冷淡生疏,除去年节与母妃生辰,他从不去母妃宫中探望,若是偶遇,母妃忍不住嘘寒问暖,他会流露出嫌恶之意,避之唯恐不及,他登基后,也没有特意为母妃晋位,而是与其他先帝妃嫔一般待遇。 她又想起在太后宫中见到的皇伯父,他坐在太后身旁,与太后闲话着家常,说一些后妃大臣们的笑话,逗得太后笑个不住,太后一开颜,皇伯父就跟着龙颜大悦。 有一回皇伯父生病,太后前去探望,坐下来唤着他的乳名,伸手摩挲他的脖项,轻声问他可好些了,他就孩子一般跟太后撒娇:“母后一来,这病就去了大半。” 再想到父王甚少进宫,皇伯父也从未单独召见过成王府的任何人,反倒是她常去太后宫中,是以见到皇伯父的次数最多。 上回及笄礼后进宫拜谢太后,皇伯父正好也在,闲谈间皇伯父问她想要个怎样的夫婿,她脱口说道:“我哥哥那样的,性情温和,腹有诗书的。” 皇伯父笑问为何,太后笑道:“她知道自己性子野,得配个好性子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包在朕身上。”皇伯父笑道,“朝中青年才俊众多,定为你寻一门好亲。”又对太后道,“母后疼爱福灵,选上几个好的让母后过目,最终人选由母后定夺。” “好。”太后慈爱笑道,“不过呢,虽说是我定夺,也得福灵愿意了,我才愿意。” 想到此处,福灵心中纷乱,绝望看着眼前的男人:“先生是说,我非嫁给孙启不可?” 他敛眸不去看她汪着水的双眼,低声道:“为了成王府,你非嫁不可。” 福灵软软靠着晴香,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有谁在柔声唤她的乳名,圆圆,圆圆…… 随着呼唤声,有人疾步上了楼梯,来到她面前轻声说道:“圆圆,你在这儿啊,让哥哥好找。” 没有生气没有责备,话语间只有满满的关切,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怎么哭了?是不是这几日受苦了?”问着话,一手揽住她肩,另一手摩挲着她的脸,仔细为她拭泪。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来人,裹在黑色披风中更显文弱瘦削,长眉下一双星眸温和看着她,轻声说道:“这门亲事我也不愿,你回家后,我会进宫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哥哥。”福灵哽咽着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他怀中,哭着说道,“我愿意,我愿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在嫁人前疯野一次,就带着晴香溜出了门。” 文毓郡王笑笑,抚着妹妹头发道:“看来是哥哥误会你了。” 福灵抹一下眼泪,直起身子看着他,噘嘴笑道:“父王是不是也误会我了?太后可知道了?” “没有,对外说你病了。”文毓郡王笑看着她。 “那,这位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福灵探头朝哥哥身后一看,房门开着,却已不见青衫男子的身影,望向房中,空寂寂的,仿佛无人来过。 送嫁 福灵郡主的送嫁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这长长的队伍里,来自成王府的有乳娘牛妈妈,晴香雨香书香墨香四个随嫁的大丫头,王府仪卫司指挥使薛将军带着两百位手下,另有文毓郡王派来的长史魏大人并两名长随。 魏大人是文毓郡王最信任的人,文毓郡王病倒在床不能远行,恳求魏大人替他送嫁。 福灵郡主乘坐的车轿宽阔舒适,她红着眼圈趴在榻上,想着哥哥满是病容的脸。 临行前一夜,她到哥哥病榻前告别,哥哥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夜半不肯歇息,她怕累着哥哥,忍痛跟他告别。 告别时特意跟他约定,明日她离开的时候,哥哥不来为她送行,一来他的身子需要静养,二来省得分离时的感伤。 送嫁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薛将军突命停下,一顶小轿飞一般来到福灵的车轿面前,小轿停下轿帘揭开,露出文毓郡王苍白的脸。 他扯起唇角勉强笑着,唤一声福灵,哑着声音说道:“哥哥还有一句话嘱咐你,到了边城后,你无需挂记家中,一切有我,你只要自己好好的……” 福灵看着哥哥,哽咽难言,文毓郡王别过脸,轿帘无声放下,轿夫抬起小轿缓慢离去。 从来升客栈接回妹妹后,文毓郡王进宫,跪在御书房外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他跪了一天一夜,皇上不肯召见,他跟小黄门要来纸笔,趴在地上写,洋洋洒洒数万言,为妹妹据理力争,写好递到皇上面前,皇上随手掷于龙案,未看一眼。 又过一日,成王坐不住了,他戴上王冠穿上紫袍进了宫,径直闯进御书房。 庸懦了大半辈子的成王为了一双儿女,在皇上面前摆出泼妇骂街的架势,将这些年心中的愤懑不满委屈倾泻而出,连连质问皇上为什么对生母,对一母同胞的弟弟如此无情。 皇上也动了气,大声道:“朕生下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太后,喂饭的是太后把尿的是太后扶着走路的是太后,生病了照料朕的还是太后。你们说太妃生了朕,可在朕心里,她与别的先帝妃嫔一样,是个陌生的路人,为何非要逼着朕去亲近她?至于你……” 皇上指指他:“朕对你不错……” “没觉得。”成王一声嗤笑打断他:“你对母妃与我冷血,我不与你计较,可福灵一口一个皇伯父,敬爱你尊重你,你亲口许诺,会为她物色一位满意的郡马,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却出尔反尔将她赐婚给镇国大将军,堂堂皇上,非要在孩子们面前做一名卑鄙小人。” 皇上脸色更加难看,怔了怔咬牙说道:“敌国侵略我国十数年,是镇国大将军带领麾下出生入死,击退了敌军收复了城池,才有我朝如今的河山安宁,朕倾尽所有封赏他也是应该。” “你愿意怎么封赏他都行,可福灵是我的女儿……” “她也是朕的侄女儿,就因为朕喜欢福灵,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镇国大将军威风盖世,别人家的女儿,朕还不想给呢。” “他那么好,你怎么不让公主下嫁?” “公主是朕亲生的女儿,边境苦寒,……” 皇上话说一半惊觉不妥,忙忙住口,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摆手道:“这门亲事已定,无论你们怎么闹,都绝无更改,带着文毓回去吧,回去将功补过,只要福灵顺顺当当出嫁,朕就免去你们的冲撞之罪。” “我去找太后。”成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前几日福灵抗旨逃婚,朕还没有让太后知道,太后极重规矩,你若横生枝节了,只会失了她对福灵的眷顾。”皇上看着案头奏折,揉一揉太阳穴道,“你虽不成器,倒是有一双好儿女。太子他……” 太子太不争气了,东宫中美女如云,他却纵容詹事府出城强抢民女,且被镇国大将军撞个正着。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跟弟弟诉诉苦,可成王没理他,气哼哼转身出了御书房,指着两个小黄门大吼道:“抬上文毓郡王,回府。” 回到王府,成王来了福灵房中,对她说道:“我和你哥哥尽力了,如今的情势,我们只能接受这桩亲事,你呢,多往好处想,边城天高皇帝远,没有那么多皇家规矩束缚着你,你可自由自在,这不正是你喜欢的吗?” “女儿听说,那镇国大将军又丑又凶年纪老大,父王可见过他?”福灵跟着哥哥回府的时候,就知道非嫁不可,心中早已接受,她并不知道父王和哥哥进宫去求皇上,此时父王与她谈起,她想着索性问问那孙启,果真那般不堪? 成王摇头:“没见过,见过他的人很少,皇上也特许他不用上朝,听说他杀人如麻树敌太多,怕遭人报复,总是深居简出。” 福灵哦了一声:“他杀的应该都是狄人,难道京城里有敌国的奸细?” “也许吧。”成王摇摇头,“福灵啊,你不用过多在意他这个人,想来他军务繁忙,不怎么呆在将军府,你只需记住,你才是将军府的主母,把将军府后宅打理好了,那里就是你的天下,你可随性恣意,至于夫妻感情,敷衍着做好表面功夫也就是了。” 福灵哭笑不得:“父王与母妃就是敷衍着,做表面功夫吗?” 成王连连摆手,“我与你母妃不是,我打小就喜欢她,她身子弱,我捧在手心里疼着,还是没能让她多活几年。”提起先王妃,成王黯然神伤,良久才回过神来,“如今这个是太后给配的,我不惹她,她不惹我,各自安好,挺好,挺好……” 说着挺好,却是不住得叹气。 福灵咬唇道:“哥哥的身子,可是随了母妃?” 成王点点头,叹息更深:“你母妃身子虽弱,可性情散淡不爱操心,才能勉强活过三旬。你哥哥体弱不说,偏又心有七窍,我……” 成王的声音哽住,说不下去。 福灵默然半晌,艰难开口问道:“哥哥迟迟不肯成亲,难道是……” “他怕自己短寿,留下孤儿寡母。”成王摇头,“你不用记挂你哥哥,有父王护着他呢。” 福灵看着父王鬓边的白发,忍着心酸含笑说道:“家中有父王在,我万事放心,父王也请放心,不管到了何处,我都会好好的。” 福灵想着父兄,整日闷闷不乐。 夜里宿在一座庄院,晚饭时竟有酒喝,入口清冽绵软,几乎与来升客栈的酒一模一样,福灵借酒浇愁,连喝一壶下去,一夜酣睡无梦。 次日再上路,队伍渐渐远离了城郭,官道两旁是大片的田野,远处青山隐隐,细听流水潺潺,春光明媚,美不胜收。 福灵被四个丫头轮番逗引着,终于直起身子透过车帘向外观瞧,这一看,目光再收不回来。 她打小喜爱野外风光,无论晴天雨天,总是往外跑,母妃看她身子强健活蹦乱跳,又疼爱又羡慕,不许任何人拘着她。 稍大些,她缠着父王教她骑马,去的地方更多,行得更远,可是最远也就去过皇陵,听哥哥说,父王母妃曾带他们去过金陵外祖家,可她那时候太小,根本不记得。 白日里风光绵延,夜里美酒相伴,她的心境渐渐开阔。 虽说父王与继母貌合神离,可他身边还有母妃生前一力栽培的兰夫人,兰夫人眼里心里只有父王,有她照料父王,福灵甚是放心。 哥哥这些年因有太后关照,成王府常住着名医,宫里源源不断供应人参与珍贵药材,他的身子已越来越好,过一两年更强健些,纳一位他喜欢的郡王妃,再生几个小人儿壮大成王府,想想都令人兴奋。 至于镇国大将军孙启,福灵徐徐吐一口气,父王说得对,何必对他太过在意。 送嫁的队伍在前,大将军的队伍在后,天气渐热,午间的时候,大将军传令队伍停在背阴处,稍事歇息。 “这可奇了。”廖恒靠着马鞍,喝一口水囊里的水,笑说道,“以前我们行军,无论风霜雨雪,不能慢更不能停,如今不过稍热些,就得歇歇了?” 大将军端坐在一块大石上,认真擦拭手中宝剑,剑身反射着太阳光,斑驳投在脚边,随着他的手势,漾漾得晃动,他不紧不慢说道:“如今是太平时候......” 廖恒打断他:“来路上也是太平时候,怎么每日都是急行军?害得将士们叫苦不迭。” “都有谁叫苦?”大将军眼眸中寒光骤起。 “没有没有。”廖恒忙忙摆手,“我就这么一说,他们都是铁打的,没人叫苦,就我觉得苦,我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正絮叨的时候,就听前方车轿中传来隐约的笑声,摇头说道:“离京前两日愁眉不展,今日就笑上了,是想起什么喜事来了?还是夜里酒劲没过?小妮子有趣,我过去跟她说说话……” “回来。”身后一声断喝。 他忙站住了:“你放心,她不会记得我,有你在旁边,没有姑娘能看见我,就说那荷花,一应事宜都是我来照料,可她总是问起你,提到你就脸红……” 说到这句,话音里已满是委屈,“难怪我年纪老大,也讨不上媳妇儿。”委屈着话锋一转,指着大将军嬉笑道,“不过呢,你虽讨人喜欢,一样没媳妇儿。” “我有了。”他搁下手中的剑,指向福灵乘坐的车轿。 “你还得意上了。”廖恒哈哈笑道,“来升客栈的事她早晚会知道,倒要看看洞房花烛的时候,你如何面对她。” 他缓缓拿起宝剑,突然手腕一转,剑尖指了过来,沉声道:“不要再往她的酒里下药。” “你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廖恒脚下一跳,避开他的剑锋,“头两日看她伤怀,担忧她睡不着,就放了些助眠的药,后来没再放了。” 他嗯了一声,收剑入鞘。 “不过,来升客栈的女儿红就剩一坛子了,要不,换成我们的酒给她尝尝?”廖恒不怀好意问道。 “太烈,不行。”他摇头道,“沿路打发人去寻,口味清香绵软方可。” 以身犯险 一路向西车行缓慢,时令渐已入夏,夜里一场大雨,冲淡连日来的炎热,送嫁队伍趁着凉意提前上路。 行了半个时辰,车底猛得一震,剧烈晃动着向一侧倾倒下去,福灵被甩出去,趴倒在车壁上,眼前金星直冒。 四个丫头都甩在不同方向,紧紧抓着就近的车柱,齐声喊着郡主,雨香试探着要爬过来扶她,刚刚稳住的车身又是一晃,福灵忙道:“都不许动,车身已经倾斜,乱动的话,也许会翻倒……” 说着话心里咯噔一下,官道右侧是一条河沟,车身向右斜着,就是说她们此刻都已悬在空中,喉间不自觉吞咽几下,放轻声音说道:“抓着车柱不要乱动,外面那么多人,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话音未落,外面惊呼声马嘶声奔跑声叫嚷声,已乱作一团。 有人喊:“车轮陷在泥里了。” 有人嚷嚷:“赶快先解去马套。” 有人胡乱出着主意:“不行,得先抬车,先把车抬起来。” 有人唱反调:“还是先救人。” 有人担忧:“车已经歪成这样了,再上去救人,非翻到河沟里去不可。” …… 闹闹哄哄,主意不一,福灵几次张口,都被嘈杂声淹没下去。 有人纵马疾驰而来,喝一声都闭嘴,大声冲着车里喊道:“郡主怎么样?” 是薛将军的声音,福灵忙大声喊道,“我没事,我们都没事,抓着车柱呢,就是歪着不太好受。” “人分成两拨,一拨抬着车身防止下陷,一拨往车轮下垫土。”魏长史随后赶来,冷静跟薛将军商议。 “魏大人言之有理。”薛将军分派好人手,又冲车内喊道,“郡主,你们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 福灵说一声好,更紧得抓住了身旁的车柱,闭了眼,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啊,你不保佑我有好姻缘也就罢了,你得保佑我活着,我不想死,就算被逼着嫁给一个恶贯满盈的臭老头,我也不想死,阿弥陀佛…… 静谧中突觉耳边风起,一个人影闪电般跃入车门,伸手抓住她的衣领往外一拎,将她放在地上,随即兔起鹘落攀上路旁一棵大树,两手吊住树干,身子悬空一荡,两脚顺势蹬向车身,车身往起一晃的同时,有几条绳索破空而来,钩住车身左侧四角,有人吼一声起,随着吱嘎嘎几声巨响,倾斜的车身正了过来。 众人看着目瞪口呆,短暂的沉寂之后惊叹声爆发而出,然后是响彻上空的欢呼声。 薛将军回过神跳下马,走过去向正在收绳索的将士们拱手致谢,领头的一位黑脸将军淡然道:“行军时常有的事,对我们不算什么。” 薛将军在京中一向自负,虽说只是闲散王爷府上的府兵,可他带兵严厉练兵勤勉,数年下来,操练出一支精兵强将,各王府的府兵中,他的队伍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在这些能征善战的将士们面前,想想自己手下刚刚的惊慌忙乱,老脸一红,环顾四周拱手道:“怎么不见那位救了郡主的将军?” “他的手臂受了些伤,郎中正在为他医治。”黑脸将军道。 薛将军想问伤到哪儿了,伤得重不重,另一位将军脱口埋怨道:“他今日太性急了。” “是啊,在我们这些人里指派一个人就是,怎么能以身犯险?”又一位将军说道。 “他听我们的吗?廖先生都拦不住。” ...... 他们凑在一处议论起来,薛将军被晾在一旁,几次插不上话,挠挠头回身向郡主的车轿走去。 福灵郡主正挨个问她的几个丫头有没有受伤,又握着牛妈妈的手说道:“幸亏你没在车上。” 牛妈妈抹着眼泪:“老奴应该陪着郡主才是,刚刚看到郡主被困在车轿中,老奴想死的心都有了,多亏了那位英雄……” “那个人是谁?好生神勇。”雨香四处张望着找寻。 “他伸手那么一拎,拎到的正好是郡主。”墨香扑闪着眼一脸仰慕,“好生厉害。” “你傻吗?”书香哼了一声,“他就是冲进来救郡主的,救下郡主后,顺手救了我们。” 福灵一直知道她们的队伍后面跟着一队人马,那些将士甲胄在身刀枪锃亮,胯/下骏马膘肥体壮,行动的时候整齐划一,沉默而迅速。 她知道是谁的队伍,却有意不提起一个字。 她唤一声薛将军,问道:“跟在我们后面的队伍,可是镇国大将军的人马?” “是。”薛将军忙回道。 “我们的人手足够,又何必让他们跟着?”福灵毫不领情。 “是镇国大将军的命令,末将不敢不遵从。”薛将军道,“这些日子何时出发何时扎营,郡主夜宿何处,末将都听他们的,之前也觉得多此一举,今日看来,多亏了他们。” 福灵点点头,问道:“带队的是哪位将军?” “脸很黑,身形健壮,站着跟铁塔似的那个。”薛将军摇摇指过去,“他姓俞,听说是镇国大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副将。” 福灵嗯了一声:“我会备下厚礼,答谢营救我的将士们。尤其是那位救了我的将军,慌乱中没看清他的长相,也不知姓甚名谁,回头你帮我打听打听,我当面谢他。” “那位将军从树上下来后,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末将问了俞将军,俞将军说他受伤了。”薛将军道。 “受伤了?伤哪儿了?重不重?” 福灵连问几句,见薛将军只是摇头,忙唤一声晴香,吩咐道:“你与雨香一起过去,代我瞧瞧那位将军的伤势,问问郎中需要什么药材,都从我们这儿拿。” 晴香还没答话,雨香喜滋滋应道:“遵命,这就去。” 书香一撇嘴:“不是你该惦记的人,去也白去。” 雨香哼一声:“去瞧瞧也不行吗?就去。” “什么呀?惦记什么呀?”墨香一脸茫然。 “别斗嘴了,快去。”福灵摆摆手。 晴香和雨香顺着指引,寻到军医的营帐外,正好一位白衣男子弯腰走出,与她们行个当面。 白衣男子一怔,想要缩回去,晴香已嚷了起来,有些兴奋问道:“怎么是你?” “姑娘认得我?”白衣男子一脸错愕,“我不记得见过姑娘。” “你不记得了?京城郊外的来升客栈,詹事府的人追赶一个小姑娘,当时我与郡主在楼上,你与一位穿青衣的大侠在楼下,我们四人联手救了她,对了,她叫荷花。”晴香笑看着他,“想起来了吗?” 白衣男子长长哦了一声,拍一下额头道:“瞧瞧我这记性,在楼上救人的原来是姑娘你啊,当时天色已晚光线昏暗,看不大清,这会儿仔细一看,想起来了,眉清目秀身姿袅娜,可不就是姑娘你吗?” 晴香涨红了脸羞涩问道:“先生为何在此?” “我呀,我在镇国大将军麾下供职。”白衣男子指一指远处巡营的将士。 “你是军医?”晴香惊讶问道。 “军医在里面,我不是军医。”白衣男子指向营帐。 “那你是谁?”雨香在旁有些不耐烦。 “我是军师,大将军的军师。”白衣男子哈哈一笑,索性坦白,“我姓廖,都叫我廖先生。” 晴香忙问:“那位青衣大侠呢?也是大将军的人?” “他呀。”廖先生眼眸一转,“他是我的一位友人,那夜约在来升客栈吃酒,碰巧救了荷花。” “他是京城的人吗?他是做什么的?”晴香追问。 “他是位游侠,来无影去无踪。”廖先生神秘得冲晴香眨眼。 看晴香有些失望,廖先生笑笑:“晴香姑娘找我有事?” “我们奉郡主之命,前来探望营救郡主的那位将军,他可在里面?”雨香抢在前头说道,知道他是军师后,神色间较刚才客气许多。 “在是在,可军医正给他验伤,上身光着。”廖先生两手在胸前比划一下,一本正经道,“所以呢,不方便见二位姑娘,请二位姑娘回禀郡主,就说明将军肩膀脱臼,只是轻伤,吊几日就好了。” 晴香雨香问清伤势,自去回禀,廖先生看她们走得远了,转身进了营帐,笑道:“放心吧,郡主没看清是你。” “看清也无妨。”大将军打着赤膊,军医正在他肩膀处敷药。 “怎么能无妨?福灵郡主机敏,她只要看到你,肯定会怀疑那夜里在来升客栈,是你我将她的行踪告诉了成王府,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我得先保路途顺利安稳,洞房花烛的时候,我再教你如何对付她……”廖先生狡黠一笑。 “闭嘴……”大将军说着话,闷哼了一声。 “疼了吧?疼也活该,疯了一样往前冲,拦都拦不住,不要命了你是。”廖先生指着他咬牙道。 然后又是一声闷哼,随即听到咔嚓一声响,军医说道,“接上了,吊上半个月就好。” “吊着怎么骑马?”廖先生气道。 “慢慢骑。”大将军起身向外。 “确实是慢慢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那几只与我们同行的蜗牛早就超过去了。”廖先生追在他身后,“我说孙明庚,我知道你喜欢福灵郡主,可不至于为了她不要命吧?” “她千里远嫁,我自当竭尽全力护着。”大将军说着话跃上马背,唤一声俞将军,问道,“郡主的车轿如何?” “车轿并无大碍,这会儿修整好了。”俞将军回道。 “接着行路。”大将军令下如山,队伍缓慢前行。 从那日起,送嫁队伍前面多了一队人马,铺路修桥,郡主的车轿继续向西,畅行无阻。 他的城他的民 晴香回来提起偶遇廖先生之事,福灵讶异不已,随即问道:“那位青衫先生也是军营里的人?” “那倒不是,廖先生说他是位游侠,来无影去无踪。”晴香说道。 福灵更加讶异:“游侠不是书里才有的人吗?” “那位青衣大侠可不就是书里才有的人物?”晴香叹口气,“他要是在军营里就好了。” “为何?”福灵奇怪问道。 “郡主说了,他可堪信赖啊。”晴香说道,“队伍里这些人送我们到边城后,就都离开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那将军府里是何情形,都有些什么人,有一个能信赖的人在郡主身边,岂不是很好?” “若他是大将军的人,反倒不可信赖了。”福灵说道。 晴香疑惑不解,福灵笑笑,不再多说。 “不过呢,廖先生是军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可以照应我们的吧。”晴香笑道。 “偏偏是那一夜,偏偏是来升客栈,偏偏他就是镇国大将军的军师……”福灵狐疑道,“此人十分可疑,以后离他远些。” 晴香似懂非懂,说声遵命。 过几日,福灵提起明将军,晴香去了一趟,回来说边城有军务,明将军奉命提前赶回军营去了。 春日离开京城,抵达边城的时候,时令已是入冬。 一路上经过无数城郭,跨过许多溪流江河,翻过几座崇山峻岭,终于登上塞外高原,但见寒风刺骨满眼荒芜。 福灵看着几上的地图,手指描画着来时的路线,喃喃自语道:“我们竟走过了这么多地方……” “快看,是雪山……”墨香喊道。 福灵抬头望去,远处青天下几座山峰高高耸立,峰顶上白雪覆盖而下,顺着山势勾勒泼洒,或深或浅高低错落,在阳光照耀下,银光涌动,若白练翻滚。 正看得出神,车身轻轻一晃,车轿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道:“下官廖恒,求见福灵郡主。” 她的目光从雪峰上挪开,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斯斯文文站在她的车轿前,白色狐裘从头裹到脚,手缩在袖筒里,牵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白净清秀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分明是客栈里那位白衣男子,可眼前的他,与那夜里判若两人。 那时候他言语刁钻态度阴森,如今的他,却是一位俊秀文雅的书生。 福灵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廖先生。来升客栈萍水相逢,不曾想廖先生竟然是边城的军师,也不知是巧合呢?还是有缘?” “那自然是有缘。”廖恒说着话,和煦的笑容里更添热情,“还有十里就到边城,大将军命下官来为郡主领路。” 福灵哦了一声,意思是我知道了。 廖恒翻身上马,车轿不徐不疾前行,走不多时,廖恒在外说道:“启禀郡主,能望见边城的城墙了。” 福灵又哦一声,并没有探头来看。 “这城墙乃是石头砌成,城里的房屋也大多是石头所建,附近州县的人提起边城,都叫做石头城。”廖恒策马来到车窗旁边,娓娓说道,“大战之前,我朝西边以甘州为界,十二年前敌军大举来犯,一路攻城略地直至金城,金城县令带兵坚守三载,之后大将军率军发起反攻,一寸一寸收复失地并乘胜追击,将敌军驱赶至祁连山外,我朝边境西扩至肃州玉门关,此处原是荒野,大将军言其可攻可守,乃是兵家重地,将大军驻扎于此屯田造屋,平地建起一座城池。” 福灵常听父兄提起西部边境连年征战,也跟风为前线捐赠过银两衣物,可到底离着一千多里,此处的烽烟于她只是遥远的传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踏上这方土地。 廖恒看她默然不语,笑问道:“郡主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大将军好生厉害。” 福灵心想,我不知道他有多厉害,我倒是听说过他有多凶残,不过她不想提起大将军,甚至不想听,答非所问道:“我倒觉得,带兵坚守金城三载的萧县令十分厉害。” 廖恒脸上笑容一窒:“郡主竟然知道萧县令?” “我哥哥跟我讲过萧县令的事迹,哥哥称赞他以身殉国壮志千古。”福灵指指几上的地图,“正想问问廖先生,金城本该是我们的必经之地,为何绕城不入?” 廖恒默然片刻,脸上又挂了笑容:“郡主想去金城,为何不早说?” 福灵哼了一声,“原以为没路过金城呢,今日一看地图,有一夜曾经在金城外扎营,我若早知道,定会进城祭拜萧县令。” 廖恒点点头,想说什么,忽听前方传来嘈杂之声,说一声失陪,循声过去察看,就见一支队伍迎面而来。 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头,队伍中男女老少穿着新衣身披红绸,敲着锣打着鼓,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带队的是几位老者,一样穿了新衣身披彩带,只是每个人都有些残疾,缺一只手臂的,断一条腿的,一只眼失明的,有两个看着好好的,只是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廖恒策马来到他们面前,跳下马含笑说道:“几位老人家别来无恙?” “好着呢,都好着呢。”几位老伯笑得胡子乱颤,争着回答。 廖先生又冲后面的人拱手作揖,连声说:“乡亲们一向可好?” “我们很好,廖先生去一趟京城,变白了。”有人大声喊道。 廖先生也大声喊:“京城水土好,养人。” “那你为何还回到边城来?”有人问道。 “咱们边城的人好。”廖先生更加大声说道。 乡亲们哄笑起来,又有人问道:“怎么不见大将军?” “他带着队伍在后面,保护郡主呢。”廖先生笑道。 “郡主好看吗?”一位大娘喊道。 廖先生也喊:“郡主是大美人。” “我们就是为了迎接郡主而来,能让我们瞧瞧她吗?”一位大嫂笑问。 廖先生往后看看,促狭一笑道:“我去问问。” “边城百姓倾城而出,前来迎接郡主,他们想见一见郡主,郡主可答应吗?”廖恒骑在马上,挑眉看着福灵。 “不可。”牛妈妈在旁抢着说道,“郡主金枝玉叶,怎可随意让百姓看了去。” 四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廖先生哦了一声,拨马向后。 “我也想见一见他们。”福灵在他身后说道。 “郡主不可……”牛妈妈和四香齐声喊着,试图劝阻。 福灵一笑,“我又不是真的金枝玉叶,他们出城几里前来迎我,我怎能不见?” 嘴上如此说,心下想着,父王说以后将军府后宅就是我的天地,那也太小了些,若是得了边城百姓的民心,我的天地岂不是更广阔一些? 郡主一声令下,薛将军与主事的中官只得点头。 百姓们站在道旁,看着郡主的车轿缓缓而来,车帘高高挑起,郡主拢着紫色鹤氅端坐其中,长发乌黑粉面桃腮,一双杏眼波光流转,微笑着朝众人微微颔首。 有什么扔在福灵脚下,晴香忙忙捡起,原来是一朵绢做的红花。 福灵接在手中仔细看着,气色鲜红,花瓣呈荷型,像是兰花,却不曾见过。举起手中的花看向众人,轻笑着启唇道:“这花真好看,只不知是什么花。” “郡主,那是红兰花,真花更好看。”人群中一位大嫂笑着说道。 “胭脂山的红兰花吗?”福灵笑问。 “对,就是咱们胭脂山的红兰花,夏天的时候,漫天遍野都是。”一位大娘大声说道。 “用来做胭脂最好。”一个小媳妇红着脸道。 福灵笑道:“明年夏天,我一定要到胭脂山去,看看漫山遍野的红兰花,采一些回来做胭脂。” 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更多绢制的红兰花雨点般扔入车轿,堆在她的脚下,渐渐将她的双脚埋住,直至围住她的膝盖。 “我会用这些花做成帷帐,挂在洞房里,增添喜气。”福灵笑道。 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突有高亢的唢呐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随即有笙管相和,然后是喧天的锣鼓,乐曲高亢红绸飘飞,人们围着郡主的车轿跳着笑着,福灵被众人簇拥着,像是升入空中躺在云上,软绵绵晕乎乎乐陶陶的。 一个落魄王府的郡主,福灵从未被人这样捧着,及笄礼上曾被众人短暂注目,公主堂姐一到,她依旧得靠边站,今日初尝众星捧月的滋味,心中十分受用。 喧闹声中,一人一骑飞奔而来,马上的黑脸将军用力甩动三下响鞭,人群瞬间安静,齐齐看了过来。 “大将军有令,尔等即刻回城。”黑脸将军高声道。 人群沉默着转身,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福灵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鼻子里哼了一声,心中暗道,百姓们怕成这样,看来此人一手遮天霸道之极。 送嫁队伍缓慢向城门而来,廖恒与大将军并辔而行,抱怨道:“郡主与民同乐,正在兴头上,你可真是扫兴。” “由着他们闹了半个时辰,该够了。”大将军面无表情。 “我们这儿还不曾这样热闹过,理当尽情尽兴。”廖恒说道。 “万一人群中有奸细,于她不利。”大将军又道。 “我派人盯着呢,没有奸细。”廖恒自信满满。 大将军向后一指,廖恒看过去,就见俞将军马后用绳子串着几个人,那几个人赤着上身,每个人胸口处都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 他倒吸一口凉气,惊道:“看来我们离开后,这里发生了些什么。” 大将军点点头。 “回去细察就是。”廖恒又回头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倒是没想到福灵郡主会答应让百姓们见她。” “我也没想到。”大将军难得附和他一句。 廖恒挑眉道:“原来如此,因为郡主懂事,你才破天荒准许大家伙热闹半个时辰。” 他没说话,静静看向越来越近的城门。 廖恒郑重看着他,“你一走经年,他们惦记你,又不敢明目张胆出城迎你,于是打着迎接郡主的旗号而来,你可明白?” “这是我的城,我的民,我自然明白。”他沉声道。 廖恒睨着他:“那你为何没露面?就算是不说话,让他们看到你就行。至于福灵郡主,都到家门口了,你还怕她认出来?” “我自有安排。”他说。 “什么安排?”廖恒好奇问道。 他没有回答,策马径直进了城门。 城隍 成亲的日子定在半月后,福灵郡主暂时下榻于城隍庙。 城隍庙依山而建层层高起,肃穆而壮阔。 进城后一路行来,所见房屋多粗陋拙朴,这城隍庙却修得分外考究,福灵心中有些奇怪。 听那廖先生所言,这座城池乃是新建而成,也不知城隍庙里供奉的是哪位城隍爷。 与樊夫人闲谈间问起时,樊夫人笑道:“郡主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是个粗人,开庙后虽来烧过香,都是跟着别人一起凑热闹,不知道城隍爷是谁……对了,正殿前有一块碑文,可惜我是个睁眼瞎,郡主既问起,不如咱们瞧瞧去。” “因为我的到来,暂时闭了庙门,耽搁了城隍爷的香火,我确实该过去瞧瞧,给城隍爷上柱香。”福灵笑着起身。 樊夫人忙过来亲自搀扶,又与晴香一起服侍她穿好鹤氅戴了暖帽,陪着她出了寝殿。 镇国大将军身旁两位副将,一位俞将军一位樊将军,俞将军此次随大将军进京,樊将军则留下来镇守边城。 福灵郡主抵达边城后,廖先生请樊夫人前来作陪,樊夫人心直口快,福灵和她在一起十分自在。 大殿前的碑文上写道:忠烈公萧氏邕,字敦睦,范阳人,仁和十二年秋闱高中,赐进士出身,后外放凉州金城县令,在任一十七载,勤政爱民造福一方,仁和二十九年,狄人大举来犯,忠烈公率领民众固守孤城三载,仁和三十二年,忠烈公率妻子儿女跃下城墙,以身殉国既忠且烈,壮志千古浩气长存! 福灵小声读罢,惊道:“我听说萧县令是上阵杀敌英勇阵亡,碑文上却说是跳下城墙自尽,为何要带着妻子儿女?” 樊夫人抹着眼泪道:“我是夔州人,三年前嫁过来的,还是头一次听说忠烈公的事,真是太惨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福灵又将碑文仔细看了两遍,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凄凉悲怆,轻声对樊夫人道:“咱们进大殿里瞧瞧。” 大殿内一位中年文士居中而坐,身着青布衫脚穿软缎鞋,头戴纶巾手摇羽扇,身形高大面容清癯,脸上挂着温润和煦的笑容,樊夫人拍一下胸口道:“阿弥陀佛,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真人呢,这像塑得可真好。” 福灵仰脸看着那泥塑的彩像,心中讶异道,忠烈公好生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 樊夫人捧了香盒过来,福灵点燃三柱香,端正插入香炉,恭恭敬敬磕头下拜。 拜过起身,出大殿往后而行,是元辰殿和财神殿,最后一进殿是娘娘殿,里面供奉着一位夫人,两位童子童女依偎在她身侧,神态十分亲昵。 “看来这是忠烈公的夫人和一双儿女。”樊夫人感叹道。 焚香叩拜过绕角门回了寝殿,福灵懒懒窝在榻上,好半天不想说话,樊夫人百无聊赖,听到晴香她们在隔间说说笑笑,便过去凑热闹,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奉郡主的命,将这些花缝在一起,窜成两方帷幔。”晴香笑道。 樊夫人拿起一朵花看着笑道:“这是红兰花,可是昨日里出城迎接大将军的人们扔在郡主车上的?” “大将军也在我们的队伍里?”晴香瞪圆了眼。 “在啊。”樊夫人笑道,“听樊将军说,廖先生离京前派人送回书信,言说大将军执意要与郡主同行,他无奈作陪,在信中跟樊将军抱怨,说归途长路漫漫甚是无趣。” “我就说嘛,这边城百姓对郡主过分热情,若他们是为着迎接大将军,才说得过去。”书香说道。 “可是他们很怕大将军啊,一听大将军有令几个字,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墨香道,“他们敲锣打鼓迎接大将军,是不是被官兵给逼的?” “自然不是,若是军中有令,我们这些人得带头出城才行。”樊夫人笑道,“可我得知消息后,人们已经回城了,我没凑上热闹,好生遗憾呢。” “可是,人们就只是围着郡主的车轿敲锣打鼓挥舞红绸,他们并没有见到大将军。”雨香说道。 “郡主是大将军的未婚妻,他们爱屋及乌,看到郡主也一样高兴。”樊夫人笑道,“停战后,边城百姓最盼望的就是大将军娶妻生子……” 福灵手支着颐听着她们说话,不由自嘲一笑。 还以为人们为她而来,原来是为着大将军,是啊,他才是这座城池的主宰,百姓们对他敬也好怕也罢,被逼也好自愿也好,来迎他才是应当。 坐直身子轻拍一下微烫的脸,心中暗骂自己,你何德何能? 又发一会儿呆,拿出地图打开来,又拿出纸笔,正襟危坐了唤道:“磨墨。” 樊夫人答应着过来,笑说道:“郡主要写字吗?我来侍奉。” 福灵轻咳一声:“这一路行来景色变换无穷,风光无限,我想要写一本图文并茂的书出来。” “写书?”樊夫人惊叹道,“郡主竟然要写一本书出来,郡主太厉害了,写成后一定给我瞧瞧,虽然我不识字,还是想瞧瞧。” “可是……”福灵郡主看着眼前只写了半页的纸,到了边城后回想起沿途风光,更觉动人心魄,想到哥哥因为体弱甚少离开京城,打算趁着这半个月闲暇记录下来,让薛将军带回去给哥哥看,可心头思绪万千,提起笔来却是艰难,画就更别提了。 她搁下笔对樊夫人叹息道:“我小时候跟哥哥同一个先生同一间学堂,可整日混玩混闹,一听先生授课就犯困,看着书就打盹,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觉可睡。” 樊夫人笑道:“既是费劲,就不必自找麻烦了,郡主想要记录沿途风光,我给郡主举荐一位大才子,保准能写出一本好书来。” “这边城有大才子吗?”福灵忙问。 “怎么?郡主以为我们这儿都是些只会打仗的粗人?我说的这位大才子可是举国闻名的探花郎。”看福灵瞪圆了一双杏眼,樊夫人笑道,“郡主不信?我就问郡主,刚刚我们看的那块碑,上面写的字怎么样?” “飘逸灵动,豪放不羁,好字。”福灵由衷赞叹,笑问道,“难道碑文是探花郎所写?” “没错,就是探花郎所写。”樊夫人笑道,“这位探花郎,就是……” 话未说完,牛妈妈走了进来,笑说道:“郡主,大将军府打发来两位喜娘。” 福灵摆手,“太后已在甘州府挑选了两位命妇充当喜娘,到日子会过来,这里用不着她们,给些银子,让她们回去吧。” “她们不肯走,执意要见一见郡主。”牛妈妈说道。 樊夫人闻言,对福灵附耳说了几句话,福灵涨红了脸,羞窘着低声对樊夫人道:“这个,队伍里有两位司寝的女官,已经说了许多……” “既如此,确实用不着她们。”樊夫人笑道,“虽说是大将军府派来的,我估摸着多半是廖先生的主意,没见到郡主,她们是不敢回的去,这样吧,我去跟她们说说。” 樊夫人起身向外,福灵提笔在纸上画着圈圈,红着脸心想,这位廖先生婆婆妈妈,真是多事…… “樊夫人性子爽快,有她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廖恒喝着茶笑道。 “她年纪轻。”大将军从堆积成山的案牍中抬起头,“年纪大生过孩子的更好,俞夫人……” “老俞小别胜新婚,就别打扰了。”廖恒给他斟一盏茶,“歇会儿再看……” “不用。”大将军推开他递来的茶,指着面前一份卷宗道,“修建城隍庙,花费银子一万三千二百五十两,哪来的银子?” “皇上给你的赏赐。”廖恒嬉皮笑脸道。 “有那么多?” “自然不够,将军们又从俸禄里拿了些。” “城隍庙非建不可吗?” “非建不可,百姓们还得指望城隍爷护佑呢。” “我会护佑他们。” “你是你,城隍爷是城隍爷,常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百姓们有了难处有了委屈,又或者心里有什么秘密,去城隍爷面前烧柱香倾诉倾诉,也许就想开了,想开了也就太平了。” “修一座殿就行,为何要大兴土木?” “为了郡主啊。若不是修了城隍庙,郡主住哪儿?听说郡主住得很舒坦。” 他没再提城隍庙的事,廖恒徐徐松一口气。 外面有人喊一声报,进来一位小兵,娃娃脸上带着笑意,大声说道:“城隍庙那头来人说,两位喜娘被退回来了。” “为何?”廖恒忙问,大将军也抬起了头。 “说是宫里派了女官随行。”娃娃脸道。 “多事了不是?”廖恒瞥一眼大将军,他面无表情对娃娃脸摆摆手。 娃娃脸躬身退出,廖恒斜睨着他:“我说孙明庚,你为何对这洞房里的事,分外紧张?” “我不紧张。”他淡定说道。 “不紧张你逼着我打发两个人过去教导郡主。”廖恒摸着下巴,“郡主既有人教导了,你需不需要教导?” “那你来。”大将军一本正经。 廖恒指指他:“笑话我是童男子是不是?告诉你,春宫图我可看过不少,我这会儿就画给你看。” 说着话拿起纸笔就画,外面又是一声报。 娃娃脸又进来了:“城隍庙又来人了,说是郡主有事拜托廖先生。” 说着话递过一封信来,廖恒狐疑着打开,读罢递给大将军:“你瞧瞧,小妮子软硬兼施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大将军拿起书信,福灵郡主在书信中说,从京城到边城千余里,景色优美风光绵延,每每回想,心情激荡,想要写一本图文并茂的书给哥哥看,奈何才疏学浅,听闻廖先生乃是堂堂探花郎,当朝大才子,将此事拜托给廖先生,若书成,则不再追究来升客栈偶遇之事。 “她说喜欢沿途的风光。”大将军看着信,唇角微微上扬。 廖恒哼了一声,大将军又道:“她既喜欢,让你写你就写。” “不写。”廖恒又哼一声,“我公务繁忙。” 大将军指指如山的案牍:“不写的话,这些交给你。” “好好好,我写。”廖恒一把将信抢了过去。 洞房 城隍庙在南,大将军府在北,迎亲这日,大将军下令队伍绕东前去绕西而回。 大将军端坐在枣红色骏马上缓慢前行,红衣高靴纱帽簪花,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边城万人空巷,百姓们站立两旁,殷切看着他们的大将军,几位老者眼含热泪: “终于见着他了。” “这些年过去,他沉稳了很多。” “我瞧着那郡主很好,但愿他们好好的。” “好好的,一定能好好的。” …… “是你?”福灵仰脸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一袭红衣长身而立,浓眉细眼高鼻薄唇,脸色略有些青白,此刻的他,不似那日在客栈中冷漠凛然,深潭一般的双眸映着红烛的光,蕴着几丝柔和。 “不错,是我。”他弯腰看着她,声音低沉。 福灵咬了唇,他若果真是位游侠,该有多好。 他往前一步,靠得更近了些,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青草般的气息。 她身子一扭离他远些,竭力沉浸着思绪。 他轻咳一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背,低声道:“你不用怕……” “我没有怕。”她猛然甩开他手,盯着他的眼大声问道:“那夜里在来升客栈,你……” “不是偶遇,我专程为寻你而去。”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没想到他会痛快承认,福灵愣了愣,随即又问道:“是不是你告诉我哥哥,我在来升客栈?” “不错,我派人去了成王府,告诉文毓郡王你的行踪,并让他即刻带人前来。”他看着她,目光坦然,没有一丝被揭穿的不自在。 “为何?”福灵愤然盯着他,两眼冒火。 他迎着她的目光,淡然道:“在来升客栈,我已说得十分清楚。” “你……”福灵一时语塞,胸前堵着,熊熊的烈焰越烧越旺,两手紧握着拳头,僵坐着一动不动。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愤怒,在她耳边说道。“我们先把交杯酒喝了。” “好啊。”她气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猛然起身跑到桌边,操起了桌上的酒壶。 他下意识想要躲避,看她粉脸通红杏眼圆睁,端坐着没动,准备挨下她这一击,让她出气。 她却一声冷笑,举起酒壶仰脖子就喝,入口辛辣苦涩,她剧烈呛咳起来,直咳得弯下腰去。 他怔了怔,起身大步而来,夺走她手中酒壶,揭开壶盖,醇烈的酒香扑鼻,他咬牙道:“该死。” “你确实该死。”福灵直起身子,红着眼圈指着他,“那夜里若不是你出现在来升客栈,我早走了,我回去后,我父王进宫大闹一场,皇上并没有将他如何,可见你是危言耸听,就算我逃了,也不会连累我的父兄,我逃走后,皇上自会为你和别的郡主赐婚,宗族里我这样的郡主有的是,你跟谁成亲都是一样,为何非要断了我最后一条生路?” 他抿一下唇:“做我的夫人,才是你的生路。” 她嗤笑道:“边城地处荒芜,气候苦寒,这城里简陋粗糙,这将军府冰冷没有人气。分明是地狱一般,何来的生路?” “你给廖恒的信中,说你甚是喜欢边城。”他看着她。 我说了吗?她怔了怔,随即嘴硬道:“我喜欢的是沿途的风光,我没有说喜欢边城。” 他不与她争辩,又道:“你还说,书成后,来升客栈的事再不追究。” “廖恒是廖恒,你是你。”她指着他,“廖恒是真名士自风流,而你……” 他打断她:“我不老也不丑,虽做过恶事,却也并非恶贯满盈。” “可你是个假装侠义的大骗子。”福灵两手捂了脸,“我那样信赖你,除了我哥哥,我还没有那样信赖过一个人,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出路就是你,你骗了我,晴香说你是游侠,我信了,可你偏偏是个武夫……” “游侠也是武夫。”他淡淡说道。 “你闭嘴。”福灵跺着脚,这个人话不多,一开口能气死人。 “那睡吧。”他坐回床边看着她。 福灵冷哼一声拔脚向外,酒劲上涌直冲头顶,眼前的眩晕突如其来,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咬牙想要爬起,一只手递在面前,他弯腰看着她。 她避开他的手,他欺身而来,她再要躲避,整个人已腾空而起,被他横抱在怀中。 “放我下来。”她拼命挣扎着,“放我下来,放开我,你放过我……” 无论她怎样挣扎,他的双臂铁箍一般牢牢锁着她,令她动弹不得分毫,她惶急之下大声求救:“牛妈妈,救我,救我出去,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跟他成亲,我不想做什么大将军夫人,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几步到了床边,将她搁在床上,倾身看着她,背对着红光,他的眼眸里再没有一丝柔和,而是沉如深潭,似乎要将她吸进去。 她看着他,直觉冰冷彻骨,慌乱得闭了眼躲避他的目光,从头到脚抑制不住微微颤抖,心惊胆战中,他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在绝望中力气陡生,她用力抓挠着撕咬着反抗,她大声喊着:“皇伯父你个大骗子,你亲口答应,为我寻一位性情温和腹有诗书的郡马,可你将我指婚给一个武夫,他臭名昭著,他野蛮,他是个大骗子,他强逼着我……呜呜呜……” 灯花毕波烛火跃动,两方红兰花窜成的帷幔轻轻摇荡,红烛燃尽时,窗外透进一丝亮光。 有人在轻叩窗户,他猛然惊醒,身体里陌生的感觉令他微微一怔,不是打仗前的紧绷,而是放松后的疲倦。 梆梆梆又是三声轻响,这是军营中有事的信号,这时候来报,定是大事。 起身欲要下床,动作稍滞,目光沉沉看向床里,她蜷缩着身子侧身而卧,昏睡中依然蹙着眉头,鼻尖红红的,长睫上挂着水珠。 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眼睫,想着昨夜里的混乱。 她骂他是骗子,她与他拜过堂依然要逃离,她说不想跟他成亲,不想做大将军夫人,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来日方长,他不想逼她。 她说她想要的是性情温和腹有诗书的郡马,他有些失了冷静,却依然克制,可她死死揪着他,他起不来也躲不开…… 扯过红锦被为她盖好,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昨夜里可舒坦了?”廖恒追在他身后。 看他脚步轻快面带红光,有意出言调侃,拿他寻个开心,谁知他竟然低低嗯了一声。 他这是承认了?廖恒呆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为何将葡萄酒换成烈酒?”他牵马向外,冷声质问。 廖恒笑了起来:“边城的烈酒,冷漠的人喝下去会变得火热,不听话的人喝下去会变得乖顺。我说得可对?” 两手死死揪着他双肩,又踢又打,又抓又咬,又喊又叫,一边哭一边骂人,哪里乖顺了? 反倒是他,咬着牙忍耐克制,任由她歇斯底里得发泄,直到她筋疲力尽瘫软下去,方小心行事。 “这是什么?”廖恒奇怪看着他的后脖颈,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里一瞧,啧啧怪笑道,“大将军身经百战,从未像今日这般遍体鳞伤吧?” “不重,也不疼。”他拧身避开他,抬手整理着衣领,手背上也有抓痕。 廖恒啧啧两声,摇头道:“看来福灵郡主性如烈马,难以驯服……” “她很好。”他掸着衣袍,忍不住轻嘶出声。 廖恒哈哈笑了起来:“好在哪儿?” 他没再理他,纵身上马,策马御风一路疾行,快到营门口的时候,慢下来等了一会儿,待廖恒气喘吁吁赶上来,望着暮色中安静的营房,问道:“昨夜里有何事?” “有人煽动营啸,后果严重。”廖恒平定了喘息,正色道,“看来你得在军营里住上十天半月,来个彻底了结。” 他点一下头表示赞同。 廖恒叹一口气:“有些日子见不着你的新娘子了,不过呢,也不见得是坏事,你正好趁着这些日子养养伤,郡主呢,熟悉一下你的大将军府。” “派人护着她,不许让她有任何为难。”他沉声命令。 午后,福灵从昏睡中醒来,牛妈妈与晴香侍奉她洗浴。 阳光正好,水流温热,她软着身子,恹恹靠坐在浴桶中。 “昨夜里又哭又叫,以为大将军鲁莽呢。”牛妈妈看着她白如凝脂的肌肤,笑道,“原来大将军这样体贴,公主身上没有一点痕迹。” “那为何又哭又叫?”晴香扑闪着眼问道,“要不是牛妈妈拦着,我们几个就冲进去保护郡主了。” 福灵闭着眼,有气无力说道:“冲进来也没用……” 说着话咬了唇,就算牛妈妈不拦着,她们几个冲进去,就能拦得住他吗? 她拼了命得反抗,他双臂撑在她身侧纹丝不动,紧抿着唇不说话,清冷的双眸居高临下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后来她累得没了一丝力气,瘫软在床半梦半醒,只记得自己被一团火热包裹着,感觉有些舒服…… 呸,她涨红了脸,两道柳眉慢慢竖了起来,骗了我不说,你还逼我…… 好你个孙启,咱们走着瞧。 干妹妹 福灵懒懒歪到傍晚,天越黑,心里越慌。 想一想昨夜里的情形,就算十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对待那样的武夫,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眼眸转来转去,不如说自己来了月信,可是七八日后呢?又该如何? 正想着主意,晴香进来说道:“二门外有人传话,说军营中有要事,大将军这些日子宿在军营,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福灵心里乐得开了花,一夜睡得踏实安稳。 次日早起,天空阴沉沉的,望着窗外期盼道:“可是要下雪吗?” 早饭后,天空飘下细细的雪花,她披了斗篷雀跃向外,伸手接几颗沁凉的雪粒,笑说道:“老天也遂我所愿呢,走吧,逛逛去。” 她一直不想知道大将军和大将军府的任何事,在城隍庙的时候,樊夫人每回提起话头,都被她打岔作罢,樊夫人只好说给了牛妈妈和晴香。 难得她今日想要在府里逛逛,牛妈妈和晴香交换一下眼色,高兴说道:“是啊,难得下雪,郡主可得好好在府里走上一遭。” 福灵嗯了一声,笑道:“据廖先生的《福灵郡主西行记》上所说,此处冬天长夏日短几乎没有春秋,边城的冬日里,经常下雪。” 晴香啊了一声:“就是说,四季只有两季?在这里生活,岂不是很苦很煎熬吗?” 牛妈妈瞪她一眼,晴香忙抬手捂了唇,福灵在前笑道:“管他呢,我今日高兴,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出了院门,站在台阶上张望,将军府占地开阔,几座黑瓦灰墙的院落分布其中,院落和院落之间石径相通,石径两旁山石错落树木扶疏,盏盏红灯笼点缀其间,在飘舞的细雪中,分外好看。 下了台阶沿着石径信步向前,走不多时,遥遥望见一座花园。 走得近了,但见矮墙相隔,其中遍植长青的树木,冰天雪地中突现成片的浓绿,福灵脚下加快,迈步进了月洞门,缓步行走在树林中,仰脸看向枝桠间,那一小团一小团的嫩白,若春日里初绽的花蕊。 雪渐渐大了,晶莹的六角形雪花落在大红的斗篷上,福灵将斗篷撑起,一片一片看过去,每一片都不同,每一片都是一幅精美的画。 玩味间,有叮咚的乐声划破静寂,先是低沉严肃,然后渐渐高亢激昂,继而极细极缓,像是风中的呜咽。 “有人在弹琵琶。”福灵侧耳倾听,“弹奏之人技艺高超,只是不太应景。” “奴婢听着心里有些难过。”晴香黯然道,“就像是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 “你这丫头,何时通了音律了?”牛妈妈忙笑着打岔。 晴香没再说话,牛妈妈看向福灵:“郡主,这雪越来越大,先回去吧,待雪停了再来。” 福灵点点头:“从另一个方向绕回去。” 绕出树林,眼前出现一方池塘,水面上结了冰,覆着厚厚的白雪,若白绒织成的毯子,让人想要躺上去滚上几滚,福灵正跃跃欲试,突听有人笑道:“不知郡主在此,妾失礼了。” 福灵循声看过去,湖边亭子里一位女子怀抱琵琶盈盈而立,见她看了过来,忙恭敬福身下去,含笑说道:“妾胡氏玉茹拜见福灵郡主。” “免礼。”福灵摆摆手,“我看雪,你弹琵琶,两不相扰。” 女子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看她爱答不理,只好默然立着以目相送。 福灵转身欲走,看到墙外的红灯笼,心中灵光一闪。 回过头细着那女子,身量高挑腰身细瘦,胸脯高耸肤白胜雪,一双勾魂的丹凤眼,衬着身上紫色的斗篷,妩媚艳丽。 她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几步进了亭子,问那女子道:“你是大将军的什么人?” 女子咬一下唇,轻声回道:“妾是他的妹妹。” “原来是妹妹。”福灵失望看着她,狐疑道,“可你刚才说,你姓胡?” “是,妾的兄长与大将军年少相交,后来兄长战死,是大将军抚养妾长大成人。”女子简短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福灵心想,原来是干妹妹,可干妹妹也是妹妹,满腔算计一时成空,裹了斗篷坐在石凳上,呆望着湖面。 这要是他的艳妾该有多好,待他回府,将他往艳妾院子里一推,自己落得清净。 她兀自发呆,胡玉茹抱着琵琶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候亭子外来一个婆子,离着老远大声喊道:“二夫人打发老奴来跟玉茹姑娘说一声,勿要扰了郡主清净。” “你回去告诉她,她管不着我。”胡玉茹倔强说道。 “二夫人管不着,大将军可管得着?大将军有令,谁也不许让郡主有任何为难。”婆子冷冷说道。 “我与郡主只是偶遇。”胡玉茹愤然道。 “你知道郡主在花园的林子里看雪,故意弹什么《昭君出塞》惹郡主伤心,明明是有意为难,还说是偶遇?”婆子大声质问。 “刚刚那是《昭君出塞》吗?”福灵抬头看向胡玉茹。 胡玉茹说是,又连忙解释道:“我只是随性而弹,并不知道郡主在花园里。” “京中确实有人将我远嫁千里比作是昭君出塞。”福灵笑看着她。 胡玉茹惶恐道:“妾确实不知,并非有意而为。” 福灵摇头道:“我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对音律十分粗浅,想要弹个曲子惹我伤心,也太难了些。” 胡玉茹愣住了,福灵对那婆子道:“你回去告诉……” 见她顿住,晴香忙提醒道:“二夫人。” “你回去告诉二夫人,我想与她说说话。”福灵指着胡玉茹,扬声对那婆子道。 婆子无奈答应着走了,福灵看向胡玉茹:“你喜欢看雪吗?” 胡玉茹不说话,紧咬着唇看着福灵,慢慢红了脸,羞惭说道:“妾确实别有心肠,看郡主进了园子,便有意弹奏昭君出塞,想要惹郡主难过。” “你为何要我难过?”福灵不解道。 “因为。”胡玉茹顿了一下,“因为我嫉妒郡主。” 她说着话双膝跪地:“明庚哥另娶他人,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福灵一听,心中兴味大起,手支了颐看着她。 她哭了起来:“有人说明庚哥是盖世的英雄,有人说他是残忍的魔王,可在我心里,他只是我的明庚哥,他照顾我呵护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看到他会脸红会躲着他,看不到他就想念他,后来我渐渐明白,我喜欢他,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她仰起带泪的脸:“我不求别的,只求一辈子陪伴在他身旁。” “我明白了。”福灵身子前倾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捂着脸躲避福灵的目光,“我很生气很嫉妒,我恨你,我只想让你难过,可你反倒替我说话,我以后没法恨你了。我该怎么办?” “也许,你可以去恨你的明庚哥。”福灵坏笑道。 “我没法恨他,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恨他。”她哭道。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得到你的明庚哥。 福灵话到嘴边,又一想,不能轻易许诺,得仔细盘算过再说。 打定主意问道:“玉茹,你多大了?” “妾一十九岁。”胡玉茹恭顺说道。 福灵心想,一十九岁还不让人出嫁,只怕妾有情郎也有意。 可皇上为拉拢他,将我赐婚于他,他只能点头,以示接受拉拢,否则功高震主,皇上来个飞鸟尽良弓藏,他岂不是倒霉? 再看看眼前的玉茹,这样的美人儿,孙启若是不动心,他还是个男人吗? “你先起来,坐着说话。”福灵笑道。 玉茹起来在她对面坐了,惴惴问道:“妾有非分之想,郡主可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为何要生气?”福灵笑笑,“孙启贵为一品大将军,三十好几的年纪,自然姬妾成群,我气得过来吗?” 福灵的意思,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玉茹却分外感激,连说多谢郡主,又提醒她道:“其实,明庚哥他属猪……” “属猪?”福灵惊道,“跟我一个属相?他都四十了?” “不是,二十八岁。”玉茹纠正道。 福灵愣了愣,嗤了一声道:“谁让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显得分外老相。” “昭君出塞?”大将军皱眉看着廖恒,“惹她伤心了?” “那倒没有。”廖恒摇头,“郡主说了,京中确实有人将她远嫁千里比作是昭君出塞,不过呢,她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对音律十分粗浅,想要弹个曲子惹她伤心,也太难了些。” 大将军忍不住一声轻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廖恒拉长了声音。 大将军轻咳一声板了脸,继续埋头书案。 “你预备怎么做?”廖恒伸长脖子看着他手中的供词。 他两手摁在供词上,抬头看着廖恒,突然问道:“玉茹多大了?” “十九。”廖恒随口答道。 大将军有些吃惊,廖恒指指他:“你一个当哥哥的,连妹妹多大都不知道?” “早该为她说亲了。”大将军郑重看着廖恒,“你跟我说过好多次,说玉茹出落成了大美人……” “闭嘴。”廖恒打断他,一张脸似罩了寒霜。 “当我没说。”大将军不以为杵,反和颜悦色。 如夫人 福灵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院中,拥被坐在南窗下火炕上,心中盘算着胡玉茹的事,问晴香道:“大将军有几位如夫人?” “听说是三位。”晴香答着话,仔细查看她的神色。 她并无一丝妒色,反倒有些奇怪问道:“才三位?” “三位还少?”晴香不满翻个白眼。 “她们怎么不来见我?”福灵心想,我得看看都是些什么样人,才知道能不能为我所用。 “昨日一大早,二夫人带着她们来过,郡主正睡得沉,她们在厢房里等着的时候,大将军派人传话回来,不知说了些什么,二夫人就带着她们走了,再没来过。”晴香说道。 牛妈妈笑道:“想来便是今日亭子外那婆子所说,大将军有令,谁也不许让郡主有任何为难。” “多此一举,谁又能为难我?”福灵翻个白眼,奇怪问道,“我听说孙启是个孤儿,怎么会有个二夫人?” “这二夫人是大将军的一位如夫人,能干爽利擅持家,这将军府内宅一直是她主事,下人们为表尊敬,便称她做二夫人。”牛妈妈说道。 “这将军府也太没规矩了。”晴香哼了一声。 “二夫人就二夫人,排着行叫下去才好记。”福灵想象着三五年后,她居中而坐,大将军一堆如夫人站在面前盈盈下拜,花容月貌莺声燕语,有几个还大着肚子,不由乐出了声。 牛妈妈无奈看着她,晴香跺脚说道:“郡主别傻笑了,先想着把这掌家之权拿回来才是。” “为何要拿回来?”福灵忍笑问道。 “拿回来才是真正的主母啊,否则只是个虚名,还得被人拿捏,再说了,郡主主持中馈之术学得极好,何不一试身手?”牛妈妈苦口婆心。 “是父王逼着我,我才学得像模像样,可只是学,就已让人头疼,真做起来,还不得烦死?”福灵噘嘴道。 “郡主如今是大将军的夫人,是这府里的主母,不能像在王府里时那样任性了,郡主,你得为自己的日后打算,你得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才行。”牛妈妈看她不为所动,眼泪都快下来了,“郡主,你想想离京前王爷嘱咐的话,文毓郡王的话……” 晴香看她神游天外,气得嚷道:“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福灵回过神看着她们,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忙笑着安抚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让她们明日来见我,先见过再说。” 次日一早,大雪初霁,半上午的时候,三位如夫人姗姗而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身量中等相貌中等,穿绛红戴银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她带头给福灵行了礼,不卑不亢说道:“妾姓姚,在府里年头最长,承蒙大将军恩典,暂时掌家。” 福灵嗯了一声,姚夫人指着一位文静娇弱的女子道:“这位是徐夫人,她体弱畏寒,冬日里甚少出院子,今日特来拜见郡主。” 徐夫人苍白的脸上绽出些笑意,若寒风中绽开的白花,楚楚可怜说道:“妾身徐氏拜见郡主。” 福灵说声免礼,她身子尚未站直,突抬手捂了唇,指缝中溢出几声轻咳,站在她身旁的女子一把将她扶住,埋怨道:“不让你来,非来,就你这身子骨,还在意这些虚礼。” 说着话强行将她摁坐在旁边椅子上,徐夫人挣扎欲起,怎奈肩膀被一只大手摁着动弹不得,歉然看向福灵,福灵笑道:“你身子不好,便坐着说话。” “多谢郡主。”那位女子抢在徐夫人前头说道。 福灵微笑看着她,女子身形高瘦面庞黑红,眉目间带着英气,站着的时候,笔直得像一杆枪。 “这是程夫人。”姚夫人在旁说道,“她会武艺,最喜舞枪弄棒。” “我说呢,看着像一位女将军。”福灵含笑说道。 程夫人笑了起来,拱手为礼道:“程英见过郡主。” “请程夫人坐下说话。”福灵笑道。 丫头们奉上茶来,福灵与她们客套寒暄,三位夫人中,体弱的徐夫人最为健谈,问福灵京城的风物沿路的见闻,又说看过了《福灵郡主西行记》,十分引人入胜,福灵大方承认说,是廖先生写的。 徐夫人点头:“我当年也是一路西行,虽然行程不及郡主一半,部分路线却是一样,看到书的时候,往事历历在目……” 她笑了起来,眼中却又含着泪,程夫人在旁皱眉道:“又想那些做什么?想起来整宵整宵睡不着觉,劳心伤神,何苦来呢?” “妹妹你错了。”徐夫人摇头笑道,“之前只是空想,如今有了这书,仿佛有了寄托,夜里看上几页再睡,睡得倒比以前好些。” 程夫人一听笑了起来,起身行礼下去:“托郡主的福,我替她谢谢郡主。” “何必你替我?我自己谢就是。”说着话便要站起,程夫人一把摁住,执拗道,“我替你。” 福灵忍不住笑,摆手道:“都坐着说话,何必谢来谢去,此书本来是我送给哥哥的,廖先生写好后,我觉得分外精彩,便让人刊印了几册,我看过后又想,若是能将书中描述得景色画下来,成一本画册,岂不是更好?” 徐夫人眼眸一亮:“郡主这主意妙极了,若成画册,许多不识字的闺中女儿也能见识一下远方的天地。” “我就是许多中的一个。”程夫人大咧咧道,“郡主这画册成了后,想着送我一本。” 福灵笑说一定。 茶添了几巡,三个人说得热闹,姚夫人却一言不发。 福灵奇怪看过去,她正喝着茶,隔着茶盏冷眼打量着她,触到她的目光,骤然垂下眼眸,搁下茶盏起身道:“妾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郡主了。” “送送二夫人。”福灵吩咐道。 这一声二夫人,她止住了脚步,迟疑看向福灵,似乎想说什么,犹疑着缓步离去了。 徐夫人和程夫人跟着站起,说是扰了多时,改日再来。 送走三位如夫人,福灵心中满是失望。 都比孙启年纪大,都是普通姿色,徐夫人倒是姿态娇柔惹人怜爱,可身子骨太弱,自己都不忍心折腾她。 正烦恼的时候,胡玉茹来了。 进门行礼拜见过,没说话,先红了眼圈。 福灵让她手上了炕,关切看着她:“可是有什么事?” 她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明庚哥命人为我说亲,二夫人已经张罗上了,一大早请了三位媒婆过来……” 她喉间哽着说不下去,福灵宽慰道: “只是说亲,还未成定局,你先别哭,想想怎么办才好。” 她慢慢止了哭泣,福灵试探问道:“我见过了三位如夫人,年纪都比大将军大些,他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 玉茹吸着鼻子道:“徐夫人和程夫人确实比他大,二夫人和他一般年纪。” 福灵想着二夫人老气横秋的模样,叹口气又问:“那你觉得,大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不知道。”玉茹摇头,“我只知道,我喜欢他。” 福灵蹙眉:“你连他的喜好都不知道,何谈喜欢他?” “我知道他的喜好。”玉茹不服气道,“他喜读兵书,最厌诗词歌赋,他喜欢操练兵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懈怠,他喜欢练剑,每日闻鸡起舞,他喜欢骑马从不坐轿,他沉默寡言,不与人在口舌上争高下……” “行行行。”福灵摆手制止,“我问的不是这些。” 玉茹低了头:“我从未见过他留意那个女人,就是多看一眼也未曾有过……” 她的话音里又带了哭腔,福灵忙道:“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三位如夫人,大将军更喜欢谁?” “这些年明庚哥忙着打仗,很少回府,偶尔回来总是先去探望徐夫人和程夫人,然后会唤来二夫人,问她可有什么事,二夫人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总是说无事,然后他会来看看我,问我缺什么,请来的女先生可满意,我为了他能多问我几句,拼了命得学,琴棋书画女工花红,每一样都要学到最好,可有一回我弹琴给他听,他睡着了……” 玉茹低垂着头,“我想投他所好,做一名女将军,听说玉门关有一支娘子军,打算溜出门投军去,被二夫人堵住了,她厉声斥责我不懂事,她说大将军在前方带兵打仗出生入死,你若有心,就老老实实呆在府中,不要给他添乱,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知道她说的对,再没动过离家出走的心思,可从那以后,我觉得二夫人十分讨厌,总是有意跟她作对。” 她说了很多,除去一片痴心,福灵什么也听不出来,心中暗想,既然二夫人进门最早,孙启的事,还是当面问二夫人吧。 “福灵为何要见她们?”大将军有些意外。 廖恒揣度:“想夺回掌家之权?” “本就是她的,用不着夺。”大将军道。 廖恒嗤了一声:“那你倒是发话呀。” “她性情好动,姚夫人有掌家之才,替她打理好府中琐事,她可自由自在。”大将军说道。 “说到姚夫人,一直没明白你为何让她进门,难不成就为了让她管家?”廖恒奇道。 大将军点头:“不错。” “二夫人是管家,三夫人四夫人呢?在你心中又是什么?”廖恒笑问。 “什么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大将军皱眉。 “这样好记,说起来也容易明白。”廖恒嬉笑。 续弦 雪后初晴,天气分外寒冷,福灵沿着积雪中切出的小径缓步而来,二夫人院门外守门的婆子远远瞧见她的身影,急匆匆跑进院子里禀报。 二夫人闻讯而出,院门大开,她迈步下了台阶,快步迎了上来,到了福灵面前恭敬行礼下去,惶恐说道:“郡主有什么话,唤妾过去吩咐就是,天气寒冷,又何必亲自前来?” “冷是冷,却也分外清爽。”福灵笑道,“我出来逛逛,顺便到二夫人院子里坐坐。” 二夫人忙说道:“都是下人们混叫,郡主这样称呼,妾十分惭愧。” “没什么的,二夫人姚夫人,还不都一样?”福灵笑着往里,二夫人恭谨跟在身后。 院中陈设简洁素朴,空气中隐隐有檀香,看来二夫人信佛。 进了正房,二夫人请福灵上座,亲手奉了茶来,福灵接了茶,笑说声请坐。 喝口茶搁下茶盅,笑看着二夫人道:“我来呢,是想问问玉茹的事。” “还请郡主示下。”二夫人忙道。 “听说二夫人正在为玉茹说亲,可有此事?”福灵问道。 二夫人思忖着回道:“玉茹今年十九,眼看二十,早该说亲了。” “那为何不早些说?”福灵笑问。 二夫人回话更加谨慎:“之前大将军没有发话,妾不敢自作主张。” 福灵忙道:“这次为玉茹说亲,是大将军的意思?” “是。”二夫人回道。 福灵心想,既是孙启的吩咐,看来他对玉茹无意。 可既来了,不能白来,笑一笑问道:“二夫人进府最早,应该最知大将军,想问问二夫人,大将军喜欢怎样的女子?” “妾不知。”二夫人只回三个字。 福灵愣了愣,她也不知?看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索性明言道:“我看府中女眷甚少人丁不旺,想着为大将军纳几名姬妾,二夫人以为如何?” 二夫人怔住了,沉默片刻方道:“郡主贤惠,自然是大将军之福,可郡主和大将军新婚燕尔,妾觉得,还是等一等再说。” “二夫人以为,等到何时为佳?”福灵问道。 “明年开春。”二夫人道。 “这样吧,也不用定下等到何时,先着手物色,有好的就带来给我看。”福灵想了想,“最好知道大将军喜欢怎样的,物色来的人能让他喜欢到心坎里,省得白忙。” 二夫人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福灵试图点拨她:“也许,徐夫人与程夫人知道大将军的喜好?” “她们又怎会知道?”二夫人道。 福灵惊讶看着她:“你们竟对大将军毫不关切?” 言语间颇有谴责之意,二夫人忙道:“郡主有所不知,这仗一打就是十多年,大将军甚少回府,我们实在无从得知。” “那,你跟我说说,你们都是怎么进府来的。”福灵问道。 二夫人迟疑间,后门外一位婆子大声说道:“启禀二夫人,祭礼都齐备了,只是府里刚办了喜事,祭堂设在何处?郡主虽是续弦,可她身份尊贵,就不用祭拜了吧?” 福灵愣住了,二夫人厉色斥道:“郡主在此,胡说些什么?” 婆子呀的一声,再没了声息。 牛妈妈与晴香雨香虎着脸冲了进来,牛妈妈盯着二夫人,大声问道:“郡主是续弦?此话何意?” 二夫人看着福灵,福灵满面疑惑:“孙启成过亲,是吗?” “郡主容禀。”二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喜的日子里不该说这些,可眼看就是夫人的忌日,妾想着就在西耳房她的灵位前烧香诵经,给她烧些纸钱,没想着惊动郡主。” “你先起来。”福灵话音里无波无澜。 二夫人没敢动,福灵看向牛妈妈与晴香雨香,笑道:“个个咬牙切齿的做什么?先出去,我与二夫人还有好多话要说。” 三人愤愤而出,福灵又说一声起来,二夫人方站起身,惴惴看着福灵:“郡主竟不知大将军成过亲吗?” “这会儿知道了。”福灵笑笑:“既知道了,二夫人就跟我说说这位先夫人。” “夫人娘家姓秦,小大将军一岁,是老爷做主许配给大将军的,二人成亲的时候,秦夫人十七,不到两年,夫人就仙逝了。”二夫人说着话红了眼圈。 “怎么死的?”福灵问道。 二夫人顿了一下:“病死的。” 福灵点头:“你是秦夫人的贴身丫鬟,她做主替大将军纳你做小,可是?” 二夫人点头称是。 “孙启与秦夫人夫妻间可亲密?”福灵又问。 “结发夫妻年少情深,自然亲密。”二夫人道。 福灵问道:“秦夫人性情模样如何?” “夫人眉清目秀身肢纤细,娇弱胆怯谨小慎微,虔诚事佛终身茹素。”二夫人说道。 “那便照着秦夫人的模样,为大将军纳妾。”福灵看着她。 二夫人闻言变了脸色,倔强看着福灵,大声道:“妾不敢惹大将军伤心,更不敢冒犯夫人在天之灵。” 福灵看她如此激烈,忙道:“是我唐突了,当我没说。” 看她脸色缓和,福灵问道:“秦夫人的祭日是何时?” “腊月初一。”二夫人道。 “你该怎么祭奠就怎么祭奠,依然当我不知道。”福灵说着话站起身。 出了二夫人院子,晴香恨声道:“大将军娶过妻的事,我们竟然从未听说,着实可恶。” 雨香怒道:“他们胆敢欺君。” 牛妈妈少见得暴躁,“郡主,给文毓郡王写信,参他们一本。” “臣子的底细,皇上岂能不知?成王府不知罢了。” 福灵一句话,三个人陷入沉默,半晌晴香愤愤道:“我们就认了?” “我认了。”福灵眼眸一转,笑道,“不认的,就跟着薛将军回京去。” 三人齐齐摇头:“郡主到那儿,我们就到那儿。” 回到院中,福灵凝神细思,总觉得二夫人说话遮遮掩掩,似乎在隐瞒什么。 于是唤来书香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大将军的先夫人秦氏,打听仔细了,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书香兴奋说是。 “她不知道我成过亲?”大将军拧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廖恒解释道,“你在京中名声极差,若再是续弦,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你?” 大将军脸色一沉:“你这意思是,成王与文毓郡王也不知道?” “不知道。”廖恒叹一口气,“我是小人,你是君子,行了吧?可你既是君子,为何要在客栈对福灵郡主围追堵截着意诱骗?” 看他抿了唇,廖恒笑笑:“福灵郡主十分贤惠,吩咐二夫人为你纳妾呢。” 他没说话,目光中闪过薄怒之色。 “福灵郡主还说,要照着秦夫人的模样为你纳妾。”廖恒饶有兴味看着他。 他愣住了,四肢僵直面无表情,枯坐盏茶功夫,搓一下脸看向案头卷宗,沉声说道:“曹监军的罪证依然不够确凿,夜里接着审问……” “还审?”廖恒哀叫道,“那阉人软硬不吃,实在难啃,几夜熬下来,我有些吃不消。不如一了百了……” “不可。”他的声音略高,含着警告,“眼下尚不能与太子为敌,等到罪证确凿后将他押回京中,由皇上处置。” “他走了,还会有人再来。”廖恒嘟囔道,“早些了结了他,你也好回府看你的新娘子去。” 他似没听见,低声道:“夜里接着审问曹监军,这是命令。” 廖恒懒洋洋应一声好,打个哈欠向外:“我补会儿觉去。” “告诉二夫人,不许纳妾。”他在身后说道。 “福灵郡主会不高兴的。”廖恒转过身,笑嘻嘻看着他。 他目光一凛,廖恒笑得更欢:“究竟是纳妾呢?还是让福灵郡主不高兴呢?” 大将军咬牙:“我说过了,告诉二夫人……” “知道了知道了,不许纳妾。”廖恒看着他笑,“二夫人还说,腊月初一是秦夫人的忌日。” “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不可惊动福灵。”他摆摆手,“快滚。” 喜爷爷 “喜爷爷?”福灵惊喜看着来人,“真的是你?” “是老奴没错。”来人身形圆胖面色白润,慈爱看着福灵,两眼中汪着泪光,颤声道,“几年不见,郡主长成大姑娘了。” “快请坐。”福灵让他坐下,命晴香奉了茶来,笑问道,“自从你到太子哥哥身边侍奉,就甚少见面,去年我及笄礼的时候,想着邀你前往,请帖送到东宫,太子哥哥说你身子不好,送到隆福寺颐养天年去了,寻到隆福寺,又说侄子接你回乡奉养,我想着喜爷爷老年有靠,真是有福,可你怎么又来了边城?” 曹喜擦着眼泪道:“郡主有所不知,镇国大将军麾下大军驻扎边城,朝廷依制要派一位监军到军营里来,老奴是甘州人,离着此处不远,太子便举荐了老奴,皇上也准了,于是老奴就到了边城。” “喜爷爷是边城的监军?”福灵讶然道。 “老奴年纪老迈,能做得了什么?不过是个虚职,在家乡父老面前赚些脸面。”曹喜带着泪笑看着福灵,“听说郡主要嫁到边城来,老奴高兴得几夜几夜睡不着觉,不巧成亲那日老奴奉命在军营值守,没能过来道贺,只打发人送了贺礼过来。” “多谢喜爷爷。”福灵笑道,“我也有回礼给你。” 她有意卖个关子,曹喜忙问道:“可是好吃的?” “没错。”福灵笑道,“看来喜爷爷还记得成王府的烧鸭。” “是啊,郡主每次进宫都会给太后带一份烧鸭,太后知道老奴嘴馋,总要赏给老奴一些,后来到了太子身边,吃不到了,老奴好生想念那肥而不腻软烂可口的滋味。”曹喜垂涎欲滴回味着,又迟疑道,“难道那厨子跟着郡主到了边城?王爷舍得?” “他自然是舍不得。”福灵笑道,“不过我手下有一位好吃的丫头,偷师几年,总算是有所成,虽说做得没有十分,倒也有□□分。” 说着话吩咐墨香:“快些去做。” “中贵人应该早些来,这都傍晚了,吃上岂不得夜半?”牛妈妈在旁笑道。 “做好了给喜爷爷送到府上去。”福灵笑问,“喜爷爷可在边城安了家?还是常住军营? 曹喜没说话,低了头滚下泪来。 福灵忙问怎么了,曹喜起身跪倒,扑通扑通磕几个响头,大声哭道:“大将军要杀了老奴,求郡主救命。” “你慢慢说。”福灵身子前倾,关切看着他。 “大将军与郡主成亲那夜,五品以上将军都来大将军府喝酒,其余官兵留在军营,酒肉管够尽情欢庆。 只有值守的将士们分外辛苦,滴酒不敢沾唇,又得分外打起精神,防止敌人趁乱来犯。 夜半的时候,其中几位老兵起了牢骚,有的说樊将军偏心,自己人都去饮酒吃肉,收编来的散兵安排值夜,有的说俞将军去一趟京城回来后趾高气扬,还有的说廖先生这位军师万事不管屁用没有,只知道在大将军身边谄媚,更有的说大将军如今日渐奢靡贪图享受,不管官兵百姓死活,有了大将军府还不够,又花费巨资修建城隍庙做为行宫。 一来二去,越说越起劲,几名忠心的出言维护大将军,双方起了口角,又有醉酒的老兵掺和进来,数人打做一团,其后混战的人越来越多,以致哗变成了营啸。” 曹喜抹着眼泪说道。 “营啸是什么?”福灵蹙眉问道。 “老奴也是头一回见,争吵中有人抄起了兵器,被打的人满头冒血,捂着头开始尖声喊叫,其余人跟着喊了起来,他们叫喊着互相砍杀,老奴连声高喊着喝斥,他们根本听不到,只能派人拿鞭子打,几鞭子下去,他们更加狂性大发,后来,拿鞭子的人也加入混战,他们不分敌我见人就杀,个个疯了一样血红着眼……”曹喜想起那夜心有余悸,抖着声音说不下去。 福灵忙问:“伤亡可重吗?” “死了上百个,伤者过千。”曹喜沉痛说道。 福灵打个寒颤,“后来呢?怎么收拾住的?” “樊将军和俞将军本在大将军府吃酒,因不放心军营,深夜赶回来察看,其时闹得正凶,两位将军策马冲入人群,手起刀落,将几个闹得最凶的砍死,总算收拾住了局面。 老奴刚松一口气,那樊将军竟捉住了老奴,说老奴监管不力,理当治罪,他们将老奴关了起来,樊将军白日审问,廖先生夜里审问,几日几夜不许老奴睡觉,他们逼着老奴承认,这营啸是老奴指使手下煽动起来的。”曹喜又哭了起来。 福灵看着他:“就是说,喜爷爷是冤枉的?” “老奴当夜值守,确实监管不力。”曹喜哭道,“可若说是老奴指使,真是天大的冤枉。” “喜爷爷的监军只是虚衔,他们为何要如此做?”福灵沉吟着。 “当初皇上派了老奴监军,虽说只是虚衔,到底是替皇上看着他们的,他们不待见老奴,处处刁难,老奴小心翼翼一年多,到底让他们逮着了错处……”曹喜哽咽难言。 “可是,就算他们逮着喜爷爷的错,处置了你,朝廷还是会派别的监军过来。”福灵不解道,“万一派一位比喜爷爷更厉害的,他们岂不是自找麻烦” “郡主有所不知,他们逼着老奴承认,意在以此事攀扯太子爷,一旦罪名坐实,太子再不能插手边城军务。”曹喜声泪俱下,“老奴就算死,也不能连累到太子爷,可他们欲加之罪,逼人太甚。” “喜爷爷怎么逃出来的?”福灵问道。 曹喜抹着眼泪:“今日看守的士兵受过老奴恩惠,悄悄将老奴放了出来,老奴走投无路,只能来求郡主,求郡主将老奴送出边城,老奴再设法回京寻求皇上庇护。” 福灵应一声好,曹喜面露喜色。 “可是。”福灵迟疑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该怎么做。” “郡主的送嫁队伍里,尚留着一些人在城隍庙善后,郡主只要将我送过去,顶替其中一名中官回京即可。”曹喜说道。 “这倒也容易。”福灵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去城隍庙请裘中官来,就说我有事吩咐,让他多带几名手下。” 曹喜抹着泪不停磕头,福灵忙道:“快些起来,稍做梳洗后用些饭菜,裘中官他们也就来了。” 曹喜爬起来跟着牛妈妈转入内室,福灵手支了颐发一会儿呆,轻声道:“晴香雨香过来。” 大将军疾风一般冲进来的时候,福灵正坐着喝茶。 看她安然无恙,松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了。 福灵心想,特意嘱咐她们给廖先生传话,他怎么来了? “人呢?”他低声问道。 福灵不看他,低头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掩饰下心中的不自在,轻声说道:“我有几句话要问。” “请问。”他看着她。 “军营中发生营啸,该如何处置?”她问道。 “奏报皇上,皇上会以主帅约束不力为由,名正言顺派出太子监军。”他简短说道。 “太子为何要监军,于他有什么好处?”福灵又问。 “如今凉州甘州肃州军权皆在我掌握,太子欲在军中树立威望,自然要压制我。”他又道。 福灵点头:“可查到了曹喜的罪证?” “不够确凿,还有些纰漏。”他说道。 “曹喜是我的救命恩人。”福灵说道,“我小时候贪玩,掉入御花园池塘中,是他救我上来的,从那以后,我叫他一声喜爷爷,因我之故,他与成王府来往甚多。在我眼里,他是一位慈爱的老人家。” “他逃走后,几位将军带人搜遍全城,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与你的关系,若你不说,谁也不会想到他会躲在此处。”他的目光中含着探究。 “他待我很好,在我眼里,他是宫中难得的好人。”福灵微微叹息,“可是我不懂朝堂不懂军务,不能因他一面之词,就断定谁是谁非。” 他赞赏看着她,低声道:“你这样做,很好。”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我不偏着他,你也不能因为朝堂争斗,就冤枉他利用他。” “不会。”他沉声保证。 “我不信你。”她一声嗤笑。 他抿一下唇:“你想如何做?” 福灵就等他这句话,笑笑说道:“人关在我这儿,你去军营里接着查,查实了再处置。” “人关起来了吗”他问。 “关起来了,我保他插翅难逃。”福灵抬一下茶盏,在京中,这是送客的意思。 他起身告辞,大步走出。 福灵看着他的背影,回过神就是一愣,我没把自己当外人,他似乎也忘了这里是他的家。 正觉好笑,曹喜从内室缓步走出,来到她面前看着她笑微微一笑:“我还想呢,大将军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我在此处,原来是郡主派人告发我。” 福灵刚要说话,他已闪电般伸出手,手指像铁钳一般扼住了她的咽喉,沙哑的声音里渗出冷意:“带我去城隍庙,马上就走,否则我掐死你。” 说话间拽起福灵,拖着她向外走,他的力气很大动作敏捷,不再是刚刚那个须发皆白行动迟缓的老人家。 屠夫 庭院中寂静无声,跨出房门刚要下石阶,突听嘶得一声轻响,一把宝剑破空而来,从后往前贯穿曹喜的胸口,他朝着福灵栽倒下来,一双眼睛不置信大睁着,直直瞪着她。 福灵啊一声惊叫,有人飞扑过来,握住剑柄往回一抽,拽得曹喜的尸身往后倒去,宝剑抽出的瞬间,鲜血喷溅而出,几点温热扑在脸上,福灵愣愣看过去。 就见大将军笔直立在她面前,满脸杀气,两眼冒着凶光,手中剑刃上鲜血滴滴下落。 福灵一个激灵,避开他凶神恶煞的眼,转眸看到曹喜的尸身,尖声喊了起来:“你怎么杀了他?” “他该死。”他冷声道。 “尚无确凿罪证,怎么就该死了?”福灵的声音更加尖利。 大将军握着剑柄的手攥得更紧,咬牙道:“挟持人质,危及他人性命,自然该死。”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防着他。”福灵跺脚喊道,“雨香,出来。” 雨香跑过来,弯腰看向曹喜,笑道:“大将军的剑比我快了一瞬,就一瞬,一眨眼的功夫。” 大将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曹喜的右手软软垂落着,右手腕一把飞刀整根尽入,只露出刀柄,即便人活着,手也废了。 他看向福灵,眼中凶光淡去,福灵才敢直视他,指着他说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伤人性命,你太狠了,难怪人们叫你……” 牛妈妈喊一声郡主,手中浸湿的巾帕糊在她嘴上,福灵唔唔哝哝指向屋中。 墨香探出头喊道:“我的药也配好了,保管他日日瘫软着昏睡。” 大将军点点头,唤一声来人吩咐道:“收拾干净。” 福灵忙推开擦在脸上的巾帕,喊一声等等,蹲下身看着曹喜大瞪的双眼,轻声说道:“我试探你,盼着你无罪,即便有罪,我想着留你的性命,只废掉一只手以示惩戒。没想到节外生枝……” 她看向大将军,恨恨咬了唇。 大将军默然。 牛妈妈继续为她擦着脸和气劝道:“曹喜胆敢胁迫郡主,罪该万死,郡主不必为他伤怀。” “可是……”福灵大声道,“他答应了的,答应查实了再处置。” “此一时彼一时。”咔嚓一声,孙启宝剑归鞘,脸色依然铁青。 “屠夫。”福灵咬着牙一声冷哼,甩帘子进了屋中。 雨香追了进来:“来路上我们的马车陷入淤泥,险些掉入河沟,有一位将军救了我们,郡主可记得?” “我自然记得,他姓明,我还想着当面向明将军致谢呢。”福灵说道。 “救我们的人是大将军,刚刚他持剑冲过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身形我就认出来了,就是他没错,估计没什么明将军。”雨香笑道。 孙启,孙明庚,明将军,也许是他,原来他一路都在后面的队伍里。 他生怕我知道他就是来升客栈的青衣人,是以鬼鬼祟祟不敢露面。 廖先生自然替他遮掩。 福灵咬牙想着。 “上回马车陷入淤泥,大将军为救郡主肩膀脱臼,今日曹喜挟持郡主,大将军怕郡主有危险,才飞剑杀了他。据老奴看来,大将军待郡主甚好,可郡主总是要跟大将军作对。”牛妈妈在旁说道。 “马车中救我的不一定是他,就算是他,他是为了自己,你想啊,若我在远嫁途中出了差错,皇伯父定会让他一命还一命。他杀曹喜也不是为我,估计他早就想杀了曹喜,只是没有借口,今日曹喜挟持了我,他正好借势而为。” 福灵嘴上硬着,心底有些发虚。 曹喜之前在太后宫中一言一行,我都是亲眼看到的,可他有我不知道的一面,我看错了人。 对于孙启,我一无所知,之前有关他的种种恶名,都是听闻传言,也许我被传言所误,一样错看了他? 接着的两日,福灵窝在房中不出。 二夫人来过,胡玉茹来过,都被挡在了门外。 “可是吓着了?”牛妈妈摸着她的额头,“可要请郎中来瞧瞧? 福灵看着《西行记》摇头道:“我好好的。” “那怎么不去看雪?这两日正好看呢。”牛妈妈笑道。 福灵随口道:“我在等一个人。” “等大将军吗?那曹喜死了,大将军也该回来了。”牛妈妈自言自语道。 福灵嗤了一声。 夜里,书香回来了。 悄悄进了寝室,压低声音对福灵道:“不打听还罢,一打听不得了。” “怎么呢?”福灵忙问。 “听说是大将军看上的秦氏,上门求娶,秦氏从小茹素吃斋念佛,对整日砍砍杀杀的人又惧怕又厌恶,不愿意这门亲事,可她的父亲秦全安认为大将军前途无量,做主将她嫁给了大将军。 那会儿大将军还只是一名七品校尉,常年在外征战,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有一日夜里,大将军回到家中,凌晨的时候传出消息,说秦氏骤然暴毙。 对外说是突发心绞痛,可认识秦氏的人都说,她并没有心绞痛的旧疾,有的人揣测是大将军久未归家,迫不及待向妻子求欢,秦氏不从,又加夫妻间素来不和,大将军急怒之下,杀死了她。 秦氏的父母也疑心女儿被人害死,拦着不许办丧事,曾经到凉州知府衙门递过诉状,也请过仵作验尸,后来不知为何,此案不了了之。 丧事那日,大将军因外出征战赶赴军营,没有露面,一切都是二夫人操持。 其后,秦家搬离凉州,没了音信。” 福灵听得心惊不已,一时间思绪如麻。 她看到的他,虽性情冷肃沉默寡言,却并非像传言中所说残忍嗜血心狠手辣。 可他杀死曹喜的时候,满脸杀气眼冒凶光形似恶魔。 难道他如曹喜般,也有两副面孔? 她又想起洞房的时候,无论她如何反抗,他毫不退缩。 可是,他并未伤她分毫。 他又怎么会因床笫之事就杀了秦氏? 不过如今的他军功卓著威名赫赫,官至一品镇国大将军,他的性情历经磨炼,早已学会收敛忍耐。 而八年前的他家破人亡,又正是青涩急躁的年纪,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思绪良久,方艰难开口:“这些都是传言?还是有什么证据?” “虽是传言,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书香说道。 福灵沉默而困惑。 多年前的旧事,是不是一定要去查证? 可心中既有疑惑,就该探知真相。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一些什么事,我只有心中有数,才能知道日后该如何去做。 “既有传言,总归事出有因,奴婢觉着,郡主既有了疑惑,不如查证到底,心中也好明白。”书香跃跃欲试。 “也好。”福灵点点头,“薛将军留下一支队伍,领头的叫费通,就住在城隍庙旁边一所院子里,你去找他,让他挑几个人陪你去一趟凉州城。” 她拿出一块令牌,递给书香。 “你杀了曹喜?”廖恒不置信看着孙启。 “他挟持福灵。”孙启擦拭宝剑。 “我早就说捏造个罪名杀了他算了,你说如今尚不能与太子为敌,非逼着我熬夜审问……”廖恒不满道。 “他的罪名是挟持郡主,用不着捏造。”孙启冷声道。 廖恒明白过来笑道:“煽动营啸,畏罪潜逃至大将军府,蒙骗福灵郡主不成后,意图挟持郡主,大将军为保护郡主,将其击杀。奏折上这样写,可好?” “此事尚需太后做个见证。”孙启道,“打发人给福灵传话,让她给太后写一封书信,言明曹喜挟持她的经过,奏折随后送出。” “曹喜之事已了,你可以回府自己跟她说去。”廖恒笑嘻嘻道。 他默然片刻,方道:“内奸尚未清除,我过些日子再回去。” “内奸已有眉目,我来处置就是,不用烦劳你。”廖恒摆摆手,“回府去吧,把欠着郡主的新婚燕尔好好补上几补。” 他不理他,举起宝剑,一寸寸查看剑身。 廖恒不解看着他,等他半晌也不言语,随意拿一本书,在他对面坐了,坐着坐着出溜着躺下去,起了困意。 “廖恒?”睡意朦胧中谁在叫他的名字,廖恒懒懒嗯了一声。 “我以为……”他说道。 廖恒强打起精神支起耳朵,却没了下文。 他盯着手中擦好的宝剑,剑身光亮如镜,清晰得映照出他的眼。 我以为,那样明亮活泼总是带着笑意的眼,不会那样看着我。 她骂他是屠夫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嫌恶,和当年的秦氏一摸一样。 眼中茫然之色一闪而逝,他咬牙冷哼:“妇人之仁。” 廖恒睁开眼,就听仓啷一声,寒光闪过,宝剑归鞘。 他平静看着卷宗,面上无波无澜。 “刚刚听到你在叫我,你还说了句什么……”廖恒若有所思看着他。 “你做梦了。”他说道。 “不是做梦。”廖恒笃定道,“你就是叫我了,你还说,我以为,你以为什么?” “就是做梦。”他摆摆手,“回自己军帐中睡去。” “奇怪。”廖恒琢磨着,一步三回头,到了帐外猛然转身,掀起帘子一瞧,他还是那样坐着,风雨不动,安稳如山。 廖恒也不动,两眼直勾勾盯着他,他抬眸看了过来,不耐烦道:“看完手头卷宗,我就回府。” 老鸭汤 夜半时分,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屋内暖意融融,飘着清甜的香气,从外面的冰天雪地中走来,仿佛是进入了梦境。 顿住脚步看向碧纱橱,里面隐约透出晕黄的光。 向着那晕黄的光走过去,在床前再次顿住脚步。 她摊着手脚仰面躺在床的正中,眉目舒展红唇微张,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弯下腰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的手脚挣动起来,不悦得蹙紧了眉头,嘴里不满的哼唧着。 他缩回手直起身子,在床尾坐了下来。 坐了许久,她两脚一蹬,翻身向里滚去,直滚得身子贴到墙上,方蹭动着渐渐安静,他松一口气刚要躺下,她手一伸,摸过一个枕头抱在怀中,翻个身脸冲着墙,蜷着身子没了动静。 他看一眼被她紧抱在怀中的枕头,无奈四顾。 床边搁架上摞着几本书,拿下来枕了,很快有了睡意。 梦里没有金戈铁马没有鲜血四溅没有硝烟烽火,只有淡淡的幽香,将他萦绕包围。 春光明媚花雨缤纷,他正在院中空地上舞剑,母亲和妹妹坐在沙果树下的石桌旁说话,母亲举着手中的香囊仔细端详,妹妹低着头羞红着脸,弟弟蹲在墙根玩耍。 突有鼓声传来,父亲从书房踱步而出,笑对母亲道:“我去去就回。” 母亲含笑点头,向父亲扬一扬手中香囊。 “给永之的?”父亲看向妹妹。 “才不是给他的。”妹妹脸色更红,忸怩说道。 “他要提前动身,再不给,人可就走了。”父亲笑着说道。 妹妹闻言慌乱看向母亲,母亲拍拍她手背,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妹妹低着头羞涩得笑。 父亲摇摇头,走到弟弟身旁问道:“做什么呢?” 弟弟仰起脸,奶声奶气回答:“数蚂蚁。” 父亲哈哈大笑,外面鼓声又起,他脚下加快,回头看了过来:“明庚,今日去学堂别再迟到了。” 他手下不停,挽几个剑花说声知道。 鼓声三响,父亲小跑步出了角门。 “走吧。”母亲牵着妹妹的手站起身,“去见他一面,这一走,好几年见不着了。”又喊一声明庚,“看好你弟弟。” 他答应说好,弟弟起身跑了过来,踮起脚尖拽住他衣角:“哥哥,要果果。” 他忙收了剑:“如今是春天,没有果果,秋天才有。” “不嘛,我要果果。”弟弟拽着他衣角使劲摇晃。 他仰脸指向沙果树的树梢:“不信你看,上面只有花,哪来的果果?” 啪得一下,有什么砸在他脸上。 “有果果。”弟弟说道。 确实有果果,果果砸在他脸上,砸得生疼。 秋天到了吗?他疑惑着。 啪得又是一下,他缓缓睁开眼,一只手糊在他脸上,糊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拿开她手,烛火已残,窗外透进一丝白。 竟然一梦天亮,他迅速起身。 又是啪得一声,她的手糊在书上,睡梦中疼得一咧嘴。 弯腰将书挪走,手探到墙角拿过枕头,搁在她手臂下,无声出了碧纱橱。 拿了宝剑到庭院中,顺手挽出几个剑花,姿势笨拙稚嫩,疑惑得停下来看着剑尖发愣。 刚刚舞出的竟是多年前自创的剑式,早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为何舞了出来 又想起那个梦,很少梦见他们,偶尔梦中遇见,他们满脸是血,眼中流着血泪,冲着他凄厉得哀嚎,狰狞得可怖。 他忘了他们原来的模样,恬淡鲜活生气勃勃。 他坐在石凳上发愣,庭院中两棵树光秃秃的。 一个婆子走了进来,是在二夫人跟前服侍的崔婆子。 “奴婢给大将军请安。”崔婆子来到跟前福身行礼,恭敬说道,“二夫人听说大将军昨夜里回府,特意为大将军备了早膳,二夫人说,有几件事要与大将军商议。” 到了院门外,二夫人早已站在石阶下迎候,客气而恭谨。 进了屋中,饭菜已上桌,她请大将军坐了,自己站在一旁侍奉。 大将军拿起筷子,看一眼面前的饭菜,略略动了几下。 “饭菜不合大将军口味”她不安问道。 “军营里饭菜粗糙,我习惯了。”他搁下筷子问道,“何事?” “如今咱们府里有了主母,理当让郡主掌家,奴婢想着把一应钥匙账目交给郡主。”二夫人小心说道。 “你这些年管得很好,接着管吧。”他说道。 “大将军信任奴婢,奴婢十分高兴。”她笑了,眉目飞扬着,平淡的脸上添了几分明亮之色,“可是,奴婢担心惹郡主不高兴。” “她性情活泼不受拘束,不耐烦这些琐碎之事,不会不高兴。”他说道。 “奴婢每见到郡主,总觉得心里发虚。”她又说道。 “她若想管,自会跟你要。”他说道。 “那……”她犹豫了,大将军的意思,她若要,我就得交出去吗?她心里一阵瑟缩,没敢问出口。 “既无其他事,我瞧瞧徐夫人与程夫人去。”他站起身。 她忙跟着站起,讷讷无言。 想要留人,拿什么留呢? “郡主打发人送了鸭汤过来。”崔婆子掀起门帘笑道。 一个婆子拎着红漆的食盒走进,打开来香气扑鼻,青瓷的汤钵里乳白的老鸭汤热气腾腾,另有一碟子薄薄的面饼,一碟子白中带绿的小菜。 大将军弯着腰一一看过去,竟是感兴趣的模样。 青瓷精美,饭菜精细,不见丝毫粗糙,二夫人看着发愣。 大将军已坐了回去,对她说道:“你也坐下尝尝。” 他反常得和气,二夫人不敢推辞,忙忙坐下,不安,惶恐,受宠若惊。 强做镇静为大将军盛了汤,搜肠刮肚没话找话:“徐夫人近来身上不好。” 他点了点头。 “都是程夫人照料她,十分辛苦。” 他又点了点头。 “玉茹和郡主合得来,常有来往。” “很好。”他喝下一碗汤,伸筷子去夹碟子里的小菜,有些好奇问道:“冬日里怎么会有绿菜?” 二夫人看向一旁,那是她早起亲手做的饭菜,他几乎没动,此时已是冰凉,不由脱口说道:“不过是绿豆芽多发两日,长出了叶子。” “京城里的吃法,好像是薄饼卷着芽菜。”他琢磨道。 她咬一下牙,瞬间犹豫后小声说道:“郡主跟前有个叫做书香的丫头,带着人去了凉州。” 他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脸色阴沉下来,双眸中浮起的几丝暖意瞬间淡去,冰凉而森然。 空气一时凝肃,仿佛有酷烈的寒风透窗而入,二夫人激灵灵打个寒颤,慌乱说道:“是奴婢多嘴,也许奴婢想错了,郡主并非纠缠旧事。” 啪得一声,他摔下筷子起身离去,疾风般掠过她的身旁。 她追出院门外,扶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利剑出鞘,杀气腾腾。 “郡主要不要等大将军一起用饭”晴香为福灵梳着头发,问她道。 福灵愣了愣:“他要回来?” “昨夜里就回来了,郡主竟不知道?”晴香诧异道。 “不知道。”福灵扑闪着眼,“一丝动静也没有,你做梦了吧?” “都过了子时,突然听到敲门声,奴婢起来开了门,大将军头上肩上披着雪粒,将毡帽毡衣扔给奴婢,说声不用伺候,径直进了里屋,奴婢也没敢跟着。”晴香道。 福灵哦了一声:“没听到动静啊,是不是睡在外面炕上了?” “也许是大将军看郡主睡得香,怕扰了郡主。”晴香道。 福灵嗤了一声:“你觉得他是个会体贴别人的人吗?” 晴香没说话,牛妈妈走了进来:“二夫人打发人来,说大将军在她院子里用饭,让郡主不用等。” “告诉他,我就没等。”福灵翻个白眼。 “新婚燕尔的,半个来月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在二夫人院子里用饭。”晴香抱怨道。 “去二夫人房里过夜才好。”福灵笑道。 牛妈妈看着她,又是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福灵又笑:“那怎么办?总不能到二夫人院子里抢人去,他品尝不到墨香的手艺,那是他没口福。” “知道大将军回来,特意早起炖了老鸭汤,刚刚打发人送过去了。”墨香端着托盘进来说道。 “多事。”福灵白她一眼。 “是牛妈妈嘱咐的。”墨香忙道。 福灵觑一眼牛妈妈脸色,连忙笑道:“既是牛妈妈嘱咐,你照做就是。” “郡主既给老奴脸面,就听老奴一句劝,跟大将军好好的。”牛妈妈趁机说道。 福灵笑笑:“一直好好的呀。” “曹喜的事,可过去了?”牛妈妈问。 “过去了。”福灵心中嘟囔,人都死了,不过去还能怎样? “书香呢?这几日怎么不见”牛妈妈有些严肃。 “凉州繁华,我派她去采买些年货……”福灵说着话起身往窗下炕上而来,一眼看到窗户上投下的人影,高大笔挺一动不动。 她心中一惊,说得更大声了些:“过年的时候,咱们这大将军府里也好好热闹热闹。” 人影一动,外面响起笃笃的脚步声,大将军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写信 福灵盘膝坐在炕上,面带笑容看着他,声音轻快道:“大将军回来得正好,一起用早膳吧?” “在二夫人院子里用过了。”他不看她,声音又低又沉。 福灵哦了一声:“那我自己用了,大将军请自便。” 他嗯了一声,转过屏风向后。 “大将军可是要到军营里去?老奴侍奉大将军更衣吧。”牛妈妈适时跟了进去。 “也好。”他说道。 很快换好衣裳出来,到了门口停住脚步看向福灵:“你给太后写封书信,言明曹喜之事的前因后果。” 他的声音生硬眼神冷淡,福灵的目光迎过去,紧绷了脸反问道:“为何” “我写奏折上去,皇上只怕不肯信,需要太后做个佐证。”他说道。 她想了想,方道:“我只能实话实说。” “写你知道的就好。”他道,“休要妄加揣度。” 说罢大步而出,福灵霍然从炕上站起,一把推开窗户冲着他大声喊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妄加揣度?” “我只是提醒。”他隔窗说道。 “你一提醒,我又不想写了。”她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抿一下唇:“你不写,我会写给文毓郡王。” 福灵不想让哥哥担心,冷哼道:“我哥哥体弱,休要烦他。” “那你写还是不写?”他穷追猛打。 福灵两手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看着他。 “我就当你答应了。”他挑衅一般,“记得写好了给我过目。” 福灵啊得一声大叫,跺着脚喊道:“可恶……” 然后砰一声大力关上窗户,打个喷嚏嚷道:“冷死了。” 接着冷哼一声:“总是拿我的父兄拿捏我,我就不信你没个短处,等我捏着了,给你好看。” 又愤愤对牛妈妈道:“还说好好的,是我不好好的吗?” “郡主也真是,不就是一封信吗?愿意写就写,不愿意就不写,非要一会儿写一会儿不写的。“墨香为她卷一张薄饼,递了过来。 “他让我写信,是他求我,可你们瞧瞧,他那副嘴脸,他说话的口气,居高临下命令我,凭什么?”福灵气愤得一口咬下去,墨香手上薄饼只剩了个根。 “大将军把自己当客人了。”牛妈妈摇着头说道,“刚刚站在衣橱前手足无措,他也不习惯有人侍奉,我就给他拿了套衣裳,自己几下就穿好了。” “他活该。”福灵鼓着嘴说道。 “堂堂一品大将军,排场都比不上七品县太爷,一看啊,就是常年行军打仗苦过来的。”牛妈妈又叹息道。 福灵顿了一下,可心中余恨未消,说道:“一码归一码。” 用过早膳,不用牛妈妈催促,自去写信。 崔婆子笑着进来,说是来还食盒,并替二夫人问候郡主,听说郡主看雪受寒,一连几日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多谢惦记。”福灵敷衍道。 崔婆子笑道:“为徐夫人请脉的郎中今日过来,顺便为各位夫人和玉茹姑娘请平安脉,二夫人问郡主是不是也让李郎中给瞧瞧。” “我用不着。”福灵摆手,“以后请平安脉也不用算上我,我的身子有什么不舒服了,再打发人跟二夫人说。” 崔婆子答应着去了。 回到二夫人院中,压低声音回话:“大将军去军营里了,郡主好好的,听洒扫的婆子说,二人倒是隔着窗高声几句,像是别人家小夫妻拌嘴一样,没怎么着。” 二夫人怔怔得,竟然无事? “郡主也不许请脉。”崔婆子又道。 二夫人默然半晌,方点头道:“既不许,不请就是。” 呆怔许久,自语道:“大将军今夜里可回来吗?” 道道寒光闪过,军帐前的胡杨树上木屑纷纷,碎落如雨,廖恒看得惊心动魄。 树皮被扒光一层又一层,他终于力竭,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头顶蒸腾着白气,额前长发凝结成绺,胸前的蓝色棉袍被浸湿成一团黑色,恶狠狠盯着他,两手紧攥成拳头,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不要命了?”廖恒吼道。 他不理他,默然进了军帐。 廖恒追在他身后:“你杀了那棵树,杀了一次又一次。” 他瘫坐在地上铺着的羊皮褥上,许久平复了喘息,仰脖子灌一盏茶下去,垂着头有气无力道:“她派人去了凉州。” “原来你把那棵树当成了郡主。”廖恒阴阳怪气说道,“树真可怜,招谁惹谁了。” “她派人去了凉州。”他抬起头,咬牙看着他。 “去就去吧。”廖恒轻飘飘说道,“她早晚会知道你的过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低声道。 “何时才是时候?”廖恒问道。 他没有回答,低垂了头默然出神。 从二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满心都是杀人的冲动,怒气冲冲回到院中上了石阶,隔窗听到她的说话声,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待进了屋中,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硬生生收敛了怒气。 再看到她的笑容,听着她轻快跟他说,大将军回来得正好,一起用早膳吧?心中的烦躁竟淡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无论面对任何事,他从不犹豫,更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一年多没打仗,消磨了锐气。”他给自己找理由。 廖恒嘲讽道:“你对那棵树千刀万剐的时候,锐气丝毫不减当年。” 他不接他的话,吩咐道:“告诉几位将军,明日到胭脂山打猎。” “将军们忙着和妻妾休养生息,没工夫跟你打猎。”廖恒摆摆手,“洗澡去,洗干净了回家,别把郡主熏着。” “我先睡会儿。”他直直仰倒下去。 “昨夜里没睡好?”廖恒笑嘻嘻问道。 “没睡好。”他低声道。 他又承认了,廖恒挑眉。 “今夜里不回去了。”他的声音更低。 “这就累着了”廖恒讥笑。 “得回去,回去看信……”他的声音低到没有。 廖恒唤一声骆驼,娃娃脸探头进来,廖恒指指地上昏睡的人:“给他盖上被子。” 骆驼往后缩了一下,廖恒皱眉道:“睡着了,不会吃了你。” 骆驼这才跑进里屋抱出一床棉被为大将军盖了,看向廖恒问道:“大将军又吃头疼药了?” 廖恒嗯了一声。 骆驼叹一口气:“小的这就打发人去给大将军烧洗澡水。” 再进来的时候,两手举着一封书信:“郡主给大将军的。” 廖恒打开来看过,笑道:“字写得尚可,事情也说得清楚。” 想了想递还给骆驼,说道:“给郡主送回去。” “大将军还没看呢。”骆驼疑惑道。 “夜里回去和郡主一起看。”廖恒冲他挤一下眼睛。 “小的明白。”骆驼笑道,“这就快马加鞭送过去。” “给送回来了?”福灵蹙眉,“让重写” 晴香摇头:“娃娃脸说,大将军今日没在军营,廖先生吩咐了,将信送回来,待夜里大将军回府再看,明日一早送走。” “廖先生可看过了”福灵忙问。 “娃娃脸说看过了,廖先生说字写得尚可,事情也说得清楚。”晴香道。 “探花郎夸我了。”福灵笑了一会儿,问道,“娃娃脸是谁?” “服侍大将军的小子,叫做骆驼,大概十三四岁,个子细高,用脚尖走路,小跑步似的,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又长又密,说话的时候一扑闪一扑闪,脸蛋白里透红,我们都叫他娃娃脸。”晴香笑道。 福灵点点头,听起来甚是有趣,有心见上一见,一想是孙启跟前的人,还是算了。 傍晚的时候,大将军回来了。 进门换了衣裳,问福灵道:“信可写好了?” 福灵朝晴香一努嘴,晴香忙拿了过来。 他看得很仔细,看着说道:“你的字很好,很清新。” 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的字好,不光说好,还说怎么好,福灵的喜悦从心底蔓延开来,忍不住笑说道:“打小时候起,哥哥就逼着我练字,他说你再不喜读书,字也要过得去,每天都要写临两幅字帖,他拿一本书坐在旁边看着,有一笔写得不好了,都要重写,他从来没说过一个好,总是说那儿不好,廖先生说个尚可,我都高兴得不得了,你……” 她顿住了,突然意识到这个你是谁。 她向他看过去,他依然在看信,听到她的话突然顿住,抬头看了过来,说道:“我也不喜读书,去学堂总是迟到。” 福灵哦了一声,心想刚才话太多,不能再多说了。 “叙述简洁,就事论事,很好。”他将信折起来吩咐晴香,“到二门外交给伍校尉,命他连夜送走。” 晴香答应着走了,福灵心中更加喜悦,一个字没有改动呢。 笑着唤墨香道:“开饭吧。” 二人在炕桌旁相对坐了,谁也不说话,低着头默然用饭,福灵刚吃几口,他说道:“我吃好了。” 说着话起身向外,福灵心想,不合胃口吗? 看向对面就是一惊,盆干碗净,自语说道:”这是吃进去的?还是倒进去的?” 牛妈妈在旁说道:“这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习惯,飞快吃饱还要赶路,哪有功夫细嚼慢咽?” 福灵笑笑:“也是啊。” “大将军去看三夫人了。”雨香进来说道。 “去呗。”福灵心想,被绊住了,今夜里不回来才好。 “二夫人和四夫人都在,四个人一起说话呢。”雨香又道。 “正好凑一桌骨牌。”福灵笑着瞥向雨香,“你跟踪大将军?” “没有没有。”雨香摇着手道,“我哪敢啊,四夫人打发人找我,要切磋飞刀,我就过去了,才知道她这些日子住在三夫人院子里,说是方便照应。” “切磋得可好?”福灵笑问。 “午后就去了,这会儿才回,自然是相谈甚欢。”牛妈妈笑道。 雨香重重点头:“四夫人性情豪爽,我很喜欢。” “那就多去。”福灵心想,混得熟了,也好打听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底细。 落红 大将军进来的时候,二夫人正与徐夫人说话。 看到他进来,各人反应不一。 二夫人忙忙站起,恭谨行礼,徐夫人靠坐着笑:“我病着,就不起来迎大将军了,大将军请坐。” 他点头坐了,二夫人亲手奉上茶,毕恭毕敬站在一旁。 “郎中可来过了?”他问道。 “来过了。”程夫人挑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碗药汤,“把脉后加了两味药调方,郎中说,大将军从京中带回的药甚是有效。” “在京中的时候,我问过多名太医,他们都说寒冷天气会加重哮症,若能去南边常住,病症就会减轻,南诏昆州四季如春,我想着……” “我哪儿都不去,活一天就守在这儿一天。”徐夫人笑着打断,“再说了,每年天气寒冷的时候,我都足不出户,这屋子里一样四季如春。” 大将军没说话,程夫人笑道:“只有天气好不行,心情也得好,这病才能减轻,徐姐姐既不愿,又何必强求?” 大将军点头说是,程夫人端详着他:“大将军成亲后,我们还是头一回见着,郡主如何?大将军可如意吗?” 此言一出,二夫人和徐夫人也齐齐看了过来,他低头避开她们灼灼的目光,低声道:“如意。” “既如意,怎么多日宿在军营不见回家?”徐夫人问道。 “姐姐有所不知,军营里一位监军带头作乱,大将军处置妥当了才回来的。”程夫人道。 “原来如此。”徐夫人点头,“大将军这头有要事,郡主那头呢?怎么刚成亲,便闹着给大将军纳妾?虽说贤惠没什么不好,可这新婚燕尔的,她大度得不合常理。” 大将军摇头:“不知道。” 徐夫人看向二夫人:“那就听听郡主是怎么说的。” “郡主先是不让给玉茹说亲,背后的意思就是留着他给大将军做妾……” 二夫人话说半截,大将军斥道:“真是胡闹……” 徐夫人忙道:“大将军让翠莲把话说完。” “后来听到给玉茹说亲是大将军的吩咐,郡主就问我,大将军喜欢怎样的女子,我说不知道,郡主就问三夫人四夫人可知道,我也说不知,郡主言语间怪责我们不关心大将军,我看郡主步步紧逼,只好来个拖字诀,说明年春日再提此事,郡主说不必等,让我先物色着,有中意的先带给她看。” 二夫人声音低了些:“正说着话,有个不知事的婆子在后门外提起秦夫人祭祀之事,还说什么续弦……” 说着话跪了下去:“是妾的错,妾以为郡主知道秦夫人,没想到她毫不知情。” 大将军没说话,徐夫人问道:“她知道后可生气?” “她的乳娘和丫头很生气,郡主倒是没事人一般。”二夫人小声道。 “起来说话。”程夫人扶起她来,对大将军道,“她进府多年,就免了她的跪吧。” 大将军看看二夫人,点头道:“坐下说话。” 二夫人只敢坐了椅子边沿,接着说道:“郡主就问秦夫人和大将军感情可好,我说好,她又问秦夫人是怎样的女子,说照着秦夫人的模样给大将军纳妾。” 大将军阴沉了脸,两手攥紧了椅子扶手,二夫人小声道:“依奴婢看,郡主急着给大将军纳妾,并非贤惠,分明是不把大将军放在心上。” “我本来挺喜欢那郡主的,原来如此可恶。”程夫人咬牙道。 徐夫人病弱的脸更加苍白:“既如此,我们也就先礼后兵了。” “明庚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娶她是迫于圣意呢?还是喜欢她?”程夫人问道。 大将军抿唇不语。 “今日李郎中来,郡主不许请脉,而且……”二夫人犹豫片刻,“而且,洞房之夜,郡主没有落红。” 她的声音很轻,却犹如炸雷,程夫人浓眉倒竖:“她敢不让你近身?” 徐夫人抖着声音咬牙道:“别说是郡主,就是公主,这边城是大将军的天下,你可任意为之。” 二夫人疑惑道:“难不成她有别的相好?” 大将军咬着牙不说话。 “此事你必须说清楚,否则,我头一个不让这郡主好过。”程夫人恶声恶气说道。 大将军霍然站起,铁青着脸疾步向外。 福灵早早睡下后,不安得翻来覆去。 听到脚步声,忙侧身向里,紧闭了眼装睡。 清风来袭,他上了床。 扑得一声,灯烛熄灭,周围一团漆黑。 福灵一个激灵,忙小声道:“我习惯开着灯睡。” 他将灯烛重新点亮,靠坐在床头,借着灯光看着她。 她不好再装睡,向里挪了挪,紧贴着墙小声解释:“我怕黑。” 他嗯了一声。 “困死了。”福灵夸张打个哈欠,“先睡了。” 他又嗯一声,拿过昨夜里枕过的一本书翻看着,是一本神仙志怪的书。 搁下去又拿起另一本,是廖恒写的《福灵郡主西行记》。 再一本是福灵的字帖,装订的十分整齐,字迹从歪扭稚嫩到清新秀丽,应是不同年纪所写。 一页一页看完,还剩最后一本书,书名是《名臣列传》,写书人是云楼居士。 正要翻开,福灵呼得坐起,一把将书夺过去抱在怀中,紧绷着脸严肃说道:“这本书你不能看。” “为何?”他问。 “不能看就是不能看。”福灵抱得更紧,嘟囔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看什么书?” “睡不着。”他看着她。 “那……”她将书塞入自己枕下,“躺下来什么都不用想,就睡着了。” “还是睡不着。”半晌后他又道。 “你不习惯亮着灯?可我黑着灯不敢睡,那怎么办”福灵眼眸一转,“要不,大将军到外面炕上睡去?” “不去。”他躺了下来。 她警惕坐着,看他一动不动,方慢慢躺了回去。 冷不防他伸手握住她肩,稍一用力扳过她的身子,清冷的双眸映着烛光,将她牢牢锁住。 她瑟缩着,轻声说道:“我来了月信……” “那,睡吧。”握在她肩头的手缓慢松开。 他支起身子打开床头暗格,找寻半晌,抽了一方帕子出来,盖在脸上仰倒下去。 福灵偷眼一瞧,忙道:“你这样像个死人,我害怕。” 他将帕子折了几折,只蒙住眼,福灵又道:“这样又像个盲人……” 他扯开帕子看着她。 “睡吧睡吧。”福灵慌忙闭上了眼。 他又遮住了眼,默然片刻问道:“那本书是谁写的?” “不告诉你。”福灵道。 他没再说话,福灵本想等他睡着后再睡,可架不住困意来袭,眼皮直打架,脑子里混沌成一片,很快沉入了梦乡。 他听着她细细的呼呼声,扯开蒙眼的帕子,手伸向她枕下,掏出那本书仔细翻看。 “女子的月信是怎么回事?”大将军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廖恒道,“要不要找一名军医来问问?” “还是算了。”他犹豫着。 “要不,我帮你去问?”廖恒有意试探。 “也好。”他摆摆手。 廖恒指指他:“你要脸,我不要脸,是吧?” 他嗯了一声:“是。” 廖恒气得咬牙,他又问:“你可听过云楼居士?” “从未听说过。”廖恒摇头。 “他写了一本书,叫做《名臣列传》。”大将军道。 廖恒皱眉道:“没听过这么一本书,拿来给我瞧瞧。” “没法拿来。”大将军道。 “此书在何人手中?连你都拿不到?”廖恒疑惑看着他。 “我还没看完。”他说道,“头几篇写的是本朝几位开国重臣,多数与史官记述不尽相同,有的甚至相反。” 廖恒听了惊奇说道:“说得我都想看看了,你从哪儿看到这本书的?” “不知道算了。”大将军示意他找郎中去。 “可有当今治下之臣?”廖恒兴趣满满。 “看了再告诉你。”大将军不再理他。 接连几日相安无事,福灵窃喜不已,不想这一夜,他又伸手扳住了她的肩。 福灵的心咚咚直跳:“我的月信没完呢。” “我问了郎中,又数着过了七日。”他的声音很低,略微有些沙哑。 “我月信不调……”福灵忙道。 他的手僵在她肩头。 福灵接着道:“向来都不准时,有时候十天半月,一月两月都不一定。” 僵在肩头的手滑落下去,福灵正庆幸时,床猛然一晃。 偷眼看过去,他正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 “怎么了?”福灵小声问道。 “我问过牛妈妈,你的身子康健,月信向来准时。”他说道。 福灵一愣,心虚得避开他的眼。 “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也会用如此愚蠢拙劣的借口。”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 福灵缩着身子小声道:“我有些怕,还不习惯……” “不用解释。”他冷哼一声:“告诉那位云楼居士,既写史就不要道听途说胡乱捏造。” “你怎么知道是捏造?哪里捏造了”福灵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大步跨出碧纱橱,悉索得穿衣。 “你偷看?你这个卑鄙小人。”福灵回过神,从枕下抽出书抱在怀中,冲着外面喊道。 房门哐当一声响,深夜的寒风里,传来尖锐的马嘶。 流言 次日一早,骆驼来了一趟,说大将军带人到胭脂山打猎去了。 福灵心下一松,盼着他多去些日子。 半上午的时候,胡玉茹来了,进门客套几句,试探着问道:“郡主和明庚哥是不是闹别扭了?” “你听说什么了?”福灵反问。 “来路上听到几个婆子嘀咕,说昨夜军营里并未来人,应该没什么急事,可夜半的时候明庚哥阴沉着脸出了二门,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去马厩中牵了马,上了马飞驰而去,不许任何人跟着。”胡玉茹看着她。 “没有。”福灵嘴硬道,“我跟他还不熟,哪来的别扭可闹?” “我还听说,几日前在徐夫人屋中,二夫人问明庚哥,洞房的时候,郡主为何没有落红。”胡玉茹压低声音道。 福灵变了脸色,二夫人如何知道的? 胡玉茹猜到她在想什么,接着低声道:“二夫人在府中多年,在郡主面前安插眼线十分容易。如今府中上下都在议论,有的说郡主另有相好,还有的说,郡主和明庚哥尚未圆房。” 福灵一声嗤笑:“懒得理会这些闲人的议论。” 没想到她是如此反应,胡玉茹将余下的话悄悄咽回肚子里,笑说道:“也是啊,若要理会,岂非自寻烦恼?” 福灵笑笑,不欲再纠缠闲言碎语,便问她道:“这大将军府里都逛遍了,我想到城中走走,牛妈妈说人生地不熟,总是拦着,你何时得闲,陪着我逛逛去?” “今日就行啊……”胡玉茹笑道。 她话未说完,门外有人笑道:“今日不巧,我来了,看来郡主和玉茹姑娘得改日出行了。” 随着笑声,樊夫人走了进来,来到面前福身行礼,福灵忙扶她起来,让她坐了,笑着嗔道:“在城隍庙的时候说好常来常往的,许多日过去了,也不来看看我。” “我一直惦记着郡主,可前些日子军中出了事……”樊夫人神色黯淡下来,“樊将军为阻止骚乱,亲手劈死了几名士兵,他这些年杀敌无数,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自己人动手,心中难受愧疚,每日闷闷不乐,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着他。” “如今可好些了?”福灵关切问道。 “多亏廖先生开导,他好多了。”樊夫人叹息道,“说起来都怪那阉人曹喜,为了煽动营啸,逼着曹护在酒里下药,事后为了灭口,勒死了曹护,说他是畏罪自尽,那曹护可是他的干儿子,当祖宗一样伺候着他,唉……” 小护?那个瘦弱文静、谦卑恭顺的少年,总是弯着腰跟在曹喜身后,见到福灵就会眯起一双细眼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小护,赛马去吗?”福灵问他。 “等得了空。”他悄悄指指曹喜。 “喜爷爷,让小护跟我赛马去吧。”福灵喊着。 “去吧去吧。”曹喜摆摆手,“你可把郡主给伺候好了。” “知道了。”小护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是马上高手,福灵经他指点,骑术精进许多,笑称他一声护师父。 福灵问他:“小护,你怎么学会骑马的?” “家乡有很大的马场,会走路就会骑马。”他咧着嘴笑。 “骑马放牧多好,为何要进宫来?”福灵问他。 他搓着手:“我家跟曹干爹家沾些亲戚,有一年他回乡去,那样排场威风,许多人巴结不上,可他一眼看中了我,爹娘就让我跟着他了。进了京才知道……” 小护说不下去,眼中泛起迷惘,福灵问他:“你后悔吗?” “不后悔。”小护摇头,“家里孩子多,穷得过不下去,我进宫后,自己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给家中捎些银子,上回我爹娘来信,说家中盖了新房,弟弟也上了学堂。” 他又笑了,笑得心满意足。 “曹喜果真该死。”福灵沉浸在回忆中,咬牙切齿自语道。 樊夫人看向胡玉茹,小声问道:“玉茹姑娘一向可好?” “我很好。”胡玉茹笑道。 “听说二夫人正为你议亲,可有了中意的人?”樊夫人笑道,“军营里有一位小将军,模样生得俊,性情纯良,家世也好,父亲是肃州府的通判,你要不要偷偷见见?总好过盲婚哑嫁。” “再说吧。”胡玉茹冷了脸。 樊夫人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我与郡主有些女人间的私房话要说,还请玉茹姑娘回避一下。” 胡玉茹站起身,对福灵说一声告辞,抬脚向外。 福灵回过神,人已到了门外,惊讶问道:“怎么说走就走?” “我给轰走的。”樊夫人轻声笑道,“我今日来啊,不只是为了窜门,我另有要事。” “什么要事?”福灵好奇不已 “我带了几个人来,求郡主见上一见。”樊夫人笑着向门外张望。 “是什么人?”福灵更加好奇。 牛妈妈走了进来,对福灵道:“三位如夫人来了。” “你说的人,就是她们?”福灵不解问樊夫人。 “她们也是我请过来的,另有三位我带来的人,还在厢房里候着呢。”樊夫人笑对牛妈妈道,“都请进来吧。” 牛妈妈看向福灵,福灵点了点头。 三位如夫人进来与樊夫人相互行礼见过,福灵让众人坐了,牛妈妈领进两男两女。 樊夫人指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道:“这位是常来府上请脉的李郎中,原来是军营中跟随大将军的军医,在座各位想必十分信得过。” 徐夫人点头:“李郎中常年为我看病,是咱们府上的老朋友了。” “另外这三位呢。”樊夫人指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这位是我特意从甘州请来的妇科圣手,姓汤,是李郎中的弟子,没错吧?” “不错。”李郎中笑道,“汤成擅长妇科,闻名三州,想来几位夫人也曾听过。” 三位如夫人点了点头,樊夫人又指向两位婆子:“这二位呢,是甘州城里最好的稳婆,一位唤做桃娘,一位唤做李娘,也是三州大名鼎鼎的人物,多少富贵人家排着队求她们去接生,几位夫人可曾听过?” “听过听过。”程夫人不耐烦道,“樊夫人,你就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直说,请他们来做什么?难道郡主有了身孕?” 众人齐齐看向福灵,福灵忙摇手道:“别看我,没我的事。” 樊夫人笑笑:“我想请教桃娘与李娘,是不是每一位新娘子洞房的时候都会落红?” “那自然不是。”桃娘笑道,“奴原先也以为都要落红的,是李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其后诸多见闻,方才明白,有的落红有的不落红。” 她说着话看向李娘,李娘点头道:“金城曾经因为此事闹出人命,新娘子没有落红,婆婆冤枉她与人有染,新娘子羞愤自尽,两亲家对簿公堂,当时的萧县令从范阳请了稳婆来,稳婆说范阳渔阳一带的女子很多不落红,萧县令做出判决,婆家向娘家赔银三百两,女婿去岳父家终生劳役,岳父岳母年老后,女婿为其养老送终。 萧县令又在申明亭中贴出告示,告诫百姓移风易俗除此陋习,若再有此类纠纷,严惩不贷。奴的娘家在金城,是以知道此事,也懂得了此理,却不懂是何道理,想来汤郎中是知道的。” 汤郎中笑笑:“在下也是听闻金城的案子后,才追索其中缘由。范阳渔阳一带女子打小骑马,是以很多不落红,据我观察,许多好动的女子,或者小时受过伤的,也不落红。” “三位夫人可听明白了?”樊夫人的目光从二夫人,徐夫人,程夫人脸上扫过,正色问道。 二夫人面色发红,轻轻点了点头。 徐夫人笑笑,表示明白,程夫人大声道:“听明白了。” “明白就好。”樊夫人看向李郎中,李郎中起身对汤郎中和两位稳婆道,“既说明白了,咱们就不打扰郡主了。” 四人行礼告辞。 福灵看向樊夫人,樊夫人笑道:“七日前,大将军托付给我一件事,大将军说,府中三位如夫人当面问起他与郡主闺中之事,他不知道如何说,就算知道也说不出口。” 二夫人面色更红,徐夫人也面带惭色,对程夫人道:“看来是我们管得太宽了。” 程夫人不以为意:“我们是关心他,没有恶意。” “我思来想去,得跟三位夫人讲明白其中道理才好,就打发人去甘州请来这三位人物,因为要等人到齐,拖到了今日。”樊夫人看向二夫人,“听说这七八日里,府中流言四起,下人们议论纷纷,倒是我拖延的罪过了。” “是我的罪过。”二夫人起身下跪,慌乱说道,“是我约束不严之过。” 福灵看着她,笑笑说道:“既有过,那就回院子里闭门思过。” 二夫人身子一颤,祈求看向徐夫人,徐夫人恳切道:“郡主,我们是关心则乱。” “好一个关心则乱。”福灵冷笑道,“我问姚夫人一句,你如何知道我新婚之夜没有落红?这也是你掌家之责?” 二夫人低头不语。 福灵又道:“我再问徐夫人和程夫人一句,你们当着大将军的面提起此事,可想过他会有多难堪?” 程夫人对徐夫人道:“那夜里大将军一句话没说,铁青着脸起身就走,我以为他是生气了,原来是难堪,姐姐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管得太宽了。” 徐夫人一声叹息:“郡主,妾十分惭愧。” “那,我也领罚,回去闭门思过。”程夫人痛快说道。 “你们来问我,都好过当面问他。”福灵嗤笑一声,摆手道,“都回去吧。” 三人起身向外,樊夫人拦住了:“大将军还有一句话,此事既已明了,日后无论任何人,休要再提起一个字,否则……” 樊夫人目光一凛,三人俱点头称是。 送走三人,樊夫人看着福灵笑:“郡主猜猜,大将军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福灵恹恹得提不起精神。 “大将军说谁要再提起一个字,军法处置。”樊夫人咯咯笑道,“看来大将军府里需要定些家规。” “这府里确实没规矩,却也自在。”福灵依然懒懒得,狐疑看着樊夫人。 “郡主是不是想问,跟如夫人说不出口的事,大将军为何会跟我说?”樊夫人笑问。 福灵点点头。 “我新婚之夜也没有落红,樊将军那人迂腐,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生了疑惑,总跟我别扭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次樊将军喝醉了酒,憋不住跟廖先生提起此事,说得声泪俱下,说疑心我又舍不得我,想当面问我,又怕捅破窗户纸,我会离他而去,才总是跟我闹别扭,廖先生用冷水将他泼醒,将他好一通数落,不巧大将军路过,听到此事打了他三十军棍,他是被抬回去的,养伤期间什么都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樊夫人笑道,“许是因为这个,大将军想到了我。能为大将军做些什么,我受宠若惊,颇费了一番心思。” “原来如此。”福灵微微一笑。 ※※※※※※※※※※※※※※※※※※※※ 感谢在2020-12-07 20:55:05~2020-12-08 21: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瑜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问 天气愈加寒冷,滴水成冰,福灵掰着屋檐上垂下的冰柱玩耍的时候,他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都错开目光。 他将手中包袱递了过来:“给你的。” 福灵打开来,是一件火红的狐裘,手轻抚上去,毛茸茸软绵绵的,不由贴在脸上蹭了几蹭,转眸看到他抿唇瞧着她,忙放下来唤一声晴香,吩咐道:“收起来吧。” 晴香接过去呀了一声:“是红色的狐裘,郡主不是一直想要件红色的狐裘吗?火红火红的,一丝杂色也无,做工也分外精美。” 福灵瞟她一眼,怪她多嘴。 偏生雨香也过来凑趣,问他道:“是大将军猎来的?” 他点点头:“寻着脚印到了洞口,在雪地里等了三日三夜。” 说是回答雨香,其实看着福灵。 福灵转身进了屋中。 晚饭有一盘冷肉,福灵很喜欢,埋头吃了半盘子下去,问墨香道:“是什么肉?以前还没吃过。” “兔子肉。”墨香笑道,“大将军猎来的。” 福灵没再说话,低了头不去看那冷肉,他却将盘子推了过来。 “吃多了冷肉小心腹痛,郡主不可再吃了。”牛妈妈笑道。 “再吃两块。”他低声道。 牛妈妈只好又夹两块,放在她面前碟子里。 她迟疑了片刻,舔着唇心想,不吃白不吃。 因吃得太饱,饭后趴在炕上懒怠不动,牛妈妈强逼着她出去走动消食。 她无奈起身下炕,晴香特意拿出红色狐裘为她披上,她想说不穿,可围在身上暖意融融,舍不得脱下,索性拢紧了,缓步出了屋门。 他隔窗看着她,起身想要跟着,又犹豫着坐了回去。 福灵回来梳洗过准备就寝,进了碧纱橱,他正坐在床头看书。 他怎么没出门?怎么不去三位如夫人处?或者去瞧瞧玉茹也行。 心里嘀咕着,一眼看到他又在看那本《名臣列传》。 她一把夺了过来,愤然道:“说了不许你看,怎么又偷看?” “怎么就不许我看了?我都看第二遍了。”他面不改色。 福灵抱在怀中:“再偷看,我就藏起来。” “此书是文毓郡王写的吧?”他问道。 福灵没说话。 “听说文毓郡王住的地方就叫做云楼。”他说道。 福灵忍不住说道:“他身子弱,分外渴望四处云游,是以取名云楼。” “他写的这一本书,与朝中史官所著大相径庭,你怕他惹祸上身,便将书带到了边城,对吗?”他又问。 “那你看过之后,感觉如何?”福灵看着他。 “写史就该写实,我认为甚好。”他说道。 福灵犹不放心,说道:“可是,你上回还说我哥哥道听途说凭空捏造。” “只有一节与事实不符。”他的声音有些发沉,“不过知道此事的人甚少,我会择机告诉文毓郡王。” 福灵哦了一声:“其实,此书是哥哥嘱咐我带来的,他知道这本书不该写,又忍不住去写,他说边城是你的地盘,带在我身边他甚为放心。” “你也可放心。”他说着话,突伸手圈住她腰,举起她搁到床上。 福灵往里躲了躲,他跟着倾身而来,带着沐浴后的清香。 福灵忙伸两手撑在他胸前,歉然道:“这几日真的来了月信,不是借口。” 他皱了眉头,福灵忙道:“是真的,不信你问牛妈妈去。” “之后呢?”他看着她,“腊月里军营中闲一些,我会每夜都回来。” 福灵明白他的意思,你总不能一直找借口,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心中一急,愤然道:“堂堂大将军,竟强人所难。” “我若强人所难,不会等到今日。”他低声说道。 “成亲那夜里,你逼着我……你逼着我……不就是强人所难?”福灵声音大了起来。 “我没有逼郡主,是郡主缠着我不放。”他的目光逼视而来。 福灵愣了愣,指指他道:“你胡说。” “那夜里郡主揪着我又踢又打连咬带抓,直到力竭犹不肯放手,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还顺手扒下了我的衣裳……” “别说了。”福灵嚷道,她想着成亲次日牛妈妈和晴香的话,心中将信将疑。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三道线形疤痕:“这是抓得最重的。” “我不记得了。”福灵看一眼那些抓痕,低下头绞着双手小声说道:“怎么也想不起来,既想不起来,那夜里的事以后不再提了。” 他没说话,自顾躺了下去。 福灵靠着墙,更小声说道:“其实,我还不习惯跟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我心里觉得奇怪,我很怕……”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翻身背对着她,低声道:“睡吧。” “那你以后可会逼着我?”她吸一下鼻子,小声问道。 “不会。”他粗声说道。 她略微放轻松,小心翼翼躺下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他的侧影在灯光下一动不动,轻声问道:“你睡着了?” “没有。”他回答。 “你忘了拿帕子覆住眼睛。”她递了一块帕子过来。 “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睡着。”他将帕子还了回来。 “你不是说开着灯睡不着吗?”她问。 “因为你在身旁才睡不着。”他说。 “那,我到炕上睡去。” 说着话挪身子到了床尾,正欲下床,被他一把捞了回来,他的力气很大,动作有些粗鲁,沉声道:“老实睡觉。” 她哦了一声,躺回去安静一瞬,又忍不住问道:“你也听过金城萧县令判的案子?” “什么案子?”他默然片刻,方问道。 “就是那个新娘子没有落红,被逼自尽的案子。”福灵说道。 “我没听过。”他说。 “那你知道有的女子新婚不会落红吗?”福灵又问。 “不知。”他说。 “你可知其中道理?” “不知。” 福灵奇怪道:“什么也不知,你就相信樊夫人?” “樊将军年少参军,樊夫人等了他多年,为了和他成亲不惜与娘家闹翻,廖恒为此专程去了一趟夔州,说服了樊夫人的父母,二人才能成亲。可樊将军囿于成见,爱她却不肯信她。”他说道。 “那,你信我吗?”她问道。 “我不信你。”他顿了一下,“我以为云楼居士是你的相好。” 福灵气结。 他又道:“你亲口说,喜欢腹有诗书,性情温和的男子。” “我没见过几个男子,不过是比照着我哥哥的样子,觉得那样的性情跟我会合得来。”福灵哼了一声。 他没说话,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有烛光跃动。 福灵敛眸避开他的目光:“你不信我,怎么又为我开脱?” “我有感觉。”他咬牙道。 “什么感觉?”福灵问着话,突然想起什么,倏得一下涨红了脸。 “你再啰嗦此事,我会忍耐不住。”他目光沉沉,笼罩而来。 福灵忙忙翻身向里,紧贴着墙离他远远得,蜷起身子屏息凝神,听着他那边的动静。 他似乎靠了过来,又忽得远离,突然,他再次倾身而来。 福灵身子一僵,一床被子将她兜头盖住。 她两手扒着被子边慢慢露出眼睛,轻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他侧身向外,离她很远。 “曹喜的干儿子曹护,他葬在哪儿了?” “你认得他?” “他骑术高超,每回跟着曹喜去我家,我都要跟他赛马,说是比赛,其实是请教。父王教会我骑马,小护教会我驭马,小护告诉我,骑在马上能飞起来,我叫他护师父,他总是红着脸笑。”福灵说道。 “曹喜对待曹护像牲口一样,经常虐待他,他对曹喜又惧怕又依赖,那夜里曹喜逼着他在官兵酒里下药,逼着他在打斗时带头嘶喊尖叫,蛊惑官兵情绪,其后他看到伤亡越来越多,飞马过来报信,樊将军命他不必再回军营,他却偷偷骑马回去,到狱中去侍奉曹喜,夜半被曹喜拿腰带勒死,并将一切罪责推在他的身上。”他说道。 “隆福寺的人告诉我,他跟着曹喜回了家乡,我以为他回到了家人身边,一直替他高兴。”福灵轻声叹息。 “不辨善恶,好事也做坏事也做,这样的人最是可恶。”他冷声道。 “可是,他也很可怜。”福灵替小护争辩。 “哪里可怜?”他的声音更冷。 “他有不得已。”福灵忙道。 “所有的不得已都是借口,若能豁出去,就没有不得已。”他咬牙。 福灵愣了愣,自语一般道:“是啊,就说我远嫁千里,我以为是不得已,可若我能豁得出去,一切又是不同。” “你想如何?”他有些不耐烦。 福灵嘟囔道:“都这样了,还能如何?” “曹护,你想如何?”他更不耐烦。 “小护他人都死了。”福灵眼泪落了下来,吸着鼻子恳求道,“你就准许他回乡安葬吧。” 他嗯了一声算作答应,声音和缓说道:“他的家在大马营,出城不到十里就是,待营啸一案了结,我会打发骆驼送他回去。” “多谢。”福灵轻声说。 “不用。”他低声道。 牵手 从那日起,他每夜都回来。 福灵小心提防,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他则安静睡在外侧,从不相扰。 相安无事七八日,这夜里福灵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又带着几分企盼问道:“大将军怎么从不去几位夫人房中过夜?” 他没说话,侧过脸看着她。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眼睛从被子缝里往外瞟,小声道:“免得她们怨恨我,说我不贤。” “不贤就不贤。”他说道。 她愣了愣,他又道:“你要掌家吗?” “不要。”她说道,“琐碎麻烦,二夫人管着就挺好。” “你命她闭门思过,她不敢出来,掌家诸多不便。”他的眼睛里似有笑意。 “她找你告状?”她不满说道。 “她不敢找我,她跟前的崔婆子找了二门外的伍校尉,伍校尉绕着弯告诉了骆驼,骆驼说给廖恒,我今日才知道此事。”他的身子也侧过来,声音如闲话家常一般和缓。 “就是说,除了廖先生,没人敢跟你说话。”福灵小声嘟囔,“你也太霸道了。” “他们习惯了,从不拿府里的琐事去烦我。”他说道,“这是二夫人的功劳。” “那不让她思过也就是了。”福灵扯一扯被子盖了眼睛,闷着声音说道,“其实,是我给忘了,那日说完就忘了,谁让她们拿我的事说嘴。” 他发出一声轻笑:“你说我霸道,自己不也刁钻凶悍?” “我才没有。”她扯开脸上的被子,好奇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你会笑啊……” 他愣了愣,唇角淡笑消失,抿唇看着她,身子突然挪了过来,低声问道:“还怕我吗?” 她缩一下身子,小声道:“怕。” 他的身子退了回去,手却更进一步,伸手握住她手,她躲了一下,他握得更紧,低声道:“拉一下手也怕吗?” 她默然片刻,方轻轻从他掌心里抽出了手。 午后,书香从凉州回来了。 福灵带她进了内室,低声问道:“查得如何?” “奴婢到了凉州以后,先去府衙打听,花银子托了一位书吏,将案子的卷宗拿出来看过,按照卷宗上所写,秦氏乃是上吊自尽,并在自尽前留有遗书,遗书上只有四个大字,终得解脱。”书香说道。 福灵惊问:“终得解脱?难道她自尽是为了摆脱孙启?” 书香拿出一张素笺:“这是卷宗,我原样誊写了下来。” 福灵拿过来看着,上面写道,景洪四年腊月初一,有本州武兴县秀才秦全安,状告定远将军孙启杀害妻子,据秦全安所云,十一月三十日夜,孙将军从军营归来,夫妻二人发生口角,孙启于激愤之中将妻子勒死,并对外说是病死,此案诉至本衙,经仵作验尸,孙将军之妻秦氏乃是上吊自尽,另有差人查获其遗书,经秦全安辨认,乃是秦氏亲笔所写,遗书上写着,终得解脱四字,足证其赴死之心,又有秦氏的贴身丫鬟翠莲,证明孙启与秦氏当夜并无冲突。人证物证俱在,原告秦全安撤回诉状,故此结案。 底下一行小字,另注,孙将军在秦氏上吊前即奉军令赶回军营,战事当前,没有口供。 福灵仔细看了两遍,沉吟不语。 书香问道:“郡主可觉得有奇怪之处?” “此卷宗甚是简短,不过既有仵作验尸,又有秦氏遗书,再有翠莲作证……”福灵顿住,疑惑道,“这位叫做翠莲的,可是二夫人?” “不错,二夫人闺名翠莲。”书香指着福灵手中素笺,“最奇怪的是底下这行小字,孙将军在秦氏上吊前赶回军营,谁来证明?不用说,就是这位二夫人,二夫人相貌平平,性情毫不可人,为何会得大将军的喜欢信赖?很可能是因为她当年为大将军做了伪证。” “依你的性子,既有疑惑,定会进一步追查。”福灵看着她,“你还查到些什么” 书香道:“依照本朝律例,凉州知府应派人到军营中讯问孙将军,卷宗中却以战事当前为借口,没有获取口供,奴婢也打听过了,景洪四年腊月,并无战事。我问那书吏这是为何? 书吏说仁和二十九年,狄人侵略我朝,一路攻城掠地到了金城县,朝廷既不准投降,也不派援兵,金城县令带领百姓苦守城池三年,直到仁和三十二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景洪帝一力主战,集结各路大军发动反攻,可我军夺下凉州后,被盘踞古浪峡的狄人阻挡,耗费巨靡伤亡惨重,两年多毫无进展。 景洪四年,皇上三度换帅,最后一任主帅提拔孙启为先锋官,不到一月,孙启带领精锐攻克古浪峡,战场局势开始逆转。书吏说其时的孙启如日中天,皇上钦点从七品校尉直升五品定远将军,主帅爱若亲子,凉州知府哪敢去军中讯问,却又因职责所在,记下一行小字为自己开脱。” 福灵点头。 书香又道:“因为没有孙将军的口供,我越想越怀疑,仵作说秦氏乃是上吊自尽,可若是被人勒死,颈间会有一样的痕迹,另外秦氏的遗书只有四个字,虽是她的字迹,可也极有可能被人逼着写下,于是,我找到了当时的仵作,从他嘴里得知一个惊天的秘密。” “难道秦氏真的是被勒死的?”福灵忙问。 书香摇头:“仵作说,秦氏死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卷宗里为何没写?”福灵惊道。 书香道:“那仵作说,秦全安磕着响头求他,说女儿已经死了,为了保全她的名节,也给在世的人留些脸面,求仵作不要说出去。虽然仵作没提,想来秦全安给了他不少银子。而秦全安知道女儿有孕后,默然接受了知府的判决,再未与定远将军追究。” “我没听懂。”福灵扑闪着眼,“在秦全安眼里,秦氏有孕是件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他觉得秦氏有孕,就该死?” 书香压低了声音:“其时定远将军在外打仗,半年未归,秦氏却有了身孕……” 她话说一半,意味深长看着福灵,福灵喉间吞咽一下,声音发紧问道:“你是说,秦氏她偷人?” “不错。”书香点头,“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妻子给他戴绿帽,何况这个男人是威风赫赫的定远将军,试想,他在外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见到的却是有了身孕的妻子,他会如何?” 福灵心中发凉,呆楞着没有说话 书香用力挥一下拳头,恶狠狠说道:“我会杀了她。” 福灵紧紧咬住了唇,想起那日那日他将曹喜一剑穿胸的模样,满脸杀气眼冒凶光,好似狰狞的恶魔。 她激灵灵打个寒战。 却又想起昨夜里他那一声轻笑,他上扬的唇角,他和缓的声音,他温暖的手。 她两手绞在一起,轻声道:“可是,可是……不对啊,哪里不对……” “你的推测不对。”她的声音突然变大。 “哪里不对?”书香问道。 “既是推测,那就是不对,你又没有证据。”福灵声音变小,随即又大了些,“依我看来,当时的定远将军如日中天,秦氏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于是在他回到家中的时候,羞愧自尽。” “可是郡主的话同样是推测,同样没有证据。”书香反驳道。 福灵紧握着双全,执拗看着书香,带着些蛮横说道:“我的推测更合常理。” “郡主今日有些奇怪。”书香狐疑看着她,皱眉道,“处处维护大将军,想方设法为他开脱,难不成二十多日过去,郡主喜欢上了大将军?” 福灵跳脚嚷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是觉得,他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即便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妻子给他戴了绿帽,他也可能杀妻,这跟好人坏人无关。”书香反驳。 看福灵不语,又补充道:“许多杀人犯在杀人之前都不是坏人。” 福灵依然沉默,书香一声冷笑:“对于杀敌无数的大将军而言,杀人更容易一些。” “还是不对。”福灵说道,“秦氏有孕乃是仵作验出,就是说尚未显怀,对吧?” “不错,仵作说,不足两个月。”书香道。 “听你之言,他们夫妻二人不睦,孙启怎么会在回府的当夜,就得知秦氏有孕?”福灵问道。 “郡主忘了?那秦氏身边有一个想要讨好孙将军的翠莲,翠莲既是秦氏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秦氏的秘密,孙将军一回府,她便迫不及待将此事告诉了他。至于她是为了挑拨他们夫妻,还是讨好孙将军意在做妾,那就得问她了。” 福灵仔细想着,疑惑道:“二夫人曾说过,是秦氏做主为大将军纳她为妾。” “她在撒谎。”书香说道,“卷宗里清楚写着秦氏的贴身丫鬟翠莲,并没有说孙将军的姨娘翠莲。” “我问她去。”福灵霍然起身。 书香忙拦住了:“郡主,我们都是推测,没有证据,即便有证据,二夫人又怎会轻易说出保守多年的秘密?郡主去问她,只会惊动大将军。” 福灵跌坐回去,呆愣半晌方道:“还有一个人。” “那个奸夫?”书香笑笑。 看福灵点头,觑着她神色道:“带去的银子花完了,奴婢不得已才回来的,恳请郡主再让奴婢去一趟凉州,寻访那奸夫和秦全安夫妇。” “你让我想想。”福灵无力摆一下手,轻声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房歇息去吧,其余的明日再说。” “其实,奴婢这趟去凉州,还听说一些大将军的事,只是太过骇人听闻,不知该说不该说。”书香迟疑看着福灵。 福灵紧捂了双耳,冲着她大声道:“不该说。” ※※※※※※※※※※※※※※※※※※※※ 感谢在2020-12-10 00:04:32~2020-12-10 20: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瑜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香囊 夜已深了,福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突听外面传来笃笃的脚步声,忙忙翻身向里,屏息凝神装睡。 他进来了,带着清冷的气息。 福灵的身子缩了一下。 “还没睡着?”他低声问道。 “睡着了。”话一出口,福灵紧咬了被角。 “廖恒喝醉了,闹得厉害,我陪了他一会儿。”他说道。 福灵没说话,依然紧咬着被角。 “每年这一天,他总是……”他顿住了。 “总是怎么了?”福灵忍不住问道。 “没怎么,睡吧。”他低声叹息,手伸过来握住她手。 她的手指微微痉挛着,大力抽离他的掌心,一瞬都不肯停留。 他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垂落,翻个身默然睡去。 福灵扯被子蒙了头,一丝睡意也无。 听着他均匀的鼻息声,翻身看着灯影中的他,数不清的疑问在心中盘桓来去。 他突然动了动,均匀的鼻息渐渐紊乱,他的身子不安挣动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呓语。 芸雪,芸雪……他眉头紧皱,反复叫着一个名字。 她伸出手,手指欲要抚上他紧皱的眉间,又忙忙停住。 芸雪,是不是那秦氏的名字? 午夜梦回,大将军可是对那女子心中有愧? 他啊得一声大叫,猛然坐起,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福灵忙紧闭了眼装睡,他枯坐着出一会儿神,扭头看她一眼,又躺了回去。 早起出门的时候,福灵在身后喊一声等等。 他的脚步顿住,福灵追出廊下,轻声问道:“敢问大将军,可杀过无辜之人吗?” 他扭头看过去,却不是看福灵,而是看向屋内站在窗边的书香。 “杀过。”他目光沉沉,冷声说道。 啪得一声,书香手中砚台掉落在地,碎片四溅。 福灵两腿一软,靠在身旁廊柱上,定定看着他,嘴唇几次开合,再想问些什么,他已大步向外。 “吓死我了。”书香白着脸,喃喃说道。 福灵紧咬着唇怔怔看她,半晌颤声道:“书香,我不想查下去了。” 书香不置信看着她:“郡主平日最喜欢听我讲我爹探案的故事,就盼着自己也能查案,如今可指挥着奴婢亲身一试,怎么又不肯了?” 福灵低头道:“我想问,又不敢问,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我很难受,难受得一夜没有睡着。” 墨香正从外面进来,听到这句话,好笑说道:“郡主也有睡不着的时候?真的假的?” “脸色煞白,自然是真的。”牛妈妈小跑步出了屋门,关切看着福灵。 福灵鼻子一酸,靠过去哽咽道:“就是睡不着,卯足了劲都睡不着……” “怎么了这是?”牛妈妈叹着气揽她在怀中,“让墨香为郡主煮些安神汤吧。” 福灵用力点头:“煮吧,多放些药,我要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也就想明白了。” 廖恒席地而坐,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一动不动。 门外骆驼喊一声大将军来了,他充耳不闻。 大将军看向他,怒喝一声廖恒,兜头训斥道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醒酒?” 他抬头看了过来,两眼布满血丝,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身上衣衫单薄,露着一双赤脚,一张玉面冻得青紫,狼狈而落拓。 大将军压下怒气:“你怎么还在闹?” “明庚。”他举起手中的香囊,抖着声音说道,“香囊破了。” 他看着他,眼巴巴得,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 大将军弯腰看着他:“破了补上就是。” “补上就不是原来那个了。”他梦呓一般说道,“我一直很小心,不敢戴也不敢去碰,只是放在那儿,想念的时候就看上几眼,可还是破了,给看破了……” 大将军伸手拍拍他肩,声音和缓说道:“都过去十三年了,也该破了。” 他浑身一震,挣脱他手咬牙问道:“该破了是什么意思?孙明庚,你没有心,你从来都不想她,你只知道朝前走,从来不回头看,我做不到……” 他低声嘶喊:“都说时日久了就会淡忘,可过去得越久,她在我心里越清晰……”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她扎在我心里,扎得越来越深,扎得我生疼……” 大将军看着他,轻声说道:“我昨夜梦见芸雪了。” 他扑向他,两手揪住他衣领:“你梦见她什么了?” “芸雪说,让永之忘了我……”在梦中,妹妹两眼流着血泪,狰狞看着他冷笑,他不敢对廖恒说实话。 “你胡说。”廖恒冷笑着打断他,“既跟我有关,她为何不来跟我说?她今年没有给我托梦,她是不是忘了我?她一定是忘了我……” 他惶急着向他求证:“她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他摇头。 “香囊破了,她忘了我,香囊才会破的……”廖恒紧攥着手中的香囊,两手捂着脸扑倒在地,发出压抑低沉的呜咽。 大将军在他身旁坐下,由着他哭。 他哭了很久,直到哭得昏死过去。 他扯过毯子为他盖了,唤一声骆驼,骆驼缩着脖子进来,小声说道:“是小的没伺候好廖先生,昨夜里大将军走后,廖先生突然醒了,自言自语说道,兴许今年得闲,我分外想你,可你怎么不给我托梦?小的就说,都没睡着怎么托梦?廖先生将小的轰了出去,喝了一夜的酒,都喝傻了,撕扯着香囊胡言乱语,说什么不去京城,不要功名,也不要香囊,我只要你……小的几次进来,都被他赶了出去。” “不怪你。”大将军哑声说道。 廖恒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大将军坐在他身旁,笨拙补着香囊,针不停扎在指尖上,看得廖恒心里一阵抽搐,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专注而耐心。 廖恒不由叹气:“你把香囊补得这么丑,我都不忍心说你。” “芸雪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了我,你就当是她给你补的。”他头也不抬说道。 廖恒紧抿了唇,默然良久方道:“我昨夜里又出丑了?” “今年不用打仗,你闹得分外厉害。”他说道。 廖恒摸着下巴,嗤得一声笑了:“芸雪看到我这幅模样,该不喜欢我了。” “你若能朝前看,她会更喜欢你。”他抬起头,郑重看着他。 “你不用劝我。”他摆摆手,“劝也没用。” “我知道。”他又低下头去,专心对付香囊。 廖恒回头看一眼滴漏:“时候不早了,回府去吧,这香囊我自己补,我的针线活比你好些。” 他摇头:“今夜不回去了。” “又不回去了?”廖恒挑眉:“这一阵不是好好的吗?” “前夜里,我拉一下她手,她让我握了一会儿,才把手拿开,昨夜里应该能多握一会儿,可她突然躲开了。”手中的针狠狠戳在手上,他嘶了一声,陷入沉默。 廖恒奇怪道:“不是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福灵说她怕我,我不想再勉强她。”他说道。 “不是有一夜没睡好吗?” “她睡觉不老实,那一夜我是真的没睡好。” “原来如此。”廖恒点着头笑,“所以你将她当作是作战时要攻克的堡垒,步步为营,今日拉一下手,明日拉得久一些,后日整夜拉着不放,大后日试着抱抱,然后抱得久一些,再然后抱一整夜,第七日亲上一亲,第八日……” “闭嘴。”他怒声打断。 “这样下去,第九日你就能得手了。”廖恒乐不可支。 他不说话。 这是又认了?孙明庚果真是这么打算的?廖恒愕然。 呆愣片刻,突然拍一下额头问道:“郡主身边那个叫做书香的丫头,应该从凉州回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大将军皱了眉头。 “昨日我心里糊涂,没想起来跟你说。我派人知会了当年的书吏,书香应该看到了卷宗,知道人是自尽的,跟你无关。”廖恒慢悠悠说道,“再说了,即便福灵郡主知道那些往事,又能如何?” “她会嫌恶得看着我,就像当年……”他茫然道,“当年我并不在意,如今却不同。” “既在意,就回府去。”廖恒不耐烦道,“孙明庚可是勇往直前从不退缩的战神,会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福灵郡主?” “明日打猎去吧。”他将香囊递了过来。 廖恒看着面目全非补做一团的香囊,叹口气装入怀中:“上次的冻疮还没好,不去。” “我自己去。”他起身向外。 “随你。”廖恒冲着他背影喊。 正懒懒歪着发呆,骆驼在门外喊一声报。 “我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你的大将军去。”廖恒没好气,依稀记得这小子昨夜里捂着嘴笑话他,说什么廖先生耍起酒疯来,比真疯子还要疯。 骆驼隔着门大声说道:“福灵郡主打发人给廖先生送来了凉州三宝,廖先生接还是不接?” “行面,卤肉,茯茶?”廖恒喜滋滋迎了出去,“那当然得接。” 就听旁边有人冷声道:“确定是给他的?” 歪头一瞧,大将军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恶狠狠盯着他。 ※※※※※※※※※※※※※※※※※※※※ 感谢在2020-12-10 20:59:18~2020-12-11 20: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瑜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操练 “是。”骆驼不敢看大将军,看着廖恒期期艾艾说道,“来的人说了,这是郡主特意为廖先生准备的。” 廖恒笑眯眯接过食盒,感慨说道:“多少年了,还是头一次有女子关心我。” 大将军抬脚进了军帐,里面传出咚得一声响。 骆驼身子一凛,廖恒看着他的军帐笑,悄悄跟骆驼道:“气过了,就该回府去了。” 突听大将军在帐内一声喊:“骆驼进来。” 廖恒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到大将军沉声吩咐:“传命所有五品以上将军,连夜议事。” 骆驼喊一声得令,小跑步出来,冲上前方高台,咚咚咚擂响台上大鼓。 各营闻声而动,一时间人喊马嘶尘烟四起,迅速往大帐集结而来。 廖恒回去搁下食盒,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无奈进了大帐。 大帐内挂起胭脂山的地形图,大将军声音缓慢沉稳,言说征战结束后,他奉皇命赴京,来回一年有余,众将士在樊将军带领下日日操练,不知成果如何,他与军师、樊将军、俞将军议定,明日大军往胭脂山进发,角逐围猎,演练兵马。 樊将军与俞将军迅速看一眼廖恒,廖恒微微摇一下头,没跟我商量,想来也没跟你们商量。 胭脂山下清场三十里,闲人免进,大小营帐有序排列,夜里营火点点,白日喊杀声震天,鸟雀惊飞野兽逃窜,大规模的围猎持续半月有余,百姓都在悄悄议论,大将军这是要把胭脂山给翻过来。 腊月二十三夜里下一场大雪,樊将军和俞将军悄悄来找廖恒,俞将军快人快语:“打了多年的仗,去年腊月终于打完了,可边城的房子没盖起来,今年好不容易搬进去了,都小年了还在打猎演练,大将军就不能体恤大家伙,让大家伙好好过个年?” 樊将军比较委婉:“大军久未上战场,大规模操练也是应该,可过了年再操练不迟。” 廖恒挑眉道:“瞧瞧镇国大将军这左膀右臂,沉浸在温柔乡里生了颓废,打个猎竟喊苦喊累。” 俞将军浓眉一竖:“我没有喊苦喊累,就是想让大家伙过个好年。” 樊将军忙道:“平日里练兵,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两方演练对抗,战斗力没有丝毫减弱。不过将士们先是打仗后是筑城,已是疲乏之师,更需要休养生息,这个道理,廖先生比我更明白。” 廖恒嗤了一声:“你们两个既理直气壮,怎么不找大将军说去?” “不敢。”俞将军老实承认。 “一个是不敢,二个,只有廖先生在大将军跟前说话管用,我们说了也是白说。”樊将军道。 “那是以前。”廖恒翘起腿道,“从打猎开始那日起,我就没跟他说过话。” 樊将军忙道:“没有廖先生,谁在大将军面前护着将士们?大将军也离不了廖先生这个足智多谋的军师,还是不要闹别扭了吧?” 廖恒心中受用,笑着摆手道,“别拍马屁。” 俞将军却有些气愤:“我说大将军这半个月黑着个脸,都快跟我老俞一般黑了,原来是廖先生得罪了大将军,还不赶快跟大将军道歉去?” “我跟他道歉?”廖恒咬牙切齿,“他害我没吃成凉州三宝,我跟他形同陌路势不两立。” 俞将军还要说话,樊将军扯一扯他,说声告辞。 将士们雪中苦练两日,二十五夜里,廖恒回到帐中,桌上摆着一个三层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来,行面,卤肉,茯茶,热气腾腾香飘扑鼻,他美美饱餐一顿,缓步行至帐外消食,踱着方步四处走了走,行过帅帐外,顿住脚步东张西望,似在犹豫。 樊将军和俞将军躲在暗处观察,俞将军低声道:“你这招不管用。” “再等等。”樊将军紧张看着军师。 就见军师踟蹰一会儿,揭开帐帘探头进去,大将军正低头擦拭宝剑,廖恒轻咳一声,他抬头看了过来,咬牙切齿道:“何事?” 廖恒走了进来,笑嘻嘻说道:“刚刚饱餐一顿凉州三宝,出来消消食,路过你这儿。” 他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廖恒坐了下来,一本正经问道:“这次操练,大将军可满意?” “不满意。”他说道,“战斗力虽未下降,但想法懈怠暗中叫苦,有的人甚至质疑主帅,认为这样的操练没有意义。操练结束后,对这些人军法处置。” 他推过一份名单,樊将军和俞将军赫然在列。 “怎么没我?”廖恒皮笑肉不笑说道。 “那就加上。”他搁下宝剑。 看他拿起笔,廖恒忙拦住了:“我说孙明庚,就因为一份凉州三宝,你闹了半个月脾气,折腾全军将士,年关已到,你差不多行了。” 他愣了愣,冷声道:“你认为我是因为闹脾气才操练兵马?” “难道不是?”廖恒嘴角挂着嘲讽。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我就在策划这场演练,回来后先是成亲,然后曹喜煽动营啸,看着已是腊月,我原想陪陪福灵,年后再行演练。”大将军耐心解释。 “误会你了。”廖恒忙道,随即又为自己开脱,“自从皇上赐婚,你一心都在福灵郡主身上,也难怪我误会。” “连你都有误会,这场演练终是失败。”他声音发沉,“不过,你做为军师不能领会主帅意图,该罚。” “确实该罚。”廖恒拿起笔,把自己名字加上,心想只要不挨军棍,怎么罚都行。 他点点头,将一张操练图递了过来,廖恒仔细看着,其上密密麻麻,列着每一日每一个时辰的演练内容,二十五日之前每一项都画了红圈,廖恒向后看,还有三日。 “看来将士们二十九日才能回家。”廖恒轻叹。 “不会耽误他们过年。”大将军声音发冷。 廖恒眼眸转了几转:“你刚刚说原想陪陪福灵郡主,年后再行演练,怎么又变了?” 他默然良久,方道:“她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廖恒忙问。 “她问我有没有杀过无辜之人,我说杀过。”他低声道。 “你就不能说没杀过?”廖恒咬牙。 “我确实杀过。”他的声音更低。 廖恒嗤了一声:“然后呢?郡主就矫情上了?” “她很害怕,一直在发抖。”他说道。 “还有呢?”廖恒又问。 “后来她就不理我了。” “你都没回府,怎么知道她不理你?” “她只给你送了凉州三宝……” “说来说去,还是那份凉州三宝给闹的。”廖恒指指他,“孙明庚啊孙明庚,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福灵郡主以为你夜里回家用膳,才没有给你送。” 他拧眉看着他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拿起一张纸,用笔刷刷写了几下。 廖恒伸脖子看过去,是从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一的值夜名单,他将自己名字划去,换成了俞将军。 “我常住军营,你还是换我吧。”廖恒翻个白眼。 “此次演练,俞泰牢骚最多,这是对他的责罚。”大将军道。 廖恒点点头,问道:“大将军准备让将士们休沐几日?” “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三,一共五日。”大将军开恩般说道。 “樊将军说得有理,将士们先是打仗后是筑城,已是疲乏之师,需要休养生息,依我看,索性休沐到元宵节,咱们这边城也好好热闹热闹。”廖恒说着话察言观色。 大将军没说话,廖恒又道:“边城不是军营,而是一座城池,百姓们需要安居乐业,而非整日备战。” 他依然不说话,廖恒苦口婆心:“狄国已亡,狄人已驱赶至祁连山外,虽有残余人等蠢蠢欲动,皆不成气候,日后如何不说,眼下暂时安宁,你也该放松些,和福灵郡主安心过节,我无牵无挂,替你守着军营,其余将军们每日轮番值守就是。” “可以。”他终于点头,“腊月二十九到元宵休沐,樊琨和俞泰轮流值夜,三日一替。” “大将军英明。”廖恒挤眉弄眼假做正经。 他摆手说声去吧,突又唤一声回来,对他道:“除夕夜到家里来吃年夜饭。” 廖恒说声不去,走出帅帐,一眼看到俞将军与樊将军。 心中一声叹息,樊将军对不住,你本来可以安心过年,可我一句话,将你给扯进了值夜名单。 二人看到他,忙忙迎了过来,俞将军急不可耐,低声问道:“如何?” 廖恒轻咳一声,得意说道:“腊月二十九到元宵休沐。” 看二人脸现喜色,廖恒又道:“大将军知道二位将军爱兵如子,不舍得手下将士们辛劳,特命二位休沐期间轮流值夜,三日一替。” 俞将军浓眉立起:“我家夫人有了身孕,我答应过年陪她。” “没有大将军命令,瞎答应什么?”廖恒指指他。 “挺好。”樊将军笑着拍一拍俞将军的肩,“三日一替,俞将军可连着三日呆在家中陪伴嫂夫人,好过每日早出晚归。” “也是。”俞将军又高兴起来,扳手指头数着,“二十九三十初一,我,初二初三初四,你,初五初六初七,我,初八初九初十,你,十一十二十三,我,十四十五……过年轮到你,元宵轮到我,你陪着夫人放鞭炮,我陪着夫人看花灯,甚是公平。” “如此说来,倒是皆大欢喜。”廖恒哈哈笑道。 除夕① 二十九夜里,大将军回来了。 福灵见他回来,一面打发雨香服侍他换衣,一面吩咐墨香上菜。 大将军换了衣裳出来,饭菜刚好上桌。 坐下来随意往饭桌上一瞧,今日主菜是烤羊腿与烩山珍,另有羊汤与几样小菜。 福灵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动着筷子,兴味索然的模样,笑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还好。”他不看她,低着头又夹几筷子,说声饱了。 “别忙着走。”福灵忙唤晴香,“留着的茯茶,给大将军沏上。” 晴香奉上茶,他默然喝茶。 “我派书香去凉州采买年货,她带回来一些凉州三宝。听程夫人说,你是凉州人,夜里特意做了等着,不巧你没回来,想着在井里冰上几日,墨香说那样虽说不坏,味道就变了,只好作罢。”福灵笑道,“也就这茯茶还能放着。” 他抬头看着她,一张脸笑意盈盈的,似乎分外欢喜。 “我再吃几口。”他搁下茶拿起筷子。 “慢些慢些,又不急着打仗。”福灵笑道。 “习惯了。”他稍慢了些。 “听说廖先生是一个人,他怎么过年?”福灵问道。 “在军营里过。”他说道。 “我想着请他住到咱们府里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福灵说道。 “我不愿意。”他搁下筷子。 福灵愣了愣:“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不愿意?” “过年的时候,得有人在军营里值守,他是一个人,正好。”大将军道。 福灵蹙了眉尖:“孤零零怪可怜的,除夕夜里让他来家宴,总行吧?” “不行。”大将军搁下筷子站起身,“我瞧瞧徐夫人去。” “这军法可够严的。”福灵嘟囔着,唤一声墨香道,“打听打听廖先生爱吃什么,明日早早做好了给送过去。” “他就爱吃军营里的饭菜。”大将军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福灵白他一眼:“都是不得已将就罢了,我就不信,还有人专爱吃军营里的饭菜。” 她在灯下眼波流转红唇微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大将军怔了怔,默然出了房门。 到了徐夫人院子里,程夫人也在。 进屋坐下,程夫人奉上茶笑道:“还肯来看我们,想来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他忙道。 “郡主训斥我们了。”徐夫人歉然笑道,“郡主说我们自以为关心大将军,却没想到大将军会难堪。” 他抿一下唇道:“不要再提了吧。” “不提不提了。”程夫人笑道,“初九那日,郡主免了我们闭门思过,徐姐姐说确实是我们唐突,打发我过去向郡主致歉。郡主问了一些廖先生的事,郡主似乎对他分外关切。” “都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突然严峻。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说廖先生是咱们凉州人,还没有成亲,在边城没有家,就住在军营里。”程夫人道。 他点头说很好,程夫人又道:“就说了这么两句,回来挨徐姐姐一通说,徐姐姐说以后郡主再问起什么,我只需一问摇头三不知。” “不必。”大将军道,“只要不涉及谋逆或者命案,她若问起,你们照实说就是。” 徐夫人有些错愕,程夫人笑道:“就是,既成了夫妻,又何必遮遮掩掩。” 大将军点点头,似乎是深以为然。又问徐夫人病情如何,徐夫人笑道:“总归是不死不活的。郡主跟前那位叫做墨香的丫头,厨艺甚是了得,还通些医理,教着我院子里的厨娘做一些药膳,我吃下去,觉得舒坦一些。” “郡主吩咐她做的?”大将军问道。 “那倒不是。”程夫人忙道,“郡主的丫头雨香跟我一样,喜欢舞枪弄棒,她常来找我,听着姐姐咳喘得难受,就叫了墨香过来做药膳。” “郡主不拦着,我已十分感激。”徐夫人道,“上回郡主曾说,想把廖先生写的《西行记》做成画册,我便托人找来一位擅长丹青的画师,只是这画师要在府中住些日子,得劳烦大将军查查他的底细。” “把姓名籍贯给伍校尉,我会吩咐人去查。”大将军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自从郡主罚二夫人闭门思过,她就不大出门,想来是觉得在下人们面前失了颜面,大将军要不要瞧瞧她去?”徐夫人说道。 “郡主罚她,她领罚就是。”大将军说着话,已出了房门。 “大将军好生无情。”程夫人小声嘀咕道。 “他的意思是,二夫人该罚。”徐夫人笑笑,“我也是糊涂,不管该罚与不该罚,主母惩罚妾室,妾室受着就是,哪来的颜面不颜面,看来二夫人掌家太久,有些忘了本分。” 程夫人似懂非懂。 出了徐夫人院门,一人衣衫单薄,独自立在寒风中,幽幽看了过来。 “玉茹?”大将军和气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明庚哥。”她柔声细语说道。 “有事吗?”大将军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没见到明庚哥了。”她哀怨看着他,“明庚哥回府,从不去看我。” “知道你都好,便没想到。”大将军也不迂回客气。 “我不好。”她带了哭腔,“你为何不问问我,就让二夫人为我议亲。” “我一直以为你没过十五,廖先生提醒我,都十九了,早就该为你议亲,是我疏忽了。”大将军歉然道。 “我不想嫁人。”她落下泪来。 大将军看着她:“那你说说自己的想法。” “我……”她抹一抹眼泪,“嫁人也可以,得我心甘情愿才行。” “自然得你心甘情愿。”大将军道,“我就是这样告诉二夫人的。” 胡玉茹点了点头:“那,没事了。” “没事回去吧。”大将军看向她身后,皱眉道,“怎么没人跟着?” “我不许她们跟来。”胡玉茹打个寒噤,“让她们听到我说的话,多难为情。” 大将军嗯了一声:“军营里忙乱,我不大能顾得到你,你有什么话,尽管去跟二夫人说。” 胡玉茹阿嚏一声,两手抱住肩膀跺脚道:“冷死了,出来得急,忘了加衣裳。” 大将军招招手,远远跟在身后的两个婆子忙忙过来,其中一个婆子看一眼胡玉茹,忙打开手中包袱,拿出里面的玄色鹤氅将她围住。 “送玉茹姑娘回去。”大将军吩咐道。 “我穿了明庚哥的衣裳,你怎么办?”胡玉茹道。 “我不怕冷。”大将军摆摆手,“回去吧。” 胡玉茹走几步,忍不住回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脚步飞快进了屋中,福灵正趴在炕桌上写字,抬头看他一眼,笑道:“冻得脸都青了,怎么不披件衣裳? 他搓着手道:“路上碰见了玉茹,冻得直哆嗦,把鹤氅给她了。” 福灵哼了一声:“没看出来,大将军还真是体贴。” “她没穿斗篷,衣衫单薄。”大将军道。 福灵又哼一声:“大雪天的衣衫单薄,她是傻子吗?” 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前些日子还想着给她撮合,今日怎么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 大将军倒没觉得什么,只说道:“玉茹有些任性。” 福灵哦了一声:“还不是你给惯得?” “我顾不上,是二夫人给惯得。”大将军道。 “你让二夫人惯得。”福灵不依不饶。 “算是吧。”大将军在她对面坐了,看着她说道,“玉茹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街头流浪,饿得急了,在一个面饼摊偷了一块面饼吃,摊主放狗追着咬她,那狗追上去,一口咬住她脚腕叼着不放,估计如今脚腕上还留着疤痕,也落下了怕狗的毛病。” 福灵听得心惊:“怎么会在街头流浪?她的爹娘呢?” 大将军脸色变得凝重:“他的哥哥叫胡兴,与我是打小的好友,他是家中独子,十二年前战死,临终前将爹娘和妹妹托付给我,我回去后,家乡陷入战乱,许多人流离失所,胡兴的家人不知所踪,我寻找三年,终于找到玉茹,才知道她的爹娘早已死于战火,她独自流浪了两年多。” “真是可怜。”福灵叹息道,“确实该对她好些。” 他点头看着她,两手攥一下拳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缓慢说道:“胡兴跟我同龄,我们一起长大兴趣相投,我喜欢练剑他喜欢舞枪,十六岁那年,我们……” 福灵凝神听着,他的话音却突然顿住,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陷入长久的沉默,拳头越攥越紧,发出嘎嘎的轻响。 “别再说了。惹你伤心的事,为何要说?”福灵说着话,伸手抚上他肩。 被她触碰的瞬间,他的身子僵住。 福灵也是一愣,不置信看着自己的手。 ※※※※※※※※※※※※※※※※※※※※ 亲们记得给个收藏哦~感谢在2020-12-12 22:10:55~2020-12-13 21:2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除夕② 下一瞬,福灵忙忙松手,笑着掩饰心里的不自在,轻声说道,“进屋好一会儿了,身上还是冰凉,洗个热水澡就暖和了。”又唤一声来人,吩咐道,“伺候大将军沐浴。” 他点头,默然起身向后。 夜里睡下,福灵依旧躲他远远的。 他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打听廖恒?” “那夜里大将军回来,说廖恒喝醉了,闹得厉害,又说每年的这一天,他总是这样,总是怎样,大将军没说。”福灵看着他。 他嗯了一声,看来依旧不想说。 福灵说道:“第二日我翻看西行记的时候,想起来你的话,廖先生喝醉了,闹得厉害,每年这一天都如此,也就是说这一天发生过令他伤心的事,他喝醉了,需要你来陪,说明他是一个人,我就有些心疼……” “你心疼他?”他的声音发紧,强压着怒火。 “能写出那样文字的人,生得那般俊秀,又是足智多谋的军师,孤零零一个人,我由他想到了哥哥,忍不住心疼。”福灵说道,“正巧程夫人来了,我就问了几句廖先生的事,只知道他是凉州人,跟你一样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 福灵顿了一下,看他神色平淡,方接着说下去:“正好书香带回了凉州三宝,我想着廖先生肯定喜欢,便让人送了去。” “书香去凉州,查到了什么?”他突然问道。 福灵愣了愣:“没查着什么,她一个小丫头,能查着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不如问我。”他说道。 “之前只是好奇,如今又不想知道了。”福灵轻声道。 “为何?”他诧异道。 “就是不想知道了。”福灵翻身向里,小声道,“睡吧。” 他沉默着,一夜无话。 早膳后,墨香奉上家宴的菜单,福灵大略看过,说道:“我觉得行,详细的你看着办。” “那奴婢可就做主了。”墨香喜滋滋道。 “你今日是大厨,自然你做主。”福灵说着话斟酌道,“其他院子里的厨娘听你的吗?” “试试就知道了,敢不听,我就跟郡主告状。”墨香有恃无恐。 “告来告去的,容易误事。”福灵指指雨香,“你陪着过去,无事就打打下手,有事你就拎菜刀把她们唬住,上次曹喜的事后,都知道你飞刀厉害,想来没人敢惹。” 大将军在旁听着,不觉扬了唇角。 雨香墨香高高兴兴去了,晴香与书香捧了彩纸与竹篾过来,福灵想了想说说:“圆的方的灯笼都没意思,咱们扎十二生肖吧,先扎一对大肥猪。” “为何是一对?”晴香问道。 “我和大将军都属猪啊。”福灵说。 “大将军不像是属猪的,像属狼的。”书香轻声笑道。 “我觉得是属豹子的。”晴香笑道。 福灵也笑:“我觉得更像属牛的,还是一头蛮牛。” 牛妈妈在后轻咳一声,书香歪头笑道:“牛妈妈觉得大将军像什么?” 说着话倒吸一口凉气,捂了唇紧张看向福灵。 “怎么了?”福灵笑问。 “大将军没走……”书香的话音从指缝里透出来,呜呜哝哝的。 “说什么呢?”晴香笑道,“平日里就你最神经,总爱一惊一乍吓唬人。” 就听牛妈妈笑道:“大将军今日不去军营?” “今日除夕,不去了。” 声音低沉却如炸雷,晴香和书香一前一后,逃命一般小跑步出了房门。 福灵看过去,他正面无表情端坐着喝茶。 “没想到大将军今日在家。”福灵客气笑笑,“大将军可要和我一起扎灯笼?” 话虽如此,心下想的是,想来你不会,也没兴趣,不如挪步到书房去,我们好自在些,就因为你在,丫头们大气都不敢出,我也跟着扫兴。 他却说一声好,过来拿起竹篾,几下子弯好一个形状,递了过来。 福灵惊讶不已:“你竟然会这个?” “我在神机营呆过,专做弓箭,遇上节庆,也糊灯笼。”他说道。 福灵哦了一声,他说话间又弯好一个,说道:“两个连在一起,糊上彩纸画上眼睛就是。” “这是猪吗?”福灵端详着。 “是一头牛,一头大蛮牛。”他一本正经说道。 福灵哧一声笑了,笑着唤晴香和书香:“进来吧,大将军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两个丫头答应着,却迟迟不见人影。 牛妈妈端了茶过来,笑说道:“难得大将军今日在家,郡主就别做这些了,和大将军说说话,待日头高了,在府里四处走走,岂不更好” 说话间,大将军又做好几个竹架,福灵笑道:“要我们来做的话,先要画一画,然后试一试,不对了再画再试,好不容易成一个,心中就分外欢喜。你这样虽快,却没了乐趣。” 他不解看着她:“乐趣何在?” 福灵笑着对牛妈妈道:“将这些拿给晴香和书香,让她们做去,我呢……” 她歪头想了想:“我和大将军下棋。” “郡主棋艺甚是了得,大将军可要小心应对。”牛妈妈有意顽笑。 福灵得意看着他,大将军郑重点头:“我会小心的。” 棋盘摆上,二人对坐着你来我往,连下三盘,福灵一败涂地。 她不服气,紧绷了脸,使出浑身解数又下三盘,依然是输。 撸起袖子,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哥哥的棋艺在京中数一数二,他跟我下,十有三四要输给我,难道你比他还厉害?” “我自然比不过文毓郡王,他不是输给你,是有意让着你吧?”他气定神闲说道。 福灵呆愣半晌,气呼呼道:“那你就不能让着我些?” 又下三盘,都是她赢,福灵又不高兴了:“你让得也太明显了,让人赢得很不舒服。” 他抿唇看着她:“咱们还是扎灯笼吧。” “不行,就要下棋。”福灵执拗道。 再下三盘,福灵输一赢二,他说道:“十有三四的话,三局让一局。” 福灵咬牙一笑,伸出手呼得一下乱了棋盘,气恼道:“不下了不下了,真是讨厌,赢得太轻松,觉得像是偷了你东西,输得又太惨,都不想活了,没了趣味,只剩了折磨。”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他说道。 “不去。”福灵气恼着,“都知道哥哥让着我,可谁也不会说出来,大家皆大欢喜,你非得揭破。” “自欺欺人。”他说道。 “我就是自欺欺人,自从听了你在来升客栈那几句话,我回想过去,可不就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吗?我总是告诉自己,皇族众多的公主郡主里,太后最喜爱我,其实是公主只愿亲近皇后,与太后客气疏远,其他的郡主又怕她,对她敬而远之,只有我肯到她面前讨巧,她才对我不同。 我还骗自己,我父王与皇上一母同胞,皇上对成王府分外眷顾,其实只是不冷不热,不惹也不理罢了,父王慈爱,却游手好闲,哥哥才华出众,可体弱多病,我……”她低下头去,“我这些年靠自欺欺人支撑着,过得挺好,你为何要点醒我?你总是点醒我,你可恶……” 她声音发哽,用力抹一下眼睛,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慌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忙合上了,只是伸手捉住她手,紧握在掌心,沉默着越攥越紧。 福灵抽了几下抽不出来,抬起头红着眼圈看着他。 他艰难开口道:“我只是说下棋,没说别的。” “我知道。”福灵点点头,吸着鼻子道:“其实,我想家了,今日除夕,分外想。” “我陪你到城里逛逛。”他忙道,“你想去那儿就去那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福灵破涕为笑,挣开他手唤一声来人,牛妈妈忙进来服侍她梳洗。 梳洗过换了衣裳,绕出屏风就是一愣。 胡玉茹怀中抱着他的黑色鹤氅,坐在他对面,与他小声说着话。 “玉茹来了?”福灵看着她怀中笑道,“这不是大将军的鹤氅吗?怎么在你那儿?” 大将军张了张口,想说昨夜里不是告诉你了吗?玉茹抢在前头笑道:“昨夜里我吃得撑了,出来走动消食,正巧遇见明庚哥,他非说我穿得单薄,脱下自己的鹤氅为我披上,其实我穿得厚着呢,哪里就冻着我了?” 福灵斜他一眼,笑道:“你明庚哥对你可真好。” 玉茹低了头羞涩得笑,福灵看看她,又看看大将军,笑问道:“玉茹可是专程来还鹤氅的?” “我听说郡主带人糊灯笼,想着来凑个热闹。”玉茹看着炕桌上的棋盘,“却原来在下棋,早就听说明庚哥棋艺高超,可能与我切磋一番?” “今日不巧。”福灵笑道,“我正准备出府去逛逛,玉茹可要同去?” “好啊。”玉茹笑道,“那日被樊夫人相扰,没能去成,今日除夕,街上分外热闹,我便陪着郡主和明庚哥好好逛逛。” “大将军繁忙,去不了。”福灵瞥他一眼,“只能咱们两个逛去。” 他不解看着她,福灵冲他笑笑:“大将军自管去忙,我们走了。” 她兴高采烈出门,留他独坐房中,满怀困惑。 除夕③ 半下午的时候,廖恒来了,进书房瞧见满屋子灯笼,诧异道:“怎么扎上灯笼了?” “福灵想家,扎一些哄她开心。”他低头忙碌着。 “十二生肖,二十八宿,真够热闹的。”廖恒看了一圈,笑着坐了,问道,“你怎么知道郡主会喜欢这些?” “她早起和丫头们扎灯笼,因为我给打断了。”他说道。 廖恒点点头,他又说道:“我扎好了,就等着你来画,画好了再提几句诗。” “我就说呢,为何让我早些来,原来让我干活来的。”廖恒嗤了一声。 “福灵非要请你。”他说道,“我不过随便问问,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廖恒弯腰看着他:“一口一个福灵,你与郡主和好了?” “不知道。”他说道,“下棋不让着她,她生气,让着她还是生气,生着气又伤心了,说好我陪着她逛逛,看到玉茹就把我忘了。我不懂,也想不明白。” “还有呢?”廖恒问道。 “昨夜里我下了决心,想把过去的事告诉她,她说不想知道了。”他说着话嘶了一声,竹篾扎在了手上,血珠冒了出来。 “不想知道了?”廖恒诧异道,“为何不想?” “我没问。”他说道。 “为何不问?你就死缠烂打,不问出来不让她睡觉。”廖恒说着话叹一口气,“那样就不是你了。” “过来画灯笼。”他说道。 廖恒不动,挑眉看着他:“你这几句话,在心里憋一天了吧?你叫我来不是让我画灯笼,是为了向我诉苦,对吧”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福灵郡主不想知道你的过去,也许是她害怕知道你的坏事,证实你确实是个恶人,也许是她想往前看,像你一样勇往直前,最可怕的,是她对你这个人失去了兴趣,自然也不想知道你的事。”廖恒说道。 又是嘶得一声,廖恒扔过一块手帕:“擦擦,我看着晕。” 他不理他,拿过一张黄色的灯笼纸,用指血在上面写,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廖恒看得直咧嘴,他举起手给他看,说道:“擦干净了。” 廖恒摇摇头,无奈拿过彩纸,开始糊灯笼画灯笼。 福灵游逛回来的时候,院门外两排彩色灯笼高悬,照得脚下光影斑驳喜气洋洋。 她仰脸看过去,色彩不一形态各异,欣喜问道:“谁做的?” “大将军做的,并亲手挂起来的。”门口站着的婆子笑道。 “这一对猪灯笼上面的字颜色不一样,一黑一红。”福灵歪头瞧着,“字迹也不同,黑的这个倒像是廖先生的字,红的这个难道是大将军的?玉茹可认得他的字?” 没听到玉茹回答,晴香道:“玉茹姑娘没跟着,岔路口拐个弯,大概是回院子里换衣裳去了。” “那玉茹姑娘好奇怪,看到这些灯笼就黑了脸,抬脚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书香道。 “她一整天都不太高兴,一直耷拉着脸。”晴香道。 “她不高兴就对了。”福灵哼了一声,“想跟他在一起,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之前郡主不是还想着让她给大将军做妾吗?”晴香问道。 福灵愣了愣:“我是想过,可大将军不愿,我也不能勉强。” “所以郡主拉着她去闲逛,把大将军留在府中,就是为了把他们分开?”木香好奇道。 福灵哼了一声:“不关你的事。” 进院子回了房中,不见大将军人影,问道:“他人呢?” 牛妈妈迎出来笑道:“听说廖先生来了,大将军陪着他先往客堂去了。” “廖先生来了?甚好。”福灵笑道。 “郡主说要请,大将军不愿意,还是给请来了。可郡主呢,上午明明说好跟大将军一起出去逛逛,玉茹姑娘一来,就不理大将军了,郡主走后,大将军一个人在屋里呆坐好一会儿,无奈到书房去了。”牛妈妈服侍她换着衣裳,数落她道。 “人家玉茹都说了,自己不冷,他非说人家冷,硬是给人家披上了自己的鹤氅,谁让他多事?”福灵小声嘀咕。 “我都打听过了,是府里常跟着大将军那两个婆子给披上的,那两个婆子也说,玉茹姑娘昨夜里确实衣衫单薄,在大将军面前抱着双肩,不停喊冷。”牛妈妈嗔看着她,“郡主糊涂了?堂堂大将军难道不懂得避嫌吗?再说了,大将军一年就在府里呆了这么一日,该好好的才是。” 福灵咬了唇,扭着手道:“虽说我生他的气,可我还是给他买了油果子回来,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不管爱吃不爱吃,心里肯定高兴。”牛妈妈笑着唤晴香,“过来为郡主梳头。” 客堂中灯火通明,三位如夫人早早到了,看到廖恒在座,都有些吃惊,廖恒笑嘻嘻得一一打着招呼,正客套寒暄的时候,胡玉茹进来了。 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环佩叮当莲步姗姗,进了门脱下白色斗篷,里面是耦合夹袄玫瑰紫的棉裙,紫水晶的佩饰衬着明眸皓齿,冲大将军盈盈施礼,大将军道:“不必多礼,坐吧。” 三位如夫人看看她,再看看廖先生,交换着会意的目光。 “一年不见,玉茹出落得更美了。”廖恒由衷夸赞。 胡玉茹这才看见他,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话,外面有人说道:“郡主来了。” 看向门口,就见郡主含笑走进,一副新嫁娘的装扮,红衣红裙金色佩饰,发似堆鸦肤白如瓷,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胡玉茹的脸色更加难看。 众人忙忙起身见礼,大将军也站了起来,来到面前执起她手,拉着她并肩入座。 福灵命众人坐了,含笑看向廖恒:“廖先生别来无恙?” “托郡主的福,一切都好。”廖恒微笑说道,“多谢郡主送去的凉州三宝,虽然没吃成,我心中感激不尽。” “为何没有吃成?”福灵好奇问道。 廖恒瞥一眼瞪着他的大将军,笑道:“骆驼嘴馋,给偷吃了。” 大将军收回目光,福灵笑道:“下回再有好吃的,也送骆驼一份。” “多谢郡主关怀。”廖恒文质彬彬,谦恭有礼。 “开宴吧。”大将军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随着福灵一声吩咐,婢仆穿梭而来,各样菜式很快摆满了桌子。 菜式之丰盛,器具之精美,令在场之人咋舌不已。 程夫人率先发声赞叹:“咱们这些年有大将军照拂,也算是锦衣玉食,可郡主这宴席才真正让人大开眼界。” “我等偏居边城缺少见识,让郡主见笑了。”徐夫人笑说道,“不过郡主这宴席之华美,让我这病弱之人也有了胃口。” 二夫人也笑:“我得记下这些菜式,让各院子里的厨娘学着做,一日三餐也多些花样。” 廖恒伸筷子笑道:“我都迫不及待了。” 只有胡玉茹默不作声。 “我刚来的时候怕冷发懒,对各位多有怠慢,今日这宴席既是为着补偿,更是为着一家团聚。”福灵笑着看向身旁的人,“还请大将军开席。” 大将军点点头,雨香忙忙布菜。 就听啪得一声,胡玉茹筷子拍在案上,指着廖恒道:“既是家宴,他为何在此?” 众人呆愣看向大将军,福灵笑道:“廖先生与大将军是多年好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特意请他来家宴,有什么不妥吗?” “是亲人就是亲人,不是就不是,他凭什么?”胡玉茹道。 “玉茹姑娘呢?你又凭什么?”廖恒反唇相讥。 大将军喝一声廖恒,胡玉茹已气得白了脸,站起身大声道:“明庚哥,今日这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廖恒是我的妹夫,这家宴他自然来得。”大将军沉声道。 胡玉茹脸色更白:“你明明说过,要我心甘情愿,才会给我订亲。” “廖先生确实是最佳人选,我怎么就没想到?”二夫人笑着打圆场。 “这么一看,二人倒是天生一对。”徐夫人也笑。 “这样好的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玉茹你就别假装清高了。”程夫人大声道。 胡玉茹气得说不出话,煞白着脸怔在当场。 廖恒忙指指大将军:“你把话说明白了。” “我死去的妹妹叫做芸雪,与廖恒自小定亲,廖恒因为她至今未娶,我心里一直认他是我的亲人。”大将军缓声说着,两手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 福灵微怔之后瞬间回神,冷眼看向胡玉茹。 胡玉茹脸上阵青阵白,难堪不已,却倔强立着,不肯离去。 福灵唤声来人,吩咐道:“玉茹姑娘今日身子不适,送她回房歇息。” 雨香对胡玉茹半扶半拖,带着她出了客堂。 大将军神色黯然,廖恒精神萎靡,席间冷清不已,似乎再热闹不起来。 徐夫人略用几口,推说身子不适,与程夫人早早离席,二夫人僵坐着,等候散席后指派着婢仆们收拾残局。 静谧中,福灵突然举起酒杯大声问道:“廖恒,喝酒吗?” 廖恒强打起精神问道:“喝烈酒呢?还是葡萄酒?” “我喝葡萄酒,你喝烈酒。”福灵说着话狡黠得笑。 廖恒忍不住笑了,大将军在旁道:“你喝葡萄酒也喝不过他。” “我喝不过的时候,你替我。”福灵笑盈盈看着他,手指轻抚上他的手背。 他看着她,慢慢松开拳头,反手握住她手,轻声说好。 酒品 二夫人带着下人们悄悄退出,偌大的客堂里只剩了三个人。 廖恒喝烈酒,她喝葡萄酒,二人对酌,大将军斟酒作陪。 开头还行着酒令说说笑笑,后来就成了猜拳,再后来二人相对着傻笑,一边傻笑一边喝。 “我替你。”大将军看福灵醉意已浓,第三次举杯挡在她前面。 “不行。”福灵第三次推开他,“不让你替。” 廖恒指指福灵:“你快不行了,让他跟我喝,我还没跟孙明庚一起开怀痛饮过,今日就分个高下。” “先跟我分高下。”福灵乜斜着眼,又跟廖恒碰了一杯。 再举杯时,却是空的,不依看着大将军嚷道:“怎么不倒酒?” “别再喝了。”大将军皱着眉头。 她伸出手,手指揉在他的眉心,笑说道:“总是扳着个脸,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你笑笑,笑一个给我看。” 手指沿着眉心向下,两手捏住他腮帮往两边拉扯着:“乖,笑一个,笑一个嘛……” 廖恒嘻嘻笑了起来:“他不会笑,他十几年没笑过了。” “他会笑,我见过。”福灵笑看着他,“他笑起来很好看。” “他那不是笑,我这样才是。”廖恒哈哈哈大声笑了起来。 “我能让他笑。”福灵扬声唤晴香,“我在街上买的油果子呢?给拿过来。” “我要吃油果子。”廖恒喊道。 “不给你吃,我特意买给他的。”福灵喊道。 大将军捂住她在腮边拉扯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我最爱吃油果子。” “我就知道。”福灵笑着噘起了嘴,“我还要喝酒。” “行。”他又给她斟满了酒杯。 皱眉看着二人继续推杯换盏,大将军吃几口油果子,终于有了主意:“你们两个别喝酒了,咱们放炮仗吧。” “好啊。”福灵拍手笑道,“一边听响一边喝。” “好主意。”廖恒冲她竖着大拇指。 外面劈里啪啦放起炮仗,二人酒兴更浓。 炮仗放到夜半,大将军看二人不肯停歇,又想一想道:“到外面看烟花吧。” “隔着窗户看。”廖恒嬉笑,“不耽误喝酒。” “还不冷。”福灵冲他竖起大拇指。 烟花直放到五更天,福灵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大将军怀里。 “你输了。”廖恒指着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渗出。 大将军皱眉看过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抚着香囊呜呜痛哭,一边哭一边说:“这么多年了,才肯认我做女婿,头一次邀我来家里吃年夜饭,芸雪,你哥哥这些年一直欺负我,一直欺负我……” “这么多年,我也是头一次在家中吃年夜饭。”大将军知道他此刻神志不清,却忍不住出声辩解。 “你闭嘴。”他瞪着他,又低头看一眼香囊,突然扑了过来,两手扯住他的衣领大力摇晃着,咬牙切齿质问:“我的香囊怎么不一样了?是不是你换了我的香囊?” 大将军被摇得直晃,福灵靠在他怀中,头一下一下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在睡梦中紧蹙着眉尖呓语,疼…… 好不容易挣开廖恒,抱着福灵转个身背对着他,突觉背上一沉,廖恒跳了上来,两手掐着他脖子,凶神恶煞道:“还我的香囊。” 挣了几下挣脱不开,唤一声来人,伍校尉带几名卫兵冲了进来,看到大将军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趴着一个,狼狈而无奈。 忙上来扒开廖恒的手,廖恒出溜到地上大哭起来:“都欺负我,芸雪,他们都欺负我……” 大将军看着他,额角跳了几挑,大声道:“墨香进来。” 墨香一溜小跑进来,看到廖恒疯癫的模样,捂了唇偷笑。 “上回准备喂给曹喜的药,给他吃一些。”大将军吩咐道。 药拿过来递在廖恒唇边,廖恒张口一咬,墨香甩着手哎呀一声叫唤,为难看着大将军道:“喂不进去。” 雨香闻听冲了进来,一个飞扑将廖恒压倒,骑到他身上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张开嘴,捏着下巴对墨香道:“快,给他灌下去。” 廖恒伸手指指她,没来得及说话,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大将军徐徐松一口气。 福灵醒来的时候,就听外面炮仗连天,揉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日头快升到房顶了。”牛妈妈进来笑道,“可算是起来了。” 福灵从床上爬起,歪头琢磨着什么。 “我记得我和廖先生在喝酒,外面一会儿炮仗一会儿烟花,十分热闹,怎么就睡着了?”她自语道。 “喝得太多,昏睡过去了。”牛妈妈扶她下床,“府里的炮仗烟花都给放完了,本来准备着用到元宵节的,二夫人只得指派了人再去买。” 福灵嘿嘿笑:“我和廖先生拼酒,谁赢了?” “郡主晕死过去了,廖先生又哭又喊撒酒疯,也不知道是谁赢了。”牛妈妈哼了一声。 “就算他赢,毕竟我喝的是葡萄酒。”福灵由着牛妈妈和晴香侍奉她沐浴梳洗,回味着能想起来的情形,心想真是痛快,过会儿再试试那烈酒。 上了炕坐在饭桌前,四处瞧了瞧不见他的人影,问道:“大将军呢?” “廖先生半上午醒的,醒来后酒劲未散,哭着喊着要回自己家,还非得让大将军亲自去送,大将军只好送他回军营去了。”牛妈妈道,“你们两个这一折腾,大将军一夜没睡。” 福灵咬一下唇,小心问道:“我没有在他面前丢人吧?” 牛妈妈没说话,晴香捂了唇笑,雨香冲了过来,两手捏着她腮轻轻拉扯着,学着她的腔调说道:“总是扳着个脸,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你笑笑,笑一个给我看。乖,笑一个,笑一个嘛……” 几个丫头憋不住,哄堂大笑,牛妈妈也忍不住笑。 福灵拍开雨香的手,两手捂了脸,趴倒在炕上不说话。 “起来吧。”牛妈妈笑道,“起来喝了醒酒汤,再吃些饭菜,三位夫人一早过来给郡主拜年,郡主醉得不省人事,她们给大将军磕了头,说是等郡主睡醒了再过来,这一上午,崔婆子来五趟了。” 福灵摆摆手:“让那些笑话我的出去,我才起来。” 四个丫头躲了出去,福灵红着脸爬起,低着头安静用饭,心中不住埋怨自己,本想着准备一顿丰盛的家宴,在他面前做一名尊贵大方的主母,怎么就喝上酒了? 这么一想,抬起头紧张问道:“胡玉茹没事吧?” “二夫人也担心她有事,派了人看着,还好她想得开,早起换了新衣,漂漂亮亮的来给大将军拜年,还哭着说自己昨夜里不懂事,扰了宴席,请大将军原谅她,大将军说过去了,不必再提。”牛妈妈娓娓说道。 “她的新衣是红色的,与郡主昨夜里穿的一样,她还给大将军奏一首琵琶曲,她自己说叫什么《海青拿鹅》,大将军听得入了神。”书香探头进来说道。 福灵哼了一声,紧绷了脸道:“他不是最厌诗词歌赋吗?” 又一想,此话是胡玉茹跟她说过的,并未得到证实。 难不成,他通音律?福灵狐疑着。 “去看看大将军回来没有。”福灵冲书香摆手。 吃过饭,不见他回来。 三位夫人来拜过年,不见他回来。 出院门在府里逛一圈,又一盏一盏看过他扎的灯笼,依然不见回来。 夜里他一进门,福灵埋怨的话脱口而出:“怎么才回来?等你一天了。” “我与将士们一起吃过饭回来的。”他的眼眸里含着浅浅的笑意。 “今日过年,军营里饭菜可丰盛?”福灵好奇问道。 “廖恒安排的,非常丰盛。”他说道。 “廖先生怎样了?”福灵忙问。 “回到自己的营帐,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坐着,这样反常,我倒有些怕,陪他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几位将军进来架起他就走,到了将士们中间,他又嬉皮笑脸起来,他只要嬉皮笑脸,那就是好了。”他说道。 “那就好。”福灵笑道,“下回碰上了,我还要喝廖先生一起喝酒,喝烈酒。” 他皱了眉头,福灵捂脸道:“你嫌弃我的酒品?” “跟廖恒一比,你的酒品很好。”他说道。 福灵从手指缝里看着他笑。 他捉住她手,从她脸上拉开,说道:“我更喜欢醉酒的你。” “你骗人。”福灵扑闪着眼。 “你醉酒后,不怕我。”他低声道,“昨夜里,你……” “我怎么了?”福灵惊问。 他唇角扬起,放开她手道:“上了床再说。” 福灵听着哗哗的水声,悄悄问牛妈妈:“昨夜里,我怎么了?” “大将军待郡主睡下后,想要去客院看看廖先生,可郡主一把搂住不放,头扎在胸前哼哼唧唧撒娇发痴,大将军只好作罢。”牛妈妈笑说道。 福灵哎呀一声又捂了脸。 夜惊 夜里睡下,福灵紧贴着墙,恨不能离他更远。 “我有话问你。”他侧躺着,看着她的背影。 “你问。”她蚊子哼哼一般。 “你为何不想知道我的过去?”他问道。 “就是不想。”福灵声音大了些。 他心下一横,老着脸皮道:“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让你睡觉。” “你怎么不让我睡觉?”福灵有些气,声音更大。 他想了想,说道:“我一直问你,一直问……” 福灵切一声打断他:“只要我困,敲锣打鼓都能睡着,你问上一夜都没用。” 他默然想着主意,试探说道:“我想出三个缘由,一个是你害怕知道我做过坏事,确证我是个恶人。第二个是你想朝前看,不再去管过去的事。第三个,你对我没兴趣,不想知道我的事。你选一个。” 福灵想了想,冲他伸出三个手指头。 若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他猛吸一口气,一张脸变得青白,双眸中的烛火黯淡下去,只余深不见底的冰冷。 欲要起身下床,福灵小声道:“一和二。” 他愣住了,愣愣看着她依然伸着的三个手指头,慢慢咬了牙,伸手握住她手,将那可恶的三指手指给握了回去。 福灵狡黠偷笑,不防他的手搭上她腰间,用力一拉,将她捞进怀中,紧紧圈住了,她呆愣着欲要挣扎,他的唇贴在她耳畔,轻声问道:“还怕我吗?” 她欲要点头,他的唇刷过脸颊,堵在她的唇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竟然摇了摇头。 他眼眸中光芒跃动,风起云涌。 她张口想说不是,他的舌顶了进来。 她一慌,合住牙齿用力一咬,他眉头微皱,却勇往直前不肯退缩。 她再一咬,有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心头一颤,放软了身子定定看着他。 他缓慢抽离了唇舌,哑声问道:“还怕吗?” 她没说话,侧脸避开他灼烫的目光看向窗外,夜已深了,一片静谧。 静谧中突传来几声锣响,随即有人喊道:“不好了。” “好像是走水了。”他猛然翻身坐起。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碧纱橱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雨香在外尖声道:“大将军,郡主,大事不好了,玉茹姑娘自尽了。” 他跳下床大步向外,福灵也慌忙从床上爬起。 唤晴香过来为她穿衣梳头,很快收拾好,待要过去瞧瞧,书香喘吁吁来了,摇着手道:“人救回来了,没事了,大将军说郡主不必过去。” 福灵松一口气,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书香说道:“拿一把匕首割了手腕,下人们都慌了,只知道乱喊,好在程夫人离得近,冲过去为她止血包扎,救了她一条命,我过去的时候,二夫人也到了,呆愣一会儿,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收拾那满床浸了血的被褥,吓死人了。” 福灵听得心惊不已,喝两口茶稳一稳神,问道:“这会儿呢?她怎么样了?“ “一直昏睡着,大将军进去询问的时候,才醒过来,睁开眼看着大将军只是哭,不说话,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唉……”书香摇头叹息。 晴香看一眼福灵,小声嘟囔道:“大将军该心疼了。” “那肯定心疼,我看了都心疼。”书香说道。 “过去瞧瞧。”福灵起身向外。 胡玉茹的闺房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座落在湖边不远处,地处僻静雅致清幽。 上了楼梯,就听到胡玉茹细碎的哭声,进了围廊隔窗看去,胡玉茹坐在床上垂泪,大将军站在床边弯腰看着她,和气说道:“没事就好。” “我心里过不去。”胡玉茹哭着靠了过来,在胸前靠住了,悲悲切切哭出声来。 大将军拍拍她肩:“过去了,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什么?”福灵跨进门槛,晴香忙扶她坐了。 胡玉茹听到她的声音,惶然坐直身子,惴惴不安看了过来。 大将军回头看向福灵:“玉茹因为昨夜的事请想不开。” “昨夜里怎么了?”福灵掩鼻遮挡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 “昨夜里家宴,我看到廖先生在座,就以为,以为明庚哥要为我和他说亲,我就急了,一心急什么都顾不得了,没想到他和明庚哥别有渊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太丢人了,我臊得一夜没有睡着,早起听着鞭炮声,我想着新年新气象,昨夜里的事就当没有过,我穿了新衣裳在府里到处溜达,可总觉得下人们都在对我指指点点,我又去给明庚哥拜年,总觉得他对我爱搭不理,郡主也不肯出来见我……”胡玉茹一行说一行哭,直哭得气噎喉干,说不下去。 “她不是不肯见你,她那会儿还没睡醒。”大将军说道。 “是我多心,可我越是告诉自己不必多想,就越是胡思想乱,夜里好不容易睡着,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爹娘在前面,哥哥牵着我手跟在后面,哥哥对我说,咱们今日到明庚家做客去,走的是一条石板街,两旁店铺林立十分热闹,哥哥给我买了一把果子,正吃得高兴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他们都不见了,周围是一片荒草,我大声喊着,可是没人理我,我喊累了,累得坐在草丛里只知道哭,然后明庚哥冲我走了过来,我连忙站起来冲你挥手,可是眼看着你到了面前,又转身走了,连你也不要我了……”胡玉茹又哭了起来,透过泪眼望着大将军,哀伤而绝望。 “那是梦,不是真的。”大将军又拍拍她肩。 胡玉茹身子一歪,又靠住了他,悲悲切切说道:“梦醒后我心灰意冷,一瞬间就不想活了。” “这会儿呢?可想开了?”福灵问道。 “我只是一时想不开,这会儿后悔了。”胡玉茹小声说道。 “想开了就好。”福灵笑笑,“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你明庚哥可瞧不上。” “明庚哥,我错了。”胡玉茹涕泪涟涟说道。 “玉茹姑娘的药煎好了。”墨香在外说道。 福灵扬声吩咐:“端进来吧,你和雨香一起服侍玉茹姑娘吃药。” 雨香进来一把扶住胡玉茹,对她笑说道:“蔷薇给吓傻了,郎中正在为她针灸,由奴婢两个来服侍玉茹姑娘。” 胡玉茹说声多谢,身子再要向着大将军歪去,雨香将她接住了,笑道:“姑娘身子虚弱,靠着我就是。” 墨香舀起汤药递在胡玉茹唇边,胡玉茹喝着药,两眼依然幽幽看着大将军。 “留下这两个丫头照顾玉茹,我们先回房吧。”福灵过来握住大将军的手。 “也好。”大将军点头。 “明庚哥别走。”胡玉茹带着哭腔恳求,“我怕。” “我留下吧,你回去歇息。”大将军对福灵道。 福灵咬一下唇:“刚刚看玉茹姑娘心碎神伤,我没敢说,其实军营里来了人,说是有要事,请你回去呢。” 他急忙直起身子,匆匆向外,在围廊上顿住脚步,隔窗对胡玉茹道:“玉茹你仔细养病,我去趟军营。” 胡玉茹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大将军看向福灵,福灵摆手道:“军营里大事要紧,你放心去忙,玉茹这儿有我。” “玉茹你有什么事,尽管跟郡主说。”大将军交待着,脚步匆匆下了楼梯。 胡玉茹喊一声明庚哥,无人应答,伏倒在床放声痛哭。 “玉茹姑娘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雨香不解道。 “玉茹姑娘,再哭药可就凉了。”墨香说道。 胡玉茹抹一下眼泪爬了起来,一把夺过药碗,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扯帕子拭着嘴角看向福灵,一双泪眼湿漉漉得。 福灵蹙眉看着她,慢慢紧绷了脸,咬牙说道:“昨夜里我替你解围,说廖先生是我请来的,你非不依不饶,搅乱了除夕夜的家宴,今日大过年的,你寻死觅活,闹得合府不得安宁。你想怎样” 胡玉茹抹一下眼泪,冲着福灵冷笑:“我想怎样,不是早告诉郡主了吗郡主也答应了,让我做明庚哥的妾室……” “我没有答应你。”福灵打断她。 “没有明着说,可你默许了。”胡玉茹道,“郡主既默许了,我自然信着你,等着你替我做主,可昨日明庚哥好不容易在家,我过去跟他说说话,你非拉着我出去闲逛,我让明庚哥跟着,你又不让,分明是有意不让我与明庚哥在一处,郡主处处阻拦,我心中焦躁,看到廖恒在座才会失态丢人,回来后我越想越气,郡主既不帮我,我只得自己想主意。” 胡玉茹说着话,示威一般看着他:“之前我对明庚哥又爱又怕,这一打定主意,倒不怎么怕了,早起我穿了红衣给他弹琵琶,他爱看也爱听,夜里我一寻死,他跑过来对我又抱又哄,这样看来,接近明庚哥并非难事,我自己既然能做到,用不着再仰仗郡主。” “用不着仰仗我吗?”福灵冷笑,“即便他愿意纳你为妾,也得我点头吧?” 胡玉茹一愣,雨香在旁说道:“玉茹姑娘别忘了,郡主才是大将军府的主母。” “是吗?”胡玉茹笑笑,“你做得了明庚哥的主吗?” “你若愿意呢,过了元宵节我就做主为大将军纳你做妾。”福灵咬牙道,“这府里做摆设的如夫人已经有三位,不多你这一个。” 胡玉茹说一个你字,顿了片刻方道:“我不稀罕,我要让他爱上我,只要他爱我,我可以不要名分。” “玉茹姑娘好志气。只是你别忘了,只有活着,才能让他爱你。”福灵说着话站起身,唤道,“雨香墨香,我们走,玉茹姑娘是聪明人,她会好自为之的。” 胡玉茹咬唇不语,福灵一声冷笑,带着雨香墨香昂然向外。 小宴 下了楼拐个弯,福灵抚着胸口道:“气死我了。” “可是郡主确实默许过她。”墨香说道。 “你也气我。”福灵在她头顶拍了一下。 “郡主忘了?你那会儿一心撮合大将军和玉茹姑娘,你还吩咐二夫人为大将军纳妾,你说越多越好。”雨香说道。 “去去去。”福灵轰她走,“你去看着那胡玉茹,免得她再寻死。” “原来郡主只是激她。”晴香松一口气,“还以为真不管了,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快去快去。”福灵对雨香道。 雨香答应着去了,书香探究看着福灵:“郡主怎么又不想为大将军纳妾了?” “此一时彼一时。”福灵说道。 “那,军营里果真有事?”书香又问。 福灵白她一眼:“自然没有,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 回到房中,他却不在。 牛妈妈为她脱下狐裘,说道:“大将军去了军营,离开时说郡主今夜受了累,嘱咐老奴好生服侍。” “他真的去了?”福灵瞠大了眼。 “伍校尉在二门外传进话来,说军营中有要务,廖先生派人来请大将军速去。”牛妈妈道。 “我真是乌鸦嘴。”福灵噘嘴睡下,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准备着跟他大吵一架,竟不在家。 本来想问问他,玉茹香不香?玉茹软不软?抱在怀里舒服吗?若不是我去,你是不是就和她亲在一起了? 没错,我骗你了,我看不得你因为她满头大汗一脸心疼,故意骗走你的,你能将我如何? 我再问你,若是玉茹以死相逼,你会纳她为妾吗? 也许不用逼,只要捅破二人之间那层窗户纸,他们就郎情妾意再不分离了。 福灵捶床坐起,一眼看到他的枕头,扑过去拳打脚踢,直到力竭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大将军派人送了信回来,上面写道,因军务所需,他要带人去一趟玉门关,他说: 我当速去速归,你当保重自己。 福灵看着那两行字,应是匆忙写就,分外潦草,却遒劲有力直透纸背。 看了好一会儿,折成一只小鸟的形状,塞入袖中。 正百无聊赖,樊夫人下了帖子来请,福灵雀跃赴宴,傍晚的时候尽兴而归。 次日,俞夫人又下帖子,再次日,许多位将军夫人轮番设宴,福灵忙得不可开交。 眨眼就到元宵,十四日夜里,福灵怏怏说道:“明日过节,没人请我了。” “郡主既喜欢热闹,二夫人过来问起家宴,怎么又不准?”牛妈妈问道。 “除夕夜里闹得不欢而散,大将军又不在家,我提不起兴致。”福灵道。 正说着话,程夫人下帖子来了,笑道:“听二夫人说明日不开家宴,我打算在院子里准备几样饭菜,请郡主过去小酌,郡主可肯赏光?” 福灵欣然应允。 元宵日早起下一场小雪,午后放晴,入夜的时候,圆月当空银辉满地。 程夫人院中围廊下隔出暖阁,福灵临窗坐着,看外面红灯笼上覆一层薄薄的白雪,月光照在其上,煜煜闪着银光,笑说道:“看不出程夫人如此富有雅趣。” “我哪有什么雅趣。”程夫人摇手道,“都是徐姐姐的主意。” 福灵看向徐夫人,徐夫人笑道:“本该去我的院子里,又怕满屋子药味儿熏着郡主,只好借程妹妹的地方。” 福灵说声多谢,徐夫人忙道:“该我谢郡主才是,这些日子多亏了墨香的药膳,我自觉好了许多,一直想着向郡主致谢,可郡主宴饮太多,我今日好不容易等来时机。“ 福灵忍不住笑了,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嘴上客气道:“徐夫人有心了。” “我再有心,也不如大将军有心。”徐夫人笑道,“大将军不能在府中陪着郡主过节,担忧郡主寂寞无趣,特命樊将军想办法,樊将军回去与樊夫人一商量,樊夫人带头,其余将军夫人随后,轮着请郡主赴宴,听说除去今日,一直排到了二月二。” 福灵捏紧了袖筒里的那只小鸟,一颗心怦怦怦急跳,果真是他吩咐的吗? “没想到大将军也会如此体贴。”程夫人道,“当年待秦夫人,不说像郡主这般,就算十中有一,她也不会上吊死了。” 徐夫人看她一眼,她忙捂嘴道:“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大节下的,确实不该提起一个死人。”徐夫人道,“不过既提起来了,我就把听来的旧事跟郡主说上一说,听说郡主前阵子派人去了凉州,想来心里也是好奇。” 看福灵未置可否,接着说道:“二夫人对此事讳莫如深,从不肯提起半个字,我也是从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中听来的。那秦夫人自小茹素,见不得打打杀杀,她迫于父命嫁给了大将军,心里一直嫌弃他是武夫,又加大将军在外打仗,经年不归,她在外面有了相好怀了身孕。 那年十一月三十,大将军从军营回家,得知她有奸情,一言未发抬脚就走,这秦夫人知道大将军的脾气,知道会被休弃,又忧心对那奸夫不利,心中又恨又怕,留下一封四字遗书,白布悬梁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福灵没说话,程夫人听得张大了嘴:“都说是大将军跟她口角,话说得太狠,她才羞愤自尽的,原来是偷人有了身孕,这个不要脸的,亏我每年还跟二夫人一起祭奠她,祭奠的时候,二夫人总说她待自己很好。” “她待二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待大将军不好。”徐夫人道,“她不肯让大将军靠近,总说他身上有血腥气,看着他时总是一脸嫌恶。” 程夫人呸了一声:“凭她也配嫌弃大将军?听说那秦全安是个书呆子,家中过得一年不如一年,秦氏出嫁前,秦家只剩了空架子,没有大将军,秦家人只怕得饿死。” 徐夫人叹息道:“可她再怎么冷待大将军,大将军始终将秦家当作亲人,任他们予取予求。秦氏一死,秦家再不用来往,秦氏说她终得解脱,大将军又何尝不是?” 福灵发一会儿呆,咬一下唇说道:“我确实派了人去往凉州,因为我听说,是大将军杀死了秦夫人。” “大将军英雄盖世,绝不会对女人动手,更不会杀了她。”程夫人笃定说道,“杀了那奸夫倒有可能,徐姐姐,那奸夫死了没有?” “不知道。”徐夫人摇头,“秦夫人死后,凉州城里谣言四起,大将军随大军出征再未回来,三年后大军夺回甘州,那时候大将军已是三品威烈将军,他接我们住进了甘州的将军府,凉州的那些人和事,也就再没人提起了。” 福灵默然片刻,说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徐夫人赞赏点头,程夫人却道:“奸夫究竟是谁?他若死了还罢,若没死,我替大将军杀了他去。” “郡主都说不提了,你还提。”徐夫人嗔道,“你陪郡主喝几盏酒才对。” 程夫人忙揭开酒坛,清冽的酒香扑鼻,又夹着淡淡的药香,程夫人笑道:“这是徐姐姐教着我酿的甘州黄酒,郡主尝尝。” 清黄透亮的酒倒入白玉杯,映着月色,但见波光流转潋滟生辉。福灵呀一声道:“甘州夜光杯,果真是美不胜收,我在宫中所见多为碧玉,我家有一套墨玉,父王爱若珍宝,白玉的还没见过。” “听说这甘州夜光杯有白玉黄玉碧玉墨玉,徐姐姐这套白玉的是传家宝,当年穷困得快要讨饭,也没舍得卖。”程夫人说着话又捂了嘴,“我又多话了,我觉得吧,郡主觉得这白玉的好看,主要是因为这月亮是甘州的月亮,甘州夜光杯嘛,自然得在甘州月亮照射下,才会更加好看。” 福灵和徐夫人都忍不住笑了,福灵举杯对程夫人道:“程夫人诙谐,我分外喜欢,来,不醉不归。” “郡主豪气,我便舍命陪你。”程夫人举杯一饮而尽。 见徐夫人也举起酒杯,福灵一惊道:“徐夫人还是别喝了。” “这酒里有十多位中药材,能舒筋活血健体养生,甘州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早早酿上一坛,待女儿出嫁时拿出来宴客。”徐夫人笑着浅酌一口。 福灵一口喝下半杯,入口清甜舒润,别有一番美味。 “好酒。”她笑着将满杯饮尽。 程夫人为她斟满,笑问道:“郡主金枝玉叶,怎么会好酒?” “我父王爱酒,我小时候看他一喝酒就很陶醉的模样,心中好奇想要尝尝,他自然不许,可越拦着我越好奇,总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溜进他的书房偷喝,怕身上有酒气被人发现,只敢尝几滴,可越忍着越想喝。 再大些进了宫,太后喜爱清甜的酒,每回进膳都要喝上几杯,我问太后好喝吗,太后就赏我一杯,笑说你尝尝,那滋味真是玉液琼浆,太后看我喜欢,十分高兴,说总算有人陪她喝酒,可太后面前也得拘着,我从不敢超过三杯。 后来我学会骑马,头一回带着晴香出城游玩,路过酒馆的时候,她进去买酒,我在僻静处等着,等到她买了来,我抱着酒坛就喝,一口气全喝了进去,喝得烂醉,躺在地上打滚儿傻笑,晴香急得直哭,哥哥派去偷偷跟着保护我们的人只得现身,雇来马车将我带回了王府,哥哥罕见得发了脾气,罚晴香一直跪到我酒醒,哥哥说我再贪杯的话,就把晴香撵出王府,那以后我也只好拘着,偶尔出城偷喝最多半坛子,再未尽兴。 说起来,还是前来边城的路途上最为尽兴,每晚都喝到倒头就睡。” 福灵说得满心欢喜,程夫人好奇道:“郡主这一路上都有酒喝?倒不知是谁这样仔细。” 福灵摇头:“牛妈妈说,每日送来的晚膳里都有,我猜想,也许是哥哥怕我想家,特意让人为我准备的。” “也许是大将军的吩咐呢?”徐夫人笑道。 “不可能。”福灵说道,“他不知道我好酒。” “是与不是,等大将军回来,郡主一问便知。”徐夫人笑着举杯,“郡主今夜也要尽兴才是。” 酒过三巡,徐夫人跟前侍奉的王婆子在外说道:“夫人,二门外传话,说画师明日就到。” 徐夫人眼眸一亮,对福灵道:“郡主说过想将西行记做成画册,我让程妹妹找来一位画师,又怕人不可靠,请求大将军查了此人底细,人既来了,就是通过了查探。” “是吗?”福灵惊喜不已,“这可太好了,明日就见见这位画师。” “为了让郡主方便看画,特意让这画师住了角门外的客院,他每画好一幅,都会拿给郡主看,郡主若不满意,吩咐他改了就好。”徐夫人道。 福灵高兴得连声说好。 画师 为了迎接画师,十六这日,福灵推掉了宴请。 刚用过早膳,二门外传进话来,说画师到了。 不大的功夫,福灵扶着晴香手臂,前呼后拥而来。 守在客堂外的小厮远远瞧见郡主一行,冲着里面高声道:“福灵郡主到。” 一位男子忙从客座站起,待福灵进来居中端坐了,毕恭毕敬行礼下去,声音清朗说道:“在下殷甫庭给郡主请安。” 千里之外乍闻乡音,福灵精神为之一振,含笑看了过去。 画师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瘦面目温和,身穿月白色锦袍,脚蹬黑色软缎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福灵微微颔首致意,微笑说道:“殷画师请坐。” 殷画师从容坐了,墨香奉上茶来,殷画师嗅到茶香,笑说道:“汤色嫩绿其味甘醇,乃是京师特产的白毫。” 福灵笑了,和气问道:“殷画师可是京师人?” “正是。”殷画师拱手笑道,“在下家住西市。” “西市热闹,衣食住行之物应有尽有,我每次出门都要到西市逛上一逛,买许多小物回去。”福灵笑道。 “西市乃是平民居所,虽热闹却也杂乱简陋,难得郡主不嫌弃。”殷画师话说得自谦,神情中却隐隐含着些骄傲。 福灵笑道:“我十分喜欢,路过那些人家总要探头向里张望,想瞧瞧他们家中是什么样的,他们在忙些什么,常能听到说笑喧嚷之声,较王府里热闹许多。” “郡主对小民百姓好奇,在下一样对高贵的王府好奇。十几年前,在下曾跟着师父去过成王府。”殷画师欲言又止。 福灵更有兴趣,问道:“画师去成王府做什么?” “那会儿在下一十六岁,正跟着师父学画,师父是京城有名的画师,姓白,人称白大师。”殷画师说道。 福灵点头,“我知道白大师,我家中有一幅画像,正是白大师所画。画中……”福灵顿住,“难不成画像的时候,殷画师也在?” “听说师父要进成王府画像,我求着他老人家带我进去长长见识,师父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了。”殷画师笑道,“那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成王府富丽堂皇殿阁重重,我与师父跟着门官走了很久,才到了成王府的后花园,进了花园的宝瓶门,一眼看到成王和成王妃在水榭下陪着儿女玩耍,那情形像是一幅画,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记得,清晰而深刻……” 殷画师感叹着陷入回忆当中,一时失神,恍惚忘了身在何处。 牛妈妈唤一声殷画师,他方回过神来,脸色微微发红,冲福灵拱手道:“在下失态了。” “无妨,先生接着说。”福灵忙道。 “成王待人亲切,毫无王爷的架子,成王妃美丽温柔,她靠坐在躺椅上,轻轻握着王爷的手,含笑看着一双儿女,小郡王大概五六岁,俊秀非凡,小郡主不足两岁,玉雪可爱,师父画着,我在后面呆看,心想这样的一家人大概是神仙下凡。 正发呆的时候,小郡主突然摇摇晃晃跑了过来,踮起脚尖一把夺过师父的画笔,在画布上乱涂乱画,王妃嗔道,又淘气,王爷哈哈笑着,重画一幅就是,小郡王过来抱起她,抓着她小手道,再淘气,夜里不许跟哥哥睡,她就乖顺趴在小郡王怀中,搂着小郡王脖子奶声奶气得撒娇。” 福灵听得忍不住笑:“原来是故人,只可惜我那会儿太小,并不记得。” 殷画师拱手:“在下自小向往西域风光,只是父母在不远游,出师后开一间画铺谋生,三年前父母下世,在下再无牵挂,遂变卖了家产一路向西云游。年前路过此地,看此处风光独异,便寄居土佛寺多做停留,适逢寺院大殿四壁要画佛画,在下毛遂自荐,不想方丈大师十分满意,说大将军府正在寻觅画师,问在下是否愿意前来,在下本打算元宵节后继续西行,便婉言谢绝,方丈大师为挽留在下,拿来一本《福灵郡主西行记》,在下看过后,方知是为福灵郡主作画,思及往事无限感慨,于是欣然前来。” “能见到先生,我也很高兴。”福灵笑道,“先生今日初来,先到客院安顿,缺什么就打发书童与牛妈妈说。等先生安顿妥当了,再作画不迟。” 殷画师说好,含笑起身告辞。 福灵微笑点头,待殷画师身影消失,再忍不住,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哭着说道:“母妃去得早,我不记得她的模样,想她了就去看着那幅画,可画里的人也是死的,今日听殷画师一说,母妃像是活了过来。” 牛妈妈知道这时候劝也无用,默然为她擦拭着眼泪,福灵的眼泪流得更凶:“哥哥总跟我说,小时候我太过淘气,不是打翻他的墨汁就是撕烂他的书,他很讨厌我。后来母妃去了,父王太散漫,他无奈才疼我的……原来,他打小就疼我,他爱洁成癖,还愿意让我跟着他睡,他口是心非……” “文毓郡王嘴上不说,心里是最疼爱郡主的,大小事都替郡主想得周到妥帖。”牛妈妈忙道。 “他再疼我又有何用?我如今离他千里之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连写封书信,月余才到,也不知他和父王这个年过得可好。”福灵哭得呜呜咽咽,孩子一般。 “今日请来画师绘制西行记,画师是同乡,又是曾经进过王府的人,这样的巧事,郡主还不赶紧回房给郡王写信,告诉郡王?”晴香在旁说道。 福灵闻听止了眼泪,抽噎一会儿平稳了情绪,囔着鼻子道:“那,回房写信去吧。” 信中详细叙述了画师之事,又写除夕夜家宴,自然只提好的,她与廖先生对酌,大将军斟酒,放了一夜的炮仗和烟花,无比的热闹。不过,我喝酒是为着过节的气氛,统共就喝了几杯,还是葡萄酒,到天亮时一丝醉意也无。又言大将军军营中有要务,初二凌晨出远门去了,从初三到十四,边城的夫人们邀她赴宴,这些夫人们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很投她的脾气,最后又对哥哥殷殷问候叮嘱,书香在旁磨着墨笑道:“郡主,再写下去,就能成书了。” 福灵看过去,竟写了厚厚的一摞,忙收笔落款,伸个懒腰道:“封好送出去吧,我歇会儿去。” 爬上窗下火炕,趴倒下去连声唤雨香,雨香答应着冲了过来,为她捏肩捶背揉腿,福灵舒服得闭着眼,哼唧着睡了过去。 醒来正喝茶的时候,书香捧了一幅画进来,徐徐在她面前打开,但见天空如碧湖面如镜,树木葱茏繁花似锦,亭台楼阁山石玲珑,清溪环绕曲径通幽,正是成王府的后花园。 福灵仔细看着,手指轻轻描画上去,早已红了眼圈,喃喃说道:“看到这幅画,仿佛又回到了家中。” “是殷画师的书童从二门外传进来的,书童说殷画师进了画室,忍不住提笔作画,画好后命他送进来。殷画师还让他传话给郡主,说只是凭着多年前的记忆所画,若有错的地方,请郡主指正。”书香说道。 “告诉殷画师,成王府的后花园与他所画一模一样。”福灵吸着鼻子,“给他送一罐白毫过去,替我谢谢他。” 牛妈妈不满道:“这殷画师一来,招得郡主哭了好几场。都说他乡逢故人,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福灵深吸一口气,抹着眼泪道,“今日哭得太多,不能再哭了。” 牛妈妈过来为她擦着脸:“可不是,哭得眼睛都肿了。” 福灵强笑说道:“家中的后花园十多年没变过,想来一切都是母妃在时的模样。” 说着话眼泪又落了下来,往牛妈妈怀中一靠,额头抵在她胸前,闷声道:“我不想哭,可我忍不住。” 牛妈妈抚着她头发道:“想哭就哭吧,尽管哭个够。” 这样一说,她反而不哭了,从牛妈妈怀中抬起头噘嘴道:“我才不是爱哭鬼。” 牛妈妈忍不住笑,福灵也破涕为笑,晴香在旁松一口气,悄悄将那幅画卷起收好。 福灵刚平稳了情绪,书香送白毫回来了,进门笑说道:“殷画师一来,那客院里完全变了模样,他将厢房做了寝室,正房布置成了画室,那画室布置得静极雅极,进去迎面是一幅画,画的是月下的沙丘,沙丘上行着一队骆驼,两旁一副对联,写着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画下是宽大的书案,书案旁摆着一个陶制博山炉,里面熏着沉水香,清幽宜人,窗前高几上一对陶瓶中插几枝红梅,中间摆放着一只奇怪的笛子,殷画师说那叫做羌笛,他正学着吹奏。” 雨香笑道:“那画册一个来月怎么也画完了,凑合一下就行了,又何必花心思布置。” “不光画室,整个院子都重新布置过了,殷画师的书童说,殷画师到何处都是如此,即便住一日,都要按自己的喜好布置一番,画室中那一幅画,一副对联,沉水香博山炉,一对插画的陶瓶,从出京师以来,就随身带着。”书香说道。 “真是个怪人。”雨香笑道。 “不是怪人,是讲究人,雅人。”福灵道,“跟我哥哥一样。” “还真是。”书香笑道,“郡主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连熏的香都跟云楼里一样。” “怎么又提这殷画师?”牛妈妈从外面,皱眉说道。 书香和雨香不敢说话了,福灵笑道:“他是来作画的,每日画好都会给我过目,怎么还不能提了?尽管提,放心提,我哭的劲头早过去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情深① 福灵白日里忙着赴宴,夜里归来后,方能看到殷画师的画。 殷画师画得不紧不慢,照着《西行记》的描述,每日一幅。 福灵于画上粗浅,如何鉴别画的好坏是哥哥教给她的。哥哥说,一幅画放在你面前,你看后觉得赏心悦目,那就是好画,若是能触动心灵,则是极品了。 沿途每一处风景都令人心神激荡,于是福灵看殷画师的画,只看像与不像,像了则是极品,不像,即连好画都称不上。 殷画师为此写了一张便笺给她,言说他的西行路线与郡主不同,有的地方乃是亲眼所见,再结合《西行记》中描述画出,便是精雕细琢惟妙惟肖,有的地方没有亲眼见过,只能先看《西行记》,再凭着想象,画出的画作难得郡主认同,他请求郡主每看到不满意的画作,能亲自指点他。 福灵自然应允。 再次见面便不若上回客套拘束,福灵指出画中不足,便问起殷画师来时路线,殷画师笑道:“我是边走边打听,但凡风景美妙之处或者奇风异俗之所,小山村也好深山密林也罢,我皆要前往,是以郡主行了八月,在下走了三年。” 看福灵面现向往之色,笑说道:“我每日画完一幅《西行记》,再加一张小画,将我我看过的风景画给郡主看,如何?” 福灵连声说好。 那以后送往她房中的画变成一大一小,大幅依然是有时满意有时不满意,小幅则每一幅都令她赏心悦目。 这日两幅皆好,她看得心中喜悦,正好墨香做了烧鸭,便命书香给殷画师送一份过去。 书香回来说道:“奴婢一进门,食盒还未打开,殷画师便站了起来,激动说道,好像闻到了烧鸭的味道,待到打开来,殷画师看得激动万分,吃一口下去眼泪都快下来了,说是三年没尝过家乡的美味,没想到今日吃到了,一高兴便命书童去打酒,说要就着烧鸭小酌一番,奴婢回来的时候,殷画师对郡主千恩万谢。” “程夫人送我的甘州黄酒,给殷画师送去两坛,大将军留下的葡萄酒……”福灵想了想,“送他一坛好了。” “黄酒少,反而送两坛,葡萄酒多,为何只送一坛?”墨香不解问道。 “一坛我还舍不得呢,看在这些小画的份上才给的。”福灵说道。 酒送过去的当晚,雨香进门大呼小叫:“不得了啦,殷画师喝酒喝得兴起,在院子里吹奏羌笛,玉茹姑娘的院子离得不远,听了一会儿抱着琵琶到院子里,与殷画师相和,这会儿还没停呢。” “那不挺好,万一二人高山流水遇知音,胡玉茹跟着殷画师前往西域,岂不是大家清净?”福灵笑道。 胡玉茹自打初一夜里自尽不成后,关在房中数日不出。 元宵节那日一早,她来到上房求见。 看到福灵红了眼圈,跪下去哭着说道:“我九岁上死了父母,哥哥没了音信,我只得在街上流浪,为了填饱肚子,乞讨过小偷小摸过,还跟狗抢过食。 明庚哥找到我后,将我送回凉州的将军府,他连夜回了军营。 二夫人对我很好,像是仆人对主人那般的好,恭谨客气但不亲密。 徐夫人与程夫人进府后,待我很和善,可我不爱搭理她们,开头是因为陌生,后来就习惯了。 街坊邻里中有一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常在一起玩闹,可后来我跟着将军府搬到甘州,两年后又到了肃州,去年来到此处。 我总是一个人,除去丫头婆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郡主来了后,从不在我面前摆郡主的架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又是我喜爱的爽朗性情,我心里将郡主当作闺中密友,有什么心事都跟郡主说。 本指望着郡主为我做主,让我陪伴在明庚哥身旁,除夕那日看到郡主有意阻拦我与明庚哥在一起,一时气愤失望,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求郡主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以后还像以前一样待我。” 她一行哭一行说,直哭得涕泪横流。 听到她将自己当作闺中密友,福灵心中被什么挠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还没有过那般亲密的朋友,心中一软,命晴香扶她起来,服侍她到后面梳洗。 梳洗罢出来,让她坐了,和气问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做?” “我还能怎么做。”胡玉茹羞惭说道,“自然一切由郡主做主。” 福灵想了想说道:“如今我对大将军知道得多了些,他只将你当妹妹看,让他纳你为妾是万不可能。” 胡玉茹眼泪又滴了下来:“那我就不出嫁,一辈子做他的妹妹,只要能陪在他身旁,我愿意做一辈子老姑娘。” 福灵又想了想:“他不愿,你又如此执着,这是一局死棋。不如这样,咱们先将此事搁下,顺其自然,如何?” 胡玉茹说好。 元宵过后,福灵忙着赴宴,宴席上跟各位夫人提起过胡玉茹的亲事,夫人们满口应允,军中未成亲的小将军有很多,玉茹姑娘可随意挑选。 她也来过几趟,有时候赶上殷画师送画来,她也跟着鉴赏一番,夸赞殷画师笔法细腻绝伦,似有仰慕之意。 福灵由她来去,见了面依旧亲热,可心里对她多了一份提防,那样的脾气性情,谁知道哪天又会一时气愤失望,做出不该做的事? 今日听到雨香如此说,心里倒盼着她和殷画师能生出情愫。 想着问书香道:“殷画师可有家室?” “没有。”书香笃定道,“书童说殷画师是一个人。” “是了,头一日见面,他曾说自己无牵无挂,确实是一个人无疑了。”福灵笑道。 之后几个夜里,大将军府中琵琶与羌笛相和,乐声悠扬悦耳,至深夜方歇。 殷画师也越来越能体察福灵的喜好,送来的画作越来越让福灵满意。 福灵满意了,就会打发墨香做了好吃的京菜送去,每回都令殷画师欣喜若狂。 这日,殷画师求见,福灵进了客堂,笑说道:“殷画师的画越来越好,似乎不用见面了。” “可在下想要与郡主见面。”殷画师笑看着她,目光中藏不住的热切。 福灵不疑有他,笑说道:“对了,我有个想法,将殷画师的小画也装订成册,也许会多刊印几份,殷画师可愿意?” “自然愿意。”殷画师激动说道,“拙作能入了郡主青眼,在下不胜荣幸,不胜感激,不胜欣喜,不胜……” 他的声音顿住,定定看着福灵。 “殷画师今日有些奇怪。”福灵疑惑看着他。 “在下,在下……”殷画师红着脸,低头说道,“因这些日子乐声相和,在下有知音之感,于是犯了痴性,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以致夜不能寐。” “如此甚好。”福灵喜道,“不过,我得问问玉茹的想法,若她想的和殷画师一样,我愿意为你们做媒。” “玉茹是谁?”殷画师呆愣问道。 “玉茹是大将军的妹妹,殷画师的知音呀。”福灵打趣道。 不想殷画师煞白了脸,默然半晌方颤声问道:“为在下弹琵琶的,竟然不是郡主,而是别人吗?” “你以为是我?”福灵讶然道,“我不怎么通音律,任何曲子在我听来,只有顺耳与不顺耳之分。” 殷画师缓缓站起,失魂落魄向外走去。 他如此失态,竟忘了向郡主告辞。 “玉茹姑娘还没说不愿意呢,这殷画师怎么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晴香奇怪道。 牛妈妈一声叹息:“此人虽好,却不该有非分之想。” “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了?”福灵不解问道,“妈妈是觉得,他配不上玉茹?我倒觉得,依着玉茹的性情,若和殷画师一样有知音之感,不会在意他的身份。” 次日福灵再出府赴宴,她的轿子前呼后拥出了大将军府所在的崇明巷,后面跟上一支队伍,与她们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雨香觉得有异样,跟福灵禀报,福灵唤来伍校尉问道:“后面跟着的是何人?” “是樊将军麾下的邹小将军,奉樊将军之命来保护郡主。”伍校尉毕恭毕敬道。 “唤他过来问问。”福灵说道。 邹小将军策马来到近前,唇红齿白嘴角带笑,福灵笑问道:“好端端的,为何加派人手护着我?” 邹小将军笑着说道:“之前,边城百姓人人可护卫郡主,即便郡主只身出门,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之后,边城百姓人人视郡主为敌,是以樊将军特意派末将带人保护郡主。” 福灵皱了眉头:“什么之前之后?” “流言四起之前和流言四起之后。”邹小将军脸上依然笑着,话音里却带着讥嘲不屑之意。 福灵疑惑道:“什么流言四起” “郡主与画师的流言。”邹小将军脸上笑容消失,咬牙道,“秘密相会,私相授受,琵琶胡笛相和,边城谁人不知” “放屁。”福灵柳眉倒竖,紧绷了脸对雨香道:“去军营里找樊将军,就说邹将军冒犯了我,请他依军法处置。” 邹小将军愣了愣,福灵摆手道:“我也用不着你护送,回营领罚去吧。” “末将军令在身,虽非情愿,却不敢擅离。”邹小将军策马向后,依然带队不徐不疾得跟着。 福灵蹙眉吩咐道:“告诉主人家,今日我身子不适,无法前往赴宴,打道回府。” 进到上房,牛妈妈拿了一封书信过来,打开来一瞧,是殷画师的字迹。 他在信中说,在下今早前往土佛寺外集市上买书,无意中听到一些流言蜚语,在下先是心惊继而自责,为不累及郡主,只能搬出大将军府,余下的画会命书童送来,画完后即刻离开边城前往西域,请郡主千万珍重。 福灵忙打发书香去看,客院中已是人去楼空。 情深② 殷画师骤然搬离,令福灵心中发堵,恹恹得推了两日宴请。 过了两日再想出门热闹,却无人来请。 她更加烦闷,看来果真如邹小将军所言,因为流言,边城百姓以为我对大将军不忠,是以人人视我为敌。 越想越气愤,想要请樊夫人过来一叙,又一想,这么些日子不见她来,可见一样视我为敌。 三位如夫人不知是没听说,还是有意躲着,都不曾来过。 倒是胡玉茹每日都来,还问起殷画师,说那画师夜里怎么不吹羌笛了?人哪里去了? 福灵便问道:“殷画师说和玉茹有知音之感,你可一样?” “殷画师精通音律,与他乐曲相和之时,确有知音之感。”胡玉茹笑道。 “人在土佛寺,你可要去见他”福灵问道。 胡玉茹不解:“过客而已,不见也罢。” “你不是说,视他为知音吗?”福灵奇怪道。 胡玉茹诧异看着她,明白过来摇头道:“仅是琵琶羌笛相和时的知音,无关男女,我连殷画师是何长相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走后,福灵对牛妈妈叹息:“头一次保媒,就没成。” 牛妈妈想要点醒她,又摇头作罢,只问道:“大将军何时归来?” 问着话心想,大将军疼郡主,等他回来,方可解郡主之危。 “眼看就是二月二,也该回来了。”福灵捏着袖子里的小鸟,他说过速去速归的。 二月初一傍晚,福灵坐在窗边向外看着,只等来了殷画师的画。 打开来看过,短短几日,殷画师竟将整本《西行记》全部画完,且每一幅都让福灵十分满意,另外又附十几张精美的小画,福灵感慨道:“不过几日,画这么多,岂不是得不眠不休吗?” 一一仔细看过,最后一张小画却非路途中风光,画的是月下的沙丘,沙丘上行着一队骆驼,观之顿觉宁静悠远。 书香探头道:“殷画师画室中挂的就是这幅画。” 小画底下附着一张素笺,其上寥寥数语,言说自己明日离开边城远赴西域,此生再不会归来,念及手中有成王妃旧物,请求郡主明日辰时正前往城外长亭,见他最后一面,并将王妃之物奉还。 福灵本就心怀愧疚,又听到殷画师手中有亡母之物,当下打定主意,明日前往城外长亭。 牛妈妈一听,忙打发四个丫头到房门外去,对福灵道:“那殷画师对郡主有非分之想,郡主竟没看出来吗?” 福灵愣了愣:“没看出来啊。” “上回在客堂见面,他看郡主的眼神,他说的每一句话,郡主仔细想想。”牛妈妈道。 福灵歪头细想,依然半是糊涂半是明白,不解道:“不过见过几回面,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为他弹琵琶的又不是我,他为何会对我有了想法? “男女之间生出情愫,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也不需要什么缘由。”牛妈妈点拨她。 福灵想了想:“我不管他是如何心意,只去见他一面,否则日后想起这个人,总觉得欠了他的。我更想拿回母妃遗物,免得流落在外,我自己也多一份念想。” 牛妈妈知道拗不过她,只得说道:“那得知会了费通,让他带队护卫郡主。” “那是自然。”福灵说道,“边城里尚这样荒芜,何况是城外,只我与几个丫头断不敢去。” 初二这日,福灵天不亮出了大将军府,来到城外长亭,天刚蒙蒙亮。 长亭下,殷画师萧索立在朦胧的晨雾中,落寞凄凉。 远远看到福灵乘坐的马车,小跑步出长亭迎了过来,躬身等候丫头们将福灵扶下马车,卑微怯懦比手说一声请,意在请她挪步过去,好单独说话。 福灵看向他,脸色青白,两眼布满血丝,显见是熬夜所致。 伸着的手臂微微颤抖,彷佛生怕她会拒绝。 福灵说一声殷画师请,他如蒙大赦,眉目飞扬着,脸上瞬间添了亮色,哑声说道:“多谢郡主。” 进了长亭,他请福灵坐下,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的锦盒,两手捧在福灵面前。 福灵接过去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珍珠耳坠子,珍珠硕大光泽粉润,福灵仔细端详着,轻声说道:“母妃在时,最爱珍珠饰品,这一副应是画中所戴之物。” “不错。”殷画师轻声说道,“当年画画时,王妃身子虚弱不能久坐,郡主多动淘气,一幅画画了两月方成,王妃看着画十分高兴,赏过白先生后,王妃特意说道,小殷每日跟着进来,难为你了,你想要什么赏赐?我大着胆子说,我回去跟我娘说起王妃的耳坠子,我娘叹气说这辈子都没见过,我想借回去给我娘看看,看过就还回来,王妃笑着摘下耳坠子说道,难得小殷一副孝心,这对耳坠子赏给你了。我不敢要,师父帮我接了过来,我担忧说王妃赏了我,不就没得戴了吗?师父说王妃的耳坠子多着呢,不用你操心,既赏你了,你就拿着。” 福灵听得忍不住笑,殷画师也笑:“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世面,真正可笑。” “我倒不是笑这个,只是觉得殷画师很有趣。”福灵说道。 “兴高采烈拿了回去,我娘不在家,爹一瞧见这盒子,就断定是我偷来的,将我摁倒好一顿打,直到我娘回来请了白先生来作证,我爹才放过我,我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床。”白先生摇头唏嘘不已。 福灵感慨道:“为一副耳坠子挨打,倒是头一次听说。” “那之后我娘将耳坠子收了起来,从不曾戴过,下世前嘱咐我不许随葬,说自己身份低贱,不配这样的好东西,让我留着,待娶亲之后送给她的儿媳……”殷画师话音顿住。 福灵将耳坠子递了回来,笑说道:“虽说曾是我母妃之物,可已经给了殷画师,就已经是你的,我看过也就是了,这上面有殷画师母亲的嘱托,还是留着吧。” 殷画师却不接,只是问道:“送去的画,郡主可满意吗?” “无一不满意。”福灵笑道,“还没给殷画师酬金,我特意带来了。” 他慌乱摆着手道:“徐夫人已经给过了,比说好的数目还多,姚夫人与程夫人也有赏赐。” “最应该给赏赐的是我。”福灵忙道。 “若郡主非要给我赏赐,就赏我一句话,郡主和大将军可和睦?郡主心中可满足?有了郡主这一句话,我才能放心远行。”他两眼定定看着福灵,执拗要她回答。 福灵被他看得心中突突直跳,想起牛妈妈昨夜里的话,难道他果真对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沉吟道:“我不懂先生此话何意。” “我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我离开大将军府,一因流言,二因惊觉自己对郡主的心意。”他颤声道,“本该决绝离去,可我不甘心,不甘心他日客死异乡,没有让郡主知道我的心意,不甘心自己喜欢的人终生陪伴一个屠夫。” 福灵听得心惊,他咬牙道:“我曾在凉州逗留数日,听到许多孙启的事,他的前妻姓秦,与他人有染怀了身孕,孙启愤而将其勒死,并纵容部下屠杀奸夫满门,连他的岳丈秦全安一家也难以幸免。” “这些都是谣传,并无确证。”福灵压下心跳,为孙启辩解。 “那奸夫姓郑,家中一十六口,一夜之间全部横死,官府将罪名嫁祸给天梯山一队土匪,派兵将其悉数歼灭,我去过郑家的宅院,阴风阵阵遍地荒草,我跟周围的邻舍打听,说郑家被灭门当夜,曾有人看见杀人者皆是官兵装扮,并非土匪。” 福灵两手绞在一起咬唇不语,殷画师又道:“还有秦家,秦家世代居于凉州,亲戚众多,他们搬走后,多年杳无音讯,秦全安的妻舅寻找多年,一直没有下落,人都说只怕与郑家一样下场。” 当初镇国大将军进京面圣,有关他的传言很多,有一次在太后宫中,她亲耳听到太后问皇伯父:“镇国大将军血债累累,皇上就不追究了吗?” 皇伯父道:“功远大于过,又何必追究?” 太后道:“我还听到许多传言,说他曾犯下灭门惨案……” “传言就是传言,母后怎么能信?”皇伯父笑着换了话题。 短短几句话,福灵一直记得,心中认定孙启是残忍冷酷之徒,是以听说皇伯父将她赐婚给孙启,愤而出逃。 此时思及前情,忍不住心潮起伏,灭门惨案若是传言,那血债累累又是怎么回事?皇伯父只说不追究,并没说他不曾做过。 “还有金城的血案,郡主可曾听闻?”殷画师愤慨道,“《西行记》一书中有言,郡主的送嫁队伍因孙启命令,绕金城不入,而是在城外扎营,足证孙启心虚。” 福灵呆坐着,自己决定不问他的旧事,难道做错了? “郡主,我求你,求你跟着我走。”殷画师突然跪了下去,伸手捏住她的裙角,含泪的双眸看着她哀求道,“你跟着我到西域去,从此自由自在,我不求你回应我的心意,只求帮你摆脱魔王。” 凶残 福灵望向不远处的马车,她带来的人,哥哥留着保护她的人,都在。 此时似乎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可是,她为何犹豫? 她舔一舔干涩的嘴唇,看着趴伏在地、紧紧捏着她裙角的殷画师。 犹豫良久,她终于开口,轻声说道:“多谢先生好意,不过,我不想离开。” 殷画师抬起头震惊看着她,福灵笑笑:“我逃过一次……” 想到来升客栈,心中突然有什么闪过,沉吟道:“为何偏偏是殷画师……” 他不解看着她,福灵伸手捏住裙裾,将裙角从他手中抽离,郑重看着他,笃定说道:“我不想再逃了,殷画师请保重。” 他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苦笑着缓慢站起:“郡主不肯跟我走,我此生必苦苦牵挂,又何必前往西域,不能前往西域,为何还要活着?” 说着话弯下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抵在脖子上冲着她黯然说道:“郡主不跟我走,我不如一死了之。” 福灵勃然变色,喊一声费通。 费通不等她喊,看到殷画师亮出匕首,怕他对郡主不利,已抢先从长亭后的树林中持刀窜出,却有人比他更快。 那人从费通身旁掠过,一把夺过他手中佩刀,纵身几个起落,疾风般冲了过来,啪得一声,将殷画师手中匕首打落。 “郡主不必拦我……”殷画师欲要弯腰去捡匕首,一眼看清来人,僵立着煞白了脸。 来人一声冷哼,咬牙道:“想死是吗?” 福灵伸脚踢开匕首,听到这声音,怔怔回头。 他凶神恶煞站在殷画师面前,满脸杀气眼冒凶光,手中钢刀架在殷画师脖子上,闪着冰冷的寒光。 “别杀他。”福灵忙忙出声阻止。 他手腕一翻,钢刀从殷画师颈部滑开停在空中,刀刃依然冲着他,只离着寸许。 殷画师两股战战,有温热的水流顺腿而下。 “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他语带讥嘲看向福灵,“你想跟他私奔是吗?跟着这个尿了裤子的男人?” 福灵气道:“我不好好的在这儿吗?我跟他走了吗?” “郡主就是要跟我走,郡主趁着天刚亮,带上了所有的人,郡主说,只要翻过祁连山,我们此生比翼双飞自由自在。”殷画师突振奋了精神,恋恋不舍看向福灵。 福灵愕然着,就听他接着说道:“孙启,你军功再显赫,掩盖不了你犯下的三桩灭门案,总有一日,你要偿还那几十条人命。秦夫人不喜欢你,郡主也不会喜欢你,她们只会讨厌你,嫌弃你,因为你从头到脚沾满了血腥,你让人恶心……” 他的声音变得阴森,眼神恶狠狠的,福灵吓得后退一步,忽觉耳边风起,眼前寒光闪过,一个人头砰然落地,骨碌碌滚落在脚下的荒草丛里,那身子却依然直至站着,有血从断裂的脖腔喷射而出。 福灵窒住了呼吸,她呆呆立着,眼看着血雨就要兜头而下。 有人揽住她腰,将她拖离长亭,单臂将她夹起,几步走到马车旁,将她塞进了车厢中。 福灵身子扑倒在车厢中铺着的羊皮上,额角抵住桌腿,憋在嗓子眼的尖叫声喷发而出。 连声的尖叫惊醒外面被吓呆的众人,雨香率先回神,将身旁的人一个一个推上马车,对车夫喊道:“回府,快些回府。” 车夫回头冲她一笑,却是邹小将军。 雨香也是一声尖叫,书香惊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刚刚那位姑娘不是吩咐了吗?回府。”邹小将军甩开鞭子,就听啪得一声巨响。 车上的人俱是一凛,福灵停止尖叫,蜷起身子,两手紧紧抱住了头。 牛妈妈竭力镇静下来,将她揽在怀中轻声抚慰。 四香不知谁先开口,说一句吓死我了,四个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她们在哭什么?”福灵望着牛妈妈,轻声问道。 牛妈妈心中一惊,四香瞬间停止哭泣,齐齐望向福灵。 墨香抖着手从袖筒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把小药丸道:“这是清心丸,快些喂郡主吃下去。” 晴香与书香凑过去,一个端水一个喂药,福灵摇着头躲避:“不吃,我不吃,不吃药,药苦……” 雨香见势一撸袖子,扑过来压着她,一手捏鼻子一手捏下巴,墨香忙用水将药丸化开,给她灌了进去。 她茫然呆滞的双眸渐渐恢复清明,怔怔靠着牛妈妈,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大将军太凶残了,还不如跟着殷画师走呢。”书香呆呆得。 “跟那个吓得尿了裤子,只会嘴上说狠话的男人吗?”墨香想笑,可脸颊僵硬,笑容便有些古怪。 “他不是好人。”晴香咬牙道,“临死前不说保护郡主,反而捏造谎言挑拨离间。” “他是为了气大将军吧?”书香道,“他最后说的话,他看向大将军的眼神,好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当时那样的情形,他除了说些狠话,还能做什么?”牛妈妈抚着福灵的肩背叹息,“即便说了,也不见得是他的本意,垂死挣扎罢了。” 谁也不再说话,片刻沉默之后雨香突然兴奋起来。 “当时看了害怕,这会儿回过头一想,大将军那一下多有气势,比东市处决人犯的刽子手利索多了。”雨香抡圆了手臂比划起来,嘴里嗖嗖嗖得。 几个丫头看着她,齐齐啐了一口,雨香缩着肩膀陪笑道:“我错了。” “你们别闹了,我头疼得厉害。”福灵涩着声音道。 众人忙噤声不语,雨香瞥一眼福灵,小声问道:“有些憋闷,开会儿窗子吧?” 福灵点了点头。 雨香开窗向外一瞧,大声喊了起来,“不对,这不是回大将军府的路,方向不对,这是要到哪儿去?”说着话朝前面吼道,“姓邹的,你要将我们带到哪儿去?” “大将军吩咐,这车上的人都带到军营里审问。”邹小将军冷笑道。 “郡主呢?郡主也要受审吗?”晴香探头喊道。 “大将军没说她不用。”邹小将军大声道。 福灵从牛妈妈怀中直起身子,唤一声雨香道:“少跟他废话。” 雨香喊一声好,就听嗖得一声,一把飞刀袭来,邹小将军忙忙侧身躲避,飞刀擦着手腕掠过,将马鞭截为两段,他吓出一身冷汗,回过头刚要骂人,劈面又是一把,他一个纵身跳下马车堪堪避过,飞刀钉在他刚刚坐着的车夫座上,只露出刀柄。 “你竟敢对小爷使杀手。”他指着雨香,声音忍不住抖颤,后背上汗出如浆。 雨香笑着跃到车夫座上,两手抖开缰绳喊一声驾,马车飞驰而去,扬起的尘土扑了邹小将军满头满脸。 “恶婆娘。”邹小将军指着马车跳脚骂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恶婆娘,小爷诅咒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可他骂得再凶,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转着圈四处瞧了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着城里和军营都不近。 叹口气迈步向前,突听身后马蹄急响,忙停下来挥手喊道:“可是军中弟兄?还请带我一程。” 马上的人没听到一般从他身旁飞快掠过,瞬间离了很远,他两手叉腰,暴躁骂道:“今日真是倒霉。” 正骂着,过去的一人一马又飞一般回来了,那人来到他面前勒马停下,气喘吁吁道:“邹开,你怎么在这儿?郡主的马车呢?” 邹开愣愣看着马背上的人,一身风霜满面尘烟,竟然是廖先生。 “原来是廖先生,太好了,带我一程。”邹开喜出望外,扑过去就往马背上爬。 “郡主的马车呢?”廖恒推开他,大声问道。 “被她那个叫做雨香的丫头抢走了,那丫头会飞刀,险些将我扎死。”邹开气道。 “扎死你活该。”廖恒咬牙道,“那是郡主,大将军的夫人,你竟敢带着她到军营里去受审,别说是郡主了,就是她的乳娘和四个丫头,无论那一个受了委屈,郡主和大将军再也不会和好。” “她给大将军戴绿帽子,大将军稀罕与她和好吗?”邹开气道,“自从我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杀到大将军府,将那一对狗男女碎尸万段,樊将军拦着不让,还派我护送她,我护送她的时候,就盼望着有百姓出来拿石头扔她。” “你亲眼看见了?还是你有凭据?”廖恒手中马鞭指着他。 他愣住了,讷讷说道:“我听说的。” “为何不将传说流言的人碎尸万段?”廖恒手中马鞭劈了下来。 他跳脚一躲:“大将军成亲后常常宿在军营,还外出打猎两次,都知道那郡主和大将军不睦,流言一出,大家伙深信不疑。再说了……” “如果郡主是冤枉的呢?如果她与大将军和好了呢?你在大将军面前将如何自处?”廖恒马鞭又劈了下来。 他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一鞭子,带着哭腔道:“若是那样,郡主枕边风一吹,大将军就得把我赶出军营,我怎么办?求廖先生指点。”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廖恒叹一口气,“此处离着军营还有二十里,罚你一炷香跑回去。” “一炷香顶多十五里。”邹开哀叫道。 “不跑的话,等到大将军与郡主和好了,我可不给你出主意。”廖恒说完打马就走。 邹开呆立一瞬,脱下外袍甩开膀子,脚下生风般跑了起来。 僵持 回到大将军府,福灵一直无精打采,闭居上房不出。 樊夫人来过,徐夫人来过,她都不见。 三日后早起唤来雨香:“去城隍庙瞧瞧费通他们。” “去过了。”雨香忙道,“他们被关进军营里去了。” 福灵霍然站起,咬牙道:“他凭什么关我的人?” “三天前不是险些连郡主也关起来了吗?”书香在旁气道。 牛妈妈瞪她一眼,过来笑着解劝:“依老奴看,郡主和大将军只是生了误会,解开也就好了。” “一条人命,怎么能是误会?”福灵罕见得对牛妈妈也不甚客气。 牛妈妈摇着头不再言语,书香在旁说道:“郡主可记得殷画师的话?他说翻过祁连山,就可自由自在。” “所以我让你去找费通。”福灵咬牙道。 “郡主要走?”牛妈妈大惊,“万万不可。” “他不是说我要私奔吗?我就私奔,我与费通私奔。”福灵冷笑道。 牛妈妈拽了书香向外,在钻山游廊下站住,四顾无人,方数落道:“你糊涂了不成?不说劝着郡主,还总是撺掇她。” “妈妈也听到那殷画师临死前的话了,大将军身上有三桩灭门案,几十条人命,郡主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书香不服气道。 “离开京城前,文毓郡王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了?”牛妈妈一手指戳在她脑门上。 书香低着头说道:“我没忘,就是没忘才要护着郡主,让她脱离魔爪,都知道她和大将军不睦,妈妈却总是一力撮合,才是忘了郡王的嘱咐。” 牛妈妈气得双手发颤:“你撺掇着郡主翻过祁连山到西域去,置成王府安危于不顾,就是护着郡主了?” “我的命是郡主救的,我只认郡主。”书香挺起胸膛说道。 “那我问你,这世上郡主最在意的人是谁?”牛妈妈问她。 “是郡王和王爷。”书香小声道。 “大将军如今权势熏天,皇上都让着三分,得罪了他,成王府还能有好吗?成王府不好了,王爷和郡王能有好吗?王爷和郡王若不好,郡主好得了吗?”牛妈妈循循善诱。 “那郡主不情不愿和大将军过一辈子,就好得了吗?”书香反问。 牛妈妈被堵得没了言语,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让郡主心甘情愿和大将军过一辈子,不就能每一个人都好了吗?” 二人惊得看过去,就见一人站在客堂外冲着她们笑,正是廖先生。 书香与福灵同仇敌忾,看到廖先生如同看到大将军,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廖先生笑笑,“那个叫做书香,懂些查案的丫头,听我把话说完。”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会查案?书香站住回头,廖先生道:“我刚刚说的话,你觉得对还是不对?” “对是对,可这心甘情愿不能勉强。”书香说道。 “那是郡主自己的事,你进去传话,就说我在客堂候着,等郡主赐见。”廖先生摆摆手,“去吧。” 书香迟疑着,廖先生道:“郡主和我廖某人还是有些交情的,你自去回话,郡主若见我,那最好,若不见,我再另行设法。” 书香这才去了。 “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廖恒笑问牛妈妈。 “她的父亲原是洛阳府汝阳县的捕快,因为查到当地豪绅的罪证,被人秘密杀害,她是家中独女,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死后,她知道地方上求告无门,就辗转到了京中卖身为奴,在佥都御史府上的大厨房里做粗使丫头,这佥都御史姓金,乃是成王继妃的娘家。 她以为御史奏本可上达天听,只要求过御史老爷,就能为父亲洗刷冤情,可进府半年多,连老爷夫人的面都没见过,有一日御史夫人生辰,她刷洗杯盘时打碎了琉璃盏,被厨房里的掌事毒打,都快被打死的时候,被福灵郡主碰上了。 郡主救下了她,又求着文毓郡王替他父亲伸了冤,从那以后,她眼里心里只有郡主。”牛妈妈娓娓说道。 廖恒认真听着,又问道:“其余几个丫头呢?” “晴香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雨香原在郡王身边服侍,因她会些拳脚,郡主调皮总往外跑,郡王就让她跟了郡主,墨香是郡主外出时捡回来的丫头,性情憨厚,郡王看她好吃,就让她学些厨艺,顺便也教她些药理。”牛妈妈笑道。 “看来这几位丫头都是经过文毓郡王惊心挑选,对郡主十分忠心,牛妈妈更是不同,我看郡主对牛妈妈像对自己的娘一样。”廖恒恭敬作了个揖:“若郡主不肯见我,还求牛妈妈替我美言几句,我一定要见到郡主,她和大将军这结才能解开。” “真能解开?”牛妈妈两眼一亮,又叹气道,“我虽劝着郡主,可我心里觉得,此结实在难解。” “有我呢,牛妈妈尽管放心。”廖恒笑道。 “廖先生为着郡主和大将军前后奔忙,怎么不见大将军?再怎么着,他怎么能当着郡主的面挥刀杀人?上回曹喜之事揭过去不提,这回是整颗人头砍下,那人头就滚落在郡主脚边……”牛妈妈想起当日情形,犹是惧怕得说不下去。 “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廖恒笑笑,“确有鲁莽之处。” “何止是鲁莽?他那是草菅人命。那殷画师虽说对郡主动了非分之想,罪不至死吧?”牛妈妈想起殷画师临死前的恐惧不舍,再想想平日里的他,洁净温和细腻知礼,风度翩翩柔情款款,叹息一声道,“真是可怜。” “此事另有内情,殷甫庭并非无辜,牛妈妈别可怜错了人。”廖恒正色道。 牛妈妈不解道:“怎么看他都不是坏人。” “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廖恒笑笑,又作揖道,“还请牛妈妈设法,让我见一见郡主。” 牛妈妈点头说好,疑惑着转身回走。 廖恒看着她背影,徐徐吐一口闷气,住进客院三日,只见到了晴香,那个丫头素日见着他,总是红着脸忸怩不已,以为一求必中,谁知他刚一提起,那丫头顷刻翻了脸,冷言冷语道:“只要是大将军的人,我们郡主谁也不见。” 他在客堂里连续等了三日,从早到晚,终于等来了牛妈妈,只要她肯劝说,定能见到福灵郡主。 牛妈妈进了上房看向书香,书香过来小声道:“我回禀过了,郡主说不见。” “外面飘着小雪,地面刚有些白,郡主在房里闷了好几天,要不要出去走走?”牛妈妈过去问道。 福灵摇头说不去,趴在桌上看画。 牛妈妈问道:“这是殷画师的画?” 福灵叹息一声:“若是好好的,他此时已身在西域,不想因为我丧了性命。” “不是因为郡主,是因为大将军。”书香说道。 牛妈妈一眼横了过去:“你去厨房里帮着墨香做饭去。” 书香哦了一声,不情愿得走了。 “刚刚我跟廖先生抱怨,说殷画师死得可怜,廖先生却说此事另有内情,他并非无辜,说我可怜错了人。”牛妈妈道。 福灵心头一震,抬头看着牛妈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郡主想知道,就去见一见廖先生。”牛妈妈忙道。 晴香熏好衣裳从内室出来,对福灵说道:“初二那日夜里,廖先生就来了,他跟我说求见郡主,我替郡主回绝了他,没想到他住下不走了,每日早起去客堂等着,一日三餐让人送饭过去,须臾不肯离开,等到夜深了才回客院。看在他这份诚心上,郡主见一见他吧。” “我不管他什么诚心不诚心,也不想知道什么内情,我只想通过他问问孙启,为何要将我的人关起来。”福灵咬牙站起。 晴香和牛妈妈忙侍奉她换了衣裳,扶着她出了上房。 天空飘着细雪,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羊皮小靴踩上去,咯吱咯吱轻响,福灵的心情略微好些,沿着小径到了客堂外,廖恒正在石阶下翘首企盼。 看到她的身影,忙忙迎了上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廖恒拜见郡主。” “行了,用不着这些虚礼。”福灵不耐烦道,“我只问你,孙启凭什么关我的人?” “郡主是说费通他们?”廖恒直起身子笑问道。 “下官三日前就到了此处,没见着大将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廖恒一本正经,“要不,郡主到军营里去,当面向他质问。” 福灵转身要走,廖恒忙错身拦住:“有两个人,郡主务必见上一见。” “我不想见任何人。”福灵咬着牙,横眉立目看着他,“廖恒,你敢挡我的路?” “下官不敢。”嘴上如此说,脚下未动分毫,手挡在眼前笑道,“郡主这样看着下官,下官好生害怕。” 福灵怒不可遏,廖恒笑意更深:“郡主生气的时候,都不美了。” 福灵气得啊一声大喊:“廖恒,你想怎样?” “郡主请往客堂里去。”廖恒侧身比手。 福灵抬脚就走,廖恒在她身后道:“秦全安与郑家家主,郡主果真不见?” 福灵脚下略一迟疑,随即掉转脚步往客堂而去。 棋子① 进客堂坐了,廖恒想要挑起话头,刚说明庚二字,福灵皱眉道:“我只见那两个人,其余人的事,我不想听。” 廖恒无奈向外:“晴香,上茶。” 晴香上了茶来,廖恒道:“他们暂住在城中客栈,郡主需要等些时候。” 福灵说一声无妨,低头喝茶。 廖恒望着窗外道:“过了二月二,京城里杨柳该抽出嫩芽了,边城却还在下雪,季节不同,时辰也不同,这时候京城快吃午饭了,边城却刚用过早饭。” 福灵瞥他一眼,他忙忙说道:“我是自言自语,郡主别理我就好。” 福灵又低头喝茶,他起身走到窗边:“这人也不知到哪儿了,还要等多久……徐夫人身子弱,程夫人每月初一十五到土佛寺上香为她祈福,香油钱给得爽快,又是大将军的如夫人,方丈大师一心巴结,听到程夫人说要找一位画师,就推荐了这殷甫庭。” 说着话瞥一眼福灵:“我还是在自言自语。” 福灵不动也不说话,却悄悄支起一边耳朵。 “程夫人一心信任方丈,自然不会怀疑他推荐的人,徐夫人心细,将此事告诉大将军,要查一查殷甫庭的底细,大将军将此事交给了我,初二一早,我与大将军奔赴玉门关,来不及去查,交给了樊将军,樊将军一番盘查之后,放此人进了将军府。不过此人狡猾,即便是我查,即便是有所怀疑,也找不到确证。” 福灵的另一边耳朵也支了起来。 “郡主冰雪聪明,就没想过这一切太巧了吗?恰逢大将军与我不在边城,此人进了大将军府,他来自京城,家住郡主最爱去的西市,他去过成王府,为成王一家画过像,他还隐隐有些文毓郡王的做派,令郡主顿生亲切,他画的画时好时坏,便有了常常见到郡主的理由,与郡主熟悉之后,他夜夜吹奏羌笛,以为是郡主弹琵琶与他相和,得知误会的同时,边城流言四起,他以维护郡主的名声为由匆忙搬离,他不眠不休画好了所有的画,让郡主得觉亏欠了他,他手中又有成王妃旧物,于是,郡主非见他不可……” 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了,福灵张了张口欲要问他什么,他指着外面道:“来了。” 进来的男子五十上下年纪,身穿锦袍精神矍铄,头戴方巾,下颌留一撮山羊胡子,一幅文人装扮。 他拱手作揖道:“鄙人姓秦,名全安,是镇国大将军的岳丈。” 廖恒摆摆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冒充的?将一应能证明身份的文书拿给我看。” 这正是福灵想问的,秦全安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拿出一摞文书递了过来,廖恒看也不看,直接递给福灵。 福灵翻看着,最上面是一张秦全安三十二岁考取秀才的公文,颁发于仁和十三年。 底下是从凉州来到甘州的路引,上面写着秦全安如今住凉州休屠县永丰村。 再是孙启与秦嫣成亲时的聘书、礼书与迎书。 然后是凉州知府对秦嫣之死的判词,与书香抄回来的一模一样,只少了底下另注的那行小字。 最后是孙启当年写给秦全安的一封书信,他在信中说,惊闻阿嫣离世,心中哀痛,奈何军令在身,正在赶赴古浪峡的路上,我再无亲人,劳请岳丈厚葬阿嫣,日后府中大小事也由岳丈做主,不胜感激之至。 字迹匆忙潦草,力透纸背,确是孙启的笔迹。 廖恒待她看完,问道:“郡主对他的身份可还有疑虑?” 福灵摇头,廖恒又问:“郡主是亲自问他,还是我来问。” “我自己问吧。”福灵看向秦全安。 秦全安拱手道:“郡主尽管问,鄙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福灵点点头:“孙启与秦嫣如何订的亲?” 她如此一问,只为引出后面的话,没想到秦全安的回答,与她打听到的大相径庭。 秦全安说道:“鄙人与明庚的父亲相交多年,两个孩子打小就定了婚约,明庚十六岁的时候,一家老小丧于敌手,只有他幸免于难,我到处找他,可这孩子不知去向。两年后,这孩子找上门来,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要与阿嫣退亲,我很生气,若是退亲,一负老友二负婚约,我秦全安成什么人了,当下做主为二人成了亲。” “秦嫣呢?她可愿意与孙启成亲?”福灵问道。 “阿嫣不愿意,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愿意不愿意并不重要。”秦全安叹一口气,“早知她会负了明庚,还不如退亲算了。” “秦嫣死后,你怀疑她被孙启勒死,有何依据?”福灵问道。 “我是看着明庚长大的,他的脾气秉性我十分清楚,他怎么会杀死阿嫣,是阿嫣的娘接受不了女儿自尽,到知府衙门递的诉状。”忆起当年,秦全安声音有些发涩。 “你为何又要贿赂仵作”福灵问道。 “明庚那会儿已是五品将军,前途无量,不能让阿嫣坏了他的名声。”秦全安道。 “你可认得姚翠莲?”福灵问道。 秦全安说道:“她是阿嫣的丫鬟,阿嫣在时,她替阿嫣掌家,阿嫣去后,我和老伴心碎神伤,将阿嫣的身后事交给了她,可她无名无份不好操持,我便做主替明庚纳她做妾,多亏了她,阿嫣才能体面发送。” 看来二夫人对我几乎没有实话,福灵想着又问:“你又为何搬离凉州?” “阿嫣对不住明庚,我没脸再见他,索性搬得远远的,可他还是打听到了我的住处,这些年一直照拂着我们。”秦全安一声长叹。 福灵想问你可知道奸夫是谁?看他一脸凄怆悲苦,心想既然郑家的家主还在外面,问他便是。 “我问完了。”福灵对廖恒道。 廖恒点头,示意秦全安退出,另一位男子走了进来。 与秦全安差不多年纪,身形微胖,脸上颇有风霜之色,衣着不如秦全安光鲜,素朴得有些粗糙。 “小民郑才宽见过郡主。”他说着话跪了下去。 福灵说了免礼,让了他座,看向廖恒。 “事关不雅,我来问吧。”廖恒小声道。 福灵点头,廖恒问道:“你的侄子郑茂田可有消息?” “九年前就没了消息,有人说在京城见过他。”郑才宽说道。 “他今年多少岁?” “三十有六。” “可成过亲?” “九年前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这九年间怎样,小民就不知道了。” “郑茂田当年在凉州以何为生?” “给寺庙里画壁画。” 郑才宽此言一出,福灵心中一惊。 “我记得郑家是农户。”廖恒说道,“郑茂田为何画壁画为生?” “我家确是农户,祖上留有几亩薄田,家中我和哥哥兄弟两个,我爹过世前将田契一分为二,一家一半。我哥哥只有茂田一个儿子,他病逝的时候,茂田才十二,我那寡嫂生怕我谋夺她家田产,与我家老死不相往来,她对茂田十分娇惯,以致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十六岁那年,寡嫂也去了,茂田就学那些大地主,将田地出租给佃农,自己到处闲逛,我劝过他,他不肯听,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学着画壁画,他很聪明,三年出了师,慢慢在凉州有了些名气,再后来也去肃州甘州,算是有了些出息,就是一直不肯成家,怎么劝也没用。 我婆娘听说,他借着在庙里画壁画勾搭大姑娘小媳妇,我很生气,问他是不是真的,他没承认。” 廖恒点点头:“后来呢?你为何搬家?” “他就那么浪荡着,浪荡到二十六七,还是一个人。九年前十一月三十夜里,我和婆娘都睡下了,他在外面敲门,白着脸冲进来说,二叔二婶,我不小心得罪了一位煞星,凉州不能呆了,我得跑,跑得越远越好,那煞星逮不到我,定得拿咱们郑家出气,你们最好也躲得远远的,我问他闯了什么祸,他不肯说,又说道,话我是带到了,跑不跑在你们,然后就走了,再无音信。 婆娘说他脸都是白的,裤子也有些湿,估计是闯了大祸,咱们赶紧搬走吧,我说他是他、咱们是咱们,没有理会。第二日一早,听说定远将军府的秦夫人上吊自尽了,秦秀才的婆娘说定远将军杀了她女儿,到知府衙门递了诉状,我也只是当热闹听听。 又过几日,婆娘回来说,街坊四邻都说秦夫人是怀着身孕死的,我说女人有了身孕舍不得上吊吧?也许真的是被定远将军误杀,婆娘说你懂什么,定远将军半年没回家了,孩子哪来的?那秦夫人常去宏藏寺拜佛,茂田没事就去宏藏寺补画,他惯会投其所好勾搭女子,定是他造的孽。我们全家一合计,那就逃吧。” 郑才宽激动起来:“本来我过得好好的,为了避祸,荒废了田地舍弃了宅院,一家人躲在一个小山沟,过得又穷又苦,我的小儿子至今都没娶亲,这些都怪那个混小子。” “你可去过土佛寺了?”廖恒问道。 “去过了。”郑才宽神色黯淡下来,沮丧说道,“是茂田的尸首。”说着话落下泪来,哭着骂道,“你这小子,浪荡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中年横死,还落得尸首分离,你到了九泉之下,怎么有脸见你的爹娘?” “既认过了,就领了尸首回乡安葬,郑家的田地宅院依然是你的,可放心回去。”廖恒说道。 郑才宽千恩万谢得走了,廖恒看向福灵:“郡主听了这两个人的话,作何感想?” ※※※※※※※※※※※※※※※※※※※※ 祝亲们圣诞快乐!!! 棋子② “多谢廖先生解了我心中疑惑。”福灵面无表情说道,“这两个人我见过了,可以走了吗?” 廖恒点头:“郡主请便。” 福灵昂然出了客堂绕上围廊,刚过穿山游廊,身子软软靠在墙上,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 晴香忙扶住她问道:“郡主怎么了?廖先生说了些什么?” “晴香,有人给我设了一个很大的圈套。”她嘶哑着声音说道。 晴香惊道:“谁敢给郡主设圈套?是什么圈套?” “不说了。”福灵有气无力道,“扶我回去,让墨香给我煮些安神汤,我要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日早晨才醒。 醒来沐浴梳洗过,慢吞吞用着早膳,牛妈妈与四个丫头交换着眼色,郡主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用过饭稳稳在正中座椅上坐了,吩咐道:“请二夫人来。” “不是该请程夫人来回话吗?怎么是二夫人?”书香不解道。 “郡主说请谁,那就请谁。”雨香说着话飞快去了。 二夫人来得很快,今日装扮更加素朴,石青褂子黑布裙头上簪木钗,显得更加得老成持重,不像二十九,反着说也有人信。 福灵让她坐了下首,笑笑说道:“二夫人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吧?” “是殷画师的事?还是秦夫人的事?”二夫人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都是。”福灵咬着牙笑,“是我问你呢?还是你自己说?” “郡主问吧,郡主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二夫人斟酌说道。 福灵手支了颐,慢悠悠说道:“还是你自己说,不过要说实话,上次的谎话就当我没听过,今日重新说一遍,我听得满意了,你还是这大将军府里掌家的二夫人,若我听得不满意……” 二夫人不等她说完,连忙抢着说道:“我定让郡主满意。” 福灵点了点头。 二夫人想了想:“那便从妾进定远将军府说起。九年前大将军升任五品定远将军,皇上赐下凉州城里一座宅院做定远将军府,当时秦夫人只有一名婢女,秦秀才觉得太过寒酸,从人牙子那儿又买了一个,那便是我。” 不是陪嫁的贴身丫鬟吗?福灵挑了眉。 二夫人忙道:“秦夫人确实有一个打小就在身边的贴身丫鬟,叫做春秀。” 我来了以后,春秀变着法儿得欺负我,所有的活都让我干,高兴了骂我不高兴了也骂我,扯衣裳拍脸薅头发,拿珠钗戳我手指,我疼得钻心,她笑得高兴。 秦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那年五月初四夜里,我都睡下了,她手里拿一件绿裙子闯进屋中,一把揪住我头发将我拽了起来,她说裙子上面沾了油渍,一口咬定是我偷穿过了,害她明日没得穿,她一边说一边拖着我往外走,她让我连夜将裙子洗干净,我提了水洗着,她在旁边叉着腰骂我,骂几句还要踢一脚。 我看着手中的裙子,恨不得撕做两半,又恨不得拿起洗衣盆,将满盆脏水兜头泼在她脸上,可我只能忍,我的眼泪滴落在盆里。 “怎么还哭了?”春秀冷笑着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好像谁欺负你了似的。” “你欺负她了。”低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然后哐当一声,院门开了,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走了进来。 春秀后退两步,颤声道:“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我连忙起身行礼,将军皱眉看着我:“她这样欺负你,你为何要忍?” “奴婢只求有口饭吃,不要再落到人牙子手里,更不要被卖入娼门,奴婢只能苦苦忍耐。”我说道。 “你可想过反抗?”他问。 “想过。”我小声说道。 “你怎么想的,现在就怎么做。”将军指指春秀。 我一咬牙,过去拎起盆里浸着的裙子,拿起来撕做两半,扔在地上跺了几脚,又端起洗衣盆,将盆里的脏水照着春秀兜头泼下。 春秀尖叫起来,一连声喊着:“姑娘,姑娘,翠莲欺负我,姑娘你要为我做主。” 秦夫人慢吞吞走了出来,嫌恶看向将军道:“你怎么回来了?” 将军没说话,也不看她。 秦夫人又道:“春秀是我的人,你不能发落她。” 将军不理她,问我道:“翠莲你说,春秀平日都怎么欺负你的。” 我一五一十说了起来,并拉起衣袖露出满手臂的青紫,将军道:“你都打回去,不用怕,我为你做主。” “你敢。”秦夫人嚷了起来。 我过去甩了春秀两个耳光,看着她红肿的脸散乱的头发,我说道:“这就够了,掐人戳人的事奴婢做不出来。” “很好。”将军点头,“春秀今夜就在院子里跪着。” 说着话抬脚进了书房,秦夫人过来要扶起春秀,春秀瑟缩道:“奴婢不敢起来,姑娘别管奴婢了。” “你怕他做什么?他还能杀了我们两个不成?”秦夫人冲着书房方向尖声道。 书房中寂静无声,秦夫人愤然看着我,咬牙道:“你不想落入娼门是吗?明日就将你卖了。” 我忙跪下去哀求:“夫人既容不下奴婢,将奴婢发还到人牙子手里就是,求夫人别将奴婢卖入娼门,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 秦夫人冷哼道:“这个却是由不得你。” 将军从书房出来,站在门口问道:“翠莲可会打理家事?” “奴婢的娘曾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娘子,她活着的时候,教过奴婢一些。”我连忙说道。 “夫人体弱,掌家有些艰难,你以后帮着夫人管家吧。”将军说道。 我犹豫着,将军说道:“你放心,我的岳父秦老爷处事公道,他会为你做主。” “孙启,你什么意思?”秦夫人冲过去质问。 “你在家中处事不公,在家外仗势欺人。”将军冷声道,“我既知道了宏藏寺之事,不得不回来处置。” 秦夫人刷白了脸,咬牙问道:“宏藏寺什么事?” “姑娘。”春秀连忙喊道,“自然是我们与一位娘子因为上香起了纠纷的事。” “那是孟家的少夫人,孟家一门忠烈三代单传,孟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他的夫人在家中照顾寡居的祖母与母亲,让他从无后顾之忧。可你为着抢头香,指使春秀打人,孟少夫人一气病倒,孟将军无奈找到我说理,明日我带着你前往孟府,给孟将军夫妇赔罪。”将军冷眼看着秦夫人。 “我不去。”秦夫人声音又尖了起来。 “你非去不可。”将军向前一步逼视着她。 秦夫人惶然后退,踉跄着下了石阶,转身进了自己房中,静默片刻,里面传出哭骂之声,她哭着骂道:“我仗势欺人?我仗谁的势了?仗一个屠夫的势?非去孟府不可?我若不去呢,你把我全家也杀了?反正你两手沾满了鲜血,不在乎多几条人命……” 她骂了许久,书房里一直黑着灯,我心想,将军他,可睡得着吗? 第二日一早,将军吩咐我备好各式礼品,秦夫人在房中卧病不出,将军对春秀道:“去为她梳洗换衣,搀到马车上来。” 不大的功夫,春秀搀着秦夫人出来了。 午后,将军径直去了军营,秦夫人进门就哭,说是受了一番折辱。 春秀小声说道:“昨夜里将军一提宏藏寺,奴婢都快吓死了,好在是孟少夫人的事,姑娘过去说两句好听的,将军满意了,不就回军营里去了?若他不走,岂不耽误了姑娘的好事?” 秦夫人破涕为笑:“我心里明白,可我就是气不过,不想让孙启好受。” “难怪早上我一劝,姑娘就顺着坡下。”春秀笑道。 秦夫人也笑:“为了田郎,我什么委屈都受得。” “姑娘以后可记得,咱们的好事要紧,别再跟人争什么头香。”春秀劝道。 “才不是为争头香,实话告诉你,都怪他,他跟我夸赞孟少夫人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瞧见她心里就起急火,寻衅教训她一顿出气,看看她挨打后可还有书卷气?”秦夫人说道。 “田郎他可知道吗?”春秀问道。 “他自然知道,他说我吃起醋来的模样,更让他喜欢。”秦夫人娇羞说道。 原来这秦氏在外偷人,我听得直咬牙。 傍晚的时候,秦老爷住了进来,说是要看着秦氏。 秦氏又一通闹,秦老爷道:“你愿意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住到你和明庚有了娃娃再走。” 秦氏闹了两日,经春秀一通劝,她又好了,笑着对秦老爷道:“爹愿意住着就住着,有爹在,我还省心呢,爹帮我管家,我一心侍奉我的佛祖去。” 秦老爷说随你,只有我知道,她的佛祖是那个田郎。 其实我不会管家,只是将军那样问我的时候,我得牢牢抓住这条救命的绳索,就编了一套说辞,将军并不追究真假,只是默然安排好一切。 从那以后,秦老爷开始教我认字看账本,我学得很用心,很快就能上手。 秦老爷说我天生是个管家的料,我心中喜悦不已,原来,我也能是个有用之人,尤其是能对将军有用,令我分外欢喜。 我管家后,春秀为了从我这里讨些便宜,常常寻机跟我套近乎,我也假意跟她交好,有时候高兴了说得多了,就跟她说,将军那样英武的男子,天底下的女子谁见了都喜欢,夫人为何偏不喜欢? 她笑说道:“将军是不错,可只有壳子好看,性情太坏,冷漠坚硬不会疼人,哪里比得上柔情款款甜言蜜语的男子?再说了,父母逼着成亲的人,能比得上自己相中的人吗?”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秦氏在成亲前就和那个田郎有了来往。 我暗中查探,凉州城里姓田的成年男子几乎找遍,却苦无线索。 直到半年多以后,十一月三十夜里,将军再度归来。 棋子③ 十一月三十早起,秦夫人笑对秦老爷说:“爹在我家一住半年,明日就是腊月,家中该准备着过年了,娘一个人忙不过来,爹还是回去吧。” “我不回去。”秦老爷说。 “爹,你放心。”秦夫人笑道,“如今府里的事都是翠莲管着,她管得好,我也省心,不会跟她抢。” “你会欺负她。”秦老爷说道。 “她让我省了许多心,能一心事佛,我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秦夫人说道,“再说了,我原来也没欺负过她呀。” “你纵容春秀欺负她。”秦老爷说。 秦夫人忙道:“她刚来的时候,春秀有些欺生,如今两个人是好姐妹了,你就放心吧。” 秦老爷不为所动,午后秦家老太太又派人来请,我悄悄对秦老爷说:“钥匙和账目都在我手里,若再受人欺负,那是我无能。您老人家放心回去,就当是考考我。” 秦老爷这才回家去了,并嘱咐我说:“她们若为难你,就打发人去找我。” 一日无事,夜里忙完回到屋中,突听外面马蹄声由远及近,难不成是将军回来了? 我高兴得出了屋门,只见春秀迎面打院门外跑了进来,她一脸张皇跑到正房前,站在门口喊道:“不好了,将军回来了。” 秦夫人从房中出来,咬牙道:“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瘟神,煞星……” “夫人快想想怎么办,我都吓得没了主意。”春秀忙说道。 “只能改日子了,快去。”秦夫人道。 春秀答应着往外跑,险些与正要进院门的将军撞个满怀,将军躲了一下,冷声问道:“这么晚了?哪儿去?” 春秀一个趔趄,抓住门板小声回道:“夫人听到马蹄声,打发我出来瞧瞧是不是将军回来了。” 将军有些意外,看向秦夫人。 秦夫人定了定神,迎上去说道:“是啊,好些日子没回来了,今日怎么得空?军营里不忙?” “我回来送个人。”将军回头唤一声玉茹,将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拉了出来。 “这孩子是谁?”秦夫人声音又尖了起来。 “她是胡兴的妹妹,叫做玉茹,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她,特意将她送回家来。”将军和气说道。 “送回家来让谁照顾她?我可不会照顾孩子。”秦夫人不悦道。 “玉茹乖巧懂事,不用特别费心照顾。”将军说着话看到了我,说道,“翠莲,这是我妹妹,我把她交给你。” “将军请放心。”我忙过去牵起玉茹的手,“我会照顾好玉茹姑娘的。” 玉茹乖巧得靠着我,叫了声翠莲姐姐。 “行,不用我管就行。”秦夫人往屋里走着,说道,“这么晚了,想来你们用过饭了。” “用过了。”将军说道,“玉茹若是饿了,让翠莲给你做些宵夜。” 我忙答应说好,玉茹一直不肯说话,只是两眼一眨不眨看着将军。 将军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蹲下身说道:“以后跟着翠莲,可好?” 玉茹点了点头。 将军起身往书房里去,秦夫人喊一声等等,扭着手道:“好不容易回来,又要住书房吗?” 将军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秦夫人慢慢走了过来,一把扯住他袖子低声道:“回房去吧。” 她拉着将军进了房中,关门的瞬间给春秀使了个眼色。 春秀会意往外跑去,不大的功夫又返了回来,冲上石阶想要敲门,听到秦夫人正与将军娇声说笑,忙忙缩回了手,腿一软跌坐在门前,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好像在说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问她怎么了,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牵着玉茹的手说道:“走吧,委屈玉茹姑娘今夜里到我屋中将就一晚,明日在后院收拾出一处给你做闺房,可好?” “等等。”玉茹突然说话了,她唤一声春秀姐姐,问道:“巷口满是官兵,春秀姐姐是不是吓着了?” 春秀怔怔看了过来,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泛着死人一样的灰白。 “那些官兵是来保护明庚哥哥的,主帅说了,大战当前,先锋官不能有任何闪失。”玉茹说道。 “就是说,他们今夜里不会走了?”春秀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玉茹,又像是自言自语。 “俞校尉说了,明庚哥哥在那儿,他们就得在那儿。”玉茹说道。 春秀身子委顿下去,她两手抱着头说道:“完了,都完了,夫人,我们完了。”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嘶声喊道:“夫人,我们完了。” “乱嚷什么?”秦夫人推开窗户,她的头发松散衣衫凌乱,气急败坏斥责春秀。 “夫人,巷口围满了官兵,出不去也进不来。”春秀大声喊道。 秦夫人脸色一变,刚要说什么,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铁塔般的汉子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启禀将军,末将有要事禀报。” 将军闻声而出,衣衫整齐,头发一丝不乱,站在石阶上沉声问道:“何事?” “哨兵在巷口巡逻的时候,远远来了一名男子,看到我们的人马,扔下包袱转身就跑,末将觉得可疑,便打开包袱察看,里面全是金银细软,并有一封书信。”汉子说着话,将包袱递了过来。 将军打开包袱,目光扫过去就是一声冷笑,看向秦夫人道:“难怪你今夜费尽心机……” “你胡说……”秦夫人煞白着脸,双唇抖得说不出话,牙齿不停磕打在一起,咯咯咯不住得响。 将军将包袱扔在秦夫人脚下,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在家破人亡时娶你为妻,无论你如何恶言恶语冷眼相向,我心中视你为亲人,尽我所能善待你,你既去意已决,从今后你我和离,彼此再无瓜葛,一应文书明日会送到岳父手上。” 秦夫人呆楞着,一言不发。 将军又看向我,他竟然冲我作了个揖,他说道:“这将军府和玉茹就交给翠莲。” 我受他大恩,他却给我作揖,我惶恐难安看向他,他的眼中满是灰败之色,我不敢再看,跪下去给他磕头道:“将军请放心。” 他点点头,默然抬脚向外。 秦夫人喊了起来:“你跟我和离,是将我往死路上逼,我不和离。” 将军径直走向院门,秦夫人追了过去:“你听我说,不是我,是春秀,那些东西是春秀偷出去给了人的……” 将军脚下没有丝毫停留,秦夫人回头喊道:“春秀,春秀你个贱婢,还不赶快跟将军认罪?” 春秀默然不语。 寒风送来马嘶,秦夫人跌坐在地,捂着脸哭道:“孙启,你说你善待我,你就是这样善待我的?我对你恶言恶语冷眼相向?可我哪一句话说错了你?你犯下恶事,怪得了我讨厌你吗?” 秦夫人哭骂的时候,春秀在地上爬着,一一捡起散落的细软,仔细收入包袱,爬到秦夫人身边说道:“包袱还在,他们的人都走了,咱们赶紧找田郎去。” 秦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咬牙道:“胆小如鼠的东西,我为何还要去找他?” “他是文弱书生,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能不害怕?姑娘不就喜欢他小心翼翼讨好你的模样吗?”春秀说道。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他知冷知热得捧着我。”秦夫人振奋起精神,为她捋一捋凌乱的头发,“春秀,刚刚我一时情急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知道你也喜欢田郎,以后我做他的妻你做他的妾,可好?” “我不喜欢他。”春秀哼了一声,“别以为谁都喜欢他,我是为着去繁盛之地开开眼,我不想一辈子憋屈在这凉州城,每日里兵荒马乱提心吊胆。” “行,都依你。”秦夫人将她的手合在掌心,“快去,拿着东西找他去,我们天亮就走。” 春秀拎着包袱急匆匆走了,秦夫人恶狠狠看向我,咬牙道:“休要多管闲事。” “将军既吩咐由着夫人去,奴婢不敢阻拦。”我福身为礼,心想你走了,将军反倒解脱了。 我拉着玉茹回了屋中,玉茹问道:“翠莲姐姐,便由着她们跟奸夫跑了吗?” “将军既让她们自生自灭,我们又何必去管?”我说道。 “明庚哥哥这样说了吗?”玉茹扑闪着眼。 “将军说要与她和离,将军没有拿走细软,也没有命人去捉那奸夫,就是说再不管她了。”我说道。 玉茹似懂非懂,我问她要不要吃宵夜,她打着哈欠说道:“我不饿,倒是困了。” 我带着她睡下,没再去想秦夫人的事。 天还没亮的时候,玉茹推醒了我,她说:“翠莲姐姐,外面有人在喊,说是死人了。” 我惊得坐起,穿好衣裳跑出去看时,就见厨娘跌坐在春秀屋门前,手指向屋中,抖着声音道:“春秀,春秀死了。” 我跑到门口一看,春秀七窍流血死在地上,进去一摸,人已经凉透了。 我忙去正房禀报秦夫人,推开门就看见一双悬在空中的脚。 春秀死了,秦夫人也死了,那些细软却不见了。 我不敢多说话,一切听从秦老爷吩咐。 直到仵作验出秦夫人有了身孕,直到秦老爷收到大将军的书信,我才敢对秦老爷简略说起三十夜里的事。 秦老爷老泪纵横说道:“养了如此不孝女,我没脸再住凉州城了。翠莲啊,明庚既让我做主,我就做主替他纳你为妾,这将军府也好维持下去。” 我喜不自胜,欣然应允。 没有人在乎春秀的死,衙门里来的人看过她的尸身,推测她是没看好主子,吓得服了毒,便不再理会,秦老爷做主为她配了阴婚,还是埋在了凉州,她到底也没去成繁盛之地。 我以姨娘的身份操持了秦夫人的葬礼,将她风光发送,那是一处新坟,她的墓孤零零立着,她的田郎不知所踪。 棋子④ 忙过秦夫人的葬礼后,我听说一件事,说是不远处一户姓郑的人家,在秦夫人自尽几日后,一夜之间人去屋空,而且走得匆忙,房舍没有变卖,大件的家具也没有搬走。 我起了疑心,暗中打听郑家每一个人,说郑家家主的侄子叫做郑茂田,以在寺庙中画壁画为生,常常出入宏藏寺,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秦夫人总是带着春秀,我甚少去宏藏寺,只在我娘忌日时去过一次,我仔细回想,分明见过此人,衣着讲究相貌不错举止一派文气,许多女香客都爱跟他搭话,他能说会道,逗得她们笑个不停。 可是此人就那样消失了,再也没有音讯,郑家也无人回来过,院子里长满了荒草。 殷画师刚进府的时候,我知道是徐夫人为郡主找来的人,不想多事,只嘱咐了崔婆子和伍校尉,那是郡主的客人,我们府里要待他如上宾,你们务必尽心。 后来听到玉茹与他羌笛琵琶相和,事关玉茹的终身,我便特意去见了见他。 殷画师温润柔和雅正端方,我仔细听他说话,辨不出一丝乡音,可是,他与那个人太像了,我心中怀疑难消,便趁他出府的时候,搜查了他的院子。 我亲自动的手,每一寸都不放过,终于在他插花的陶罐里找到了秦夫人的珠钗,那是秦夫人的聘礼,上面刻有嫣字,我又在墙上挂着的那幅画背面找到了秦夫人的小像。 我很害怕,派人给大将军飞骑送信,说府里有急事,请他速归。 同时,我派人看着玉茹,看着姓郑的,看着郡主。 二月初二一早,郡主带人去了城外,我不敢知会任何人,只盼着大将军尽快归来。 大将军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换了十几匹快马,在凌晨的时候赶了回来。 我当时等在府门外,大将军跳下马第一句话就问:“可是郡主有事?” 我点点头,尽可能说得简短:“半月前府里来了一位画师,就是当年秦夫人险些跟着私奔的那位田郎,郡主对他十分赏识,他对郡主一片痴心,郡主今日一早去往城外长亭,说是要见他最后一面,郡主带上了所有京中来的人。” 大将军返身上马,飞驰而去。 二夫人说罢,惴惴看向福灵。 福灵面无表情唤一声晴香:“二夫人的茶凉了,换些热的来。” 二夫人喝几口热茶,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不知道郡主会不会跟他走,但我必须阻止此事,若是大将军两个妻子都被这男人拐走,大将军此生只怕再不会娶妻,也不肯再碰女人了,我还盼望着咱们府里人丁兴旺呢。” 福灵没说话,二夫人又道:“秦夫人死后,大将军多年不肯再娶,好不容易从千里之外迎娶回郡主,我不能让郡主有半分闪失。” 福灵看着她,二夫人目光闪避,低下头说道:“当年我做了他的妾室,等了三年,他终于回来了,可他从未进过我的房中,他依然住在书房……” 二夫人哭了起来:“后来程夫人问起,才知道他并不知道秦老爷做主纳我为妾之事,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管家。可他知道后,还是住在书房,徐夫人说他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你打扮得风情些,夜里过去诱惑一下他,我去了,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不等他抬头,我飞快跑走,我开始吃斋念佛,让自己清心寡欲,我只要在他身边,为他管好将军府,我就满足。” 二夫人拿出帕子拭泪,平稳了情绪说道:“在他面前,我从来只是个奴婢。可我盼着他好,上京前我鼓足勇气跟他说,如今战事结束,大将军府里该有一位主母了,他说不急,我说要不要先物色着,这三州的女子,总有大将军能中意的,他说再说吧。后来京中来了消息,皇上已下旨为他和郡主赐婚,我们都替他高兴,盼着他早日带着郡主回来。 一直到你们成亲,我都是真心得欢喜。 可是,他待郡主太好了,他处处护着郡主,我亲手做的饮食,他说习惯了粗糙,不喜精细,郡主送过去的比我精细数倍,他却十分喜欢,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挑拨说,郡主派人去了凉州打听他的旧事,他怒气冲冲走了,好像要杀人一般,可后来,他只是隔窗与郡主高声几句,用崔妈妈的话说,像是小夫妻拌嘴。 我继续挑拨,当着徐夫人与程夫人的面,说郡主新婚之夜没有落红,他沉着脸走了,可是他和郡主好好的,他还托付樊夫人维护郡主清白。 郡主与他别扭,他不自在了,就去打猎发泄,从不肯对郡主撒气。 二月二早起回来,他满身披霜,眉毛和睫毛上挂着冰珠,他问是不是郡主有事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听我说了画师的事,他的眼神里满是绝望。 我在他身边近十载,从未想到他会这样在意一个女人。 我又羡又恨,我是盼着他和郡主好,又不想让你们太好。” 二夫人看向福灵:“若是郡主和大将军一直这样别扭着,倒是遂了我的意。” 福灵不语,二夫人自嘲笑道:“郡主莫要让我遂意才好。” “你又是何苦?”福灵忍不住开口道。 二夫人一声长叹:“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只求守着这个名分,做他的如夫人,为他管好这个家,省得做个无用之人,在他面前无话可说。” “所以你在分外在意掌家之权?”福灵问道。 “是。”二夫人恳切说道,“妾不是为了作威作福,也不是为了其中的好处,只是为了大将军,为了他多年前救我于水火,还给了我出路。” “秦老爷说你天生是个管家的料,我也这样认为,从此以后,这大将军府就你管着吧,我也省心。”福灵说道。 她愣了愣,不置信问道:“郡主信我了?” “我准备去信你。”福灵笑笑。 她激动得站起身,扑通跪倒在地,磕头说道:“郡主大恩大德,妾当全力报答,妾会用所作所为让郡主知道,妾值得你的信任。请郡主以后将妾当作是你的奴婢,尽管驱使。” “我身边这几个,我都不会任意驱使她们,你做好分内之事就行。”福灵和气说道,“起来坐着说话。” 二夫人站了起来,感恩戴德看着福灵,有些赧然得笑:“妾还是站着侍奉吧。” “你是大将军府里掌家的二夫人,继续拿出以前的气势,周到细致不卑不亢。”福灵笑道,“大将军说过,府里没人敢拿琐事去烦他,都是二夫人的功劳,我也觉得,没有二夫人,就没有这将军府。” 二夫人倏得通红了脸,又是兴奋又是羞涩,搓着手道:“妾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福灵点头:“你在我这儿呆了不少时候,说了许多的话,她们总在外面探头探脑,估计是有什么事要讨你的示下,你忙去吧。” “郡主可还有别的话要问?”二夫人忙道。 “我想起来了,会随时问你。”福灵笑道,“今日多谢你如此坦诚。” “妾以后也会对郡主坦诚的。”二夫人表一句忠心,还不忘为大将军说和,“郡主不要不理大将军,让他回府,打也好骂也好,关起门来说话。” “我没有不让他回来。”福灵摆了摆手,“回去吧。” 二夫人喜滋滋去了,来到院门外对崔婆子道:“快去告诉廖先生,就说郡主让大将军回府呢。” “廖先生刚刚回军营里去了,骆驼过来说是大将军的头疼药没了,廖先生一边往外走一边骂人,那么斯文的人,骂人的话张嘴就来,他还说大将军不知死活什么的。”崔婆子道。 二夫人变了脸色:“听廖先生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大将军有头疼的旧疾,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崔婆子道:“大将军这些年来去匆匆,都没怎么在府里住过,一应饮食起居都是军营中派人照应,二夫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是啊,他吃什么穿什么,有没有头疼脑热,我是一概不知,论理说他的家应是让他能安心的所在,可这府里都是些依靠着他指望着他的人,却没有让他觉得贴心的人,我一心为他打理的将军府,其实算不上是他的家。”二夫人叹息,“以前竟从未想到这些。” 崔婆子忙宽慰她道:“如今不一样了,大将军成亲了,成亲后常常回府,能常回来住着,这里不就是他的家了?” 二夫人点头,压低声音道:“你去跟郡主如此说……” 福灵趴在火炕上仔细想着二夫人的话,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崔婆子进来说道:“二夫人打发奴婢过来禀报郡主,军营里来了人,说是大将军这几日心里大不自在,吃不好睡不好的,便犯了头疼的老毛病。” 福灵愣了愣:“头疼了吃药不就行了?” “因为疼痛难忍,大把大把得吃药,吃得过了量,把备着的药给吃完了,新的还没配好。”崔婆子接着说道。 福灵有些不耐烦:“军营里那么多军医,加紧配出来就是。” “刚刚骆驼来请廖先生回去,说是疼得忍不住,满头是汗脸色苍白满地打滚呢。”崔婆子又道。 “来不及配药,那就针灸啊,就那么硬忍着吗?”福灵烦躁起来,“军营里的人都是些笨蛋不成?” “郡主要不要到军营里瞧瞧大将军?”崔婆子试探道 福灵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了回去,大声道:“我又不是郎中,去了有什么用。” 崔婆子无奈去了,福灵小声跟自己嘀咕:“凭什么我先去看他?我才不去。可是,都疼得满地打滚了,怎么办?” 棋子⑤ 正犹豫着,雨香窜了进来,大声嚷道:“郡主,那个姓邹的小白脸来了。” “哪个小白脸”福灵蹙眉道。 “就是二月二那日驾着车要把我们带到军营里受审的那个,被我飞刀逼下车的那个。叫做邹开的那个。”雨香雀跃着提醒。 “他来做什么”福灵奇怪问道。 “他背着一根军棍,说是从军营里走过来的,来向郡主负荆请罪。”雨香兴奋说道。 “不见。”福灵手抚了额头,“我乏了,要歇会儿。” 雨香有些失望,想一想说道:“要不,郡主说个数,打他多少下,我去打去。” 福灵蹙眉看着她:“他怎么惹着你了?” “那倒不是。”雨香嘿嘿笑道,“我想试试那军棍,以前没见过,又长又粗,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估计很沉,一棍下去准得皮开肉绽。” “聒噪得我头疼,你去告诉他,让他回军营里去,我懒得跟他计较。”福灵摆摆手。 雨香不情不愿向外,福灵突然唤一声回来,问道:“他是从军营里来的吧?” “对啊。”雨香点头,“从军营里背着军棍走过来的。” “让他到客堂等着去。”福灵吩咐。 雨香一声欢呼,连蹦带跳出门去了。 福灵梳洗过换了衣裳往客堂,过了钻山游廊,就看到邹开正直挺挺跪在庭院里,雨香在一旁看着。 “让他起来吧。”福灵吩咐着,径直进了客堂坐下。 邹开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墨香说道:“军营到这儿三十多里,就能把人走瘸了?” “还跪了一小会儿呢,刚刚险些爬不起来。”雨香捂着嘴笑。 “你看他细皮嫩肉的,估计操练的时候老偷懒。”书香说道。 “你们倒是小声些,邹小将军可都听见了。”晴香笑道。 邹开额角青筋暴了起来,想要反驳,看一眼福灵紧闭了嘴。 再要跪下去,福灵说道:“既然腿不好,就站着回话。” “多谢郡主。”邹开拱手道。 福灵和气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二月二那日,被这个恶……”邹开指指雨香,“被她赶下马车后,我想着走回军营里去,廖先生追了上来,问我郡主哪儿去了,我说回府去了,廖先生将我痛骂一番,打了两鞭子,又罚我一炷香跑回军营,我一炷香跑了二十里,腿险些废了,本该早些来向郡主请罪,在床上躺了三日,昨夜里才能下床。” “吹牛。”雨香嗤笑道,“一炷香跑二十里,你是哪吒三太子不成?脚下蹬了风火轮?” “不信你问廖先生去。”邹开气道。 “我信。”福灵说道。 “还是郡主公道。”邹开脸色缓和。 福灵笑笑,问他道:“那日驾着马车往军营去,可是大将军的吩咐?” “不是。”邹开低了头,“樊将军接到报告,说大将军二月二夜里方归,没想到早上就回来了,我更没想到那天早上会碰见大将军。” “那你为何要到长亭?谁让你去的?去做什么?”福灵问道。 “樊将军派我看着那姓殷的,一旦他有异动,或对郡主不利,就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射死他。”邹开直起脖子,挑衅看向雨香,“我是个神箭手。” 雨香嗤了一声,墨香问道:“有多神?” 书香道:“你和后羿,谁厉害一些” 晴香捂了嘴笑。 牛妈妈道:“你们别打岔,让郡主安心问话。” 四个人这才安静,邹开被激得脸红脖子粗,死命憋着不与她们逞口舌之利。 “樊将军为何不派兵,而是单单派了你去?”福灵问道。 “我是这么提议的,费通与他的手下相当厉害,不如派兵围剿。樊将军有些犹豫,回去与樊夫人商量,樊夫人立马就说不妥,樊夫人说这是家务事,你们派什么兵?万一你们的人和费通起了冲突,会伤了大将军与郡主的和气。 樊夫人又拍着胸脯保证,说郡主不是那样的人,樊将军就说才认识三个来月,你对她能知道多少,樊夫人道,再不知道,堂堂郡主能对一名画师动心?那画师是仙人不成?你们就那么不相信自己的大将军?他能被一个画师给比下去? 樊将军就说,大将军打仗是厉害,可他在女人方面跟个毛头小伙似的,你瞧瞧他府里那几个如夫人……” 邹开顿住,四下里看了看,接着说道:“反正樊将军听了樊夫人的,说静观其变,索性帮着大将军考验一下郡主,我不服气,因为我亲耳听到殷画师在酒馆里对人说,郡主对他多么深情,每日借着看画与他见面,一日三餐送去美酒佳肴,夜里隔着墙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羌笛。 他是醉酒后哭着说的,一个人坐在窗边自言自语,说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说可叹你贵为郡主,我贱为画匠,你我之间虽如云泥之别,可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知道我,我知道你…… 酒馆里的人都听到了,这边城里的郡主就一个,再一打听,他是大将军府的画师,第二日,流言就传遍了边城。” 邹开说着话,看福灵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不由越来越低,低声补充道:“那酒馆叫做清泉酒馆,就在土佛寺边上,郡主不信,派人去问酒馆的钱老板,俞将军喜爱他家的酒,常派我们过去打酒给军营里的弟兄们喝。” 福灵默然不语,邹小将军解下背上军棍,单膝跪地,双手将军棍托举在福灵面前,大声说道:“末将错疑了郡主,请郡主打我出气。” 雨香兴奋看着那军棍,乞求看着福灵。 福灵咬一下牙回过神来,定定看着邹开缓声说道:“这顿罚先记着,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罚你。” 邹开愣住了,福灵冷哼一声:“怎么?你不服?” “郡主还是这会儿罚了吧,否则末将总觉得欠着郡主,心里不自在。”邹开恳求道。 福灵笑了:“也许我忘了,你就不用挨罚了。” “还不如打军棍来得痛快。”邹开低声嘟囔。 “回去吧。”福灵摆摆手,对牛妈妈道,“让伍校尉派一辆马车送他。” 牛妈妈说一声是,福灵又对雨香道:“扶他起来。” 雨香扭一下身子道:“我不。” “反了你了。”福灵拍一下桌子。 雨香过去扶起他来,邹开一个踉跄,竭力站稳了,拱手道:“末将多谢郡主,可是廖先生说了,让末将走着来走着回。” “若是坏了腿,还怎么骑马打仗?”福灵蹙眉道,“你将这话告诉廖先生,他再罚你,你告诉大将军去。” 邹开想着廖先生的叮嘱,让他择机告诉郡主,就说大将军病倒了,病得很严重,可是一直也没机会说,这会儿总算提起来,他连忙说道:“大将军病了,病得很重,这几日都未出军帐。” “病了看郎中。”福灵再次摆手,“去吧。” 邹开只得一瘸一拐向外。 福灵呆坐着,两只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牛妈妈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说道:“是京中来的。” 福灵忙忙接过,是哥哥的字迹。 打开来看过,信中写道,十六日来信收悉,他乡遇故人虽说可喜,可到底太巧了些,于是差人前往西市,惊悉画师殷甫庭半年前被人杀死,家中财物被席卷一空,至今没有找到凶手的踪迹。是以大将军府的画师乃是他人冒充,你将此情告诉明庚,让他处置就是。 明庚打仗十余年,境外余敌尚蠢蠢欲动,他手握重兵,朝中某些人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你如今身份不同,不可再任性妄为,让他为难。 另,明庚去岁派人送来藏灵芝,服用后十分有效,一冬没有伤风,也不若前时畏寒,替我谢谢他。 福灵心中一喜,哥哥冬日里常染风寒,冬至到大寒最冷的一个月,几乎足不出户,看雪只敢隔着窗看,如今竟然一冬没有伤风,福灵心中喜不自胜。 喜悦一会儿又噘了嘴,以前总说让我随性,自由自在,如今人家给了你几枝灵芝,就教训上我了,还一口一个明庚,叫的倒是亲热,皇上赐婚后,最反对这桩婚事的就是你。 噘一会儿嘴,脸色渐渐灰败,到底是上了当受了骗,真是丢人,想起曾以女诸葛自居,不由呸得一声,啐了自己一口。 又想到,以前书信来往两月以上,如今短短半月,怎么就一个来回? 一封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渐渐抛却纷乱的思绪,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去军营?要不要去军营? 她不停得问自己。 夜访① 太阳一落山,寒风骤起,空气中一片萧杀的冷意。 校场内人喊马嘶热气奔腾翻涌,大将军站在高台上,亲自挥旗操练一队骑兵。 骆驼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大将军挥旗示意稍做休整。 蹬蹬瞪跑上高台,躬身说道:“启禀大将军,掌管马棚的李校尉打发人过来说,马匹都齐备了,请大将军过去验看。” 大将军点点头,下了高台唤一声石将军,递给他一份名单,吩咐道:“两两逐轮对攻,以骑术分出高下,然后解散。” 石将军说声遵命,上了高台挥动旗帜,众位将校闻讯而动,如猛虎下山,驭马如飞。 大将军察看一会儿,对身旁的俞将军说一声跟着,大步出校场往骑兵营而来。 俞将军几次张口想说什么,觑一眼大将军阴沉的脸,又悻悻闭嘴。前方经过大将军的军帐,他看过去自言自语道:“奇怪,大将军的军帐里怎么亮着灯?” “是廖恒。”大将军咬牙说道,好像对廖先生呆在他的军帐里甚为不满。 大将军理我了俞将军心中一喜,勇气倍增,嘿嘿干笑两声,小声说道:“我家夫人让末将问问大将军何时回府,追了我三日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大将军咬牙道。 俞将军又不敢说话了。 二月二那日,大将军回到军营后,连续几日操练骑兵,天不亮就起至晚方归,没怎么说过话,脸上也没有表情。 樊将军自己能说会道,却不敢上前,不停怂恿他,让他劝大将军回府。 自家夫人也接连催逼,并教他怎么跟大将军说。 想一想已经显怀的夫人,俞泰又鼓起勇气,挠一挠头,更加小声说道:“听我家夫人说,郡主那日受了惊吓,有些疯癫,至今神志不清。” 大将军默然片刻,方冷淡说道:“她不会。” 俞泰又闭了嘴。 再次鼓起勇气的时候,马棚已在眼前。 李校尉迎了上来,拱手道:“启禀大将军,此次共采买良马二百匹,还请大将军验看。” 大将军嗯了一声,抬脚进了马棚。 狭长的马棚里竖起四排木围栏,围栏后石槽中盛满草料,马儿按颜色排列,一排骝色一排青色一排褐色一排杂色,有的奋蹄有的吃草有的嘶鸣有的打着响鼻,齐整得像是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俞泰瞄一眼李校尉,头盔戴得端端正正,校尉服熨帖齐整,军靴一尘不染,好像刚刚刷洗过。 他看着这个过分干净的部下,心想,明日抽空将这些马不分颜色混杂起来,这小子会不会疯? 他动着坏心眼,大将军已进了围栏,一匹一匹挨个细看,俞泰粗略扫了几眼,疑惑道:“倒是精神抖擞,怎么比咱们的马矮小?” “这是乌审马。”李校尉忙道,“大将军特意嘱咐的。” 看起来适合女子驾驭,难不成这二百匹马是大将军买来,哄郡主用的? 这也太多了吧? “俞泰。”大将军突然出声,“你可知道,为何要挑选乌审马?” “这马身形矮小,适合做女子座骑,末将觉得,定能哄得郡主回心转意。”俞泰脱口说道。 李校尉不置信看着他,放慢脚步等着大将军走得远些,压低声音提醒道:“俞将军,玉门关,玉门关……” “用廖先生的话说,玉门关雄浑壮丽,大将军若是带郡主前去游玩一番,郡主一定高兴。”俞泰大声说道。 李校尉无语叹息。 大将军好似没听见,挨个验看了马匹,对李校尉道:“甚好,明日带人送往玉门关。” 俞泰愣了愣,结结巴巴说道:“这些马匹是给玉门关独孤娘子的?对啊,乌审马是蒙古马的一种,擅长在沙漠中驰骋,送给玉门关的娘子军,确实最好不过。” “满脑子儿女情长,你今夜里回家后,不必再来军营。”大将军冷声说道。 俞泰哭丧着脸,求助看向李校尉,李校尉给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让廖恒为独孤娘子挑选一匹。”大将军吩咐着抬脚向外。 俞泰瞪了李校尉一眼,小跑步追了上去,壮起胆子说道:“不是末将满脑子儿女情长,大将军与郡主闹别扭,全军上下都战战兢兢,夫人们不停催逼,让我们劝大将军与郡主和好,我们夹在当中,十分难受。” 大将军脚下加快,他连忙跟着跑得快了些:“腊月里有那么一阵,大将军和颜悦色的,偶尔还有丝笑模样,大家伙心里替大将军高兴,都盼着大将军还能回到那时的模样。” 大将军不理他,他又说道:“你和郡主这样别扭着,我就不信你心里不难受。” “闭嘴。”大将军说两个字,径直往前。 俞泰停在原地,低声嘟囔,我就不信你是个铁人。 “说谁铁人呢?”有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大声问道。 俞泰回身看过去,廖恒站在那儿,嬉皮笑脸看着他。 “廖先生,你也不说劝一劝大将军。”俞泰埋怨道。 “你不是劝过了吗?有用吗?”廖恒问道。 “没用。大将军说我儿女情长,罚我回家,不许我再来军营。”俞泰沮丧说道。 “那不正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服。”廖恒依然嬉皮笑脸。 “忙累了回去歇歇就好,成日呆在家,不许我来军营,还不如要了我的命。”俞泰气道。 廖恒拍拍他肩:“回去陪一陪俞夫人,等我想办法哄得大将军高兴,再免去你的责罚。” “你怎么哄?”俞泰忙问。 “别看他铁石心肠,对某个人那是无可奈何。”廖恒摇头叹息,“只是那个人也不好对付,出了几招棋不管用,还得想下招。” “哪个人?”俞泰茫然问道。 廖恒默然看着他,看了半晌又叹一口气,摆手道:“俞将军还是回家去吧。” “到底是哪个人?”俞泰执拗问道。 “回去问问你的夫人,也许她知道。”廖恒扶一下额头。 俞泰没说话,指着他身后咬牙道:“这小子不在大将军面前替我说话,知道我受了责罚,还敢笑,还笑……” 廖恒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李校尉面带微笑疾步而来。 来到他面前拱手道:“送往玉门关的马匹已经到位,大将军吩咐,请廖先生为独孤娘子挑选座骑。” “他自己怎么不选?我又怎么知道那女煞星的嗜好?”廖恒抱怨着眼眸一转,“不过呢,女煞星嘛,选黑色就好。” “没有黑色,只有骝色青色褐色杂色。”李校尉道。 “那就骝色。”廖恒道。 “末将以为,最重要的不是颜色,是马的性情。”李校尉道。 “性情嘛。”廖恒想了想,“选一匹最难驯服的烈马,和女煞星一模一样。” 李校尉迟疑着,廖恒摆手道:“听我的,驯良的她反而不喜欢。” “大将军称赞独孤娘子是巾帼英雄,廖先生怎么一口一个女煞星?甚为不敬。”俞泰说道。 “那样霸道凶悍,可不就是女煞星?”廖恒皱眉道,“天底下竟有那样的女人,比男人还凶。” “也是,大将军都对她礼让三分。”俞泰说道。 廖恒啧了一声:“其实他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 “也是啊。”俞泰附和着嘿嘿笑了起来,“独孤娘子若和大将军是一对,大将军就更不敢回家了。” 廖恒挑了眉:“你这个不敢二字很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 “我说什么了?怎么就有道理了?”俞泰不解挠头。 “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回家去。”廖恒赶他。 “那我可走了啊。”俞泰说着向前,到了拐弯处又折了回来,低声说道,“廖先生过去看看大将军吧。” “又闹头疼了?”廖恒神色变得严肃。 “不是。”俞泰说道,“大将军站在自己的军帐门口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石像,我觉得很不对劲。” 廖恒急走几步,就见骆驼挑着门帘,大将军一动不动站在帘下,也不进去也不出来。 刚要过去看个究竟,樊将军从暗影里冒出来,一把摁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廖恒一听,不由得眉飞色舞,笑说道:“俞将军,我下的棋管用了。” “什么棋?”俞泰问道。 “秦全安,郑才宽,姚夫人,邹开四步棋。”樊将军笑问,“我说的可对?” “太对了。”廖恒大力拍上他肩膀,“知我者樊将军也,走,喝酒去。” “我也要去。”俞泰忙忙跟上。 “骑兵操练得如何了?”廖恒问他。 俞泰正色道:“我看大将军这次操练的意图是在挑人。” “想来是挑出一支队伍到玉门关去,帮着独孤将军训练骑兵。”樊将军道。 “不错。”廖恒点头,“谁被挑中谁有福。” “为何?”俞泰忙问。 樊将军看一眼俞泰:“这有福的里面不包括他吧?” “大将军命他回家陪娘子几日,不用过来军营,他以为是罚他呢。”廖恒笑道。 樊将军也笑:“不是罚你,是赏你。” “你们把话说明白了。”俞泰黑沉了脸,“知道我老俞脑子笨,说话故意弯弯绕,再不说明白,呆会儿我喝死你们,让你们一个丑态百出,一个回家被娘子拉着耳朵教训。” 二人均是一凛,樊将军忙道:“训练骑兵你最在行,大将军打算派你到玉门关去,所以命你回家陪嫂夫人几日。” “大将军有命,我莫敢不从。”俞泰挺起胸膛,昂然说道,“我家夫人也是一样。” “温柔乡里不堕锐气,俞将军是真英雄。”廖恒拍拍他肩,“除了你,派去的将校都没有成亲,挑了他们去演练娘子军,若是能顺便骗个媳妇儿回来,岂不是有福?” 俞泰竖起大拇指:“我家夫人总是抱怨,说咱们这边城男多女少,做媒都不好做,廖先生这主意简直是绝妙。” 廖恒得意点头,俞泰问道:“廖先生你去不去?” “我的骑术太差,去了没用。”廖恒笑道。 樊将军看看他笑:“我倒觉得,廖先生非去不可。” “廖先生年纪老大尚未成亲,最应该过去。”俞泰嘿嘿笑道。 ※※※※※※※※※※※※※※※※※※※※ 备注:骝马,黑鬣黑尾的红马。 夜访② 骆驼看到大将军过来,忙忙打起帘子。 他往里一瞧,愣在当场。 福灵裹着红色狐裘坐在羊毛毡上,手肘支着矮桌,两手托腮,眯着眼在打盹。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乌发红唇粉面桃腮,像是碌碌凡尘中闯入的仙子,又像是漫漫沙漠中冒出的绿洲,鲜活灵动得直撞入他的眼。 心里怦得一声炸响,呼吸猛然窒住。 两手紧攥成拳,两眼一眨不眨看着她。 “郡主来的时候天刚擦黑,听到大将军在验马,不许小的通报,说是在军帐里等着大将军回来。”骆驼小声说道。 大将军好似没听见,不动也不说话。 “郡主进来的时候没见到大将军,问道,不是说头疼吗?小的说夜里疼过几回,用过药就好了,白日里一直忙着操练骑兵,郡主有些生气,说被骗了,就不该来,却也没走。”骆驼又小声说道。 大将军依然僵立着,仿佛是一尊石像。 骆驼没敢再说话,踮了踮脚尖,将门帘挑得更高。 大将军一直站着,一直站着,他一直挑着门帘,一直不停得踮脚尖。 福灵在半梦半醒中就觉寒风阵阵拂面而来,蹙起眉头裹了裹狐裘,嘟囔说道:“冷死了……” 大将军突然动了,夺过骆驼手中门帘放了下来,自己退在帘外,继续僵立不动。 骆驼偷偷甩一甩发麻的手臂,小声说道:“大将军还是进去吧。” 他嗯了一声,脚下却依然不动。 “骆驼?”门里突然一声轻唤。 骆驼答应一声在,刚要进去,大将军夺步而入,将他关在了门外。 “骆驼,大将军快回来了吗?”福灵揉着眼睛问道,“每夜里都忙到这时候?” 没人答话,福灵抬眸看了过去,看到是他,紧咬了唇低下头去,好半天自言自语道:“铁打的人再疼也不会满地打滚,我偏偏就信了,真是愚蠢。” “怎么来了?”他走了过来,站在矮桌边看着她。 福灵仰起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哼了一声道:“我受审来的,大将军不是要审我吗?” “已经审问过费通和郑茂田的书童,也问过牛妈妈和四个丫头,一切都已清楚。”他一板一眼说道。 “既清楚了,是不是该放了费通?”福灵说道。 他默然片刻方道:“还不能放他。” “为何?”福灵声音大了些,抬头看着他。 “他那儿清楚了,你这儿还不清楚。”他说道。 福灵咬牙道:“我这儿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嘴唇动了动,在桌边坐了下来,说道:“过些日子就放了他。” 福灵盯着他,“为何要过些日子再放他?你对我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问呀。” 他避开她的目光,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怎么不说?”福灵气道,“我承认,我愚蠢,我被那郑茂田骗了,我上了他的当,中了他的圈套,可我没想着跟他走,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跟他走。” 他定定看着她,半晌问道:“那你动心了吗?” 福灵勃然大怒:“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是个男人我就会动心?原来你不信我,你从来就没信过我是不是?亏得我,我竟然……巴巴得跑了来,自取其辱。” 她又急又气,红着眼圈霍然站起就往外冲。 他起身追了过来,一把将她圈在怀中,紧紧箍住了,低声说道:“别走。” 她死命扒着他的手:“你让我走,让我走,我不该来的,我为何要来?为何听说你头疼就惦记你,不来瞧瞧你就放不下心……” 他将她抱了起来,福灵拳打脚踢拼命挣扎:“你心里想什么从来也不说,气性上来说走就走,说杀人就杀人,你……” 他任由她踢打,紧紧抱着她,哑声道:“你尽管打我骂我,只要你别走。” 她哇得一声嚎啕大哭:“你当着我的面砍下人头,人头就滚在我的脚边,我吓死了,我做了好几次噩梦,梦见那人的血兜头而来,浇了我满头满脸,那血还是热的,黏糊腥臭,我吓死了,吓死了……” 他将她抱到羊毛毡上轻轻放下,温热的手掌抹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别哭,是我错了。” “你知道自己错了,怎么不回家向我认错?”福灵停止挣扎,哭声小了些。 “因为,因为我不敢回去。”他竟老实承认,“我怕你不理我,又怕你厌恶我。” “你是讨厌,你最讨厌了。”她呜咽道。 “我打小不招人喜欢。”他无奈说道。 福灵哽咽看着他,他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讨人喜欢。” 福灵忍不住破涕为笑,哼一声道:“原来你知道自己讨人厌。” 他点头说是,看着她道:“我不像你,人见人爱。” 福灵得意笑了:“那是。” 他唇角微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真是难缠。” “我就是难缠。”福灵伸手扯住他袖子,轻轻摇了几摇:“你放了费通他们。” “不放。”他毫不松动。 “怎么才肯放?”福灵问道。 “樊夫人正为他说亲,我要让他在边城娶亲生子,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咬牙道。 福灵讶然:“堂堂大将军,怎么还保媒拉纤?” 他默然不语。 “你怎么想的,你告诉我。”福灵又将他手臂摇了几摇,央求看着他,“你告诉我嘛。” “你再想离开的时候,就没人保护你了。”他躲避着她的目光,竟有些赧然。 福灵哭笑不得:“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想走,我怕有危险,才让费通带人去保护我的。” “知道有危险,为何要去?”他责怪道。 “他手里有我母妃的遗物,我非去不可。”福灵说道。 “那是秦嫣之物,是我送给她的聘礼。”他低声说道,“无论你走还是留,他都意在羞辱我。” “果真该死。”福灵咬牙道,“他一直惺惺作态,我上了他的当,心里本来对他有些愧疚,可他竟然以死相逼,我心中十分厌恶,却也不得不先想着救人。” 他意外看着她:“我以为你会感动。” 福灵白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那样糊涂?” “也不是。”他忙说道,“廖恒说,女人都喜欢那样的男人,为了她可以去死的男人。” “我可不喜欢任何人为了我去死,我不想欠着别人,何况是欠着别人的性命。”福灵哼了一声,“不许再提此事了。” “那就不提。”他搓了搓手,郑重其事说道,“我还没有跟你提过秦嫣,她是……” “二夫人都仔仔细细告诉我了,不必再说一遍。”福灵握住他手,“她不知珍惜,是她愚蠢。” 他的眼眸中涌起风云,目光牢牢将她包裹。 “我哥哥来了书信,他说真正的殷甫庭被人所杀,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他还说,因服用了大将军送去的藏灵芝,一冬无病无灾。”她向他靠过去,伸手环住他腰,轻声说道:“多谢你。” 他的身体僵硬,声音也僵硬,缓缓说两个字:“不用。” “以前书信来往两月以上,如今短短半月,怎么就一个来回?”她仰脸看着他,轻声问道。 “想让你早些收到家信,缓解思乡之情,便嘱咐了伍校尉,若是军中有急件,便将你的信一起捎上,正好赶上新任监军的公文来回,就……”她的脸靠得越来越近,他说不下去,苦苦克制着奔涌的热血,生怕把她吓着。 她的唇猝不及防贴了上来,与他的撞在一起,温热柔软香甜,他僵着身子不敢动。 “大将军……”她轻声叫着他,若呼唤,若□□。 热血奔涌而出,他猛然将她圈进怀中,大力箍住她腰,狠狠得吻住了她。 若重回战场,寒风呼啸飞雪扑面,他于千军万马中横刀在手冲锋陷阵勇往直前。 又如少年时,春光明媚轻风拂面,他在树下舞剑,花瓣碎落如雨,清甜芬芳。 辗转奔腾翻滚,轻吟低喘交错,任月明月暗,星光浮沉…… 晨钟响起的时候,他豁然惊醒,怀中软玉温香,令人疑在梦中。 他定定看着她沉睡的脸,钟声再度响起,他将她裹进大被,扶一下她汗湿的鬓发。 钟声三响,他迅速起身,悄无声息洗漱穿衣。 走出帐外,廖恒冲着他笑:“大将军向来一响就起,今日迟了。” 他没理他,唤一声骆驼道:“在门外守着,没有郡主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去。” 骆驼应一声是,他回头看一眼低垂的门帘,大步走得远了。 晨钟一响,他一动,福灵就醒了,想起昨夜心中羞臊,便紧闭着眼继续装睡。 又趴了一会儿唤骆驼道:“让我的人进来侍奉。” 四个丫头进来围着她侍奉沐浴,墨香喊一声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打架了呢。” “我觉得就是打架了。”雨香问道,“是不是打架了?” “咬的还是拧的?”书香琢磨。 “都闭嘴。”晴香骂道。 福灵通红着脸,闭着眼捂着耳朵,不看也不听。 沐浴了穿衣梳妆罢,骆驼进来说道:“厨房已特意为郡主备下饭菜,大将军说过会儿回来与郡主一起早膳。” 福灵笑说声好,高兴一会儿突然起身吩咐道:“咱们回府去。” 晴香说声可是,福灵昂然道:“这是命令。” 骆驼看郡主出了房门,忙问为何。 “这儿饭菜粗糙,我吃不惯。”福灵说着话,脚下加快,逃一般上了马车。 ※※※※※※※※※※※※※※※※※※※※ 不太顺利的2020要熬过去了,一起迎接顺利的2021吧~~疫情总会过去的~~ 嫉恨 “郡主可真是的,既与大将军好了,为何不留下一起用饭?”回了府里进了屋中,晴香服侍她换了衣裳,为她梳着头发,忍不住絮叨。 福灵咬着唇不说话。 “厨房都准备了饭菜,郡主偏说粗糙,粗糙就忍一忍,做个样子也好,否则岂不是让厨房里的人寒心?”晴香接着絮叨。 “其实,刚刚在军营里,都闻见香味了,我很想尝一尝呢。”福灵遗憾说道。 “那为何要说粗糙?”晴香不解问道。 “骆驼说厨房特意备下饭菜,就是说他们知道我在,说不定整个军营都知道了,趁着早起操练外面人少,赶紧跑了回来。要不……”福灵红了脸。 晴香明白了她的心思,揶揄道:“原来郡主是害臊了。” 福灵又咬了唇。 晴香无奈看着她:“也是,这从头到脚都是淤痕,脖子上的遮都遮不住,确实没法见人。” “就是啊,尤其是那廖先生,看见我还不知道如何取笑……”福灵说不下去,捂了脸直跺脚。 牛妈妈笑呵呵走了进来:“郡主放心,墨香配药去了,抹上去很快就好。” 福灵从手指缝里看着牛妈妈,小声央求道:“妈妈,别那样冲着我笑。” 牛妈妈说一声好,笑意更深。 晴香为她盘好发髻,扶她上了炕,笑问道:“昨夜里就没用饭,饿了吧?” “饿了。”福灵扁嘴道,“又累又饿。” “饿了正好,饭来了。”雨香喊着冲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三层的食盒,放在炕桌上笑道,“大将军吩咐骆驼送回来的,骆驼说大将军本想一起回来,可军中来了紧急的公文,便打发他送了过来,大将军说,这是军营里将士们的心意,请郡主笑纳。” 晴香一层一层打开来,胖胖的白馍,薄得透亮的大片卤肉,切成大方块的豆腐,汪着油的芽菜长着嫩绿的叶子,另有两样不知名的凉拌野菜,还有几样杂拌的腌菜,福灵一样一样看过去,猛咽着口水说:“真香……” “跟想的不一样呢。”晴香惊讶说道。 雨香搓着手舔着唇道:“这么多,郡主也吃不完,赏我们一些呗。” “一起吃。”福灵笑着对牛妈妈道,“快,去给骆驼些赏钱,厨房里的人也重重有赏。” 牛妈妈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与书香一起回来了。 书香进门说道:“问过骆驼了,大将军回到军帐看到郡主不在,有些失望呢。” “谁让你问了?”福灵白她一眼。 其余三个丫头就笑,福灵哼了一声:“谁再笑,好吃的没你们的份。” 书香伸手拈一片卤肉,嚼着说道:“好吃。” 众人笑得更欢,牛妈妈伸手拍一下她手:“洗手去。” 书香做个鬼脸,忙忙去了。 福灵饱餐一顿,被逼着到花园里走动消食,胡玉茹正在亭子里弹琵琶,瞧见福灵忙忙迎了过来,含笑问道:“好几天不见郡主出门,牛妈妈说染了风寒,今日可是大好了?” 福灵笑笑:“初来这苦寒之地,身子还不适应,只盼着春日早来。” “再有两个来月天气转暖,我陪着郡主到城外去走走。”玉茹笑道。 福灵笑说多谢,胡玉茹蹙眉说道:“我隐约听到一些那画师的事,只听他的笛声,还以为是风雅之人,谁想狼子野心,竟对郡主生出了歪心思,想来是郡主待他太过和气,此人便蹬鼻子上脸。” “提他做什么?”福灵摇头。 “是啊,不提了,郡主就当没见过此人。”胡玉茹又道:“只是明庚哥数日不曾回府,可是生了什么误会?” “他倒也不是误会,他那个人就是……”福灵想着昨夜,“就是别扭。” 说着话抿着唇低了头笑,胡玉茹一眼看到颈间的痕迹,眼中寒光闪过,脸上微笑不变:“听郡主这话,已经与明庚哥解了误会,倒是我多虑了。” 福灵打个哈欠道:“我困倦得紧,回去睡会儿,走了。” 胡玉茹忙说郡主慢走,看着她出了月洞门,唤一声蔷薇问道:“大将军昨夜里回来了?” “没有啊。”蔷薇说道。 “那她为何一脸倦怠?她颈间的於痕从何而来?还有她的手臂……”胡玉茹想着福灵刚刚抬手眼唇,腕间那一圈青紫,气得瞪圆了双眼,咬牙说道,“那分明是,分明是房事后的痕迹。” “姑娘怎么知道?”蔷薇张口问出,又忙忙闭嘴。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胡玉茹压抑不住声音尖利。 蔷薇忙道:“听说郡主昨夜里去了军营,难道是……” “她去了军营?”胡玉茹额角一跳,颈间青筋爆起,一双眼蹦出厉色,“她在军营里过了一夜?” “是。”蔷薇道,“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回。” 胡玉茹抱着琵琶转身疾走,出园子绕角门进了自己的院子,就听铮得一声巨响,她举起手中琵琶,狠狠砸在假山石上,蔷薇忙忙关了院门,将动静挡在门外。 又是铮铮几声响,然后是木头碎裂的咔擦声,胡玉茹咬着牙不停得砸下去,直到将那琵琶砸得稀烂。 发泄一番犹是不足,重重在石凳上坐了,两手捏成拳头,一下一下在石凳上捶打。 “姑娘这是何苦,他们是夫妻,这种事防不胜防,再说,洞房那夜就……”蔷薇看着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站着规劝。 “这三个来月,他为她屡次破例,她毫无过人之处,他为何待她分外不同?我想不明白,她凭什么让他如此待他,她凭什么?你告诉我。”胡玉茹尖利嘶吼起来,一双眼眸变得通红,仿佛浮上了一层血色。 蔷薇吓得身子一颤,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消消气,让外面的人听到了,到底不好。” 胡玉茹吸气又吸气,抚着胸口慢慢站起,轻声说道:“去告诉二夫人,我的琵琶坏了,要做一把新的。” 奴婢松一口气,忙忙说道:“奴婢这就去找二夫人。” 胡玉茹摆手说声去吧,没事人一般缓步上楼回房去了。 福灵倒头睡到太阳落山,起来就觉腰酸背疼,忙唤雨香过来为她捏腰捶腿。 闭着眼享受一会儿,埋头想着心思问墨香道:“今夜里什么饭?” “奴婢想着大将军今夜里回来,正想着请郡主示下,也不知大将军爱吃什么。”墨香说道。 福灵想了想,想起二夫人的话,笑说道:“老鸭汤和春饼吧,那日早起送到二夫人房中去的,原样准备一份。” 墨香遵命去了。 经过雨香一番捶捏,福灵稍解了乏,盘膝坐在炕上,手支了颐发呆,不觉天色已是擦黑,牛妈妈端了灯进来,晴香和她一起点亮烛台。 烛火点点亮起,漾漾得跳动,一如她的心思,起伏飘忽,时明时暗。 雨香跑了进来,进门说道:“骆驼又来了,送了一封信来。” 福灵接过打开来,他在信中写道,你今日厚赏营中厨房,夸赞饭菜好吃,将士们欢欣鼓舞,我十分欣喜,很想见到你,不想朝廷新派的监军提前抵达,我为表诚意,连夜带队前往甘州城迎接,你在家中等我归来。 落款写着两个字,明庚。 今日的字迹少了潦草,添了端方,依然虬劲锋利,力透纸背。 福灵看了几遍,又折成小鸟放入袖中,捏一捏笑了。 上回那个因为生气,给撕做两半,还用脚踩了几踩,不想很快又有了一个。 本来还想着今夜里回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羞臊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呢?他又会如何?依然淡定自若吗?想了许多中情形,谁知他这样忙,又出门去了,也不知何日归来。 又想起上回,本来憋着一肚子气,要等他回来因胡玉茹之事与他闹上一闹,谁知等来的也是一封书信,说是速去速归,一个月方回,更想不到那一个月内,会凭空生出许多事端。 不由庆幸昨夜里去找他,想着昨夜,又通红了脸。 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她红着脸心想。 正心思满怀的时候,程夫人来了,喜滋滋冲着身后招手道:“快,快进来。” 福灵看向她身后,两位男子并肩而进,身量细高脚步铿锵,脸隐在暗影里看不清楚。 福灵刚要问是谁,两位男子已伏地跪倒,磕头说道:“儿子拜见母亲。” ...... ※※※※※※※※※※※※※※※※※※※※ 小天使们节日快乐,新的一年里安康顺利进步~ 公子 “这是耀文和耀章,他们在长安郡集贤书院读书,上次回家还是郡主成亲那日,次日一大早就走了,过年的时候因为路途遥远,大将军命他们安心读书,不用回来,郡主还是头一回见他们。”程夫人高兴得满面红光。 福灵呆愣不语,牛妈妈忙在旁说道:“快让两个孩子免礼。” “免礼。”福灵生硬说道。 两个人站起来走出灯影,这会儿看清脸,原来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虽和大人一般高,身量要细瘦许多,脸上还是一团稚气。 两个孩子相貌俊秀长身玉立,倒有几分孙明庚的风范。 牛妈妈悄悄戳一戳福灵,福灵弯一下唇角,尽可能和气问道:“多大了?” “一样大,都是十二岁,同一年生的。”程夫人笑道。 “我是耀章,他是耀文。”脸黑的指着脸白的说道,“他大我一个月。” 脸白叫耀文的,腼腆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长安郡离得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的父亲又不在家。不过既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福灵搜肠刮肚说道。 耀章笑道:“明日是徐姨的寿辰,我们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过了寿辰就走。” 耀文又是腼腆一笑,说一声没错。 “明日是徐夫人生辰吗?”福灵忙道,“那得好好热闹热闹。” “也不是整生日,徐姐姐不许声张,更不许惊动郡主,这两个孩子孝顺,巴巴得赶了回来给她过寿,她也没想到,高兴得什么似的。”程夫人看向福灵,“这些日子因为殷画师之事,徐姐姐十分愧疚,又病了一场。” “此事跟她无关,她有什么好愧疚的。”福灵忙道,“过会儿我瞧瞧她去。” 耀文忙磕头道:“多谢母亲,我娘心事重重,还请母亲开导。”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福灵看向牛妈妈,“见面礼可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两位公子一人一套文房。”牛妈妈说着话,晴香与书香端了托盘出来。 福灵笑着递给二人,二人恭敬接过去,齐声说道:“多谢母亲。” 程夫人喜不自胜道:“孩子们既拜见了郡主,我们这就回去,要不徐姐姐该等得急了。” 福灵笑说声好,看着三人告退走出,不由扶额苦笑。 两个高她半个头的孩子,叫她母亲,她心里别扭得都拧在了一起。 不自在半晌,轻咳一声看向牛妈妈,牛妈妈忙道:“成亲次日一大早,这两个孩子来过,没见着郡主,因急着赶回书院,匆匆忙忙走了。郡主不爱听这些事,奴婢等便没有说。” 孙明庚啊孙明庚,你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福灵咬着牙,突然自语道:“不对啊……” 这两个孩子十二了,孙明庚十七岁就生了他们?难道徐夫人和程夫人在他成亲前便做了他的妾室? “请二夫人过来。”福灵吩咐道。 不大的功夫,二夫人来了。 进门刚要行礼,福灵道:“无需多礼,你坐下,我有话要问。” 二夫人也不若以前客套,大方坐了,微笑说道:“郡主请问。” “徐夫人和程夫人何时进的府?”福灵问道。 “应该是景洪七年,大将军带兵夺回甘州成后,回到凉州府里的第二日,就去接了她们和两个孩子回来。”二夫人忙道。 “她们和两个孩子?”福灵问道。 “春秀活着的时候说起过,说大将军与天梯山的两名寡妇早有来往,每次回到凉州,都会去看望她们。”二夫人道。 福灵皱了眉头:“寡妇?” “春秀是这样说的,我也怀疑这两个孩子是继子,可大将军说是他亲生的,妾也不敢多问。”二夫人道。 福灵一声冷笑,嘴唇动了动,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脸白腼腆的那个叫做耀文,是徐夫人所生,脸黑话多那个叫做耀章,是程夫人所生,大将军接回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六岁,正是该启蒙的年龄,徐夫人说三州兵荒马乱的,不如送到长安郡去,大将军便亲自将他们送到集贤书院读书,这些年回来得少,一年也就一两次,两个孩子被教得很好,我很喜欢他们。”二夫人说道。 福灵发一会儿呆,对二夫人道:“明日是徐夫人的生辰,两个孩子也回来了,就烦劳你操办一场生日宴。” 二夫人忙说遵命。 福灵点头,“你忙去吧,我去瞧瞧徐夫人。” 进了徐夫人院子,她正靠在一张座榻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看上去甚为忧心。 看到福灵进来,强笑说道:“程妹妹说郡主要来,我打发两个孩子去了她的院子,这里只有妾与郡主两个,方便说话。” 福灵关切看着她:“今日的气色不大好,十五夜里还好好的,可是近来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徐夫人笑笑,却含着些悲凉之意:“画师的事,郡主没有怪我吧?” “他有备而来,我又怎么会怪你?”福灵忙道,“你得尽快好起来,咱们再找别的画师将画册画出来。” 徐夫人点头:“多谢郡主宽宏大量,我有件事请求郡主。” “你说。”福灵忙道。 “两个孩子既回来了,我想着让他们多住些日子,六岁的时候说送走就送走,这些年聚少离多,总以为是为着他们好,总以为时日还长,谁想如今这样的境况,我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徐夫人垂下泪来。 “你想让孩子们多住些日子,便多住些日子,只是千万不可胡思乱想。”福灵忙道。 “耀章还好说,耀文性子倔,他怕耽误了功课,急着回书院去,不肯听我的,到时候还请郡主以大将军的名义,替我说句话。”徐夫人恳求道。 “若是有用,别说一句,十句百句都行。”福灵笑道。 徐夫人也笑了:“程妹妹说郡主要为我办生辰,全家人安静吃顿饭就好。” “行,就依你。”福灵笑道。 又说几句宽慰的话,从徐夫人屋中出来,心中觉得凄凉,问牛妈妈道:“徐夫人说出那样的话,难道她果真会有什么不好?” “病中之人容易胡思乱想,郡主也信?”牛妈妈忙道,“如今天气回暖,儿子又在身旁,心情一好,病自然也就好了。” 福灵松一口气,双手合十说一声阿弥陀佛。 次日正午开晏,就摆在徐夫人院子里,人陆续到齐,只胡玉茹称病没来。 耀章笑道:“玉茹姑姑不来就太好了,每回都是不冷不热的,理她不对不理更不对,看见她就难受。” 耀文胳膊肘杵他一下,他吐吐舌头做个怪相:“我说错了吗?” 程夫人笑道:“她就那样,过两年嫁出去就好了。” 徐夫人比昨日精神好些,笑着嗔道:“瞧瞧这母子两个,哪有这样背后说人的?” 程夫人不说话了,耀章忙道:“儿子错了。” 耀文看向福灵,几次欲言又止。 “耀文似乎想跟我说什么。”福灵笑道,“但讲无妨。” “我娘不让我们回书院去,儿子怕耽误了功课,求母亲替儿子说句话。”耀文恳切说道。 “这孩子不懂事,你娘病成了这样……”程夫人话说半句,在徐夫人瞪视下咽了回去。 耀章忙道:“我也举得徐姨今年比往常重些,耀文,咱们就在家陪徐姨几日。” “非是儿子不孝。”耀文道,“娘的病自有父亲照管,儿子在家中帮不上忙,还得惹娘牵挂,问吃了没有睡得可好,夜里还要打发人过去,担心儿子踢了被子,儿子倒觉得添乱,儿子读好书才是对父亲和娘的报答。” “耀文想得没错。”福灵忙道,“不过呢,是走是留等你父亲回来再说,好不容易回来,总得见上一面。” 耀文这才说是。 正说说笑笑吃得热闹,晴香进来在福灵耳边低声说道:“大将军回来了。” 福灵哦了一声:“既回来了,怎么不来给徐夫人贺寿,顺便瞧瞧两个儿子?” “客堂里有贵客,大将军正陪着呢。”晴香说道。 “那就陪着。”福灵淡淡说道。 晴香低声道:“大将军让郡主过去。” “不去。”福灵哼了一声,“以为我什么人都见吗?” “这个人郡主一定想见。”晴香笑了起来,“是吕修诚公子。” “他是新任的监军?”福灵站起身兴奋向外。 一路小跑来到客堂外,一人正负手站在石阶下,身形健壮眉目英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看到他的瞬间,福灵泪湿双眸,喊一声修诚哥哥,拔脚冲他跑了过去。 修诚哥哥 男子几步迎了上来,来到她面前笑看着她:“福灵长高了。” 福灵仰脸看着他,两眼一眨不眨。 吕修诚伸手欲要揉上她的头发,大将军上前一步,将福灵从他身边拉走。 福灵瞥他一眼,拍开了他手。 他奇怪看着她,有些困惑。 福灵对吕修诚笑笑:“修诚哥哥,外面冷,请进去说话。” 吕修诚忙比手说:“大将军请。” 他嗯了一声道:“吕大人请。” 福灵径直往里,进了客堂坐下,晴香奉上茶来,吕修诚笑道:“怎么不见牛妈妈和另外三个丫头?我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儿,到门房找我的书童去拿。” 晴香暼一眼大将军,看他神色平和,壮起胆子问道:“书童可是石头?” “石头年纪小,他的娘身子也不大好,没让他来,这个是兵部派来的人,你们不认得。”吕道成笑道。 看晴香有些失望,便玩笑道:“怎么?非得见到石头才高兴,看到我便不高兴吗?” “高兴。”晴香忙笑道,“只要郡主高兴,我们就高兴。” 大将军一声轻咳,晴香忙忙一溜烟退下了。 福灵喝口茶放下满腔心思,忽略身旁的人那丝丝来扰的气息,笑道:“没想到修诚哥哥会是新来的监军。” “我也没想到。”吕修诚两手一摊,无奈说道“那日正在兵部值房打瞌睡,圣旨突然就来了,接了圣旨回到家中,还以为在做梦,一直想不明白,如此重任,怎么会落到一个小小的主事头上。我为此特意去找一趟郡王,郡王说你不总说自己是纸上谈兵,没上过战场吗?这下遂了你的愿,可以到前线去经历一番,还可护着福灵,做她的娘家人。” 福灵笑着看向大将军,得意道:“就是,我娘家哥哥来了,看谁还敢欺负我。” 大将军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明庚兄。”吕修诚笑问,“此事难道是永之兄一力促成?” “不是。”大将军摇头。 “那就百思不得其解了,为何是我?难道是因为我和文毓郡王这层关系?”吕修诚疑惑着又笑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还请明庚兄多多指教,日后回了京中,也去京畿营中露露脸。” “好说。”大将军道。 福灵看他言简意赅实在无趣,便笑问道:“永之是谁?” “是军师廖先生。”吕修诚笑道,“福灵有所不知,廖先生与我哥哥私交甚厚,我打小就认得他。” 大将军点头算是认可。 “原来如此。”福灵笑着问道,“我离京前,听说修诚哥哥要定亲了,成亲的日子可定了?这趟差事会不会耽误你的亲事?” 吕修诚叹一口气,脸上有些落寞:“我是喜欢她的,她开头对我也颇有情意,后来话里话外嫌弃我是庶子,我也不欲纠缠,亲事也就作罢。” 福灵忙道:“修诚哥哥这样出色,有的是好姑娘喜欢,忘了她就是。” “只能如此了。”吕修诚笑了起来,只是依然难掩感伤。 “修诚哥哥住哪儿?”福灵看向大将军,“城里还是军营?” “我喜欢热闹,想要住在城中,已经跟明庚兄提过了。”吕修诚忙道。 “已命人收拾出一所院子,家具下人都已齐备,吕大人的随从已经带着行李过去了。”大将军说道。 福灵点头:“那,今夜里留下用饭吧。” 吕修诚拱拱手想要谦让,福灵摆手制止:“这是郡主的命令。” “郡主有命,下官不敢不从。”吕修诚顽皮作揖,“下官给郡主带了一样礼物。” 福灵笑出声来,好奇问道:“是什么?” “自然是你最喜欢的。”吕修诚笑道,“要不要出门瞧瞧去?” “好啊。”福灵起身向外,吕修诚随后站起,大将军也跟着向外。 来到二门外马厩旁,一匹毛发青白的骏马矫健而立,马鬃迎风飘扬,四蹄在地上轻轻刨土,福灵呀一声跑过去,捋着祂的鬃毛笑道:“好个俊俏小伙。” 青马仿佛回应般一声长嘶,吕修诚在旁道:“祂的名字也叫青云。” 福灵红了眼圈:“我的青云可好吗?” “文毓郡王将祂照料得很好,就是年纪大了,跑得慢,喜爱晒太阳,吃草料十分挑剔。”吕修诚笑道。 福灵吸一吸鼻子:“有哥哥照顾他,我放心的。” 说着话看向眼前的青云,轻笑道:“以后你来陪我。” 大将军在旁欲言又止,看她跃跃欲试就要爬上马背,忙一把扯住了,低声在她耳边道:“你的衣裳不能骑马。” 福灵哼了一声:“这就回去换上骑马装。” “青云长途跋涉,郡主先让祂歇息歇息,待祂养足了精神再骑不迟。”吕修诚说道 “说得有理。”福灵拍一拍青云,恋恋不舍对马童道,“牵下去歇着吧。” 大将军对马童说声等等,过去低声嘱咐着什么,马童连连点头称是。 “你和大将军闹别扭了?”吕修诚轻声问福灵。 “没有。”福灵扭着手说道。 “按照常理,我应当先到军营,可大将军知道你想要见我,进城门带着我径直来了大将军府。”吕修诚笑道,“大将军连夜赶路十分疲倦,还不忘给你带几坛子甘州黄酒,大将军比文毓郡王对你还要纵容。” 福灵飞快看了过去,大将军默然站在一旁,正看着她。 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哼了一声道:“哥哥总是管着我,才没有纵容我。” “除了没有纵容你喝酒,其他的哪一样没有纵容?”吕修诚笑道,“别说高门贵女大户千金,就是京中小门小户的姑娘,哪个有你自在?” 福灵说一个我字,看一眼大将军悻悻住口,憋着满腔心思说道:“外面冷,修诚哥哥还请回到客堂叙话。” 三人缓步往里,福灵与吕修诚在前说笑,大将军默然在后。 突听身后有人喊一声修诚兄,回头看去,原来是廖恒,一路小跑满面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分。 吕修诚站住脚步,廖恒喘吁吁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手笑道:“听到新任监军是修诚,我高兴坏了,连忙快马加鞭赶过来为你接风。” “永之兄太客气了,小弟受不起。”吕修诚忙道,“劳动大将军亲自去甘州迎接,更是受不起,惭愧,实在惭愧……” 二人亲热寒暄,大将军一把拉过福灵,低声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福灵身子一扭。 “谁惹你了?”他又问。 “你。”福灵咬牙道。 “我刚进门,怎么惹你了?”他不解道。 “客人走了再说。”福灵白他一眼。 他用力握一下她手:“还以为你会想我。” “你想得美。”福灵冷哼一声。 “我想你了。”他一本正经说道,“一路上都在想。” 福灵呸了一声:“你不务正业。” “没有耽搁正事。”他指指吕修诚,“把你的修诚哥哥好好的接回来了。” “修诚哥哥几个字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分外恶心?”福灵嗤道。 “你叫他的时候,我听着也恶心。”他说道。 福灵一跺脚:“我打小就这么叫,你管不着。” 廖恒与吕修诚说着话,一眼瞧见二人情状,笑对吕修诚道:“你不是最喜欢兵书吗?我带你去明庚的书房里瞧瞧去。” 吕修诚看一眼福灵,她正看着大将军,扭着身子连娇带嗔,大将军也看着她,双眸中少见得柔和。 笑对廖恒道:“好,那就到明庚兄书房中一观。” 大将军看二人拐向书房方向,对福灵道:“咱们回房说话。” “我困了,要回房歇息会儿。”福灵打个哈欠抬脚向里,看他在身后紧跟,扭头道,“你到书房里陪客去,是我娘家来的人,不能怠慢了。” 本是说的气话,他竟点点头,也往书房方向去了。 晴香过来说道:“让大将军回房换身衣裳再过去陪客不迟。” “他没那么多讲究。”福灵愤愤说道。 因吕修诚沉醉于大将军书房中的兵书剑谱,宴席就摆在通往书房的小厅,福灵和大将军是主,吕修诚是客,廖恒作陪。 吕修诚对边城的烈酒赞不绝口,与廖恒猜拳行令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福灵也饮几杯黄酒,大将军偶尔才饮一杯应景。 酒过几巡,吕修诚谈兴更浓,与福灵谈路上的风光,与廖恒谈太子一党如何横行霸道,与大将军谈论兵法,大将军罕见得话多了一些。 又过几巡,问福灵在边城可适应,在大将军府里可如意,问廖恒为何还不订亲,问大将军府里如夫人几何,大将军可有儿女。 廖恒也有了三分酒意,指着大将军道:“明庚厉害,十七岁的时候,两位如夫人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就隔着一个来月。” “十七岁就有儿子了?还是两个?果真厉害。”吕修诚看向大将军,“福灵自己也是个大孩子,一下子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儿子,可真是难为她了。” 大将军抿唇看向福灵。 福灵笑着说道:“耀文和耀章打小在长安郡的集贤书院读书,一个温文一个爽朗,又都孝顺知礼,因今日是徐夫人的生辰,他们专程赶了回来,昨夜里过去给我行礼,今日又在一起生辰宴,我们相处甚欢。” “耀文和耀章回来了?”廖恒惊喜问道。 “我也刚知道。”大将军说着话,在案下伸出手,握住了福灵的手。 福灵轻轻挣开,他又握住,福灵又挣开。 “既回来了,让那两个小子赶紧过来见我。”廖恒笑着向外吩咐。 秘密① 耀文和耀章缩手缩脚进来,规规矩矩跟廖恒行了礼,又向大将军与福灵行礼,大将军嗯了一声,指着吕修诚道:“这是新来的监军吕大人。” “见过吕大人。”二人连忙恭敬行礼。 吕修诚说声不必多礼,从衣袖里掏出两片金叶子道:“随身没带着别的,这个给二位贤侄,权做见面礼。” 二人不敢收,只看大将军脸色行事。 “给你们,你们就收。”廖恒在旁说道,“也别站着,坐下说话。”又指指大将军道,“好好的两个孩子,平日活蹦乱跳的,见了你大气也不敢出,吓唬他们做什么?” 二人还是不敢收,也不敢坐。 “你说句话。”福灵小声道。 大将军这才缓和了脸色:“收下吧,坐着说话。” 二人在下首坐了,吕修诚眯着眼一一看过去,笑说道:“与大将军长得不像。” 修诚哥哥这是醉了,净说些醉话,谁家父母爱听孩子不像自己这种话? 福灵想着笑道:“我头一眼就觉得像,很有大将军的风范,个头也随大将军,才十二岁就这么高了。” “五官不像。”吕修诚说道。 “五官像他们的娘。”福灵笑道。 大将军手又伸了过来,兴许是在儿子们面前,只在她手背上摩挲一下,不等她挣脱,自己挪开了。 “你们两个专程回来为徐夫人过寿?”廖恒问道。 耀文说一声是,看一眼大将军脸色道:“上回走的时候,娘亲病得厉害,儿子十分思念,又加她的生辰到了,临时起意回来为她贺寿,没有事先禀明父亲,请父亲恕罪。” 大将军嗯了一声,耀章忙道:“只是回来瞧瞧,明日就走。” 大将军又嗯一声,二人再不敢说话,更不敢提徐夫人让留在家之语。 福灵瞟了他一眼,心想夜里再说。 廖恒道:“你们大了,想回来就回来,不用事先禀报。” 大将军瞪他一眼,他嬉皮笑脸道:“我喝多了,随口说说,你们家的家事,你说了算,不对,你说了也不算,郡主说了算。” 大将军点头说道:“以后再回来时,事先禀明你们的母亲,她答应了,你们再回来。” 二人对视一眼,眼眸中露出轻松的笑意。 福灵有些意外,为何给我找麻烦?又一想,这样也好,夜里不用说好话求他。 “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吕修诚突然说道,“明庚兄十七岁,不就是景洪元年?景洪元年正是你逃亡进京那年,难不成逃亡途中,遇见了两位红颜知己?” 席间气氛一时凝滞,大将军默然,耀文耀章面面相觑,廖恒则看向福灵,福灵心中暗惊,逃亡进京?他为何要逃亡?他十七岁的时候去过京城? “修诚,提那些旧事做什么?”廖恒笑嘻嘻举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来,喝酒。” 二人对饮一杯,吕修诚带着三分醉意道:“那年我也是十二岁,和这两个孩子一般大,真正光阴易逝。明庚兄当年狼狈不堪之时,谁能想到今日风光?一品镇国大将军,皇上面前的红人,手握百万雄师,平地建起一座城池,可谓是国中之国……” “修诚,你喝醉了。”廖恒笑着打断他。 “我只是在自己人面前说几句大实话,永之兄未免太过小心。”吕修诚对着大将军举起酒杯,“明庚兄,请。” 大将军一杯饮尽,吕修诚笑道:“想当年明庚兄进京半载求告无门……” 廖恒抢着说道:“明庚进京后,三月有余才找到我,我身份低微难以通天,带着他上下奔走的时候,修谨兄帮我出了个主意,初始的时候,我还不愿意听他的,心想一个十岁的孩子,怎能成事?没想到许多大人做不成的事,他做成了。” 吕修诚笑着看向耀文耀章:“所以说呢,不能小看十来岁的孩子。” 耀文与耀章亮了眼眸,又因大将军在座,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轻轻点一下头以示认同。 廖恒笑道:“二位如此自得,想来学业精进不少,明日我考考你们。” 耀文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耀章小声嘟囔:“书院里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好不容易回趟家,廖叔还不肯放过我们。” “骑马射箭也要考。”大将军出声说道,“让俞将军考你们。” 二人齐齐垮了肩膀,硬着头皮说道:“谨遵父亲教诲。” 大将军嗯了一声:“时候不早,歇着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忙忙起身行礼告退。 随后廖恒不顾吕修诚谈兴正浓,硬拉着他起身,笑说道:“郡主与大将军小别胜新婚,我们就不打扰了,我去你那儿瞧瞧,看看他们安置得可妥当,今夜里我就住在客房,与你通宵把酒畅谈。” 吕修诚不想走:“我还有许多话要跟福灵说。” “以后日子长着呢,不必今夜里都说完。”廖恒说着话,拽着他向外。 “福灵,告辞,明庚兄,告辞。”吕修诚在外面喊道,“不必相送,改日再叙。” “我送送他们。”大将军站起身对福灵道,“夜里冷,你先回房去吧。” “我也要送送修诚哥哥。”福灵不依,跟着起身向外。 晴香忙过来为她围了狐裘,出了房门,早已不见二人身影。 “伍校尉会打发人照应他们,放心吧。”大将军说着话牵起她手,“回去吧。” 福灵挣了一下,他攥得更紧,牵着她手缓步向里,低声问道:“为何生我的气?” “两个跟你一般高的小伙子站在我面前叫母亲,吓死我了,我能不生气?大将军不爱大姑娘,偏爱小寡妇,我能不生气?大将军十七岁,就有两个小寡妇无名无份为你生下两个儿子,我能不生气?”福灵将憋在心里的气愤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生这么大气,怎么还在吕修诚面前替我说话?”他问道。 “谁替你说话了?”福灵甩开他手,“我是替自己说话,免得在娘家人面前丢脸。” “分明是替我说话。”他停下脚步看着她。 “没有。”她扭着脸。 “耀文与耀章是继子,此事只有我与徐夫人程夫人知道,你是第四个。”他看着她,低声说道。 福灵愣了愣,嗤一声道:“谁稀罕做这第四个呢?在京中就有传言说,你不爱大姑娘偏爱小寡妇,还有传言说你抢夺□□,徐夫人与程夫人是哪一种?” 他颇为无奈:“成亲这么些日子,你对我应该有所了解。” 福灵哼了一声:“你名声那么差,又有那么多秘密,若不是有所了解,我早就不理你了。” 他捉起她两只手合拢在掌心,轻声说道:“外面冷,咱们回房说话。” 福灵摇头:“你告诉我徐夫人与程夫人的来路,否则,冷死我也不回去。” 她的一双杏眼晶亮如星,满含着企盼看着他。 他抿了唇,似乎不忍拒绝,略微犹豫之后说道:“以后再告诉你。” 福灵噘着嘴扭了身子,他低低一声叹息:“此事事关重大,再过些日子,可以当作一个故事讲给你听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好吧好吧。”福灵跺一下脚,“不能说别说就是。” “看着刁蛮任性,其实最知道轻重。”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还生气吗?” “生气。”福灵扑闪着眼,“你十七岁时去过京城……”还是逃亡去的,她顿了一下,“也让我生气。” 他有些好笑看着她:“我去京城,你为何生气?” “我对你不知道的太多,而你对我,依你的性子,定会事先仔细查过。”福灵手又挣了挣,怎么也挣不开,气愤说道,“你对我什么都知道,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我所有的事,早晚都会让你知道。”他将她拉得靠近些,轻声说道,“我倒愿意像你一般,活泼,无忧无虑,事无不可对人言。” “我也是有秘密的。”福灵很不服气,拇指掐上小指尖,“不过顶多是这么大的秘密。” 他的唇角上扬:“你有了秘密的时候,心里难受吗?” “难受,有时候心里像猫抓一样,有时候会睡不着,实在憋得难受,我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告诉青云。”福灵说道。 他发出一声低笑:“如果让你知道天大的秘密,又当如何?” “我会吃不下睡不着……”福灵说着话,突然捂了唇,怔怔看着他。 他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信我吗?” 福灵靠着他不语,孙明庚啊孙明庚,你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他将她拢入自己的鹤氅,抱她更紧,声音更低:“你信我。” 福灵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何逃亡?为何去京城?你遭遇了什么? 想要问他,又不想打破这难得的静谧,只是伸手环上他腰,靠着他的胸膛,闭了眼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 感谢在2021-01-02 22:57:48~2021-01-03 21:0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10瓶;瑜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秘密② 他轻柔克制,纵容爱宠,她低回婉转,如花绽放 他拥她在怀,看她迷离的眼晕红的脸。 她软着身子,慵懒说道:“修诚哥哥他……” “不许那样叫他。”他手在她腰间一紧,恼怒而粗鲁。 “那怎么叫?我从小就那样叫。”她不满得嘀咕。 “叫他吕修诚,或者吕大人。”他说道。 她笑道:“他小时候是我哥哥的伴读。” 他嗯了一声。 “我哥哥六岁进私塾,他就来了,他大我哥哥两岁,是忠义伯家中的庶子,忠义伯夫人悍妒,他们母子夹缝里求生,听说他的娘过得连夫人的大丫头都不如,他发誓要科举高中,为娘亲争气。 他读书很刻苦,可资质欠佳,哥哥看他苦恼,给他出主意去考武举,他一举高中,在兵部做了一名主事。 他像哥哥一样疼我,他来到边城,我很高兴。”福灵捏着他手指挨个数着。 “我知道。”他说。 “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渊源。”福灵翻个身,趴在他怀中看着她。 “我十六岁那年,家人被奸臣所害,我到京中为他们伸冤。因奸臣势大无人敢管,我求告无门,廖恒带着我找到了吕修谨,他出了个主意,让我们去找文毓郡王。”他说道。 “我哥哥?”福灵惊问,“你那么多年前,就认得我哥哥?” “文毓郡王其时十岁,我不信一个孩子能帮我,廖恒说死马当做活马医,不如一试,我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吕修谨,拜托他将信转交给文毓郡王,文毓郡王看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帮着我将书信呈给了皇上。”他说道。 “皇上?”福灵更加惊讶,“皇伯父为你伸冤了吗?” “皇上命我到京畿营忠勇侯帐下当差,次年夏日忠勇侯命我离京,到凉州军中打前哨。”他说道。 “害你的奸臣呢?”福灵忙问。 “死了。”他说道。 福灵还有很多疑问,话到唇边又顿住了,她看着他。 他的脸上很平静,微敛的双眸看不出情绪,话音轻描淡写不见起伏。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 她想起腊月初八夜里他做了噩梦,他挣动着喊妹妹的名字,他冷汗涔涔从梦中醒来,想起他除夕家宴时提起妹妹的感伤。 提及往事对他是一种折磨,我为何要追根究底? 她岔开了话题,笑问道:“你在京中住了多久?” “景洪元年春日到的京城,景洪二年夏日忠勇侯命我离京,秋日回到凉州。”他认真说道,“在京中不足一年半。” “一年半里可见过我哥哥?”福灵问道 “没有,我曾想当面感谢文毓郡王,他通过吕修诚给我传话,说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让我感激吕氏兄弟就是。”他说道。 “就是说,你和修诚哥哥常有来往?”她笑问道。 他抬眸看了过来:“还那样叫他?” “习惯了嘛,一时改不过来。”福灵看他情绪有了起伏,心下一松故意逗他,“修诚哥哥常常带着我去京畿营马场里骑马,你有没有见过我?” 他愣了愣,敛眸说道:“你当时才几岁?见过又能如何?” 她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我人见人爱吗?说不定你见了我,就忘不了我,一直等着我长大,一直等一直等……” 说着话脸埋进他怀中,吃吃得笑。 他揉着她头发扬了唇角。 她悄悄抬头偷看着他,轻声说道:“明庚,你笑起来很好看呢。” 他的笑容僵住,搂在她腰间的手一紧。 她的唇贴上他的,辗转厮磨着呓语般说道:“你要常常笑给我看。” 他低低嗯了一声,低到她没有听见。 天刚亮的时候,他起床去庭院中舞剑。 他离开身侧的瞬间,福灵猛然惊醒,再无睡意。 牛妈妈进来的时候,她正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两眼放光看着窗外。 庭院中大将军衣袂飘飘腾挪辗转,四射的剑光将他团团包围,人似乎就要飞起来。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福灵看得呆了,啧啧赞叹。 牛妈妈服侍她换了衣裳,她冲出房门,站在石阶上冲他喊:“我也要练剑,你教我。” “好。”他收了剑势,大步来到她身边,将宝剑递了过来。 福灵伸手接过,手腕猛得一沉,整个身子跟着往下坠去,忙忙用两手紧握住剑柄,咬唇看着他。 他从她手中拿回宝剑,轻松挽几个剑花,转身进了屋中。 早膳的时候,福灵闷闷不乐,眼看他吃完要出门,不服气问道:“我就不能练剑吗?” “能啊,为何不能?”他奇怪看着她。 “那你让我拿剑出丑,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向我示威吗?”福灵气道。 “我看看你的臂力,为你打造一把合适的剑。”他说道。 福灵哦了一声,埋怨道:“也不说明白。” “若是不能,我会告诉你。” 他微微一笑,清冷的眼中蕴着温和。 阳光下看起来更好看了,福灵呆怔着,不舍问道:“又要去军营吗? “我去瞧瞧徐夫人。”他说道。 “昨日是她生辰,怎么不去?”福灵嗔道。 “昨夜里想去,被纠缠着走不开。”他看着她。 “也不知谁纠缠谁。”她哼了一声,“要去快去。” 他想了想,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为何要一起?”她扑闪着眼。 “我独自去见她们,你会在背后拈酸吃醋。”他坐了下来。 “谁拈酸吃醋了?当我是什么人?”福灵嘴上不满,筷子却动得快了。 “不急,你慢慢吃,我等着你。”他说道。 “我还让二夫人为你广纳姬妾呢。”福灵不想担着悍妒不贤的恶名,看着他认真说道,“至今无人进府,倒也不是二夫人办事不力,是因为她不知道你的喜好,她不知道你不喜大姑娘,专爱小寡妇。” 她说着话,自己憋不住嗤一声笑了。 他无奈看着她,忍不住也笑了。 福灵呆愣看着他,今日早起怎么总是笑?太过好看,让人心里怪痒痒的。 大将军看她咬着筷子发呆,说道:“我今日不去军营,打算陪你骑马去,你总这样磨蹭的话,就骑不成马了。” 福灵一听扔下筷子,说声我饱了,连声唤人过来侍奉。 徐夫人看到二人一起前来,微微有些吃惊,忙笑着让座,又命人奉茶。 大将军坐下问道:“怎么不见耀文与耀章?” “早起被廖先生叫了去。”徐夫人忙道,“跟着去的人回来说是廖先生考文,新来的监军吕大人考武,这吕大人可靠吗?” “他是武举,自然可靠。”大将军道。 徐夫人点点头:“如此甚好。两个孩子这次回来,我想让他们多住些时日,大将军可答应吗?” 她问着话看向福灵,福灵忙道:“他答应了。” 大将军看她一眼,没说话。 “是我没出息。”徐夫人笑笑,“年纪越大,身子越弱,就越是想念儿子,总想着他一走,以后是不是再见不着了。” “你就让孩子们多住些日子嘛,学业再重要,也没有母子亲情重要。”福灵伸手指戳一戳他手背。 “好。”大将军答应了,“预备让他们住多久?” “如今三州战乱已平,长安郡太过遥远,能不能为他们请个私塾先生,就让他们在家中读书?”徐夫人说着话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得寸进尺了?” “也好。只是好的西席不易得,请到西席前,还是让他们回去。”大将军道,“就让他们陪你七日。” “七日太短了,半月吧。”福灵又戳他手背。 “那就半月,不能再长了。”大将军道。 “半月我已知足,多谢大将军。”徐夫人笑道,“这半月里,可能请廖先生教教他们?” 大将军摇头:“廖恒另有军务。” “可是去往玉门关?”程夫人挑帘子进来,问道,“听说玉门关沙匪横行,独孤娘子快撑不住了。” “这一次的沙匪来势汹汹,除夕夜里发起突袭,险些攻破玉门关,初一夜里,独孤娘子烽烟报信,我与廖恒连夜出发,抵达后数次带人深入大漠察看,未见沙匪踪迹。已经派了人马过去训练骑兵并帮着驻防。” “独孤娘子肯低头求救,看来这沙匪十分厉害。”程夫人道。 大将军问道:“此次的沙匪进退有序讲究战术,在匪帮中很少见,你们可有怀疑的人?” 程夫人摇头,徐夫人笑道:“原以为战事结束后,早已没了匪帮,没想到会在大漠中作乱,还敢去招惹独孤娘子。”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 耀章跑了进来,冲到程夫人面前,哭着问道:“娘,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父亲亲生的儿子。” 耀文随后跑进,一眼看到大将军在座,呆愣着定住了脚步。 “我是景洪元年腊月生的,娘怀我的时候,父亲正在京城,娘,我是不是继子?”耀章跪下去大哭起来。 耀文呆呆说道:“我就比你早一个月,难道就是父亲生的吗?” 说着话也跪了下去,看着徐夫人道:“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求你了。” ※※※※※※※※※※※※※※※※※※※※ 感谢在2021-01-03 21:04:30~2021-01-04 21:2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瑜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火焰 气氛一时凝滞。 程夫人有些慌乱,徐夫人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爆出。 福灵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对着自己做鬼脸,刚过了一夜,我这天下第四就不保了。 “耀章闭嘴。”大将军突然出声,“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耀章的哭声立止,只敢流泪不敢出声,大将军看向耀文:“怎么回事?你说。” “刚刚在小校场骑马射箭,廖叔与吕大人闲谈,吕大人说大将军十七岁时一整年都在京城,那这两个孩子就是十六岁时怀上的,大将军真是英勇。耀章就起了疑心,他说自己是腊月生人,父亲那会儿既在京城,娘又是怎么怀上的他,儿子只大他一个月……”耀文低声说道。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之前。”大将军沉声道,“你在书院听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回家?为何几句闲谈就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儿子没有……”耀文声音更低。 大将军打断他,“给你机会的时候,说实话,不要让我到书院里去查。” 耀文紧咬了牙不说话,耀章说道:“过年的时候……” “让他说。”大将军指指耀文。 耀文瑟缩一下,带着哭腔说道:“过年的时候,书院里突然起了流言,说我与耀章不是父亲亲生,是继子。初始我们不予理会,可这一个来月,流言越传越烈,我还收到一封书信,书信中说……” “信呢?”大将军伸手。 徐夫人唤一声阿英,抖着手指向内室,颤声道:“床头暗格中的书信,拿给大将军。” 程夫人忙忙进去,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嘴里抱怨道:“这是什么书信?姐姐怎么没跟我提过?耀章为何没有提起流言的事?” “我没收到书信,不像他那么急着求证。”耀章抹着眼泪指一指耀文。 大将军看罢书信,拧眉看向徐夫人,徐夫人一声长叹,闭了眼落下泪来。 “是他的笔迹吗?”大将军问道。 徐夫人低低说一声是。 大将军敛眸沉思片刻,低声问道:“徐慧,你可有话要跟我说?” 徐夫人不语,眼泪成窜滴落下来,程夫人忙道:“你不要逼她。” “父亲,是儿子错了,你放过我娘。”耀文膝行上前恳求道。 “都滚出去。”大将军喝道。 福灵率先站起,抬脚向外,大将军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了唇。 程夫人一手拽着耀文一手拽着耀章,随后走出。 “你们两个跪着去。”她指向墙角。 “我没有错。”耀章脖子一梗,“是你们大人的错,是父亲的错,人家都说他迷恋小寡妇,连母带子给抢了过来……” “放你娘的狗屁。”程夫人一脚踹在他腿弯里,踹得耀章跪倒下去,她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仔细看看你娘,是生得美呢?还是长得俏呢?是性情好呢?还是知书达理呢?再想想你徐姨,虽说长得好看,识文断字心思机敏,可她是个病病歪歪的药罐子,大将军迷恋我们什么?” 程夫人扭头看向耀文,抬脚道:“还杵着做什么?等着我踹你不成?” 耀文忙在耀章身旁跪了下去,程夫人伸手指一人脑门上狠戳一下,咬牙骂道:“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天天在书院里学忠孝仁义,学的东西被狗吃了不成?竟敢跑到父母面前质问身世。 六年了,你们的父亲行军打仗的间隙,都不忘抽空去看你们,总是骑着马连夜去连夜回,你们的生辰,他哪一年忘了?能自己过去就自己过去,自己不得空,便派人送书信和礼物给你们。 书院里派了仆人伺候着,书院外有队伍保护着,你们万事不用操心,只需安心读书,你们享用的这些,哪一样不是你们的父亲给你们的?他哪里做的不好?哪里让你们觉得不是亲生的父亲? 若是对我们这两个做娘的不满,还可原谅,可你们竟敢对你们的父亲不满……” 程夫人越说越气,操起门口卷帘的挑竿劈头盖帘打了下去,耀文一言不发咬牙受着,耀章一边躲一边喊:“我们不是对父亲不满,我们是怕,怕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耀文流着泪用力点头。 程夫人怔怔停了手,扔下挑竿道:“墙角跪着去,等你们的父亲发落。” 福灵站在影壁旁,看着两个孩子跪在墙角的身影,又望向徐夫人的房门,门帘低垂人声寂寂,叹一口气转身向外。 回到上房等着他,到了午时不见回来,午后雨香进门,说大将军从徐夫人院子里出来后,径直去了军营。 傍晚时等来他的便笺,他又去了玉门关,他在上面写道,待到沙匪铲除,我会带着你往玉门关一游。 福灵却高兴不起来,倒也不是生气,可心里不自在,说不出的别扭。 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想起他昨日答应陪自己去骑马,愤愤得想,我想骑马自己去骑就是,用不着你陪。 半上午太阳升高地面解冻,说了声我要骑马,换了骑马装,前呼后拥出了二门,问伍校尉道:“哪里能骑马?” “马厩那儿的小门通着一个小马场,郡主想骑马,可到那儿去。”伍校尉忙道。 来到小马场,马童牵来一匹骏马,通体黑色,四蹄为白,额间一团火焰型的白色,福灵见了心中喜爱,伸手欲要抚上马鬃,又缩了回来,看向马厩方向问道:“青云呢?” “青云病了。”马童忙道。 福灵蹙了眉头:“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突然想起前日在马厩旁,大将军嘱咐过马童什么,又想到他对她一口一个修诚哥哥相当不满,恼恨之下脱口问道:“是不是大将军嘱咐你给青云下药?” “不是不是。”马童忙忙摆手,“大将军说青云是平原马,不耐高寒,嘱咐小的夜里好生照看。” 福灵红了脸,倒是错怪他了。 眼眸一转问道:“既是好生照看,怎么生病了?” “小的给牠披了毛毡,可还是冻着了,兽医来看过,说是得尽快送走,请示了大将军,大将军说郡主喜欢,多留两日,两日后不见好再送走。”马童忙道。 “我瞧瞧去。”福灵转身往里,进了马厩,手抚上马儿鬃毛,看牠蔫头耷脑十分心疼,问马童道:“经过昨夜里,是好些了?还是更重了?” “倒也没重,只是也不见好。”马童忙道,“本想着再熬一夜后向郡主禀报。” “前日还生龙活虎,今日就成了这样。”福灵看着马儿的眼,“你这样难受,又何必熬你。” 马儿一声轻嘶,福灵问马童道:“送走的话,送到哪儿去?” “金城一带地势低平,青云去了最是合宜。”马童说道。 “那就送走吧。”福灵抚着牠的鬃毛,“到让你舒服的地方去吧,若是有缘,兴许还能再见。” 看着人牵了马儿去了,欲要回走,马童在身后问道:“郡主可要试一试火焰?” “那黑马叫做火焰吗?”福灵想着牠额间那团白色,点头道,“这名字取得好。” “是大将军取的,大将军去往甘州途中,特意绕道大马营,为郡主挑选了火焰,命人送了回来,这是咱们边城的大通马,是最好的战马。”马童骄傲说道。 福灵拔脚进了小马场,晴香跟在身后跃跃欲试:“郡主,让奴婢也骑上一骑吧。” “不行,这是我的马,只有我能骑。”福灵笑着攀上马背,拉住缰绳,两腿一夹马腹,马像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一圈又一圈,她御风而飞,红色骑马装猎猎作响,她大声喊了起来:“晴香,你看我的骑术可生疏了?” “没有,反而更好了。”晴香喊道。 她得意笑了起来,笑声若银铃,在空中荡漾飘洒。 “她很喜欢火焰。”大将军兴奋看着廖恒。 廖恒没理他。 “骑到午后才回,耽误了午膳。”大将军又道。 廖恒有气无力道:“我能不能不去玉门关?” “不能。”他收敛了神色,“你非去不可。” “为何?”廖恒愤然。 “独孤娘子刚猛有余智谋不足,不是徐惕守的对手,你过去帮着她,我才放心。”他耐心说道。 廖恒笑笑:“一个土匪能有那么厉害?言过其实了吧?” “他性情狡诈讲究兵法,只怕与你不相上下。”大将军说道。 廖恒一拍桌子:“我就不信区区一土匪能有多厉害。” “那你过去跟他较量较量,分个高下。”大将军道。 “少跟我来激将法,我不上你的当。”廖恒慢悠悠道。 “这是军令。”大将军咬牙。 “好吧好吧。”廖恒不耐烦道,“懒得跟你啰嗦,不就是玉门关吗?不就是独孤娘子吗?去就去。” “你怕她?”大将军少见得敏锐。 廖恒跳了起来:“我怕她?爷这些年刀光剑影,多大的阵仗没见过,会怕她?” “不怕就好。”大将军点头,“俞将军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你们今夜出发。” 廖恒指指他:“孙明庚我告诉你,等你这边太平了,我就回京做官去,不用在你手下受气。” “去年进京时,廖大人哭着求我,我让你留下,可你非要跟着回来。”大将军说道。 廖恒咬着牙笑:“我是为了芸雪,为了离她近些。” “你可以带走她的骸骨。”大将军看着他。 廖恒默然半晌,起身向外走去。 ※※※※※※※※※※※※※※※※※※※※ 感谢在2021-01-04 21:23:23~2021-01-05 23:1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手村秃头少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匪帮 次日福灵正骑马的时候,耀章跑了过来,挥舞着双手示意她停下。 福灵勒马停下看了过去,就见他满脸笑意,好像昨日的事没有发生过。 “母亲,教我骑马呗。”耀章过来为她牵住马缰讨好她。 福灵看着他脖子上的血痕,跳下马问道:“昨日跪了多久?” “跪到父亲出来。”耀章笑道,“父亲看到我娘罚我们跪,又看到我们身上的伤痕,黑着脸训斥了我娘几句,我娘有些惊着了,就跟我们书院里犯错挨罚的学生一样,低着头不知所措。” “怎么训斥的?”福灵饶有兴味问道。 “父亲说,都是大人的错,你为何要罚他们?打得都出血了,下手不知轻重,你就是这样做娘的?我娘很委屈,想要辩解,父亲摆手道,你不必解释,就算有一千一万个道理,也不能打我的儿子。”耀章搓着手笑。 人家是亲娘,你是继父,你也太护犊子了,福灵心想。 “后来父亲将我们两个带进了耀文的书房,父亲对我们说,本来打算长大后再跟你们说,既然你们问起,今日就告诉你们,我确实不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不过自从六年前把你们接回家,我就将你们当作是自己的儿子,从不曾在意是否亲生。 我会尽我所能抚养你们,待你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后,愿意姓孙就依然做我的儿子,不愿意就认祖归宗,我不拦着。 至于你们的身世,眼下还不能说,过些日子问你们的娘去。我军营中还有要事,不能多陪你们,等忙过这一阵,带你们到胭脂山骑马打猎,父亲说完,站起身拍拍我们的肩,就走了。 父亲走的时候,我还有些想不通,夜里就想通了,只要父亲肯认我,我才不管什么亲生不亲生,耀文心重,还没想明白,其实他比我还要崇拜父亲,他一直很自豪自己是父亲的长子,他想让父亲为他自豪,样样都要做到最好,若是知道我骑术精进,肯定得着急,他不想在父亲面前输给我。” 耀章笑容里带了谄媚:“母亲,你教教我呗。” “可是,我只会骑不会教。”福灵无奈道。 “教教我呗,其实头一回去拜见母亲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想象中郡主的模样应该是威严的,端着架子的,白白胖胖的,谁知道是个美貌无双的大姐姐。”耀章嘴巴抹了蜜似的。 福灵哧得一笑:“我是真的不会教,要不,我骑,你看?” “那我骑上去,母亲看着,那儿不对了,指点我一声。”耀章说着就要往上爬。 福灵一把扯住他衣裳:“这是我的马,你骑别的去。” “真是小器。”耀章嘟囔。 福灵翻他个白眼。 马童已经牵了一匹骝色马过来,笑道:“二公子的马牵来了。” 耀章过去拍着骝马的背,摇头道:“追风啊追风,以为你是最神骏的,谁知马外有马,唉……” 福灵忙提醒道:“马儿能听懂,不许当着牠的面胡说。” “追风跟我一样,宽宏大量,才不会生气,是吧追风?”耀章笑着问道,“母亲的马可有名字?” “有啊,叫做火焰。”福灵手指在马儿额头描画着。 耀章哈哈大笑:“哪有白色的火焰,这分明是一团白云。” 福灵捂了马儿耳朵挑衅看着他:“你的马儿不是叫追风吗?你骑上去追一个给我看看。” 耀章应一声好,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福灵摇头:“只这上马的姿势,就太难看了。” 耀章一脸神往道:“说到这上马的姿势,母亲可见过父亲骑马?一个飞身跃上马背,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漂亮极了,我学了很久,学不会啊。” 说着话伏在马背上叹气。 福灵咬了唇,还真是没见过他骑马,不知是何等的英姿勃发,我也不差呀,等他回来,定要与他比上一场,看看谁胜谁负。 不过他答应带着耀文耀章去胭脂山骑马围猎,从未说过要带我去。 心里哼了一声,等你回来在做计较。 “母亲看我骑得如何?”耀章卖力骑了两圈,眼巴巴看着福灵,等她置评。 福灵回过神摆了摆手:“再骑两圈。” 耀章正卖力骑着,福灵引颈观瞧,只听一人道:“福灵好兴致。” 福灵看过去,原来是吕修诚。 “修诚哥哥来了?”福灵笑道,“今日不用去军营?” “我迷上了大将军那满书房的兵书,求他准我每日过来看书,军营里隔三差五过去一趟,反正也是个虚衔,敷衍过去就是。”吕修诚笑道。 “你来得正好。”福灵笑道,“耀章让我教他骑马,我不会,你也是马上高手,便指教他一二。” “好啊,我很喜欢耀章这孩子。”吕修诚压低声音道,“昨日我好像说错了话,他哭着就走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福灵笑道,“别看个子高,到底是孩子心性,和耀文闹了别扭,回去挨了程夫人一通打,过了一夜,他没事了,耀文还别扭着。” “福灵,你与大将军的几位如夫人相处得可好?”吕修诚低声问道。 “这有什么,打小在王府里在宫中,看都看会了,无外四个字,恩威并施。”福灵笑道。 “我就说你厉害,可你哥哥总也不放心,听说大将军的两个如夫人大有来头,怕你应付不了。”吕修诚声音更低。 福灵心中咯噔一声,笑道:“我看她们就是普通妇人,能有什么来头?” “十多年前,凉州城外天梯山上有一伙匪帮,大当家叫做徐惕守,二当家叫程怀英,大当家的夫人是一位大家闺秀,心机深善谋略,堪称匪帮军师,二当家的夫人是一位刀客的女儿,功夫十分厉害,乃是天梯山第一杀手。”吕修诚看福灵变了脸色,忙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声张更不要追究,免得惹来麻烦。” 福灵心中翻滚着,这不就是徐夫人与程夫人吗?大将军为何会与她们扯上干系?为何会视匪首的儿子为亲子? 勉强压下心惊看向吕修诚:“你也是听来的吧?” “那自然是听来的,不过传言总有出处,大抵不是空穴来风。”吕修诚说道。 “这京城和三州,有许多关于大将军的传言,我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索性不予理会。”福灵道。 “不予理会就对了,你只要顾着自己就好。”吕修诚说,“就如我这监军,尽可能不去军营,不去知道大将军的秘密,敷衍到皇上开恩召我回京,我不求立功,只求好好的来好好的回,免得与曹喜一般下场。” 他分明话里有话,福灵压下满腹狐疑笑着唤一声耀章:“快过来,让吕大人为你指点指点。” 耀章跳下马跑了过来,对吕修诚行礼道:“见过吕大人,昨日太过无礼,请吕大人勿怪。” 吕修诚笑道:“昨日什么事?我都给忘了。” 耀章笑道:“忘了就好,吕大人教我骑马吧?” 吕修诚点头:“那我就班门弄斧,指点你一二。” 福灵笑道:“我回去吩咐人准备修诚哥哥的膳食,以后只要你来了书房,打发人跟我说一声就好。” 吕修诚也不客气,拱手说声多谢。 福灵满腹狐疑回了房中,正歪在窗下炕上蹙眉思忖,胡玉茹走了进来。 “听说明庚哥又出远门去了?”胡玉茹问道。 福灵点头:“去了玉门关。” 胡玉茹摇头笑道:“我最近迷上了练剑,今早上伍校尉打二门外将铸好的剑送了进来,我记得明庚哥书房中有很多剑谱,就想着过去寻一本最简单的,谁知隔窗瞧见一个身影,乍一看是明庚哥,仔细看又不是,我也没敢进去,到这会儿心里还糊涂着。” “那是新任的监军吕大人。”福灵说道,“他与大将军身形差不多,略矮一些。” “我看到的是背面。”胡玉茹道,“又隔着窗户,看得不甚分明,还好没进去,若是撞个正着,岂不难堪?” 福灵笑笑:“你若喜欢练剑,找一位武学师父就是。” “先不要了。”胡玉茹搓着衣带,“我不过是给自己找事做,打发时光罢了。过些日子若是还有兴趣,再请师父,若是觉得无趣,也就扔下了。我这些年学了许多,能拿出手的也只有琵琶。” “那就随你。”福灵点头。 “耀文与耀章这次回来不忙着走,可是要在府中设私塾?”胡玉茹又问,“若是设私塾的话,能不能带上我,让我也学一学读书写字。” “你没学过读书写字吗?”福灵惊道。 “学过一些,到底是女先生,不太注重学问,更注重琴棋书画这些。”胡玉茹笑道,“明庚哥对徐夫人那样喜爱关切,不就是因为她有学问吗?我也想学上一些。” 她可知道徐夫人与程夫人的来头?福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说道:“眼下还没有提过私塾的事,只是徐夫人身子不好,想让孩子们多住些日子。” 胡玉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围猎① 这日傍晚,耀章跑了进来,笑着对福灵说:“好些日子没见母亲过去骑马了。” “马场太小,骑着不过瘾。”福灵摆手道。 “我猜到了。”耀章笑道,“我与耀文商量着明日去龙首山赛马,已经问过了吕大人,他答应了,母亲要不要同去?” 福灵心头一动,嘴上说道:“我若出城,动静太大,还是算了。” “那就轻车简从。”耀章道,“伍校尉会派人保护我们,还有吕大人的一队随从。” “那好吧。”福灵笑道,“我少带几个人。” 次日太阳升高,地面化了冻,福灵来到小马场,丫头们只带了晴香,另有费通带着几名手下扈从。 上马刚要出发,有人喊一声等等 回头一瞧,是胡玉茹,一身玫瑰紫的骑马装,少了柔媚添了飒爽。 福灵讶异道:“玉茹也会骑马?” “这些日子跟着吕大人学的。”胡玉茹带着些羞怯看向吕修诚。 吕修诚点头一笑:“几日前教耀章骑马的时候,请玉茹姑娘旁观,我看她很有兴趣,就牵来一匹马让她试试,玉茹姑娘灵慧,学得很快。” 福灵笑道:“那就一起去往龙首山显显身手。” 胡玉茹上了马,与她并辔而行,压低声音道:“他的背影太像明庚哥了,我忍不住想要仔细看看他,那日又去了书房,借口说是找剑谱,他问我以前是否练过,我说没有,他说如今再练有些迟了,不如去瞧瞧我们骑马,我就去了。” 福灵笑笑:“如今还觉得他像大将军吗?” “除去背影有些像,前面一点儿也不像,性情也不同,平易近人爱说爱笑的,不像明庚哥那般冰冷。”胡玉茹说着话瞟一眼吕修诚。 福灵心里乐开了花,微笑着叮嘱她道:“虽说我与吕大人打小认识,知根知底,可你自己一定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万不能被心意所迷。” “我知道了,多谢嫂子关心。”胡玉茹歪头看着她,调皮得笑。 “玉茹姑娘这是认下我了?”福灵也笑。 胡玉茹一声长叹,“自从我知道自己的心事,一直在等着明庚哥,等他打完仗回到家中,等他知道我的心意,可是他突然要去京城,我有些慌,便寻到了军营里去。 在门外被人拦住,我说我是大将军的妹妹,他们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明庚哥出来了,看到我皱了眉头,玉茹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说你许久不回府,我只是来看看。他就说,既看见了,赶快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 我在后面喊道,明庚哥,我还没进过军营,让我进去瞧瞧可好?他回头说,闲杂人等进军营闲逛,按照军法当军棍给打出去,然后大步离去再未回头,将我扔在了营门外。 可他竟然允许郡主进了军营,还住了一夜,我气疯了,气过之后就想明白了,他为了郡主屡屡破例,可见有多喜欢,我只能试着放下。” 福灵不觉动容,伸手过去握一下她手,恳切说道:“你能这么快放下执着,我都替你高兴。” “若不是吕大人,也不会这么快放下,如今放下了,再不用百般算计,自己心里也痛快许多。”玉茹吸一下鼻子,“我知道,自从初一夜里闹那么一出,嫂子一直提防着我,以后你尽管放心,我只一心做你的闺中好友。” 福灵笑看着她:“你敢不敢跟我赛一回马?” “有什么不敢的?”胡玉茹带着些恳求笑道,“嫂子可要让着我些。” 福灵抬起马鞭,笑说道:“我让你一个马身。” 胡玉茹说一声好,手挽住马疆矮下身子,两腿一夹马腹,马窜了出去,福灵笑看着她跑了一射之地,方纵马去追。 两人两骑从吕修诚身边掠过,吕修诚惊得大声喊道:“玉茹姑娘初学,千万小心。” 胡玉茹专心骑马,顾不上回答,福灵扬声笑道:“放心,有我护着她。” 吕修诚不放心,忙追了过去,耀章看着耀文笑道:“咱们也比试比试?” 耀文没说话,却率先打马窜了出去。 “孙耀文,你敢使诈?看我追上怎么收拾你。”耀章一边喊,一边催马直追。 你追我赶,山影遥遥在望,山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场,马蹄过处,荒草摇曳沙沙作响。 穿过草场是一片树林,胡玉茹率先抵达林边,听着后面的马蹄声笑道:“嫂子让着我了吧?” “郡主的骑术比我都要好上几分,自然是让着你了。”吕修诚在她身后笑道。 胡玉茹回头看着他脸色一红:“你怎么会跟在我后面?” “你才学会几天,这也太大胆了些。”吕修诚说着话跳下马,过来为她牵着马道,“下来歇息会儿。” 胡玉茹轻轻嗯了一声跳下马来,吕修诚将马拴在树上,仰头看着枝桠间露出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笑道:“这里的天蓝得发白,空气中有一股甜香。” “山上的景色更好呢。”胡玉茹笑道,“视野也开阔。” “那,我们登山去吧?”吕修诚靠着树干看着她笑。 胡玉茹避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身后:“还是等他们都来了,大家一起。” “就是说的大家一起,难不成玉茹姑娘要和我两个人一起吗?”吕修诚打趣道。 胡玉茹说个你字,看他一眼低垂了头搓着衣带,轻声说道:“过些日子,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吕修诚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二人正说着话,耀文到了,然后是耀章,只隔着半个马身。 福灵最后慢悠悠而来,耀章跳下马喊道:“母亲的骑术最好,怎么落到了最后?” “三个多月没有出城,只顾着贪看风景了。”福灵笑道。 “我们比母亲差得太多,她嫌无趣吧。”耀文说道。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福灵自得笑道,“我刚刚技痒,跟晴香赛了一段,还是她输。” “晴香姐姐骑马很厉害吗?”耀章不置信问道。 “不信?”福灵笑道,“回程的时候你跟她塞上一程。” “好。”耀章冲着远处喊道,“晴香姐姐,听见了吗?” 晴香策马在费通的队伍里,遥遥做了个手势。 “人到齐了,登山去吧?“吕修诚笑问。 众人说一声好,从林间小径上了山道。 龙首山地势不高,但胜在曲折蜿蜒几步一景,登山实在最好不过。 上了半山腰的凉亭,围坐着一边闲谈一边看风景,但见山峰连绵丛林密布,奇峰怪石衰草枯杨,吕修诚笑道:“若是夏日,定要好看数倍。” “我倒觉得夏有夏的繁盛,冬有冬的萧瑟,各有其美,不能相比。”福灵笑道。 “嫂子这说法倒是新奇。”胡玉茹笑道。 “你不知道她,最是喜爱户外,打小时起,不论晴天雨天,就爱往外跑,好几次险些丢了,后来学会骑马,更是脱了缰,骑着马到处疯跑,文毓郡王为她操碎了心。”吕修诚笑道。 福灵切了一声:“哪里就操碎了心?不过是我带着晴香在前,他悄悄派人在后。” “他也得知道你跑出去了,才能派人跟着。”吕修诚道。 福灵哎呀一声看向耀文与耀章,小声道:“修诚哥哥,别在孩子们面前揭我的老底。” 吕修诚就笑,胡玉茹也笑:“原来嫂子那般调皮。” “我有个疑问。”耀章突然出声,“郡主都该是娇娇弱弱养在深闺,母亲为何酷爱骑马?” 耀文点头附和:“为何还骑得那样好?” “我不记得当初为何学骑马了,父王说五六岁的时候,突然缠着他教我,他拗不过,只好给我买来一匹小马驹。”福灵看向吕修诚,“我哥哥可提过此事?” “就说有一日出门回来,闹着要学骑马,成王爷买来小马驹后,本指望你知难而退,谁想你胆子大不说,还一学就会,学会了又嫌王府里马场太小,闹着要到大马场去,我只好带着你去京畿营。”吕修诚笑道。 “这我倒是隐约记得。”福灵笑道,“京畿营的马场很大,一眼望不到头,修诚哥哥带着我去了好多次。” “晴香大你两岁,也许记得你为何要闹着学骑马。”吕修诚笑道。 福灵就转头去唤晴香,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树后亮光一闪,心中觉得不对,张口喊一声来人,已有羽箭破空而来。 耀文与耀章不约而同飞身跃起,拔剑挡在福灵面前,吕修诚将胡玉茹护在身后。 就听钉钉几声响,三人挥剑打落飞来的羽箭,随着呼喊声,跟着护卫的队伍持刀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包抄过去。 随着一声尖利的哨音,草丛间冒出大队人马,将护卫的队伍团团围住。 双方对峙,又有破空之声传来,却是在亭子的另一边,与刚刚射来羽箭的方向相反。 福灵喊一声小心,躲在了柱子背后,胡玉茹动作没有她快,暴露在箭矢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吕修诚飞身扑过来一挡,箭矢直直钉入肩部,丁当一声,手中的剑掉落,人也跟着扑倒在地。 胡玉茹吓得呆愣站着,又一支羽箭扑面而来,耀章和耀文冲过去挡在她面前,福灵从柱子后伸出手,一把将她搡到另一根柱子后,又伸手去拉吕修诚。 吕修诚咬牙道:“我没事,不用管我,这样躺着更安全。” 福灵说声有理,忙趴倒在地,再看胡玉茹,也趴了下去,忙喊耀文耀章道:“快,趴下去,都趴下去,不要跟他们硬拼。” 耀章动作敏捷,一个跃起扑倒在地,看一眼直挺挺立着的耀文,伸手抓住他脚腕道:“别摆英雄的谱了,保命要紧。” 耀文硬声道:“大丈夫宁折不弯,我就站着,跟敌人拼到底。” 福灵刚要骂人,就听一人笑道:“不愧是我徐惕守的儿子,好样的。” 随着笑声,一人从树后踱步而出,身形高瘦面如冠玉,一袭白衣文质彬彬,保养得看不出年纪。 耀文呆怔站着,那人已来到他面前,闪电般伸出手,扣住他的肩往身旁一带,嘴里笑说道:“过来,让爹好好瞧瞧。” ※※※※※※※※※※※※※※※※※※※※ 这两天冷得嘚嘚的,晚饭后思想激烈斗争十分钟,最终取消了饭后遛弯,捂脸。。。 围猎② 福灵支起身子前后看了看,前方站着土匪头子徐惕守,他身后草丛里闪着刀光,显见人马众多,后方费通的人马大将军府的护卫吕修诚的随从三支队伍,被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团团包围,双方手执刀枪相持,战斗一触即发。 想一想站了起来,掸干净身上的尘土,面对着徐惕守,在亭子里座凳上端坐了,轻咳一声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徐惕守拜见福灵郡主。”徐惕守右手扪胸躬身为礼。 “徐惕守又是何人?”福灵问道。 “在下乃是耀文的亲生父亲。”徐惕守道。 “既是亲生父亲,怎么舍得向儿子放箭?就不怕一箭将儿子射死?”福灵问道。 耀文身子一动欲要挣脱,徐惕守手下用力,将他肩膀扣得更紧,笑一笑说道:“我怎么会舍得伤着儿子?刚刚那几支箭只是探路,想瞧瞧郡主带了多少人马,这不,一试便知。” 他说着话,指向包围圈中的费通等人。 “既是探路,怎么会伤了吕大人?”耀章跳了起来,指向靠着胡玉茹的吕修诚,大声对徐惕守道,“可见你的人射箭没有准头。” 徐惕守指指胡玉茹,“这位姑娘胆子太小动作太慢,伤着了不能怪我,至于吕大人,好歹是武举出身,怎么会躲不过箭矢?只因一心英雄救美,便乱了章法,也怪不得我。总之,我不会伤着我的儿子耀文一根汗毛。” “还说不伤着一根汗毛,你捏得他脸都白了。”耀章喊道。 徐惕守忙忙松手,关切看着耀文:“可疼了?” 耀文避开他的目光,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嘶哑问道:“你想如何?” “爹寻了十多年才找到你,你跟着爹走吧,以后爹会加倍疼爱你,将这十几年不回来。”徐惕守慈爱看着他。 耀文低了头,手紧攥着剑柄,咬牙不语。 福灵一笑:“你说自己是耀文的亲生父亲,有何凭据?” “还用凭据吗?”徐惕守搂住耀文的肩,“让谁来看,不是一摸一样?” “我觉得不一样。”福灵说道,“耀文分明更像大将军。” 徐惕守笑道:“郡主说笑了,耀文的娘怀着他的时候,与孙启尚不相识。” 福灵眼眸一转:“说到耀文的娘,你将耀文带走,置她于何地?这十多年来,你寻找耀文,便没有寻找过自己的妻子?” 徐惕守脸色一变,耀文抬眸看向他,似乎在说,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她背叛了我,做了孙启的如夫人,我找她做甚?”徐惕守咬牙道。 “听你这意思,是大将军抢走了你的妻儿?也就是说,你没有能耐守住他们?”福灵问道。 徐惕守冷笑道:“我其时被官兵追杀,不得已逃离凉州,等我回去找她们时,天梯山已被烧成灰烬。” “任何的不得已都是借口。”福灵也是一声冷笑,“大丈夫当与妻儿同生共死,你当年抛下他们独自逃命,如今想要回儿子便要回儿子吗?” 徐惕守脸色阵红阵白,有些着恼道:“郡主休要伶牙俐齿,挑拨我们父子。” “我跟你走。”耀文抢在福灵面前开口,“你放了他们,我便跟你走。” “好。”徐惕守哈哈一笑,“到底是我儿,与我父子连心。不过呢,其他人可走,郡主留下。” 耀文问声为何,徐惕守笑道:“听说孙启对郡主甚为在意,这里是孙启的地盘,带着郡主,我们方能畅行无阻。” 就听仓啷一声,耀文手中宝剑往肩上一横,咬牙道:“你不放他们走,我就自尽。” “你疯了。”耀章喊了起来。 福灵忙道:“耀文,先把剑放下,我们从长计议。” “放他们走。”耀文宝剑下压,两眼直直盯着徐惕守。 “好好好。”徐惕守看着他颈间血痕,连忙摆手道,“莫要冲动,我放他们走就是。” 说着话朝天一指,一支响箭窜空而起,树丛中埋伏的刀斧手弓箭手隐身不见,围着费通等人的队伍也横刀向后撤退。 “母亲,快走,你们快走。”耀文冲着福灵喊道。 福灵站起身,对胡玉茹道:“你先扶着吕大人下山。” 胡玉茹点点头,吕修诚一声长叹:“只能如此了。” 福灵又看向耀章,耀章脖子一梗:“我不走。” “我以嫡母的身份命令你,走。”福灵面沉似水,咬牙说道。 “耀文,你若是认贼人做父,我与你势不两立。”耀章说罢,揉着眼睛拔脚往山下冲去。 福灵扭头看向费通等人,冲他们点了点头,又看一眼耀文,扶了晴香手臂,昂然往山下而来。 似乎走了很久,终于看到山脚下拴马的树林,福灵身子一垮,紧靠着晴香抖着声音说道:“吓死我了。” 晴香紧紧扶着她哭道,“奴婢也吓死了,好在郡主没事。” 福灵强打起精神唤一声费通,“可派了人到军营里通风报信?” “已经去了。”费通回头看向山上,“龙首山北麓可通往祁连山,徐惕守他们若翻山过去,军营里只怕来不及救援。” 福灵急得骂道:“我与那徐惕守周旋,就盼着军营里有援兵前来,可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她心里想的是,你去玉门关之前,就知道耀文的生父给他写了书信,你与徐夫人关起门来商量了许久,应该会想到徐惕守会来,应该派人把守着边城每一处出入口,让他难以进来,即便进来了,也别想逃走,可你任何防范没有,亏你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如今你儿子被人抢走,我也无可奈何。 腹诽着一眼看到耀章,吕修诚,胡玉茹都在马前等候,忙道:“怎么还没走?” 吕修诚已经昏迷,几名护卫守着,胡玉茹涕泪涟涟,耀章抹着眼泪问道:“母亲,我们就不管耀文了吗?” “那是他亲爹,不会对他如何。”福灵说着话,回头望一眼山间,咬牙道,“趁着徐惕守没有改变主意,全部人马赶快撤离。” 一队人马进了草场,福灵想要骑得快些,全身抖颤着使不上力。 连声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能,竟然被一个徐惕守吓成了这样,骂归骂,两腿依然发软,只能缓慢策马。 突然,前方草场尽头处一点黑影进入视线,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黑影由远而近,原来是一人一骑。 马上的人一手执鞭一手持缰,催动着□□黑色骏马快如疾风迅如闪电往前飞奔,他背上的黑色披风迎风猎猎作响,人和马融为一体,若一团黑色的旋风翻卷奔腾而来,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众人面前。 就听驭得一声,马背上的人一勒马缰,马蹄声立止,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那马两只前蹄竖在空中,只留两只后蹄直立,整个马身竖了起来,那人身子跟着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 福灵看得吸一口气,就见他两脚脱出马镫,一个鲤鱼打挺飞快跃起,足尖在马头上一点,马儿前蹄向下四蹄落地,那人身子跟往下一坠,稳稳坐回了马背上。 一连窜的动作只发生在瞬间,福灵看得呆了,只在心里不住得叫好。 队伍停了下来,所有的人呆看着那人,一切凝滞而静谧。 那人驱马靠近,凝目看向福灵,低声道:“是我。” 福灵定睛看清楚来人,啊得一声惊叫,指着他道:“你不是,不是去玉门关了吗?你……你既然在,怎么放任那徐惕守抢走你的儿子?” 他的嘴唇动了动,草场尽头处响起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如疾风骤雨气势如虹,似要踏碎天地。 “你们怎么才来?”福灵望着他的队伍,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伸臂揽住她腰,将她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低声道:“边走边说。” 福灵嗯了一声,软软趴靠在他胸前,轻声说道:“我尽力了,只为你保住一个儿子。” 他看向耀章,沉声吩咐:“我去接耀文回来,耀章,你带队回府。” 耀章胸膛一挺,大声说道:“儿子谨遵父亲吩咐。” 他举鞭示意骑兵先行,策马带着福灵断后,低声说道:“我一直在边城,对外谎称去了玉门关,是为了引诱徐惕守前来。” 福灵点了点头,他又道:“昨夜里给徐夫人传话,今日耀文耀章走后,她立即乘马车出发,不想她因心绪激荡彻夜难眠,早起硬撑着出发,晕厥了过去,李郎中为她针灸后方醒。” 福灵又点头,他接着说道:“因徐夫人之事,我赶回府里,才知道你竟然来了龙首山。我心急如焚……” 搂在她腰间的手一紧,福灵忧心道:“可是,都过了这么些时候,徐惕守早跑了。” “他插翅难逃。”他咬牙道。 “山中有埋伏?”福灵惊问。 他说是,福灵捶他一下:“修诚哥哥中了箭,怎么不见有人出现?” “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他皱眉道。 福灵说到吕修诚中箭,他摇头:“以吕修诚的身手,不应该中箭,高将军出乎意料,来不及有任何行动,只好静观其变,等待徐惕守出现。” 福灵说到自己爬起来坐着与徐惕守周旋的时候,他拍抚着她的肩背责怪道:“真是胆大包天。” “我们一行人里,我的身份最高,修诚哥哥又受了伤,自然是我站出来。”福灵理所当然道。 他嗯了一声:“你一站出来,更出乎高将军的意料,他投鼠忌器,只好继续按兵不动。” 说到徐惕守欲要以她为质,他一声冷哼。 说到耀文横剑在颈间,他低声叹息:“耀文是我最难把握的变数,没想到如此有担当。” “你的两个儿子都很好。”福灵脸埋进他胸前,“程夫人打骂他们的时候,我就在影壁后站着,听到他们说,并非对你不满,他们是怕,怕自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有些震动,两手轻轻颤了一下。 福灵两手搂住他腰,轻声唤他,明庚…… 他嗯了一声,福灵道:“你骑马的样子,我好像见过。” 他又嗯一声:“等此事过去,我带你去草原上骑马。” “本想跟你赛马,如今又不敢了。”她说道。 他低声说:“我会让着你。” “谁要你让。”福灵笑着捶在他胸前,指着前方的尘烟道,“我们好像太慢了。” “不急,我们还得等两个人。”他说着话勒马更慢,低头看着她,唇轻轻贴上她的,压住了低声问道,“想我了吗?” “没有。”她仰脸迎着他,咬一下他唇狡黠得笑。 围猎③ 马车姗姗而来,程夫人跳下马车,搀了徐夫人下来。 徐夫人甚是虚弱,却精心妆扮了,乌发高挽粉面红唇,月色衣碧色裙,外罩珊瑚红的斗篷,同色的羊皮小靴裹着一双纤足,莲步姗姗来到福灵面前,福身下拜道:“不曾想惊动了郡主,是妾的罪过。”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客套和虚礼,快些上山看看耀文去。”福灵指着山上说道。 徐夫人点头说是,程夫人将她扶上抬椅,手扶着抬杆在前,福灵与大将军在后,向山上行去。 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快要行至半山腰,但见铁盔铁甲的刀斧手,将凉亭与旁边的山涧围得铁桶一般,山头之上站满了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下方。 抬椅落下,徐夫人缓步进了凉亭,耀文喊一声娘,徐惕守站了起来,激动看着徐夫人,颤声唤道:“慧慧,果真是你?” 徐夫人身子微颤,双眸中泪光浮动,扶着亭柱慢慢坐了下来,敛眸道:“大当家别来无恙?” “慧慧。”徐惕守向前一步,关切看着她柔声问道,“你如此消瘦,可是身子不好?” “托大当家的福,总算还有一口气在。”徐夫人抬眸,直直看了过去。 徐惕守微弯下腰,声音更加柔和:“慧慧怎么跟我生分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和孩子……” “你是怎么惦记我们的?”徐夫人话音里添了冷意,“耀文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你抛下我们独自逃生,从那以后再无音讯,你就是这样惦记我们的?” “凉州城收复后,官府士绅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他们趁着我外出,将我的队伍团团围住,所有的人都死了,我侥幸逃得性命,生怕连累了你们,不敢回天梯山……”徐惕守低声说道。 “你不是怕连累了我们,你是怕我们拖累了你。”徐夫人声音大了起来,“你逃走后,官府围剿天梯山,我被逼无奈,给手下派发银两,让他们从密道里逃走,然后放一把火将营寨烧成灰烬,我与阿英带着两个孩子,逃到一个山村里避祸,我们走投无路险些饿死,是大将军找到我们,并收留了我们。” 徐惕守一声冷哼:“我救过他的性命,他却霸占我的妻儿。” “你不过是顺手救他一命,而他养大了你的孩子照顾着你的妻子。孩子们到了六岁的时候,因他们是钦犯之子,不能上学堂,我为了孩子们的前途,请求大将军给他们个身份。大将军为报答你的恩情,答应了我的无理请求,将我们母子接进将军府,这些年他将孩子们视若亲子,对我恪守礼仪,从未逾矩半分。”徐夫人大声道。 徐惕守冷笑道:“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楚。” 徐夫人气结,程夫人忍无可忍,踏进亭子大声说道:“大当家不相信大将军,也不相信慧姐姐吗?她惦记着你思念着你,常常成宵睡不着觉,她记着的全是你的好,她担心你死了……” “我宁愿他死了。”徐夫人打断程夫人,咬牙说道,“我宁愿你死了,也不愿听到你做了沙匪,再度娶妻生子,你投靠狄人,发兵攻打玉门关,为他人做嫁衣。” 徐惕守有些黯然,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你突然来了书信,我怎么能不打听清楚你的底细?”徐夫人厉声道,“十多年了,你为何突然来了书信?为何想起要回儿子?” “我年纪大了,思念妻子思念儿子,你已经跟了孙启,你给他看了我的书信,你帮着他给我设下圈套,你背叛了我。可儿子是我的血脉,我要回他有什么错?”徐惕守愤然道。 “你是在帮着别人对付大将军,你要将我与儿子的事公诸于众,让大将军背上窝藏钦犯妻儿的罪名。”徐夫人落下泪来,“你当年只是一名文弱书生,狄人攻占凉州后家破人亡,被逼无奈上天梯山成立匪帮,以义匪自居,你对我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带着我从三州游历到长安郡,你说待到朝廷收复河山,你定要助官兵一臂之力,你都忘了?三郎,你都忘了吗?” 一声三郎,徐惕守愣住了,他看着徐夫人,默然良久方道:“我怎么会忘,慧慧,你跟我走吧,只要你跟我走,我解散帮众,带着你和儿子去往西域,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一家人……” “你以为还回得去吗?”徐夫人凄然而笑,“阿英以为我彻夜难眠是因为思念,她不知道,我是因为愧疚,愧疚你为了逃命,杀死了二当家。” 程夫人啊的一声大叫,指着徐惕守咬牙道:“是你杀了耀章的爹?” 耀文闻言身子一震,咬牙看了过来。 徐惕守忙道:“怀英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我没有杀他。” “你杀了他,又杀死另一名姓张的手下,他叫做张双喜,与你身量相仿,你砍烂他的脸,给他换上你的衣裳,官府以为天梯山的大当家与二当家都死了,将你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张双喜的娘路过城门,说那是她的儿子,她说儿子的后颈有一块红色胎记。”徐夫人道。 “难怪过去这么多年,我依然在官府钦犯名册之上,我一直以为是孙启为了霸占我的妻儿,不肯放过我。”徐惕守摇头,“不过,我没有杀死怀英,也没有杀死张双喜,他和二当家被官兵杀死后,我将计就计砍烂了他的脸,一路向西出了玉门关,在沙漠中碰上一队沙匪,我投靠了他们,等我站稳脚跟回到天梯山,只看到一堆瓦砾,我派人寻访你们,打听到你们被孙启霸占,我一气之下回去娶了沙匪头子的女儿。当时,我只知道孙启是横扫三州的威烈将军,并不知道他就是我当年救下的小兄弟明庚。” “如今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徐夫人盯着他。 “我收到一封书信。”徐惕守道,“看了书信后,我气得几乎发疯,我救过他性命,与他称兄道弟,他竟然夺我妻儿,我想起他当年在天梯山,就与你相谈甚欢,我确信无疑。一气之下,分别给你和儿子去了书信,即便你不愿意跟我走,我的儿子可以跟我走,却没想到中了孙启的圈套。” 他遥望着漫山遍野的官兵,长叹一声道,“看来我是插翅难逃了,不过呢……”他突然飞扑到耀文面前,伸手捏在他颈间,“耀文,如果你愿意,可以陪着我逃走。” 徐夫人喊一声耀文,耀文挺起胸膛道:“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徐惕守手下一滞,耀文又道:“我母亲说得对,大丈夫当与妻儿同生共死,任何的不得已都是借口。” 徐惕守的手骤然收紧,咬牙道:“今日你愿意也得走,不愿意也得走。” “大当家为了自己活命,要胁迫妻儿吗?”身后有人冷然说道。 徐惕守回头看去,一人沿着亭子外的石阶缓步而上,来到他面前一声冷哼,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他手臂往下一卸,就听咔擦一声,徐惕守一条胳膊耷拉下来。 他白着脸看着来人,咬着牙忍痛说道:“果真是你,想不到当年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兄弟,如今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当年之事太多,请大当家跟我回去,一桩一桩细说。”大将军说道。 徐惕守看向徐夫人,徐夫人怔怔看着他,脸色比他还白,又看向耀文,耀文扭脸避开他的目光,一双拳头捏得死紧。 他一声长叹:“我徐某人思念妻儿心切,入了大将军的圈套,只能认栽,听凭大将军发落。” 大将军招招手,高将军带人过来将徐惕守绑了,徐惕守唤一声慧慧,徐夫人扭过头去,徐惕守道:“慧慧,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 徐夫人没有说话。 “那,我下山去了,你多保重。”徐惕守轻声说道。 高将军亲自押他下山,徐夫人转过身,默然遥望着徐惕守离去的背影,泪落如雨。 程夫人愣愣的,一会儿看向山下,一会儿看向徐夫人。 耀文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站着,大将军走过去摁上他肩,好像没看到他满脸的泪水,拍拍他肩说道: “我军营里还忙着,由你护送你娘与程夫人回家。” 耀文狠狠抹一把脸,吸一下鼻子点头说好。 大将军说:“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儿子知道了,儿子会确保娘与程姨周全,父亲放心吧。”耀文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大将军嗯了一声,看向伍校尉,伍校尉无声做个手势,意思是大将军请放心。 他点点头,来到福灵身边,轻轻握住她手。 “有伍校尉在,你放心去忙,不用管我。”福灵小声说道。 “你跟我到军营里去。”他牵着她手缓步下山。 “为何?”福灵小声问道。 “给你看样东西。”他低声道。 “是什么?”福灵好奇道。 “去了就知道了。”握着她的手一紧。 福灵哼了一声:“夜里回家带给我不就行了?” “今夜里要对付徐惕守,回不去。”他说道。 福灵笑道:“你带着我一起骑马的话,我就去。” 山脚下上了马,福灵刚说一声冷,他抖开披风将她拢在怀中:“那就快些回去。” 说着话两脚一磕马身,马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他连磕几下,马越跑越快,道路两旁得景物飞快从眼前掠过,呼呼的风声拂过耳畔,福灵直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她兴奋喊道:“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他的手紧搂在他腰间,策马更快,福灵有些怕,闭了眼紧紧窝在他怀中,任由着他带她驰骋飞奔。 似乎眨眼间,军营已在眼前。 ※※※※※※※※※※※※※※※※※※※※ 卡文+又删又改,脑壳疼。。。 夜饮① 进了军帐,大将军吩咐骆驼打了水来,搓搓手对福灵道:“今日没人跟着,我来侍奉你吧。” 福灵笑着嗔道:“我没有那样娇气,自己来就好。 净了手脸梳好头发,厨房里已备好丰盛的饭菜。 二人席地对坐于羊毛毡上,不紧不慢得吃饭。 如此时光难得,福灵将他要送她什么的好奇心抛在脑后,与他安静相对。 他吃得快,先搁下筷子说道:“十三年前,我被奸臣追杀,九死一生之际,徐惕守与程怀英带队路过,他们打退了奸臣的人马,将我救回天梯山,养好伤后又给我盘缠,助我前往京城。我对他们感激不尽,一直想着报答,可我回来后,天梯山的营寨已被烧毁,我四处打听,才找到徐夫人与程夫人的下落。” “接下来的我都知道了。”福灵点头,“大将军以前的恶名是迷恋寡妇抢夺□□,如今恶名成了罪名,窝藏钦犯妻儿,甚至可以说是包庇钦犯。” 他嗯了一声。 福灵问道:“这徐惕守对你有恩,又是耀文的生父,还有徐夫人,对他是又爱又恨,你准备如何做?” 他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替你想过了,总觉得轻不得重不得,处置轻了会受人攻讦,处置重了又得被人指责,说你忘恩负义。”福灵摇头,“真是两难。” “我已想好怎样处置他。”他低声道,“你陪着我就好。” 为何要我作陪?福灵心中不解,依然点头道:“那,让他过来吧。” “不急,你先吃饭。”他拿过一本书,安静陪着她。 待福灵说声饱了,骆驼进来端了饭桌出去,又摆了酒桌上来。 徐惕守进来时依旧一袭白衣风度翩翩,脸上云淡风轻,瞧见桌上的酒壶小菜果子,略微愣了一愣,随即说道:“看来明庚小兄弟还念着你我的旧情。”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大将军拱手道。 徐惕守坐了下首冲福灵拱手道:“草民无礼了。” “大当家不必客气。”福灵笑道。 大将军为徐惕守斟满酒,举杯道:“三哥请。” “请。”徐惕守满饮一杯,笑道,“这是咱们凉州的美酒。” 大将军与他满饮三杯,他的情绪渐渐有些悲愤,环顾着军帐仰头道:“想当年在天梯山,你我月下看雪围炉畅谈美人醇酒,如今你手握重兵威风赫赫,我却即将命丧黄泉,着实令人感慨。” 大将军摇头:“我会派人带你前往甘州投案自首,你一切听从邹通判吩咐,勿要自作主张。” 徐惕守一声嗤笑:“听从他人,更无命在。” “我定会保你一命,你放心。”大将军道。 徐惕守微有动容,问道:“明庚,你想从我这儿换取什么?” “保住你的性命是我对你的报答。”大将军说道,“你若供出幕后主使,你会保你不用下狱,只是囚禁,安稳闲适终老。” 徐惕守一声长叹:“去年初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一箱黄金,其后陆续又有银两相赠,来人只说他们的主公日后有事相求于我,却并未说何事,直到去年腊月,他们送来玉门关的关防图,让我发兵突袭玉门关,我已经数年没有进关,不欲招惹独孤娘子,更不想与大将军为敌,后来他们又送来一封书信,说大将军就是当年我救过的明庚,我越想越气,答应了他们,同时也派人追踪,想要知道对方的底细,不想派出去的人被他们杀死,我一无所获。” 大将军略作思索,问他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可能让慧慧带着耀文常来看看我?”徐惕守问道。 大将军说道:“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 “我大漠里的妻子是西域人,帮众解散后,就将她与孩子们送回故国吧。”徐惕守又道。 “我会派人妥善安置,请放心。”大将军道。 徐惕守面现感激,恳切说道:“明庚,我确实不知幕后主使是谁,不过此人堪称劲敌,你要小心。” “看来你确实不知。”大将军道,“那就将天梯山的宝藏献出,换取安适终老。” 徐惕守愣了愣,指着他道:“明庚啊明庚,此事我连慧慧都没告诉,你怎么会知道?” “你当年称霸三州,聚集钱财无数,可徐夫人散了帮众后所剩无几,所以我猜测你藏有财物。”大将军道。 徐惕守摇着头笑,大将军道:“你舍下钱财上交官府,我才有理由启奏皇上为你求情。” “好好好。”徐惕守哈哈大笑,“你也可因此免去包庇窝藏之罪,倒是两全其美。” 大将军点头算是默认。 福灵心中讶然,本以为他担心徐惕守难以对付,需要她在旁帮腔或者调和气氛,可他分明步步为营成竹在胸,为何非要让我作陪? 她疑惑看向他,他又斟满两盏酒,对徐惕守举杯道:“当年在天梯山,因为有伤在身,未能与大当家痛饮,深以为憾,我曾答应从京城回来后,与大当家一醉方休,大当家请。” “一诺千金快意恩仇,令徐某人佩服。”徐惕守举杯道,“大将军请。” 福灵惊讶于他的海量,喝得越多双眸越清亮,竟是毫无醉意。 徐惕守却渐渐有了酒意,他转着酒杯道:“明庚,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你从天梯山走后,我思来想去,不能放过蔡家那对兄妹,于是,我又带人去了一趟凉州,蔡家早已人去楼空,四处打听,没人见过他们,你可知他们的下落?” “不知道。”大将军摇头。 “放虎归山终是祸患。”徐惕守看着他,“你可后悔过?” “没有。”大将军说道,“我面对两个孩子,下不了手。” “蔡家又何曾放过你们家?你的弟弟才两岁,你的妹妹也才十五,都是孩子。”徐惕守摇头叹息。 福灵心中一惊,忙看向他。 大将军额头青筋爆出,两手进攥成拳,低着头默然不语。 她悄悄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拳头。 这才明白他为何让她陪着他,因为他欠徐惕守一次痛饮,他又知道,徐惕守有了醉意,势必会提起往事,而这些往事对他是一种折磨,他担心自己失控。 她轻轻抚摩他的手背,他看向她,双眸已是血红。 徐惕守仰头又喝一盏,问道:“皇上为你更名改姓,让你为他出生入死,难道这辈子都不许你认祖归宗?” 他的手颤了起来,虽竭力忍耐,身子却抑制不住微微发抖。 福灵顾不得有人在场,向他靠过去,轻抚着他的肩背对徐惕守道:“大当家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徐惕守一愣,这才想起郡主在场,忙拱手道,“我喝醉了,胡言乱语,郡主莫往心里去。”说着话又看向大将军,“明庚,是三哥错了,喝醉了酒满嘴胡吣,说什么不好,偏提这些陈年旧事。” 说着话举杯道:“来来来,咱们只喝酒不说话。” 大将军举起酒杯与他对饮一盏,看向福灵低声道:“我没事。” 福灵点点头,从他身边挪开身子,不防他伸手将她拉了回去,身子一斜,轻轻靠住了她。 徐惕守又是几盏下肚,压低声音说道:“明庚,我告诉你个秘密,当年天梯山脚下的村庄里有几个俏寡妇,我下山的时候轮流去她们家,你也知道我很怕慧慧,多年来提心吊胆,在她面前总是心虚。” 福灵听得直替徐夫人咬牙,大将军点了点头没说话,似乎对他的风流韵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徐惕守又道:“后来的这个沙匪出身,更是刁悍,发现我多看那个女人一眼,就恨不得剜下我的眼珠子,有一回险些要了我的命。” 福灵小声骂道:“活该。” 大将军看着她,抬手揉一下她头发。 徐惕守长声叹息:“可叹我半生没个姬妾,没享过齐人之福。” 大将军眉头微皱,不解问道:“为何非要有齐人之福?”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徐惕守扳着手指头,“你的大将军府里有三位如夫人,抛开慧慧不算,姚夫人周到妥帖,程夫人英姿飒爽,又听说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干妹妹,还有堪称红颜知己的独孤娘子,加上死了的两位,再有三州多少心仪的女子,可谓是一堆的风流债,着实令我羡慕。” 大将军抿了唇,徐惕守向福灵举杯道:“郡主与大将军如此恩爱,真正是贤惠大度,我敬郡主一杯。” 福灵心中风起云涌,脸上保持微笑,坐直身子举杯尽饮,淡淡说道:“贤惠大度乃是皇家风范,我初进大将军府,就觉得女眷太少人丁不旺,吩咐姚夫人为大将军纳妾,我们府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就按着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排下去,免得太多了不好记,我还想过三五年后,自己居中坐着,大将军的一堆如夫人站在我面前盈盈下拜,花容月貌莺声燕语,有几个还大着肚子,到那时候,大将军府里该是多么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她说话的时候,脸冲着徐惕守,眼睛却瞄着大将军。 大将军看着她,薄唇紧抿。 徐惕守又举杯道:“好,就得有这样的胸襟,明庚的大将军府才能昌旺繁盛,不像我,才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说着话瞧见大将军起身来到他面前,他转着空酒杯乜斜着眼笑:“明庚,倒酒。” 大将军伸出手,一个手刀砍在他颈间,他软软倒了下去,脸上犹带着醺然的笑容。 福灵呆愣间,大将军喝一声来人,吩咐道:“他喝醉了,抬回去好生看管。” ※※※※※※※※※※※※※※※※※※※※ 感谢在2021-01-09 23:41:09~2021-01-10 21:1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城 29瓶;2630969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饮② 福灵垂头坐着,他抿唇看着她,手伸过来又缩了回去,“我没有什么风流债。” “有与没有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福灵起身欲要向外。 他忙一把拖住了圈在怀中,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 “我不想知道。”福灵扭动着身子。 “不要让我猜你的心思,我猜不到。”他说道。 “徐惕守说死了的两位,死了的两位是谁?难不成你还染指了秦氏的丫头春秀?”福灵问道。 “我没有。”他说道,“我连她的长相都不太清楚。” “谁知道呢。”福灵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个男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嘴巴比蜜还甜,内心无比下流,就说那徐惕守,以为他对徐夫人多么深情,可他私藏宝藏也就罢了,竟然与小寡妇勾搭,还遗憾没有纳过姬妾,什么东西。” “他是他,我是我。”他说道。 “死了的两位是怎么回事?”福灵问道。 “在甘州的时候,姚夫人为我纳过一房妾室,好像是姓林,我数月不归,并不知情,那次回去后,姚夫人带她进了书房,因为秦氏之故,我一直对女人避而远之,看她文静柔顺,和芸雪有些像,不忍当即轰她走,便留下问了几句话,她十分惧怕,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发抖,我就让她回去,不想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他无奈道,“我踹了几下房门没有踹开,看她更加害怕,便让她进里间睡床,我在外间睡榻,就那样过了一夜。次日早起,姚夫人过来开了房门,领着她走了。又隔数月,我再回去的那天傍晚,正与徐夫人说着话,姚夫人张皇过来,说她上吊自尽了。” 福灵一惊,他苦笑道:“一妻一妾都是同样死法,一个厌恶我一个惧怕我,从那以后,我再不想去招惹任何女人。” 那我呢?福灵心里想着,却没有问,自己在心里替他回答,皇上赐婚,我不能抗旨。 福灵看看他,接着问道:“独孤娘子又是谁?” “她是玉门关娘子军的统领,闺名孤独燕,她的父亲当年是肃州府的守备,肃州失守,她的父兄战死,独孤夫人是将门之后,性情刚烈,命府中十四岁以上男丁悉数投军,她则带着府中女眷到了三危山。 其时狄人忙着攻占城池,无暇顾及偏僻之处,许多肃州府官绅家眷来到山中避祸。 独孤夫人在这些家眷中挑选年轻女子,组成一支队伍进行操练,并修建营寨广积粮草,狄人攻下凉州后,因金城县久攻不下,只好转头攻打三州山野之地。 打到三危山的时候,独孤夫人带队顽强抵抗,并利用山中形势与狄人周旋长达一年之久,其后一场暴风雪突如其来,狄人被困粮草不济,无奈向独孤夫人投降。 三危山的胜利迅速传遍三州,百姓深受鼓舞,各地士绅开始效仿独孤夫人,组织起队伍反抗,许多怀着国仇家恨的女子前往三危山投奔独孤夫人。 队伍壮大后,她转守为攻,常常率队下山奇袭狄人保护百姓,百姓称之为娘子军。 四年前我军攻打肃州前,独孤夫人多年累积的伤病爆发,一病不起。 她去世后,她的女儿独孤燕接管娘子军,她说服各地士绅,将零散的队伍集结成军,并带队前往肃州策应,有了这支队伍相助,我军得以很快收复肃州。 之后三年继续收复失地并西驱狄军,她立下无数战功,战后皇上钦奉三品护国将军,我将她派往玉门关镇守。” 福灵听着,心中早没了酸意,钦佩不已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可惜我无缘得见。” “会见着的。”他忙说道。 “她生得美吗?”福灵好奇问道。 “很美。”大将军毫不迟疑。 福灵心中酸意又起:“她多大了?” “二十八岁。” “可成亲了?” “没有。” “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成亲?” “之前忙着打仗,如今刚得闲暇,许多年青将军喜欢她,她却一个也不喜欢。” “你也喜欢她吗?” “喜欢。” 福灵瞠大了眼,扒开他手道:“既喜欢,你怎么不娶了她?” 大将军愣了愣,忙道:“不是那样的喜欢。” “喜欢还分哪样的吗?”福灵哼了一声:“定是人家瞧不上你。” 大将军想了想:“她喜欢廖恒,我答应为她保密的。” 福灵转怒为喜,指着他道:“堂堂大将军,说话不算数。” “被你逼的。”他将她圈回怀中,无奈叹气,“她若知道我透露了她的秘密,非拿着刀追杀我不可。” “她那样凶悍吗?”福灵靠着他问道。 “很凶悍。” “廖恒喜欢她吗?” “廖恒说她霸道凶悍,叫她女煞星。” “你将廖恒派往玉门关,是为他们二人做媒?” “上回去往玉门关,独孤娘子跟我坦言说喜欢廖恒,让我帮忙,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能成吗?” “独孤娘子与芸雪是完全相反的性子,想让廖恒动心,太难了。” 福灵伸手环上他腰:“你跟我说说芸雪吧。” “芸雪美丽乖巧性情柔和,她喜欢弹琵琶,最喜欢的曲子是《海青拿鹅》。她小我一岁,与廖恒同龄,我们两家是世交,常来常往,廖恒擅文我则喜武,我们两个在一起常常打架,他与芸雪更合得来,两个人到一处就头碰着头,说不完的话,玩儿什么都很默契很高兴,分开时总是眼泪汪汪的。 大些后虽避嫌,不能在一起玩耍,可总是互相惦记,总通过我给对方送东西,书啊画啊扇子啊香包啊,送东西也就罢了,还得传话,传错了还埋怨我,我烦不胜烦,就跟廖恒说,自己的事自己做去,再烦我,我就跟大人告状。 说完当天,廖恒就跑到了我们家,跪在我父母跟前,求他们将芸雪嫁给他,那年他才十二岁,双方大人一商量,索性为二人定了亲。芸雪十四岁的时候,廖恒的父亲调任京中礼部主事,廖恒随父母前往京城,约定芸雪及笄后,为二人成亲。可她……” 他的话音顿住,福灵心头一缩,两手紧抱住他,头扎进他怀中蹭动着,设法转移他的注意。 看他依然一动不动,打个哈欠道:“明庚,我困了。” 他嗯了一声,唤一声骆驼打水,抱起她进了屏风搁在榻上。 骆驼手脚麻利,很快拎来几桶热水。 他出去提水进来注入浴桶,探了探水温,抿唇看向她。 福灵忙道:“我自己来。” 氤氲的雾气中,福灵透过屏风看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站在窗边向外凝望。 水声一止,他走了进来,福灵啊得一声惊叫,他已扯下衣桁上的大巾,将她拎起来裹住了,放她立在榻上为她擦干,拿过自己的寝衣兜头将她罩住,抱到寝室的床上,扯过被子为她盖了,说声睡吧。 福灵闭了眼装睡,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到了外间。 听到他吩咐骆驼进来收拾酒桌,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听到他一圈一圈得踱步,听到骆驼问他,大将军是不是头疼?他说有些,骆驼问用不用吃药?他说不用,你睡去吧,然后又是一圈一圈得踱步。 等了很久,他走了进来,躺在她身侧轻轻将她环进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发出低声的叹息。 她向他依偎过去,呓语般唤他,明庚…… 他嗯了一声,低声问道:“吵醒你了?” “没有。”她说道,“你的身上冰凉。” 他一听忙忙身子后撤,被她拉了回去,紧紧抱住了说道:“我帮你暖暖。” “不行。”他又要后撤。 “别乱动。”她拍他一下,手脚抵住他的手脚,“很快就暖和了。” 他亲亲她的额头:“已经过了三更,睡吧。” “头还疼吗?”她轻声问道。 “不疼了。” “你有头疼的旧疾?” 他嗯了一声。 “打仗的时候落下的毛病?” “不是,是那年进京后突然就疼上了。” “可能根治?” “不知道。” 福灵担忧道:“那怎么办?” “没事。”他说道,“廖恒找郎中为我配了药,疼起来一吃就好。” 福灵略略放下心,有意逗他道:“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 他身子一动,就要下床去拿。 福灵忙拽住了,笑道:“太晚了,明日再给我看。” “睡吧。”他将她锁进怀中。 她很快睡着,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有她在身边,总能一梦天亮。 他闭上了眼,被她的清甜包围着,渐渐睡了过去。 梦中又回到少年时,那轻快活泼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佛那十二年间的家破人亡、征战杀伐、出生入死从未有过。 ※※※※※※※※※※※※※※※※※※※※ 天气回暖,疫情加重,平安是福~每个人都平平安安~ 夜饮③ 福灵醒来的时候,他已不见,一柄短剑放在枕上。 红色鱼皮剑鞘,金色剑柄,上面镶嵌着绿松石,抽剑出鞘,剑锋凌厉寒气逼人。 拿在手中比划几下,很衬手很轻松。 笑着正要起身,纱隔外有人问道:“郡主可起了?” “晴香?”福灵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大将军一早派人过去,接了奴婢过来侍奉郡主。”晴香说着话捧了衣裳进来,笑问道,“难不成郡主以后就宿在军营里了?” “才不是呢。”福灵咬一下唇说道,“我昨夜没回去,是因为有要事。” 晴香长长哦了一声,过来侍奉她穿衣。 “府里怎么样了?”福灵问道。 “不太好。”晴香摇头,“徐夫人病情加重,程夫人恹恹的,雨香过去找她也不搭理,耀文与耀章一边一个作陪,玉茹姑娘哭哭啼啼得自责,说吕大人受伤都是因为她。” “吕大人如何?你们可去看过?”福灵忙问。 “我与墨香去看过了,大将军已派了军医过去为他疗伤,箭矢已经拔出,好在未伤及要害,军医说养些日子就好。”晴香说道。 福灵点头:“吃过饭就回去吧,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得安抚。” 晴香笑道:“郡主如今对府里的事也太上心了。” “我自然得上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福灵蹙眉道,“省得头疼。 ” “大将军有头疼的毛病?”晴香忙问。 福灵点点头:“说是老毛病了,我想着让他心情舒畅少操些心,是不是就会慢慢好起来?” “府里有郡主与二夫人,大将军不用操心,可军营里的事,谁人能替?”晴香问道。 “手下的人能干,分好工各司其职,他不就轻松了?”福灵道,“皇伯父就很轻松啊,将朝中事务交给相国与各位大臣,自己声色犬马逍遥快活。” “可是,百姓都说他是昏君呢。”晴香笑道。 “也是啊,依明庚的性情,大概做不到那般逍遥。”福灵叹一口气 穿好衣裳出来,他正坐在案前看书,福灵惊问道:“何时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他抬头看着她,眼眸清亮,闪着异样的光。 福灵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偷偷嘀咕,他都听到了? 他突然起身,几步来到她面前,猛然抱起她进了寝室。 晴香慌忙躲了出去。 他将她搁在床上倾身而来,唇密密堵上她唇,舌尖顶开她的牙齿,粗鲁得侵袭而入。 福灵脑子里一片空白,暴风骤雨已席卷而至,仿佛在风驰电掣的马背上颠簸,又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上起伏,先是恐惧后是新奇最后攀上云端山尖,迷离忘返。 许久回复神智,偷偷睁开眼,他正看着她。 慌忙闭了眼,他在耳畔轻声得问:“吓着了?” 她摇摇头,他低声说道:“你不用管徐夫人与程夫人的事,让她们自己了结。” 她点点头,他又道:“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头疼,心绪激荡郁结难解的时候才会发作,我甚少有那样激烈的情绪。” 她又点点头,他再度倾身而来,哑声问道:“怎么不敢看我?” 她羞臊得蜷住身子,嘴硬说道:“又不是妖魔鬼怪,有什么不敢的?” 他眼中含笑,亲吻着她的手背,又是一番轻怜蜜爱。 出寝室已近午时,晴香只得再度服侍她沐浴更衣。 用午饭的时候,福灵依然通红着脸。 “那把短剑衬手吗?”他问道。 福灵点头,小声道:“我很喜欢。” “过会儿我教你舞剑。”他说道。 福灵有些犹豫:“可是,修诚哥哥说,这么大才练,有些迟了。” “不迟。”他说道,“我为你画了几幅剑谱,简单易学攻击力强,你学会了可以防身。” 福灵雀跃起来,伸手道:“让我瞧瞧。” “先吃饭。”他责怪看着她,“早饭就没吃。” “那能怪我吗?”福灵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就发了疯……” 他轻咳一声,想说什么,却抿了唇。 福灵看他不慌不忙,奇怪问道:“你今日不忙?” “我想陪陪你。”他看着她。 福灵咬唇一笑,脸又红了。 用过饭仔细看他画的剑谱,乃是毛笔画就,每一幅图只有寥寥几笔,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手持短剑比划着招式,旁边有文字注解,简单易懂。 福灵照着比划一阵,挫败得扔了剑,跺脚道:“看着简单,做起来却难。” 他过来捡起短剑递给她,两手从身后环住她,手把手得教她,福灵学会一招,已累得额头冒汗,噘嘴埋怨道:“累了,腰酸背疼的,都怪你。” “那就明日再学。”他拿去她手中短剑,用一块帕子仔细擦拭。 “咱们回府去吧。”福灵扯一扯他的袖子,“在军营里都不敢出门。” “为何不敢?”他站起身,“我带你出去走走。” “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不要去。”福灵扭着身子。 “那就不去。”他抬手抚上她得鬓发,“脸又红了。” 福扭着脸不看他:“闲杂人等不是不能进军营吗?我为何能进来?” “你不是闲杂人等。”他认真说道。 福灵欣喜看着他:“为何?” “你是这座城的女主人,自可随意来去。”他更加认真。 “那……”福灵歪头看着他,“既然是我的地盘,我瞧瞧去。” 他牵了她手向外,军营十分开阔,一排排的营房整齐排列,若等待号令的战士,中间几座帐房巍然矗立,若指挥若定的将军,大小几座校场内喊声震天,马厩相连成片,后面是天然的草场做为马场,成片的胡杨林做为边界,一直延伸至天边,福灵笑道:“如此阔大雄壮,确实是你的手笔。” “较之京畿营如何?”他问道。 “此处气势如虎,那里已成病猫。”福灵毫不客气。 他扬了唇角,指着高台道:“我带你上去瞧瞧。” “不了。”福灵眼巴巴得,“站那么高,人人都能瞧见我,下回再说。” 他牵着她手向前,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路过,瞧见二人身影便远远停下躬身施礼。 福灵遥遥摆手,小声笑道:“原来他们会躲着我,不会让我不自在,我以为人人都像廖恒那般嬉皮笑脸,嘴不饶人。” “他是假文士,真无赖。”他摇头轻笑。 福灵拊掌道:“好一个假文士真无赖,形容他最贴切不过。” 他笑意更深:“等来他的消息,我们就回家去。” “我说呢,闲着也得赖在军营,原来是在等他的消息。”福灵笑道。 他点点头,要说什么,骆驼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递过一封公文。 他接过去打开来一瞧,冲骆驼摆摆手,骆驼忙忙退下。 他看着福灵,轻轻摇头。 “怎么了?”福灵忙问。 “廖恒说沙匪既除,他明日就从玉门关出发回转。”他说道。 “他若是对独孤娘子有意,就会逗留不归,如此急不可耐回来,可见是不成。对吗?”福灵问道。 他嗯了一声,无奈道:“我尽力了。” “我倒想见一见独孤娘子,问问她打仗那么厉害,为何攻不下一个廖恒”福灵笑道。 他看着她:“不是一回事。” 福灵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牵起她手道:“走吧,陪你回家。” 回到府中进了上房,福灵说道:“你去瞧瞧徐夫人与程夫人,我去看看修诚哥哥。” 他皱了眉头:“为何要分开?” “去嘛去嘛。”她推他道,“上回非让我一起去,结果场面难堪,我后悔死了。” “我跟你一起去看吕修诚,回来后我自己去看她们,你在房中歇着。”他提议。 “分开不是快些吗?看过他们回来,就剩了你我。”她摇着他手臂。 他嗯了一声,指指她道:“当着他的面,不许那么叫他。” “知道了。”她笑道,“我叫他吕大人,行了吧” 到了吕修诚的宅院外下了轿子,门人领进院门,绕过影壁,就见正房外站着一个书童,看到福灵前呼后拥的,知道来者身份高贵,忙忙迎了上来躬身行礼,福灵说声免礼,晴香在旁道:“这位是福灵郡主,你叫什么?” “小的叫做金贵,是吕大人的书童。”金贵更加谦卑,“郡主请。” 福灵跟在他身后往里走着,问他道:“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可是吕大人有客?” “玉茹姑娘在。”金贵忙道,“小的知趣,躲了出来。。” 福灵哦了一声:“那我来得不巧了。” “郡主大驾光临,怎么会不巧?”金贵笑道,“吕大人昨夜里还念叨呢,说郡主怎么也不来看看他。” 福灵心中愧疚,忙笑道:“昨夜里府中忙乱,今日刚安稳些,我赶紧就来了。” “玉茹姑娘来了好几次,刚亲手喂吕大人吃过药。”金贵笑道。 说着话进了房门,福灵在外坐了,金贵进了寝室,唤一声吕大人说道:“郡主看你来了。” 没有听到吕修诚答话,福灵忙问:“可是睡着了?别叫醒他,我明日再来。” “大人,大人……”金贵一连声叫着,已是带了哭腔,“大人他不见了,刚刚还好好得躺着呢。” 福灵站起身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床上空无一人。 金贵摸着被褥道:“还是热的呢。” “是不是在家里躺得闷了,想出门走走?”福灵忙问。 “他的伤很重,还下不了床。”金贵哭道,“小的守在门外,没见他出去过,玉茹姑娘也不见了。” …… 女匪 全城搜寻未果,福灵急得一夜无眠。 天刚亮的时候,胡玉茹跑了进来,她头发散乱,衣裙上满是褶皱,也顾不得自身狼狈,急惶惶说道:“吕大人可找着了?” “你从哪里来的?”福灵忙问。 “昨日傍晚我去探望吕大人,正说着话突然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置身绣楼前的假山洞里,身上还裹了几层毛毡,爬出来的时候,蔷薇看见我就哭,说吕大人不见了。”玉茹说着话落下泪来。 大将军皱眉道:“你与吕修诚是怎么回事?” 玉茹脸一红,福灵斜他一眼:“还能是怎么回事?二人情投意合呗。” 大将军脸色一沉,不悦道:“真是胡闹。” 玉茹张口欲要分辩,大将军道:“他才来了几日?你对他知道多少?就与他情投意合?” 玉茹忙道:“我知道分寸,明庚哥放心。” “知道分寸就休要与他来往。”大将军沉声道。 玉茹没有说话,福灵本就焦躁,听他如此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就不能来往了?吕大人人品相貌均是一流,这样的人都不能来往,哪样的人能来往?” 大将军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福灵心中动了万千猜疑,难道他心中对玉茹有意,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如今看玉茹有了心上人,心里便不自在了? 她越想越气,气冲冲说道:“不是说这是大将军的城吗?怎么搜寻一夜,连个人都找不着?” “我出去瞧瞧。”他站起身,“也到了该去军营的时辰。”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军营,这人丢了你就不管了?”福灵更加生气。 “不能为了吕修诚一个人,搁下整个军营。”他头也不回说道,“已经四处派人去找,会找到的,你放心。” “你让我怎么放心?”福灵话未说完,他人已走了出去。 福灵气得拳头砸在炕几上,玉茹忙劝道:“眼下找人要紧,嫂子别跟明庚哥置气。我与吕大人的事,回头我自己跟明庚哥去说。” 福灵深吸一口气,从恼怒中回过神,扶额道:“我是急糊涂了,他为了找人,调兵遣将忙了一夜,可是……” 她顿住说不下去,心里埋怨自己不分轻重,不分时候,咬牙对自己道,福灵啊福灵,你越来越不争气了。 “嫂子。”玉茹低着头期期艾艾说道,“刚刚在明庚哥面前,我没敢说实话,其实那时候,他仗着自己重伤可怜,跟我无赖纠缠,非得抱我一下,我无奈随他,就那一会儿的功夫,我神思有些恍惚,他也心跳得厉害,突然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今日早上仔细回想,眼前似乎闪过一个黑影,金贵就在外面守着,那人也不可能凭空冒出来,那屋里应该是有什么暗道机关……” 福灵忙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到二门外跟伍校尉说,仔细查一查吕大人的正房里是不是有暗道。” 雨香答应着去了,福灵心想,这些他应该都能想到,唉,多说好过不说,又看向涕泪涟涟的胡玉茹,昨夜里本有些担心她,这会儿却起了怀疑,修诚哥哥不见了,她怎么好好的? 心里想着,微笑说道:“你受了惊吓,先回房歇着去,一有消息我就打发人告诉你。” “嫂子没有怀疑我吧?”玉茹含泪的眼望向福灵,“吕大人昨日在龙首山替我挡了一箭,再怎么我也不能害他,别说我对他有情,就算无情,害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瞧瞧你的狼狈样,我又怎么会怀疑你?快回去吧,我一夜没睡,困倦不堪,脑子里有些糊涂,我也歇会儿。”福灵忙道。 玉茹这才哭着走了,福灵命书香前去相送。 书香回来禀报道:“跟玉茹姑娘院中的婆子小丫头们打听过了,确实如她所说,一夜未归,今早上自己从假山洞里爬了出来,那些毛毡她们也没敢动,奴婢看过了,就是普通的毛毡,辨不清来路,蔷薇昨夜里被盘问到夜半,给吓坏了,提起来就哭,说大将军派来的人句句紧逼,她都记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 雨香跟着进来说道:“伍校尉说,军营里派了好几支队伍,全城掘地三尺,也没找到吕大人的人影,到这会儿还没有开城门,伍校尉说廖先生神机妙算,若是他在就好了。” 福灵转身望着窗外,两手使劲绞着一块帕子,牛妈妈与晴香轮流过来劝她少用些饭菜,她摇头说声吃不下,紧紧咬住了嘴唇。 啊得一声嘶叫,嘴唇已是咬破,她不顾嘴里的咸腥,唤一声书香,问道:“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搜过,对吧?” 书香瞬间呆愣之后,立马明白,大声道:“对啊,大将军府还没有搜过,这里占地广阔,藏个人再容易不过。” 正说着,雨香冲了进来:“大将军说,就剩了最后一个地方,有队伍冲着咱们府里来了,伍校尉让跟郡主禀报,他说先在二门外搜,若是没有,就得派人到内宅里来。” “告诉伍校尉,尽管搜。”福灵起身下炕,来到房门外,站在石阶上望向围墙外的重重飞檐。 就见王婆子匆匆从角门外跑了进来,穿过围廊来到福灵面前,气喘吁吁说道:“徐夫人请郡主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福灵想说不去,又一想,这个节骨眼上有要事相商,得去瞧瞧。 进了徐夫人房中,她靠在卧榻之上,脸色苍白如纸,眸光黯淡,看到福灵进来,脸上勉强浮起些笑容,挣扎着欲要起来。 福灵忙摁住了她,心中惊道,两日未见,怎么就成了如此光景?难不成她要跟我交待后事? 徐夫人让她坐了,声音虚弱说道:“刚刚我才知道,程英挟持了吕大人,将他囚禁在院子里的厢房中。” 福灵手一颤,忙问道:“人可好吗?” “人没事,郡主放心。”徐夫人说道,“程英给他吃了蒙汗药,一直昏睡着。” “她为何要如此做?”福灵气道。 徐夫人唤了一声:“阿英,你来跟郡主说。” 程夫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一身短打,手里握一把钢刀,目露凶光,似乎随时都要杀人。 “你把刀放下。”徐夫人冲她摆手,“别冲撞了郡主。” 程夫人不肯放,将刀背在身后,递过来一封书信。 福灵接过来看过,上面写着,今已查明,孙启窝藏徐惕守程怀英家眷十余年,其庶子孙耀文孙耀章是匪徒骨血,孙启却视若亲子悉心培养,又查,孙启包庇天梯山匪首徐惕守,纵容其为沙匪并突袭玉门关,试图犯我边境,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禀明圣上,严惩不贷。 既无收信人也无落款,福灵沉吟着看向程夫人。 “郡主仔细看看,可是吕大人的字迹?”徐夫人问道。 福灵摇头:“我好几年没见过他的字迹,不能肯定。” “就是他,我亲眼看着他写的。”程夫人怒目圆睁,“你们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徐夫人忙道,“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昨日早起的时候,耀章说要去探望吕大人,说他在龙首山受了伤,我心中起了怀疑,大当家为了耀文而来,怎么会让手下伤了人?便仔细问了耀章当时的情形,更觉得吕修诚受伤有诈,他是武举,即便要救玉茹,也不至于让自己中了箭,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装腔作势,我也不想过来请教徐姐姐,就自己过去查看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 我沿着暗道过去,就躲在他的床后,他不顾伤口渗血,咬着牙在写信,我等他写完躺下,给他吹了些药,看他睡死了,出去看信,好在徐姐姐这几年教我认字,我大概能看得明白,这信对大将军不利。 刚想要将人和信带回来,谁知玉茹来了,进来将他唤醒,跟他卿卿我我,我呸,玉茹怎么看中了一个畜牲?我等得不耐烦,索性让玉茹一起迷倒带了回来,把她扔进了假山洞里,裹了好几层毛毡,应该没有冻死。”程夫人飞快说完,看着福灵咬牙道,“郡主护着哪个?大将军还是吕修诚?” 福灵心中惊惧,吕修诚曾说程夫人是天梯山第一杀手,她本来不信,这会儿看着她的杀气腾腾的模样,再想想她说的每一句话,分明就是活脱脱一个女匪。 她端起茶盏呷一口茶,压下惊惧缓声道:“怎么?程夫人要杀了我不成?” 程夫人不语,两眼却紧盯着她,背后的钢刀闪着寒光,分明在说,你若护着吕修诚,我连他带你,一起杀掉。 徐夫人喝道:“阿英,休得无礼。” 程夫人错开目光,福灵道:“你既打定了主意,为何又要让我前来?” “是徐姐姐让你来的,不是我。”程夫人硬声道。 “你为何要将吕修诚带回来?在他房中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杀了,岂不是干脆?”徐夫人气道,“你告诉郡主。” 程夫人突然有些忸怩,别着头说道:“郡主待我们好,耀文耀章一口一个母亲,对郡主十分服气,我提刀去砍吕修诚的时候,想起郡主叫他哥哥,我念着郡主的恩情,先饶他一命。” 福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你怎么这会儿才告诉徐夫人?” “她男人杀了我男人,我不想理她,本想直接告诉郡主,可大将军竟然和郡主一起回来了,我没敢去,刚刚听说他们要进内院搜查,查到我不要紧,我怕连累了耀章。”程夫人道。 福灵点点头,看向徐夫人:“需要我做什么?” “郡主打发人到吕大人院子里做个掩护,程妹妹从暗道将人给送回去。”徐夫人道,“先解了眼下之危,回头再向大将军禀报。” 福灵爽快答应:“也不用打发人,我亲自到吕大人房里给程夫人作掩护,你这就伺机将人带到暗道里去。” 程夫人答应着去了,徐夫人将那封信递给福灵:“书信也得还回去,让吕大人送出,我们才能知道收信人是谁。 福灵看着她,虚弱如斯,却头脑清晰镇静自若,难怪人称匪帮军师。 大将军这两个如夫人,一文一武哼哈二将,感情密切配合默契,只因前日生了嫌隙,才有昨日之危,若她们联手对付我,我岂是她们的对手。 想到此处,福灵后背上直冒冷气,笑对徐夫人道:“前夜里在军营中,大将军与徐大当家把酒畅谈,大将军已设法保全大当家性命,还说他不用下狱只是囚禁,会让他安稳闲适终老。” 徐夫人如释重负,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我得赶紧过去。”福灵起身道,“你安心养病,前夜里的情形,我回头再与你细说。” 福灵走出徐夫人房门,绕出影壁长长松一口气,好在她们对大将军没有男女之情,好在我与她们并无冲突,好在我从无害人之心。 ※※※※※※※※※※※※※※※※※※※※ 感谢在2021-01-12 21:26:04~2021-01-13 21:0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309690 18瓶;3539414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竹马① 吕修诚醒来的时候,看到福灵坐在床前椅子上,慌忙起身,福灵扶他靠坐了,唤一声来人。 墨香端了托盘进来搁在床头,福灵笑道:“昏睡了一夜,饿了吧?特意吩咐墨香为你煮了药膳,你尝尝看。” “正好伤在右肩,我的手动不了,让金贵进来吧。”吕修诚无奈道。 “那我喂你。”福灵端起粥碗,舀起一勺递在他唇边。 “这怎么敢当。”吕修诚抬手阻挡。 “有什么不敢当的?”福灵笑道,“我小时候淘气,你不总是喂我吃饭吗?我哥哥总说让她饿着,别把她惯坏了,你不听他的,生怕我饿着了。” “你都记得?”吕修诚吃一口进去,呆怔看着她。 “我那会儿都八九岁了,自然记得。”福灵又舀起一勺,“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他没再说话,她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定定看着她,目光须臾不肯离开。 福灵喂他吃光一碗,问道:“还要吗?” 他摇了摇头,梦呓一般说道:“从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你会坐在我面前,笑着喂我吃饭。我……” 他低头掩饰激动,轻声说道:“你小时候活泼好动,我虽是文毓郡王的伴读,可我的目光总是跟着你,生怕你有任何闪失,我全心呵护着你,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遵照兄命,对我守礼避嫌,我难以忍受你与我越来越疏远,我向文毓郡王表明心迹,被他断然拒绝,原来他嘴上视我为好友,心里一样鄙夷我的庶子身份。” “所以你与哥哥渐行渐远,不再来成王府,我有两年多不曾见过你,你中了武举的消息,也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最后一次京中见面,是在哥哥的书房中,你送来一对点翠蝴蝶簪做为贺礼,你走后,哥哥说家中正为你说亲,对方是一位翰林家的千金,你很满意,我心里也为你高兴。”福灵说道。 他摇着头笑:“郡王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那么一说,让他放心罢了。” “哥哥曾问过我,他说你觉得修诚如何?我说很好啊,他说修诚虽是庶子,可他力求上进性情温和,他待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你与他一起长大,你们两个成亲的话,哥哥很放心。我对哥哥说,虽然我很羡慕父王母妃那样青梅竹马的感情,可修诚哥哥只是哥哥,和他成亲我会觉得很奇怪。”福灵看着吕修诚,“我哥哥没有鄙夷过你的出身,他是真心视你为好友。” 吕修诚愣了愣,怆然笑道:“原来是郡主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福灵说道,“你八岁进王府的时候,我刚蹒跚学步,你看着我长大,应该知道我身份观念淡薄,我只是觉得哥哥就是哥哥,妹妹与哥哥成亲,岂不是奇怪吗?” “皇上将你赐婚给魔王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我?”他目光灼灼。 福灵摇头:“我当时只想着逃跑,将父王与哥哥都抛在了脑后,再后来,被哥哥捉回王府,一切已成定局。” 他默然半晌,方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抗旨,也不知道你曾经逃跑过,我数次在成王府外徘徊,我极度厌恶孙启,推了他许多次宴请,你出嫁的时候,我骑马跟了你三天,哥哥派人将我绑了回去,回去后我越来越后悔,我一直痛恨自己没有带你走,当他们提出派我到边城任监军时,我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他们是谁?”福灵问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接着说道:“他们答应我,只要查到孙启的罪证,将他扳倒,就让我带你回京。我不求什么,只求带你回去,只求你不用终生呆在苦寒简陋之地,你自小娇养,不该受这样的苦楚。” 福灵忙道:“我不觉得苦楚,大将军他……” 他打断她:“我看出来了,他对你很好。可你想过没有?他为何对你好?无非是因为你青春美貌,他府里几位如夫人老丑不堪,自然待你分外不同。” 福灵愣住,他又道:“而你对他,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若能回到京城,你应是求之不得。” 福灵回过神,摇摇头问道:“他们让你查大将军什么罪证?有关徐惕守的罪证吗?所以自从你到了边城之后,不停追问耀文与耀章的事,你借口看兵书,每日前来书房,就为了窥视将军府的内宅,你在龙首山上故意受伤,好让徐惕守顺利带走耀文,自己又能避开嫌疑,接下来呢,你要如何做?” “我自然要揭发孙启,据实上奏。”他一脸慨然之气。 “可你只写了书信,没有写奏折。”福灵看着他,“书信是写给谁的?你说的他们是谁?你在京中投靠了何人?” 他警惕看着她:“你看到了书信?” “不巧被我看到了。”福灵从袖中掏出书信递了过去。 他的眸色变红,话音里满是失落:“你喂我吃粥,是为了套我的话?” “不是。”福灵恳切看着他:“我是为了报答你曾经对我的好。 ” “你会告诉孙启吗?”他轻声问她,似试探似哀求。 福灵点头:“我会。” 他不置信看着她,半晌方道:“告诉他又如何?他敢杀了我不成?” “他有何不敢?”福灵摇头,“你贸然前来,本就是以卵击石,你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他的拳头砸在墙上:“还不曾交手,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你可知道,大将军已经说服徐惕守到甘州府自首,并献出天梯山的宝藏上。”福灵看他脸色转白,问道,“你觉得皇上会给大将军记功?还是对他严惩不贷?” 他愣了愣,随即咬牙冷笑:“他的罪恶不止这一桩,每一桩都是死罪。” 福灵心中一跳:“我倒不知道他都什么罪恶,你说来听听。” “其一,虐待妻妾致其自尽;其二,好色荒淫抢夺人/妻;其三,窝藏罪犯包庇匪首;其四,屠杀无辜草菅人命;其五,在金城犯下灭门惨案;其六,忤逆太子图谋不轨。”他一字一句说道。 福灵听到金城灭门惨案,想起徐惕守之言,心惊不已。 勉强压下心跳说道:“或者是欲加之罪,或者是道听途说,又或者是以讹传讹,每一桩都没有证据。” 他黯淡了眼眸,怔忡说道:“福灵,你一直在替孙启说话。” 福灵不语,他有些急躁:“你为何要替他说话?你是不是怕他?你不用怕,你也不用帮我做什么,你只用等着,等我收集到他的罪证启奏皇上,我即刻带你回京。” “你背后的人是太子吗?”福灵问道。 他不置可否。 “是他们为了对付大将军笼络的你?还是你早就投靠了太子?”福灵又问。 他看着她,略微有些吃惊。 “我虽不问朝堂,也不是傻子。因皇上经常当着太子的面夸赞我哥哥,太子对我哥哥不满已久,你这两年与我哥哥来往甚少,是不是因为你投靠了太子?”福灵接着问道。 他张了张口,福灵道:“你可以不认,但是不要骗我。还有,兵部官员众多,为何单单派你前来边城?他们是不是让你利用我来牵制大将军?” 他咬牙不语,福灵声音大了些:“你前来边城,究竟是利用我?还是护着我?你说。” 看着她眼眸中的厉色,他激愤起来:“无论手段怎样,我终究是为了你好,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我投靠太子如何?利用你又如何?我一个三等伯府上不受待见的庶子,费尽心力考中武举,就因曾是文毓郡王伴读,处处受人压制,太子把持着兵部,他派人对我示好,我能不知好歹吗?” 福灵一声冷笑:“自己的前程,自己去谋。何必怨天尤人?又何必将自己说的那样不得已?吕修谨与你一样是三等伯府的庶子,他靠着自身努力,如今已是四品知府,官声斐然,你怎么就不行?” “我也可以外放为官,可我不想离你那么远,我要在京中守着你。”他嘶声道,“爱而不得相思成狂,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的苦?” “我不知道你的爱与相思,因为你从未当面告诉过我。”福灵垂下眼睑,避开他绝望的目光,狠下心肠冷声问道,“你说你喜欢我,可我孤单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有了难处,你又在哪里?你可知道我每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又盼望些什么?你的喜欢,不过是自演罢了。” 他凄然道:“我多想关心你,多想陪着你,我常去成王府,站在墙外的夹道等着你出来,我常去你喜欢的地方,盼着能遇见你,我远远看到你许多次,总是在你快要靠近的时候逃开,在你面前,我是一个懦弱的逃兵。 因为涉世越深,我就越明白我与你之间天差地别,别说是庶子,就算是嫡子,三等伯的门第怎么能配得上皇上的亲侄女?我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我只求远远看着你,我甚至在权贵子弟中为你物色郎君,可我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离我千里之外。” 他说着话,目中浮起水光,忙低头掩饰。 福灵假装没有看到,问他道:“你对玉茹可有真情?” “我想进入大将军府内宅,搜寻徐夫人与程夫人的罪证,利用她而已。”他说道。 福灵一声轻叹:“修诚哥哥,你欺骗玉茹的感情,你与大将军为敌,若是再呆在边城,只怕性命不保。” 他用力抹一把脸:“只要你不说,谁又会知道。” 因提到玉茹,福灵心中一动,想起大将军早间之言,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何反对玉茹和吕修诚在一起。 忙对他说道: “我都知道了,大将军又怎会不知?你若是早就投靠了太子,只怕你来的头一天,他们就知道你为何而来。” 吕修诚思索着点点头:“外松内紧,廖恒又过度热情,他们确实在防着我。” “你昔年曾帮过大将军,他不会为难你。”福灵看他有所松动,忙劝说道,“你辞去监军一职,回京去吧。” 吕修诚苦笑:“拿不到孙启的罪证,你以为我还回得去吗?” 福灵惊道:“你给太子立了生死状?” 他没说话,已是默认,福灵心中一急,窗外有人说道:“就算立了生死状,我一样可以保你无虞。” 竹马② 福灵看过去,大将军不紧不慢走了进来,握住她手拉她站起,低声说道:“我有话问你。” “我跟修诚哥哥还有话没有说完。” 福灵的手挣动着。 他手下用力,将她的手钳得死紧,声音也有些发沉:“说的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说。” 他在生气?福灵看向他,双眸微敛脸色阴沉,一双薄唇抿得死紧,再看一眼吕修诚,虽然脸色如常,目光没有闪避,身子却僵直着,分明是有了惧意。 福灵心中一凛,他是不是又动了杀念?忙朝他靠近些,轻声说道:“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咱们回家去。” 他牵着她手向外,福灵回头看向吕修诚:“修诚哥哥你好好养病,我得空再来看你。” 吕修诚痴痴望着她,目光中满含着渴盼乞求,轻轻点一下头。 他手下更加用力,福灵啊了一声,轻声说道:“明庚,我手疼……” 他的手松开些,脚下加快,福灵随着他一路小跑,院中寂静无声,一个人影也无,到了院门外,就见围着一队铁盔铁甲的士兵,另一队正在巷中巡逻。 一名小将看到大将军,忙迎了过来,大将军吩咐道:“把人看好了,等候发落,他身边的人,挨个审问,尤其是那个书童。” 小将拱手说遵命,大将军摆摆手:“去吧。” 然后牵着福灵到了轿子前,四香站在轿子旁边,惴惴看着她。 福灵被她们的目光惊得有些慌神,后退一步,往大将军背后一躲,伸手扯住他衣袖,低声问道:“明庚,她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他松开她手,为她挑起轿帘道:“我军营里还忙着,你先回府去。” 福灵扯着他袖子不放:“不是说有话要问吗?” “夜里再问。”他说道。 “可我还有话跟你说。”她将他袖子扯得更紧。 他皱了眉头,想要拉走袖子,她扯着不放,另一手也圈了上来,嗔怪道:“手这么凉,怎么没披件衣裳?” 他有些无奈:“你想说什么?” “修诚哥哥的事……”福灵忙道。 他打断他:“我都知道了,不必再说。” “你别难为他。”福灵又道。 “那要看他都做了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变冷,伸手拂开她手,转身大步而去。 “好好的,怎么生气了?”福灵绞着手望着他的背影。 突然想起早起的时候,因为玉茹的事与他置气,可事请都过去了,我早忘了,难道他还记着? 回头看向四香问道:“大将军何时来的?” “郡主喂吕大人吃粥的时候。”雨香跑过来低声说道,“郡主喂一口,吕大人吃一口,吕大人眼中的深情,连墨香都看出来了。” 墨香用力点着头,连嗯几声。 “大将军很生气,气得脸都青了,将院子里的人都轰了出来,自己一直站在窗外看着。”书香说道。 那会儿就来了?就是说,他都听到了?既听到了,他应该知道我是向着他的,为何还要生气?福灵心里不住嘀咕。 晴香过来说道:“郡主,咱们先回府去吧。” 福灵依言上了轿子,唤声雨香过来,低声嘱咐道:“你跟领头的小将军套套近乎,吕大人这儿有什么事,随时向我禀报。” 雨香答应着走了。 回到府中,牛妈妈过来一提醒,福灵才想起自己一夜没睡,昨夜里和今早上也没有用饭,摇头道:“难怪我脑子里有些糊涂。” 看看午时已过,略略用了些饭菜,趴在炕桌上等消息。 雨香回来禀报说:“大将军没有为难吕大人,打发了两名小兵伺候着他,另有一名军医照看他的伤势,郡主放心吧。” 福灵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傍晚,沐浴梳洗罢换了衣裳,神清气爽来到廊下,一边等着他回来,一边在心里盘算怎么为吕修诚求情。 等来等去不见回来,天黑的时候,雨香进来说道:“骆驼来了,说大将军一直在忙,今夜里就不回府了,让郡主早些歇息。” 福灵心中一急,忙道:“让骆驼到客堂里来,我有话问他。” 娃娃脸进来待要行礼,福灵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我有话问你。” “郡主请问。”骆驼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福灵被他这样看着,反倒不知该从何问起,呆愣片刻方问道:“大将军很忙吗?” “忙啊。”骆驼说道,“大将军本来就忙,赶上廖先生和俞将军不在,就更忙了,今日监军又出了事,忙上加忙。” “他今日心情可好?”福灵又问。 “能看出来不高兴,不过大将军再不高兴,都不会耽搁正事。”骆驼叹一口气,“听说昨夜里一夜没睡,今日忙得没吃几口饭,夜里别闹头疼才好。” 他不是说偶尔才犯吗?福灵心中生疑,忙问道:“他总闹头疼吗?” “从京城回来后,少多了。”骆驼扑闪着眼,“有一回半夜从府里骑马到军营,闹了一次,闹得最凶的就是二月二从玉门关回来那几日,几乎没夜里都疼,有一夜疼得最厉害,偏偏备着的药吃完了,连廖先生那儿也没存着的了,就那么强忍了一夜,脸色青白眼眸血红,趴在床上把枕头都咬烂了……” “别说了。”福灵心中一缩,又问道:“他吃的什么药?” “是廖先生给配的,只有廖先生知道,疼得轻了还不给吃,说忍忍就过去了。”骆驼说道。 “这个廖恒真是混账。”福灵咬牙切齿。 骆驼忙为廖恒辩解:“小的也问过廖先生,廖先生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那……”福灵刚想说我去军营陪着他去,又一想,总去哄他的话,只怕就成了军营里的笑话, 咬一下唇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就说我本想去军营陪他,可这半日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 说着话就捂了肚子,蹙眉道:“这会儿又疼上了……我得回去吃药去,只好辛苦你照料大将军了。” 骆驼忙说郡主放心,福灵弯着腰嘱咐墨香:“给骆驼带些好吃的。” 墨香带着骆驼退出,牛妈妈看着福灵笑道:“怎么又装病?” 福灵噘嘴道:“没有装,就是疼了,这会儿又过去了。” 说着话施施然起身,扶了晴香手臂回去。 心不在焉用过晚饭,等了很久放洗漱睡下,睡下后耳朵贴在床上,听着外面有没有马蹄声。 听来听去一片寂静,怏怏闭了眼叹一口气,我倒是惦记你头疼,你却不惦记我肚子疼。 想到头疼霍然坐起,难不成头疼得厉害,回不来了? 又一想廖恒这阵子也不在,是不是没有药吃? 想起骆驼所说,强忍了一夜,脸色青白眼眸血红,趴在床上把枕头都咬烂了,后悔没有去军营陪他,两手拍着脸自言自语:“福灵啊福灵,你可真是窝囊,怕什么被人笑话,谁爱笑话谁笑话去。” 正自己闹腾,突听外面房门一响,慌忙倒回床上,闭了眼睛装睡。 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进了碧纱橱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坐下来搓着两手。 他在做什么?福灵疑惑不解,两眼睁开一条缝,悄悄看向他。 冷不防他伸手过来,握住她手问道:“凉吗?” “不凉。”福灵摇了摇头。 他的手捂上她腹间轻轻揉着,热乎乎得十分舒服,福灵轻轻哼了一声。 “还疼吗?”他问道。 “不疼了,很舒服。”福灵摁着他手不让离开。 “郎中可来过了?”他问。 “来过了。”福灵脸不红心不跳得撒谎,“郎中说就是一夜没睡,又受了惊吓,歇息几日就好了。” 他嗯了一声,福灵又道:“郎中还说,要心平气和才好,可是我心里悬着修诚哥哥的事……” 他目光凛然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得抽出了手。 “好嘛,我不叫修诚哥哥就是了,叫他吕大人。”福灵坐起身,朝他依偎过来,“明庚,你准备怎么处置吕大人?” 他侧身躲开她,粗声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福灵觑着他,他好像不愿提起修诚哥哥,那就明日再提好了。 想着又靠过去,手臂环上他肩,娇嗔看着他:“你今日生我的气了?” “没有。”他垂眸不看她。 “你就是生气了。”她的脸贴了过来,亲亲他的眼,问道,“你为何生气?” “我没有生气。”他身子后仰,避开她的唇。 你不承认?我怎么知道你为何生气?福灵哼了一声,靠得更近了些。 看他又要躲避,索性爬到他的腿上坐着,两手抚上他的鬓发:“今日可头疼了?” “有些。”他说道。 她软糯糯唤一声明庚,柔声道:“你也一夜没睡,又那么忙,我很担心你。” “是吗?”他看着她,声音很轻。 她推着他仰倒下去,亲亲他额头说道:“睡吧。” 他嗯了一声。 她从他身上下来去扯被子,冷不防他伸手圈住她腰,将她捞回身旁,哑声问道:“担心我了吗?” “担心了。”福灵噘嘴道,“我想去军营里陪着你,可总是跑到军营,别人就得笑话我,少不得诓你回来。” 他没说话,福灵忙道:“好嘛好嘛,我没有肚子疼,我想让你回来,我骗你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我诓骗你,你不生气?”福灵奇怪问道。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想来是疲倦之极,将她拥进怀中的瞬间,就沉沉睡了过去。 ※※※※※※※※※※※※※※※※※※※※ 五行缺收藏啊啊啊。。。走过路过得小天使们赏个收藏喂喂喂。。。 逆鳞 天刚亮的时候,他迅速起身,被福灵一把拉住。 “我去练剑,你再睡会儿。”他揉揉她头发。 “不。”福灵起身环住他腰,脑袋钻进他怀里蹭来蹭去,嘴里哼哼唧唧撒娇,“不让你去,你再陪我睡会儿。” 他无奈躺了回去,环着她道:“睡吧,你睡着了我再去。” 福灵枕着他手臂小声嘟囔:“为何每日早起都要练剑?就不能偷一回懒?” “习惯了,不练的话,一整天难受。”他说道。 福灵哦了一声:“可是,这么一闹,我睡不着了。” “那一起练剑去?”他问道。 “太冷,不去。”福灵仰脸看着他,“你陪我说说话。” 他嗯了一声。 “昨日,我与修诚哥哥,不,我与吕大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福灵问道。 他又嗯了一声。 “既听到了,就该知道我对他无意,你为何还生气?”福灵问道。 “我没有生气。”他死不承认。 福灵支起身子,学着他的样子脸色一沉,眼睛一横嘴唇一抿,指着自己得脸说道:“你看着我,这样凶狠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在生气,不承认也没用。” 他看着她,忍不住扬了唇角:“你这是凶狠的模样?我看着倒像做鬼脸。” 福灵哎呀一声,手捶在他胸前,一下又一下,很轻很痒,捶着捶着揪住他的衣襟摇了几摇:“明庚,你告诉我嘛,告诉我为何生气。” 他不说话,福灵扑闪着眼:“说嘛,明庚,嗯?说嘛……” “你坐在他床边喂他吃粥,成何体统。”他终于说道。 “就为了这个?”福灵讶然。 “你觉得这是小事?”他咬牙道。 福灵躺下去默然半晌,方说道:“我小时候,修诚哥哥总追着我喂饭,如今他和你作对,我要维护你,自然要与他为敌,于是我喂他吃粥,算是对他的报答,也是对过去情分的诀别。” 他有些吃惊,轻声说道:“你要维护我吗?” “是的。”福灵坚决说道,“我要站在你这边。” “为何?”他一翻身,俯身在她上方,定定看着她。 “没有什么为何,我就是要站在你这边,就是要维护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唇已被他的唇舌堵住,他这一次分外凶狠,似乎要将她拆开碾碎,福灵告饶着:“你还是练剑去吧。” “一样是活动筋骨。”他埋头说道。 用早膳的时候,福灵直觉腰酸背疼,不停拿白眼翻他,他端起粥碗问道:“要我喂你吗?” 福灵夺过去:“有手有脚的,才不用你喂。” “那你喂我吧。”他期待看着她。 “吕大人他右肩受伤,手不能动,我才喂他的,你不好好的吗?”福灵气道,“等你什么时候受了伤,我再……” 说着话呸了一声,无奈道:“好嘛好嘛,喂你就是。” 舀起一勺喂到唇边,他张口吃下去,喂了三勺,他先不耐烦了,一把夺过粥碗,几口吃光一碗。 福灵忍不住笑,他面无表情道:“还以为多享受呢。” “就是嘛,好好的,瞎生什么气。”福灵又白他一眼。 他抿一下唇:“我会逼吕修诚上表辞官,然后将他遣送回京,这就是我对他的处置。” “他跟太子立了生死状,回京还活得了吗?”福灵有些急。 “京中会有人保护他。” “何时送他走?” “昨夜里已经送走了。” 福灵惊跳而起:“送走了?带着伤送走了?” “不过是些皮肉伤。”他皱眉道。 “我说过再去看他的,我还没有跟他告别。”福灵嚷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不让我见他一面?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你不是喂他吃粥,报答了他,跟过去的情分诀别了吗?”他嘴不饶人。 福灵气得操起身后靠枕,朝他砸了过去:“你不通人情,铁石心肠。” 他接住靠枕,不咸不淡说道:“再见面纯属多此一举。” “你知道什么?我三岁的时候母妃去世,父亲伤心欲绝哥哥一病不起,牛妈妈也悲痛得顾不了我,是修诚哥哥陪着我护着我熬过去的,其后数年,父王散漫,常常想不起我,哥哥心里疼我,面上却严厉,牛妈妈待我再好,到底主仆有别,只有他总是好脾气得对我笑着,关心我容忍我,对我百依百顺,他对我有什么心思我管不着,我心里永远视他如兄长,可你竟然不肯让我再见他一面。”福灵说着话,眼泪落了下来。 他有些慌,忙说道:“别哭,怎么哭了?” 福灵眼泪流得更急,抽泣说道:“你从来也不知道体谅我。” 他走了过来,为她抹着眼泪:“昨夜里只是将他押往军营,这会儿应该还没走。” 福灵跳下炕就往外跑,晴香捧着狐裘追了出来,他一把夺过去,追着为她披上,她扭着身子躲避,他一把攥住她手:“我骑马带你过去。” 风驰电掣到了军营,吕修诚正准备上路,看到福灵进来,黯淡的眼眸中燃起希冀。 大将军稍作犹豫,还是将门帘放下,自己在外等候。 “福灵。”他唤她一声,“多谢你能来。” “我说过再来看修诚哥的。”福灵笑道。 “大将军知道了一切。”他说道,“我会辞去监军一职回到京中。” 福灵点头:“他告诉我了,他会确保你在京中无虞,你听他的就是。” “是啊。”他笑了笑,“你很相信他,是吗?” “我自然相信他……” 他打断她,声音大了起来:“他在三州一手遮天,可在京城,谁又会听他的?” “堂堂一品镇国大将军,在京中能没些自己的势力吗?”福灵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他的势力大得过太子吗?”吕修诚毫不客气。 福灵声音低了些:“我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文毓郡王又做得了什么?他这些年还不是任由太子打压?”吕修诚冷笑。 福灵有些气:“我哥哥再不济,保护不了一个你吗?就算我哥哥惹不起太子,还有皇上……” “皇上昏庸,京城早就是太子的天下。”吕修诚的声音更高,激动说道。 “我虽不懂朝堂,我也不懂你们为何会说皇上昏庸,我只知道,太子从不敢有半分忤逆皇上。”福灵叹一口气,“修诚哥,你怎么对太子怕成了这样?” “你不知道太子手下的人有多凶残,我寸功未建,再加上辞官,他们会视我如叛贼,会穷尽手段取我性命,甚至会连累到整个忠义伯府。”他的声气弱了下来,“福灵,别让我回京,让我呆在边城做一名小民百姓,我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上一任监军曹喜死在了边城,你若留下来不归,岂不是置大将军于两难吗?”福灵避开他哀求的眼。 “你只知道替他说话,只知道护着他,有朝一日他谋逆造反,你是不是要与他一起,跟你的皇伯父为敌?”吕修诚绝望得喊了起来。 福灵愣住,大将军挑帘走了进来,冷眼看着吕修诚。 吕修诚骇然后退着,强逼着自己站定脚步,猛得昂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大声质问道:“我说错了吗?孙启,你敢说你没有反心?你敢不敢当着福灵郡主的面,以金城萧县令的名义起誓?” 他厉喝一声闭嘴,冲上前去,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吕修诚翻着白眼紫涨着脸,舌头吐了出来,发出呃呃的声音。 福灵冲了过来,两手紧紧扒住他手臂,用力拉着他手。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他的手臂如钢铁铸成,撼动不了分毫。 “你答应我饶了他的,你放手,孙明庚,你放手。”福灵喊着看向他,心中不由一沉。 他的脸色铁青双眸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出,竟然状似疯狂。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呆愣片刻,看吕修诚眼珠都凸了出来,急得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用力往外拖。 他稳稳站着纹丝不动,福灵哭着喊了起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明庚,孙明庚……” 他在她的哭喊声中渐渐松开手,将吕修诚往后一推,吕修诚跌坐在地,两手扒着衣领濒死般大口喘息。 福灵将他抱得更紧,脸贴上他僵直的后背,心有余悸得啜泣。 他默然良久,轻轻掰开她手,转身向外。 福灵慌忙去追,吕修诚嘶哑着声音喊道:“圆圆,等等。” 福灵脚下一顿,回头看向他。 他已扶墙站起,面色犹带着紫红,双眸因呛咳浮着泪光,他痴望着她:“圆圆,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看清吗?” 福灵压下心中抖颤,冷淡说道:“修诚哥,从今后你我各自珍重,请你回京后好自为之。” 吕修诚愣住了,他僵立着,呆呆看着福灵出了营帐,绝望得闭了眼,有眼泪从眼角渗出,滑过腮边落在脚下,啪嗒,啪嗒,不住得轻响。 福灵快步追上大将军,伸手圈住他手臂,柔声说道:“等等我嘛,走那么快,我都跟不上。” 他的脚步放缓,福灵轻声说道:“明庚,你别生气了,都怪我。”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双眸中血色尚未淡去 福灵避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说道:“我错了。”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嘶哑而疲惫,“你先回府吧,我派人送你。” 收服 胡玉茹病了,发烧说胡话,三日三夜米未沾牙。 福灵过去看她时,她苍白着脸说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里一时还过不去,让嫂子看笑话了。” “会过去的。”福灵轻拍着她的手背劝慰,“你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我还想着与你一起赛马去呢。” 她脸上浮起虚弱的笑意:“会的,嫂子放心,我绝不会寻死觅活,为了那样的人,不值。” “是啊。”福灵感叹道,“有的人只是过客,确实不值。”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惦记着吕修诚,盼着他能平安回京。 福灵想着,回房给哥哥写了一封书信,希望哥哥能开导照应他。 书信写好送出去,徐夫人与程夫人来了,福灵看二人恢复一团和气,心中有些诧异。 徐夫人仿佛猜到她的想法,递过来一封书信。 福灵接过来一瞧,是徐惕守写给程夫人的,信中言说,当年他在天梯山山脚下的村子里,与一位叫做流云的小寡妇在家中鬼混,二当家与张双喜在门外把风,官兵得讯赶来将院子团团围住,二当家与官兵奋力拼杀,张双喜因害怕躲进院中并关上了院门,断了二当家的退路。 徐惕守听到动静从屋中出来,气得劈倒张双喜,待要出去援助二当家,听到二当家在喊:“大哥,你我来世再做兄弟。” 然后就没了声息,又听到有人兴奋喊道:“程怀英死了,赶紧割下人头领赏去。”他知道没了指望,回身劈死张双喜,将他的脸剁烂,躲在小寡妇床下逃过一劫。 福灵看后,心里连连摇头,脸上却不好流露任何情绪。 倒是徐夫人笑了,对福灵说道:“耀文去甘州看过大当家了,大当家为了自证清白,给阿英写了这封信。阿英给我看过后,我彻底放下了,再不必留恋过往,更不必与他见面,一心抚养耀文长大就是。” 程夫人也点头:“只要耀文的爹没杀耀章的爹,两个孩子还能亲如兄弟,我就满足。” 福灵感慨于二人的慈母之心,感叹道:“真是羡慕有娘的孩子。” 程夫人快人快语:“耀文与耀章最惹人羡慕的是有大将军这样的爹,我们两个做娘的,反倒不够格。” 徐夫人羞愧说道:“所以呢,我们还要继续霸占着大将军如夫人的名头,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大将军对两个孩子视若亲子,我也分外喜欢他们,又何来嫌弃二字?”福灵忙道,“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程夫人一听,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郡主放心,我绝不跟你抢大将军。” “你倒是想,能抢得着吗?”徐夫人打趣道。 “那倒也是。”程夫人嘿嘿笑道,“不过,我觉得大将军当年对慧姐姐有些意思,只是你总忘不了大当家,身子又弱得经不起折腾,大将军只好作罢。” 徐夫人摇头道:“我三十六了,大明庚七岁,从他在天梯山养伤时,我就拿他当弟弟看,他那时候万念俱灰,我总坐在他床前跟他说话,我说一百句他说不上一句,为了让他活下去,我想尽了各种办法,直到提起去往京城,他的心才又活过来,他因此待我不同些,又何曾有过男女间的意思?” 福灵听得心里发颤,万念俱灰?为何会万念俱灰? 徐夫人接着说道:“他只身去往京城后,我更为担忧,身边没人跟着,若是寻人不顺,又或者寻人顺利,心愿达成后,他再度心如死灰,又会如何?” “难怪他那年找到我们的时候,你高兴得直哭。”程夫人道。 “他生龙活虎得回来了,又在军中做了校尉,他褪去孩子的稚气,长成了成熟稳重坚定的男人,我知道再也不用担心他了。”徐夫人感慨道,“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我们的依靠。” “是啊。”程夫人道,“当年在天梯山养好伤后,他总是缠着我教他拳脚剑术,那会儿一团孩气,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跟雨香差不了多少,如今我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说着话对福灵道:“我三十六,大明庚六岁,一样拿他当弟弟看。” 福灵怔怔听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徐夫人笑笑:“郡主将我们两个当做是大将军的阿姊,二夫人呢,就当作是干娘。” 程夫人拊掌道:“二夫人为大将军操碎了心,可不就是干娘吗?慧姐姐这个说法再贴切不过。” 福灵想起二夫人说过的话: “我是盼着他和郡主好,又不想让你们太好。” “我还盼望着咱们府里人丁兴旺呢。” 忍不住哧得一声笑了。 徐夫人看她开颜,这才试探问道:“郡主和大将军闹别扭了?” “没有。”福灵绞着手道,“是他闹别扭,好几日不回家了。” 那日在军营里派人送她回府后,傍晚时他打发骆驼过来传话,说是军营中事务繁忙,他近几日就不回来了。 她知道他说的繁忙都是借口,他还在生气。 他的亲人是他不可触的逆鳞,他想都不愿意去想,何况吕修诚当面对他挑衅。 已经三日没见到他了, 也不知道何日才能消气。 徐夫人看她不悦,忙道:“如今又是徐惕守的事,又是吕修诚的事,大将军既得给兵部发公文,又得给皇上写奏折,若是廖先生在,这些都是他来做,偏偏他不在,大将军不擅长笔头官司,想来是十分忙碌。” 福灵低了头,如果不是生气,再忙碌也会回家的。 沉吟着说道:“廖先生三日前从玉门关出发,算着日子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后,就拜托他给耀文耀章物色西席,以后就在府中读书吧,不要再远赴长安郡了。” 程夫人喜出望外,徐夫人忙道:“郡主,我们来不是为这个。” “我知道。”福灵点头,“从成亲到现在,曹喜之事殷画师之事徐惕守之事吕监军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大将军来的,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对付他,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别人利用的对象,此番徐惕守之事,耀文有惊无险,可谁也难保以后如何,我想着让他们留在身边,更妥当些。” “郡主说得对。”程夫人忙道。 “这是其一,其二,我一直记得徐夫人对我说过的话,这些年聚少离多,深以为憾,两个孩子如今十二,离着弱冠之年还有八载,与娘亲在一处,多少可以弥补。”福灵又道。 徐夫人听得红了眼圈,恳切说道:“郡主大恩,我与阿英没齿不忘,日后但凡有用到我们之处,郡主尽管开口,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夫人站起身,单膝跪地拱手说道:“程英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赶快起来。”福灵忙道,“大将军的剑术既是程夫人教的,你也教教我才好。” 程夫人起身摆手道:“当年他剑法稚嫩,我确实指点过他,如今他的剑术已是出神入化,后来又拜何人为师,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给我开开蒙。”福灵唤一声晴香,吩咐她到寝室拿来大将军为她画的剑谱。 程夫人翻看着啧啧称奇:“学起来简单,用起来可攻可防,这些招式很厉害。” 徐夫人伸手道:“我瞧瞧。” 徐夫人对招式不感兴趣,仔细端详着画中舞剑的小姑娘,又抬眼打量着福灵,笑问道:“这画中人,是郡主吧?” “怎么可能?”福灵摇头。 徐夫人沉吟着说道:“牛妈妈是郡主的乳娘,自然知道郡主小时候的模样,不如请她老人家来瞧瞧。” 福灵便喊牛妈妈换茶,牛妈妈端了托盘过来,三人也不说破,徐夫人只是将剑谱摊开在手边高几上。 牛妈妈挨个斟茶,到了她这儿,看一眼舞剑的画,笑道:“这不是郡主吗?五六岁时的小郡主,双丫髻大眼睛嘟嘟嘴,活脱脱的,文毓郡王画的吧?” 福灵讶然道:“他猜的吧?将我如今的模样缩小,不就是了?” 牛妈妈摇头:“大眼睛是没变,郡主小时候嘟嘟着嘴,是因为腮帮很胖门牙又大,换牙后就不嘟嘟着了,这样嘟嘟着很可爱,总是委屈撒娇的模样,谁见了都心疼呢。” 福灵扑闪着眼:“这难看的嘟嘟嘴,倒是我小时候的标记了?” 牛妈妈说声没错,程夫人端详着她笑道:“好在长大后不嘟着了,若如今还是个噘噘嘴,就成了个龅牙的美人儿。” 福灵忍不住笑,牛妈妈也笑了起来:“郡主是越长越好看的。” 徐夫人没笑,低头看着画中的小姑娘,若有所思。 命案① 入夜后,福灵等了又等,他还是没有回来, 想问问剑谱上的小姑娘是谁,也无从问起,只好怏怏睡了。 次日用过早膳,正看着剑谱琢磨,樊夫了来了。 进门笑说道:“云居寺今日有庙会,郡主可想去逛逛?” “想。”福灵笑道,“我戴上帷帽,轻车简从可好?” “只要郡主高兴,怎样都行啊。”樊夫人笑道。 出东城门又行五六里,便是云居寺。 云居寺位于半山腰的山坳中,众人在山脚下下了马车,进了山门拾阶而上。 福灵突停了下来,用力吸一下鼻子笑道:“我好像闻见了青草香。” 蹲下身低头仔细寻找,石阶两旁荒草中杂着一两点的绿色,只有针尖般大小,若不是用心留意,根本看不出。 樊夫人学着她的样子嗅了嗅,摇头笑道:“我怎么什么也闻不出来?” 又低下头去看:“不光闻不出来,也看不到。” 福灵就指给她看,樊夫人呀一声道:“咱们边城的春天这可就来了。” “是啊。”福灵笑道,“虽说迟些,到底是来了。” 又行一炷香的功夫,寺院已然在望,通往寺门的的道路两旁摆着各式小摊,绵延至两里开外,各样吃喝杂货应有尽有,寺门前空地上敲锣打鼓舞着狮子,又有杂耍卖艺戏猴斗鸡,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郡主是先逛逛?还是先进香?”樊夫人问道。 “先进香吧,出来再逛。”福灵笑道。 进了香出来一个摊子挨着一个摊子细逛,买了一些好玩有趣之物,泥偶布偶鲁班锁饮水鸟竹蜻蜓,樊夫人跟晴香耳语:“郡主可真是爱玩儿。” 晴香点头,小声道:“如今好些了,小时候贪玩儿起来,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回家,都是经常有的。” 樊夫人听得只咋舌,福灵停在卖风筝的摊位前笑道:“挑两个风筝吧,我一个,樊夫人一个。” 樊夫人笑说声好,挑来挑去选一个画着红蝠图案的,福灵挑选一个画着一双大雁的。 福灵看着樊夫人的笑问:“红蝠可是多子多福之意?” 樊夫人悠悠一声长叹:“成亲三年半了,依然不见动静,我本来没觉着什么,可有人急了。” 福灵见到的樊夫人,脸上总带着爽朗的笑意,还未见过她如此沮丧无奈的模样。 忙问道:“难道是樊将军有所不满?” “他倒没有。”樊夫人又是一声长叹,“公婆着急,十天半月来一封书信询问,上回收到书信,说是再怀不上,他们就要过来。” “他们是郎中吗?”福灵奇怪问道。 樊夫人眼泪滴了下来:“过来看着我,逼着我求观音拜佛寻医问药吃偏方,再怀不上,就得张罗着给樊将军纳妾。” 福灵蹙眉思忖着:“对了,上回请来的那个汤郎中,不是号称妇科圣手吗?请他来给你瞧瞧。” “瞧过了,汤郎中说我的身子很好,又说怀孕生子之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就好。”樊夫人小声说道。 “可给樊将军瞧过了?”福灵问道。 樊夫人一愣:“男人也得瞧吗?”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男人自然也得瞧瞧。”福灵看樊夫人一脸错愕,压低声音道:“他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人,难免不出毛病,比如这儿……”福灵指指自己额头,“又比如这儿……”福灵又指指自己心口,“又比如……”她将樊夫人从头到脚指了指,”反正,不一定那儿有些毛病。” “是了。”樊夫人两手狠狠拍在一起,兴奋说道,“郡主说得太对了,确实有些怪癖之处。这就找汤郎中来给他瞧瞧,其实汤郎中暗示过,我当时没听懂,这会儿才明白。” 福灵看她开颜,也不禁莞尔。 二人继续闲逛,福灵在一个摊位前停住脚步,其上琳琅满目,发带香包腰带扇子玉佩,皆是男用之物。 “一样来一个。”福灵说着话,亲自动手挑选。 摊主高兴得眉开眼笑,樊夫人想提醒一声东西粗糙,看摊主那样热切,心想也值不了几个银子,由着郡主高兴就好。 福灵挑好满满一荷包,又东张西望寻找有没有卖油果子的。 寻到油果子摊位前,买了一大包油果子,樊夫人奇怪问道:“郡主喜欢油果子吗?” “大将军喜欢。”福灵笑道。 樊夫人笑道:“郡主竟知道体贴大将军了。” “我一直体贴他呀。”福灵笑着,心里说道,倒是他忽冷忽热的,心思难测。 傍晚时分回到大将军府,福灵将那些东西倒在炕几上,一一摆弄着自语道,你今夜里会回来吗? 我有些想你了。 可我去军营的话,我怕打扰到你,我怕看到你疲惫的神情,怕听到你嘶哑的声音,怕你只是打发人送我走,然后就大步离去,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想着心思,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形,按着人形各个部位将那些零碎摆了上去,唤一声晴香道:“给我拿一枝笔来。” 拿笔在手,勾勒出一个人形,绑了发带戴了玉佩手拿扇子,腰带系上腰间,挂了香包,端详着笑了起来。 正笑着的时候,外面想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惊喜得看向窗外,是他回来了。 忙忙下了炕迎了出去,站在台阶上含笑看着他:“大将军今日回来得早。” 他冷淡嗯了一声,径直进屋。 她跟了进来,伸手要为他解下鹤氅,他说不用,我说几句话就走。 在炕沿上坐了,一眼看到炕几,目光停留片刻,抬眸向她看了过来。 福灵心中一惊,他脸色发青,眼眸中布满血丝,阴沉而疲惫。 “出什么事了?”福灵忙问。 “吕修诚……”他顿了顿,“昨日出了三州边界抵达长安郡宜禄县,夜里宿在驿站,今日早起发现他服毒自尽了。” 福灵脑子里嗡得一声,身子晃了晃,他忙伸手托在她腰间。 她呆愣着,下意识避开他手,扶着炕沿软着腿坐下了。 他低声说道:“我会派人料理他的后事,你放心。” “人都死了,你让我放心?我怎么放心?”她嗤笑。 他冷声道:“自尽寻死,懦夫之举。” “我们都是些凡夫俗子,比不上大将军刀枪不入,在大将军眼里,我们都是懦夫吧?”福灵心口发堵,声音忍不住尖利。 他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激起福灵心中的怒火,尖声嚷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派了人护送他的吗?他们是怎么护送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他依然沉默,两眼盯着炕几上的小物。 福灵两手用力一扫,小物散落下去,炕上地上到处都是。 福灵哭了起来:“都怪我,他那样哀求我留在边城,我却不肯答应,我厌恶他挑衅你,这会儿想起来,他不过是因为恐惧而挣扎,我应该让他留下来的。” 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到处散落的小物。 福灵泪落如雨: “你与娘亲多年来在夹缝中求生存,你管自己去了,不要你娘了吗?” “你勤奋上进,终于中了武举,在兵部为官,你争来的前途不要了吗?” “我哥哥病重绝望的时候,你怎么跟他说的?你说任何时候,活着最重要,你都忘了” 她且哭且说,突然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揪住大将军衣领,摇晃着他咬牙问道:“你说活着最重要?你都忘了?都忘了?” 她连声质问,他想说我不是吕修诚,却没有说话,任由她揪着他衣领摇晃。 她摇晃着他,突然停了下来,愣愣看着他说道:“他说过活着最重要,他不可能自尽,他不是自尽的,他是被人毒死的,他是被人毒死的……” “带队护送他的满校尉派人禀报,他是自尽的。”大将军说道。 “是不是你?”福灵紧盯着他,“他那天激怒了你,你说不是我的错,言外之意是他的错是不是? 他有些惊讶,还是解释道:“我若要杀他,不必那样大费周折。” “你杀了曹喜,若再杀了他,于你不利,只要人出了三州,是死是活于你无碍,是不是?”福灵咬牙切齿道。 他嘴唇动了动,看她蛮不讲理,索性抿唇不语。 “是你。”福灵松开他,跺着脚指向门外:“不是说几句话就走吗?你怎么还不走?” 他起身向外,福灵隔窗喊道:“是你杀了他。” 看他脚下加快头也不回,福灵拔脚就往外追,牛妈妈红着眼圈过来拉住了她,福灵扑到她怀中放声大哭 晴香雨香墨香抹着眼泪围着她,一边哭一边劝。 书香进成王府晚,与吕修诚不熟,拿起荷包叹着气捡拾起地上散落的小物,又去捡炕上的,突一眼看到大将军静静站在廊下。 大将军见她看了过来,冲她招了招手。 书香出去时,大将军道:“涂校尉在军中专管讼狱,我要派他去往宜禄查探吕修诚的死因,你跟着同去。” 书香惊道:“大将军也怀疑吕大人是被人害死的?” “不管是自尽还是他杀,都要查清前因后果。”大将军道,“你去跟着查探,好解去郡主心中疑问,让她释怀。” 书香忙说遵命。 大将军指指她手里的荷包:“哪来的?” “郡主今日去云居寺逛庙会买来的。”书香看向手中。 “里面的东西,可是给我的?”大将军问道。 “郡主是这样想,可是东西粗糙……”书香忙道。 “给我吧。”他伸出手。 书香疑惑着将荷包递了过去,看大将军将荷包塞入怀中,心想郡主只是贪玩,大将军要这些做什么? 命案② 书香回屋收拾好行李,欲进上房向郡主禀报,一眼看到大将军依然静立在廊下。 “大将军进去吧。”书香忙道。 “军营里太忙,我得尽快回去。”大将军道。 “那怎么……”书香想问怎么还不走,又觉不妥,便住了嘴。 房中哭声渐止,听到郡主吸着鼻子吩咐,我要洗脸。 大将军如释重负,急匆匆抬脚走了。 福灵听到书香跟她禀报前往宜禄之事,半晌没有言语。 书香说道:“奴婢觉得,郡主错怪大将军了。” 福灵着恼道:“你一个女捕快,说话不靠凭据,靠觉得吗?” “那郡主说大将军毒死吕大人,就有凭据吗?”书香嘟囔道。 “再多嘴,便不许你去。”福灵蛮横说道。 书香脖子一缩:“那,奴婢到二门外等着去了。” 福灵一日郁郁,夜里早早睡下,正翻来覆去,门外响起脚步声。 他怎么会回来?白日里跟他闹成那样,他为何还要回来? 听到他进了碧纱橱,忙闭着眼装睡。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坐在床边,伸手捋着她垂落在枕畔的长发,低声说道:“还没睡着?” 福灵没有说话,继续装睡。 “装睡不肯理我?”他问道。 福灵心中讶然,他怎么知道我是装睡?以前有几次装睡,他也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 心中疑惑着,眼睛闭得更紧,身子直挺挺得,一动不动。 他有些无奈,躺下来为她掖了掖被角,翻身睡去。 这一夜,二人背对着背,谁也没有睡好,谁也不肯先动一下。 次日早膳时,谁也没有说话,他吃好出门的时候,福灵追着问道:“军营里不是很忙吗?” “很忙。”他说道。 “既然忙,为何要回来?”福灵不怀好意问道。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既然忙,就不要回来了。”福灵说出真实意图。 他愣了愣,却说道:“我要回来。” “你在身边,我睡不着。”福灵说道。 “我不回来就是。”他看着她,目光有些黯然。 福灵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哼了一声,管你高兴不高兴,最近我不想看到你。 他试着缓和:“福灵,吕修诚的事……” 福灵打断他:“他的任何事,等到书香回来再说。” “也好。”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午后,廖恒来了,在客堂求见。 福灵以为他又来替大将军做说客,想说不见,可还得拜托他为耀文与耀章物色西席,无奈往客堂而来。 廖恒风尘仆仆,晒黑了不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双眸亮晶晶的,更显丰神俊秀。 福灵先提起西席之事,廖恒忙道:“包在我身上,不出半月,定有西席上门。” 福灵心下一松,打量着他客气说道:“廖先生此去精神许多,看来玉门关的水土十分养人。” 廖恒嗤了一声:“郡主是笑话我晒黑了吗?都是被那女煞星逼的,说是既不能做到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来之何用?我只得硬着头皮骑马上场,我一介文弱书生,大将军都没逼着我操练过。” 福灵哦了一声:“大将军给我讲了独孤娘子的事迹后,我倒对她十分向往。” “她对郡主也十分向往。”廖恒说着话弯下腰,从脚边木条箱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罗布麻茶,醉枣,给郡主的,锁阳,给大将军的,画册?” 廖恒皱一下眉头:“怎么还有一本画册?” 打开来瞧了瞧,点头道:“画工甚有造诣,也是给郡主的。” 福灵翻看着画册,竟然画的是《西行记》,笔法细腻灵动,看到最后一页的几行小字,弯了唇角道:“孤独娘子与我的想法异曲同工。” 说着话将画册递还给廖恒:“不是给我的,给你的。” “给我的?”廖恒疑惑着翻看,“从哪儿看出来是给我的?” “最后一页。”福灵道,“上面写着,读罢廖先生的《福灵郡主西行记》,不禁心潮澎湃,看山河无恙人间皆安,不枉我辈征战十载,特作画以和之。” 廖恒看着那几行字,不置信道:“这字是她写的?这画是她画的?” “守备之女,琴棋书画应是不差的。”福灵说道。 “只见过她骑马抡大刀的样子,没想到还有另一副模样。”廖恒摇着头合上画册。 “她好看吗?”福灵问道。 “倒是不难看。”廖恒自嘲一笑,“跟郡主说实话,我在战场上亲眼看到她骑马挥刀杀向敌将,她的兵器是一把长刀,一刀抡过去,敌将身首分离,她眼睛眨都不眨,策马杀向下一个。从那以后,我都不敢正眼看她。” 福灵嗤了一声。 廖恒又道:“上战场像女煞星,下战场又像疯婆子,打仗那几年,我见到她的时候,总是一脸脏污披头散发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拎着大刀,大将军对她十分敬重,我则避而远之。” “战场上男人众多,她故意在脸上抹一些黑灰,再不修边幅凶神恶煞一些,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福灵说道。 “我怎么没想到?”廖恒愣了愣,方接着说道,“正月里再见到她,精神爽利许多,不过那会儿沙匪袭击玉门关,她有些焦躁,依然是恶狠狠的。这次训练骑兵,她有些急于求成,将手下将士逼得直哭。直到传来大将军捉住徐惕守,沙匪解散的消息,她才放松下来,我离开的前一夜,她设宴送别,换了姑娘家的装扮,有些惊着我了。” “她穿了什么样的衣裙?”福灵随口问道。 “粉衣黄裙。”廖恒说道,“十分得明艳。” “戴什么首饰了?”福灵问着话,上身略略前倾,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好奇。 “珍珠,淡粉色的珍珠,珠钗,珍珠耳坠子,珍珠手窜。”廖恒说道,“鞋尖上都缀着珠花,十分别致。” “廖先生竟偷看到孤独娘子的鞋子?”福灵谴责看着他。 “那不怪我。”廖恒忙忙摆手,“她走路步子大,总是露出鞋尖。” 也不是全无希望,慢慢来吧,福灵心里想着,指指廖恒手中画册:“这本画册我十分喜欢,若廖先生舍得,便帮我刊印几十本,我要送人。” “行啊。”廖恒慷而慨之,“这就找人刊印。” “既是独孤娘子所画,是不是应该去信问一问她的意思?”福灵提醒道。 “她既送给了我,便是我说了算。”廖恒顿了一下,“郡主说得有理,她脾气古怪,我还是问问,免得她找我的麻烦。 福灵点点头,心想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给你们个鸿雁传书的借口,至于怎么个传书法,就看独孤娘子你的了。 想到此处,指一指手边几上的礼品问道:“罗布麻茶是喝的,醉枣是吃的,这锁阳做什么用的?” “锁阳嘛,顾名思义就是补肾阳益精血,墨香那丫头应该知道怎么用。”廖恒嘻嘻笑道,“想来独孤娘子担忧大将军新婚燕尔亏了身子,特意送他一味补药。” 福灵面无表情道:“廖先生可听说了吕大人之事?” “他不是辞官回京去了吗?”廖恒问道。 “前夜里到达长安郡宜禄县宿在驿站,服毒自尽了。”福灵说着话,双目中浮起泪光。 廖恒惊道,“服毒自尽了?怎么会?”随即摇头道,“他成长不易,野心勃勃,最擅长见风使舵投机钻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尽?” 福灵蹙了眉头:“修诚哥哥怎会如此不堪?” 廖恒忙道:“逝者为大,我这样说,对他有些不敬,不过事实如此。” 福灵更加不悦:“廖先生这些话,有何依据?” “明庚从未对你说过?”廖恒摇头道,“是这样,景洪元年明庚进京,是修谨帮他将书信带给文毓郡王的,若要非说吕修诚有什么功劳,就是文毓郡王因为修谨是他的哥哥,才肯见修谨一面。去年我与明庚进京,他常常跑到我家套近乎,以恩人的姿态自居,我与明庚看修谨的脸面,以礼相待。不过他无事献殷勤,我觉得奇怪,便暗中查探,才知道他进入兵部时,便投靠了詹事府,只是难得太子垂爱,与我和明庚有了来往后,他成了太子的座上宾。” 福灵急忙问道:“大将军知道吗?” “自然知道,从他来到边城那一刻起,我们一直提防着他。”廖恒看她神情激愤,忙道:“不过他对郡主确实一往情深,皇上为郡主与大将军赐婚后,他再没来找过我们,我数次遇见他在成王府外的夹道中徘徊,后来修谨在书信中说,郡主出嫁那日,他喝得烂醉如泥,在家中躺了三日三夜。” 福灵想起他对她说,你出嫁的时候,我骑马跟了你三天,哥哥派人将我绑了回去。 当时听到他如此说,她心中又感动又心酸。 她压下心中别扭,强作镇静说道:“人已死了,我不想再计较细枝末节,我只想知道他的死因。” “明庚定会派人去查个一清二楚,郡主请放心。”廖恒说着话起身拱手,“无论是自尽还是他杀,吕修诚之死对明庚极为不利,我得赶回军营里去。” 福灵心中一缩:“又不是在三州,为何会对他不利?” “只要人没回到兵部述职,他的死活都是明庚的事。”廖恒说道,“两任监军横死,得罪太子事小,惹皇上生疑事大,走了走了……” 福灵望着廖恒匆匆离去的身影,两手绞在一起,紧咬了唇。 示好① 按照廖恒所说,人应该不是他杀的,难道我冤枉了他? 我昨日是不是有些蛮不讲理了?福灵反省着。 可是,我当时乍闻噩耗,伤心得有些糊涂,福灵给自己找理由。 他为何不安慰我?就算不安慰我,跟我吵也行啊,我一句你一句,也许就把我吵明白了呢?福灵埋怨着。 他生气了没有?夜里既回来了,应该是没有生气。 可我早上让他不用再回来了。 福灵想着他阴沉疲惫的脸,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心思纠结来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既然说好等到书香回来,那就等着,谁也不许出尔反尔。 硬着头皮熬了三日,掰着手指头一算,边城前去宜禄,来回差不多十日,再加上停留查探,书香得半月后方归。 三日都如此煎熬,又怎么熬过去半月? 琢磨着唤一声晴香,问道:“我那日在云居寺买回来的零碎呢?” “大将军拿走了。”晴香道。 福灵愣住了:“何时拿走的?” “就那日郡主哭得伤心的时候,大将军让书香给他的。”晴香说着话,小声自语道,“大将军要那些破烂儿做什么?” “怎么就是破烂儿了?”福灵哼了一声,“那是我的心意,你见过我给别人买那么多东西?” “那倒没有。”晴香说道。 “那一大包油果子呢?”福灵又问。 “我们几个分着吃了,搁到现在早发霉了。”晴香回道。 福灵转着眼眸,唤来墨香问道,“据你日常所见,大将军爱吃什么?” “大将军不挑食,什么都行。”墨香道。 福灵瞪她一眼:“总得有个偏好,哪个多吃几口哪个少吃几口,看不出来吗?” 墨香忙道:“听说大将军是凉州金城县人,奴婢做一些金城特有的胡麻饼送过去,可好?” 福灵额角一跳:“你听谁说的?” “蔷薇说大将军和玉茹姑娘都是金城县人。”墨香说道。 福灵摆摆手:“做去吧。” “再配上酸辣汤,四样小菜,可好?”墨香笑问。 “大将军爱吃就好。”福灵说道。 墨香答应着去了,牛妈妈过来看着福灵直叹气。 “妈妈为何那样看着我?”福灵噘嘴道。 “郡主想想那日,是怎么跟大将军撒脾气的?一口咬定是大将军害死了修诚,郡主在成王爷面前,在文毓郡王面前都没有这样任性蛮横过。”牛妈妈嗔道。 福灵低了头小声辩解:“我不是伤心吗?伤心得糊涂了吗?” “知道自己犯糊涂,怎么不到军营里看望大将军去?”牛妈妈问道。 “那我就不要脸面了吗?”福灵扑闪着眼。 牛妈妈忍不住笑了:“随郡主高兴吧。” 傍晚的时候雨香从军营回来,福灵忙问:“可见到大将军了?” “没见着。”雨香摇头,“骆驼说大将军正与廖先生议事,饭菜得等到议事后再送进去,骆驼自己先美滋滋饱餐了一顿。墨香做的胡麻饼太香了,正好赶上校场散了操练,好多人围过来要吃的,最后就剩了两个胡麻饼,大将军与廖先生一人一个。” 福灵瞪着她,雨香道:“那些人跟饿狼似的,我也拦不住啊,还是小白脸过来解围,数着人头分,有的只吃了一个角,小白脸自己一口没吃上。” “哪个小白脸?邹开?”福灵问道。 “是。”雨香点头,“他让我谢他,我说姑奶奶谢你两拳头,他骂我是恶婆娘,我想打过去,他说军营里不能打架,等他休沐的时候找个地方比试一下。” “你答应了?”福灵忙问。 “那能不答应吗?”雨香兴奋得直撸袖子,“看姑奶奶将他的小白脸打得开花。” 福灵啧啧两声:“你一个姑娘家,总是好勇斗狠,可怎么嫁出去?” 雨香头摇得像拨浪鼓:“嫁人有什么意思,奴婢不要嫁出去,奴婢要陪着郡主,一辈子舞刀弄枪。” 福灵叹口气:“明日不许舞刀弄枪,早早起来帮着墨香做胡麻饼去,能做多少做多少,送到军营里给将士们吃,晴香也去,再找几个婆子小丫头给你们打下手。” 将一切安排下去,心想,你一日不回来,我就送一日,十日不回来,我送十日,送到你回来那一日为止。 没想到刚送了一日,他就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福灵已经睡下了,听到他的脚步声,闭了眼装睡。 他在床前站了片刻,说道:“我去瞧瞧二夫人。” 二夫人?大晚上的,他要去瞧瞧二夫人? 福灵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过去,他已挪步向外。 福灵一跃而起,跳到了他的背上,两手紧紧攀住他肩,咬牙切齿说道:“这会儿想雨露均沾?晚了。” 他愣了愣:“二夫人打发人到军营里找我,说是府里有要事相商。” “既是为二夫人回来的,就该径直去她的院子里,为何要进我的寝室?” 福灵往上爬了爬,两条手臂圈在他肩头。 “也是我的寝室。”他说道。 “二夫人不打发人找你,你便不回来吗?” 福灵手臂紧了紧,几乎就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说是。 福灵眼眸中浮起水光:“那,你准备何时回来?” “书香从宜禄县回来的时候。”他说,“咱们说好了的。” 她的双臂颓然松开,身子直直向后跌去。 他忙伸手捞住,稳稳托着将她搁回床上。 “你先睡,我去去就回。”他说着话回头看向她。 就见她扭着身子低垂着头,脸冲着墙壁,两手紧紧绞在一起。 他的手抚上她肩:“怎么了?” 她仰脸看了过来,满脸都是泪水。 “怎么又哭了?”他坐下来无奈看着她。 “我再问你一次。”她哽咽着说道,“修诚哥哥是不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他。”他说道,“他多少于我有恩,又有你和文毓郡王的脸面,我怎么会杀他?” “我不该疑你的。”她抹一下眼泪,“可我管不住自己,听到他死了,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你疑我没关系,涂校尉与书香将一切查清楚了,我就可摆脱嫌疑。”他从床头抽出一条巾帕,为她擦着脸。 “我疑你的时候,你有没有生气?”她抽泣着。 “没有,总要让你发泄一番。”他说道,“你不许我回家的时候,我有些生气。” 福灵哦了一声:“不许你回,你便不回吗?” 他愣了愣:“你究竟是让我回?还是不让我回?” “你吃着胡麻饼没有?”她问道。 “昨日没有吃到,两个都被廖恒抢走了,今日送得多,吃了两个。” “好吃吗?” “好吃。不过……” “不过什么?” “军营中的膳食是有讲究的,何时粗茶淡饭何时大鱼大肉何时能喝酒何时要戒酒,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日两餐,逢上节庆或打了胜仗,则会加上夜宵或者通宵宴饮,听骆驼说,今日送去两大筐胡麻饼,数量过千,长此以往,将士们该为了胡麻饼,不思军中饮食了。” “那我还送错了?” “食谱都是廖恒安排,他有些头疼。” “这还不好说,就近找一个节日,索性整个军营都吃胡麻饼酸辣汤,可以让墨香到军营的厨房里教厨子做。” “这主意好。”他揉揉她头发。 她扑闪着眼:“为何我每次装睡,你都知道?” “你睡着的时候,不会这样老实。”他扬唇轻笑。 她有些好奇:“我睡着的时候,怎么不老实了?” “睡姿多样,还会小声打呼噜。”他说道。 福灵红了脸:“你胡说,我才不会打呼噜。” “睡得香沉是好事。”他说。 “睡姿怎么多样了?”福灵问道。 他轻咳一声:“我挨过巴掌,挨过脚踹,被搂着喘不过气来,或者干脆趴在我身上,总之,多种多样。” 福灵哎呀一声,两手捂了脸:“你有没有嫌弃我?” “我很喜欢。”他拉下她手,“陪我沐浴去吧,你也顺便洗洗脸。” “不是要去二夫人那里吗?”福灵从手指缝里看着她。 “太晚了,明日一早再去。”他抄起她向外。 她搂着他肩,埋头在他怀中:“明庚,二夫人找你做什么?” “厨房里一日做上千个胡麻饼,需要不少牛肉,估计二夫人担心银子不够。”他说道。 她啊了一声:“咱们府里这么穷吗?” “三五日还能承受,若是你兴致不减,长年累月往军中胡麻饼,就不够了。” “可是,我有封地有俸禄啊。” “二夫人见不着。” “我给她就是。” “你的封地本应在甘州,不过边城地广人稀,可以开荒屯田,耕地想有多少就有多少,我便与文毓郡王商量,恳请皇上在京郊给你封地,让文毓郡王管着,至于你的俸禄,留作私房就是。” 福灵哦了一声:“牛妈妈晴香她们的月例银,还有费通与他的手下的薪俸呢?” “这些从你的俸禄里出,他们才会对你忠心。当初成王爷挑选了几十个婆子丫头给你陪嫁,我与文毓郡王一致认为,不如少而精,只要身边的人足够忠心,几个就够,二则也是为你减少支出。” “可是,我的俸禄在哪里?我怎么从未见过?”福灵从他怀里抬起头。 他忍不住笑了:“牛妈妈与晴香,一个管账本一个拿钥匙,廖恒会定期查看核对。” 福灵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半晌说道:“原来我就是个吃闲饭的。” “吃闲饭不好吗?”他问道。 “好是好。”福灵歪着头,“你与哥哥为我谋划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 “都是文毓郡王操心,我只是与他见面相谈一次,让他放心。” “我哥哥知道他当年帮过你吗?” “应该不知道。”他摇头,“文毓郡王帮过很多人,我不过是其中一个。” “你准备何时告诉他?” “等到时机合适吧。” 她哦了一声,又说了什么,交谈声渐渐被水声淹没,听不到了。 ※※※※※※※※※※※※※※※※※※※※ 感谢在2021-01-19 21:43:19~2021-01-20 21:0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25瓶;新手村秃头少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示好② 十日后,书香回来了。 进门对福灵说道:“吕大人确实是被人毒死的,下毒之人正是他的书童金贵。” 金贵?福灵想着那个谦卑恭顺满脸笑容的少年:“竟然是他?” 福灵想起吕修诚的话:“石头年纪小,他的娘身子也不大好,没让他来,这个是兵部派来的人,你们不认得。 原来,他们在他身旁安插了一名奸细。 “他可供出了幕后主使?”福灵忙问。 “带队护送的满校尉粗心,吕大人死后,他想到吕大人在路途中郁郁寡欢无比愁苦,推定他是服毒自尽,并派人将详情飞骑报给大将军,不过他粗中有细,发现吕大人尸身后,立即将吕大人的随从悉数羁押,等候涂校尉到达。” 书香喝口水接着说道,“涂校尉到了后,一边安排仵作验尸,一边挨个审问,问到金贵的时候,金贵说他夜里为吕大人铺好被褥,早早就睡了,次日早起过去伺候,发现吕大人七窍流血死在床上。 涂校尉问他,你夜里离开的时候,吕大人可曾睡下?他说没有,吕大人一直站在窗边发呆,涂校尉又问他,吕大人床头有半杯没喝完的茶,是你给沏的吗?他说驿站里有杂役专管送茶,不是他。涂校尉又问,吕大人可曾喝酒,他说没有。 涂校尉说,经仵作验尸,尸体腹中尚有残酒,也就是说,吕大人睡前曾经饮酒,不过早晨发现尸体的时候,身旁并无任何酒具,是有人将酒具藏匿或者丢弃了,而你是头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那金贵年纪小,却十分刁滑,他百般抵赖,直到涂校尉的人从他床下搜出了酒具,他竟然在床下挖一个坑给埋了起来,酒杯上验出□□,他依然抵赖,说有人嫁祸与他。 涂校尉说,既然怎么问你也不认,只好大刑伺候,金贵有些畏缩,嘴上依然硬道,你吓唬谁呢,我打小在兵部当差,什么样的大刑没见过。 涂校尉说,看你年纪尚小,就先打屁股吧。” 书香瑟缩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以为也就是拿个棍棒打屁股,谁知涂校尉手下拿来四样刑具,荆条,竹板,军棍,皮鞭,还有一盆水,涂校尉对金贵说,你挑一样,金贵指了指那荆条,行刑的人冷笑着将荆条蘸了水,在空中一抽,水花飞溅在金贵脸上,他吓得一个激灵,涂校尉对行刑的人一点头,那人将竹板蘸了水,照着金贵抡了下去,金贵大叫一声,竹板却只是抡在他身旁的地上,发出啪得一声巨响,然后是军棍,那军棍半截铁半截木头,一军棍下去,涂校尉面前桌案少了一角,最后是皮鞭,蘸了水照着金贵抽了下去,这次却是真抽,只抽了一下,金贵杀猪一般喊了起来,他尿了裤子,全身都在发抖,他说,我招,我都招。 涂校尉停止行刑,金贵说要去如厕,他在茅厕里咬舌自尽了。” 书香说完,怔怔看着福灵。 福灵点头:“他害怕受刑,可他更害怕指使他下毒的人,于是畏罪自尽。” “涂校尉也这样说。”书香说道。 福灵看着她:“害怕了?” “有些。”书香喉间吞咽一下,“不过,也长了见识。” “这一趟辛苦你了,回屋歇着吧。”福灵道。 “郡主与大将军如何了?”书香问道。 “早没事了。”福灵摆摆手,“去吧。” 书香这才去了。 她提笔给哥哥写好一封信,吩咐雨香送出去,对晴香道:“咱们去瞧瞧玉茹。” 晴香为她披了披风,陪着她往胡玉茹的闺房而来。 胡玉茹正站在窗边远眺,她如今好了些,只是依然苍白消瘦,看到福灵,强笑着迎了出来。 福灵携了她手进去,她忙命蔷薇奉茶。 福灵简短告诉她吕修诚的死因,她听了呆怔半晌,颤声道:“明明是恨他的,得知他的死讯后却很难受,忍不住伤心,却不敢痛痛快快得哭。” 说着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抽泣说道:“若是想不开自寻死路也就罢了,竟然是被人害死的,初见时那样清朗和煦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月余之后竟然会客死异乡,他不甘心的吧……” 福灵陪她哭了一场,拭泪道:“我想去趟土佛寺,为他供奉牌位,再请高僧为他诵经超度,你要不要同去?” “我去合适吗?”胡玉茹迟疑道。 “如今绿草冒了头,你也出去散散心。”福灵道,“到时候在他的牌位前烧柱香,他的事也该了结了。” 胡玉茹点头说好。 一行人乘马车出西城门上了官道,福灵揭开窗帘向外看去,就见道路两旁枯草间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鼻端传来丝丝缕缕的青草香气,微风带着暖意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 她忙唤道:“玉茹,快看。” 胡玉茹靠过来看了半晌,含着期盼说道:“嫂子,改日骑马踏青去吧。” “好啊。”福灵看她终于开颜,心中一松。 沿着官道行了五六里,马车拐入小道穿过一片树林,土佛寺已在眼前。 进了寺院,晴香找到知客僧说明来意,知客僧请来监院,监院很快吩咐人办妥。 福灵在牌位前上香祝祷一番,胡玉茹也跟着上了香,又定好七七四十九日的超度,出了殿门,暖阳晒在当头,福灵回头看向殿内,心中默然说道,修诚哥哥,阴阳两隔,就此别过。 这次,是真的别过了。 眼前浮现出他和煦的笑容明朗的脸,心头酸楚不已,眼泪又涌了出来。 晴香看她伤怀,出主意道:“寺院后方有一所茶院,专为香客供应茶水小点,郡主和玉茹姑娘过去坐坐吧。” 福灵点点头,一行人往茶院而来。 茶院中香客寥寥,分外清净。 坐在石桌旁喝几口茶,心情稍微舒畅,正低声商量着踏青之事,外面进来一位夫人,相貌敦厚温柔可亲,身后跟着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她一眼看到晴香,再看看她旁边背向而坐的人,脸上浮起惊喜的笑意。 她快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礼,笑眯眯说道:“妾给郡主请安。” 福灵闻声回头看去,忙起身拉住她手扶她起来,笑说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用不着多礼。” 说着话扶她坐下,命晴香斟茶,又对胡玉茹道:“这位是俞夫人。” 玉茹忙忙行礼,乖巧说道:“见过俞嫂子。” 俞夫人笑道:“这是玉茹吧?早就听说大将军的妹子是个大美人,今日虽看不见脸,可这身段这气韵,樊夫人说怎么也得配个三品以上的将军,要我看那,进宫做娘娘也绰绰有余。” 玉茹垂头不语,福灵笑道:“姻缘之事,还得顺其自然,慢慢物色着吧。” “我这手头就有一个合适的。”俞夫人笑道,“郡主知道邹将军吧?” “邹开?我知道啊。”福灵笑道。 “我觉得他和玉茹姑娘十分般配,虽然只是个五品将军,可年纪小,才二十岁,前途不可限量。”俞夫人笑看着玉茹,“玉茹觉得如何?要不要私下里见一见他?你若中意,我再跟你细说他的根底。” 玉茹不知是敷衍还是对姻缘灰心,竟然说道:“全凭嫂子做主。” 俞夫人看向福灵,福灵摇头:“这婚嫁之事,还是要你情我愿。” “也是。”俞夫人若有所思,“这世间男女,若能你情我愿,好过盲婚哑嫁吧?” “嫂子与明庚哥是皇上赐婚,不是你情我愿,如今不也好好的?”胡玉茹道。 福灵摇头:“事已至此,只能两相努力,尽我们所能往好了过。” 俞夫人笑了起来:“这是郡主的想法,大将军可不是这样想的。用俞将军的话来说,大将军一见到郡主,那就不是大将军了,变了个人似的。” 福灵红着脸道:“我怎么不觉得?” 俞夫人笑道:“郡主冰雪聪明,怎么会不觉得?害臊罢了。” 福灵脸色更红,好在有帷帽遮挡,旁人看不出来。 自从那夜因为胡麻饼回来后,这十来日再晚都会回家,每夜里都不让她好过,想好好跟他说说话都不行。 这人,之前以为他是大蛮牛,原来是下山的猛虎。 福灵一张脸红得发烫,站起身道:“真热。” “热吗?”俞夫人奇怪道,“我怎么还觉得山间有些凉呢?” “坐了这些时候,也该回去了。”胡玉茹也站起身。 福灵又跟俞夫人说一阵子话,嘱咐她好生将养,这才分开。 出了寺院,福灵一眼看到有卖油果子的,忙命晴香买了一大包。 他今日回来得早,天刚擦黑就进了门。 福灵忙命人将油果子摆上桌,另外配上清粥小菜,看他吃得高兴,笑说道:“许多日没有回家吃饭了。” 他点点头:“今日特意早些回来,跟你说说吕修诚的事。” “书香都告诉我了,我去土佛寺为他供奉了牌位,又请了僧人诵经超度,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福灵叹息道。 “已经派人护送他的灵柩返乡,你放心吧。”他说道。 福灵握一下他手:“我放心的。” 他嗯了一声,问道:“玉茹怎样了?” “今日带着她一起去的,看到地下青草露头,心情好了许多。”福灵说道。 “如此甚好,你费心了。”他看着她,“油果子特意为我买的?” 福灵点头:“上回去云居寺也买了,后来跟你闹别扭,你没吃成,让晴香她们给分着吃了。” 他扬唇轻笑,福灵噘嘴道:“得意了是不是?” 他点头说是,福灵将盘子挪到自己面前,笑道:“不给你吃了。” 他伸手来夺,她躲着不让,他伸筷子过来,福灵手臂圈住了,调皮看着他。 正闹着,雨香捧了一封书信进来,说道:“郡王来信了。” 福灵擦了手拆开信封,身子挪到他面前,二人头碰头看信。 文毓郡王在信中说,知悉修诚丧命,我万分心痛,当初他投靠太子,我数次提醒他后果,他醉心权势听不进去,有了当日之因方有今日之果,你无需自责,更不能迁怒明庚,他对修诚可谓仁至义尽,你要多体谅他。 福灵哼了一声:“又说你好话,又数落我。” 心中却想,哥哥得知修诚哥哥死讯,就已猜到他为太子的人所害,自己为何就没想到,而是头一个怀疑他? 大将军又把信看了一遍,点头道:“文毓郡王很公道。” “什么意思嘛。”福灵白他一眼。 “饭凉了,快吃饭。”他趁她不备,将油果子抢了回去。 福灵忍不住笑了。 ※※※※※※※※※※※※※※※※※※※※ 想情节想到失眠头秃,梦里都是福灵郡主与大将军233~ 做媒① 次日一早,廖恒带了西席过来,福灵得信后,带着三位如夫人与耀文耀章出府门相迎。 不多时,廖恒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来到府门外,廖恒下了马,从身后马车中扶下一位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爷爷。 耀文与耀章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耀章声音里带着哭腔,对耀文道:“怎么把封先生给请来了?怎么偏偏是封先生?” 耀文定了定神,抢步过去扶住封先生,规规矩矩说道:“不知封先生大驾光临,学生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封先生胡子一翘:“老夫还没老,用不着你扶。” 耀文忙忙松开,回头给耀章使个眼色,耀章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干笑两声道:“封先生不许耀文扶,怎么就让廖先生扶?” “永之是我的得意门生,景洪四年春闱的探花,他扶着我,我高兴。”封先生两眼一瞪,“你们两个想扶着我,中了科举再说。” 耀章挠了挠头,耀文忙躬身作揖道:“学生定当全力以赴。” 封先生哼了一声:“说好听的没用,集贤书院里的学生,你们两个最是调皮,一文一武哼哈二将,常常合起伙来欺负人,如此顽劣,若不是看大将军的脸面,给座金山也不来。” 福灵听到一文一武哼哈二将,瞟一眼徐夫人与程夫人,快步迎了上去,含笑说道:“封先生大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封先生快快请进。” 廖恒在旁笑道:“这位就是福灵郡主。” “郡主这样客气,老朽可不敢当。”封先生忙毕恭毕敬作了个揖。 耀章在旁边小声对耀文道:“原来封先生这样势利,看到咱们的母亲贵为郡主,就对她如此客气。” 没想到给封先生听见,老爷爷两眼一瞪:“错矣,老夫尊敬郡主,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因为她肯千里远嫁,来到这简陋的边城,来了以后也没有敷衍勉强,而是尽心尽责。” 说着话又冲福灵一揖,福灵有些羞窘,忙道:“我是既来之则安之。”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封先生竖起大拇指,看向在场众人,“堂堂郡主做了你们大将军府的主母,是诸位的福气。” 三位夫人忙忙恭谨称是。 廖恒笑着为三位夫人引见,彼此客气行过礼之后,一行人进东侧门来到一所两进的院子,院子早已不知妥当,前面一进做了学堂,后院供先生坐卧起居。 耀文与耀章奉上束修,行了拜师礼,福灵唤来一位憨厚敦实的半大小子,对封先生笑道:“这是春生,原在大将军书房里洒扫,让他过来侍奉先生吧。” 封先生打量着春生:“人可靠吗?” “可靠。”二夫人忙道,“是大将军老部下的孙子。” “可靠就行。”封先生道,“大将军明里暗里有许多敌人,要处处小心,尤其是你们这大将军府,每一个人都要知根知底,所以我才没有带人过来。” 福灵心中顿生敬意,恳切道:“封先生言之有理,我等受教了。” 封先生喝几口茶道:“耀文与耀章荒废学业已经月余,这就开始上课。” 福灵忙率三位夫人告辞,廖恒与封先生交谈几句,也跟了出来。 “封先生是从集贤书院请来的?”福灵笑问。 “没错,集贤书院里脾气最大学问最高的先生,也是耀文与耀章最怕的先生。”廖恒笑道,“刚去请他的时候,死活不肯来,说书院里子弟众多,不能为了大将军府的两位公子舍下众位学生,我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拿出大将军名号狐假虎威,磨了三天,总算答应了。” “辛苦廖先生了。”三位夫人忙道。 “为了耀文与耀章,我不嫌辛苦。”廖恒笑道。 “武学呢?”福灵又问。 廖恒道:“武学方面就由伍校尉教导他们。” 伍校尉?福灵想着那个瘦高利落的伍校尉,除去办差的时候能听到他说话,其余时候沉默得几乎木讷。 疑惑问道:“伍校尉很厉害吗?” “带兵把守大将军府的,自然十分厉害。”廖恒笑道,“请郡主放心,也请三位夫人放心。” 客套寒暄几句,三位夫人自回后院,廖恒对福灵道:“郡主稍等,我有好东西奉上。” 福灵进了客堂等候,不大的功夫,廖恒抱进一只木箱。 打开来,里面整齐码放着画册,福灵两眼一亮,拿出一本翻看着笑道:“这么快?” 廖恒点头:“我去信询问后,独孤娘子很快来了回信,她说郡主要多少本,就刊印多少本。我先刊印了二十本,不够的话,郡主再吩咐就是。” 福灵高兴得连声说好,问廖恒道:“可回信谢过她了?” “回了。”廖恒一脸公事公办。 “刊印好的画册有没有捎上一本?”福灵又问。 “用得着吗?”廖恒漫不经心说道。 “她辛辛苦苦一幅一幅画出来的,原稿都送了你,自己留一本刊印的,闲来无事打开来看看,不是应该吗?”福灵笑道。 “那倒也是。”廖恒点点头,伸手从书箱中拿走一本,“这本给她捎过去。” 福灵点点头,问他道:“她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头一封问她能不能刊印,她回信说能,第二封我说多谢,她说不用谢。”廖恒说道。 福灵听了心里小火苗突突直往上窜,忙喝两口茶稳了心绪。 琢磨着要不要给独孤娘子写封信点拨一下,既是鸿雁传书,你可以说说最近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回忆一下过往,说什么都行,别当作公文来往啊。 廖恒走后,正要提笔写信,想起大将军说需要保密,颇费踌躇。 正思量的时候,樊夫人来了。 福灵看她急火火的,忙问道:“怎么了?” 樊夫人哎呀一声:“今早上去探望俞夫人,她说昨日在土佛寺偶遇郡主与玉茹姑娘,她看玉茹样貌品格均是一流,要为邹开保媒。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可急坏我了……” “不过是提了一句,并没有定下什么话,坐下喝口茶慢慢说。”福灵笑道。 “没定下话就好,没定下话就好。”樊夫人长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的细汗,坐下来喝着茶定了心神,笑眯眯看向福灵。 福灵诧异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郡主猜猜,邹开看中谁了?”樊夫人笑问。 “你告诉我就是,我猜不着。”福灵笑道,“虽说见过邹开几次,我对他不甚了解。” “先不告诉郡主是谁。”樊夫人卖个关子,“我先给郡主说说邹开。” “邹开的祖父是甘州城里的乡绅,狄人打进甘州城的时候,知府带着家眷连夜逃跑,属官也跟着遁走避祸,邹开的祖父联合乡绅,带着家丁组成的队伍拼死抵抗,终是寡不敌众,被悉数诛杀,人头挂在城墙之上,他们家中男丁被砍头,女眷幼童被下狱,邹开那会儿才四岁,跟着祖母进了大狱,其时因他的外祖母病重,父母前往金城探望,侥幸逃过一劫,邹开跟着祖母在狱中住到十二岁,一住就是八年。 他的祖母出身书香门第,为他启蒙认字教他读书,同住的一位夫人会刀法,便教他一些武功,这孩子被教得很好,在狱中苦盼出头之日,是大将军救他出来的,他说那天是除夕,一个风雪之夜,他们又冷又饿,狄人的士兵故意当着他们的面煮肉吃,看着他们的馋相取乐,他几次握紧拳头想要冲上去反抗,祖母死死拉着他,不许他轻举妄动。 他说他们每日都要被狄人的士兵那样羞辱,他们将煮好的肉举在孩子们的唇边,等孩子们张嘴的时候,突然又拿走,然后又举过来又拿走,有时候他们会将一些肉扔在孩子们脚下,让他们跪下去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光。 他在绝望中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响,外面的大门被撞开,一个人骑着马踏破雪幕冲了进来,他说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大将军如天神下界,拯救他们于水火。 我军夺回甘州后,邹开的父亲从凉州归来,任了通判,他们夫妇企盼儿子刻苦读书夺取功名,邹开却一心想要投军,他的祖母支持他,在他十四岁时,带他到军中求见大将军,大将军让他好好读书,满了十六岁再来。 十六岁的时候,邹开考中秀才,自己找到大将军,坚持投笔从戎。大将军说服邹通判,让他进了军中,开头跟在大将军身边做一名文书,其时大军已攻克肃州,大将军挥师深入敌境,邹开因作战勇猛,连立军功,几次升迁后,做到了五品将军,是军营里年纪最小的将军。 他崇拜大将军,用性命护着大将军,不容许任何人对大将军不忠或者不敬。”樊夫人娓娓说道。 福灵听得红了眼圈,轻声说道:“他耿直可爱,虽冒犯过我,我却狠不下心去罚他,今日听了他的故事,更是庆幸当初不与他计较。” “是啊。”樊夫人笑道,“他很讨人喜欢,几位夫人争着为他说媒,我最先想到的就是玉茹姑娘,可她好看归好看,性情太过古怪,我倒怕委屈了邹开,就搁下她另外物色着,可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合适的。没想到昨日傍晚他特意来找我,说是看中了一位姑娘。” “到底是谁?”福灵好奇得身子前倾。 “郡主一点儿也猜不到?”樊夫人笑道。 福灵想了想:“既是来找我,难道是我这四个丫头中的一个?” 樊夫人重重点头。 福灵正色道:“我这四个丫头金贵,想娶她们,我这关可不好过。” ※※※※※※※※※※※※※※※※※※※※ 最近是不是太平淡了,太细水长流了。。。是不是应该劲爆一些??? 感谢老朋友磨磨的仙人掌,给我灌溉营养液100瓶。 天哪,竟然是100瓶,我好好数了数几个零,开森~~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做媒② “知道知道,邹开知道我与郡主常有来往,为了求我做媒人,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呢。”樊夫人忙道。 “哦?”福灵笑道,“听起来倒是颇有诚意。” “不是颇有诚意,从头到脚满心里都是诚意。”樊夫人道。 “四个中的哪一个?”福灵被吊足了胃口,兴趣满满问道。 “雨香啊。”樊夫人说,“他们两个最近总在一起打架,打来打去,邹开就动心了,说雨香爽朗痛快,他十分喜欢,邹开一向仗着长得俊眼高于顶,每次提起给他说亲,他就皱眉头,这回呢,他怕军中有人捷足先登,特意上门求我来向郡主提亲。” 福灵呆怔良久,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四个丫头里,我一直担心雨香嫁不出去,谁知头一个被人提亲,真正出乎意料。” “咱们这里都是军中男儿,反倒不喜欢娇弱造作的。”樊夫人笑道。 福灵点头:“只是今日不巧,雨香出府去了,等她回来我问过她的意思,再给你回话。” “姻缘天定,急不得的。”樊夫人笑道,“只要郡主知道了此事,我就算是完成了一半的托付。”说着话倾过身子,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跟郡主说,我听了郡主的话,请了汤郎中来,他为樊将军把过脉,说是打仗时受过严寒,调养数月就好。” “如此可就太好了。”福灵喜道,“正好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不知道樊将军能不能吃。” “是什么?”樊夫人好奇道。 福灵低声一说,樊夫人呀了一声:“汤郎中特意提到这锁阳,正愁没地方找去呢。郡主哪来的?” “独孤娘子让廖先生捎回来送我的。”福灵道。 “这可有些奇怪。”樊夫人皱眉道,“她跟郡主不熟,送这样的东西合适吗?” 福灵愣了愣,“也是啊。”随即笑道,“管她呢,这不正好派上用场?” 说着话吩咐墨香都包给樊夫人,笑说道:“我这里也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昨日在土佛寺偶遇俞夫人,一路上我都在想,我总去你们府上叨扰,却没请过你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来了,我再派人将俞夫人接来,加上我们府里的三位,咱们热闹上一日。如何?” “好啊好啊。”樊夫人拊掌笑道,“就好好热闹一番。” 福灵忙打发晴香去知会二夫人。 二夫人有心,将午宴摆在后花园湖边亭子里,几人团团围坐,正午时分春风和暖,碧蓝的湖水微微荡漾,一如众人的心情。 玉茹托辞没来,俞夫人遗憾道:“本想着今日一窥真容,竟然见不着。” “想来是你昨日乱点鸳鸯谱,玉茹姑娘害臊了。”樊夫人笑道。 二夫人闻听两眼放光:“乱点鸳鸯谱也是点,俞夫人想将哪位将军说给玉茹?” 樊夫人摇头:“别提了,那位将军有了心上人,俞夫人不知情,本想说给玉茹,谁知人家另外托了我提亲。” 二夫人忙道:“你们也替玉茹想着,若成了,我用私房酬谢一套赤金的头面。” 俞夫人不解问道:“玉茹姑娘那般的美人,二夫人竟然愁嫁吗?” 二夫人道一声阿弥陀佛:“我几乎把边城未婚的男子都相看过了,玉茹一个也瞧不上就罢了,还总是给我脸色看,这是我十年来最难做的差事。” “玉茹性子倔,眼光也不怎么样,你都是白操心。”程夫人忍不住说道。 徐夫人一声轻咳,笑道:“玉茹十分有主见,谁也难以左右,我们太过热心,反而会好心办了坏事。” 几位夫人似有所悟,尤其是二夫人,连声说明白了。 福灵岔开做媒的话题,笑道:“如今天气回暖,草也绿了,我心里痒得厉害,想要出城骑马踏青,在座的都会骑马吧?” 程夫人道:“二夫人不会,其余都是会的,只是俞夫人带着身子,怕是不便。” “这样的热闹难得,我可不想错过。”俞夫人笑道,“你们骑马,我与二夫人坐轺车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福灵笑道,“不如约上常来常往的夫人们,会骑马的骑马,不会骑马的坐轺车,如何?” “好啊好啊。”樊夫人兴致勃勃,“就由我来张罗此事。” 徐夫人摇头道:“我说句郡主不爱听的话,如今边城尚未安宁,不宜大张旗鼓,就我们几个人为好。” “是我欠了考虑,多亏徐夫人想得周全。”福灵笑道,“就在座的人加上玉茹。” 徐夫人点头:“如此甚好。” 商定了此事,便随意谈笑,谁坐不住了就起身到林子里走一圈再回来,程夫人兴起舞剑给大家看,徐夫人弹一曲琴,俞夫人吹两曲竹笛,樊夫人唱几曲家乡的小调,二夫人指派着人,饭菜一轮酒一轮茶一轮果子一轮点心一轮,福灵特意吩咐人将独孤娘子送的罗布麻茶和醉枣拿来,大家直呼美味,到半下午起了凉风,宴席方散。 傍晚大将军回来时,福灵正在摇头晃脑得哼歌,大将军看着她,眼眸中染上笑意,问道:“今日这样高兴?” 福灵嗯了一声,嘀嘀咕咕跟他说起今日的午宴。 大将军看她眉飞色舞,轻笑道:“你既然喜欢,以后可以常办。” 她开心得圈住他肩,歪头看着他:“我们还商量着出城骑马踏青呢。” “去吧。”他揉揉她头发,“多带些人保护你们。” “知道了。”福灵点头,“我总是想得简单,我还想带着全城的夫人们骑马踏青去呢,好在有徐夫人提醒我,不宜闹出太大动静。对了,你知道夫人们各有什么能耐吗?徐夫人还弹琴了呢,你没有听过吧?俞夫人竹笛吹得好,樊夫人嗓音脆亮,程夫人舞起剑来跟你不相上下,也许差那么一点点,初见的时候,她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我还真信了……” 正说得起劲,雨香蹦蹦跳跳进来了。 福灵笑盈盈冲她招手:“雨香过来,我问你句话。” “什么话?”雨香窜了过来。 “有人看上你了,托媒人向我求亲呢。”福灵笑眯眯说道。 雨香惊诧道:“是谁瞎了眼?” 福灵忍不住笑,大将军不禁也扬了唇角。 “晴香好看,书香聪明,墨香会做饭,是谁瞎了眼看上了我?”雨香愤愤不平。 “你就一无是处了?”福灵笑问。 “我嘛,会打架,胆子大一些。”雨香挠头,“没别的了。” “你这阵子与邹开比试,谁输谁赢?”福灵问道。 “当然是他输我赢。”雨香笑道。 “那,你觉得邹开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白脸。” “脸白不好吗?” “不好,娘里娘气的。” “他从四岁到十二岁,在狱中住了八年,终年不见阳光,才会脸色苍白。”福灵道。 雨香愣了愣:“他可真惨。” “他都那么惨了,再比试的时候,你让着他些。”福灵说道。 “惨归惨,我不能让他。”雨香说道。 “是他让着你了。”大将军在旁说道。 “不可能。”雨香反驳着看一眼大将军,声气弱了下来,“比试就该拿出真本事,让来让去的话,是在羞辱对手。” 福灵白了大将军一眼,大将军没再说话,福灵摆手道:“没事了,吃饭去吧。” 看着雨香出了房门,福灵轻声对大将军道:“让邹开拿出真本领跟雨香比试,别让着。” 大将军疑惑不解:“为何?” “雨香尚武,赢了她,她才会把邹开放在眼里。”福灵说道。 大将军点头说好。 次日午后,福灵正在院子里玩儿竹蜻蜓,雨香哭着回来了。 “怎么了?”福灵忙问。 “早起的时候,邹开约我比试,才过了一招我就输了,比了好几场都是这样,我跟他不共戴天。”雨香哭道。 “你跟他比飞刀啊。”福灵半是提醒半是哄劝。 “好。”雨香咬牙切齿道,“看姑奶奶飞死你个小白脸。” “比试就是比试,点到为止,别你死我活的。”福灵忙道。 雨香摩拳擦掌:“今日之仇,我一定要报。” “他是大将军手下爱将,你把他打坏了,自己去跟大将军交待。”福灵说道。 雨香嘟囔:“靠大将军庇护,算什么本事。” 傍晚大将军回来,福灵悄悄问道:“你是不是指点邹开了?” “对,我教他如何一招制敌。”大将军道。 “两个人在一起打架,那得慢慢打,打着打着就离不开对方了。你倒好,一招制敌,没了下文不说,雨香还恨上了邹开。”福灵道。 “那应该怎么做?”他认真看着她。 “别指点啊,让他们各凭本事,打就对了。”福灵道。 大将军点头说知道了。 第二日傍晚,雨香又哭着回来了。 她抹着眼泪说道:“我听郡主的跟小白脸比飞刀,他说可以比,但是要用活靶子,我问什么活靶子,他说,你扔飞刀的时候,我做你的活靶子,我扔的时候你做,我答应了,我先扔的,飞刀擦着他脑袋顶过去,他站得稳稳的,到他扔的时候,我害怕了,他一扬手我就躲开了,这一场还是我输了,他还笑话我是胆小鬼。” 福灵听得直咬牙,听完一手指头戳在雨香脑门上,叹口气道:“以后别跟他比了。” “就比,还得比。”雨香抹一下眼泪,恶狠狠说道。 夜里大将军回来,福灵问道:“你说邹开会不会嫌雨香笨?” “喜欢就是喜欢,笨也喜欢。”大将军道。 福灵一笑,手搭上他肩:“那,邹开怎么每日都有空跟雨香比试?” “我特许的,上午照常操练,午后就进城来找雨香。”大将军道。 “他就那么心急?”福灵蹙眉。 “我心急。”大将军说道。 福灵又好笑又不解,问道:“大将军为何心急?” ※※※※※※※※※※※※※※※※※※※※ 备注:轺车,古代敞篷车,一匹马驾驶的轻便车,由车轮、车轴、车舆和伞盖等组成。 感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做媒③ “军营里几千号单身汉,年近三十的有几百个,其实邹开不是最急的,不过他有了心上人,也是好事。”大将军道。 “让这些个将军夫人给他们做媒呀,她们素日都闲着,对做媒人十分热衷呢。”福灵起劲出着主意。 “夫人们都很热心,可边城男多女少,用俞夫人的话来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将军道。 福灵哎呀一声:“三州之地广阔,姑娘自然众多,为何要局限在边城?” 大将军摇头:“边城简陋,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福灵遗憾道:“早知如此,把父王选的那几十个丫头都带过来多好。” 他揉揉她头发:“大战之后百废待兴,慢慢来吧。” 福灵琢磨着问他:“玉门关的娘子军有多少人?” “三千。”大将军道。 “把娘子军调到边城来,可以改善男多女少的局面。”福灵道,“为何要将她们派在玉门关?” “玉门关建城已久,比边城要舒适许多。”大将军道。 “还挺怜香惜玉。”福灵看着他笑。 “她们在战时英勇无匹,令多少男子惭愧,我理当首先保护她们。”大将军道。 “那,我能给独孤娘子写信吗?”福灵问道。 “能啊。”他疑惑道,“不过,你为何要给她写信?” 福灵跟他说起廖恒的事,他亮了眼眸:“听你说来,也不是一丝希望也无。” “所以嘛,我想写信点拨一下独孤娘子。”福灵噘嘴道,“可是,一写信她就会知道你向我透露了她的秘密。” “写吧。”大将军道,“我是她的统帅,她也不能杀了我,大不了砍我两刀。” “那我写了啊。”福灵看着他。 “写吧。”大将军叹息道,“为了廖恒的终身,只能得罪她了。” “能让你惧怕三分,我更想见见她了。”福灵笑道。 “也不是惧怕。”大将军颇有些无奈,“而是,她真的很凶悍。” 福灵想到廖恒,嘻嘻一笑,下巴抵着他的胸膛问道,“明庚,为何非要再建一座城?你想要屯兵,三州之地还不是任由你挑吗?” “我在甘州的时候,每逢大战结束,都会有一些兵丁因为残疾或者年老要退伍返乡,有的高高兴兴领了饷就走,也有的哭着不愿离去,我问他们为何,他们说家乡早已没有亲人,又远在千里之外,离了军营就成了孤魂野鬼。 我挑选了几个人,都是人过中年身有残疾又无家可归,我派他们去寻一个地方,占地开阔,可建营可屯田,他们寻到了此处,以后陆续有退伍的老兵过来,先是村庄后是小镇。 大军夺回失地后,皇上下旨将队伍减半,理由是所需粮草饷银过于巨大。我奉旨裁撤队伍,虽然精锐得以保留,可看着跟随我征战多年的将士哭着离去,我很痛心。 我料到停战后,队伍还得接着裁减,跟廖恒商量后,我们来到边城考察地形画出地图,跟皇上提出再建一座城池,粮草自给自足,兵部只需发给饷银。 皇上准奏后,我派了一批人马过来建造军营,其后深入敌境西驱狄人,彻底停战后,又经过一年多的建设,遂成如今的规模。” “大将军爱兵如子深谋远虑。”福灵手指抚着他下巴,慢悠悠说道,“这才刚开头,再过几年,边城会越来越繁盛,定要让三州的姑娘们抢着嫁过来。” 大将军忍不住笑了,捋着她的鬓发道:“会的。” 福灵也看着他笑,笑着啊一声道:“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去年快要抵达边城的时候,百姓们出城迎接,几位老者走在队伍前面,他们穿了新衣身披彩带,每个人都有些残疾,缺一只手臂的,断一条腿的,一只眼失明的,有两个看着好好的,只是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是他们。”福灵笑道,“我刚到边城的时候,带队出城迎接的那几位老者,他们就是发现并开始建造边城的人,对不对?” “是。”他说道,“他们如今家业兴旺儿孙满堂,受全城百姓敬仰。” “全城百姓敬仰的是他们的大将军吧?”福灵打趣道。 “其实,每次见到百姓们那样看着我,我都想逃走。” “怎么?是不是他们的眼神太过崇拜太过热切?” “反正,让我很不自在。” “我倒挺享受那种感觉的,当日在城外,我以为他们是为我而去的,乐得飘飘然呢。” “你不是人见人爱吗?打小有许多人围着你,你习惯了。我打小不受待见,别人不理我,我心里才舒坦。” “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福灵笑道。 “你是例外。”他摩挲着她的脸,“我最怕你不理我。 福灵趴过去亲亲他唇:“我为何例外?” 他默然一瞬,说道:“例外就是与众不同。” 福灵笑道:“说了等于没说。” 他抚着她的肩背:“时候不早了,睡吧。” 她嗯了一声,缩在他身旁闭着眼说道:“明日早起不许扰我。” “那今夜里多扰你几次。”他将她锁入怀中。 “讨厌。”福灵扭动着身子:“你的精力也太充沛了。” “你的精力也不差。”他轻笑。 “我白日里总犯困。”福灵抱怨着,“我就不信你在军营不犯困。” “困了出军帐舞一会儿剑,就不困了。”他说道。 “我的剑术才学了一招。”福灵怏怏说道,“你今夜里放过我,我明日早起跟着你练剑。” 他不肯放过她。 早起,天刚蒙蒙亮,他将她推醒,喊她去练剑。 福灵困得气急败坏,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垂着头嚷嚷:“夜里不肯放过,早起也不放过,你这样欺负人,我不想活了。” “看来你这辈子就只会那一招了。”他将她摁了回去。 “我怎么也得再学一招。”福灵揉着眼睛嘟囔。 “睡吧。”他为她掖一掖被角。 福灵窝着又赖一会儿,咬着牙憋着劲爬了起来,梳洗换衣后,一手持剑一手捧着剑谱出了房门,站在廊下冲他哼了一声。 他收了剑势,过来含笑看着她。 她递了剑谱过去:“不用挨着次序教我,教我一招最有杀伤力的。” “我画的时候是由易到难,想要学好就得照着次序练。”他说道。 她哦了一声,无奈说道:“那好吧。” 他拉着她来到庭院中,让她比划一下第一招,好在还没忘,纠正她的动作,让她又练了几遍,将剑谱翻到第二页让她看着,缓慢舞动手中宝剑,一步一步将招式分解开为她示范。 福灵照葫芦画瓢比划着,一眼看到剑谱中的小姑娘。 “对了,明庚,这剑谱中画的小姑娘是谁?”她问道。 “给你的剑谱,自然是你。”他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个嘟嘟嘴?”她问道。 他愣了愣:“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才不是,牛妈妈说我小时候长了两个大门牙,才嘟嘟着的。”福灵学着画中的样子嘟起了嘴。 大将军看着她,眼眸中满是笑意:“闭着的时候嘟着,咧嘴一笑的时候像个兔子。” 福灵啊了一声:“讨厌,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猜的。”他慢悠悠说道。 “就知道你是猜的。”福灵哼了一声,继续跟着他比划。 看他身姿矫健姿态翩然,又问道:“明庚,你的剑术是跟谁学的?” “小时候因为喜欢,没事就拿在手中胡乱比划,还自创了一些花哨没用的招式,后来经过程夫人指点,才算入了门,从那以后就搜罗剑谱照着连。”他说道。 “自己练成了高手?”福灵惊问道。 “也算不上高手。”他说道,“强身健体而已。” “就是说,你上战场不用剑?”福灵好奇道。 “我是骑兵。”他无奈看着她。 “也是啊,太短了,够不着敌人。”福灵吐一下舌头。 他嗯了一声:“孺子可教。” 福灵哼了一声:“用大刀或者长矛,对不对?” 他说是,睨着她道:“还练吗?还是回房说话去?” “练啊。”福灵又摆开架势。 他放下自己的剑,过来从身后环住她,手把着手教她。 福灵练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明庚,如何才能练成你那样,有何诀窍?” “没有诀窍,勤学苦练而已。” 福灵还要问话,他说道:“勤学苦练之外,还要专心。” 福灵哦了一声,他又道:“今日既起来了,多学两招,没事的时候就练一练。” 福灵不再说话,屏息凝神随着他动作,渐渐出了薄汗,喘息却不见紊乱,他满意嗯了一声:“打小学骑马,底子很好。” “就是说,我也能练成高手?”福灵忙道。 “我练了十三年。” “可我有高明的师父,折半的话,是不是六年就够了?” “每天都要练,不能偷懒。” “不是我偷懒,是你不肯放过我。” “把你学骑马的劲头拿出来才行。” “我学骑马什么劲头?” “不畏寒畏热,不怕苦怕累,也不怕摔。”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总是说话?” “这次是你先说的。” “我先说的吗?” “不承认?我给你从头捋捋……” “不许说话,开始练下一招。” 福灵紧抿了唇,一切静谧下来,只余剑影在晨光中摇曳。 春风吹过,头顶两株果树梢头的细枝沙沙作响,悄然绽出嫩嫩的新绿。 ※※※※※※※※※※※※※※※※※※※※ 感谢在2021-01-23 21:40:13~2021-01-24 20:55:40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城 28瓶;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勇者① 春日晴好天空碧蓝,远处山峰上白雪皑皑,近处河中流水潺潺,草原上绿草点缀如繁星,众人骑着马你追我赶,福灵当仁不让排在第一,程夫人在身后紧跟,樊夫人第三胡玉茹第四,徐夫人最后。 福灵策马行到草原中间一处缓坡前,勒马停下,回头看了过去。 程夫人追了上来啧啧赞叹:“耀章总跟我夸赞郡主骑术高超,我还不信,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道比耀章说的还要厉害。” 福灵笑道:“我对自己的骑术还是蛮得意的。” “应该得意。”程夫人冲她翘起大拇指。 福灵拨转马头遥遥望去,笑道:“樊夫人的骑术也还过得去,还以为她不会骑马呢。” “刚嫁过来的时候是不会,为了与樊将军并驾齐驱,下功夫学的。”程夫人笑道。 “不会就学,很好。”福灵笑道。 “玉茹也学得不错。”程夫人道,“那吕修诚也算为她做了件好事。” 吕修诚和玉茹之事,程夫人并不知道内情,福灵不好多说,只笑道:“玉茹脸上有了血色,也添了笑容,看来是走出来了。” “有什么走不出来的。”程夫人道,“玉茹心狠,她……” 话未说完,樊夫人策马走近,擦着额头汗水笑道:“许久没有出来骑马,真是痛快。” “比起在肃州时,你精进不少。”程夫人道。 “去年春夏,樊将军带我出来骑过几次,我也以为自己精进了,今日还想着在你们面前大显身手呢,刚刚在后面瞧着郡主骑马,我立马心灰意冷,再练十年二十年也赶不上啊。”樊夫人摇头笑道。 福灵拍一拍脸:“说得我脸都红了。” 程夫人也笑:“要说咱们这些人里,只有徐姐姐的骑术可勉强与郡主比肩。” 福灵与樊夫人惊讶看着她,程夫人道:“她年轻时从三州游历到长安郡,就是骑马去的。只是这些年身子不好,没再骑过马了。” 樊夫人道:“我看她的身子比前些年好多了,待到完全好起来,跟郡主好好比试一番,咱们也开开眼。” 福灵望着策马行在最后的徐夫人,虽依然弱不胜衣,却是眉目飞扬容光焕发,再想想生辰时的她,一副病入膏肓大限将至的模样,不禁感慨人之心结难解,心魔难抑,竟可使人坠入深渊甚至毁灭。 徐夫人解脱了,明庚呢?何时才能解脱?又如何才能解脱? 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只能假装不知道。 她沉浸在思绪中的时候,玉茹和徐夫人先后策马赶到,不大的功夫,俞夫人和二夫人乘坐的轺车也来了。 二夫人一到,便指派着跟来的下人们布置,铺上毛毡放上矮几,几上摆了各式果子点心,另有两壶黄酒,远处有小丫头们扇着风炉煮茶。 众人随意围坐笑谈,福灵指着远处的雪山笑道:“那里是祁连山,相对的又是什么山?” “那是胭脂山啊。”樊夫人笑道,“盛产红兰花的胭脂山。” 福灵远望着浑圆的山体,想着寝室中由绢制红兰花缀成的两方帷幔,如今依然鲜红似火,笑说道:“虽未去过,却觉得亲切。” “看着虽遥远,从草原上横插过去,一个时辰也就到了。”胡玉茹看看日头的方向道,“时辰尚早,嫂子想去的话,我们稍事歇息,便骑马过去瞧瞧,正午的时候山间阴凉,更舒服些。” 程夫人点头:“玉茹说得对,虽说是春日,草原上正午大太阳晒着,也够难受的。” 福灵刚要说好,徐夫人笑道:“这样长途奔袭,俞夫人身子吃不消。” “我没事。”俞夫人笑道,“好不容易出来,倒觉得十分畅快。” 徐夫人又道:“其实是我身子吃不消,想要逞强不认,便拿俞夫人做个借口。” “徐姐姐不会如此虚弱吧?”程夫人疑惑着看过去,徐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程夫人不说话了 。 福灵向来重视徐夫人的看法,她如此阻拦,必有原因,看向她以目光相询,徐夫人冲她摇了摇头。 福灵笑道:“美景不能贪多,今日就在草原上游逛,等红兰花开了,再去胭脂山。” 二夫人看郡主定了主意,在旁笑说道:“我吩咐人带了许多把罗伞,太阳大了,就将罗伞撑上,晒不着诸位。” 樊夫人啧啧称赞道:“二夫人可是太细心周到了,从今以后,我去哪儿都得跟你一起。” “可不。”俞夫人握着二夫人的手,“一路上都在照顾我,生怕我有什么闪失。” “以前一起出门,她可没有这样周到。”程夫人快人快语,“我们都是沾郡主的光。” 徐夫人点头一笑,以示赞同。 “二夫人可是我们大将军府的顶梁柱。”福灵笑看着二夫人,“有了她持家,我万事不用操心,大将军对二夫人也是常常赞许有加的。” 二夫人脸色一红,小声道:“妾只是奴婢……” “什么奴婢。”程夫人道,“郡主说你是,大将军府离不开你。” “别胡说。”二夫人忙忙摆手。 徐夫人笑道:“回头郡主好好奖赏二夫人才是。” “那是自然。”福灵笑道,“二夫人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她想要大将军,郡主给吗?”程夫人快人快语。 二夫人拿帕子扔她,笑说道:“砸死你个老不正经。” 众人哄笑起来,笑着东拉西扯,提起甘州与肃州时的往事,说起那些提心吊胆风声鹤唳的日子,感慨边城虽简陋,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安稳。 俞夫人手抚上腹间,微笑着说道:“我与俞将军都是凉州人,打小定的亲,十七岁我与他成亲,到如今十年了,头几年怀过两胎,两次都是因为听到他负伤的消息,吓得滑了胎,后几年心里都麻木了,只要有人上门,头一句就问,人是不是活着,只要还活着,就算是残了傻了,我都能接受。可不知道害怕了,却再也没有怀上,以为这辈子怀不上了,谁想到了边城安定下来后,身子越来越好,待到他从京中平安归来,没几日就有了。” 说着话已是眼中含泪,樊夫人也红了眼圈,握着她手宽慰道:“姐姐这么年轻,这一胎后还会有二胎三胎四胎,我看姐姐的面相,是要儿孙满堂的。” 程夫人笑道:“她又成算命的了。” 俞夫人和樊夫人一听,也笑了,樊夫人摊开程夫人的手掌笑道:“来来来,我给你算算。” “帮我算算我家耀章会有几个孩子。”程夫人满含着期待。 徐夫人啧了一声,樊夫人憋不住乐了,放开她手道:“我是想给你算算,可我也得会啊。” “哪怕是假装会,说我家耀章能儿孙满堂,我也高兴啊。”程夫人叹气道。 众人笑得不行,樊夫人笑道:“说到府上的二位公子,可是有许多人家惦记上了。” 徐夫人一听,摇头笑道:“他们才多大。” 话虽如此,分明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上回我去甘州,好几位夫人问起呢,说是大将军府上两位公子气宇轩昂,有没有订亲什么的,守备夫人爽快,摆明了说自家大姑娘十三了,让我问问郡主,能不能带着姑娘前来拜见。”樊夫人笑道。 俞夫人也道:“我这边也有几位夫人来信询问,话里话外也是要和大将军府结亲的意思。我想着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便没有跟郡主提起。” 众人齐齐看向福灵,福灵摆手道:“耀文耀章的亲事,还是要他们的亲娘说了算,亲娘想得周到,我只把关,不做主。” “我是头一关。”二夫人突然开言,“大将军是堂堂一品,主母是堂堂郡主,如今我们大将军府乃是三州一等一的门第,哪个是冲着门第来的,哪个是冲着人来的,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 福灵笑说没错,程夫人嗯了一声:“那我们可得好好挑挑。” 樊夫人笑道:“依我看那,府上二位公子前途无量,姻缘不一定在三州。” 徐夫人点头:“天地广阔,任他们闯荡去,最好像他们的父亲,自己觅得良缘。” 众人又看向福灵,福灵无奈看向徐夫人:“我与大将军是皇上赐婚,彼此都是被逼无奈罢了。” 徐夫人笑笑:“我只是觉得,照着大将军的脾气,若是他不愿,皇上也逼迫不得吧?” “他再厉害,也得在皇上面前俯首称臣。”福灵摆手。 “胡乱猜测罢了。”徐夫人笑道。 “徐姐姐这女诸葛也有胡乱猜测的时候。”程夫人摇头,“看来是听到要做婆母,高兴得有些找不着北了。” 众人点头说不错,徐夫人但笑不语。 福灵起身过来,小声对徐夫人道:“其实,我挺想去胭脂山的。” “我知道。”徐夫人点头,“不过胭脂山山高林密,会有危险,大草原上一目了然,贼人不易藏身。” 福灵忙说明白了,笑着起身道:“坐得烦了,骑会儿马去。” 程夫人樊夫人胡玉茹跟着站起,四人上马挥鞭,向草原的尽头奔驰而去。 徐夫人看向二夫人:“翠莲你有没有想过收养儿女?” 二夫人搓着手道:“想是想过,只是总得大将军与郡主点头才行。” “郡主点头,大将军自然也会点头。”徐夫人道。 俞夫人也道:“郡主能够善待翠莲,我也为你高兴。若是要收养儿女,你尽管跟我说,我可托付娘家人为你找寻合适的。” 二夫人红了眼圈:“多谢你们替我想着。” “咱们认识得最久,这些年常来常往,你跟我不用这般客气。”俞夫人嗔道。 “我与阿英这些年也多亏了翠莲你照顾,我如今身子好些,自然要替你打算。”徐夫人拍拍她肩。 二夫人点点头,抬眸看向徐夫人:“大将军对郡主是不是太好了些?” 徐夫人看着她,二夫人忙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大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那么好。” “难道大将军与郡主有什么前缘?”徐夫人问俞夫人道,“去岁进京,带队的是俞将军,俞夫人可听他说起过。” “没有啊,应该是看对眼了吧。”俞夫人笑道,“大将军性情太过刚硬,郡主软糯可人,正好以柔克刚。” “我觉得有理。”二夫人看向徐夫人。 “也许。”徐夫人点头笑道。 勇者② 夕阳西下,一行人尽兴而归。 伍校尉带人在前方护卫,俞夫人和二夫人的轺车先行,福灵领着骑马的数人紧跟,费通带队断后。 行过草原,前方是一条林间小径,小径很窄,只容一辆车同行,俞夫人和二夫人车子错开,一前一后,身后骑马的众人两人一排,踏上小径。 林间归鸟啁啾鸣叫,夕阳的余晖洒在脚下,照着斑驳的树影,众人谈笑着,不徐不疾向前行进。 俞夫人突然喊一声停下,驾车的人忙忙勒马,后面的人随即跟着停止前行。 伍校尉骑马回身来看,就见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兔子左顾右盼,不紧不慢从俞夫人轺车前蹦跳着穿过小径,进了另一边树林。 “好可爱的兔子。”福灵笑道。 伍校尉松一口气拨转马头,举手示意队伍继续向前。 车马依次辚辚而动,福灵转头在林间寻找那只兔子的踪迹,程夫人在旁边说道:“不对啊,那只兔子不像是野兔,野兔哪有不怕人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在林子里喊:“雪儿,雪儿,跑哪儿去了?” 随着喊声,一人一骑从林中横穿而出,打马飞快,看到小径上的队伍,竟也不知勒马,而是高高扬起手中马鞭挥了下来,嘴里骂道:“瞎了眼了?竟也不知让道。” 那鞭子没头没脑抽下去,抽在拉着轺车的骝马眼睛上,轺车上坐着的是俞夫人。 骝马受惊一声长嘶,马鬃炸了起来,拔脚就往前飞奔。 变化只在瞬间,众人呆立当场。 伍校尉骑马回撤,惊马已拉着轺车迎面而来,连忙大声喊道:“不要阻拦,都让开,先让开,防止发生冲撞翻了轺车。 轺车飞驰而过,伍校尉连忙带人纵马去追。 费通的队伍遥遥在后,根本来不及支援。 二夫人喊一声俞夫人,跳下车就要去追惊马拉着的轺车。 驾车的车夫忙一把将她拉了回去,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二夫人喊叫声中,听到身后有人喊一声让开,车夫忙勒马避让一旁,一人一骑从轺车后窜出,马上的人纵马飞快,追着惊马驶过小径上了官道。 程夫人策马正要跟上,追兔子的那人比她更快,打着马箭一般追了上去。 官道上行人稀少,看到惊马纷纷避让,福灵御马如风,很快超过伍校尉等人,赶上被惊马拉得动摇西晃的轺车。 她扭头观察了一下,只见车夫站在车头,奋力勒着缰绳,俞夫人弯着上身护住腹间,两手紧紧抓着两旁的扶手。 “俞夫人,千万抓紧了。”她喊着拍一下马头,“火焰,我们再快些。” 马儿扬起四蹄,与惊马并行,福灵站了起来,驱使着火焰喊道:“靠近些,再靠近些。” 两匹马几乎挨着的时候,她横过身子一爬,爬到了惊马的马背上,死死抱住了马脖子,车夫见状精神一振,更加用力勒紧马疆,惊马挣扎着继续往前狂奔,福灵试探着轻抚他的马鬃,火焰一直在旁紧跟,与惊马并排而行,渐渐的,火焰慢了下来,惊马竟也随着牠,奔跑速度稍减。 福灵一喜,不防旁边追上一骑,马上的人抡起鞭子又抽了过来。 福灵心中一惊,闭上双眼心说,这下完了。 伍校尉纵马追上,横在福灵与那人中间,那人咬牙说一声找死,马鞭狠狠抽在伍校尉身上。 伍校尉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那人纵马又要去追福灵,伍校尉咬着牙伸出手臂,钳住了那人的手腕。 “怎么?你要打我?你要打女人?”马上的人扔下帷帽,露出一张艳丽跋扈的脸。 伍校尉愣了愣,程夫人从后面纵马赶上,喊道:“伍校尉,快去保护郡主,我来对付她。” 伍校尉松开她手腕去追福灵,那女子看向程夫人,嗤笑道:“你来对付我?就凭你?一个老婆婆?” 程夫人冷哼一声欺身而来,那女子手中马鞭兜头劈来,程夫人一躲,女子得意一笑,再度策马去追福灵。 程夫人知道自己骑马不如她快,心中一急,纵身跳到马背上,暴喝一声飞扑向前,旋腿向女子踢去,空中使不上大力,却也踢中她的后背,阻了她的去势。 女子后背吃痛,回身又是一记马鞭,程夫人此时已跌落在地,看着鞭梢到了面前,左手手掌张开伸手一抓,将鞭梢握在手中,借势一个跃起,右手抽出腰间钢刀往上一抡,照着女子的手腕劈了下去。 鲜血飞溅,女子右手被齐齐砍下,划出一个弧度,跌落在尘土中。 伍校尉赶到时,惊马已经停下,他忙与车夫一起将马与轺车卸开,福灵在轺车旁温言安慰着俞夫人。 俞夫人对福灵道:“我没事,只是连累郡主冒险,我心中不胜惶恐。” 她的面容十分镇静,只是捧在腹间的双手微微颤抖,显见心中担忧。福灵忙喊道:“叫墨香来。” “来了来了。”晴香骑马带着墨香冲了过来,墨香跳下马背拎着药箱跑向俞夫人,手搭上脉搏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动到胎气。” 说着话拿出安胎丸喂在俞夫人嘴里,让她顺水服下,对福灵道:“回去时不可再受颠簸,得抬着回去。” 福灵看向伍校尉:“快去准备担架。” 伍校尉说一声是,单膝跪地道:“末将无能,罪该万死。” 福灵看着他后背上的血痕,摆手道:“你已经很快了,我不过快你几步,若不是你挡住鞭子,我和俞夫人还有车夫,只怕小命不保,你救了三条人命,何罪之有?” 伍校尉还要说话,晴香在马上喊道:“让你准备担架呢,快去啊,还愣着做什么?” 福灵惊讶看向晴香,晴香面无表情扭过脸去。 伍校尉忙忙起身向后,福灵嘱咐墨香服侍俞夫人,起身向晴香走去,抬手握住她手,晴香泪流满面,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我不是没事吗?别哭了。”福灵忙道。 晴香哭出声来,大声嚷道:“若是有事呢?若是有什么事,郡主让我怎么办?” 福灵无奈道:“姑奶奶,我错了,快别哭了。” 看晴香不理她,福灵又道:“我也吓得要死,到这会儿两腿还在打颤……” 晴香一听跳下马来,一把扶住了她。 福灵靠着她笑:“晴香,你身上好香啊,你刚刚对伍校尉好凶啊,晴香,我救了两条人命,我很厉害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是我窝囊。”晴香咬牙道,“这么多年了,我苦练骑马,可总也追不上郡主,郡主每一次惹祸,我都拦不住。” “我哪里惹祸了?”福灵问道,“我每次都是救人。” “对被救的人是好事,对郡主不就是祸事?”晴香大声道。 “晴香,你常常跟着我出门游逛,见过多少人间惨事?许多人为了一个铜钱一口吃的,能豁出命去,我虽是落魄郡主,比他们好过太多,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能伸出援手的时候就伸出援手,我也有回报啊,你看,书香和墨香对我多好。”福灵笑道。 晴香哼了一声:“不过是几十中有一。” “我本来也没求回报,我就为着心安,我做不到见死不救。”福灵又道。 “最终还不是栽在了救人上?”晴香叹气,“在来升客栈,我们当时那样的处境,郡主非要管荷花,我拦都拦不住。”晴香叹气。 “不管也是一样,大将军早就尾随我们到了来升客栈,你还没想明白吗?”福灵笑问。 “我也不是没想明白,我就是想,若那个人不是大将军,又或者大将军不是那个人,郡主又该如何是好?”晴香问道。 “正好是他,我运气不错。”福灵陪笑道。 “郡主以后遇事,能不能先想想自身安危?”晴香无奈看着她,“就说今日之事,有伍校尉带着这么多护卫,他也就差着郡主几步……” “你说的不对,你没看到那个人有多快?他差我一些,但是比伍校尉要快……” 正说着话,突听远处传来杀猪一般的嚎叫,一个女子疯了一般喊叫着:“我的手,我的手,你竟敢砍去我的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福灵姐姐,救我,救命……” “好像有人在喊我,过去瞧瞧。”福灵说着话,与晴香上马回走。 程夫人听到那女子喊出福灵姐姐,一把将她拽下马来,那女子滚落在道旁,灰头土脸瞪着她。 程夫人一脚踩住她脖子低声喝问:“你是谁?” “我是福康郡主,安王的女儿,文忠郡王的妹妹。”女子被她踩着脖子,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放开我,你敢踩死我,福灵姐姐不会放过你,她最疼我了。” 程夫人闻听,欲要挪开脚,身后有人说道:“这边城只有一位郡主,这又是那来的假冒郡主?” 程夫人听到徐夫人的声音,脚下踩得更紧,徐夫人又道:“先给她包扎伤口,带回府里处置。” 福灵骑马过来时,一切已了无痕迹,徐夫人牵马站在路旁,笑对她说道:“阿英已擒住刺客交由伍校尉,待回府后严加审问,郡主放心吧。” 惊吓① 回到大将军府天已擦黑,晴香扶她进了内室,小心翼翼为她褪下衣衫,就见小腿上手臂上手肘上磕得乌青,双膝破了皮往外渗着血,福灵皮肤洁白细嫩,大片的乌青和破皮渗血的伤处,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晴香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淌,牛妈妈心疼得直哭,书香眼中含泪,雨香急得团团转,只有墨香保持镇定,埋头察看着伤口,喊书香和雨香去她的房里拿药膏。 忙乱中就听外面房门哐当一声巨响,门被大力踢开,大将军脸色阴沉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看到她的伤处,一拳砸在碧纱橱的木框上,整个木架哗啦拉不住抖动。 众人吓得惊慌失措,福灵忙道:“我没事的。” 他冲围着的人摆了摆手,低声道:“都滚。” 众人忙忙退出,福灵唤一声明庚,轻笑道:“我真的没事。” “闭嘴。”他恶狠狠的,大步来到床边,半跪在地上仔细看过她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药膏一点一点为她敷在伤处,他小心翼翼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竭力压抑着粗重的呼吸。 “明庚。”福灵伸手搭上他肩头抚摩着。 他躲了一下,福灵不依不饶纠缠,圈住了他的脖颈。 他没有再躲,由着她摩挲把玩他的头发。 敷上药膏仔细察看,确认每一处伤口都上了药,抬起头皱眉看着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忍耐着抿了唇。 “你想骂我是不是?”福灵噘着嘴,“我每次闯了祸,我哥哥也会这样看着我,然后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他徐徐吐一口气,放轻声音问道:“疼吗?” “不疼。”她依然笑着。 “感觉不到疼?”他紧张看着她,“我找郎中去。” “能感觉到。”她忙说道,“我喊疼的话,你更得骂我,我才忍着的……”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叹一口气,起身坐在她身旁,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疼的,很疼。”福灵钻在他怀中哭了起来,“我也怕,后怕,如果你在就好了,可是你不在,我只能自己往前冲。” 他全身僵直,呼吸急促而紊乱,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拍扶着她的后背,许久没有说话。 福灵在他胸前蹭了蹭眼泪,吸着鼻子说道:“其实,我也挺高兴的,虽受了些小伤,俞夫人和孩子没事就好。” 他嗯了一声,她说道:“俞夫人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不能有事,当时的情形就得比快,快一步就少一分危险,那个刺客骑术十分了得,比我慢不了多少。对了,那个刺客呢?” “不知道。”他声音僵硬说道。 “你没过问?”福灵惊道。 他硬声说没有,福灵又道:“你知道我怎么从火焰背上过去的吗?我手脚并用爬过去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敢那样吗?因为那惊马是一匹母马,马童说俞夫人有身孕,母马温和稳健,特意挑选的,火焰是个俊小伙,他追上母马后,那母马狂性顿减,就慢了几分,火焰见状就向母马挨蹭过去,母马也没躲,两匹马紧紧挨在一起,我就爬过去了。我想没想到能成,就是姿势太过难看……” 看他依然沉默,福灵头顶在他胸前:“你不骂我的话,就夸夸我,我很厉害,是不是?” “你……”他说一个你字,便没了下文。 福灵支楞着耳朵,没等来他的夸赞,扫兴得坐直身子,眼巴巴看着他。 “你……”他扭头避开她的目光,哑声问道:“你,饿不饿?” 福灵噘嘴道:“饿了。” 他说声等等,起身向外,很快端了一张矮几进来,上面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清粥小菜,福灵看着翻个白眼:“又是药粥,连肉都没有。” 他将矮几放在她面前,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切些卤肉过来。” 墨香说声可是,他皱眉道:“没有可是,受了伤更得多吃肉。” 墨香无奈去了,福灵雀跃道:“明庚,你太好了,宫里的规矩是有了伤病就是药粥青菜,有时候还要净饿,各家王府有样学样,我打小最怕生病了,难受不说,还得饿肚子。” “宫里的人无可事事,每天吃饱了撑的,生病确实得饿着。”他端起药粥搅拌着。 福灵叽叽咕咕笑了起来,指着他道:“你这是大不敬……” 看他一脸严肃,笑着问道:“你是说真的?” 他点点头:“风气败坏奢靡无度,已经烂入骨髓。” 福灵叹口气:“皇伯父真的是昏君吗?” “他不是昏君。”他舀起一勺递在她唇边,“腐坏源自仁和帝,皇上力图变革,可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掣肘太多,虽有成效,但远未扭转乾坤。” 福灵扑闪着眼,还想问什么,他说道:“先吃饭。” 她张嘴咽下去,伸手道:“我自己来。” 他皱眉看着她乌青的两条手臂,又舀起一勺递在唇边。 “没事的。”福灵举着手臂道,“看着吓人,很快就好了,也不怎么疼,小腿有些疼,膝盖最疼。” “不许说话。”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却很轻,“专心吃饭。” 福灵哦了一声,乖顺张口,由他喂着饱餐一顿,靠着他打盹。 他紧紧捏着她手:“以后无论我在与不在,你都不许往前冲,听到没有?” 福灵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问道:“那你说我今日厉不厉害?” “只能说是莽撞。”他说道。 “可是我成了啊。”福灵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你每一次打仗都是十拿九稳,就没有莽撞冒险的时候?” 他没说话。 “不赌一把,怎么知道成与不成?”福灵说道,“再说了,我明明骑马最快,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俞夫人遭遇险境,我不成了废物了?” “好吧。”他揉着她的头发,“你今日是最勇猛的战士。” 福灵一喜:“你终于夸我了。” “可是,你是福灵郡主,是我孙启的夫人。”他手下一滞,“你知道吗?听到你出事,我……” 他话音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担心我了。”福灵仰脸看着他,“这不没事吗?过个一两日就好了。” 他看着她:“若是有事呢?若是有事,我……” 他伸手将她紧抱在怀中,与她头颈相交,近乎贪婪得嗅着她独有的清甜香气。 “疼……”福灵轻嘶一声。 他忙忙将她松开:“可是碰到了伤口?” “不是。”福灵嗔看着他,“抱得疼。” 他低了头,掩饰突如其来的窘迫。 “不过是些轻伤。”福灵笑看着他,“大将军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搓一搓手,慢吞吞起身向外。 没说话,也不看她,就那样头也不回走了。 “明庚。”福灵喊道,“你还没吃饭呢,先吃饭再去审问刺客。” 没听到他的回答,只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逃一般出了房门。 福灵靠坐着又起了困意。 睡意朦胧中,晴香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为她擦拭过手脸洗了脚,小声说道:“郡主起来擦牙漱口后再睡。” 福灵坐起身,漱洗干净了,问晴香道:“大将军呢?” “好像是往书房方向去了。”晴香说。 “他还没有用饭。”福灵忙道。 “墨香问了,要不要用饭,没搭理她。”晴香小声道,“郡主不知道,刚刚吓死我们了,吓得我们大气也不敢出,就连牛妈妈也躲着,大将军人都到了二门外,墨香才追上去,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他怎么你们了?”福灵忙问。 “就那样沉着脸横眉立目的,就能把人吓死,还用怎么我们?”晴香拍了拍胸口。 “他生气了吗?没觉得呀。”福灵摇头,“不是好好的吗?比平日还要好脾气一些。” “好脾气是对着郡主。”晴香哼了一声,“伍校尉一直在书房外跪着,也不说罚也不让起。” 福灵啊了一声,气道:“伍校尉还带着伤,怎么能让他跪着?” “他自责不已,恨不得让大将军杀了他。”晴香叹气道。 福灵站起身:“你扶我到书房里瞧瞧去。” 晴香忙摁住了:“郡主有伤在身,若这会儿过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我不过是轻伤,伍校尉硬生生挨了一鞭子,皮开肉绽,你不让我过去,难不成让他跪上一夜?”福灵指了指膝盖,“让墨香把渗血的地方包上,其余地方无碍,穿上衣服过去瞧瞧。” 惊吓② 书房里亮着灯,伍校尉直挺挺跪在台阶下。 福灵歪头看过去,他两眼无神一脸灰败,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 福灵迈步上了石阶,推开了房门。 他气定神闲坐在书案后,埋头写着什么。 “大将军忙着呢?”福灵问道。 他猛然一惊,抬头看着她,瞬间呆愣之后将书案上的素笺揉捏成团扔入纸篓,皱眉看着她:“怎么还不睡觉?过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伍校尉。”福灵哼了一声,“为何让他跪着?” “他护卫不力,还想躺着不成?”他咬了牙。 “跪着也就罢了,平日里沉着自信的一个人,蔫头耷脑的,一点精气神都没了,不理人也不说话,你怎么他了?”福灵质问道。 他冷声道:“我还没顾上理他。” “也是,你不理人就能把人吓死,用不着做什么。”福灵气道。 “你还有伤,先回房歇着去。”他放轻了声音,“伍校尉会按军法公正处置。” “什么是公正?”福灵问道,“你告诉我他有罪还是有功。” “他护卫不力,自然有罪……” 福灵打断他:“你问过当时的情形了吗?就说他有罪?” “我只看结果。”他沉声道。 “结果是俞夫人好好的,我不过受了轻伤。”福灵说着话蹙一下眉头,“我有些站不住了,坐下再跟你说。” 他忙过来扶她坐在窗下榻上,握着她手低声道:“你慢慢说。” “从官道通往大马营草原,有一条必走的小径,你知道吧?”福灵问道。 他点了点头,福灵又道:“那条小径很短,不到一里,也很窄,只能容两匹马并行,那刺客横着从林子里骑马窜出,一鞭子打在马眼上,马受惊狂奔,伍校尉很冷静,顷刻间就指挥队伍为惊马让出道路,他带有二百人吧?那二百人里有一个人一匹马慢一步,就会与惊马发生冲撞,当时就得人仰马翻。 然后,惊马狂奔上了官道,我追了上去,伍校尉紧跟,那刺客随后赶上,伍校尉骑马也就比我慢几步,那个刺客呢,比我慢些比他快些,我快追上惊马的时候,那个刺客一鞭子甩向惊马,伍校尉拦在中间硬生生吃了一鞭子,若不是他挡下,鞭子抽在惊马身上,就万劫不复了,不光俞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只怕你也见不着我了。” 他的手猛然攥紧,将她的手攥得生疼。 福灵接着说道:“我也跟你说了,那个刺客骑术十分了得,当时的情形就是比快,快一步就少一分危险,分明是有人算好了对付我们,你应该追究刺客,不应该追究伍校尉,他没有罪,他有功,他救了我的性命。” 福灵看他摇头,拍开他手咬牙道:“我告诉你孙明庚,就算遇险的不是俞夫人,今日这样的事只要被我碰上了,我就不会袖手旁观,伍校尉在与不在都是一样。你非要罚,罚我好了。” “他是军人,必须军法处置。”他毫不退让。 福灵眼眸一转:“我不管他是不是军人,他在大将军府当差,这大将军府,我说了算。” 大将军愣了愣,说道:“那是内宅。” “你没说过要分内宅外宅。”福灵横他一眼。 大将军抿了唇,福灵起身下榻:“我这就处置他去。” “你让我想想。”他忙拦住她,皱眉琢磨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你虽是好意,可你不罚他,他会更加难受,更会折了他的傲骨。” 福灵想着伍校尉那生无可恋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那怎么办?” 大将军没说话,福灵摇着他手臂:“怎样才能让他既不受罚,又不会折了傲骨?” “我不知道。”大将军摇头。 “我不管。”福灵瞅着他,两只杏眼一扑闪一扑闪,“你想办法。” “好。”大将军无奈点头,“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她挪过一个大迎枕,舒舒服服靠着合眼假寐,“你这会儿就想,等你想好处置了伍校尉,我满意了才回去。” 大将军拧眉苦思:“军棍是一定要领的。” “按规矩多少下?”福灵问道。 “三十。”大将军回答。 福灵想起樊夫人说过,大将军罚了樊将军三十军棍,樊将军是被抬着回去的,摇头道:“不行,三十太重。” “二十?” “十下。” “太少。” “十五。”福灵道,“等养好鞭伤再打。” “再罚他苦练骑马,三个月后跟你赛马,赢了你继续当差,输了就退伍回乡。” “行。”福灵心想,到时候我让着他不就行了? “你不能让着他,我会亲自去看。”他猜到了她心里的小算盘。 福灵忙道:“三个月太短,半年吧。” 他嗯了一声,福灵又道:“咱们府里差事太多,你再派个人过来帮着他,好让他专心练习骑马。” “你有些过分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抿了唇。 “他练习不得法的时候,你教教他。”福灵得寸进尺。 他指指她,说个你字,叹口气起身到了门外。 “有庆,起来说话。”他的声音十分威严。 伍校尉站起身恭敬站着,大声道:“末将谨听大将军吩咐。” “按照军规,你应该领三十军棍,郡主说你有功,为你求情,免去十五军功,养好鞭伤后到军营里领罚。”大将军沉声道。 伍校尉的声音有些迟疑:“大将军这样处置,末将心中难安。” “你不老实领罚,我就赏你。”福灵隔窗说道。 伍校尉只好拱手道:“末将领罚。” “还有,给你半年苦练骑马,半年后和郡主比赛,赢了就继续当差,输了就退伍回乡。”大将军又道。 “末将练半年也赢不过郡主。”伍校尉气馁道。 “我会教你。”大将军道。 伍校尉喜出望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大声道:“末将多谢大将军指点。” “伍校尉,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福灵隔窗道,“你回去后仔细想想今日之事,没有我不成,没有你也不成,缺一个就是人仰马翻的下场,所以我说你有功。” 伍校尉不敢说话,福灵道:“可恨的是那刺客,刺客呢?” “刺客关在程夫人院子里,徐夫人说今夜里由她审问,还没来得及禀报大将军。”伍校尉连忙说道。 “刺客是女子?”大将军与福灵齐声问道。 伍校尉说是,福灵看向大将军,大将军道:“就让徐夫人审问吧。” 伍校尉说遵命,福灵说道:“下去歇着去吧,记得安抚你的手下,他们都是好样的,不必自责。对了,我还要重赏那名车夫,赏银我让晴香给你拿过去。” 伍校尉不敢动,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大将军。 “每人罚饷一个月,领十军棍,你罚三个月。”大将军摆摆手,“去吧。” 伍校尉躬身退下。 福灵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昂首阔步沉稳坚毅的伍校尉又回来了,不由一笑。 “满意了?”大将军隔窗看着她。 “不满意。”福灵哼了一声,“最后一项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还不满意?”他皱眉看着她。 “好吧好吧,勉强满意。”福灵歪头看着他,“明庚,你吃些东西,咱们去瞧瞧徐夫人审案。” “不行,你受了伤,回房歇着去。”他走进房门看着她,又皱了眉头,“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呀。”福灵笑道,“这么近,还抬个轿子不成?” 他伸手一捞,捞她在怀中横抱起来,轻声道:“膝盖受了伤,这两天尽量少走动。” 福灵埋头在他怀中,偷眼看着四周,小声问道:“人都哪去了?” “远远跟着呢。”他说道,“不用管他们。” 福灵哦了一声:“你饿不饿?” “还好。”他声音更低,“我有话跟你商量。” “什么话?”福灵好奇道。 “伍校尉在府里守卫,勉强算是府里的人,你说了算也就罢了。”他说道,“以后我处置军营里的将士,你不要插手。” “好嘛好嘛。”福灵搂着他脖颈,“好像我爱管闲事似的,你让我插手,我还嫌烦呢。” “说话算数?”他警惕看着她。 “当然算数了。”福灵笑看着他,“明庚,俞夫人肚子都大了,是不是该让俞将军回来了?” 他手下一紧,福灵笑道:“这也不算插手,只是求个情嘛。” “求情也不许。”他说道。 “那,军营里的单身汉别找我做媒啊,一个都别找,邹开和雨香的事立马作罢。”福灵将他一军 “你那四个丫头就不嫁人了?她们要是看中了军营里的谁,你也别求我。”他反将一军。 “有事好商量嘛,真是的。”她搂紧他脖子,凑到他脸上亲了亲。 他不为所动:“军营里的事,没得商量。” 她哦了一声,却搂他更紧,又亲亲另一边脸,在他耳边说道:“大将军铁面无私,我很喜欢。” 他嘴角挑起一抹满足的笑意,却又无奈得叹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 ?霏言霏语? 3个;太开心了,开文以来第一次见到地雷,一下就是三个~~ 非常感谢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1-27 22:09:16~2021-01-28 22:5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刺客① 酣睡中突听有人敲门,福灵闭着眼不耐烦嘟囔:“正睡得香呢,真是……” 他腾身坐起,拍拍她肩低声道:“你睡吧,我去瞧瞧。” 她哦了一声,他下床披衣走出,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在跟他说着什么,那人嗓门很大,急火火的,好像是程夫人? 她翻个身趴下去,碰到膝盖上的伤口,哎呀一声又忙忙翻了过来。 他进来弯腰看着她,揉揉她头发轻声道:“有一个人,你得去辨认一下。” “困着呢,全身都疼。”她噘了嘴:“非得这会儿去吗?” “昨日那个刺客坚称自己是福康郡主。”他说道。 “福康?”福灵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睁大了迷离的眼,“难怪昨日听到有人叫我,快,让晴香为我穿衣裳。” 晴香捧着衣衫走了进来,麻利得服侍她穿衣梳洗。 匆匆出了房门,两名身形高大的妇人已抬着一张抬椅在等候。 进了程夫人院子,徐夫人正站在影壁前张望,瞧见福灵忙迎上来说道:“昨日那名刺客一开头就说自己是福康郡主,我不信,回来后对她动了刑,一夜过去,她依然没有改口,只得让郡主前来认人。” 福灵进了厢房,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她掩鼻凝目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抽动着,嘴里发出的声音很低很细,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呻/吟。 她走近了蹲下身去,拨开她散乱的头发,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福康?真的是你?”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艰难得睁开眼,嘶叫一声福灵姐姐,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福灵忙唤声来人,程夫人缩着手脚走了进来,福灵说道:“快,把人放到床上去。” 程夫人弯腰拎起福康,半扶半抱搁到床上,小心翼翼看向福灵:“她真的是什么郡主?” “没错,她是安王的女儿福康郡主。”福灵点头,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福康,对程夫人道,“先请郎中来吧。” 程夫人搓搓手,想说什么又闭了嘴,小跑步向外去了。 大将军与徐夫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福灵蹙眉看向徐夫人:“都对她动什么刑了?竟将人折磨成这样?” “我们看她是个小姑娘,开头只是虚言恫吓,可她嚣张跋扈,不停叫喊着骂人,阿英气性上来,对她用了针刑,她确实受了些疼,但没有伤到筋骨。”徐夫人舔一下唇,“她如此虚弱,是因为她的右手断了,留了许多血。” 福灵一把抓起她手臂,手腕处光秃秃的,白布层层包裹,微微有些渗血。 福灵呆怔看着,半晌啊了一声,声音尖利道:“她的手呢?她的手怎么没了?” 大将军伸手握住她肩,沉声问徐夫人道:“怎么回事?” “昨日郡主去追惊马的时候,她赶了上来,再次甩鞭子抽向惊马,被伍校尉挡住,其时阿英也追了过去,她让伍校尉去保护郡主,自己来阻挡那刺客,她知道那刺客骑马很快,心中一急下了杀招,砍去了她的右手。”徐夫人低声说道。 “断腕处伤口可仔细医治过了?”大将军又问。 “阿英给她上药包扎的,她是其中好手,不会有事。”徐夫人道。 “她有没有说为何来到边城?”大将军问道。 “她说自己的哥哥文忠郡王是新任监军,她跟着一起来的,到了长安郡后,她起了玩心,带了几个人偷偷骑快马跑了过来。”徐夫人道。 “跟着她的人呢?”大将军问道。 “一共四个人,都被杀死在了林子里。杀人的手法十分利落,均是一刀割喉毙命。”徐夫人指指福康,“她虽跋扈,没有这样周密的计谋,想来是被人利用。” 大将军嗯了一声,对徐夫人摆手道:“你忙了一夜,下去歇着吧。” 徐夫人看了福灵一眼,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福灵一时间心惊肉跳思绪如麻,大将军两手扶住她肩,轻声说道:“事已至此……” “什么叫事已至此?”福灵身子一歪挣开他手,尖声道,“好好的人被你们砍去了手,折磨成这样,一句事已至此就完了?你和你周围的人,都是残忍的的屠夫。” 他唤一声福灵,伸手来握她的手,她大力甩开,嚷道:“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他看着她,福灵手指向门外,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滚,你听到没有?”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向外而去。 福灵轻轻握住福康的断臂,盯着她苍白的脸,眼泪滚落下来。 郎中来了又去,晴香过来忙前忙后照顾,半下午的时候,福康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茫然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然后看到趴在床前打盹的福灵,伸手要去推她,啊得一声大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呢?” 福灵被惊醒,坐起身道:“福康,你醒了?” “我的手呢?”她没了手的右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尖叫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尖叫着将左手伸在眼前,大声道:“左手还在。” 然后她的左手去抓自己的右手,“没了,真的没了。”她疯了一样嘶喊着,指一指福灵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砍了我的手?打小你就厌恶我,总是暗地里跟我作对……” 她扑过来一把抓住福灵的头发,福灵也不躲,任由她发泄,只是看着她哭。 晴香忙忙攥住福康手腕,轻声说道:“福康郡主别撒泼,有话好好说。” “你一个臭丫头敢说我撒泼?”福康转头看向晴香,扬手要去扇她的脸,突然怔住了,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她左手砸着床,两脚使劲搓着,痛哭嚎啕了许久,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饿不饿?”福灵忙问道,“墨香熬了药粥,要不要吃几口?” 她点了点头,墨香端了托盘进来,她一把夺过粥碗,右手想要拿勺,愣了愣张口咬住勺子吐了出去,仰脖子往嘴里一点一点倒着,很快吃完一碗,将粥碗递给墨香道:“再来一碗。” 她连吃三碗,伸手道:“再来最后一碗。” “你受了伤,不要吃得过饱。”福灵忙道。 “怎么?”她勾着唇一笑,“边城没有粮食吗?不让人吃饱?” 福灵只好让墨香又盛一碗,她接在手里看着福灵,突然一扬手,将粥朝福灵兜头泼来。 福灵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闭了眼怔怔坐着,晴香慌忙打水为她擦洗。 福康指着她咬牙切齿道:“我都想起来了,就是你害的,我喊你了,你假装没听到,指使那老女人砍去了我的手。就是你害的,你还我的手……” “想起来就好。”福灵拦住晴香,抬手抹一下脸,吐掉嘴里的粥渣,冷眼看着她:“你被砍了手,分明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福康尖声道:“我是为了找我的兔子。” “为了一只兔子,就不顾别人的性命吗?”福灵冷笑,“你一马鞭甩在马眼上,那马拉着的轺车上坐的是一位孕妇,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一尸两命。” “我怎么知道那是一位孕妇?我的马鞭是随意甩出去的,又不是故意的。”福康大声辩解。 “就算那一下不是故意的,后来你追上我,为何又向惊马甩鞭子?”福灵质问。 “我看到有人骑马比我还快,一时兴起追了上去,我甩鞭子是为了吓唬你,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福康翻个白眼道,“你若躲过去,那是你的能耐,若躲不过去,是你技不如人,怪不了谁。” “也就是说,你存心要害死我?”福灵盯着她。 她愣了愣:“我没认出来是你。” “没认出来怎么会叫我救命?”福灵问道。 她哈了一声:“就是说,你听到我喊你了,你故意不理我,对吧?你承认了,对吧?” “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可赶过去时,并没有看到你。”福灵摇头,“那样凶残的刺客,我都没想到会是女子,又怎么会想到是你?” “我说过了,我不是刺客,只是碰巧遇见了你们,那妇人害我丢了兔子,我本想拿鞭子抽她一下教训教训,没想到抽中了马眼。”福康嘴硬道。 “你打小如此,闯了祸从不敢承认,只会百般抵赖,抵赖不过就嫁祸给我……” “我嫁祸给你?我为何要嫁祸给你?别以为你是皇上的亲侄女就高人一等,见不到的时候,我压根想不起来你。” “想不起来吗?你打小处处跟我比,每一样都想超过我。看我骑马,你也拼命学骑马,我爱穿红衣,你也经常穿红,式样比我繁复招摇,我喜欢珍珠,你也戴珍珠,务必比我的更圆更大,我有四个丫头你有八个,我得太后召见常常进宫,你为了进宫,就想方设法巴结清河公主。” “一样是皇上的侄女,一样是郡主,虽说成王与皇上一母同胞,可皇上从来没人认过你们,我的父王掌管京畿营,我的哥哥身强体壮,你哪一样比我强?别人凭什么高看你一眼?” “你处处想学着我,可从来也没超过我,不过是徒惹笑柄。”福灵一声冷哼,“我远嫁的时候,你没跑到我面前笑话我,我倒是有些意外,后来听说你的外祖母生病,你去了幽州。想来你回到京城,我已经走了,你很遗憾是不是?特意追到边城来看我的笑话?若不是我嫁到边城,你这辈子都不会来吧?” “边城本就是我该来的。”福康郡主大叫起来,“皇上都写好了圣旨,为我与镇国大将军赐婚,我见过镇国大将军,我喜欢他,我父王母妃都相中了他,是你们成王府想要借镇国大将军的势,求了太后横插一脚,将我改成了你,我恨你,我昨日就是想要害死你,你怎么不去死?” “你既承认了,别说是一只手,就算丢了性命,也与我无干。”福灵起身向外。 ※※※※※※※※※※※※※※※※※※※※ 感谢在2021-01-28 22:56:03~2021-01-29 22:1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刺客② 程夫人正在廊下垂头站着,看到福灵走出,忙忙过来,看到她一脸狼狈,头发上星星点点沾满了米粒,跳脚道:“是里面那丫头干的?小贱人,还不如昨日一刀结果了她……” 说着话又顿住了,低头小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砍了她手,任由郡主责罚。” “是她自找的,我罚你做什么?”福灵看着她:“我有些累,回房歇息会儿,你将她看好了,等我过来问话。” 程夫人忙道:“郡主放心,除去那一只手,她再不会少一根汗毛。” 坐着抬椅回到上房,沐浴过换了衣裳,牛妈妈过来说道:“郡主饿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没觉着饿。”福灵看向窗外,“天快黑了,等大将军回来一起用晚膳吧。” 牛妈妈说也好,泡一壶茶,端来几样点心。 福灵略略吃几口,靠坐在炕上看着窗外发呆。 心里突然缩了一下,仿佛有针刺过。 她想起早上在程夫人院子里,自己说他残忍冷血,指着房门外让他滚,还说了两次。 两手捂了脸痛悔不已。 福灵啊福灵,你怎么又迁怒于他? 等你回来,我一定郑重跟你道歉。 怎么道歉呢?总不能嘴上说说就罢了。 他喜欢什么?要怎样才能哄他高兴? 瞬间想了很多主意,又都一一否决。 天色很快黑透,不见他归来。 他生气了?今夜里不回来了? 闷闷不乐独自用过晚膳,依然不见他归来,几次打发人去二门外问,军营中也不见人来传递消息。 一夜半梦半醒,没等到他回来。 次日早膳后,福灵唤来墨香问道:“福康怎么样了?” “能吃能睡,精神十足。”墨香道,“就是不能看到她的右手腕,一日里因为断手歇斯底里发作了好几次,好在程夫人能镇得住她,一见到程夫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老实得不得了。” 本想和他一起审问福康,他既不肯回来,我自己去吧。 福灵叹着气吩咐道:“既好了,我们瞧瞧她去。” 让四个丫头都跟上以壮声势。沿路又请了徐夫人,进了程夫人院子,围廊下停住脚步想了一想,吩咐四个丫头守在门外,徐夫人和程夫人跟她进去,自己居中坐着,徐夫人坐在一旁,程夫人腰挎钢刀横眉立目站在她身后。 福康被带进来看到这阵势,缩着肩膀怯生生看着她,低唤一声福灵姐姐。 福灵看着她右臂袖子外空落落的,心中泛起酸楚,脸上强做镇静,鼻子里嗯了一声道:“坐下说话。” 福康坐了下来,福灵看着她:“你可有话要说?” 福康咬一下唇问道:“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暂时还没有打算。”福灵冷淡说道。 “那,你是不是要一直关着我?”福康企盼看着她。 “我还没有想好。”福灵笑笑,“看你自己,你的言行让我满意,也许我会放了你,让我不满意,那就难说了。” “你可以关着我。”福康指一指程夫人试探道,“能不能不和她在一起?” “你想和谁在一起?”福灵笑问,“能让你随意欺负的人?” 程夫人冲着福康一咧嘴,无声得笑,福康身子一缩,再不敢说话。 “既没话说,该我们问了。”福灵对徐夫人点了点头。 徐夫人问道,“与文忠郡王同行的都有何人?” “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都是京畿营里挑出来的好手。”说到这个,福康胆气又壮了起来,脸上带了得意之色,“我父王说,每一个都能以一当十。” 徐夫人脸色微变,福灵心中也是一惊,明庚好像提过,边城驻军三万,如果这些人以一当十,来到边城对他会是莫大的威胁。 徐夫人接着问道:“这些人由谁来统领?” “自然是我哥哥。”福康昂然道。 “文忠哥哥的本领,我是知道的。”福灵笑笑,“我问的是真正的统领。” 福康哼了一声:“仪卫司指挥使张将军。” “文忠郡王带了多少幕僚?”徐夫人又道。 “很多,大概有十来个。”福康说道,“六部各派一人,还有几位将军,专门护着我哥哥。” “可有詹事府的人?”福灵问道。 “有啊,詹事府的少詹事,他姓蔡。”福康神情突然有些忸怩,“我父王称赞他文韬武略,是朝堂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是太子跟前的红人,皇上也对他青眼有加。” 徐夫人与福灵对望一眼,徐夫人笑笑:“听起来这位蔡大人确实是位人物,据你看来,文忠郡王的队伍里,还有别的人物吗?” “那自然是我的嫂子文忠郡王妃。”福康又是崇拜又是自豪。 福灵诧异道:“文忠郡王娶亲了?” “上月刚娶的,新婚燕尔,不舍得分开,皇上恩准一同前来。”福康看着她笑笑,“你知道我哥哥此次西行,有多少人出城门相送吗?人都说比你送嫁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 “文忠郡王有出息,我替他高兴。”福灵笑笑。 福康哼了一声:“只有你们成王府没来相送,你们也只有眼红的份……” “这文忠郡王妃是何来头?”徐夫人打断她。 “我嫂子是詹事府邱詹事的幼女,叫做邱月华。”福康十分起劲说道,“我嫂子又美貌又聪慧,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她喜欢你吗?”福灵问道。 “自然喜欢,我与她一路上乘坐同一辆马车,她与我无话不谈,嫂子说我是她的闺中密友。”福康骄傲说道。 徐夫人轻轻点头,福灵知道她要问的问完了,想一想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问福康。” 徐夫人与程夫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程夫人一走,福康挺直身子,仰着下巴看向福灵:“你想问我什么?” “你说皇上改了赐婚圣旨,我不信。”福灵说道。 福康冷笑:“你心里一清二楚,别跟我装糊涂。” “我若知道,又何必向你求证?”福灵问道。 “太后不是疼你吗?你写信问太后就是。”福康气呼呼道,“我的父王都开始准备嫁妆了,母妃也悄悄告诉了相好的命妇们,皇上突然改了主意,母妃觉得丢人,才带着我躲到了幽州外祖家,我外祖母好好的,并没有生病,你离开京城后,又过了两个月我们才敢回去,还是有嘴贱的笑话我,就连清河公主也拿我当笑话……” 福康说着话红了眼圈:“我恨死了你,恨死了你们成王府。” “所以你跑到边城来向我寻仇?是谁给你出的主意?”福灵问道。 “没有谁给我出主意,我自己来的,我越靠近边城,就越是急着见到你,我想看看你有多苦,有多狼狈。”福康咬了牙,“谁想你在草原上众星捧月,十分逍遥。” “你躲在暗中监视我们?” “我在胭脂山游玩,凑巧看到的。” “跟着你的人都有谁?” “几名护卫,是父王派来保护我的,我走到那儿,他们就跟到那儿。” “跟着你的人是两男两女,对吧?” “你抓了他们?”福康瞪圆了眼睛。 “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林子里。”福灵看着她。 福康喊了起来:“他们死了,我的兔子呢?我的雪儿呢?谁来照顾我的雪儿?” “那儿漫山遍野都是狼群,你的雪儿只怕连毛都不剩了。”福灵冷笑。 福康两眼一红,眼泪滚落下来:“雪儿,我的雪儿……都怪那个杨三娘,让她抱着雪儿喂些水,她没看住,放跑了雪儿……杨三娘死了活该,那些人死了都活该……” 福灵叹一口气,起身向外。 “你等等,你往哪里去?你要关着我到什么时候?我哥哥来了不会放过你,蔡融会替我报仇的,镇国大将军就快完了,你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她嘶声喊道。 福灵关上房门,将她的喊声挡在门后。 徐夫人和程夫人正在影壁旁等候,徐夫人递给她一封书信:“我将问到的和想到的都写下来了,请郡主过目。” 福灵仔细看过了,点头道:“该写的都在上面了,马上打发伍校尉送到军营里去,请他务必当面交给大将军。” 程夫人接过去快步向外。 徐夫人看向关着福康的房门:“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这样关着,需要的时候可以她为质。郡主以为如何?” “有你与程夫人,她不足为虑。”福灵蹙眉道,“我忧心的是对方来者不善气势汹汹,我们又当如何?” “我们能做的有限。”徐夫人道,“一切都在大将军,郡主让大将军无后顾之忧即可。” 福灵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回到上房凝神细思,我无法为他做什么,也许哥哥在京中能助他一臂之力。 提笔想给哥哥写信,又觉不妥,盼着他回来跟他商量,等到夜里依然不见他归来。 次日一早问过伍校尉,伍校尉回说已将书信面呈大将军,福灵咬着唇心想,既然看到了书信,即便是你用不上,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为着你的,难道还不回家吗? ※※※※※※※※※※※※※※※※※※※※ 眨眼过去一个月~~我坚持日更了哦~~ 画小人儿 养了三日,膝盖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乌青也淡了下去,依然不见他归来。 心想福康虽说打小与我作对,可她每一次被我压制住,都会甜甜得叫我福灵姐姐讨好我,年节生辰的时候也互赠礼品,偶尔还会凑到一处玩闹,我们到底是有血缘的堂姊妹,看到她没了一只手,我一时惊慌,心中烦乱,迁怒于你,你生气也应该。 可这都三天过去了,你一个大男人,生起气来怎么就没完了? 还叱诧风云的大将军呢,真是小器。 再说了,你若是有需要撒气的时候,我会任由你对我发作,绝不生气。 再一想是自己有错在先,决定去军营里看他,他好像挺喜欢我去军营的。 忙吩咐墨香多做些大将军爱吃的,如此犹觉得不够,唤来书香问道:“我在云居寺买的那些零碎,大将军可喜欢?” “好像挺喜欢的。”书香说道,“大将军问是不是买给他的,我说是,大将军就说给我吧,接过去放进怀中,很珍重似的。” “他可戴过?”福灵忙问。 书香嗤了一声:“拿着瞧瞧也就是了,还戴着,多难看啊。” “再难看,那是我的心意。”福灵不悦道。 书香撇了撇嘴:“那些零碎能配得上大将军吗?戴上还不得被人笑死。” 福灵指指她,咬牙问道:“那你说说,怎样的才配得上他?” “穿衣打扮这些事,郡主得问晴香姐姐。”书香道。 福灵忙唤来晴香问她:“依你看,大将军缺不缺什么配饰?” 晴香想了想说道:“大将军穿戴简洁不喜繁复,郡主实在要送,就送个香包吧,让墨香配一些清新怡人的香装入其中,说不定能缓解头疼呢。” “好主意。”福灵道,“去,拿针线来。” “郡主要自己缝制?”晴香讶然道。 “对啊。”福灵冲她摆手,“快去。” 晴香拿了针线笸箩过来,跟福灵商量用黑色丝绒布,上面绣金色的麒麟,福灵摇头:“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刺绣,怎么办?” 牛妈妈过来笑道:“我来裁布,晴香绣麒麟,郡主缝上,心意到了就行,以后学会了,再做别的。” 福灵说好主意,主仆三人坐在炕上忙碌,晴香与牛妈妈动作麻利,很快就轮到福灵,她操起针,在二人指点下笨拙缝着,嘴里嘀嘀咕咕抱怨:“这小针比宝剑还要难拿。” 不防一针刺在手指上,钻心得疼,牛妈妈忙道:“小心些,针脚难看不要紧,别扎着手。” 福灵吸着气继续埋头缝制,没几下又扎在手指上,又吸一口气又继续,晴香摇手道:“还是别缝了,出去买一个去。” “我就不信了,还制服不了这小小一根针。”福灵摆手让她们到一边去,咬牙切齿跟针线香包较劲,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针扎,扎得手指头几乎发木的时候,香包缝好了。 兴奋招手让牛妈妈与晴香来看,二人头碰头一瞧,虽说一针大一针小的,到底是缝上了,牛妈妈悄悄加固了几针,对晴香道:“装香粉去吧。” 饭菜做好带了香包,梳洗换衣罢正欲往军营里去,雨香进来说道:“俞将军求见。” “俞将军回来了?”福灵一喜,起身往客堂而来。 刚过钻山游廊,俞泰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趴下去连磕三个响头,大声说道:“俞泰多谢郡主救了我家夫人,从此以后,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俞泰上刀山下油锅,为郡主万死不辞。” “快起来吧。”福灵忙道,“起来进客堂说话。” 俞泰起身随福灵进了客堂,福灵让他坐了,吩咐晴香奉茶,含笑问道:“回过家了吧?俞夫人可好?” “她很好,胎相也稳。”俞泰忙道,“她惦记着郡主的伤势,说过几日就来探望。” “我早就好了。”福灵笑道,“让她好生养着,不必惦记我,养好了再凑到一起热闹。” 俞泰忙说声是,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说道:“是独孤娘子给郡主的。” 福灵接过去看着,呀一声捂了嘴,又忍不住,哧得一声笑了出来。 俞泰挠挠头:“独孤娘子在信中给郡主讲笑话了?” “没有,就是说了些有趣的事。”福灵憋住笑看向俞泰,“如今没了沙匪,玉门关恢复宁静,独孤娘子都忙些什么?” “忙着训练骑兵,一日也不肯松懈。”俞泰说道。 “只有俞将军回来了?还是派去的将士都回来了?”福灵笑问。 “训练骑兵尚需时日。”俞泰说道,“大将军下令,只让我回来,另派了石将军过去,想来是因为我家娘子。” 福灵点头:“既回来了,就安心陪着俞夫人,她已落过两胎,这一胎分外不易,俞将军多体贴夫人才是。” 俞泰一震,激动说道:“落过两胎?我怎么不知道?” “俞将军竟然不知?”福灵有些惊讶,随即说道,“想来是俞夫人不想让你打仗分心,没有告诉你。” 俞泰低头不语,半晌抬手搓一搓脸,闷声道:“我太愧对她了。” “是啊,你们在前方打仗不易,后方的家眷一样艰难。”福灵叹息道,“如今既得太平,都好好过日子吧。” 俞泰说一声是,起身拱手道:“末将还得回军营里去,这就告辞,末将还是那句话,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俞泰上刀山下油锅,为郡主万死不辞。” 说着话单膝跪地,恭敬而郑重向她行礼。 福灵看着他:“俞将军效忠大将军,就是对我的报答。” “这是两回事。”俞泰执拗说道,“我俞泰一进军营,就受大将军教导,大将军救过我的命,我此生都是大将军的马前卒。郡主救了我的夫人,我无论如何都要向郡主报答。” 说着话又要跪下去磕头,福灵忙道:“你起来,我这会儿就给你一桩差事。” 俞泰喜出望外,说一声遵命,起身眼巴巴看着福灵。 “你帮我给大将军捎些东西。”福灵笑道,“俞将军不嫌我大材小用就好。” “不嫌不嫌。”俞泰欣喜说道,“跑腿送信传话,只要是郡主吩咐,事无大小,我俞泰都会竭尽全力。” 福灵吩咐几个丫头将食盒拿过来递给俞泰,咬一下唇拿出香包,笑说道:“这不是寻常的香包,里面是给大将军治头疼的药。” 俞泰说声明白,带着东西走了。 晴香不解道:“郡主又不去军营了?” “俞将军从玉门关回来,自有许多军务禀报,我去了只会添乱。俞将军又那般迫切,非要为我做些什么,就让他捎东西吧。” 福灵说着话又拿起独孤娘子的信,看着看着哈哈大笑:“既有女将军的霸气,又有猎人的耐心,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晴香在旁问道:“郡主怎么又高兴上了?不管大将军了?” 福灵摆摆手:“我就不信他这辈子呆在军营,早晚会回来的。” 俞泰禀报过玉门关的军务告退走出,大将军摊开手,看着掌心握着的香包,针脚歪歪扭扭有大有小,摇着头忍不住笑。 笑着唤一声骆驼,想要问问她捎来的饭菜都有什么,廖恒推开门,气冲冲走了进来。 将一份公文仍在他面前,手指点在上面咬牙道:“孙明庚,好好看看自己的杰作。” 大将军低头看去,是肃州守备请求调拨粮草以备青黄不接的公文,他在上面批示,准,底下画了一个小人儿。 画中人梳着随云髻,长眉杏眼满脸含笑,活泼俏皮看着他。 他抿唇看向廖恒,廖恒拍一拍公文,指指他咬牙道:“孙明庚,我看你是着了魔了,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在奏折上画小人儿。” 大将军搓搓手,张口想说什么,又抿了唇。 廖恒吁一口气坐了下来:“最近怎么又不回家了?” “我……”他说一个我字,认真思索着看向廖恒,“我最近有些失控。” “怎么失控了?”廖恒好笑问道。 “对福灵有些失控……”他欲言又止。 廖恒指指他:“你一次把话说明白了。” “福灵她骂我,让我滚,还说了两次。你猜我怎么着了?” “你怎么着了?” “我很听话,真的就滚走了,心里也没觉得被冒犯,一点儿也不生气。” “这天底下有人敢让镇国大将军滚,真正是奇闻。皇上也不敢吧?”廖恒一声嗤笑,“你滚走后,觉得有些不对?” 大将军点点头:“我仔细想过了,开头我只想保护她,后来就纵容她疼爱她,到如今患得患失……” “怎么患得患失了?”廖恒挑眉看着他。 “那日听到她阻拦惊马,我吓得有些失常,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战场上腹背受敌险些没命的时候,也没有过,福灵笑话我婆婆妈妈,我觉得难堪,便躲出来到书房里去思索如何处置伍校尉,坐到书桌旁,脑子里一片空白,提笔画了一纸的小人儿,直到她进来替伍校尉说情,最后都听了她的,让俞泰回来,也是因为她一句话。” 大将军为难看着廖恒,“我如今为她左右,以后怎么统领军队?怎么为将士表率?” 廖恒冷哼道:“当初皇上本来赐婚的是福康郡主,我觉得挺好,算不上好看也不难看,性情虽说骄纵刁蛮,有几位如夫人制她,你想搭理她便搭理,不想搭理便不搭理,她的娘家安王府虽说有些势力,可安王夫妇巴结你都来不及,文忠郡王嘛,就是酒囊饭袋,总之,都好对付,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可你不愿意,你对福灵郡主一见钟情,拿长安郡的军权跟皇上交换,让皇上改了圣旨,我劝过你,小妮子灵慧,不好掌握,文毓郡王更是不好惹,成王软硬不吃,脾气上来敢跟皇上吵闹,无论是福灵郡主还是她的娘家成王府,都不好对付。可你不听,生怕人跑了,从皇上写好圣旨那一刻起,就盯着她不放,如今后悔了吧?” “我从不后悔。”大将军握一下腰间的香包,“我就是,有些失控。” “所以呢,你不回家,故意冷落郡主?”廖恒睨着他。 “我不是冷落她,我是想离她远些,让自己冷静冷静。”大将军一本正经说道。 “那你冷静了吗?” “她不让我冷静,又是送信又是送饭还缝香包……”说着话献宝一般扯起来给廖恒看。 廖恒凑近瞧了瞧,啧一声道:“这针线活,比你的还差。” “我怎么觉得挺好看的?”大将军疑惑看着他,“上回她在云居寺买了满满一荷包饰物给我,我拿回来后把能带的都带上了,骆驼看得直皱眉头,骆驼说也太难看了,让将士们看见,会有损大将军的威仪,我只好摘下收了起来。” “听骆驼提起过。”廖恒忍不住笑出了声,摆手道:“孙明庚,别婆婆妈妈了,回家去吧。” “不回去。”大将军摇头,“再忍一忍。” ※※※※※※※※※※※※※※※※※※※※ 感谢在2021-01-30 22:23:02~2021-01-31 22: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魔① 用过早膳,樊夫人来了,进门对福灵笑道:“老俞既回来了,我今日就不陪着俞姐姐了,过来陪陪郡主。” “正盼着你呢。”福灵笑道,“俞夫人可请郎中看过了?” “李郎中一日三次过去诊脉,胎相很稳,俞姐姐身体精神都好。”樊夫人笑道,“昨日俞将军一回来,她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 福灵笑着点头:“俞将军昨日来过了,我见着他了,也嘱咐他多体贴俞夫人。” “哎呀,郡主是不知道这老俞,看着粗枝大叶的,最疼他的夫人。”樊夫人摇着头笑,“昨日一进家门见到俞姐姐,眼泪哗啦啦往下淌,还得俞姐姐安慰他,说自己没事,他才慢慢好了。” “昨日我说错一句话,原来俞将军不知道俞夫人怀过两胎,我告诉他了,他呆愣半晌,很是伤心愧疚。”福灵叹气道。 “知道就知道吧,早就该让他知道。”樊夫人道,“只是昨夜里回去,又得跟俞姐姐哭一夜。” “不至于吧?”福灵笑道,“俞将军可是铁打的汉子。” “俞姐姐多年没有怀上,她的婆母着急,停战后提出要给俞将军纳妾,俞姐姐无奈答应了,俞将军知道后,坚决不肯,不顾父母反对,带着俞夫人到边城安了家,俞府是边城里第二座将军府。”樊夫人说道。 “俞泰好样的。”福灵赞叹着笑对樊夫人道,“不用说,头一座将军府一定是樊府。” “我们两个都是外来户,父母都远在夔州,在那儿安家都一样。”樊夫人笑道,“那时候边城初建,十分简陋,许多将军本来都在犹豫观望,有俞将军夫妇做表率,许多家都陆续搬了来,有的只是小夫妻两个,也有的带着父母家眷,咱们这边城才越来越热闹。” “一年多建成一座城,确实是厉害。”福灵笑道。 “十年大战终于结束,要亲手修建自己的家,郡主没看到那些将士的劲头,用樊将军的话来说,比上阵杀敌还要拼命。”樊夫人笑道。 “大将军府是最后建成的吧?”福灵笑问。 “是。”樊夫人点头,“这座城里最讲究的建筑,一座是城北的大将军府,一座是城南的城隍庙,都是最后建成,二夫人她们搬进来的时候,大家伙过来庆贺,都说如今就缺一位女主人了,说得二夫人愁眉不展,谁想当日就传来皇上为大将军赐婚的消息,大家伙高兴得厉害,当即就商议将城隍庙就做为郡主待嫁的行宫。” “说到城隍庙,心里竟觉得十分亲切。”福灵笑道。 “郡主将那儿当作娘家了。”樊夫人拊掌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天气晴好,咱们去城隍庙逛逛如何?” 福灵有些犹豫:“上回骑马踏青险些被人暗算,我这心里有些后怕,想着以后收敛玩心,少出去闲逛。” “城隍庙在城里,而且后山一大片迎春花,正是含苞的时候,郡主不瞧瞧去?”樊夫人觑着她。 福灵思忖片刻,哎呀一声道:“知道你是故意馋我,我偏偏忍不住,那就走吧,瞧瞧去。” 府门外上了马车,沿途缓行,道路两旁杨柳吐绿,掩映着拙朴的石头房子,一切明净朗润,富有生气。 穿过宽阔的道路向南而行,望见南城门的时候往东一拐,肃穆壮阔的城隍庙已在眼前。 庙门外下了马车,就见空地上摆满了摊位,香客络绎不绝,福灵喜道:“难不成又赶上庙会了?” “今日没有庙会。”樊夫人笑道,“自从郡主来此处下榻后,城隍庙的香火越来越旺,上回过来,庙祝说都是郡主的功劳。” “怎么会是我的功劳?”福灵摇头,“想来是人们景仰忠烈公,所以香火鼎盛。” “樊将军与郡主的说法一样。”樊夫人点头,“郡主是直接去后山逛逛呢?还是先进庙上香?” “先给城隍爷与城隍娘娘上了香,出来再逛。”福灵笑道。 进了庙门来到大殿前,在石碑前停住脚步,仔细看着廖恒书写的碑文,半是欣赏半是回顾。 忠烈公萧氏邕,字敦睦,范阳人,仁和十二年秋闱高中,赐进士出身,后外放凉州金城县令,在任一十七载,勤政爱民造福一方,仁和二十九年,狄人大举来犯,忠烈公率领民众固守孤城三载,仁和三十二年,忠烈公率妻子儿女跃下城墙,以身殉国既忠且烈,壮志千古浩气长存! 她小声读着,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拔脚快步进了大殿,抬头看向城隍爷的塑像。 难怪之前觉得城隍爷好生面善,因为他的五官像极了明庚,虽然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冷漠刚硬,气度截然不同,可眉眼鼻唇都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形狭长,眼角微翘,眼睑细而淡,乍看是单眼,细看是双眼,十分得好看。 福灵呆呆出神,樊夫人递过线香,看她没有伸手,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疑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难道被城隍爷吸去了魂魄?” 福灵一个激灵,忙接过香虔诚下拜。 绕至大殿后门的时候,又折回来看了一眼。 太像了,她心想。 满腹疑猜绕过元辰殿和财神殿,径直来到娘娘殿,站在香案前直直盯着城隍夫人的塑像,城隍夫人生得极美,鹅蛋脸樱桃小嘴,双眉又细又弯,一双明亮的大眼柔和亲切,蕴着浅浅的笑意。 再看她身旁一双儿女,女儿大概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神态娇怯,温顺柔美,令人一见生怜。 男童大概两三岁的模样,圆乎乎胖嘟嘟的,神态活泼调皮,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好奇得看着她。 这双眼睛和骆驼太像了,福灵忍不住笑了,心里无声跟他商量:“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喜欢玩儿什么?我想和你一起玩儿,你玩儿得高兴了,让我抱上一抱,捏捏小胖脸,可好?” “蔡家又何曾放过你们家?你的弟弟才两岁,你的妹妹也才十五,都是孩子。” 徐剔守的话蓦然响在耳畔,她的笑容僵在唇边。 樊夫人在旁唏嘘不已:“城隍爷一家可真是和美,都怪那些天杀的狄人,竟把人逼得跳了城墙,若不是大将军把他们打跑,不知还得祸害多少人。” 说着话眼眶一热,滴下泪来。 福灵定定望着那三尊塑像,脑子里乱作一团,耳朵里嗡嗡作响,樊夫人的话模糊响在耳边:“既是一家人,这塑像怎么还分隔两处?忠烈公在大殿,夫人与一双儿女却在娘娘殿,也不知忠烈公家中可还有别的亲人……” 又听到假冒的殷画师说:“《西行记》一书中有言,郡主的送嫁队伍因孙启命令,绕金城不入,而是在城外扎营,足证孙启心虚。” 醉酒的徐惕守说:“皇上为你更名改姓,让你为他出生入死,难道这辈子不让你认祖归宗了吗?” 色厉内荏的吕修诚挑衅说:“我说错了吗?孙启,你敢说你没有反心?你敢不敢当着福灵郡主的面,以金城萧县令的名义起誓?” 她心中瑟瑟发疼,直疼得抽作一团,双眼鼓胀得难受,却流不出眼泪。 恍惚中,那三尊塑像微笑着走下神坛,向她走了过来,对她轻声诉说着什么。 樊夫人抹一下眼泪,燃好线香递过来,轻声说道:“郡主,上香吧。” 看她不动也不说话,奇怪问道:“郡主怎么又失魂落魄的?被城隍爷一家迷住了?” 她依然没有反应,两眼一眨不眨盯着神像,忙抬手遮住她的双眼,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郡主,勿要直视神佛的眼睛。” 福灵缓慢回神,接过线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线香插入香炉,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三尊塑像怔怔出神。 直到一炉香燃尽,她方扶膝站起,待要抬脚向外,身子晃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樊夫人在旁一把将她扶住,关切说道:“郡主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先回府吧?” 福灵点点头,轻声说道:“只好改日再来看花。” 上了马车一直呆愣无言,四香以目相询樊夫人,樊夫人悄悄摇头。 谁也不说话,静默中福灵突然喊一声等等,大声吩咐道:“去军营。” 马车转道,出城而来。 樊夫人张了张口,想说我就不跟着去军营了,让我下去吧,看一眼福灵紧绷的脸,忙闭了嘴巴。 看着马车出城往军营方向驶去,无奈心想,去军营就去军营,正好接了樊将军一起回家。 眼看着营门在望,郡主突然又命停下,长叹一声说道:“先回府,待我想好了再说。” 樊夫人回头望着军营,心想,去了也得被挡在营门之外,还是回去吧。 ※※※※※※※※※※※※※※※※※※※※ 感谢在2021-01-31 22:39:17~2021-02-01 22: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精分小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魔② 回到大将军府,廖恒正在府门外等候。 远远看到郡主的马车,小跑步迎了过来。 福灵瞧见他心中一急,忙问道:“可是大将军有事?” “大将军没事,好好在军营里忙着呢。”廖恒少见的严肃,“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进了客堂,廖恒直截了当说道:“是我让樊夫人引着郡主去城隍庙的。” 福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明庚是金城萧县令的儿子。”廖恒看着她,“景洪元年进京,皇上为萧县令平冤后,命他改母姓进入京畿营当差。” “平冤?平什么冤?”福灵惊问。 “萧县令当年被三州总督蔡广诬为反贼,遭到全城百姓围攻唾骂,他为证清白,与夫人带着芸雪和佺儿跳下城墙殉国,明庚其时外出,侥幸躲过。”廖恒声音嘶哑,艰难说道。 福灵呆怔半晌,轻声说道:“官员之间争斗常见,若说蔡广诬陷萧县令,也不奇怪,可碑文上记载,萧县令在任十七载勤政爱民,金城百姓竟不信他们的父母官吗?” 廖恒低声说道:“萧县令德才兼备,只因他是辽人,受蔡广猜忌,多年不得升迁。他也曾愤懑不满,好在夫人贤惠解语,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他渐渐放下功名利禄,将所有心力放在金城,当狄人来犯时,金城官民一心,固若金汤。 其时仁和帝老迈,太子监国,太子虽一力主战,可仁和帝听信钦天监之言,生怕动刀兵折其阳寿,直到咽气前,一直严命太子不许抵抗。太子只能与萧县令暗中书信来往,鼓励他守住城池以待来日。 而蔡广早就与狄人暗中勾结,收受重金美人,答应狄国大王割让三州,是以在狄人来犯时不战而降,他收买钦天监迷惑仁和帝,将弃城的罪名推给各地属官,他自己躲到金城,冒萧县令之功,以讨好太子。” “皇伯父知道蔡广的真面目吗?”福灵问道。 “蔡广是太子妃的表兄,太子对他信赖有加,太子以为,是蔡广与萧县令一起守住了金城,直到明庚赴京,他才知道真相。” “蔡广是当今皇后的表兄?”福灵惊道,“太后的内侄?” “不错。”廖恒苦笑,“明庚因此与后党结仇,只是他军功显赫,得皇上支持,战时没人敢动他,如今战争结束,后党一再暗中出手,意在动摇皇上对他的信任,如今看来,他们快要成功了。” “我怎么觉得,他们已经成功了?新上任的监军那么大排场,带着三千精锐,个个以一当十,又有诸多幕僚助阵,他们来势汹汹,不正是皇伯父的授意?”福灵问道。 “皇上心思深沉难测。”廖恒摇头,“就说皇上对蕙太妃与成王府,郡主觉得好是坏?” “不好不坏吧。”福灵道,“没有眷顾,也没有为难。” “皇上没有特意对蕙太妃加恩,其实是对她的保护,成王嘛,无意朝堂政务,皇上也就由他,由着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娶自己心爱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另外,皇上对文毓郡王赞赏有加,对郡主也十分喜爱,应该是爱屋及乌吧。”廖恒说道。 福灵心里有些震动,摇头说道:“初始我以为自己是皇上嫡亲的侄女,心中总觉得高人一等,后来经明庚点拨,觉得他说得对,今日又觉得你说得也对,我倒糊涂了。” “这是我的猜测。”廖恒道,“明庚的说法也有道理,不过他对人情世故上欠缺些。” “他看得更深。”福灵思忖道,“无论皇上对成王府是否眷顾,成王府在朝堂上无权无势,这是事实。” 廖恒点头:“郡主对于后党,又知道多少?” “哥哥跟我提过一些,许多人以为太后与皇后是一体,皇上登基前确实如此,皇上登基后,皇后成为国母,太后远离朝堂,后党逐渐分为两派,一派是太后的娘家蔡家,一派是皇后的娘家郑家,两派矛盾日深,皇后与太后则面和心不和。”福灵说道。 “对了。”廖恒道,“而皇上不偏不倚,对太后十分孝敬,与皇后十分恩爱,两派谁也不敢托大,只敢在暗中争斗。太子成年后,朝中又多了太子一党,太子与太后皇后都不亲近,对皇上阳奉阴违,他听幕僚与宠姬的。” “文忠郡王也投靠了太子?”福灵问道。 “安王是皇上的人,文忠郡王听安王的,不过蔡融是太子的人,文忠郡王妃又是詹事府詹事之女,而六部派来的人里有太后党的人也有皇后党的人,这样一支糅杂各方势力的队伍,所以,我猜不透皇上的用心。”廖恒道。 福灵问道:“你与明庚准备如何去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廖恒挑起唇,笑容里含着不屑讥讽。 “那,你让樊夫人带我去城隍庙,又告诉我这么多,想让我做什么?”福灵看着他。 廖恒似乎有些为难,迟疑道:“郡主帮帮明庚吧。” “我能为他做什么,你尽管说。”福灵身子略微前倾,急忙说道。 廖恒看她如此关切,似乎受了鼓舞,飞快说道:“当年萧县令一家被逼跳下城墙之时,我因远在京城,并不知道详情。景洪元年明庚到了京城后,他性情大变,阴沉而冰冷,不相信任何人,我也不敢多问。直到皇上命他去往京畿营,我则要进太学闭门苦读,分离前在一起喝酒,他想要告诉我前因后果,刚提了几句,他突然就喊头疼,疼得倒在地上,两手抱着头不停翻滚,就那样闹了一夜。 那夜之后,我四处为他寻医问药,总也不管用。他看我错过了恩科,阻拦我说,疼过几次后已经找到病因,不能去想父母弟妹的事,想到就会头疼,他会忍着不去想,后来果真疼得少了,可有时候夜里梦见,还是会疼醒,我给过他几样镇痛的药,不过疗效甚微,那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得而知。 又过三年,我科举高中,请求外放凉州,找到他的时候,他头疼的毛病依然没好,我便将带来的阿芙蓉给他。” “他吃的药是阿芙蓉?”福灵惊惧不已,“你给他吃了阿芙蓉?” “大战在即,他却头疼得彻夜难眠。”廖恒苦笑,“我别无选择。” “他可知道吗?” “我哪敢让他知道,我只说是西域郎中给的偏方。” “可成瘾了?” “尚未成瘾,只是疼起来的时候,却也离不开。” “我怎么帮他?” “让他不要头疼。” “怎么做?” “心病总需心药医,郡主陪他去一趟城隍庙吧。” “他不知道城隍庙里供奉的是他的家人?” “我不敢让他知道,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快十年了,除去我醉酒胡闹时,我们从不提起他的家人,他从未回过金城,也从不去给他们扫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福灵心疼得拧在一起,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要快。”廖恒道,“皇上对阿芙蓉深恶痛绝,不能让那些人抓到明庚的把柄。虽然我已做得足够保密,但最好是釜底抽薪。” “为何如今才说?”福灵不客气问道。 “之前对郡主不够信任。”廖恒坦诚道,“如今我依然不是完全信任郡主,不过我听说明庚与徐剔守饮酒时,让郡主陪着他,而且郡主能从明庚手下救出吕修诚,可见郡主能够动摇他的某些执念……” 廖恒顿了一下:“若有朝一日他能放下执念,我才敢去见芸雪。” 提到芸雪,他的神情已是黯然。 大将军放不下执念,廖先生你不也是一样? 福灵想到独孤娘子,心中暗自叹息。 起身对廖恒道:“走吧,我随廖先生到军营里去。” “做什么去?”廖恒忙道。 “他好几日没有回家了,我接他去。”福灵说道。 “不必。”廖恒摇头,“今夜里就该回来了。” 福灵狐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他恢复了素日的嬉皮笑脸,“郡主跟我打个赌,若今夜里他回来了,郡主让墨香那丫头帮我做一顿凉州三宝解解馋。” “这个不用赌。”福灵忙道,“这就吩咐墨香去做,廖先生今日留下用饭,午饭与晚饭都留下,如何?” “行啊。”廖恒兴奋站起身,“我到明庚书房里看会儿书,饭好了叫我,也给封先生来一份,我跟他一起吃。” “对了。”福灵又道,“孤独娘子给我来了信,信中说,那锁阳是给廖先生的。” 廖恒愣了愣,“给我?为何给我?难道……”他咬了咬牙,“难道那婆娘觉得我肾虚?”咬着牙又一撸袖子,“爷年纪老大洁身自好,就是肾虚?” “那倒不是。”福灵忙道,“她为何送锁阳给你,你问她就是。只是那锁阳让我送了人,不能给廖先生了。” 廖恒摆摆手:“反正我也用不着。” 说着话出客堂往书房而来,进去直奔书桌,拉开抽屉一瞧,厚厚一摞素笺,都画满了小人儿,摇头笑着自语道:“孙明庚啊孙明庚,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不过,他哪来的画工?对了,上学堂时他每日都十分煎熬,估计是偷画小人儿熬过来的。” 心魔③ 福灵等到夜半,不见他归来,咬着牙在心里骂廖恒,骗我两顿凉州三宝,就得让独孤娘子收拾你。 可他不是说要快吗?不是说着急吗?为何要骗我? 想来是他低估了明庚的气性。 明日一早我就找他去,我哄着他。 从今以后,我会对他好,用尽全力对他好。 伸手拍一拍他的枕头,轻声说道:“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缓步走了进来,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坐下来看着她。 “明庚?”她在半梦半醒中轻唤。 他低低嗯了一声,微微俯下身,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在睡梦中吸一吸鼻子,笑着呢喃:“是春雨的香气。” “外面下雨了,边城的第一场春雨。”他哑声说道。 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摩挲着:“我好像做梦了,梦见你回来了。” “不是做梦……”他低声说道。 “就是做梦。“她拍一下他的手背,“堂堂大将军原来是小器鬼,我骂你一句,你就气得不回家了。” “我没有生气。”他轻声说道。 “你生气了,好几日不回家。”她的声音里含着委屈,“我都想你了,你也不回来。” 他倾身而来,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我也想你。” “你生气了,你才没有想我。”她推拒着他。 “我没有生气。”他抱她更紧,嘴唇贴在耳畔,“就是因为没有生气,我才不回家的,我想不通我为何不生气。” “这会儿想通了?”她问道。 “没有。”他亲吻着她的眼。 “那你为何回来?”她的手掐在他腰间。 “我想你,想得忍无可忍……”他的唇堵住她的唇。 福灵唔了一声,他骤然发力,将她从半梦半醒中彻底唤醒。 她睁大眼看着他,看着看着紧紧抱住了热烈回应,他有些吃惊,呆怔片刻,进攻更加猛烈,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醒来看向窗外,天色有些暗沉,淅淅沥沥,春雨敲窗。 身畔枕席微温,她起身向外,漱洗换衣,持剑来到廊下,冲他明媚笑着。 他收势过来,头发上沾着细细的雨珠,她抬手为他掸了一下,摆开架势笑道:“教我。” 先温习学过的招式,他看得直摇头:“多日没有练习了吧?” 上次学完就没练,福灵悄悄吐一下舌头,笨拙挽个剑花:“从今日开始,我会每日练习的,跟你一起练习,只要你回来。” “我会的。”他握住她手,一招一式从头教她。 “你从来说话不算。”福灵哼了一声,“答应过带我到草原上骑马的,至今也没去。” 他抬头望一下天:“雨停了就去。” “雨停了就去骑马,雨不停就陪我去趟城隍庙。”福灵飞快说着,心想骑马的话,回来路过城隍庙就进去。 他笑了笑:“为何要去城隍庙?” “后山一大片迎春花含苞待放,我想瞧瞧去。”福灵笑道,“顺便拜一拜城隍爷。明庚,你知道边城的城隍爷是谁吗?” “是谁?”他低声问道。 “先不告诉你,去了就知道了。”福灵笑道,“是我十分崇拜敬仰的一位大人物。” 他嗯了一声:“你又不专心了。” “好嘛好嘛,不说话就是。”福灵屏息凝神,手随眼动,眼随心动,舞出学剑以来最漂亮的一招。 用过早膳,春雨依然淅淅沥沥,福灵心想,老天也在帮我,也许是城隍爷想他了。 “雨一直不停,只好陪你去城隍庙了。”他说道。 “骑着马去吗?”福灵眼巴巴看着他。 他看一眼庭院中:“地上没有积水,可以骑马。” 福灵忙换了骑马装出来,嫩绿的衣裙,鹅黄色披风,白色小皮靴,头发挽成单螺髻,簪一根精巧的珠钗,钗头垂下两窜细细的珠子,随着走动轻轻摇晃。 他牵起她手向外,她扑闪着眼问道:“怎么总是看我?” “好看。”他认真说道。 福灵得意道:“这样的配色,不是谁都敢穿的。” 他嗯了一声:“你穿什么都好看。” 福灵忍不住笑,抱住他手臂轻声问道:“福康郡主与文忠郡王的事,我给哥哥写信的话,会不会被人偷看?” “能想到保密,有长进了。”他揉揉她头发,“我以后会派专门的信使去往京中,你有书信就给伍校尉,信中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出门上了马,并辔缓行,福灵一路上都在心里琢磨,他看到家人的塑像会如何? 又想到自己只顾着急,竟没有知会廖先生,是不是该将城隍庙关闭,免得人多眼杂? 想着回头看向伍校尉,冲他招了招手,伍校尉驱马靠近,福灵扬起下巴蛮横说道:“城隍庙人多,我想清清静静得看花。” 伍校尉看一眼大将军,大将军笑道:“你不是最爱凑热闹吗?又何必因你我前往,便扰了百姓的兴致?” 福灵想了想:“我倒无所谓,戴着帷帽,旁人也认不出,你就不一样了,你一出现,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你围住,也不知是拜城隍爷还是拜你。” 果然他一听此言,不自在抿一下唇,对伍校尉点了点头。 伍校尉得令,带着两个人骑快马先行过去。 福灵心下略微放松,有意与他笑谈一些京城的趣事,逗他开怀。 春雨如酥,春风如酒,令人沉醉,福灵看他开怀,渐渐放下心思,与他轻松笑谈。 不知不觉,城隍庙已在眼前。 伍校尉迎过来说道:“与庙祝打听过了,说是庙中塑像需要描彩,关闭庙门半月,不过大将军和郡主随时可以进去上香。” 原来廖先生早已有了安排,不愧是军师,福灵心中佩服不已,笑对大将军道:“倒是难得清净。” 大将军点头嗯了一声。 福灵抬头看一下天,雨依然没听,却已经小了,雨丝细到几乎看不见,笑说道:“先到后山看花吧,看过花再下来进香。” 二人手挽着手沿着石阶向上,嫩黄的小花映了满眼,有的含苞有的初绽,挨挨挤挤团团簇簇,缀着晶莹的雨珠,分外娇艳。 “好看吗?”福灵挽上他手臂。 “好看。”他看着她。 “我是说花。”福灵娇嗔道。 “还好。”他说着话四周看了看,“原来这个叫做迎春花。” 福灵诧异道:“哎呀,你连迎春花都不认得。” “在我眼里,花都差不多。”他说道,“颜色大小不同罢了。” 福灵笑得不行:“让大将军来赏花,花受委屈了。” “我只认识沙果花。”他顿了一下,“小时候家中庭院里有两棵沙果树。” 福灵圈住他手臂:“芸雪喜欢花吗?” “很喜欢。花开的时候,她每天在树下仰着脸看,看得脖子酸了才作罢,花盛的时候,她坐在果树下看着花画画绣花,花落的时候,她把花瓣捡起来,装入竹篮放在屋中,一直到风干枯萎都舍不得扔,她的房中一年四季都飘着花香。”他低声说道。 福灵手臂搂上他腰:“芸雪美丽纯净,想来是得了婆母的传承。” 他紧抿了唇没有说话,福灵接着说道:“婆母一定是温柔贤惠的大美人。” “是的。”他的声音有些涩然,“我娘宽容和顺,我小时候淘气,她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我爹,”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爹严厉,有时候被我气得抄起板子,要对我动家法,我娘总是拦着他,我娘说天底下没有不淘气的孩子,我爹是一县父母官,在外说一不二,回到后衙大小事都是我娘说了算。” “想来公爹对婆母爱之太深,以致千般纵容。”福灵说道。 他抿一下唇:“我一直以为他惧内,直到和你成亲后……” 二人正凝神相谈,对面有人沿阶而下,错身的瞬间,因为台阶湿润,那人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向着大将军扑跌而来。 大将军眼疾手快,一手环住福灵,一手在那人肩头一推一扶,那人已稳稳站住。 “多谢这位侠士。”一个细嫩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福灵抬头时,但觉幽香扑鼻,凝神看去,一位女子飘摇站着,身段玲珑有致,腰肢细软无骨,细眉细眼笑容妖娆,从头到脚都是媚态。 边城似乎没有这样的人,这位是何人?福灵心生疑惑。 大将军淡淡说声不用,带着福灵错身一让,示意女子先行。 女子却不肯动,软糯问道:“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她一双媚眼如丝如缕,向着大将军缠绕而来。 “萍水相逢,不必通名。”大将军依然冷淡,环着她继续向上。 福灵想到刚刚正谈起他的家人,就这样被打断了,也不知如何才能鼓起勇气延续话题,心中不由恼火。 身后又唤一声等等,女子娇声唤道:“这位可是福灵郡主吗?” 福灵顿住脚步,蹙眉回头。 女子笑道:“这样的配色,也只有福灵郡主敢穿,我在京中就曾见过郡主这样装扮。” “你认错人了。”福灵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说道。 女子愣了愣,没再说话。 “走吧。”福灵牵起大将军的手,笑问道,“要不要一口气登上山顶?” “好啊。”他低声说道。 ※※※※※※※※※※※※※※※※※※※※ 连续两天一个字没写,心里有些慌,明天得加油了。。。 心魔④ 只是一个小山包,很快登顶,二人居高远眺,福灵正想着怎么重提他的家人,他突然说道:“刚才的女子是文忠郡王妃。” 福灵啊了一声,惊讶看着他。 “昨日傍晚,守城尉派人到军营请示,是否让她的队伍进城,我准了。”他说道。 福灵摇头道:“那样妖媚的女子,顶多是个姬妾,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郡王妃?” “她身后有十多名护卫不远不近跟着,个个都是高手,寻常姬妾不会有这样大的排场。”他说道。 “这倒是奇怪。”福灵说道,“太后最厌妖媚的女子,王妃郡王妃中但凡有些媚态的,都不得太后喜欢,安王妃最爱揣度太后心思,想方设法讨好,怎会为文忠郡王娶这样一位郡王妃?” “也许不是。”他漠不关心。 “还有啊,文忠郡王妃的娘家是詹事,算得上书香门第,可那女子的姿态,怎么说呢,像足了皇伯父宫中的几位美人儿,太后说她们打小被人□□着讨好男人,就是个玩意儿。”福灵又道。 “是与不是,很快就会知道。”他搂着她肩,看雨丝已停,太阳露头,问她道,“这会儿下山去草原上骑马,还来得及,去吗?” “可是。”她噘嘴道,“昨夜里被你扰醒,今日早起又刻苦练剑,我累了。” “那下山去吧。他看着她轻笑,“去城隍庙里歇歇脚。” 她欢天喜地说好,二人缓步下山,看到城隍庙的屋顶,福灵心中不由踟蹰,他看到家人的塑像会如何?会剧烈头疼?还是会狂性大发? 她不敢细想,小声道:“明庚,不如先去我住过的寝殿里瞧瞧,然后再去给城隍爷上香。” “好啊,随你。”他答应着。 二人从后门进了寝殿,福灵待嫁时的布置丝毫未动,打扫得一尘不染,几束绢制红兰花窜成的花束悬在窗边,鲜艳夺目,窗下炕几上瓷瓶中插着几枝迎春花,娇嫩水灵。 庙祝十分殷勤,亲手奉上茶来,说几句客气话,知趣得躲了出去。 二人随意坐在榻上喝茶,大将军环顾四周,握住她手揉捏着,声音已是喑哑:“这算是你的闺房吧?” 福灵看着他眼眸中异样的神采,拍他一下轻斥道:“神佛面前,休要不敬。” “那你为何非要拉我来寝殿?”他眼中浓情更炽,不依不饶纠缠而来。 福灵被他的目光锁着,心中漾漾得动,不由自主朝他靠近。 嘴唇相触的一瞬间,想到公婆小姑小叔在侧,忙忙克制邪念,呸得一声拍开他手,坐得离他远了些,垂头避开他的目光,喝口茶稳了心神,抬眸看着他。 他的眼眸中染着笑意:“神佛面前不得行夫妻之礼吗?你可见过欢喜佛?” “明庚。”福灵喉间吞咽一下,正色道,“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何事?”他关切看着她,“很为难的事吗?” 她搁下茶盏,两手握住他两手,轻咳一声道:“明庚,咱们边城供奉的城隍爷,是忠烈公。” 他蓦然变了脸色,眼中光彩淡去,只剩了冰冷。 “明庚。”福灵紧攥住他两手,“他们的塑像栩栩如生,你去看看他们。” 他身子僵硬,直挺挺坐着,脸上神情木然,薄唇抿得死紧。 福灵道:“你总要面对的,我会陪着你。” 他定定看着她,丝毫没有犹豫,猛然抽出了手。 福灵被他大力带着往前一栽,头扎进他怀里,他将她推离怀中,与她保持着距离。 福灵心中又痛又悔,眼泪落了下来,也许,该径直带他去的,不该想着迂回婉转。 他慢慢站起身,欲要抬脚向外,福灵扑过去,从身后一把将他抱住,嘶声道:“是我不好,贸然带你过来,可是,我不想让你头疼,我想帮你找到病根。” 他掰开她手,福灵心中一凉。 想起上次在军营时,他派人送她回府,然后头也不回离去,好些天不曾回家。 这一次,他是不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下一瞬,他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向后一靠,紧紧靠住了她。 良久静默,他终于开口,低声说道:“走吧。” 去哪儿?去大殿还是离开城隍庙?福灵不敢说话,亦步亦趋跟着他。 来到娘娘殿门外,他滞住脚步,福灵安静立在他身侧,等待他做出决定。 她看着他雕像一般僵硬的侧脸心想,如果他不愿意进去,我立马陪他回家。 他缓慢伸出手,手指痉挛一般颤抖,几乎粗鲁得将门撞开,闪身而入,同时大力将门关上。 啪得一声,福灵被关在了门外。 她两腿一软,扶墙坐到门口的石墩上,背对着门板,默然等着他。 里面安静得一丝生息也无,她耐心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缓缓拉开,他慢慢走了出来。 福灵忙站起身看着他,他低头躲避着她的目光,手摁住她肩头,将她搂向怀中,一步一步下了石阶。 他摁在肩头的手很用力,他似乎将她当作了拐杖,福灵咬牙直起腰身支撑着他。 路过大殿的时候,他目不斜视绕了过去,径直出了庙门。 庙门外上了马,一路策马缓行,却一直落后她半个马身,始终不肯与她并行。 到了府门外,看她下了马,她的四个丫头围上来侍奉,用力一磕马身,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福灵吓一跳,想要上马去追,一人一马已不见踪影。 想到他一直低着头,没有看过他一眼,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心里颤颤得发抖。 是不是逼他太急了? 难得大将军今日不来军营,骆驼趁机把军帐彻底清扫一番,正哼着歌趴在地上铺羊毛毡的时候,听到外面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径直到了帐门外。 是谁这样大胆?敢在大将军军帐前骑快马? 想着站了起来,一个人掀帘闯进,脸色煞白双眸血红。 “大将军?”骆驼惊呼道,“又闹头疼了?” 大将军闷哼一声,咬牙喝道:“出去。” 骆驼忙忙向外跑,一刻也不敢停留。 廖恒闻声走进,他低着头闭着眼坐在地上,含混不清说一声滚。 “吃了药再骂人。”廖恒弯腰将一颗药丸搁在他手边。 他吼一声不用。 廖恒皱了眉头:“你要忍过去?” 他咬着牙不说话,廖恒摇头道:“你能忍过去吗?” “能。”他声音嘶哑说道。 “让福灵郡主陪着你,是不是好受些?”廖恒问道。 “不能……”他艰难得,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模样。” 廖恒默然片刻转身向外,他眉头紧皱神情肃然,嘴上却故作轻松:“我也不想看你这副丑态,走了。” 推开门,一个人正气喘吁吁站在门外。 廖恒想问问今日去城隍庙的情形,她已一把推开他冲了进去。 他两手抱着头,一动不动俯卧在羊毛毡上。 福灵屏住了呼吸。 他发出一声闷哼,张口咬住羊毛毡的一角。 他的后背发着颤,身子向上拱起,嘴里含混闷叫着,额头一下一下撞在地上,砰砰作响。 福灵再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喊道:“骆驼,进来。” 骆驼不敢进来,将门推开一条缝探进脑袋,福灵道:“去找廖先生拿药。” 骆驼指一指她身旁,小声道:“那个蜡丸就是。” 福灵一拳砸开,咬紧牙关扳动他的身子,让他侧躺着,将药丸塞到他唇边,轻声道:“明庚,吃药。” 他已疼得神志不清,却紧咬着牙关用力摇头。 福灵手指摩挲着他的齿间,不防他猛一张口,紧紧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任由他咬着,忍着疼一声不吭,另一只手拈起药丸送进他喉间,他在昏聩中固执抗拒着不肯吞咽,舌头将药丸顶了出来。 四顾瞧了瞧,起身倒半盏茶水将药丸化开,茶盏送到他唇边柔声哄劝:“明庚,喝水,喝几口水。” 他依然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了出来,发出压抑的闷哼。 福灵想也没想,张口将化了药的茶水含进嘴里,嘴对着嘴给他喂了进去。 他初始尚抗拒着,怎奈那两瓣香软执着纠缠,他不由自主张口,将送进来的温热下意识吞咽下去。 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眉目舒展开来,他沉沉昏睡过去。 福灵松一口气,扯出帕子拭去他额头的汗水,起身拿毯子为他盖了,抱膝安静坐在他身旁,心头各种主意翻滚而过。 廖恒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福灵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低声道:“吃了药就会睡得跟死猪一样,吵不醒他。” 福灵点了点头。 “今日去过城隍庙了?”他问道。 “只去了娘娘殿,自己进去的,没让我陪着,呆了好一阵才出来,那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头疼了,忍着不让我知道,没进大殿,没见到忠烈公。”福灵轻声说道。 “他肯进去,又肯呆上一阵,总算是开了头。”廖恒说道。 “接下来呢?”福灵问他。 “希望他能将那年发生的事告诉郡主,只要他肯面对,肯说出来,心结解开,头疼也许能不治而愈。”廖恒道。 “那药丸也给我几颗,一旦头疼发作,我不想让他强忍着。”福灵说道。 廖恒点点头,突然扭头看向沉睡的大将军,皱眉说声不好。 福灵忙问怎么了,他说道:“他今日为何死活不吃药?难道他知道了我给他吃的是阿芙蓉?”说着话爬起来逃一般向外,到了门口回头说道,“我出去躲躲去,省得挨军棍。” 福灵想说什么,他已跑得远了。 郡王妃 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睁开眼,就看到她坐在灯下写着什么。 定定看着她,眼神渐渐清明,突转开目光紧抿了唇。 静谧中骆驼探进头来,小声道:“有紧急公文。” “给廖先生去。”福灵头也不抬。 骆驼忙道:“廖先生骑马走了,说是过几日再回来。” “那么大个人了,竟跟孩子一般逃跑。”福灵咬一下牙,“拿过来我瞧瞧。” “郡主不能看军中公文。”骆驼声音很小,却很坚决。 福灵为难着,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坐起身对骆驼道:“拿来吧。” “大将军醒了。”骆驼欣喜不已,冲进来将公文递在他手中,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何时醒的?福灵狐疑看着他。 他埋头看着公文,好像她不存在。 福灵起身来到他身旁,手探上他的额头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他别开头。 她两手搭上他肩,柔声问道:“是什么公文?” 他躲不开,无奈说道:“文忠郡王带领队伍抵达甘州,等着我去迎接。” “那你去吗?”福灵问道。 “去。”他说道。 “为何不想理我?”福灵跪坐下来,仰脸看着他的眼,“头疼丢人?还是服用阿芙蓉丢人?” “都是。”他低声说道。 她圈住他肩:“照你这么说,人不能生病了?生病了不许吃药?” “以前忙着打仗,战后早该戒除,却一再宽纵自己。”他的话音里充满自责。 福灵嗔道:“你又不是铁打的,怎能对自己那般严苛?”。 “我忍得了。”他咬一下牙,抬眸看着她,“下回疼的时候,你不要管我。” “我偏要管,我宁愿你服食阿芙蓉成瘾,也不要你疼得死去活来。” 福灵叹息着亲亲他的额头。 他靠了过来,下巴抵着她肩头,低声道:“不要纵着我。” “偏纵着你。”她抚摩着他的肩背。 他靠她更紧,默然半晌轻声说道:“我得走了。” 福灵扭脸唤骆驼道:“大将军要沐浴,打水来。” 骆驼似乎早有准备,很快将水提了进来。 “走吧。”福灵拉他起来,牵着他手绕进屏风,“我来伺候大将军沐浴。” “不用,我自己来。”他忙摁住她手阻止。 福灵不由分说,抽出手扒下他的衣裳,笑看着他说道:“我要把你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神清气爽,给文忠郡王那帮人一个下马威。” 他跨进浴桶抿唇看着她,哗啦啦的水声中,声音喑哑说道:“又不是去比美。” “他带着三千人马,每个都以一当十,那就是三万。”福灵咬一下唇,“我很担心你。” “他的人马以一当十,我的就不能吗?”提起他的大军,他的眼眸中光彩骤起。 福灵扶着他肩笑道:“那我就不担心了。” “用不着担心。”他笃定从容,倨傲说道,“别说是三千人马,整个京畿营派来,我也不怕。” 福灵红唇凑过去,在他脸上连亲几下,笑说道:“我的大将军太厉害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梢,“你放心,回来后我会再去一趟城隍庙,看看我的父亲。”他顿了一下,“你还陪着我吗?” “我自然陪着你。”福灵笑道。 他嗯了一声,靠着浴桶放松下来,由着她为他擦洗。 水汽氤氲,他的身子虬劲有力,前胸后背或深或浅几处伤痕,福灵看着看着,忍不住低头亲了上去,水面微微颤动,渐渐起了波纹。 浴桶中纠缠到榻上,榻上纠缠到地上,地上纠缠到床上,他到底没有走成,次日一早方带队出发。 出发前特意绕行,将她送回府中,这才离去。 福灵软软趴在炕上发呆的时候,雨香进来说道:“文忠郡王妃求见。” 她霍然起身,振奋了精神道:“让她到偏厅里等着。” 重新梳洗换衣,端坐着吩咐道:“请进来吧。” 没多时耳听得环佩叮咚,窗外人影摇动,未进门,已是幽香扑鼻。 福灵起身相迎,一人飘摇走进,正是昨日城隍庙后山见过的女子。 福灵脸上一副初见的神情,客气行礼道:“福灵见过文忠郡王妃。” “叫我嫂子就好了。”她也不揭破昨日之事,亲切回礼笑道。 福灵让了她坐,笑问道:“嫂子到了边城,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好去迎接。” 她啊呀一声道:“我们到了长安郡后,福康留书出走,说是急着见到她的福灵姐姐,我急坏了,郡王他公务在身,走不开,我就与他商量,先带人来追福康。” “福康也来了边城?”福灵问道,“我竟没听说。” “这么说,她没来找你?”她问道。 “没有。”福灵摇头,“福康贪玩儿,是不是还在路上?” “有可能。”她无奈笑笑,“她可真是淘气,小孩子一般惹人疼爱,听说与郡主同岁,若有郡主一半的沉稳,我倒是阿弥陀佛了。” 福灵笑笑:“她既没来,请嫂子等上几日。不知嫂子下榻何处?” “在客栈住了两夜。”她笑道,“如今既见到了福灵妹妹,自然客随主便。” 福灵心想,文忠郡王带着大批人马前来,为他安排的住处定在军营,文忠郡王妃先行而来,让她住到军营里也不妥当,当下笑说道:“前任监军住过的院子离这儿不远,僻静整洁,嫂子不嫌弃的话,暂住那儿可好?” “行啊。”她笑道,“我带来的人也不多,八个婆子八个丫头,另有十六名护卫。” “丫头婆子们自然跟着嫂子侍奉。”福灵笑道,“护卫会另行安置,既能保护嫂子,又能内外有别。” “昨日去一趟城隍庙,觉得清幽雅致,后山开满黄花,又听说当初福灵妹妹到了边城,在城隍庙下榻待嫁,心中更觉亲切。想来郡王他们到了以后会住军营,我进军营也不方便,不如在边城期间,就住城隍庙,可好?”她娓娓说着话,眼角眉梢含了些央求之意,楚楚可怜,令人不忍拒绝。 福灵心想,城隍庙是供奉我公婆和小姑小叔子的地方,岂是谁想去便能去的? 心里想着,脸上挂了歉意的笑:“自从我在城隍庙待嫁,说了声喜欢,大将军就让我把那儿当作自家别院,这大将军府人多事杂,我们为图清净,隔三差五会过去住上一宿,不方便让嫂子过去。” 她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脸色略微一变,随即笑道:“那就算了,等安顿下来,我常过去游玩就是。” 坐着说一会儿话,她笑说道:“刚刚进来时,看到大将军府十分开阔,可能出去走走?” 福灵只得陪她向外,她四顾看着,咂舌道:“占地这样广阔,比京中任何一座王府都大,似乎比东宫都大。” “嫂子去过东宫?”福灵笑问。 “我父亲是詹事府詹事,我自然去过。”她笑说道。 福灵点头笑道:“可见过太子哥哥?” “只远远看见过。”她面带憾色,“都没看清长相。” “太子哥哥英俊魁伟,人称京城第一美男子呢。”福灵笑道。 “我倒听说,文毓郡王才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她摇头叹息,“说句不知羞耻的话,我父母曾经托人打听,说文毓郡王无心婚娶,我只好作罢。” “嫂子这话可别让文忠哥哥知道。”福灵带着几分客气的戏谑。 “他有他的好,忠厚老实专情,做他的妻子心里踏实。”她笑说道。 说笑中进了后花园,有琵琶声隔湖传来,她呀了一声道:“弹琵琶之人可是高手,福灵妹妹可能为我引见?” 跨过湖上石桥进了亭子,福灵为她和玉茹相互引见,她指指玉茹怀抱的琵琶,客气问道:“可能让我试试?” 玉茹点头递了过来,她接过去轻抹慢捻嘈嘈切切珠落玉盘,一气呵成,玉茹赞道:“好一曲《绿腰》,竟是仙乐。” “不敢。”文忠郡王妃笑道,“我在玉茹姑娘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二人言语相契,在亭子里对坐着轻声笑谈。 福灵招招手,吩咐晴香知会二夫人,午时设宴款待文忠郡王妃,让徐夫人与程夫人也来。 午宴十分丰盛,二夫人周到,徐夫人博学,程夫人诙谐,又有胡玉茹与她谈一些音律,气氛恰到好处。 散了午宴送走文忠郡王妃,徐夫人独自来了上房,进门问福灵道:“郡主可是怀疑她?” 福灵点头:“京中各位王妃郡王妃或大方稳重或贤惠知礼或腹有诗书,只没有她这样妖媚的。” “我不懂京中的事。”徐夫人沉吟道,“若是文忠郡王就喜欢她这样的,非她不娶呢?” “喜欢可以让她做姬妾,不会做正妃。”福灵道,“这是其一,其二,她是詹事府詹事的女儿,又去过东宫,太子十分好色,怎么会放过她?她若能进东宫做太子侧妃,太子登基后,她至少也是四妃之一,又何必做文忠郡王妃?” 徐夫人赞同点头:“从那日对福康问话可知,文忠郡王才能平庸,并无过人之处,而她过分虚荣,讲究排场,自信所有的男人都会为她折腰,若是能做太子侧妃,绝不会做郡王妃。” “我让她住了吕大人住过的院子,她既与玉茹谈得来,是不是让玉茹加以试探?”福灵问道。 “不可。”徐夫人忙道,“郡不可太过相信玉茹,一定要提防着她。” 福灵心中一凛,忙问道:“为何?”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1个; 非常感谢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密信 “我看出来了,郡主之前尚提防着她,后来因吕大人之事,与她日渐亲密,不过我得提醒郡主一句,依然不可大意。”徐夫人道,“一个独自流浪过三年的孩子,既可怜又可怕,不得不防。” “我有些没听明白。”福灵疑惑道,“我知道独自流浪的孩子十分可怜,可是为何又说可怕?” “玉茹很偏执,很难与人亲近,喜爱独来独往,可她若是愿意,又会竭力讨好于人。还有……”徐夫人顿了一下,“阿英看见过她撕扯一只兔子,两腿折断,血肉模糊,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是抽搐,她却手下不停,就好像用力在绞一块手帕……” 徐夫人没再说下去,福灵打个寒噤道:“我知道了,以后但凡涉及军营朝堂的事,一概不会让她知道。” “文忠郡王妃若有备而来,自然会严加提防,我们的人很难安插进去。”徐夫人道,“还是让阿英利用暗道监视她为好。” “只能烦劳程夫人了。”福灵斟酌着,“不过,玉茹也知道那院子里有密道。” “这倒不是难事。”徐夫人笑道,“那院子里密道不止一条。” 福灵诧异看着她,徐夫人道:“大将军府的建造图是廖先生所绘,地下四通八达,以备不时之需。” 福灵张圆了嘴,徐夫人笑道:“廖先生为大将军思虑之周全,照顾之妥帖,曾经一度有人疑心他对大将军有龙阳之好。我也是去岁除夕才知道他是大将军的妹婿,才明白他对大将军的感情。” 徐夫人走后,福灵不由担心廖恒,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你把对芸雪的感情倾注在大将军身上,大将军又何尝不是?他怎么会舍得罚你? 也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提笔给孤独娘子写一封书信,言及廖恒的才情与痴心,又是赞赏又是心疼。 写好吩咐人送出去,唤来书香嘱咐道:“文忠郡王妃带来的人里,想方设法套一套近乎,多打听一些她的消息,包括她的过往。” 书香答应着去了,福灵靠坐在炕上,只觉得筋疲力尽,此时方觉得手疼,举起来一瞧,右手食指肿得发亮,有气无力唤一声来人,翘着手指头道:“给上些药。” 墨香为她上着药不停埋怨:“怎么伤着的?何时伤着的?就没觉得疼?” “之前没觉得,这会儿疼得厉害,胀着疼。”福灵噘嘴道。 牛妈妈和晴香闻声而来,晴香急得皱眉道:“不是最怕疼了吗?怎么会没觉得?” “怎么伤着的?”牛妈妈关切问道。 “被一只大狗给咬的。”福灵说道,“脾气又坏,力气又大,还十分执拗。” 说着话哧得一声笑了,牛妈妈与晴香对视一眼,满脸困惑。 “这是人咬的。”墨香说道,“大将军咬的吧?” 晴香恍然大悟,牛妈妈忍不住说道:“大将军床笫间竟没个轻重,总是弄得满身是伤,早起回来沐浴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是……” 自己也觉说不下去,皱眉看着福灵,福灵身子一扭,红着脸说道:“那不算是伤,这会儿早下去了。” “郡主皮肤细嫩,一碰就留痕迹。”墨香道,“不过,大将军确实生猛。” 福灵呸了一声:“你一个姑娘家,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我是医者。”墨香满不在乎说道,“我还看过接生呢。” 牛妈妈吓一跳:“你这丫头,怎么就没个忌讳?” “文毓郡王让我去的。”墨香说道,“我当时也不敢去,郡王说,做为一名医者,不能因一些世俗的忌讳而裹足不前,否则,你很难长进。我牢牢记着郡王的话,医术才能到今日的地步,郡王最是英明。” “说到哥哥,他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也不知道父王有没有张罗着给他说亲。”福灵叹息道。 “没有人能配得上郡王。”墨香说道。 福灵伸手戳一下她脑门:“依你的意思,我哥哥这辈子就不娶亲了?” “我也觉得难。”牛妈妈摇头,“不知什么样的姑娘能入郡王的眼,若是入不了眼,郡王绝不会勉强成亲。” 福灵更加郁闷:“我心里十分惦记着他的亲事,可我也知道他挑剔,写信的时候从来不敢提起。” “有缘千里来相会。”牛妈妈忙道,“郡王会遇见自己的良缘的。” 手指上敷的药起了效,凉沁沁得十分舒服,福灵打个哈欠道:“我若在京城,还能到处替他打听物色,如今分隔千里,不过白操心罢了。” “郡主歇着吧,昨夜里又没睡好,眼圈都是黑的。”牛妈妈说着话为她盖了毯子。 不是没睡好,是一夜都没睡,福灵心里想着,猫在毯子里偷笑着,困意上来,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中听到雨香的大嗓门在喊:“郡王来信了。” 晴香嘘了一声,正要骂她,福灵已坐起身,揉一揉眼睛伸手道:“拿给我看。” 接在手里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笑道:“还真是不经念叨,刚梦到他,就来了信。” 哥哥以往来信都是三言两语,这次却有些长,福灵心中喜悦,仔细看信。 文毓郡王在信中说,修诚的死讯传到京中后,朝堂中多名文武大臣上折攻讦明庚,认为两任监军横死边城,足证他有反心。 他们奏请皇上派出太子监军,而明庚素来与太子敌对,若太子到了边城,如皇上亲临,边城将士听太子的,则明庚四面楚歌,若他们听明庚的,则是谋逆造反。 好在皇上对明庚尚存爱惜之心,派出了文忠。 文忠的幕僚中各派人物都有,每一个人都可以向皇上呈密折,皇上此举,是要通过这些人的眼睛来观察明庚,他不想偏听偏信,如果这些人众口一词,则明庚万劫不复。 我如今偶与明庚书信来往,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你的呵护与喜爱,你对他又如何? 你觉得他有无反心?或者说,他可有谋反的理由? 如果他没有反心,则相安无事,可若是有朝一日,他谋逆造反,你将如何自处? 是离他而去?还是与娘家决裂? 信没有看完,福灵已是心惊肉跳。 她紧握着信暗自思忖,她不知道他有无反心,她不敢说他有,更不敢说没有。 他有没有谋反的理由?他有。 从廖恒一席话可知,当年萧县令奉皇上之命苦守金城,萧县令一家老小被逼跳下城墙后,明庚进京找皇上为自己主持公道,就是说,萧县令一家之死与皇上有莫大的关系。 徐剔守曾说,皇上为他更名改姓,让他为皇上出生入死,却不许他认祖归宗。 若是我,我也会恨。 吕修诚曾说过,他可号令百万大军,百万之众她没有见过,可从边城的三万精锐与玉门关的三千娘子军来看,战斗力相当惊人,若他挥师东进,长安郡以东的军队承平日久,怎会是他的对手? 按捺住胡思乱想,接着看信,信中说,以后但凡涉及机密,我会派专人给你送信,你将回信交给费通,他自会处置。 福灵呆怔许久,直到墨香端了晚饭过来,将她从思绪中惊醒。 漫不经心吃几口饭,思索着如何给哥哥回信。 昨日在军营给他去信,提及文忠郡王来势汹汹,问哥哥对明庚可有危险,皇上此举究竟何意,今日来信中,她的疑问有了解答。她又该跟哥哥说些什么? 写了又扔扔了又写,最终写道: 我与明庚甚好,哥哥勿用担忧。 无论文忠郡王来意如何,有明庚对付他,我不用去管许多,只请哥哥查一查文忠郡王妃的来头,我对她甚为怀疑。 至于明庚是否有反心,我不得而知,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不愿意去想,我也不想去假设。 我只竭尽全力,做我能做的。 哥哥如今身子渐好,是不是该为自己物色一位郡王妃? 另外,明庚跟我提过,景洪元年的时候,哥哥曾帮他将书信递交皇上,明庚心里视哥哥为恩人,哥哥可记得吗? 最后这一句思忖良久,虽有透露明庚私密之嫌,还是写了上去,她希望哥哥对明庚有更深入的了解。 又或者,若明庚真有反心,哥哥那样聪明智慧,能不能劝他放弃? 能吗?福灵叹息着封上书信,明庚认准了的事,谁又能拦得住? 唤来雨香吩咐她将书信交给费通,呆坐良久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 时候已经不早,人声寂寂,福灵沿着石径缓步走着,轻风带着暖意拂过面庞,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侧,她展颜一笑,放下满腹心思,信步向前。 路过程夫人的院子时,胡玉茹迎面而来,看到她有些惊讶,忙过来笑问:“这么晚了,嫂子还没睡?” 福灵笑道:“玉茹不也没睡?” “晚饭吃得有些撑了,便出来四处走走。”胡玉笑道。 福灵看向她身后:“怎么没人跟着?” “我嫌她们烦,便自己出来了。”胡玉茹道,“我常常独自出来走动,反正咱们府里戒备森严,雀鸟也飞不进来。” “黑灯瞎火的,胆子真大。”福灵笑道,“时候不早,回去歇着吧,我也该回去了。”说着话回头吩咐晴香,“打发人送玉茹姑娘回去。” 回到房中总觉不对,唤来雨香嘱咐道:“去告诉程夫人,关于福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让程夫人看好她,别让她大喊大叫。” 雨香答应着去一趟,回来说道:“程夫人说有她与徐夫人在,郡主尽管放心。” 福灵点头说好,热热泡了澡方睡下,却是一夜辗转,怪梦连连。 ※※※※※※※※※※※※※※※※※※※※ 感谢在2021-02-05 21:41:29~2021-02-06 22: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与傻瓜论短长。你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春梦① 三日不见大将军归来,福灵有些茶饭不思。 上回他连夜去接修诚哥哥,次日午后就回来了,缘何这回迟迟不归? 正惦记着,雨香进来说廖先生来了。 福灵忙忙到了客堂,瞧见廖恒埋怨道:“跑哪儿去了?害得我担心。” 廖恒愣了愣,嬉皮笑脸道:“郡主竟这样关心我?” “那日在军营,你说怕明庚罚你,说跑就跑,你一个以军营为家的人,能跑哪儿去?我能不担心吗?”福灵蹙眉看着他。 “不过那么一说,郡主也信,我怕他何来?大不了他打我军棍,还能砍头不成?”廖恒笑着递过一只木匣。 福灵打开来,里面整齐码放着两层小药盒,疑惑问道:“是什么?” “阿芙蓉。”廖恒叹口气,“郡主说手头得备一些,我觉得有理,可我那儿药也不多了,文忠郡王的队伍到了后,一来会忙碌,二来人多眼杂,不如早早备下。” 福灵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对廖恒道:“明庚知道自己服用的是阿芙蓉,他并没有生你的气,你放心吧。” “他还说什么了?”廖恒忙问。 “他说接回文忠郡王的队伍后,会去城隍庙见他的父亲。”福灵说道。 廖恒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不置信问道:“果真?” “果真。”福灵郑重道,“他说让我陪着他。” 廖恒长吁一口气:“就知道郡主能帮到他。” “听你这意思?我帮上忙了?”福灵身子前倾,急切问道。 “郡主帮了大忙了。”廖恒笑了起来。 “那夜里我看他疼得厉害,不忍让他煎熬,亲手将药给他喂了进去。心中一直沮丧,生怕自己帮了倒忙。”福灵想起那夜,心中抽疼。 “只要他能面对逝去的家人,药可以慢慢戒除。”廖恒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果真如我所料,郡主可以动摇他的执念。” 福灵看着他,他有谋反的执念吗?若有,我能动摇他吗? 缄默片刻笑道:“今夜里留下用饭吧。” “饭后我也不走,我住封先生院子里,与他下棋。”廖恒毫不客气。 福灵说一声好,笑问道:“还吃凉州三宝吗?” “换换。”廖恒笑道,“让墨香烧几样拿手的京菜。” 福灵吩咐下去,待要起身回房,门外有人道:“孤独娘子求见郡主。” “她怎么来了?”福灵惊喜自语着,连声说快请。 廖恒却变了脸色,起身就往外跑 “站住。”福灵喊住了,问道,“哪儿去?” “突然想起军营里还有事,这就告辞。”廖恒脚下不停,回身拱手道。 “再有什么事,用过饭走也不迟。”福灵笑着唤声雨香,“拦住廖先生。” 雨香窜到廖恒面前,凶神恶煞道:“听到没有,郡主让你回去呢。” 廖恒指指她刚要说话,隔着门瞧见一人大步走来,身子往里一缩,拣角落里暗影处一把椅子坐了。 福灵张望着,就见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大步走进,黑衣黑裤大红披风,脚蹬一双红靴,长腿细腰丰胸,脸型秀美面庞微黑,双眉又弯又细,一双清亮的眼灿若星辰。 福灵忙忙起身相迎,独孤娘子拱手为礼,笑看着她朗声道:“玉门关守将孤独燕,拜见福灵郡主。” “免礼,快快请坐。”福灵笑着比手。 独孤娘子坐下来仰脖子喝半盏茶,待要说话,一眼瞧见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的廖恒。 “原来廖先生也在。”她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廖恒抬起头,一脸惊讶道:“孤独将军来了?何时来的?” “我刚来。”独孤娘子笑看着他,“怎么?假装没听见没看见?” “不是假装,没有假装。”廖恒忙摆手道,“刚刚困倦不堪,给睡着了。” 独孤娘子哦了一声,转眸不再理他,对福灵道:“末将这次奉大将军之命而来,想来三州各地驻防守将会陆续赶来。” “迎接文忠郡王吗?”福灵讶然道,“他好大的排场。” “排场大得不得了。”廖恒嗤笑道,“从甘州一路过来车行缓慢,沿途大张旗鼓虚张声势。” “为何呢?”独孤娘子问道,“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自然是昭告三州官员百姓,以后是他说了算。”廖恒道。 独孤娘子笑笑:“声势大就能服人吗?听起来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这一任监军不好惹。”廖恒摇头,“各位将军务必要收敛脾气,耐心与他们周旋,甚至要忍一时之气,免得给大将军带来祸患。” 独孤娘子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廖恒霍然站起:“我得过去知会各位守将。” “不忙。”独孤娘子道,“我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来得最早,其他人估计明日才会陆续到来。” 说着话看向福灵:“今夜里恳请郡主赐酒。” “那是自然。”福灵笑道,“正好我让丫头准备了几样拿手菜,你,我,廖先生一起用晚饭,如何?” “多谢郡主。”独孤娘子会心一笑。 廖恒忙摆手道:“孤独将军和郡主欢聚笑谈,不用算上我。” “非算上你不可。”福灵端起架子冲着他笑。 廖恒挠头:“郡主见过我的醉态,实在是见不得人。” “我也见过。”独孤娘子慢悠悠说道。 廖恒笑笑:“怎么可能?离开玉门关前夜,我生怕出丑,喝得不多。” “后来呢?”独孤娘子挑眉看着他。 “后来,我就回我的营房里去了。”廖恒思索着,“说是不多,喝得也不少,有些晕乎乎的,睡下后做了一个梦,梦很长……” 他顿住了,梦里的场景浮现在眼前,更深漏长,他独卧在床,看窗外明月高悬,心中突感沮丧失意凄凉。 前路漫漫,茫然不知归处。 他两手捂上鬓角,用力甩一下头,苦笑着自语:“怎么突然婆婆妈妈的?” 下床关窗,将那孤独清寒的冷月隔绝在外,心中却依然烦闷无依。 也许是酒没喝透,他冲门外喊道:“虎子,醒醒,去找一壶酒来。” 虎子答应着去了,很快去而复返。 一人推门走进,是她。 她晃一晃手中酒壶,笑道:“听说你宴会上喝得不够尽兴,我过来陪你再喝几盅。” “好啊。”他起身笑道,“不过我酒品不好,若是有了醉态闹腾起来,你一掌打晕我就是。” 她点头说好。 窗下对酌随意谈笑,他意兴渐浓,起身开了窗,清辉透窗而入,洒了满地。 他仰头看着明月,轻声道:“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她笑着接道。 他歪头看着她笑笑:“怎么?独孤将军想要卸甲归田吗?” “十年征战,非为名利,只为回到年少时。”她垂眸道,“可惜国未破家却亡,前路漫漫,茫然不知归处。” 他的心猛得一跳,若大石投入深潭,水花四溅。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眸看向窗前明月,自嘲笑道:“打仗的时候,总盼着战争尽快结束,可大战一过,忙的时候还好,闲下来就觉得心中发空,有时候甚至会想,还不如一辈子打仗。” 他定定看着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又饮一杯,轻声说道:“我自小定亲,他大我两岁,我们一起长大,早就认定了彼此,肃州被攻占后,母亲严命府中十六岁以上男丁投军,然后带着女眷幼童前往三危山避祸,他那年十五,父兄战死后,我心如刀割,想到逃亡路上有他陪伴,心中稍感安慰。 上路的时候,母亲看到他皱了眉头,厉声质问他为何不去军中效力,而要和女眷幼童一起逃亡,他也不辩解,恳切跟母亲说道,我错了,我这就走,我连忙替他争辩,我说他不够十六岁,母亲咬牙道,我说的是十四岁以上。 他就那样走了,我再未见过他,三年后,他在我军收复凉州的战役中,为国捐躯。 对他的思念化为对狄人的仇恨,我苦练武艺,十八岁上阵杀敌,一气砍下十二颗头颅,均是一刀致命,回到山上,才发觉刀刃整个翻卷了过来。 我也恨我的母亲,我为了报复她,发誓终身不嫁。 母亲临终的病榻前,我依然不肯松口,她带着遗恨走了。 打仗的时候,总是累得躺下就睡,几乎不做梦,偶尔有梦,醒来也不记得。 停战后夜夜做梦,梦见母亲含泪遥望,我想要靠近,却迈不开脚步,梦见他浑身浴血,对我说着什么,也许,是我的固执让他们的灵魂不能安息。” 他心中震动,僵立半晌坐了回去,为她斟满酒杯低声道:“来,我陪你喝个痛快,今夜里不醉不归。” 后来喝酒交谈对诗唱曲,十分畅快。 再后来,他模糊记得自己醉得站不住,虎子扶着他上床睡了。 原来,那不是梦。 ※※※※※※※※※※※※※※※※※※※※ 进入新的情节,码字效率又起来了~~明天开始大扫除,半天干活半天码字~~ 春梦② “我以为自己做梦了。”他挠挠头,“不过,我记得自己没有耍酒疯。” 说着话看向独孤娘子,眼神里有茫然也有企盼,茫然于自己没有记忆,企盼于自己没有出丑。 独孤娘子笑笑:“确实没有,你喝得多了,便安静睡了过去。” 福灵瞄她一眼,忍不住偷笑。 “没有就好。”廖恒如释重负,嬉皮笑脸道:“看来有女,女战神镇着,我都不敢耍酒疯。” “今夜里也有她镇着,你还不敢与我们喝酒吗?”福灵笑道。 廖恒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酒菜摆在廖恒住过几次的客院,太阳一落山,酒菜就上了桌,美酒佳肴香气四溢。 廖恒站在门外等候,福灵与独孤娘子姗姗来迟。 福灵今日妆容淡淡衣着素净,月白衣衫石青裙,孤独娘子则美艳夺目,鹅黄衫桃红色裙,粉面朱唇,耳边明月珰映衬着一双美目,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让进屋中,福灵坐在灯影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独孤娘子坐在灯下,周身华光煜煜美不胜收。 廖恒也坐下来,发觉自己的桌子正好与她相对,不经意间抬眸一瞧,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心里没由来得不自在,轻咳一声低下头,悄无声息将桌子挪得侧过去几分,不用与她面对面,心里方舒坦。 福灵在灯影中看得清楚,笑说道:“廖恒,以后这院子是你的了,你想来便来。” “那我在边城里不就有家了?”廖恒欣喜道。 “对啊。”福灵笑道,“这里既是你家,今日你来做东道,为独孤将军接风,我算陪客。” 廖恒忙举杯道:“那我就借花献佛,敬独孤将军一杯。” 独孤娘子一杯饮尽,问道:“廖先生没有在边城里修建府邸吗?” “我一个人,建什么府邸,省得浪费。”廖恒笑道。 “也是。”独孤娘子举杯道,“你与我一起敬郡主三杯吧?” 廖恒忙忙举杯,三人均满饮三杯。 福灵举杯笑道:“我回敬三杯。” 廖恒又饮三杯,摇头笑道:“再这样喝下去,很快就倒了。两位巾帼尽管畅饮,我吃些饭菜。” 烧鸭春饼卤肉羊杂汤,廖恒吃得满嘴喷香,对独孤娘子道:“墨香的手艺堪比御厨,你也别只顾着喝酒,吃些饭菜尝尝。” 独孤娘子笑道:“有一样菜是我做的,你猜猜看。” 廖恒筷子点来点去:“卤肉带些酱香,是玉门关特有的风味。” “猜对了。”独孤娘子笑道,“你再品一品茶水。” 廖恒看向桌上的盖碗,也不掀开,成竹在胸道:“是三泡台。” 独孤娘子一笑,向外吩咐道: “拿水来。” 一个小丫头捧着托盘进来,独孤娘子起身接过,来到廖恒面前,与他隔着桌子对坐了,低着头专注泡茶。 幽香扑鼻乱人心魄,廖恒身子往后撤了撤,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搁。 第一水只倒一半,泡了些许时候,将水倒入托盘上的海碗弃之不用,第二次水填满,满到茶汤溢出,茶汤清澈香气淡淡,两手端起盖碗,笑对廖恒道:“请。” 廖恒呆愣看着她,她将盖碗举得更近些,大声道:“请。” “这怎么敢当。”廖恒回过神忙忙接过,碗盖刮着漂浮的茶叶掩饰窘迫,压下心中不自在,嘬饮一口道:“清甜爽口,好茶,以前喝过的都太甜了些。” “那就再来三水。”独孤娘子笑看着他。 廖恒几口饮尽,独孤娘子为他第三次加水,香气四溢,驱散他心中的别扭。 他轻嗅着赞不绝口,笑道:“喝了这一碗,给你看看我泡茶的手艺。” 独孤娘子说一声好,起身归座,继续与福灵对饮。 廖恒慢悠悠喝完一碗茶,起身过来为她冲泡,他的手法更加娴熟,一洗弃之二泡倒入自己杯中,三泡递给独孤娘子,独孤娘子浅饮一口,笑道:“刚刚好。” “我再为郡主泡上一碗。”廖恒看过去,福灵已不在座上。 “郡主回房更衣去了。”独孤娘子笑道,“我们喝着酒等她。” 几杯下肚,廖恒道:“过会儿我耍酒疯的话……” “知道,把你打晕。”独孤娘子打断他,继续举杯。 推杯换盏之间,眼前开始晃动,他揉一揉惺忪的眼,指着眼前美貌的女子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要你,我要芸雪……” “芸雪。”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定定看着,“芸雪,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近来总做春梦,那个女子却不是你,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看不清楚。” “好在不是你,可是,为何不是你?”他混乱着自语,眼泪落了下来。 独孤娘子安静跪坐着自斟自饮,由着他闹腾。 他看着香囊喋喋不休许久,恋恋不舍道:“别再摸坏了。” 说着话装回怀中,独孤娘子起身来到他面前,说道:“再给你泡杯茶喝,醒一醒酒。” 廖恒惊骇后退:“又来了,又是你,你是仙子还是狐狸精?”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独孤娘子给他泡好一碗茶,端起来递给他,廖恒接过去,茶碗到了唇边又放下了,他混乱看着她。 看着看着隔着矮几探过身来,唇轻轻贴上她唇,闭着眼自言自语:“上回做梦,还是挺舒坦的,不如再做一次。” 她唇边溢出一声轻叹,低声道:“随你。” 他倾轧而来,又道:“一个年近三旬的老男人,放纵自己做个春梦,不过分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与他唇齿相接,他如醇酒般的气息窜了进来,令人心荡神驰。 她一脚踢开横在二人中间的矮几,身子下压将他摁倒在地。 她撑起身子看着他,他白玉一般的面庞漂着红,他的双唇涂了丹朱一般,他的眼若迷路的孩童,茫然而懵懂。 何时喜欢他的? 大敌当前,在军帐中制定方略,他算无遗策的时候? 千军万马中,一介文弱书生冲锋在前的时候? 大战结束后,他看着伤亡的将士,悄悄落泪的时候? 面对敌人堆积如山的尸首,他下令尊重死者,入敛安葬的时候? 他一口一个女煞星叫着,背地里却嘱咐人呵护照顾她的娘子军的时候? 他将破碎的香囊当作逝去的未婚妻,心碎神伤的时候? 他借着酒意,像个疯子一般发泄心中委屈与孤独的时候? 她伸手为他解去发带,手指为梳,摩挲着他的鬓发,他闭上眼,发出舒服的呻/吟。 她的唇吻上他的额头他的眼他的脸,落在唇上张口轻轻一咬,舌尖顶开他的牙齿。 他时而沉沦欲望与她纠缠,时而又陷入混乱,挣扎着抗拒。 她耐心体贴着他,甚至柔情得纵容他,让他纵情恣意甚至是任性得发泄。 将昏睡的他送回寝室搁在床上,为他盖了被子,从角门潜回上房。 答应了郡主与她同榻夜谈,几次想要抽身,看着他委屈迷茫的眼,怎么也舍不得。 轻手轻脚进了虚掩着的院门,四周张望一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廊灯灯油燃尽,只上房内隐约有几点烛光,房内外轻悄悄得没有一丝声息,想来郡主与值夜的人都睡得正香,不由松一口气,庆幸没人看到她此时方归。 正要抬脚进客房,院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闪身而入。 她纵身扑了过去,挥拳就打,那人侧身躲开,她又是一个纵扑,那人一旋身,飞起一脚踢了过来,正中她的肩胛骨,她忍着疼一声不吭,趁他没收住脚,底下一个扫膛腿,以为他必倒无疑,不想那人只是趔趄一下,随即稳稳站定,一掌冲她负伤的肩部击来。 她抽身急退,那人猱身进逼,双掌齐齐推出,将她罩在掌风之下。 她屈膝下去,身子一个后仰,避开他的攻势,同时向上一跃,双脚狠狠踢出,重重踢上他的膝盖。 踢中的同时,她的身子失去平衡,跌落在地。 那一下踢得不轻,他却不退反进,欺身而来,劈面就是一掌。 她忙而不乱,拔下发间长簪,狠狠刺了过去。 这簪是一把锋利的小剑,她常年带着做防身之用。 小剑刺入掌心,她顺势往下一划,血腥气扑鼻而来。 对方攻势却丝毫不减,劲风扑面,她颈间一凉,闭着眼大声喊道:“大将军,是我。” 手掌如刀,从她颈间掠过,他沉声道:“孤独将军?” 二人一出声,惊动了上房内值夜的雨香。 她端着灯冲了出来,一眼看到独孤娘子坐在地上,大将军站在旁边,二人均微微有些气喘,脸上神情也颇难捉摸。 雨香啊一声大叫,指着独孤娘子道,“你趁夜勾引大将军?” 又看看她手中小剑,再看看大将军滴血的手掌,跳脚道:“还是大将军试图侵犯独孤娘子?大将军,你也太不像话了。” 大将军脸色一沉,皱眉看着她。 雨香惧怕得缩一缩肩膀,随即别开头,冲着碧纱橱内大声喊了起来:“郡主,郡主快醒醒,出事了,大事不好了,大将军与独孤娘子,他们,他们深更半夜的,纠缠不清。” 孤独娘子站起身,向着雨香走过去,想要跟她解释,雨香往后躲了躲,摆手道:“怎么?还想杀人灭口?” 大将军没理她,抬脚上了台阶。 福灵听到喊声,披衣从房中冲了出来。 ※※※※※※※※※※※※※※※※※※※※ 卫生间大扫除结束,累瘫了,不过又亮又白,极度养眼,极度舒适~~哈哈。。。 金兰语 她一眼看到大将军,笑道:“回来了?” 大将军点点头,福灵走到身旁,习惯得去握他手,他轻嘶一声,福灵借着灯光凑近一瞧,满手的鲜血,掌心里一道裂痕皮开肉绽,惊道:“手怎么了?” 独孤娘子说一声是我,想要说清缘由,福灵没听见一般吩咐雨香:“快,去喊墨香过来包扎。” “不去。”雨香身子一扭,“大将军与独孤娘子暧昧不清,对不起郡主。” “放屁。”福灵急得眉毛立了起来,“先包扎伤口,再说那些乱七八糟。” 说着话摁大将军坐在廊下,捧着他手轻声道:“别乱动。” 不一会儿墨香来了,忙为大将军上药包扎,福灵在旁边看得心里一缩一缩的,小声问他:“疼不疼?” “不疼。”大将军道。 福灵看向独孤娘子:“你下手也太狠了。” 独孤娘子忙趁机解释:“说好与郡主秉烛夜谈,可回来得太迟,怕弄出动静吵醒郡主,也没掌灯,正要进客房的时候,大将军进了院门,我以为是刺客,就扑了过去,估计大将军也以为是刺客。” 大将军嗯了一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受了重伤也不退缩,只知勇往直前,这样的人,末将只认得大将军一个。” 大将军点头,又狐疑道:“你刚刚说回来得太迟?从哪儿回来?” 福灵笑道:“大将军直击要点。” 独孤娘子愣了愣,忙说道:“跟廖恒喝酒去了,他耍酒疯,我陪了他一夜。” 大将军嗯了一声。 福灵捂着嘴笑,揶揄看着她:“陪了一夜。” 独孤娘子脸腾得一下红了,忙躲进暗影里,赧然说道:“我回房歇息会儿去。” 福灵忙说去吧,看墨香为大将军包扎好伤口,拉着他回了房中。 陪他简单洗漱了,看着他睡下,俯下身亲一亲他脸,笑说道:“你睡吧,我找独孤将军夜谈去了。” “去吧。”他抬手揉揉她头发。 福灵诧异道:“这样痛快就放我走?” “你在边城也没个知己好友,既与她谈得来,就去谈个痛快。”他说道。 福灵雀跃着进了客房,独孤娘子正在沐浴,她迫不及待跑了进去,侍奉的婢女也不敢阻拦。 独孤娘子没想到她会闯进来,呆愣看着她。 福灵被眼前风景惊艳得呆住,微漾的水波中,肌肤细致紧实,线条柔韧流畅,雕像一般完美,增之一份则粗壮,减之一分则瘦弱。 福灵啧啧连声:“这也太好看了。” 独孤娘子回过神,轻笑道:“郡主请坐。” 福灵一眼看到她肩上贴了膏药,打趣道:“廖恒弄的?” “刚刚跟大将军打架负的伤。”她毫不在意,“大将军下脚狠,好在我避得快,没伤到筋骨。” “让墨香过来给你瞧瞧。”福灵忙道。 她摇头:“皮肉伤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福灵伸手指探一探水温,为她添两瓢热水,笑问道:“廖恒可知道是你了?” “醉得糊里糊涂的,怎么会知道?”她笑笑,“还不到知道的时候,不知道最好。” “那你……”福灵顿了一下,“为何不等等?” “我看到他的醉态,忍不住心疼,打仗的时候遇见过一次,就险些忍不住,就想抱着他,与他亲密无间,让他畅快。”她道,“因为是战时,终究是忍住了,如今不用打仗,上回在玉门关,又要与他分开,就纵着自己了。” “你就不怕有了孩子?要不我让墨香给你配些药?”福灵又问。 “有了就生。”她晶亮的眼里满是憧憬,“他一辈子对我无意也好,娶了别人也好,我养着我们两个的孩子,余生也值了。” 福灵又是佩服又是感动,哼了一声道:“若是廖恒不动心,那就是他瞎了眼了。” “心魔难抑,心结难解。”她一声轻叹,“不知他怎样才能走出来。” 福灵低低跟她说起芸雪,她专注倾听着,渐渐红了眼圈:“十二年征战,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好在我们打了胜仗,只要大将军在,可保我朝不会再有外患。” 福灵心中骄傲着,隐隐又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不会有外患,可会有内忧吗?” 独孤娘子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是否有内战,要看皇上如何对待有功之臣,皇上若逼人太甚,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福灵还想说什么,咬着唇又为她加两瓢热水。 她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说道:“景洪九年,我军攻克肃州,失地全部收回,众将请求大将军与狄人和谈,用狄国来牵制皇上,大将军却下令挥师继续西进,深入狄国腹地,狄国土崩瓦解,残余人等四散流窜至西域,彻底绝了外患。 这时候,众将又劝说大将军将三州,三州以西的长安郡,三州以南的夔州划入版图,立国称王,大将军却奉皇命进京面圣,我们都为大将军捏一把汗,生怕皇上将他扣留在京城,或者半路劫杀,好在一年后他平安归来,且带回了郡主。 如此看来,大将军并无做帝王的野心,大将军对当今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轻易不会对他如何,可太子不一样,他日太子登基,若不能善待大将军,早晚会有一战。” “明庚守着边境,于太子有百利无一害,他为何要猜忌明庚?”福灵问道。 “不是猜忌,是惧怕。”独孤娘子道。 是啊,他一向嫉贤妒能,毫无容人之量,福灵心想。 独孤娘子看她沉吟不语,忙道:“这些是我与郡主之间的私房话,只有你知我知,郡主不必有任何疑虑。” 福灵看着她,看着看着笑了:“就这么相信我?” “郡主对廖恒好,就是对我好,我自然要报答。”她笑道。 “我也没怎么对廖恒好呀。”福灵疑惑道。 “他将所有的心思与情绪都压在心底,整日嬉皮笑脸,所有人都以为他无忧无虑,只有郡主知道他需要关心,将他当作亲人。”独孤娘子一笑,“我不在他身边,他形单影只,有郡主关心他,我也放心些。” “他与明庚是发小,又是他的妹婿,自然是我们的亲人。”福灵笑道。 独孤娘子笑道:“他为了气大将军,当着我的面吹嘘,说郡主与大将军新婚的时候,与大将军别扭,却对他甚好。” “他才华横溢,心内却孤独,与我哥哥有些像,我不由自由得想要关心他。”福灵笑看着她,“其实,我心里悄悄想过,你与我哥哥也挺般配的。” “这辈子就是廖恒了,别的男子就算是神仙,我也无心他顾。”独孤娘子笑着,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长腿跨出浴桶,福灵又看直了眼。 独孤娘子忙扯过大巾裹了,福灵指指她:“怎么没有痕迹?” 她有些赧然,低头轻声说道:“力气活都是我做,痕迹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福灵张圆了嘴,半晌道:“你也太疼他了。” “我愿意一辈子疼他,用尽全力。”她抿一下唇,“不求回报。” “让明庚为你们主婚,他不愿意也得愿意。”福灵出主意道。 “那样倒没意思,我也舍不得逼他。”说话间,她已利落穿好寝衣。 二人绕出屏风,窗边已透进一丝白。 躺在窗下榻上,嘀嘀咕咕东一句西一句,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个说京城风物,一个说三州风光,一个说宫廷生活,一个说沙场点兵,一个说大将军,一个说廖恒,竟是说不完的话。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困意,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人在耳边呱噪,福灵揉着眼醒来,雨香正站在榻边推她。 “雨香,你吵死了。”福灵蹙眉道。 “骆驼过来传信,今夜军营里为文忠郡王接风,请郡主过去。”雨香忙道。 福灵翻个身,独孤娘子睡过的地方空着,忙道:“人呢?” “哪个人?”雨香眨巴着眼。 福灵拍一拍独孤娘子枕过的枕头,雨香道:“午后就起来去了军营。” “和谁一起去的?”福灵忙问。 “和廖先生。”雨香道,“独孤娘子过去的时候,廖先生还没睡醒,独孤娘子就在外间坐着等他,一直等到他醒过来,说不知道去往军营怎么走,需要他带路。” 福灵笑了起来,问道:“然后呢?” “廖先生昨夜里喝得太多,形容十分狼狈,头发散乱衣衫破碎胡子拉碴,一个劲儿赶独孤娘子走,独孤娘子说你洗个澡,我等你,廖先生说没有带着换洗的衣裳,好在二夫人心细,自从除夕夜廖先生留宿后,就在衣橱中准备了四季的衣帽鞋袜,单的夹的棉的应有尽有,廖先生洗个热水澡,换上新衣裳,高高兴兴与独孤娘子一起往军营里去了。”雨香道。 福灵兴奋不已,连声说道:“她这样机智,一定能成。” 回房从妆匣中拿出一对金钗,吩咐晴香道:“给二夫人送去,就说她为廖先生想得周到,我谢她的。” 看时候尚早,施施然用了些饭菜,舒舒服服沐浴过,精心妆扮了,乘马车往军营而来。 ※※※※※※※※※※※※※※※※※※※※ 眼看着眼看着,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今天打扫厨房,腰酸背疼腿抽筋。。。 夜宴① 大帐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廖恒忙得团团转,指派着人摆宴。 边城军营中樊将军,俞将军,高将军,邹将军等十来位将军,都在忙着准备。 玉门关守将独孤娘子,阳关、嘉峪关、仙人关、冶力关、萧关、制胜关数位守将,凉州、甘州、肃州三位守备先后到来。 正攀谈得热闹,门外有人大声通报:“大将军到,福灵郡主到。” 众人闻听刷一下站起,个个站得笔直,恭敬相迎。 帐帘高高挑起,大将军与福灵郡主并肩走进。 大将军着玄色蟒衣,头戴五梁冠,郡主着红色大衫,头戴翟冠,一双璧人如画。 众人单膝跪地行礼下去,大将军沉声说免,牵着福灵的手,一一为她引见。 独孤娘子自不用说,廖恒常见,邹开见过几次,俞泰曾去往府中拜见,龙首山生擒徐剔守时见过高将军,其余人都是头一回见。 众人之中,最引福灵注目的是樊将军。 他高大英俊彬彬有礼,灯光映照在他的眼眸中,隐隐蕴含着忧郁之色,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疼惜。 难怪樊夫人对夫君那样上心,福灵心想。 引见后众人归座,喝茶笑谈等候文忠郡王一行。 等了三盏茶的功夫,文忠郡王在众多幕僚与护卫簇拥下姗姗来迟。 一年多不见,文忠郡王更胖了,大脸圆白四肢肥短,红色团龙袍撑得很满,玉带勒住腆出的肚子,笑眯眯看着福灵道:“福灵妹妹长胖了。” “文忠哥哥倒是没变,只是成亲后更成熟稳重了。”福灵笑着与他寒暄,看向他身侧问道,“怎么不见嫂子?” “她还没到,我等得不耐烦,就先来了。”文忠郡王指指身后跟着的人,“都来见过福灵郡主。” 那些人规规矩矩行礼下去,福灵说一声免,请文忠郡王入座。 众人相互行礼引见罢,一一入座。 大将军低声问福灵:“开宴吧?” “文忠郡王妃还没到,再等一等。”福灵小声说着话,与他换了位置,微微向左侧着身子,与文忠郡王轻声交谈。 “月华可跟你提过福康的事?”文忠郡王忧心忡忡说道。 “提过。”福灵忙道,“我也派了人在周围寻找,听说有四位高手护卫,想来不会有事,只是贪玩闲逛,不知跑那儿去了,野够了也就来了。” “但愿。”文忠郡王摇头,“她总是惹事闯祸,我不想带她来,她非要跟着,父王也纵着她……” 话说半截,门外一声报,文忠郡王妃到。 文忠郡王妃身穿青色大衫头戴翟冠,摇摇走进,似弱柳扶风。 脸色白得透明,似吹弹即破,腮边几缕嫩粉,似羞涩含情,红唇一点细眉弯弯,一双眼妩媚含笑,有意无意扫向在座的人。 所有的男人都直了眼睛,两个人除外。 文忠郡王面色淡淡,看众人欲要起身行礼,摆摆手道:“都免了。” 众人只得坐了回去,文忠郡王又冲她招招手,“既来迟了,还不赶紧入座?” 她微有不悦,走得更慢了些。 大将军悄悄握住福灵的手,轻声说道:“开宴吗?” “等人家坐下嘛。”福灵嗔道,“就那么心急?饿了?” “我怕你饿。”他说道。 “来军营前,我吃过东西了。”她小声说道,“京中大家的规矩,赴宴前先吃个半饱,省得宴席上饿急了,吃相难看。” “弯弯绕真多。”他不以为然道。 “还有在家吃饱的。”福灵嗤了一声,“刚入席没吃两口,就捧着肚子说,呀,都吃撑了,每次遇见这样的人,都十分倒胃口。” “为何要那样呢?”他不解道。 “装娇弱呗。”福灵笑道。 “为何要装娇弱?” 福灵还未回答,鼻端香风扑鼻,文忠郡王妃姗姗入座,娇声对福灵说道:“我来迟了。” “不迟。”福灵客气笑道,“来得正好。” 话音刚落,大将军已沉声吩咐:“开宴。” 文忠郡王妃与福灵说着话,忽一眼看见大将军,呀了一声道:“那日在城隍庙后山,大将军救了我呢。” 大将军皱一下眉头,福灵看着文忠郡王妃,恍然大悟道:“那日滑了一下,险些摔倒的人,原来是嫂子。” “是啊。”文忠郡王妃看着大将军,“大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不敢当。”大将军冷淡说道。 “险些滑倒,扶你一下就是救命恩人了?夸大其词。”文忠郡王皱眉道。 郡王妃转眸看向他:“我有了福康的消息呢。” 福灵心中一跳,她问道:“听说福灵数日前带队出城踏青,归途中遇见一名寻找兔子的姑娘,可是?” “那可不是普通女子。”福灵笑笑,“她先是意图害俞夫人,后又意图害我,分明是刺客。” “那名刺客怎样了?人在哪里?”郡王妃轻笑问道。 “既是刺客,自然早已处置。”福灵说道。 美酒佳肴很快上桌,文忠郡王妃还想问什么,大将军举起杯,声音略高说道:“新任监军抵达边城,不胜荣幸。今夜特设宴为文忠郡王一行接风,诸位尽管开怀畅饮。” 说着话举杯饮尽。 文忠郡王伸臂想要与大将军碰杯,却够不着,对郡王妃道:“换个位子。” 说着话挪身子将她挤了过去,冲福灵举杯道:“先喝一个。” 福灵举杯嘬一小口,文忠郡王满饮一杯,对福灵道:“你坐回去,我今夜与妹婿喝个痛快。” 福灵巴不得离文忠郡王妃远些,刚要归座,文忠郡王妃说声等等,探头看着她问道:“福灵妹妹还没告诉我,那名刺客怎么样了。” “既是刺客,自然赐死了。”文忠郡王道。 “那刺客也有一只兔子,万一是福康呢?”郡王妃道。 “若是福康,福灵不会杀了她。”文忠郡王不耐烦道。 文忠郡王妃还想说什么,文忠郡王指指福灵:“跟妹婿换位子。” 福灵坐回大将军右侧,挑几样爱吃的饭菜,低头刚吃几口,就听文忠郡王妃哎呀一声,冲文忠郡王娇声道:“吃饱了。” 文忠郡王扭头看着她:“你是麻雀不成?” “就是饱了嘛,人家打小胃口不好。”郡王妃媚眼如丝,文忠郡王一时愣神。 大将军扭头看向福灵,扬唇轻笑。 福灵心照不宣,冲他做个鬼脸。 他看一眼她面前的盘子,伸筷子为她又夹几样,手轻轻搂一下她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夹的这几样,你尝尝看,你一定爱吃。” 福灵吃一口进去,轻嚼着笑道:“看着不起眼,果真好吃。” 文忠郡王兀自愣神,郡王妃得意笑着,捋一捋鬓发,看向大将军,他正含笑看着福灵,与她轻声低语。 眼眸流转看向场中,就看到京畿营众位将军正围着一个女子敬酒。 那女子衣着打扮跟男人一般,举止行为十分粗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倒也有几分新鲜。 就听一位将军笑道:“孤独娘子大名鼎鼎,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话举杯饮尽,独孤娘子笑笑,仰脖子就是一杯。 “巾帼不让须眉,我也敬独孤娘子一杯。”又一位将军道。 许多位京中来的将军抢着饮酒,独孤娘子来者不拒,众人兴致更高。 几轮酒过,一个男子乜斜着眼看着她,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本以为独孤娘子是五大三粗的女子,仔细一瞧还挺漂亮,这三州的男人都不行了吗?竟让女子打仗?还是独孤娘子有什么特别的功夫?能让男子,尤其是敌将为你折腰?” 热闹的酒席霎时安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独孤娘子,气愤填膺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等着看笑话的有之。 独孤娘子冷然看向那男子,阴森森说道:“怎么?你想比试比试?” 那男子站了起来,倨傲说道:“比试就比试。” 独孤娘子欲要站起,廖恒笑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 独孤娘子说声也是,稳稳坐了回去,再未看那男子一眼。 男子勃然变色,刚要出言反驳,樊将军淡淡一笑:“被狗咬了,自然要找狗的主人讨回公道。” “狗的主人,自然是他。”俞将军蓦然站起,指向文忠郡王。 边城众将握紧拳头,京畿营众将怒目相对,双方剑拔弩张。 “干什么呀这是?”文忠郡王摇着双手道,“好好得吃个饭,搞得这样紧张,多大点儿事儿?” 说着话喊一声蔡融:“还不把你的狗撵出去?丢人现眼。” 就听有人应一声是,指指那男子道:“喝醉了酒满嘴胡沁,还快不滚?” 男子好似十分怕他,缩着肩灰头土脸向外退去。 蔡融说声等等,起身冲他走了过去,微笑看着他:“你得罪了孤独将军,就这么走了不成?” 男子回身看向独孤娘子,嗫喏说道:“对,对不住。” 蔡融摇了摇头,冲几案后的亲随招招手:“道歉的话都不会说,留着舌头也多余,割掉吧。” 男子额头冒出冷汗,想要说什么,那名亲随拖着他向外。 帐帘垂下的瞬间,传来几声惨叫,随即一片死寂。 蔡融冲独孤娘子拱手道:“是下官未能约束好随从,请独孤将军恕罪。” 独孤娘子痛快举杯道:“过去了,不必再提。” “独孤将军大人大量,下官十分佩服。”蔡融微笑着喝干一杯,又斟满酒冲着众人团团举杯道:“坏了各位兴致,蔡某自罚三杯。” 福灵冷眼看着他,身形瘦削斯文白净,说话圆熟手段狠辣,温润的双眸中偶尔闪过厉色,他,会是大将军的那位仇家,蔡广的儿子吗? ※※※※※※※※※※※※※※※※※※※※ 转眼到了除夕,文中也开了夜宴~~ 夜宴② 心里想着,侧过身子唤一声文忠哥哥。 文忠郡王忙侧过头来:“怎么?福灵妹妹对蔡大人的处置不满意?” “不是。”福灵低声道,“我就是想问问,蔡大人可是太后他老人家的娘家人?若是的话,可别怠慢了。” “也是也不是。”文忠郡王笑笑,“你知道蔡广吧?” 福灵心中一跳,扑闪着眼道:“不知道啊,没听说过。” “蔡广是太后的内侄,许多年前曾任过三州总督,明庚或许知道。”文忠郡王看向大将军。 大将军点一下头,沉声道:“听说过。” “蔡融的祖父是蔡家的家仆,当年蔡广被派来甘州任职,蔡融的父亲跟着他过来,在甘州娶妻生子,蔡广死后,他们一家回到京城,蔡融十分争气,打小喜欢读书,二十岁时科举高中,进了詹事府,如今任詹事府少詹事。”文忠郡王仔细说着话,声音压得更低,“邱詹事不管事,詹事府实为蔡大人把持,他十分能干,深得太子信任。” “原来如此。”福灵笑笑,悄悄握一下大将军的手,他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显见是情绪有了波动。 郡王妃在旁一声冷笑:“我爹是詹事府的摆设,朝堂内外谁人不知,郡王说话用不着那样小声。” “我那样小声,你还是听到了?”文忠郡王奇怪看着她,小声嘟囔道,“看来以后要更小声些。” 福灵想笑,忙忍住了,举杯对郡王妃道:“嫂子尝尝甘州的葡萄酒。” 郡王妃愠色稍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福灵坐直身子看着大将军,看他脸上沉静无波,松一口气小声在他耳边道:“刚刚有人欺负独孤娘子,你怎么不说话?” “这样的小事,用不着我说话。”他轻声道。 福灵忍不住笑,笑着往他盘子里夹一些饭菜,瞄一眼文忠郡王,小声道:“趁着他不找你喝酒,多少吃一些。” 他吃几口,问她道:“可觉得烦闷?若无趣,就早些散了。” “还好。”她笑道。 二人低声交谈,旁边文忠郡王不知对郡王妃说了些什么,她愈加生气,咬牙切齿。 场中蔡融团团敬过酒,朗声笑道:“如此美酒佳肴,勇将云集,怎能没有歌舞?正好文忠郡王带着几位歌舞伎,不知大将军可否准许她们进来助兴?” 说着话冲大将军拱手为礼,大将军沉声说准。 十几位妖娆的女子鱼贯而入,一位击鼓一位弹琴一位吹笛,其余人在乐曲声中翩翩起舞。 舞姿曼妙乐曲动听,众人渐渐停下杯箸,安静看舞听曲。 文忠郡王更是看得如醉如痴,眯着眼对大将军道:“妹婿仔细看看那位击鼓的,那是我最爱的宠姬,别看相貌只是中等,胜在会把握节奏,不光是打鼓,任何时候的节奏都是最好,哪一个男人得着这样的宝贝,都得捧在手心里疼着。” 说着话意味深长得笑,大将军没听懂,只好嗯了一声。 文忠郡王妃在旁一声冷哼,起身道:“请大将军借宝剑一用。” 大将军看向她,她伸着手乜斜着眼笑:“怎么?大将军怕我行刺不成?” “借宝剑做什么?”大将军问道。 “这等庸俗的歌舞又何看头?我来舞剑为各位助兴。”她大声说道。 场中欢声雷动,大将军回头招招手,骆驼捧了宝剑过来,递给文忠郡王妃。 她持剑跃入场中,剑尖指向那击鼓的女子道:“她留下,其余人退出。” 众位女子起身行礼,有序退出。 文忠郡王妃冲那女子傲然一笑:“你的鼓点随着我的剑势走,若乱了,我要你的命。” “花枝,别怕,有本王为你撑腰。”文忠郡王忙起身道。 郡王妃一声冷哼,手中宝剑一点,腰肢一扭,舞出一招剑式。 鼓声随即响起,剑舞得越来越快,文忠郡王妃身影翩飞,剑光四射。 鼓点也越来越急,已看不清花枝手中鼓槌,只看到一双玉手翻飞。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福灵小声问大将军:“她是剑术高手吗?” 大将军看向场中:“剑舞的高手。” “只是一种舞蹈,对吗?”福灵看得眼花缭乱,“看起来她好生厉害。” “既是剑舞高手,身手应是不弱。”大将军道。 福灵一惊,看向文忠郡王,小声问道:“文忠哥哥,嫂子这剑舞从哪儿学来的?” 文忠郡王没听到她的问话,两手紧握着拳头,嘴唇翕动着,小声得喊:“花枝,加油,加油,花枝,你胜了她,夜里回去后爷好好疼你。” 福灵看看文忠郡王,再看看场中的郡王妃,心中更加生疑,他们夫妻间分明剑拔弩张,文忠郡王更是处处给郡王妃难堪,郡王妃却说他忠厚老实专情,他们夫妻分离数日,今夜文忠郡王却要与这花枝在一起? 正琢磨的时候,就听有人大吼道:“停下,都停下。” 福灵看过去,就见礼部乔侍郎身后阴影中冲出一个人来,头发胡子花白,五六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布衣,应是乔侍郎的随从。 乔侍郎忙喝道:“萧平,你发什么疯?还不快退下?” 萧平没听见一般直直往前冲去,离着大将军几步远的时候,被两名护将拦住了,孙平挣扎着嘶声喊道:“明庚少爷,真的是明庚少爷,大将军原来是明庚少爷……” 大将军坐着没动,胸膛却微微起伏,显见有些激动。 “这么多年没有少爷的音讯,老奴以为少爷随着老爷夫人去了,原来少爷还活着,而且有这样大的出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该是多么欣慰。”萧平说着话,大声哭了起来。 他哭得声嘶力竭悲痛难抑,大将军依然没说话,福灵紧张看着他,他又头疼了吗? 萧平哭着说道:“少爷啊,你既然活着,怎么从来不回金城?怎么从来不去看看老爷他们?十三年了,原来的县衙被百姓建成神庙,后衙一直是旧时模样,谁也不敢惊动。” 大将军终于动容,忍不住开口说道:“平叔,是我,你先退下,我们回头再叙旧。” 乔侍郎刚要说话,廖恒唤声来人,吩咐道:“这位老人家与大将军有旧,带下去好生招待。” 两名小校闻声走进,对萧平说一声请。 萧平看向廖恒,老泪纵横唤了一声永之。 廖恒不敢看他的眼,低下头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发哽:“平叔,你先下去。” 萧平被带下去,席间一片静谧。 福灵关切看着大将军,小声道:“明庚,散席吧。” 大将军点了点头,福灵刚要发话,又一位男子站了出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好一场主仆重聚,这么说来,大将军承认自己是萧启了?” “你又是谁?”廖恒强忍情绪,冷声问道。 “我是当年金城县衙里赵捕头的儿子赵达。”那人说着话纵身一跃,飞扑到文忠郡王妃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宝剑,闪电一般冲了过来,向着大将军当胸刺出。 骤起不意,他的身手又极快,几名护将飞身阻挡,却扑了空,文忠郡王妃惊叫声中,剑锋已到大将军面前。 福灵吓得窒住了呼吸,她惊骇看着剑尖刺入他的蟒袍。 他一动不动,他死了吗? 她想要喊,却发不出声,手想要伸向他,却发觉动弹不得。 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头到脚僵直着,只剩了眼珠能动。 她无助看向场中,廖恒呢?怎么不见廖恒?他去了哪里? 独孤娘子呢?她似乎也不在座上,我看不到她。 她目光扫过他手下的众位将军,他们呆坐着一动不动。 他们在做什么?为何不过来对付刺客? 他们冷眼看着她,眼中带着讥嘲的笑意。 军医呢?为何没有军医过来察看他的伤势? 所有人都离她很远,只有那名刺客离她如此之近,近得她能看到他双眼里布满仇恨的血丝。 他指着大将军狂乱呼喊着,“萧启,十三年前,你灭了蔡府满门,屠杀金城百姓,犯下上百条人命,你两手沾满鲜血,你早就该死,我赵某人为报仇寻你十三年,没想到你竟然官至一品大员,安享荣华富贵……” 他嗬嗬笑了起来,“今日你撞在我的手上,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报应,这都是你十三年前就应得的报应……” 他笑着又跪了下来,“爹,爹,儿子为你报仇了……” 他冲着包抄过来的护将喊道,“来啊,过来啊,过来杀了我……能与萧启这样的屠夫同归于尽,我死而无憾。” 几名护将围拢过来,他激烈反抗,俞泰飞身而起,扑过来揪住他衣领大力一甩,他重重扑倒在地,就听咔擦一声响,不知是那个部位断裂,众位护拖着他向外走去。 有人冲了过来,一把将福灵推到一旁,扶住大将军,涕泪涟涟道:“大将军还好吗?能说话吗?伤得重不重?若是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的罪过?来人啊,快来人,快请郎中去……” 大将军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倒向她的怀中。 她是谁?她凭什么扶着明庚? 她身上香风扑鼻,是那种浓艳的香,明庚不喜欢那样的香气,不许你污了他。 福灵无声大喊着,有什么戳在她肩头,她心中一个激灵,牙齿狠狠咬在舌上,心头恢复清明。 她扑过去一把推开文忠郡王妃,唤一声明庚。 他咬着牙煞白着脸,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她怀中。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元日》 丁冬恭祝大家春节快乐,牛年大吉,万事如意!!! 夜宴③ 又有什么戳在她肩头,福灵茫然看过去,文忠郡王冲她摇头道:“人是热的,也没流血,他没事。” 说着话一把抽出插在他胸口的剑,仓啷一声扔在地上:“难怪没有流血,这剑都没开刃,只是勾在了补子上。” 说着话戳一戳大将军后背:“不过,这人怎么像是死了似的?” 看大将军一动不动,握紧手中银箸,咬着牙狠命在肩头连戳数下,一边戳一边嘟囔:“堂堂大将军,吓晕过去了?不至于吧?” 大将军被戳得一声闷哼醒转过来,脸埋在福灵肩头,闷声道:“头疼。” “头疼吗?”福灵忙道,“那就吃药。” 说着话手忙脚乱到处找寻,廖恒冲了过来,将一颗药丸递在她手中,福灵为他塞入口中,他咽下去,缓慢坐直了身子。 “大将军没事。”邹开有意冲着刺客的背影喊道。 那名叫做赵达的男子已被押到大帐门口,闻听猛然回头,看大将军稳稳坐着,嘶声喊了起来:“不可能,我苦练十年剑术,那一招已臻化境,我刺中他了,他已经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那宝剑没有开刃。”邹开嘲讽道,“你练剑十年,是拿棍子练的吧?没见过真真的宝剑是不是?” 众人哄堂大笑,赵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直向地上栽去,两名护将拎起他押出了大帐外。 大笑声中,俞泰跳起来,冲樊将军大声道:“怎么样?我就说大将军是装的吧?装得可真像。” 樊将军眉头略皱,远远看着大将军,目光中满是疑惑,起身摁俞泰坐下,摇头自语道:“似乎那儿不对。” 其余将军也哈哈笑了起来,都是一脸轻松。 福灵此时恢复理智,原来他们都知道那把宝剑没有开刃,是以刚才毫不慌张。 一只手摁在她肩头,回头一瞧,是独孤娘子,她轻声说道:“大家按兵不动,只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知道。”福灵点了点头,心中腹诽不已,你们都明白,只有我不知道,吓死我了。 “启禀大将军,末将已制住文忠郡王妃,请问大将军如何处置为好。”独孤娘子问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有些茫然,看到独孤娘子微微一怔,连忙转眸寻找,目光聚焦在福灵脸上,伸手来找她的手,他的手有些虚软,慢慢捉住她手,一点点用力,终于紧紧攥住。 独孤娘子狐疑看向廖恒:“大将军怎么了?” “没事,过会儿就好。”廖恒看他脸色回转,略微松一口气,小声对独孤娘子道,“先看着文忠郡王妃,回头再处置。” 二人悄无声息退下,文忠郡王似没听到他们关于郡王妃的对话,回到座上继续喝酒。 福灵一只手端起茶盏,小声道:“明庚,喝几口热茶,喝下去心里就明白了。” “不要喂我。”他艰难得出声阻拦,“让我自己来。” 福灵忙将递在他唇边的手缩了回去,她明白,他不想让在场众人看出他的虚弱。 他紧紧攥住茶盏缓慢举起,喝半盏茶,咬牙松开福灵的手,稳稳站了起来。 “散了吧。”他沉声说道。 麾下众将闻声齐刷刷站起,用送客的目光看着文忠郡王那边的文官武将。 文忠郡王也站了起来,看手下众人不动,无奈又坐了回去。 大将军没加理会,只看着站在身侧的福灵,轻声说道:“走吧。” “镇国大将军请留步。”一位中年文官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下官乃是刑部主事王彦广,随文忠郡王前来边城途中,路过金城的时候,刚才那位赵达求告到下官留宿的客栈,申诉当年的冤情。此案之残忍血腥,令人发指。 是以下官带着赵达前来,伺机与大将军当面对质。只是下官没想到他是剑客,会当场行刺大将军,请大将军恕罪。” 他说着话躬身下去,一揖到底。 大将军摆摆手:“不知者不罪。” 他站直身子抬起头来,不卑不亢说道:“多谢大将军,还请大将军归座,下官有下情相询。” 大将军一动,福灵拉住了,昂然看向王彦广,威严喝问道:“怎么?王大人将此处当做刑部大堂,要问案吗?” 王彦广一愣,福灵声音里添了厉色:“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场合?岂容你放肆?” “下官知罪。”王彦广诚惶诚恐道。 “那姓赵的刺客是你带进来的,若非军营里防范森严,大将军已是九死一生,这会儿侥幸躲过,大将军宽宏大量,不追究你的罪责,你倒好,反过来不依不饶。”福灵看向文忠郡王,“文忠哥哥,这王彦广是你带来的人,你来处置。” 文忠郡王愣了愣,指指王彦广道:“你是刑部官员,依据我朝律例,私带刺客入场行刺朝廷一品大员,应当如何治罪?” “下官只是带他进来认人,并不知道他是刺客。”王彦广忙道。 “就是说,你有失察之罪。”文忠郡王掌击在案上,“又因狡辩抵赖,罪加一等。” 王彦广咬牙不语。 文忠郡王摆摆手:“你自认为是皇上钦定的差官,本王无权处置,这样吧,赵达行刺大将军之事,本王自会上奏,细说详情。你回京城去,到皇上面前领罚,即刻动身。” 王彦广脸上有些挂不住,定了定神说道:“下官没有完成皇上交待的使命,不能回京,恕难从命。” “那你就赖着吧。”福灵一声冷笑。 俞泰与邹开带头笑了起来,其余人面带讥讽之色。 王彦广袖子一甩,待要退出,有人摁住他肩膀,轻笑说道:“话没有说完,王大人还不能走,先坐回去听仔细了,务必将听到的仔细记入卷宗,不可有任何遗漏。” 王彦广如蒙大赦,忙忙坐了回去,一口气喝一盏茶,脸上依然热辣辣得发烫,半晌不敢抬头。 跟他说话的人正是蔡融,蔡融拱手道:“郡主言之有理,今夜确实不适宜查案,不过赵达所言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即便我等不该多问,大将军也该给手下一个交待。”他说着话,目光扫过大将军麾下众将, “想来各位心中也有疑问,大将军原本姓孙,为何又自认是萧启?十三年前,大将军在金城有没有犯下灭门屠城的惨案?还请大将军说个明白。” 福灵待要发话,大将军拉着她坐了回去,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早晚要说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吗?福灵措手不及,担忧看着他。 “正好刚吃过药,能扛得住。”他的声音很轻,无奈得自嘲。 福灵点点头,紧紧握住他手。 他抬眸看向众人,说声请坐。 众人归座,他声音沉稳说道:“我姓萧名启,字明庚,是忠烈公萧邕的长子。” 场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他,关切的,悲凉的,惊讶的,兴奋的,冷眼旁观的,袖手看热闹的。 我父亲带领金城官兵百姓守城三载之事,想来各位都有听闻,不必多说。各位不知道的是,我父亲苦苦支撑的时候,三州总督蔡广躲在府中享乐,并将太子增援三州的粮草拦在长安郡,不许运往金城。 仁和三十二年,眼看着屯粮就要消耗殆尽,又赶上青黄不接,我父亲下令官民三餐改为两餐,并在粮食中掺杂草根野菜,以度过危机。 其时蔡广听闻先帝病重,一面做出抗敌的姿态,向太子示好,一面调运囤积在长安郡的粮草,愚弄金城官民。 城中谣言四起,说县衙粮库中存量充足,萧县令却让官民吃草根野菜,只为留着自己享用,又说我父亲本就是外族,早有异心,与官民一心抗敌,不过是为了获得太子信任,做戏给太子看,更有说狄人数月内侵占三州,却三年攻不下金城,是因为我父亲通敌,一旦先帝驾崩,我父亲就是新皇亲信,到京中出将入相,好与狄人里应外合,将整个江山拱手送给狄人。 父亲不理会谣言,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可聚集到县衙外闹事的百姓越来越多,他最信任的属官疏远他,都去趋附蔡广。 我难以忍耐,请求父亲辞官,父亲说再等等,等到太子登基,发起反攻那一日。 我问为何,父亲说三年来我率领官兵,我激励百姓,我给他们希望,他们与我一起坚持到如今,我怎能做临阵脱逃的逃兵?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金城,我父亲以为终能解脱的时候,蔡广带人闯进县衙,他的手下从我父亲书房中搜出伪造的书信,说是我父亲与狄国大王来往的罪证。 我的父亲被关进囚车,囚车停在县衙大门外,不明真相的百姓围住囚车,他们冲我父亲叫嚣谩骂投掷石块,直到将我父亲折磨得晕死过去,他们犹嫌不足,闯进后衙将我母亲和弟妹拖了出来,绑缚在囚车外面大肆羞辱。 天色黑透,围攻的人们渐渐散去,我父亲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母亲和弟妹委顿坐在囚车外,满身脏污狼狈不堪,父亲一声长叹环顾四周,惊觉他们置身于城墙之上。 他的手一动,绑在腕间的绳索松开,再看囚车的门,竟然开着一条缝,他下了囚车唤醒母亲,母亲抬头冲他一笑:“老爷,咱们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却也不能走得太远。”父亲扶她起来,为她捋一捋散落的头发,“走得远了,就成了金城的罪人,成了叛国的逆贼,无论生死,就守在这里吧。” 母亲点点头,拍醒妹妹,轻声对她说几句话,妹妹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决绝之色。 父亲一手抱起弟弟,一手牵起母亲的手,母亲搂着妹妹的肩,他们一起攀上城墙的最高处,纵身跃下…… ※※※※※※※※※※※※※※※※※※※※ 感谢大过年投出深水鱼雷鼓励我的的小天使:阿姜姜姜姜姜 1个; 太感动,大受鼓舞,我会继续努力的,让故事越来越好看~ 夜宴④ 他的话音顿住,反握住福灵的手,靠她更近,福灵为他斟半盏热茶,他接过去一口喝完。 席间一片静谧,他接着说道: 其时我外出不在金城,等我回去后,物是人非。 我无家可归,也不想连累旁人,暗中寻找线索的时候,看到了威风凛凛一脸喜色的赵捕头。 他原是驿站一名普通驿卒,我父亲看中他的才能,加以提拔重用,从衙役到捕快再到捕头,我父亲死了,他脸上却一丝难过也没有。 我心中生疑,将他的儿子赵达关了起来,然后潜入他的家中。 赵达是赵捕头的独子,他看得比命还重,我以赵达相威胁,他生怕我伤着他的爱子,将蔡广对他重金收买,并许诺升他为凉州守备之事和盘托出。 蔡广让他写了一封名单,名单上的人因为输了官司对父亲心存不满,然后,蔡广利用这些人在城中大肆发散我父亲的谣言,带着百姓围攻囚车的是这些人,闯进后衙羞辱我母亲和弟妹的也是这些人,乘着夜深人静,将囚车与我母亲弟妹送到城墙之上的,也是这些人。 而赵捕头,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命令手下按兵不动,并潜伏在城墙的角落,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赴死,确认他们殒命后,跑去报告蔡广。 问他县衙中还有哪些属官投靠蔡广,他知道的不多,不过他告诉我,蔡广会在除夕夜摆庆功宴,但凡被邀赴宴之人,就是投靠之人。 我让他原样将名单写下,除夕那日午后,由赵捕头出面,将名单上所有人邀至家中,在院中摆上酒菜,他们兴奋得一边吃喝,一边高声谈论我的父亲,将自己所做的恶行全部说出,比我想问的还要多。 我抽出赵捕头的挎刀,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我不记得有多少人,大概十几个吧。 傍晚的时候,我扮作赵捕头的亲随,跟着他进了蔡府。 庆功宴上有蔡广夫妇,县丞夫妇,钱粮师爷夫妇,刑名师爷夫妇,赵捕头说儿子病了,妻子在家中照料,他们没有生疑。 我拿着赵捕头的衣包站在窗外廊下,他们的说笑声清晰传出,男人们津津有味得回顾定下计策陷害我父亲的始末,大骂我父亲沽名钓誉,不肯弃城投降,害得他们跟着受苦,若是早听蔡总督的话躲到长安郡,哪里用得着吃草根树皮。 几位妇人幸灾乐祸议论我母亲与我妹妹,说我母亲那样讲究,那样美丽,自恃清高,却是这样的死法,跳下城墙摔得支离破碎,一张脸估计成了肉泥,她们说我妹妹眼高于顶,平日不爱理人,一副不染尘烟的模样,临死却被撕破了衣裳,不知被多少男人摸过…… 他们酒至半酣的时候,赵捕头按照事先的约定,打翻了酒杯,出来说要换衣裳,有仆人引着我们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小室,我穿上他的衣裳,低着头进了摆宴的偏厅,关上门插上了门闩。 “赵捕头喝糊涂了,竟然关了门。”蔡广指着我笑道。 他的夫人看着我愣了愣,狐疑说道:“这不是赵捕头……” 我扑了过去,蔡广面前放着一柄弯刀,是赵捕头刚刚敬献给他的贺礼。 我抽刀出鞘,一刀砍下蔡夫人的头颅,血溅了蔡广一脸,他尿了裤子,颤抖着说壮士饶命,我说暂且饶你。 我操刀指向其余人,县丞认出了我,指着我张了张口,我冲过去连砍两刀,他和他的夫人两颗头颅滚落在地,我对其他人道:“谁敢出声,就是下一个。” 谁也不敢说话,他们噤若寒蝉,他们如此怕死,甚至想不起要叫喊,更想不起反抗。 然后是刑名师爷夫妇,再是钱粮师爷夫妇,最后轮到蔡广。 他已瘫软成一团烂泥,我将刀锋抵在他颈间,我说:“我是萧邕的儿子萧启。” 他瞪大了眼,他抖抖索索说道:“你父母是自尽的,不是我杀的。” 死到临头方在为自己辩解,我不欲与他纠缠,手起刀落。 正要离去的时候,屏风后传来咔嚓一声响,我走进去,看到两名孩童,男童大些,大概八九岁,女童小些,五六岁,二人抱做一团,惊恐得看着我,我猜到是蔡广的孩子,却不忍对孩子下手。 我没理他们,径直出了偏厅,廊下躺着几名被赵捕头杀死的仆人,他看我出来,连声说快走。 没走几步,喊杀声四起,应该是那名男童叫了人来。 我告诉赵捕头关押赵达的地方,砍下他的右臂,示意他回到偏厅装死。 我持刀向着守军冲过去。 我的家人已死,大仇得报,再活着无趣。 我夺过一把刀拼命砍杀,他们都是蔡广的走狗,能杀一个算一个。 我杀红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满眼都是血光,直到力竭晕死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天梯山。 原来徐剔守与程怀英趁着除夕夜潜入蔡府打劫,正好遇见蔡府的守军将我团团围住,他们杀过去从守军刀下救了我。 “这些就是我在金城杀人的始末。”大将军说罢,看向众人。 “如此说来,大将军只是杀了蔡广夫妇,屠杀蔡府满门的应是天梯山的匪众。”王彦广忍不住出声说道。 “牛剔守十分机警,他看我杀了蔡广夫妇,知道城中很快会加强戒备,救下我即刻撤离,并没有对蔡府其余人下手。”大将军笃定说道。 “可是刑部卷宗中记载,蔡家阖府灭门,金城百姓死伤无数。”王彦广沉吟着,“难道是以讹传讹?” 蔡融瞪他一眼,王彦广似没看到,只是看着大将军寻求答案。 “王大人是刑部能员,查案向来只重真相,从不偏私。”大将军道,“我准你前往金城,查探当年真相。” 我区区一名主事,大将军竟然知道我?王彦广愣了愣,方喜滋滋作揖道:“下官多谢大将军。” 难怪王彦广怎么咄咄逼人,他都不肯为难,福灵想着,就听王彦广接着说道:“下官还有一句话要问大将军……” 福灵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王彦广再是好官,如此不顾场合,实在可恶,我恶人做到底算了,当下出声打断,厉声道:“王彦广,你有完没完?想寻真相,靠本事查去,别一味纠缠。” 王彦广说一声是,缩了回去。 大将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福灵递过半盏热茶,小声问他:“有没有头疼?” 他摇摇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片刻静默之后,蔡融出声问道:“后来呢?大将军如何改姓孙,又如何进了军营?” 樊将军一声冷笑:“这些跟蔡大人无关。” 蔡融笑笑:“大奖军不肯说,下官自会追查清楚。” “你尽管追查。”大将军喝几口茶,冷淡说道。 “大将军既不怕追查,为何不说清楚?”蔡融追问道。 大将军看着他:“我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给手下一个交待,他们既已明白,其余的不必再说。” “为何皇上不准追究金城一案?”蔡融穷追不舍。 “你问皇上去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文忠郡王突然开言。 文忠郡王指指他:“你们家是蔡家的家奴,若是蔡广还活着,你还得继续给他的儿子做奴仆,多亏大将军杀了蔡广,你才有机会科考做官,依本王看,大将军是你的恩人,你应该心存感激,又何必问个没完?” 蔡融脸色有些发青,沉默着掩饰恼恨。 文忠郡王举杯道:“好好一场宴会,就因为你们这些人揪着陈年旧事不放,坏了兴致,来,接着喝酒。。” 没有人举杯,文忠郡王自己喝干一盏,摇头道:“真是扫兴。” “看来郡王有些醉了。”蔡融稳了心绪,皮笑肉不笑说道,“让花枝姑娘进来陪着郡王。” 花枝埋头走进,来到文忠郡王身旁,轻声细语在耳边说着什么,文忠郡王喜笑颜开,不再去理会蔡融。 蔡融看向大将军:“刚刚赵达行刺未成,大将军没有受伤,却晕厥了过去,令下官十分不解,难道大将军有何隐疾不成?” 大将军握紧了拳头,福灵忙忙看向廖恒,廖恒傻呆呆坐着,灵魂出窍一般,独孤娘子关切看着他,却不敢靠近。 “有没有隐疾,关你鸟事。”俞泰愤然站起,“大将军,散席吧,不必再跟他纠缠。 “俞将军此言差矣。”蔡融一脸凛然说道,“大将军手握三州兵权,若是有什么隐疾,累及西部边防,可是事关朝廷的大事,下官务必要问清楚,向皇上据实禀报。” 樊将军大声说道:“若是累及边防,怎会有十年战功赫赫?蔡大人说话放尊重些。” 大将军麾下众将看向他,目光中闪着怒色,性急的只恨没有带着武器,否则就要拔刀相向。 邹开手里把玩着一只筷子,似乎随时就要掷向蔡融。 难道他跟雨香学会了飞刀? 福灵知道此时尚不到翻脸的时候,忙看向大将军,大将军已看到邹开跃跃欲试,开口道:“不错,我有头疼的旧疾,未进军营前就有发作,但是从未妨碍带兵打仗。” “原来是头疼。”蔡融笑笑,“头疼到晕厥的地步,看来十分严重,刚刚廖军师递上药丸,大将军服下去立马就好,请问廖军师,给大将军服用的,是何神药?” 廖恒依然呆若木鸡,没听到一般,都不曾看他一眼。 蔡融有些着恼:“看来廖军师打定主意一问摇头三不知,只好问一问常与廖军师来往的那位西域商人。” 刚要吩咐带人,文忠郡王突然又说话了,他脸冲着花枝,嘴里含着一口吃的,含混说道:“治头疼的神药自然是阿芙蓉,又叫做阿芙蓉,问本王就好,还用问什么西域商人。” 阿芙蓉三字仿佛惊雷炸响,席间顿时七嘴八舌,议论之声不绝。 不过说话的都是文忠郡王一方的人员,大将军麾下众将默然看着自己的统帅,目光中依然满含着信赖,没有丝毫动摇。 蔡融不以为意,含笑坐回去,不动声色观察身边的六部官员。 左边的吏部郎中低声吩咐身后的书办:“今夜里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的行为举动,都要记清楚了。” 右边的户部郎中两眼咕噜乱转,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紧挨着文忠郡王的兵部侍郎站了起来,大声问道:“敢问镇国大将军,可承认自己多年来一直在服食阿芙蓉吗?” ※※※※※※※※※※※※※※※※※※※※ 亲爱的们情人节快乐!!!等夜宴过去,一定放个大甜章~~ 夜宴⑤ “不错,我服用的药丸确实是阿芙蓉。”大将军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若狂风卷起巨浪,大将军麾下众将惊愕看着自己的主帅,或震惊或探询或怀疑或失望,有几位将军目光中的信赖开始动摇。 邹开霍然站起,大声质问道:“我不信,我不相信,大将军的意志坚如磐石,怎么会服用阿芙蓉?” 樊将军拍拍他肩试图安抚,他大力挣开,双目中泛起水光。 “我老俞也不信。”俞泰跟着跳起,额头青筋暴出,冲着廖恒大声吼道:“是不是你?你一向狡诈,是不是你哄骗大将军吃了阿芙蓉?” 高将军两手紧攥着拳头,也在等着廖恒答话。 其余众将一会儿看廖恒,一会儿看大将军,目光游移不定。 独孤娘子见势紧急,再顾不得其他,起身来到廖恒身旁,推一推他轻声道:“你说句话。” 他一动不动垂头坐着,竟似无知无觉。 独孤娘子心中一急,矮下身子凝目看向他,只见他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满脸都是泪水。 心中恍然明白他听到芸雪临死前曾受羞辱,伤痛之下迷了心智。 伸出手又缩回来,急切看向福灵。 福灵触到她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大将军从来只陈述事实,而不会为自己辩解,何况他自己也认为服食阿芙蓉罪不可赦。 兵部侍郎重重咳嗽一声,喊一般说道:“镇国大将军亲口承认服食阿芙蓉,依据兵部条文,你不适宜统领大军,理当由文忠郡王暂任三州统帅,待奏请皇上后另行委任。” 别人还没顾上说话,文忠郡王站了起来,摇着双手道:“杨侍郎,我可告诉你,这三州统帅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你瞧瞧那个黑脸将军,他两眼一瞪就能把我吓个半死,那个白脸的看上去和气,说不定是个笑面虎,其余的个个凶神恶煞,你让我统领他们,是不是不想让我活着回京城了?” 杨侍郎看向蔡融,蔡融给户部李郎中使个眼色,李郎中起身拱手道:“郡王尽管放心统帅三州,下官定当全力协助。” “你怎么协助?停发大军的饷银?”文忠郡王斜睨着他,我告诉你,这可是天大的事,没有皇上的旨意,本王绝不会准许。” 李郎中也看向蔡融,蔡融轻咳一声拱手道:“请郡王以大局为重。” 文忠郡王笑笑:“蔡大人文武双全精明能干,依本王看,就由蔡大人来充任三州统帅。” “好啊。”蔡融一语惊四座,淡笑着取出一封信札,打开来展示在众人面前,微笑说道:“此乃太子手谕,太子千岁指示下官,若三州有任何惊变,由下官全权处置。” 文忠郡王无奈摇头,不再说话。 静谧中一人大声道:“监军乃是皇上派出,只应听命于皇上,即便是太子亲临,也无权对监军指手画脚,何况区区一手谕。” 说话的人头发胡子全白,微微佝偻着腰,嘴里缺了几颗牙,说话漏着风,正是带着萧平入席的礼部乔侍郎。 初见以为这老头儿只是个摆设,后来萧平出来指认大将军,以为他是大将军的敌人,这会儿他却又站出来为大将军说话。 这老头儿,究竟是敌是友? 乔侍郎话一出口,吏部刑部几位官员点头表示赞同,兵部杨侍郎与户部李郎中没敢说话。 蔡融身子往后退了退,脸藏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 文忠郡王似受鼓励,大声问道:“依乔侍郎看来,该怎么做?” “依下官之见,将镇国大将军服食阿芙蓉一事启奏皇上,静待皇上旨意。”乔侍郎道。 “就这么定了,圣意下达前,一切依照原样。”文忠郡王说道。 福灵心中一松,凉州守备突然站了起来。 他喉间吞咽一下,稍作犹豫后,大声说道:“下官听闻食用阿芙蓉会让人神智昏聩举止失常,虽然大将军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是,百万大军在大将军手上,实在令人心惊胆战,谁也料不准那一天会出什么乱子。” 凉州守备是大将军的部下,本该向着大将军,他却出言反对大将军继续统兵,一时间议论声又起。 大将军一脸镇静,廖恒坐化一般呆坐不动,独孤娘子关心则乱,樊将军一手摁着俞将军一手摁着邹开,其余将军群龙无首,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就听天由命了不成? 福灵看向文忠郡王,心中突得一动。 侧过身子小声试探道:“文忠哥哥怎么知道阿芙蓉是治头疼的神药?” “这在皇族中不是什么秘密,咱们家男子世代都有头疼病,有的轻有的重,轻的寻常醒脑药丸可治,重一些的针灸可治,还有一些药丸针灸皆无效,只好服用阿芙蓉。”文忠郡王小声回答。 “既能医治头疼,皇上为何深恶痛绝?”福灵声音大了些。 文忠郡王声音跟着变大:“皇爷爷有一位兄弟,本来聪明强健,因服食阿芙蓉成瘾,身子越来越孱弱,于盛年时早逝,太医院提点在病案中谆谆告诫,阿芙蓉用于医病,乃是神药,用于享乐,则为杀人利器,是以皇上严命禁止阿芙蓉在世间流通,皇族中人如需服用,也要皇上御准。” “如今皇族中,可有人服用阿芙蓉?”福灵声音更大。 “有啊,太子殿下……”文忠郡王大声说着,突然紧闭了嘴巴,一脸错愕看着惊呆的众人,好像在责怪自己,我怎么给说了出来? 福灵压下心头惊喜,追问道:“难道太子哥哥有严重的头疼?” “没有……”文忠郡王脱口说出,又是一脸说错话的痛悔之色。 “太子哥哥既没有头疼的疾病,为何要服用阿芙蓉,难道是耽于享乐以致成瘾?”福灵大声问道。 文忠郡王惊骇得摇着手,结结巴巴说道:“我不能再说话了。” “太子哥哥既没有头疼的疾病,皇上自然不会御准他服用阿芙蓉,他的药从哪里来的?”福灵昂然看向蔡融,“想来詹事府对此事最为清楚。”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竟敢污蔑太子千岁……” 蔡融话说一半,文忠郡王打断他,正色道,“蔡大人,本王若有一句假话,出了这大帐,就让雷给劈死。” 蔡融一声冷笑,文忠郡王道:“本王拿自己发毒誓,不够有分量是吧?这样好了,若本王有一句假话,就让安王府大小人等天诛地灭。” “太子既不头疼,为何要服食阿芙蓉?”王彦广出声推测,“听说阿芙蓉可使人亢奋,东宫美女如云,太子殿下可是为了御女?” 蔡融喝一声闭嘴,王彦广接着说道:“东宫姬妾众多,太子殿下龙马精神,传闻可一夜御九女,子嗣却稀缺,膝下只有两位郡主,想来皆是服用阿芙蓉之故。” “想要证实此事却也容易。”礼部乔侍郎道,“太医院既有关于阿芙蓉的病案,让皇上派两名德高望重的太医前往东宫,给太子诊脉便知端的。” “放肆。”蔡融怒喝道,“竟敢随意猜测议论太子千岁,该当何罪?” 王彦广与乔侍郎不敢再说话,文忠郡王指着他笑笑:“你既坚持说太子不曾服用阿芙蓉,那么,你敢像我刚才一样,拿东宫发毒誓吗?” 蔡融一声嗤笑:“发毒誓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本官不屑为之。” 福灵笑笑:“再赌咒发誓,也需要证据。刚刚蔡大人提到的西域商人,不如带上来问问。” “为何?”文忠郡王忙问。 “想来在我朝行商的西域商人不多,一个牵出另一个,也许能知道太子哥哥的阿芙蓉是打谁的手中来的。”福灵轻笑说道。 蔡融咬了牙,文忠郡王笑道:“想来没什么西域商人,不过是蔡大人诈大将军的。” 蔡融陷入沉默,福灵大声问道:“看来蔡大人已无话可说,其余人呢?可还有话要说?” 席间一片默然,福灵严厉的目光从大将军众位麾下脸上扫过,一字一句说道:“刚刚文忠郡王所说的话,你们可听清楚了?我再说一遍,阿芙蓉用来医病,则是神药,用来享乐,则为杀人利器。镇国大将军服用阿芙蓉,只是用来医治头疼的恶疾,若是你们,大敌当前头痛欲裂,放着良药不吃,要强忍着上战场吗?” 邹开眼泪涌了出来,两手捂着脸低下头去。 俞泰一屁股坐了回去,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 高将军长叹一口气,一根一根揪着自己的短须。 樊将军如释重负,坐回去猛灌一盅冷茶。 其余将军们目光不再游移,坚定望着郡主,似在对大将军宣誓效忠。 因听到大将军服用阿芙蓉而信赖动摇的几位将军面现惭愧之色。 凉州守备更是满脸通红,羞惭不已,想要说些什么,郡主已站了起来。 她的肩背挺直,下巴高高扬起,对着文忠郡王一行的方向勾唇笑道:“都散了吧。谁敢再出言阻拦,立即以冒犯本郡主之罪逐出边城。” 她的目光居高临下逼视而来,蔡融心有不甘,飞快打着主意,一眼触到郡主的目光,竟鬼使神差,眼珠一错避了开去。 其余人等更是不敢出声。 福灵一声冷笑,昂然而走,缓步出了后门。 红兰花① 沐浴后睡下,福灵难以入眠,一遍一遍想着他在夜宴时说起的往事。 他的家人如何被逼惨死,他如何只身寻仇,如何绝望赴死,后被救回天梯山,在天梯山养伤时万念俱灰,后经徐夫人开解,决意上京到皇上面前为父亲正名。 皇上收到他的书信后,钦封萧县令为忠烈公,他虽为父亲讨回了名声,可皇上却命他改为母姓,进军中效力。 如此背祖离宗的大不孝之举,他为何要接受? 难道是因为改了姓氏,他才不肯面对逝去的亲人? 夜已很深,听到外面帐门吱呀开合。 福灵一跃而起,跳下床冲出纱隔,迎过去仰脸看着他。 他呆愣僵立着,她没有回府去吗? “我一直在等你。”她看着他青白疲惫的脸,两眼一眨不眨。 “在等我吗?”他声音艰涩说道。 “在等你。”她的双眸中浮起水光,“我一直在想金城的事。” 他的手抖了一下,忙背在身后,不敢去想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杀人的时候,我恨不能陪在你身边。”她两手环上他腰,轻声说道。 因金城之事,他被人叫做凶残的屠夫,杀人的魔王,听闻过此事的人们,无不厌恶他惧怕他,而她,却说要陪在他身边。 他的心剧烈得震颤,仿佛有一只大手揉捏着,疼痛到抽搐。 “我要陪着你,在你决心赴死的时候,骑快马带走你,不让你受那么重的伤,不让你万念俱灰在天梯山养伤,不让你只身远赴京城,不让你投靠无门……”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抱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他。 心里的揉捏变成捶打,猛烈的抽搐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令他几欲窒息。 他的身子滑落下去,长跪在她面前,两手紧搂在她腰间,脸贴进她怀中,声音嘶哑说道:“你一直都在,只有你……” 福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感觉到贴着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忙问道:“是不是头疼?” 他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福灵抚摩着他的肩背,柔声问道:“那是冷吗?还是太累?咱们上床歇着去。” 他默然着,强迫自己沉稳了心绪,抬头看着她。 他幽深的目光中,分明隐藏着痛楚。 福灵心中一缩,低头亲上他的眼。 “明庚……”她轻声唤着他,“明庚,我们会再有一个家的,兴旺强盛,儿女满堂……” 他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想去一趟城隍庙。” “我陪着你。”她亲亲他唇。 “这会儿就去。”他望着她。 “走吧。”她轻声说道。 出了大帐,二人共乘一骑,策马飞快到了城隍庙。 叩开庙门径直往大殿而来,福灵在殿门外停住脚步,他没有说话,牵着她的手却不肯放开,而是握得更紧。 进了大殿,忠烈公的神像迎面而来,闯入眼中。 他定定看着神像,直直跪了下去,膝行上前,一把推开横在面前的供桌,两手紧紧抓住了神像的脚。 “父亲……”他一声嘶喊,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是儿子的错。”他的头一下一下磕在神像的脚尖上,“当年我从密道出城后,混入一支西域商队进了凉州,查探到狄军在凉州的布防后,又到古浪峡察看一番,从古浪峡返回金城的途中,在一处树林里遇到狄人的小股部队,我与胡兴奋力厮杀,胡兴死了,我侥幸活命,回到金城,却已是家破人亡。是我错了,父亲……” 他的声音哽住,张口咬住了神像的袍角。 他在哭,无声得痛哭,直哭得滚倒在神像脚下,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一手紧抠着地上的青砖缝隙,一手紧捏成拳头堵在嘴上,固执得不肯让自己发出声音。 福灵长跪在侧,泪流满面看着他。 他哭到力竭,瘫软了手脚直挺挺躺在地上,仰望着父亲的神像低声说道:“十六岁那年腊月,父亲收到太子的密信,太子言说皇上病入膏肓,命父亲派人前往凉州察看狄军布防,准备发起反攻,金城被围三年,插翅难飞,如何派人出去?父亲一筹莫展。 我看父亲愁眉紧锁,偷偷潜进书房看了书信后,心中不由暗喜。 我打小顽劣,四处贪玩闲逛,有一回因为追逐一只野狐,意外发现一家大户墙角下有一条密道,那条密道穿过城墙底下,直通往城外一处密林。 我因不喜读书,屡屡让父亲失望,这次,我觉得机会来了,我要让父亲知道,我酷爱的武学大有用处。 于是,我留下一封书信,与胡兴一起沿着密道出城。 我们跟着一支西域商队进了凉州,胡兴看到狄人兵强马壮,心生惧怕,催促我赶快回去,我却贪功冒进,坚持去往古浪峡,害得胡兴惨死在狄人刀下。 我没有与父亲商量,擅自离开金城,我没有与你们告别,我不记得跟你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已几日没有与芸雪促膝长谈,我离开前,没有抱一抱佺儿。 如果我在,我会拼死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人欺辱,如果我们被逼上死路,我会陪着你们,与你们同生共死。 你们怎么能丢下我,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 我为你们报了仇,可是你们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一生公正无私,母亲笃信佛法,芸雪与佺儿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伤害。 我杀了那么多人,其中有些人罪不至死,我两手沾满人血,你们一定十分厌恶我。 我不敢见到你们,我甚至害怕梦见你们。 偶尔梦中遇见,你们满脸是血,眼中流着血泪,冲着我凄厉得哀嚎,狰狞得可怖。 你们一定在怨恨我,怨恨我独自偷生,杀人如麻。 直到她来到我身边,你们在我梦中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恬淡鲜活生气勃勃。 也许……” 他的声音顿住,转头看着她,在心里默然说道, 也许,你们跟我一样喜欢她,于是原谅了我。 “福灵。”他唤着她,目光中满含着依赖,轻声说道,“我动不了。” 福灵忙蹲下身,为他活动着四肢。 他缓慢坐起,坐一会儿方尝试站立,靠着供桌站直了,目光沉沉看着她,抬手为她抹去满脸的泪水,拉着她欲要跪下。 福灵忙说声等等,拿出帕子擦拭着他的脸,理一理满是褶皱的衣衫,重新梳理好凌乱的头发,嗔看着他轻声埋怨:“不收拾好了,公爹还以为我虐待你。” “这会儿好了吗?”他抿唇看着她。 “勉强能看。”她拉一下他手,与她并肩跪了下去。 他抬头望着神像,大声说道:“父亲,这是您的儿媳,福灵郡主,儿子带着她看您来了。” “福灵拜见父亲大人。”福灵趴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望向忠烈公,他的笑容温润和煦,令人如沐春风,忘了离去。 烛火无风摇曳,他低声道:“上回不告而别,想来是母亲等得急了。” 娘娘殿内灯光柔和,也许是因为他的到来,少了神殿的冷肃,增添几分家中特有的温馨。 他带着她磕头拜见过萧夫人,起身走到神像面前,抬手抚上佺儿的脸,轻声说道:“父亲母亲与芸雪不愿苟活,可是佺儿你才两岁,你定是愿意活下来的……” 说着话声音已是哽咽,“你若还在,应该与骆驼一样的年纪,差不多的性情,也是又大又圆的一双眼睛,哥哥将他当作是你,惯得有些无法无天。” 他又揉一揉芸雪的头发,“是哥哥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你若心怀愤恨,尽管恨我。” 他看着妹妹的眼睛,“只是廖恒一直放不下你,你泉下有知,就到他的梦中多开解他。” 芸雪面前的烛火忽得一跳,仿佛是神像眨了一下眼睛。 “芸雪答应了。”福灵抬手抚上他肩,轻声说道,“娘娘殿中也该塑一座忠烈公的塑像,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他点了点头,仰脸看着母亲,低声说道:“我母亲是金城人,外祖父是一位乡绅,只有母亲一位独女,外祖父临终前遗言,父母的长子必须姓孙,父亲答应了,我出生后,母亲却死活不依,她不想让父亲堂堂一县父母官,被人说成赘婿而失了尊严,二人为此闹了好一阵别扭,最终父亲担忧母亲坐不好月子,依了母亲。十三年前我改姓孙,从来没担心过父母亲会怪我。” 福灵看向三尊神像,他们的神态恬静安然,眉目含笑。 二人跪坐下去安静作陪,直到窗外透进一丝亮色,殿外廊下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应是道童早起在洒扫。 起身出了殿门,谁也没有说话,竟不约而同往寝殿而来。 寝殿内依旧打扫得一尘不染,绢制红兰花窜成的花束悬挂在窗下,在晨光中更加耀眼夺目,炕几上插着迎春花的瓷瓶不见了,换摆了一盆花,嫩绿的枝干间,点缀着红色的花骨朵,娇柔灵动含苞待放。 福灵手指隔空轻抚上去,欣喜问道:“难道这就是……” “是待开的红兰花。”他回应着,仰面躺到炕上,凝目看了过来。 却不看花,只是看她。 ※※※※※※※※※※※※※※※※※※※※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10瓶; 非常感谢亲亲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红兰花② “我渴。”他看着她,耍无赖的孩子一般。 她摸一摸托盘里的茶壶,触手温热,倒一盏递在他唇边,他微仰起头,就着她手喝了下去。 自己也喝半盏,转到屏风后,用铜盆里的温水浸湿巾帕,过来为他擦脸。 冷不防他伸手圈上她腰往下一拉,她扑跌在他怀中,娇嗔看着他:“还没擦干净呢。” 说着话欲要爬起,他手臂下压,箍住了不许她动,夺过巾帕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一扬手丢出老远。 她趴在他怀中无奈看着他,刚想要说什么,他的唇已堵上她唇,两手托住她腰,一个翻身放她平躺下去,身子裹挟而来,十指交缠四目相望,似微风吹皱水面,细浪里漾着轻舟,宁静、缓慢、悠长,没有尽头…… 许久,他平复了喘息,低声道:“父母兄妹在侧,像是你我又一次洞房花烛。” 她的声音慵懒而软糯:“这儿是我的娘家,分明是你陪我回门才对。” 他嗯了一声:“刁钻蛮横的丫头,你说了算。” “我怎么刁钻蛮横了?”福灵不依道。 “昨夜里的宴会,若不是你那般凶蛮,蔡融还得继续纠缠。”他扬唇轻笑。 福灵哼了一声:“还魔王大将军呢,还虎狼之师呢,一个个的,或呆或傻或固执或钻入别人套中,也就樊将军清醒,我倒想问问,你们怎么就由着别人摆布纠缠?” “这是廖恒事先定下的策略,自从停战后,关于我的谣言不时传到军中,为免军心动摇,我必须说出旧事,给将士们一个交待,昨夜是最好的时机。”他说道。 福灵不解道:“廖恒昨夜里状若痴呆,难道也是事先定好的不成?” “策略定下的时候,我料到自己会因提及往事而失控,交待廖恒主持大局,我们预想了许多种状况,唯一没想到的是,他对芸雪临死前的遭遇一无所知,乍然听闻,因痛心失了神智。”他叹息着抿了唇。 福灵这才明白廖恒为何状若痴傻,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连忙问道:“他怎么样?可好些了?” “独孤将军打晕了他,我过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在昏睡,独孤将军和军医都在他的军帐里守着。”他说道。 福灵放下心来,略作思忖问道:“你们容忍对方挑衅,难道也是策略?” “本意是让对方充分表演,以辨别谁忠谁奸。”他说道。 “廖恒真是狡猾。”福灵恍然大悟,“确实如此,昨夜一场宴会足以看出,礼部乔侍郎向着你,刑部主事王彦广清正,保持中立,兵部杨侍郎与户部李郎中听蔡融号令,吏部与工部可有人来?” “工部没有派人,吏部来了一位郎中,他会将昨夜里所有人的言行逐一上奏,也算是中立吧。”他说道。 福灵嗯了一声:“乔侍郎既向着你,为何又带了萧平过来搅局?” “廖恒的父亲如今任礼部郎中,乔侍郎是他的好友,所有人都知道他向着我们,所以加以利用,他的一位老仆到了金城后,突然病倒,重得下不了床,驿丞为他找来了萧平,萧平是因为有人告诉他,说我在边城,他想要过来看看,于是就临时做了乔侍郎的仆人。” “原来如此,你见过萧平了?” “昨夜里散席后,头一个见到的就是他。”他顿住,伸手找到她的手,握住了说道,“因为那些暴民,我对所有金城百姓都心怀愤恨。我父亲在任十七年,爱护百姓造福一方,可在他危难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他们甚至相信谣言,跟在暴民后面为虎作伥,我数次绕金城而不入,是因为厌恶,我甚至想过放一把火,将那座城焚为灰烬,兵荒马乱的时候,只要稍微做些手脚,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真是邪恶。”福灵揶揄道,“怎么又没放火呢?” “那是我父亲悉心爱护的一座城,他死也不肯离开,我又怎么能毁掉?昨夜里萧平告诉我,事发当日,蔡广将可能替我父亲出头的人全部抓捕下狱,并派兵围住他们的家,蔡广死后,他们才被放出。之后半年里,金城没有父母官,当地士绅推举一位老者主持城中事务,他们将县衙改建成神庙,供奉我的家人,后衙至今没动分毫,保留着旧时模样,我家的几个老仆一直在看守洒扫,我的父母弟妹安葬在后花园,百姓常去祭奠,其后两任县令也对我父亲十分尊崇。”他感叹道,“是我因仇恨迷了眼,一直都想错了。” 福灵趁机提议:“等处置了蔡融这些人,我们回一趟金城,如何?” 他犹豫着:“你陪着我,我就去。” “我自然陪着你。”她反握住他手,“到时候带上廖恒同去。” 他拧眉道:“廖恒去了金城,也许会彻底疯狂。” 福灵沉吟着:“不是说后衙没动过吗?到时候去芸雪的闺房里瞧瞧,说不定芸雪给他留了书信呢。” 他眼眸一亮:“说不定父母亲也给我留了书信,那怕是只言片语……” 他的声音顿住,不敢再去多想,免得希望破灭,徒留失望。 福灵猜到他的想法,忙说道:“有与没有,回去一趟才知道,再说了,就算没有书信,有几样旧物留作念想也是好的。” 他嗯了一声,揉揉她头发说道:“你最是机智,就说昨夜里,局面险些失控,好在有你。” “耍威风谁不会?我在京中的时候常常进宫,看多了那些官员的嘴脸,无论多大的官都对皇族礼让三分,只要架子端起来,他们心里服与不服,脸上总是恭顺有加。再说了,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蔡融若是真的出言冒犯,你的部下会不会执行我的命令,将他赶出边城?”福灵好奇问道。 “会的。他们对蔡融厌恶至极,你若下令杀了他,他们也会执行。”他认真说道。 “我的命令这样管用?”福灵有些小得意,“不过,如果我想不出法子,文忠郡王不肯与我配合,场面怎么收拾?” “文斗不行武斗。”他笑笑,“只要一声令下,开打就是。众将即便对我生疑,心有不满,一样会听命于我。” “我给急坏了,你倒是气定神闲。”福灵嗤了一声,“若不是乔侍郎,蔡融就会凭着太子手谕夺了你的兵权。” “若是那样,就只能连夜造反了。”他随口说道。 福灵心中咯噔一下,压下万千疑猜,笑说道:“只是这文忠郡王,倒让我有些看不懂。” “昨夜里散了宴会后,他亲自找到我,问我对他在宴会上的言行可满意,我说满意,他说不想受蔡融挟制,如果我能另派护卫保护他,从明日起,他会称病不出万事不管,免得我在对付蔡融的时候有所顾忌,他又说文忠郡王妃是蔡融的人,随意我怎么处置。”他摇头道,“你这位皇兄大智若愚,是个人物。” 福灵惊讶不已:“倒是我看错他了。” “文毓郡王对他看得透彻,曾经来信提醒。”他侧身看着她,“文毓郡王也给你来信了,他说了些什么?” 福灵咬一下唇,扭着手说道:“好嘛好嘛,反正瞒不过你,只好说实话,上回你头疼发作,服用了阿芙蓉才止住,我给哥哥去信提及此事,他在回信中说,阿芙蓉在民间虽是禁药,皇族中却一直有人服用,和文忠郡王说的差不多,他还说,明庚没有成瘾,只是医病,你不必太过担忧,他又说……” 福灵顿住,撒娇说道:“就不能让我装一回聪明?非得追根究底?” 他笑笑:“又说了什么?” “哥哥又说。”福灵犹豫着,“哥哥又说,皇上有严重的头疼病,已经服用阿芙蓉多年。” 他呆愣片刻,冷笑道:“狡诈虚伪,天下之最。” 若是他厌恶轻蔑皇上,岂不是更得造反?福灵忙提醒道:“你曾经说过,皇上不是昏君。” “不是昏君,也算不上明君。”他摇头道。 “哥哥说朝堂官员常上奏攻讦,可皇上总是护着你。”福灵又道。 “怎么护着我的?派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为难我?”他唇角的笑意更冷。 “十六年前,皇上让你改名换姓,也是为了保护你,对不对?” “十六年前?”他唇角的冷笑直达眼底,双眸变得幽深而阴沉,“他收到书信后,派了一位内侍过来,义正辞言告诉我,我父亲忠君爱国勤政为民,他会钦封我父亲为忠烈公,在金城立一座神庙,让金城百姓世世代代纪念他,而我犯下数十条人命,罪不可赦,又不可受审下狱,以免连累忠烈公的贤名,他赐我一把匕首,命我自尽。” 福灵心中一颤,突然明白徐夫人的担心,他已为父亲正名,心愿达成后再无牵挂,皇上命他自尽,岂不是正合他意?那样的关头,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 福灵侧身过去,亲亲他的唇他的眼,柔声问道:“后来呢?” ※※※※※※※※※※※※※※※※※※※※ 这几章写得掉头发。。。 红兰花③ “我与一个人有了约定,我答应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他看着她,眼眸中染了柔情, “我想了想,对那内侍说,听说皇上已命大军发起反攻,狄军在凉州防卫空虚,可突袭取之,夺回凉州之后,想要西进必须攻下古浪峡。 古浪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狄军已盘踞四年有余,我军极难取胜。 而我曾去往古浪峡探察,熟知狄军布防。皇上不如留着我的性命,让我参军打仗,日后攻打古浪峡,我若不能立功,皇上再赐死我不迟。 那内侍颇有些见识,听了我一番说辞,留下几个人看着我,自己匆匆回宫报信。再来的时候,皇上旨意已变,他让我更名改姓,到京畿营投靠忠勇侯。 忠勇侯为人刚毅正直,他赏识爱护我,对我悉心栽培,才有了如今的孙启。” 他失去家人后,能遇到这样一个关心提携他的人,福灵心中稍感安慰,又亲亲他,轻声说道:“这样说来,忠勇侯对你如师如父。” “不错,他可谓是我的再生父母。”提到忠勇侯,他的脸上不觉带了笑意。 “他如今怎样了?”福灵问道。 “我军夺回甘州后,他旧伤发作,又加年事已高,从军中退职后回到京中赋闲。去岁进京,我常去他府中走动,如今也常有书信来往,他精神矍铄,早已无心过问朝堂,只含饴弄孙安心养老。”他的声音十分和气,分明是替忠勇侯高兴。 福灵心中一动,他视忠勇侯为再生父母,若是忠勇侯劝他不要造反,他可会听吗?于是试探问道:“忠勇侯对你这么好,你对他是不是言听计从?” 他扬唇一笑:“他对我言听计从。” “为何呢?人家才是长辈。”福灵心有不甘。 “在战场上,他只要听我的,就会打胜仗,多年下来,就成了习惯。”他说得理所当然。 “不过呢,他既赋闲养老,在朝中也帮不上你什么。”福灵惺惺然,随口说道。 “他的儿子是内禁卫统领,叫做聂义,你应该知道。”他换个姿势闭了双眼。 福灵当然知道聂义,身形高大笔直如松,满脸络腮胡子,严肃刻板不苟言笑,手下的内禁卫个个彪悍骁勇,以铁军著称。皇伯父常说,有聂义在,朕可高枕无忧。 如果聂义与他联手,他夺取皇伯父的江山,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福灵有些绝望,挣扎着问道:“聂义是个大孝子吧?” 她心里希望不是,希望聂义在忠孝之间选择忠君。 他没有回答,福灵心中一喜,难道果真如我所愿? 扭头看向他,摊开着手脚,姿势随意,嘴角带笑眉头舒展,已经睡得沉了。 这人,正说到紧要处,他竟然给睡着了? 嗔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眉眼,也许是因为解开了心结,向来深沉冷肃的脸添了光彩,眉目飞扬俊逸明朗。 他在睡梦中翻个身,后背靠进她的怀中,蜷起身子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她扯过锦被将他裹了进来,前胸贴着他的后背,蜷起双腿环抱住他,手搂上他腰,额头抵着他肩,渐渐抛开所有的心思,陷入混沌。 沉沉睡梦中,有人在轻轻叩门。 “明庚……”她呓语一般唤他。 怀中的人动了动,更紧得靠在她怀中,没有出声。 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她的脸贴上他的后背,轻声得嘟囔:“好像梦见有人在敲门。” 仿佛是回应她,门又被轻轻叩响,伴随着低低的声音:“郡主和大将军没事吧?” 是晴香,福灵揉着眼睛一跃而起,却被他一把拽了回去。 “既然醒了,怎么不去开门?”她拍他一下。 “不想动,就想这样呆着。”他将她裹入怀中。 福灵睁开眼,满眼都是漆黑。 她呀了一声,怔怔说道:“明庚,我是不是瞎了?眼前怎么都是黑的?” 他轻笑出声:“天黑了,眼前自然是黑的。” “啊?难不成我们睡了一日?”她惊异道。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黄昏,这会儿天已黑透。”他抱着她,胡乱得亲吻。 “既然醒了好一会儿,怎么就这样躺着不动?”她诧异问道。 “太舒服了,我不想动。”他一边说话,一边动手动脚。 “想了些什么?”她摁住他乱动的手脚,轻声问道。 “什么也没想,脑子里好像是空的。” “梦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梦到。” “心里可舒服吗?” “很舒服。” 他在黑暗中找上她的唇,轻轻咬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摁着我,我会更舒服。” 她嗯唔一声,放开了手脚。 叩门声又轻轻想起,他恼恨喝道:“都滚,明日早起再来。” 门外没了声息,福灵忙扬声道:“晴香,我没事,只是睡得有些迷了,过会儿就起来。” “让她们明日再来。”他轻声说道,“这一夜都要给我。” “大将军不累吗?” “不累,我精神百倍。” “大将军不饿吗?” “有些。” “我饿得厉害。”福灵搂着他笑,“起来吃饱喝足,沐浴过香喷喷的,再陪你如何?” 他没有说话,她以为他在犹豫,正要起身,他倾身而来,突然发起猛攻,一路冲锋陷阵,不给敌人喘息之机,直到敌人丢盔弃甲告饶投降,才松开她起身下床。 福灵忙一把揪住了,声音软得好似汪了水,细细喘息着,颤颤带着余韵:“过会儿再开门,你,你让我缓缓。” 他的身子僵住,喉间吞咽一下,低声自语道:“真是要命。” 福灵回过神欲要下床的时候,他伸臂将她圈了回去,哑声说道:“我也得缓缓。” 福灵愣住,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先掌灯吧。”他无奈说道。 灯烛亮起,看她长发披散衣衫凌乱,脸颊绯红双唇艳丽,一双眼汪了水一般,在灯下勾魂摄魄,闭了眼低声道:“更要命。” 看她身子打着摆要去开门,起身抢步在她面前,把她摁回炕上,说道:“你歇着,我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大将军赤着双脚衣襟半掩,乌发散乱垂落,胸膛精壮结实,身躯颀长有力,晕着身后的灯光,犹如欲要夺人魂魄的神祇。 四香齐齐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侍奉郡主?”他皱一下眉头,侧身让开。 四人忙忙冲进去,围着福灵嘘寒问暖,福灵奇怪看着她们:“一个个手忙脚乱慌里慌张的,怎么了?” 雨香悄悄指向站在门口的大将军,福灵看过去,更加奇怪:“他今日一点也不凶啊。” “确实不凶,太好看了,我们不敢细看。”雨香压低声音说道。 福灵看着他笑了,笑着吩咐道:“我与大将军有些饿了,你们去准备些饭菜,再让人烧好热水,我与大将军饭后要沐浴。” 四人答应着,扭着脸逃一般经过大将军身旁,出殿门去了。 福灵趴在炕上朝他招手,他走了过来,福灵瞅着他笑道:“过了这一夜一日,好像那儿不一样了。” “我也觉得不一样了。”他捋着她的鬓发,“准备饭菜需要些时候,不如……” 福灵悚然而惊,忙忙后退着离他远了些,噘嘴嘟囔道:“精力过盛,是不是阿芙蓉吃多了?” 他有些赧然,老实片刻手又伸了过来:“闲着也是闲着。” 好在福灵待嫁时在此住过,四香熟门熟路,庙祝又分外殷勤,她们很快准备好饭菜端了过来。 福灵松一口气,他却因被打断兴头面带不悦。 福灵舍不得他有任何不快,歪头看着他笑道:“头发太乱了,我给你梳梳。” 他靠了过来,她仔细为他梳头束发,心中受用身子舒坦,他的脸色很快好转。 二人略略用些饭菜,一起沐浴过,四香手脚利落将一切收拾妥当,他又纠缠而来。 几次三番,到最后福灵只好趴在炕上装睡。 他这才放过她,却也不睡,头枕着双手仰面躺在她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灵假装一会儿,眼皮发沉困意来袭,真的睡了过去。 天刚亮的时候,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他问声何事,骆驼在门外小声禀报:“军营中有要事,廖先生请大将军尽快回去。” 他亲亲她额头坐起身,飞快穿衣下炕,放轻脚步向外走去。 到了廊下低声吩咐晴香:“好生服侍郡主,待她睡足醒来,她愿意留在这儿,就住着,想回府,就让伍校尉护送她回府,想去军营的话……” 他顿了一下,“军营里最近烦杂,过些日子再去。” 他又顿一下,有些别扭说道,“告诉她,她夜里在哪儿,我就去那儿找她。” 晴香答应着,他已大步向外,绕进娘娘殿与大殿上了香,出庙门上马往军营而来。 进了军帐,廖恒正坐着等他。 “我又失控了。”他捻一下手指,抿唇看着廖恒。 廖恒一声嗤笑:“怎么呢?” 无论黑着灯还是亮着灯,无论是梦里还是醒着,吃饭的时候沐浴的时候,无论在她身边还是不在她身边, 一直在想她,满脑子都是她。 他有些难为情,无奈而困惑。 “也许,我对阿芙蓉成瘾了。”他说道。 成瘾 “你不是对药上瘾,你是对人上瘾。”廖恒嘻笑道。 “都说太子一夜御九女,我是……”他顿住了,脸有些发烧。 “你一夜御九次,对吧?”廖恒一本正经,“这么说来,确实像是成瘾。” “该如何戒断?”他忙问道。 “你这些年吃的加起来,也没有咱们的太子千岁一个月吃得多。” 廖恒笑容里带了讥嘲,“放心吧,你离成瘾差得远着呢。”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 “我受郡主启发,差人去问那位西域商人,他果真知道是谁在给太子送药,我送了重金,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廖恒笑道。 “如此说来,前夜里的事,你都记得?”大将军试探道。 “你指的是什么?”他变了脸色。 “芸雪的事。”大将军直接说道。 “前夜里,我梦见她了。”他裹了裹身上的夹袍,“她说他恨我……” “她不会恨你……” “她就是恨我,她应该恨我,都是因为我,她才会遭人羞辱,怀恨自尽。”他大声说道。 “是我私自外出,没有保护好他。”大将军忙说道,“跟你无关。” “她是我的未婚妻,怎么会跟我无关?”他咬牙切齿道,“就是我的错。” “你错在哪里?”大将军看着他,“你到了京城后,被繁花所迷,不再勤奋向学,将芸雪抛在脑后,经常出入花街柳巷吗?这些我都知道。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赎罪也够了。” 廖恒哈了一声:“将芸雪抛在脑后?经常出入花街柳巷?你听谁说的?我母亲?” “当年阿顺带着我找到你的时候,你醉倒在一位倌人的房中,我看不过去,将你背回了廖府。”大将军道。 廖恒呆愣半晌,冷笑道:“这么多年假装不知道,真是难为你了,萧明庚。” “若是芸雪还活着,我会砍你几刀替她出气。可当年经过那么多事,我进京三月有余才找到你,见到你的那一刻,虽然你烂醉如泥,满脸都是唇印,我心里只有欣喜。”大将军恳切看着他,“这么多年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你对我既是亲人又是兄弟,又何必再执着那过去的是非对错。” “那我多谢你了,多谢你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廖恒阴沉着脸刻薄说道。 大将军还想说什么,廖恒摆手道:“闭嘴,说正事。” “蔡融夺兵权未成,必然还有新招,不如以静制动。”大将军道。 “军营里自然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廖恒盯着他,“京城呢?京城又该如何?” 大将军目光沉沉:“为何突然提起京城?” “太子吸食阿芙蓉成瘾,穆王虎视眈眈,留王年幼孱弱,不如一石三鸟。”啪得一声,廖恒拿起面前砚台,重重击在案上。 “虽是好计,太过仓促。”他沉吟道,“还是从长计议……” “你不趁机下手,待到皇上千秋之后太子登基,你再想造反,只能刀兵相见。”廖恒道,“兵不血刃可以夺下江山,何必再让生灵涂炭?” 他沉默不语,廖恒道:“你在担心安王府?提前派人保护他们就是。” “不是。”他摇头,“我担心福灵。” “她可以做皇后,她的娘家人毫发无损,为何还要担心她?”廖恒不解道。 “她对皇上、太后感情颇深,若是皇权旁落,她岂会接受皇后之位?更让我担心的是文毓郡王,如果我们试图造反,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大将军道。 “你来对付福灵郡主,只要足够夫妻情深,她自然会向着你。”廖恒思索着,“若是能让她生下孩子,最好不过。” 大将军皱了眉头,廖恒又道:“文毓郡王若是出手,堪称劲敌,以后别送藏灵芝了,头脑聪明再有强健的身子,实在难以对付。” “藏灵芝会接着送,我对福灵源自真心,不会掺杂其他,她年纪尚小,过几年再生孩子不迟。”大将军口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 “萧明庚,你当初的志向是什么?你为何拼死打仗十余年?你别忘了自己在轩辕庙发过的誓言,推翻旧世道,建立新王朝,让混乱的国度照着你的规则运转。”廖恒逼视着他。 “我不会忘。”他说道,“那些将士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而是被贪官污吏所误,丧了性命,我怎么会忘?不过,我不会伤害福灵,也不会利用她。” 廖恒没有说话,大将军又道:“若是芸雪,你会利用她伤害她,为自己图谋吗?” “你对福灵郡主,竟然喜欢到那样的地步?”廖恒诧异看着他。 “不错。”大将军毫不迟疑。 “懂了。”廖恒点头:“既如此,还是从长计议吧。” 午后,福灵回到府中,独孤娘子正在等候。 “廖恒怎么样了?”福灵关切问道。 “我看他迷了心智,无奈打晕了他,又请军医过来为他施针,等他睡得踏实了,就回到军营中为我布置的营房里歇息,天快亮的时候,再打发人过去看,他已经醒了,正在审问那名西域商人。 早起的时候我自己过去瞧了瞧,没事人一般。 我在军营中呆了一日一夜,他一直在处置军务,事无巨细不眠不休。” 独孤娘子摇头叹息,“对他,我无可奈何。而且我军务在身,该走了,还请郡主多关照他。” “会的,你放心。”福灵忙道。 “文忠郡王妃十分可疑,不过没有证据,因顾及她的身份,廖恒放了她,而且礼遇有加,亲自将她护送到文忠郡王帐内,早起我过来的时候,发现她又回了客院。”独孤娘子道,“她身手不弱护卫众多,又藏在暗处,郡主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福灵不舍看着她,“何时再来?” “总会再来的。”独孤娘子笑着起身,“我也盼着郡主能去玉门关小住。” “一定一定。”福灵送她出了府门外,她的队伍已在等候,几十位英姿煞爽的娘子军骑在马上,整装待发。 她飞身上马,正要下令出发,身后有人喊声等等。 回头看去,廖恒飞快策马而来,到了她面前勒马停下,擦一擦额头的汗珠,气喘吁吁说道:“你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等我问起来,说是一早就离开了军营,我想着你怎么也得来跟郡主道别,匆忙赶了过来,好在赶上了。” 独孤娘子凝望着他,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 “蔡融是个小人,你又得罪了文忠郡王妃,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你带的人马太少,另派一支队伍护送你回去。”说着话指向身后。 一大队铁盔铁甲的骑兵缓慢而来,他说道:“一共八百人的精锐,由邹开和涂校尉带队,可保你无虞。” “多谢。”独孤娘子拱手道。 他笑了:“以为你会逞强拒绝,没想到会道声多谢,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有那么不知好歹吗?”独孤娘子也笑。 “还想找你喝酒,可惜事务太多。”他看着她,“我也并非不知好歹,多谢你前夜里看着我,后来又打晕我,将我带回军帐,没有让我在蔡融等人面前出丑。” “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她笑笑,“走了。” 说罢拔马就走,后面队伍疾速跟上,俞行俞快,眨眼间只剩了尘烟。 廖恒翻身下马,这才看到在石阶上登高远眺的福灵郡主。 福灵两眼含泪,自语道:“你什么都不跟他说,他怎么会知道你的深情?” 自语着一眼看到廖恒,咬牙切齿指指他,说道:“今夜里留下用饭吧。” 廖恒一愣,随即笑嘻嘻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黄面,酿皮子,泡油糕,羊肉粉汤。”福灵道。 “为何都是玉门关美食?”廖恒笑道。 “我舍不得独孤娘子,为了睹物思人。”福灵白他一眼。 “郡主为何白我一眼?” “你没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 “那夜在你家中,你喝醉了,她陪了你一宵,回去后天都快亮了。” “不会吧?我怎么不记得?” “自己的酒品,自己心里清楚。” 廖恒默然,福灵瞄他一眼,笑问道:“晚饭时,再喝一场,可敢吗?”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廖恒笑道,“今夜里不醉不休。” 二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惹祸① 夜里大将军回到府中,福灵不在上房,牛妈妈在灯下拨打着算盘核账。 “郡主呢?”大将军问道。 牛妈妈起身笑道:“廖先生来了,郡主去他院子里喝酒去了。” “他的院子?在哪儿?”大将军诧异道。 “廖先生住过的的客院,郡主说那里以后是廖先生的家了。”牛妈妈笑道。 大将军点点头:“我瞧瞧去。” 刚进院门,就听到两个人在傻笑,一边傻笑一边嚷嚷着什么。 到了屋门外,听到福灵在问:“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还用问吗?自然是萧明庚。”廖恒说着话,手里筷子恶狠狠在矮桌上戳着。 福灵指着他笑道:“讨厌他倒是戳他去啊,戳桌子做什么?” “我蘸着酒在桌面上画了个他,我戳的是眼睛。”廖恒哈哈笑着,戳得更加起劲。 大将军两眼一跳,突然有些酸疼。 “你为何讨厌他?”福灵笑嘻嘻问道。 “他冤枉我。”廖恒哼了一声,“我就去过一趟花楼,被人灌倒送进一个倌人房中,被萧明庚撞上了,他冤枉我将芸雪抛在脑后,常常出入花楼……” “你进了花楼?还醉倒在一个倌人房中?”福灵一声尖叫打断了他,指着他愤然说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冰清玉洁的童男子吗?” “我什么也没干,不信你去问吕修谨,他们为了捉弄我,让那倌人在我脸上盖满了唇印。”廖恒咬牙道,“我怎么会将芸雪抛在脑后?我掰着手指头数着,等到她及笄那日,立马跟父母提出前往金城迎娶……” 他顿住了,扔下筷子两手同时狠狠拍在脸上,大声说道:“忠孝节义,礼义廉耻,父母之命,我打小就是学堂里最听话的学生,书上讲的先生教的,我都学到了心里,并奉之为圭臬,我不敢明着反抗,只好开始结交狐朋狗友,到处买醉,荒废学业,我要成为一个废物,让那些高官夫人嫌弃我,别再妄想着让我做她们的女婿。我如愿以偿,她们开始瞧不起我,再没有媒人登门。” 他的声音发哽:“芸雪的来信摞起很高,我却只字未回,我没脸给她回信,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想过到金城迎娶她,然后将她带回京城,只要拜堂成了亲,母亲还能怎样?” “可是我顾忌太多,我怕自己护不住芸雪,怕她受婆母的气,我来回犹豫着,醉生梦死得活着,直到明庚找到我,我从他嘴里听到噩耗……”他的眼泪落了下来,“如果我早些下定决心,如果我与她成了亲,带她来到京城,她就不会死,不会遭受那一切,是我的错……” 他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她,我没有遵守约定,没有早日去迎娶她,是我的错……” 福灵指指他嘿嘿笑道:“这人好生奇怪,刚刚还笑呢,怎么又哭了?” “如果是萧明庚,他绝不会犹豫,他敢于反抗,勇往直前,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他捶胸顿足,“我为何不是他?” 福灵哈哈笑了起来:“你不是讨厌他,你喜欢他。” “我讨厌他。”他哭着大叫起来,“我视他如兄弟,可他不懂我,他冤枉我,冤枉我被繁花所迷,不再勤奋向学,将芸雪抛在脑后,经常出入花街柳巷,他不知道我的苦心,我讨厌他,非常讨厌。” 大将军正要过去制止他哭闹,福灵挥舞着手,大声说道:“我也讨厌他,这天底下,他最讨厌。” 大将军脚下僵住,愣愣看着她。 廖恒止住哭声,恶狠狠抹一把眼泪,指着福灵大声问道:“他怎么讨厌了?你说给我听,让我乐上一乐。” “他假装大侠骗取我的信任,他给我哥哥报信,他断了我最后的退路,我恨他,我派了书香去凉州查他,可是他尊重我,从不强迫我,他爱护我,在府里确立我的威严,他纵容我,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不愿意查下去了,我害怕确证他是个坏人。” “他就是个坏人,你应该查下去,揭露他的真面目。”廖恒笑了起来。 福灵喝干一杯酒,继续说道:“他不只对我好,他还顾及我的娘家,我最牵挂哥哥的病,他派人送去藏灵芝,哥哥的身子变得强健,我没了后顾之忧,我感激他。” “别说没用的,快说你怎么讨厌他。”廖恒指着她说道。 福灵歪着头笑:“你喝三杯酒,我告诉你。” 廖恒仰头就灌,流得满脖子都是,衣裳前襟湿一大片,嘿嘿笑说道:“刚刚还觉得热,怎么突然就凉快了?” “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十六岁就能杀几十个仇人,他那么强悍,可我总是心疼他牵挂他,我的操心是不是很多余?” “确实多余,他不需要,你以后不要管他。”廖恒拍着衣裳前襟,“怎么总是粘在身上?” “他常常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左右为难。”福灵自顾大声说道,“我福灵郡主是什么人?你去京城里打听打听,谁不说我性情开阔无忧无虑,可是因为他,我变得计较,纠结,小器,你说他是不是很讨厌?” “确实讨厌。”廖恒哈哈大笑,“你和我一样讨厌他,你是我的知己。” “你是个傻子,我才不跟你做知己。”福灵一脸嫌弃。 “我是傻子?谁说的?我可是景洪四年春闱的探花,殿试第三,皇上钦点的翰林。”廖恒摇晃着手中酒杯,“可我不稀罕什么翰林,我想到边城协助明庚,自请进了兵部,然后调任凉州守备,名正言顺与明庚在一起。”廖恒转着手中酒杯,不忘补充一句,“就是你我最讨厌的那个人。”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探花,翰林,守备,你就是个傻子。”福灵指着他,“你分不清梦里还是醒着?红颜知己在你身边,你偏偏看不出来,你还辨不清生死,只知道芸雪,芸雪,芸雪死了,死了十三年了,早已转世投胎……” “你胡说。”廖恒打断她,掏出怀中贴身藏着的香囊,“这就是芸雪,她的魂魄藏在里面,她常常跟我说话。” 福灵嗤了一声:“就说你是个傻子,把一个香囊当成芸雪。” 说着话起身跑了过去,趁他不备一把夺过香囊,扬手往窗外一扔。 廖恒呆愣片刻,啊得一声大叫,纵身往窗外跳去。 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大将军扑过去一把揪住衣裳后襟,正要往回拉,福灵冷不防跑过来扒着他手嚷嚷:“让他跳,让他跳出去找去,找不着才好。” 廖恒挣扎着喊道:“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的香囊,芸雪送给我的香囊,她的魂魄藏在里面,我要去找芸雪,不能把芸雪给丢了。” 一个使劲扒着他手,一个用尽全力挣扎,大将军一个趔趄,身子斜斜往前栽去,窗下是大片的湖水,眼看着三个人就要落入水里。 深吸一口气稳住脚下,身子顺势一个后仰,堪堪站稳,一手钳住福灵手腕,一手摁着廖恒狠命往回一拉,廖恒摔倒在地。 大将军刚松一口气,廖恒爬了起来,一把抱住大腿喊道:“你扔我?你敢扔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扔我?你又是谁?” 福灵抱着手臂大呼小叫:“疼死了,我手腕要断了,不,已经断了,和福康一样了。” 一个抱着大腿,一个圈着手臂,大将军艰难挪步向里,哄廖恒道:“先松开,松开了我帮你找香囊去。” 廖恒松开他指着窗户大喊:“快去,从那儿跳出去。” 大将军又回头哄福灵:“你也松开,我帮你把断掌接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福灵松开手眼巴巴看着他,他单臂夹起她向外就走。 廖恒追了过来:“不能走门,要从窗户跳出去。” 大将军喊一声墨香,墨香捏着药丸冲廖恒跑去,雨香忙跟上去帮忙。 福灵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大将军坐在床边焦灼看着她,她身子一动,大将军急忙问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福灵睡眼惺忪问道。 “你昨夜里醉酒,把廖恒的香囊扔到了湖里,伍校尉带人打捞一夜,不见踪影。为了防止廖恒发疯,已经灌了三颗药丸让他持续昏睡。”大将军皱眉道。 福灵张圆了嘴,半晌才合上:“哪个香囊?他贴身带着,一思念芸雪就拿出来抱着哭的那个?” 大将军点点头,福灵跳了起来:“那可怎么办?他还不得伤心死?” “伤心还罢了,我怕他因此疯癫。”大将军叹口气,“你惹出来的祸,你想办法。” “你可记得香囊的样子?”福灵忙问。 “记得又如何,就算能做出一摸一样的,廖恒一眼就能认出来。”大将军无奈说道。 福灵自责好一会儿,拍一拍脑门儿道:“丢了就丢了,说不定是好事,省得他总放不下过去。” “你想出办法来了?”大将军忙问。 “让他去一趟城隍庙,城隍庙中的神像都是他画的,见到芸雪,他也许就顾不得那香囊了。”福灵咬一下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可以试试。”大将军起身向外。 福灵穿戴整齐跟过去时,伍校尉带人将昏睡的廖恒塞入了一辆马车。 “就这样睡着过去?”福灵忙问。 “这样最好,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喝醉了酒跑过去的,省得他醒来后与我们纠缠不清。”大将军道。 福灵哦了一声:“我们陪着去吧,不能让他孤零零一个人。” 大将军道:“我们跟过去,他会怀疑我们,让骆驼过去侍奉就好。” “那好吧。”福灵无奈点头。 送走廖恒,大将军去了军营,福灵回到上房刚用过早膳,书香进来了,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郡主,奴婢奉命监视文忠郡王妃,有了重大发现,特来向郡主禀报。” 福灵精神一振,忙道:“快说。” 惹祸② “文忠郡王妃有奸夫。”书香附耳说道。 福灵瞪圆了眼:“属实吗?” “她从不在文忠郡王那儿过夜,文忠郡王也没来过。”书香说道,“她有十六名护卫,护卫头领姓向,都叫他向首领。向首领高大健壮,他管束那些护卫不用出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没听他说过话,也没见过他的脸,他总是带着一副银质镂花的面具。” 福灵摆摆手:“我不管他会不会说话,长什么模样,我只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奸情的?” “有人看到他夜里出入文忠郡王妃的寝室。”书香说道。 “谁看到的?”福灵忙问。 “文忠郡王妃身边有一个叫做柳儿的小丫头,她为人老实年纪又小,有几个大些的丫头总欺负她,有一回我碰到她在墙边偷偷得哭,就安慰了她几句,打那以后也常常关照她,文忠郡王妃与向首领的事,是她闲聊时说漏了嘴,我并没有特意问起。”书香说道。 “做得好。”福灵拍拍她肩膀,“想要什么赏赐?” 书香想了想,说道:“赏赐先留着,等这帮人离开边城再说。” 福灵有些奇怪:“以前总是不要,总说什么也不缺,今日怎么还留着?留着攒个大的?是什么?” “回头再说。”书香笑笑。 福灵挑眉看着她,书香身子一扭:“奴婢接着办差去了。” “等等。”福灵唤道,“让徐夫人来一趟。” 不大的功夫,徐夫人含笑走进,福灵与她说起军营中夜宴之事,徐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愤恨,到最后,如释重负道:“阿弥陀佛,真正是一场鸿门宴。” 福灵点头,她又关切问道:“这么说来,大将军心结已解?” “目前看来还好,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犯头疼。”福灵摇头道,“终归是好了一些。” “那就好。”徐夫人道,“郡主唤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福灵压低声音说起文忠郡王妃与向首领,徐夫人忙道:“此事不难,阿英已经发现另一条密道,趁夜去偷听动静,可知端倪。” “就这么办。”福灵提醒道,“不过听起来那向首领身手厉害,让程夫人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会仔细嘱咐阿英的,郡主放心。”徐夫人道,“还有一事,玉茹与文忠郡王妃过从甚密,每日都去她的居所走动,文忠郡王妃也来过她的绣楼两次。” 福灵蹙了眉头:“要不要提醒她?” “我觉得不必。”徐夫人道,“只要看好了,别让不该来的人混进府中就好。” “她身边的丫头蔷薇可靠吗?”福灵问道。 “蔷薇对玉茹十分惧怕,很难为我们所用。”徐夫人道,“她院子里有个婆子倒还稳重,已嘱咐她盯紧些,我也查看了地图,绣楼中没有密道。” “如此甚好。”福灵笑道,“咱们府上的内宅里有你镇着,我一切放心。” 徐夫人也不自谦,笑道:“郡主尽管放心就是。” 福灵又问起耀文与耀章的学业,二人正闲话着家常,雨香冲了进来,大声说道:“城隍庙来人了,说是廖先生不大好,请郡主赶快过去瞧瞧。” 福灵惊得站起,徐夫人忙道:“快去吧。” 骑了火焰一路策马飞奔,远远望见南城门的时候,一人一骑从身旁闪电一般掠过,福灵打马就追,无论她追得多块,前面的人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怎么也无法接近。 福灵追得兴起,卯足了劲头,使出全部本领,依然追不上,只是距离缩短了些。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到了南城门拐弯处,突然用力一勒马缰,伴随着火焰一声长嘶,福灵发出啊得一声尖叫,前面那人勒马停下,掉转马头来看究竟。 福灵趁机纵马追上,越过那人身旁时,得意大笑道:“兵不厌诈,你输了。” 大笑的同时不敢懈怠,策马更快往前飞奔,身后那人始终纵马紧跟,到了城隍庙勒马停下,回头看时,却不见那一人一骑的踪影。 疑惑着等了片刻,伍校尉骑马赶到,福灵问道:“刚刚跟在我身后的人,难道不是大将军?” “骑着黑马,披着黑色披风,策马飞快,末将初始也以为是大将军,不过快到庙门前的时候,那人拔马拐进了一条小径……”伍校尉说着话四顾瞧了瞧,大声道,“大将军来了。” 马未停稳,他已跳了下来,大步走过来牵起她手,带着些焦急说道:“走吧,进去瞧瞧廖恒。” 福灵跟着他向里,特意留心他的衣着,想来是过来得急,没有披着披风,只穿了蓝色罩甲。 看来刚刚的人确实不是他,福灵想到自己先是紧追不放,后来又使诈,计谋得逞冲人家哈哈大笑,低下头悄悄吐一下舌头,暗自在心里琢磨,那人骑马的速度与明庚不相上下,边城何时又来了一位高手?难道是文忠郡王带来的人? 娘娘殿大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骆驼正在殿门外焦灼得转圈,看到大将军与郡主的身影,飞奔着迎了上来,一边哭一边说: “廖我们到了这里的时候,廖先生还在昏睡,小的与几名小道士把他抬进了娘娘殿,搁在毛毡上躺着,大概一个时辰后才醒,醒来后坐着发一会儿呆,将小的轰了出来,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小的实在担忧,在后窗搭了□□爬上去看着,他先是抱着姑娘的神像嚎啕痛哭,直哭得晕厥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把姑娘的神像搬了下来,脸对脸坐着小声说话,不停得说,最后说得发不出声音了,就扳着姑娘的神像躺下,自己并排躺在边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小的不敢进去,只好差人去请大将军与郡主,廖先生是不是没气了?” 骆驼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大将军拍拍他肩:“别哭,他死不了。” 骆驼两手捂着嘴止住了哭声,大将军几步到了门前,伸脚用力一踹,哐当一声,门被踹开。 大将军在前,福灵与骆驼在后,三人跑进去冲到廖恒身边弯腰看去,廖恒直挺挺躺在地上,满面泪光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脸上又红又肿,福灵伸手去探鼻息,气若游丝。 她张皇看向大将军,大将军伸手道:“拿水来。” 骆驼拎起供桌上的茶壶,倒一碗水递了过来。 大将军接过去朝着廖恒脸上一泼,福灵来不及阻止,怒瞪着大将军,大将军不理她,冲着廖恒大声喝道:“蔡融下了战书,他们带来的内禁卫要与我军比武,樊将军和俞将军等着你回去选人,还不快起来?” 廖恒没有反应,福灵拿出帕子,蹲下去待要为他擦脸,他突然伸舌头舔去唇边的水滴,懒懒说道:“比武就比武,怕他吗?” 说着话坐了起来,睁开浮肿的眼,笑一笑问道:“怎么个比法?” “三人一组两两对攻,骑兵步兵□□手刀斧手都要参加,一轮一轮决出胜者,如果最终胜利者为我方,他们打道回府,若是他的人取胜,我交出兵权,回京向太子宣誓效忠。”大将军道。 “他认定奏本上去,皇上要处置你,于是采取拖字诀。”廖恒笑笑,“万一皇上仍要护着你,他还能比武取胜。” “如果皇上既不处置,比武也无法取胜,他又当如何?”福灵问道。 “三人一组,三千余人,比完得两月有余,这两个月中,他们能抓住明庚许多错处,若是六部的人不停给皇上上密折告明庚的状,皇上早晚会派出太子监军,太子一到边城,随意给明庚扣上一个罪名,他们就大功告成了。”廖恒正色看向福灵,“若到了那一日,明庚被逼得走投无路,郡主会如何?” 大将军喝一声闭嘴,廖恒起身逼问过来:“郡主是与明庚同生共死?还是独善其身,求着你的太子哥哥,准你回到京城成王府,待过上几年,一切风平浪静,再求太后为你赐婚,另嫁一位喜欢的夫婿,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儿孙环绕膝下,都想不起曾经有过萧明庚这个人……” 福灵怔怔后退,直退到殿门口,转身疾步向外,庙门外上了马,不顾心跳如鼓两眼发涨,打马向前冲去。 到了南城门待要向北,只觉胸口堵着憋闷不已,想也没想,掉转马头出了城门。 伍校尉眼看不对,忙命令队伍掉头,队伍中他与晴香骑马最快,跟得最近,晴香喊了几声郡主,福灵充耳不闻,只埋头策马向前。 官道两旁绿树成荫,雪山脚下的大草原上应是铺满了绿草,与雪山相对的胭脂山上,漫山的红兰花含苞待放。 福灵想着,纵马往草原方向一路疾驰。 一人一骑随后紧跟,伍校尉倒是精进了,福灵心想。 前方就是通往大马营草原的密林,却不见上回遇险的小径。 福灵勒马停下凝目看去,原来小径两旁树木被砍掉许多,已经辟成比官道还要宽阔的大道。 如此,贼人无处藏身。 不由想起出嫁路上,车轮陷入淤泥,车身倾斜,眼看就要掉入河沟,他飞身闯进马车将她救下,然后吊在旁边树上一脚踢正车身,救了她的几个丫头,以致肩膀脱臼。 从那日起,队伍前面多了一队人马,铺路修桥,她的车轿继续向西,畅行无阻。 又想起上回踏青,因为福康有意冲撞,俞夫人险些遭遇大祸。 此时方觉自己冒然出城,太过冲动。 可是廖恒当着他的面逼问她,她竟然无法承诺会与他同生共死。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今日才知,说都说不出,又如何做到? 一时间看不清自己的心,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赛马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隔着帷帽看过去,黑衣黑马,面容冷峻神情阴郁,一直跟在身后的人,是他? 他是谁? 面具 “前往城隍庙途中,尚未决出胜负,要不要继续?”他问道。 原来是他。 福灵好胜心起,仰起脸将眼泪逼了回去,大声说道:“好啊。” “让你半个马身。”那人说道。 “用不着。”福灵傲然道。 那人待要纵马向前,福灵却拨转马身。 “不去大草原吗?” 那人诧异回头。 福灵狡黠说道:“我不知你的底细,怎么敢去大草原?” “草原上骑马才痛快。”那人又道。 这时候,伍校尉与晴香一前一后迎面而来。 福灵忙道,“跟着我的人来了,要赛马就快些。” 那人不再多话,拨转马头说道:“响鞭为号。” 福灵鞭子一甩,两匹马齐齐窜出。 依然是对方快,福灵也无心使诈,只是奋力追赶,追赶。 两匹马离得很近,只是那人策马扬鞭,始终领先她一个马身。 福灵已拼尽全力,那人却有闲暇,不时回过头来看她,显见仍有余力。 奋力追赶着,福灵抬头看向前方,扬声喊道:“南城门外河边的白石小桥。” “好。”那人甩一下马鞭,“先到者赢。” 马鞭一响,他催马更快,超出她更多。 福灵目视前方,两手紧握缰绳,咬牙紧追。 追逐中渐渐抛下杂念,沉甸甸的心头放空,从头到脚轻快无比。 那一瞬间,与马融为了一体,忘了动作要领,忘了胜负,只是凭着本能策马向前,向前。 到了白石小桥,只落后半个马身。 那人回头看着她,沉郁的目光中带着惊讶之色。 “我输了。”福灵勒住马缰,抹去额头的汗珠。 “可惜没有约定赌注。”沙哑的声音说道。 福灵想了想,摘下火焰脖子上挂着的铃铛递了过去:“这个可好?” “好。”那人接过去握在手中。 福灵笑笑,大声说道:“许久没有全力与人,真是痛快,多谢。” “后会有期。”那人点一下头,纵马飞快离去。 福灵望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与大将军有几分像。 想到大将军,福灵黯然低头,再也笑不出来。 他寒心了吧?都没有管我。 伍校尉追了上来,晴香随后赶到。 她避开晴香责怪的眼神,摆摆手道:“回府。” “郡主认得那个人?”伍校尉问道。 “萍水相逢,同是擅骑之人,切磋一下而已。”福灵道。 伍校尉没有说话,晴香恶狠狠道:“告诉你的人,管住自己的嘴,回到府中别乱说话。” “知道了。”伍校尉竟然老实说道。 福灵瞟了伍校尉一眼,没敢去瞟晴香,只在心里嘀咕,四个丫头里,晴香最是好脾气,怎么单单对伍校尉那样凶?伍校尉也奇怪,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心里嘀咕着,忍不住看向晴香,晴香紧绷着脸道:“回去的路上,郡主就慢些吧。” 福灵忙陪个笑脸道:“小的谨遵晴香姑娘教诲。” 晴香哼了一声,忍不住笑了。 沿途策马慢行,看树木染绿,碧草如茵,野花含苞,行人脱下厚重的冬衣,身姿活泼脚步轻快,福灵又笑了。 进了城门,街道两旁花树飘香,石头房子窗下花枝摇曳,有调皮的藤曼爬上外墙,点缀着原本厚重的青黑色,谁家婴儿高声啼哭,又是谁家鸡鸣,谁家犬吠,前方路过一处学堂,听得书声琅琅,又有远处寺庙里的钟声悠扬回荡。 边城的春天来了,一切都生气勃勃。 福灵哼着歌回到府中,进了上房院子,呀一声道:“晴香,咱们院子里的花开了。” “昨日就开了,郡主忙着,没看到罢了。”晴香道。 福灵跑到树下抬头看去,但见团团簇簇,白色的花瓣染着红晕,像是少女含羞的脸,又有几朵未开的花苞杂在其中,却是完全的粉红,娇艳可人,绕着圈仔细看着,笑说道:“这花与沿街两旁的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什么花,真好看。” 晴香也仰脸看着,笑说道:“是啊,太好看了,我们昨日围着看了一天,墨香说用来做香粉最好不过。只是从未在京中见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花。” “牛妈妈见多识广,定是知道的。”福灵兴冲冲跑上台阶,大声问道,“牛妈妈,院子里是两株什么树?开的花这样好看。”说着话又噘了嘴,“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竟没看到花开。” 牛妈妈迎出来,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怎么了?”福灵压低声音问道。 牛妈妈隔窗指向炕上,福灵看过去,就见大将军睡在她经常躺卧的地方。 侧身躺着,脸冲着窗外,眉头微皱,双目紧闭,枕着她的枕头盖着她的薄被,睡得正香。 福灵绞了手,他怎么在家? 后退几步,坐在廊下座凳上,小声问道:“他何时回来的?” “回来好一会儿了。”牛妈妈道,“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说是头疼,却不许请郎中,自己进寝室暗格中找来一颗药丸,吃下去没多久,说是不疼了,喝几口茶,在炕上呆坐一会儿,倒下去睡着了。” 又头疼了?是我惹他头疼的,福灵心想。 可是,明明知道见面会彼此尴尬,为何要回家来? 军营中正忙着比武,你不用过去坐阵吗? 福灵叹一口气,你既在家,我躲出去好了。 可是,娘家远在千里之外,我竟无处可躲。 要不,去城隍庙住几日? 城隍庙到底也是他给的地方,福灵犹豫着。 “好些日子没见到樊夫人。”福灵起身道,“我到樊府瞧瞧她去。” “郡主换件衣裳,重新梳洗过再去吧。”牛妈妈忙道。 福灵回头看向屋门,摇头道:“还是骑马去,不用那般讲究。” 到了院门外朝墨香招招手,小声嘱咐道:“等大将军睡醒后去了军营,你打发人到樊府跟我说一声。” 看墨香嘴唇一动,指着她道:“不许多问。” 墨香哦了一声,点头说好。 骑马出府门走不多远,一支队伍迎面而来,一大堆婆子丫头簇拥着一顶小轿,小轿前后行着数名护卫,昂首挺胸挎着腰刀,好不威风。 两支队伍迎面相遇,道路又窄,双方同时停下,小轿后面走出一人,身形高大玄衣黑靴,脸上的银色镂花面具反射着太阳光,诡异而炫目。 他没有带兵器,昂然负手立着,目光似不经意,扫向端坐在马背上的福灵郡主。 伍校尉正要过去交涉,就见那人挥一挥手,队伍已避让道旁。 福灵看着那银色面具,想着书香的话,看来这就是那位神秘的向首领,小轿里的坐着的人自然是文忠郡王妃。 想要假做不知,迅速骑马经过,轿子里有人呀了一声,笑说道:“原来是福灵妹妹。” 说着话挑开轿帘,文忠郡王妃扶着小丫头手臂下了轿,满脸含笑走到火焰身旁,一把拉住福灵的手,亲亲热热说道:“正想着过去看你,竟然碰上了。” “原来是嫂子。”福灵无奈笑着,待要下马,她搡着不让。 仰脸看着她笑说道:“我是去谢谢福灵妹妹的。” “谢我什么?”福灵奇怪问道。 “夜宴那晚,多亏你替我说话,廖军师才肯放过我。”文忠郡王妃委屈说道,“郡王总是夸赞花枝那小贱人,我一时生气,才下场舞剑的,我哪里知道会有刺客,还将我的剑夺过去刺杀大将军,好在大将军没事,若是受了伤,我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说着话声音里已带了颤音:“都是我的错,不顾场合不顾身份拈酸吃醋,险些酿下大祸,福灵妹妹没有怪我吧?” “嫂子是无心之过,我怎会怪你?”福灵敷衍着,想要摆脱她,怎奈她将手拉得更紧,娇声道,“若是没有怪我,就到我院子里去,咱们小宴一场,我让厨子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几样京菜。” “今日不巧,有位夫人给我下了帖子,在府里等着我过去呢,改日我再去叨扰嫂子。”福灵忙道。 “哪位夫人?打发人去说一声,就说我把你截下了,你们常来常往的,不像我只是过客,想来那位夫人不会怪我。”她纠缠不休。 福灵想着独孤娘子的告诫,她越是纠缠,越觉得不能去 当下笑道:“若是常来常往的那些夫人们倒还罢了,今日下帖子的偏偏是一位将军的母亲,她是长辈,我不敢怠慢。” “哎呀,那可真是不巧。”文忠郡王妃无奈松手,“不如……” 福灵生怕她要定下日子,忙道:“不如改日再赴嫂子之约。” 说着话挣开她手,纵马向前。 文忠郡王妃无奈看着向首领,向首领没有看她,只抬手指了指轿子。 她乖顺坐了回去,向首领却站着没动,目送着福灵郡主的队伍远去,方挥手示意队伍掉头回走。 夜色① 在樊府作耍到天黑,依然不见墨香派人报信。 难不成要留在樊府过夜?福灵自己倒是愿意,可是以她的身份,留下来会给樊夫人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不如到城隍庙住一宵,明日再过来。 刚打定主意,墨香派人来了。 施施然用过晚饭,这才告辞。 回到府中,牛妈妈一边侍奉她沐浴,一边絮叨:“大将军醒来后,一直在等郡主回来,等到天黑不见人影,这才去了军营。老奴觉得,郡主在躲着大将军,昨夜里还好好的,怎么又闹别扭了?” 晴香刚要说话,福灵瞪她一眼,笑说道:“我和大将军没有闹别扭,我也没有躲着他,回来的时候看他睡得正香,怕惊了他的觉,外面春暖花开,我就到外面四处逛了逛,妈妈也知道,我一向贪玩,就回来晚了。” “那倒也是。”牛妈妈点头,“从来都是人躲着你,没见过你躲着人的。” “想躲也没地方躲啊。”福灵想起白日里的窘境,心中不由委屈,“别人还有娘家可回,我回哪儿去?” 牛妈妈与晴香谁也不敢说话,福灵又道:“在京中的时候,我经常遥望着南山心想,山那边是什么地方?总想着翻过去瞧瞧,去年出了京城一路行来,大大小小翻了多少座山?哥哥总说我性子野,可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嫁得这么远。” 晴香与牛妈妈默然着,一个在身后为她浇着热水,一个为她洗着头发。 福灵闭了眼,舒服得有些困顿。 “后悔了?”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她从混沌中惊醒过来。 刚欲转身,他的大手摁在她肩头,低声说道:“还没洗好,别动。” 她僵着身子不动,任由他一手浇水,一手为她洗着头发,笨拙而仔细。 许久说一声好了,她却没有转身。 他拿过巾帕裹住她头发擦拭着,轻声说道:“你不用在意廖恒说的话。” 福灵默然,他又道:“他气你丢了他的香囊,有意为难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依然沉默,他说道:“我不求什么同生共死,只求活一日,你我便好一日。” 福灵心中一颤,他接着说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死了,你依然是你,活泼,痛快,富有生气,那样我才高兴。” 福灵猛然转身,他猝不及防,扯痛了她的头发,忙忙松开手问道:“疼吗?” “疼,疼死了。”她大声喊着,眼泪已刷一下涌了出来,瞬间淌了满脸。 他慌乱得搓着手:“怎么办?让墨香上些药?还是找郎中来?” 福灵一头扎进他怀中,哭着说道:“都不要,我只要你,你给我揉揉。” 他两只大手抚上她头顶,轻柔得摩挲着问道:“管用吗?” “很管用。”福灵靠着他轻声说道,“已经不疼了。” “我笨手笨脚的,还是让晴香和牛妈妈进来侍奉。” 他松开她欲要起身向外,福灵一把拉住了,咬唇看着他,娇嗔说道:“你的衣裳都湿了,不如同洗,互相侍奉。” 折腾了不知多久,方双双出浴。 福灵枕着他腿慵懒躺在炕上,脸冲着窗外,软着声音问道:“明庚,院子里是两株什么树?开的花真好看。” “那是沙果树,开的是沙果花。”他轻声说道。 他曾经说过,小时候家中庭院里有两棵沙果树,我只认识沙果花,。 福灵握住他手,柔声问道:“外面街道两旁也开满了沙果花,你可瞧见了?” “瞧见了。”他的声音更轻,“很好看。” “不用说,又是廖恒的杰作。”福灵笑笑。 “是。”他说道,“白日里从城隍庙回去,看到满城的沙果花,他一直在偷偷流泪。” 福灵一阵心酸,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把芸雪的神像搬回军营里去了。”他叹息道。 福灵猛然坐起:“扔了香囊,却搬回了神像,看来我是错上加错了。” “他的事,你我已无能为力,暂且放下吧。”大将军道,“我由着他闹腾,只求他不会疯癫。” “有一个人也许有办法。” 福灵思忖着,突然一跃而起,跑到书桌旁坐下写信。 他好奇问道:“给谁写信?” “独孤娘子。”福灵拿出花笺。 “我给你磨墨。”他在砚台上倒些清水,拿起墨条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得研磨。 福灵惊讶看着他:“不喜书文的大将军,磨墨倒是娴熟。” “小时候被父亲逼出来的功夫。”他笑笑,“我读书不行,磨墨可是一流。” 墨汁磨好,福灵提笔要写,抬头看着他道:“我与独孤将军的私房话,你不许在旁边偷看。”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到窗下翻看着等她。 福灵写好信,拿火漆封好,交待晴香连夜寄走。 洗了手笑着来到他身旁,他正捧着书打盹。 像学堂里的孩童般,将书高举着遮住脸,以求瞒过先生。 福灵起了顽心,猛得一下夺去他捧着的书,粗着嗓音喝道:“萧明庚,不好好读书,又偷懒装睡,还不起来领罚?” 他惶然站起,闭着眼大声说道:“学生错了,请先生责罚。” 福灵哈哈大笑起来,他在笑声中惊醒,愣愣看着她,竟然慢慢红了脸。 福灵忍不住扑了过去,双臂环上他肩,红唇亲吻过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鼻他的唇,从脸上刷过去,停在耳垂上张口一咬,轻声说道:“大将军,我的大将军,竟如此可爱。” 他的脸涨得更红,不自在得躲避着,怎奈她更紧得抱住他,身子挪动着跪坐在他腿上,亲吻如密集的雨点般不停砸下,脸上又酥又麻,颈间血管突突跳着鼓胀起来。 他再忍不住,两手托着她霍然站起,福灵脸埋在他颈间吃吃得笑,笑着笑着就觉不对,身子微微泛着凉意,抬头看时,二人已身在院子里。 福灵吃惊看着他,难道,难道他要与她天为被地为床,没羞没臊一番? 拒绝的话尚未出口,他已将她放在树下的石桌上坐着,抚着她肩低声说道:“白日里不得空,今夜月朗星稀,我陪你看沙果花,如何?” 福灵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却也不忍拂他的意,用力嗅着花香,闭了眼笑道:“好香。” 他说声等等,进屋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将她抱下石桌,牵起她手道:“走吧。” “去哪儿?”福灵惊问。 “看花。”他说道。 难道不是在院子里看?还要到外面去看? 马厩中牵马出来,二人共乘一骑,离了大将军府。 拐出府门外的小道,来到宽阔的街上,从北到南,一路策马缓慢,沿途花香扑鼻,莹白的月光洒在肩头,天幕中稀疏的星星眨着眼睛。 “真好。”福灵靠在他怀中,笑着说起白日所见所闻,感慨道,“我竟越来越喜欢边城了。” “果真?”他的声音里含着惊喜。 福灵嗯了一声:“喜欢到沿街而过时,看着周围的景色,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可以忘记心中的烦恼,高兴得笑起来。” 搂在腰间的手上移着托在她脑后,她慢慢仰起了脸,眼眸中晕着星光,他低下头去,唇贴上她唇轻声说道:“这是我心中的城,你能喜欢,令我欣喜万分。” 她定定看着他,他的双眸中染了月色,驱散了一向的冷漠自持,满盛着柔情。 福灵醉在其中,张口轻咬一下他的唇,他低嗯一声,舌尖顶开她的牙齿,一时间唇舌交缠难解难分。 静谧中突听嗖得一声,有什么破空而来,大将军身子一凛,骤然从缠绵中清醒过来,他反应极快,一瞬间已压着福灵趴倒在马背上,身子将她密密护住,有利器擦着后背飞过,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衣袍被划开,有血渗了出来。 几道人影从黑暗中冲出,向着利器飞来的方向包抄过去。 “出什么事了?”福灵也从迷乱中恢复神智,连忙问道。 “没事。”他直起身子,牢牢护着她,掉转马头风驰电掣般回府而来。 “是不是有刺客?可伤着你了?”福灵问道。 “没有。”他说着话,将她护得更紧。 “哪几个人是谁?保护我们的?”福灵又问。 “保护你的。”他平静说道,“那次草原踏青遇险之后,我命他们暗中保护你。” 福灵没再说话,下了马回到房中,方试探着问道:“那个跟我赛马的人,是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拧眉看了过来,福灵心中一个激灵。 他瞪着她,呼吸有些急促。 至于气成那样吗?福灵心里想着,嘴上试图安抚,忙忙说道:“也许就是那些护卫中的一个,你又没有问过,怎么知道不是。” “他们是我的手下,没有我的准许,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你赛马。”他声音发了沉,脸色也有些发青。 福灵看他气成了这样,不敢提起详细情形,简短说道:“是我提出来的,那个人骑术高超,我为了发泄心中烦闷,就提出跟他赛马,他可能也正技痒,就同意了。” 他紧抿着唇没说话。 福灵又道:“你也是擅骑之人,路遇骑术高超的,肯定也忍不住要切磋一番。” “我没有那么好胜,从来不会没事找事与人赛马。”他的脸色更沉,嘴唇也有些发白。 “刚刚还说,活着一日,便好一日。”福灵小声嘟囔道,“不过是跟人赛一场马,你就气成这样。” 嘟囔着扭身往寝室去,大声道,“我困了,睡去了。” “福灵,我疼……”他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夜色② 福灵转身看着他,脸色青白,眉头紧皱。 “刚刚是不是受伤了?”她急急跑了过来,“伤着哪儿了?” “后背。”他的双唇有些发颤。 福灵忙忙看过去,外袍被横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汩汩而出,后背上衣裳被血浸成一团一团的黑色。 福灵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一连声喊着墨香。 墨香冲了进来,将里外的衣裳一起剪开,看着伤口说道:“伤口齐整,呈线形,应该是飞镖一类的兵器所伤,掷飞镖者力道甚大,距离也近,造成伤口较深,出血甚多……” “你倒是赶快止血啊,又不是仵作验尸。”福灵急得骂道。 “有毒吗?”大将军趴在她腿上闷声问道。 “血液鲜红,没有毒。”墨香镇静说道,“奴婢这就清洗上药包扎。” 墨香把大将军后背上的血渍仔细擦拭干净,伤口露了出来,几乎横贯整个后背,福灵一看,眼泪掉了下来,一边哭一边说:“手上的伤刚结痂,后背又伤了,都怪我,大半夜拉着你出去看花……” “是我拉着你去的。”大将军打断她。 “你是为了保护我,你当时把我护在身下……”福灵哭道。 “我不保护你,让你保护我不成?”大将军又打断她。 “回来的路上还说没事,骑马那么快,肯定牵动了伤口。”福灵埋怨。 “强敌在侧,自然要尽快逃离。” “回来也不说受伤了,就因为我与人赛一场马,就跟我置气,是置气的时候吗?” “我没有置气,就是开头没觉得疼。” “脸都青了,嘴唇也白了,呼吸急促,还说没觉得疼?我也是个傻子,以为你是给气的。” “也有些生气,因为生气,就想忍着不告诉你,后来疼得忍不住了。” 福灵哼了一声:“生气也不分时候,傻子。” “谁让你跟陌生男人赛马?”大将军质问。 “郡主跟陌生男人赛马了?”墨香手下一停,惊问道。 福灵在她头顶拍了一下:“关你何事,专心治伤。” “她今日在城隍庙被廖恒所逼,一气之下骑马出了南城门,沿着官道直奔大马营草原,又答应跟一个陌生男人赛马,好在她还有警惕之心,临近草原的时候折返回来,若是跟那个男人去往大草原,不知道又会招惹上什么祸事。”大将军扭脸对墨香说道。 “郡主太不像话了。”墨香手下不停,附和着点头。 福灵噘了嘴,墨香又道:“廖先生也是,郡主对他那么好,还跟郡主置气。” “我罚他了。”大将军道,“我将他的院子没收了,以后也不许他再来府中,他很生气,除去公事,不肯跟我说一句话。” “这还差不多。”墨香道,“不过,郡主耍性子的时候,大将军没有追上去吗?大将军骑马快,一定拦得住她。” 福灵心想,就是啊,你怎么不追我去?可见你当时也生气了,沐浴的时候那些说辞,是后来想通了,才有的话。 “昨夜里他们两个醉酒,闹得我一夜没睡,今日军营里忙乱,一下没有合眼,然后又赶到城隍庙,他们两个见面就起了争执,郡主又负气跑了出去,我心中一急,就犯了头疼,快要炸开一样得疼,廖恒跟我闹别扭,说到了军营也不给我吃药,我只好回家来找,吃下药后头不疼了,却困顿不堪,强撑着等了她一会儿,撑不住睡着了。 他好像在和墨香交谈,又好像在给她解释。 墨香点了点头:“下回大将军头疼,可能让奴婢试试针灸?” “针扎在头上吗?”福灵忙问。 “可以一试。”大将军道,“之前就想过,没有郎中敢给我扎,怕扎不好被俞泰砍头。” “奴婢不怕。”墨香道。 “你怎么就不怕了?”福灵咬牙道,“你敢扎他,我打死你。” “总要一试……”大将军话未说完,福灵拍一下他肩,“受了伤还那么多话,真是的,安生歇息会儿多好。” 他没再说话,安静枕在她腿上,伸手找上她手,握住了贴在脸上,渐渐睡了过去。 墨香在伤口处一点点敷了金疮药,又拿白布一层层裹上,嘱咐道:“大将军这三日最好趴着别动,免得伤口再次崩裂。” “知道了。”福灵对她笑笑,“你也歇着去,打明日起,厨房里让晴香盯着,你专管给大将军治伤,记得准时过来换药,一日三餐熬煮些药膳给他吃。” 墨香点点头,试探说道:“郡主,大将军的头疼病,奴婢还是觉得应该针灸,服药不能去根。” “你是说针灸可以?”福灵忙问道。 “对啊。”墨香央求道,“郡主让奴婢一试便知。” “那不行,不能让你拿大将军试针。”福灵断然拒绝。 墨香哼了一声,垂头不语。 “不过呢。”福灵思忖着说道,“大将军的头疼确实可以试一下针灸,明日将李郎中请来仔细问问,若可行的话,将三州的名医都召来,宫中再派几名擅长针灸的太医,群策群力为大将军医治。” 墨香双眸一亮:“奴婢可能全程跟随?” “可以。”福灵痛快答应。 墨香一喜道:“郡主真好,奴婢会报答郡主的,这样好了,下回廖先生过来用饭,给他饭菜里下些药,让他上吐下泻受些折磨。” “不行。”福灵道,“廖先生是咱们府上的贵婿,不可对他不敬。” “郡主对他那么好,他还为难郡主。”墨香不解道,“大将军都罚他了,郡主就不罚他吗?” “我答应了独孤将军,要替她心疼廖恒的。”福灵叹口气,“就算没有独孤将军嘱咐,我也心疼他,跟个孩子似的,尤其是醉酒胡闹的时候。” “郡主心疼别的男人,大将军该生气了。”墨香道。 “我跟他一样,将廖恒当作弟弟看待,他有什么可生气的。”福灵笑道。 “郡主十七岁,廖先生二十八岁,这弟弟也太老了些。”墨香撇嘴道。 “那是因为大将军太老。”福灵道,“你想啊,若是芸雪在,也是二十八岁,一样得管我叫嫂子,独孤娘子二十九,我和她做了闺中密友,耀文耀章十二了,管我叫母亲,二夫人徐夫人程夫人她们,都已年过三旬,见了我毕恭毕敬的,边城众位夫人,没有与我年纪相仿的,樊夫人与我最相近,也大我六岁……” 福灵叹息着,掌心轻柔得摩挲着大将军的脸:“他老,带着我也变老成了。” 墨香笑了,对福灵道:“郡主既老成了,应当知道此时不比京中,以后别再跟陌生男人赛马了。” “这话说的。”福灵翻个白眼,“好像我在京中总跟陌生男人赛马似的。” “那不是郡王看得紧吗?”墨香道,“好多次郡主跃跃欲试,被郡王派去的人拦住了。” “你以为大将军就没派人看着我?”福灵低头看着熟睡的他,不过他跟哥哥不一样,哥哥知道后,会立即派人阻止,并将她严厉训斥一番,他却假装不知道,若不是自己提起,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说起此事。 墨香见她低头看着大将军出神,没再接她的话,拿一只迎枕为她靠在身后,低声问道:“难不成今夜里就这样睡了?” 福灵向后倚靠在迎枕上,闭着眼说道:“他睡得正香,先这样吧。” “郡主过会儿就动一动,尽可能换换姿势,省得腿麻。”墨香嘱咐着,将白布伤药收拾干净,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晴香不放心,就寝前过来察看,依然是那样的姿势,郡主在炕头靠坐着,两手圈在大将军肩头,大将军趴在炕上,头枕着她腿。 两个人都睡得很香,她不敢惊动,只好在旁边坐了会儿,郡主不时会皱着眉头动一动腿,她一动,大将军就跟着找上去,紧抱住不放。 无奈端着灯出来,刚要回值夜的纱隔里去,突听静夜里院门吱呀一声响。 出了房门站在廊下,一个小丫头转出围廊,小声说道:“晴香姑娘,程夫人求见郡主。” 晴香忙随着小丫头来到院门外,程夫人正焦灼站着,瞧见她迎了上来,急急问道:“郡主可睡下了?” “睡下了,大将军也在家。”晴香为难道,“程夫人可是有急事?” “大将军也在?”程夫人身子向后缩去,“听说军营里十分忙碌,以为他不会回家来呢。” “若有急事,奴婢唤醒郡主就是。”晴香笑道。 “不算什么急事。”程夫人摆摆手,“我就是想向郡主邀一功,既然睡下了,明日再过来。” 晴香松一口气,既然明日说也不晚,想来不是太要紧的事,客气送走程夫人,转身进了院门。 回到房中就是一愣,炕上躺着的两个人不见了踪影。 到碧纱橱外侧耳倾听,郡主正在娇声埋怨:“好在伤口没事,真是的,你受了伤,就应该在炕上趴着,非得跟着进里屋来。” “我一睁眼,你不见了,我心里有些慌,忘了自己有伤,就跑进来找你。”大将军道。 郡主又抱怨道:“我腿麻了,跳着进来活动一下,都怪你,将人家的腿当作了枕头。” “又香又软,比枕头还舒服。”大将军轻笑道。 “那你还枕着吧,床也大,我竖着你横着,我还能躺下去。”郡主说道。 “能不能换个地方枕?”大将军问道。 “就一会儿。”郡主哼了一声,“枕得长了,我喘不过气来。” 晴香听得红了脸,笑着转身离开。 古怪 次日正用早饭时,程夫人来了。 进门一看,大将军趴在迎枕上微微仰着头,郡主坐着矮凳,一口一口喂他吃粥。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在家?”程夫人诧异自语着,心里悄悄说道,怎么还喂上饭了? 又一想,不对啊,往前走了几步,凝目观察着大将军问道:“是不是受伤了?” “后背上有些擦伤。”福灵扭脸看了过来,“听晴香说,程夫人昨夜里就来过,可是文中郡王妃的事?” 程夫人看一眼大将军,只说一声是,别的不肯多说。 大将军奇怪看了过来,程夫人嘿嘿陪个笑脸,解释道:“是郡主交待的事,郡主没有发话,我不能说。” 福灵笑道:“大将军一起听着就是,坐下慢慢说。” 大将军满意点头,说声饱了,福灵放下碗,唤人过来收拾。 “郡主还没吃呢。”程夫人忙道。 “我先吃饱了,才喂的他。”福灵笑道,“哪有自己饿着肚子,先伺候别人的?” “这还差不多,男人不能惯着……”程夫人说着话,看一眼大将军脸色,轻咳一声道,“说正事,那向首领不是奸夫,是文忠郡王妃的哥哥。” 福灵哦了一声:“难怪会夜里出入寝室,原来是哥哥。” 大将军不以为然:“邱詹事的三个儿子都好好在京中呆着,哪来的哥哥?” “不一定是亲哥哥。”福灵笑道,“堂哥哥,表哥哥,干哥哥,都是哥哥呀。” 大将军嗯了一声,程夫人道:“一个姓詹,一个姓向,应该是表哥吧。” 福灵点头道:“程夫人把在暗道里听到的,从头到尾仔细说说。” 程夫人皱眉细想着说道: 那条暗道通向文忠郡王妃寝室的衣橱后面,天一擦黑,我就进去了。 先是听到文忠郡王妃用晚膳,然后出去走动消食,回来后说是要练功,有一个丫头在旁边报名看时辰,名堂众多,什么下腰,倒立,蛙行,蛇形,藤缠树,听起来像是跳舞,折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又去沐浴。 沐浴的名堂也多,那丫头先问,今日在水里加羊奶还是牛奶,加什么花瓣,放什么香,文忠郡王妃说用羊奶,放栀子花瓣,加金凤香,沐浴了约有半个时辰,安静了一会儿,可能是丫头为她穿衣梳妆,然后听到那丫头说,王妃可真美,又美又香。 她轻轻叹息一声,问道:“怎么还不见向首领?” “刚刚到二门上问了,说是用过晚膳就出门去了。”那丫头忙道。 她嗯了一声道:“那就再等等。” 等了片刻,听到门吱呀一响,有人进来了,那丫头忙说道:“向首领来了?奴婢这就到门外守着去。” “找我有事?”向首领的口气很不耐烦。 “白日里哥哥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哥哥对她动心了吧?”文忠郡王妃道。 “让我多晚都来,就为了说这个?”向首领更不耐烦。 文忠郡王妃道:“哥哥打小送我去学本领,男女间的事我不会看错。” “我不是你,满脑子儿女情长。”向首领咬牙说道。 文忠郡王妃声音陡然拔高:“我儿女情长?就因为哥哥的计划,我舍弃了多少?如今好不容易同来边城,我连话都没跟他说过。” “待到大功告成,我自会奖赏你们。”向首领冷淡说道。 “大功告成?何日才能大功告成?”文忠郡王妃尖声道,“勾引了这个勾引那个,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你有别的本领吗?”向首领依然冷淡。 “我倒想有些别的本领,你让我学吗?”文忠郡王妃尖声嚷道。 “竟然哭哭啼啼,你今日疯了不成?”向首领有些恼怒。 “我是快要疯了,我想念平哥,我要见一见他。”文忠郡王妃哭了起来。 “不行。” “我到军营里去。” “文忠郡王比我想的狡猾得多,不能让他生出疑心。” “让他过来。” “你以为这儿就不会有人盯着?” “我不管,我要见平哥,你让我见一见他。否则,我熬不下去。”文忠郡王妃有些歇斯底里,“我早就不想煎熬下去了,我不想报仇了,为何要报仇?报仇那么苦,你放我和平哥一起走,你非要报仇的话,就凭自己的本事,不要拉上我们。” 就听啪得一声脆响,应该是向首领掌掴在文忠郡王妃脸上,文忠郡王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怎么?你看我今日心情好,便借机跟我哭闹,是不是?”向首领怒斥道。 文忠郡王妃没敢说话。 说着话又是一记耳光:“看来我这几年对你太宽纵了,以致你忘了根本。” “哥哥,我错了。”文忠郡王妃哀求道,“你饶了我,不要罚我。” “金尊玉贵耽于享乐,竟然忘了大仇未报,不该罚吗?” 静默片刻,耳边传来甩动皮鞭的声音,初始还能听到文忠郡王妃的哭声,慢慢的,哭声弱了下去,鞭子还接着在响…… 程夫人语声顿住,仿佛不忍说下去,福灵虽然不喜欢文忠郡王妃,可想到那样柔弱娇美的一个人被抽鞭子,心里很不舒服,咬牙道:“这向首领太过心狠手辣。” “不是那样的,郡主和我一样想错了。”程夫人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我有些听不下去,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文忠郡王妃叫道,哥哥,我不想再打下去了,你不要逼我,你打我吧,那向首领咬着牙说道,继续打,打了八下,还差十二下。老规矩,你犯了错,打二十下,我犯了错,打四十下,若是你不肯打,我就拿刀刺自己,……” 福灵啊了一声,大将军拍一拍她手背,看向程夫人。 程夫人接着说道:“原来是文忠郡王妃在打那向首领,这样的责罚手段闻所未闻,连我听了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用惩罚自己来逼人就犯,应该是亲生的兄妹。”大将军冷静说道。 福灵呆愣片刻,方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对兄妹十分古怪,夜里我会再去查探。”程夫人道。 “不可。”大将军制止道,“这位向首领十分可怕,你不是他的对手,昨夜里因他们兄妹争执,他才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你若再去,会有危险,密道也要尽快封上。” “既然可怕,我更想会他一会。”程夫人道。 “你为耀章想一想,再去逞强。”大将军沉声道。 程夫人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福灵忙道:“听大将军的,赶快将密道堵上。” 程夫人这才答应,说声即刻就办,又狐疑看向大将军:“大将军这伤看起来很重,不是擦伤,是遇刺吧?” 福灵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看向大将军。 大将军点头道:“昨夜里受的伤,刺客没逮到,只找到了暗器。” “暗器是什么?可能让我瞧瞧。”程夫人忙问道。 “军营中自会有人查探,你不用管。”大将军道,“文忠郡王妃和向首领十分危险,你全权护卫内宅就是,需要人手的话,可以让独孤娘子调派。” 程夫人喜上眉梢,起身拱手道:“大将军请放心,郡主请放心,我会练一小队娘子军出来,保护咱们大将军府。” 大将军点头说好,程夫人看向福灵:“郡主算我一功,给我些奖赏吧?” “想要什么尽管开口。”福灵笑道。 “耀章最近性情浮躁,不用心读书,我打他,徐姐姐拦着不让,问他有什么事,他不肯说,连耀文都不知道他的心事。”程夫人道,“郡主跟他谈谈心,算是给我的奖赏,如何?” “我当是什么大事。”福灵笑道,“包在我身上,定将他的心事挖出来。” 程夫人喜滋滋走了,大将军看着福灵扬了唇角:“能让程夫人对你服气,我都佩服。” “每个人都有软肋,我巧妙加以利用而已。”福灵得意笑着,“不过呢,我是善意得利用,只会给对方带来好处。” “那你说说,我的软肋是什么?”大将军问道。 福灵笑道:“堂堂大将军,怎么会有软肋?” 大将军抬手揉揉她头发,看着她笑。 福灵咬一下唇,脸色微微泛红,手挡在眼前小声道:“不要这样冲着人家笑。” 大将军问为何,福灵扭着手道:“让人有想要干坏事的冲动。” “什么坏事呢?”大将军迷惑道。 福灵哎呀一声,心想我怎么总是胡思乱想,是不是太闲了?扑闪着眼道:“你是忙惯了的,闲着是不是发慌?要不要我给你读书?” 大将军摇了摇头,福灵起身道:“那咱们拼鲁班锁吧,再让你看看我的饮水鸟。” 说着话起身欲拿,一转头看到雨香在窗外探头探脑。 出了屋门来到廊下,雨香递了一封书信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费通打发人送来的。” 福灵站在廊柱后拆开来粗略瞧过,拿着进了屋中,笑对大将军道:“我哥哥来信了,信中有重要线索,你要不要听?” 大将军点头道:“读来听听。” 文毓郡王在信中说,邱詹事的幼女邱月华因自小体弱,三岁时送往洛阳郡白岩尼寺寄养,前年年底回京,打发人秘密前往白岩寺,寺内供奉有邱月华的灵位,一十六岁寿终,有人假冒邱月华嫁给了文忠郡王,此女究竟是何来历,尚需进一步查探。 福灵读罢信,看向大将军,大将军想了想说道:“让廖恒来一趟,他可从蛛丝马迹中窥知端倪。” 福灵哼了一声:“他得罪了我,我虽不准备记仇,怎么也得缓上几日,省得他以后恃宠而骄,反过来欺负我。” 说着话拿过纸笔搁在炕桌上,将程夫人所说的话详细写了下来,递给大将军,问道:“我写得可有疏漏?” “应该是没有。”大将军看着她,“写这些做什么?” “不拼鲁班锁了,我们解谜。”福灵道,“就从这兄妹两个的言行中解开谜团。” “先从哪儿解?”大将军问道。 二人头碰着头,齐齐指向两个字,平哥。 ※※※※※※※※※※※※※※※※※※※※ 感谢在2021-02-23 23:10:47~2021-02-25 00:4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谜① “文忠郡王妃口中的平哥,也在监军队伍里,会不会是蔡融?”福灵说道。 “不一定。”大将军道,“文忠郡王带来三千内禁卫,有职衔的几十个之多,其中不乏年轻英武者。” “几十个人的话,要一一排查太费功夫。”福灵蹙着眉头,“先看别的,比如这句,勾引了这个勾引那个,这个自然是指文忠郡王,那个嘛……” 福灵指向大将军,大将军往后一躲:“为何指我?” “你忘了?城隍庙后山看迎春花的时候,若是你反应慢些,她就会一头栽倒在你怀中,夜宴的时候,她为了跟你套近乎,将你称作救命恩人,跟你借剑的时候,她娇嗔着极尽媚态,后来赵达刺了你一剑,她涕泪涟涟扶着你,若不是我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她,你就倒向她怀中了。”福灵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没觉得?”大将军疑惑看着她。 “干嘛这样看我?你是不是认为全是我的臆想。”福灵伸手指戳一下他额头,笑说道,“你没觉得可就太好了,说明她那些媚态对你不管用。” “那她为何要勾引我?”大将军认真问道。 “若是你上了她的钩,他们可以做很多文章,离间你我夫妻,拿捏着你让你做对他们有利的事,最可怕的是,她的身份是郡王妃,若你与她有染,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就有了处置你的理由。”福灵指指他,“文忠郡王妃来到边城,是为了对付你。” 大将军一声嗤笑:“看来我的那些恶名,让他们对我有了误解。” “就是。”福灵叭得一声亲在他脸上,“我的大将军才不为美色所动,他们不过是白费心思。” 大将军揉揉她头发:“接着解谜。” “然后就是这位向首领。”福灵道,“向首领说,你看我今日心情好,就跟我哭闹,文忠郡王妃问他,你对她动心了吗?而且向首领夜里出去了,回来得很晚,就是说,他喜欢上了咱们边城一位姑娘,而文忠郡王妃对此事极不赞同。” “既然喜欢,必会一看再看,可以派出军中最好的探马跟着他。”大将军道。 “就算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又能如何去做?”福灵问道。 “可以离间他们兄妹。”大将军道。 福灵点头:“对了,昨日我在府门外遇见了文忠郡王妃,她邀请我去她的院子里小宴,我推辞了,她若再下帖子,我就应下来,到了后再伺机刺探她的计划。” “不可。”大将军道,“单是文忠郡王妃都极难对付,何况还有一个向首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福灵道。 “你能怀疑到文忠郡王妃,已是立了大功,不必再去冒险。”大将军道。 “你们没有怀疑过她吗?”福灵惊讶道。 大将军点头:“我们留意的是文忠郡王的幕僚与京畿营的几位将军,没怎么留意过她,更不知道向首领的存在。” “是书香发现向首领的,书香之所以发现,是因为我派她去盯着文中郡王妃。”福灵得意笑道。 大将军笑看着她:“你总是有出其不意的机智。” 福灵更加得意,脸颊凑到他面前:“那大将军给些奖赏吧?” 光天化日的,屋里屋外都有丫头侍立,他有些不自在,唇轻轻贴一下便躲开了,偏偏福灵不依,笑着又依偎过来,大将军又躲,她又贴过来…… 正笑闹的时候,雨香进来说道:“骆驼哭着来了。” 福灵忙道:“让他进来吧。” 牛妈妈在旁笑道:“郡主糊涂了?这是内宅。” 福灵道:“他才多大,不过是个孩子,不进来见到大将军,定得哭个没完。” 大将军也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牛妈妈不好再说什么,雨香跑出去,不一会儿带了骆驼进来。 骆驼一见到大将军,几步跑到面前,上下打量着,抹着眼泪问道:“大将军伤着哪儿了?是不是腿断了?” 说着话哇得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大将军皱眉道,“我没事。” “廖先生也说没事,能没事吗?我就知道,都去不了军营了,一定是重伤。”骆驼一边哭一边说。 “真的没事。”福灵忙安慰他道,“就是伤在了背部,得趴着养上几日。” “真的?”骆驼泪眼婆娑看着她。 “真的。”福灵指着大将军道,“你仔细瞧瞧,脸色啊精气神啊都很好。” 骆驼盯住了上下看过,才止了哭声。 福灵命人搬来一把矮凳让他坐下,想着大将军会问他一些军营里的事,谁知大将军一张口问道:“今日可读书了?” “还没有。”骆驼脖子一缩,蚊子哼哼一般说道,“回去补上。” 大将军嗯了一声,摆摆手道:“回去吧。” “这就问完了?”福灵惊讶道。 “问完了。”大将军道,“军营里的事务,自会有专人递送文书。” 骆驼待要起身,晴香端了茶水和果子点心来,福灵笑道:“我还有事问你,你坐着喝口茶,吃些果子点心,咱们慢慢说。” 骆驼看一眼大将军脸色,福灵道:“他睡着了,不用管他。” 说着话伸在大将军手臂上掐了一下,大将军只得合眼假寐。 没有大将军看着,骆驼活泼起来,喝几口茶,拣爱吃的果子点心嚼着,笑道:“郡主要问什么?” “廖先生拿回去的那尊神像,你可瞧见了?”福灵问道。 “瞧见了。”骆驼说道,“我还听到廖先生夜里和那神像面对面说话。” “都说些什么?”福灵问道。 “一直在说小时候的事,后来说到十四岁的时候分开,就抱着神像哭,哭累了就睡着了。”骆驼说道。 “你多看着他些,若是有疯癫之状,立马派人来告诉我。”大将军闭着眼说道。 骆驼噔得站起,大声说道:“知道了,小的这就回去。” 大将军摆摆手。 福灵忙命晴香给他装了几盒子好吃的,这才放走他。 “你对他那么严厉做什么?”福灵埋怨道。 “那你呢?为何对他那么好?”大将军问她。 “我每回去城隍庙看到佺儿的神像,都忍不住冲着他笑,骆驼那双大眼睛和佺儿一模一样,我自然疼他了。”福灵道,“你不也是一样?” 大将军嗯了一声:“四年前招新兵的时候,他来应征,可他才十岁,本来应给退回去,他哭着喊着说自己是个孤儿,爹娘都被狄人杀了,军中再不要他,就得做叫花子要饭去,廖恒正好路过新兵营,一眼看到他就想起了佺儿,把他带到我的军帐里,让他跑腿传信。 他性情活泼狡黠,对我还有几分惧怕,跟廖恒就没大没小,与邹开称兄道弟,樊将军都要让他三分,再不严厉些,只怕要上天。” 福灵听得笑了:“小家伙狐假虎威,在军营中横行无忌,好样的,我更喜欢他了。” 大将军也笑:“自从他来到军营里,遇上再大再难的事,看到那双眼睛,心情就会轻松一些。” “他喜欢读书吗?”福灵笑问。 大将军摇头:“跟我一样,一读书就犯困。” “那为何还要逼他读书?”福灵不解道。 “虽不能科举入仕,也要多读书,多懂得一些道理。”大将军道。 “那倒是。”福灵笑道,“我小时候,哥哥也是这般教训我的。” “文毓郡王信中,还说了些什么?”大将军问道。 “没有啊,只提起文忠郡王妃的身世。”福灵噘嘴,“我去信中跟他说,他如今身子渐好,也该为自己物色一位郡王妃,他对此事只字未提。” “不提便是没有物色到。”大将军伸手道:“把你的鲁班锁和饮水鸟拿来我瞧瞧。” 福灵喜滋滋拿了来,他看一眼饮水鸟搁在一旁,拿过鲁班锁瞧了瞧,没几下拼好,递给福灵看。 福灵每回拼鲁班锁都很费功夫,甚至为此废寝忘食,目瞪口呆看着他拼好的鲁班锁,不服气指着饮水鸟道:“那你告诉我,这个怎么做成的。” “里面有机括,我能做出更好的。”他说道。 “吹牛。”福灵不信。 “军营里有一些兵器会用到机括,比如袖箭,连弩,投石车这些,我在神机营的时候,学到很多。”大将军道。 福灵哼了一声:“这人可真是无趣。” “困了,我得睡会儿。”他挪一下身子,在身旁炕上拍了拍,轻声道,“坐过来些。” 福灵挨过去,他靠着她很快入睡。 福灵散开拼好的鲁班锁重新拼接,执著,专注,不服。 拼了没一半,书香进来了。 福灵眼眸一亮,兴冲冲问道:“又有新消息?” “文忠郡王突然来了。”书香低声说道,“郡王出行排场盛大,远远有很多人围着看热闹,文忠郡王妃得讯后迎了出来,脸上却很意外,看那情形,文忠郡王是突然来的。” 他为何而来?福灵拧眉思忖。 是特意来探望妻子,维持脸面上的和睦? 还是,他得知了福康的行踪?特意过来探听消息? 又或者,他听说大将军病了,赶过来看个究竟? 正揣度着,雨香捧了请帖进来,说道:“文忠郡王送请帖来了。” 福灵打开来,请帖上写着,军营中夜宴之后,兄为病所困,在军帐中数日不得出,所幸昨日病体好转,今日特来到甘棠巷,夜里设宴回请福灵妹妹,请务必赏光。 竟然是为我而来? 福灵想着昨日文忠郡王妃殷勤的脸,她让文忠哥哥请我,我自然不可不去。 可是书香说,文忠郡王妃并不知文忠郡王要来。 是哪儿想错了? 不如去一趟,瞧瞧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福灵看一眼沉睡的大将军,心中打定了主意。 ※※※※※※※※※※※※※※※※※※※※ 在亲们的支持下,竟然又上榜了,奋力加油码字中~~ 解谜② “不许去。”大将军闭着眼说道。 福灵诧异了过去:“何时醒的?” “早就醒了。”大将军道,“不习惯白日里睡觉。” “那你闭嘴眼睛装睡?” “有许多事情要想,闭着眼睛安静些。” “嫌我聒噪是吧?”福灵哼了一声。 他抬手揉揉她头发:“你在身旁,我才心安。” “这还差不多。”福灵笑道,“墨香来过两次了,看你睡得香,就让她走了,既醒了,叫她来为你换药吧?” “不许去赴宴。”他又道。 “可是,文忠郡王下的帖子,他是兄长,我怎能不去?”福灵忙道。 “我受伤,就是很好的借口。”他说道。 “你受伤的事,能让他知道吗?” “连着三日不去军营,他们早晚会知道。” “可是……” “别再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话。”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严厉。 福灵噘嘴道:“好嘛好嘛,不去就不去。” 给文忠郡王的回话递出去,墨香过来正换药的时候,雨香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文忠郡王和文忠郡王妃听说大将军受伤,急忙过来探望,这会儿已经到府门外了。” 福灵蹙了眉头:“这会儿来探望,分明是添乱。” “无妨。”大将军道,“将他们迎进来,正好试探试探。” 福灵关心大将军伤口愈合如何,无心出门相迎,对雨香摆摆手道:“请他们进来就是。” 白布拆开,伤口不再渗血,墨香说愈合得很好,福灵方松口气。 这才问道:“他们来了,都说些什么,要不要事先商量?” “不必。”大将军道,“随机应变,靠你我的默契行事。” 福灵就笑,忍不住悄悄握一下他手。 墨香假装没看到,换了药重新包扎好,收拾干净出了房门。 空气中药香尚未散尽,文忠郡王夫妇已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福灵起身笑道:“大将军受了伤,我心中烦乱,没有出去迎接,请文忠哥哥与嫂子不要见怪。” “自家人,什么迎接不迎接的。”文忠郡王笑眯眯说道,“我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可听说妹婿受伤,心中焦急,不过来瞧瞧,一颗心悬着,实在是难受,少不得过来叨扰。” 说着话几步来到大将军面前,拧眉关切问道:“怎么受的伤?” “昨夜里带着福灵出门骑马,中了飞镖。”大将军道。 “竟然有人行刺?”文忠郡王气道,“刺客可抓着了?” “刺客身手极好,没有抓到。”大将军说。 文忠郡王紧握着拳头:“行刺到家门口来了,这还了得。只是,怎么伤在背部?” 他在空中划个十字:“这方向不对啊。” “飞镖射过来的时候,我拨转马身,趴到马背上躲了一下。”大将军道。 “就是说,妹婿的动作比飞镖更快。”文忠郡王啧啧赞叹,“果真厉害,艺高人胆大,如果我像你这般树敌众多,夜里都不敢出门,白日里也得前呼后拥,让高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保护。” 大将军没说话,估计不知道该说什么,福灵笑着为他解围:“文忠哥哥,嫂子,站了这一会儿,还请坐下说话。” 二人坐了下来,文忠郡王喝两口茶道:“我今日来呢,一来是与月华夫妻小别数日,过来看看她,二来呢,想瞧瞧妹婿一手建起来的边城,不瞒你们说,这也是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 文忠郡王笑笑:“这一瞧可了不得,一年多建成如此规模,学堂寺庙集市店铺应有尽有,一路上贩夫走卒车马不断,光迎亲队伍就有三家,处处生机勃勃,已初现繁盛之象。” 大将军听了十分高兴,忙问道:“今日有三家娶亲?也不知道都是谁家。” 文忠郡王又惊讶又不解,挠头笑道:“别人家娶亲,妹婿竟高兴得跟自己娶亲似的。” 福灵笑道:“城中有人娶妻,不正应了文忠哥哥那句话?生机勃勃,繁盛初现。” “这八个字好,比我想得八句,八十句都好。”文忠郡王右拳击在左掌心,“奏折上就这么写,估计皇伯父得夸我来一趟边城,添了几分文采。” 大将军看着福灵,目光中满是浓情。 福灵一笑,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我也喜欢这八个字。 文忠郡王又喝两口茶,说声好茶,看向文忠郡王妃。 自从进来,她一句话也没说过,两手捧着茶盏,脸上挂着淡笑,却也没喝茶,而是凝眉思忖着什么。 文忠郡王笑一笑说道:“本来我想着妹婿刚受伤,府中定然忙乱,我们过两日再来探望更合适些,可你不停催促,非要今日就来,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说话?” 郡王妃呆愣着,竟然没听到他的话。 “月华。”文忠郡王唤一声她的名字,她啊了一声,抬眸看向他,“怎么了?” “是你闹着要来探望妹婿的伤情,怎么来了又不说话了?”文忠郡王又问一遍。 “我,”她顿了一下,脸上堆出笑容,“你与大将军相谈甚欢,我一时插不上嘴。” 福灵笑看着她,今日依然是精心装扮,玫红衣衫浅青色裙,从头到脚都是金饰,香气浓烈富贵逼人,妆容细致眉目妍丽,应是有备而来。 可眉目间却少了媚态,多了忧虑。 “嫂子似乎有什么心事。”福灵笑道。 “没有。”她慌忙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 说着话将茶盏搁在几上,却因慌张没有搁好,茶盏一晃眼看就要倾倒,她忙伸手扶了一下,这一扶,福灵看出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在忧虑些什么?又为何慌张? 福灵想着便笑道:“文忠哥哥与嫂子午间留下用膳吧,我有一个丫头做的京菜十分地道,你们告诉我爱吃些什么,我这就吩咐她准备。” “好啊。”文忠郡王笑道,“早就听说成王府一位叫做墨香的丫头,经过文毓□□,又会医病又会做饭,我们都以为文毓早晚得将这丫头收了房,没想到跟着来了边城,她的手艺我一定得尝尝。” “大将军受了伤,咱们过来探望已是叨扰,就不留着午膳了。”郡王妃忙起身笑道,。 “有什么叨扰的,他们自己不也得吃饭?添两个人而已。”文忠郡王一把拉她坐了回去。 她有些恼怒,起身道:“你走不走?我可走了。” 说着话收了愠色,对福灵笑道:“等大将军养好伤,咱们再一起家宴。” 也不待福灵答话,媚眼如丝看向大将军,声音娇软说道:“大将军好生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大将军点了点头,她扭转身回眸一笑,款款出了房门。 文忠郡王无奈起身,跟大将军作揖说声告辞,小声对福灵道:“你送送我。” 福灵看向大将军,大将军摆手道:“送到二门就回来。” 福灵送了出去,文忠郡王压低声音道:“是他们非让我来的。” 福灵一惊,他又道:“让我来请你前往甘棠巷赴宴,他们以为我出面,你必无法推辞,没想到大将军受了伤,月华一听,忙忙梳妆打扮,逼着我一起过来探望。” “文忠哥哥,那个向首领是何来历?”福灵忙问。 “不知道,我们出发那日,他突然冒了出来。”文忠郡王说着话看向前方,郡王妃摇摇立着,似在等他。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改日一定再来,尝尝墨香的饭菜,再让我见一见那丫头,文毓□□过的人,定是极为出色。” 福灵笑道:“待大将军伤好些,一定请文忠哥哥和嫂子过来,或者我和大将军去甘棠巷也是一样。” “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墨香。”文忠郡王大声嘱咐。 二人说笑着赶上文忠郡王妃,福灵送二人到了垂花门,笑道:“大将军该换药了,我着急回去看他的伤口养得可好,恕不远送。” 二人忙说无妨,福灵唤晴香和雨香代为相送,转身回了上房,唤来书香悄声嘱咐:“出去打听打听,文忠郡王妃回到甘棠巷后都做些什么,都见了何人。” 书香答应着去了,福灵到炕上坐着,对大将军说起文忠郡王的话。 大将军思索道:“他们非让我来,这个他们,应该是文忠郡王妃和向首领,听到我受了伤,急着要过来的,只有文忠郡王妃,向首领应该不知情。” 福灵点头:“文忠郡王妃今日魂不守舍,好像有些忧虑,又有些慌张。” “她刚进来的时候可有异常?”大将军问道。 福灵仔细回想,摇头道:“没有,刚进来的时候她满面春风,依然是妩媚撩人的模样,只是文忠哥哥话多,她一时插不上话。” “那她是何时开始失态的?”大将军又问。 “不知道。”福灵蹙眉,“我只顾着和文忠哥哥说话,没有太注意她。” “你仔细想想。”大将军道,“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也许能想起什么来。” 福灵凝眉细思半晌,缓声说道:“我让他们坐的时候,她有些走神,文忠哥哥扯一下她袖子,她才坐了下来,我说嫂子请喝茶的时候,她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茶盏,端起来却一口没喝。” “他们坐下前,我与文忠郡王都说了什么?”大将军自语着说道,“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若说有些什么,就是我受伤的事。” “飞镖。”福灵有些兴奋,“你说被飞镖所伤,她一定认得会使飞镖的人,是向首领,对不对?” “对,也不对。”大将军目光发沉。 解谜③ “为何呢?”福灵问道。 “射飞镖的人应该就是向首领。”大将军道,“不过,他们来到边城是为了扳倒我,窃夺三州的兵权,若是我重伤或者丧命,皇上会反过来怀疑他们,对他们反而不利。” “听起来很有道理。”福灵点头,“你昨夜里出门乃是一时兴起,那么,此人向你扔飞镖也是偶然为之,他为何如此做?” 大将军道:“行刺之人能在高手环伺之下,悄无声息靠近你我,他扔出飞镖的时候十分冷静,所以能准确命中,之后又飞快逃离,他的身手极高,文忠郡王所有随行人员中,无人是他的对手,他却不替文忠郡王效力,而是护卫文忠郡王妃,如此看来,他并不受蔡融等人管辖,而是与我有私仇。” “如果是有私仇,该是精心谋划,确保万无一失才对,为何要在昨夜里突袭?”福灵道。 大将军皱眉思索着,摇头道:“我不擅长这些,还是交给廖恒。” 福灵哼了一声:“你有廖恒,我有书香。” “先不想了。”他身子一动,福灵忙问道:“要做什么?” “我想翻个身躺着。”他请求道。 福灵笑了:“一天还没过去,就忍不住了?” “你趴下去试试。”他负气一般,“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福灵笑道,“知道你难受,可是你受伤了呀,只能忍着。”歪头想了想道,“或者你设法动一动,上身不动只动四肢。” “你看,就这样。”她两手在空中转着圈划动着。 他皱眉看着她:“跟老鼋划水似的,真难看。” 福灵哧得一声笑了,挪到他跟前跪坐着,抬起他的手臂道:“你伤重有功,我帮你活动就是。” 大将军满意一笑,闭目享受。 午膳后,书香回来了,进门说道:“文忠郡王妃回到甘棠巷,头一个找的是向首领,可向首领不在,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文忠郡王要回军营里去,郡王妃不让走,夫妻二人用过午膳,文忠郡王出去闲逛,郡王妃安静呆在房中,问了几遍向首领有没有回来。” 福灵与大将军对望一眼,福灵道:“看来我们推测得没错。” 书香也不多问,说道:“我吃几口饭,接着打听去。” “去吧,务必要小心。”福灵嘱咐着。 书香说声知道,快步而出。 再回来已是夜里,对福灵和大将军禀报道:“那向首领傍晚方归,一直也没有理会文忠郡王妃,倒是问了文忠郡王几句话。” “我知道了。”福灵点头,“你辛苦了这一日,回房歇着去吧。” “那向首领今日到草原上骑马去了。”书香又道,“我看过了他的马蹄,被草染得发绿。” “看来他是擅骑之人。”福灵心中一动,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无法捕捉。 她看向大将军,大将军没说话,只是对书香摆摆手。 书香一走,大将军朝她伸手道:“接着进行饭后活动。” 福灵叹口气:“你倒是舒服,我快累死了,你不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比一个人都重。” 大将军不管她的哀叹,只管伸手展腿,等着享受。 舒服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有人哎呀一声,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旱地练洑水?可是,大将军水性很好啊。” 是程夫人的声音。 福灵嘘了一声,小声笑道:“好不容易才睡着,咱们小声些。” 程夫人忙压低声音道:“刚刚我去甘棠巷堵暗道,正好听到文忠郡王妃与那向首领起了争执。” 福灵精神一振,怦得一声,将大将军手臂扔在炕上,催促程夫人道:“他们争执些什么?赶快说来听听。” 文忠郡王妃说:“我就知道你对她动了心,昨夜里尾随着她,因嫉恨失了理智,于是暗器伤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我无话可说,你罚我就是。”向首领道。 “罚你?几十鞭子能打醒你吗?我们三个从小以你为首,我与平哥常有懦弱退缩的时候,可你从不动摇,定下大计的是你,带着我们一步一步施行的也是你,如今都走到了这一步,你要因为一个女人,就前功尽弃吗?” “我没有对任何人动心,我也不懂什么是动心,我只是想试一试他的身手,试一试他身边那些高手的深浅。”向首领道。 “你休想抵赖,你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又怎么会贸然出手试探?你分明是一时冲动。”文忠郡王妃道。 “你既认定了,罚我就是。”向首领道。 “你自己动手吧。”文忠郡王妃冷冷说道。 片刻静默之后,她发出一声惊叫,连声喊着哥哥哥哥,那向首领闷哼着问道:“我没有动心,你信了吗?” 她哭着说道:“我信,你别乱动,我这就给你包扎伤口。” 程夫人忖度着说道:“应该是向首领伤着了自己,具体伤到那儿就不知道了。” 福灵刚要说话,大将军道:“密道还没堵上?” 程夫人一惊,陪着笑脸说道:“就是过去封堵密道的时候,正好碰上了。” 大将军没说话,程夫人陪笑道:“确实是我有些不甘心,又过去了一趟,就听来了有用的消息。” 大将军还是没说话,程夫人忙接着说道:“那向首领伤了自己,我若趁机跳出去发起攻击,也许就把他拿下了,可想着大将军与郡主的嘱咐,少不得忍着。” “就是,程夫人听进去你的话了。”福灵拍一拍大将军手背,“你就不要怪她了。” 大将军摆摆手:“去吧,趁着向首领有伤,连夜将密道堵上。还是那句话,你替耀章想一想。” 程夫人答应着,匆匆忙忙走了。 “又装睡。”福灵拍拍他肩。 “就没睡着,是你以为我睡着了。”大将军道。 福灵歪头看着他:“程夫人的话你都听到了?能推断出什么来?” 大将军想了想,摇头道:“推断不出什么。” 福灵有些失望,看一眼漏壶怏怏说道:“时候不早了,洗漱就寝吧,明日再让书香接着打听。” 一直到次日午后,只知道文忠郡王昨夜里留在了甘棠巷,没有别的消息。 福灵正犹豫要不要请廖恒过来,雨香拿进一个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幅卷轴和一封书信。 福灵先打开卷轴,是一幅绣像,像中人眉清目秀神态娇怯,温顺柔美冲她笑着。 “是芸雪。”她将绣像悬于大将军面前。 大将军定定看着,许久沉默。 福灵将绣像递给他,打开书信读道,看罢书信彷徨无计,只是不能让廖恒对神像不敬,我离开边城前曾去往城隍庙给忠烈公一家上香,于是命令队伍停下,将芸雪的塑像画出并刺绣成像,拜托郡主将绣像交给廖恒,若能缓解相思之苦,则我心甚慰。 大将军听罢,小心翼翼卷起画像放回纸盒。 福灵握住他手,轻声说道:“ 我想让廖恒来一趟。” 大将军嗯了一声,说道:“拿纸笔来吧。” “要给独孤娘子回信吗?”福灵问道,“我来回就好。” 大将军摇头:“廖恒还在闹别扭,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来。” 福灵嗤了一声,拿过纸笔说道:“算了,办正事要紧,不与他计较。” 便笺写好,福灵唤了雨香进来,吩咐道:“让伍校尉派人去一趟军营,将便笺交给廖先生。” 雨香接过信,恳求笑道:“郡主打发奴婢去吧。” 福灵歪头看着她:“为何?” “能骑马出去走走,自然高兴了。”雨香笑道。 “这些日子可曾见过邹开?”福灵问道。 “自从新任监军到来,就没见过了。”雨香道。 “今日过去也见不着,他带队护送独孤娘子去了。”福灵道。 雨香咬唇跺一下脚:“他去那儿,不关我的事。” “送信去吧。”福灵摆摆手,“让伍校尉打发几个人跟着你。” “我还得在二门上替郡主跑腿呢,就不去军营了。”雨香道,“还是让伍校尉打发人去吧。” 她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大将军微微扬了唇角,福灵笑道:“看来邹开好事将近了。” 大将军欢喜道:“等他回来,让他去选一座空宅子。” “难道有建好的空宅子?”福灵忙问。 “有几十所。”大将军道,“都是廖恒的规划,预备着给将士们成亲用。” “他事事操心,我更不想与他置气了。”福灵感叹着唤来晴香,“去吩咐厨房,夜里廖先生过来,给他做些爱吃的,说好这几日不让墨香下厨,不过廖先生来了,只得劳烦她动动手,做上一两样。” 晴香答应着去了,大将军皱眉道:“你对廖恒好得太过了些。” “陪你两日两夜了,不过招待他一顿饭,就吃干醋。”福灵冲他翻个白眼。 “别太给他好脸。”大将军道,“他心思机巧,知道你待他好,会得寸进尺的。” “知道了。”福灵笑道,“等他来了,你且瞧着我怎么对付他。” 解谜④ 傍晚的时候,廖恒来了。 先到自己院子里瞧了瞧,屋里屋外一应摆设保持原样,衣橱里他的衣帽鞋袜分毫未动,好像还添了两套应季的夹衣。 这才满意往客堂而来,进门看到福灵,脸扭过一旁,身子冲着她,躬身作揖道:“对不住。” 福灵看他姿势别扭,忍不住想笑,轻咳一声道:“知道错了就好。” “是你有错在先。”廖恒站直身子,依然扭着脸。 “我喝醉了,你清醒着。”福灵道,“你的错更大。” 廖恒扭脸看了过来,愤然道:“你醉酒前就将想法存在心里,喝醉后才会不由自主行动。” 福灵嗤了一声:“你呢?若不是之前想过,怎么会一见面就逼问出来?” 廖恒哼一声,拣一把椅子坐了,摆手道:“算了,不提了,懒得与你计较。” “好像我就愿意跟你计较似的。”福灵直视他的双眼,“芸雪的神像呢?” “不用你管。”廖恒避开她的目光。 “我梦见佺儿了,佺儿哭着找姐姐,说姐姐丢了,没人陪他玩儿。”福灵说道。 “我也梦见了,不光梦见佺儿,还梦见岳父岳母,他们追着我跟我要女儿。”廖恒揉一下太阳穴,“来这儿之前,我把芸雪送回去了。” 福灵赞赏点头:“这还差不多。” “多谢郡主夸奖。”廖恒自嘲一笑,“说正事吧。” “你可要见大将军?”福灵忙问,“让人把他抬出来就是。” “算了,让他养着吧,跟郡主说也是一样。”廖恒道,“他惦记军营中的比武吧?” “没错。”福灵点头:“他只让我问这一个问题。” “各有胜负,对方胜得稍多些。”廖恒云淡风轻说道。 福灵讶然:“他们很厉害吗?” “他们采用的是田忌赛马的策略,下等对上等,上等对中等,中等对下等,我方都是中等,只不过让对方误以为我们也分上中下三等。”廖恒笑得高深莫测。 “也就是说,我方只有与对方下等比武,才能获胜,对上中等则一半一半,上等则惨败。”福灵有些着急,“我们就这样弱?就没个上等?” 廖恒摇头笑道:“我方没有中下等,全是上等,只不过收敛锋芒,让着对方而已。” “为何要让着他们?”福灵急道。 “让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全身心投入比武,省得给军营里添乱。”廖恒道。 福灵看他胜券在握,便不再多问军营里的事,说起对文忠郡王妃和向首领的怀疑,并将几页纸递了过去,上面记录着程夫人头一次在暗道中听来的消息。 廖恒喝着茶慢悠悠仔细看过,抬头看向福灵:“这些远远不够,还有别的吗?” 福灵跟他说起文忠郡王来访之事,廖恒凝神听罢,又问道:“文忠郡王妃回去后呢?” “她头一个要找的人便是向首领,向首领没在,到草原上骑马去了,傍晚方归,但是没有理她,夜里二人方见面,然后起了争执。”福灵道。 “争执了些什么?”廖恒问道。 福灵迟疑了一下,将程夫人第二次听来的消息讲给他听。 “他们兄妹二人这一场争执,大将军与郡主都认为推断不出什么来,是吗”廖恒笑得意味深长。 福灵说一声是,颇有些底气不足。 “那郡主跟我说一说大将军受伤当晚的情形。”廖恒道。 福灵便说起二人趁夜出府赏花,共乘一骑从北到南,暗处突然有飞镖射来…… 廖恒说声等等,狐疑看着她道:“趁夜赏花?” “不,不是赏花,是看月。”福灵忙道。 “夜里月色如何?”廖恒问道。 “月色如水,花香扑鼻。”福灵脱口说道。 “想来郡主与大将军心情极好,于是,便做了一些不宜被人看见的事,对吧?”他问道。 福灵愣了愣,看他一本正经,毫无戏谑之意,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廖恒嗯了一声:“那么,郡主可曾见过那向首领?” “见过一次。”福灵说起那日下午欲往樊府,在府门外巷子里与文忠郡王妃的队伍相遇一事。 “郡主可戴着帷帽遮住了脸?”廖恒又问。 福灵点头说是。 “不对啊。”廖恒思索着看向福灵,“之前呢?郡主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人?陌生的人,奇怪的人,或者主动与郡主搭讪的人。” 福灵咬一下唇,将那日遇见一位陌生男子,男子主动提出跟她赛马一事说给廖恒,说罢惊觉脸颊发热,埋怨廖恒道:“还不是怪你?把我气坏了,我心里憋着的气出不来,才答应与他赛马的。” “不对。”廖恒摇头,“若是萍水相逢,郡主又带着帷帽,看不出美丑,那个男人不可能冒然提出跟你赛马,这个人之前见过郡主吧?” 福灵迟疑着,廖恒忙道:“事关重大,请郡主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吧。”福灵只得说起去往城隍庙,误以为那人是大将军,自己一路策马紧追,在拐弯处耍诈超过,计谋得逞后冲那人得意大笑的经过,告诉了廖恒。 廖恒听罢,挑眉看着她。一脸得恍然大悟:“那人一定以为郡主在勾引他,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一系列的麻烦。” 福灵忙道:“我以为他是大将军,才那样的。”福灵急忙说道。 廖恒幸灾乐祸看着她,“都是郡主惹出来的祸端,是郡主害得明庚受伤。” 福灵两手紧紧绞在一起:“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郡主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昨夜里听了程夫人的话,郡主就明白了,只是在装糊涂,明庚呢,不想让郡主自责,也跟着一起装糊涂。”廖恒冷笑道,“两个人一起装糊涂就罢了,为何非得让我过来做这恶人?” “我真的没想明白。”福灵忙道。 廖恒一声嗤笑,满脸都是嘲讽之色。 福灵抓起茶盏,恨不得砸在那张可恶的脸上。 忍了又忍,抓起一颗果子扔了过去,正中廖恒面门,廖恒就觉鼻子一酸,眼泪迸了出来,抬手捂了鼻子,气咻咻看着福灵。 福灵吓一跳,忙陪笑道:“没想到扔得这么准,以前都扔不准的。” 廖恒捂着鼻子起身就走,福灵忙道:“你的院子没有动,还是你的。” 他脚下不停,福灵又道:“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嘱咐墨香为你做了好吃的。” 人已到了门口,福灵叹口气道:“我有一幅芸雪的绣像,你要不要?” 他顿住脚步猛然回头,福灵道:“没骗你,我找画工绣工均是一流的有人做的,怕你看后情绪激动,想着商量过正事再给你。” 他坐了回来,喝几口茶稳了心神,正色说道:“与郡主赛马的人就是向首领,那日去往城隍庙的路上,郡主与他偶遇,将他当成了大将军,夫妻间才有的挑逗用在陌生男人身上,他即便不动心,也十足好奇,其后郡主出了城隍庙,他一路跟随,然后提出与你赛马,他提出与你赛马,是想要哄你开颜,还是想要与你套近乎,我不得而知。 赛马后,他回到甘棠巷,他难耐对郡主的好奇,想要尽快见到你,于是他让文忠郡王妃前往大将军府邀请郡主家宴,不料路上相遇,郡主执意不肯前往,他没有遂意,入夜后,他遇见你与大将军骑马出行,至于是偶遇还是他跟踪盯梢,不得而知,他一路尾随你们,当他看到郡主与大将军卿卿我我,一时间又嫉又恨,忍不住下了杀手。” 廖恒说罢看向福灵:“我能推断出这些,你与大将军一样可以,所以我说你们两个一起装糊涂。” 福灵咬了唇,昨日书香说向首领去过大草原,她已有所怀疑,只是没有抓住瞬间的念头。 福灵坦然看着廖恒,“大将军兴许是想要维护我,不想多说,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或许是不愿意想到,总之,我不是有意装糊涂。” 廖恒没有说话,福灵又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想想这个道理。” 廖恒这才有所松动,接着说道:“蔡融表字正平,文忠郡王妃口中这位平哥,应该就是蔡融。文忠郡王妃来到边城,一来为勾引明庚,二来,她是向首领牵制蔡融的工具,蔡融才干一般,却是太子面前的红人,来到边城后屡出奇招,我总觉得他背后有人指使,看来就是这位向首领。只是,这位向首领是何来头?” 福灵忙问道:“那么,向首领与文忠郡王妃的身份,你可有所怀疑?” “一对兄妹,与明庚有私仇,与蔡融打小一起长大。”廖恒一笑,“还能是谁?” “蔡广的一双儿女?”福灵惊问道。 “不过,文忠郡王妃的身份不应有假,若她是假的邱月华,就算安王府愿意,宗人府那儿只怕不好交待。”廖恒说道。 “我哥哥昨夜里来了书信,信中提起邱月华。”福灵将文毓郡王书信中所言详细告知廖恒。 廖恒听罢,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似乎不经意间随口问道:“文毓郡王来信了?” 福灵以为他会意外于邱月华之事,他却提也不提,而是来这样一问。 福灵觉得奇怪,突然想到那信是费通送来的,而不像往常,与军中信件一起传递,难道近几日军营里与京中没有书信往来,所以廖恒起了疑心? 解谜⑤ 看她无语呆愣,廖恒笑道:“文毓郡王的书信总是来得这样及时,这次又帮了大忙。” 她暗暗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如此说来,向首领与文忠郡王妃极有可能就是蔡广的一双儿女。”廖恒沉吟着,“这位向首领为何要戴面具?他怕遇见熟人还是怕暴露身份?” 思索着看向福灵:“他脸上可有疤痕?” 福灵摇头:“没有。” “相貌丑陋?”廖恒又问。 “长相英武,并不丑陋。”福灵道。 “性情呢?” “话不多,性情阴郁。”福灵道。 廖恒点头:“这样吧,我们画一幅像出来,再拿着画像找人辨认,可确认他的身份呢。” “可是,我不会画画。”福灵略微有些歉意,“早知道有用,就该跟着哥哥好好学。” “你说,我画,画得不像再改,直到像为止。”廖恒道。 “你会画画?”福灵惊讶问道。 “会啊。”廖恒笑道。 福灵便命人将纸笔颜料拿来,本以为他只是能画,比大将军画小人儿好不了多少,谁知几笔下去,就看出他的画工十分了得,犹在那假冒的殷画师之上。 “怎么从未听说你会画画?”福灵问道。 “敢让郡主听说吗?”廖恒笑笑,“郡主从樊夫人那儿听说我会写文章,就软硬兼施逼着我写游记,若是再说会画画,那画册也是我的活计。” 福灵哼了一声:“若是你能画,岂有殷画师之祸?” “没有殷画师之祸?你与明庚能那么快好起来吗?”廖恒头也不抬,根据福灵的描述画出一张人像,问她道,“像吗?” “不像。”福灵歪头看着,“脸再瘦长一些,眉毛长一些,眼睛细长,鼻梁挺直,嘴唇厚一些……” 福灵说他画,画了几十幅,福灵终于说道:“有九分像了。” 廖恒点头,刷刷刷又画一幅,递给福灵道:“这个给大将军辨认,他见过蔡广,儿子若是肖其父,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福灵接过去,廖恒又嘱咐道:“你回去后别给他任何暗示,就打开画像给他看,什么都不要说。” “另外一幅呢?”福灵问道。 “这幅嘛。”廖恒笑笑,“给文忠郡王看看,他在京中浪荡多年,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几乎没有他不认得的人。” 福灵惊讶之余不由感慨:“我一直看错文忠哥哥了,总以为他很无能。” “他确实无能,文不成武本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廖恒道,“不过,他有他的长处,他安于现状,没有野心,而且能够不拘一格,随机应变。” 福灵若有所思,笑说道:“廖先生又给我上了一课。” “不敢当。”廖恒笑着伸手:“还请郡主将芸雪的绣像给我。” “为何不自己画一个?”福灵有意吊他胃口。 “会画,不会绣。”廖恒依然伸着手。 装着绣像的纸盒拿过来,廖恒轻轻拿出来,欲要打开又忍住了,抚着画轴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回到院子里再打开看吧。”福灵忙笑道。 他松一口气,欲要将画轴放回去,看到里面有一封书信,随手打开来一目十行扫过,忙递还给福灵:“是你的信。” 福灵接过去,拍拍额头道:“你瞧我这急性,竟然忘了将信拿出。” 廖恒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道:“这绣像是独孤娘子绣的?” “对啊,我也不知道她的绣工竟然这样好。”福灵微笑说道,“前夜里大将军回来,说你将芸雪的神像搬回了军营,我们两个商量来去一筹莫展,后来我想起有些私房话没顾上跟独孤娘子说,便给她写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到了你的事,也没想着她会有办法,只是为你发愁,顺便絮叨了几句,今日午后她派人送来了这纸盒。” 廖恒呆怔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道:“同僚数年,我一直看错了她。” “今日才知道她是奇女子?”福灵笑问。 “战时都忙着打仗,一直以为她类程夫人,战后去了两趟娘子关,又加这次她来到军营,对她多了了解,比作平阳昭公主毫不为过。”廖恒道。 福灵心中一喜,廖恒又道:“郡主既与她一见如故,有聊不完的私房话,可知她对自己姻缘的期许?” 福灵心中大喜,期盼看着他,廖恒接着说道:“她喜欢怎样的男人?军中年轻英武的将军们,可有入得了她眼的?只要她喜欢,就算是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我来做媒,包管姻缘得成。” 福灵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咬牙切齿骂廖恒,她喜欢你,她喜欢的是你,她与你共度两个良宵,可叹你毫不知情,依我的脾气,就该告诉你,你敢不认,让她一把刀砍死你算。可她不让我说,我只能干着急。 她越想越气,站起身道:“我乏了,得回房歇息去了。” “去吧去吧。”廖恒拿起纸盒道,“我也回家去了,过会儿开饭,郡主打发人叫我,让明庚也过来,我们接着商量一下计策。” 福灵刚想要说,我太累了,大将军又有伤,我们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你自己在院子里吃吧,形单影只的,你活该。 话到嘴边,就看到他他小心翼翼捧起那纸盒,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攥紧了,怕坏,手松了,怕摔,捧到胸前轻轻抱住了,缓慢迈动脚步,走动间一直低头看着,好像一不留神,那画轴就会跑了似的。 心中轻轻一叹,笑说道:“好,晚膳就摆在旁边的偏厅,大将军过来也便宜。” 入夜,大将军趴在一张竹榻上被抬了过来,廖恒看到后乐坏了,张口就道:“自从和福灵郡主成亲后,大将军这威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大将军没理他,廖恒对福灵道:“若是以前,他绝不肯以这等狼狈模样见人。” 福灵好奇道:“打了那么多年仗,总有受伤的时候,既受伤,总有狼狈的时候。” “他把自己关起来,只许军医出入,直到好起来为止。”廖恒笑道。 福灵手抚上大将军的肩:“他呀,总当自己是铁人。” 大将军笑着握住她手,廖恒指指二人:“以后收敛些吧,免得招来祸端。” 福灵咬唇抽出手,大将军道:“不怪她,休要再提。” 廖恒点点头,问福灵道:“可给他看过画像了?” “画像拿在他面前,他说,这是蔡广,你怎么会有蔡广的画像?”福灵忙道。 “果真是他的儿子,蔡骧。那么文忠郡王妃就是蔡广的女儿,蔡芙蓉。”廖恒笑笑,“那画像就不必给文忠郡王看了。” “从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来看,他们不只是找我报私仇,而是有更大的图谋。”大将军道。 “有何图谋呢?”福灵忙问,“权力与富贵他们都已有了,还会图谋些什么?” “也许文忠郡王能告诉我们些什么。”廖恒道,“明庚的伤好些后,可请他前来赴宴,伺机相询。” 大将军说可以。 廖恒又道:“既知对方身份,京中查起来也容易,就从蔡融的父亲蔡贵生查起。” 福灵想说让我哥哥去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惹来廖恒怀疑。 廖恒看向大将军:“让文毓郡王去查呢?还是咱们的人去查?” “咱们的人近期最好收敛,还是拜托文毓郡王吧。”大将军道。 “就这么定了。”廖恒点头,“那就烦劳郡主给文毓郡王去信。” “我来写信吧。”大将军说道,“正好有些别的事要与文毓郡王商量。” 也许是我多心了,福灵心想。 商量好正事,廖恒与福灵举杯痛饮,大将军皱眉道:“你们两个少喝些,再喝醉了,我管不了你们。” 二人体谅大将军有伤在身,酒至半酣,各自散了。 回到上房,福灵不放心,打发墨香以送夜宵为由,去了廖恒院子里。 墨香回来说道:“廖先生好好的,奴婢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灯下写字。” “可见到一幅绣像?”福灵忙问。 “绣像就挂在书房里,底下条几上摆着一个大瓷瓶,里面插满了沙果花。”墨香道。 福灵松一口气,对大将军道:“听起来倒是祭奠的意思,也许他接受了。” “他在清醒的时候很少疯癫发作,以观后效吧。”大将军道。 安心静养三日后,大将军总算下了床,只是尚不能活动自如,只敢在屋里屋外缓步行走。 这日正坐在沙果树下石桌旁看福灵放风筝,雨香走了进来,地上一封请帖,文忠郡王夫妇相邀前往甘棠巷家宴。 “不如将计就计。”福灵说道。 大将军摇头,福灵只好作罢,正要婉言谢绝,书香进来了。 “又探查到了什么?”福灵迎过去问道。 ※※※※※※※※※※※※※※※※※※※※ 备注: 平阳昭公主,唐时期公主,李渊第三女。 才识胆略过人,早年嫁给千牛备身柴绍。大业末年,为了策应晋阳起兵,聚拢关中豪杰,发动司竹起兵,统领“娘子军”,挑选精兵与李世民会师于渭河北岸,共同攻破长安。 唐朝建立后,册封平阳公主,驻守陕西苇泽关,因平阳公主率数万“娘子军”驻守于此,更名娘子关。 欲擒故纵 福灵陪着文忠郡王夫妇进了院子,大将军正站在石桌旁。 “总算能起身了。”文忠郡王向前几步,笑说道,“这几天一直惦记妹婿的伤势,想要过来瞧瞧,又怕叨扰。” 文忠郡王妃也是一脸欣慰,笑说道:“看来是大好了。” “昨日刚能起身。”福灵客套笑道,“多谢哥哥嫂子惦记。” 书香早禀报过,文忠郡王自从那日过来,这几日都在,夫妻两个常常同进同出,十分恩爱的模样。 “请进屋中说话。”大将军客气比手。 郡王妃含笑道,“院中花树飘香,阳光和暖,就在石桌旁坐会儿,如何?” 福灵说好,唤人在石凳上铺了软垫,四人坐下。 大将军与文忠郡王妃相对,她在阳光下肌肤几近透明,又加眉目若画媚眼如丝,令人移不开眼睛。 她冲着大将军巧笑倩兮,端起一盏茶道:“今日以茶代酒,祝贺大将军康复。” 大将军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说声多谢。 她手臂一伸,茶盏与大将军的碰在一处,小手指似不经意间,从大将军手背上轻轻刮挠而过。 大将军扬唇一笑,眼眸中冰雪融化,目光触碰间,她不由微微失神,忙低头避开。 福灵与文忠郡王相对,对二人彼此挑逗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借着石桌隐藏,抬脚狠狠跺在大将军脚上,大将军唇边笑意更深,只双眼依然看着文忠郡王妃。 突听文忠郡王哎呀一声,一盏茶合在了衣袍上,忙忙起身说道:“我去换衣。” 郡王妃忙道:“以为过来坐坐就走,没有带着衣包,郡王还请等等。” “福灵,给我找个地方,我过去等着。”文忠郡王道。 “旁边有一处客房,从东厢房边上的小门穿过去就是,文忠哥哥去那儿方便些。”福灵说着话吩咐晴香,“开了小门,领着郡王过去。” 晴香拿着钥匙在前,文忠郡王在后,穿过小门往客房而去。 文忠郡王妃也忙打发人回去拿郡王的衣包。 三人坐着说一会儿闲话,大将军对福灵道:“得过去瞧瞧文忠郡王,别怠慢了客人。” “你身子有伤,我去吧。”福灵起身挪步。 到了小门处回头看过去,就见二人四目相望,一个含情脉脉,一个直勾勾的,若不是有丫头在旁侍立,只怕早就扑上去抱在一处了。 想要给大将军个警告的眼神,怎奈他头也不回,福灵愤愤心想,你敢跟她假戏真做,我阉了你。 进了客房,文忠郡王坐在太师椅上,一会儿仰脸看天花板,一会儿低头数地砖,一会儿喝几口茶,一会儿看几眼门口站着的小丫头。 想要搭讪几句,看小丫头一脸稚气,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是晴香站在那儿,又好看又妥帖,倒是能逗她几句,可惜她领他过来后,一扭身走了。 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福灵走了进来,他却并无半分欣喜,反而失望看着她。 福灵笑道:“知道文忠哥哥独自呆着没意思,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都说你聪明伶俐,原来是个傻子。”文忠郡王咬牙道。 “我怎么就是个傻子了?”福灵不服气道。 文忠郡王跌足道:“她在勾引大将军,你看不出来吗?” “文忠哥哥的郡王妃勾引别的男人,文忠哥哥为何又给她便宜?”福灵反问。 文忠郡王愣了愣:“你呢?为何又给大将军便宜?” 福灵笑笑:“若是我不过来,她也得设法将我支开,我不如知趣些。” “夜宴的时候,无论她如何使出手段,大将军不为所动,我心中对大将军十分佩服,没想到一来二去,大将军还是上钩了。”文忠郡王一声长叹,“她是个可怕的女人,没有男人能逃得过,大将军也是一样。” “文忠哥哥呢?也因为逃不过她的魅惑,才不顾她的出身娶了她?”福灵问道。 “你们打听到了?”文忠郡王有些吃惊,“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会怀疑她。” “我们还知道她和向首领是兄妹。”福灵道。 “他们是兄妹?”文忠郡王更为吃惊,“我还以为是奸夫□□呢。” “文忠哥哥既以为是奸夫,如何就听任他们住了甘棠巷?”福灵问道。 “向首领十分凶残,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听命于他。”文忠郡王道。 “文忠哥哥眼睁睁看着她勾引大将军,也是向首领的指示?”福灵又问。 文忠郡王点了点头。 “若是大将军与她有染,文忠哥哥的脸面往何处搁?”福灵一声嗤笑。 “脸面?我在她面前何来的脸面。”文忠郡王自嘲一笑。 福灵惊讶看着他,文忠郡王苦笑着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我留在甘棠巷不走,只不过是她怕惹人怀疑,做戏给你们看,夜里我宿外间,她宿里间,她睡前必练媚功,什么下腰,倒立,蛙行,蛇形,藤缠树,我偷看一眼,就鼻血直流,她还洗花瓣澡,洗得香喷喷的,我闻着那香气,心里跟猫抓一般,好在还有两名姬妾作陪,否则我早就疯了……” 他说着话闭了嘴,半晌讪讪笑道:“哥哥与妹妹,不该说这些。” “文忠哥哥的意思,你与她只是挂名的夫妻?”福灵问道。 文忠郡王发出一声长叹,算是默认。 “你堂堂郡王,那儿找不着心仪的郡王妃,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受这样的窝囊气?”福灵一副抱打不平的模样。 文忠郡王拈一下手指:“话都说到这儿了,我索性告诉你,她是太子的宠姬,太子将她送给我做我的郡王妃,然后皇上命我监军,我求皇上准我带上新婚妻子,于是她名正言顺来到边城对付大将军。” “太子将她送给你,你就答应了不成?”福灵气愤看着他。 “我父王为图日后,一心讨好太子,这桩亲事是太子妃做的媒,我父王并不知道邱月华是假冒的,只以为她是詹事府的千金,我母妃生怕太后不喜她的做派,特意进宫求情,我只说了一个不愿,我父王将我一通好打,打得我半个月不能下床,我母妃则以花枝的性命要挟我,我也只能由他们摆布。” 文忠郡王目中浮起泪光:“我是个窝囊废,无奈受此屈辱,只盼着到了边城,福灵妹妹与大将军能替我出气……” 他悲叹着看向福灵:“可你怎么能与我一样,眼睁睁看着大将军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你也受制于大将军,做不了他的主不成?” “我过去瞧瞧,这里是我家,我就不信她敢下手。”福灵起身道。 转过小门一瞧,不由一怔,庭院中已是无人,急得拔脚进了上房,心里怒道,好你个孙启,竟敢光天化日在我的屋子里与别的女人宣淫不成? 冲进上房,大将军正趴在窗下炕上,不见文忠郡王妃的身影。 “她人呢?”福灵气呼呼问道。 “我坐久了身子不适,便起身回屋,她找玉茹说话去了。”大将军奇怪看着她,“怎么气呼呼的?” 福灵哼了一声,问他道:“勾搭成功了?” “我照着你教我的,直勾勾看着她,看得我两眼发花,她不住东拉西扯,我疲于应付,你偏偏也不回来。后来她终于提出过两日邀请你我去往甘棠巷赴宴,我连忙答应,跟她说我后背伤口疼得厉害,得进屋里躺着去,她此行目的达成,也不再纠缠,就扶了小丫头找玉茹去了。”大将军道。 “我走后,她有没有再对你动手动脚?”福灵又问。 “你一走,晴香就过来了,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不时过来添茶倒水,牛妈妈在屋里隔窗盯着,她还能做什么?”大将军道。 “她确实没有动手动脚,而是言语挑逗、眼神勾搭。”晴香在旁说道,“她一手托腮,一手伸在石桌上,离大将军的手只有寸许,一不留神就得碰在一起,她满脸崇拜看着大将军,说大将军是战神,是她心目中的神祇,是天底下最英伟的男人,她做梦也未曾想过,能与大将军这样两两相对,随性谈笑。” 大将军冷眼瞥向晴香,晴香一溜烟躲了出去。 福灵恶狠狠看向大将军:“心里很受用吧?” “若受用,我就不用躲着边城的百姓了。”他无奈看着她,招手道,“还不过来?” 福灵身子一扭,大将军道:“文忠郡王那儿,可问到了什么?” “大有所获。”福灵得意看着他,“不过,我不告诉你。” “过来跟我说说。”大将军伸出手。 福灵还是不动,大将军突然啊了一声,说道:“我伤口疼。” 福灵忙跑了过去,一边撩他的衣衫一边说道:“这就让墨香来瞧瞧。” 他一把摁她坐在身旁,脸埋道她腿上深吸一口气,舒服得叹息着说道:“趁着这会儿他们夫妇不在,赶紧告诉我。” “竟学会装可怜了。”福灵拍他一下,仔细说起文忠郡王所言。 他凝神听罢,又在她腿上趴了一会儿,缓慢起身道:“我写信去,你去应付他们。” ※※※※※※※※※※※※※※※※※※※※ 一百章了,好神奇~~ 对决① 五月初五是端阳节,京城早已迎来盛夏,边城则尚是仲春。 阳光明媚繁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夕阳西下时分,甘棠巷的院子大门敞开,婆子丫头仆人分列两旁,文忠郡王夫妇并肩出迎。 不大的功夫,一辆马车缓慢驶来,到了近前停住,车帘揭开,大将军正要跳下,福灵一把扯住,嗔道:“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急什么?” 说着话自己先跳了下去,伸双手过来搀他。 大将军搭着她手臂下了马车,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不管。”福灵理直气壮,“你有伤,我就得伺候着你。” 大将军无奈,抬手捋一捋她的鬓发,牵起她手走了过来。 文忠郡王妃盯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紧握一下拳头,微笑着迎了上去。 进了院中,在客堂稍坐喝茶小憩后,文忠郡王妃笑道:“院子后面有一座花园,虽不同于大将军府开阔宏伟,却小巧精致,别有一番趣味,福灵要不要过去瞧瞧?” “好啊,这会儿残阳夕照,正是看花的好时候。”福灵笑着站起。 福灵与文忠郡王妃在前,大将军与文忠郡王在后,穿过回廊过了月洞门,一座精巧的花园出现在面前,四周竹篱上开满了各色蔷薇花,中间空地上是一畦一畦的长春花和茶花,一条鹅卵石小径从花间穿过,曲折通往一座凉亭,凉亭四周溪水环绕,流泉叮咚,凉亭后立着数柱花树,火红的石榴花,粉白的沙果花,又有一架葡萄一架紫藤。 漫天的彩霞为各色花朵染了金边,香气四溢蜂飞蝶绕,福灵站在凉亭下看着四周,不住点头赞叹:“果真是别有洞天,匠心独具。” “我最喜欢那紫藤花架。”文忠郡王妃指着稍远处葳蕤的紫藤花,“我常常坐在花下的秋千上,一坐就忘了时候,总得丫头们来寻我,才想起回去。” “花架下有秋千座?”福灵亮了眼眸,笑说道,“咱们瞧瞧去。” 她兴冲冲在前,文忠郡王妃却未跟上,回头看向文忠郡王,侧过身一歪头,小声说道:“还不陪着你妹妹去?” 文忠郡王忙越过她去,小跑步追了上去,郡王妃却一转身,堵在大将军面前,看着他咬着唇笑。 大将军脚下加快,待要跟上福灵,她抽出一条丝帕轻轻一甩,丝帕拂过他的面颊,一丝悠悠的甜香萦绕而来,脑子里顿时一热,身子不由僵住,脚下一动不动,钉在地面上一般。 她媚笑着,身子向他靠了过来,大将军咬牙拔动双腿,往后退了一步,她紧跟着靠了过来,轻声说道:“再退,我可就喊了。” “光天化日,多有不便。”大将军忙道,“福灵就在不远处。” “你放心,紫藤花障目,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轻轻往他肩头一趴,嬉笑道,“再说了,奴家没想做什么呀,难道大将军着急了?” 大将军一侧身,她随之跟了过来,他的身形动,她也跟着动,缠住了一般,附耳轻声说道:“夜里酒至半酣的时候,你借着更衣到这儿来,我在那秋千架上等你。” 看大将军抿唇不语,她咯咯笑道:“怎么?大将军没试过秋千架上的情趣?也是,福灵太嫩,你那几个妾室又太老,想来没什么趣味,你想啊,你动我动秋千也动,星月交辉,花瓣如雨,那会是怎样的乐趣……” 大将军两手紧握成拳,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福灵,福灵,福灵……他用心头留着的一丝清明无声低喊着福灵的名字,提醒自己保持神智。 文忠郡王妃看他□□已动,侧目扫向亭子后,就见花树间人影一晃,银光闪动,呼之欲出。 她嫣然一笑,一双手臂向大将军颈项缠绕而来,身子几欲入怀。 远处突然传来啊得一声惊呼,是福灵,大将军心中一急,骤然清醒,用力将她推开,她的身子却只是晃了一晃,随即站稳,又向他缠绕而来。 他向前她则向后,他后退她跟着向前,他侧身她也跟着侧身,他欲要腾空而起,她也跟着窜起,仿佛粘住了一般,怎么也躲不开。 左冲右突间,她又抽出了丝帕,大将军知道那丝帕上有文章,劈面伸手夺过,抛入溪水中。 “大将军抢奴家的帕子做什么?是不是觉得奴家的帕子很香?”她与他纠缠的间隙,娇嗔说道,“奴家有的是,不信再拿出来给你瞧瞧?” 大将军一声冷哼,突然伸臂将她搂入怀中,雄性十足的男性气息将她牢牢包裹,她心中一荡,眸色已乱,动作随之一滞。 大将军身子下压,将她扑倒在地,随即纵身跃起,飞身出了亭子。 她并不着急爬起,伏在地上支起半个身子,定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着牙轻笑道:“讨厌,可恶,你等着,看我夜里怎么收拾你。” 大将军疾奔到紫藤花架下,就见福灵趴在一个男人怀中,那个男人滚倒在地,两手牢牢护着她,脸上带着银色面具。 文忠郡王在一旁结结巴巴得解释:“福灵是荡秋千的好手,也不用人推,她自己可以荡得很高,都高出了围墙,我不停喊危险危险,快下来,正喊着,她突然就掉下来了,若不是向首领,只怕得摔出个好歹来。” 大将军瞪他一眼,冲到向首领身边,一把将福灵抢了回来。 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冲向首领微微颔首,带着几分倨傲说道:“多谢。” 向首领没说话,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得远了。 “没摔着吧?”大将军目光沉沉,问怀中的人。 “我没事。”福灵趴在他怀中低声说道,“我们小瞧他们了,我们以为他们会在家宴上动手,没想到家宴只是幌子,他们要在这花园里行动。我在秋千架上看得一清二楚,文忠郡王妃纠缠你的时候,向首领就持刀站在花树后,只等着文忠郡王妃一声号令,他就会持刀扑过去,以调戏郡王妃相威胁。我看你躲不开她,为了帮你,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没想到你来得那么慢。” “她手帕上的迷药十分厉害,墨香配的药克制不住,我乱了心神。”大将军轻声说道,“幸亏你一声喊惊醒了我,可她身手极好,我一时难以摆脱。” 二人心有余悸对望一眼,福灵道:“看来今日是上了贼船。” “先回客堂,地底下密道中埋伏了人,宴饮期间,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大将军说着话,寻找文忠郡王。 文忠郡王见他们两个相拥相说着悄悄话,忙躲到紫藤花架避嫌,听到福灵喊一声文忠哥哥,忙忙跑了出来,笑说道:“要我做什么?你们尽管吩咐。” “福灵有些饿了。”大将军淡然道。 “好好好,这就开宴。“文忠郡王比手,“大将军,请,福灵妹妹,请。 亭子下早已没了文忠郡王妃的人影,三人穿过花园进了客堂,她也不在。 文忠郡王端起架子唤一声来人,问道:“郡王妃呢?” 一个大丫头忙过来回道:“郡王妃说刚刚在花园里划破了衣裳,回房换衣裳去了。” “那就等等。”文忠郡王陪笑看向福灵,“先吃些茶点,等你嫂子来了,咱就开宴。” 福灵说好,看向身后,只站着三个丫头,不见了书香。 因今日大将军与郡主莅临甘棠巷,丫头们都想去前面看热闹,想着内院也没人来,只留着柳儿看守。 柳儿趁着福灵一行去往后花园,底下人躲懒的时候,悄悄过来找到书香,拉她到后院里作耍。 书香正中下怀,高高兴兴与她去了。 柳儿便拉了她到郡王妃房中,给她看那些瓶瓶罐罐,又是花又是粉并有各式首饰各样衣衫,最奇的是床头暗格中的彩色小人儿,两两相抱姿态各异,看得书香呸呸两声,皱眉道:“这些看不得。” “那就到我屋子里去,我有好东西给你。”柳儿拉着她手正要向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柳儿吓得面无人生,低声道:“怎么办?是向首领。” 书香四顾一瞧,拉着她矮下身子钻进床下。 脚步声进了屋中,就听一个女声略尖道:“我好不容易得手,你却为了救那个女人,错过了时机。你还说没有对她动心?” “我是为了你,她若摔死在你住处的花园里,你难辞其咎。”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 女子冷哼一声:“就算是为了我,如今你受了伤,夜里对付得了他吗?” “他一样有伤在身,我对付他绰绰有余。”男子说道,“捉奸成双,你最好让他得手,别以为搂着抱着就能栽赃于他。” “你放心。”女子咬牙道,“刚刚在花园里,是我低估了他的定力。” “换了衣裳过去吧。”男子声音变轻,“太子已经答应,只要你我功成,他放你与正平双宿双飞,成败只在今夜。” “哥哥呢?”女子的声音也变得柔和,“哥哥既喜欢那福灵郡主,我在她酒里下些药,你想对她如何,便对她如何。” “你不要动她。”男子声音发了沉。 “萧启对她十分在意,若你占了她,对萧启将是致命一击。”女子说道。 “不要动她。”男子声音更沉,“只要扳倒萧启,她早晚是我的。” ※※※※※※※※※※※※※※※※※※※※ 感谢在2021-03-02 23:51:52~2021-03-03 22:4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对决② 文忠郡王妃换了装扮,姗姗来迟。 一袭粉白薄施粉黛,头发挽一个偏髻,双唇粉嫩,眼神含羞带怯,仿佛不经事的少女。 文忠郡王看得直了眼睛,喉咙里咕咚一声响。 福灵知道她是装的,却也不得不承认真好看。 赞叹着看向大将军,大将军也在看她,心里不由泛起酸意,他这会儿可不是在演戏,而是欣赏。 文忠郡王妃款款落座,对文忠郡王轻声细语道:“开宴吧。” 文忠郡王忙大喊一声开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盈盈站起,微笑说道:“咱们这宴席太没趣味了些,我来弹琵琶给大将军与福灵妹妹助兴。” 有小丫头托了琵琶过来,她接过去抱在怀中轻轻拨动,缓步走过个人面前,在大将军面前停住脚步,笑问道:“大将军爱听什么?” “《海青拿鹅》吧。”大将军道。 她在他对面跪坐下去,手指拨动琴弦,就听铮得一声,耳边鸣唳之声突起,好似有天鹅从头顶飞过,不及抬头去看,连续的鸣唳之声响在耳畔,瞬间满堂皆是鹅声。 天鹅鸣叫声中,突有风声来袭,雄健的海东青舒展双翅,在青天中翱翔翩飞。 逡巡盘旋中,猛然一头扎下,鸣叫声变得惊慌,在激烈的搏斗扑击中,鸣叫声渐渐变得凄厉,然后渐渐静谧。 听者惊心动魄,弹奏之人满头大汗软倒下去,伏在大将军面前,端起他的茶杯一饮而尽,虚弱笑道:“大将军就是那海青,奴就是天鹅,不堪大将军一击。弹奏时想到此处,竟入了魔,大将军莫要笑话。” “郡王妃一首琵琶曲弹奏得出神入化,我惊叹赞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笑话你?”大将军的声音少见得柔和。 福灵惊讶看了过去,他又被迷惑了吗? 文忠郡王妃缓慢起身,笑说道:“出了一身的汗,我换衣裳去。” 说着话往后门而去,门前止住脚步,回首望向大将军,眼波如丝勾缠而来。 大将军望着她,轻轻点一下头。 她一扭身,微笑而去。 穿过回廊出后角门,径直往后花园而来,分花拂柳来到紫藤花架下,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闭了眼回想日暮时分他身上的气息。 从未接触过那样雄性十足的气息,那样的气息令她暂时忘却杀父之仇,忘却青梅竹马的平哥,只想与他销魂沉沦。 你是男人中的男人,而我,是女人中的女人,我要让你死了都记得我。 她笑着,慢慢散了头发,脱去了鞋袜。 身后想起笃笃的脚步声,他在慢慢靠近。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猛得一把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她笑着紧靠向他怀中,轻声说道:“你来了?” 他嗯了一声。 “我今夜里好看吗?”她笑问。 他又嗯一声,唇印上她颈间,含混说道:“太好看了,你及笄的时候就是这样打扮。” 她微微一怔,他更紧得抱住她,轻声唤着:“芙蓉,我的芙蓉……” 她愣住了,靠在他怀中默然半晌,方不置信问道:“平哥,你怎么来了?” “你打发一个男童给我传口信,让我来的。”他胡乱亲吻着她。 “你就信了?” “他拿着一件信物,及笄礼上我送给你的那支珠钗。” “那支珠钗我舍不得戴着,一直放在家中收着。” 她摁住他乱动的手,转身看着他:“你觉得这种时候,我会与你相约,授人以柄吗?” “为何不能?”他的双眸有些发红,喘息微微有些急促,“你本就是我的,自从蔡骧将你献给太子,三年了,三年我都没碰过你。” “你忘了我们的大计?” “我不管什么大计,那是蔡骧的大计,你就是我的大计。” 他说着话,唇猛然堵上她唇,热烈而用力得吸吮。 她忍不住回应,沉醉中不觉肩头裸露在夜色中,有风吹过,带来的凉意令她瞬间清醒。 她猛然推开了他,看着呆愣的他说道:“萧启过会儿就来,你快走。” “我不走。”他愤然道,“你先是侍奉太子,如今又要侍奉萧启吗?他蔡骧想要报仇,想要在太子登基后摄政监国,他凭自己的能耐就是,为何要利用自己的亲妹妹?他不是个男人,是个怪物,怪物……” 他吼了起来,她一把掩住他唇,定定看着他道:“平哥,他答应了,只要此次功成,就放我们双宿双飞,你快走,快走。” “不必。”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启不会来了。” 文忠郡王妃说一声可是,那个冰冷的声音说道:“没有可是,你们跟我走。” “去哪儿?”蔡融壮起胆子问道。 “让你们两个看看,我怎么报仇。”他咬牙道。 “你要做什么?”文忠郡王妃惊问道,“他今夜里不来,总会来的,你相信我,他已经上钩,我们只要从长计议。” “晚了。”他一回头,朝蔡融招招手,“跟我来。” 蔡融忙跟了上去,竟不敢回头看文忠郡王妃。 客堂中依然灯火通明,文忠郡王让两名姬妾唱小曲助兴,一曲罢了,摇头道:“可惜花枝没来,她们三个一起,一个打鼓一个吹笛一个唱曲,才是最妙。” 因为唱的多是京中的地方小调,福灵听得泪盈于睫,大将军握着她手,拍着她手背安慰。 大将军身旁多了一张矮几,一人在几后席地而坐,竟然是廖恒。 他何时来的? 文忠郡王妃疑惑着归座,文忠郡王笑道:“怎么去了这些时候?” 再一看她,惊讶道:“怎么没换衣裳?” “喝得有些上头,出去后凉风一吹,竟有些犯糊涂,就到花园里坐了坐。”文忠郡王妃敷衍道。 “头发有些乱,妆面也有些花……”文忠郡王提醒道。 “摔了一跤。”她不耐烦道。 文忠郡王哦了一声:“看来摔得不清,是不是摔了大跟头?” 他说着话,已嗬嗬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嘲讽。 “你什么意思?”她怒道。 声音又高又尖,席间瞬时安静,众人朝她看了过来,包括大将军。 她忙捋一捋头发,哀怨瞟了大将军一眼,低下头喝几口玫瑰香茶。 每回酒后她都会喝上一些,既能解酒,又能去除身上的酒气。 感觉到众人依然在看她,她忙忙整理着衣衫,难道被蔡融撕破了? 刚刚萧启没如约来到后花园,也许是不喜欢今夜里的装扮,本准备回房换过,可哥哥不许。 静谧中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徐不疾,不轻不重,她抬头看去。 是哥哥,他摘去了面具,一袭黑衣,手持钢刀,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他要做什么?要刺杀萧启吗? 他为何摘去面具,都说他的样子肖似父亲,他这样出现在萧启面前,被他一眼认出,他的身份不就败露了吗? 她想要大喊一声哥哥,他的目光逼视而来,凶狠而冷漠,她吓得将喊声咽了回去。 心中的恐惧升腾而起,她只能不停得喝茶,喝茶。 那名黑衣男子来到大将军面前,手中的刀指向他,声音沙哑说道:“我姓蔡名骧,是蔡广的儿子。” 大将军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当年既放过了你,就应该好好活着。” “从金城逃亡进京,一路风声鹤唳,闭上眼就梦见被砍了头的爹娘,梦见家中血流成河,你让我怎么好好活着?”他咬牙道,“你不如当初杀了我。” 大将军默然,廖恒在旁一笑:“以你的身手,想要寻仇,不必等到今日。” 蔡骧没有理他,刀尖往前一递,大声道:“萧启,今日你我决一死战。” “好。”大将军站了起来。 福灵吓一跳,既知道他身手了得,为何要应战? 伸手扯一扯他的袖子,他已是全心戒备,浑然不觉。 “等等。”廖恒笑道,“话说清楚,再决战不迟。” “你想说什么?”蔡骧问道。 “蔡骧,蔡广之子,姓蔡名骧字寿成,化名向寿成,为东宫太子暗卫首领,人称向首领。献其妹为太子宠姬后,成为太子的心腹。”廖恒笑看着他,“太子对其十分倚重,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他日太子登基,实为傀儡,真正掌握国政的将会是蔡骧。” 他一声冷笑:“所以呢?” “所以,你为何不思报仇,反而在东宫汲汲营营,甚至不惜让自己的亲妹妹献身?”廖恒问道。 “成大事不拘小节。”他昂然道,“我要按照我的规则,匡正这混乱的世道。” 大将军微有动容,略一放松,福灵忙顺势拉他坐了回去。 廖恒笑笑:“那么,你为何又突然放下你的大计,向大将军寻仇?难道我刚刚说给大将军的悄悄话,被你听到了?” 他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然道:“你呢?说这些废话拖延时机,是在等着院门外的士兵?还是密道中的护卫?” 他满意看着廖恒脸色转白,森然笑道:“你带来的人已被制住,而密道中,躺满了尸体,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举座皆惊,他的刀尖又往前一递,咬牙说道:“萧启,你已没有退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来吧。” ...... 对决③ 大将军又要站起,福灵紧紧扯着他的衣袖,担忧看着她。 “不会有事,你放心。”他揉揉她头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如今之势,只能你死我活。” 福灵咬着唇,手攥得更紧,突听前后门同时咔哒一声响,那是落锁的声音。 她环顾客堂内,唱小曲的姬妾,在各人身后侍奉的仆从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了文忠郡王,蔡芙蓉,蔡骧,大将军,廖恒,她自己。 己方除了大将军都需要保护,而对方的蔡骧比大将军厉害,还有一个身手不弱的蔡芙蓉。 她看向悠然喝茶的文忠郡王妃,再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练剑。 又看向蔡骧,竟直直对上他那的眼,他也在看她,目光十分凶狠。 福灵心中惊惧,廖恒说他喜欢我,只怕是料错了,又或者,是他的计谋。 她看着他,一瞬间想了许多话: “那日跟我赛马的,原来是你。” “傍晚的时候,你在后花园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你的父亲害死了大将军的家人,他杀了你的父母,你再杀他,他的儿子们以后再找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坐下来谈一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冲他笑了一笑。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了开去,落在她紧攥着大将军衣袖的手上。 “萧启。”他一声低喝,“休要躲在女人裙子底下,今日你若赢了我,你和你的人自会无恙,你若输了,他们一个也休想活命。” 大将军挣开福灵的手长身而起,蔡骧唤一声蔡融,后门阴影处走出一人,捧了一把宝剑过来。 大将军宝剑在手,缓步而出,与蔡骧相对,一人拿剑一人持刀,同时说一声请。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二人缠斗在一处,耳边只听得金铁交鸣,满室都是刀光剑影。 分不清刀和剑,更看不出谁是谁,突听一声低喝,有血点向四周喷溅而出,可是双方攻势丝毫不见减弱,分辨不出是谁受了伤。 福灵压下心悸,斜过身子扯一扯廖恒,小声问道:“你就没个后招?” “那自然有。”廖恒气定神闲道。 “你的后招在哪儿?”福灵狐疑道。 廖恒指指角落里阴影处:“在那儿。” “蔡融?”福灵险些惊呼出声。 廖恒点点头:“前提是萧明庚与蔡骧决出胜负。” “你这是狗屁后招。”福灵急道,“大将军说过,蔡骧的身手十分了得。” “话是没错。”廖恒道,“两个都是虎,不过呢,一个是恶狼堆里爬出来的,一个是绵羊群里出来的,无论胜负,最后活着的一定是萧明庚。” 福灵再不理他,专注看向场中,刀光剑影裹着两个人影,速度更快,打斗更加激烈,金铁交鸣声中,偶有一两声低喝或者闷哼。 文忠郡王推开两名姬妾,悄无声息蹭了过来,压低声音唤一声廖先生。 廖恒看向他,文忠郡王满脸堆笑:“廖先生给大将军说的悄悄话是什么?那向首领,不对,那蔡骧好像疯了似的。” 廖恒一笑,附耳轻声说道:“若是能告诉郡王,就不是悄悄话了。” 文忠郡王耸一耸肩:“大将军可是落了下风。” 福灵瞪他一眼道:“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你怎么知道?” “我在京中经常看人相斗,你死我活的那种。”文忠郡王道,“场中的低喝声是胜利者的号角,闷哼声是负伤者在强忍痛苦,向首领低喝了五次,大将军只有两次,向首领闷哼两声,大将军三声。” 廖恒瞟向他:“我若告诉你,于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在紧要关头相助大将军。”文忠郡王道。 “你怎么相助?”福灵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文忠郡王看着她,“福康在你手里,你还怕我骗你不成?” 福灵心中一惊,难怪这几回见面,他再未提起福康,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假装不知。 瞬间呆怔之后,索性将话挑明:“文忠哥哥若能帮到大将军,我自会将福康交出来给你。” 文忠郡王看向廖恒,廖恒低声道:“穆王听到传言说太子嗜好阿芙蓉,给他送去一对西域美女,在那两名女子诱使之下,太子连日过量服食,于三日前骤然薨逝,两名女子自尽,穆王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被幕僚出卖,如今夺爵抄家,被关进了宗人府。” 文忠郡王听罢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神情,缩着身子慢慢坐了回去。 福灵怔怔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两眼死死盯着场中的打斗,只盼着这是一场梦。 即便梦中你死我活濒临绝境,大汗淋漓醒来的一刹那,庆幸得松一口气对自己说道,原来是梦,好在是个梦。 缠斗更加激烈,刀剑碰撞中突听两人齐声大喝,文忠郡王瞬间喊了起来:“月华,月华你怎么了?你在流鼻血,是不是茶中有毒?月华中毒了,请郎中,快请郎中。” 他这一喊,蔡骧身形一滞失了先机,大将军乘势而上,手腕一翻,刺中了他的大腿,扑通一声,他单膝跪了下去。 “你输了。”大将军往后一跃,衣袍破碎,浑身带血,冷冷看着他。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她双目紧闭,她的口鼻都在流血,他喊了起来:“芙蓉,芙蓉,你醒醒……” 文忠郡王妃精神陡然一振,她睁开眼看着他:“哥哥,你受伤了?” “我没事。”他咬牙站了起来,拄着钢刀一瘸一拐向妹妹走去。 “哥哥,你为何不听我的话?为何要跟他决斗?我们出京时不是说好了吗?来日方长,这次就算不成,至少要全身而退。”她一字一句说着,嘴角鲜血滴滴下落。 “我们没有退路了。”他低声说道,“太子死了。” 文忠郡王妃愣了愣,随即发出一声惨笑:“太子死了,哥哥没了大计,所以要毒死我?” 他看着妹妹,想说什么,却只是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 她的耳中也流出血来,她却浑然不觉,嘶声说道:“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为何对我这样狠,我与正平两情相悦,你却将我送给太子,你一直告诉我要找萧启报仇,可我早就忘了他的样子,我也忘了爹娘的样子,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因为报仇舍弃一切,包括我。” 他来到妹妹面前,伸出手为她擦拭着口鼻处的鲜血。 她眼中流出血泪,透过血雾看着他:“是我不争气,没能替爹娘报仇,也没能帮哥哥完成大计,我应该舍下儿女情长的,我应该……” 她的声音弱下去,渐渐没了声息,怦得一声,重重趴倒在酒桌上。 “芙蓉。”他低喊一声,抬手覆上她大睁着的双眼。 他咬牙站直身子,钢刀指向在场的人,声音嘶哑目眦欲裂:“是谁下的毒?” 他阴狠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停留在角落里站着的蔡融身上。 蔡融看着文忠郡王妃的尸身,若泥塑木雕。 “是你。”他手持钢刀冲了过来。 刀光已到眼前,蔡融却似无知无觉,依然一动不动。 突听钉得一声,一把匕首从房梁上激射而出,将钢刀打偏。 蔡骧一冲之下,腿伤处血流如注,他强撑着再要挥刀去砍蔡融,蔡融身形忽动,飞起一脚踢在他的伤处。 他颓然跪倒在地,拄着钢刀欲要站起,蔡融又飞起一脚,踏住他的伤口处冲着他冷笑。 “狗奴才。”他咬牙道。 “狗奴才?”蔡融的脚用力向下碾压着,他伤口处的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蔡融的皂靴。 蔡融狞笑着:“蔡广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以少主人的身份自居,芙蓉是我的女人,你却将她送给太子,我努力发奋中了科举,想要带着芙蓉外放做官,你偏要图什么大计。我今日就弄残你,让你的余生尝一尝做狗奴才的滋味。” 他怒瞪着他咬牙不语,蔡融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待要刺在他另一条腿上,身后有人说声住手。 他回过头去,廖恒嘲讽看着他道:“士可杀不可辱,蔡大人有些过分了。” 蔡融扔下匕首,站回了角落里,从阴影处看向芙蓉。 文忠郡王脱下外袍铺在地上,让两名姬妾抬起她的尸身,将她仰面平放在衣袍上,颤着手为她擦拭着脸上头发上流淌的鲜血。 他挪一下脚,又退了回来,中毒身亡,七窍流血,死状太过可怖,还是别看了,记着她刚刚在花园里的模样就好。 廖恒弯腰看一眼蔡骧的伤口,摇头道:“伤势很重,你下令把,下令你的人撤离,让我们的人进来,好给你治伤。” 蔡骧没说话,廖恒又道:“知道向首领厉害,我不能只带一支人马,还有第二支第三支,只不过边城百姓两年未见刀兵,我不想坏了他们的安宁。” 他唇边漾出一丝冷笑,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愿。 廖恒见他不语,又道:“蔡公子失血过多,若是延误,只怕这条腿就废了。” 他依然没理他,身子动了动,拄着钢刀慢慢站了起来,好腿拖动着伤腿,一步一步,艰难挪到最近的一棵柱子旁,贴着柱子站定了,目光沉沉,向福灵看去。 绝路 大将军仰面躺在坐垫上,他身上多处受伤,右肩伤势最重,福灵咬唇忍着哭,手忙脚乱察看着他的伤口。 “我没事。”大将军看着她笑。 “好几处伤口,流这么多血。”福灵眼泪落了下来,“这也叫没事的话,怎么才是有事?” “只要活着,就是没事。”他说道。 “墨香在就好了,她总是随身带着常用的药。”福灵哭道。 “会有人来的。”他说道。 “你骗我。”福灵涕泪涟涟,“我真是没用,既不会剑法,不能帮你比武,也不会医术,不能给你治伤。” “没有人样样都会。”他抬手为她捋一捋散乱的头发。 “廖恒,廖恒……”她大喊起来,用力抹去眼泪,四顾寻找廖恒的身影。 忽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不由一窒。 他背靠柱子手拄钢刀站立着,一双眼直直看着她。 那双眼中没了冰冷,也没了凶狠,只剩下虚无的空茫。 见她看向自己,他站得更直了些,空茫的眼中多了一线若有若无的光。 今夜里,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第一次与她目光相对。 以前在京中,记不清多少次看到过她骑在马上的背影,有时候会忍不住追上去然后超过她,每一次超过去的时候,就会听到她在后面喊:“前面的,赛马吗?” 他没有回应过,总是假装没听到,策马飞快离去,跟逃跑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只是每一次逃走后,都盼着下次再遇见她。 去年春日,他再也没见过她。 偶尔闲下来,心中发空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身影,想起她的声音:“前面的,赛马吗?” 她到哪里去了?也许嫁人了吧。 前来边城的路上,他看到福康郡主,他心中一动,是她吗? 冷眼旁观片刻之后,他知道那不是她。 她是空灵活泼的,而福康郡主愚蠢任性。 声音也不一样,她的声音清脆含笑,让人心生愉悦,福康郡主骄横做作。 本以为此生再不会重逢。 直到那日他在边城的街上,远远看到一个身影。 这次,会是她吗? 他策马超了过去,她果然纵马来追。 他知道,一定是她。 他在城隍庙外面等着,直到她出来,他再次追了上去。 快到草原的时候,他终于问出那句话:“赛马吗?” 她答应了,他很欣喜,从未有过的欣喜。 可是,她不肯去大草原。 他看到伍校尉的时候,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其实,他只是想与她到大草原上赛马,并无害她之心。 回来后,他疯了一样想再见到她。 他逼着妹妹邀请她前来甘棠巷不成,便让文忠郡王前去相邀。 今夜里,她终于来了。 他远远看着秋千架上的她,粉白衣衫鹅黄色裙,若翩飞的蝴蝶。 她摔下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接住她倒在地上,她趴在他怀中,她的脸近在咫尺,她害怕得紧闭着双眼。 他两手牢牢护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萧启过来将她夺走,他才觉得腿有些疼。 妹妹责怪他的时候,他心中对自己十分恼恨,却嘴硬着不肯承认,甚至对妹妹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的目光移到他脚下,看到那一大滩鲜血,她的身子缩了一下,随即抬眸看向他,她大声说道:“蔡公子,你流了那么多血,你命令手下撤离,让郎中进来治伤吧。” 他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 “我承认,我有私心,不只是为你,更是为着大将军。”福灵看着他,“蔡公子,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不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他依然没说话,他看着她抬起手来,手嘬着唇发出三声唿哨,两长一短。 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由大变小,由近及远,渐渐安静。 然后是杂沓的人声,有人在喊,有人砸着门锁。 铛得一声,他扔下手中钢刀,福灵松一口气,却见他身形一动,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福灵瞠大了眼,大声喊着不要,他手腕一翻,匕首照着心脏狠狠插了进去。 福灵摇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她在哭,她在喊着什么,他冰冷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除夕夜里,父母大宴宾客,他和妹妹在屏风后玩耍,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拿起父亲面前的刀,突然手起刀落。 他捂住妹妹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六颗人头滚落在地。 那个人全身是血走了进来,他想要求他,你杀了我,放过我妹妹,未开口,他已转身离去。 他背起妹妹,一口气跑到贵叔家中。 贵叔听了他断断续续的叙说,操起刀出了家门。 天快亮的时候,贵叔回来了。 他对贵婶说:“所有的人都死了,赶快收拾东西,天亮前离开。” 贵婶问去哪儿,他说:“进京告御状,为老爷伸冤。” 他们乘着马车上了路,三个月才到京城。 京城的蔡府威风显赫,高门大户院落重重,他见到了富贵逼人的大伯父。 大伯父带他进宫去见太后,他双膝跪地哭着哀求道:“蔡广私通敌国,罪该万死,臣无话可说,臣只求太后看在他这一对骨血的份上,求皇上眷顾。” 太后摇头道:“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已经给你升了爵位,加了俸禄并封赏田地,你怎么还要好处?” “这两个孩子是蔡家的骨血,是太后的小辈,太后就不管他们了吗?”大伯父磕头道。 太后训斥,大伯父哀求,他们说了许多话,却只提了父亲一句,太后至始至终也没看他们兄妹几眼。 贵叔又带他们兄妹去求皇后,皇后没有见他们,只让身旁的女官送出来一包银子,并交待贵叔几句话:“人已经死了,一应后事自有官府安排,你们不必惦记。两个孩子没了父母,着实可怜,蔡府家大业大,难免照顾不周,你拿着这包银子置办一所宅院,将他们好生养大。” 那年秋天,贵叔问他愿不愿意去往终南山学艺,他求之不得,他要练就一身本领,保护他的妹妹。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受师父毒打,被师兄欺辱,他的剑术越来越好,他的心越来越硬,越来越冷。 十六岁出师,他回到京城,贵叔家已成大户,人称一声蔡老爷,蔡融成了蔡公子,正发奋读书,准备科举。 他的妹妹芙蓉却变了模样,那个娇弱胆怯的小姑娘,花枝招展媚态横生,让他想起围绕在父亲身旁的那些美人。 他拿着剑逼问蔡贵生:“我将妹妹托付给你,你为何将她教成这样?” 蔡贵生说道:“是皇后的吩咐,老奴不敢违拗,否则公子与姑娘性命难保。公子想想,大人的娘身份低微,大人在世时,蔡家的人都不怎么搭理,大人亡故后,更没有人关心你们的死活,皇后虽说是利用你们,可她经常派人送银子过来,才能保姑娘衣食无忧,才能送公子拜名师学艺。是老奴无能,公子杀了老奴吧……” 他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他放过了他,却也对他生了怀疑。 父母被杀的夜里,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他是父亲贴身的仆从,应该知道父亲的财宝所在,那些财宝又去了哪里? 蔡贵生带着他去了东宫,他做了太子的暗卫。 凭借自己的身手与狠辣,他迅速站稳了脚跟。 他暗中查探蔡贵生,准备对他下手的时候,发现妹妹竟然喜欢蔡融,那个骨子里满是奴相的卑鄙小人,他只是迷恋妹妹的容貌罢了。 妹妹生怕他阻拦自己的姻缘,及笄后趁他外出,将初夜给了蔡融。 他假装不知,将她送进东宫献给太子,与其嫁给蔡融,不如做太子的女人,待太子登基之后,他必凭借自己的手段,让妹妹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让太子成为傀儡,整垮显赫的蔡家与郑家,折磨羞辱冷漠的太后与伪善的皇后。 妹妹享受着太子的宠爱,却依然不时提起蔡融。 她每回提起,他就逼着她鞭打自己,否则便用剑自伤。 妹妹提得越来越少,可蔡融却进了詹事府,总是借机接近她。 他听说邱詹事的小女去世,利用太子对妹妹的迷恋,让妹妹顶替邱月华,她有了官员千金的身份,再进东宫时将是太子侧妃。 这时候西部边境停了战事,大将军孙启进京面圣。 他听说过许多这位战神的事迹,心中对他十分钦佩,他抵达那日,他特意赶到城门外接官亭迎接。 他站在人群中,看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他的身旁,他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他的眉目冷肃,令人一见胆寒。 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怕从何而来,他想不明白。 过了两日,蔡贵生找了来,他说:“老奴偶遇镇国大将军,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萧启,公子的杀父仇人。” 一句话勾起尘封的记忆,他明白了自己为何惧怕,十余年沙场征战,他变了很多,高瘦的身形变得魁伟,稚嫩的脸变得刚硬,不变的是那双眼睛,那双嗜血的,屠夫才会有的眼睛。 从那以后,他开始着手复仇。 他要利用蔡融,于是暂时放过了蔡贵生。 他算好了每一步,包括曹喜,包括吕修诚,包括文忠郡王,他也料到这一回也可能不成,他还有后招,后招之后还有后招,直到扳倒萧启,让他身败名裂受尽屈辱为止。 可他没算到今夜。 她扶着萧启坐了起来,萧启震惊看着他。 怎么?没想到我会死? 成王败寇,萧启,我认输。 去往终南山之前,皇上曾派人去往蔡家,言说凶徒萧启已被斩首,蔡总督夫妇九泉之下可瞑目矣。 我被皇后利用,用命保护太子,为太子扫清一切障碍。 而你,被皇帝利用,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最终为他扫除了狄军。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帝早晚会对你下手。 我不甘心,你就甘心吗? 去做你想要做的,让她母仪天下。 不枉我曾经钦佩仰慕你,不枉我视你为劲敌、费尽心机对付你。 她指着他,对她的丫头说着什么。 那个丫头跑了过来。 这就够了。 我满心黑暗,可曾经有一个人让我觉得温暖,这就够了。 你说得对,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可我要保护的人死了,她胆小娇弱,我要追上去,黄泉路上,我陪着她。 他咬着牙一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喷射而出。 他靠着柱子滑落下去,他盘膝坐在地上,仰着头闭上了双眼。 他紧握的左手慢慢张开,有什么滚落在血泊中,叮铃叮铃不住得轻响。 凶手①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谧中突有人放声大笑。 他笑着来到蔡骧面前,指着他的尸身咬牙切齿说道:“你欺辱我的时候,拆散我和芙蓉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你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像狗一样使唤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一个父母双亡的丧家之犬,还总以主人自居,你凭什么?” 他叫骂着,伸手欲要扇在尸身的脸上。 有人擒住他的手腕,死命往下一拉,他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那人往前一扑,将他推倒在地,并顺势坐在他身上。 蔡融只觉如泰山压身,头晕眼花喘不过气,还没看清是谁,对方挥舞着双拳,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狠揍。 他抱着头喊道:“为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听声音好像是文忠郡王。 文忠郡王死死将他坐在身下,一边打一边骂:“你为何要给芙蓉下毒?那样如花似玉一个人,就这么死了,你不是她的情郎吗?怎么就下得了手?” “我没有给她下毒。”蔡融喊道,“我只想让蔡骧死,没想让她死。” “那你怎么不去看看她?她临终前怎么不跟她说几句话?”文忠郡王打得更狠。 “她知道我站在那儿,她都没看我一眼。” “你给她下毒,她死心了。” “你不懂,她不想让我看到她中毒后的脸,她要让我记住她最美丽的样子。” “来来回回,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我没有下毒,你先放开我。” “管你下毒还是没下毒,老子想打你很久了。”文忠郡王又是一通老拳,“来边城的路上,你对老子颐指气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监军呢,你还跟福康眉来眼去,害得芙蓉嫉妒,撺掇她先行来到边城找福灵报仇。” “那是蔡骧的阴谋。他说让福康过来,害死俞夫人的话,俞泰会恨死大将军,可断去大将军一条臂膀,害死福灵郡主的话,让大将军灰心绝望,我们可趁势取而代之。”蔡融说道。 “如此说来,是蔡骧杀了福康郡主的四名护卫?”廖恒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文忠郡王继续殴打蔡融。 “他派了两名手下跟着福康郡主,那两个人看福康郡主被擒,就杀了她的四名护卫灭口。”蔡融道。 “你都知道?”文忠郡王气得将拳头举得更高,“还装模做样帮着我找人?” “蔡骧与芙蓉也知道。”蔡融忙道。 “他们死了,我没法找他们算账。”文忠郡王咬牙道,“将他们二人的份都算在你身上。” 蔡融被打得叫唤不止:“你不敢找福灵郡主要人,欺负我做什么?” “我们自家兄妹的事,轮不到你插嘴。”文忠郡王一个姿势坐着难受,挪动着身子换了个姿势,压得蔡融杀猪一般大叫起来。 众人都在看热闹,墨香头一个镇静下来,接着为大将军上药包扎。 福灵从震惊中回过神,忍着眼泪扶大将军枕在她腿上。 大将军微闭着眼,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若我是他,也不愿苟活。” “为何?”福灵吸一下鼻子。 “他这样的人,定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又死了,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将军道。 “别说了。”福灵抚摩着他肩,心头酸楚不已。 她知道,他懂得蔡骧,是因为他与蔡骧一样。 廖恒凑了过来,问墨香道:“包扎得如何了?” “还得一会儿。”墨香道,“右肩和右臂伤势较重。” 廖恒探头看了看:“若是伤在左边,大将军就输了。” 福灵瞪他一眼,廖恒笑笑:“郡主有所不知,萧明庚左手剑比右手剑还要好,蔡骧专攻他右侧,失算了。” “果真?”福灵问大将军道。 大将军点点头,对廖恒道:“别在我耳边聒噪,也让文忠郡王与蔡融别再闹腾。” 廖恒这才过去,笑一笑说道:“文忠郡王打得也累了,都出汗了,还是起来歇会儿吧?” 文忠郡王这才放开,他松手的一瞬间,蔡融脑袋一歪,晕厥了过去。 文忠郡王正要爬起,一眼瞧见血泊中的铃铛,伸手捡起来正要细看,廖恒一把夺了过去,笑嘻嘻看着他:“郡王打蔡融,贼喊捉贼,真正一出好戏。” 文忠郡王慢悠悠爬起来,板着一张胖脸,严肃认真说道:“我没有给芙蓉下毒。” “大将军与蔡骧对决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是文忠郡王一声喊,帮着大将军占了先机。”廖恒笑道,“郡王忘了?” “蔡骧出现后,我心中震惊不已,一直在琢磨芙蓉与他,与蔡融的关系。无意中抬头看她时,她已经中毒了,满嘴鲜血,还在不停喝茶。想要施救已来不及,便顺势帮了大将军而已。”文忠郡王指指旁边的矮桌,“你与其找我的麻烦,不如将玫瑰茶收起来,查验一下是什么毒。” 廖恒过去端起玫瑰茶,依然狐疑看着他,文忠郡王道:“她那么好看,就算不让我碰,坐在那儿让我看着也行,我舍不得毒死她。” 廖恒这才点头,来到蔡融身旁踢他一脚,说道:“起来吧,别装了。” 蔡融睁开眼坐起,鼻青脸肿看着他。 廖恒忍着笑,将玫瑰茶递了过去:“喝些水吧。” 蔡融接过去仰脖子要喝,廖恒忙拦住了,夺回茶盏笑道:“看来下毒的确实不是你,究竟是谁?” “死都死了,不必再费力去查。”蔡融道,“回京后,我会上奏皇上说她是服毒自尽,至于理由嘛,归途中随意编一个就是。” “若宗人府追根究底呢?”廖恒问道。 蔡融咧嘴一笑,嘶声道:“太子死了,穆王下狱,皇上与宗人府焦头烂额,谁还会在乎她为何而死。” 廖恒忍无可忍,一拳朝他头上砸去,指着门外道:“滚,滚回军营中等候大将军发落。” 蔡融向外走着,嘴里小声嘟囔:“好好的,怎么翻脸了?” 到了门外,一个矮小精悍的人站在那儿等他,见他鼻青脸肿一脸狼狈,尖声问道:“大人挨打了?” 蔡融瞪他一眼:“何时从房梁上下来的?” “公子羞辱向首领的时候。”矮子道,“大将军与向首领受了伤,剩下的一个女子,一个书生,一个胖子,对公子构不成威胁。” 蔡融愣了愣,垂头丧气道:“走吧。” 廖恒待大将军包扎好伤口,问道:“蔡家兄妹的尸首如何处置?” “找到蔡广夫妇的坟茔,葬在一处吧。”大将军道。 廖恒看向文忠郡王,文忠郡王点头:“我这儿好说,做一个假人装在棺木中,运回京中安葬就是。想来京中已乱做一团,她的事可轻易敷衍过去。” 说着话站起身,冲大将军作揖道:“我虽不成才,也是皇族中人,如今宫中出了大事,请大将军尽快放我回京。” 大将军没有说话,捏一下福灵的手,示意她来定夺。 福灵沉吟着问廖恒道:“蔡融何时走?” “我的意思是,让他连夜带着京畿营那三千人马滚蛋。”廖恒道。 大将军说可以。 福灵唤一声文忠哥哥:“你打了蔡融,他难免怀恨在心,不如让他先走,你过两日再出发,可好?” “到时候会派一支队伍护送郡王。”廖恒道。 “只好如此了。”文忠郡王叹一口气,“多谢福灵妹妹,多谢廖先生。” 福灵又道:“这里乱作一团,自有廖先生派人收拾,委屈文忠哥哥去他的院子里暂住一夜。” “不用。”文忠郡王道,“我今夜就在这儿为芙蓉守灵吧,好歹是拜过堂的夫妻。” 福灵看他坚决,咬一下唇道:“至于福康,这会儿夜深了,想来她已睡下,明日一早,我带她来见文忠哥哥。 “别让福康来这里了。”文忠郡王忙忙摆手,“我去见她就是。” 福灵说好。 她与文忠郡王说话的时候,大将军已撑不住睡了过去,廖恒忙吩咐人抬了担架过来。 福灵看着担架放上马车,正要进去的时候,廖恒递了一样东西过来。 她接在手中,是一个铃铛。 “这铃铛是明庚的祖父留给他的,他从小戴在身上,他说征战十年能活下来,也许是铃铛在保护他。为郡主挑选了火焰后,他特意拴在了马脖子上,他说郡主性子太野,骑马太快,这个铃铛给郡主做护身符用。”廖恒说着话,意味深长看着她。 福灵接过铃铛攥在手中,嗫嚅着说道:“那日赛马,我输了,随手将这个做了赌注,我若是知道,说什么也不会给了人……” 看她吞吞吐吐,廖恒突然笑了:“从未见过郡主这样心虚。” “讨厌。”福灵白他一眼。 “行了。”廖恒摆摆手,“第三任监军打道回府,太子与穆王之事,目前还只是小道消息,朝廷公文到来之前,边城暂得安宁,郡主好好陪一陪明庚吧。” 福灵点点头钻进马车,听到廖恒在外嘱咐车夫,“驾车稳一些慢一些。”又对四香道,“大将军受伤了,郡主心中烦乱,你们好生伺候。” 真是操不完的心,福灵想着看向大将军,双眼紧闭脸白如纸,手轻抚上他的额头,眼眶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 亲亲们,美人儿节快乐~~ 凶手② 大将军一夜酣眠,醒来时,正对上福灵一双乌溜溜的眼。 “你竟然醒得比我早?”他笑看着她。 “我害怕。”福灵噘嘴道,“我害怕见文忠哥哥。” “你将当日的情形告诉他就是。”大将军道。 “福康难免添油加醋。”福灵道,“他肯定听亲妹妹的。” “你如今对文忠郡王似乎不同了。”大将军道。 “他一直在帮我们,尤其是昨夜里,他帮了你。”福灵道。 “文忠郡王此行,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大将军道。 福灵亲亲他脸:“你再躺会儿,我起了,说好一大早将福康交给他,免得他着急。” “要不要我陪着你?”大将军道,“我能走路。” “不用,我能行。”福灵握一下拳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将军看着她笑:“去吧。” 福灵起来,先吩咐晴香去告诉徐夫人与程夫人,并特意嘱咐将福康好生打扮一番。 晴香去后,她连忙梳洗换衣,今日着意素朴,月白衫青色裙,不施粉黛,头上只戴一支小小的珠钗,耳垂上一边一小粒珍珠,手腕光着,向镜子里看了看,眼皮有些红肿,抬手捏得更肿了些,特意跑到大将军面前问道:“我看起来如何?” “好看。”他还是那两个字。 “不是。”福灵摆手,“我看起来可怜吗?” “不可怜。”大将军道,“很可爱。”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福灵摆手,“文忠哥哥看在我可怜的份上,也许不会跟我太过计较。” “这是咱们的地盘,你不必怕他。”大将军道。 福灵急得跺脚:“你不懂我的心情,走了。” “我等你回来一起用早饭。”他在身后慢悠悠说道。 进了客堂,福康已经到了,规规矩矩坐着,程夫人立在一旁作陪。 福灵进门就笑:“哎呀,这才几日不见,福康妹妹头发变黑了,脸蛋变白了,更好看了,我们边城的水土很养人嘛。” 福康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偷眼看看程夫人,紧闭了嘴巴,只用眼角的余光愤恨看着她。 福灵想了想对程夫人道:“我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程夫人迟疑道:“她可不老实,还是我陪着郡主吧。” “没事。”福灵笑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她不会将我如何。” “我就站在窗外,郡主有什么吩咐,喊我一声就是。”程夫人说着话,警告得瞪了福康一眼,这才出去了。 福灵笑道:“文忠哥哥过会儿就到,他的监军任期已到,过个一两日动身回京,福康妹妹可以回家去了。” 福康眨巴着眼,哥哥来救她了,她很高兴,可是监军任期已到是什么意思?动身回京又是什么意思?他这监军才当了几日,怎么就回京了?不是要扳倒孙启吗?怎么福灵还好好的? 琢磨半晌琢磨不明白,哼了一声道:“你砍掉我一只手的时候,囚禁我的时候,没想到有今日吧?这会儿想起讨好我来了,没用,我哥哥会为我报仇的。” 福灵笑道:“我不是囚禁你,是保护你。” “砍手呢?”福康嚷道。 福灵脸色一沉:“那是你预谋杀人在先。” 福康愣了愣,福灵又笑了:“过会儿见到文忠哥哥,咱们可要实话实说,别添油加醋无事生非。” 福康一声冷笑:“你怕我哥哥?是不是他捏住了孙启什么把柄?你们想从我这儿跟我哥哥讨人情?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你想错了。”福灵笑道,“文忠哥哥帮了我们大忙,我心中十分感激,想着以后能与福康妹妹不计前嫌,做一对好姐妹。” 福康呸了一声:“谁稀罕。” “不稀罕算了。”福灵没了耐心,本以为她这一个多月能有所悔悟,甚至有些长进,没想到依然是跋扈愚蠢。 她起身到了门外,等着文忠郡王。 文忠郡王匆匆而来,瞧见福灵忙道:“福灵妹妹等急了吧?廖先生一大早派了人来装殓蔡骧与芙蓉的尸身,我看着他们入殓后,又去沐浴换衣才来的。” “可都妥当了?”福灵忙问。 文忠郡王叹一口气:“以为军营里的人粗糙,可他们分外尊重死者,清理得干干净净,芙蓉是我那两个小妾给收拾的,兄妹两个并排躺着,穿了殓服,面目如生。焚香祭拜后,入棺送往金城去了。” 福灵叹息道:“逝者已矣,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二人说着话进了客堂,福康看到文忠郡王,起身扑入怀中,痛哭嚎啕:“哥哥怎么才来救我?我先是被福灵砍了手,又囚禁在大将军府一个多月,她们折磨我,我生不如死。” 福灵有些紧张,她不想让文忠郡王记恨她。 文忠郡王拍一拍妹妹,和气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福康哭得更凶了,文忠郡王扶她坐下,弯下腰拉起右边衣袖看着她的断腕,目光滞住。 福灵在旁小心翼翼,简短说了当日情形。 福康嚷道:“我喊救命了,她假装没听见,放任门外那位母夜叉砍了我的手。” 文忠郡王闭一下眼,起身看向福灵道:“福康一向任性,这回断了手,就是给她的教训。” 福康愣住了,福灵没想到文忠郡王如此通达,略微愣神之后,连忙恳切说道:“文忠哥哥不怪我就好,当时的情势由不得我,若我知道是福康,再怎么也会护着她。虽说我们素来不怎么好,可对外的时候,我们是同宗同源的堂姊妹,肯定是一条心。” 福康一声嗤笑:“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闭嘴。”文忠郡王怒声呵斥。 福康又愣住了,福灵忙让文忠郡王坐下,又唤墨香奉上茶来。 文忠郡王看着墨香笑道:“福灵妹妹最知道我的心思,昨夜里没怎么看清这丫头,今日仔细一瞧,不急不躁气质如兰,令人一见欢喜。” 墨香红着脸退下了,福灵笑道:“这丫头可是我的宝贝,文忠哥哥别想拐她回京。” “那不能够。”文忠郡王笑道,“我回去求文毓给我调/教一个出来。” “那样最好。”福灵笑道,“只是再调/教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 文忠郡王正色道:“文毓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福灵妹妹给他写信的时候,替我美言几句才是。” “用不着美言,我只要实话实说就是,文忠哥哥这回帮了我与大将军大忙,哥哥定会替我谢你的。”福灵笑道。 “我这个人无能庸俗,胸无大志。”文忠郡王道,“我最羡慕的就是成王叔,娇妻美妾,打马纵酒,逍遥快活。我也想像他那样,只有大将军和福灵妹妹能成全我,我帮你们,就是帮自己。” 福灵有些听不明白,文忠郡王拱手道:“福灵妹妹记着我今日的话,日后倍享荣宠风光无限的时候,顾念着我些就是。” 福灵扑闪着眼,文忠郡王笑笑,“看来福灵妹妹还是不甚明白,我呢,也不宜再多说。”说着话指一指外面,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福灵懵懂着点了点头。 文忠郡王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着话站起身:“大将军有伤在身,我就不打扰了,先带福康去甘棠巷住着。” “我这就打发人过去,为福康妹妹安顿妥帖。”福灵笑道,“今日不留你们了,文忠哥哥与福康妹妹走之前,我再为你们设宴送行。” “不必白费功夫,我不来。”福康咬牙道。 文忠郡王不理她,对福灵笑道:“只要墨香下厨,我一定来。” 出大将军府上了马车,福康嘴一扁哭了起来:“我的手都没了,哥哥也不替我做主。” 文忠郡王皱眉道:“你应该庆幸只是没了一只手,若不是他们要留活口,想让你供出幕后主使,你连命都没了。” 福康身子一缩,收了眼泪。 文忠郡王又道:“若不是有福灵在,他们问不出什么,一样会杀了你。” “我是郡主,谁敢杀我?”福康扬起下巴。 “月华死了,向首领也死了。”文忠郡王道,“他们没什么不敢的。” 福康听了,呆愣半晌方问道:“嫂子她死了?” 问着话滴下泪来,文忠郡王道:“她是太子的宠姬,太子硬将她塞给我,好让她来到边城迷惑大将军。” 福康张圆了嘴,好半天合上,不服气问道:“那你为何要讨好福灵?咱们安王府一直压他们成王府一头,你这样示弱,我不服。” “在来边城的路上,我没拿定主意站在那一方,太子还是大将军?可一到边城军营,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边城铁骑虎狼之师,京畿营跟他们相比,是病猫与猛虎,不堪一击。我也明白皇伯父为何迟迟不对孙启动手,他不是惜才爱才,也不是顾念孙启军功赫赫,他是不敢,他只能试探着敲打着,用忠君爱国那一套束缚他。” 文忠郡王一声长叹,“大将军爱重福灵,才会拿出耐心与皇上周旋,如今太子死了,穆王下狱,这样好的时机,不动手更待何时?” “太子死了,穆王下狱是什么意思?”福康惊骇得瞪大了眼。 “咱们家的江山要易主了,没有人能拦得住。”文忠郡王叹息道,“用不了多久,孙启会荣登大宝,福灵母仪天下。只盼着孙启看在福灵的脸面上,能够放过我们家,不求其他,只要能平安活着就好。” “也就是说,做皇后的本来应该是我。”福康双目喷火,愤怒不已,“福灵这个贱人,抢了我的荣华富贵,我与她不共戴天。” 文忠郡王看着妹妹,心中连连叹气。 要怪只怪自己,每日呼朋唤友耽于享乐,对这个妹妹关注甚少。 今日才知道她有多愚蠢,又加残了一只手,好在容貌尚可,回京后第一要务,趁着她郡主身份尚在,找个老实的小户人家,倒贴银子倒贴房产倒贴田地,也得将她嫁出去,只要男方能待她好,别无所求。 凶手③ 福灵回到上房,未进房门就听到女子的哭声,大将军有伤在身,是谁这样不懂事? 蹙眉看向门外站着的小丫头,小丫头十分机灵,不等她问,便小声说道:“是玉茹姑娘。” 福灵待要抬脚进去,牛妈妈迎面出来,瞧见她小声道:“大将军吩咐老奴出来的。” 福灵想了想,到座凳上坐了,隔窗听着里面的动静。 就听胡玉茹抽抽噎噎说道:“文忠郡王妃到了边城后,进府里来探望郡主,逛到后花园时偶遇我在弹琵琶,便谈了几句音律,从那以后,一直有来往。 她与我同龄,人长得美,精通诸多才艺,待人十分亲切,从不自恃郡王妃的身份,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像是亲亲热热的小姐妹,我很喜欢她。 可一来二去熟了以后,她总是问起明庚哥,她不像别人问你打仗的事,她专问男女之事,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问你以前的妻妾,问你和嫂子是不是真的恩爱,问你是不是常不回家,问你在军营里有没有豢养营妓,还问你是不是喜好男风……” 胡玉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这些话并不是一次问起,都是闲谈中一点一点提及,她也不会直接问出,而是绕着弯试探,我一直没有怀疑过她,也就知无不言,说的都是实话。 直到上回她过来探望明庚哥,中途去我房中闲坐,她满面春风对我说,明庚哥总算答应前往甘棠巷赴宴,她得好好准备,她问我明庚哥喜欢女子怎样装扮,美艳的?冷素的?活泼的?还是天真的?她又问我明庚哥喜欢什么香,浅淡的?还是浓烈的?抑或自然的体香?我说我不知道明庚哥的喜好,她有些不高兴,起身走了。 她走后,我起了疑心,设宴款待客人,不问菜式器物茶点或者助兴的歌舞,而是纠缠明庚哥喜欢怎样的女子,难道她要引诱明庚哥吗? 想到此处,我担忧极了,我与她上过几次街,见过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一个姿势一个动作或者一个笑容,那些男人就痴了。 她跟我说过,自己从小被当作一个玩意儿养大,那些人对她鞭打针刺挨饿受冻,逼着她学会怎样引诱男人,她早已没了尊严,也不知什么是羞耻,她喜欢勾引男人,尤其是那些骄矜自傲的男人,看着他们跪倒在她脚下,她心中才会满足,才会快乐。 我担忧她要引诱明庚哥,我虽不懂朝堂,却也知道京中不停派人过来,一拨比一拨厉害,对明庚哥不是什么好事,她的身份是郡王妃,万一她得了手,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我去了一趟甘棠巷,想要试探她,她似乎还在为前几日的事生气,推脱说头疼得厉害,不肯见我。 昨日一早,她派人过来接我,说是请我过去吃粽子。 我一进去,她拉着我的手就哭,她说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回到京城已是一十八岁,同龄的千金们大多出嫁,少数几个待嫁的也与她不熟,她很羡慕别人有闺中密友,亲亲热热无话不谈,没想到来边城与我一件投机,她心里早将我当做亲姐妹,这几日别扭着,心中一直难受。 几句话说得我也哭了,就忘了对她的警惕。 用过早膳,她笑说道:“今夜里大将军和郡主过来,我还没想好夜里穿什么衣裳,玉茹午后过来帮我挑选一下,如何?” 午后过去,她先是拉着我躺在榻上稍事歇息,说是午后小憩一番,起来会容光焕发,醒来后她差人打水沐浴,浴桶里注好水后,她命丫头拿来几个小盒,里面是各种花瓣,她问我泡哪一种,我想了想,挑了沙果花的花瓣。 沐浴后,她打开衣橱,让我为她挑选,我挑了芸雪姐姐最爱穿的粉白,她又让我帮她梳妆,我便照着芸雪姐姐的模样,为她挽一个偏髻,画了淡妆。 我又告诉他,明庚哥最爱听琵琶曲。 我想着,任她手段再高,明庚哥看到她,只会想起芸雪姐姐,不会受她引诱。 我依然不放心,可我已无计可施。待要起身告辞,听到她吩咐丫头说:“晚宴时记得带上玫瑰露,可解酒生香。” 我突然就有了主意,我笑着说道:“忙了这些时候,我也渴了,听到你提起玫瑰露,口水都下来了。” 她忙吩咐道:“给玉茹姑娘冲些玫瑰茶喝。” 我喝了一盏连声说好,她笑道:“你这么喜欢,应该送你一些,不是我小气,实在是来的时候带的不多,我又一日也离不得此物。好在如今后花园百花盛开,回头我带着你一起做,想要多少有多少。” 我说:“没有玫瑰露,玫瑰粉也行啊,上回给的用了以后肌肤细嫩生香,我便用得多些,谁想很快用完了。” 她笑道:“除了玫瑰露不行,其他的都行,里屋搁架上的瓶瓶罐罐,你自己挑去。” 我进了里间,看着架子上一个乌青的瓷瓶。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有水晶的,有琉璃的,白瓷的,青花瓷的,红瓷的,都十分好看,只有这乌青的的颜色太过怪异,有一回我过来,跟她说这个瓶子看上去有些吓人,她跟我说,因为里面装的是药,怕拿错了,特意用这样的瓷瓶,除了她没人会碰,我问是什么药,她说是一种药粉,人吃一点进去就能倒下,你若有恨的人,给他吃一些,保准你舒心畅意。 她若在宴席间倒下去,就不能勾引明庚哥了。 我将那药粉倒出一些,放在了玫瑰露中。 今日一早我过去察看动静,听说她被毒死了。 我没想到那是毒药,没想到她会死。 “是我害死了她。”胡玉茹哭道,“我又后悔又害怕,我不想害死她的,也害怕下狱给她抵命。” 福灵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来,给蔡芙蓉下毒的,竟然是玉茹? 她怀疑过蔡融,蔡骧,文忠郡王,估计文忠哥哥与蔡融也在怀疑她与大将军或者廖恒,谁又能想到,会是玉茹? 就听大将军说道:“文忠郡王妃之死并非命案,而是涉及朝堂纷争,如今都已经处置妥当,不会再追究是谁投的毒,你不用害怕。” “一位郡王妃死在了边城,可会给明庚哥带来祸患?”胡玉茹忙问。 “不会。”大将军道,“忘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胡玉茹默然半晌,又问道:“明庚哥的伤可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皮肉伤。”大将军道。 “那,明庚哥好生将养,我回去了。”胡玉茹起身向外。 福灵待要起身迎过去,就见她帕子掩着脸扶墙走出,趔趄着下了石阶,紧紧把着一个小丫头手臂,拱肩缩背绕过回廊出了角门。 “看来是吓着了。”福灵望着她的身影说道。 “可不,给吓坏了。”牛妈妈对福灵道,“刚刚过来上台阶的时候,两腿一软,跪在了那儿,也等不得别人搀扶,几乎是爬着上了石阶,我隔门瞧见,忙迎了出来,满脸都是泪,身子抖得筛糠一般,上下牙不停打磕,咯咯得响,进了门看到大将军,只知道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将军也惊着了,连声问她何事,又喊我倒茶,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能开口说话。” 福灵叹一口气,心中滋味复杂,本来一直防着她,却没想到她会无意中救了明庚。 回身进了房中,大将军吊着右臂在地上缓慢踱步,忙忙过去扶了他,嗔怪说道:“怎么就不能安生呆着?” 大将军道:“趴了好几日,再不动一动,该生锈了。” 福灵摁他靠坐在炕上,问道:“洗漱过了?” 他嗯了一声:“牛妈妈帮的忙。” “饿了没有?” “早就饿了,一直忍着在等你。” “我回来有一会儿了,看玉茹正跟你说话,在窗外坐了一会儿。” “都听到了?” “听到了。” “玉茹受了些惊吓,你多关照她吧。”大将军道。 “回头我瞧瞧她去。”福灵点头道。 “文忠郡王如何?”大将军问道。 福灵摇摇头:“出乎我的意料,文忠哥哥看到福康,竟然毫不计较。” “他是聪明人。”大将军道,“与其计较,不如让你觉得亏欠他,日后好从你这儿谋些好处。” 福灵想着文忠郡王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笑说道:“开饭。” 饭菜上桌,福灵先喂大将军吃半碗粥,自己才动筷子。 吃几口饭菜,低下头小声说道:“其实,昨夜里,在宴席上,你看文忠郡王妃的目光,让我很生气,她弹奏完海青拿鹅,就着你的茶盏喝茶,你却那般柔情得跟她说话,我更生气了,以为你情不自禁呢,要不是你受了伤,我打算再不理你。刚刚听玉茹一说,才知道你是因为想起了芸雪。” 大将军嗤一声笑了:“就知道你是个醋罐子,你和廖恒提出什么将计就计的时候,我才会反对,可你们两个不依不饶,逼着我答应。答应了以后,你还是不依不饶。” 福灵噘了嘴,白他一眼道:“人家才不是醋罐子,人家最是贤良淑德。” 大将军笑看着她,伸手握上她脸,掌心摩挲着轻声说道:“那你脸红什么?” 争执① 用过早饭,二人来到院子里,坐在石桌旁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福灵说道:“我要练剑,趁着你这些日子在家养伤,好好教教我。” 大将军嗯了一声:“让人拿剑来吧。” 晴香捧了剑过来,递过去却不接,仔细一瞧,就那么坐着,埋着头睡着了。 大将军伸臂要去抱她,晴香忙拦住了:“大将军有伤,奴婢找人抬回去吧。” 左右一瞧,雨香出门去了,墨香在药房里忙着,书香自从今日一早听到监军队伍连夜回京的消息,倒头就睡,睡到这会儿也不见起。 看大将军又要伸手去抱,一把拧在福灵腰间,福灵惊跳而起,揉着眼睛嚷道:“谁掐我?疼死了。” “郡主回房睡去吧。”晴香扶住她。 福灵困顿得忘了被掐的事,打着哈欠道:“真是困……” 大将军跟在身后,问道:“昨夜里没有睡好?” “不是没有睡好,根本就没有睡着。”福灵嘟囔道,“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文忠哥哥,一会儿是太子哥哥,一会儿是穆王哥哥,一会儿又是福康,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大了后虽说生分了,年节的时候见面到底与别人不同,如今死的死,残的残,下狱的下狱,如今只求文忠哥哥能全须全尾得回到京城。” 大将军没有说话,自己昨夜里乃是打了胜仗后的放松,又有她在身旁作陪,睡得香沉无梦,以为她也一样,没想到她诸多思绪,一夜无眠。 进了房中,一把揽过她拉到炕上,揉揉她头发道:“睡吧,我陪着你。” 他靠坐在她的枕畔,她的脸贴在他腿上合眼假寐,刚刚几句无意识的话说出口,她瞬间清醒。 事已至此,他又有伤在身,打定了主意不提这些的。 就像廖恒所说,如今边城暂得安宁,她只想珍惜这难得的时光,与他彼此相伴。 一旦圣旨下达,他必赴京吊唁,到时候,让哥哥劝他吧。 如果连哥哥都不能做到,她自己更是不能。 到了他起兵造反的那一日,自己又当如何? 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为何要自寻烦恼? 她翻个身,蜷起身子慢慢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他却不在。 爬起来张皇喊着晴香,晴香忙忙过来,笑说道:“廖先生来了,大将军去了书房。” 她砰得一声躺了回去,发一会儿呆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晴香道,“廖先生在军营中忙了一夜,今日也没顾上吃早饭,大将军便吩咐将午饭摆在书房,他和廖先生边吃边谈。大将军特意嘱咐,别让郡主睡得太多,一来饿着肚子,二来夜里该睡不着了,没想到郡主这么快就醒了。” 福灵坐起来伸个懒腰:“打发人去跟程夫人说一声,午饭到她那儿去吃,请徐夫人也一起过去。” 晴香忙打发了人过去,侍奉福灵梳洗换衣,陪着她往徐夫人院子里而来。 徐夫人与程夫人已早早候在院门外,一脸喜气迎了福灵进去,程夫人一声吩咐,饭菜很快上齐。 福灵一瞧,每人一碗素面,一碟子切得薄如纸片的牛肉,几碟子各色野菜,都是刚出的嫩芽尖,鲜亮爽脆清香扑鼻。 “来的路上还觉得没胃口,看着这些,竟然饿了。”福灵笑道。 徐夫人笑道:“如今天气渐热,身子难免发燥,便做了些清淡的,郡主喜欢,我们就太高兴了。” “喜欢喜欢。”福灵拿起筷子笑道,“开饭。” 看她吃了小半碗面下去,程夫人吩咐一声上酒,清冽的甘州黄酒倒入夜光杯中,福灵举杯道:“昨夜里的事都听说了吧?第三任监军总算是走了,这一回挫败他们,我们内宅可有一半的功劳,这是于公。于私呢,多亏你们看着福康,今早上将她交到文忠郡王手中后,我心中放下一桩心事,特意过来感谢你们。” 徐夫人举杯笑道:“是我们感谢郡主才对,感谢郡主让我们力所能及做些事情,而不是做两个白吃饭的废物。” 程夫人也道:“闲着也是闲着,日后再有这样的事,郡主尽管吩咐。” “那就不说多余的客套话了,喝酒。”福灵笑道。 三人吃吃喝喝说些闲话,正惬意的时候,耀文与耀章一前一后进来了。 二人看到福灵,忙规规矩矩过来行礼。 福灵笑说免礼,问道:“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耀文忙道,“儿子们每日都与封先生一起用饭,封先生有午间小憩的习惯,饭后总会放我们松散一会儿。” “廖先生最近可考过你们?”福灵笑问。 “考过。”耀文笑道,“廖叔再忙都不忘考我们,上回考试,廖叔说我精进了,耀章长进不大。” 福灵看向耀章,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以前都是他抢着说话,如今这是怎么了? 想一想笑道:“廖先生今日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和你们的父亲说话,今日的饭菜甚好,你们送两份过去,给廖先生与你们的父亲尝尝。” 耀文两眼放光:“好些日子没见着父亲了,儿子这就过去。” 耀章却没听见一般,不说话也不动。 耀文只好自己拎着食盒走了,耀章正要退下,福灵喊道:“耀章等等。” 耀章只好站住,不耐烦看着她。 福灵笑笑:“今日傍晚,就在咱家的小马场,我考考你的骑术。” “不去。”耀章硬梆梆拒绝。 “没跟你商量,这是命令。”福灵紧绷了脸,“你非去不可。” 还不答应的话,就以没收追风相威胁,福灵心里想着下一步。 耀章抬眸看了看她,无奈说道:“儿子遵命。” “下去吧。”福灵摆摆手。 看着耀章走出,福灵看向程夫人,程夫人冲她竖起大拇指:“还是郡主厉害,最近这臭小子大小事跟我对着干,让朝东偏朝西,都快气死我了。” “对我也是爱搭不理能躲就躲,就算与我说话,也是敷衍居多。”徐夫人笑道,“他对郡主如此不同,可见心中对郡主十分服气。” 福灵笑道:“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就借着赛马跟他赌一场,谁输了,谁就必须回答对方三个问题。” “三个太多,他会不耐烦。”徐夫人忙道,“我觉得一个就好。” “那就一个。”福灵歪头思忖,“只能问一个问题的话,我得好好想想。” “此事不急。”程夫人殷勤说道,“郡主先用饭。” 徐夫人打趣道:“既不急,你那么殷勤做什么?” 程夫人嘿嘿一笑:“酒也少喝些。” 福灵说声有理,举杯道:“再喝最后一杯。” 一杯酒喝下去,耀文回来了,食盒依然拎在手里。 不等询问,对福灵说道:“儿子到了书房外,伍校尉迎面过来,伸手拦住了儿子,说这会儿不宜进去,问伍校尉怎么了,他不肯说,儿子远远站着听了一会儿,好像是父亲和廖叔起了争执,不过听不清说些什么。” “我瞧瞧去。”福灵霍然站起,又缓缓坐了回去,笑说道,“应该是军营中的事,我也不懂,去了也是白去,争执就争执,不打架就行。” 徐夫人点头以示赞同,程夫人奇怪道:“打跑了第三任监军,该庆贺才是,有什么可争执的?” “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徐夫人笑笑。 朝堂中有大变故,不过还不能让她们知道,福灵便笑着说起其他。 饭后回到房中,大将军已经回来了。 “廖恒呢?”福灵问道。 “回自己院子里去了。”大将军道,“从昨夜到这会儿没合过眼,都困得有些糊涂了。” “军师本就是苦差,他又是个爱操心的性情,自然苦上加苦。”福灵说道。 大将军嗯了一声,默然片刻方道:“ 刚刚在书房中跟他起了争执。” 福灵也不问争执什么,只说道:“廖恒容易急躁,可你是最能沉得住气的,怎么也跟着急躁上了?” 大将军没说话,往她身上一靠,想着书房中与廖恒的交谈。 他问廖恒:“穆王与太子之事,可是你的计谋?” 廖恒摇头:“我提过,你没有答应,我就没有下手。” “那会是谁?”他问道。 “无论是谁,目前的局面对你有利。”廖恒道,“你只需问问福灵郡主,留王是否如传言中所说是个痴儿,我们也好尽快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设法打听就是,不要去问福灵。”他断然拒绝。 “为何?” “赴京之前,我不想跟她提起任何与皇帝有关的事。” “怎么?怕吓着她?”廖恒又累又困,急躁道,“萧明庚,你为了她倒是殚精竭虑,可她又会为你着想多少?她与文毓郡王背着你暗中通信的事,你可知道?” 他眉头微皱,声音陡然变大:“你派人监视她?” “我监视她又如何?她早晚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廖恒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她也是我的大事。”他咬牙道。 廖恒霍然站起,指着他说道:“你这话到轩辕庙说去,对着那些牌位,你告诉他们,对你来说,一个女人的喜怒与为他们报仇同等重要。” “你容我从长计议。”他语气有所缓和。 廖恒却更加咄咄逼人:“萧明庚,你怎么宠她纵容她都可以,让她做皇后,为了哄她高兴,抬举安王府,宽待皇族,都可以。不过,不能让她妨碍我们的大事。” “她不会。”他说道。 “她怎么不会?”廖恒一声嗤笑,“若到了那一日,你与她的娘家,她会站在哪一方?” 他没有说话,手却微微颤抖。 “到那时候,她会成为皇帝的内应......”廖恒道。 “闭嘴。”他勃然大怒。 廖恒一声冷笑,扬长而去。 争执② 眼看着太阳落山,到了耀文耀章下学的时辰,福灵换了骑马装,对大将军道:“我要去小马场跟耀章赛马去,晚饭前回来。” “我也去。”大将军忙道,“我不说话,就在一旁看着。” “不许你去。”福灵摇头,“你在的话,耀章一拘束,赛马便不痛快。” 大将军无奈看着她:“那我一个人,没事可做,也没人跟我说话。” “找廖恒去。”福灵道。 “他气性大,找也没用。”大将军道,“等他消了气,自会嬉皮笑脸来找我。” “晚饭时让墨香给他做些好吃的,他保准就没事了。”福灵笑道,“要不,你到书房里看兵书去吧。” “不想看。”他握着她手不放,“我就想看着你。” “怎么还耍起无赖来了?“福灵笑着拍他一下,“耀章的事是程夫人特意拜托过的,因忙着对付蔡芙蓉,拖了十多日了,今日中午过去见着他,变了个人似的,蔫头耷脑无精打采,我得借着骑马跟他谈谈心。” “耀文心事重,耀章性情直爽,有什么都挂在脸上,要说闹别扭也该是耀文,怎么会是耀章?”说到自己儿子,大将军上了心。 “孩子长大了,心事多了呀。”福灵笑道,“我哥哥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读书,看谁都不顺眼,顶撞父王,还气哭过继母,也不爱理我,离他远远的,他都嫌我烦,足闹腾了一年多,后来突然又好了,原先那个哥哥又回来了。” “文毓郡王这么大的时候,也闹腾过?”大将军好奇道。 “你这个也字,有些意思。”福灵觑着他笑。 “我就是随口一说。”他连忙说道。 “看来堂堂大将军,小时候一样不让人省心。”福灵促狭笑道,“晚饭的时候,我问问廖恒,你像耀文耀章这么大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他打小只关心两件事,一个是读书,另一个是芸雪。”大将军道。 “他不知道,谁知道呢?”福灵歪头看着他。 “我总跟胡兴一起厮混。”大将军道。 本来为着逗他开心,怎么倒招他想起了胡兴? 福灵忙忙两手搂在他肩头,雨点一般亲吻在脸上,轻咬着耳垂笑道:“我得赶紧过去了,夜里回来陪你。” “这可是你说的。”他笑看着她,认真说道,“其实,我这回的伤与上回不同,上回伤在背部,什么也不能做,这回做什么都没妨碍。” “夜里再说。”福灵亲亲他,心想,右肩和右臂还在渗血呢,想都别想。 来到小马场,耀章懒洋洋趴在追风背上,追风驮着他不紧不慢得绕圈溜达。 马童牵来火焰,福灵上马笑道:“比三圈,我让你一圈。” 耀章抬起头:“母亲是要羞辱儿子取乐吗?” “那,让两圈,跑五圈?”福灵忙道。 “让半圈,跑三圈。”耀章道。 “看来你精进了。”福灵笑道,“依你。” 心里想着,只要我赢,随你怎么逞强。 她勒马站着,耀章策马先跑,半圈跑下来,福灵惊讶不已,果真精进了。 当下也不敢松懈,使出七八分力气纵马追出,三圈跑完,福灵只超耀章半个马身。 “好险,险些输了。”福灵擦着额头细汗,对耀章道,“这才过了两个来月,你的骑术竟好了一大截子,怎么做到的?。” “吴校尉跟疯了似的,每日闲下来就骑马,还逼着我跟耀文苦练骑术。”耀章苦着脸道,“如今都觉得骑马不如以前有趣了。” 福灵这才想起还跟伍校尉有赛马之约,望向场边,一人正在围栏外看着他们。 看来伍校尉观战来了,福灵心想。 “儿子认输,母亲没别的吩咐,儿子回去了。”耀章说着话,就要跳下马。 “等等。”福灵忙拦住了,“也没事先约定个赌注,我不是白赢了吗?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如何?” “我如果不愿意,母亲就不许我走,是吗?”耀章问道。 “没错。”福灵点头,“愿赌服输,你最好是愿意。” “问吧。”耀章有气无力趴回追风背上。 “你好像有为难的心事,是什么?”福灵问道。 耀章摇了摇头,福灵忙道:“说实话。” 耀章说一个我字,紧闭了嘴巴。 福灵离他近了些:“我对天发誓,只有你知我知。” “母亲,我可能是病了。”耀章支吾着红了脸,“我的身体,很奇怪,我……” 耀章带了哭腔,福灵忙道:“你长大了,身体有些变化不是正常吗?比如小时候没有胡子,长大就有了,小时候没有喉结,长大也有了。” “可是,耀文大我一个月,他没有任何变化。而且,我也没长胡子和喉结,我是……”他又顿住了,双目中水光浮动,“也许,我活不下去了。” “小小孩子家,什么死啊活啊的,吃得香睡得香,怎么就活不下去了?”福灵拧眉想着,轻咳一声道,“这个身体变化有早有晚,每个人都不一样,不一定是年纪大的在前,年纪小的在后。比如我,十三岁来的葵水,福康比我小,倒比我早,清河公主比我大,倒比我迟些。” “葵水是什么?”耀章问道。 “葵水就是……”福灵啊一声捂了嘴,我在说什么?和比我小五岁的儿子谈论女子的葵水? 她眉头拧得更紧,跳下马冲耀章招手:“下来。” “我不下去。”耀章一扭脸,抱着马脖子不撒手。 “你父亲昨夜里受了重伤,你不瞧瞧他去?”福灵忙道。 耀章一听,跳下马急道:“伤着哪儿了?既受了伤,今日怎么还跟廖叔在书房里议事?廖叔也是,知道父亲受了伤,也不让着他些,怎么还争执上了?” “走吧,跟我到上房去。”福灵说着话,低了头偷笑。 “我回去叫上耀文。”耀章忙道。 “你先去,回头再叫他。”福灵道,“你父亲受了伤,人多了心烦,一个一个来比较好。” 耀章忙说有理。 进了上房院门,福灵对耀章道:“你先在廊下稍等,我进去瞧瞧你父亲有没有在睡觉。” 福灵进去对大将军小声嘀咕几句,大将军出了房门。 耀章看父亲吊着手臂,红了眼圈,咬牙切齿道:“是谁胆敢伤了父亲?儿子给父亲报仇去。” 大将军手搭上耀章肩头,和气说道:“跟我到厢房里去,慢慢跟你说。” 不大的功夫,他含笑而回。 福灵忙迎上去,好奇问道:“如何了?” “高高兴兴回去了。”大将军略微有些得意。 “究竟是怎么了?”福灵更加好奇。 “就是,”他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他跟我说,胸部肿起来了,摸上去有些硬,好像长了两个小石块似的。” 福灵张大了嘴:“耀章长成姑娘了?” 大将军失笑:“他跟你一般想法,以为女子的胸部才会长大,男子不会。” “对啊。”福灵疑惑着点头,“难道会吗?” “我跟他说了几句,说不清楚。”大将军抿一下唇,“索性脱了衣裳给他看……” 福灵忍俊不禁,打趣笑道:“这才真正是言传身教。” “那小子,”大将军顿了一下,颇为无奈道,“那小子看了犹是不信,竟然伸手指戳了两下。” 福灵哈哈大笑起来,笑着问道:“再过一阵子,下半身长起来了,他又烦恼上了,难不成,难不成你还……” 她指着他笑得说不出话,大将军一脸认真:“也脱了给他看。” “他若是,若是……”福灵倏得红了脸,我在说什么? 他但笑不语,福灵忙忙说道:“这样也好,以后咱们的儿子就用不着因为这些烦恼了。” 本是给自己打圆场,话一出口,脸色更红,哎呀一声捂了脸。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手背:“咱们的头一胎,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福灵额头抵上他肩,蚊子哼哼一般说道:“我没想过。” “真的没想过?”他轻声问道。 “想过。”她的声音更小,“你都有两个儿子了,我们的头一胎就生个女儿,耀文和耀章会宠着她,第二胎生个儿子,长姐可以护着他,若是长大后,兄弟之间有了嫡庶之争,女儿可以居间协调,老三和老四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谁大谁小都行。我只要四个,两男两女,这辈子就满足。” “你竟然想过这么多?这么长远?”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我不是闲吗?没事就爱歪着胡思乱想。”福灵脸埋进他怀中,“你不许笑话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他的手抚上她的肩,她的颈,她的脸颊,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去,目光牢牢将她锁住,唇慢慢贴上她的唇,细密而缠绵得亲吻她。 福灵酥倒在他怀中,迷离中突听窗外有人喊道:“廖先生说,请大将军和郡主去他院子里一起用晚饭,咱们摆过去吧。” 她忙忙推开他,软着声音道:“天都黑了,廖恒等着我们一起用饭呢。” 大将军悻悻松开她,不悦道:“雨香说话嗓门太大,应该早些嫁出去。” 福灵靠着他笑:“廖恒请我们过去,想来不生气了。” 他嗯了一声,捋着她的鬓发,“头发乱了,妆也花了,重新梳妆吧,我等你。” 她牵着他手向后,说道:“你也得洗洗脸去。” “别管廖恒了,让他自己吃晚饭。”他侧身而来,双唇扫过她的面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就咱们两个多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争执③ 大将军与福灵姗姗来迟,廖恒捧一本书在等他们。 看二人进了门,指着面前的碟子菜道:“耀文和耀章知道我在,特意送来的野菜饼,算这两个小子有良心。“ 大将军扫了一眼:“单给你一个人的?” “没错。”廖恒得意道,“别看是你的儿子,没想着你。” 福灵笑道:“你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吗?一看就是三人份的,我们的儿子,能不想着我们吗?” “有儿子真好。”廖恒悻悻然,“萧明庚,两个儿子分我一个。” “不给。”大将军拒绝得十分痛快。 “你有郡主,以后定是儿孙满堂,我这辈子孤单单的一个人,你就不可怜我?”廖恒看着他。 大将军想了想:“如果福灵生了老五,就送给你。” “为何不是老四,也不是老六,非得是老五?”廖恒疑惑道。 “福灵只想要四个。”大将军道。 福灵嗔笑道:“若是有了老五,就是最小的,谁舍得给?” “那你还是自己生吧。”大将军道。 廖恒哼了一声,看二人落座,搁下书道:“开饭,等得都凉了,催人请了三次,在忙什么?忙着生孩子?” 一句话说出,大将军有些不自在,福灵也红了脸。 廖恒嗤笑道:“有伤在身,也不知休养。” 福灵脸色更红,大将军瞪廖恒一眼:“有完没完?” 廖恒嘻嘻一笑,问福灵道:“郡主喝酒吗?” “喝。”福灵拍一下脸,“和你一起吃饭总是想喝酒的。” “少喝些。”大将军道,“我有伤在身,你们再喝醉了,我没法管你们。” “那你在旁边看着,看我们有了醉意,把酒拿走,不让喝就是了。”廖恒说着话,起身为福灵倒酒。 “葡萄酒?”福灵笑了起来,“哪来的?” “上回邹开和涂校尉去往玉门关护送独孤娘子,给带回来的。”廖恒笑道,“要说葡萄酒,还是玉门关酿出来的最好。” 福灵噘了嘴,只知道给他带酒,真是重色轻友。 “里面有你的一份,近日忙碌,我给忘了。”廖恒又道。 “就说嘛,她怎么也得想着我些。” 福灵高兴起来,问道,“上回她给你绣像,你给她写信没有?” “想过,提起笔来觉得丢人,回赠一副雕鞍。”廖恒道。 “这还差不多。”福灵笑着举杯,心想她得多高兴啊,我都替她高兴。 二人推杯换盏,大将军在一旁作陪。 廖恒看福灵双颊酡红,微微有了醉意,转着酒杯状似随意问道:“郡主在京中的时候,可曾见过留王?” 大将军皱了眉头,廖恒冲他做个鬼脸。 “见过。”福灵笑道。 “郡主觉得他如何?” “很可爱的小娃娃,圆胖圆胖的。” “我听说,他是个痴儿。” 福灵歪头看着他:“听谁说的?” “就是道听途说。”廖恒道。 福灵喝几口茶,沉吟着看向廖恒:“你今夜与我一起吃饭,又诱使我喝酒,就为了套我的话是不是?” 廖恒笑笑:“郡主为何会这样想?” “以前都是我喝葡萄酒你喝烈酒,今夜里你和我一样喝葡萄酒,你丢了酒友该有的诚意,我觉得有诈,一直在等你使出花招。”福灵晃一下手中茶盏,“这也不是普通的茶,是用来醒酒的。” 廖恒愣住了,大将军忍不住笑。 “还是郡主爽快。”廖恒撸一撸袖子,“既然郡主识破了我的花招,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请问郡主,留王是个傻子吗?” “是傻子如何,不是又如何?”福灵反问道。 “如今太子薨逝,只留下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穆王下狱,不死也得圈禁或者流放,如果留王不是傻子,皇后可效仿当年太后所为,认其为嫡子,让他入主东宫,京中可暂得太平。如果留王确如传言所说,皇帝不会糊涂到立一个痴儿为太子,他必须在诸位郡王中挑选一位储君。”廖恒慢悠悠说道。 “诸位郡王?那首当其冲的不就是我哥哥?”福灵紧张道。 “那倒不是。”廖恒道,“虽说成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可皇帝被太后所养,乃是嫡子,成王却仍是庶出,继承皇位的话,文毓郡王与其余郡王都一样,不存在谁先谁后。” “只要不是我哥哥就好。”福灵松一口气,“立储以后呢?又当如何?” “各位郡王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势力,一旦被立为储君,京中会再出现太子党,又因新任太子与太后皇后没有血脉亲情,争斗会愈加激烈。”廖恒说着话心想,听她话里的意思,留王确实是个傻子。 “还有一种可能。”福灵道,“皇伯父刚过五旬,留王年纪尚幼,不必急着立太子,再说了,后宫妃嫔众多,又加三年一选秀,皇伯父还会有儿子的。” 这样一说,好像又不是傻子。廖恒心中一急,嗤笑道:“若是那么容易有儿子,早就该有一大群儿子,岂会等到如今?” “你是说有人残害皇嗣?”福灵惊道,“你是说皇后?” 廖恒笑笑:“宫廷秘闻,不得而知。” 福灵心中惊骇不已,看上去慈和亲切的皇伯母,果真会做出那样凶残的事? 大将军在旁说道:“也许是皇帝身子弱……” “皇伯父身子弱,太子呢?”福灵茫然道,“太子为何也没有儿子?难道说……” 她想到了太后,不敢再想下去。 “太子本就体弱,又极度好色,去岁在京中见他,跟痨病鬼一般,生不出儿子也不奇怪。”大将军道。 “是啊,太子膝下两位公主是他成亲头两年所出,那会儿的太子哥哥神采奕奕,精神极佳,后来就见得少了。”福灵摇头道。 “让太子如此孱弱的人,应该是蔡骧。”廖恒道,“蔡骧到了太子身边后,太子愈加沉迷美色,东宫中美人儿无数,又有蔡芙蓉那样的妖姬,他再放纵詹事府强抢民女,逐渐掏空身子,大量服食阿片,最终因阿片送了性命。” 福灵看向廖恒:“那么,穆王害死太子,是你的计谋吗?” 廖恒又愣住了,大将军又忍不住笑。 “太子服食阿芙蓉,是文忠哥哥接风宴上揭出来的,没过多久,太子薨逝,难道只是巧合?”福灵逼视着他。 “我想过,可萧明庚不准,我只好作罢。”廖恒回过神连连摆手,“郡主别忘了,太子服食阿芙蓉,是文忠郡王说出来的,他既知道,京中必定还有别的人知道,再加当夜宴席上在场的人众多,极可能有穆王的耳目。” 看福灵点头以示赞同,悄悄松一口气,端起酒杯猛喝一口,心中疑惑道,怪哉,我紧张什么?难道我怕她不成? 于是笑道:“想来昨夜里知道太子与穆王之事后,郡主心中就有了怀疑,你怀疑我,其实就是怀疑萧明庚,你怎么不问他去?” 大将军目光一凝,就听福灵道:“他有伤在身,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在家,我珍惜还来不及,为何要问这些,惹得彼此不快?” 大将军看向她,伸手握住她手。 廖恒心说不好,萧明庚听了这话,更舍不得惹她了,我们的大业更得一拖再拖。 忙问道:“今夜里又为何问出?” “是你不好好喝酒,非要问起留王的。”福灵冲他翻个白眼。 “对了,郡主还没有告诉我,留王究竟是不是个傻子。”廖恒问着话,心中升起几分得意,总算又绕回来了。 福灵哼了一声:“廖先生无所不能,倒是自己打听去呀,为何要问我?” 廖恒被堵得一口气闷在胸口,抬手指着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将军一把将福灵搂在胸前,看着廖恒笑出了声。 廖恒气道:“萧明庚,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大将军搂她更紧:“夫妻同体,我自然是福灵这边的。” 福灵靠在他怀中,对廖恒做个鬼脸:“有话直说就是,非要骗我喝酒,还要绕来绕去,可恶。” “那你告诉我,留王是不是个傻子?”廖恒咬牙切齿道。 “我不知道。”福灵一脸诚恳,“他不在京中,一直养在洛阳行宫,前年太后生辰时,我见过他一次,是个白嘟嘟胖乎乎的小娃娃,我还抱了抱他,他不怕生,不哭也不闹,搂着我的脖子,一双黑黑的眼珠好奇看着我,十分可爱。” “听起来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廖恒思索着。 福灵想着蔡骧与蔡芙蓉,他能放过仇人的孩子,也能放过留王吧? 无论他痴傻与否,又岂会是你的对手,皇伯父只剩了这一点血脉,你放过他。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他正看着她笑,轻声道:“你只顾着喝酒说话,没吃多少东西,再挑喜欢的吃上一些。” 她的头又埋进他怀中,小声嘟囔道:“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那就回去。”他说道,“夜里饿了,再让人煮些夜宵就是。” “走走走,赶紧走。”廖恒摆手道,“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看得我很不舒服。” 看大将军欲要起身离开,又忙道:“先别走,我换烈酒,跟郡主再喝几盏,算作赔罪。” 大将军说声不行,福灵却坐直身子举杯道:“好啊。” 大将军无奈看着她:“喝三盏就走,可好?” “不醉不归。”她笑笑,“我若是耍酒疯,你让墨香喂我吃药就是。” 心中却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喝醉了,就不用去想以后的事。 争执④ 醒来的时候,福灵望着床顶的雕花发愣,昨夜里喝了多少?如何回来的?丝毫想不起来。 软糯唤一声明庚,牛妈妈走了进来,说道:“蔷薇刚刚过来,说玉茹姑娘受惊吓病倒了,缩在床角直发抖,嘴里不停说胡话,竟是闹了一夜,大将军说过去瞧瞧。” 福灵坐起身拍一下额头:“昨日里忙碌,竟没顾上去看她,可请了郎中过来?” “李郎中来了,正针灸呢。”牛妈妈道。 “我昨夜里怎么回来的?”福灵又问。 “几个丫头给抬回来的。”牛妈妈笑笑,“听墨香说,你闹着不醉不归,大将军命她用安神汤换了你的茶水。” “难怪呢,什么都想不起来。” 福灵咬着牙笑。 下了床梳洗换衣后,坐在炕上等他。 过不多时,他回来了。 “玉茹怎样了?”福灵忙问道。 “针灸后睡着了。”他说道,“给吓坏了,闭上眼就看到文忠郡王妃七窍流血,向她勾魂索命,一夜没敢合眼,后来就有些神智不清,总说墙角站着一个人冲着她笑。” “待她睡醒了,我去瞧瞧,宽一宽她的心。”福灵道。 大将军点点头:“刚刚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当年我找到她的时候,满身脏污,又瘦又小,站在那儿仰头看着我,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不说话,我蹲下去看着她,我说,我是明庚哥,不认得了?她冲了过来,跳到我怀里紧紧搂着我,哇哇大哭,我心中有失而复得之感,似乎是芸雪又回来了。 我先带她回到军营,她十分乖巧,大家都喜欢她,不过一个女娃娃在军营中多有不便,我决定送她回凉州,她心里十分不愿意,还是乖顺说好,其后我甚少回家,每回去一次,她都长大许多,快得让人不敢相信,似乎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这些年忙着打仗,对她实在是太过疏忽。” 他说着话,自责得叹气,福灵忙道:“二夫人对她无微不至,大户千金该有的她都有,她长得很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大家都很喜欢她呢。” “趁着在家,我多过去瞧瞧她,若是因此疯癫,我心难安。”他说道。 “让墨香一日三餐给她煮些安神汤,她跟我甚是投契,我也多过去开解开解。”福灵柔声道,“忙了一早上,饿了没有?开饭吧?” 二人吃着饭,福灵提起昨夜的安神汤,他摇头道:“你跟廖恒凑一处,一喝必醉,醉了必耍酒疯,两个人一起折腾我,我带着伤对付不了你们两个。再说了……” 他顿了一下,伸手握住她手:“既说到生儿育女,你还是少喝些。” “之前纵着我,这会儿怎么又不让喝了?”福灵不依道。 “喝酒太多,对孩子不好,不信问问墨香。”他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信。”福灵笑道:“我再贪杯的时候,你约束着我些。” 他夹起一块米糕喂进她嘴里,看着她笑。 饭后他去了书房等着廖恒,福灵去绣楼里看望玉茹。 进去时蔷薇正在喂玉茹吃粥,看到她进来,玉茹哆嗦了一下。 “玉茹可好些了?”福灵来到她面前,微笑问道。 她身子一缩躲到了床角,低下头翻着眼睛偷看她一眼,又忙埋头下去,小声唤着蔷薇,指着她压低声音说道:“她又来了,就站在那儿……” 蔷薇无奈看着福灵,福灵在床边坐下,轻声说道:“玉茹,是我,福灵嫂子,你抬头仔细瞧瞧。” 玉茹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福灵轻拍着她手背说道:“这些日子得闲,我还想着到大草原骑马去呢,你要不要同去?” 她慢慢抬起头,轻声说道:“我喜欢骑马,想去大草原,嫂子带上我。” “认得我了?”福灵看着她笑,“你每日按时服药针灸,尽快好起来,我一定带你去。” 玉茹点点头:“我会听话的,我很乖,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去要饭,大狗追着我咬我……” 她说着话撸起裤管,脚腕处两排很深的犬牙印,已经发了白,却依然狰狞。 福灵叹口气,接过蔷薇手里的粥碗笑道:“我来喂她。” 她定定看着她,乖顺得一口一口咽下去,吃完一碗说声饱了,靠坐着看着福灵,突然伸手抓住她手,急急说道:“你这会儿眼睛里没有流血,你是不是不怪我了?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那药吃下去只是睡一觉,我不知道那是毒药,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都怪你,都怪你没说清楚,都怪你要诱惑明庚哥,都怪你,不怪我,怪不着我,你不要来找我……” 她猛然松开她手,嘶声喊了起来:“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吓唬我,我害怕……我是真心待你的,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我很伤心,你不要再来吓我,我求你……” 她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两手抱了肩瑟瑟得发抖。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犯了?”福灵惶急道:“快,快打发人去请李郎中。” 蔷薇在一旁小声道:“姑娘又糊涂了,将郡主当做了鬼魂。” 福灵想了想,模仿着文忠郡王妃的口吻道,“玉茹,你别怕,我不是来吓你的,我是来看你的,你找一处尼寺供奉上我的牌位,再为我做一场法事超度,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会的,我会的。”玉茹哭着说道,“我把你的牌位供奉在云居寺,我请一百零八位高僧给你超度,我都听你的,你不要再来吓我,不要到我的梦里来,我给你磕头,求你,求你……” 说着话爬起来跪在床上,朝着福灵磕头如捣蒜:“你走吧,我求你了,我想你的时候,会去你的牌位前焚香祭奠,你不要再来看我……” 福灵看她怕成这样,对蔷薇道:“我先走了,有任何事,打发人到上房回禀。” 蔷薇忙说遵命,福灵又嘱咐几句,出了绣楼,就见二夫人迎面而来。 二夫人看到她,忙过来行礼,低声道:“我来瞧瞧玉茹。” “她受了惊吓,你多关照她些。”福灵嘱咐道。 “我先进去瞧瞧,不行我夜里住过来陪着她,我的阳气壮,不怕什么鬼怪邪神。”二夫人道。 福灵点点头,看着二夫人进了房中,听到玉茹喊一声桂莲姐姐,隔窗看进去,就见她扑在二夫人怀中,紧紧搂住她放声大哭。 看她能够信赖二夫人,福灵略微放下心,回上房而来。 喝几口茶,到书案后提起笔给哥哥写信,大略叙说了近日发生的事,关于太子与穆王的消息不便明说,只在信末问皇伯父近来可好?自己的心事更是只字不提,写罢封好交给雨香,嘱咐送给费通。 “福灵与文毓郡王秘密通信的事,你不要插手。”大将军说道。 廖恒皱眉不语,大将军道:“她有了不愿意对我说的心事,可以跟文毓郡王去说,总好过闷在心里。” “若是文毓郡王让她与你作对呢?”廖恒道。 “她能如何与我作对?”大将军看着他,“就像你说的,做皇帝的内应?怎么做?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是你的枕边人,她想做什么,我们防不胜防。 廖恒欲言又止,叹气道:“萧明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做该做的就是。”大将军道,“按照我们的计划,缓慢推进步步为营。” 廖恒点头:“还有呢?” 大将军接着说道:“不必过分在意一些小事,比如福王是不是傻子,比如京中会不会有新的太子党,这些虽关乎大计,但无足轻重,你要做的,依然是在京城各派中安□□们的人手,并联络安抚地方上军政要员,分清谁是敌谁是友,再各个击破。” 廖恒指指他:“你早些把话说明白,我又何必太过在意宫中的风吹草动?” 大将军郑重看着他:“今日既说清楚了,你不许因为宫中的事,再去纠缠福灵。” “知道,你以为我就愿意惹她吗?”廖恒想起昨夜里被她逼问时的紧张,摆手道,“不提了,说别的,王彦广递了消息过来。” “他在金城查探得如何?”大将军问道。 “当年蔡府灭门应是蔡贵生所为。”廖恒道,“蔡广夫妇已死,蔡贵生杀掉其余的姬妾和庶子女,将蔡府的财宝席卷一空,带着蔡家兄妹去往京中谋求富贵,太后不理,蔡广的兄长不管,于是他投靠了皇后,皇后便栽培利用这一对兄妹,哥哥为太子暗卫统领,妹妹长于媚术,皇后的本意是要将她献给皇上,蔡骧与皇后作对,将妹妹献给了太子。” “你与蔡贵生达成了何种交易?”大将军又问。 “与他达成交易的是文毓郡王。”廖恒一笑,“文毓郡王收到你的信后,很快查明蔡骧兄妹的身份,并以此威胁蔡贵生,将文忠郡王妃与蔡融的信物交给我们,蔡贵生答应了,并且提出,只要让蔡融平安回到京城,他可以为我们做任何事。” “如此说来,在京城散步谣言,说我灭门屠城的,也是他。”大将军道。 “是他没错。”廖恒道,“不过,是皇后与太子在幕后指使。” “此人心机之深,谋算之远,不可小觑。”大将军沉吟道,“先留着他,并派人严密监视。” 廖恒一笑:“蔡贵生不可小觑,文毓郡王又如何?” “我还看不透他。”大将军道。 “我以为,更不可小觑。”廖恒道,“一个无职无权的郡王,能很快查到蔡骧兄妹的底细,又不费吹灰之力逼着蔡贵生投靠我们,那时候太子还没出事,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心机谋略若与其才华一样出众,倒是好事。”大将军一笑。 “怎么就是好事?”廖恒不解道,“即便有福灵郡主,他一样会与你为敌。” 大将军摇头:“养伤这些日子,我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廖恒忙问。 大将军沉吟道:“想好了再告诉你。” ...... 纳妾① 夜里,福灵与大将军为文忠郡王设宴饯行,福康郡主托病没来。 次日一早,福灵带人送至城外长亭,与文忠郡王话别,福康没有下马车。 见面不如不见,福灵暗自松一口气。 她送了文忠郡王一车的礼品,文忠郡王十分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昨夜里大将军说他可堪重用,也就是说,日后妹婿登基为帝,他尚能有一番作为。 不过众多随从在旁,郡王妃新丧,他只能强忍欢喜,假做悲痛,与福灵作别。 望着他的队伍远走,福灵心头一酸,不觉掉下泪来。 晴香道:“以前在京中的时候,郡主与文忠郡王可没有这般亲密。” “好歹是娘家人。”福灵抹着眼泪,“若有朝一日,哥哥能来边城,我……” 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流得更急,会有那样一日吗? “郡主早晚会回到京城的,又何必郡王前来?”书香话里有话。 福灵不高兴了,拉着脸上了马车,一路没搭理书香。 回到家中,大将军不在,应是看望玉茹去了。 书香为福灵端了茶来,觑一眼她的脸色,小声道:“郡主别生气了,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福灵不接茶盏,沉着脸道。 书香忙道:“都是奴婢自作聪明,日后再不会了。” “不光是说不得,想都不该去想。”福灵接过茶盏,缓和了脸色问道,“文忠郡王走了,你当初要的奖赏是什么?” “奴婢不要奖赏,只要郡主不生气。”书香忙道。 “功是功,过是过。”福灵道,“你说就是。” 书香沉默,福灵咬牙道:“不说的话,我就罚你,狠狠得罚。” “就是,就是,一个人。”书香咬一下唇,忸怩道,“郡主可记得涂校尉?” “记得,吕大人被害后,前往宜禄查案子的那个。上回他与邹开一起带队护送独孤娘子,我远远瞧见过,身量中等,面目冷峻……”福灵歪头看着书香,“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他十分厉害,奴婢很仰慕他。”书香低下头小声道。 “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福灵问道。 “倒也没有,奴婢想多见他几次,只是从宜禄回来后,再未见过了。”书香怅然道。 福灵想了想:“下回墨香再去军营中做牛肉饼,你跟着同去就是。” 书香忙点头说好,福灵又想了想:“雨香与邹开比试的时候,让邹开带上涂校尉,你也一起过去,不也可以?” “奴婢试过,可涂校尉不喜舞刀弄枪,他除去练兵,就在营房里钻研刑案。”书香笑了,颇有些得意,好像是她自己在钻研似的。 福灵伸手指戳一下她额头,笑道:“瞧瞧,一个个人大心大,都想着嫁人,嫁出去以后呢,谁来侍奉我?” “就算嫁出去,我们还是要来侍奉郡主的。”书香忙道。 福灵啧了一声:“雨香出嫁就是五品将军夫人,涂校尉是大将军爱惜的人才,很快就会升任将军,到时候就算你们愿意,我也不敢用你们。何况……” 福灵顿了一下,眸色黯淡下来,看着书香道:“你们嫁人后,你们的夫婿一旦升迁,你们自然要离开我,岂能一辈子在一处?” 书香愣了愣:“他们是大将军的人,自然一辈子跟着大将军,奴婢们又怎么会离开郡主?”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福灵笑笑,“也许,该让二夫人帮我再挑选几个人……” “奴婢宁愿不嫁人,也要一辈子侍奉郡主。”书香打断她,眼泪落了下来。 “我不过是说说,怎么还哭了?”福灵伸手为她拭泪。 书香往后一退躲开她,跪下去仰脸看着她哭道:“郡主此话何意?郡主不告诉奴婢的话,奴婢就将她们几个都叫来,一起与郡主说理。” 福灵忙道:“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因为送别文忠哥哥,伤感之余发了几句感慨,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叫她们来做什么?四个人一起欺负我?还不快起来?” 书香站起身,依然狐疑看着她。 福灵避开她的目光,手抚着额角道:“我有些累了。” 书香忙忙扶她歪到炕上,跪坐在炕沿旁为她捶腿。 福灵合眼假寐,心绪纷繁杂乱,扯过一块巾帕盖在脸上,鼻头忍不住发酸。 “郡王来信了。”雨香嚷着窜了进来。 福灵霍然坐起,一把抢过来,拆开细看。 文毓郡王在信中道,想来你已得知近日之祸,眼下局势,唯有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不必与人做无谓争执,但是要想好自己的退路。 虽只有寥寥数语,福灵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 抱着信哭一会儿,又将信看了几遍,心中拿定了主意,渐渐沉稳了心情,洗了脸躺下去打盹。 半梦半醒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听到他在问:“何时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书香答道。 “怎么哭了?”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 “送别文忠郡王后,郡主心中伤感,一路无话,回来后奴婢们想要哄郡主高兴,可闲谈间提起文毓郡王,郡主突然就哭了。”书香道。 他嗯了一声,对书香道:“我来陪着郡主,你下去吧。” 书香说声遵命,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他在她身旁坐下,一切归于静谧,她挪一挪身子,紧紧靠住他,渐渐睡得沉了。 睡梦中有人大声喊着什么,她咯噔一下惊醒,就听雨香道:“骆驼送了一大堆公文过来,说是需要大将军批阅。” “知道了。”他沉声道,“我去书房,你陪着郡主。” 雨香说好,大将军到了门口,脚下顿住,回头说道:“雨香,以后说话小声些,不要大呼小叫。” “奴婢没有大呼小叫。”雨香扑闪着眼,“只要大将军在家,奴婢都是捏着嗓门说话的。” 大将军默然片刻,抬脚走了。 福灵忍不住,哧得一声笑了。 “郡主醒了?”雨香问道,“做美梦笑醒的?” 福灵说一声是,笑得更欢。 “做什么梦了?竟笑成这样。”雨香扶起她笑道,“跟奴婢说说,让奴婢也乐一乐。” “梦见你凤冠霞帔,要嫁人了。”福灵笑道。 雨香挠头道:“郡主又拿奴婢取笑。” “最近诸事烦杂,身边也没个喜事。”福灵笑道,“做梦梦见也是好的。” “说到喜事,倒是有一桩。”雨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昨日和邹开比武,他悄悄告诉我,樊夫人有喜了。” 福灵双眸一亮,喜道:“果真?” “果真。”雨香道,“樊夫人好不容易怀上,胎没坐稳,不让对外说,可樊将军一高兴喝多了酒,酒后当悄悄话告诉了俞将军,俞将军又悄悄了邹开,邹开告诉了我。” “我瞧瞧她去。”福灵喜滋滋起身梳洗换衣。 到了樊府,不许门上通报,径直来到内宅。 两个大丫头在廊下坐着,樊夫人独自在房中,坐在榻上缝制一件小衣。 福灵蹑手蹑脚进去,低头看一会儿,笑说道:“巴掌大的衣裤,真是可爱。” 樊夫人奇怪抬头,瞧见是她,惊喜笑道:“郡主来了?怎么不声不响的?” 福灵摁着不让她起身,笑说道:“我呀,无意中听说你有了喜事,过来瞧瞧你。” “郡主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樊将军说的?”樊夫人问道。 福灵笑道:“悄悄话传悄悄话,传到我这儿来了。” 樊夫人摇头道,“照着我们家乡的习俗,不足三个月不对人说,我这胎来得不易,更得小心谨慎,一切照着规矩来。他虽说嘴上答应,出了门恨不能逮个人就说。” “那我来得不是时候了?”福灵笑道。 “是时候,太是时候了。”樊夫人笑道,“樊将军不让我出门,我正闷得难受呢。” 福灵坐下搂住她肩:“你放心,只要我得闲,会常来看你。” “听说大将军受伤了,可好些?”樊夫人问道。 “上回伤了背部,迫不得已在床上趴了些日子,养到端午才出门。这回伤在右肩右臂,就不老实了,吊着胳膊到处跑,跟没事人似的,我来之前,骆驼刚带了一大堆公文过来,他到书房里忙着去了。”福灵道。 “这些人都是不要命惯了的,可得小心些。”樊夫人忙道。 福灵笑道:“说了也不听,由着吧,好在身体底子好,伤口愈合得快。” 说话间,有丫头上了茶来,又有各式点心,其中一盘指尖大的小粽子冒着热气,福灵尝了一个,笑道:“这个好玩又好吃。” “郡主喜欢,就多吃些。”樊夫人笑道。 福灵又吃几个,看她不吃也不喝,忙笑问道:“只让我吃,自己怎么一口不动?可是害喜吗?” “尚不到害喜的时候。”樊夫人摇头。 福灵剥一个递在她唇边,调皮笑道:“樊姐姐请。” 一声樊姐姐,樊夫人想笑,咧了咧嘴没笑出来,眼泪却掉落下来。 “怎么了?”福灵惊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没事。”樊夫人抹一下眼泪,“郡主叫我一声姐姐,我想娘家了。” “既想念娘家人,就将她们接来陪你。”福灵忙道。 “我倒是想呢。”樊夫人低头道,“可公婆得信后要来,我的父母只能靠后了。” “因为公婆要来,你心中不快吗?”福灵握住她手,低声问道。 “我哪敢呢?”她摇着头,眼泪落得更急,“婆母说,我既有了身孕,夜里不能陪伴樊将军,樊将军床榻空虚,需要人侍奉,她从家乡挑了一个姑娘,要带来给樊将军做妾。” “这还了得。”福灵拍一下身旁高几,“有了身孕的人,护着哄着还来不及,竟巴巴得从夔州过来给你添堵,你这婆母也太不知事了些。 “郡主别管。”樊夫人忙道,“郡主就当做不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也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只是心里不舒服,见到郡主一时没忍住,跟郡主诉一诉苦,心里也就痛快了。等到人来了,该怎样就怎样,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福灵皱了眉头:“樊将军呢?他怎么说?” ...... ※※※※※※※※※※※※※※※※※※※※ 感谢在2021-03-13 22:41:04~2021-03-14 23: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与傻瓜论短长。你对 4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纳妾② “樊将军至孝,自然唯母命是从。”樊夫人叹气道。 “他就不为你着想吗?”福灵问道。 樊夫人低头不语。 福灵想着军营夜宴中见过得樊将军,高大英俊彬彬有礼,双眸中隐隐蕴含忧郁之色,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疼惜。 她握住樊夫人的手:“你强作欢颜,生怕他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我习惯了。”樊夫人低声道,“我打小就喜欢他,一看见他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后来他参军打仗,我日日夜夜牵肠挂肚,好不容易等到成亲,洞房中再见到他,身上许多处伤痕,我心疼死了,打那以后,一切都依着他顺着他,竟不知该怎么去爱他才好,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他不痛快,我也跟着不痛快,像如今这样的情形,还从未有过,明明知道不对,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你有什么不对的?还不能不高兴了?”福灵有些气,“你也太宠着他了,你心里不舒服,应该告诉他才是。” “我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樊夫人红着眼圈。 “等他回来,跟他撒娇,趁着他筋酥骨软的时候,跟他哭诉。”福灵道。 樊夫人愣愣看着她:“我不会啊。” 福灵也愣住了,呆愣半晌道:“留我用晚饭吧。” “好啊好啊。”樊夫人并不知她心中的盘算,喜不自胜吩咐下去。 傍晚的时候,樊将军回来了,看到福灵居中坐着,唬得忙忙向外退,樊夫人笑道:“哪儿去?还不快来见过郡主?” 人已退到门口,樊夫人一声喊,回过神忙忙进来,恭敬作揖下去,客气说道:“末将不知郡主在此,失礼了。” 福灵看着他,一脸的春风得意喜上眉梢,只是眼底依然有淡淡一抹愁绪,心想,难怪樊夫人心疼,脸上却不动声色,微笑说道:“我过来瞧瞧樊姐姐,见了面说不完的话,少不得留下来叨扰。” “郡主能来,敝府蓬荜生辉,末将夫妇荣幸之至,何来叨扰之语。”樊将军忙道。 “樊将军还请坐下说话。”福灵笑道。 樊将军坐了,福灵笑道:“我听说了樊姐姐的喜事。” “想来是老俞多嘴。”樊将军笑道。 “老俞多嘴,你就嘴严了?”樊夫人嗔道。 樊将军搓搓手:“我高兴得忍不住,恨不能见人就说。” 福灵笑笑,对樊夫人道:“我有些饿了,烦请姐姐过去瞧瞧饭好了没有。” 樊夫人笑道:“打发人去就是。” “我与樊将军有话要说。”福灵无奈,只能明说。 樊夫人这才明白,起身出门去了。 樊将军有些紧张看着福灵:“郡主有何吩咐?” “樊姐姐在边城没个娘家人,我叫她一声姐姐,就是她的娘家人,她心里有了不痛快,我会替她撑腰。”福灵道。 “如此甚好。”樊将军笑道,“月梅是爱热闹的性情,这一有了身孕,自然要拘着些,末将怕她孤单,巴不得求着郡主常来看看她。” “樊将军要纳妾,也是怕她孤单吗?”福灵问道。 樊将军道:“纳妾乃是家母之命,非是我的主张。” “那樊将军对纳妾,是欣然受之呢?还是无奈从之?”福灵又问。 樊将军摇头:“算不上什么大事,末将没有去想许多。” “对樊将军而言,男人三妻四妾十分寻常,算不上大事,可对樊姐姐而言,要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乃是天大的事,樊将军可曾想过她的心情?”福灵看着他。 “妻是妻,妾是妾,不能说是共事一夫。”樊将军道。 福灵笑笑:“一样同床共枕,一样生儿育女,除去名分不同,有何不同?” “名分不同,就是大不同。” “易地而处,如果樊姐姐有两个夫郎,只要给樊将军丈夫的名分,另外一个是面首也好男宠也罢,樊将军都会愿意?” 樊将军哂笑道:“郡主此话,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就匪夷所思了?” “天下之大,确有一妻多夫,可我朝无此习俗。郡主来自宫廷,想来京中大族妻妾成群者众多,就说咱们这小小的边城,大将军有三位妾室,有几位将军府上妾氏更多,怎么到了末将这儿,郡主就要横加阻拦?”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该多嘴。”福灵吸一口气,“我只告诉你,樊夫人因为你纳妾之事,心中十分不快。” 樊将军讶然道:“她每日高高兴兴的,并无不快。” “高兴与不高兴,你自己去问。”福灵起身向外,对樊夫人道,“我惦记大将军的伤势,回去了,改日再来用饭。” 樊夫人也不敢强留,忙命人装了几样吃的,让几个丫头给带回去。 上了马车,晴香劝道:“郡主说走就走,岂不让樊夫人不快?” “我若留下来,就得和樊将军一起用饭,我不想看到他。”福灵气道。 晴香忙问:“樊将军怎么惹着郡主了?” 福灵不说话,暗自对樊将军腹诽不已,嘴上说不能违抗母命,又说纳妾是小事一桩,心里明明就巴望着妻妾成群,还狡辩出一堆道理,别的男人三妻四妾,你就也得三妻四妾吗? 又想到他眼底那一抹郁郁之色,难道他心中有所不足? 你与樊夫人青梅竹马,她对你那么好,你有何不满足? 回到府里,大将军不在房中,说是到玉茹的绣楼里一起用饭去了。 福灵哦了一声,直嚷肚子饿,好在她在樊府用饭是临时起意,上房内厨房中早有预备,又有樊夫人带来的饭菜,墨香忙忙过去,指派人热好送了来。 吃饱喝足出去走动消食,牛妈妈道:“郡主不去绣楼中瞧瞧去?” 福灵满脑子都是樊将军纳妾的事,随口说不去。 “也许是老奴多心,大将军近来有空就往绣楼里去,去得也太多了些。”牛妈妈道。 福灵道:“玉茹犯了疯病,去瞧瞧也是应该。” 牛妈妈没再说话,前方拐个弯,正要往后花园去,一人从岔路口迎面而来,是二夫人跟前服侍的崔婆子。 崔婆子顾不得礼节,匆忙说道:“二夫人请郡主即刻去往绣楼中去。” “出什么事了?”福灵转身往绣楼而来,边走边问。 “晚饭前,大将军过去看望玉茹姑娘,坐着说了几句话,起身要走时,玉茹姑娘请大将军留下用饭,大将军说也好,郡主今日不回来,在你这儿吃几口也是一样。”崔婆子一溜小跑跟在身后,“吃饭时玉茹姑娘一直安安静静的,饭后大将军喝着茶与二夫人提起她的婚事,她突然就发了疯,抱住大将军连哭带说,没完没了,二夫人一时没了主张,让老奴赶紧请郡主过去。” 福灵匆匆上了绣楼,隔窗就听到玉茹在哭,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嫁人,我不喜欢别的男人,我喜欢的男人是明庚哥。十一岁那年,明庚哥找到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你若还念着我哥哥,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愿意做你的妾室,不做妾室也行,只要你留着我,不要赶我走,不要将我嫁出去……” 福灵站着听了一会儿,方抬脚进门,站在门口向里看去。 胡玉茹缩在大将军怀中,哭得梨花带雨,两眼闪着疯狂的光芒。 大将军背对着她,环着胡玉茹,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二夫人看到福灵进来,如获救星,忙忙迎了过来,小声说道:“刚刚大将军跟我提起玉茹的亲事,她哭了起来,扑进大将军怀中说起小时候,说起她的哥哥,说起她流浪时的艰辛,说到大将军找到她,然后就说喜欢大将军,大将军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由着她哭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打发人去请郡主。” 福灵点点头走了过去,盯着胡玉茹的眼。 胡玉茹身子一缩抖了起来,头埋进大将军怀中,声音细小说道:“来了,她又来了,明庚哥,我怕……” “别怕。”大将军轻声道,“别怕……” “怎么办?”二夫人小声道,“我在一旁劝了几句,两个人都是没听到一般,竟是难解难分了,我也不敢动手……” 福灵冲了过去,一把抓住胡玉茹紧搂在大将军脖子上的双手,咬牙用力掰开来,往床上狠命一推,胡玉茹啊一声倒了下去。 大将军回头看了过来,她没搭理,喊一声墨香道:“玉茹姑娘疯病又犯了,进来给她灌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我没有疯,我不吃药。”胡玉茹爬起来,凄婉看着大将军,“明庚哥,我不吃药。” 大将军唤一声福灵,福灵没听到一般,又喊一声墨香。 四香一起冲了进来,一个压着她,一个捏鼻子,一个将药丸化开,一个往嘴里灌,胡玉茹喝下去很快睡着。 二夫人松一口气,双手合十说声阿弥陀佛。 大将军又唤一声福灵,福灵依然不理他,只对二夫人笑道:“今日才知玉茹姑娘对大将军一往情深,我听了十分感动。趁着近日得闲,挑个好日子为大将军纳了玉茹,我看她这疯病已经好了大半,再办一场喜事冲上一冲,就能全好了。” 二夫人看一眼大将军,又看一眼福灵,小心翼翼问道:“郡主说的是气话吧?” “不是气话,是真心话。”福灵一笑,“男人嘛,就应该三妻四妾,女人只要有了妻子的名分,就应该知足,丈夫纳妾的时候,女子得欢天喜地,不能有任何不高兴。否则,就是不懂事。” …… ※※※※※※※※※※※※※※※※※※※※ 感谢在2021-03-14 23:11:11~2021-03-16 01: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霏言霏语?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纳妾③ 二夫人不敢说话,看向大将军等侯示下。 这才惊觉大将军满头汗水,右肩伤口有些渗血。 忙忙对福灵道:“郡主,还是先为大将军包扎伤口,别的事不急,以后再说。” 墨香闻听冲了过来,福灵瞟了他一眼,摁住墨香道:“你急什么?大将军府里不缺郎中,二夫人,还不赶快打发人请郎中去?” “墨香不就是现成的郎中吗?又何必出府去请?”二夫人忙道。 福灵笑笑:“墨香是我的人,我愿意给用才行,我不愿意给用,就不行。” 话音未落,已抬脚向外。 大将军追了出去。 二夫人跺脚道:“我管不了,不管了,我就不信,郡主能狠下心不管大将军。” 崔婆子指指床上昏睡的胡玉茹:“老奴觉得,二夫人替郡主看好这位就行。” “也只能如此了。”二夫人一声叹息。 福灵在前,大将军在后,回上房而来。 进了院门,福灵突然转身,看着他笑了笑。 他一愣,顿住脚步。 福灵两手把着门板,笑道:“大将军请往后退几步。” 他退了几步,福灵向外摆了摆手:“再退。” 他又往后退,退到了石阶下,哐当一声,院门关上了,她在里面大声说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他冲上石阶,隔着门问道:“你生气了?” 里面无人应答,他又道:“你得告诉我为何生气。” 依然悄无声息,眼睛贴着门缝往里瞧了瞧,庭院寂寂,一个人影都没有。 又站了一会儿,屋中的灯也熄了。 “有人在吗?”他扒着门缝问道。 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弯着腰驼着背,脸几乎贴在门板上,低声下气可怜巴巴的,守门的婆子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道:“大将军还是先去书房歇息,等郡主消了气再回来。” 大将军站直身子看向她,求助说道:“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问也白问。”婆子忙道,“消了气再问。” 大将军点点头,无奈转身去了书房。 福灵睡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喊了一声墨香。 墨香端着灯走了进来,福灵问道:“二夫人请郎中了没有?” “不知道。”墨香摇头,“郡主不是不让管吗?” “我不让管,也没说不能过去瞧瞧。”福灵骂道,“怎么就懒成这样了?” “那,奴婢瞧瞧去?”墨香道,“若是没有郎中来过呢?奴婢管还是不管?” 福灵想了想:“不管的话,不会有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要命,顶多残了右臂。”墨香道。 “快去,带着药过去瞧瞧。”福灵声音大了起来,焦灼嚷道。 “去哪儿呢?”墨香道,“说不定回军营里去了。” “到院门外问问守门的婆子。”福灵抄起枕头砸了过来。 墨香到了门外,福灵在身后嘱咐道:“不许说是我让你去的,就说是牛妈妈不放心。” 进了书房,大将军坐在书案后,用左手写着什么,右肩依然在渗血。 “郡主打发奴婢来为大将军包扎伤口。”墨香忙道。 “不用。”大将军头也不抬,“你回去告诉她,这么一点小伤,死不了。” 墨香愕然之余有些想笑,原来英明神武令人畏惧的大将军,也会跟个孩子一样闹别扭。 想一想说道:“大将军身强体健,不治呢也能扛过去,就怕落下什么毛病,比如阴雨天又麻又痒,攥在手里的东西突然就掉了,或者拿不动太重的东西,更不能像以前那样将郡主抱起来……” 话没说完,大将军起身过来,坐下窗下榻上道:“那就拆开来瞧瞧。” 墨香打开来仔细察看过,小声说道:“伤口有些撕裂,大将军刚刚抱着玉茹姑娘的时候,是不是太过用力了?” 大将军没有理她。 墨香不敢再多说,为他换药包扎后,待要告退,大将军说声等等,问她道:“你知道郡主为什么生气吗?” “大将军竟然不知道郡主为何生气?”墨香诧异问道。 大将军皱眉看着她:“我若知道,还用问你?” “就是大将军和玉茹姑娘太过亲密,紧紧抱着对方,用二夫人的话来说,难解难分,一个哭得涕泪涟涟,一个心疼得沉默不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苦命鸳鸯呢。”墨香道。 大将军眉头皱得更紧,想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下去吧。” 墨香试探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回房去?” “不回。”大将军咬牙道。 墨香忙忙退出,回上房向福灵禀报,福灵听罢一声冷笑:“他还生上气了,凭什么?我就多余管他。” 气呼呼自顾倒头睡了,一宵无话。 次日一大早,樊将军求见大将军。 进了书房门看到大将军,他就后悔了。 大将军脸色铁青双眸通红下巴上冒着胡茬,显见是没有睡好。 再一看,窗下榻上被褥枕头凌乱堆放,看来昨夜里他和郡主乃是分房而睡,肯定是闹别扭了。 这样一来,他能有好心情吗?他心里有气,还不得都冲着我撒出来? 心思急转间陪着笑脸道:“末将没事,只是惦记大将军的伤势,过来瞧瞧,看来已经大好了,军营中事务繁忙,末将这就赶往军营里去。” 大将军冷眼看着他:“每日都有记录我伤情的公文送到军营里去,你对我的伤势比郎中都清楚,为何要专程过来瞧瞧?” “有些日子没见着大将军了,末将有些想念。”樊将军心中忐忑,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坐吧。”大将军指指旁边的椅子。 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樊将军忙忙坐下。 “说吧。”大将军又命令道。 “昨日,郡主去了末将家中,本来说好留下用饭,后来郡主不高兴了,说走就走,月梅心里难受,哭了一夜。”樊将军说得委婉迂回曲折。 大将军点点头:“那你是兴师问罪来了?” “不是不是。”樊将军忙忙摆手,“月梅让我过来瞧瞧郡主消气了没有。” “那她为何生气?”大将军问道。 “就是,就是昨日傍晚,末将从军营回到家中,与郡主交谈了几句,郡主就不高兴了。”樊将军字斟句酌。 “谈什么了?”大将军咬牙道,“别绕圈子,一字一句原样说。” 樊将军硬着头皮,一五一十说给大将军听。 来路上本想着跟大将军告状,说郡主插手自己的家事,求大将军为自己做主。 这会儿面对着大将军,越说越有些心虚,来路上的理直气壮哪里去了? 大将军听罢,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么,樊夫人对于你纳妾,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她很高兴。”樊将军道。 “既然高兴,为何要哭一夜?”大将军问道。 “她哭,是因为郡主没留下用饭。”樊将军愈加心虚。 “樊夫人与福灵常来常往,会因为这样一桩小事,哭上一夜吗?”大将军道,“你一向自负聪明,她为何哭,你竟想不明白?” “末将今夜里回去仔细问问。”樊将军忙道。 大将军摆手:“这会儿就回去问,何时问明白了,何时再回军营。” 樊将军惊讶看着大将军,因为此事,竟不许我回军营了,那我何苦来这一趟? 想来想去极其不甘心,大着胆子道:“其实末将过来,还有一个请求,无论月梅愿不愿意,末将会与她商量,还求郡主不要插手末将的家事。” 大将军想了想:“你自己找郡主说去吧。” 樊将军一愣:“末将不敢,特来恳求大将军,替末将在郡主面前说句话。” “你觉得,我管得了她吗?还是她会听我的?”大将军一脸无奈。 “就是说,大将军也不敢?”樊将军震惊之下,脱口说道。 大将军拧了眉头,默然半晌,摆手道:“快滚,滚回府中哄你的夫人去。” “可是。”樊将军赖着不滚,“如果月梅不愿意,末将如何是好?” 大将军挑眉看着他,樊将军思索着:“经大将军点拨,我觉得月梅多半是不愿,要不昨夜里不会哭成那样,可是,我母亲已经带着人在路上了。” “边城男多女少,有姑娘来是好事。”大将军道。 “姑娘还好说,将她许给一位年轻将校做正房,没有不愿的。”樊将军紧张道,“可我母亲性情刚硬规矩极大,她老人家若是闹起来,末将无可奈何。” 大将军想了想:“到时候,你去求郡主管一管她。” “还是让月梅去求吧。”樊将军忙道。 大将军叹口气:“也好。” 樊将军这才起身告辞,临走之前看一眼榻上,又看向大将军,欲言又止。 大将军指指他:“就因为你得罪了郡主,昨夜里她回来后,横竖看我不顺眼,闹着要给我纳妾,我只好睡到了书房,你还不快滚?” 樊将军一听,忙忙疾步向外,逃一般走了。 大将军正在书房中踱步转圈的时候,二夫人领着一位半大小子走了进来,恭敬说道:“启禀大将军,这孩子名叫小树,以后就在书房中做一名书童。” 大将军拧眉看着她:“我甚少在书房,这儿不需要专人伺候。” “是郡主的吩咐。”二夫人道。 大将军抿了唇,二夫人拉过小树:“快,给大将军行礼。” 小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大将军没说话。 二夫人对小树道:“有不懂的,就去封先生院子里找春生,让他教你。” 小树大声说好,跑到榻前整理被褥。 二夫人待要离开,大将军问道:“郡主都吩咐什么了?” 二夫人迟疑着说:“郡主说,以后大将军会常住书房,这里需要专人伺候,丫头小子都行,我思来想去,找了个小子来。” ...... 纳妾④ 大将军原地转了一圈,气冲冲出门,往上房而来。 进去时福灵正在梳妆,他站在她身后,弯下腰从镜子里看着她。 福灵伸手拨弄着妆奁中的首饰,假装没看见。 “梳子给我。” 他冲晴香伸出手。 晴香忙递过去,他一下一下为福灵梳着头发,福灵不理他,心想,他的左手真的比右手要灵活许多。 “你要让我在书房里住多久?”他问道。 福灵哼了一声。 “没有你在身边,我睡得断断续续,时梦时醒,还怎么养伤?”他抱怨道。 “我看过黄历了,今日宜婚嫁,过会儿就给你办喜事。”福灵冷笑道,“夜里抱着你的干妹妹玉茹睡去。” “胡说什么?”他咬牙道,“她疯了,你也疯了不成?” 福灵嗤了一声:“疯了好,疯了你才心疼。” “你真的是因为玉茹生我的气?不是因为樊将军?”大将军道。 “我没有生气。”福灵笑笑,“好好的,生什么气呢?” “你又让我猜你的心思,是不是?”大将军从镜子里无奈看着她,“我说过,我猜不着。” 福灵噘了嘴,眼圈一红:“先是樊将军欺负我,然后是你,你那样抱着她,由着她哭诉,满脸都是心疼,一口一个别怕……” “她病了,昨夜里突然疯了一样,扑到我怀里,像小时候那般紧紧搂着我脖子,哭着说起以前的事,说起胡兴,我抱着她安慰几句,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大将军道,“如果是你成了她那个样子,文毓郡王瞧见了,也得跟我一样心疼,哥哥抱抱妹妹也不行?” “她不是你的亲妹妹。”福灵气道。 “自从找回她,我就当她是亲妹妹。”大将军道,“我待她与待芸雪都是一样。” “可她没当你是哥哥。”福灵嚷了起来。 “昨夜里她一番话说出,我也惊着了。”大将军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十分激动,指甲用力抠着我的伤口,我疼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盼着你赶快回来帮我解围,好不容易你回来了,还跟我生上气了。” 胡玉茹喜爱弹琵琶,指甲留得又长又尖,抠在伤口上估计不亚于针刺刀剜,难怪他昨夜里满头大汗,右肩伤口处渗着血。 “你就不能推开她?”福灵冲他翻个白眼。 “我推了几下,她抠得更加用力,我只能安抚。”大将军道,“你过来推开她的时候,我也松了口气。” 福灵哼了一声:“她既对你表明了心迹,你怎么办?” “她近来神智不清,也许是疯话。”大将军道。 “她不是疯话,是真心话。”福灵道,“刚成亲的时候,她就把心思告诉了我,我那时候讨厌你,答应了她,后来不讨厌你了,又拒绝了她。她呢,跟我好了一阵,又别扭了一阵,后来她喜欢上了修诚哥,我心里很高兴,为她高兴,也替你我高兴,如今看来,她和修诚哥只是相互利用,她对你的心思一直没有放下。” 大将军手中梳子顿住,不置信看着福灵。 福灵道:“她今年二十了,迟迟不肯成亲,谁都瞧不上,就是因为你。” 大将军叹息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得帮我。” 福灵转过身,仰脸看着他:“不能逼她出嫁,更不能撵走,轻不得重不得,先让她绝了念想才好。” “我跟她当面说去。”大将军抬脚欲走。 福灵一把拉住了:“你去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只能是无可奈何。” “那怎么办?”她的手紧攥着自己的手,大将军声音不由放轻,唇角微微上扬。 “再想想吧。”福灵蹙眉道。 他的身子靠了过来,挨着她说道:“不生气了?” 福灵往后一躲,起身拉着他向后,嘴里埋怨道:“脸没洗胡子没刮衣裳没换,像什么样子。” “谁让你撵我出去,也不管我。”他扬唇轻笑。 “没了我,你还不活了?”福灵笑道。 “没有你,我估计活不长。”他随口说道。 福灵猛然转身,恼怒瞪着他道:“胡说什么?” “你不在身边,睡觉不踏实,吃饭没滋味,昨日下午你打发人说不回来用晚饭,如果不是军务缠身,我就跟到樊府去了。”他看着她。 福灵忍不住笑了:“也不嫌丢人……” 他猛然倾身而来,唇封住她唇,将她的话堵在了喉间。 陪伴他沐浴后,二人一起用早饭,他心不在焉,没怎么说话,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福灵偷眼看着他,难道是为胡玉茹犯愁吗? “我得去一趟军营。”他突然搁下筷子。 福灵一惊:“伤还没好呢,没有急事的话,过几日再去。” “我不骑马,坐马车去。”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向外。 虽然知道伍校尉周到,福灵还是不放心,忙忙打发晴香跟出去,嘱咐人好生侍奉。 等到晴香回来,福灵道:“咱们瞧瞧樊夫人去。” “樊将军一早来过了。”晴香忙道,“伍校尉说,不知道跟大将军说了什么,大将军让他回府呆着,不准去军营。” “他在家的话,我就不去了。”福灵哼了一声,“只好改日再去。” 因夜里没有睡好,正懒懒歪着的时候,崔婆子来了。 “玉茹姑娘昏睡了一夜,早上醒来后,跟二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质问她昨夜里郡主怎么来的那样巧,是不是她给通风报信去了?二夫人说道,姑娘跟疯了一样,谁也压制不住,我只好请了郡主过来。玉茹姑娘再没理她,躺在床上水米不进闹绝食呢,二夫人寸步不敢离开,让老奴来禀报郡主。”崔婆子道。 “她非要闹绝食,只好让她饿着,我就不信她能饿死自己。”福灵笑笑,“你也跟二夫人说一声,她的疯病已经好了,就不用再守着她了,让二夫人忙自己的去吧。” 崔婆子忙道:“万一她寻死觅活呢?” “不会。”福灵道,“玉茹姑娘是个狠角色,不会委屈了自己。” 崔婆子答应着去了,福灵思忖着站起身:“我找徐夫人去。” 在徐夫人院子里相谈半日,索性一起用午饭,将二夫人与程夫人都请了来,四人正说笑得热闹,耀章蹦跳着进来,大声喊道:“刚刚军营里派出一支队伍,在城中四处张贴榜文,父亲下令边城男子不许纳妾,有例外者,需得到母亲特准。” 四人齐齐愣住,徐夫人率先回神,问道:“刚刚你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耀文随后走进,将一张榜文递了过来,徐夫人接过去念道:“兹因边城男多女少,镇国大将军下令,从今以后,边城男子只许娶妻不得纳妾,此令无论将士百姓,均需遵守,有例外者,需向福灵郡主阐述缘由,经郡主特准后方可。另,已有妾室者,既往不咎。” 徐夫人读罢,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二夫人一声阿弥陀佛,率先打破静默,双手合十说道:“好在既往不咎。” 程夫人瞄她一眼:“你还真是痴心不悔。” 徐夫人道:“若是追究既往,有的人家就得妻离子散,一个从今以后,许多人家又少了妻妾纷争,倒也是好事。只是大将军为何突然下这样一道命令?” 说着话看向福灵,福灵忙摆手道:“不是因为我,跟我无关。” “果真跟郡主无关?”程夫人一笑,“听说大将军昨夜里睡到书房去了,今早上多了个书童伺候,看来日后要常住书房。” 二夫人怕福灵疑心自己多嘴多舌,忙忙辩白道:“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二夫人所说。”徐夫人笑着为她作证:“是耀文耀章心疼父亲,回来告诉我们的。” 福灵通红了脸,小声问二夫人道:“玉茹怎样了?你跟徐夫人和程夫人说说。” 二夫人会意,说起昨夜之事,程夫人听得张圆了嘴:“这么些年了,竟没瞧出来。” 徐夫人一声叹息:“难怪她总是阴阳怪气的,可惜大将军无意,不然也是一桩好姻缘。” 二夫人怕福灵不高兴,紧张看着她,福灵倒不在意,拍一拍脸道:“大将军无意,我也无能为力。” “若大将军有意,郡主就能准了不成?”程夫人打趣道。 福灵笑道:“若大将军有意,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那倒也是。”程夫人笑道。 “可惜玉茹看不透。”徐夫人看向二夫人,“翠莲,如今机会难得,你若看得透,借着大将军这道命令,求郡主准你离去。” “我倒不是看不透,我是舍不得。”二夫人低头道,“自从大将军有了郡主,我就看透了,我这些年习惯了,我喜欢眼下过的日子,也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只要郡主不撵我,我就赖着不走。” 福灵忙摇头道:“上回因秦氏之事,咱们就说好了,不必再提。” “一个人未免太孤单了些。”徐夫人对福灵道,“翠莲想收养个孩子,郡主可准吗?” “准,为何不准?”福灵痛快说道,“二夫人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喜欢女儿。”二夫人脸上浮起憧憬的笑容,“不过,等郡主生下嫡长女后,我再领养不迟。” 福灵瞬间明白她的心思,长子已非嫡出,她若是再领养一个女儿,长女也非嫡出,她小心谨慎惯了,生怕僭越,惹自己不快。 “有喜欢的就尽管领回来,不用想那么多。”福灵摆手道。 二夫人眼泪落了下来,哽咽说道:“郡主大恩,我无以为报……” “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有兄姐爱护,这是好事。”福灵笑道。 “还是等等。”二夫人拭泪道,“我愿意等。” 程夫人笑道:“二夫人这样一说,倒显得我与徐姐姐太不懂事。” 福灵摆摆手:“要论先来后到,耀文和耀章进府的时候,我才多大,占位子也轮不到我。” 众人都笑了起来,耀文和耀章从外面探进头来,耀文突然搡一把耀章,大声说道:“他如今长大了,两眼总是瞄着姑娘,已经看中了咱们府里好几个小丫头,准备以后收房,父亲这道命令一下,他心里不知怎么埋怨母亲呢。” “你放屁。”耀章急道,“你相中了石将军家的大姑娘,外出骑马的时候,总是偷偷绕到她家府门外的巷子里,巴望着偶遇,遇上了也不敢说话,看都不敢正眼看,只敢偷眼去看……” 啪得一声,耀文一巴掌拍在耀章头顶,耀章回身就还了一脚,二人/拳打脚踢,在院子里打做一团。 “瞧瞧这两个没出息的,因为没影子的事,兄弟起了内讧。”程夫人看戏一般说着风凉话。 “就当是练功了。”徐夫人笑眯眯问道,“石将军家的大姑娘几岁了?好看吗?性情如何?二夫人可见过?” “比耀文大一岁。”二夫人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情泼辣如火,比郡主还要泼辣几分。” “我泼辣吗?”福灵不服气看着二夫人,“我觉得我挺温柔的呀。” “整座城都不许纳妾了,还温柔?”程夫人一声嗤笑。 福灵又红了脸,小声说道:“我没有提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想到他,心里若有一只小猫在动,嫩爪子轻轻抓挠着,有些疼有些痒有些涩,有些想哭,更多的是勾起甜蜜的渴盼,只盼着他此刻就在眼前,好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跟他说许许多多动人的、让彼此面红耳热的情话。 胭脂山① 午后,福灵早早回到房中,精心装扮了等他回家。 左等右等实在心焦,眼看着夕阳西下,出了府门翘首盼望。 等到天黑不见回来,就到军营里找他去,她心想。 天有些擦黑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坐在车夫座上的是邹开。 马车驶到她面前,邹开跳下马车,躬身笑道:“请郡主上车。” “你又要挟持我?”福灵指指他。 “末将不敢。”邹开忙道,“末将奉大将军之命来接郡主。” “去哪儿?去军营吗?”福灵问道。 “对,去军营。”邹开笑道。 福灵与四个丫头上了马车,伍校尉带着一支队伍在后护送。 马车出北城门,再继续北行三十里,就是军营。 邹开驾着马车,出城门调个头,往南而来。 伍校尉见势不对,忙忙策马赶上,邹开跟他小声说几句什么,伍校尉往前看了看,前方不远处一支骑兵正在悄然等候。 福灵揭起车帘,但见清亮高远的天边中悬着半轮圆月,道旁的绿树已茂密成荫,不远处一弯溪水波光粼粼,潺潺流水尽头处,隐约可见山影连绵。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笑道:“美景如斯,我入画中矣。” 书香突然说声不对,大声道:“军营往北,这是往南。” 雨香已纵身窜出,对邹开挥拳就打。 邹开闪避着小声告饶:“姑奶奶,先让人说话,再抡拳头。” 雨香没再进来,只喊了一声:“没有错,我看着呢。” 书香探头出去,跟雨香嘀咕几句,坐回来笑道:“我糊涂了,看错了。” 晴香与墨香奇怪看着她,一个查案子的人会看错方向? 书香悄悄指一指福灵,二人会意点头。 福灵含笑看着窗外,只是嗯了一声,不疑有他。 马车不徐不疾驶过官道,从一片树林中间穿过去,眼前骤然开阔。 明月又大又亮,悬在雪山之巅,白色的山峰下,是绵延的大草原,绿草柔密如毯,泼墨般铺陈至脚下。 福灵一声惊呼,怎么到草原上来了?难道是做梦吗? 马车继续往前,越过一座小丘,几座毡帐闯入眼中,毡帐内灯火点点,毡帐外人影憧憧。 福灵用力眨着眼睛,真的是在做梦。 懵懂中身子一轻,她被抱下马车。 她踩在地上,隔着鞋底都能感到脚下的草地绵软而厚实。 她狠命跺几下脚,猛然将鞋踢飞,拎起裙裾转着圈跑了起来。 一边跑一边咯咯得笑,笑着笑着弯腰把袜子也脱下,赤脚站在草地上奔跑跳跃。 他拎着她的鞋袜,不徐不疾跟在她身后,她奔跑着,若轻盈的小鹿,她跳跃着,若翩飞的彩蝶,她的珠钗已坠发髻已乱,石榴红的裙子随着跑动飘荡。 脚下被什么一绊,她啊呀一声站立不稳,索性趴倒在草地上嗅着青草香,然后打起滚来,翻滚着翻滚着,被裹入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静静看着他,大大的杏眼中凝了月光,皎洁而柔和。 她的唇轻轻贴住他唇,手抚上他的胸前。 身下的草地在起伏,头顶的明月在跃动,恬淡的青草香萦绕升腾,萤火虫点点飘飞,若流动的星河划过夜空,隐隐有猛兽的啸叫从山中传来,又有细细的风声摇曳在林间,雪山静立明月落下,夜渐渐深了,一切陷入沉寂,满天的繁星在天幕中眨着眼睛。 她趴在他怀中,听着他如鼓的心跳,急促得喘息。 他揉着她的头发,声音沙哑:“真是调皮。” “就当是骑马。”她声音不稳,好似呻/吟。 “回毡帐里去吗?”他低声问。 她枕在他胸前:“不想回去。” 良久,他扶她坐起,抱她坐在腿上,爱不释手轻抚她的肩背。 “明庚。”她两手圈上他腰,“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他轻笑道。 “你掐我一下。”她扑闪着眼。 他低下头,张口咬上她唇,轻轻一用力,问道:“疼吗?” “不疼。”她摇头。 他加重力道,再加重,她一声轻嘶,他忙用舌尖轻柔得安抚。 “真的不是做梦。”她笑起来。 “回去吧。”他的唇贴上她耳畔,“明日带你去胭脂山看红兰花。” 她忙忙雀跃站起,他说声等等,捡起草地上散落的鞋袜,仔细为她穿好。 她拉他站起,笑着环住他的手臂,往毡房而来。 “本想养好伤再带着你过来。”他低声说道,“从军营中回来的路上,突然就不想等了。” “对啊,为何要等?”福灵依偎着他轻笑。 “养好伤就可以抱着你回去了。”他看着她,“还可以带你在草原上骑马。” “等你养好伤,咱们再来。”福灵笑道。 他嗯了一声:“你有没有看到榜文?” 他颇有些邀功的意味,福灵故意逗他:“什么榜文?没看到。” 他抿一下唇:“就是边城男子不许纳妾的榜文。” 福灵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脸颊:“我看到了,你出这样的榜文,就不怕将士们造反?” “他们敢。”他咬一下牙。 “命令发出后,没有人找你理论?”福灵问道。 “我到军营里找来廖恒,跟他一商量,他不肯写,他说我管得太宽。我一生气,自己写好发了出去,然后立即离开军营,将士们若有不满,只能他来安抚。”他得意说道。 福灵笑道:“他能言善辩,交给他最好不过。” 他站住脚步,认真问道:“你高兴吗?” “我自然高兴。”福灵笑道,“不过,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不会只是为了断绝玉茹的念想吧?” “玉茹哭闹,你又生气,我确实有些烦恼,不过,这只是一个契机。”他说道,“边城男多女少,我早有此意,却不宜过多干涉将士们的家事,因早晨樊将军一席话,我才下了决心。” “樊将军说什么了?”福灵好奇道。 “他说到你和她的争论,他母亲的威逼,樊夫人的敢怒不敢言。”他说道,“我听了后,觉得男子纳妾,妻子心甘情愿才是首要。” 福灵点头:“多数男子因私心,自然乐见其成,公婆囿于成见或者因子嗣繁衍,觉得理所当然,妻子们只好忍气吞声,假做贤良。不过,大将军应该爱护自己手下的将士才对,为何要替妻子们着想?” “边城的女子在战火中与夫君相望相守,我钦佩她们,自然要维护她们。”大将军坦然道。 福灵又踮起脚尖亲亲他,笑问道:“为何说有例外者,需得到我的特准?” 他笑道:“若有为子嗣者,或者不得已者,你可以聆听妻子的想法,然后做出裁度。” “这个差事我领了。”福灵点头,“说到樊将军,他是你手下爱将,他对樊夫人如此不体贴,让我生气。” “他不是不体贴。”大将军道,“他就是跟我一样,看不出你高兴不高兴,不知道你为何生气,你总是让我猜你的心思,不肯明说。” 福灵哼了一声:“我总觉得他眼里藏着一缕愁绪,难道是觉得樊夫人有些不足吗?” “樊将军家中有三子,他居长,他打小爱读书,立志科举做官,他的大弟弟却喜行伍,我国与狄国激战正酣的时候,军中兵员不足,夔州奉旨征兵,樊将军做为长子,理应入伍,可他的大弟弟抢着要来,樊将军不舍放下读书的志向,犹豫之下弟弟已离开家乡来到甘州,在收复甘州的战役中,弟弟不幸阵亡,樊将军得知消息后悔恨不已,他觉得死的本该是自己,是自己的私心害死了弟弟。 他毅然投军,因他饱读诗书,又十分机智,我提拔他做了一名副将,他拼命打仗,每一场战役都争做先锋官,受过许多次伤,在战场上磨炼出铁一般的意志。 他屡立军功升迁很快,家中夫人恩爱体贴,可谓春风得意,可他得到的越多,过得越幸福,他就越觉得亏欠弟弟,他觉得这些都该是弟弟应得的。 也因为心中觉得亏欠,他事母至孝,对母亲从无半分违拗。 有了今日这道命令,他不用在母亲与妻子间左右为难。”大将军娓娓说道。 福灵听了懊悔不迭:“早知道他的故事,我昨日应该对他和气些,不该那样逼问他。” “自从上次军营夜宴,你一番威逼摆脱蔡融纠缠之后,你骄横泼悍的名声早已传遍军营,也不多这一回。”大将军笑看着他。 “才没有。”福灵跺脚道,“人家明明温柔贤良,高贵大方。” 他但笑不语,福灵脸埋进他怀中:“我要做我母妃那样的女子。” “你就是你,你很好,我喜欢。”他揉揉她头发,“我很喜欢。” “果真吗?”福灵娇声问道。 “果真。”他唇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尤其是刚才,月光下草地上的你。” 福灵拳头重重砸在他胸前,翻个白眼道:“还大将军呢,嘴里没个正经。” “你做得,我说不得吗?”他笑道。 “我做什么了?”福灵身子一扭,“人家刚才那是在做梦。” 他发出一声低笑:“那你的梦可够不正经的。” 福灵啊了一声,两手捂了脸,小声嚷道:“再也不理你了,你也不要理我。” 他环住她腰往怀里一带,亲亲她手背,含笑说道:“回去吧,草地上起了露水,小心着凉。” 她嗯了一声,窝在他怀中,随着他往毡帐而来。 胭脂山② 毡帐内明亮、干燥、温暖,地上铺着的洁白的羊毛毡,中间一方矮几,靠墙一张卧榻,卧榻旁立一架屏风,屏风后应是盥沐之所。 福灵踩在细密柔软的羊毛毡上,看着四周转了个圈,笑说道:“我喜欢。” 他搂着她肩笑:“知道你会喜欢,急着让你来看,你非闹着不肯回来。” 晴香看二人进来,正要出去吩咐开饭,细看二人摸样,惊得张了嘴。 头发散乱,发间挂着绿草,衣衫上满是褶皱,染着一道又一道绿痕,大将军脸上好几处红印,郡主,她闭了一下眼睛,妆面花了也就罢了,头上的珠钗与宫花呢?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先沐浴?还是先用饭?”晴香合上嘴,试探问道。 “先用饭。”大将军道,“郡主今日有些劳累。” 福灵瞪他一眼,也点头道:“确实饿了,先用饭吧。” “可是……”晴香顿了一下,无奈道,“那就先洗洗脸吧。” 福灵到了屏风后,从铜镜里一照,才知自己形容狼狈,晴香手脚麻利侍奉她净手洗脸换了衣衫,散开长发梳通,只用一根发带束了,说道:“郡主且将就一顿饭的功夫,饭后马上沐浴。” 出来时,大将军已洗得干净清爽,正盘膝坐在矮桌前等她。 看到她简单装束,别有一番清新动人,嘴角扬起笑意,目光中满是欣赏与爱怜。 她在他对面坐下,他摇头不依,非得伸手拉她坐到身旁,才吩咐开饭。 饭菜很快上桌,主菜是烤羊腿,配了几样山野小菜,饭是青稞饭,一粒粒去壳的青稞蒸熟后饱满莹润,福灵喜欢拌一些盐来吃,大将军则喜欢原汁原味。 吃得半饱,福灵笑看着他,半是撒娇半是央求:“明庚,我想喝酒。” 大将军似乎早有准备,吩咐一声上酒,晴香笑着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银壶,两个小小的银碗。 福灵嗅着酒香舔了舔唇,大将军拿起银壶倒满两碗,酒色微微泛黄,福灵迫不及待尝了尝,清甜爽口,笑道:“真好喝,是什么酒?” “青稞酒。”大将军笑着端起碗,“我陪你喝。” “你身上有伤,少喝些。”福灵忙道。 他点头:“就喝三碗。” 三碗酒喝进去,福灵陶然微醺,看着他笑问道:“明庚,从京城来边城的路上,我每日的晚膳里都有酒喝,是你吩咐的吗?” 他点头说是,福灵惊讶道:“为何?”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想哄你高兴,那时候不知道你的喜好,只知道你爱喝酒,也猜到文毓郡王会拘着你,便索性让你喝个痛快。”他说道。 “就不怕我成了酒鬼?”福灵笑问。 “你喝的酒算不上真正的酒,不过是喝起来比茶水多些趣味。”他说道。 福灵不服气看着他,他意识到说错了话,抿唇看着她没了言语。 “我要尝尝烈酒。”福灵扬起下巴道。 “没带着。”他说着话,忙将她面前的银碗斟满,轻声哄劝道,“青稞酒你也是头一回喝,今夜里喝个尽兴,等回去后,让廖恒过来陪你喝边城的烈酒,可好?” 既然没带着,只好如此了,福灵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端起银碗一饮而尽,心里连说好酒。 他看着她笑,由着她畅饮,倒是福灵自己忍住了,笑说道:“明日还要去胭脂山呢,不喝了,吃完早些睡。” 话虽如此,却不老实,沐浴时不老实,睡下还不老实,折腾到四更天,二人方倦极而眠。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揭开毡帐上的小窗向外看去,青天高远,绿草如茵,有羊群悠然吃草,有骏马奔腾而行,不时有飞鸟鸣叫着掠过。 “草原活了。”她笑着跳下床,“我也得活过来。” 迅速洗漱换衣,略略吃些早饭,催促大将军道:“说好带我去胭脂山的,还不快走?” 出了毡帐,大将军看着面前的轿子皱了眉头,骆驼忙过来说道:“去往胭脂山的道路狭窄,不适合驾马车,大将军有伤在身,坐轿子最为便宜。” 福灵在旁笑道:“你让大将军坐轿子,他还不得别扭死?” “那,坐抬椅吧。”骆驼忙道。 福灵摇头,“老太太坐的抬椅?” “那怎么办?”骆驼一双大眼睛求助看着她。 “当然是我带他骑马。”福灵笑道,“火焰撑不住我们两个,牵大将军的马过来吧。” 骆驼看向大将军,大将军点了点头,唇角微扬。 牵了马过来,福灵抚着马耳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叫牠大黑。”大将军道。 “这样的神驹,就叫大黑吗?”福灵回头嗔看着他,“耀文耀章的马,一个闪电一个追风,听起来多气派。” “大黑务实,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大将军道。 大黑打个响鼻,四蹄轻刨草地,以示赞同。 福灵笑了起来,轻抚着牠的鬃毛道:“大黑,今日委屈你,让我驾驭一回,可好?” 大黑昂然而立,好像在说:“可以让你一试。” 福灵上了马,她在前,大将军在后,左手臂环上她腰,在她耳边轻笑道:“我的命今日就交给你了。” “那么不相信我?”福灵一抖缰绳,“你带我骑马的时候,我都能放心睡着,你也尽管放心就是。” 说着话又是一抖缰绳,大黑不动,大将军脚后跟轻磕一下,大黑扬起四蹄跑了起来,福灵吓一跳,笑道:“大黑,你有些调皮,我让你动,你不动,我没发话,你偷偷得动,跟我玩闹是不是?” 嘴上如此说,知道大黑不听她的,心下不敢有丝毫放松,聚精会神策马前行。 大将军看她紧张,对她说道:“既是游玩,不必急着赶路,让大黑慢行就好,松开缰绳都没事。” “我想试试大黑最快能有多快。”福灵说着话,两腿一夹马腹,喊一声驾。 大黑却没有加快,依然不紧不慢。 大将军脚后跟磕一下马腹,又磕一下,再磕一下,连磕三下,大黑骤然发力,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去,福灵被带得身子向后一仰,大将军忙将她护在怀中。 福灵刚要说话,大黑已越来越快,她忙忙身子前倾,执紧了缰绳,大声喊道:“明庚,你小心些,抓紧我。” 腰间圈着的手臂紧了又紧,他喊道:“抱紧了。” 道旁树木飞快掠过,疾风过耳,大黑慢下来的时候,胭脂山已在眼前。 漫山遍野大片大片的火红,若朝霞,若彤云,艳丽得炫目。 山脚下下了马,福灵看着他额头的细汗,奇怪问道:“你热吗?” “有些。”他说着话,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既觉得热,怎么倒拢紧了披风?”福灵说着话,手搭上他额头,蹙眉道,“冰凉冰凉的,出的竟是冷汗……是不是伤口有什么不好?” 说着话就要扒开衣裳察看伤口,大将军无奈承认:“其实,你驾驭大黑,我有些紧张。” 福灵不高兴了:“紧张什么?我就那么差吗?” 大将军连忙解释:“大黑性情极其暴烈,我开头训牠的时候,被摔下来好几次,牠被我驯服后,只认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让上去,能乖乖让你骑上马背,允许你摸牠的耳朵与鬃毛,我也觉得奇怪。” “牠喜欢我呗。”福灵哼了一声,抚着大黑的耳朵笑道,“是吧?大黑。” 大黑骄傲仰着头,不搭理她。 福灵悻悻得,大将军忙指着山坳中盛放得红兰花道:“不理大黑了,咱们看花去。” 大黑一声嘶鸣以示抗议,福灵朝牠做个鬼脸,与大将军手牵着手缓步登山。 沿着石阶上了半山腰,拐进一条通往山坳的小径,二人渐渐被团团簇簇的红兰花包围。 福灵笑着看花,大将军含笑看她,一袭粉白置身于火红的花海,若闯入凡尘的小妖精。 含笑过去握住她手,在她耳边低声问道:“看到这些花,可想起了什么?” 福灵歪头笑道:“我在想,带个竹篮就好了,可以采花回去做胭脂,晴香她们估计带了,只是骑马太慢,还没追上来。” “还想起了什么?”他又问。 “没有啊。”福灵奇怪看着他,“你想起什么来了?” “我觉得,这儿像是咱们的洞房。”他唇角扬起。 福灵嗤了一声:“还提洞房,到了如今,我依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城隍庙寝宫中也想不起来吗?”他看着她,眼眸中光华闪动。 福灵啊一声,想着那混乱癫狂的一日两夜,慢慢红了脸,小声说道:“那儿的红兰花是挂起来的,窗下的一盆刚刚含苞,这儿的倒像是铺着的毯子……” 说着话顿了一下,更加小声说道:“我没有想着要躺上去……” “像不像昨夜里的草地?”他咬一下她耳垂,轻声问道。 福灵又啊一声:“可是,光天化日的,才不要……” “要不要再一次洞房?”他的手托在她腰间,倾身下压。 二人滚落在花丛中,柔软的红兰花瓣将他们层层包裹,她望着湛蓝的青天,唤一声明庚,软着声音说道:“真好啊,我喜欢这儿。” “你喜欢的话,我们在草原上多住几日。”他吻着她的面颊轻声说道。 “果真吗?”福灵欣喜问道。 “果真。”他轻笑道,“最近军营中难得闲暇,我也难得受伤……” “什么叫难得受伤?”她抬手掩上他唇,小声说道,“你最近总是受伤,我很心疼……” 他看着她,乌发散落在红色的花间,脸庞像朗润玲珑的明月,一双星眼含娇带嗔,双眉若蹙红唇微张,低声说道,我会心疼…… 乍听到这几个字,他心头骤然悸动,魂魄都在跟着颤栗。 他猛然握住她手,用力吻上她唇,激烈得近乎凶狠…… 对立① 二人在草原上一住就是七八日,每日耳鬓厮磨,缱绻爱恋,分明一对神仙眷侣。 这日廖恒打发人来,说是军营中有要紧的军务,催促大将军回去。 大将军对福灵道:“我们到了这儿后,他从未派人相扰,今日既来了,想必是确有要事。” “也住得差不多了。”福灵笑道,“我有些惦记家里,回去吧。” “惦记家里什么?”大将军笑看着她。 其实府中没什么可惦记的,她真正惦记的是京中,哥哥有没有信来,皇伯父有没有圣旨,明庚他,是不是该动身赴京祭奠太子。 “我确实舍不得,可也不能耽误你的正事。”她笑笑,“等你闲了,下回我们再来。” 二人又住一夜,方动身回去。 大将军没有回家,送她到了府门外,径直去了军营。 福灵进府回到上房,牛妈妈忙递了一封信过来,小声说道:“昨夜里费通送来的。” 福灵接过去一看,心中不由疑惑,封皮上一片空白,没有字,也没有哥哥的印鉴。 打开来不由一惊,不是哥哥的字迹,不是父王的,也不是太后的,竟是他没见过的字迹,给她写信的,是谁? 她看向落款,手颤了起来,落款处写着,皇伯父金曜。 竟然是皇伯父写来的书信,他为何要给我写信? 急忙从头看起,上面写道: 福灵吾侄,镇国大将军在京中耳目众多,想来你已知道太子与穆王之事,不意遭此大祸,朕痛彻心扉。 朕此生只得三子,如今一子亡故,一子生不如死,一子乃是痴儿,祖宗的基业难以为继,我该何去何从? 思量来去,决意暂不立太子,盼着后宫嫔妃再诞皇嗣。 如今京中大乱,各派蠢蠢欲动,朕忍着哀痛,勉力压制,方暂得安宁。 朕最怕的,是镇国大将军率领大军进京,虎狼之师一至,刀兵四起生灵涂炭,江山危矣。 福灵,朕下旨将你远嫁,你恨朕吗? 你打小活泼灵慧,朕甚爱之,本舍不得将你下嫁,是镇国大将军苦苦哀求,朕无奈将福康换成了你。 许多人说朕凉薄,可朕也是人,岂能不在意血脉亲情,为防太后猜忌,朕疏远蕙太妃,成王与朕一母同胞,朕纵着他,让他随心所欲做散淡闲人,朕对侄辈更是着意爱护,让每一个侄子都能学有所成,每一个侄女都能觅得良婿,给你们丰厚的俸禄与封地,只盼着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朕确实对自己的孩子更好一些,舍不得清河公主远嫁,可这也是人之常情。 朕也承认,朕有私心,看镇国大将军对你分外在意,试图用你来牵制她。 福灵,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即便你怨恨皇伯父,也请以大局为重。 朕听各方奏报,言说镇国大将军对你十分爱重,你可能设法阻止他,让他不要赴京? 朕不会给他下旨,不许他进京吊唁,可是朕怕他非诏入京,他非诏入京之日,就是他造反之时…… 后面一行凌乱的墨点,可看出写信之人心绪纷乱,字迹开始潦草,言辞也变得随意: 朕无能,朕是个昏君,朕苦心经营几十年,依然积重难返,可朕尽力了,朕已有所成效,只要朕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延续朕的治国方略,最多三代,定会迎来繁华盛世。可孙启虎狼之师兵强马壮,合我朝之兵力,也难以抵挡,朕没有时间了,祖宗的江山就要断送在朕的手中…… 再后面竟是泪点斑斑,福灵的心揪在一起,其后字迹狂乱,竟写着: 福灵,朕求你,皇伯父求你,求你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碎神伤,生不如死,求你帮我拦住孙启,不要让他入京,不要让他入京…… 福灵心如刀绞,眼泪滴滴落在捧着的书信上。 她的皇伯父是一国之君,煌煌天子,他气度雍容,淡定沉稳,他总是慈爱笑着,弯下腰跟她说话: “福灵来了?” “福灵怎么多日没来?” “尽管挑爱吃的,不用管什么规矩。” “喜欢这个?回去的时候带走。” “福灵长高了,再有了新进贡的绸缎,照着公主的例,给她一份。” “福灵越来越好看了,以后公主打制新首饰,同样给她一套。” “福灵最近在忙什么?听说你爱骑马,要记住,平安才是首要。” “福灵喜欢怎样的夫婿?” “福灵的终身包在皇伯父身上。” …… 她出嫁前,他没有召她进宫,却一日数次,不停得赏赐嫁妆给她。 她出嫁时,皇伯父特命,送嫁队伍照着公主的规制。 她来到边城后,太后偶有信来,信末总说,你皇伯父问你好。 …… 福灵紧攥着书信,泣不成声。 大将军回来已是深夜,福灵正坐在炕上等他。 “怎么还不睡?”他惊讶问道。 “在等你。”福灵看着他。 他有些欣喜,伸手去抚她的面颊。 福灵却扭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空中。 她垂下眼眸,避开他诧异的目光,咬了咬唇说道:“明庚,我有话问你。” 他看她郑重其事的,忙在她对面坐了,关切问道:“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就是。” 她抬眸看了过来,两眼直直盯着他,声音清冷:“明庚,你会谋逆造反吗?” 他愣住了,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目光却没有闪避,他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说道:“会。” 福灵攥紧了拳头,吸一口气挺直胸膛,像一位捍卫江山的战士般质问道:“为何?” “我要报仇。”他咬牙说道。 “报什么仇?为谁报仇?”福灵问道。 “景洪七年,我军一场大战攻克甘州,死伤无数,那年甘州的天气分外寒冷,四月犹在飞雪,上千名伤兵安置在轩辕庙,他们急需医药救治,可是负责运送军备的官员因为天寒畏冷,以大雪为借口,住在长安郡驿站不肯前行,我烽烟传信,又打发人骑快马前往驿站恳求,他们姗姗来迟的时候,重伤的士兵死了大半,活着的终于有药可医,运来的药材比定好的数量少了三成,药品以次充好,许多都被虫蛀,定好的棉衣只到了一半,说是京中已快入夏,户部以为棉衣要得太多……” 大将军说到激愤处,双眸泛红,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我的将士冒着风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不过是送些药材冬衣,怕冷来迟不说,数量不足品质低劣,上千名伤兵,最后只活下来二百多个,那八百名死者的牌位就供奉在轩辕庙,我在他们的牌位前发过誓,必为他们讨回公道。” “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就找谁,为何一定要造反?” “冤有头债有主?”他一声冷笑,“我上奏给皇帝,他只是处死了押运的官员和供给药材的药商,负责军备的兵部侍郎裘斐,是大学士裘其芳的儿子,裘其芳乃是帝师,深得皇帝倚重,他在皇帝面前为儿子说几句好话,皇帝就饶了他,只是罚俸降职以示惩戒,过了三年,裘斐重获重用,如今已官至相国。” 福灵知道裘斐,哥哥说他极重私欲,恋权贪财,不堪为相。 “皇伯父如今身陷困局,你若上奏请求严办裘斐,皇伯父定会准奏。”福灵心下发虚,气势不减,“大不了砍下他的脑袋,祭奠枉死的八百壮士,又何必造反?” “我想要裘斐的脑袋,用不着皇帝恩准。”他桀骜看着她,“报仇只是其一,其二,去岁进京所见,高官以权谋私醉生梦死,宫中风气败坏奢靡无度,想到全军将士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却养尊处优歌舞升平,我们用性命保护的,竟然是这样一些人……” “你说的不对。”福灵忙道,“你们保护的是平民百姓,不是官宦贵族。” “就算你说得对。”他咬牙道,“为了百姓,为了枉死的将士,我要推翻混乱的旧世道,按照我的规则建立新王朝。 福灵震惊看着他:“你竟然与蔡骧说一样的话。” 他哂笑:“抛开父母之死,我与他一样都是孤儿,被高高在上的权贵视作棋子,皇帝利用我领兵打仗,皇后利用他用性命保护太子,我们就该欣然接受不成?” “可是……”福灵忙道,“就算你建立新王朝,做了皇帝,你能保证自己初心不改?就算你自己不变,你的儿子孙子又岂能如你所愿,这个世道不会永远照着你的规则运转。” “我不求永远。”他坚毅说道,“我只求自己活着一日,王朝按着我的规则运转一日。” 福灵看着他,心中又是钦佩又是骄傲,我的男人如此果敢,如此不知畏惧、勇往直前。 再一想,他造反谋逆的是自己的皇伯父,忙忙压下浮动的心绪,心思急转着说道:“明庚,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愣住了,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刚刚还与自己激烈争辩,怎么转眼间就说自己对? 福灵看他神色缓和,软着声音说道:“可是,那是我的皇伯父啊,他对我与哥哥十分慈爱,做为皇帝,他也许有很多不足,也许他不够英明,可他也并非十恶不赦。明庚,你能不能放过他。” “你放心。”他说道,“我会看你的脸面宽待皇族。” “看我的脸面?”福灵勃然变色,“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你有。”他说道,“我登基为帝,你就是皇后。” “你以为我稀罕做什么皇后吗?”福灵声音尖利说道,“我姓金,我是皇族的郡主,你造金家的反,把姓金的拉下皇帝宝座,我有脸做皇后吗?” “此一时彼一时,江山不可能永远是金家的。”他咬牙道。 “江山不是金家的,就该是你的吗?”福灵冷笑,“什么报仇,什么百姓,都不过是你造反的借口,你所图的,是九五至尊的宝座。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用心建设边城?又为何说这是你的城?” “我在一日,就会爱护边城一日。”他皱眉道,“即便我不在,这里也是我的城。” 福灵嗤笑:“知道要离开,你才下令边城男子不许纳妾,惺惺作态吗?” “我没有惺惺作态。”他看着她,“我有你就够了,离开边城也是一样。” “离开边城进京做了皇帝,一切还由得了你吗?”福灵摇头,“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三宫六院众多妃嫔,批不完的奏折,出不去的皇宫,亲人不是亲人,儿女不是儿女,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形单影只孤家寡人,整日提防算计,只敢在孩子面前,才敢稍微放下警惕之心,这就是我所见到的皇帝,我的皇伯父,直到今夜,我才突然懂了他……” 福灵的眼泪落了下来:“明庚,做皇帝真的是你所愿吗?” “带兵打仗也非我所愿。”他不为所动,“我只愿父母弟妹在侧,我在沙果书下舞剑胡闹,可是我回得去吗?这一切拜谁所赐?” “说到父母弟妹。”福灵抹一下眼泪逼视着他,“你可敢在忠烈公的神像前,说出你的打算?” “住口。”他骤然发怒,“不要提我的父亲。” “为何不能提?”福灵霍然起身,“我这就去城隍庙,告诉忠烈公,他的儿子要谋逆造反。” “你敢。”他伸臂阻拦。 “我有什么不敢?”福灵往前一步。 他岿然不动,福灵又往前一步:“萧明庚,想拦着我,除非你杀了我。” ...... 对立② 他不退反进,猛然伸手臂圈住她腰往上一拎,将她扛在肩头。 “放开我。”福灵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他情急之下用的右臂,扛着她的也是右肩,伤口刚刚愈合,她怕自己乱动会伤着他。 他将她抗进碧纱橱,扔在了床上。 福灵被他一扔,脸朝下趴在床上,气得半晌没有动弹。 他站在床边,冷声说道:“已三更了,要去城隍庙,明日再去。” 福灵冷笑道:“你以为拖到明日,我就不会去了?” “去与不去都是一样。”他的声音更冷,“即便是我父亲,也拦不住我,我只是不想因为此事惊扰到他而已。” 福灵心中一惊,搬出忠烈公都不行的话,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了。 他扯过一床被子,没头没脑给她盖了,沉声道:“睡吧,我去洗漱。” 他的脚步声笃笃向外,福灵霍然坐起,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既然没人拦得住你,你尽管造反去,等到你登基为帝,将我与皇上太后关在一处,囚禁也好流放也罢,就算是杀头,我也不怕。” 他脚下顿住,她接着说道:“我是金家的女儿,生死都为着金家,我宁愿死了,也不要做你的皇后。” 他转身看着她:“你如今是金家嫁出去的女儿,是我萧明庚的妻子,女子出嫁从夫……” “我并不愿意做你的妻子,是你逼我的。”福灵打断他,“你既然早就想好要造反,为何要娶一位姓金的妻子?如果你非要娶皇族的郡主,为何不奉旨娶了福康?她就算众叛亲离,也要抢着做你的皇后,你为何要将她换成我?” 他抿唇不语。 “萧明庚,一边是我的娘家,一边是你,我左右为难,你可知道?”福灵哭了起来。 他靠近几步,福灵指着他喊道:“你不要过来,既然你已打定主意,从此以后,我与你势不两立。” 他脚下僵住,不置信看着她,福灵抹一下眼泪:“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在我与皇帝之间,你要向着皇帝,是吗?”他定定看着她,声音有些发涩。 “是。”福灵昂然看着他,大声说道。 他紧握一下拳头,旋身向外,风一般离去。 房门哐当一声响,福灵的身子跟着一颤,紧咬了唇扑倒在床上,无声落泪。 因今夜里与他的谈话涉及机密,她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跟前无人侍奉,烛光渐渐变暗。 不知从何时起,有他在身边,她已不再怕黑,不用亮灯也能睡着。 他去了哪里?去了军营吗? 皇伯父,是我无能,我说不动他。 若是别的,我撒撒娇,掉几滴眼泪,他都会答应。 可他对我再好,怎会因为我放弃他的大计。 一夜时梦时醒,昏昏沉沉,不觉天色亮起 。 晴香坐在外间小凳上,低头缝着一只布袜,昨夜里大将军走后不久,她就进来了,她知道郡主与大将军起了很大的冲突,没有郡主吩咐,她不敢进去,只在外面安静守着。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雨香闯了进来,大声喊道:“郡主,不好了,出事了……” 福灵一动不动躺着,这府里无论出什么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忙晴香嘬一下冒着血珠的食指,瞪一眼雨香道:“瞧你,冒冒失失的,谁出事了?” “大将军。”雨香嚷道,“大将军出事了。” 福灵悚然而惊,爬起来就往外跑,扶着碧纱橱的门框,慌张看着雨香,抖着唇问道:“他,他出什么事了?” “大将军昨夜里睡在书房,过去的时候很晚,小树不知道,今日早起小树过去洒扫,发现大将军睡在榻上,旁边,还有一个人,”雨香气愤喊了起来,“是胡玉茹,胡玉茹光溜溜的,跟大将军睡一个被窝。” 福灵松一口气,“他没事就好。”随即又瞠大了眼,“你说什么?谁跟他睡了?” 她进了书房的时候,二夫人已经来了,愁容满面呆坐着,愣愣看着胡玉茹。 胡玉茹倒不像雨香所说光溜溜的,她只着里衣,散着头发,低着头靠着墙角,缩着身子坐在榻上。 看到福灵进来,二夫人松一口气,起身过来小声说道:“怎么办?” 福灵看一眼犹在沉睡的大将军,又看向胡玉茹,在她对面坐了,轻声说道:“怎么回事?” 胡玉茹抬起头,她面色平静,声音和缓,娓娓说道:“昨夜里我睡不着,就出来闲逛,逛到上房院门外,院门吱呀一声响,明庚哥出来了,我叫了他一声,他没听见,径直往书房而来,我看他怒气冲冲的,就跟来书房询问,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情绪恶劣,我温柔抚慰,就那么自然而然发生了。” 福灵又是气又是恨,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在旁道:“玉茹,你姑娘家家的,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经过昨夜,我已经不是姑娘了,我是明庚哥的女人了。”她带着几分得意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一声长叹,看向福灵。 福灵吸气又吸气,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我知道此事了,等大将军醒来,我会跟他商量如何处置,你先回去吧。” 说着话吩咐人进来为她穿衣,胡玉茹往里缩了缩,不卑不亢说道:“不是我不遵郡主号令,实在是情势逼人,我总得等明庚哥醒了,看到我被他……看到我这副样子,知道我跟他同床共枕过,他准备如何处置我,总得给我句话,我才能放心回去。” 福灵不怒反笑:“等他醒来是吗?好,那就等着。” 二夫人道:“大将军常年行军打仗,应该警醒才对,我们这么多人,先是小树进来,然后我进来,郡主又进来,说了这么多话,也闹出不小动静,怎么还不见醒来,跟睡死了似的。” 一句话提醒了福灵,她咬牙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唤一声雨香道:“去请徐夫人和程夫人来。” “请她们做什么?”胡玉茹狐疑看着她,声音有些尖利。 福灵笑笑:“玉茹姑娘既成了大将军的人,大家一起来做个见证,对你只有好处。” 胡玉茹没再说话,身子朝大将军靠了靠,期盼看着他,似乎在盼着他尽快醒来,好保护自己。 不大的功夫,徐夫人和程夫人到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徐夫人不动声色看了看房中情形,对福灵摇了摇头。 福灵心中一沉。 程夫人大惊小怪哎呀一声,笑着对胡玉茹竖起大拇指道:“玉茹姑娘好手段,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识。” “什么手段不手段的。”胡玉茹激愤得大声说道,“我与明庚哥只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罢了。” 程夫人探头看一眼沉睡的大将军,笑着问道:“大将军怎么沉睡不醒?莫不是玉茹姑娘喂他吃了什么药?” 胡玉茹说个我字,程夫人笑道:“玉茹姑娘昨夜里冲着男欢女爱来的,要给大将军吃药,也该是春/药,不该是蒙汗药。” 胡玉茹脸色一边,福灵看向程夫人:“他吃了蒙汗药吗?” “看着像。”程夫人道。 “怎么能醒?”福灵咬牙问道。 程夫人道:“睡成这样,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泼冷水能醒吗?”福灵问道。 “能是能。”程夫人挠头道,“是不是对大将军太不尊重了些?” 徐夫人奇怪看福灵一眼,大将军昨夜睡在书房,这会儿郡主又恨不得用冷水将他泼醒,看来二人又闹了别扭,才让胡玉茹有了可乘之机。 福灵明白她的意思,避开她的目光,一咬牙站了起来。 冲到大将军身旁,一手捏鼻子一手捂嘴,用力再用力,直到大将军身子突然一动。 程夫人忙道:“郡主快放手。” 福灵以为程夫人怕她把大将军捂死,下一瞬才明白程夫人的意思。 他紧闭着双眼,仿佛犹在沉睡,却闪电般抬起双臂,猛然攫住她手腕,往两旁一错一分,然后大力往外一摔,福灵啊得一声惊叫,眼看就要被他狠狠掼在地上。 程夫人飞身跃起,接住了福灵。 随着福灵一声惊叫,大将军瞬间清醒,睁开眼看向周围,不由愣住。 程夫人扶着福灵站着,二夫人与徐夫人坐着,胡玉茹缩在床角,五个人五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他霍然坐起,二夫人与徐夫人忙忙背过脸去,程夫人哎呀一声,抬手遮住了眼,胡玉茹直勾勾看了过来,福灵两眼冒火,瞪视着他。 看到各人反应,他忙忙低头一瞧,惊觉身无寸缕,瞬间慌张之后,飞快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 一声轻咳打破尴尬,沉声问程夫人:“郡主没事吧?” “没事。”程夫人忙道,“我接住了,没摔着。” “多谢。”他说道。 福灵心里哼了一声,要谢也是我谢,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又看向徐夫人:“怎么回事?” “我刚进来。”徐夫人道,“不太清楚详细情形,翠莲,你跟大将军说说。” 二夫人忙道:“小树一大早打发人进去找我,我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福灵冲着大将军一声嗤笑:“玉茹姑娘的衣裳,是二夫人给穿上的吧?” 二夫人点点头,小声说道:“我让她先穿上衣裳,她不肯,我摁住她硬给她穿上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大将军低下头,片刻沉默之后,抬眸看向福灵。 福灵咬着牙,清冷的目光直直逼视着他,好像在问,萧明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 感谢在2021-03-21 00:00:46~2021-03-21 23: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对立③ “福灵。”他看着她,声音有些嘶哑,“昨夜里,我头疼得厉害,进书房后吃了一颗阿芙蓉。” 福灵心中一缩,他曾对她说过,他的头疼只有在心绪激荡、郁结难解的时候才会发作,昨夜里自己是不是逼他太狠? 她的目光柔和了些,好像在说,还有呢? 他接着说道:“我每回吃过药就会睡着,你都知道的。” 福灵点点头,他笃定说道:“我没有碰过玉茹。” 福灵默然,他定定看着她,涩然道:“你信我吗?” “我信。”两个字脱口而出,福灵两腿一软,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如释重负,扭脸看向胡玉茹。 胡玉茹泪流满面,无声涕泣,万分哀怨看着他。 他目光冷峻:“玉茹,你可有话说?” “明庚哥……”胡玉茹哽咽着说道,“我都这副模样了,你竟然不认?” “若是与你有了什么,我会认。”大将军声音发了沉,“玉茹,你为何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胡玉茹哭道,“我昨夜里进来后,你是昏昏沉沉得躺着,我喊了你一声,你突然拉住我将我圈在怀里,然后,然后就……” “我每回吃了药都会睡得人事不省。”大将军道,“要不要我这会儿再吃一颗给你看?” “睡着了就不会做什么吗?”胡玉茹额头青筋爆了出来,“好啊,你这会儿就吃下去,让她们在旁边看着,看看你会对我做什么。” “不必。”福灵冷声道,“找两位稳婆来验看你的身子就是。” 胡玉茹眼眸一缩,福灵又道:“稳婆信不过,还有妇科圣手汤成,让他瞧瞧玉茹姑娘到底有没有失贞。” “好啊。”胡玉茹冷笑道,“你不就想折辱我吗?让他们来就是。” “你想好了吗?”大将军冷眼看着她,“你果真要自取其辱,断送我对你的兄妹情份?” 胡玉茹的手抖了起来:“兄妹情份?谁要你的兄妹情份?明庚哥,你若是对我还有半点情份,怎会如此绝情?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你吐露心迹,一直在等你的回应,等来的却是不准纳妾的榜文,你府里有三位如夫人,为何不能再多我一个?她们这样的你都能容得下,为何就容不下我?” 大将军没有作声。 福灵心中一声嗤笑,你不知道几位夫人的内情,也只能胡乱猜测。 二夫人与徐夫人不以为杵,没有说话。程夫人却哎呀一声道:“谁让你不早些下手,若赶在郡主嫁过来之前,什么都好说,如今大将军有了郡主,任你是仙女下凡,他也懒得看你一眼。” 徐夫人蹙眉轻斥道:“阿英,不许胡说。” “我说的话不妥当?那就说正事。”程夫人笑道:“其实我早就该说,可总得让大将军在郡主面前为自己分辩分辩。” 她清一清嗓子:“自从知道玉茹姑娘对大将军的情意,我不敢怠慢,每日都盯着她。昨夜里知道大将军要回来,知道她必定不会安分,果然,大半夜里,还一个人在府里四处游荡,游荡到上房院门外的时候,可巧不巧,大将军出来了。 大将军在前,她在后,往书房而去。 我一想,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别再出什么事才好,抄近道去了书房,在书案上放了一壶茶水,茶水了加了足量的蒙汗药。 我又怕大将军不喝茶,躲在书架子后看着。 还好,大将军进门就吃下一颗药丸,又猛灌两盏茶后,睡下了。 过一会儿,玉茹姑娘进来了,她精心打扮过,比平日更要好看几分,可惜大将军睡得熟了,看不见。 她在榻边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琢磨该怎么办,然后弯下腰在大将军耳边喊了几声明庚哥,又用力推了几下,看大将军一动不动,她突然动手……” 程夫人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道:“她剥去了大将军的衣裳,然后脱了自己的,钻进了大将军的被窝……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手帕里包了些药粉,匍匐到榻边朝着她一扬,她睡了过去。 天亮时小树进来了,可把这孩子给吓坏了,傻呆呆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跑到二门上去请二夫人过来。 二夫人进来后,我才走的。 我至始至终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夫人说罢,冲胡玉茹做了个鬼脸。 众人都看向胡玉茹,只有大将军没有看她。 胡玉茹呆愣片刻,旋即回神,她哭着喊一声明庚哥:“就算你昨夜里没有对我如何,我与你裸呈相见同床共枕总是真的,小树看见了,翠莲姐也看见了,我闺阁名声已污,这辈子没法嫁人……” “你也不必嫁人。”大将军忍无可忍道,“这就送你到云居寺出家。” “我不出家。”胡玉茹嘶声喊了起来,“我不要出家,我为什么要出家?你凭什么让我出家?” 她哭着扑向大将军,大将军侧身躲过,她愤怒得几乎张牙舞爪,高声质问道:“我哥哥为你而死,你就这样对我,你对得起他吗?” “若非看胡兴的脸面,你此刻早已身首异处。”大将军咬牙道,“如此不知廉耻,我岂能容你活着。” 胡玉茹僵住,不置信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对二夫人摆摆手:“不用回绣楼了,即刻送走,原先服侍的人一个不许跟着,到云居寺跟静慧师太说,找一个可靠的小尼姑侍奉就好。” 胡玉茹傻了一般,木呆呆得,由着二夫人指派着人为她穿好衣裳束了头发戴了帷帽,架到门外塞入一顶小轿,小轿抬到门外上了马车,两名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将她挤在中间,二夫人随后上来,叹一口气道:“我去送送你。” 胡玉茹没有说话,目光空洞无神,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送走胡玉茹,徐夫人与程夫人对视一眼,告辞走出,书房中只剩了福灵与大将军。 福灵抬脚要走,大将军裹着被子跳下榻,一把扯住衣袖,恳求看着她。 福灵甩了一下,他忙紧紧攥住了,轻声说道:“我受了惊吓,留下来陪着我。” 福灵心里骂一声无赖,他说道:“昨夜里你不赶我走,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怪我吗?”福灵双眉倒竖,怒瞪着他。 “不怪你。”他近乎低声下气说道,“怪我,都怪我。” 福灵唤一声小树,小树抱了干净衣裳进来,福灵接过去扔在榻上,哼一声道:“还不把衣裳穿好?像什么话。” 他利落穿好,过来拉福灵的手,福灵用力挣开,一脸嫌恶道:“回房沐浴去。” 待他洗浴后,二人对坐炕上一起用饭。 他唤一声福灵,福灵凶巴巴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大将军还请安静用饭。” 他抿了唇,搁下筷子道:“我饱了。” “那就到军营里忙你的军务去。”福灵冷冷说道。 他站起身,走几步又折了回来:“福灵,玉茹的事……” “你放心,我没有因为她的事生气,小事一桩,生什么气呢?”福灵抬头看着他,“别说是你和她没什么,就算真有了肌肤之亲,你留着她就是,虽说发了榜文不得纳妾,你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不过呢,你可以将她收作外室,待到日后……” 福灵没再说下去,心中暗自叹息,有些事说不明白,何必再说? 你既执意谋逆造反,日后登基为帝,不知会有多少个女人,区区一个胡玉茹算得了什么? 他咬牙看着她,脸色变得铁青,抬脚就走。 福灵隔窗望着他的背影,他还生气了?也不知他又生的什么气。 风驰电掣骑马来到军营,怒气冲冲进了军帐。 廖恒抬头看了过来:“跟郡主闹别扭了?” “你怎么知道?”他咬牙切齿问道。 “听说她的皇伯父给她来信了。”廖恒笑笑,“想必是求她劝你不要造反。” “昨夜里我告诉她不会放弃,她跟我发了狠,说与我势不两立,再不想见到我,把我赶到书房去了,然后玉茹……”他胸膛起伏着说不下去。 廖恒两眼放光,精神抖擞问道:“玉茹姑娘趁虚而入了?” “没有,我吃了阿芙蓉,程夫人又下了蒙汗药,睡得死了一样。”他瘫坐在羊毛毡上,摇头苦笑。 廖恒失望得哦了一声:“没成啊,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说相信我,又肯留下来陪着我,我以为她跟我和好了。”他蔫头耷脑说道,“我想哄她几句,没想到她竟然不生气,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竟然不吃醋。 她原来不是这样的,总跟个醋罐子似的,我喜欢她吃醋的样子,她那个样子,会让我觉得她心里有我。 在草原上住着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喜欢我,我高兴得快要疯了。 如今因为我要造反,才知道她心里只有她的娘家,我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我还不如老皇帝……” 廖恒一声嗤笑:“瞧瞧,跟个委屈巴巴的小媳妇似的,这还是萧明庚吗?魔王大将军萧明庚?” 大将军没搭理他。 廖恒又笑道:“郡主心里本来就没你,是你把人给抢过来的,这会儿后悔了?” “我不后悔。”他拳头捏得咯咯响,“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廖恒摸着下巴:“把江山夺过来,让她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自然不会离开你。” “昨夜里她说,我夺的是金家的江山,她是金家的女儿,她没脸做皇后。”大将军皱眉道,“之前只是顾虑她太重亲情,从没想过这一层。” 廖恒笑笑:“依我看,郡主是随遇而安的性情,真到了那一日,她心里虽不舒服,也会接受皇后的身份,慢慢的就会习惯,并乐在其中。” 大将军拧眉看着他,廖恒又道:“就像与你成亲,之前也是千不愿万不愿,后来不也越来越好?” 大将军没有说话,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 感谢在2021-03-21 23:38:58~2021-03-22 21: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对立④ 早饭后,徐夫人与程夫人来了。 福灵忙请二人坐下,又命晴香看茶。 笑说道:“多亏了二位夫人,咱们府里才免去一场风波。” 徐夫人摇头:“此事应归功于阿英,我只是告诉她看着玉茹,没想到她盯得这样紧,半夜里也不放过。” 程夫人得意道:“既说要看着她,就得好好看着,不能有丝毫松懈。” 福灵笑道:“我不过跟徐夫人提了几句,二位夫人就这样上心,每人都在我这儿记上一功,日后再行报答。”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郡主也太见外了。”程夫人笑道,“非要报答的话,郡主也带我们去大草原住上几日,徐姐姐如今身子越来越好,咱们痛痛快快骑几天的马。” 福灵笑着说好,徐夫人笑道:“说到底,还是要归功于郡主的警觉,是郡主察觉到玉茹给文忠郡王妃下毒有蹊跷,并怀疑她是装疯,吩咐我去甘棠巷查探,我才想起嘱咐阿英看好她。” “那蔡骧十分厉害,如果不是玉茹给文忠郡王妃下毒,大将军就算比武能赢,也得受更重的伤。我心中对她满是感激,直到她借着疯癫跟大将军吐露情意,我才开始有所怀疑,总觉得一切太巧了些,有那儿不对。”福灵摇头笑笑,问徐夫人道,“可查出来什么?” 徐夫人缓声说道:“文忠郡王妃的遗物如今都在军营保管,跟前服侍的人也都关押在军营的监狱中,由汤校尉负责审问,我托伍校尉打听过了,遗物中确实有一个乌青的瓷瓶,里面装着鹤顶红。 文忠郡王妃有一个最心腹的丫头,说那些瓶瓶罐罐都由郡王妃亲自保管,即便是她也不敢去碰,那个乌青的瓷瓶究竟是本就有的,还是玉茹放上去的,不好说。 还有一个婆子,原是文忠郡王妃的乳母,她说郡王妃十分胆小,即便有毒药,也不会装在瓶子里,公然搁在架子上。 据我推测,那瓷瓶应是玉茹放上去的,她给文忠郡王妃下毒并非无心之过,而是有意为之。 至于她为何如此,从之后她的行为可以推断,为了让大将军感激她,信任她,心疼她,然后她佯做因受惊吓而疯癫,大将军自然常去探望,她再择机当面跟大将军吐露心声,却没想到大将军会发下不许纳妾的榜文,她看不到希望,昨夜里才会孤注一掷,行了下策。” “原来如此。”程夫人咬牙道,“我就说呢,一个敢拧断兔子脖子的人,毒死人后就算再害怕,也不至于吓疯。” 徐夫人道,“不过呢,怀疑归怀疑,只要她不认,这桩事就成了无头公案。” 福灵点头:“我们心里有数,提防着就好。 “如今她自作自受,大将军命她出家,我们也用不着提防她了。”程夫人道。 “说到玉茹出家。”徐夫人试探问道,“郡主对大将军的处置,可满意?” 福灵嗯了一声,徐夫人又道:“那,大将军今夜里不用睡书房了吧?” 福灵低头不语,程夫人急得哎呀一声:“我们威风凛凛叱诧风云的大将军,都被郡主欺负成什么样了,可怜巴巴独睡书房,还险些被玷污了清白。我说郡主,你对大将军好一点,多心疼心疼他,整个边城的人都想心疼他,可他不稀罕。” “你们也知道大将军的脾气。”福灵眼圈一红,勉强笑道,“小事上我欺负他,大事上是他欺负我。” “如今太平时候,能有什么大事?不都是小事吗?”程夫人道。 徐夫人若有所思,笑道:“今日风和日丽,不如到花园里走走。” 花园中树木葱茏鲜花怒放,湖面波光粼粼,春风送来暖意,吹在脸上温润而舒服,福灵心头一松,脸上有了明媚的笑容。 “快看。”程夫人指着亭子旁边道,“何时多了两副秋千架?倒也新鲜。” “前几日大将军命人搭的。” 徐夫人笑着看向福灵,“听说郡主十分喜爱荡秋千,且是其中高手。” “那咱们比试比试。”程夫人搓手笑道。 “好啊。”福灵跃跃欲试。 上了秋千架,福灵身姿轻盈动作娴熟,越荡越高,程夫人甘拜下风,换了徐夫人。 徐夫人荡一会儿,也败下阵来。 福灵越荡越高,荡得高过围墙,看到二夫人远远走来。 二夫人一进月洞门,就看到郡主身轻如燕,在空中上下翻飞。 吓得一路小跑,来到近前连声高呼:“太高了,郡主荡得太高了,危险,太危险了,赶紧下来。” 徐夫人和程夫人看着她笑,程夫人笑道:“原先她只是大将军的干娘,如今也是郡主的干娘了。” 二夫人不理她们,绕着秋千架直转圈,看福灵不停,连忙扯着嗓子喊道:“玉茹出家的事不太顺利,我得跟郡主说说。” 福灵这才慢慢停了,滑下来坐在秋千上,慢悠悠笑问何事。 “云居寺住持静慧师太性情古板,规矩甚多,我将玉茹送过去后,她跟玉茹交谈了几句,她说玉茹尘缘未尽,不肯给她落发,只看大将军脸的脸面,让她留在寺院中带发修行。”二夫人忧心忡忡。 “不落发,岂不是后患无穷?”程夫人道。 徐夫人摇头:“如果她心存奸诈,落发与不落发都是一样。” “听起来静慧师太是个虔诚的出家人,就拜托她教化玉茹,能让她向善最好,若是不能,牢牢看好了,别让她乱跑,就在寺院里住着吧。”福灵说道。 二夫人点头称是。 徐夫人道:“只好如此了。” “先不用管她,还能跑了不成?”程夫人摸着肚子道,“有些饿了,是不是到午饭时辰了?” 二夫人忙道:“这就让人摆饭,就摆在亭子里可好?” “好啊,就摆在亭子里。”福灵笑道,“不过你折腾一上午了,安心坐着,让墨香来安排就是。” “行。”二夫人笑道,“多谢郡主体恤,我也受用一回。” 程夫人对徐夫人道:“翠莲如今对郡主的恩赏,也能坦然受之了。” 徐夫人笑道:“原先呢,我们的主人是大将军,如今是郡主了。” 福灵忙忙摆手:“徐夫人这话,太抬举我了。” “怎么是抬举呢?”程夫人道,“郡主的身份可比大将军高贵,郡主不嫌弃我们就好。” “就是。”二夫人道,“若是早日能攀上郡主,我们早就跟着郡主了。” 嗅着花香面对湖水,说说笑笑开怀畅意,福灵十分高兴,可想到终有一日,她们会与自己分道扬镳,追随大将军而去,心中又不由黯然。 吃过午饭,众人又说笑一回,方各自散去。 福灵回到房中歪着,拿过皇伯父的信又看了两遍,蹙着眉头心想,皇伯父只让我拦着萧明庚,不让他入京,我怎么因为是否造反和他起了冲突? 为今之计,要先阻止他入京才对。 福灵敲一敲自己的额头,我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面临大事的时候,怎么又突然有了远见?还是不该有的远见。 先拦着不让他进京,使劲对他好,让他沉湎于温柔乡,过个一年半载,给他生个女儿,他那么喜欢孩子,说不定造反的念头就淡了。 到那时候,皇伯父再生一两个儿子,他的江山后继有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怎么才能阻拦? 思来想去,笑眯眯唤来书香吩咐道:“你去一趟军营,替我问问涂校尉,文忠郡王妃的案子进展如何。” 书香兴高采烈回房打扮去了。 福灵又唤来雨香,问道:“你近来和邹开见面多吗?” “文忠郡王一走,他闲下来了,几乎每日都见。”雨香道。 “多跟他打听着点,一旦军中有异动,比如大将军要进京,立马告诉我。”福灵吩咐道。 雨香点头:“奴婢知道了。” 福灵又道:“今日和邹开见面的时候,顺道去一趟费通那儿,问问我哥哥可有信来?” 雨香答应着,福灵自语道:“好些天没来信了,军中也没有,费通那儿也没有,不会有什么事吧?” “太子死了,京中定然是人人忙乱,郡王身份不同,更得忙上加忙,估计没功夫写信。”雨香道。 “也是。”福灵点头,“我只想着自己了,没有为哥哥着想。” 既打定了主意,也都吩咐了下去,福灵心中轻快,午觉睡到傍晚才起。 心里盼着他回来,又不想让人看破心思,便拎起小剑到庭院里有模有样舞起剑来。 舞到天黑,不见人回来。 用过晚饭,依然不见人影。 夜深了,福灵独自睡下,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着,梦中不是马蹄声就是他的脚步声,或者是开门声,惊醒过来却是周遭空寂,恼恨唤声来人,命点上灯烛,却依然睡不踏实。 晴香看她闹腾不已,搬了被褥进来打地铺陪她,福灵忙道:“不用你陪,大将军过会儿还回来呢。” “都这时候了,不会回来了。”晴香道。 福灵哼了一声:“若是不回来,会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的。” “早起一场风波后,大将军小心翼翼哄着郡主,可郡主非要闹别扭,把人给赶到军营里去了。”晴香小声道,“大将军就那么没气性?” 福灵伸手拍她一下:“你向着谁说话呢?” 晴香道:“奴婢帮理不帮亲。” “胳膊肘往外拐。”福灵又拍她一下:“睡觉。” 翻个身面朝向里,却依然睡不着,心里想着,好啊,你有气性尽管使出来,倒要看看你能气到什么时候。 我虽盼着你回来,那也不能没皮没脸,到军营里找你去吧? 赴京① 早起的时候,独孤娘子来了书信。 福灵高兴得忙忙打开,看过后不由愣住。 信上写道, 福灵,我有了身孕,我很高兴,好消息只告诉你,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廖恒。 落款处画一只小燕子,虽惟妙惟肖,可是,形单影只。 福灵心中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你这是何苦呢? 泪眼朦胧又看一遍,她说她很高兴,她觉得这是好消息。 抹了抹眼泪,想要替她高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出一会儿神唤来墨香,让她准备一些有益于安胎养胎、利于孕妇滋补的的药品和食材,并拟出清单和吃法用法,拿来给她过目。 “给谁的?”墨香好奇问道。 “别管。”福灵板着脸道,“去准备就是。” 墨香哦了一声,赶紧去了。 坐到书桌后给独孤娘子回信,提起笔来感慨万千,有许多的话想要跟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若是大将军执意起兵造反,廖恒定会追随。你呢?你会如何做? 廖恒到那儿,你就跟着到那儿? 还是带着孩子,一辈子独守玉门关? 想起她在信中唤她福灵,唇边忍不住漾起微笑,提笔写道: 燕子,得知你的好消息,我替你高兴,你好生休养,过些日子,我到玉门关看你去。 其他的,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索性不提。 待墨香将一应物品备好,她将清单仔细过目,又照着一一查点物品,确认妥当,命人和书信一起送走后,一日已是过半。 意兴阑珊用过午饭,不想歇午觉,来到后花园中闲逛。 逛至亭子里,看着亭子旁边的两个秋千架发呆。 这秋千,是为我搭的?为何要搭两个? 坐上去慢悠悠荡着,心里想着主意。 想要阻止他进京,想要让他沉湎温柔乡,就不能这样两相冷落。 书香回来说,军营中并无异动,该练兵的练兵,该造饭的造饭,该巡逻的巡逻,一切正常。 雨香也道,邹开对她说,如今京中没有人来,军营中难得太平,将士们除去正常操练,都在休养生息。 雨香又说,如果他离开京城,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哪能说走就走? 就是说他近日没有赴京的打算,我可以拖上一拖。 可是,万一说走就走呢? 思索来去回到房中,打开妆奁,从最底部最靠里的格子里拿出一块玉佩。 今夜里他若回来,就给他。 他不回来,明日一早打发人给他送过去。 牛妈妈知道玉佩的来历,就让牛妈妈去好了。 到了傍晚不见人影,二门上也无人传话,福灵正恼恨的时候,雨香匆匆走进,在她耳边小声道:“费通求见郡主。” 费通为何特意前来求见?难道是哥哥有要紧的书信给我? 略事梳妆穿戴整齐,匆匆往客堂而来。 进客堂坐下,费通不等客套寒暄,几步过来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末将有下情禀报郡主。” 福灵心中一惊,忙忙屏退左右,紧张看着费通,颤声问道:“可是我哥哥有事?” “郡王没事。”费通忙道,“郡王从京中传了话来,命令末将保护郡主离开边城。” 说着话递上一件信物,是一个羊脂玉的如意把件,此把件乃母妃所留,哥哥常握在手中把玩,以畅通经络,健身祛病。 福灵接在手中,声音有些发紧:“为何要离开边城?” “郡王说,太子暴薨,大将军定会趁势造反,他从郡主的书信中看出,郡主左右为难,既如此,不如离开,置身事外,以护自己周全。”费通说道。 “郡王为何只传口信,而没有书信?”福灵狐疑问道。 费通忙道:“事关重大,若是书信被人截获,只怕招来祸患,是以郡王专程派人传口信给末将,同时写信给吕大人,托付他派人过来迎接郡主。郡王吩咐,郡主暂居吕大人处,待他日尘埃落定,郡王再为郡主筹划以后。郡王还命末将转告郡主,不必担心安王府,无论谁做皇帝,他会保证安王府全身而退。” 福灵定了定神,问道:“吕大人是指吕修谨?” 费通点头:“吕大人年前调任夔州,他与大将军颇有交情,逢年节的时候,会派人给军中送些当地特产,这次借着送新茶,特意前来迎接郡主,他们于昨日抵达,领队的校尉见到末将言明来意,与郡王所传口信一致,末将再无怀疑,已与他商量妥当,请郡主借着上香前往土佛寺,出后门与末将会合,然后跟着他们迅速离开,他们手中有来往官文,自会一路畅通无阻。” 福灵默然不语,费通拱手道:“时不待人,还请郡主决断。” “我不走。”福灵摇头,“我为何要走?逃得开吗?” “郡主请恕末将大胆。”费通恳切说道,“末将知道郡主与大将军感情甚笃,可是面对皇帝的宝座,再恩爱的夫妻都不堪一击,若是郡主迟疑,等到伤心断情那一日,再走可就来不及了。” “都说他要造反,可是他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后,已过去十多日,军营中并无异动。”福灵挣扎着对费通说道。 “他在等待皇上的圣旨。”费通说道,“若大军非诏进京,进京路上阻碍良多,他不想自找麻烦。” “也就是说,没有皇上的圣旨,他就不会进京。对吗?”福灵期冀看着他。 “他的耐心有限,若是三州以外官员接到圣旨,惟独他没有,他会按捺不住。”费通道,“从前日开始,大将军与廖先生一直在军帐中秘密筹谋,到今日已是三日,末将推测,大军开拔赴京就在眼前,请郡主早做决断。” 福灵犹不死心:“大军说开拔就开拔吗?辎重粮草都得准备,我打听过了,军营中近日难得轻松,将士们都在休养生息。” “郡主从京中赴边城的时候,大将军的骑兵一路尾随,郡主应该见过他们,那是一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队伍,自然令出必行,用不着做什么准备。”费通急道,“还请郡主当断则断。” 福灵闭一下眼,两手更紧得握着椅子扶手,艰难说道:“我一时难以决断,你容我想一想。” “郡主若定了主意,什么都不用带,就如寻常上香一般出城,只要进了土佛寺,后面的事,末将自会安排。”费通拱手站起,“末将明日一早带队前往土佛寺恭候郡主,以日落时分为限。” 费通走后,福灵许久没有动弹,她僵坐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离开边城前往夔州,不必回京,自己可全身而退。 而哥哥想来早有打算,可保家中安全。 此时离开,似乎正好。 可是他呢? 自己离开后,他怎么办? 就不管他了吗? 想着他最常说的话,你陪着我,只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就好。 一颗心拧在一起,疼得抽搐。 直到晴香进来,看着她煞白的脸惊问:“郡主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回过神,拭去额头的汗,强撑着站起,朝她笑笑,轻声说道:“回房去吧。” 扶着晴香回到上房,窝在炕上,一手握着玉佩,一手握着如意,心中如油煎火烹,烈焰翻滚。 夜深犹不肯睡去,她在等,等他回来。 明庚,你回来吧,她在心里恳求,只要你回来,只要我看见你,一切就会不同。 一直等到清晨,等到天光亮起。 低垂了头,灰心失望不已。 却未完全绝望,唤一声牛妈妈,刚要将手中的墨玉麒麟佩递过去,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精神一振,是他回来了吗? 探头望向窗外,却是雨香。 雨香冲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郡主,刚刚得知消息,大军夜半开拔,往京城去了。” 她的心突突狂跳起来,瞠大了双眼,不置信看着雨香。 “奴婢刚起床,就有人在二门上传话,说军营里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瞧,是一个新兵,半大小子,说邹将军派他过来跟我说一声,大军连夜赴京,来不及告别,让我勿念。”雨香忙道。 看福灵咬唇不语,雨香又道:“我才不会念他呢,咱们从京城来到这儿,差不多走了半年,他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福灵的眼泪滑过面颊,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牛妈妈走了过来,为她擦拭着眼泪,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早饭尚未备好,郡主熬了一夜,先躺下歇息一会儿,待用过早饭,我们就前往土佛寺上香。” 福灵乖顺躺下去闭了双目,牛妈妈轻轻扒开她手,拿走她掌心里的玉佩,为她盖了被子,轻声说道:“老奴先为郡主收着,待有了值得的人,郡主再送出去。” 福灵默然侧过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整个人窝进被中,连头带脚将自己裹住,然后再不曾动过。 赴京② 一动不动躺了很久,牛妈妈眼看时候不早,揭开被子看着她:“郡主,该做决断了。” 福灵木呆呆坐了起来,任由牛妈妈和四个丫头服侍她沐浴梳头换衣,早饭很丰盛,她却一口也吃不下。 仰脸看着牛妈妈哀求:“实在是吃不下。” “那就走吧。”牛妈妈冷静说道,“带着些路上饿了再吃。” 府门外上了马车,听着车辙辚辚而动,望着低垂的车帘,竟不敢回头。 晴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透过车帘缝隙向外看去,伍校尉骑马走在队伍前面,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挺拔瘦削,沉稳干练。 福灵看向雨香和书香,虽然万分舍不得,可她们有了心上人,是去是留,进了土佛寺,由她们自己做主吧,若是留下回到府中,几位夫人会善待她们的。 马车出西城门上了官道,行不多时,一人一骑快速追了上来,尾随马车的护卫正要驱赶,队后的小校忙喝道:“都不许动,来的是府里的徐夫人。” 伍校尉听到动静拨马回转,就见一位蓝衣女子策马迎面而来,马行飞快,眨眼间已至面前。 女子勒马停住,果真是徐夫人。 伍校尉拱了拱手,刚要问话,徐夫人喊道:“让队伍停下,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伍校尉做个手势,队伍停了下来。 福灵感觉车身一晃,似乎停了下来,正要问何事,雨香已窜了出去。 过一会儿被揭开,上来的却不是雨香,而是徐夫人。 福灵讶然看着她,徐夫人对牛妈妈与三香摆摆手,客气说道:“我有些要紧的话与郡主说,请诸位下马车稍候。” 四人看向福灵,福灵点了点头。 看着她们下了马车,徐夫人在福灵对面坐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虬劲锋利,力透纸背,是他的字迹,福灵的手颤了起来。 “郡主前脚刚走,骆驼后脚送了来,知道郡主不在府中,急得直哭,骆驼说廖先生吩咐过,今日天亮就送过来,他昨夜里忙着为大将军与廖先生收拾衣物,大军走后,竟累得睡着了,是以来迟了些。”徐夫人掸一掸衣袖裳,慢条斯理说道。 “那,为何……”福灵的话被徐夫人打断,“为何我要急着给郡主送过来,对吗?因昨日说起去往大草原,阿英一高兴告诉了两个孩子,耀章今日早起跑到上房,想求着郡主带他与耀文同去。 耀章从上房回来后,说郡主病了,蜷缩在炕上,盖了厚被子还在发抖,我想着过去瞧瞧,去了才知郡主前往土佛寺上香去了,连不怎么出门的牛妈妈也带了去。 我起了疑心,找来上房内的几个下人问了问,得知昨日傍晚费统领来过,郡主一夜未睡,我大概猜到郡主要做什么,一筹莫展的时候,骆驼送了信来。” 徐夫人看向福灵:“郡主不看信吗?” 福灵咬唇不语,徐夫人摇头:“郡主与大奖军为何起了冲突,我大概猜到一些,我以为郡主与大将军深情如斯,定会过去,谁知到头来竟是如此,郡主不告而别,真的甘心吗?” “是他先不告而别的。”福灵眼圈一红。 徐夫人指指她手中书信:“大将军没有不告而别。” 福灵拆开书信,字迹潦草,显见他当时十分匆忙。 昨夜里要回府的时候,接到皇上意旨,命我即刻进京,忙碌一日一夜,未曾有片刻合眼,今夜大军开拔,竟无暇见你一面,吾妻千万珍重,我必平安归来。 福灵只看一遍,起身对徐夫人道:“我要追他去。” 徐夫人笑笑:“正好,我帮郡主将火焰骑了来。” 话音未落,福灵已跳下马车飞身上马,在马背上弯下腰,伸手向牛妈妈道:“妈妈将玉佩给我。” 牛妈妈看她深情坚决,不容违拗,摇着头红了眼圈,递过来说道:“郡主骑马小心些。” 打马回走,进西城门向东,沿路绿树浓荫鲜花似锦,前方一个集市,行人摩肩接踵,福灵只得驭马放慢脚步。 好不容易过了集市,行不多时,又有两队迎亲队伍迎面撞在一起,都赶着接新娘,谁也不想让路,两个簪红花的媒婆唇枪舌剑,又有好事者围上来七嘴八舌,将路面堵得水泄不通。 若在平日,福灵定要趴在马背上笑着看热闹,看够了再上前调解,可今日心急如焚,骑在马背上左右观瞧,想要进小巷,又怕绕了路反而误事。 正焦急的时候,伍校尉打马追了上来,喊道:“郡主,抄近道快些,末将前来领路。” 福灵喊一声好,跟在他身后进入小巷。 巷子里鸡鸣犬吠炊烟袅袅,温馨而祥和,不时有老人孩子出入,福灵忙吩咐伍校尉慢些。 巷子里拐来拐去,出来时东城门已在眼前。 出了东城门,福灵两腿一夹马腹,马如离弦的箭一般,越过伍校尉径直上了官道。 伍校尉回头望了一眼,护卫的队伍远远未到,忙忙打马追了上去。 一路疾行,不知超过多少车马,却望不见大军的踪影 眼看红日当头,太阳直射身上,热烘烘的,福灵昨夜一宵没睡,早起心碎神伤水米未进,再加上心急,在马身上一晃,险些栽倒下去。 勉强抱住马脖子稳住身形,看见道旁树荫下一块大石,索性下马坐着歇息。 伍校尉很快赶上,下了马递过水囊和干粮,福灵仰脖喝几口水,嚼着干粮问道:“我能追上吗?” “能。”伍校尉笃定说道,“大军虽快,毕竟人多,何况郡主骑术高超,定能追上。” 看福灵欲要起身,忙道:“磨刀不误砍柴工,郡主不必心急,吃饱喝足再稍事歇息,养足了精神,岂不骑马更快?” 福灵点头说声有理,指指旁边石块道:“坐吧,你也坐下吃些东西。” 伍校尉也不推辞,坐下来喝几口水,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敢问郡主,晴香可许了人家?” 福灵一愣,歪头看着他:“你怎么不问她去?” 伍校尉低了头:“她很凶,末将不敢。” 福灵嗤了一声:“她就对你凶,对别人都和和气气的。” “那,她是不是讨厌我?”伍校尉忙问。 “那不一定。”福灵道,“说明你在她心中与别人不同。” 伍校尉大受鼓舞,搓一搓手,红着脸道:“我挺喜欢她的,尤其是她凶我的时候,心里觉得十分舒服。” 福灵扑得一声,一口水喷在地上,擦着嘴角叹一口气,自语道:“她们四个,我以为两个有了心上人,另外两个还能跟我几年,没曾想只剩了墨香能留在我身边。” “郡主的意思是,晴香心里有我?”伍校尉不置信看着福灵。 福灵摆摆手:“自己问去。” 伍校尉慢慢红了脸,默然半晌突然道:“郡主说只剩了墨香,书香也有了心上人?” 福灵嗯了一声,伍校尉自语道:“涂校尉该伤心了。” 福灵心中兴味大起,问道:“他为何伤心?” “我与涂校尉李校尉年纪相仿,一年进的军营,闲下来常聚在一起喝酒,从宜禄县回来后,他常提起书香,他背地里叫她小探子。”伍校尉道。 福灵哦了一声,一个个得,还都看对眼了,想到她们人大心大,心里直咬牙,以后我只对墨香好,让你们三个受些冷落。 伍校尉又道:“至于墨香,她每隔半月去军营做一次牛肉饼,只肯让李校尉近身帮忙,别的人只能远远打下手。” 李校尉又是谁?”福灵忙问。 “李校尉是军营里管马厩的,他爱洁成癖,他马厩里的马都按颜色分开排列,又干净又整齐,俞将军有时候拿他逗趣,故意把马的颜色混杂起来,他就会不吃饭不睡觉将马匹归位,大将军说他刷过的马比我们这些人的脸都干净,廖先生说他自己也干净得过分,只怕没有姑娘受得了,可墨香说,只有这样的人才配进她的厨房。”伍校尉道。 福灵忍不住笑了,笑着起身道:“上路吧。” 伍校尉忙起身过去牵了火焰过来。 福灵上马又是一路疾驰,一个多时辰后,看到一支队伍在路面上行进,忽快忽慢,不时掉过头来逡巡一番。 是他们吗?福灵慢了下来,不过看上去也就百十来人。 伍校尉追上来道:“郡主,这是大军的后哨,前哨负责探路,后哨则负责侦察。看到后哨,离着主力大军不会超过五里。” 福灵心中一喜,待要拔马往前冲,伍校尉忙道:“郡主且慢,待末将跟领队交涉。” 伍校尉刚一靠近,立马有人察觉,六七名骑兵迅速包抄而来,将他围在正中。 过一会儿,领兵策马而来,伍校尉说几句什么,领队向福灵所在方向看了一眼,摆手示意她不许往前,派出一小队骑兵,飞骑往前报信。 ※※※※※※※※※※※※※※※※※※※※ 感谢在2021-03-24 21:48:37~2021-03-26 02:2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赴京③ 一人一骑飞驰而来,远远看到福灵的身影,勒住马缰驭马缓行,慢慢来到她面前,两眼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趴在马背上,两手搂着马脖子,侧着脸枕着马脖,眯了双眼正在打盹。 眼皮越来越沉,她撑不住睡了过去,睡梦中身子微微一晃,他忙伸臂揽住她腰,将她抱到自己马背上圈进怀中。 被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感觉到他温热坚硬的胸膛,福灵猛然睁大了眼,定定看着他。 “怎么来了?”他亲亲她头发,哑声问道。 “你……”福灵说一个你字,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来路上想好不哭的,想好要坚强面对他的,一看到他,却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眼泪却流得更急。 “舍不得我走吗?”他抱她更紧,轻声问道。 “你……”福灵从他怀中直起身子,用力推拒着他的怀抱,眼泪涟涟质问道,“你昨夜里为何不送信给我?我上午才看到你的书信,我以为你不告而别,我很生气……昨晚上我等着你回家,等了你一夜,怨了你一夜……” “昨日傍晚,我就将便笺给了廖恒,嘱咐他打发人送给你……”大将军说着话,恼怒看向身后。 廖恒气喘吁吁骑着马追了上来,嘴里埋怨道:“萧明庚,知道我骑马慢,你倒是等等我。” “为何今日上午才送信?”大将军问道。 廖恒不理他,只看着福灵笑:“竟然真的是郡主来了,前哨打发人过去禀报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是女刺客呢,萧明庚不听劝,非得过来看看,策马飞快,跟疯了似的,让我好一通追。” 福灵抹一下眼泪,问道:“你为何不相信我会来?” “郡主不是到土佛寺上香去了吗?”廖恒笑嘻嘻问道。 福灵心中一惊,看一眼大将军,没有说话。 “郡主难以决断,需要想上一夜,于是呢,我就给郡主一夜,让郡主想明白才好。”廖恒又道,“我也嘱咐了骆驼,今日天亮就送过去,难不成他送得晚了?” “骆驼累得睡着了,我去往土佛寺的路上才收到。”福灵瞪着他,恼恨不已。 廖恒一脸平静:“我说过,我对郡主并非完全信赖。” “所以呢?你替大将军考验我?”福灵咬牙问道。 廖恒点头:“就算是吧。” 大将军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廖恒不说话。 “明庚,放我下去。”福灵扒着他手。 大将军说声等等,自己先跳下马去,伸手将她抱下马背。 福灵冲廖恒招招手:“你下来。” 廖恒懒洋洋滑下马背,看着福灵笑道:“怎么,郡主有话交待?” 福灵点着头冲他招手:“你过来。” 廖恒走了过来,福灵一咬牙,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廖恒捂着眼睛跳脚道:“不就是送信晚了会儿吗?郡主至于打人吗?” 福灵看着他心想,若是昨日傍晚将书信给我,我夜里一定要到军营找他去,何至于犹豫彷徨一夜无眠?再想到独孤娘子有了身孕,他却至今都不知道曾与她两度良宵,嬉皮笑脸没事人一般,不由举手又是一拳。 廖恒猝不及防,两手捂了两眼,气得骂道:“泼妇,萧明庚,你再不管,我可还手了。” “你敢。”大将军咬牙看着他,“为何要晚送信?” “若是昨日傍晚送过去,照着郡主的脾气,非得到军营里找你不可。军营里的规矩,大军开拔之前要拜关帝爷,拜关帝爷的时候有女人出现即是不祥。大将军听到你去,自然舍不得将你挡在军营之外,会不管不顾放你进来,可将士们会怎么想?家眷们又会怎么想?还不得军心不稳提心吊胆?”廖恒扯起谎来,头头是道,淡定从容。 福灵知道他是事先想好的说辞,指着他道:“你滚。” 廖恒不动,福灵抓住大将军的手摇晃着:“明庚,让他滚。” “快滚。”大将军对廖恒道。 廖恒哼了一声,到不远处大石上坐着去了,坐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石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实在舒服。” 说着话竟躺了下去,翘着二郎腿仰面朝天说道:“我睡会儿。” 福灵忙对伍校尉道:“给他盖上披风,免得中了风口眼歪斜的,更加惹人生厌。” 廖恒侧过脸来看着大将军得意一笑,大将军假装没看见,不搭理他。 “明庚。”福灵握着他手,“你是非诏进京吗?” 大将军默然,廖恒喊道:“非诏进京是死罪,我们为何要去找死?我们有圣旨,郡主不信的话,圣旨不能给你看,这样吧,让宣旨太监过来见你。郡主应当认得他,姓钟,叫做钟齐。” “不必。”福灵说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不必见他。” 说着话牵起大将军手道:“明庚,我们远些说话。” 大将军点点头,二人来至道旁一棵树下,福灵看着他:“无论有没有圣旨,你都会进京,对吗?” 大将军嗯了一声,福灵又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想好了,无论你是否造反,我都在边城等着你。” 大将军愣了愣,伸臂将她抱在怀中,哑声说道:“多谢,谢谢你。” “今日早晨,我借着去往土佛寺,想要离开边城。”福灵靠着他轻声说道。 他两手骤然用力,紧紧钳在她腰间,咬牙看着她。 福灵忙环住他,一头扎进他怀中,不去看他冒火的双眼,小声说道:“徐夫人拿着你的信拦住了我,看了你的书信,我想都没想,就骑马来追。来路上我想明白了,我舍不得你,我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你。” 他的身子一颤,呼吸有些急促,想说什么,只是张了张口,两手发狠一般紧抱着她,将她揉在怀中。 “虽然我有虚荣心,我曾经羡慕很清河公主,可我是皇族的人,我打小的荣耀与尊贵,都是皇伯父给的,能遇见你,与你成亲也是皇伯父的恩赐,如今我依然在领用着皇伯父给的俸禄,我不像你有军功在身,我一出生就依附于皇族,是个无用之人,却享用着旁人望尘不及的尊贵。”福灵轻声说道,“所以,如果你造反称帝,我无论如何不能腆着脸做你的皇后。” 他紧咬了牙,说一个你字,手一松想要放开她,下一瞬又忙将她圈回怀中。 福灵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做了皇帝,就恩准我留在边城,我喜欢这儿,喜欢这儿生气勃勃欣欣向荣,也喜欢这儿的人,他们都对我那么好,我不必去提防谁,在京城时,我从未这样轻松欢快过。你封我做个女城主,把边城当做行宫,将我当做你的外室,若是有心,回来看看我就好,三五年一次,十年八年一次,全凭你高兴……” 她再说不下去,靠着他嚎啕大哭。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做如此打算。 又是震惊又是心疼,全身僵硬着,仿佛石像般一动不动, 她哭了好一会儿,平静下来说道:“我也不敢奢求你宽待皇族,只求你不要太过残暴,不要滥杀无辜,我的娘家人,你就将他们流放到边城来,到时候能与他们团聚,我感恩戴德……” “别说了。”他突然出声,带着几分怒意。 福灵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拿出藏在袖筒中的玉佩,跪坐下去为他系在腰间,仰脸看着他说道:“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她让我长大以后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早就该给你的,我给忘了,昨日想要哄你高兴,才想起来。” 说着话一把扯下旁边的香囊说道:“这个太丑了,回头我做个更好的,给你捎到京城里去。” 他一把抢了回去,声音有些发闷:“我不觉得丑,我很喜欢。” “那你先留着,等我做了更好的,再扔了就是。”福灵无奈摇头,伸手道,“拿来,我再给你系上。” 他递了过来,福灵仔细为他系上,待要起身,肩头突然一沉。 他双手摁住她肩,身子滑落下来,单膝跪在道旁,凝目看着她,轻轻吻上她的面颊,微颤的双唇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停留在她的唇上,声音低哑说道:“你放心,你尽管放心……” “我放心的。”福灵靠着他轻声说道,“你也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的,我也知道,即便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会好好的,我……” 他的唇舌猛然用力,将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伍校尉远远看着大将军与郡主跪坐道旁,相依相偎难舍难分,叹息着对廖恒道:“我要是大将军,就不走了。” “没出息。”廖恒弯腰捡起石头旁一根小棍,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伍校尉揉着头道:“末将就是没出息,末将愿意一辈子为大将军府看家护院。” “为何?因为那院子里有晴香?”廖恒乜斜着眼看着他。 伍校尉脸一红:“廖先生怎么知道?” “什么也瞒不过我的眼睛。”廖恒从大石上坐起,指着远方道,“护卫郡主的队伍赶上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廖先生还回来吗?”伍校尉试探问道。 “大将军遇上了郡主,此生心有所依。”廖恒叹一口气,“我没有他这般福气,就没必要再回来了。” 伍校尉愣住了,廖恒起身喊道:“萧明庚,别在官道上丢人了,赶紧走,你骑术好,能轻易赶上大军,我不行,我得豁出命去追,你想累死我不成?” 福灵推一推他,红着眼圈道:“走吧。” 他嗯了一声,却抱她更紧,再度厮缠而来,直到官道西边尽头处扬起尘烟,方不舍放开。 有车马辘辘来至身旁,他起身将她抱上马车,半个身子探进车厢,亲亲她额头,深深凝望着她,轻声说道:“等我回来。” 福灵点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别过脸去,默然半晌,伸手揉揉她头发,却没有回头看她。 向外打一声唿哨,迅疾退出马车,大黑适时跑来立在他面前,他飞身上马,端坐在马背上仰头望天,声音沙哑说道:“伍校尉,护送郡主回府去,若有半分差池,我要你的脑袋。” 说完也不等伍校尉回答,催马窜了出去。 廖恒手忙脚乱爬上马背,一边催马紧追,一边大声喊:“萧明庚,等等我,你倒是等等我啊,天快黑了,我害怕……” ※※※※※※※※※※※※※※※※※※※※ 感谢在2021-03-26 02:22:30~2021-03-26 21:5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囚禁 福灵从酣眠中醒来,坐起身伸个懒腰,软着声音唤一声来人。 晴香捧着衣衫进来侍奉,福灵看一眼碧纱橱外,小声问道:“牛妈妈还生气吗?” 昨夜里回来的路上,牛妈妈一直板着脸,福灵则闭着眼装睡。 “更生气了。”晴香道,“昨夜里咱们前脚进府门,后脚就来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将府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要做什么?”福灵不解问道。 “说是保护,其实是囚禁。”晴香说道,“雨香奉郡主之命,早起去城隍庙看望费统领他们,带队的张将军不肯放行,伍校尉说情也不行,二夫人也有些惊慌,过来讨郡主的主意,看郡主睡得真香,只好回去了。” 福灵气得直咬牙,心里骂道,好你个萧明庚,我跟你推心置腹,什么都说了,墨玉麒麟佩也给你了,你还不放心?竟然要囚禁我? 气呼呼梳洗换衣,本不想用早饭,可昨日奔波劳苦,看到饭菜直咽口水,吃饱喝足后问晴香:“是单不许我的人出去呢?还是整个大将军府的人都不许出去?” “整个大将军府都不许出去。”晴香道。 福灵气道:“若是我非要出去呢?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晴香沉吟着点头:“奴婢觉得,郡主可以一试。” 福灵前呼后拥行至二门,两位巡逻的兵丁过来阻拦,福灵厉声道:“去叫张将军来。” 不大的功夫,张将军来了,四十来岁年纪,浓眉圆眼,两腮虬髯颌下髭须,勇猛孔武,只是走路时右脚微有些跛。 福灵知道他是打仗时受过伤,落下了毛病,装出来的气焰先矮了三分,和气问道:“张将军,不让府里的人出门,是大将军的命令吗?” “末将收到的是樊将军的命令。”张将军拱手道。 福灵沉吟道:“若是我硬要闯出去呢?张将军便杀了我?” “末将不敢。”张将军趋前一步,拔出腰间钢刀,两手托举着单膝跪地道,“郡主非要出去,可以杀了末将。” 福灵气焰全消,摆手道:“张将军下去吧,让伍校尉前来听令。” 伍校尉过来后,福灵对她道:“你去一趟军营,请樊将军过来一趟。” “也不许末将离开。”伍校尉无奈道,“女眷不得出二门,其余人等不准出府门。” 福灵气得转身回走,刚想到让程夫人找暗道出去,到军营里走一趟,雨香进来禀报说:“樊将军与樊夫人求见郡主。” “来得正好。”福灵咬牙道。 说着话整衣肃容往客堂而来,一进客堂,樊将军与樊夫人忙忙起身行礼,福灵一把扶住樊夫人嗔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用不着如此客套,赶紧坐着。” 说着话摁樊夫人坐下,笑看着她说道:“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想来这阵子心情舒畅。” 樊夫人瞥一眼自家夫君,郡主不搭理他,也不让起,他只好原地站着,一直是弯腰打躬的姿势。 忙对福灵笑道:“自从郡主与大将军一番教导之后,樊将军知道体贴我了,我觉得不高兴了,不像以前总是忍着,总会痛快说出来,心情自然舒畅。” 福灵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夫妻间本该如此。” “还有一桩。”樊夫人又道,“大将军下发榜文之后,樊将军打发人去给公婆送信,婆母一气之下,掉头回夔州去了,说是等孩子出生再来。我娘知道后,惦记我没人陪伴,赶忙与我爹从夔州出发,如今正在来边城的路上。原以为樊将军见不到父母,会心中不快,谁知他倒替我着想,说我怀孕坐月子期间,我娘来陪着我,比婆母陪着更为妥当。” 福灵这才看向樊将军:“只顾着跟樊夫人说话,倒忘了你了,免礼请坐。” 樊将军坐了,福灵命人看茶,问道:“你准备将我囚禁到何时?” 樊将军忙起身拱手道:“末将不敢自作主张,乃是奉廖先生之命。” “何时的命令?”福灵问道。 “大军出发之前。”樊将军忙道。 福灵狐疑看着他:“张将军的队伍不是昨夜里夜半才到的吗?” 樊将军略微有些犹豫,小声说道:“昨日清晨去了土佛寺,到日落时分回撤大将军府,正好在郡主回府之后。” 福灵一声冷笑:“看来我是笼中鸟,被你们捏得死死得。” “郡主误会了。”樊将军忙道,“廖先生曾吩咐,若郡主执意要走,众将士不得强行阻拦,等到大将军回来,再去找吕修谨要人就是。” 福灵哼了一声:“所以呢,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你们也不放过我?” “大将军离不开郡主。”樊将军恳切说道,“末将等处心积虑,不过是要替大将军留住郡主。” 樊夫人焦灼看向福灵:“樊将军这些话是何意?郡主要走吗?要离开大将军?” 福灵摇摇头,叹息道:“昨日我追上他后,与他解开了误会,我哪儿都不去,会在边城等着他回来。” 樊夫人如释重负,樊将军也松一口气:“末将只是听闻郡主骑马去追大将军,却不知详细情形,既然如此,只要廖先生重新下令,大将军府中众人即可自由出入。” 福灵心中暗骂廖恒,昨日打你两拳太少,就该揪住了拳打脚踢,才能出我胸中恶气。 端起茶盏喝几口茶平稳了情绪,问樊将军道:“费通可是你们的奸细?” “费统领忠心耿耿,廖先生一再派媒婆上门,他始终不为所动。”樊将军忙道,“文毓郡王知人善任,末将十分佩服。” “那廖恒是如何得知我要离开的?难道吕修谨出卖了我哥哥?”福灵又问。 樊将军接着说道,“吕大人之前派人前来,都是送一些夔州当地特有的咸肉腌菜,以补充军需,这次突然派人来送新茶,廖先生起了疑心,因为大将军不喜靡费,军中上下向来只用砖茶,无人讲究什么明前雨前。于是派出探马跟踪带队的校尉,得知他与费统领秘密见面后,廖先生推测出了一切。” “就他聪明。”福灵哼了一声,看向樊将军道,“坐下说话。” 樊将军复归座,福灵问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解释。” “末将猜测郡主正在气头上,本想着收到廖先生的命令再来。”樊将军苦笑道,“只是程夫人不知如何出得府去,天不亮就到了军营,骑着马提着大刀,在营门口叫骂,守营的将军以为来了女匪,骑马出去应战,被程夫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逃了回去,末将闻讯赶到,程夫人已打败七位将军,末将求她先回府,她不肯,非要与末将一争高下,末将不敢,只得回府带上月梅前来拜见郡主,求郡主看在月梅的脸面上,打发人请程夫人回来。” 福灵嗤一声笑了,笑着说道:“程夫人不识字,我给她写个便笺她也看不懂,得打发人去传我的口信才行,可是没有廖先生的命令,大将军府任何人不得出,我有心帮忙,可无计可施。” 樊将军求助看向樊夫人,樊夫人点头道:“是啊,只能等着廖先生的命令了。” “末将吩咐了骆驼侍奉好程夫人,又命令众将不可伤着她,众将倒是有些兴奋,说停战后久未逢劲敌,今日就算练兵。”樊将军无奈道,“此事先搁着,还有一桩事,俞将军临行前,托付末将替他恳求郡主,多照看俞夫人。” “这是自然,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多关心俞夫人的。”福灵道。 “俞泰说,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府里有人照料。他最不放心生产的时候,他拜托郡主在俞夫人临产时前往坐阵,该拿主意的时候,请郡主尽管拿主意,如果郎中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一定要保大人。”樊将军道。 福灵点头:“你告诉俞泰,让他放心,就算他不说,我也会竭尽全力保俞夫人周全。” “还有上回的事,”樊将军轻咳一声,“多亏郡主一番教训,末将夫妇比以前更加恩爱,也多亏了郡主,大将军才会下决心发下榜文,我娘也算是知难而退,月梅不用受委屈,末将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末将对郡主万分感激。” “樊夫人是我的好姐妹,我自然要护着她。”福灵摆手道,“不必说什么感激的话。” “我还要替边城的将士谢谢郡主。”樊将军说着话,站起身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向福灵行礼。 福灵唬一跳:“怎么还郑重其事的?” “郡主有所不知。”樊将军道:“大将军发下不许纳妾的榜文后,每日都有三州的媒婆赶过来,如今已经说成十几门亲事,又加如今天气和暖,定下成亲日子的也有不少。” “我昨日在城内看到两支迎亲队伍撞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十分热闹,出了城门后,官道上来往车马不绝,其中似乎有不少女眷,原来是到边城说亲来的。”福灵笑了起来,“难不成,如今三州有姑娘的人家,竟反过来打发媒婆来到边城,向我们的将士们求亲吗?” “那是自然。”樊夫人笑道,“谁又愿意自家姑娘与别人共事一夫呢?榜文刚下发的时候,我就猜到会这样,只是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倒是好事传千里了。” 福灵一高兴,笑着对樊将军道:“起来吧,中午留下用饭,让墨香给你和樊姐姐做好吃的。” 樊将军忙说恭敬不如从命,樊夫人笑对福灵道:“他每回在军营中吃了墨香做的牛肉饼都赞不绝口,今日能吃到其他的拿手菜,他倒是有口福了。” “口福还是其次。”樊将军坐下笑道,“主要是郡主赏饭这份荣光难得,整个军营中只有廖先生享用过,我是第二个,回头跟其他将军们吹牛,他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福灵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既如此吹捧我,我就给你解个难题。” 说着话唤一声小树,小树闻声走进。 福灵吩咐他拿过纸笔,写一张便笺道:“拿给张将军,让他即刻派人到军营里交给程夫人,请她即刻回府。” 小树拿了便笺出去,樊将军愕然,随即摇着头,无奈得笑。 樊夫人看着他笑道:“程夫人原先确实目不识丁,后来徐夫人逼着她认字,她会了许多。我羡慕不已,才求你教我认字的。” 樊将军更为无奈:“你既知道,怎么不替我向郡主求情?” “我替你的话,郡主怎么会赏你饭吃?你又哪来的荣光?”樊夫人笑道。 “那倒也是。”樊将军笑看着自己的夫人,骄傲对福灵道,“她很用功,如今能认得不少字,还能写一些。” 福灵赞赏点头:“大将军说过,多读书,才能多懂得道理。我想着,男子如此,女子也是如此,何不在边城中试着兴办女学?” 樊将军一愣,樊夫人拊掌道:“如此甚好,小时候学起来容易,若到了我这般年纪再学,经常是有心无力。” 樊将军想了想,笑道:“大将军不在,让末将代为主事,此事就由末将着手来做。只是,末将不知这学堂该从何办起。” “这个好说。”福灵笑道,“午饭的时候将封先生请来,樊将军可向他讨教。” 樊将军眼眸一亮:“封先生一代名儒,桃李满天下,我今日若能借机拜师,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福灵心中一动,笑道:“看来樊将军依然是喜文厌武,此次为何不跟着进京,凭着才学先入翰林院,几年后做文官,日后可成为出将入相的栋梁。” “郡主如此说,末将十分惭愧。”樊将军拱手道,“末将并无郡主所说才能,也无那样远大的志向。廖先生提起来时,末将也曾心动,月梅劝我说,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末将一想,如今这样已是难得,又何必得陇望蜀?此生守着边城,守着月梅和孩子,便心满意足。” “正所谓妻贤夫祸少。”福灵赞赏看向樊夫人,再看樊将军,眼底已没了若有若无的忧郁之色,一派云淡风轻海阔天空,心中不由替樊夫人高兴。 ※※※※※※※※※※※※※※※※※※※※ 犯了眩晕症,卧床两天,没开电脑,没有更文,跟亲亲们说声抱歉~~ 偶遇 廖先生的命令迟迟未到,樊将军一日数次打发人来向郡主致歉,福灵心中骂了廖恒无数遍,认定他是故意的,就为了报那两拳之仇。 三位夫人知道她忧闷,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 二夫人命人在花园中搭了花厅,一日三餐都安排在花厅之内,众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徐夫人给福灵讲故事,地方风情神仙志怪才子佳人。 程夫人则对那日营门骂战津津乐道,将她如何把那些将校打得落花流水。 突一日,廖恒的命令到了军营,樊将军立马派人给张将军传令,大将军府改囚禁为保护。 福灵只觉幽居日久,一看黄历,才知不过短短三日。 头一件事就是打发晴香与雨香去往城隍庙旁边的小院,替她问候费通,并给他及手下行了重赏。 自己去府门外走了一遭,看草木泼翠春花已残,回去唤来三位夫人,商量着去大草原住上几日,四人一拍即合,二夫人忙忙吩咐下人们去做准备。 樊将军更为紧张,连夜与张将军伍校尉商讨如何护卫才能确保郡主周全,别再像上一回惹出福康郡主的那样的乱子。 各方准备妥当,隔日一早,护卫队伍簇拥着几辆马车,从北往南行来。 到了城中央的四方街,迎面来一支迎亲队伍,从东到西方向也来一支,从西到东赶上大集,三支队伍一个大集,乌泱泱汇聚一处,将宽敞的四方街堵得严严实实,谁也无法前行半步,谁也不肯后退。 伍校尉与张将军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咱们退吧,退到附近巷子里。” 二人想法一致,便分派人手去往附近的巷子里察看,打算确认安全之后,再将队伍回撤。 另外两支队伍的领队往这边张望片刻,眼见来头太大,估计不太好惹,似乎商量好一般策马向着对方,撸一撸袖子,开始激烈争论。 正吵得热闹,一位男子从集市方向而来,挤到街道中央的旗杆旁,往各方瞧了瞧,似乎看不大清楚,攀上石砌的旗座,摇了摇头,纵身向上一跃,竟稳稳站在旗杆顶端的旗斗之上。 众人又惊又羡,一时没了声响,齐齐看着他,静谧片刻,爆发出阵阵喝彩。 男子淡淡一笑,朗声道:“集市上人多杂乱,一时散不了,我来瞧瞧这三支队伍,那方人少那方先退。” 众人齐声说好,偏有一位领队倔强,因吵到兴头上被他打断,正窝着火,梗着脖子大声反问:“为何要听你的?” 男子手指轻轻一弹,就听嘣得一声脆响,领队发出啊得一声惨叫,手捂了额头气愤喊道:“暗器伤人,算什么好汉。” “那不是暗器,是我在集市上刚买的肉圆子。”男子一扬手,“我这里还有一包,谁不想听我的,就送你吃圆子。” 没人再敢质疑,男子指一指从南往北的队伍道:“你们的人最少,刚过百人,先退到后方巷子里,待对面队伍通过之后,你们再过。” 那边领队正是被肉圆砸了头的,忍气吞声说好,指派着队伍往两旁巷子里退去。 从东往西的队伍却不愿意了,领头的大声喊道:“从北往南的队伍太长,足有上千人,等他们通过,我们就误了接亲的时辰。” “就算没有他们,你们过得去吗?”男子指一指人头攒动的集市。 那人没再言语,伍校尉拱手道:“等对面后撤腾出地方,我派人带你们走小道,边城四通八达,反而更快。” “迎亲就为了迎个排场,钻到小道里算怎么回事?”领头的又不愿意了。 “从小道绕过集市,再上主道,可好?”伍校尉又问。 “可以。”领头的满意了。 此时从南到北的队伍已撤到巷子里,伍校尉派人领路,从东往西的队伍绕行进了小道。 男子依然立在旗斗上,居高临下看着各方动静,指一指大将军府的队伍道:“这边可以过去了。” 福灵在马车内听得清楚,忙吩咐道:“传话给伍校尉,我们的队伍不动,让对面先走,免得误了接亲的时辰,让伍校尉再派两个人领路,也走小道绕过我们就是。” 马车旁的护卫忙给伍校尉传话,伍校尉回说一声明白,做了个手势。 男子看队伍不动,皱眉向下观瞧。 却见伍校尉又派出一个小队,领着对面的队伍也绕进了小道。 男子大概猜到为何如此,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颇是不以为然。 很快,四方街中央只剩了福灵的队伍。 张将军一声令下,队伍开始向前缓慢移动,福灵掀起车窗小帘,好奇看向立在旗斗上,悠闲吃着肉圆的男子,笑着自语道:“好俊的功夫。” 不想男子耳力极佳,竟然听到了,低头向下看了过来。 男子身形颀长面色黝黑,卧蚕眉丹凤眼,看到福灵,双眼微眯,朗声道:“多谢郡主夸奖。” 福灵点头一笑:“多谢这位壮士出手调解,解了各方燃眉之急。” “郡主客气。”男子说着话身形一动,忽从旗斗上跃下,稳稳落在福灵坐着的马车旁,带起的风吹起福灵的面纱,他的眼对上福灵的眼,双眸凝结,光华骤起。 马车旁的护卫大喝一声不得无礼,执起长/枪指向男子,男子忙举起双手往后一退,含笑说道:“一时没有站稳,惊扰了郡主,对不住。” 福灵放下车帘,扬声吩咐道:“无碍,放他走吧。” 队伍继续行进,福灵心中诧异,从未见过此人,可他的一双眼睛,似乎在那儿见过。 幽幽青草香打断她的思绪,挑起车窗帘一瞧,队伍已出南城门。 此时景色已与上回不同,山水树木仿佛重新勾勒,浓墨重彩扑面而来。 福灵心情大好,只恨没有骑马过来。 可是樊将军苦口婆心忧心忡忡,她只好作罢。 到了大草原,迫不及待下了马车,吩咐人将火焰牵来。 骑马转着小圈等着徐夫人与程夫人。 待她们策马过来,马鞭指向来时方向,笑说道:“以树林为界,咱们好好赛一场。” 徐夫人笑说一声好,程夫人大声道:“都尽全力,谁也不许藏着。” 福灵挥鞭为号,三匹马齐齐窜出。 自从收到哥哥的密信,心中如压了一块大石,虽竭力不去想,却终究难以畅快。 如今做出决定,心中从未有过的轻快,尽情纵马疾驰,马蹄踏过青草,扬起的青草香直扑鼻端,嗖嗖的风声过耳,什么都不去想,满眼都是青翠的绿草,满心都是跑,奔跑,快,再快,快得像明庚骑马那样,飞起来。 不觉树林已在眼前,她勒马缓行,回头一瞧,徐夫人在前,程夫人在后,正纵马紧追,只是尚差着半里开外。 信马由缰想要进树林,有卫兵过来拦住了,客气说道:“樊将军有令,郡主与二位夫人不能出草原。树林里容易有危险,还请郡主回去。” 福灵无奈回走,难怪耀文与耀章昨夜里又不肯来了,原来只能在草原上,不能进树林的话,更不能去胭脂山了。 怏怏回望,树林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心中不由感叹,为了这趟出行,樊将军操碎了心,我还是听话些。 等明庚回来了,想去那儿,就去那儿。 又一想,上回他带着我过来,也没见戒备多么森严,他为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不会担心遇上什么危险? 是因为他胆子大不畏生死?还是贼人被他吓破了胆,只要他在,就无人敢来图谋不轨? 心里想着,目光不经意间向上扫过,不由惊得愣住。 林子里一棵树上站着一个人,那棵树很高,那个人站在树梢一枝树杈间,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要是不是要拿飞刀或者暗器射杀我? 福灵心中一凛,忙忙拔马后退几步,又一想,那人与她相距甚远,纵使他本领再高,也射不到此处。 定了定神凝目望去,那个人姿态悠闲,一手托着一个纸包,一手正从里面拿了吃的塞进嘴里。 看他两只手都占着,福灵更不怕了。 仔细看去,他的身子被树叶遮挡,只露出一张脸,面色黝黑,卧蚕眉丹凤眼,分明是四方街上跃上旗斗解开人群拥塞的男子。 他为何到了这里?难道是一路跟来的? 待要唤声来人,那人身形一动转过身去,在树梢间几个起落,转瞬不见了踪影。 此时方知樊将军有理,即便此人身手再好,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无处藏身,可若是山间树林,他可轻易靠近,却不被察觉。 福灵纵马回走,迎上徐夫人与程夫人,笑说道:“护卫不许我们靠近树林,不如打马回去,以最后一座毡帐为界。” 二位夫人也已看到林子里人影闪动,忙忙点头说好。 三人下马席地而坐,喝些水稍作歇息,上了马你追我赶,回到毡帐。 福灵唤来伍校尉,说了刚才之事,伍校尉大惊,连忙与张将军商量,将警戒线扩展至林子外的官道,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树梢头也得时时盯着,不可放过。 坐阵 福灵与三位夫人住在草原上,每日嗅着青草香晒太阳骑马,数日后方尽兴而归。 回府次日,福灵去了俞府探望俞夫人,俞夫人如今怀胎已足八月,郎中嘱咐,将生产的东西备好,并请来两位稳婆在府中住着,随时待产。 虽说一切妥当,俞夫人脸色红润精神也好,吃睡都香,福灵还是不放心,亲自写了帖子,派人到甘州请汤成前来,桃娘和李娘都来最好,不能都来,至少要来一个。 福灵本想住在俞府,想一想住进来反而给俞夫人添乱,于是每日早出晚归,往返于大将军府和俞府之间。 起先的时候,俞夫人过意不去,对福灵说道:“郡主每日来往,太过辛苦,实在放心不下,打发个人来听信就是。我这里一有动静,立马打发人告诉郡主,郡主再过来不迟。” “那不行。”福灵摇头笑道,“我必得每日看到你才安心。” 过了几日,俞夫人的婆母来了,因两年前俞将军违抗母命,不肯纳妾,并执意带着俞夫人前来边城建府居住,婆母心怀芥蒂,还是头一次来。 俞老夫人知道儿子如今不在家中,来路上早已盘算好如何摆置儿媳,憋足了劲头端好了架势抵达边城。 俞夫人带着家下人等迎候在府门外,俞老夫人一到,俞夫人忙亲自搀扶婆母下了马车,这一搀扶,老夫人手就没松,搭着儿媳手臂,昂然进了府门。 俞夫人少不得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婆母,未进二门,额头已冒出细汗。 老夫人视而不见,手反往下压了压,俞夫人就觉腿一软,一人冲过来扶住了她。 老夫人目光一横,谁啊这是,敢多管闲事。 正要开口训斥,瞧见对方面色如瓷眉目如画,身穿浅绿的纱衫,头上簪一圈她叫不出名的点翠钗,再一细看,耳垂,腕间竟然都带着点翠的首饰。 心中一凛,没敢说话,手不自觉从俞夫人手臂上挪开。 俞夫人这回没跟福灵客套,反而靠住了她,微笑着对婆母说道:“母亲,这位是福灵郡主。” 俞老夫人一听,忙忙整衣,恭恭敬敬行了拜礼。 福灵受了她的礼,一直扶着俞夫人进了内堂。 俞老夫人惶然,盼着郡主离去,可郡主用过晚饭才走。 送走郡主,想要教训儿媳,已是疲惫不堪,回房睡下了,睡着前心想,明日再说。 谁知明日又来,后日还来,跟府中下人一打听,郡主自从俞夫人身孕满了八个月,每日都来,早出晚归。 福灵自从见到俞老夫人,已明白俞泰为何会有那样一番交待,索性改口称呼俞夫人为俞姐姐,老夫人闻听,更是不敢造次。 过几日,汤成与桃娘李娘先后到达,俞老夫人对三人早有耳闻,谁想郡主竟为着儿媳请了他们来,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拙笨的儿媳,怎么就合了郡主的缘法,少不得将来时的盘算收起。 突一日,俞夫人夜半腹痛,桃娘李娘指派着人将俞夫人抬进事先准备好的产房,汤成隔着帘子在外严阵以待。 俞老夫人施施然走进,坐下来一声轻咳,满面威严对汤成道:“我这儿媳妇肚子大,想来不好生,我事先跟汤郎中说一声,若是有什么不好,一定要保孩子。” 汤成尚未答话,门口有人怒声说道:“放屁。” 俞老夫人一瞧,竟是郡主连夜赶了来,忙忙起身让座,福灵坐下来一声冷笑:“你也算是三品的诰命夫人,竟说出如此狗屁不如的话,俞夫人十七岁成亲,做你的儿媳十年了,她是温柔恭顺的性子,想来对你十分孝敬,可你回报她什么?她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你竟然搭着她的手从府门走到二门,没有半分体恤,只想着摆你婆母的谱。若不是我每日过来,不知你要如何摆置她,到这会儿了,你不盼着她顺利生产,竟腆着脸说出这样的屁话。” 福灵虽说防着她,可这些日子待她甚为和气,今日一番疾言厉色,汤郎中在场,门外又站着许多服侍的人,俞老夫人脸上一时挂不住,忍不住低声说道:“这是俞府的家事……” “家事如何?”福灵掌击在身旁茶几上,震得茶盏伶仃作响,柳眉倒竖看向俞老夫人,咬牙说道,“家事国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听说你有三个儿子,你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你的婆母就是这样跟郎中说的?” “那会儿疼得七荤八素,谁还管她说了什么……”俞老夫人嗫嚅说道。 “这话在理。”福灵冲着帘子里喊道,“俞姐姐,有我在这儿护着你,你只管一心生孩子,不要去管一些不知事的人说了什么。” 俞夫人用一声用力的喊叫回答她,福灵笑了,又喊道:“这就对了,用尽全力去生。” 说着话看向汤郎中:“你是我请来的,听我的就是,不用搭理旁人。” 汤成忙拱手道:“那是自然,小人唯郡主之命是从。” 俞老夫人在一旁羞臊难堪不已,硬梆梆说道:“既是有郡主做主,妾就退下了。” “我替得了你吗?”福灵横她一眼,“孩子生出来,是不是你的孙辈?用不用叫你祖母?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该做的事不做,不该说的话倒是张口就来。” 俞老夫人只得僵坐着,来边城前本想着在儿媳面前立威,不想反被她仗着郡主的势压了一头,今日又被郡主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让下人们看了笑话,这张老脸都丢尽了,一时间又是憋闷又是委屈,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心酸不已。 “怎么还哭上了?”福灵皱眉看着她。 她忙擦一擦眼泪,强笑道:“孙子快出来了,妾实在是高兴。” 俞夫人生产十分顺利,天亮时顺利诞下一对大胖小子。 俞老夫人一听添了一对孙子,跳起来揭开帘子冲了进去,正要伸手去抱孩子,福灵随后走进,冷声说道:“就不问问儿媳好不好吗?” 她忙忙缩回手去,挤出笑容看向俞夫人:“桂枝啊,既是怀了两个,怎么从未跟我说过?我还以为你肚子大,担心你难产……” 说着话又觉不妥,忙忙住口,俞夫人虚弱说道:“母亲来后,从未问起我的身子,我又从何说起?” 俞老夫人愣住了,福灵吩咐稳婆将两个孩子抱到俞夫人面前,俞夫人瞧着一双儿子,一边一个握住他们的小手,含着泪花对福灵笑道:“像他们的父亲。” “没俞将军那么黑,比他白多了。”福灵笑着,弯下腰看着俞夫人,关切问道:“想吃东西还是想睡觉?” “我舍不得睡。”俞夫人笑道,“吃些东西,多看他们几眼再睡。” 墨香端了一锅鸡汤银丝面过来,里面卧着六个鸡子,缀着几芽绿菜,撒几颗葱花,点几滴麻油,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俞夫人一口气吃大半锅下去,俞老夫人啧了一声,看一眼福灵没敢说话,继续低下头去偷瞄两个孙子,手伸出去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急得抓耳挠腮。 俞夫人看婆母如此窘迫,忍不住笑了,对稳婆道:“把孩子们给老夫人抱抱。” 俞老夫人一手一个,抱住两个孙子,感激看了儿媳一眼,头一回觉得这个儿媳也有些可取之处。 坐月子期间福灵也不敢怠慢,几乎每日都来探望,又派了墨香去俞府住着,给俞夫人调理身子, 有墨香在,俞老夫人便不敢插手,有几回试探着过问俞府内务,管家娘子只是客套敷衍,不该说的一句不跟她多说,她只好作罢,索性一心看顾两个大孙子。 看来看去爱不释手,趁着福灵不在,对俞夫人道:“等过了满月,我带走一个,你大伯家孩子大了,小叔家尚未生,我闲着没事,你养两个辛苦,我带走一个,也是帮你的忙。” “不必。”俞夫人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来养,又不是养不起,人手也足够。” 儿媳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强硬,俞老夫人愣了愣,咬着牙道:“自己有了儿子,竟顶撞上婆母了,你以后也是要做婆母的。” 俞夫人笑笑:“先不说顶撞不顶撞,两个孩子从娘肚子里就在一处,如今略分开些,就会齐声大哭,母亲若是真心喜欢他们,岂能狠心将他们分开?他们长大后,也难免会怨愤祖母。” 俞老夫人没说话,气了一会儿道:“过了满月我就走。” “只要母亲高兴,随时可来,随时可走。”俞夫人依然是面带笑容。 隔日与福灵说起此事,福灵笑道:“你做了母亲后,就不再一味恭顺,可见是为母则刚。” “这不是有郡主为我撑腰吗?”俞夫人笑道。 福灵笑着摇头:“光我为你撑腰,你能如此大胆?” “刚成亲的时候,为着俞将军,满腔热血将婆母当做亲娘,以为能将心换心,谁知我越是孝敬顺从,她越是得寸进尺,因俞将军常年在外,我要替他尽孝,少不得忍着,自从来了边城,两个人过起日子,活得舒心顺意,再不想回到过去了。”俞夫人感叹道,“婆母来之前,我就想明白了,以后只尽孝,不顺从,待到彼此见了面,却又狠不下心,产旁内听到她那几句话,我还真有些伤心,也彻底死心了。” 感叹着不由落下泪来,福灵拍拍她手背:“既死心了,就不必在意。” “倒不是在意,为自己这些年不值罢了。”俞夫人含泪笑了起来。 很快迎来孩子们的满月,满月酒置办得十分热闹,贺客盈门宾朋满座。 福灵今日特意来迟,免得俞夫人只顾着她,忽略了其他夫人们。 进去时,就见夫人们正围着一位师太,徐夫人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那位是云居寺的静慧师太。” 福灵哦了一声,二夫人忙道:“云居寺就是玉茹出家的尼寺。” 福灵又哦一声,程夫人奇怪问俞夫人:“她怎么来了?” 俞夫人笑道:“我常去寺院里上香,一来二去就熟了,师太慈悲,知道我对肚子里的孩子分外在意,今日特地来给两个孩子送了一对开了光的玉佛。” 福灵走近了些,听到师太正在给夫人们讲观世音菩萨三十三化身的故事,遂不让俞夫人打扰众人,也坐在一旁倾听。 师太语声清润娓娓道来,福灵与众人一起听得入了神,只觉心头一片清明。 俞夫人待师太讲完,方过去引师太过来拜见福灵郡主。 师太来到近前,打量福灵几眼,微笑说道:“早就想见一见郡主,可惜缘悭一面,不想今日相逢,请郡主受我一拜。” 说着话竟长身展拜下去,福灵唬了一跳,既是出家人,为何不行佛礼? 即便不行佛礼,她又为何行此大礼? 难道她在俗世时,与明庚有什么渊源? ※※※※※※※※※※※※※※※※※※※※ 感谢在2021-03-30 23:45:39~2021-03-31 23:3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剃度① 福灵想着,忙命人扶起静慧师太,静慧师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是金城人,与忠烈公一家乃是旧识,今日得见郡主,贫尼心中激动难抑……” 说着话喉间哽住,竟是红了眼圈。 俞夫人见状,忙请福灵与静慧师太进了旁边小室,亲自端了茶来,出去带上了房门。 小室内只剩二人,静慧师太未语泪先流,起身又要跪下去,福灵忙拦住了,和气说道:“师太请坐着说话。” 静慧师太这才坐回去,拭泪说道:“贫尼俗名秋萍,是萧夫人的陪嫁丫鬟,二十岁的时候跟衙门里一位书吏成了亲,成亲后夫人让我一心顾着自己的小家,不许我再去侍奉,我自小就在夫人身边服侍,自然舍不得,隔三差五过去叨扰,将县衙当做了娘家。 我的夫君为人勤谨,夫人又常常照顾我们,日子过得十分和美,几年后,我们添了一双儿女,夫君升了典史,我心满意足。 到我三十二岁的时候,甘州府合黎县县衙主簿有了缺额,萧县令便将我的夫君荐了过去,我虽为夫君高兴,可想到要和夫人分开,我满心不舍。 我们在合黎住了十年,其间依然与夫人常来常往,孩子们渐大,我们也年过四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顺顺当当过去了,谁知狄军一夜之间占领肃州,然后一路攻城掠敌,一直打到了合黎县。 我的夫君与儿子为守城战死,我与女儿躲在一座尼寺,侥幸活命。 其后凉州沦陷,只剩了金城未落敌手,我每日在佛前为夫人一家祈愿,只愿他们平安。 三年后突有一日,金城传来消息,说老爷和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跳下城墙自尽,我觉得人生无味,万念俱灰,待女儿出嫁后,便落发为尼,其后辗转来到边城云居寺。 因为与夫人三年未通音讯,我并不知道夫人又添了小儿子,我一直以为跳下城墙的一双儿女就是明庚与芸雪,直到前几日玉茹认出了我。 她问我,你是不是秋萍姨姨,我是茹茹啊,我娘叫做夏荷。 夫人有两位陪嫁丫鬟,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夏荷,她嫁了金城驿站的驿丞,我最后一次见到玉茹的时候她才六岁,没想到她竟然记得我,她说一进寺院就觉得是我,但是没敢多问,直到慢慢相熟,才敢问起。 我与她哭着厮认过,问她如何来了边城,如何成了大将军的妹子,似乎大将军并不姓胡。 我这才知道,胡兴那孩子十多年前就去了,也知道了镇国大将军就是明庚。” 静慧师太落下泪来:“明庚与芸雪只差着一岁,夫人生下芸雪后,顾不上管他,他哭得厉害,我那时候刚生了儿子,奶水又足,索性两个一起喂,明庚打小叫我一声娘,我心里也当他是儿子一样。我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还活着,还成了一品镇国大将军。” 静慧师太抖着手说道:“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可玉茹说他不在边城,奉旨赴京去了,我无奈作罢,只盼着他早日回来。不曾想今日能见到郡主,我心里觉得,如同见到明庚一般,若是夫人还在,一定与我一样,看见郡主就十分喜欢……” 静慧师太又是激动又是伤怀,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原来师太是明庚的长辈,是我失礼了。”福灵含泪说道,“明庚总说在这世上没了亲人,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若知道师太就在边城,他非高兴得疯了不可,一定会迫不及待前去拜见师太。” 静慧师太眼泪直流,长叹一声道:“是啊,孤零零一个人,他该有多害怕。明庚是个胆小的孩子,怕黑怕虫子怕狗,可他生怕别人知道他胆小,舞刀弄剑的假装自己很厉害,我们也就假装不知道。这样一个孩子,竟然上了战场,竟然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不信,可又不由不信,否则怎么能活下来?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想到这些就心如刀割……” 福灵也落下泪来,轻声说道:“好在都过去了,他如今挺好的。” 师太哭了好一会儿,方止了眼泪,对福灵说道:“大将军府里的详细情形,我已问过玉茹,知道明庚与郡主恩爱,我十分放心,如今只在佛前祈愿,愿你们早日生下儿女,为萧家延续香火,老爷夫人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福灵微红着脸小声说道:“会的,我和明庚也都盼着呢。” “说到玉茹。”师太顿了一下,“她的性情倔强古怪,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错,只埋怨明庚无情,埋怨郡主不贤,与我相认后,她渐渐有了些转变,她说自己因小时候流浪,无依无靠吃尽了苦头,明庚救回她以后,她就将明庚当做天神一般,依赖他离不开他,认定他是自己得男人。我劝她说,你只想着自己,没有替明庚想过,他当你是妹妹,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一味逼他,只能让他厌恶你,最终连兄妹之情也断送了。” 福灵并不想知道胡玉茹的任何事,可出于对师太的尊重,耐心倾听着,微笑说道:“玉茹肯跟师太说心里话,想来是将师太当做了亲人,还请师太多教导她。” “玉茹是夏荷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我怎么疼爱自己女儿的,就怎么疼爱她。”师太怜悯说道,“她这些日子比刚来时娴静许多,常常找我说一说自己的心事,我为居士讲佛法的时候,她就躲在一旁偷听,还会问许多问题,似乎颇有佛缘。” “我刚刚听师太讲观世音菩萨三十三化身,感觉心头一阵清明。”福灵笑道,“若是佛法能感化玉茹,倒是功德无量。” “会的。”师太双手合十道,“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玉茹早晚会想明白的。” 又叙一会儿闲话,师太情绪渐渐平稳。 俞夫人进来试探说道:“午宴准备好了,请郡主和师太挪步过去。” 福灵唤晴香进来侍奉师太洗手净面后,与师太一起来到摆宴的花厅。 俞夫人专门安排一桌素宴,福灵便与师太一席。 樊夫人见状也来凑热闹,又有俞夫人,二夫人,徐夫人,六个围坐。 只程夫人不爱吃素,躲在别桌去了。 席间福灵连声夸赞素斋新鲜美味,静慧师太笑道:“敝寺的素斋也还不错,改日下帖子请郡主过来尝尝,郡主务必赏光。” “何止是不错。”樊夫人笑道,“云居寺的素斋可是出了名的美味,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那我一定要过去品尝一番。”福灵笑道。 “求郡主带上我们。”俞夫人笑道。 二夫人和徐夫人也眼巴巴看着她,福灵看向静慧师太,静慧师太笑道:“郡主喜欢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 众人都不胜欢喜。 满月宴后,独孤娘子来信说最近害喜严重,福灵想去往玉门关探望她,盘算着中秋节前赶到,可以陪她一起过节。 樊将军得到张将军禀报,又紧张上了,出城尚不放心,何况是远赴玉门关? 便携了樊夫人前来相劝,福灵想起草原上偶遇的那个男子,觉得樊将军说得有理,危险无处不在,自己还是老实些。 无奈叹着气给独孤娘子回信,又吩咐墨香准备一些能减轻害喜的食材。 信件和东西送走,正百无聊赖,静慧师太打发两个小尼姑送了请帖来,请她前往云居寺游玩。 福灵忙忙打发人告知几位夫人做好准备。 隔日一早,几辆马车在队伍护卫下出东城门,沿着官道行五六里,来到一座山下。 静慧师太已早早带人在山门等候,待福灵一行下了马车,陪着她们拾阶而上,往寺院而来。 福灵想起三月里和樊夫人过来赶庙会,那会儿石缝里的新绿还只是针尖大小的点,如今绿草疯长,风中带了凉意,眼看就要入秋,接着迎来漫长的冬季,不由感慨边城的春夏如此短暂。 又想起在庙会上给大将军买了一堆零碎,他竟视同宝贝,低下头咬了唇偷笑。 “明庚可有信来?”静慧师太问道。 “没有。”福灵摇摇头,“如今京城里正值多事之秋,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静慧师太双手合十说一声阿弥陀佛,点头道:“郡主说得在理,只要平安就好。” 他没有消息,哥哥也没有消息,她难免焦灼。 樊将军告诉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是啊,没有消息,就说明他没有造反,也没有因非诏进京惹出事端。 静慧师太又道:“玉茹打算今日剃度,知道郡主与各位夫人要来,说是剃度的时候,请郡主与各位夫人进殿观瞧,也算是了断她最后一丝尘缘。” 众人齐齐愣住。 ※※※※※※※※※※※※※※※※※※※※ 感谢在2021-03-31 23:38:37~2021-04-02 02:0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lyloveread 1瓶; 追-更:po18gw.vip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