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奸臣》 第一章 在今天之前 唐宁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大多数的时候他更喜欢把自己的抱怨转换为实际行动。 但有些事情,由不得唐宁不抱怨,就比如那个对自己毫无上进心而深恶痛绝的女人一遍又一遍要自己去死的时候,唐宁不敢付诸行动,只能一个人在谁也看不到听不见的角落小声抱怨几句。 再比如周一艰难的早起,准备上班的时候,推开家门,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到了外面,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处一片莽荒丛林之中。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来的这么莫名其妙,已经到了让人抓狂的地步,但还是搞不出个所以然来。赤身裸体的唐宁一脸忧郁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低头看了眼胯下,唐宁哭了,他变小了。 遭遇了这种事情,就没人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是踌躇满志准备干出一番大事业的,看着自己明显比以前小了好几圈还要多的身子也会发出一声哀叹。 没有手机就没办法确定现在的时间以及自己在不在信号区,没有衣服就无法停止自己现在暴露狂一样羞耻的裸奔行为,没有鞋子双脚也得不到更好的保护,行走在林莽之中,唐宁已经看到自己这双小脚丫变得鲜血淋漓的场景了。 想到这些,唐宁俊俏的小脸变得更加忧郁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唐宁警惕的回头望去。只见低矮的灌木丛中,一头狗熊钻了出来。 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的,看上去它最近的伙食不错。嘴里面还叼着一头肉呼呼的小狗熊,小狗熊张牙舞爪的,对自己的现状很是不满。 这与唐宁何其相似。 用不着思考,唐宁就撒开腿朝狗熊过来的相反方向奔跑。 一路上穿过了好几个灌木丛,身上也被一些枝条划出了细密的伤痕,好在不算严重,都是些轻微的擦伤。 唐宁却没心思去管那些伤痕,只是一个劲的跑,他不想变成那对狗熊父子的排泄物。 身处林莽之中,脚下的路就注定是崎岖不平的。踩到地上一些枯枝,还算是好的。当一颗尖锐的石头扎进唐宁的脚底板之后,一声惨叫惊起了飞禽无数,哗啦啦的声音隔着老远都清晰可闻。 唐宁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了,他只是卖命的奔跑,使出了吃奶的劲。 如果他不这样做,很可能那头狗熊就要吃自己的奶了。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唐宁觉得大狗熊这一口下来,自己半个身子都要没了。 剧痛如同一条条虫子一般啃噬着唐宁的神智,缩到了一颗大树底下,借着几片叶子把自己给罩住,唐宁没工夫去查看脚底板的伤势,谨慎的望着来路,不知道那头狗熊有没有跟过来。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也过去了,三分钟……直到唐宁咬着牙默默的数了三百个数之后,来路依旧没传来什么动静,唐宁这才松了口气。 转而唐宁就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呲牙咧嘴的吸凉气。 血丝从伤口处渗出来,插进柔软的脚底板里的尖锐石子将伤口堵的严丝合缝。 唐宁不敢把石子拔出来,小的时候,他被一片碎玻璃片扎过。一滴血都没流,拔出玻璃片后,唐宁才看到了飙射而出的鲜血,这让他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玩的水枪…… 脑袋顶上似乎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唐宁一甩头,便听见啪叽一声,听上去是一个很柔软的东西被他这一下甩到了地面上。 唐宁好奇的看过去,这一眼却叫他亡魂大冒。 一条还在不断蠕动的水蛭,正在卖力的向唐宁爬来。 唐宁从地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一条又一条的水蛭就从唐宁身上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唐宁一瘸一拐的慌张逃窜,身后一地的水蛭恋恋不舍的朝唐宁蠕动而去,但唐宁这个绝情的人对于身体里面或许存在着自己血水的水蛭们毫不留恋。他奔跑的速度已经做到了一个瘸子能做到的极限。 当然这个过程免不了另一只脚被扎的生疼,唐宁强忍着眼泪,再次穿过了面前的一片松柏林。 本以为又是一片让人生不起半分希望的阔叶林,没想到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小溪。 口干舌燥的唐宁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忙不迭的跑过去,然后一下子扑倒在溪岸边柔软的青草上,把头伸进溪水中卖力的汲水。 下游不远处有一条梅花鹿也在汲水,对唐宁这个粗鲁无礼的陌生人大为警惕。两只大眼睛瞪着唐宁,四条腿都是微屈的状态,它准备观望一下,如果这只没毛的臭猴子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它会马上溜之大吉。 溪水清澈甘甜,纯洁的它还没有被化工废料玷污过。水面下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两条欢快游泳的鱼,唐宁咕咚咕咚的喝了个水饱,心满意足的抬起头,哈的一声,长出了一口气。 梅花鹿听了这声,一下子就窜走了,只留下一片晃动不停的松柏。它觉得这是那只没毛猴子进攻的讯号。 如果是以前,唐宁见到了鹿这种可爱而又温顺的生灵,多半是要喜出望外的凑近一番。但是现在,他也没这个心思了。 双脚传来的难忍疼痛却不断提醒着唐宁他现在的处境,换了个姿势,唐宁盘膝而坐,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已经发紫的伤口,知道是淤血堆积在里面,如果不放出来,自己这只脚怕就是要废了。 咬了咬牙,唐宁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握住了那颗还没有彻底进入自己身体的该死石头。 两根手指碰到石头的一刹那,一股异样的痛感就从脚底板直冲唐宁的脑门。这种痛感带给了唐宁说不出来的感觉。 剧痛之间,夹带着一丝麻酥酥的快感。这种感觉让唐宁忍不住还想要再体验一次。 很多时候,唐宁都觉得自己是个受虐狂。不然那种高傲而又固执,对自己极度恨铁不成钢的女朋友,唐宁也没办法忍到现在——也许长得很漂亮是最重要的因素。 让唐宁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女人居然也能忍自己忍了六年之久。 只能说一个受虐狂,一个施虐狂,天生就相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唐宁就闭着眼睛,咬着牙一下子把脚底板上的石子拔了出来。 一股血箭从唐宁的伤口处激射而出,落在缓缓流淌的溪水中,几个眨眼就被溪水带去了下游,并慢慢消散在溪水之中。 不愧是自己,连喷血都喷的这么有气势。唐宁非常的感慨,三丈多长的小溪,他这一股血箭直接喷了九分之一。 疼痛是一个比较让人容易从妄想中清醒的好朋友,脚底板传来钻心的剧痛。唐宁强忍着将伤口的淤血挤干净,满身都是大汗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淤血的问题处理完了,脚丫子不用担心要不成了,但唐宁看着伤口流个不停的鲜血,又犯了愁。要是让血继续这么流下去,自己这个人又都要不成了。 唐宁觉得自己的遭遇简直是倒霉透了,纵观古今能找出来第二个这么倒霉的人——也说不定啊? 四处看了眼,唐宁欢喜的发现了满地的蒲公英。这东西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救命的东西。 当然,如果把青草拔出来嚼碎了覆在伤口处,也是同样的效果。 连忙爬过去一连摘了好几束,放在溪水中简单的荡了几下,唐宁就把蒲公英整颗塞进嘴里大嚼。 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就充满了唐宁的嘴巴,让他忍不住呲牙咧嘴的像条狗一样伸出舌头。不过他还是强忍着满嘴的苦涩,又塞了一束进去嚼个不停。是忍受一时的苦涩,还是丢了命,唐宁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了前者。 身上已经又开始冒冷汗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唐宁知道,这是失血超了一定的量所引起的症状。 卖力的将蒲公英嚼碎,吐出糊糊后,就覆在了脚掌上。 依旧流个不停的鲜血,很快就把糊糊也给浸成了一片血色。唐宁按住伤口,哀叹一声,自己何德何能,被不长眼的贼老天丢到这种地方遭这种罪。 不过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要说不普通的地方,可能就是比起手机和电脑,唐宁比大部分的同龄人更喜欢书一些,也更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些。 心志不算坚忍,往往领导皱一个眉头,就能让唐宁反思好几天,自己有没有做什么惹领导不高兴的事情。 唯一的优点,就是交朋友的本事不错。当然,这和唐宁的性格有关。 他从来都是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别人帮助过他,他就总会不遗余力的帮助别人。为此,他甚至可以得罪自己的领导。 他的许多朋友,也正是喜欢他这一点。很多人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丢掉了自己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时期的好朋友。唯独唐宁,直到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之前,他依旧和这些好朋友们保持着联系。 听上去很矛盾,但唐宁就是这么个矛盾的结合体。他不喜欢女朋友那种性格的女人,却和她在一起六年之久。不少人也说,唐宁这个人,没什么缺点,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是感觉到别扭。 他的女朋友就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她说唐宁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好看,耳朵也好看,但是当这几样好看的东西凑在一起时,就给人一种想要一拳砸下去的冲动。 唐宁苦笑一声,望着缓缓流淌的溪水怔怔出神。 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唐宁就可以确定自己已经穿越了。因为在他来到这里所见的第一眼景色中,就有几头野猪,正撒欢一样的跑远了。 山清水秀,丛林茂密。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是无人区?那些连祖坟都愿意刨出来当景点的官员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地方? 望着溪水中倒影出来的自己一脸狼狈,唐宁惨笑一声。 穿越?比起这个,老子还是觉得窝在家里睡大觉舒服一些。 正想着,一头黑黄毛皮间错的斑斓猛虎,从灌木丛中慢慢的钻了出来,朝唐宁缓缓逼近…… 第二章 与百兽之王的偶遇 从老虎在灌木丛中钻出来的第一瞬间,唐宁就已经发现了老虎正在朝自己逼近。 老虎出场的位置选得不是很好,唐宁眼角的余光就正好能看到这位山大王闪亮登场的地方。 但是他不敢动,脑门子上的汗水转瞬间成了瀑布一样疯狂的沿着唐宁的脸颊,鬓角等一切能够滑落的地方滑落。 唐宁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在动物园里,在电视电脑里看了无数头威风凛凛的老虎。可让他被一头老虎盯上当做食物,二十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不管什么事情,第一次总是有些生涩的,包括第一次被老虎当成猎物这件事,唐宁表现的不像是一个老手……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守护一生的女人。 唐宁现在就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野兽…… 唐宁这个人不仅性格别扭,就连他身体的成长历程,也很是别扭。十五岁的时候,唐宁那群小伙伴的个头都窜的老高,唯独唐宁一个人,还孤零零的停留在十岁左右的标准,也就是可怜的一米四。 不管怎么喝牛奶,怎么吃鸡蛋,在那段时间里,唐宁永远是被人无情嘲笑的一米四。因此,在唐宁上了初中之后,免不了遭到了校霸的欺负。 在校霸将这个不配合自己工作的小矮子按在学校附近某个阴暗的胡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臭矮子居然对自己毫无惧意。 这让横行惯了的校霸同学难以接受,当下就是一顿惨绝人寰的毒打。可是最后唐宁仍旧死死捂着自己兜里的那十块钱不肯撒手。 有种你就把我打死。鼻青脸肿的唐宁当时是这么想的。否则你就别想拿走我的钱,晚上还要去上网…… 至于后来如何……别问,问就是悲伤。 总而言之,如今的唐宁个头并不算高。纤细的胳膊腿儿配上一米四的个头,就算站起来在老虎面前张牙舞爪,恐怕老虎嘴巴上那两颗锋利的尖牙都要笑掉了。 况且唐宁的皮肤从小就生的白嫩,粉嫩粉嫩的看上去就很可口,唐宁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就别说今早起床后也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只吃了一只蠢兔子聊以果腹的老虎大王了。 这没毛的白嫩猴子,把老虎大王看饿了。 黔之驴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听过,老虎大王目前也陷入了故事中老虎的角色里。猴子在这山里头倒是见得多了,不过没毛的猴子,它还真没见过。一只坐在溪边思考猴生的没毛猴子,它更是没见过。 吃不准这没毛的猴子会不会什么奇怪的本领,比如从耳朵里面掏出一根金箍棒……一时之间老虎大王也就不敢上前。只能在原地打转,绿莹莹的眼珠子冒着凶光,缓缓的踱着步,俨然已经是把唐宁视为盘中餐的态度。 唐宁趁着这个功夫,一下子就钻进了溪水之中。 溪水不算宽,但也不窄。刚刚唐宁目测了一下,估计有三丈左右的宽度。 对老虎的弹跳力不太理解,但想来这个宽度,老虎也不是说跳就能跳过来吧? 见唐宁入水,老虎便发了急。尖爪一下子从虎掌中弹出,一下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唐宁扑了过去。 此时唐宁正在卖力的狗刨,距离岸边并不算远。 溪水不深,这是个好事。踮着脚尖踩着底,水面刚刚没过他的下巴。 不过唐宁游泳本来就算不上熟练,属于落在水里不会淹死的水平。加之这具身体能够发挥的力量实在太小,唐宁自以为很卖力的游,实际上在老虎眼中,低下头它就能叼着这个没毛的猴子上来。 正在它准备将想法付诸行动之时,猛然间身后的灌木丛中传来一声爆吼。一个硕大的狗熊脑袋从灌木丛中探了出来。 唐宁见到这狗熊肥硕的大脑袋说不出来的亲切,趁着老虎被这声吼吓了一跳,就赶忙朝对岸游去。 老虎一见是狗熊,不由得心中警铃大作,这可是老对手了。 早几年这家伙还是个小熊犊子,见了面只会撅着屁股让自己啃一口,好叫自己莫要伤害它的性命。这几年长得飞快,光是体型,就已经让老虎大王有些惆怅了。 而且这狗熊现在精的很,根本就不像以前那样见了自己就没命的攻击。往原地一蹲,等着自己上去先咬它,然后抽冷子给自己来一巴掌,或者等自己没意思了先走。 老虎觉得它讨厌极了,这就不像是个蠢笨的狗熊,倒像是溪水对岸那头讨厌的豹子。 没毛猴子因为它的原因跑掉了,饿着肚子的老虎不容小觑。它发誓今天一定要再在这家伙的屁股上啃下一块肉来。 于是张开嘴巴就是一声震慑山林的虎啸,刚刚落回来的飞禽们嘴里不停的咒骂,再一次飞走了…… 正在卖力游泳的唐宁听了这声音险些没晕过去,老虎的咆哮声以前在电脑上听过,却从未亲身体验过。如今老虎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吼了一嗓子,这一嗓子正正是摄人心魄,把唐宁震撼的无以复加。 光是一声吼,就能让自己差点魂飞魄散。 百兽之王,名不虚传! 相比之下,狗熊的吼声倒是让人提不起兴致一些。 狗熊又吼了一声,站起身子就朝老虎扑了过去。肥硕而庞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小山,铺天盖地的朝老虎压了过去,期间还撞断了一颗碗口粗的小树。 老虎有些纳闷,今天这家伙怎么攻击欲望这么强烈?灵敏的纵身一跳,让狗熊的进攻扑了个空。老虎一双眼睛精芒四射,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头小狗熊。 原来是带着儿子来的。老虎对狗熊的行为感到理解,要是自己带着儿子出来狩猎,想必也会表现的比平时更加威猛一些。 没毛猴子算是吃不到了,便宜了对岸那头讨人厌的豹子。这头小狗熊,倒是可以尝尝味道。肥嘟嘟的,它老子一看就不怎么亏待它。 于是一下子,老虎就朝小狗熊扑了过去。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是一头狗熊犊子。 张牙舞爪的等着老虎来取自己的狗……熊命。 大狗熊见状大急,便朝老虎扑了过去。老虎不得已,再次闪过。双方就这样纠缠在一起。 这个时候,唐宁也终于摸到对岸。气喘吁吁的他,双手用力扒着溪岸,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 土壤被他生生的抠下来一块,唐宁左手一下子滑了下去,右手也差点脱掉。右手急忙抓紧了一些,左手则是立刻收回来,继续抠着岸边的泥土。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唐宁总算是上了岸。 上了岸之后,唐宁便侧躺在草地上喘粗气。 一阵风吹过,唐宁的牙齿就开始打颤。蜷缩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保持最大限度的温暖,唐宁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又开始流血了。 之前嚼碎的蒲公英糊糊,则是在他下水的时候便随波逐流不知道漂去了什么地方。 不得已,唐宁只好再折了几束蒲公英故技重施,这才止住了鲜血继续流淌。 老虎和狗熊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有牵挂的人,总是要占弱势的,唐宁这一刻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狗熊撅着屁股,让老虎啃了一口,就叼着自家的小崽子跑了。 老虎也叼着狗熊的血淋淋屁股肉,对唐宁投来一个阴冷的眼神后,也晃晃悠悠的走了。 两只猛兽都钻进了灌木丛,老虎一下子就消失了,而狗熊则是不停的发出越来越远的嚎叫声。唐宁望着前方,眼泪横流。 眼泪没流一会儿,唐宁便突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我没死!哈哈!老子没死!哈哈哈!贼老天!你唐爷爷没死!哈哈哈哈……” 人在恐惧到了极点之后,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是愤怒的。唐宁愤怒的咆哮了一通后,又嚎啕大哭起来。 短短一小时不到,放在以前,可能就是两把游戏,十几页书的时间,唐宁却两次经历了在他眼中的劫后余生,其中一次,还是名副其实的虎口脱险。 这样的经历,显然让唐宁的精神状态有些濒临崩溃的边缘。 而就在这时,一头金钱豹,悄无声息的从不远处一颗大树上落了下来。朝仍在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唐宁逼近。 随着金钱豹的动作,又有一皮肤黧黑的络腮胡壮汉,悄无声息的将一根羽箭搭在了自己手中的长弓之上。目光投向蜷缩成虾米状的唐宁,壮汉心中叹了口气,又从身后的箭筒,抽出了一根箭,用无名指和小拇指,将箭握在搭着弓弦的左手掌心。 唐宁这一次完完全全没有意识到金钱豹的逼近,他觉得自己有点发烧,手脚冰凉,嘴唇鼻子也是冰凉。 自己该不会是要死了吧。牙齿打颤打的咯吱作响,唐宁心中一片黯然。 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宁抬头望去,见数十步远的地方,一头金钱豹凛冽的双眸正紧紧盯着自己。 唐宁亡魂大冒,刚要起身逃跑。却无力的呈‘大’字形躺倒在地,惨笑一声。 贼老天太不待见自己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所以把自己从不知道几千几百年后的时代弄过来,又急不可耐的派出一个又一个的杀手来取自己的性命。 那个竟然长成三角形的该死石头先不说,老虎、黑熊,甚至自己眼前的豹子,都是贼老天派来谋杀自己的。 关键,自己偏偏还是这么一副身体。连躺在地上都是大字,不是太字,这就很难让人再对老天爷生出任何的敬意。 唐宁不甘的闭上双眼,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两簇青草,心中遗憾自己再无见到父母的机会,也再没了和那个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说着各种伤人的绝情话,却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女人再见一面的机会。 千般不甘,万般不愿,直至此时,也只能化作唐宁悲怆的大吼。 “cnm啊!!!” 第三章 陌生的温暖 金钱豹以极快的速度朝唐宁扑了过来,虽然唐宁那一声吼把它也吓了一跳,但它不像老虎那么谨慎。 也就是一只没毛的猴子而已,以前见过不知道多少个了,虽然吃起来不怎么好吃,但还是能顶一阵子饿的。 就在豹子即将扑中唐宁的那一瞬间,只听咻的一声,一根羽箭精准无误的从豹子右眼射进,箭头又从左眼钻出。 这根箭没有飞出去,而是留在了豹子的脑袋上,将豹子插了个对穿。 吃痛的豹子哀鸣一声,挥舞了几下尖利的爪子,然后便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唐宁感觉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来的太快太刺激了,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出手救了自己。 刚刚还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变得轻缓,一种脱力的感觉顿时在唐宁的四肢百骸中流窜。 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匆匆的朝这边跑来,唐宁抬起头刚要喊,却硬生生的把要喊出来的话憋在了嗓子眼。 来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短褐,身材高大,右手拎着一把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长弓,背后还背着一个装满了羽箭的箭筒。满脸的络腮胡,皮肤黧黑,头上顶着一个发髻,两只牛一样大的眼睛里冒着凶光。 唐宁吞了口唾沫,见到这样打扮的猎户,只能说自己再次确定了穿越的事实。 服装倒没什么,弓这种东西,除了爱好者和比赛运动员之外,就没人会去用了。 没有长时间的训练,没有纯熟的技艺,弓对猎户来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十字 弩的准头都要比弓强上太多了。 况且,就算是个破落户,打猎的时候,也该用上猎枪了啊。 男人站在唐宁身前,冷冷的看了眼唐宁,然后就低头去收拾自己的猎物。 他将那根箭从金钱豹的脑袋上拔出来,然后去小溪边上清洗了一番,就准备扛着豹子离去。 唐宁大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是基础啊。这猎户把自己救了,又把自己扔在这儿,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还是一个落进野兽肚子里的下场? “救命!”唐宁冲着猎户大喊道。 猎户停下脚步,看了眼唐宁,皱起眉头道:“你这个小劳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唐宁全神贯注的听着猎户说了这句话,结果就是他发现自己听不懂。 这就糟糕了,没什么距离是比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更遥远的了。 唐宁当下就没犹豫,在猎户惊讶的目光之下,两三下爬了过去,抱着猎户的大腿就是哭。 哭的凄惨,哭的痛苦,哭的酣畅淋漓。 一开始唐宁只想假哭,可没想到,哭着哭着,就想起了自己这短短一个小时内的遭遇,于是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猎户脑袋都大了三圈,想不明白这个小子是怎么有这么大嗓门的。 他一开始是准备救这个小孩子的,但是这小子身份目的都不明确。公鸡岭后山这么深的地方,光凭他一个不大的小子绝对进不来。 所以猎户害怕这是官府为了抓捕自己这些逃户所设下的诱饵,思虑再三之后便决定不再理会。 眼下这家伙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猎户也有些心软了。 他有个儿子,年纪就和这个小家伙差不多大。 “你妈妈滴,鬼叫什么!”猎户皱着眉头喝了一声,唐宁被吓了一跳,止住了哭声。 这时候猎户就拦腰将唐宁抱起,夹在胳肢窝下面。 唐宁松了口气,有人把自己带走就好。管他去什么地方,只要把自己带走,那就说明自己不用靠自己的本事来求活了。 一个一米四的小娃娃有什么本事啊?除了吃除了睡,就剩下哭了。 唐宁郁闷极了,别人穿越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要么是皇帝的儿子,要么是宰相的儿子,再不济,也是个商贾巨富的儿子。 到了自己这儿,这么就成了荒野求生的拍摄现场了?而且作为主角的自己,竟然还是这么一个状态。 唐宁老老实实的被猎户夹在胳肢窝下面,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猎户生气,然后把自己扔在地上不管了。 可是当他看到一个虱子从猎户衣领下面钻出来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虱子!有虱子!”唐宁手脚并用。 猎户很是烦躁,他听不懂这小子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发什么神经。一把将唐宁扔在地上,趁着他还没缓过劲儿来,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和少年的惨嚎在这片林莽中回荡不停,猎户看着泪眼婆娑的唐宁满意极了。 臭小子,看不见自己肩上还扛着豹子呢,非要添乱。 这一次再被夹在咯吱窝下面,唐宁不敢折腾了。屁股上挨了一下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他想去揉,可双手被猎户夹着,动也动不了。 唐宁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不想哭,但这具身体还是太小了,流泪可能是身体的本能所导致的。 猎户的力气看上去非常大,体力也很充沛。 唐宁哆哆嗦嗦的打了三个喷嚏,猎户扛着豹子夹着唐宁已经快走到目的地了。 一路上大气也没怎么喘,在平地的时候还有心思去跑两步。 “牛三哥,回来了?哇,竟然猎了头豹子……” “哟,怎么着,这是给咱们小石头抢了个媳妇儿回来?” “牛三哥,这白白嫩嫩的小娘子是从哪儿拐来的啊?”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唐宁的耳朵,唐宁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听到这些人声,唐宁还是很感动的,人是群居动物,不管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至少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 猎户牛三没好气的吼了一嗓子,三五个村民顿时作鸟兽散。他带着唐宁回到了一间屋子里,唐宁就听见有个稚嫩的童音爹爹,爹爹的喊,想来是他的儿子。 很久以前唐宁以为家徒四壁只是个比喻,见了这间房子后,唐宁才知道这是形容。 老旧的房屋四壁是由大石头垒成的,屋顶上架着几根木梁,铺着茅草。 屋子里除了墙角的一个包袱之外,就剩下地上的三张草席,和一个灶台,还有两个水桶而已。 这样的生活质量在后世基本上看不见,唐宁再次苦笑,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要被贼老天丢到这种地方活受罪。 耳听得一个温和的女声同样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跟猎户交流了几句,猎户也应了几声,就把唐宁扔在屋子里头,扛着豹子走出去了。 猎户把唐宁一扔,那个女声便数落了猎户两句。唐宁见到一个妇人从草席上站起来,快步走过来抱着唐宁说道:“有没有伤到?” 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但妇人目光里的关切之意唐宁还是能读出来。摇了摇头,鼻子就是一痒,偏过头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着凉了吧?怎么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啊。”妇人急忙起身,把草席上的被单子裹在唐宁身上。 被单没有异味,反而有一种阳光的味道。这让唐宁很惊讶,从刚刚那个猎户身上看到虱子,唐宁还在想他的住所一定脏的不成样子了呢。没想到这个妇人,倒是个爱干净的。 妇人头上顶着一方巾帕,把她的长发裹在里面。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破旧短褐,长相虽显得有些老,但眉眼间依旧能看出妇人年轻时的动人。 唐宁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就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被单。 “娘,这个妹妹是爹爹从哪儿带回来的啊?”稚嫩的童音再次传出来,唐宁很生气,却没力气反驳。他好像要发烧了。 妇人一听儿子说这话,也愣住了。 唐宁小时候的长相不赖,不少次都被错认成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如今虽然看不到自己的面貌,但这段记忆还是存在于唐宁脑海之中的。况且脑袋上的头发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打生下来就没剪过一样长,被错当成女孩儿,唐宁觉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妇人看着唐宁的脸,还真像个眉清目秀的女娃娃。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便隔着被单朝唐宁的下体抓去。 唐宁的命根 子被妇人握在手里,大羞,扭动了两下,没挣开,只能认命。妇人笑的很开心,松开手对儿子说道:“他和你一样,都是男孩子,你要叫哥哥。” “啊?”声音中满满都是失望,这是一个很花心的小鬼。 唐宁的眼皮子沉得厉害,再也坚持不住了。那段亡命的奔跑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老虎豹子这些猛兽接二连三的出现,也让他的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 躺在草席上之前,还能保持着清醒,完全是因为他脑子中那根弦一直紧绷着不肯放松。他怕他若是放松了,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有人会对陌生人百分之百的信任,这一点很难做到。不论是唐宁,还是那个声音很温柔的妇人,都是这样。 他们会对陌生人保持警惕,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内心的善良。 这一觉,唐宁睡的很沉。他想要稍微的保持一些清醒,但这对他来说太难了。刚刚才将体力消耗一空,这时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虚脱的他急需休息恢复。 迷迷糊糊之中,唐宁觉得脚底板痒痒的,蹬了一下腿,就听见咯咯咯的笑声传来。唐宁知道这是猎户的儿子在讨嫌,但是他没想明白一个小孩子要怎么笑才能笑出两个小孩的声音。 第四章 我是读书人 唐宁再醒来的时候,鼻子就发堵,眼睛涩的厉害。鼻涕顺着鼻孔流了出来,嗓子眼也有种发紧的感觉。 灶台下面往里送添柴的灶眼正在燃烧,屋子里没烟囱,所以烟气就会从灶眼里面冒出来,然后填满整个屋子。 好在灶台的位置离门很近,冒出来的烟气,大多都从门口飘出去了。屋子里留下来的虽然不多,但唐宁还是被熏的够呛。灶台上的一口大锅里面也不知在煮什么,热气腾腾的。 身上披着好几层被单,天色正值大亮。唐宁打了个喷嚏,妇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蹲在唐宁身边关切的问道:“你醒了?” 说完她就从灶台上取了个黑乎乎的碗,在水桶里舀了一碗水递过来道:“口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唐宁努力的吸着鼻涕,把头凑近妇人端过来的碗。此时也管不上干净还是不干净,嗓子眼已经冒了火,急需灭火。 咕咚咕咚的大口喝水,喝了两三口,就把一碗水喝光了。妇人又去舀了一碗,再次递过来。唐宁还是两三口喝完,等妇人再次起身准备去舀水时候,唐宁出声道:“不用了,我喝够了,多谢阿姨……” 妇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唐宁,疑惑道:“你说什么?” 唐宁苦笑一声,怎么就忘了人家听不懂自己说话了,不过自己也听不懂,交流全靠猜。 妇人见唐宁苦笑,心中颇为疑惑。不过她还是走到灶台边上,将那口大锅搬了出来。 唐宁抻脖子看过去,才发现里面烧的是水。这让他稍微有些失望,肚子现在正饿着呢。 妇人从屋外取来一个面盆,往里倒了点热水,又倒了些水桶里面的凉水进来,试了试水温,就冲唐宁招招手。 唐宁知道这是要给自己洗脸,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多狼狈,光着屁股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更何况一开始穿过灌木丛的时候,还被划伤了不少地方。 便站起身,把被单叠起来缠在腰上,挡住下体后就走了过去。 见唐宁动作,妇人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了。 唐宁走到脸盆前伸手试了试温度,感觉正好,便双手捧起水来洗了几把脸,又把耳后、脖子都给洗了一遍,这时就听妇人用一种唐宁极为熟悉的声调问道:“你读过书吗?” 唐宁差点没哭出来,刚刚还想着总要想个办法去跟妇人沟通,结果这妇人张嘴说的这句话,唐宁听得是真真切切。 古人说话,与今人大有不同。因为古人说的话分成了两个体系,一个是官方语言,另一个就是民间土话。 官方语言相当于后世的普通话,但只是皇帝、大臣、读书人们使用。不识字,或者识字少的平头百姓,则是用当地的方言进行交流。 在此之前,妇人和猎户或者是村民们说的话,都是当地的方言,而妇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却叫唐宁倍感亲切。 原因就是这句话的语调,分明就和粤语差不多。 唐宁大学时期有一个广东的室友,一开始他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所以那一口广东话经常折磨的唐宁欲仙欲死。 唐宁是北方人,粤语在很多北方人的耳朵里,听上去就跟外国话差不多。所以唐宁说粤语费劲,但是有了那位室友给他打下的良好基础,听粤语倒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这个时期的普通话是粤语,那么就可以大致的推算出如今的朝代。如果是唐代,别人说的话还要再难理解一些,不过宋代,基本上也就是这个口音了。 到宋朝了? 唐宁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便抬起头,冲妇人重重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读过书!您说的话我终于能听懂了!” 妇人虽然能够听懂唐宁蹩脚的语调,但还是感觉怪异。听唐宁说自己读过书,她就变得有些局促。再听唐宁最后那句话,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相公怎会沦落至此啊?”妇人开始套话了。 唐宁叹了口气,心想我怎么知道。但眼下,自己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来糊弄过这个女人。眼珠子一转,便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道:“我本是在山中和师父一起生活,是师傅捡回来的弃婴。 前几日师父故去,我将师父埋葬后,便继续在山里生活。可几天之后,粮食都吃完了,没办法,我只好出来寻找些吃的东西。 路上偶然碰见了一条小溪,几日没洗澡,身上痒的厉害,便准备下去洗个澡,结果却被一头老虎盯上了。 这时一头狗熊钻了出来,和老虎打了一架,我趁着这个机会,就游到了对岸,谁知又突然冒出来一只豹子。 幸运的是,猎户大叔出现,射死了豹子,救下了我,这才得以让我从豹子嘴下脱险。 对了,猎户大叔呢?我还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可怜的孩子……”妇人听唐宁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忍不住母爱泛滥,一把将唐宁搂进怀里。 这时正好猎户牛三打猎回来,一进门便撞到这样的情景。 唐宁把脸洗干净之后,原本俊美的脸蛋儿就露了出来。牛三见了也愣了一下,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真捡了个小女娃娃回家? 妇人听到动静,便回头看了眼牛三道:“这孩子太可怜了,要不是遇到了你,就被豹子给吃了。” “顺手而已。”牛三的声音闷闷的:“我追那豹子追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等到它准备捕猎。早一点,晚一点,我都救不下他。” 唐宁见到牛三,就从妇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牛三面前大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罢就要磕头。 牛三却一把将唐宁拎了起来笑道:“不必行此大礼,等你的伤养好了,就从这里离开吧。” “……” 唐宁有些无语,妇人便在一旁道:“你要赶这孩子走?这孩子能去到哪里?人家跟师父隐居在山中,师父没了,他一个小孩子,能去哪里? 那你还不如当时不要救下他,让他被豹子啃了算了。” 牛三也有些无语,自己这个婆娘,什么都好,就是同情心太重了,自己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她不少的影响。 放在以前,他甚至会把唐宁当做诱饵,等放松警惕豹子开始吃唐宁的时候,他才会射出致命的那一箭。 况且这小子来历不明,公鸡岭后山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深山老林,没人敢进去。 莫说是人,就连野兽进去,也要小心翼翼的,山里面其他的大王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十岁多的小娃娃出现在那个地方,本来就是一件诡异至极的事情。如果没人保护,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小娃娃能自己走到公鸡岭后山。 且不说山中野兽,光是南山上漫山遍野的强盗,就不会放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子进山。 叹了口气,牛三问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妇人便道:“他可是读过书的,想来在山中跟他的师父也学了不少本事……”当下,便把唐宁刚刚说的又给牛三复述了一遍。 牛三皱着眉头道:“这么说,他和他的师父本身就在后山那片一直生活?”说完,凌厉的目光就投向唐宁。 唐宁是什么人啊?当年还干过一阵子销售,自然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的和牛三对视,牛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妥,就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就留着他在这儿吧。 也能顺便教教小石头和小妮子认认字什么的,省了你不少力气。” 妇人笑道:“你说不留也不管用啊。” “……” 牛三郁闷的把长弓摘下来挂在墙上,又听妇人在自己身后说道:“你啊,就是猜忌的心思太重。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啊?你看看他的个头,还没小石头和小妮子高,怎么总把人人都当成官府的人啊。” “我能不这样想么?”牛三苦笑一声道:“你我,连同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逃户,还是官府最厌恶的那种犯了事,交不起赋税才入山的逃户。 咱们这样的人,一旦被官府发现,就是死路一条,这叫我怎能不谨慎啊。 而且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不知道,前些时日新任知州走马上任,关于咱们这些逃户,肯定也是要下手整治一番。你没看最近,我已经很少再下山了么?” “南山盗他不管,要管咱们,哪来的道理!” “没有道理,就是官府的道理啊。”牛三长叹一声,目光转向打喷嚏的唐宁道:“算了,不说这些事情,既然你想要把他留下来,那就留下来。过几年长成了,再让他离开就是了。 他是读书人,不能跟咱们这些逃户混在一起。” 妇人怜惜的看着唐宁道:“可怜的孩子,自小就被家人抛弃,师傅也没能等到他长成,也理他而去了……” 牛三笑道:“比他惨的多了去了,好些人就没遇见捡到能把他们捡到的师傅。 你也别觉得这小子可怜,我倒是觉得这小子运气很好。能被他的师傅捡到,没有死在荒野。昨日又被我救了下来,没死在豹子嘴下,这样的运气还能说不好吗?” “就你会说!”妇人哼了一声:“一个臭猎户,两片嘴倒是挺会动的!今天打了什么回来了?” 说到这个,牛三就得意,拍着胸脯道:“今天运气好,猎了头野猪回来,大伙今天是有口福了!” 第五章 鸡腿与关爱 从小,无论在哪里饭桌上只要有鸡,那鸡腿一定是给唐宁吃的。 几年前,唐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饭桌上吃那只鸡腿了,别人给唐宁夹鸡腿时,唐宁都会百般推却或者把它夹给桌上的孩子或者长辈吃。 并不是唐宁不爱吃了,而是他的内心已经成长了,改变了他自己在这个桌子上的定位,他不应该再是那个被关爱的角色了,应该轮到他去关爱别人了。 虽然那不过是只鸡腿罢了。 不过现在,他却被牛婶婶强烈的关爱包围着。 野猪是个好东西,皮可以用来缝制衣服,包在鞋子上也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野猪的肉质也非常的不错,尤其是放在火架上烤的时候,鲜亮的油脂不停的从肉块上滴落,看得众人垂涎欲滴。 村子里的人不多,算上自己这个新来的,也就是十四个人。 其中,还有一个走路都费劲的老头,和两个跟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小鬼。 一个脑袋很大是个男孩子,这就是猎户夫妇的儿子,听牛婶对他的叫法,名字应该是叫小石头。 另一个脑袋不大也不小,扎着丱发,眉清目秀的,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牛婶也只是叫她小妮子。 猎户名叫牛三,是这个村子里面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虽然不知道其他人的本领如何,但牛三昨日把豹子双眼射了个对穿的情景,唐宁还是记忆犹新的。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神射手?听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猎人,都是非常顶尖的猎人了。 妇人是牛三的妻子,唐宁称呼她牛婶。牛婶对这个称呼也颇为满意,摸着唐宁的脑袋稀罕了半天。 一块又一块的猪腿肉被牛婶割下来放到唐宁双手捧着的碗里,直到将碗堆满。 小石头发出不满的叫嚷,小妮子也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唐宁手中装满了肉的大碗。 唐宁笑着把碗递给了小妮子,尽力在小姑娘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但他现在还没衣服穿,身上裹着牛三不知道哪一年剥下来的熊皮,鼻子上还在往下流鼻涕,看得人怪恶心的。 他的头发也被牛婶弄成了简单的马尾,但唐宁却有点不习惯,等哪天找个机会让牛婶帮自己剃掉算了。 小妮子接过碗,怯生生的说了句谢谢,就用自己的筷子拨了两块给小石头,然后小口小口的吃着剩下的。 都是懂事的孩子。牛婶笑呵呵的,除了自己的孩子小石头之外。想到这儿,牛婶又咬牙切齿的。 村子里的人吃饭,都是蹲在家门口吃。除了老李头,牛三会送过去之外,其他分到猪肉的村民们,都在自家门口支起了简单的烧火架来烧烤猪肉。 唐宁的目光四处打量,见每一户人家的屋子,都是非常简陋的做工。 石块垒成的屋墙,茅草堆放的屋顶,很是让人担心有一天某块石头脱落后,整个屋子会塌下来。 就目前来说,唐宁只能跟牛婶交流,其他人对于两人说的话,也是一问三不知。 小妮子能听懂几句,而小石头则是完完全全的茫然。气的牛婶踢了他屁股一脚,读书音白教了。 晚上是很难熬的,因为心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冒出来。 躺在草席上,听着牛三震天响的呼噜声,唐宁一点睡意都没有。即便是因为感冒而困倦,他的心中仍然乱七八糟的。 眼下自己的情况,很大概率就是穿越到了宋朝。唐宁不是没看过穿越小说,但是他此时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 好歹人家落进了某个大官或是大商的家里,搞些发明创造,手头的资源也不缺。 可自己现在,好像落进了一个穷困至极的村落中。望着房梁上挂着的几串腊肉,唐宁叹了口气,好好的怎么开个门就过来了呢…… 逃户村庄附近,都是茂密的树木,这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能把这个小村庄给藏在里面。 因此,砍柴的时候,逃户们也从来不会去砍村子附近的树木,他们还需要这些大树为他们的根据地作掩护。 一个少年人,在村子三百步远的山坡上,卖力的朝一颗小树挥舞着斧头。另外一边,还有两个精壮的汉子也在一起用斧头砍树。 哗啦一声,少年终于将这颗小树砍断,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满意的呼了口气。 蹲下身子,一下一下的将被砍断的小树再砍成一段段的木柴,然后扔进一旁的竹筐里。竹筐里面已经有不少木柴了,这颗小树全扔进去之后,就已经装满了。 另一边的男人见状,便笑道:“宁哥儿,你坐哪歇会儿,刘叔马上就完事了。”说完,就对同伴说了句快点儿,然后两人便更加卖力的挥着斧头。 唐宁应了一声,就伸手从地上捡拾着零碎的树木枝条,也一股脑扔进竹筐。 来到这里也有一个月了,天气也从初春的温暖,转入了炎炎酷夏之中。唐宁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短褐,前胸后背都是濡湿一片。 这一个多月,唐宁一直在努力的学习当地的方言。自己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想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合群是一个非常必要的条件。 俄罗斯方块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合群你会消失,不合群你会死。消失对于唐宁这样没名堂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为此,唐宁这一个月便跟着牛婶努力的学习方言。一个月下来,也掌握了一些技巧,说出来的时候,虽然发音尚有些不标准,但至少别人能听懂了。 “好了,咱们回村子吧!”两个壮汉背着一捆捆木柴冲唐宁呲牙咧嘴的乐,唐宁也把竹筐背上,跟着两人朝村中走去。 村子里的居民,在唐宁有意无意的打探下,大体已经了解了这群人的构成。 一共十四口人,除开自己,小石头和小妮子之外,剩下的大人都是逃户,或者逃犯。 这是一群由法外之徒组成的村落,怪不得会如此的贫困。他们无法与外界交换物资,只能过着自耕自食的生活。 眼前的这两个大汉,一个叫刘二,一个叫马胜,都是逃户,而不是逃犯。 逃户这个群体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并不罕见,人户逃亡是古代常见的历史现象,而这一直以来,也是各朝统治者关注的重点问题。 但宋代是一个倒霉的时代,相比其他朝代多灾荒,多战乱,并且重赋役。因受这些独特的历史环境因素影响,宋代的逃户问题尤为突出。约占六成的下层主户是宋代逃户的主要组成部分,这个阶层的民户不仅要交纳夏、秋两税和其他变相赋税,还要承担大量的徭役,生存状况极其恶劣艰难。 唐宁没经历过,不知道那些赋税究竟有多恐怖,会逼得一个人背井离乡,跑到荒山野岭中求生,所以他也不好评判。 不过在唐宁看来,在官府的保护下生活,总比在荒山野岭中受猛兽威胁,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情况好吧? 况且,公鸡岭往前不远,就是南山盗的地盘。漫山遍野都是南山上的强盗,牛三等人就在南山盗眼皮子底下生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他们是贯彻到底了,可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啊。 不知道是赋税恶毒,还是老虎、南山盗更仁慈一些。 唐宁摇了摇头,就见前面刘二转过头来冲自己笑呵呵的说道:“宁哥儿,今天头一次砍柴,累不累?” 唐宁笑道:“还行,不算特别累。” 马胜就道:“宁哥儿,你不用逞强。瞧你身上这汗出的,跟刚淋了雨一样。 说实话,俺和你刘叔都累,你个小子,能不累?” 刘二也跟着说道:“就是啊,宁哥儿,你也不用逞强。反正明天也不会喊你来,今天单纯是因为高老大下山,村子里大家伙儿都有活干,不得已才让你来的。 要让俺说,读书人就不该干这种活。宁哥儿你在家里把小石头和小妮子教好了,就是这个。”刘二说着朝唐宁竖起一个大拇指,这还是跟唐宁学的。 唐宁笑笑没说话,他不怕累,他怕欠别人的恩情。 牛三夫妇不论是有意无意,终究是救了他的命,并且把他收留在了家中。这才让唐宁不至于落得变成野兽粪便的凄惨下场。 前几天自己脚上的伤才养好,否则唐宁早早就准备上山砍柴,或是去溪边挑水了。 “不过说回来,宁哥儿你弄的饭食还真是好吃,吃了一次之后,再吃别的嘴里就感觉没味儿。就是太费香料了,前些日子才从商队手……”刘二这个人比较憨直,唐宁有不少消息,就是从他嘴里套出来的。 但马胜却是个非常谨慎的家伙,在他身上,唐宁才看到了山民应有的样子。 谨慎,凶狠,必要的时候,还会冷酷。 他打断了刘二的话,冲着唐宁笑道:“宁哥儿,能说说你师父什么样不?叔总觉得你这么厉害,你师父应该比你还厉害吧?” 唐宁笑呵呵的说道:“我学到的本事,不过师父的十中之一,当不上厉害二字。” 刘二傻乎乎的笑着,指着唐宁说道:“你看,不亏是读书人,讲话都文绉绉的。” 唐宁,马胜都是呵呵一笑,没有接茬。三人便继续往山下走去,期间,马胜拉着刘二快走了两步,刘二有些不解。马胜瞪了眼刘二,在他身边小声说道:“你傻啊你,咱们去抢商队的事情,差点就让你说漏了嘴。你在宁哥儿跟前,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 第六章 逃户的故事 三人一路回了村子,牛三说是今天要下山去看看,就带了另外两个逃户,高老大和董良,他们仨一起下山去了。 村子里面这十四口人,抛开三个小孩和一个老头,共有六男四女。守在村子里面的,就是男人里唯一的一个逃犯赵正。 赵正这人颇有意思,在家乡失手杀了人,跑去官府自首,结果正巧赶上那天盗匪冲击县城,这一忙活,县令就把他的事情给忘了。 自首和自杀一样,靠的只是一时的勇气,过了这一茬,就再也没下次了。没人搭理的赵正只好逃跑了,等到县令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老家跑到润州了。 两浙路一带,名头最盛的恐怖组织就是南山盗。这群由强盗、小偷等一众恐怖分子组成的男子天团,大本营就是润州城外五里远的南山。 赵正就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来投奔南山盗,结果又是赶巧,遇上了官府出兵南山盗。赵正啥时候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拔腿就往后山跑,最后遇到了牛三等人,最终定居于此。 是个很和气的人,也是个心底比较善良的人。这是唐宁对赵正的评价。 不过,不是一个很凶狠的人,比较怕事,还总喜欢背着人搞一些小动作。 比如在屋子里挖个坑,往里面埋一袋粮食。趁着天黑,跑到村子中间的木桩地下埋衣服之类的…… 这个小村子,能住在这里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坏人。坏人在来到这里前,就被南山盗全盘接受了。他们每被官府清剿一次,就会失去一些人手,但也会迎来一次大胜。 纵观南山盗从一个三十人的小寨子,到如今聚集了三千多人的恐怖组织的十多年里,官府充当的就是背景板。每次出动大军剿匪,往往被打的哭爹喊娘。 战斗力的低下是个重要因素,但南山寨主寨位置的鼓面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同样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这都是唐宁根据村民们的口述,分析后得出来的结论。没什么好说的,跟自己印象中的大宋一点区别都没有。 官府非常懦弱,盗匪跋扈横行,百姓饥贫困苦,边疆烽烟不绝。 总得来说,南山盗颇有些水泊梁山的味道,只不过梁山上都是绿林好汉,南山上都是亡命之徒而已。 看起来,牛三夫妇,包括自己的生存环境真是恶劣的厉害啊。不仅官府要捉拿他们,南山盗见了他们,也是一刀劈死的态度。更不要说,公鸡岭附近的野兽了。 人迹罕至的地方,动物就多。唐宁上山砍柴的时候,就经常能够看到一头头的梅花鹿跑来跑去的,也能看到一群群欢乐的野猪成群结队的行动。 这样的环境下,没道理不出几头老虎几头豹子这样的猛兽,唐宁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只求梅花鹿和野猪等几位高邻能够把诸位山大王喂得饱饱的,莫要半夜冲进家里把自己叼走。 回到牛三家中,小石头正蹲在地上玩泥巴。昨天夜里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变得清新许多,但地面却有些泥泞,唐宁穿的草鞋,泥巴就从缝隙里面挤进去不少,他准备一会儿去小溪边上洗一洗,顺便洗个澡,今天才出了一身的大汗。 即便过上了现今这样贫困的日子,唐宁只要两天不洗一回澡,就觉得浑身上下爬满了虱子。那东西多了会把人咬死,唐宁坚决不会允许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刚把斧头和背上的竹筐放下来,小石头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笑的嘎嘎的很是难听。 “宁哥哥,你回来啦!”小石头见到唐宁,就笑嘻嘻瞅着的说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唐宁没好气的把小石头扒拉到一边,自己把竹筐里面的木柴全倒了出来,一会儿还要把他们劈成细木用来生火。 屋子里面又跑出来了一个小孩,正是小妮子。 小妮子的身份,唐宁这些天也算是了解到了。他的父母,是原来居住在这个村庄中的逃户。 这个村子,并不是牛三等人建立的。很早以前,就有一群山民住在这里。直到十几年前,南山盗在此盘踞,他们中的一些人,去南山里面采吃喝的时候,被南山盗给杀了。其余的人便收拾东西跑路了。 老李头,也是最早的山民之一。只不过大家嫌弃他年老,是个累赘,便把他和一个寡妇孕妇留在了这里。 孕妇后来生下了小妮子,自己没能坚持过那个冬天,留下了小妮子后就死了。老李头埋了小妮子的母亲,也没给她取名,准备两人艰难生活。这时候,牛三来了。 牛三带着牛婶也是逃来了这里,他们的故事,唐宁也知晓一些。 牛婶原名杜月红,是徽州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牛三则是当地猎户家里的孩子,两人相遇,是杜月红出游,结果被强盗抢劫的时候。 英雄救美的剧情很是老套,唐宁听了都想吐,但确实好用。至少牛三一个人把五六个强盗都打跑了之后,她看着牛三,眼睛里头冒出来的都是星星。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很少有自由恋爱的。就连皇帝的妹子女儿,也是要嫁给指定的人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后世这样的事情都不是没有。 徽州知州的儿子是个风流大少,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本事深得他老子的真传,最喜强迫良家女子。 一日在杜府的宴席上见到了杜月红,从此深陷其中,托了媒婆就去找老杜夫妇说亲。 老杜夫妇自然是愿意的,一个女儿,卖给谁不是卖?卖给了知州的儿子,还能跟知州称亲家,何乐而不为呢? 但杜月红肯定是不愿意啊,牛三更不愿意了,要是嫁了知州家的少爷,那自己这半年多天天晚上翻杜府的墙不是白翻了? 不过不愿意也没用,人家是大少,爹是当官的。杜月红和牛三,说难听点都是屁民。尤其是牛三,一个猎户而已,充其量就是个能打的屁民罢了。 所以杜月红哭哭啼啼的嫁给了知州的儿子,新婚之夜,牛三就蹲在房梁上,准备等新郎官应酬宾客的时候,自己把杜月红给劫走。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而杜月红为了老杜夫妇,肯定也不会跟牛三走。 新郎官急色,宾客也没应酬,直接就奔新房过来了。一众丫鬟仆役,也被他大手一挥赶走了。 牛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新郎官,不由得感叹,一个男人长成什么样其实是不太重要的,重要的是有没有一个好爹。 新郎官尖嘴猴腮的,颧骨高突,眼眶深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顶在脸上,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牛三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被新郎官给抢先了。心中着急,却又不敢现身。一旦被新郎官发现,这人自己是非杀不可了。 而杀知州的儿子,和把知州的儿媳妇劫走,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后者也许还有一分生存的机会,但前者完完全全是要被捉走偿命的。 所以牛三只能继续趴在房梁上,丈二的汉子泪流满面。 虽说大宋对女人在贞洁方面的要求并不是那么高,改嫁、娶寡妇之事任何时候都有。这一切全看女子的自身觉悟,是水性杨花还是忠贞不渝,一般来说只要你不在婚后与人通奸,别人顶多在背后嚼嚼舌根而已。 至少牛三的猎户朋友就是这么劝解牛三的。 “官家都娶寡妇呢!你算个屁!” 说是这么说,但戴绿帽子这种事情苦主一般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自己在这段感情中连被戴绿帽的资格都没人,人家乃是明媒正娶,双方父母可是都见过面的。 牛三心痛啊,牛三痛心疾首啊,但确实也没什么用啊…… 杜月红心中是抱着死志的,只是没那么强烈。当新郎掀起她的盖头,她看见新郎的时候,自杀的欲望就变得强烈了。 而等新郎官欺上来时,杜月红就把枕头下的剪刀掏了出来准备刺死自己。 结果不太好,新郎的动作幅度太大,剪子刚掏出来,新郎没有注意,扯掉了杜月红的衣服,惯性使然,他的身子朝一旁栽倒,剪刀就直直的插进了新郎的脖颈里,当下新郎喉咙里咕哝几声后就没了声音。 这下闯祸了。牛三吓得要死,不过还是立马从房梁上爬下来,把一身红衣茫然失措的杜月红带走了。 后来两人来到了牛三的住处,杜月红还给老杜夫妇写了一封信,讲清楚了来龙去脉,并且告诉了他们自己现在的地方,希望他们能派家丁送些东西来叫自己在这儿藏匿一阵子。 结果杜月红没等到家里的支援,反倒等来了不少捕快。牛三将杜月红用自己的继续托最好的匠人特意为他打造的短匕舞的虎虎生风,七八个捕快躺在地上血流满地。 于是,牛三背着杜月红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两人开始了他们的亡命生涯。 得知这个故事后,唐宁便明白了为什么一个逃户组成的村庄里面,竟然会有一个识字又得体的妇人。 富家千金啊。唐宁很是感慨的想。 看来在这个时代,想要自由自在的活着是个很大的问题。唐宁有些郁闷,那自己这种人,岂不是连三集都活不过? 第七章 半吊子书生 官逼 民反,这是水浒传中一直在强调的主题。 小的时候唐宁看水浒传,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能跟着宋江等众好汉,去把高俅、蔡京这些奸臣给大卸八块。 长大了之后再看一遍,就有了些新的感悟。比如施耐庵先生在描写众好汉上山原因的时候,不外乎都是在写这四个大字。 而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也是这样的。 大宋繁荣的经济和懦弱的官府创造出了一道大宋特有的风景线,那就是漫山遍野层出不穷的强盗。对于这些强盗,官府一般的做法是能剿灭就剿灭,剿灭不了的,只要你不造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相安无事的令人发指。 南山盗在润州乃至两浙路的名气都很大,这是一支由强盗、流寇、土匪、小偷组成的两浙路男子天团。就连如今的皇帝,也能在奏章上看到他们的名字。 润州一带附近的百姓和商贾,对此颇有怨言。 如今,南山盗已经威胁到了牛三。正如上一批走掉的山民一样,他们也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是走,还是留。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润州换了知州,知州对困扰两浙路商贾十年之久的南山盗下了战书,放出话来说,誓要把南山盗给剿灭。 南山盗自然是不理会的,要是官府真的有这个本事剿灭他们,他们也没这十年的威风可以抖。面对官府十年间三次大剿,十六次小剿全败的战绩,他们有资格站在山头叉腰嘲笑润州知州的不自量力。 不过南山盗的老大似乎不这么想,他命令手下最近低调一些,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一波再说。 所以南山盗的活动范围,就扩散到了山后公鸡岭这一带。 那一天正抱着牛三猎回来的鹿肉大啃的村民们,竟然隐约听到了金铁交击的声音。这不是个好现象,这说明南山盗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后来的几天,牛三一直带着人不停侦查南山盗的行踪。唐宁掰着手指头记着日子,一共过了七天,南山盗才扯出了公鸡岭。这七天里头,饭都不敢造,肉都是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去烤,烤完了才拿回来吃。 今天唐宁就蹲在家门口教小石头和小妮子认字,锅里的饭他已经做好了,一锅小米稀粥,又切了一碟的腊肉和腌菜,这就算是晚饭了。 宋人在饮食方面是很讲究的,富贵人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凡饮食珍味,时新下饭,奇细蔬菜,品件不缺”,甚至“增价酬之,不较其值,惟得享时新耳”。 大多数的村子,即便是贫困的,也有白米饭能吃上。 奈何这个逃户的村子属于特困,陶罐里面装的都是小米。连他们自己开辟的小型耕地,种的也大多都是粟。 自从唐宁可以下地活动之后,家里的伙食他一人就承包了。一开始牛婶还不同意,结果吃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提自己做饭的话。 同样的材料,唐宁可以做的有味道,而她就做不出来。 牛三带着人在山下还没回来,牛婶则是挑着水桶去不远处的溪边打水。等牛三回来,太阳就该落山了,正是吃饭的时候。 一日三餐在这里是非常奢侈的,除了早上那顿饭之外,再吃就只能等晚上了。如果饿急眼了,就切一小片腊肉放在嘴里进行一番自我安慰,切一大块当饭吃那是不怕齁死的。 “这个字念唐,这个字念宁。这是我的名字,唐宁。”唐宁指着自己拿树枝在地上写出来的字说道。 “唐宁……唐宁哥哥……”小妮子认真的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中。 他不打算教两个孩子太多的字,因为古代写字都是繁体字,自己教了人家一大堆的简体字,到时候除了自己写给他们的字之外,别的字一个都不认识,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所以唐宁准备只教会他们写他们自己的名字。 牛婶之前已经教他们认了不少字,唐宁以检查作业为由,要求他们写出来。因为家里一本书都没有,这也是唐宁唯一一个认识繁体字的渠道。 繁体字不好写,笔画太多,尤其是唐宁这种已经习惯了写简体字的,学习大量写繁体字的过程是很痛苦的,一不小心就会又写出简体字来。 以前也没怎么系统的学过,一直认为这东西没什么用处,学习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可这自己的兴趣来。现在唐宁悔的要死,技多不压身这句话他直到现在才理解。 小石头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写了牛石头三个大字,另一边,小妮子也在地上写出了李子二字。 李子这个名字还是老李头给起的,老李头没什么文化,这么喊着纯粹是顺口。不过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喊李子的外号小妮子,李子这俩字就被当成是她的名字了。 不过唐宁倒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他一直都喊李子。 名字他们俩早就会写了,牛婶也教给了他们俩百家姓。前几天还摇头晃脑的给唐宁背了一遍,听得唐宁汗如雨下,无地自容。 一百户人家他就能背到何吕施张,至于夏侯诸葛,闻人东方那一段他完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千字文也是一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后他压根儿就不会背了。而李子则是俏生生的:“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继续往下背。 唐宁只能和小石头一样,长大嘴巴看李子一直背到‘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这两个就没法教,长大之后就再也没碰过,教了之后丢人的是自己。唐宁决定教些简单的,《三字经》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自己穿越过来之前,还从某位擅长书法的长辈手中得到了他写就的三字经全文,正因如此,唐宁对三字经还有不少印象,至少通篇能够背下来。就是不知道这俩孩子有没有学过……三字经是哪个朝代的东西来着? 有一个好记性,也是唐宁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正常识字,首先应该是在地上写字,然后再将读音告诉给学生。牛婶就是这么教的,小石头的百家姓,李子的千字文也是怎么学来的。 但是唐宁不会写繁体字,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自己说,由李子和小石头来写。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善怎么写?贵怎么写?” 唐宁乐了,瞅着满脑袋问号的小石头道:“等你娘回来问你娘去。” 小石头低着头发了会儿呆,等到唐宁慢悠悠的说到‘玉不琢,不成器’的时候,就把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摔,恼火道:“天天认字,真是没意思!宁哥哥,不如你带我们去河里面摸鱼吧!” “小小年纪满脑子都是摸鱼,这成何体统!”唐宁严厉的训斥小石头,李子捂着嘴偷笑。 小石头不喜欢学认字,倒是特别喜欢舞枪弄棒。力气也特别大,某次和唐宁玩耍,不经意间一肘子捣在唐宁的肚子上,疼的唐宁一天没起来床。 打这以后,唐宁就再也不敢弹小石头的小小石头了。而小石头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开始愿意冲唐宁叫宁哥哥,在此之前,牛婶三令五申,唐宁威逼利诱,小石头也肯只管他叫小阿弟! 再教小石头论语,小石头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了闷气。小孩子就是爱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但你不哄还不行。 唐宁叹口气,蹲在小石头身边说道:“玉不琢,不成器的下一句是人不学,不知义。你能告诉我前两句是什么吗?” 小石头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子,告诉他。”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宁哥哥,是这两句吗?” 唐宁笑着揉了揉李子的小脑袋,夸奖道:“李子真棒!” 李子就捂着脑袋嘿嘿傻笑,唐宁继续对小石头说道:“这四句的意思是:小孩子不好好学习是不应该的,一个人若是小的时候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玉石不经打磨雕刻,不会成为精美的器物。人若是不学习,就不会懂得礼、义,不能成才……小石头,你愿意成为别人口中不懂礼义的山野流民吗?” “我……我……” “我教你们读书识字,从来没有让你们正正一天都浸在里面。劳逸结合,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吗?还有三句,如果你今天晚饭前能把这十句背下来,明天早上,宁哥就带你去摸鱼好不好?” “……” 牛婶肩上扛着扁担,站在远处不敢走近。直到唐宁用依旧别扭怪异的读书音,慢慢说着自己从未听过的新奇韵言的时候,牛婶才满意的笑了。 这真的是一个好孩子,不论是礼仪还是教养,都是自己见过的十多岁小孩中最好的了。不知是什么样的师父,才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弟子。 想到这,牛婶便有一种去拜会一下唐宁师傅的冲动。 第八章 漆黑的夜,寂寞的宁 牛三那天从山下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南山盗最近动作频频,看来是前几个月窝在山上,导致他们的存粮消耗光了。几个月没被打劫过的商队,再一次遭到了南山盗的毒手。 山上的物资在这几个月中也渐渐消耗一空,没有盐,没有香料,就没法吃到唐宁变戏法一样做出来的美味佳肴了。这让大家颇为光火,每天可是就等着开饭呢。 牛三认为南山盗最近的蠢蠢欲动是个好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借着南山盗还未全面出动的功夫,冒充南山盗打劫一番。 这些话自然是避开唐宁说的,他们认为这些事情还是不要传入唐宁和其他两个小孩子的耳朵中比较好。尤其是唐宁,他的表现,在大家眼中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谦谦君子。这事情一旦暴露,说不定他会用那两片嘴如何贬低众人。 年幼不知人间疾苦,那就让他继续不知算了。 其实唐宁一点都不在意,他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跟大家一起去打劫。想想自己一脚将一颗粗壮的大叔踹倒在路中央,然后对着被吓尿裤子的商队们嚣张大喊‘此树是我开’的情景,唐宁就有些热血沸腾。 至今,唐宁仍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他找不到真实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梦。 包括在被老虎追,被豹子追的时候,唐宁也是这么感觉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在玩一个无法存档,死掉就要重头再来的游戏而已。死了只能怪自己倒霉。 牛婶、小石头、李子以及村子里的大家让他稍微的找到了一丝真实感,但这种感觉,却并不强烈,唐宁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刺激,否则他总是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神,这并不是好事。 当你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是蠢货的时候,你就应该开始让自己变成蠢货了。因为蠢货们不会允许一个聪明人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如果出现了,聪明人很可能会被蠢货们撕成碎片。 李子吃的是百家饭,和他名义上的爷爷老李头一样,都是村子里的人供养。只不过李子比较喜欢往牛三家里跑,因为村子里就小石头这么一个同龄人可以和她一起玩耍。 现在又多了个唐宁,李子就更喜欢待在牛三家里了。 “李爷爷,小子来给您送饭来啦。”唐宁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和一碗切成薄片的腊肉走进了老李头的屋子。 老李头的屋子充满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像是发霉的味道,却又不是,像是汗臭的味道,也不尽然。总之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虽然怪异,却并不是特别的难以接受。老人的住所大多都有这种味道,唐宁再熟悉不过了。 老李头今年七十了,走路都费劲。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能活到这个岁数,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不知老李头若是能正常的生活,会不会活到两百岁去。 将粥和腊肉放在一张简易的小木桌上,唐宁将老李头从草席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桌前。李子欢快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唐宁今天刚刚为老李头制作好的小木勺。 唐宁羞涩的道:“手艺不好,您老多见谅……” 老李头呵呵笑道:“你小子,有这份心,爷爷就很满意了。” 唐宁以前学过一段时间的木工,主要是为了给女朋友弄些有趣的小玩意。一个小木勺,不算太难,但是这里没有合适的工具,唐宁只能在牛三在家的时候,偷偷用他的匕首一片一片的削,这么个简单的小木勺,足足用了唐宁两周的时间才制作完毕。 自己脚上穿的草鞋是老李头用了一周亲自做的,唐宁觉得自己用两周才做了这么个简单的木勺,倒是有些惭愧了。 李子特别喜欢,央求唐宁也给她做一个,唐宁无奈只能应允。看着李子可怜巴巴的神情,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到牛三开了战前动员大会的那一天,唐宁才意识到,已经是六月了。 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用毒辣的目光审视着世间万物。 牛三带着村子里另外的五个壮年男人,在村子外面不远处开了个大会。他们想避开唐宁,但凑巧的是唐宁就在不远处的溪边洗衣服。牛婶今天早上起来不知怎么回事腰酸背痛的,唐宁就和村子里其他的三个妇人一道来到溪边,把要换洗的衣服带到了溪边清洗。 唐宁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所以妇人们完完全全是把他当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就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种,当着唐宁的面就脱光了衣服跳进小溪里头清洗身体。 面红耳赤的唐宁赶紧捂着眼睛转过身去,却遭到了妇人们的嘲笑。董老大的婆娘还朝唐宁泼水,要唐宁一起下来玩。 这个村子里面的妇人除了牛婶之外,都非常的粗鲁。当初唐宁还不能下地,这些妇人们就叽叽喳喳的跑到家里头来的抓唐宁的小弟弟,同样没有逃过一劫的小石头光着屁股把被揪的发红的小小石头晾着,看着悲愤欲绝的唐宁笑的嘎嘎的。 这边在嬉闹,牛三却不理会,妇人们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是不想让唐宁和其他两个孩子知道,才跑这么远开会的,要不以前就直接在村子里面开了。 唐宁背着身子,远远的就能听见这帮人的大嗓门。 牛三是一个不错的领袖,唐宁一直觉得牛三如果能在军中效命,光看才能的话怎么也能混个小将军当当。 在他将最初的抢劫计划公布后,就会虚心听取其他人的意见。不管是憨傻的刘二还是精明马胜,是心不在焉的赵正还是一根筋的高老大和董良,只要是他别人的意见,他都会认真的听取,并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进自己的原计划。 小小的逃户村庄居然有一种大军开拔前众将云集制定军略的样子。 好不容易才等妇人们上了岸,唐宁羞涩无比的将衣服洗完了。这些女人竟然也不把身子擦干,而是等风干…… 洗完了衣服唐宁也没多听,直接就回了村子里面。到了晚上,牛三早早的就睡下了,看来他们是准备这两天行动,开始养精蓄锐了。 为了不打扰他,牛婶哄着小石头和唐宁,三人也早早的睡下了。唐宁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却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世界是一片漆黑的,自己坐在一张沙发上,一边大笑一边看电视。电视里面播放的画面是马胜和刘二一边哭喊着向对方道歉,一边不断的把手里的刀子插进对方的肚子里。 鲜血从电视机中飙射而出,洒在了漆黑一片的地面上。 他梦见披头散发的牛婶从电视机里面钻了出来,遥遥的向唐宁伸出苍白而冰冷的手。 他梦见村子里另外的三个妇人吊死在了房梁上,只剩下一个脑袋的老李头遗憾的对自己说再也不能帮你编草鞋了,还要自己拿木勺往他嘴里喂他自己的大腿。 唐宁害怕极了,他踉踉跄跄的跑回了牛三的家中,推开大门,金碧辉煌的场景将他吓了一跳。牛三躺在一个浴缸里面,缸里的液体都是鲜红而粘稠的血液。 牛三的表情舒适又惬意,他笑着对唐宁说了一声:“快跑。” 轰然一声,天地崩塌。唐宁发现不远处,两个百丈高的巨像正在厮杀。一个是穿着金甲的战神,另一个则是红眼睛的恶鬼。 唐宁心跳的离开,胸口火热无比。他转头向前跑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的迈步,努力的奔跑,却始终寸步难行。 一段枯枝突兀的出现在唐宁的脚下,踩碎枯枝的声音本应是小的厉害,但此时此刻,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金甲战神和红眼恶鬼一齐把目光投过来,狞笑着向跌坐在地上的唐宁逼近。唐宁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两只遮天蔽日的脚掌就一齐向唐宁踩了过来…… 唐宁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满头的大汗,剧烈的喘息。 慌乱的四处张望,只见牛三还好好的躺在他的草席上,依旧是他标志性的惨不忍睹的睡姿,四仰八叉的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另一边的小石头也躺在牛婶的怀里睡的香甜,牛婶却眉头微蹙,想来是在梦里都被牛三的呼噜声折磨的烦不胜烦。 大家都没事,只是一场噩梦。唐宁松了一口气,觉得心跳的厉害,胸膛火热无比,但也没了睡意。 蹑手蹑脚的披上了一件衣服,唐宁便走出了屋子。 漆黑的夜,村子里的人都睡得正香,呼噜声此起彼伏,隔着十几步远,隔着屋子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皎洁的月光从天上直直的射下来,怜惜的温柔抚摸着唐宁这个离家而去又无法归乡的游子。唐宁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和一闪一闪的星星,鼻子微微泛酸。来到这里快一个月了,就没有一秒不想家的。 以前总觉得家里这不好,那不好,就搬走自己住在外头。如今再也回不去了,那些自己觉得非常糟心的事情,却都成了怀念。 他很想母亲再埋怨一次自己胡吃海喝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也想父亲摆着一副臭脸教训自己花天酒地不懂得节约。但现在看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一阵夜风吹过,唐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屁股坐在了木桩上,无声的哀哀啜泣——离家多久,自己就有多久没刷牙了…… 身后的屋子里,牛婶扒着门框,看着难过的唐宁怜惜的叹了口气。 第九章 梦里才能见到你 伤感够了,唐宁便回了屋子里继续睡觉。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 这一次没做噩梦,倒是做了另外一个奇怪的梦。 唐宁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白虎,盘卧在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模样惫懒,但一双湛蓝虎目却精光四射,环视着山峰四周。眼神扫过山峰西面的灰狼,灰狼低声呜咽。眼神扫过山峰北面的白马青牛,白马青牛悲鸣不停。 忽而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着一记闪电就朝自己劈了下来,唐宁想动,但白虎却丝毫不动。气的唐宁心中狂骂,刚才看你还挺威风的,没想到是只这么蠢的老虎! 就在闪电劈下来的一刹那,一双金光闪闪的龙爪从云层中探出,将这道哀鸣不停的闪电生生捏碎。盘卧在山峰之上的白虎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又匍匐在地,一副臣服之姿。 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从乌云中钻了出来,乌云顷刻消散,天地晴空万里,金龙在天空中遨游不停。金龙盘旋数圈,最后缓缓落在白虎面前,神俊的龙面正对着白虎,长长的龙须轻轻撩拨着白虎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它冲匍匐在地的白虎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唐宁以为这是要把自己拍死了,没想到,那金龙竟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还冲自己呲牙一乐…… 唐宁没搞清楚这个梦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反正他醒过来之后,昨夜的两个梦都记不起来了。打了个呵欠,唐宁却发现小石头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小石头这家伙嗜睡,一般来说,他不睡到个九十点钟左右,是不会起来的。但是今天小石头不在屋子里面,唐宁心里就咯噔一声,自己起来晚了? 慌慌张张的将衣服整理好,唐宁就走出门去。正见到牛婶夹着一个竹筐洗菜回来,而牛三则是在劈木柴。 看牛三劈木柴其实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情,他似乎把劈木柴当做了一项仪式。 坐在一块石头上,腰板挺得非常直,一块木柴摆在面前的木墩上之后,就一斧子劈下去。每块木柴只劈三下,绝不多劈。 “醒了?”牛三头也不抬的问道。 “醒了……”唐宁挠挠头皮说道。 如果说牛婶无微不至的关爱给了唐宁母亲的感觉,那么牛三则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沉默寡言,润物细无声。 村里的其他村民见唐宁穿着一身宽大的不像话的破旧衣衫走了出来,也都各自跟唐宁打招呼。其中如高老大这般无聊的,甚至出言调笑,说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出来见人了? 唐宁也不害羞,一一还礼,见到这一幕的牛三眼中赞赏之意更浓了。 牛三在劈柴,唐宁就用牛三那把贴身的短匕削木头。 前几天牛三猎了一头梅花鹿回来,虽然肉不好吃,不过唐宁却欣喜莫名。 鹿筋抽出来之后,不还是能拿来用作弓弦么?虽然比不上牛三那把牛筋长弓,但自己也没打算做一把长弓。一把简易的手 弩,就足够唐宁自己防身使用了。 牛三没阻拦唐宁的行为,他很想看看唐宁这小子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没有刨子让唐宁非常的难受,制作出来的弩壁总是歪歪扭扭的。好在牛三这把匕首削起木头来毫不费力,甚至有种砍豆腐的感觉,唐宁才省了不少事。 抬头看了眼牛三,见牛三依旧端坐在哪里,两只眼睛兴致勃勃的看着唐宁制作弩壁,并没有对唐宁祸祸自己匕首的行为表示不满,于是唐宁便松了口气,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开始制作自己的小手 弩。 因为没有钉子将弩 弓固定在弩壁上,所以这个纯木制的手 弩就必须要一把成。家里有不少唐宁弄废的木料,如今正躺在灶台底下的添火口等待着自己化为热能和木炭。 这一次又失败了,但失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弩壁,而是望山。一开始唐宁把望山削成了一个梯形,但他又觉得这样不方便瞄准,就把梯形变成了三角形。结果一个不小心,锋利的短匕直接把望山削掉一个茬,这架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弩壁只好宣告失败。 唐宁没有沮丧,而是带着满身的木屑从地上又找出来一块合适的木料,继续削了起来。 这让牛三很是惊讶,莫说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就算是自己,一连十几天报废了四十多个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东西,也会感到烦躁的。尤其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成功的手 弩在发射之后散了架,被其他人嘲笑个不停后,牛三觉得要是自己遭遇了这种事情,很有可能会抓狂。 不过这种烦躁对唐宁来说其实是小儿科了,当初为了雕刻出一个和女朋友一模一样的木偶作为她的生日礼物,唐宁靠着后世的各种先进的器材足足雕了一个多月,报废了几百个才终于制造出一个让自己非常满意的。 虽然女朋友受到之后还嫌弃的撇嘴,但她把木人放在床头柜上每晚睡觉前都要看一阵子的娇憨模样,却让唐宁如今记忆犹新。 回想起她,唐宁的鼻子就忍不住泛酸。若说他最对不起的是谁,那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了。本是个天之骄女,不论是上的大学也好,家庭背景也罢,都比唐宁强上了不止一个档次。而她却义无反顾的选择跟唐宁生活在一起,嘴巴虽然毒了点,但却从没有抛弃过唐宁。 这本该是一个在后世也会享尽荣华富贵的女人,但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这只骄傲的凤凰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翅膀,从九天之上落入尘泥之中,与唐宁长相厮守。 不知自己失踪之后,她会怎么办。她那个严苛的父亲,会不会还接受她回家。她会不会和自己许久以前开玩笑说过的一样,随随便便的找个看的过眼的男人嫁了。 每每想起这些,唐宁的心脏就感觉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揉捏不停。 牛三看不明白唐宁为什么一边哭的稀里哗啦的,手底下的动作却不停。摇了摇头,只当是唐宁在回忆他的师父。 悲伤离牛三的距离太过遥远了,甚至连感情也是如此。在公鸡岭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麻木了。每天最大的企盼,不过是多带回来几头猎物给妻子儿女填饱肚子,除此之外,便是希望南山盗和官府不要寻到这里。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唐宁就一直在制作自己的手 弩。期间小石头和李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疯了一阵子跑回来了,看到唐宁一边哭一边削木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两个小毛孩不敢接近,远远的看了一阵子见宁哥儿没什么问题,就跑回屋里去老老实实的跟母亲学认字去了。 直至傍晚,唐宁才终于弄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弩壁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装上弓弦与机括,最后试射了。 眼见天色以黑,唐宁便叹了口气,揉揉红肿的眼睛,一言不发的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吃了晚饭,倒头便睡。 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见到那日思夜想的人儿…… 虽然他一直不懂为什么她总是在梦里跟自己反复说我们会再见的这六个字…… 第二天一早,唐宁自己就起来了。身边的小石头正在熟睡,李子不在,估计是回老李头的屋子里睡觉去了。 这一老一少,虽不是真正的血亲,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差不多了。至少李子把老李头当自己的亲爷爷看待,而老李头也把李子当自己亲孙女照顾。 虽然他有心无力,这份照顾只能靠村子里其余的逃户来完成…… 牛三正在院子里活动拳脚,见唐宁出来,便点了点头。唐宁笑着打了声招呼道:“牛叔早。”说罢,就打了个呵欠俯身去提地上的竹筐和斧头,该去砍柴了。 牛三见状,张口说道:“你先别走。” 唐宁疑惑的站在一旁,不知道牛三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看牛三打拳。 牛三的拳路朴实无华,很多次唐宁都想过牛三是一个绝世高手,毕竟北宋可是天龙八部的背景板啊…… 不过让唐宁很失望的是牛三挥拳时并没有一道道炫酷至极的特效出现,甚至站在他一边的唐宁连拳风都感受不到。 眼见牛三这一趟快要打完,唐宁便跑回屋里取了一个微黄的手帕,等牛三打完,就将手帕递了过去。 牛三抿着嘴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攥着手帕道:“你今天就莫要上山了。” 牛三这人一向话不多,唐宁很想问问为什么,但看牛三没了说话的兴致,就只好憋在肚子里。晃晃悠悠的出了村子,去临近的树林中找了些野果吃。 野生的猕猴桃竟然还没有半个拳头大,那么小小的一个让唐宁有些联想到如今的自己。 林子里面还有余甘,但这东西比较麻烦,没到成熟的时候就那么不大点的一个,青果子吃起来也很涩,要回家用盐巴腌制几天之后再捞出来吃。 满林子里就没几样能吃的,要么就是没熟,要么就是要爬到树上摘,想起那些讨厌的水蛭,唐宁还是没有选择爬树。 咧着嘴回到了屋子里,刚刚那酸涩的野猕猴桃已经让他满口生津了。牛三那把短匕不知道被他带到了哪里去,唐宁只好去找老李头。 之前制作出来的手 弩发射一根箭之后就散架了,唐宁想要去将他那架废物手 弩的机括卸下来,装在自己新制作出来的手 弩上看看效果。 第十章 便宜师傅 刚要出门,牛婶就挎着菜篮子走进来,看了眼唐宁,牛婶笑道:“今天你牛叔不进山,明天他还有事情要做。所以婶婶就带着小石头上山去采了些野菜。 宁儿,你跟你的师父,有没有学过菜糊糊怎么做?”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唐宁只能放下去老李头那里的想法,点头笑道:“这个简单,婶你交给侄儿就行了!” 荠菜很常见,满地都是。做起来也比较简单,切成段之后,扔进锅里煮。等到菜汁沸腾的时候,再倒出来,倒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白米粥中搅拌,菜叶捞出来放在各人的碗里,这一顿菜糊糊就算是做完了。 李子流口水流的厉害,唐宁就笑着把第一碗给了她,还嘱咐她慢点吃,刚出锅的比较烫。 牛三捧着的就不是碗,是盆。他的任务比较艰巨,在家的时候劈柴、打水这些活全要他干,不在家的时候又要去山林里头狩猎,多吃一些也是应该的。 不过当小石头也捧着个比他的大脑袋还要大一圈的盆若无其事的过来时,唐宁就看不懂了。 “你能吃完吗?” “怎么吃不完啊?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 唐宁无奈,只好把菜汁浇在小石头的盆里。 牛婶笑呵呵的吃着,一句话也不说。李子唏哩呼噜的吃了两口垫了下肚子,就端着灶台上的另一碗,举着小木勺颠颠的跑回老李头家里面去了。 牛三扒拉两口之后,叹了口气,端着盆说道:“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以前我还不信。自打见了宁哥儿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人注定就是能当大官的。 一碗野菜糊糊,都能让我觉得跟食肆里的饭菜没什么区别,就这份本事,到哪儿不是受人追捧?” 牛婶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唐宁,也笑道:“关键是啊,这孩子本身就是个讲究人。没看他从来都不喝咱们直接打回来的水,总要放在锅里烧开了他才肯喝么?咱们家,就数他没拉过肚子。” “牛婶!侄儿早就跟您说过不能喝生水!是您自己偏要喝,家里没人听我的!” “好好好,婶婶不对,以后咱们家喝水前,一定要烧开好不好?” 唐宁拎着两个空空如也的水桶走了,牛婶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嘲讽自己,虽然知道牛婶没那个意思,但落在唐宁耳朵里面还是怪怪的。 来到了小溪的边上,唐宁突然省起,这条小溪就是自己从老虎手底下脱险的小溪。 要不,沿着这条小溪回去看看,看看自己刚刚到的地方,有没有出现回家的路?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如同春天的野草疯狂的在唐宁脑海中生长,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即便是那只凶狠的老虎,和那头大狗熊,也无法让这个想法灰飞烟灭。 不知不觉的,唐宁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挪动脚步了。回家的欲望是如此强烈,这已经是他身体的本能了。无数个夜晚,唐宁坐在屋外的木墩上一边流泪一边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心中想的可不就是回家么? 胡思乱想间,唐宁已经走回了最初被猎户捡到的地方。这让他有些惊讶,根据猎户的说法,这里离村子至少有两里地,甚至更远,自己这么一会儿,就走到这儿来了? 脱下衣服团成一个团,奋力将其丢到对岸,然后自己拎着两个水桶下了水。 这次没有老虎在屁股后头虎视眈眈,唐宁就惬意了许多。 炎炎酷暑之下,这条小溪的水算不上冰冷,但还能在这闷热的天气中为唐宁带来一丝凉意。唐宁踮着脚尖过了溪,发现自己已经长高了一些。之前溪水是没过他下巴的,现在已经在他的下巴尖上了。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今年身体的年龄,就是十六岁了。到了十六岁,唐宁的个头才会猛然窜起来。十八岁那年,他已经成了个一米八的大个小伙了。 到了对岸,唐宁有些紧张,天知道那位山大王,会不会又突然找上自己。把身上的水渍甩掉,又用裤子擦了擦。但脑后的马尾末梢却因为沾了水,而贴在唐宁后背上不肯离去。唐宁伸手把马尾拢好,然后将衣服披在身上。把两个水桶留在原地,就深吸了一口气,朝前方走去。 无论如何总是要看一眼的,就算是没有,也是绝了自己的念想。 一群野猪撒着欢从唐宁前方不远处跑过,一只兔子站直身子,两只耳朵竖的高高的,谨慎的望着唐宁。不远处还有一两头梅花鹿,也在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唐宁这个外来者。 唐宁没有停下脚步,他看到了之前躲避狗熊的那棵树,想到那天满地的蚂蟥,唐宁头皮都发炸,赶忙往前走。 不多时,唐宁就来到了自己落入这个世界的地方,四处打量,唐宁失望的没有发现那扇门。 既然没有,那就不强求了,之所以一定要来看一眼,也是为了打消自己妄想回家的这个念头。 惨笑一声,唐宁转身离去,但他的目光,却无意间瞥到了林子中的一角飞檐。 唐宁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上一次可能是因为狗熊追着自己,所以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次,唐宁揉了揉眼睛仔细的望过去,那一角飞檐,绝对是一间茅屋不会有错。 要不要去看看呢?唐宁有些犹豫。 按照牛三的话来说,唐宁脚下的这片地界,是连野兽都不敢大摇大摆往里走的地方。这山中猛兽成群,他曾经在溪水对岸观察过,光是来汲水的老虎,就不止两头。 所以牛三从来都是在对岸狩猎,这边倒是从不曾踏足。 唐宁害怕自己耽误的太久了,会被老虎闻着味道寻过来。但是好奇心又作祟的厉害,唐宁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能够居住在这种地方。 茅屋和逃户村子里面的茅屋结构差不多,都是由石块垒成底座和墙壁,顶上横放着几个木梁,屋子的四角,用四根高高的木桩来支撑。 只不过这一户墙壁上的石块,要比逃户村子里面所有茅屋的墙壁都要平整。虽然大小仍是不一,但已经有了种砖块的感觉。 看上去也是一个讲究人。唐宁看着茅屋外面想道。 没急着进去,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唐宁发现在茅屋后面,还有一块小型的耕地。这一点又跟逃户村子很像,说不定这里的主人家也是个逃户。 耕地里面没有任何的作物,锄头放在一旁,也和墙角结了蛛网。这代表主人家已经许久不曾耕地了,而这又意味着主人家早就不在这里生活了。 对于逃户来说,自己的耕地是至关重要的。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除了打猎和野果野菜之外,就是这些地里收获的粮食。一个不去耕地的逃户,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当然,牛三这种天天都能猎到东西的人除外。村子里面其他的逃户,不也是老老实实的耕地么? 想到这,唐宁就绕到茅屋前,敲了敲门以示敬意,便准备直接进去看看这户人家里面是怎么样的。 没成想,弯曲的指关节刚刚碰到这扇柳条编织而成的小门,就一下子把门给碰开了。吱呀一声,唐宁见到里面的场景后,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一架骷髅靠在正对着大门的屋墙上,躯体被他身上穿着的长袍遮盖,而骷髅头上两个空洞洞的眼窝直直的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这也太吓人了!唐宁满身的冷汗。不过除了这架骷髅之外,唐宁还注意到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摆放在屋子里的一张小桌,桌子上落满灰尘的纸张,和一个结满了蛛网的笔筒。 这个发现让唐宁惊喜莫名。前不久才对牛婶撒了谎,说自己跟师父生活在山里面。这个说法用来骗牛三骗牛婶没问题,但是如果自己以后出了山,这个说法就骗不过那些聪明人了。 这座小茅屋,简直就是在自己瞌睡时送来的枕头。不关这个屋子里以前住的人是谁,也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唐宁的师父,谁说不是跟谁急。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跪倒在地大声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随后就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骷髅头从骷髅的身体上滚了下来,在唐宁惊恐的目光下,骨碌碌的滚到了唐宁身下。那对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唐宁,这让唐宁突然有一种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笑吟吟看着自己的感觉。 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师父了,就不能让师父的遗骸继续暴露在空气中。唐宁拿着屋后的锄头,在屋子前面挖了个坑,又小心翼翼的把师父的遗骨放进了坑里。 不过这个过程是非常艰难的。天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故去多久了,刚一碰,身子就哗啦一声碎了一片。 唐宁没系统的学过医,对人体骨骼这方面不是很了解。只能大致拼出来一个人的形状,至于胳膊是不是被放到了大腿上,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太在意,反正都是自己的物件,放在哪儿不是一样用呢? 埋葬好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唐宁只觉得一阵燥热。还好的一点是这个茅屋左右都在树荫下面,毒辣的太阳照不进来,偶尔吹过一阵微风,也能稍微感到些凉爽。 屋子里已经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了,一袋白米所剩无几,就是剩下的那些也已经爬满了米虫。唐宁叹了口气,伸手把桌子最顶端落满了灰尘的纸拿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将上面的灰尘吹干,唐宁来到屋外面,仔细辨认着上面的豪迈奔放字迹,看了半天,唐宁的脑门子上又往下淌汗了,这或许就是传说的狂草,满满一张纸竟然大部分都不认得。 唯一认得的一句便是: “泽无水君子致命以遂志。”唐宁轻轻念着这句话,心中困惑不已。 第十一章 镖师与禁军 没吃的了怎么办?对普通人家来说,卖掉一些东西,用得来的钱财换取一些粮食是他们普遍的选择。而对强盗来说,下山去抢劫过路的商队,则是他们普遍的选择。 沈成是一个强盗,南山上的一个强盗。他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强盗,他还是南山上一个小强盗头子。 当喽啰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时,他身上穿着的是从官兵身上扒下来的铁甲。 喽啰们用什么的都有,不过多数还是随便找个铁匠就能打的手刀,良莠不齐。而他用的则是一柄精心打造的铁简,有三尺多长。 两个月的低调生活让南山强盗寨子里的存粮很快消耗一空,面对这种情况,大当家即便是想再观察一阵新任知州的动作,也不得不派人下山去打劫了。再不打劫,整个南山盗就会被内讧毁灭。 人多了就不好管理,大当家对此颇感烦闷。之前抓来一个读书人当做狗头军师,来规划南山众人的日常生活,结果却发现这是官府的探子。把他杀掉之后,大当家又不得不对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亲力亲为,这让他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不用去思考。山上的粮食不多,这才是一个大问题。 所以他派出了沈成和张启,在这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早早起床下山去蹲点。 沈成不喜欢张启,这个人太过贪婪,不管什么东西,经过他的手之后总要少一两成。不光是他不喜欢张启,寨子里甚至连二当家一系的人也大多不喜欢他。奈何二当家却对他青睐有加,就是告到大当家那里,也有二当家为他出言辩护。 前些日子沈成还和张启发生了争吵,暴躁的沈成没忍住先出了手,结果却被二当家的手下马平给拦住了。 沈成的本领在南山盗中算不得顶尖,但也是能排的上号的。那马平也是二当家手下的一员大将,两人打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在其他人的调解下,此事便熄了。但这次大当家派自己和他一同出来抢劫,沈成的心中其实是憋了一股火气的。 南山盗的埋伏地点是官道的右侧,这一侧比较接近南山,万一有什么不妙,也好第一时间逃回山上。虽然这么多年也没几次不测,但一开始,南山盗就是这么做的,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 沈成今天在路边埋伏好的时候,发现官道对面的动静不太对。至少要有些声音才是,但现在却半点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知了叫个不停。 不过沈成也没多想,主要是因为张启那边太烦人了。 一般来说,南山盗打劫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埋伏好的第一队人,要把人放过去。等人到了地方,第二队人就会跳出来拦路。等拦路的第二队跳出来之后,第一队就会跳出来截后路。如果是相反的方向,一二队就会自觉的身份互换。 大家埋伏在各自的位置,不见人,不出声,这是常识。 张启是第一队,负责截后路,但他也负责把人放到沈成这边。而张启现在和他的部下却非常吵闹,隔了两百步,沈成依旧能听到张启那边的声音。 这家伙,把打劫当踏青呢?沈成恨的牙根痒痒,带着个大嗓门吵嚷个不停,谁还敢过来了?这不是告诉别人,我在前面埋伏好了么? “成哥,这张启也恁不是个东西,他这么折腾,咱们今天还怎么劫到人啊。” 一个喽啰吐出嘴里的草根,对沈成抱怨道。 沈成摇了摇头道:“不去管他便是了,今天若是空手而归,到了大当家那,如实禀告就好。想来大当家也不会责怪于我们,这张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寨子里人人心中都清楚。” “狗日的,前几天还把自己手下的婆娘给强上了,若不是二当家护着他,俺估计他早就被自己的手下砍死了。” 沈成冷笑一声,看着张启的方向说道:“全寨子里面,三十三号头领,就数这人的本事最弱。凭着两片嘴捞得个,遇到硬一些的点子,保教他个狗日的哭爹喊娘。” 随后便是一片对张启的咒骂声,这时沈成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听见不远处有马车驶过来的动静。 众喽啰立刻安静下来,果不其然,在不远处就看到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驶来。从这个方向,沈成已经变成了第一队,而张启却是第二队了。 这时一个商队,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看上去似乎没载着人,不然车辙的痕迹应该更深一些。后面跟着几个穿了一身皮甲,抱着朴刀或是长剑的镖师。中间牛拉的板车上所载的货物更是让沈成的眼睛都红了,这正南山上最缺的粮食。 再往后,是一个骑着马的壮汉,穿着护住前胸后背的铁甲,身前横着一把裹着粗布的兵器。看上去很长,足足有四五尺左右的长度。 硬点子。沈成当下就觉得心中有些火热,握着铁锏的手也变得微微颤抖。他来当强盗,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喜欢与人厮杀的感觉。 长虹镖局的镖师,是他的老朋友了。这一家润州内最大的镖局,一直都是和南山盗互有胜负,不过沈成还没在他们手底下尝到过失败的滋味儿。 在看到马车的时候,张启那边已经安静了下来。马车继续缓缓前行,骑在马上的那个家伙不停的四处扫视,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汗水从他的头顶涔涔而下。 一共二十六个人,十二个朴刀手,七个用手刀的,算上那个骑在马上的人,一共二十个镖师。其余的六个人,想来都是商队的人,没什么战斗力。 放任马车从自己面前而过,沈成冲手下比划了一个手势。 马车渐渐过去了,张启跳出来就是一声大吼。同时他的手下也一并跳出来,跟着吆喝。沈成也戴着自己的部下跳了出来,拦在车队后面。二话不说,当头一锏就甩向了后面一个拿着手刀的家伙。 南山盗抢劫从来不留活口,什么此树是我栽之类的口号,他们一次都没喊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道理,没人教给他们。他们每一次,都是只想着把人杀光,把货物抢光。 “是南山盗!” 骑在马上的镖头大吼一声,下面的几个镖师也迅速结阵,将六个惊慌失措的人围在板车中间。 这时,镖头从马上一跃而下,将兵器上缠绕的粗布一把扯掉,一柄刀刃雪亮的斩.马刀出现在众人眼中。 镖头目光一扫,就看到了最能打的沈成。斩 马刀一挥,就将一个扑上来的喽啰的胸腔划破。鲜血喷涌,镖头怒吼一声,大踏步朝沈成冲去。 看到斩.马刀的那一瞬,沈成心中大惊。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斩.马刀那是军队才能用的东西,且凡如厢军、乡兵还不得用,此乃禁军武备之一。 沈成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满腔战意立刻消减一半。若是朝廷真的铁了心,不论折损也要将南山盗剿灭,这支禁军很有可能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就在这时,激战不停的朴刀手忽然发了狂一样向前推进,将嗷嗷怪叫着冲上来的南山盗打了个措手不及。张启见一群手下惨叫着倒在地上,也顾不上会不会伤到自己人,三两步跑到后面,声嘶力竭的喊着弓手放箭。 羽箭咻咻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但箭矢射在镖师们身上却发出叮叮的声响。张启惊骇欲绝,这群人在皮甲下面竟然还穿了一层铁甲。 这根本就不是长虹镖局的镖师! 当张启和沈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俩带下来的二百多南山盗,除了十几个弓手外,其余的都已经冲出来了。穿着破烂的铠甲,拎着刀子就嗷嗷怪叫着冲向这支商队。 长虹镖局的镖师他们见多了,南山盗和长虹镖局就是死对头。这么多年,死在南山盗手里的镖师是不少,但死在镖师手里的南山盗只会更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然这只是南山盗自己的仇人而已。对方只不过把他们当成一堆案板上的鱼肉,正在按照他们早就习练过无数次的方式来将这块肉切割至渣。 镖头双手握着斩.马刀的刀柄,怒喝一声就是一刀朝沈成当头劈下。沈成赶忙把铁锏横在面前,这一刀正正劈在了铁锏之上。 镖头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再配合上本就沉重的斩.马刀,沈成握着铁锏的那只手被震的发麻。虎口吃痛,差点没把手里的铁锏扔出去。 见沈成狼狈不堪的模样,镖头狞笑一声,仰起头冲天大吼:“杀!” “杀!”在沈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从道路另一旁忽然涌出来一片穿着铁甲的宋军士兵,他们手里的兵器,不是掉刀就是凤嘴刀。 沈成如坠冰窟,这些兵器落在他眼中,正坐实了他的猜测。伪装成镖师的这些士兵,根本不是软柿子一样的镇江军,而是禁军! 第十二章 公鸡岭中的村庄 官道之上,充满了厮杀声。战斗已经从最开始的一边倒,变成了另一边倒。 突然杀出来的士兵,让南山盗措手不及。他们身上精良的装备,也让南山盗郁闷无比。虽然只是覆盖着前胸后背的铁甲,但人家手里拿着都是掉刀和朴刀啊。 这些长柄武器往往在南山盗还没冲到近前时,就已经把众喽啰的身体给捅穿了。而好不容易有一些悍勇的杀到近前,又会被不知从哪儿射来的羽箭一箭穿心。 这就没法打了,不少南山盗已经开始后退了。 沈成奋力将镖头压下来的斩.马刀推开,强自撑着一口气大骂道:“你妈妈滴!你到底是什么人!” “爷爷我是周大人的护卫!”镖头狞笑一声,抡起斩.马刀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劈。 周大人?沈成心下琢磨,没听说润州城里面有这么一号人啊? 沈成这下可不敢再硬接了,刚刚接了那一下,手掌到现在还在发抖。咬着牙,才将铁锏牢牢握在手中。 一个懒驴打滚从镖头的手下躲开,沈成爬起来就是一声大喊:“快跑!弟兄们快跑!”说完,他就一把扯过身边一个红了眼的喽啰,拽着他一起往南山上跑。 就像是按下了开闸的按钮,强盗们一下子便如同从大坝中放出来的水一样,乌泱泱的涌向南山。 回到南山,就是他们的地盘了。地势险峻的南山,再加上经营十年之久的营寨,是他们不惧官兵的自信来源。至于像现在这样在野地与官兵肉搏,也就镇江军跟他们能打的有来有回。 “放箭!” 面对溃逃的南山众,士兵们没有追击。而是自然而然的列阵,端着弓弩瞄准了往山上跑的南山盗们。 镖头眯着眼睛,大喊了一声。如云的箭矢就像是成群结队的蝗虫收割庄稼一样收割着南山众强盗的性命。 张启都快哭了,见势不妙,他是第一个跑的。谁知道后面又突然杀出一支官兵来,把他回寨子的路给拦住了。 这群官兵穿着铁甲,手持圆盾,手里面举着长枪,正一步步的朝张启所在的方向挺进。脚步缓慢却坚定,近百全副武装的士兵同时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咚咚闷响,就像是踩在张启的心脏上一样,让他的四肢开始不由自主的打摆子。 面前是一群一望便知不可敌的官兵,而背后又是一轮箭雨倾盆落下,来不及多想,张启忙抻过身边一个面如土色的喽啰挡在身后。那喽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漫天的箭雨扎成了刺猬。 另一边的沈成,则是将自己的部下压在身下,其他地方倒是没事儿,但是屁股上还是中了一箭。 官兵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无论是前方的官兵,还是身后的官兵,都没有迅速的推进,而是以极慢的速度形成一个包围圈,想要将以沈成和张启为首的这支南山盗包围在里面。 一轮抛射之后,官兵们就不再在这群臭鱼烂虾身上浪费箭矢。弓弩手将自己的神臂弩收了起来,掏出短兵跟在前方的同伴身后。 “张启!你个狗日的最熟悉这附近的地形!快给弟兄们带条路!”沈成屁股上带着一根箭,一瘸一拐的跑到了张启的旁边,红着眼睛吼道。 “怎么带路啊!后面又有一支追兵!咱们想回寨子,不绕路是不行了!”张启的语气中都带上了哭腔,他可不像沈成一样一身好武艺,但凡跑的慢一点,变成刺猬的就是他了:“可是谁知道咱们绕路会不会有追兵啊!” 沈成的屁股疼的厉害,三两步走过去抓着张启的脖领子吼道:“你他娘的要是再这么犹豫,兄弟们全要死在这里!”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官兵们和他们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一反取得优势就一窝蜂冲上来的常态,他们并不急着扩大战果,而是稳扎稳打,缓步推进。 没有弓箭手的南山盗不需要盾牌的保护,所以官兵们只是结阵,斜举着手中的兵器,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张启害怕的要死,身上有股尿骚.味,沈成厌恶的皱着眉头,不用看,就知道这家伙已经尿了裤子。 “那那那就走这边!走这边……这边有条小路……有条小路……从公鸡岭绕过去,就能回到寨子上……” 张启磕磕巴巴的说道,沈成把张启一推,喝道:“那还不快带路!” 张启便撒开腿朝那条小路跑去,沈成以及众喽啰也跟在后面。众人呈一股溃败之势,一个个都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何指挥,咱们不追么?”镖头身边一个戴着顶范阳笠的士兵出来说道:“这群强盗马上就要跑了。” 镖头将手里的斩.马刀往地上一墩,大喝一声:“止!”两个步军方阵应声而停。 镖头对那个不解的士兵笑道:“张知州交给咱们的任务,不是剿灭南山盗。他想要知道,究竟有多少条路可以直接通向南山盗的寨子。 你以为本指挥不想剿灭南山盗捞得大功一件,好叫兄弟们在陛下面前也露露脸?但是啊,咱们要是这么做了,张知州就会不高兴。 更何况,咱们这次的主要任务,还是护送周大人回乡,其余的事情莫要多管。回去领了张知州的赏赐,咱们就回京,带弟兄们去红月楼找找乐子!” 那小兵一下就乐得见牙不见眼,只是拍手称好…… 这些事情,沈成和张启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没多大的用处。对他们来说,无论是禁军还是厢军,亦或是乡兵、捕快,都是官兵,都是他们的敌人。打不过,也只有逃跑的份。 将近三百多人下山,逃回来的,也只有百余人而已。损失这般惨重,还没有半分收获,不知回去之后,大当家又会是怎样的暴怒。 沈成想到这,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自己受惩罚倒没什么,张启那个狗日的也能一起受罚,那这顿罚挨的就太值了。 公鸡岭中有一条小路是直通南山的,只不过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行。 这条小路平时基本上没人走,因为那里实在是太偏僻了,野兽也不知道有多少,去了那里,说不定还要变成野兽的腹中餐,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张启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条小路,不久前他还在这里和沈成打了一架。 身后跑过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喽啰,在沈成耳边说了几句。沈成听了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官兵居然没有追赶?这是件很怪异的事情啊。自己以前遇到的官兵从来都是占了优势,就毫无章法的一窝蜂涌上来,像现在这样不追了,倒还是头一次见。而且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也比以前那些官兵所使用的武器装备好上太多了。 新知州还真是下了血本啊,为了南山盗,竟然把禁军从东京城那边都弄过来了。 这件事情,必须汇报给大当家的才成。 听喽啰说官兵已经不在后面追赶了,张启的脚步就慢下来许多。他本身就不是沈成,或是其他人那种体力很好,能打能跑的粗汉。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军师自居,觉得自己在智谋上面,比起其他人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官兵既然不追了,满头大汗的张启就想着坐在原地歇上一会儿。随便找了个树桩,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沈成的表情有些怪异,张启见到沈成警惕的模样,才突然想起来,这深山老林之中,哪儿来的树桩?南山盗取柴,从不会来这个地方取。如今有一片地方全是被砍的光秃秃的树桩,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对于山民,南山盗向来都不会手软。他们认为,整座山都是他们的,而一座山里的东西就那么多,山民从山里拿走了东西,就等于从他们手里拿走了东西。 从南山盗手里抢东西?有过这样行径的人,如今都早就成为树木花草的肥料了。 “给我搜!把那些山民都给我找出来!”张启挥舞着刀子,又变成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众喽啰应了一声,便四下分散开去搜寻。刚刚在官兵手里吃了个大亏,心中都憋着一股火气。如今有机会拿山民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这个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张启坐在树桩上等着喽啰们前来回报,沈成就在一旁,让自己的手下帮着自己疗伤。 刚刚和那个镖头碰了一记,手掌现在还在不停的颤抖,虎口处麻的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屁股上面,又中了一箭,该死的官兵用的羽箭,箭头上还是带着钩的,看来自己这半个月一个月的,是没法坐下去了。 余下的众人稍微休整了一番,就听到喽啰跑回来汇报,说他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村子。张启点点头,吩咐手下将其余的人召集起来,就听一声响亮的鸟鸣,不一会儿,刚刚散出去的喽啰,就在那个发现村子的喽啰带领下,朝村子的方向前进…… 第十三章 愚蠢的男人们 这又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因为村民们手头根本就没有擅长的武器。 六个男人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拎着镰刀,远远的看到一窝蜂涌上来的南山盗之后,就冲了出来,各自缩在一个屋舍后面,准备等南山盗冲上来时好好阴他们一手。 他们的腿不是不发软,心中也不是不想把武器丢下来转头就跑。但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倒霉的就不仅仅是他们六个了。如果不能在这里把南山盗拖延住一段时间,刚刚逃走的几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人活着总是有些牵挂的,除了赵正和患有隐疾的高老大之外,其余的几人都是有老婆的。三个妇人中有两个怀了孕,不论如何,他们为了给自己的妻儿争取一些逃脱的时间,都要在这里拖延一会儿南山盗。 即便是拖延一秒,老婆孩子也能多逃出一秒的路,也能多一分生机。 对于生死,这些逃户其实看的不是很重。他们不怕死,活着本就没什么意思。他们只怕凄惨的死,死在难以缴纳的赋税手上,死在幽暗的牢房之中。 七十岁的老李头手里拎着一把木制的手.弩,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这东西是唐宁做的,不过没人要,因为他当着大家的面射了一发之后,因为材料过于简陋,并且缺乏制作手.弩的经验,一下子就散架了,被大家嘲笑个不停,说这具手.弩是废物。 但老李头却让唐宁把这一架小手.弩组装了起来,自己留在了身边,今天,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赵正满脸的怒容,浑身都在打着哆嗦。而马胜则是一脸的复杂,他低声问道:“牛三哥,咱们……还能跑掉吗?” 牛三默默看着蜂拥而来的南山盗,心中测算着距离。听到马胜的话,牛三就从背后的箭筒里面一连抽出三根箭搭在弓弦上,斜着将长弓拉满,一声嗡鸣,三根羽箭就带着尖利的破空声呼啸而去。 三声惨叫同时传来,牛三再次抽出三根箭,冷声道:“能跑就跑,不过眼下,还是要再拖一阵子。红儿他们,现在应该还没走远。” 说罢,三根箭矢齐射出去,又是三声惨叫传入几人耳中。 高老大怒吼一声道:“怕他们作甚!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的人,老子就不信他们比老子多一条命!”说完,就怪叫一声,举起了村子里唯一的一把手刀朝南山盗冲了过去。 董良和刘二死命的抱着高老大,不让高老大上前去。牛三刚刚说了,等到南山盗冲上来的时候,再跟他们打,六个人最好围成一团,否则容易被南山盗中一些厉害的家伙逐个击破。 三箭又三箭,箭筒里面的二十六根箭已经空空如也。牛三再次拉满弓弦,将剩下的两根箭一齐射了出去。两声惨叫传来,牛三一把丢掉手里的长弓,颤抖的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而这时南山盗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了。 “杀!杀!他没有箭了!他没有箭了!兄弟们快杀上去啊!”张启躲在一脸冷淡的马平身后,高声叫道。 沈成也想冲,但他的屁股太疼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六个人中,五个人都不足为惧,只有那个不停射箭的,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马平依旧纹丝不动,沈成便有些焦急。这群喽啰里面能打得过那弓手的基本没有,如果自己和马平都不出手,肯定要死上不知道多少个兄弟才能把那人给拿下。 南山盗们怒吼着冲了上去,被董良和刘二撒开的高老大,也怒吼着冲了上去。 不过结果不算太好,一阵乱刀砍下来,高老大顷刻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老李头颤颤巍巍的举起手.弩,按照唐宁教给自己的方式,扣下了机括。嗡的一声,搭在弩弦上的短小羽箭激射而出,瞬间没入了一个南山盗的眉心,那南山盗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不过等老李头再给手.弩装箭时,手.弩却散了架,哗啦一声,弩壁,弩.弓和机括就散落在地上。 老李头费劲的弯下腰去捡拾零件,背后却是一凉,老李头便倒在了地上。看着满地的木头零件,老李头心里却有些高兴。 宁哥儿,你造出来的东西,可不是废物。好歹,也让俺这个七十岁的老头,也杀了一个人呢…… 马胜在高老大死掉的时候,就已经尿裤子了。刚刚还提起来的胆气,此时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哭喊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求南山盗的各位爷爷饶他一条狗命,结果还是被迎面一刀直接砍死。 其余几人也都好不到哪儿去,除了赵正在一片混乱中,从人缝里挤了出去之外,剩下的几人都被乱刀砍死了。 只剩下一个牛三,不停的挥舞着匕首,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 几十个喽啰将牛三包围得水泄不通,最内圈的喽啰蜂拥而上,但牛三就如同一只蝴蝶,不停的起舞,手中寒光一闪,必有一个喽啰扑通倒地。虽然在这个过程中,牛三的肩膀,后背,大腿也被划了好几刀,但已经有足足二十多个喽啰死在他的匕首下面了。 算上之前那二十六根箭带走的二十六个喽啰,牛三已经杀了五十多个人了。 其余的喽啰有些胆寒,一时间,也不敢去惹这位杀神爷。虽然他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摔倒在地上,但之前这么想的人,已经先他一步躺倒在地了。 “你还打算看到几时?!”沈成冲马平怒吼一声。 马平冷冷的瞥了一眼沈成,便倒提着斩.马刀,大喊了一声停手,分开众喽啰走到了牛三身前。 牛三疲累不已,双眼一片血红,喘着粗气,目光紧紧的跟随着迎面走来的马平。 马平刚刚在南山前面,就杀了好几个禁军,手里的斩.马刀,也是趁机捡过来的。深吸一口气,马平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刀朝牛三劈了过去。 牛三咬着牙侧身一闪,噗嗤一声,马平手里的斩.马刀便砍在了一个喽啰的尸体上。 鲜血飞溅,其他的喽啰顷刻作鸟兽散,离得远远的,才敢继续围观。 看出来了,这要是站在跟前,保不齐下一刀就砍在自己身上了。 躲过这一刀之后,牛三也没闲着,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一甩,匕首就如同一点寒星一般直直的射向马平。 马平大惊,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竭尽全力的扭着身子,最后却还是闷哼一声,那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右肩。 气喘吁吁的牛三脚尖一挑,就把地上的一柄手刀挑了起来,伸出手将手刀握住,面色苍白如纸的牛三大喝一声就是一刀冲马平砍了下去。 如此生猛的家伙,马平活到现在也没见过几个。有这等本事的人,不应该窝在一座山里面当逃户才对。 “英雄且慢!”马平瞅着迎面劈下来的刀子惊叫一声,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刀。就算砍不到自己的要害,这一刀下来自己丢一条胳膊不成问题。 后面沈成看的也是大汗淋漓,马平的本事不比自己弱。如果是自己上去,说不定都要被这山民给一刀剁死。 嘴上喊着,马平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斩.马刀一横,就向牛三扫了过去。 刀子最后没落下,不是因为马平这一声喊,牛三真的傻乎乎停下了动作。而是因为牛三已经彻底的没力气了,他的刀子举在空中,却没力气砍下来了。 斩.马刀切进了牛三的身体,牛三哇的一声,便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手刀也从他的手中,当啷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马平松开刀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的。低头看了眼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牛三,马平有些庆幸自己晚些才冲上来。 若不是之前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在他的身上划出了一刀又一刀的口子,让他已经失去了力气,自己今天还真要死在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他的手底下捡了一条命回来。 张启颠颠的跑过来了,大手一挥喊了一声:“搜!”然后就打量着马平肩头那把匕首。 “好匕首!”张启夸赞了一声。 沈成听了之后,只是冷笑。屁事儿没干的人,到了取战利品的时候,倒是活跃的紧。 马平扯扯嘴角,无力道:“若是启大哥喜欢,等拔下来之后送与启大哥也……啊!!” 张启就等着这句话呢,马平一说,他就伸手把匕首拔了出来。马平疼的脸都抽了,伸手捂着伤口,对张启怒目而视。 张启用马平的衣服擦了擦匕首上的鲜血,呵呵笑道:“别生气,哥哥这是在帮你。你说这刀子卡在身子里面,时间长了也不好是不是?” 马平敢怒不敢言,沈成心里却笑开了。听着喽啰汇报村子里面算上一个老头,一共七个人全死了之后,沈成笑呵呵的说道:“好,好。放一把火,把这村子烧了吧。物件吃喝全都搬走,咱们这就回山!” 第十四章 滴水之恩 回家的时候,唐宁很幸运的没有遇到那只老虎。水桶也好好的放在溪边没人动过,只是那头梅花鹿依旧一脸紧张的看着唐宁。 刚认了师父的唐宁心情很好,虽然师父已经是个死人,但他再也不是一个没名堂的人了。归属感这东西很是奇妙,在牛三家里面住了这么久,也没怎么产生归属感,但在埋了一架不知道多少年前死去的骷髅之后,唐宁却产生了一丝归属感。 他固执的认为,这架骷髅就是自己的师父。为此,他还挤出了好几滴眼泪。 谎言说了一万遍就会变成真话,唐宁现在才在心里说了一百多遍。 任重而道远啊! 如果能把自己都骗过去,再去骗别人就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了。 拎着水桶走在回家的路上,兴奋莫名的唐宁一点都不觉得累。即便是已经汗流浃背,但唐宁的脸上依旧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走着走着,唐宁忽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心中有些疑惑。 面前是一片阔叶林,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穿过阔叶林,就是逃户村庄的所在地。难道是谁家不慎失了火?把房子烧着了? 想到这唐宁的脚步就快了不少,自己打的这两桶水,说不定还会成为救命的东西。 不过当唐宁穿过走出树林的那一刻,两只手里面提着的水桶却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刚刚打回来的溪水便洒了一地,唐宁呆呆的望着将村子吞没的熊熊大火,喉结上下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浓烟滚滚,风一吹,便朝唐宁扑面而来。闻到这股刺鼻的味道,唐宁发了疯一般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鞋跑丢了一只,脚底板被石子划得血肉模糊,唐宁却浑然不觉,一直到了村子近前,唐宁才看到满地的尸体。 村子的景象宛如地狱,七八个屋舍燃烧着火焰,热浪把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粗略估计,也有三十多具。 鲜血从尸体的身体里面流出来,汇聚在一起,从唐宁脚边流过。 唐宁的嘴巴张张合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踉踉跄跄的走向满地的尸体,发现了脑袋被割下来的马胜,发现了被人戳的如同一个破烂的气球一般的高老大,发现了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伤痕的李老头,也看见了死不瞑目的牛三。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唐宁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无力,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茅草烧焦的刺鼻味道冲进了唐宁的鼻子里,灌入了唐宁的胸腔。 胃里面翻江倒海,唐宁忍不住,便哇的一口吐了满地。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唐宁泪流满面。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唐宁再一次在心中问道,双手颤抖着伸向面前的牛三,带着哭腔低声唤道:“牛叔……牛叔……” 村庄里血流漂杵,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留下的残肢断臂。唐宁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低下头,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早上吃的一碗野菜糊糊吐干净了,刚刚口干舌燥喝的水也吐干净了。唐宁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在一个劲的往喉咙处前进,他觉得自己再吐就要把内脏也吐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了啊!”唐宁哭着大喊,一个多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自己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啊!老李头到底做了什么,又是谁这么残忍连一个耄耋老人都下得去手啊! 对了!还有牛婶!还有小石头和李子!他们去哪儿了? 唐宁双手撑在地上,努力的站起身,让自己冷静下来。双腿还在不断的打着哆嗦,唐宁没有急着走进熊熊燃烧的屋舍,而是先把自己的脚上的伤处理了一下。 茅草都烧没了,石头被烧的通红。唐宁呆坐在村子中央的木墩上,双目无神,静静等着滔天的火焰慢慢熄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烈日当头的正午,到了一片漆黑的夜晚。 慈母般温柔的月亮取代了严父般苛刻的太阳,而唐宁却始终都没有找到牛婶和两个孩子的踪迹。甚至他连另外的三个妇人,都没有找到。 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唐宁失魂落魄的站在村子中央。 或许她们已经逃走了,或许她们已经被做出这一切的人给抓走了,又或许……她们都死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九死一生的结局。连耄耋老人都不肯放过的冷血杀手,会放过妇人和小孩子吗?公鸡岭这一片,能往哪儿逃?满地的毒蛇猛兽,逃进山林之中,不也是落得身死兽腹的下场吗? 月光下,孤独的少年站在破败的村庄中央,咬着嘴唇,身体颤抖个不停。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遮住了马胜的脑袋,也遮住了牛三的双眼…… 清晨,公鸡岭中的少年满身都是鲜血。他正卖力的挥舞着锄头,在地面上刨坑。他的双手鲜血淋漓,有些是别人身上的血,还有一些则是他娇嫩的手掌心被磨破皮之后流出来的血。 在唐宁现在所刨的坑边上,有十三个不大不小的土包,他昨晚忙了一夜,总算是把牛三他们的尸体收敛了起来,并且挖了七个坑,将他们埋了进去。另外的六个坑,是他给四个妇人,以及小石头和李子挖的。 他并不觉得四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带着两个孩子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林莽之中生存,就算这些杀手没有亲手杀掉她们,却也成功的将他们逼上了死路。 唐宁没有找到赵正的尸体,但他却发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忍着呕吐的欲望在满是苍蝇的死尸堆中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这具尸体的头颅,不过他身上穿的衣服,却和赵正很像。于是他就把这具尸体当做赵正,也埋进了坑里。 他现在在挖第十四个坑,这个坑是他留给自己的。昨夜过后,唐宁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了。 在逃户的村庄中生活了一个多月,虽然他只是一个外来者,但他却在这个满是大宋官方认定的不法分子的村庄中,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暖。 人与人之间的这份温暖来之不易,在唐宁决定去守护这份温暖的时候,它却烟消云散了。 唐宁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他也是抱着混吃等死,过一天是一天的念头浑噩度日。来到大宋,他同样也是这个想法。只不过,在大宋他可以仗着自己超越时代的眼光和见识,让自己的变得富裕,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已。 不过有八个字,却贯穿了唐宁二十多年的人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从很小的时候,唐宁就一直谨记在心。在爷爷身边长大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教育唐宁不能忘记别人的恩情,不能做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受到爷爷的影响,唐宁一直都是认真的将这八个字贯彻到底。 牛三救了他收留了他,村子里的人对他爱护有加,这份恩情,唐宁不敢忘怀。但他还没来得及回报,所有人却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都死掉了。唐宁痛苦,也愧疚,同样的,他也愤怒。 昨夜在月光下,搬起牛三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时,唐宁心中便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要找到杀掉逃户们的人!他要把那些人全部杀光!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如果不这样做,他的一生将会沉浸在痛苦与愧疚中不可自拔。 脱下身上沾满了鲜血的衣服,唐宁面无表情的把衣服丢进了土坑之中。 将坑填好,唐宁转身便离开了这里。跪倒在牛三的坟墓前,唐宁怔怔的望着土包,泪水便再次从他红肿的双眼中滑落,在他满是黑灰的脸上冲出了两道泪痕。 不知过了多久,唐宁才慢慢的起身,走到了村子中央的满是刀刻斧凿痕迹的木墩下面,咬着牙将木墩挪开,里面露出几件埋在底下的衣服。 这是赵正埋下去的,唐宁很多次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出门去透气,总是能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之下,看到赵正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是一个很独的人,即便大家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赵正在大多数的时候却都是只想着他自己。 虽然不知道赵正将衣服埋在这里做什么,但现在,这些衣服却在唐宁的计划中派上了用场。弯下腰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将衣服从土坑里面拽了出来,喘了几口气起,又将木桩挪了回去。 逃户村庄里的所有屋舍都已经倒塌了,茅草和木梁被那场大火烧成了灰和漆黑的木炭。 充当茅屋墙壁的石块,也横七竖八的摔在地面上。唐宁费力的搬开石块,在废墟中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牛婶的针线包。 拿着衣服和针线包,唐宁便一瘸一拐的朝着小溪走去。 在进入树林之前,唐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村子,随后,便没入了林中,不见踪迹,一如当初他在溪边,见到的那只斑斓猛虎…… 第十五章 心善的贵人 夏日炎炎,又是当午,头顶上挂着一轮毒辣太阳的感觉并不怎么好。所以润州城的里的人们大多都在屋檐下面,或是在家中等到下午再出去。 但商人们的脚步不会因为天热而停止,即便是中午,也有不少载满了货物的马车在润州城南门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只是他们都异常默契的没有走一条路,因为那条路,正是南山盗谋财害命的地方。虽说其他的路上,偶尔也会遇到南山盗,但是几率并不高,比起那条路来说,生命安全还算是能够得到些保障。 商人们不休息,蹲在城门口等候使唤的力工们也不会休息。城门外头密密麻麻的蹲了一排,就等着那些载满了货物进城准备卸货的商人一声吆喝,他们就乌泱泱的冲上去。 然后等商人挑选几个之后,就把他们带走,其余人的继续等下一个商人。 润州城紧挨着扬子江,所以江河上的大船也不少。正因如此,江东这一代的许多商贾都会选择把自己的货物运送到润州城,然后再让停靠在江河里面的大船,把自己的货物运去别的地方。 唐宁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灰头土脸的,混在了这一群力工之中。他身边的一个家伙尖嘴猴腮的,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体格也不似其他力工那么见状,唐宁感觉他甚至要比自己还瘦弱一些。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就是为了这家伙准备的,虽然看上去就让人有一种惩奸除恶的冲动。但他还挺热情,见唐宁蹲在他边上,就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惊讶道:“乖乖叫,你这小劳牙跑来这里作甚?你的双亲呢?看你的模样,连才十岁刚出头吧?家里人不管你?”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家里人都死光了。” “……” 尖嘴猴腮的男人挠了挠自己的头皮,有点不确定这个对话还要不要进行下去,在他看来,这个小子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太过冷漠了,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摇了摇头,这个年纪正常的孩子也不会跑到这里当力工来。就像自己一样,是永远都不可能被人选上的,在这蹲着也是白蹲。 唐宁见男人一脸的为难,也突然发现自己把天聊死了,心中后悔不已。 他之所以会跑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他要确认一件事情。烧掉村子的那群人,究竟是不是南山盗。 唐宁在埋下众人之后,仔细的勘察了一番现场。他发现,这群人的攻击性是非常强的,至少隔着两三百步远的时候,牛三就已经出箭了。这说明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离得很远,而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对村子发起进攻了。 拥有这般强烈攻击欲望的人,除了南山盗之外,唐宁想不出别家。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因为对付南山盗和对付其他的人,是两种方式。虽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但南山盗显然更加棘手一些。 这是一个三千人的恐怖组织,要对付起来,其复杂程度不亚于煽动一场暴乱。 唐宁在离开村子五百步远处的地方看到了十几具因箭伤死去的南山盗尸体后,就一直想不明白,有这个机会,牛三他们为什么不逃跑,而是选择留下来和南山盗死战呢? 后来唐宁在城门口看到将馒头递给等在一旁妻儿的力工时,唐宁就想通了。而自从他想通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便满怀希望,心中一直在不停祈祷,祈祷牛婶她们能够顺利的逃出升天。 本以为牛婶她们是在南山盗的追赶下慌不择路的逃进了山林中,现在看来,牛三他们已经给妇人和孩子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机会。她们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分辨自己的方向,走出山林。或者找一块地方躲藏起来,等个几天后,再回到村子里面去。 但愿她们没事。唐宁心中默默想道。不管遭遇了什么,只要没死就是好事…… “……其实,我的家里人也都死光了。”尖嘴猴腮的男人突然间说道。 唐宁一愣,抬起头看过去,男人就扯扯嘴角道:“前不久,我的妻子刚刚病死。我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才得以将妻子风风光光的送走。” 这么惨?唐宁这才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男人,发现他虽然长相很恶劣,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感觉他和这里蹲着的力工们格格不入——也许是因为他太过瘦弱的原因? 注意到唐宁的目光,男人苦笑一声道:“我本是一个读过书的,但你也见到了,我的长相却为贵人所不喜,所以……” 男人话还没说完,这时忽然间就听到有个商人在城门口吆喝了一声,瞬间力工们就沸腾了,男人和唐宁被人群挤着朝城门口涌过去。 尖嘴猴腮男紧抓着唐宁的手不放,孰知已经习惯了挤公交车的唐宁对此丝毫不惧。两人跟着人群就挤到了城门口。 唐宁见到面前的马车车窗里,探出来一个十二三岁少女的小脑袋。女孩儿长的很清秀,两只鞭子跟牛婶喜欢给唐宁扎的丱发一样,看起来是这户贵人家的丫鬟。 不过唐宁分辨不出来丫鬟不丫鬟的,他只看见那少女探出头四处扫视了一番,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选某家!选某家啊大爷!某家力气大!能抗东西!” “大爷您别听他的,某家力气比他大多了,某家一个人能摔两个他……” “哈哈,你们两个莫要胡乱言语,某家一个人扛你们两个不在话下……” 各种推销自己的人都有,就这三个还差点打起来,叫嚷声不绝于耳,唐宁觉得自己耳朵里面的耳屎都要被震出来了。 车夫皱着眉头,这里身强力壮的不少,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马车里面传来一声呼喊,车夫便立刻回头把脑袋伸进车厢里。随后出来的时候,眉头就展开了。他指着尖嘴猴腮的男人说道:“你!你算一个!” 男人被挤得够呛,正忙着站稳,就被一群人按在了身下。前面好几个人一起往前凑,车夫将马鞭一甩,大吼道:“人呢!都给我散开!” 这是大爷生气了。力工们像是经过多次排练一样,哗啦一声就散开了,只留下一脸状况外的唐宁和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的男人停在原地。 “还有个小娃娃?”车夫一抻脖子,眼睛瞪的溜圆。 女郎发了善心,说要找那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强壮只要两三个就好,反正东西也不多,让他们慢慢搬就是。但是这个小娃娃,算不算弱不禁风啊? 车窗里面清秀少女的小脑袋再次探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手足无措的唐宁,然后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这次车厢里面传来什么声音唐宁听得清清楚楚。 “女郎!外面站着个小乞丐,衣服破破烂烂的,都没奴婢高,好可怜哦……” “……” 车夫听见马车里面的动静,便拿马鞭遥遥点了点唐宁道:“你,你也算一个。” 唐宁完全傻掉了,这算是怎么个事儿啊?自己来打听消息的,怎么还被人看上了?拜托,自己是蹲在力工群体里,没蹲在兔子窝里啊?干嘛要选自己啊…… 没办法,既然已经装模作样了,那就还是要继续演下去。况且进了城,说不听站在街边的七大姑八大妈闲聊的时候,自己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唐宁急忙点头哈腰的感谢,然后将尖嘴猴腮的男人扶起来。两人瑟瑟缩缩的站在了马车的边上,等着跟车队一起入城。 许多壮汉看着唐宁的眼神充满了不善,他们想不明白这一家的贵人为何选个小娃娃都不选他们。 很快车夫就选好了人,都是些相对比较瘦弱的。体格健壮的就两三个,算上唐宁一共十七个人就跟着车队进了润州城。 守城的士兵穿的衣服不比唐宁好到哪里去,抱着一截枪杆子往城门洞下面一戳,就当自己是卫兵了。 见人进城,就先伸手。车夫笑眯眯的抛出一块碎银子,那士兵眼疾手快,探手捞住,然后就让开了道,继续无精打采的站在城门下面,等待下一块碎银子上门。 城内柳树茵茵,街道两边,稀稀疏疏的有几辆等待客人的马车。 顺着入城的路再往前走,就见到了一条长街,长街两旁,皆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卖布匹的,卖粮食的,酒肆茶楼,药堂客栈,什么样的地方都有。 街道上也是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脑袋上顶着一个竹筐,一边吆喝一边走的干果小贩,挎着一个花篮子到处找人卖花的俏小娘,路两旁各种各样的食肆,各种各样的酒馆,路中央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里完全没有唐宁想象中,古城那种古老而寂寞的气息。 这是一座充满了活力的城市! 看着街道尽头,一个围满了彩幔的建筑物,唐宁有些腼腆的想道…… 第十六章 致命以遂志 “我们女郎喜欢游山玩水,这还是头一次来润州。你们谁说说,润州这一带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说得好的话,我们女郎重重有赏!” 力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挠头。大家天天就蹲在城门口等活,哪儿来的闲情雅致四处游玩?什么地方好玩?当然是迎春楼了…… 见没人说话,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就上前一步道:“小人略知一些,不知贵人愿不愿意听小人絮叨……” 车夫呵呵一笑,抛出一粒碎银道:“你说就是了。” 男人伸出手接住碎银,没用牙咬,只是攥在手里,就朗声说道:“多谢贵人赏。”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要说这润州一带风景最秀美的地方,当属扬子江心的金山。 西北山巅有一座慈寿塔,玲珑秀丽。山中还有正宗禅宗金山寺,乃是天下唯一一座大门朝西的寺庙。 除了这两座寺庙,金山西一里处,还有一座石弹山,山下就是远近闻名的中濡泉,此乃游山玩水的最好去处。 除却这两处,城南的南山后面,还有一处地方名叫上湖。风景也是秀美独特,只不过上湖前的南山上,南山盗肆虐,因此,小人也有近十年没有去过上湖了。 贵人若是想去,还请先等官府将南山盗铲除再说。否则,以南山盗凶残暴虐的性格,贵人被他们捉住,恐是凶多吉少啊……” 唐宁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面,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轻轻的松了口气。 法海的老巢金山寺自不必说,后世天下四泉中的中濡泉也在,这说明自己确实是回到了过去,而不是跑去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后面,唐宁又为男人感到担心。有钱人的性格都是古怪的,他们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咒,即便这只是别人出于关心的提醒,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在咒他们被南山盗捉住。 果不其然,马车上的车夫就生气了。两条眉毛一竖,手里的马鞭就扬了起来。结果车厢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住手!” 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唐宁听了之后,便稍微有些失神。自己刚认识女朋友的时候,她就是这个音色。 车夫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偃旗息鼓,而车厢里面那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则是继续问道:“这么说,官府没有管过南山盗?为何十年下来,南山盗依旧留在南山上?” 男人苦笑道:“官府不是不管,是打不过南山盗。十年里头,除了前日打胜了一场之外,其余的时候都输掉了……” 男人往后再说什么,唐宁就没仔细听了。烧了村子的人到底是谁,南山盗又为什么会跑进牛三口中人迹罕至的公鸡岭,唐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前日南山盗和官府打了一仗,结果大败而归。官兵应该也是派人断了后路,否则的话,南山盗直接撤回寨子就可以了,不必逃进公鸡岭。 也就是说,官府相当于一张网。而南山盗就是网下的猎物,公鸡岭这边,是官府唯一给南山盗留下来的活路。 也许是刻意而为,也许是无心之举,总而言之,让南山盗进入公鸡岭的罪魁祸首便是官府。 这下很多事情都能搞清楚了,譬如为什么这群人攻击欲望这么强,为什么牛三他们宁可死战也一定要拖出足够的时间给妇孺们逃跑。 唐宁咬着嘴唇,心中努力的回忆着关于南山盗的所有情报。 “喂!小乞丐!小乞丐!”车窗里面,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女稍微有些生气的样子。 唐宁回过神来,四下瞅瞅,见四周没有比自己更像乞丐的了,就呲着一嘴的小白牙嘿嘿傻笑道:“贵人,您喊我?” “嘻嘻!我不是贵人,我是贵人的丫鬟!”那个小姑娘听唐宁喊自己贵人,心中有些窃喜,但还是没有犯原则问题,解释一番后,就伸出手递了个馒头下来,继续说道:“女郎看你年纪小,怕你饿到,这个炊饼是女郎赏你的,拿去吃吧!” 唐宁愣了一下,这丫鬟递过来的东西白花花的,又圆又大,明明是大白馒头。炊饼难道不该是扁的吗?还是说古人就这么叫?那包子呢?肉馅的炊饼? 况且,炊饼这东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武大郎啊…… “快拿着呀,我的手都酸啦!”小丫鬟不满的晃了晃胳膊,唐宁这才伸手接过。 天见可怜,这一个月跟逃户们生活在一起,别说馒头,就连窝头都没吃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昨天一天就吃了一顿饭,还是从树上摘得野果子。 今天早上更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肚子疼了不知道多久,一直在强撑着。如今有了个大白馒头,唐宁自然是塞进嘴里就开始狼吞虎咽。 小丫鬟递过来的馒头确实很大,唐宁是用两只手捧着,往嘴里塞的。见唐宁狼吞虎咽的模样,那小丫鬟也有些于心不忍,嘴巴一抽,怜惜的道:“可怜的,也不知道饿了多久了……”说完就把头缩回马车和女郎分享一波自己的同情心,然后再把头探出来的时候,她愕然发现那个小乞丐已经不见了。 “人呢?人呢?”小丫鬟急切的问道。 众力工都纷纷摇头,后面车队上的人,刚刚也都在做各自的事情,没有注意。 小丫鬟仔细的想了想,就缩回马车里跟另一个女子说道:“女郎,奴婢好像遇到骗子了……他骗了奴婢的一个炊饼……” “……” ……………… 小丫鬟怎么想的,自然不是唐宁现在管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出了城,直奔南山而去。 仔细的思索了一番有关南山盗的情报,唐宁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办法借助外力来将南山盗给剿灭。 对付耗子要用猫来抓,不行用狗也可以。对付苍蝇蚊子,就要找青蛙,不行蜘蛛壁虎什么的也可以代替。 猫是耗子的天敌,青蛙是苍蝇蚊子的天敌。本来,政府也应该是不法分子的天敌,怎奈何到南山盗和润州这里,两边掉了个个儿,耗子开始抓猫了…… 对于官府来说,南山盗就是一个坚不可摧的铁桶。除非他们让自己手底下那些上了战场就开始尿裤子的或者头晕眼花往地上一趴的士兵,都变成像前天的那些禁军一样无坚不摧的长矛,这耗子还有的抓…… 但是官府做不到,所以从外部攻破南山盗就是痴心妄想。 外部无法攻破,那就只好从内部来了。唐宁深思熟虑过后,准备加入南山盗…… 外表坚固的堡垒,内部往往是脆弱的。唐宁就准备当一只勤奋的蛀虫,在南山盗这个堡垒的内部,把整个堡垒弄的摇摇欲坠。 当然,这一过程是伴随着极高的风险的。当卧底随时都可能死掉,尤其是唐宁这样的,说不定连大当家都没见到,就已经死了。 不过唐宁不在乎这些事情,自从在村子里把第十四个坑挖好的时候,唐宁就没准备全身而退。无论是百分百的成功,还是百分百的失败,他都会去做这件事情。 不为别的,只为报答牛三的救命之恩,牛婶的舔犊情深。 在逃户村子里这一个月,牛三虽然没怎么关爱唐宁,但唐宁看的出来,他还是非常关心自己的。时不时会凑上来比划一番唐宁的个头,只不过他再也没猎到皮毛适合做衣服的野兽。 他就像一个严苛的父亲,总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才会褪下他苛刻的面具。用他笨拙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唐宁。 牛婶亦是如此,她根本就是把唐宁当做自己的儿子在养。因此,唐宁对这对夫妻的感激之情是非常厚重的。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他愿意做师父笔下的那个君子。 致命以遂志! 第十七章 我要报仇!我要造反! 志向是远大的,但现实有些残酷。唐宁刚到南山下面,就被一个跳出来的南山盗拿刀架在了脖子上。 说不怕那是假的,尤其是这个长得本身就很邪恶的人对着你邪邪一笑的时候,他的同伴还在后面后面舔手里的刀子。 看的唐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刀上都生锈了。 既然想要加入南山盗,就要展现出某一方面的才华出来。不能说你要加入,他们就会让你加入,这样会显得他们一点都不凶狠。 把刀子架在唐宁脖子上的那位,用刀背撩起了唐宁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随后惊讶道:“乖乖叫!这小娃娃好生俊俏!” 后面的同伴们一听,噌的一声全窜到跟前来了。十几个浑身毛茸茸的壮汉围着唐宁上下打量,唐宁觉得自己就跟妓院里头被色狼围观的可怜姑娘没什么区别。 “三当家,您快来看嘿,这小娃娃的模样,可真是俊啊,说不得是个小女娃娃啊!” 唐宁听见当家二字,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 来之前,唐宁就一直在担心。如果落在了有点脑子的南山盗手里,自己凭着这两片嘴加一条舌头,怎么也能给他忽悠瘸了,让他带着自己去见南山盗的老大。 但要是落在了莽夫手里,不等自己说话,人家就把自己一刀给喀嚓了,那死的得多冤啊。 所以说,唐宁这一次就是在赌命。赌自己遇不上那些凶狠残暴的莽夫,赌自己百分之五十活下来的几率。 现在看来,自己的运气是非常的不错,正巧赶上一位当家的带队下山抢劫。能在南山三千多强盗里面当领头羊的人物,脑子自然不会不好使,接下来,就看自己的演技了。 还没等唐宁开始表演,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就直接往唐宁的裆下掏去。唐宁大惊,急忙后撤,却还是被那只大手给抓住了命.根子。 “哈哈哈!是个男娃!” 唐宁气愤不已,顺着那只手寻过去,就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大汉,正盯着自己。 他的眼神,不似其他强盗那样不怀好意,而是充满了好奇。身材高壮,披着一件短褂,胸口是一撮黑乎乎的护心毛。脑袋上面的头发和胡子都是弯弯曲曲的,看来还是个自然卷。 想来这就是强盗们口中的三当家了。 果不其然,只听那人一开口便问道:“小娃娃,你跑这种地方做什么来?” 三当家声音洪亮,站在唐宁面前,也没大声说话,唐宁的耳朵就有些顶不住。他垂着头,腼腆的说道:“您先把手撒开行吗?” 三当家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捏着人家的命.根子呢,对这小子太好奇了,一时间忘记撒手。唐宁这一说,三当家才匆忙撒了手,一想到自己捏着个小男娃的命.根子捏了半天,脸上也有些臊得慌。 咳嗽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三当家再次问道:“你小子跑这里来做什么?家里的大人没告诉你,这里是南山,南山上有一群强盗,会把过路的小孩子都给吃掉么?” 三当家说完,自己先爆发出一阵大笑,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非常的幽默。他身边的众喽啰,也跟着大笑,唐宁最鄙视那个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的,演技太浮夸了。 “我没有家人了。”唐宁神色黯然。 但南山盗可不似唐宁在城里见到的那个男人一样,那么好心肠。听唐宁这么一说,仍旧笑嘻嘻的看着唐宁。没有家人算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爹娘老婆的,这山上也不是没有…… 三当家只觉得这孩子颇有意思,再加上他也好些年没见过唐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了,一时间起了和唐宁聊天的兴致。 挥了挥手,便让众人退回到草稞子里藏好等生意上门,然后自己一下子把唐宁拎起来,夹在胳肢窝下面,往南山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对唐宁没有戒心,因为在外表看来,唐宁只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甚至没到十岁的小娃娃。这样的小孩儿,他们认为一巴掌下去可以给唐宁拍十几个跟头出来,所以唐宁在他们眼中压根儿构不成威胁。 三当家把唐宁夹在胳肢窝下面这个动作,让唐宁想起了牛三,牛三也非常喜欢这么夹着唐宁溜达。 只不过牛三左右胳膊肘下面各夹着一个,分别是唐宁和小石头,脖子上还骑着个只会傻笑的李子,四个人经常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合体状态满村子跑。 尤其是三当家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浓郁的和牛三如出一辙,唐宁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三当家带着唐宁走到了一处背婆,唐宁这才看见有两个同样强盗打扮的家伙就蹲在背坡后面,面前摆着一把长弓,和一个装满了箭矢的箭筒。 见三当家过来,两个人立马打了声招呼。三当家摆了摆手,也没说话,就把唐宁往坡下一放,自己站在原地看着唐宁,笑呵呵的说道:“你好像不怕老子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都没尿裤子,臭小子胆子挺大啊?是傻大胆,还是有备而来啊?” 不愧是当家的。唐宁叹了口气,自己骗骗那些莽夫没什么问题,但骗这种人精就很难了。 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万人者曰英。南山上面三千多个强盗,能被称为‘当家’的人,不会太多。眼前这个三当家,看上去像是个有勇无谋的黑旋风,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的鲁智深。 既然被人看穿了那就没有伪装的必要,唐宁站起身,拍拍屁股,努力学着自己印象中的文人雅士模样,双手拢在袖子里朝三当家微微一躬身,笑道:“不愧是三当家,小子自以为已经骗过了众人,却没想到被三当家一眼识破,既然如此,那小子也不好再隐瞒了。” 三当家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活不成了。 唐宁有些纳闷,另外一边那两个弓手也有些纳闷。三人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 “你可笑死爷爷啦!”三当家一只手锤着地说道:“爷爷诈了你一下,你小子就迫不及待的把事情全招了,你还真是不怕死啊!哈哈哈!” “……” 唐宁的脸色非常的不好看,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把别人当成傻子就完事了,偏要把人想的那么复杂。这下子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唐宁哀叹一声,就这样还报什么仇啊?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三当家对于唐宁的兴趣看上去不是一般的浓厚,当两个弓手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之后,都纷纷掏出了匕首凑近唐宁。但三当家大手一挥,却拦住了他们。 “说说,你为什么找上爷爷们?要是你的理由不错,爷爷说不定还会饶你一条小命。” “我是个大夫!”唐宁大声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师父收养在身边长大。师父交给了我一身本领,但前不久,那该死的知州找我师父上门去治病。结果病没治好,知州就把我的师父给活活打死了! 我要为师父报仇!但是我不会杀人,我常听说南山上众位好汉的威名,想为南山上的众位好汉献一份微薄之力!我可以为你们治伤,我还会算数,会管账!我还读过兵书!我师父教了我很多东西! 我不求别的事情,只求杀了那知州,为师父报仇!我要造反!” “可以啊,但是你不能光这么说,你得拿出你的诚意,就算你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也不能例外。” 南山上的寨子中,唐宁跪在一座大堂之中,面前一高两矮摆着两把椅子,身边站了两排凶神恶煞的强盗。 坐在最中间,最高的那把椅子上的男人,笑着对唐宁说道。 第十八章 倒霉的无辜兄 三当家王庆在听到唐宁说自己是个大夫的时候,就二话没说把唐宁带回了寨子里。 官兵最近动作很大,经常会派人埋伏在路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阵火拼。而长虹镖局因为上一次押镖,打跑了南山盗,名声也是大噪,吸引了不少武夫加入进来。 正因如此,王庆才亲自带队下山抢劫。也正因如此,南山上面的伤患也是络绎不绝。 山上没有大夫,受了伤了,强盗们只会拿草药盖着伤口。但这样做傻子都知道不顶用,因为一些小伤就把命丢掉的人也不在少数。 唐宁知道古人对于卫生知识的了解是非常薄弱的,如果不是刻意研究这方面的医生,没几个人会知道生水不能喝。 牛婶那种出身富户人家的,不也是喝生水喝的厉害么?不是没那个条件烧开水喝,而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开水和生水基本上就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喝的水。 尤其是这些天天打打杀杀的强盗,对于大夫的需求更是强烈。受了伤,不及时处理就容易感染。感染了之后,就容易把命都丢掉。唐宁对于这方面的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他觉得自己只当一个治伤的大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在王庆的强烈建议之下,大当家韩雄在聚义堂里面见了唐宁。 见他只是个小孩子,不免就有些失望。身边的二当家赵仁,更是一个劲的劝自己把这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臭小子一刀杀了就完事了。 但是唐宁说的这些话掷地有声,说到伤心处,更是涕泪横流。 小孩子不会撒谎,就算是撒谎,一眼也能看出来。之前王庆就是觉得有些怪异,才会出言诈唐宁一下。眼下唐宁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按照南山寨的规矩,上山的人是要交投名状的。这一点和唐宁想象之中没什么区别,韩雄说了这句话之后,唐宁便点头道:“不知大王要小子怎么展现自己的诚意?” “大王?”韩雄乐了,这个称呼倒是不错,听着就很有气势:“投名状……看你也没听说过,这事情好办,你杀个人,就算你加入进来了。” “可是大王,小子年纪尚小,手无缚鸡之力,小子的师父,也没教过小子怎么杀人——您叫小子怎么办去杀人啊?” 赵仁长的很儒雅,脸上一直带着笑,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听唐宁这么一说,他就在旁边笑了一声道:“连人都杀不了,你加入寨子里面做什么?” 王庆一听,不乐意了,闷声道:“二哥,话不能这么说。你的手下,很少下山干活。下山去的,受了伤的,回来之后不治身亡的,大多数都是俺手下的人。 这几日官府折腾的厉害,长虹镖局那些狗日的镖师,几乎跟着每个过路的商队走。俺抢回来的这些粮食,都是拿二百多个弟兄们的命换来的啊! 这小子说,他有本事让弟兄们死掉的几率减少五成,在俺看来,这就是对寨子非常有用的人了。寨子里面应该有一个大夫,二哥你不也是经常念叨这句话吗?” 韩雄额头上有一块白色的印记,唐宁一看就知道,这是白癜风。大夏天捂得严严实实的,从下巴到脚后跟,一块肉都没露出来,看来,也是不想被人瞧见自己其他部位的白斑。 听王庆这么一说,韩雄也点点头说道:“况且,他还说自己会算数,会管账。老二啊,上一个管账的被发现是官府的钉子,把他杀了之后,咱们寨子里的进进出出可是没人好好算过一次啊。” 赵仁笑道:“大哥、三弟说的有理,那就叫这小子交个投名状,让他加入咱们寨子就是了。 反正是个小孩子,用不着顾忌什么。” 韩雄也笑呵呵的,搂着两个弟弟的肩膀,三人把脑袋凑在一块,韩雄小声在赵仁和王庆的耳边说道:“这小子,听上去是个有点本事的。而且,他还一心想要为他师父报仇。咱们大可以用这一点,来利用他。 小孩子都好骗,之前二弟你的手下拐回来几个和这小子年纪相仿的小娃娃,不都是三言两语就给骗走了么? 到时候,咱们且说不好报仇,将他拿住了,让他替咱们先做一阵子事。等到咱们真的抓回来好大夫,找到了好的管账先生,再把他杀了也不迟。” 赵仁笑着点头,王庆却皱着眉头说道:“大哥,这只是个小娃娃,杀了倒是没必要吧?” 韩雄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摇头笑道:“妇人之仁。” 三人在嘀咕什么唐宁一句话都没听见,他还不敢抬头。一抬头,两边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就会一眼瞪过来。 心脏突突的厉害,要是一会儿见了人,自己下不去手怎么办?要是韩雄突然改变了主意,一刀给自己剁了怎么办? 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跟恐怖分子打交道,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朱四指,你去把三弟手下今天带回来的俘虏找来。让这小子劫道杀人有点难为他了,咱们就退一步,让他占个便宜,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俘虏,总没问题了吧?” 赵仁冲着一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喊了一声。 韩雄眯着眼睛没说话,王庆却皱起了眉头。 他和赵仁不一样,赵仁和他的手下做起事情来,那是一个无法无天。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岁幼儿,他们都下得去手。而韩雄和王庆的手下,却都是不杀没有还手能力的人。 尤其是王庆,韩雄在必要的时候也会杀。但是王庆却以此为耻,他认为自己学来的一身刀法,不是用来恃强凌弱的,欺辱手无寸铁的人,只会让自己颜面尽失。 但唐宁自己报出来的才能的确诱人,对于南山盗来说,他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家伙。能疗伤、能管账,简直就是把这个充满了莽夫的寨子里最难的两样活给包圆了。 投名状是一个仪式,这是必须要进行的,否则就会被所有人鄙视,被扣上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帽子。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大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没交投名状上山的人。 朱四指的下巴很长,但没像可能跟他是亲戚的朱元璋那样长的夸张。 他身材高大,看上去就得有一米九,这个身材让唐宁非常的羡慕,等自己长到一米九,又不知道要几年之后了。之前在村子里,唐宁一直渴望着长大。但现在,他却不想长大。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么容易就取得南山盗信任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一股脑报出来本事。他的外表,是很有欺骗性的。 大家都把他当个很好骗的小孩子,如果你让唐宁现在就是一米八的大个出现在南山盗面前。就没有三当家攥鸟这件事情了,第一个跳出来把刀架在唐宁脖子上的人,就会手起刀落把唐宁的脑袋割下来。 押着一个被黑布裹着脑袋的人,朱四指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唐宁的身边。 抽出腰间的匕首,就递给了唐宁。唐宁发现,朱四指的左手上少了一根小手指头。 那人嘴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双手被绑在身后,挣扎的厉害,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韩雄,赵仁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宁,王庆则是闭上了眼睛。 唐宁深吸一口气,走到被朱四指一巴掌扇老实的俘虏身前,捏着匕首比划了一阵子。 抱歉了,这位无辜兄。为了我的复仇大业,还请你去死一次吧…… 再次提了一口气,唐宁咬着牙将匕首在手里握的死死的,就要朝无辜兄递过去。朱四指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厉芒,却又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啷一声响,匕首被唐宁丢在了地上。 “我做不到。”唐宁双拳攥的紧紧的,垂下头道:“我想要加入南山寨,便是听说南山寨里面尽是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难道会对手无寸铁的人下手吗?” 韩雄眉头一皱,赵仁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王庆睁开眼睛,满眼的赞赏,只有朱四指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唐宁,眼中尽是疑惑…… 第十九章 铁枪朱四指 南山盗最终还是接受了唐宁,即便是在唐宁没有交投名状,没有杀掉那个无辜之人的情况下,大当家白额虎韩雄依然选择接受了他。 如果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南山盗如今太需要一个医生了。 自打润州来了新知州之后,南山盗与润州官府从相安无事,已经变成了频起摩擦。每天都会有受伤的强盗被抬回山上,而这些强盗治疗伤势的办法只有两种。 能找到草药的,就用草药敷住伤口,然后硬挺。找不到草药的,就直接用身上扯下来的布条把伤口裹住,然后硬挺。 反正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硬挺这两个字就是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能够给伤患治病疗伤的大夫就是极为重要的。唐宁的出现无异于是在韩雄打瞌睡时送来的枕头,没道理不欣然接受。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小屁孩子而已,天底下还有比小屁孩更好控制的家伙吗? 不过那个倒霉蛋最后还是死了,就在韩雄答应让唐宁加入南山盗之后,韩雄亲自提着刀子,在唐宁眼前把那个家伙的脑袋割了下去…… “宁哥儿!宁哥儿!快来帮成哥瞧瞧,他今天又受伤了!” 南山寨中,唐宁的住所是很特殊的。一开始他和好几个强盗挤一个山洞,因为没人相信他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充其量也就只会治一治擦伤这种根本就不用去管的伤势,或者是比较简单的伤。 但后来大家慢慢的发现,唐宁可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有一个喽啰下山打劫遇到了官兵,两边开始火拼,那喽啰被官兵一刀划破了肚子。抬回来之后,唐宁用草木灰往他的伤口一抹,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用针线把那喽啰的伤口缝好。 这个大家本以为一定会死掉的家伙,后来伤势竟然慢慢的好转起来,到了现在,已经是能活蹦乱跳了。 现在那个喽啰逢人便说唐宁的医术有多么多么厉害,弄的众人都以为唐宁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地位上来了,待遇自然也要提起来。韩雄按照唐宁的要求,特意在寨子附近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建了一个小茅屋。 茅屋不大,在左边放了一张给人疗伤时用的高腿木床,床边有两三把简陋的木椅。在右边放了一个自己睡觉时用的草席,两张床中间夹着一个正对着屋门的书桌,书桌前还有一块草席,是专门留着给人座的。 这几样东西一下子把屋子塞得满满的,但唐宁自己住着还挺舒服的。而且那些收过唐宁救治的家伙,知道唐宁爱干净的习惯,天天还给唐宁打七八桶水回来,让唐宁洗澡。 这些小恩小惠,如果放在真正的十岁少年身上,也许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并且从此为南山盗肝脑涂地。 很可惜的是,唐宁不是。这个家伙加入南山盗的动机就不纯,所以即便韩雄在唐宁面前表现的极为和蔼可亲,唐宁心中依旧不为所动,不过表面上倒是装的感激涕零。 沈成是三当家卷毛虎王庆的手下,一手铁锏使的很好。只不过他总是受伤,自打他来了之后,唐宁几乎经常会看见他。 见两个小喽啰抬着沈成进来,唐宁就放下手里那本残破的书籍,皱眉道:“这次又伤到什么地方了?”说完就上下打量着沈成,发现沈成的左腿上鲜血淋漓,裤子的左边整个都被鲜血浸红了。 沈成的脸色苍白,见唐宁发问,就扯扯嘴角,让两个手下的喽啰扶着他躺到唐宁屋子里的床上,喘着粗气说道:“那狗日的贼配军,趁着老子不注意,一刀砍在老子的大腿上了。小子,你一会儿帮我看着点,这一刀下来,有没有伤到老子的子孙根……哎呦!” 沈成话还没说完,唐宁就直接把他的裤腿扯下来了。掰开他的伤口看了一眼,捂着鼻子道:“能治。”说完就转头去拿草木灰。 唐宁对这些强盗毫无怜悯之意, 查看伤口的时候都是怎么粗暴怎么来。这就是一群人渣,一群败类,不值得自己去善待。 从麻袋里抓了一把草木灰,撒在了沈成的伤口处。等到把伤口边缘都涂抹了一边之后,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针线包,开始帮沈成缝合伤口。 听着沈成杀猪般的惨嚎声,唐宁笑呵呵的问道:“成哥,这一趟有没有给我带些书回来?上次你带回来那几本,都快让我翻烂了。” “你个兔崽子!”沈成两只眼睛通红,嘴里咬着喽啰塞进来的木棍含糊不清的骂道:“下手就不能轻点?你把爷爷疼死了,谁他娘的给你去找那些个破纸?!哎呦!哎呦!轻点!轻点啊!” 粗暴且不卫生的伤口缝合就在沈成的惨叫声中落下帷幕,到了最后,沈成已经是满头的大汗,脸色也苍白无比。 声音很低的哼哼道:“你就是要活活把爷爷疼死……你就是要活活把爷爷疼死……” “关二爷刮骨疗毒,时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关二爷割炙引酒,言笑自若。”唐宁从一脸敬畏的喽啰手中接过铜盆,一边洗手,一边慢悠悠的说道:“在我看来,关二爷的时代太过遥远,眼前就只有成哥你这么一个响当当的硬汉,奈何每次给你疗伤,你总是痛呼不绝……成哥,可莫要被千年前的人比了下去啊。” “爷爷是沈成!不是关二爷!” “没志气,怨不得连自己娶回来的媳妇都看不上你,要是我,我也跟别人跑了。张启都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了,你还要给他递厕筹。” “你!”沈成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两个喽啰吓的瑟瑟发抖,每次陪着成哥来这里疗伤之后,宁哥儿总要说一些阴阳怪气的怪话来恶心人。今天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的直白了,以前那些话加在一起都没今天这句话这么有威力。 唐宁往后退了几步,大声道:“做什么!我又没说错!戳中痛处就气急败坏,有脾气朝张启去发,不要冲我来啊!我只是个孩子啊!”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沈成痛苦的闭上双眼,嘴里喃喃自语。发妻被别的男人勾搭跑了是他一生的伤痛,自小跟师父学艺的他,在得知此事之后朝起铁锏一日追了四十里,终于在前往润州的官道上把这对奸夫淫妇活活用铁锏打死。 恰逢韩雄正蹲在草稞子等生意上门,见到如此残暴不仁的家伙觉得甚合自己心意,随后便邀请他加入南山盗。 沈成正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后悔,一听韩雄的邀请,犹豫一番便应了下来,自此便在南山寨中生活,如今已经是三当家王庆手底下的头号人物。 只不过这家伙身上的缺点确实如唐宁所说,就是没志气,说白了就是孬。当然,他的孬不在他的对敌上,而是在他的日常生活中。 唐宁在寨子里这三个月,四处隐晦的收集信息之后发现,张启这家伙做出来的一系列事情,本该让沈成和他成为不共戴天的死仇才对,但沈成如今依旧忍耐着张启,最多也只是在背后说说张启的小话,除此之外,也再无任何动作。 这让唐宁怎能不着急?沈成与张启之间的矛盾,是唐宁计划中的第一环,如果这一环出现了问题,那么唐宁花费一个月时间制定的计划,耗费的心血就将付诸东流。 必须让南山盗尽快的覆灭。唐宁每天夜里听到寨子中那些喧闹的声音时,总会这么想。每天捧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腌菜坛子从里面捞腌菜下饭时,也总会这么想。 沈成走了,被两个喽啰搀着两条胳膊,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唐宁的居所。他一秒钟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即便唐宁能治好他身体上的伤势,却总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道更深的伤口。 心中烦躁不已,但想到唐宁说的那些话,他又有些悲哀。 小孩子不会撒谎,唐宁说的有什么错?自己的确是没志气,也没胆子去动二当家的手下红人。 唐宁站在茅屋门前看着沈成走远,嘴角轻轻一勾。 罪恶的种子早就种下去了,唐宁也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呵护它成长。希望今天自己这番话,能让这枚种子快快长大,生根发芽。 刚回到屋内捧起那本残破的《左传》,才看了一页,就觉得屋子里面进了人。抬头一看,把唐宁吓了一个激灵。 铁枪朱四指正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第二十章 早慧的唐宁 “你进来不会敲门吗!大白天的装神弄鬼,你想把我吓死?”唐宁愤怒的叫道。 铁枪朱四指眨了眨眼睛,徐徐道:“《左氏春秋》,乃是春秋三传之一。以你的年纪,看这本书为时尚早。” 唐宁不晓得此人是何来意,在南山寨里面这么长时间,除了赵仁之外,就数韩雄的心腹,朱四指没怎么接触过。 只是听说此人善使长枪,用起长枪来悍勇无人能敌。官府近来动作频频,韩雄便也把朱四指派了出去,本以为能有机会与此人接触,但没成想,三个多月此人毫发未曾伤过。 眼下这家伙对自己说这番话,保不齐就是一种试探。唐宁抿了抿嘴道:“如果你能弄来《论语》,《孝经》这种适合我年纪的书,我也非常的感兴趣。但是到现在也没人给我送来一本,确实让我挺失望的。” 朱四指听到这就笑了,从胸口掏出一沓纸往唐宁的桌子上一摔,声音阴冷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宁自作镇定,心头却跳的厉害。目光挪到被朱四指摔在桌面的纸上,第一页上就写着一个人名,后面还有死因,唐宁皱着眉头贴紧了一些,发现死因上面写的是被棍棒殴打致死。 “元祐三年至今,被棍棒殴打致死之人共有三十七人,全在这几张纸上了。你仔细的看看,有没有你的师父?”朱四指冷笑着说道。 唐宁抬起头,看着朱四指,然后慢慢的站起身,语气讥嘲的说道:“我的师父,是被知州在家中打死的。你这张纸上,怎么可能会有我师父的名字?知州杀人,也会被你写在这张纸上?” 朱四指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宁,舔了舔嘴唇答非所问道:“《论语》、《孝经》都是启蒙读物,难道你的师父没有教你读过这两本书?”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虽然我不能为师,但这并不妨碍我温故知新。”唐宁咧着嘴巴笑道:“像你这样的莽汉武夫,除了知道个名字之外,还知道什么?” 朱四指也不生气,点点头,便往外走。唐宁心里面非常的不解,这家伙跑来莫名其妙的搞了一通,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本以为他会直接出屋子,没想到他搬了两张椅子把门给顶上了。然后又走了回来,瞅着唐宁,表情非常严肃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挑拨沈成和张启之间的关系?” 唐宁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四指,这才悠然往自己身下的小木椅上一座,把后背靠在椅背上,吧嗒吧嗒嘴说道:“他们两个之间,用不着挑拨,早晚要死一个。我只是在加速这个过程而已,因为我不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有你这句话,我就能知道你的师父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为什么他不愿意出来做官,而是要隐居山林呢?” “为什么不隐居山林呢?你看这南山如果没了这些惹人生厌的强盗,不还是一片秀丽风景么?隐居山林,与这秀美风光共度年月有什么不好?” “我大宋地广物博,比南山风景好的地方不知凡几……” “紫宸殿上苍蝇嗡嗡叫的声音可曾停歇?” “竖子无礼!满朝文武岂能用苍蝇做比!” “朱四指,你现在可是个强盗,你得顺着我的话说。韩雄野心很大,哪里容得下一个想要接受招安的人?” 朱四指冷笑一声,心知唐宁说的在理。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尊师如今安在?你又缘何跑来这南山上充当大夫?你对朝廷心无半点敬意,莫不是真如你所说,要造反不成?” “恩师已驾鹤西去,小子来此只是为七条甚至更多的无辜性命复仇。要小子对这纵容南山盗横行十年之久的官府心生敬畏,还请恕小子做不到。 至于造反,小子并无此意。小子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的渡过一生。加入南山寨,是小子第一次冒险,也是最后一次。”唐宁淡淡回答。 朱四指叹了口气,掩面道:“真是愧煞我也……非是官府纵容,而是江南一带战兵素质本就不高。若无禁军相助……” “你说这些没用。”唐宁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而且我们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当心隔墙有耳。” 朱四指眨了眨眼睛道:“今日并无人下山,你不必担心被人撞破。” “那沈成是怎么受的伤?” “他是早上自己带了三个人下去的,前日在山下,他的手下被长虹镖局的镖师砍死了四五个,这番下山,是想要入城寻仇。 正巧碰上长虹镖局押镖归来,双方又战一场,他这才受了伤。” 唐宁点了点头,这才问道:“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你是官府的人,还是被招安的?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朱四指笑的很高深莫测,把唐宁看的一愣一愣的。 “我很喜欢很聪明人说话,比如你。很多事情我不用挑破,一句话你就能知道我的身份。 我和你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剿灭南山盗才委身于此。我已经观察了你三月之久,你的一切行动,我都看在眼里。 像我们这样的人,对医术也是略懂一些。你的一些小聪明,骗一骗南山上这些见识鄙陋的强盗没什么问题,但骗我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有一些伤势,用不着砍胳膊锯腿,你偏偏要把人弄成残废。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我看出你对南山盗不怀好意了。” 唐宁哈哈大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是赤脚大夫,只会这么治病?” “会用针线缝合伤口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赤脚大夫?”朱四指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桌前的草席上盘起了腿,饶有兴致的说道:“说说你的计划,看看和我的有什么区别。” 唐宁摇摇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面对唐宁这样的人,朱四指根本就生不起轻视的心思。虽然大多数的强盗都不把唐宁放在眼里,只当做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看待,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屁孩。 但以朱四指的身份,他接触过太多早慧的孩子了。这种孩子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长了一副极具欺骗性外表,内里却藏了一副极其危险的心肠,当然也有心地善良的,不过朱四指接触的很少而已。 心知如果不说,这场对话就无法进行下去。虽然心里面也怀疑这孩子究竟靠不靠谱,但多一个盟友总比少一个盟友好。而且就朱四指观察的这三个月而言,唐宁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让朱四指更不敢把唐宁当成一个十岁的小孩看待,想要取得这种人的帮助,非以真心不能成。这是官家亲口说的话。 “某家姓刘名令,乃是天子手足之下的鹰犬,某家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朱四指闷声回答。 唐宁点点头道:“这样就够了,如果你是受到招安的。你就走不出这道门了。” 刘令忍俊不禁道:“怎么,你还要杀某家不成?”虽然刘令不曾看轻唐宁,但以唐宁这样的小身板,说出这种话,还是让人有些想笑。 唐宁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悠闲的抿了一口茶,随后呵呵一笑道:“你以为我跟你说那么多话是为了什么?” 刘令晃了晃头,笑道:“装神弄鬼……”便起身准备离去,那知刚一站起身来,刚刚自己还坐着的草席中猛然蹿出来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朝刘令的下体刺去…… 第二十一章 南山盗的账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刘令亡魂大冒,眼见那把锋利的铁剑直朝自己下体刺来,一咬牙,便整个人向后面仰去。 唐宁见了刘令这一招,眼前便是一亮,早听说过铁板桥的大名,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亲眼见到人使出来的这么一天。 只见刘令双脚脚底挨着地面,后背与地面平行,双手倒撑于地,整个人成了一个一字型。避过危险之后,刘令就是一个后滚翻站起了身,对唐宁怒目而视,低声喝道:“你要杀我?!” 唐宁嘿嘿一笑,指指刘令身前那突出地面并不算太高的铁剑道:“如果你不站起来,这个机关就会要了你的命。” 刘令将信将疑的望过去,果不其然,那把铁剑的长度才堪堪过自己膝盖一指,远远没到达伤到自己的长度,刚刚还是因为自己一直提防着这个臭小子,这才反应过激了。 “那我都站起来了,为什么你还要激发这个机关?”刘令生气的问道,他觉得唐宁完全是反应慢了,没有在自己坐着的时候激活机关。 唐宁叹了口气,南山寨里的茶叶很少,为数不多的那些茶叶,都是给韩雄,赵仁两个当家的送去了。自己这边,却是没有,只能喝烧开的热水。 从简陋的茶壶里面又倒了一碗白水出来,唐宁笑道:“如果我不这样,你现在是不是还会把我当成一个十几岁的早慧小鬼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你我虽因不同缘由加入了南山盗,但你我的目的是相同的。我不希望和一个一直看轻我的家伙做朋友,因为这样的话,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把我推出来当替罪羊。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朱四指?” 刘令深吸了一口气,唐宁样貌俊美,但还略显稚嫩,这样的一张脸上露出来似笑非笑的神情,只会让刘令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都头皮发麻。 舔了舔嘴唇,刘令语气艰涩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究竟是怎样的师父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妖孽啊……” 唐宁抿了抿嘴,不再言语。这时便听门外远远传来一人兴奋至极的喊声:“宁哥儿!宁哥儿!” 刘令深深的看了唐宁一眼,便极快的窜到门边,将顶着门的椅子撤走。一个喽啰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正撞到了皱着眉头的朱四指,那喽啰急忙点头哈腰道:“朱三爷,小的不知道您在这……” “无妨。”刘令淡淡说了一声,便转头对唐宁说道:“多谢小先生今日帮某家缓解腰痛。” 唐宁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一揖道:“举手之劳而已,还要多谢朱三爷肯放手让小子施为。” 眼看着俩人文绉绉的,喽啰心里就有些羡慕。 朱四指是读过书的,但他读的不是很多。可即便是个半吊子,在唐宁来之前都也被山寨里的众人喊一声朱先生。到唐宁来了后,便没人管朱四指叫朱先生了,都是冲唐宁叫小先生。 又因唐宁长相秀美,便又有不少人戏称唐宁是娘子先生。但是唐宁非常不喜欢这个称呼,谁喊就要打谁,没办法,只好把这个称号给抛去了。 不过更多人还是喜欢管唐宁叫宁哥儿,他们觉得这样亲切——与一个大夫保持亲切,对刀口舔血的南山盗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喽啰见朱四指走远,便嘿嘿一笑,对唐宁说道:“宁哥儿,今天又上货啦!大当家要您入账!” “不是有刘七么?怎么用上我了?” “嘿嘿,刘七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偏要跟着兄弟们一起下山。这人你叫他打打猎没什么问题,但跟那些贼配军和镖师们打,就吃力了。 这不肩膀上挨了一刀,虽说没什么大碍,犯不着您出手,但胳膊是抬不起来了,字也写不动。要不是陈二哥救了他,嘿嘿,那一刀就是直奔着子孙根去了。 刘七家里那俏娘子,也差点是守了活寡啊,哈哈哈!” 喽啰乐了一阵子,见唐宁面无表情,便也尴尬的收住了笑容,赶忙换了一个话题道:“再说,刘七那半吊子账房,就算胳膊抬得起来,那也是比不上您啊!” 唐宁笑道:“那是自然,家师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术数一道,自然是手到擒来。我之所学虽不及家师十分之一,但比起这天下人,还是要高出几分的。” 喽啰赶忙接着拍马道:“几分?依我看,得有一丈!” 唐宁自己心里都想吐,不是他不谦虚,是在这里,他不能谦虚。如果是在润州城里的某个学院,唐宁巴不得扮猪吃老虎。但是这南山寨就是个老虎窝,自己这头猪如果没有老虎的本事,肯定要被老虎们当成甜点吃掉。 所以唐宁只能不断的强调自己无中生有的师父有多么厉害,自己有多么厉害,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人对自己保持足够的敬意。也能让他们从另一个角度轻视自己——果然只是个小屁孩,有什么本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大家。 南山寨的账本,唐宁也看过好几次。这样的账本想要钻空子,对唐宁来说不要太容易。流水账而已,且收支全在一个本子上。记账这个位置,自然就成了一个肥的流油的地方,不过刘七要么是公正廉洁,要么是做的滴水不漏,反正自己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贪污的传闻出来。 当然,如果这种传闻传到了唐宁的耳朵里,此时刘七的人头应该也早就高高挂起了。韩雄不能容忍任何种类的背叛,包括他那好几位抢来的压寨夫人里,其中一个他最喜欢的女人与喽啰私通,结果这两个人就被剥光了挂在寨墙上一直到死。 南山盗是残酷的,幸运的是唐宁并没有体会到残酷这一面。所以在达成目的之前,唐宁只能竭力的隐藏自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谙世事,并且逐渐为南山盗死心塌地卖命的异人子弟。 刘七在唐宁的计划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陈二这家伙对刘七虽然很好,但实际上他抱得是什么心思,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动不动就要乔装打扮进城逛窑子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对刘七那个美艳动人的婆娘不动任何歪念头? 看他瞅着刘氏淌哈喇子的恶心模样,就知道他对刘七好完全是没安好心。 这两个人早晚也要死上一个,唐宁依然决定加速这个过程。 没有别的原因,陈二是赵仁的人,刘七是王庆的人。 坚固的堡垒往往要从内部攻破,二当家手下骄横跋扈且目高于顶。而三当家的手下大多都是南山盗里面那些默默无闻的打手,分赃的时候,往往也分不到什么好东西。 积怨已久,就像是一个火药桶。唐宁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藏在堡垒之内的火药桶点着印信,最后等它自己爆炸,把整个堡垒毁于一旦就好。 当然,这少不了朱四指的努力。作为韩雄最为信任的部下,派他去分赏赃物,他自然是要做一番小动作的。或许王庆和赵仁之间的冲突,也是他不断挑唆的结果。 想到这,唐宁叹了口气。不能说刘令做的都是没用的事情,但收效甚微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只要韩雄还在一天,赵仁和王庆就不会爆发正面的冲突。想要让他们两个提刀互砍,只有‘逼宫’这一个办法。 随意的翻了翻账本,唐宁突然笑了一声。三天前明明记得抢回来了一支金簪子,那喽啰还举着金簪子来找唐宁治伤,对唐宁炫耀这事情。但账本上,却没有记下那支金簪子。 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唐宁的心情非常的美丽。笑眯眯的把今天的缴获一一记入,然后便晃晃悠悠的朝家中走去。 刘七啊刘七,为了老子的报仇大计,还要麻烦你去牺牲一下啊…… 第二十二章 南山寨上的美女 韩雄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至少以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十年前他带着三十几号人在南山开始抢劫生涯之后,发展到如今的三千人,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家伙。 但如今他的野心已经变成了大肚腩,十年前那把被他舞的猎猎生风的斩.马刀,如今也不知有多少年没再拎起来过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在经历过最初的奋斗与拼搏之后,取得了些许成就,往往就会忘了自己过去的努力,也就是后世常说的‘膨胀’。由俭入奢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而一些没有膨胀的人,他们会脚踏实地的继续前行,从而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唐宁捧着一杯茶,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搂着一个女子上下其手的韩雄暗自庆幸。还好自己遇到的是如今的韩雄,而不是十年前的韩雄。否则自己还真没把握,能把南山盗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弄的分崩离析。 “宁哥儿,你来咱们南山寨也有三个多月了,感觉如何?”韩雄似乎终于想起了唐宁还坐在自己的对面,一口喝光了面前大碗里的酒,抹了抹嘴巴对唐宁笑呵呵的问道。 唐宁放下茶杯,笑着说道:“这里很好,每个人对小子都很热情,小子很喜欢这里。” 韩雄咧开的嘴巴变得更大了,挥了挥手,站在后面的朱四指就面无表情的丢过来一袋子钱币来。唐宁伸手接住,在韩雄满是笑意的目光中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看,随后有些失望的说道:“大当家,您给我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啊……我又不进城,需要的东西,大当家您也会派人送来,这些钱,实在是用不上啊。” 韩雄挑挑眉毛道:“那你小子需要什么?” 他怀里那个女子掩着嘴笑道:“宁哥儿要的,当然是书了。您没看他总是求着沈成,要沈成下山的时候帮他留意一下有没有过路的商队带着书籍的莫?” 唐宁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姣好。韩雄虽然对她上下其手,但却被她状似娇羞的扭动身体一一躲过,也没碰到什么要害部位。这让唐宁有些好奇,韩雄不会因此生气? 韩雄拍拍脑门道:“忘记了,这还是个勤奋好学的臭小子!哈哈!” 唐宁朝那女子投去感谢的目光,女子也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那好,某家记住了,下次就让他们多帮你留意一下便是。”韩雄大手一挥,非常豪气的说道,身旁的女子早帮他把空碗再次倒满酒,韩雄便捞起酒碗,又是一口喝光。 瞅着正在慢悠悠喝茶的唐宁,刚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唐宁疑惑的朝刘令望去,刘令也是眯着眼睛,一副困惑的模样。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嘈杂的喊声,叫骂声。一个喽啰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慌张道:“不好了!大当家的!官兵杀过来了!” “莫慌!”韩雄站起身,皱着眉头喝了一声:“以前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好慌的,去取我的刀来!” 喽啰赶忙应了一声,那女子也匆忙起身,绕到后堂,取了一副甲胄帮韩雄穿好。 这副铠甲虽不算华丽,也不算简陋。看模样,应该是大宋军队普遍的装备。整个寨子里面,喽啰都是穿着一件胸铠,没有铠甲的,就穿藤甲,藤甲都没有的,就穿皮甲。至于连皮甲都没有的,就只好赤膊上阵。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有甲可穿的人依旧不多。眼前的韩雄,除了没有头盔之外,整个人的身上已经穿满了铁甲。不过很明显就能够看出来,这并不是完整的一套,胳膊与肩膀处都不是同一个造型。 刘令满脸的鄙夷被唐宁收入眼底,那喽啰也拎着比唐宁还高的斩.马刀从后堂急匆匆的跑了出来,递给了韩雄。 韩雄稍微的活动了一番,便将斩.马刀拎在手中,冷笑一声道:“这些官兵真是不知死活,一年半之前的那场大败,竟然没有让他们吸取任何的教训,还敢来这里撒野,今天就教他们好看! 朱四指,跟我来!依儿,你便先送宁哥儿回去罢!” 刘令应了一声,就提着自己的长枪跟在后头。唐宁心中对刘令愈发的好奇了,大宋的特务机构,难道都是像刘令这样的家伙?跑到别人老巢里面去当卧底,还要帮着人家杀自己人? 女子低头等到韩雄出去,便牵着唐宁的手往后堂走。 唐宁进了后堂,这才发现有四五个女子正在一脸焦急的收拾行囊,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比一个明艳。这些年被抓来的女子,年轻貌美的都落入了韩雄口袋里,那些差人老珠黄的,就被韩雄赏赐给了他自己的部下。 至于刘七和他那个美艳的婆娘,若不是看在他早早就跟随韩雄的份上,早就落得个婆娘留下,刘七入土的下场了。 被韩雄叫做依儿的女子抓着唐宁的手,进了门就一脸紧张的说道:“妹妹们快些收拾,官兵正在缠着韩雄,咱们便趁这个机会逃下山去!” 说罢,又对着唐宁道:“宁哥儿,你年纪尚小,又从小随师父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与外界毫无接触,便分不清善恶。这南山寨中便无一个好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强盗,你留在这里太过危险,这便随我们逃下山去吧!” 唐宁整个人都懵了,这些女子的反应速度也太快了,完全不像是遭遇这种突发情况之后应有的表现。非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些女子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足足一年半了。想到这唐宁便有些心酸,南山盗恶名远扬,为祸一方,不知有多少如同依儿这样的可怜女子,落入了南山盗的手中。 朱熹没有出现之前的宋朝,对于女子贞洁的观念虽然不是那么看重,完全靠女子自身的觉悟。于是便有不少妇女在被抓到时咬舌自尽,那些没有自杀勇气的妇人,被抓来凌辱了几天之后也有不少不堪受辱自尽了事的。 唐宁在南山这三个月里面,也见过不少。心中只觉得这些强盗比侵略者还要可恨,至少侵略者与宋人不是同一种族,而南山盗欺害自己同胞的本事堪称一绝。 本以为宋朝的强盗都是跟水浒传里面的梁山好汉一样,都是被逼上梁山的,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挣脱了依儿的手,唐宁摇摇头道:“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宁哥儿,你莫要犯傻!你是读书人,怎能与这些盗匪勾结?”其中一个女子焦急的说道。 “他不走,便不去管他就是了!白与他那师父读了十年的圣贤书,善恶不分到这种地步,便是放在外面,也是一个祸害!”另一个女子恨声道。 依儿则是望着唐宁,有些失望的说道:“你真要如此莫?” 唐宁笑道:“非是小子善恶不分,正是因为小子能够分清善恶,随师父读了十年的圣贤书,小子才选择留在这里。各位姐姐,还请先走吧,小子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其余五个女子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面面相觑,唯有依儿眼前一亮,俯下身子在唐宁耳边小声道:“宁哥儿,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让南山寨毁掉才来这里的?” 唐宁微微颔首,目光朝身侧偏了一些。依儿虽然穿着一身交领的袍服,但唐宁还是有点矮。依儿弯腰在他耳边说话,目光一偏就能看见袍服下面的景色。 依儿得到唐宁的肯定,便直起了身子,这让唐宁有些失望,早知道自己沉吟一会儿就好了。 外面的开始传来喊杀声了,这便是已经开始打起来了。几个女子焦急道:“依儿姐姐,要走就是现在了!再过一会儿,咱们发现的那条小路肯定也满是人了!” 依儿深吸了一口气,对众女子说道:“你们……你们走吧,姐姐想留在这里,帮宁哥儿一把……” 第二十三章 我唐宁有两条命 唐宁哭笑不得,这事情他巴不得自己一个人来。依儿就算是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引起韩雄的怀疑——大家都是被抢来的,都跑了,你凭什么不跑啊? 早就不相信爱情的韩雄在面对依儿的时候很有可能不复从前的百依百顺,而是一刀下去,直接上演一出辣手摧花的戏码。 好劝歹劝,终于将依儿劝走。便是如此,依儿也泪眼婆娑的望着唐宁说道:“公子大义,依儿与姐妹六人铭记于心,望公子保重……”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的好姐妹抬着下了山。 傻女人。 唐宁鼻子酸酸的想道,看看其他那五个多现实啊,学学他们多好。本身便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有那个机会,赶快跑就是了,非要弄这么一出。 匆匆的转回了自己的茅屋,带上了一大袋子的草木灰和针线包,又匆匆的朝寨墙的方向走去。 南山地貌奇特,山顶处地势平缓,稍加修建,就成了一个平台。方圆二里不到,都被寨墙围绕其中。寨墙的坡下,不远便有一处山洞,没资格住进寨子里的,就只好住进这些山洞里面。 如今官兵突然袭击,这些人是顶在最前面的一批。他们很多都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不把他们派出去的时候,这群人大多数都只是窝在山洞里面耗日头。 强盗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那么惬意,除过刀口舔血,剩下的就是在百无聊赖之中打发时间了。 所以镇江军在第一波进攻展开的时候,是取得了重大优势的。 山脚下润州知州张贺眯缝着眼睛往上望去,见漫山遍野都是镇江军的人,便淡淡道:“以本官看,这南山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嘛。缘何镇江军此前一直都未尝取胜啊?” “这不是知州大人您来了嘛!”镇江军都统制急忙拍马屁,但张贺不为所动,斜睨了一眼都统制,并不言语。 都统制自知这新任知州不是个好相与的,便也闭口不言,心中只是苦笑。眼下虽然是形势一片大好的样子,但过不了多久,镇江军就必然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溃败下来。 这样的场景,他不知见过多少次。镇江军本就不是那些高贵的禁军,一群干杂役的厢军而已,肯抱着枪杆子上战场捅人,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且看着吧,等到了寨墙下面,那些强盗的滚木礌石一出,必然是一阵哭爹喊娘的声音传遍山野之间。 战局的发展并没有出乎都统制的预料,南山盗们站在寨墙上往下丢巨石,丢木桩,立刻就把官兵们砸的四散奔逃,哭爹喊娘。丢下兵器往后跑的有之,躺在地上装死的有之,甚至还有脱掉甲胄只为跑快一点的。 南山盗之前被镇江军弓手压制坏了,如今一个颠倒,局势调转了过来,就轮到南山盗追着镇江军的后屁股放箭了。 都头的嗓子都喊破了,甚至还砍了几个往后跑的家伙。奈何兵败如山倒,仅凭他自己是没法阻止这种溃势的。伍长、押正、队将都一起没了命似的往后跑,谁能还能阻挡这支军队的溃败呢? 张贺骑在马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一阵风吹过,张贺望着山上溃逃士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颚下一缕长须随风飘动,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撤吧。”叹了口气,张贺调转马头,意兴阑珊的说道。 本就没打算用这些厢军攻破南山盗的老巢,寨子周围方圆五里都被南山盗弄的光秃秃的,这就说明人家防备的很好。这一次只是来试探一下南山盗的本事,没有接到神秘人新的来信前,张贺不打算再自作主张了。 唐宁忙着帮强盗们治疗箭伤,但他在拔箭这方面并不是很在行。数次强调过后,还是有不少傻大胆选择相信唐宁,于是唐宁就很感激的在他们中间处剜下一大块肉来,疼的强盗们嗷嗷叫,甚至还有直接晕死过去的。 比较生猛的比如马平,就直接用手把箭给拔出来了。虽然箭头上的倒钩带出了不少血肉,但总比让唐宁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大块肉强得多。 看这小子眉清目秀的一副柔弱样子,下手却比这些强盗都黑啊。刘令双手捂着眼睛往下的脸部,看着唐宁一脸歉意的从一个喽啰肩头剜下一块肉来,刘令就有些不忍直视了。剜肉拔箭不是不对,可唐宁从人家身上剜下这一块肉,都够吃一顿的了……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用大夫的身份加入南山盗呢?要是自己想到了,如今南山上估计都是残疾人了…… 韩雄虽然披挂,却并未上阵。站在寨墙上,被七八个人保护在内。赵仁也是一样,唯有王庆带着人下去和官兵拼杀,杀了不少,现在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休息一边喝酒。 等那些敢找唐宁拔箭的家伙都去完了,他就招招手示意唐宁过去。对于这个黑不溜秋的天然卷壮汉,唐宁还是比较有好感的。南山上唯一一个贴近梁山好汉的家伙,就是此人了。他从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 只要是他下山打劫,一般来说除了财货之外,他不会要其他的东西,譬如女人,或者性命。 唐宁对他总有一些愧疚,因为在唐宁的计划中,王庆的结局并不怎么好。就算不死,也要丢胳膊断腿,才能让自己的计划完美成功。 王庆却觉得唐宁这个家伙颇对自己胃口,说话有趣,还知道很多事情,性格更是讨喜,除了太过文弱之外,就是长得有些让人恶心。 如果这副长相出现在女人的身上,王庆只会觉得养眼,但自从知道唐宁是个男孩子之后,王庆就总觉得唐宁的长相非常的怪异。 “小子,爷爷的后背被官兵砍了一刀,你快帮爷爷看看。”王庆刚喝了一碗酒,抹了抹嘴巴大声对唐宁说道。 唐宁赶忙点头,一下子就转到了王庆身后。只见王庆背后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的血淋淋的了,一道小臂长的破口出现在他的短褐背部。唐宁从一个喽啰手里拿过一把匕首,小心翼翼的割开王庆的衣服,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出现在唐宁的眼前。 足足半个胳膊长的刀伤赫然暴露在空气之中,翻卷出来的皮肉并未流血,看来已经简单的处理过。但满背都是鲜血凝固后的血痂,看起来实在是吓人。 “嘿嘿,看好了,这样的伤宁哥儿估计是头一次见,你且看宁哥儿是怎么……” 唐宁咬着下唇,大声道:“我要清水,很多很多的清水!你们谁去给我弄几盆回来?” “不愧是神医传人啊,面不改色的就上手处理了。” 那些没有负伤的喽啰们一下子就窜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各自拎着水桶回来了。 王庆咧开嘴巴,回头看着唐宁问道:“小子,看到爷爷背上的伤,你不害怕?” 唐宁笑了笑,那对让王庆感到恶心的酒窝就映入王庆的眼帘:“小子随家师诊治病患,连掉下来的人头都见过,三当家您背上的伤,比起小子见过的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到底还是异人子弟,比起爷爷这种莽夫,见识还是高出太多啊。”王庆叹了一声:“不过你比爷爷见过的那个家伙要强上太多了,仗着自己是异人门徒,便瞧不起爷爷,屡次三番对爷爷出言讥嘲,结果被爷爷一刀割掉了脑袋。 嘿嘿,还以为异人有两条命,脑袋掉了也能说话,没想到与俺们这些粗人也没什么区别,脑袋掉下来也会死。你小子有几条命?脑袋掉下来会不会说话?” 唐宁将干净的抹布投入水盆中浸湿,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王庆后背上的血痂和伤口,低声道:“小子有两条命,但前一条已经用完了,您还是别拿小子试了,就这一条命,祸祸完了就没了……” 第二十四章 南山三虎 刘令这个人是个非常尽职尽责的卧底,也许在他的眼中,只要能够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且,他也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卧底,至少在看到他一身的伤疤之后,唐宁觉得受过这么多伤的人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如今作为朱四指的他,阵斩三十二名官兵,论功行赏之时,韩雄也是对其大加褒奖,众喽啰对朱四指的敬仰也如长江之水绵绵不绝。 “你真的下得去手?” 茅屋中,唐宁疑惑的看着刘令。这样的人很难不叫别人生出警惕心,当了卧底杀起自己人来毫不留情,就算是和他做朋友,也要多一份心眼。 刘令趴在床上,他肩膀上有一道伤口,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不然总往唐宁这边跑,也不是个事。毕竟朱四指可是韩雄最信任的亲卫头子,刘令半路上山,最终取得这样的成果也不什么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 撇了撇嘴,刘令说道:“就那些烂泥一样的厢军,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战时不听上官调令,一窝蜂的往上冲,即便是溃退之时,身后没有追兵,依旧哭爹喊娘的逃命。你可知某家看到一些人脱下身上的甲胄,只为跑得更快一些时,是多么渴望把那些家伙一枪捅死么?” 唐宁抿了抿嘴没有接话,这话就接不上。大宋的地方军队就是这样的,除了戎守边疆的西军之外,哪怕是禁军,都不一定有太高的战斗力。更不要提地方上这些武备不如禁军精良,训练不如禁军有素的厢军了。 你不能指望一群平时的工作就是除了打仗什么都干的一群家伙上了战场之后就能爆发强大的战斗力,哪怕这些家伙人手一件金蚕宝甲,拎着倚天剑扛着屠龙刀舞着方天画戟。 兵是兵,杂役是杂役,一旦兵成了杂役,兵就不是兵了。 距离上一次与官兵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刘令基本上能保证每周都来一次,每到这个时候,就是两人交换信息的时候。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将南山盗剿灭,至于厢军战斗力的强弱,无论是唐宁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刘令的恨铁不成钢,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除非将厢军从杂役中剥离,但富庶如北宋也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一笔军费。已经有五十多万禁军要养了,再养这三十多万的厢军,实在是养不起啊……砸锅卖铁都养不起…… “好香的酒!”疼痛让刘令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唐宁对他的伤口处理非常用心。刚刚酿好的白酒,就直接拿出一些用在了他肩头的伤口处。 唐宁撇撇嘴说道:“这酒出来的第一口,没想到没进人的嘴里,倒是进了你的身体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下次你也用不着划伤自己了,装作扭个腰,崴个脚,来我这里不就行了?” 刘令没理唐宁的话,而是扭过头看着唐宁问道:“能给我喝一点这酒吗?” 唐宁呵呵一笑道:“自然可以。”说罢就从自己酿酒的坛子里舀了半碗出来递给刘令。 刘令拿着碗,鼻子凑到跟前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迷醉的说道:“光是酒香就让我有了七分醉意,却不知这酒究竟是何等的暴烈。”话音一落,便仰头将碗中酒饮尽。 唐宁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刘令那张半黑不黑的脸变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绽。 “好酒!”刘令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唐宁心里乐开了花,看来白酒在这个时代还是有市场的。很多时候唐宁都在想,等自己完成了复仇之后,要去哪里,做什么。想来想去,去哪里还没决定,做什么倒是先想好了。 在北宋做生意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北宋对商人非常的优待,嫁公主很多都是选富甲一方的商人嫁过去。只要能够接受的了大宋严苛的商税,做个商人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唐宁小时候在爷爷身边长大,而唐宁的爷爷没什么别的爱好,最喜欢的就是喝酒。自己酿的葡萄酒,自己酿的白酒,喝的不亦乐乎。因此,唐宁也从爷爷那里学来了一身自酿酒的本事。 这一坛子白酒花了唐宁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如今新鲜出炉,唐宁自己却并不满意。没有经历过蒸馏的白酒一点都不烈,至少在唐宁看来,这坛子酒的度数并不算高。 即便如此,刘令这个家伙看上去也未曾喝过这么烈的酒,如此算来,自己光凭酿酒就能在大宋赚取一笔丰厚的家财了。 “知道你在想什么,很遗憾的告诉你,没有官府允许,私自贩卖酒品是要蹲大牢的。” 从来没觉得刘令的声音如此讨厌过,唐宁白了眼刘令瓮声瓮气道:“怎么没把你醉死!” 刘令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某家会因为你这一口酒就醉的不省人事?”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怎么来的唐宁不知道,但肯定就是在刘令这种无聊至极的试探中没的。身为天子鹰犬,他们很好的从天子身上学来了不轻信别人,永远怀疑别人的传统,并且把这个传统带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中。 唐宁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比起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行为,他更喜欢有话直说,不绕弯子。更何况如今两人还都是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如此相互猜忌,怎能叫人放下心来联手对敌呢? 于是唐宁不屑的说道:“你想要知道你婆娘有没有偷人,是不是也要晚上装成一个采花大盗回家里看你婆娘的反应?” 刘令咧嘴一笑,露出半黄不白的一口牙得意道:“我没有婆娘!” “……” 话题既然已经被杀死了,就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刘令见唐宁神色不渝,就转移话题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让沈成和张启先死一个。”唐宁坐回了书桌后面,捧起一本《论语》看了起来。 韩雄虽然在自己的后宫们都跑光了之后大发雷霆,但对唐宁却一如既往的重视,甚至还给唐宁弄了好几本书回来,如今唐宁手中的这本《论语》就是其中之一。或许是他觉得唐宁和这件事扯不上什么关系,那些女人有足够的时间把唐宁送走之后再逃跑。 想到这,唐宁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书籍道:“韩雄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当上大当家的啊?以此人的脑子,在这南山寨上怕是吃不开吧?” 刘令忍俊不禁,觉得唐宁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不过他知道的要比唐宁多出太多了,便出言解释道:“没什么原因,最重要的就是当初韩雄仗着两膀子的力气,带着三五十人就上南山。如果没有韩雄,也不会有如今的南山盗,所以即便此人脑子不灵光,但人人还是要尊他一声大当家的。” “赵仁纵容手下跋扈,又时常私吞缴获,韩雄为何不为所动?” “南山盗能有如今的气候,完全是赵仁一人的功劳。你别看他总是笑呵呵的,但笑面虎这个花名可不是白来的。此人猜忌之心极重,且心狠手辣,对待敌人和叛徒,从不留情。而对于忠心耿耿的部下,却又不是一般的优厚,这一点你从张启身上就能看出来。” 见唐宁认认真真的点头,刘令便舔舔嘴唇继续说道:“如果说韩雄用武力让南山盗在南山站稳脚跟,赵仁则是用他的脑子让南山盗在两浙路名声大噪。引得四方盗匪来投,才有了南山寨今日的规模。除此之外,这南山寨的寨墙,以及大寨的选地,也是赵仁选定的。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很好,镇江军十年来针对南山盗展开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进攻,却都没什么好成效,除开镇江军本身的无能,南山寨易守难攻的地形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即便是禁军来了这里,也要吃上一个大亏。官家不愿意让禁军遭受损失,便派某家来这里,希望能让南山盗从内部瓦解。” “若是如此,南山盗岂不是就在赵仁一人的掌控之中了?韩雄这个大当家也是名不副实啊……” “嘿嘿,韩雄对于赵仁的信任可不是一般的信任。本身赵仁就是最早追随韩雄的那一批人,据我所知,韩雄早在上山之前,就与赵仁结拜为义兄弟了。” “那王庆?” “王庆是后来才加入的,本来南山寨上有五个当家,其中一个被赵仁杀了。另外一个,被长虹镖局的镖师砍死了,不然还轮不到王庆这个莽夫坐第三把交椅。” 第二十五章 唐宁的计策 十年前的南山寨人不多,领袖也只有寥寥几人,活到现在的,就剩下大当家白额虎韩雄,二当家笑面虎赵仁,三当家卷毛虎王庆。 这三人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过命的交情,都是好兄弟,想在这三人中间挑拨离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个世界上,不论什么事情都是有漏洞可以钻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唐宁和刘令这两只讨人厌的苍蝇,很幸运的找到了一枚有缝的蛋。 赵仁的猜忌心很重,用唐宁的话来说,赵仁就是有一个被害妄想症的家伙。不管是谁,他总是觉得那家伙要杀了他,甚至包括唐宁在内。听刘令说,赵仁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睡。 这就导致了赵仁在南山寨上是一个很独的人。 然而赵仁偏偏又对自己的手下爱护有加,这两种性格混合在一起,连唐宁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总而言之,赵仁和唐宁一样,也是一个性格很别扭的人。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赵仁的弱点,就是太喜欢金钱了,也太喜欢维护自己的部下了。 本来这不算是什么毛病,护短只会让他手下的那些喽啰对他更加忠心。但唐宁却敏锐的抓住了护短与骄纵之间的区别,并且准备利用一下这一点。 赵仁的手下张启,在南山寨里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他的手太长,不论是什么东西,总想捞一份走。 这样的人是最讨厌的,偏偏大家又奈何他不得。 二当家在大当家面前经常出言维护张启,而大当家如今只知享乐,寨子中的事情一般不管,所以每当赵仁站出来为张启开脱的时候,韩雄总是会把这件事情交给赵仁来处理。 赵仁能怎么处理?张启是他最喜欢的手下,不管他在外面是多么的神憎鬼厌,至少在自己面前,他是非常讨人喜欢的一个家伙。所以事情最后,也往往会不了了之。 卷毛虎王庆对于这样的结果非常的不满,虽然他也算是南山寨上比较元老级的人物,怎奈何赵仁的资历比他更深。如果韩雄一定要在自己这两个兄弟之间选择,韩雄只会选择一开始就跟随自己的赵仁,而不会选择后来才进来的王庆。 这自然会让王庆对赵仁生出不满,而猜忌心很重的赵仁,也一定会警惕的盯着王庆的一举一动。 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具备,就看这个家伙什么时候点燃引信了。刘令垂着手站在大堂一旁,看着滔滔不绝的唐宁默默想道。 “大当家,小子前几天翻看账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唐宁不是很喜欢喝这里的茶,因为韩雄总喜欢在煮茶的时候往里面扔姜蒜,放荤油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的茶进了嘴里就如同一把大锤子在口腔内四处破坏,唐宁极度的想吐。 韩雄却喝的有滋有味的,他把这成为官老爷的享受,说当官的都是这么喝茶的:“哦?什么问题?” 唐宁笑道:“大当家难道没发现,钱粮越来越不好弄了么?即便是您将人手派出南山的范围,甚至一度到了润州城下,到了金坛县,但寨子中的钱粮,却总是入不敷出。” 韩雄摸着额头上那一块白斑,这是他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沉吟片刻,他转过头对战战兢兢的刘七问道:“可是如此?” 刘七这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从不知什么地方学来的算学,但在寨子里面,他就是账房先生。出了南山寨还能拎刀子砍人,虽然不论是算学还是砍人的本事都不算精深,但这也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了。 唐宁对他的兴趣非常的浓厚,这一次他来韩雄这里,本就打算说账簿的事情,好让刘七滚蛋,换自己来兼任账房先生。 刘七不知怎么回事对韩雄怕的要死,平日里见了两腿都直打颤。听韩雄这么一问,立刻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倒在地,满头冷汗的说道:“大……大当家的,确……确有此事。自小的上山担任账房那一年起,寨子的收入便一年不如一年。 只不过以前人少,今年寨子上的人特别多,而且咱们只收青壮年,所以光是上月一月,就耗粮九百多担,而上月月入才不过七百担粮啊……” 韩雄眉头皱的紧紧的,看向唐宁问道:“此为何故?” “南山寨抢劫讲究四个字,斩草除根。一旦去抢,就一定要把人家全部杀光,甚至要连人家身上的衣服都剥光。 如此一来,有谁还敢在这条路上走?说实话,您这么干了十年还没被饿死,已经非常出乎小子的预料了。” “放肆!”朱四指怒目直视唐宁,暴吼一声,看得出来,他早就想这么吼唐宁一次了。 韩雄急忙冲朱四指摆摆手,盯着唐宁焦急的问道:“既然如此,宁哥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不然小子也不会跟大当家的您提起这件事情。” “计将安出?” “可持续性发展!” 六个字一出,韩雄挠头,刘七挠头,就连自以为已经见多识广的刘令也开始挠头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韩雄想问,但他不好意思问。刘令想问,但一看唐宁跃跃欲试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了之后多半要被此獠贬低的一无是处,于是两人把目光投到刘七的身上,刘七打了个哆嗦急忙张嘴问道:“宁哥儿,什么是可持续性发展?” 刘令没问让唐宁感到非常的遗憾,刚刚还吼了自己一嗓子,这不找回来不行。这次没机会,那就下次再说吧。扯了扯嘴角,唐宁解释道:“其实说通俗一些就很简单了,只要我们不做杀鸡取卵的蠢事,今后我们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韩雄捂着脸无地自容。 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间前,他就一直在干抢劫的活计。只不过那时他是一个流寇,四处犯案,基本上是今天在杭州抢一次,明天就跑去苏州抢,后天就到了湖州,第四天就到了温州。 所以他不用留活口,抢了别人的东西,再把被抢的倒霉蛋一刀杀掉,留活口反而麻烦。 后来他厌倦了流窜生涯,就跑到了润州,上了南山,自己建了个寨子。但他的行事风格依旧没变,仍然是抢了东西再把人杀掉。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韩雄是这么做的,大家也都跟着这么做。到了今天,南山脚下已经成了商贾们的伤心地,除了外地来的商人之外,很少有人敢从这里走。 赵仁建议过,但韩雄当初却嗤之以鼻,说:“我们是强盗,强盗就该杀人,就该放火,就该去抢东西。放人离开乃是妇人之仁,杀杀杀!好教所有人知道我南山盗的威名!” 所以赵仁后来也不劝了,久而久之,来这里的商贾也越来越少了。至少两浙路的商贾在走陆路前往润州时,绝不会靠近南山五里之内的地方。 “不过啊,前期一定很难熬。因为敢从这里走的,一般都是外地来的商贾。他们不知道我们南山寨的厉害,所以才会选择从这里通过。对于这些人,我们不能收取太多的过路财,我们还需要让他们把南山寨不再杀人这件事传达给其他的商贾。 一旦其他的商贾知道南山寨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滥杀无辜了,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选择从这里走。到那时,我们在收取高额的过路财也不迟。” “过路财?好名字!” 唐宁摸了摸鼻子道:“还有一个口号,如果截人的时候喊出来,想必也会让对方明白咱们的意思。” “什么口号?”韩雄大喜,捡到唐宁,这是真真的捡到宝了。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第二十六章 瞧您面善 “你天生就是一个强盗!” 南山盗的第一次变革自然需要一个重量级人物去现场观看,韩雄懒得下山,赵仁也不可能去,王庆背上的伤还未痊愈,于是韩雄就派了朱四指下山去现场观看。 刘令回来之后抓着唐宁脖领子咆哮。 唐宁不满的将刘令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擦干,怒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动手动脚!你快撒开我!” 刘令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唐宁,阴测测的说道:“你这一身本事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某家观察了你这么长时间,就没见你弄出什么利于民生的事情。 从始至终,你都是尽心尽力的为南山盗做事,为南山盗出谋划策。难不成你真的想造反?!” 说到最后,刘令的嗓音拔高了一些,茅屋外面有一个受了伤的喽啰哎呦哎呦的往里走,一听最后一句话,耳朵都竖起来了。刚觉得不对,心口就是一痛,低头一看,就见一枚手指头粗细的暗器插在自己的胸口。 “哎呀!这可不好救啊!”唐宁两三步就窜到那喽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喽啰胸口的伤势,摇摇头遗憾的说道:“没救了,等死吧。” 喽啰本来还提着一口气,满怀希望的看着唐宁。结果唐宁这一句话出来,喽啰被气的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这一晕,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回答我的问题。”刘令阴沉的声音再次在唐宁的耳边响起:“你意欲何为!” 唐宁回过头去,清澈的目光直视着刘令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道:“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为报答十三个人对我的接纳之恩,为十三条无辜死去的性命报仇,仅此而已。 为此,我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说完话唐宁就转回了自己的书桌后面,捧起那本看了一半的《论语》继续看。 刘令迟迟没有说话,唐宁觉得有些怪异,便抬起头看了一眼刘令,却发现这家伙的眼睛亮的吓人。 “你的意思是,你师父死后你并没有立刻加入南山盗,而是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庄接纳了你,让你住在里面?” 唐宁警惕的盯着刘令,这家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佯怒。 “然后南山盗将这个小村子里的十三口人全部屠光杀净,随后你才决心为他们报仇,加入南山盗。而不是你说的师父被知州乱棍打死,你为了造反才加入南山盗的?” 唐宁闭着嘴巴一言不发,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刘令这个混蛋从两人第一次接触开始,就一直在兜着弯子套自己的话,当他发现软磨硬泡没有用的时候,今天这次发怒很有可能是他新的尝试。 而唐宁很不幸的落入刘令给他准备好的天罗地网当中。 “哈哈!接下来我只要调查最近一年有哪个十三口人的村庄被南山盗屠杀过,就可以找出你师承何处了!哈哈,唐宁啊唐宁,我虽不如你聪明,但我的经验可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能比的。 哼哼,我还以为我大宋出了什么妖孽,不过是一个聪明些的臭小子。 嘿嘿,饶是你比爷爷聪明百倍,不还是要喝爷爷的洗脚水? 哈哈哈哈,唐宁,你且等着爷爷将你的师父揪出来为我大宋效力吧!” 刘令得意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于唐宁的较量当中占了上风。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唐宁莫名其妙的成了他们两人中占据领导地位的哪一个,这让刘令非常的不爽。 想来有今天这件事情,自己也能找回不少地位了吧? “也就只有欺负小孩的本事了,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嫌害臊……” 唐宁抓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野果嘟囔,刘令一下子就跟吃了只苍蝇一样,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中只觉得恶心无比。 如果可以,刘令很想把唐宁那张嘴里的舌头给割下来,到时候看他还怎么不停的往外喷毒液!扭头便要走,唐宁却在后面徐徐道:“把尸体也带走,你杀的人。” “不是我杀的!”刘令大声道,但还是很老实的拖着尸体的一条腿走了出去。 刘七已经被韩雄一脚踢飞了,如今的账房,是唐宁兼任。 这个位置非常的重要,南山寨的收、支,都是账房一手规划,并登记造册。 以前刘七是账房,摄于韩雄给他的压力,他可不敢多动什么手脚。但到了唐宁这里,就不一样了。 流水账能钻的空子不要太多,尤其是当这份账本在唐宁一人的掌控之下时,就更是如此。 天气已经转凉,不知不觉唐宁也要迎来他在大宋的第一个冬天了。今天已经是十一月了,不少商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准备到润州去参加市集,看看能不能趁这个机会,换到在自己家乡比较紧俏的货物,好大赚一笔。 润州的繁华不是其他城市能够比拟的,光是一座码头,就注定了润州会是长江之上的一颗璀璨之星。 如此一来,南山盗今天的收获颇丰。十二担白米,十八担小麦,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金银首饰,以及一袋袋的钱币。 唐宁从面前的钱袋子里随意抓了两个,就丢给了站在门前眼巴巴看着的喽啰。这两个人费劲巴力的将这些东西运到自己这,也该赏两个子儿。 两人感恩戴德的接过钱袋子一溜烟的跑了,唐宁就开始将这些战利品登记造册。 金银首饰都记上去了,米粮一类的东西也都记上去了。唐宁把钱袋子里面的钱都倒出来,开始数铜板…… 很无聊,但唐宁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便认认真真的数了起来。 七千文,也就是七两银。除了铜板之外,还有五十两猪腰银,以及二十两左右的碎银。 看到这五十两猪腰银,唐宁差点没笑死。北宋交子盛行,怎么还有蠢货把这么多钱带在身上而不是用交子携带? 虽是如此想,唐宁还是把账目一一记了上去。只不过五十两猪腰银变成了四十八两,其中这二两,唐宁就当做是自己的辛苦费。 韩雄从来都没给自己发过薪水,这个黑了心的家伙就是在把唐宁当成一个免费的劳动力,除了包吃包住,最多就是再给一两本书了。 银子很重要,尤其是对现在的唐宁来说。计划中有一些地方,没有银子是无法达成的。 正记着账,赵仁施施然走了进来。这个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家伙,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唐宁一笔一划的在账簿上写字。 “唔,虽然字写得很难看,但胜在工整,比起刘七,要强上不少。”赵仁给出了他中肯的意见。 唐宁放下笔,笑嘻嘻的说道:“二当家,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本事,某家早就想来拜见一番。奈何迟迟不曾受伤,便也找不到机会与你相见。今日听说你兼任了账房,某家便前来一睹神医风貌。” “二当家当日也在大堂之上,难不成没听到小子说,小子乃是一名医者?” “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说出来的话,某家会相信?”赵仁大笑道。 “那二当家为何今天改了口?”唐宁非常讨厌的追问。 “一个十岁的神医说出来的话,某家不得不信!” “所以二当家今日所为何来?” “钱、粮!” “刘七以前拨付多少与二当家?” “每月一百五十担米,二百担小麦,四十五两银。” “既如此,小子今后每月拨付给二当家二百担米,二百担小麦,六十两银如何?” 赵仁惊讶的看着唐宁道:“你有所求?” 唐宁摇摇头笑道:“小子无所求,只是瞧二当家面善……” 第二十七章 上山的尼姑 “你这些东西给王庆我都能理解,你给赵仁是个什么意思?” 南山后面有一条小溪,唐宁认得这条小溪,这就是把公鸡岭包裹在内的那一条,当初从老虎爪子下面逃生,也是这一条小溪,没想到它居然能绕到南山后面。 平日没事做,唐宁就喜欢跑到这里钓鱼。自从唐宁的策略成功将南山盗的收入提高了一个层次之后,韩雄就吩咐朱四指多与唐宁亲近亲近,争取让他由内到外的对南山寨产生归属感。 这就给了刘令机会了,成天没事就缠着唐宁,似乎他这个卧底的任务不是剿灭南山盗,而是监视唐宁…… 天气已经很冷了,唐宁外面披着一件赵仁送他的熊皮衣服,仍旧冒着鼻涕泡,也不知是体格弱小,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唐宁觉得自己现在一点都不禁冻。和从前十冬腊月穿裤衩的自己一比,简直就是个渣渣。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本身赵仁就已经够让其他人眼红的了,如果再把这些好东西都给他,王庆肯定会愤怒的。” “可拨分这些东西的人是你啊,你就不怕王庆找上门来,把你当做罪魁祸首?” 唐宁立马委屈巴巴的说道:“我是什么罪魁祸首啊,我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已,二当家的说让我做什么,我不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去做?” 刘令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世界上如果谁把你当成一个十岁的小孩来看,谁就是傻子!大傻子!” 唐宁呵呵一笑,裹紧了身上的熊皮衣服道:“你且看着,愿意当傻子的人到时候你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在寒风里面聊天的行为很傻,刘令自幼习武,打熬筋骨,耐热抗寒的能力自然不是唐宁能与之相比的。说了会儿闲话,两人就往山上走。却不防走着走着,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衣的……尼姑? “这山上怎么还能遇到尼姑的?”唐宁非常的不解。 刘令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南山盗为何能在两浙路横行如此之长的时间?你以为官家真的是舍不得那些禁军战损,才派我来这里的?告诉你吧,这里头牵扯的人物可多着呢!” 唐宁惊讶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道教乃是我大宋国教,而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直至当今天子,对佛教的呵护却从不断绝。这些妖僧仗着官家的保护胡作非为,你可知韩雄半年一回的从账目上提走的一大笔钱最后落进了谁的口袋里? 他们负责给南山盗通风报信,韩雄就负责给他们钱粮之物。哼哼,你以为韩雄真的变成了胸无大志,窝在南山寨上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做废人?” “想到他会有别的动作,却没想到他和秃驴们勾搭上了。 牛鼻子们怎么说?就没想想办法?” “一丘之貉,想什么办法?你以为那些牛鼻子就没有干出这种事情来?嘿嘿,告诉你吧,那个什么自称何仙姑的道婆,她跟滁州九斗山上的强盗往来可密呢!” 刘令说完就看着唐宁在那剧烈的咳嗽,好大的一个脑袋都咳红了。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唐宁气若游丝的说道。 何仙姑是谁啊?那是鼎鼎大名的八仙之一啊! 关于何仙姑有两个传说,一说是她乃唐人,一说是她乃宋人。唐不唐宋不宋的跟唐宁没啥关系,道教这种一人活成百上千年的把戏在唐宁眼中不算什么高明之举。 他只是对何仙姑的兴趣非常浓厚,《东游记》里面的何仙姑给唐宁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而且光听这个名字,就有一种令人向往的感觉,仙姑二字,多么出尘脱俗的名字啊…… 想到这唐宁就恶狠狠的盯着刘令,这个混蛋把自己对何仙姑美好的幻象的全部破坏了。美丽清贵的何仙姑怎么可能会跟肮脏不堪的强盗扯上关系呢?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刘令在刻意抹黑! 两人走在尼姑的屁股后面上了山,回了寨子,在寨子口就看见那尼姑被守着寨门的强盗上下其手。 这尼姑还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一双大眼睛里面暗送秋波,把那强盗看的口干舌燥。 “下作!”刘令冷冷的说道。 “辣眼!”唐宁也哼了一声。 两个吃不着也不敢吃葡萄的家伙一边说着葡萄酸一边往茅屋走去。 刘令这个家伙如今缠着唐宁,并不是因为韩雄的缘故。而是他发现,比起剿灭南山盗,护卫唐宁周全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身为武德司密探,皇帝的耳目,对于大宋的朝堂,没有看的比他更清楚的了。 宋人就像是一群羊,他们遵守着羊群的规矩,在头羊的带领下做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但唐宁不同,虽然这家伙只有十岁,但他就是一直竭力把自己装成羊的小狼崽子。这头狼想用羊的身份生活在大宋这个羊群之中,不管是他饿了,还是他渴了,他都会第一时间把那双贼目烁烁的眼睛放到身边的羊身上。 这样是不行的,即便羊有很多,也禁不起这头狼崽子的肆意挥霍。只有把这头狼崽子送到头羊身边,让头羊好好的教育它一下才成。 刘令的身上满是伤疤,皮肉几乎就没有一块好地方。断掉的那根小指头是什么原因,唐宁问过,刘令却闷声回答说,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如此一来,唐宁便没有再问,但他心里清楚,那根断掉的小指头,必定是他忠贞的证明。 他想让唐宁入仕的意图如司马昭之心般明显,可惜的是,唐宁并不想做官。 自从王安石那个拗相公横空出世之后,北宋就一直在以他和司马光为代表的新旧党争中慢慢走向了末路。 仁宗朝时,谏官钱明逸在朝堂之上公然弹劾欧阳修扒灰的事情,结果就是因为这么一个查无实据的事情,欧阳修被贬到了安徽滁州。 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很坏的头,自此事开始后直至北宋末年,朝臣、敌党之间的攀诬构陷再无底线,紫宸殿上无人再诉民间疾苦,有的只是新旧两党之间不停的指摘。 当然,这一切只是唐宁的猜测。对于真正的北宋,唐宁知道的并不多。反正在王安石之后做官,没有惊世骇俗的智慧头脑,还是不要轻易往这个大泥潭里面跳了,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令现在就想把唐宁推进这个泥潭里面,至于唐宁进去之后是死是活,刘令是不会管的…… 所以刘令对于唐宁的保护很到位,他觉得这是一个有利于大宋,对官家有用的人才。官家曾经说过,对待这样的人,要以真心相待。所以刘令正在尝试与唐宁交朋友,希望他以后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去当官,去为大宋效力。 唐宁一直很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满腔的热血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为什么他们会以为天下人都觉得为皇帝效力是一种荣幸? 也许这里面有几千年来的各姓皇家孜孜不倦努力的因素在内,但唐宁依旧觉得这些人的脑子坏掉了。 自由,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唐宁自从知道自己来到了大宋,且无法回家之后,无时无刻不心心念着这两个字。 封建社会想要自由是一种奢望,即便是天子也被各种各样的锁链捆绑住,让他们心力憔悴。所以唐宁觉得自己还是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生一窝孩子,赚够了钱就往清净的小山沟里面一躲,带着家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再好不过了…… 第二十八章 令人感激的赏赐 虽然唐宁很想要自由,但如今他却依然在牛三夫妇给他的这份恩情下被束缚的动弹不得。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唐宁没别的事情可做,只有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南山盗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能慰藉牛三等七人的在天之灵。 或许还有更多,唐宁没有一刻不在惦记着牛婶和小石头、李子她们的。 南山盗一般是不过节的,他们过节都是跟着城里的人一起过。每逢佳节到来之时,各地的商贾就会开始进行节前的最后一次走商,他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卖掉,再买一些在家乡非常紧俏的货物回去售卖。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南山盗的节日了。 润州城的商贾自从听闻南山盗最近不伤人命了之后,胆子就大了起来,开始从南山脚下的这条官道走了。 即便是被南山盗收一些过路费也无所谓,比起绕路而行时在路途上的损耗,这些过路费倒显得九牛一毛了。 南山连同山后的上湖,以及三座不大不小的山峰,这方圆三四十里都在南山盗的掌控范围之中。 而商贾如果选择绕路,就要绕的更远,往往要多走大半个月,才能踏上前往自己目的地的道路。这对于商人们来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南山盗如果不取人性命,不一下子把他们携带的货物全都抢走,他们还是很愿意走南山脚下的公道,被南山盗收取一些微不足道的费用的。 是的,就是微不足道。唐宁翻看着账簿,摇着头苦笑。 天知道大宋的商人们都肥成了什么样,在这个极尽繁华富荣的时代里,汴京一个城门吏的收入用度都要比欧洲的一个国王多,大家都是富可敌国的人。 而宋朝长期不抑商,商人们的富有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合上账簿,唐宁坐直身体抻了个懒腰,今天下午还会有大堆的缴获送来,自己还是好好歇歇,免得到时候头昏眼花的算错了数。 官府自从在上次打了败仗之后,就不在南山脚下晃悠或是埋伏了,南山盗除了遇到长虹镖局的镖师,剩下的时候一般都是不会受什么伤的。 近来来唐宁这里看伤的,大部分都是狩猎的时候被野兽咬了,或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划伤的。而这些大多数都是已经没救了的,唐宁就是想救也无能为力。 南山寨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叫‘宁见阎罗,不见宁哥儿’,因为唐宁这人下手忒狠,动不动就要拆胳膊卸腿,南山盗又不像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些残疾老兵一样有毅力,这样缺胳膊断腿的活着对他们来说是生不如死。 不过唐宁自打来了之后,南山盗的战损率确确实实的是极大的下降了。以前十个重伤的人要死十个,如今十个里面死俩,还要怪他们两个倒霉蛋运气不好。 所以南山寨上的众人对唐宁是又爱又恨,这就有了上面那句话。 没人来找唐宁治病,除了清点之外,记账也不用花费太长时间。所以白天唐宁就鼓捣自己的白酒,手头没合适的东西用来蒸馏,唐宁就只能一脸哀伤的嘬一口没什么味道的白酒,这还怎么卖钱啊? 刘令笑的嘎嘎的,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唐宁身后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是一个嗜酒之人!”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嗜什么酒啊,小爷以后准备拿这东西赚钱呢。喝这种尚未蒸馏的白酒都能喝晕过去的,你还是小爷见过的头一个,快别不懂装懂了。” 刘令满脸的尴尬,他的确不怎么会喝酒。和其他武德司密探不同,刘令从小就是在武德司里面长大的。 千杯不醉是武德司密探的必须要掌握的一项技能,否则一边喝酒一边套话的时候很有可能会被别人把话套出来。但无论武德使怎么培养,他终究还是不能喝酒。问过不少人,都是一头的雾水,大家都知道酒量是喝出来的,但刘令自付自己该喝的一口也没少喝,怎么还是不行呢? 问过唐宁,唐宁只说有些人天生就这样,没办法。于是刘令就琢磨着是不是这小子学艺不精,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治,这才说这句话忽悠自己,等找到他师父,一定要让他师父出手帮忙。 没到下午,四五个喽啰就推着四辆载满货物的板车喜气洋洋的回来了,离得老远就开始吆喝,说今天的收成不错。 唐宁也走出了茅屋,等几人推着板车来到近前,唐宁这才问道:“这怎么才过中午,你们就回来了?不是下午才回来吗?” 那几个喽啰呵呵傻笑着说道:“再有半个月就是小年了,那些满地跑的肥猪从其他地方来润州赶圩(赶集),自打听说爷爷们不再要命,他们胆子就大到敢在山底下走了。 宁哥儿,俺们今天一上午弄回来的东西,要比前几天加在一起弄到的都多!” 润州连通水陆两道,属于咽喉要地,唐宁料到在这里收过路费肯定会大赚特赚,但没想到,光是今天一天,就足足收了一百多担粮和七八十两银子,其中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货物,虽不昂贵,却也各有各的价值。 唐宁看的直咋舌,刘令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群喽啰等唐宁大致清点后对上了数,就搓着手等在一旁。唐宁便一人丢了几块碎银子过去,一群人立刻道谢,然后欢欢喜喜的跑了。 “如此钱粮若是充入国库……” “你们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想要啊?霸占盐铁茶酒带来的收益还不够吗?”唐宁说着就朝刘令丢过一支玉簪。 刘令一把就接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惊讶道:“咦?这是个好东西啊!” “这是好东西?”唐宁走过去疑惑道:“那你还我。” “你扔给我的,就说明是你给我的,傻子才还你。”刘令说着就一脸警惕的把玉簪揣进了怀里。 唐宁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你们密探都是不为外物所动,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原来是这样的人。” 刘令脸不红心不跳的反问道:“密探就不吃饭啊?密探不用穿衣服啊?密探活该一辈子不找女人是吧?” “你吃官家的饭,穿官家的衣服,干的好了说不定官家还会赏你一个宫女,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强词夺理!” “哼!宫里的女人你也敢要?爷爷到现在都没弄清楚那些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宫女到底有多少是隶属武德司的了!” “这么说皇帝一旦赏赐给别人美女,实际上就是在往别人家里安插眼线?” “你说的话怎么这么难听呢?那不是安插眼线,那就是官家的赏赐,你要心怀感激……” 唐宁撇了撇嘴不准备再理会这个已经把自己都奉献给了皇帝的家伙,开始仔细的清点刚刚喽啰们送来的缴获。 虽然心里面对南山盗恨之入骨,但为了报仇,却又只能将这份仇恨暂且埋在心底。 要唐宁杀韩雄很简单,他甚至不用加入南山盗就可以完成。要杀赵仁、杀王庆也非常的简单。但唐宁不准备这样做,他不准备把这份仇恨放在一个人身上,那样的话,承担这份仇恨的人下场会非常凄惨。 他想要把南山上的强盗全杀掉,为公鸡岭那七座埋有尸骸的坟墓殉葬。 当然这个过程是有风险的,如果被识破,大概率就是他自己去陪葬了。所以唐宁自此之前,大多时候都是在伪装,把自己装成一个人畜无害的十岁小孩。 刘令说南山盗在元日时,韩雄会开一年一度的大型庆功宴。 所以元日是个好日子,唐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元日这一天,将南山盗推入通往覆灭的岔路中去…… 第二十九章 土匪的狂欢 宋朝的节日很多,足足有七十多个,五花八门的大小节日层出不穷,不过最受宋人重视的节日,还是元日。 宋人的元日,就相当于后世的春节,这一点,还是唐宁到了这一天才搞清楚的。 一大早就没人下山,住在附近几个小山峰上的南山盗,也早早的赶来了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期待而又欣喜的表情,并不是因为过节,而是因为韩雄将会在这一天发下赏赐,来奖励去年一年中对南山盗有功劳的人。 唐宁上午就在茅屋里面看书,一本《论语》愣是被这个无聊的家伙看了三遍。 越看就越是对赵普那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话嗤之以鼻,他拿什么治天下,他连个痔疮都治不好。 正当唐宁躲在茅屋里面鬼鬼祟祟的对先贤们大放厥词的时候,刘令推门进来了。 做贼心虚说的就是唐宁,刘令一推门,把唐宁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书都给扔出去。 书在宋朝是一项非常珍贵的资源,刘令说就这么一本《论语》,市面上怎么也要八九贯钱,也就是最少八两银子! 当唐宁跟刘令提起毕昇和他的活字印刷术时,刘令明显变得警惕了许多。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活字印刷术啊!”唐宁大叫道:“如此重要的发明,必定将会与它的创造者一起流传千古,你一个间谍怎么会不知道?” 刘令听了这话,反而松了口气,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哼了一声道:“流传千古?我看是遗臭万年吧?英宗皇帝时,他的后人用此妖法印制假的交子,已经被诛九族了。 嘿嘿,这还是我大宋自开国以来第一次牵连九族的案子。劝你最好莫要与他沾上关系,否则小心你也被砍了头!” 说到着,话就没法继续往下说了,唐宁是万万没想到自活字印刷术发明出来之后,作为官方一员的刘令竟然是这么个态度。 历史上对于毕昇的记载并不详细,唐宁只记得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写了‘布衣毕昇’这四个字。 晃晃脑袋把毕昇甩出了脑海,唐宁合起书本,放在桌子上,手指头敲着桌面道:“你来干嘛?” “当然是喊你去参加庆功宴啊,快准备准备,未时就要开始了。”刘令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闪烁个不停,唐宁之前对他说过要在元日的庆功宴上弄点动静出来,刘令自然是非常的期待。 这个家伙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这里的理由,把剿灭南山盗这个任务大大方方的交给了唐宁,而他则是在一边不停的监视唐宁。 唐宁点点头,就从屋子的角落里面抱起自己酿酒用的瓦罐,冲刘令道:“带路!” “你就带这么个东西去?”刘令眼珠子瞪的溜圆。 唐宁眨眨眼道:“还有这个。”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刘令见了,瞪大的眼珠子就变成了微眯的状态。 “好算计!原来你前阵子管我要能令人发狂的药,是要用在今天。” “嘿嘿,你且看着吧。”唐宁把纸包揣回怀中,然后捧起瓦罐就跟在了带路的刘令身后。 整个南山大寨由内寨和外寨组成,内寨主要就是头目们居住的地方,外寨则是贮存各种物资,以及防守使用的滚木礌石。 正因如此,唐宁的茅屋才显得比较清静。若是让他住在内寨里面,恐怕天天晚上的喝酒划拳的叫嚷声都会让他抓狂。 一出茅屋,唐宁就打了个哆嗦,今天天气稍冷了一些。走了没几步,喧闹的声音就隔着寨墙从前方传来。进了内寨的大门,唐宁便皱起了眉头。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唐宁还是无法做到刘令一般心如止水。 在韩雄的居住的聚义堂前,便是南山寨的演武台。演武台位于内寨,平日强盗们无聊了活动筋骨,便会找一个看着不爽的家伙上台切磋。 演武场周围聚满了衣衫褴褛的喽啰,有的围在演武台边上看台上的两人切磋,并且面红耳赤的大声吆喝。 但更多的,还是在大冷的天抱着女人四处交.合的人。 南山盗劫掠,一般就是四光原则,抢光烧光,男人杀光,女人脱光。除了财货与钱粮之外,南山盗抢的最多的就是女人了。 基本上这些家伙不会去管女人的美丑,只要有女人特征的,他们就会抢回山上来。 所以说是南山盗虽说是三千人,但数字远比三千多,算上女人和小孩,整个南山差不多有五六千人左右。 庆功宴小孩子是没资格来的,甚至有的喽啰都没资格。南山共有三座大峰,三个当家一人一座,唐宁所处的鼓面峰,便是南山的主峰。到了元日庆功宴时,也就是三位当家带着自己手下的一众头目,以及鼓面峰上的众喽啰,到这里进行一场宴会。 两座侧峰的喽啰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能继续窝在自己的山洞里面幻想着自己的老大是怎么在这场宴会上快活无比的。 唐宁厌恶的转过头,不去看那些随意交.合的人。他虽有心将这些可怜的妇女拯救于水火之中,但现在的他很显然没有这个能力。身边的刘令有这个能力,但他并不会管这些妇女的死活,他的任务是将南山盗剿除,而不是拯救这些可怜的妇人。 思虑至此,唐宁便连带着对刘令也有一丝厌恶了。 目光投向了演武台,台上正站着两个唐宁非常熟悉的大汉。 一个是沈成,一个是马平。 这两个人经常去唐宁的茅屋找唐宁帮忙疗伤,沈成是比较喜欢身先士卒的,他这样的家伙自然很容易受伤。 而马平就有点意思了,他本事不弱,身处二当家麾下,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二当家,经常被当做苦力使唤。 明明靠他的本事,在南山寨中担任一个探目头领绰绰有余,但他迟迟未曾被提拔。 此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怨愤之气,出手更是狠辣无比,不断挥舞的斩.马刀让对面的沈成怪叫连连。 发现马平这个细节的唐宁嘴角微微一翘,看来这南山上还有不少自己没发现的棋子。 演武台的规则虽然是点到为止,但失手杀了人的也不在少数。底下聚着的一群喽啰就是压了注的,生死注,胜负注,甚至还有伤注,不得不说,张启这人也是个人才了。 看这家伙尖嘴猴腮站在一边喊人过来押注的模样,别说是台上的沈成了,就连唐宁都想一拳砸过去。 聚义堂前,今早上山来的强盗们临时搭建起了一个不高却也不矮的台子。 台子上坐着三个人,左右两边分别是赵仁和王庆。赵仁搂着一个美艳的妇人,享受着她喂给自己的吃食。而王庆则是自己抓着一只烤熟的野猪腿大嚼,一边嚼,一边喝酒,还小声的嘟囔道:“还是宁小子烤的猪腿好吃,爷爷怎么就弄不出来他弄出来的味道,怪哉!” 坐在中间的自然是韩雄,只不过他没吃东西,也没喝酒,怀里搂着一身僧衣的尼姑,被尼姑撩拨的面红耳赤。 “韩大当家,您说,台子上那二位谁会赢呀?”尼姑在韩雄的耳边腻声发问。见韩雄不说话,尼姑便吃吃的笑了起来,点了下韩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大当家可是要接受贫尼布道?” 韩雄伸出那双大手探向尼姑的胸脯,尼姑扭动身子躲了过去,发出一声娇斥。韩雄嘿然一笑,故作高深道:“不好说……不好说……” 一句话回答了两个问题,韩雄觉得自己幽默极了。 唐宁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捅捅身边的刘令小声道:“这尼姑还没走啊?上个月不是拨给她不少东西么?” “光凭她一个女子,带着以车论的东西,不是找抢莫?南山盗和佛门有所勾结,不去抢秃驴,但其他地方的强盗可就不这么好说话了。” “就她自己一个人来的?我以为她自己上山,同伴在山下等……” “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么现在脑子不灵光了?他佛门与强盗勾结,难道是一件值得大张旗鼓派人手来接收物资的事情吗?运送还是要靠韩雄派人去的,不然这母秃驴在这儿肉身传道所为何来?” 第三十章 我一定要杀了他 刘令对佛教也没什么好感,这一点都没让唐宁感到惊讶。 宋人信奉道教的居多,道教甚至是宋朝的国教。刘令自诩天子鹰犬,自然对道教也很推崇。 “牛鼻子们也不是什么好鸟,背后干的腌臜事情多着了,官家懒得管他们而已!”刘令是这么反驳唐宁的。 听刘令这么说,唐宁只好耸了耸肩。 佛道两教自古以来就争执不休,摩擦不断,直到后世破除封建迷信,两边才消停了下来。信佛的老老实实吃斋念佛,信道的安安静静烧香悟道。 佛道两教的事情官家都懒得去管,唐宁自然也不会有这个闲情雅致。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演武台上缠斗不休的马平和沈成,这是他到了大宋以来,第一次见到武人之间的较量。 不过唐宁看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开数步了。沈成嘴巴前面都是哈气,看来刚刚的战斗让他的体力消耗了不少。举起铁锏点着马平,沈成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你想弄死爷爷是不是?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你个狗日的净下死手啊!怎么,你是跟爷爷有仇,还是有怨?爷爷难道入了你的老娘,你捡了个便宜爹爹恼羞成怒?” 台下便爆发出一阵哄笑,众喽啰嘴里污言秽语不绝于耳。马平被激的眼珠子都红了,但凡他家中老母健在,他也不会走上当强盗这条不归路来。 大吼一声:“我杀了你!”便提着斩.马刀跨前一步,随后握刀之手横扫出去。 沈成虽然一直提防着马平,但马平暴怒之下这一扫来势汹汹,沈成只得用力缩腹,那斩.马刀的刀锋将他身上的皮裘划开了一个口子。 “咦?那是什么武器?”唐宁对马平手里的兵器非常感兴趣,但他不知这兵器如何称呼,便向身边的刘令问道。 刘令低头看了眼唐宁,忍俊不禁道:“此乃斩.马刀,长七尺,刃三尺,柄四尺,重十五斤。形貌仿制前朝陌刀,多配禁军。 此刀并不适合短兵相接,乃是步卒对马兵之利器。 我大宋边军若与契丹人、党项人作战,于步卒之中择其魁健材力之卒,皆用斩.马刀,别以一将统之,如前朝李嗣业用陌刀法。 若遇敌骑冲突,或掠我阵脚,或践踏我步人,则用斩.马刀以进,是取胜之一奇也。 你且看着,不超十五回合,马平就会被沈成欺到身前,他手里的斩.马刀将再无发挥之地。” 唐宁拱手表示受教,心中却在暗自腹诽,吹的这么厉害,你大宋不还是被人压着打了三百多年没有还手的机会? 刘令见唐宁拱手的模样便又笑出了声,现在的唐宁确实有些滑稽。 因为天气冷,唐宁便穿上了赵仁送他那一身熊皮外套。 他个头不高,别人一件上衣,他穿正好会到膝盖。正因如此,他身上的熊皮外套就显得格外的宽大。 若是不把袖口系紧,两只袖子就会兜风。系紧了,两条胳膊又显得臃肿。 这间熊皮外套上的毛并没有刮干净,完全就是把一只熊的皮给剥了下来,头顶甚至还有熊的头皮来当帽子。 所以现在的唐宁整个人便如同一只缩成球的憨傻熊瞎子一样滑稽。 正因如此,刘令才会发笑。在他眼里,唐宁要么是狡猾的狐狸,要么是凶狠的狼,唯独跟傻乎乎的熊瞎子沾不上边。 也不知刘令的本事到底有多高,反正他说的一点都不错。两人过了没几招,唐宁就看见沈成已经在跟马平贴身肉搏了。 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用铁锏的柄去戳马平。 马平想要拉开距离,但沈成却一直紧紧的贴着他,宁可挨上马平一脚,也不给马平施展斩.马刀的机会。 如此一来,马平输掉切磋只是时间问题。一些买了马平的喽啰,就开始骂起来了。 马平也自知胜负已分,切磋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无奈之下,只得喊道:“认输!我认输!” 沈成到底是王庆的手下,若是张启,到了这时候必定是痛打落水狗。但马平这一喊,沈成便立刻停了手,将铁锏插回腰间,拱拱手得意道:“承让了!” 马平冷着脸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跳下了演武台。 张启忙着结账,众喽啰一下子就窜到张启身边了。其中还有个喽啰跑来跟刘令借钱,他准备再押一场,并且发毒誓保证自己下场必赢,结果被刘令一脚奔出去老远。 随后就是一阵喧哗,有人的惊呼声从喽啰们围拢着张启的方向传来。 “怎么回事?” 沈成刚刚见到唐宁就跳下演武台直奔唐宁而来,这个臭小子虽然像只毒蛇一样嘴巴不停的往外喷射毒液,但是帮自己治伤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含糊。 只要把嘴巴闭上,这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娃娃嘛! 除了唐宁,他还看到了朱四指。这个两年前被韩雄捡到的家伙,如今已经成了韩雄身边的第一红人,很多时候他就是代表着韩雄做事情的。 这段日子也没见过他,今天还是要好好寒暄一番的,总要混个脸熟不是? 结果才跳下演武台,就听到张启那边发生了骚乱。本不想理会,但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只听张启尖利的嘶喊声从人群中传来,沈成一下子变了脸色,分开人群便大步朝里面走去。 一见眼前景况,沈成便愣住了。张启正抓着他之前在公鸡岭弄来的那把匕首,不停的对他身前的一个喽啰出刺。 鲜血沾满了他的手和他的前半身,但他状若疯魔,即便那人已经瞪大眼睛没了气息,他手下的动作依旧不停。 沈成心里乐开了花,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早就看这家伙不爽了,此时不把事情弄大,更待何时啊?于是便偷偷清了清嗓子,然后走过去,看准时机一把握住张启的手腕大吼道:“张启!你驴日的在做什么!为何要对兄弟下死手!” 沈成这句话是抻着脖子喊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本来若是韩雄和赵仁依旧在高台上,肯定是能够听见的。但韩雄已经被那尼姑撩拨的欲.火焚身,抱着尼姑就跑回了自己的居所泄火。赵仁见状也是心痒难耐,也抱着他身侧的妇人找了个地方泄火。 只有王庆,刚喝了一口酒,就听见沈成这声大喊。皱着眉头将满是油渍的大手在一旁服侍的妇人身上蹭了蹭,然后便跳下高台,三步并两步的走过来。 王庆不敢杀张启,而张启自然也会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人目前还死不掉。但是,张启是必须要死的,无论如何,他必须去死。 唐宁拍拍刘令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啊?”刘令非常的茫然,你小子主意多了,谁知道你改变的是哪一个? “这酒还是不要给一群人了,只给一个人喝就好了。” “啊?为什么?” “我刚刚在张启那个王八蛋手里面看到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的原主人,想必正是死在这个混蛋的手里。” 刘令见唐宁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的,看样子恨不得把张启生吞活剥,心头便是一喜。 这都半年了,唐宁的来历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武德司本身在润州的人手不多,因为唐宁,他特意叫同伴从附近叫了不少个武德司密探过来,结果大家忙活了半年,对于唐宁的来历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甚至连他的师父,整个镇江一带都没人听说过。 “我一定要杀了他!” 唐宁的声音很轻,但刘令依旧听入耳中。话语中蕴藏的浓厚杀气,连刘令这样的老江湖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第三十一章 妖僧 “他要杀我!” 张启指着地上的尸体对王庆大声说道。 王庆眉头皱的紧紧的,对于内讧这种事情,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无论是谁的过错,总要调查出来再说,而他没有韩雄的眼光毒辣,也没有赵仁的心细如发,他擅长的事情是在敌阵中拼杀,而不是现在这种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良!你听见了!你听见他对我说,要杀了我!对不对!”张启浑身都在打摆子,他双眼死死盯着身边的一个强盗大声说道。 王良打了个哆嗦,看着张启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神,下意识点了点头。 无论是刘令还是唐宁,都从张启和王良的表现中看出了害怕这种情绪。张启害怕自己借口被揭穿,王良也害怕自己会被张启杀人灭口。 但王庆却没有看出来,烦躁的挥了挥手对张启说道:“先把死人埋了,你的事情,爷爷懒得琢磨。等大当家回来,再叫大当家来做定夺。” 沈成一脸的愕然,王庆也讨厌张启,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今天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王庆却放过了张启。这让沈成很是着急,如果现在不动手,给了张启喘息的机会,他一定会去找二当家求情。 到了那时候,无论大当家怎么做,二当家总是会跳出来求情的。 虽然心中满是不解与困惑,但出于对王庆的尊敬,沈成还是把这份心思压在了肚子里。 张启心中也松了口气,甩甩被沈成攥的紧紧的手腕,怒道:“你狗日的还要干嘛?快松开老子!” 沈成闷哼一声,便撒开了手,招呼过来几个喽啰,抬着那死不瞑目的同伴去寨子外面准备挖个坑把这家伙埋进去。 “看来就算是我不出手,张启也离死不远了。” 看完了热闹,刘令和唐宁就找了一块相对僻静的地方坐好。看着张启恶狠狠威胁王良的样子,唐宁叹了口气说道。 刘令点点头道:“一年多以前,我刚上南山寨,张启就已经非常的嚣张的。但像今日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的事情,他还是不敢做的。 他会这么做,必定是有原因的。我建议你先不要急着动手,等我调查出这后面的缘由,再对他下手也不迟。” 唐宁转头看着刘令,认真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加入南山盗的原因,张启手里那把匕首就是那七个人中对我最好的一个人用的。 如果有机会杀掉他,我肯定不会等到下一次,更何况我已经在这里呆够了。 人世间的一切丑恶之事,在这个寨子里都能看见。我最近已经觉得胸中有一股暴戾之气无处发散,如果再呆下去,我怕我也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刘令舔了舔嘴唇道:“那就赶快执行你的计划吧,你这样的人如果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知道会给我大宋带来何等的灾难。 不过你放心,我会随时盯着你的,如果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会出手杀了你的。” 刘令这番话说的也很认真,唐宁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把他的热情和性命宣布奉献给了他的帝王和他的大宋,在这种前提之下,若自己真的成了搅动风云乱世的枭雄,刘令一定会跟他说的那样,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即便两人如今已经算是朋友,但他还是不会手下留情。 唐宁笑着伸出手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刘令也伸出手,和唐宁击掌。 唐宁收回手之后,便暗自叹了口气。刚刚他对刘令说的可不是危言耸听,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强盗窝里面呆久了,自然也会沾染上强盗身上的陋习。 更何况这群刀口舔血的家伙,从来就没有一件干净衣服。无论是身上的甲胄,还是短褐、长裤,都是沾满了鲜血的。 整个寨子无时无刻不弥漫着一股令人胸口发涨的血腥味。 再加上唐宁有时候也会治疗一些被掳掠上山后,又惨遭殴打的女人。即便他是铁石心肠,心中也难免会被愤懑填满。 今时今日,唐宁对于《水浒传》里面的人物和故事再没有半点好感。 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的是百姓的血,吃的百姓的肉啊。虽然这一点与官府没什么区别,但是强盗们的方式更加直接。 垃圾永远都是垃圾,再光彩夺目的垃圾,也仍旧只是垃圾。 唐宁望着遥遥冲自己呲牙一乐的王庆,默默想道。 唐宁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刘令也不想再说话。唐宁刚刚那一番话,确实是把刘令给吓到了。 越接触唐宁,他就觉得这个人越深不可测。即便唐宁看上去只有十岁,但跟他打起交道来的那种感觉,甚至让刘令想起了东京城里不苟言笑的武德使。这种感觉让刘令觉得唐宁完全就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屁孩,他甚至一度怀疑,唐宁是不是这南山里面的精怪化形…… 半年多的时间用来观察一个人,对刘令来说充足的过分。但如今放在唐宁身上,刘令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发现他至今甚至不知道唐宁喜欢什么…… “你到底多大?”刘令用胳膊肘捅了捅唐宁,小声问道。 唐宁奇怪的看了一眼刘令,不懂这家伙问这个奇怪的问题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今年大概十五岁了。” 大概…… 刘令更觉得唐宁是山里的老妖怪变成的孩童了…… 寒风呼啸,漫山遍野都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说不清痛苦还是愉悦的叫声。唐宁坐在寨墙前,后背靠着寨墙,双手环抱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的望着前方。 刘令在问清楚这罐酒目前没什么问题的情况下,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碗,一小口一小口的从罐子里面舀酒喝。 喝了两口,就见韩雄春风满面的从聚义堂里面走了出来,那个尼姑并没跟着他一起出来,刘令便拍了拍唐宁的肩膀,把碗扔在一旁,自己屁颠屁颠的朝韩雄的方向跑过去。 这家伙目前的角色,到底还是韩雄最信任的部下朱四指,即便韩雄交代给他要他盯紧唐宁的任务,他还是要在韩雄面前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来。 当惯了狗的人就是不一样,伺候起人来,都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主人信任。 唐宁嘴角挂着一丝讥嘲的笑意,看着刘令的背影。 却不防耳边听到一声轻唤:“小施主为何在此发呆?”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甚是好听。唐宁回头看过去,就见那个穿着僧衣的女尼正用她那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这就是一个不能惹的,最好连沾上都不要沾上。虽然她长了个千娇百媚的狐媚子模样,很让唐宁心动,但唐宁对这种女人,一向没什么好感。 站起身拱拱手,算是施了礼,然后就弯下腰,抱起酒罐子准备离去。 垂着头往前走了一步,却装在了一个人身上。脑袋更是撞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唐宁抬起头怒道:“你这妖僧,缘何拦住小爷去路?” 女尼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阵仗,自打她被师傅收留在寺庙中,出落的越发动人后,所有男人不论老少见了她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讨好样子。 像唐宁这般不假辞色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刚刚看到这个小家伙自己一个坐在寨墙边上,她便有些好奇,南山寨的庆功宴,是从不允许小孩子上来的。这么个不大点的小家伙,竟然会出现在内寨。 那些四处交.合的强盗抱着女人从他的身边路过,还要冲他点头哈腰的说上几句话。 而他也目不斜视,似乎对那些半裸的女人一点都不在意。 一年没来南山寨,什么时候南山寨上出现了这么一号人?兴之所至,女尼便准备去搭搭话。 谁知这小子好大的威风,站起身拱了拱手就想走。女尼一时不解,却又不像放走这个讨厌的小鬼,便绕到了唐宁身前,继而就引来了唐宁的怒斥…… 第三十二章 此人好色至极 女尼这般做是有原因的。 当初佛门在韩雄刚上南山时,悄然扶持了韩雄一把。否则光凭韩雄和他手下那几个臭鱼烂虾,是没办法将南山寨撑起来,直至如今三千战力的地步。 十年下来,韩雄还算知恩,每近半年之时,总会派人送上这半年两成的缴获。 但去年整整一年,韩雄压根就没派人去。佛门派人来打听,韩雄也只是说太忙,忘记了这件事。 很显然这就是不想继续送钱了。 本来这也无可厚非,韩雄给他们钱,他们给韩雄情报,这就是一桩很公平的交易。韩雄不干了,那大家一拍两散岂不美哉? 但秃驴们却很倔强,他们认为双方的合作关系就该一直保持下去,不能说散就散。尤其是明安寺,镇江一带,信佛的百姓较少,香火钱往往不够寺内花销。如此一来,就只能另辟蹊径,南山盗便是他们钱粮很重要的来源之一。 于是,明安寺就派出了女尼前来讨粮。同时,主持还交给了女尼另外的一个任务。 看家狗不老实,打死换一条就好了。如今明安寺,就琢磨着把韩雄这条不听话的狗打死,换上一条比较听话的。 赵仁心狠手辣,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扶持赵仁,便等同于放虎归山,早晚要被反噬一口。 王庆这人重情义,讲规矩。虽然和赵仁摩擦不断,但赵仁不去做大当家,王庆也不可能会当那大当家。 所以这就需要一个新的人选,而唐宁在女尼的眼中,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年纪小,代表着禁受不住诱惑。许以小利,说不定就会乖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而且山上的众盗匪看起来对他还颇为尊敬,虽然不知是怎么个原因,但光是这一点,他就有了被扶持上位的资格。 唐宁见这女尼在发愣,便哼了一声,抱着酒罐就准备绕开这女人。 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很慢,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她再一次拦在自己身前,这女人胸脯好大,刚刚自己脑袋的触感不错…… 很遗憾的是女尼这一次没再给唐宁占便宜的机会,而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宁毛茸茸的背影。 虽然被唐宁吼了,但她对唐宁的兴趣更浓了…… 唐宁远远望见刘令俯身在韩雄嘴边,也不知韩雄对刘令说了什么,刘令便大步流星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唐宁回头看着女尼说道:“你要是想和小爷我做什么交易,劝你快点。”说到这,唐宁冲刘令努了努嘴道:“等他来了,你就没机会了。” 女尼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看刘令,然后看着唐宁轻笑道:“小施主真是个聪明人,贫尼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不瞒小施主,贫尼正是有一事相求。” 刘令离了差不多有两百步远,唐宁便不动声色的比划了一个手势。看着女尼,嘿嘿一笑道:“那小爷我有没有什么好处?” 女尼心中嗤笑一声,暗道:“果然是个小毛孩,只不过聪明了点,知道用一点小计谋来吸引老娘的注意。 也罢,就叫你这臭小子占一回便宜又如何?想来你也提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打定主意,便娇笑一声道:“小施主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如果贫尼能做到……” “你能做到,你肯定能做到。”唐宁看着女尼细长玉颈的表情非常猥琐,这一幕落在女尼的眼中,却让她大感疑惑。 刚刚这小子明明对与强盗交.合的女人没什么兴趣,怎么现在突然一下子又变成这般模样了? 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宁,女尼心中叹了口气,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本以为自己撞见了一个好男人的胚子,模样又俊,又不好色,没想到天下乌鸦到底还是一般的黑。 “呵,原来小施主想的是那事……这有何妨?贫尼早已习惯肉身传道,蒲柳之姿能得小施主这般的少年英雄赏识,贫尼自是喜不自胜。 却不知小施主能不能寻一处僻静之所?贫尼……贫尼不喜在无关之人面前……” 女尼说到这儿便不再往下说了,脸上红霞阵阵,一副欲语还休的动人模样。 即便是本来没往歪处想的唐宁,也不由得狠狠吞了口口水。怪不得韩雄会交出如此数目庞大的钱粮,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只怕更加不堪啊…… “哦,僻静的地方,有啊,有,你这就跟我来吧!”唐宁笑呵呵的答应,当下便在前头领路。女尼看了眼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刘令,便跟在唐宁身后。 僻静的地方自然是唐宁的茅屋,路不算远,却也不近。唐宁便并排跟女尼走在一起,见她走路含肩收胸,身体微微前倾,心中便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但这份笑意落在女尼眼中,却越发的厌恶唐宁了。 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长大之后说不得要祸害多少姑娘。若不是他对自己尚有用处,女尼准备一会儿就把这家伙给阉了。 想到这女尼又觉得好笑,看着小子的年纪,恐怕是连毛都没长齐,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强盗窝里真的不出好人? 回到了茅屋,唐宁便将酒罐放在一边,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嘿嘿一笑,冲女尼的方向说道:“我们这就开始吧?” 女尼脸颊再次染上一层红霞,开始伸出手去解自己的衣襟,却不防屋门忽然大开。女尼惊愕的回过头去,就见刘令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还把门给关上了。 “这……两位施主要一起?” “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情!”唐宁一拍桌子义正言辞道:“朱四指!把这妖僧给小爷绑了!” 刘令白了眼唐宁,便伸手从门框边上拽下一条麻绳。 女尼人都傻了,声音发颤的大声道:“小施主,你这是要做什么?这算是怎么回事?闺中之事,贫尼听说的花式多了,却从没听说过这种花式啊,又是两个人,又是捆绑的……” 唐宁懒得理这个满脑子污秽思想的女人,见刘令将女尼双手背在身后绑好,便呵呵一笑道:“我问,你答,如果你不老实,他朱四指可不是吃素的。” 刘令非常配合的冲女尼呲牙一乐,满口的小白牙差点把女尼吓的昏过去。 “你也不用在这跟小爷装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敢孤身入强盗窝的女人,哪个不是母老虎?”唐宁很讨厌这女人浮夸的演技,便不耐烦的说道。 女尼一听,果然不再瑟瑟发抖,施施然跪坐在草席上,看着唐宁娇笑道:“本就觉得小施主不是寻常人,没想到小施主行事仍旧出乎贫尼预料。 既然已经被小施主看穿,贫尼也不再伪装了。却不知小施主对贫尼大动干戈所为何来?甚至不惜暴露这位朱四指?” 女尼把大动干戈这四个字咬的很重,刘令抬头望天装没听见,唐宁一口口水差点呛了嗓子。 以前觉得从此不早朝的君王很蠢,但现在唐宁觉得如果那个君王的妃子如同眼前这个女尼一样,莫说不早朝,不起床都不是怪事…… 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唐宁手指头敲了敲桌子,代表着对话即将进入正题。 刘令渴的厉害,取了只碗,弯腰便从水桶里面舀了一碗水出来。 才送入口中,就听唐宁严肃的问道:“你……还是处子吧?” “噗……” 刘令一口水喷了出来,女尼和唐宁虽然没有被喷到,但还是不满的扭过头看着刘令。 “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刘令擦了擦嘴,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来武德司对于唐宁的档案又要多上这么一条: “此人好色至极,光凭肉眼便可鉴别女子是否完璧……” 第三十三章 疯人果粉的效果 “呀,小施主未曾进过贫尼的身子,又怎知贫尼是否完璧?” “少装蒜,赶快把你糊弄大当家用的东西交出来。” “小施主在说什么?贫尼听不懂。” 唐宁叹了口气道:“你们这种人啊,总以为自己非常的聪明。掌握了一些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就觉得这天底下的人都是傻子,都不知道。 朱大哥,把她杀了吧,至于她用什么东西糊弄的大当家,我总会找到的。” 刘令点点头,他对女人不怎么感冒。皇宫里面比这女人娇媚的不知凡几,他已经司空见惯了,亲自处死的也不少,所以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感。 从腰间拔出短刀,就搭在了女尼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感受到冰冷的刀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这把短刀的主人也并没有威胁自己的意思,要直接下杀手,这下女尼终于害怕了,急忙喊道:“别杀我,我说!” 刘令看向唐宁,见唐宁点了点头,便将短刀又插回腰中,负手站在一旁。 唐宁笑眯眯的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叫你说的时候你不说,非要把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才肯说,不知道你这般忠心耿耿给谁看,这小茅屋里面算上你可一共就三个人啊。” 女尼怒道:“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我现在只想要你糊弄大当家用的东西。 本来呢,大当家是要杀了你的。这个任务落在了我和朱四指的身上,现在小爷给你一个机会,你把那东西交出来,小爷便放你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大当家若是要杀我,早就动手了,还用你们两个?”女尼戳破了唐宁想要身披韩雄虎皮的想法。 唐宁抚掌笑道:“师太秀外慧中,一下就揭穿了小子。既然这样,那小子也不跟师太打马虎眼了。只要师太你把东西交出来,小子一定会放你走的,你看怎么样?” “此话当真?”女尼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唐宁,刚刚她还戳破了唐宁的谎言,现在她有些不太相信唐宁的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唐宁呵呵笑道。 女尼左右权衡一番,并没有发现更好的办法。在她刚刚用尽魅惑之态对唐宁说话时,她就在偷偷观察身后刘令的神色。但她很悲哀的发现,刘令就跟没听见一样。 若是刘令表现的稍微不堪一些,她就有一百种办法挑起刘令和唐宁之间的内讧。但是眼下看来,这俩人都对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兴趣…… 想到这,女尼就对唐宁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 这个家伙光凭肉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完璧之身,小小年纪竟已然是一个色中饿鬼。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兴趣,比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东西,自己的身体好像一文不值。 这是什么道理? 自觉有几分姿色的美人最恨的不是负心人而是无情郎,尤其是被人无视的时候,这对她们的自尊心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打击。 尤其女尼以前被捧惯了,这一次遇到唐宁和刘令,就被两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心中暗自盘算着,等一会儿就要叫他们二人生不如死。 叹了口气,女尼扭了个身将自己被刘令绑在身后的双手露给唐宁看,无奈道:“东西在我怀里,你把我绑着,叫我怎么拿?” 唐宁眯着眼睛道:“这个好办。”说完,就走到刘令身边,在那女尼羞愤交加的目光中,从刘令腰间抽出短刀,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女尼身上的僧衣划开。 “你在做什么!”女尼怒吼道。 唐宁耸了耸肩道:“你都能把韩雄那样的人忽悠的团团转,对我来说你自然是非常危险的。 听说你这样的人身上总会养一些毒物,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吃豆腐,肯定死的比窦娥还冤。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怕放开你之后,朱四指也打不过你,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你莫要介意……咦,好像不在这一层……” “她打不过我。”刘令不满的说道。 划开了女尼僧衣的前胸,里面只露出一件白色的厚厚内衬。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身材还是很好的,穿着这么厚的衣服,从外面看过去她的身材依旧玲珑有致。 唐宁吞了口口水,在女尼足以杀人的目光中,又将她的内衬划开。 “老娘早晚要杀了你!”女尼冷冰冰的对唐宁说道。 唐宁不为所动,继续专心致志的割女尼的衣服。刘令皱着眉头,自己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可不是这样用的。 这件内衬划开之后,女尼里面还穿着一层衣物。也正随着这件内衬被划开,地上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的东西。 没能看到女尼的肚兜让唐宁有些遗憾,不过那鼓鼓囊囊的胸脯还是让唐宁大饱了眼福。 此时的女尼面无表情,任由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开。明明是僧衣,愣是让唐宁给弄成了风衣。 唐宁将满地的纸包,瓷瓶一一摆放好,指着其中一个问道:“是这个?” “不是。” “这个?” “不是。” “这个?” “是。” “哦,那你先喝一口我看看。”唐宁说着就拔开了瓷瓶的瓶塞,准备往女尼的嘴里倒。 女尼冲唐宁眨了眨眼睛道:“我好像记错了,那个是毒药。” “哎呀,早说呀!要是不小心把你毒死了怎么办?” 女尼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恨不得把唐宁这个脸上写满欠揍二字的家伙一口咬死。 最终,女尼还是给唐宁指出了正确的答案。 唐宁伸手抓过女尼示意的纸包,放在手里捏了捏,里面似乎是粉末一类的东西。 想了想,便去找了两块布帕,用水浸湿,一块给刘令,一块留给自己,两人一起掩住住了口鼻,对视一眼后,唐宁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 纸包里面的粉末状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竟然是淡粉色的。饶是唐宁在后世那种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过,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做的。 用手指甲拈了一点,然后就送到了女尼嘴边。女尼也不推脱,冷冷的瞥了一眼唐宁,就张开了嘴巴。 唐宁把手指甲里面的粉末全部弄进了女尼的嘴里,然后就紧紧的盯着女尼看她的反应。 一开始女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但过了不久,唐宁便看到她的脸颊和脖子一起变得红彤彤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 “这是春药不成?”刘令蹲在唐宁的身边小声问道。 唐宁也有些迷糊,难道春药还能让人产生幻觉?挠挠头皮,也小声回道:“不知道,且看看再说吧……”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女尼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愤怒起来,然后大声喊道。 眼看这女人就要开始发疯了,唐宁和刘令便急忙将纸包扣上收了起来,又把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了起来,要是被这女人一脚踢散了,那大家就一起在这屋子里面发疯吧…… 女尼变得张牙舞爪的,但是她的双手尚未被松开,所以她的表情非常的痛苦。 时而痛苦,时而愤怒,两种表情在女尼的脸上不停变换,即便是美人,此刻也看不出来什么美感。 女尼在地上撒泼打滚,撞到了墙边,就往另一个方向滚过去,撞到了高床的床脚,就又换了一个方向,最后不知怎的竟滚到了唐宁的脚边上。 女尼抬起头目光迷离的看着唐宁,吃吃笑道:“公子要不要让奴家好生伺候一下?” 唐宁看了看女尼散乱的衣裳,和她鼓胀的胸脯,舔了舔嘴唇,尴尬一笑道:“还是算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一刀阉了你!” 女尼的表情又变得凶狠起来,唐宁只觉得胯下生风,不由得在刘令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打了个冷颤…… 第三十四章 一个秘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女尼终于从癫狂状态归复平静。只不过她满身香汗淋漓,头顶上的僧帽也被她甩到了一边,满头青丝胡乱的披在她身上,整个人便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一样。 “满意了?”女尼咬牙切齿的看着唐宁问道。 唐宁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拱手佩服道:“师太手底下竟然有如此猛烈的毒物,实在是叫小子大开眼界……” 女尼知晓自己刚刚吸食疯人果粉后,做出来的事情不会太得体。但心里还是非常的好奇,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个狐狸一样奸猾的小子都对自己这么佩服,便舔舔干燥的嘴唇问道:“我刚刚都做什么事情了?” 唐宁的脸竟然红了,这让刘令和女尼都非常的惊讶。刘令哈哈大笑一声道:“你刚刚到了他脚边之后,就一个劲的往他身上蹭,蹭完之后还要阉了他,直到刚才,你已经阉了他十七次了!哈哈哈!” 唐宁怒道:“就你长嘴了!” 说罢就将身上的熊皮裘脱下来丢给了女尼,冷冷道:“穿上,别着凉了。”随后自己就嘟嘟囔囔的跑到一边找了几件衣服披在身上,弯下腰抱起酒罐子就往外走。 “现在知道怜香惜玉了,早干嘛去了?”女尼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很老实把熊皮裘套在了身上。 僧衣变成了风衣,在这样的天气里早就让女尼有些感到寒冷了。现在身上又出了一身的汗,见了风就容易感冒。唐宁的熊皮裘对她而言,来的非常及时。 披上熊皮裘就准备往外走,她打定主意要跟韩雄告密,揭发这两个人。结果刘令却拦在了她的身前。 女尼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你们两个要出尔反尔不成?” 唐宁打着哆嗦正好从门外跑回来,他衣服还是穿少了。一听这话,就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们两个可没有出尔反尔,之前跟你说的是放你走,但我们还没约定时间吧?等南山寨上的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放你走,到时候你不走还不行呢!” “无耻!” 唐宁咧开嘴巴露出满嘴的小白牙道:“我有齿。” “……” 刘令憋着笑,取下麻绳在女尼愤怒的斥责声中将她五花大绑,直到她一动也不能动,才停了手。 女尼骂道:“你这小王八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老娘东西都已经交给你了,你为什么不放老娘走!” 唐宁挠挠头道:“要是我放你走,你去告诉韩雄咋办,所以这段时日还是先委屈你了哈……”说完唐宁就往女尼的嘴里塞了两个核桃进去,还很贴心的用细绳将女尼嘴巴给勒住。 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咬舌自尽啦! 唐宁觉得自己是个很贴心的男人。 茅屋里面有一个地窖,这是当初造屋子时唐宁要求的。作用便是存放治伤用的草木灰,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刘令扛着女尼,将她丢到了地窖里面,唐宁站在上面看了一眼,见女尼的眼神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母老虎,便双手合十说了声抱歉,然后就又披上几件衣服,跟刘令走出了茅屋。 正走着,刘令突然间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呢?” “她跟我没有直接的仇怨,我干嘛要杀了她?再说,我杀鸡都不敢看,你叫我杀人做什么。”唐宁翻了个白眼:“要杀你去杀,我反正下不去手。” 刘令深深的看了眼唐宁,突然道:“你该不是贪恋人家的美色,舍不得下狠手吧? 唐宁,妇人之仁可不是明智之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后顾无忧,就必须排除一切的不稳定因素。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让这女尼逃了出来,向韩雄告发,你到时候该如何自处?不过是一介妇人,就算再漂亮,也不能让她影响了你要做的事情。 你如果想要女人,用不着这个水性杨花的。只要你好好的把南山盗除灭,我自会向官家给你求些赏赐,无论是美女还是钱帛,以官家大方的性子,自然会赏赐与你。 我是不想看你误入歧途的,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便由我来好了。” 刘令说完,就欲转身回茅屋去杀人灭口。 唐宁一把将刘令拉住,哭笑不得的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杀她自是有原因的。从她身上弄出来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要把这些东西的用处研究明白了,等她对我们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把她杀了也不迟。 致幻药这么稀罕的东西她都能拿出来,说不得剩下的东西里还有不少能派上用场的呢?不要这么着急嘛……” “哼,我武德……又不是没有这种药物……” “武德司?!”唐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刘令大惊,急忙将腰间短刀拔了出来对准唐宁,满眼的警惕,厉声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个名字?” “武德司起于五代后唐,此乃前人之事,我为何不知?太平兴国六年,改武德司为皇城司,我本以为武德司已经变成了皇城司,没想到武德司居然还在。看来你们与皇城司一明一暗,替官家监掌天下之事啊。” “你到底是谁啊!”刘令快要崩溃了,唐宁这家伙知道的怎么这么多啊。 武德司与皇城司一样,是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只不过太宗皇帝在位时,武德司的大名已经跟汉武帝时的绣衣使者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摆上台面来的东西总是最让人提防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武德司,自此之后对于武德司的警惕自然不会放松。 因此,太宗皇帝明面上将武德司改名为皇城司,并使皇城司的密探只活动于京畿一带。自此,皇城司在明,武德司在暗。武德司密探遍布大宋各地,甚至还有谍子已经渗入西夏、辽国。 知道这一秘辛的人绝对不多,而知道的无一不是到了一定级别的大佬。这些大佬即便知道了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官家也并不在意,他的手里也不止皇城司和武德司这两支特务机构。 即便如此,武德司也算是一个秘密了。以唐宁的岁数,绝对不会自己知道这个秘密的,一定是他的那个师父告诉他的。 刘令都快把头皮挠破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朝中屈指可数的那几位大佬有隐居山林的,恶狠狠的盯着唐宁问道:“你师父究竟是谁?!”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我答应过师父不对别人讲的。你只要知道我师父上知四千年,下知五百年就足够了。”唐宁笑眯眯的回答,他一点都不害怕刘令会杀人灭口。 自己能带给大宋的东西很多,刘令对这一点非常的清楚。光是自己教给他救治伤兵的办法,就足以让大宋军队提高三成的战斗力。 他舍不得杀自己。 就像一个农夫舍不得杀掉家里唯一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一样,他还指望着这只母鸡多给他下点鸡蛋呢。 从遇到女尼,再到现在的两人出门,期间过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马上就是未时,庆功宴也将要开始了。唐宁摸了摸胸口的纸包,又看了眼怀里抱着的酒罐,心里并不觉得兴奋,甚至还有些哀伤。 只要身处南山寨一日,他就一日忘不了牛三等人惨死情景。这已经成了唐宁的心魔,若是不将南山盗彻底的灭除,这份心魔将会伴随唐宁一生。 刘令那份药已经交还给他了,他那份药来的太过暴烈,以韩雄和赵仁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来。 而女尼的这份药,则是能把一个人心里的想法都激发出来。从韩雄觉得自己已经和女尼春风一度,以及女尼不停的大喊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两方面来看,这药再合适不过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从内寨传来,一片片的吆喝声震天响,唐宁和刘令也一并加快了步伐…… 第三十五章 喝醉的唐宁 唐宁和刘令赶回去的时候,正巧是韩雄演讲完毕。之前那一阵子敲锣打鼓的声音,就是在为他的总结喝彩。 两人一进大寨,就见到韩雄举着一个酒坛子高声道:“兄弟们,多余的话,我韩雄也不说了。希望明年的今天,我们还能聚在这里共饮一杯……喝!” 韩雄说罢,就豪迈的对着酒坛子喝起了酒。酒水顺着韩雄嘴的两边哗啦啦的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把他的衣服给浸湿了。 这样喝酒其实喝不进肚子里面多少,只是看上去很豪迈很大气而已。 底下的众喽啰以及众头目也许有知道这一点的,但他们不会揭穿,状若疯魔的叫好,还有的陪着韩雄一起喝。 赵仁和王庆也站在韩雄的身边,一人捧着一个小了一号的酒坛子,也如同韩雄一般仰头往嘴里灌。 唐宁算是看明白了,这仨人里面除了王庆老老实实的喝酒之外,其他的两个人都是来作秀的。叹了口气正要走,却见刘令站在原地看的兴致勃勃的。 唐宁大为惊讶,瞪着眼睛问道:“你别告诉我你喜欢看这两个人作秀……” “作秀?”刘令眨眨眼睛,不懂作秀二字的含义,摇摇头感慨道:“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万人者曰英。 韩雄能够成为号令南山寨上下三千人的首领,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你我二人可万万不能小觑他啊……” 唐宁点点头道:“这也是为何我没有直接在赵仁的身上做文章,而是选择下面的这些头目。 如果拿赵仁做文章,以韩雄毒辣的眼光自然能够一眼辨别出来。而且他对赵仁无比信任,两个人又是过命的交情,挑拨离间并不会太有效果。” 刘令瞅了一会儿唐宁后,叹道:“为何你无意仕途呢?你若是当官,朝堂之上的诸公能有几人是你的对手?” 唐宁笑道:“你这是要捧杀我啊。且不说我当不当官,能参与上朝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况且王安石与司马光这俩人斗的不亦乐乎,我去当官,岂不是找罪受?” “咦?你何出此言啊?王文公与温国公三年前就相继离世,何来斗争一说?” “他俩死了?”唐宁瞪大了眼睛。 如此一来,推断出如今的皇帝是谁一点都不难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在元祐元年(1086年)死的,而这个时候,正好是宋哲宗赵煦刚当了一年的皇帝。 赵煦之后,就是传说中什么都能干,唯独不能当皇帝的宋徽宗赵佶了。也就是说,如今已然是北宋末年了。 “呀!你竟然对王文公和温国公如此不敬!” “你别说话,我且问你,如今是元祐几年?” “元祐三年,怎么了?” 元祐三年……算算日子,距离靖康之耻,也就三十年左右了啊…… “完了完了,全他妈完了……” 刘令看着脸色苍白的唐宁满头的雾水,这家伙怎么突然好似遭了灭顶之灾一样? 一定要赶快结束南山盗这里的事情,然后赶紧赚钱娶老婆,三十年之内一定要赚的盆满钵满,然后跑到南方,找个山进去当野人。 赵煦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他亲政之后的一系列行为,可以说是给北宋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添上了一根顶梁柱。 奈何宋徽宗这个败家子比扶不起来的阿斗都弱智,今天跟金人搞联合打辽国,结果被金人在背后捅刀子。就这还不长记性,第二天又跑去跟辽国搞联合杀金人,结果又被辽国在背后咬了一口。 除此之外,赵佶也没有赵煦那般知人善用。蔡京、王黼、高俅、童贯……这些鼎鼎有名的奸臣都是出在他这个时候的。梁山起义,方腊农民起义,这都是发生在赵佶时候的事情。 在唐宁看来,如果当今皇帝是赵煦,那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还有一丝抢救的机会。 宋代这些皇帝里面,唐宁唯一深入了解过的就只有赵煦了。赵煦喝蔡确那一句:“既是人,怕他作甚?”让唐宁觉得宋朝自太祖太宗往后的这群绵羊一般的皇帝里,还是有一头狼出现的。 很可惜的是,赵煦这头狼王死的太早了。 自赵煦在元丰八年(1085年)继位以来,之后的八年一直是高太后借口赵煦年幼,来把持朝政。赵煦亲政后不过五年,就病死了。 这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皇帝,从小身体就不好。长大了之后,或许是把高太后带给他的阴影用纵欲这种方式发泄掉,最后在元符三年(1100年)死于肺炎与前列腺炎。 很久以前唐宁看到这里的时候,总会想,如果再给赵煦十年光阴,宋朝将会是个什么模样。如果让赵煦的寿命再长一些,再给赵煦二十年,让他和岳飞搭一个君臣组合,也许西夏、辽国、金国都将一齐退出历史的舞台。 只剩煌煌大宋伫立在这片华夏土地之上。 叹了口气,唐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虽然很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帅哥皇帝,但唐宁确实没什么把自己卷入大宋这个漩涡中的想法。 失意之人就爱喝酒,即便唐宁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如此糟糕。 所以当唐宁把自己酒罐子里面的酒喝了一半的时候,已经醉醺醺的了。 刘令盯着瞅谁都傻笑的唐宁非常的紧张,他很怕唐宁这家伙会突然从嘴里冒出来一句:“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张启一直以来都想跟唐宁套套近乎,尤其是唐宁在当了账房先生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唐宁的身边,惊讶道:“咦?这不是小先生么?怎么你也跑来了?” 唐宁嘻嘻哈哈的说道:“大当家请我来的,我怎么不能来?” 张启想要说话,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他低头看着唐宁手里的酒罐子,吞了口口水。 唐宁拍了拍自己的酒罐,哈哈笑道:“张大哥莫不是想喝?想喝就喝,这是我自己酿的,喝多少都管够!” 张启惊喜道:“那我就不推辞了!”说着就要把酒罐子拿过来,却听朱四指在一边咳嗽了一声。 张启这人别看有二当家护着,实际上他对大当家还是非常惧怕的。尤其是他现在背着大当家做的事情,也由不得他不做贼心虚。 朱四指代表着韩雄,代表着大当家,很多人都知道。自从这家伙当初和大当家一起回山之后,大当家就视他为心腹手足,一切事情都派他去处理。 据说这人凭着一把铁枪,打退了官府二十多个好手捕快。若不是他,当初大当家很有可能就落在官府的手里了。 朱四指见张启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就哼了一声,从一旁的地上抓起来一只碗,就丢给了张启道:“用这个,喝一碗就滚,剩下的俺还要喝!” 张启一点都不想招惹这家伙,很听话的舀了一碗酒,在唐宁和刘令的注视之下,一口将酒饮尽。 “好酒!”张启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渴盼,他很想再喝一碗。 “滚!”刘令喝了一声,张启抓着碗就跑了。 唐宁笑呵呵的说道:“这人到底是多爱贪小便宜,连一只碗都不放过。” 但刘令没回答唐宁的问题,盯着张启离去的方向,伏在唐宁耳边小声道:“你确定把那药粉抹在碗上管用?” “我一指甲缝里面的量都足够让那女尼发狂,我就不信这么多,还不够让张启大开杀戒的。”唐宁也在刘令的耳边小声回答道。 这是便听身后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问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第三十六章 张启之死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刘令和唐宁都吓了一跳,两人回过头去,就见沈成站在离两人三四步远的地方冲两人说话。 内寨现在太吵了,满地都是火堆和狂欢的强盗。烤肉的香气弥漫在整座寨子里,取代了不久前空气中萦绕的荷尔蒙味道。 刘令有些懊恼,自己应该更加警惕才是。 不过沈成似乎并没有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东西,只是想要凑上来打个招呼的样子。 唐宁挠挠头皮道:“我们刚刚在商量让谁去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么?” “张启刚刚过来,他说他有很要紧的事情找你,让我们两个帮忙找一下你。” “狗日的,找老子做什么!”一想到张启,沈成就非常的烦躁。 对这家伙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沈成的极限。 唐宁和刘令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就跟在王庆后面。等王庆见到了大当家和二当家,把张启杀人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之后,大当家看上去是很想处置张启的。 虽然南山上到处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盗。但内讧这件事情,是韩雄绝对不允许的。即便是内讧,双方也要找一个不见人的地方偷偷内讧。一旦被韩雄发现,两边的人都会面临非常严重的处罚。 重者就会直接被杀,轻者也要遭一顿皮肉之苦,以儆效尤。 然而二当家轻飘飘一番话,就让张启继续逍遥法外:“张启做事很有分寸,若无其他原因,不会对往日的兄弟痛下杀手。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认为错不在张启而在那个被张启杀掉的人身上。不是说还有人证么?等庆功宴结束,叫来询问一番就是了。现在还是暂且放一下吧,庆功宴一年就这么一次,莫要坏了兄弟们的好心情。” 沈成愤怒极了,为此他一口气喝了两坛子的酒。这就是赤裸裸的差别对待啊,这就是赤裸裸的歧视啊。凭什么别的兄弟稍微犯一些小错,就要被打的三天下不去床。他张启当众杀人,现在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 看着人群当中面红耳赤的张启,沈成把拳头攥的紧紧的,心中极度的想要把张启当场砍死。 刘令皱着眉头说道:“就说不要去找他,反正他又不肯去,你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 “谁说爷爷不肯去?!”沈成的眼珠子瞪的跟牛眼睛一样大,恶狠狠的盯着唐宁,他大声道:“谁说爷爷不肯去的?!” 唐宁急忙摇头,看着这个酒劲上头的家伙指指张启的方向道:“张启说的,他一开始说让我们找你,但后来又不让了。说‘这狗日的想来也没那个胆子来找爷爷,还是算了吧’,说完他就走了。” “我杀了他!”沈成愤怒的咆哮了一声后,就大踏步的朝张启的方向走去。 刘令感慨的道:“你还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啊,今天寨子里的人一般都是没什么理智的。只要能出现在内寨的人,哪个不是肚子里面灌了几斤酒,脑袋晕乎乎的。一句话就把这个平日里懦弱如鸡的家伙忽悠的要杀人,不是今天还真的做不到。” 唐宁笑眯眯的又舀了一碗酒,正欲送到嘴边喝下去,却被刘令劈手躲过,酒水一下子洒了一地。 “你做什么!”唐宁气呼呼的说道。 “刚刚你专门给张启准备的那个碗,可是在这酒罐子里面舀过的,你就不怕等一会儿也变成失心疯?这里人多,我可压不住你。” 唐宁挠挠头皮,有些惋惜的看着剩下的半罐子酒道:“你说的对,但剩下这些酒不能浪费,还是送给兄弟们喝吧!”说完,唐宁就吆喝了一声,不远处两个醉醺醺的喽啰就嘻嘻哈哈的跑了过来。 唐宁也不多说,拍拍酒罐子,就递了过去。这俩喽啰赶忙点头哈腰的感谢,然后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开始喝了起来。 …………………… 张启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热,不仅身体热,脑子也很热。耳边人说话的声音扭曲的像是一头头牛不停的哞哞叫,这让张启非常的厌烦。 二当家怒气冲冲的分开牛群,走了进来,抓着自己的脖领子不知道在怒吼些什么。张启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了二当家青面獠牙的脸,当下就是一个冷颤,怪叫一声:“妖怪啊!”就狠狠的在二当家胸口捣了一拳。 这不是二当家!这肯定不是!二当家答应过自己,只要自己为他做事,他就会保护自己! 二当家吃痛,抓着张启的那只手就松开了,捂着心口对张启怒目而视,张开嘴巴,不停的咆哮。 张启听不清二当家在咆哮什么,他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在现实中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二当家的身上,在梦里,他理所应当的认为他才是君王。 狞笑一声,张启大吼道:“赵仁!你去死吧!” 说罢,就从腰间掏出那把锋利的匕首,咆哮一声便刺向眼前的二当家。 张启悲哀的发现二当家竟然会功夫,而且他又很伤感的发现自己在梦里竟然也会感觉到疼痛。 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被二当家捏在手里拧了一圈,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都变得扭曲了。 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的哭喊道:“二当家!二当家!我错了!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您放我一条命吧!我以后……” “沈成!杀了他!” “……不敢再私吞……” 视线恢复了清明,张启惊愕的发现,眼前之人竟不是二当家,而是自己一直看着不爽,看自己也很不爽的沈成。 灰暗的天空没有出太阳,四面都是用高大的木材制成的寨墙,站在高台上的赵仁对自己怒目直视,张启发现赵仁的眼中,竟含有一丝恐惧。 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张启扭过头惨叫道:“二当家!救……我……” 沈成脚尖一挑掉在地上的匕首,那匕首就从地上飞了起来,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中。在张启救字刚出口的时候,便将匕首狠狠的刺进了张启的喉咙里。 张启望着赵仁,满眼的希冀最终化作了一片死灰。 唐宁骑在刘令的脖子上看到这一幕,眉眼间全是笑意。 怪不得赵仁这么看重张启,原本以为他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通过刚刚张启发狂时说的那些话来判断,很有可能是赵仁一直指使张启去做这些事情的。而赵仁又知道张启贪生怕死的性格,一旦犯了什么事情被捉住,很有可能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才一直袒护张启。 可见赵仁的确也是没别的人选了,才只能将就着用张启来达到他的目的。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唐宁从刘令脖子上跳了下来,看着高台上劝解赵仁不要太伤心的韩雄,唐宁的眉头便挑了挑。 如果自己的推断正确,张启的所作所为便全是受到赵仁指使的。而张启究竟做了些什么呢?最主要的便是贪婪,无论什么东西都要插上一手,任何东西过他的手,就是个金锭也要被他弄几个齿下去。 由此可见,赵仁是非常需要钱的。而且这些年,他看上去也没少存钱。 唐宁朝四处望了望,高大的寨墙对他来说就如同参天大树一样,只能抬头仰望。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唐宁嘴里轻轻的念叨着。 刘令低头看了眼唐宁,面无表情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唐宁点头道:“不过他要称的王,估计和你想的王不太一样,在我看来,他要称的,是南山的王。” 第三十七章 对女尼的信任 庆功宴最后因为张启的事情不欢而散,唐宁吃了半只刘令烤的鸡之后,自己就回去了茅屋,而刘令则是留在了韩雄的身边,韩雄有一些事情要吩咐他。 无论如何,韩雄都不想在庆功宴这样的好日子上去处罚自己的手下,况且张启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也是一个很让人费解的问题。韩雄自己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但他百思不得其解,便要求刘令去把这件事情调查一下。 所以当刘令过来告诉唐宁这个消息的时候,唐宁还是挺开心的。接下来的几天,这家伙估计都不会跟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了。 地窖一打开,就听到女尼的怒吼声,只不过她的嘴里塞满了核桃,嘴巴还被一根绳子给绑住了,所以她发出来的只能是呜呜的声音。 唐宁的茅屋里面的地窖很大,存放的草木灰足足有一百多斤,几乎占了整个地窖的一半。 取了个火折子唐宁就顺着梯子爬了下去,然后又将地窖的入口关上,这才用火折子点燃了挂在墙上的火把,愁眉苦脸的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女尼。 如何处置这个女尼,唐宁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之前说这女人有用,要弄清楚那些瓶瓶罐罐的作用,这一番话完全是用来欺骗刘令的。 他下不去手! 刘令看人还是很准的,他觉得唐宁是妇人之仁,只不过被唐宁用演技欺骗了,而实际上唐宁真的是妇人之仁。 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前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家伙跑到这里之后就开始对一些不相干的人痛下杀手,那是强盗,是南山盗干的事情,不是唐宁做的事情。 将火把插在墙壁的台座上,唐宁盘着腿坐下,一只胳膊撑在腿上托着下巴,看着女尼很伤感的说道:“我今天杀人了。” “……” 女尼之前还在奋力的挣扎,嘴里也在不停的发出呜呜声,口水流了一地,就跟戴了嘴套的疯狗一样。 一听唐宁这话,立马就老实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本来唐宁还想再臭这女尼几天的,人不好好的饿一下,是不会听话的。唐宁需要女尼听话一点,至少在自己完成整个计划之前,女尼不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是今天不同,唐宁杀了人了,虽然不是他直接动的手,但张启无论如何还是死在了他的谋算之下,这让他觉得是自己直接导致了张启死亡。 心里面虽然明白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但心情依旧很糟糕,想找个说话的人,刘令却又不在身边。其他的人又不能相信,思来想去,便下了地窖跟这女尼说起了话。 虽然女尼是整个南山上唐宁最信不过的人,但女尼现在还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没有告密的机会,反而成了唐宁最信任的一个了。 “虽然他不是我直接下的杀手,但他因我而死,这跟我杀了他没什么区别……”唐宁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今天做的事情。 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这是喝酒的后遗症,但心里的意识却一片清明。 女尼越听,那双眼睛就越是充满了戏谑。听到最后,满眼的戏谑看着唐宁就变成了鄙夷。 唐宁被女尼这种眼神看的很是不爽,便瞪眼怒道:“你瞧不起我?” 女尼重重点头。 唐宁不怒反笑,从怀里面掏出一个纸包,然后动作轻缓的将纸包打开,一股肉香顿时弥漫在地窖当中。 女尼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只鸡腿,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天见可怜,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之前唐宁喂给她疯人果粉,让她发了一阵子的疯,也消耗了她很多的体力,就算之前吃了什么东西,到现在也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不得不说,唐宁手上这只鸡腿对此时的她来说有很强的吸引力。 唐宁把鸡腿拿到女尼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拍脑门,很是懊恼的说道:“不好意思,师太,忘记你们出家人要吃素不能吃荤了。”说完就把鸡腿收了回来,作势要吃。 女尼开始用她的大眼睛向唐宁放出楚楚可怜的电波,唐宁瞥见她水汪汪的眸子,便笑了一声。将鸡腿用纸包包好,然后伸手去解开系在她嘴上的绳子。 绳子解开之后,女尼又呜呜的叫喊,唐宁挠挠头,看着女尼道:“绳子已经给你解开了,你把核桃吐出来就能说话了啊。” 女尼只是呜呜哇哇的叫,瞪着唐宁使劲的摇头。 腮帮子被塞在里面的核桃撑的鼓鼓的,女尼都快哭出来了。这几个核桃往嘴里一塞,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的双腮和下巴都麻了,哪儿来的力气把嘴里的核桃吐出去?只能指望眼前这个小王八蛋帮自己把嘴里的核桃弄出去了。 双手双脚都被捆的结结实实,想要给唐宁指出来都是个问题。于是女尼只能一脸哀伤的任由自己的口水从嘴里面流出来,在一个男人面前这般狼狈,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正伤感着,忽然觉得有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抬眼一看,就见那小王八蛋一脸羞赧的把自己嘴里的核桃抓了一枚出去…… 唐宁确实有些害羞,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尤其是在面对一个美艳的女子时,这种动作让他兴奋的面红耳赤。 等塞进去的几个核桃都被唐宁拿出来之后,女尼的嘴巴依旧是微张的状态。一句话说出来也就能听懂两三个字。 从下地窖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了。唐宁琢磨着也该回到上面去,便对女尼说道:“我把你带上去,给你吃的,但你不要叫出声,你能不能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上去了。” “啊应啊应……” 唐宁点点头,便吹熄火把,爬上梯子打开地窖的入口。找了一根绳子拴在女尼身上,就把女尼从地窖里拖了上来。 “你可真重。”唐宁气喘吁吁的说道。 “你放屁!”女尼虽然依旧是张着嘴巴说话,但这三个字唐宁听的清清楚楚。 仔细的洗了洗手,唐宁一边把鸡腿撕成肉丝喂给女尼,一边叹气道:“你明明只是个阶下囚,为什么我还要伺候你呢?” 女尼也不说话,只是白了一眼唐宁。 有些女人的魅力即便在她披头散发,口水流了一脸的时候也能展露无遗。很显然女尼就属于这种女人,这一眼白的唐宁心中小鹿乱撞。 察觉到了唐宁的局促,女尼很想嘲笑一下唐宁,但嘴巴依旧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非常郁闷的继续被唐宁喂食。 一个喂的一个吃的,一个不想说话,一个没办法说话,茅屋里的气氛一度非常的尴尬。 一只鸡腿总有喂完的时候,唐宁推开茅屋把骨头丢了出去,看看天色,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访了,就回到屋子里面又洗了一次手,然后在女尼愤怒的目光下用她的衣襟擦擦手,就坐在桌子后面看起了书。 这本是唐宁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刻,看论语他也不准备看出什么大道理来,权当一种娱乐活动。但有个人在一边聒噪个不停,就很讨人厌了。 唐宁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这种折磨,皱眉望着女尼道:“你能不能消停一点?要不我再把你丢回地窖里面去?” 女尼的嘴巴已经恢复了正常,刚刚她就一个劲的嚷嚷没吃饱,让唐宁再去弄点东西给她吃。 见唐宁放下书本对她说话,便笑嘻嘻的说道:“强盗窝里面居然还有个读书人,这可不多见。你是被南山盗劫上山的?你原本是谁家的公子哥?你叫什么呀?你……” 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女尼的嘴巴一刻都不得闲,不停的向唐宁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唐宁烦不胜烦,一拍桌子道:“闭嘴!” 女尼吓了一跳,转而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什么都不懂还敢在老娘面前耍威风,你知不知道……啊!你无耻!你!你!” “小爷的毛长没长齐,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别惹毛了小爷,小爷懂得比你多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唐宁一脸猥琐的闻着自己的手,似乎还在回忆刚刚那种柔软的触感。 第三十八章 唐宁你不是人 齐献瑜非常的郁闷,今天一天的经历,把她二十一年人生未曾经历过的事情都给补全了。 从小便是个弃婴,被好心的师父捡回了尼姑庵里面。也曾削过发,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出落的越发动人,师父便有了别的盘算。 明安寺与静香庵不过一山之隔,两位主持走的很近。来静香庵上香的人很少,庵中尼姑度日,多要靠明安寺运送钱粮。 之前已经提到过,明安寺虽算不得什么大寺,但寺中僧人在大宋各地都有,所以明安寺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比如朝廷准备从什么地方出兵对付什么地方的人,很多时候他们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于是明安寺就靠着出售这些消息给南山盗,和其他大小山寨,来换取钱粮。 总的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不管是和尚还是尼姑都活不下去了。两浙路道教盛行,虽有佛教信众,但还是太少了。直到南宋时期,经历了灭顶之灾的宋人才在绝望中见到了佛教轮回说的一丝曙光,到那时,才是佛教真正盛行的时候。 静香庵类似齐献瑜这样的女尼有很多,她们的主要作用,就是去魅惑各大山寨的首领。比如韩雄之前已经不打算再给明安寺送粮,这时就是齐献瑜派上用场的时候。 她们更像是一枚棋子,用来维系强盗与寺庙之间的关系。 齐献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自小她就对医术很感兴趣,并且对毒物也略有研究。明安寺派去广南西路的僧人带回来一种类似桂圆的东西,但这东西却不是桂圆,据带回这东西的人所说,在当地,人们把这东西称作疯人果。吃下这种东西的人,无一例外都在短暂的时间内发了疯。 有人不信邪,便偷偷的吃了一颗,结果却不怎么好…… 此后就没人再敢吃了,但齐献瑜却打上了这东西的主意。 她发现吃下疯人果的人,发疯时的症状是不同的。但却能找到相同的一点,就是在发过疯之后,会产生极大的满足感。就像是一件很想做的事情,完成之后的感觉。 齐献瑜就想着,这东西能不能用在自己的任务上呢? 至于效果……从她至今仍然保持着处子之身上就能看出来。 自从她被师父可以培养成这种‘棋子型’女尼之后,从小到大她碰见过的男人就没一个不对她卑躬屈膝的。 这些人心里面打的是什么注意,齐献瑜再清楚不过了。都是些精.虫上脑,满脑子污秽思想的家伙,慢慢齐献瑜就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般恶心的模样。 直到她遇见了唐宁,她才郁闷的发现,一般黑的乌鸦里面,或许也有那么几只白的。 本想利用唐宁的齐献瑜,没想到却被唐宁反制。本来还盘算着怎么活命的齐献瑜发现唐宁并没有杀掉自己的意思之后,就对唐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本就是一个好奇心很旺盛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想到用疯人果来迷惑那些她所厌恶的臭男人。 强盗窝里面出了唐宁这么一号人物,在她看来是非常稀奇的。尤其是唐宁一脸伤感的对她说,因为他的原因死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更加的好奇了。 在她眼中,生活在强盗窝里面的人无一不是无恶不作之辈,杀个人对他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内疚,懊悔这种情绪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中。 唐宁的表现符合他小孩子的身份,再配合他那张俊俏的小脸,齐献瑜承认自己对唐宁在某一瞬间,生出了一丝怜惜的感觉。 本来她对唐宁已经颇具好感了,不然也不会在唐宁看书的时候给他捣乱。 但这种好感在唐宁恶行恶相的捏了一把自己的屁股之后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你臭流氓!你不要脸!” “不就是捏了一把屁股么?你至于生这么大气?这都骂了我快半个时辰了,大不了我让你捏回来怎么样?” “滚!” “你看,让你捏回来你又不肯,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臭流氓!不要脸!去死吧!” “这个……可能有点难度。”唐宁抓着头发有些抓狂,自己好言好语哄了这女人半个时辰了,她依旧对自己恶语相加,这让唐宁很是受伤,也很是懊悔。 当她说出自己毛都没长齐的时候,唐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走过去就在这女尼丰盈的臀部狠狠的捏了一把,这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唐宁都在女尼的咒骂声中饱受折磨。 即便是再次把这女人丢回地窖里,她对自己的咒骂也未曾停歇。 天知道这女人为什么这么生气,今天高台上还把身子往韩雄身上贴,怎么自己捏一把她就跟发了疯一样,一副想要咬死自己的模样。 “你饿不饿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唐宁努力的挤出一张笑脸,毕竟直至自己挑起南山盗内讧之前,两人还是要做一阵子邻居的,关系搞的太僵,也不是什么好事。 齐献瑜是真的饿了,不然她还准备再把唐宁骂上一两个时辰的。于是瞪着大眼睛恶狠狠的道:“饿!” 唐宁松了口气,急忙道:“那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煮一碗粥喝。不过咱们俩可说好了,我给你煮了粥,你就不能骂我了,你要是再骂我,我就不给你弄吃的了。” “如果不是你轻薄老娘,老娘会骂你?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老娘来骂?” “拜托啊大姐,白天我都看到了,韩雄那么摸你你都不吭声,怎么到我这就成轻薄了啊……” 齐献瑜不说话了,瞥了眼唐宁,就扭了个身子背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唐宁。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唐宁挠了挠头,又叹了口气,便爬上梯子回到茅屋里面给女尼熬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齐献瑜颤抖的双肩。 刘令进来的时候唐宁正在往灶眼里面添柴,这间茅屋装了烟囱,所以烟气不会弥漫在屋子里,都顺着烟囱排到了茅屋外面。每到做饭的时候,唐宁就会想起逃户村子里面没有烟囱的茅屋。 “你在熬粥?”刘令看了一眼就乐了,唐宁熬的粥在他眼中完全可以和官家的御厨媲美。甚至御厨熬的粥都不一定有唐宁的好喝,搓了搓手,便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准备一会儿品尝美味。 唐宁瞥了眼刘令道:“你怎么过来了,韩雄不是叫你调查张启的事情么?” “没什么好调查的,来龙去脉你我都清楚。只要找到王良随便问问,再编个故事就可以回报韩雄了。” “真会糊弄人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韩雄左膀右臂的。” “嘿嘿,要是你被官府追了一天一夜的时候,有人跳出来救了你一条命,并且还为你身受重伤的时候,你也会相信他的。” “韩雄没看出来?” “他凭什么看出来啊?老子就是靠这份本事混饭吃的,要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看出来,老子的坟头草都要成参天大树了。” “你该不会跟我也在糊弄吧?糊弄着糊弄着就把我的话全套出来了,我记得我可没少跟你说我的事情!” “你少在那疑神疑鬼的啊,我哪里糊弄你了?你对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难道我就没对你说?除了一些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之外,该告诉你的事情我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你?” “这倒是,不然我也不会把我师父的事情跟你说。”唐宁说到这,就一只手缠着一件衣服把陶罐从灶台上抱了下来。 揭开陶罐的盖子,一股米香伴随着腾腾热气顿时逸散出来。 刘令抱着个碗就要开吃,他发现唐宁今天没少放腊肉。 手刚伸出去就被唐宁一巴掌拍下来了,他瞪着唐宁道:“做什么!吃东西都不让吃了?” 唐宁没好气的道:“谁说这是给你吃的了?” “吃独食?唐宁你是人啊?!” “……” 第三十九章 赵仁的拜访 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被盛在碗里,这一碗里面的腊肉还不少。 唐宁特意解开了齐献瑜身上的绳子,但把碗和汤匙都放在齐献瑜的身边。但齐献瑜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即便是唐宁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无奈之下,唐宁只得回到茅屋里面,瞅了瞅大快朵颐的刘令,便把自己和女尼的对话完整的给刘令复述了一边后,唐宁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你管她呢,反正早晚是一个死人。”刘令满脸陶醉的捧着碗大吃,这碗粥偏咸,却恰恰是刘令最喜欢的味道。 唐宁挠挠头说道:“我总得吸取一下教训吧?以后我还是要讨老婆的嘛。” “没事,只要你肯当官,老婆都不用你自己找,官家自然会帮你挑一个好老婆。你就坐在家里面等老婆送上门来就行啦!” “这个……老婆还是自己挑比较好。”唐宁谨慎的措辞,刘令想让他做官已经到了一种疯魔般的地步。 “你没说错什么,她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母秃驴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如果因为你一句话就寻死觅活的,她早就死无数次了。 我看啊,八成是因为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咦?此话怎讲?” “你傻啊?换我去说,说不定人家还要说两句话来诱惑我,好让我帮她脱身。因为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只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男人’而已。 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捏了一把她的屁股,她就骂了你半个时辰,这里面的意思很明白,你的行为已经和她对你的印象有了很大的出入,所以……” 唐宁哭笑不得的打断刘令的话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啧啧,你小子还真是生了副好皮囊啊。”刘令调侃道。 唐宁没好气道:“吃的你吧!”然后便叹了口气坐在书桌后头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有一点点的成就感,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以前在恋爱方面没有太多的经验,对女人的了解更是只限于自己那个女朋友而已。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女尼会看上自己。 不过刘令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这家伙到现在也没找到婆娘,指望他来给自己分析女人的心理状态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喝完了粥之后,刘令就走了。唐宁本来打算下去地窖里面看看女尼,结果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赵仁自打上次来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这一次他来这里,实在是让唐宁想不出来他要做什么。 这家伙自打被唐宁迎进门之后,脸上挂着的笑就没放下来过。抽了抽鼻子,便笑道:“好香的味道,你刚刚煮了粥?” 唐宁挠挠头,有些腼腆的道:“刚刚没吃饱,只好回来自己弄点吃的。”说罢就走到陶罐边上,往里面看了一眼,尴尬道:“已经没了,您……” 赵仁笑道:“无妨,某家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喝粥来的。” “那二当家来找小子是为了?” “张启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这个人以前在某家手下,主要就是负责管理钱粮进出的。和你打的交道,应该不少吧?” 赵仁虽然在笑,但唐宁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刺骨的冰冷。结合自己与刘令的分析,看来赵仁的确是想做不忍言之事。 吞了口唾沫,唐宁知道在南山寨中目前为止最大的考验到来了。 如果能把赵仁糊弄过去,皆大欢喜。糊弄不过去,自己人头落地。 韩雄、王庆,甚至是张启沈成等人都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看,但赵仁不会。正如刘令所说,赵仁是个枭雄,而枭雄的特征,就是心狠手辣。 正欲回答,却见赵仁走到唐宁那张茅屋里那张高脚床边上,拍了拍床榻感慨道:“你就是在这张床上救了上百个兄弟的性命啊……几个月前你刚来的时候,某家还怀疑你来着。 某家想着,你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本事?即便是有一个神仙一般的师父,在你这个岁数,又能学到多少?那时你在大当家面前说的那一番话,在某家听来不过是想要博人眼球,引人注意的说法,但大当家答应让你加入南山盗,甚至连投名状都没让你交,说实话,某家一开始对你是非常不满的。 不过后来,某家对你的印象就发生了改变。听说你确实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很多重伤的兄弟到了你这里,都活了下来。以前不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伤势,在你手下也能挺过去。 除此之外,你说你会记账,会这个,会那个,竟然都不是瞎说,而是真的会。所以,这让某家非常的好奇,你的师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唐宁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道:“家师在小子眼中,乃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他能够解答小子的任何疑惑,也能够解决在小子看来困难无比的问题。 家师心地善良,常怀悲天悯人之心。但闻有被病痛折磨之人,必会前去诊治。九个月前,小子与家师路过此处,便听说知州夫人病重。师父前去看病,却被知州以乱棍打死……此仇不报,我唐宁誓不为人!” 唐宁说的跟真事一样,越说到后面,哀痛,愤怒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也不断的变幻。这演技也就是没去过奥斯卡,不然那些影帝影后也要把小金人拱手相让。 赵仁都看愣了,本来他得到的情报是,不论是如今的知州,还是上一任的知州,都不是会做出这种把人乱棍打死之事的人。但看唐宁言之凿凿,脸上的表情也不似作伪,难不成是自己的情报有误? 犹疑不定之下,赵仁出声问道:“却不知尊师名讳?” “二当家,恕小子不能告诉您。小子曾发过毒誓,此仇若不得报,今生将不再提起家师名讳。” 赵仁挠挠头皮,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能够理解唐宁的心情。眼看唐宁在那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赵仁便觉得自己应该进入正题了,笑了一声道:“算了,宁哥儿,咱们也不说那些事情了。 某家这一次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自打你管账开始这三个月来,有没有发现张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唐宁回答的非常干脆:“他在小子这里要求的拨付的钱粮虽然多了一些,但在小子看来,并不出格。二当家您手下的好汉,都是南山上的精锐。小子虽不懂寨子内的杂事,但既然是精锐,自然要给予最好的待遇,才能保持他们的战斗力……” 赵仁突然哈哈大笑一声,打断了唐宁的话。唐宁垂着头,心里面有些紧张。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让赵仁相信。 “小子,你很聪明啊。”赵仁笑完,就拍着唐宁的肩膀,看上去非常的愉快。唐宁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松了口气。 赵仁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是个谨慎的人,如果不是这次张启发了疯,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过来找唐宁的。 朱四指若是调查,必然会来找唐宁问话。他这次亲自来,也是为了确定唐宁的想法。如果唐宁还分不出个眉眼高低,愣说张启强取大量物资,现在唐宁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 赵仁走后,唐宁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有一股止不住的冷意,伸手一摸,才发现衣服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唐宁就准备去地窖里面看看女尼的情况。 第四十章 唐宁的喽啰手下 唐宁下去的时候正听到女尼吃东西的声音,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说实话,他对女尼其实并不怎么重视,是死是活,他也不是那么在意。但女尼要是死在地窖里面,麻烦可就大了。搬运尸体的时候要是被人撞见,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不搬的话,放在地窖里面,等尸体腐烂了,又是满屋子令人可疑的尸臭。 女尼要是真的把她自己饿死,唐宁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处理尸体。既然女尼已经开始吃东西了,那唐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了。 点起火把,就看到女尼亮晶晶的眸子正在盯着自己。疑惑之下正要开口询问,女尼却抢先问道:“你会医术?” “略懂,略懂。”唐宁非常谦虚的回答。 “略通医术之人可不能救下上百个人。”女尼对唐宁的说法嗤之以鼻:“你师父是谁?快说来听听,看看我认不认识他。” 唐宁苦笑一声道:“这么说上面的声音你全都能听到。” 女尼盯着唐宁,凶狠的撕咬着手里的鸡腿道:“你不会真觉得老娘爱上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了吧?刚刚只是老娘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懒得再理会你罢了。” 唐宁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将火把插回墙壁上转身欲走。 女尼见状便叫道:“哎,别走啊,你师父是谁啊?” “无可奉告!”唐宁冷笑一声,转头离去。 “喂,你煮的粥还蛮好喝的。”女尼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已经知道如何对付唐宁了。 唐宁停下脚步,哼了一声道:“好喝是吧?以后天天给你喝,让你喝个够!” “只要是你熬的粥,我永远都喝不腻。” “……” 唐宁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在怦怦乱跳,这算什么?这是表白吗?唐宁有些紧张,以前都是自己对女孩子表白,这下换成女生主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咳嗽了一声,羞涩的道:“你,你不要这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齐献瑜。” “齐献瑜?好名字。我叫……” “唐宁是吧?我知道。”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名字是了解一个人的第一步,我想要更深入的了解你,为什么会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 唐宁有点懵,两辈子头一次被女生撩,这种感觉真是……太刺激啦! 看来古人还是很有眼光的嘛,能从自己这具外表之下看出自己的优秀。 于是唐宁就很得意,看齐献瑜的目光,也渐渐变的温柔。所以当齐献瑜眨巴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要唐宁解开她腿上绳子的时候,唐宁坚定的拒绝了,并且还把她的双手又给绑上了。 “唐宁!你小王八蛋!你不要脸!” “我师父常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你已经被我的英俊和才华彻底的折服,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万一我给你松了绑,你找了个机会溜出去跑到韩雄那里告状,我的脑袋还怎么保住? 你呀,安心的在这里呆着吧。等到此间事了,我自然会把你给放走的。偷偷告诉你,朱四指可是一直惦记着杀了你呢!” 齐献瑜被唐宁一番话气的七窍生烟,你了好几次,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是在唐宁往她嘴里塞破袜子的时候,狠狠的咬了唐宁一口。 唐宁是个很大方的人,他原谅了齐献瑜给他带来的伤害,并且为了让齐献瑜以后不要再对自己做这种过分的事情,唐宁狠狠的在齐献瑜丰盈的臀.瓣上捏了几把…… 回到茅屋里面的唐宁神清气爽,叫了几个喽啰过来,烧了一桶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之后,就躺在床上睡去了。 这一觉睡的很是香甜,如果不是第二天一早,肚子上被划了个大口子的马平被人抬了进来,唐宁还想着再睡一会儿的。 “哎呀!这是怎么弄的!”唐宁见到躺在床上不断呻吟的马平满肚子都是血,不由得惊呼一声。 一旁的沈成答道:“昨天这家伙切磋输给我,肚子里面憋了一股恶气。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喊上我准备去打猎。打猎这事情嘛,你也知道的,我俩都不太擅长。本想着找刘七,谁知道刘七换了住处,一时间还找不到他。 这人非要逞强,于是就被一头熊瞎子抓了个开场破肚。怎么说,宁哥儿?你看看还有没有救?” “有。”唐宁回头就想抓一把草木灰丢过去给马平的伤口消毒,结果却发现放在外面的草木灰都用完了。 没办法,只好去地窖里面取,但是地窖里面还有个齐献瑜。万一自己下去的时候被她弄出点动静来,那自己就万事皆休了。 正想着,地窖的门就自己打开了。 唐宁眼珠子瞪的溜圆,只觉得心脏都快停跳了。这女人是怎么挣开绳索的?! 就连躺在床上的马平都把头转过去看了一眼。唐宁这间茅屋,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没其他人住在这。地窖的门自己开了,这些家伙很怕是什么妖魔鬼怪跑来索命来了。 几人一齐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喽啰从地窖里面钻了出来。 唐宁下巴差点没掉地上,这都是哪儿来的人啊?齐献瑜呢? “宁哥儿,这位是?” “他是……他是……”饶是唐宁脑袋已经开始高速运转了,还是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沈成疑惑的目光投来,唐宁满头的大汗,眼看就要露馅,那喽啰却道:“几位大王,小的是宁哥儿选的助手。宁哥儿说最近的伤患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支应不来,就找了小的来帮忙。” 这时唐宁才注意到喽啰的手里面拎着一袋子草木灰,惊疑之下抬头一看,只见那蓬头乱发的喽啰正冲着自己挤眉眨眼的,唐宁仔细的辨认了一番,发现这喽啰眉眼间竟与齐献瑜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脸上有一大片烧伤,这就让人没了继续看的兴致。 难道是齐献瑜假扮的?不对啊,她哪儿来的化妆道具? “原来如此,宁哥儿,倒也是辛苦你了。”沈成拍了拍唐宁的肩膀说道。 马平脸色苍白,要不是没力气说话,他现在都想骂娘。这群家伙把自己当什么了?往床上一扔就不管了?老子肚子还是破的呢,快他娘的救人啊! 也许是唐宁感受到了马平心中的怨气,终于把这家伙给想起来了。从齐献瑜手上接过装满了草木灰的袋子,往马平的肚子上洒了一把,就掏出针线开始给马平缝合伤口。 齐献瑜很想大喊这伤不是你这么治的,但是她没法喊,只能老老实实的在一旁看着。她自幼就喜爱医术,对于唐宁这一手三脚猫的功夫,她简直就想一拳打在唐宁的脸上。 不过这件事还是等到之后再做,眼下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先忍忍吧。不过她忍的也不怎么好收,只觉得浑身刺挠,怎么站着都不舒服。 其实唐宁懂什么医术啊?他只是知道用针线缝合伤口有利于伤口的愈合,所以他就是一直这么给南山盗治疗伤势的。 缝上了,伤好了那是我唐宁妙手回春。缝上了,伤没好,命丢了那是你阳寿已尽,跟我唐宁没什么关系。 其实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医者都是如此,社会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医疗技术自然就无法提升。他们完全就只靠着一张或是几张方子来给人看病抓药,只有少数的大夫有真才实学,但这些人要么当了御医,要么就是在某地开设医馆,南山盗这种层面是无法接触的到的。 所以南山盗上下才对唐宁这样的庸医都感恩戴德,至少他来了之后,南山盗的战损率确实下降了不少。 第四十一章 带我打猎 把马平的伤口缝好,唐宁吐了口气道:“静养一阵子吧,不要运动,吃流食,如果撑到伤口愈合了,那这条命就保住了。” 齐献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马平竟然还对唐宁感激的说了声谢谢,等到沈成和那几个喽啰抬着马平走了之后,齐献瑜就把脑袋顶上的假发一把抓下来摔在地上冲唐宁咆哮道:“你这是在亵渎医道!!” 唐宁喝了一口水,直直茅屋的门口,得意道:“你没看见?他还很感激的谢谢我呢!” “你根本不是真正的医者!”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了?” “你!” 齐献瑜仔细的想了想,发现唐宁真的没有跟她说过他是个大夫。自己对他的了解,也只是窝在地窖里面时听到的那些。 唐宁笑了笑道:“我只是对治疗外伤有一点点的心得而已,而大夫这个身份只是我用来加入南山盗的敲门砖。你要是真把我当成大夫,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下齐献瑜倒是无话可说了,她隐隐已经猜出唐宁和朱四指的真正目的了。 “所以你刚刚为什么不揭发我?这可是一个好机会。而且你是怎么挣开绳索的?化妆道具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唐宁一脸问了好几个问题,但齐献瑜却并不想理他。自顾自的躺在唐宁的草席上,冷笑一声道:“无可奉告!”然后就准备睡一觉。 昨天晚上为了取回自己的行李,她可是根本没合眼。 唐宁摸了摸鼻子,有些挠头。齐献瑜看上去并不想揭发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她不揭发自己,那就没有必要继续把她当成一个囚犯。叹了口气,就出门去了。 他准备弄些水回来,估计这女人起床之后,会吵着要洗澡的。 ……………… 唐宁出门之后,就去了寨子里面找了几个喽啰,要他们弄几桶水拎去自己的茅屋,几个喽啰自然是满口答应。 虽然唐宁看上去岁数不大,但在南山寨中,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敬仰他的。医术是一个主要原因,更何况唐宁如今接替了刘七的位置,成为了南山盗的账房先生,讨好唐宁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鼓面峰就是南山上最高的一座峰,大清早的南山寨便是云雾缭绕。看到好几个抱着腿疼的呲牙咧嘴的家伙,这就是在南山寨上呆的时间太久了,湿气已经渗到了骨子里头,每天早上都痛不欲生。 还有一些比较勤勉的家伙,大清早就开始练武。比如沈成,把马平送回他自己的住处之后,就跑到了演武台上找人对练。 南山寨里能打赢沈成的人不多,他和马平差不多是南山盗比较顶级的战力了。只不过今天他的对手,是朱四指。 唐宁也是头一次见到刘令跟人对打,大冬天的两人嘴边不断的喷出热气,一杆铁枪,一把铁锏,两人你来我往。只不过刘令站在原地不动,看上去非常轻松。倒是沈成已经满头的大汗,不断的踱着步,寻找刘令身上的破绽。 看了一会儿唐宁便觉得无聊了,无意间一瞥,瞥见了匆匆走过的刘七。眼珠子一转,朝看过来的刘令使了个眼色,便快步追了过去。 “刘七叔!刘七叔!” 刘七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见是唐宁,便十分警惕的道:“是……是宁哥儿啊,怎么了?” 唐宁看看四周生火做饭的南山盗,眨了眨眼睛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七叔,我们去你的住处说吧?” 说完就自顾自的朝刘七的住所走,刘七大急,却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跟在后面。 刘七这人生的不怎么强壮,不像刘令身子、手脚都长,也不像王庆强壮的跟头熊瞎子一样,但他爹却是个猎户,从小跟他老爹学了不少东西,后来又遇到了一位先生,瞧他欢喜,就叫他做书童,学认字,学算学。所以刘七除了会管账之外,打猎也是一把好手,这不是说他弓弩用的好,而是他对猎物的习性都有所了解,制作陷阱更是熟稔。 刘七本是带着来自蜀中的商队前往润州做生意的掌柜,结果很不凑巧的被南山盗给撞到了。 恰逢当时南山盗抢回寨子里的钱粮无人规划,总是缺东少西,偷偷私吞之事屡见不鲜。韩雄便有意找一个账房,刘七便因此没被杀掉。 而且韩雄这人对有用的人才不是一般的好,刘七被抓的时候,他的老婆也一并被抓了。他老婆生的貌美如花,被喽啰们绑了准备给韩雄当压寨夫人,结果韩雄为了笼络刘七,将他老婆放了,两口子就这样算是加入了南山盗。 至今刘七已经在山上呆了四个年头了,韩雄还算是比较信任他的,只不过最近这两年,刘七的手有些黑了,韩雄知晓此事,却无太好的办法,所以等唐宁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一来,就取代了刘七的位置。如今刘七只负责派发,至于统计收入,以及分发数额,都是由唐宁一手操办的。 刘七拥有自己的一间小屋,这也算是韩雄优待人才的一种表现。刘令和唐宁,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住处,不用和那些喽啰一起挤在同一个山洞里面睡觉。 他的屋子坐落在内寨之中,离韩雄的住处并不是很远。时辰尚早,估计韩雄还没起床。唐宁倒是看到王庆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往外走。 “宁哥儿,究竟有什么事情,在这里就不能说吗?”刘七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这句话,唐宁只当没听见,刘七这种人,老油子了,不抓住他的手,他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正在偷东西的。 刘七还真不敢得罪唐宁,这家伙把自己的位置给夺了,那是韩雄亲自任命的。在这座山上,韩雄和皇帝没什么区别,一个人的生死,全看他的心情好坏。他心情好,就会对你很好,他心情不好,就会让你遭殃。 以前自己对他有用,遭殃的事情还轮不到自己。现在唐宁已经取代了自己,自己已经是可有可无之人了,就更要小心。 所以他只能干着急,不过他心中隐隐已经猜到了唐宁的来意。了不起这个小家伙就是打算朝自己请教一些事情,又或者打算让自己带他去狩猎。 小孩子还能有什么想法?总不会跟其他的强盗一样都想着上自己婆娘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刘七的住处,刘氏正裹着被子睡觉。屋门一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就把刘氏给冻醒了。唐宁这也是头一次见到刘氏,不愧是被南山盗上下惦记了四年的女人,长相确实不赖。不过比起齐献瑜来,还是差了几分。 朝刘氏拱拱手,唐宁笑道:“大清早的打扰婶婶休息,得罪了。” “你是……?”刘氏看了看刘七,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是唐宁,宁哥儿,跟你说过的……”刘七闷声回答,往灶眼里面添了几把柴,点上了火,就准备烧些热水喝。 冬日的南山是很冷的,海拔高,再加上南方这股子湿冷劲,睡觉的时候压根就不用脱衣服,甚至还要多穿几层。 唐宁瞧见了放在床边的金簪子,便对坐在自己身边警惕的盯着自己的刘七笑道:“刘七叔,我今天来是为了求你件事。” “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说,非要到我这里才能说?”刘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刘氏起了床,就去看火。等茶壶里的水烧开了,她便拎着茶壶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热水。唐宁谢过之后,捧着碗喝了以后,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哈了口气道:“我想请刘七叔带我打次猎。” 第四十二章 一个臭流氓 刘七奇怪的看了眼唐宁道:“我寻思这大冬天的打什么猎啊?山里的动物大冬天的谁还到处乱跑啊?” “锦鸡啊,山兔啊,不是有很多么?好久没吃过兔肉了,我有点馋。” “那行,你等着,找日子我去帮你弄只兔子回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小事小事,你在外寨等着就行了。” “别啊刘七叔,带我一起去呗。” “冬日里老虎虽然不多见,但并不是没有。山上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我带上你,遇到了老虎跑都跑不了!告诉你啊,老虎可厉害着呢,一张嘴,就把你整个人给吃下去了……” 这完全就是在唬小孩子了,唐宁有些无奈,眨巴眨巴眼睛道:“说起来叔您可能不信,我以前被一只老虎追过,老虎什么样我很清楚,我只是没打过猎,想要去尝试一下而已……” “哈哈,你小子说大话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要是你真被老虎追过,现在坐在这儿跟我说话的就不是你了。”刘七捧腹大笑。 正笑着,忽然茅屋门就被敲响了。刘七的笑脸一下子就没了,变得咬牙切齿的。 唐宁心中有些纳闷,就见刘七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陈二,在南山上也是个比较出名的家伙。身材不算魁梧,但却是一员猛将,只是有个好色的缺点,总要打扮一番跑去城里的迎春阁找乐子。 没少被官府发现,但这家伙总是凭着两膀子力气跑回山上。虽然被韩雄批评了无数次,但好色这个毛病是改不掉了,跑来刘七家里面,多半也是惦记了上了刘七的婆娘。 “七爷,嘿嘿,来给您送点腊肉。”陈二盯着一对黑眼圈,看上去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肾虚模样,冲着刘七晃了晃手里的一条腊肉,就贼眉鼠眼的朝屋里面张望。 刘氏不敢抬头看,刘七劈手夺过腊肉,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二爷慢走不送!”然后就一把将屋门关上。 唐宁眼看着刘七怒气冲冲的一屁股坐在草席上,出声道:“怎么说,刘七叔愿不愿意带我一同去打猎啊?” “不行!”刘七心中烦躁,一点都不给唐宁好脸色。 “那婶婶这枚金簪子的来历,我可要跟大当家好好的说道说道了。” 刘七凌厉的目光瞬间投向唐宁,他万万没想到唐宁这个小鬼竟然也敢威胁他。咬牙切齿道:“就连你也要骑到老子头上么?” 唐宁摊开手笑道:“不是我骑到您头上,我一开始也是打算跟您好好商量的。您看,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您能带我进山打猎而已。我一直都很想看看猎人是怎么打猎的,可一直没机会。 这么小小的一个要求,您都不答应,这很伤我作为一个少年人的自尊呀。” 刘七死死的盯着唐宁,忽然间狞笑一声,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唐宁恶狠狠的道:“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刘氏有些迷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还相谈甚欢的一大一小现在就忽然间拔刀相向了。这让她非常的紧张,想要劝丈夫,却又不敢出声,只能躲在一边,用焦急的目光望着两人。 “咳咳……”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刘七猛地抬头,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刘令抱着膀子靠在门柱上,似笑非笑的对脸色阴晴不定的刘七道:“你刚刚说什么?” ……………… 唐宁和刘令一起离开了刘七的住处,把门关上之后,就能听到刘七在屋子里面发出的怒吼。这个人原来或许是个文质彬彬的家伙,但在南山寨上呆了四年,如今却也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着实不假。所以刘令现在就非常担心唐宁会不会也受到这些强盗的影响,改变了本性。 “只要那个尼姑还活着,我想我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唐宁思索了一番后这么回答。 刘令瞥了眼躺在草席上睡觉的齐献瑜,冷笑一声道:“还说你不是看上了这女人?” “非也。南山寨上无好人,你我都知道。除了那些可怜的妇人之外,就没有一个无辜之辈,都是些手上沾着鲜血的家伙。 但她不同,她是一个无辜的,至少她的双手还没有沾过血……” “你怎么知道她的手没沾过血?明安寺做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这女人以后说不准就是白莲社的刺客!你那个神通广大的师父总不会连一点寒星三梨花这种事情都没跟你说过吧?” 刘令在唐宁耳边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但唐宁还是能从他的语气里面听出来气急败坏这四个字。 面对刘令的警告,唐宁反而惊喜道:“你说她是白莲社的?哎呀!这可太好了,我一直对白莲社非常好奇,如果她能告诉更多我关于白莲社的事情就再好不过了!” “……”刘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瞪了唐宁一眼,恨声道:“某家不管你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不送啊。”唐宁呵呵笑道。 等刘令走了之后,唐宁就从茶壶里面倒了一碗热水喝掉。然后便坐回了桌子后面,捧起那本《左传》继续看下去。 元旦过完了基本上就没什么生意了,不少商队都准备在当地好好的狂欢一阵子再走。如今的润州城内必定还是一番节日的景象,南山盗便也不会再派人手下山,因为也劫不到什么东西。 正看到宣公六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就听到齐献瑜在一旁声音幽幽的说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已经醒了?” 唐宁合上书,摇摇头道:“你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在睡觉。既然你已经醒了,我这就去烧水。” “烧水做什么?” “你不洗个澡吗?我是说你们女人不都是很爱干净的吗?尤其是你这样……美丽的女子。” “……小流氓!滚出去!” 唐宁把最后一桶热水倒进大木桶里之后,一边在齐献瑜冷冷的目光下往外走,一边思索着为何这女人要骂自己流氓。 带上了门,靠在门板上,唐宁抱着膀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希望这女人不要洗的太久,瓦罐里面还在熬着粥,要是熬的时间长了,粥就会很稠,不好喝,所以唐宁决定等一会儿就进去看看粥熬的怎么样了。 “唐宁,唐宁,你还在吗……” 隔着门板听到齐献瑜在轻声唤自己,唐宁闷声道:“唐宁不在,臭流氓在。” “……你怎么这么记仇啊,真是小气。” “洗个澡也不老实?就不能快点洗完么?我在外面好冷啊。” “嘿嘿,你说你这个人呀,还真是让人好奇的厉害。明明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话做事却老气横秋的,除了那三脚猫医术之外,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教的你?” “这和我师父关系不大,完全是我自己天资聪颖,底子好。” “……不要脸。” 齐献瑜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下去,唐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回答,因为他在思考别的事情。 刘七已经同意了唐宁的要求,准备后日带唐宁去打猎。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跟陈二搭上线。告诉陈二这件事情,好让陈二有可乘之机。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坏事,和害死张启不同,张启死有余辜,而这一次在唐宁的计划中,刘七的老婆刘氏,这个无辜的女人才是唐宁主要的利用对象。 第四十三章 你是我的希望 陈二这个人垂涎刘氏的美色已久,而刘七对此也心知肚明,故把陈二看的很紧,一点机会都不给陈二,即便是前些日子陈二拼着后背中刀把刘七从捕快的刀子下面救了回来也没让刘七放松哪怕一丝一毫。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陈二与刘七的矛盾不可避免,总有一天要爆发。唐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这场爆发来的更快些。 一旦两人起了争执,接下来的节奏就完全在唐宁的掌控之内了。 陈二的老大是赵仁,而刘七虽然被自己顶了位置,但名义上依旧是韩雄的人。 南山寨上韩雄的人并不多,但各个都是比较重要的。要么就是身居要位,要么就是本领高强,这也是为什么韩雄敢于给赵仁、王庆放权,而这些年依旧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原因。 陈二一旦对刘七的老婆动手,刘七知道后必定会发怒,然后去找陈二讨要说法。陈二也不是什么善茬,两边打起来之后,不论真相如何韩雄都会偏袒刘七。 更重要的是刘七受韩雄保护这一点在南山寨上人尽皆知,他老婆至今没被玷污过,就是拜韩雄所赐。所以陈二和刘七打起来,这背后的意义就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韩雄和赵仁之间,也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悄无声息的埋下一颗种子。 随后唐宁只要呵护这颗种子,让它快快长大,南山寨土崩瓦解之日便也就不远了。 等结束了这里的事情,唐宁就准备去打听牛婶她们的消息。这都九个月了,托刘令去调查,到现在连个响都没听到。唐宁不愿意去想最坏的结果,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连个可以炫耀的人都找不到,也太让人难过了。 “我洗好了,你进来吧。”齐献瑜软软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唐宁吸了下鼻子,不在多想,推门就走了进去。 结果一进去唐宁就傻眼了,这女人对自己说洗好了,但实际上她依旧在那只自己洗澡用的大木桶里面。只不过她趴在热气腾腾的木桶边上,光洁如玉的后背正对着自己。 这是玩哪一出?美人计?这女人也太奔放了…… 不过我最喜欢别人对我用美人计了! 唐宁乐不可支,搓着手嘿嘿直笑。 “如果我真的如朱四指说的那般,是白莲社的刺客,你……会怎么做?” 事情好像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美好啊。唐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面无表情的盯着齐献瑜的后背,他看见在齐献瑜的左肩胛骨位置上,有一块纹身。 唐宁不由自主的走近些看,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往其他地方飞。 因为齐献瑜本身的胸围不算小,再加上紧贴着木桶,所以在看着她后背的时候,也能看见因挤压而从馒头变成饼的胸部。 热气腾腾的虽然看不清,但若隐若现的感觉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对这副景象唐宁实在是没什么抵抗力,捂着鼻子努力的把自己的视线集中在齐献瑜后背的纹身上,不确定的问道:“这是……梨花?” “三朵。”齐献瑜的声音很轻,也很颤,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反正唐宁听上去的感觉就是她在发抖。 一点寒星三梨花,这是刘令刚刚告诉自己的,而这还是自己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说法。本来唐宁以为这是白莲社刺客身上带着的东西,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他们身上的纹身。 叹了口气,唐宁轻声道:“那一点寒星呢?” “本来是这次回去之后,就会有的。”齐献瑜把头埋在手臂里:“可我……不想这样。” 唐宁再次叹了口气。 白莲教的大名,几乎对元明清三朝历史略微了解过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个组织,从南宋灭亡之后,就在造反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并且其中衍生了各种各样的分支。 唐宁是非常敬佩白莲教的,纵观古今,能够孜孜不倦的造反一千多年的组织也就这么一个。 “你……先把衣服穿上吧,穿上了我们再好好聊……”唐宁吞了好几口口水,才艰难无比的说出了这句话。 “哦……”齐献瑜应了一声,唐宁看了眼粥还没有熬好,就再次出了门。 北宋时期的白莲社,据历史记载并不是恐怖组织。相反,又不少文人墨客,甚至不少达官贵人都加入了白莲社。 但是今天看来,白莲社也并不完全如史载那般可靠。且不说刘令那一番话,以及什么白莲社刺客,光是与白莲社有牵扯的齐献瑜跑来跟南山盗勾勾搭搭,这就足以说明白莲社暗地里也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唐宁甚至开始怀疑,白莲社是不是从建立那天开始就在想着造反。之所以没在宋朝造反,完全是在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门开了,齐献瑜又变回了那副喽啰的打扮,瓮声瓮气的对唐宁道:“我换好衣服啦。” 唐宁瞅了眼齐献瑜,奇怪道:“我特别好奇啊,你自己的声音那么软,现在是怎么做到发出男人声音的?还有你这身打扮到底是怎么来的?我昨晚记得有好好的把你绑住啊,你怎么脱得身?” 唐宁说完就进了屋,齐献瑜一边关门一边伸出手在嘴里掏啊掏的,最后掏出来一个小铁片,冲着唐宁晃了晃,用她原本的声音道:“你绑的那叫什么啊,我随便蹭了蹭就松掉了,至于这身打扮,你总不会以为我从杭州过来一路上就是那身僧衣吧?不然以本姑娘的美貌早就被人家给捉去当压寨夫人了。” “……” “昨天晚上我跑出去之后,就偷偷把我的行李取了回来。你别看这山寨里面都是些乌合之众,晚上的人可不少,好几次我都差点被发现。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把东西取回来了。”齐献瑜一边喝着粥一边说道。 齐献瑜的声音很符合唐宁心目中江南软妹的形象,听她说话就像是一种享受。不过这女人本身却不是什么软妹,唐宁不得不对她提防一些。 “我想不明白啊,你为什么不直接离开呢?或者去韩雄那里揭发我,留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唐宁说出这番话之后,就发现齐献瑜的眼睛很明显的黯淡了一下。对于这个女人,唐宁有时候根本分不清她是演戏还是本性,一个周旋于各大强盗窝点还能让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人,本身就有提名奥斯卡的实力。 齐献瑜放下碗沉默半晌,终于才小声说道:“我和你一样,我小的时候也是被家里人扔掉了,也被好心的师父收养,这才能活到今天。但是我师父本身就是培育白莲社刺客的人,我没有太多的选择。 白莲社会派我们这些备选刺客去执行任务,每成功一次,就会在后背纹上图案。四次都成功后,就是朱四指口中的一点寒星三梨花了。 这条路走到这里已经没办法回头了,白莲社会给我们吃一些毒药,定期给予解药,好达到长期控制我们的目的。 我留下来,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唐宁。” “希望?”唐宁抹了抹嘴巴,把空空如也的碗放下,警惕的盯着齐献瑜道:“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保不齐哪天就被韩雄砍掉了脑袋,你是怎么从我身上看到希望的?再说,你我从第一次相见到现在,也才区区两三天而已吧?” “韩雄不会杀你的,只要你做的事情没有直接的威胁到他,他最多只会把你放在他的身边。他这人就是如此,对待人才和庸才完全是两种态度。你难道没发现山寨里面有自己住所的人,都是有某一方面特殊才能的人么? 告诉你啊,韩雄很早之前就想造反了。” 第四十四章 迷香 “这个我倒是猜到了,不然南山寨这三千人马实在是太多了,其中光吃白饭不干事的人也不少,韩雄不会白白养着这群人的。” “你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唐宁。虽然你的年纪还小,但是在我看来,你将来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不会在这里蹉跎时光。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希望,就是这样。 带我走吧,唐宁。我不想回杭州了,不想回静香庵了。韩雄一死,就意味着我的任务失败了,等待我的会是非常残酷的惩罚。即便任务成功,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不想做什么刺客,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小镇子开一家医馆。 不过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话,我想即便不开医馆也能很快乐的吧?” 齐献瑜的表情非常的诚恳,水汪汪的两只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唐宁,叫唐宁有些心软。 “这个嘛,呃……”唐宁红着脸,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个女人。 古人都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吗?她刚刚的意思,是在对自己表白?想到这,唐宁的脸又红了。 “少拿你们那套媚术对付他!” 正在唐宁心中小鹿乱撞的时候,茅屋的门被刘令一脚踢开了。他抱着膀子冷哼一声走了进来,瞅着咬牙切齿的齐献瑜冷笑道:“你这一套对付其他人没什么问题,但只要老子在这儿,你就别想得逞!” “朱四指!”齐献瑜咬牙切齿的低吼着刘令的名字。 唐宁有点发懵,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刘令反手把门关上,看着齐献瑜冷冷的道:“意思就是这女人刚刚对你用美人计,想利用你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然后刘令又把目光转向唐宁,挑挑眉毛道:“不过让我非常惊讶的是,对着现在的她你居然还能中计。” 唐宁瞅着一副喽啰打扮的齐献瑜,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能骗我呢?” 齐献瑜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说道:“我没有骗你呀,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我不想回杭州,也不想回静香庵了,更不想当什么刺客,最大的心愿就是开医馆。以上句句属实,你看,我哪里有骗你?” 刘令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你们白莲社对待任务失败的人,不过是再加几次任务而已。对你来说,这就是非常严厉的惩罚?” “对呀,我确实很讨厌被派去执行任务啊,如果天天派你去跟一群臭男人打交道,还要小心不被那些臭男人占便宜,你难道觉得这不是非常严厉的惩罚?”齐献瑜说的理直气壮。 刘令想了想,脑门上就开始冒汗了。让他去做这种事情,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唐宁整个人都傻掉了。这样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见。虽然知道女人变脸都很快,但如同齐献瑜这般上一秒楚楚可怜,下一秒本性暴露就开始耍流氓装无赖的他真是第一次见识,一时之间,就算是胸口憋着一股气也不知道该如何骂她了。 刘令反倒是抱着膀子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对唐宁说道:“早就告诉你了,这女人越早杀,越没后患,你偏要心软。现在上了当,后悔不后悔?” 唐宁没有说话,刘令有些疑惑,凑近了一看,却发现唐宁已经坐着睡着了,伸出手轻轻一碰,唐宁便仰头朝后面倒了下去。 刘令心中警铃大作,伸出手就向齐献瑜抓去,谁知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一抓抓了空,自己的身体也软软的栽倒在了地上。 “你……无耻……” 齐献瑜笑了笑,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拔开盖子凑到鼻子近前嗅了嗅,随后抿着嘴说道:“老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总要有些防身的东西,不然岂不是被你们这些臭男人连皮带骨头的吞了下去? 不过你放心,这次我用的只是单纯的迷香。你死不死的我不在乎,唐宁是个好孩子,他死了有点可惜。” “算你……还有点良心……”刘令心中懊恼不已,身为武德司密探,竟然被一个女人用迷香给迷晕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其实放在平时,刘令一进屋子就能嗅到迷香的味道。但这屋子里唐宁刚刚煮完粥,粥香还弥漫在屋子里,将迷香的味道冲散了不少。 齐献瑜抱起唐宁,将他放在了草席上。然后回头皱眉看着刘令厌恶的说道:“你怎么还不睡?” “从小就闻迷香,多少有了些抵抗力,半柱香之后,我就会恢复行动能力。如果你要杀我,就趁现在,半柱香之后,即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白莲社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神秘,你真当朝廷没有剿灭你们的能耐?” “所以我压根就没打算回白莲社,如今的白莲社已经不是从前的白莲社了。”齐献瑜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唐宁。 这还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唐宁。 也许是这具身体对迷香根本没有抵抗力的缘故,唐宁睡的很熟,不像刘令,眼皮子虽然昏沉,但还是能够保持清醒。 齐献瑜瞧着唐宁,轻声自言自语道:“刚刚我跟你说的可不是在骗你啊。” “呵,你们这群人说的话就等于放屁,白莲社的女刺客什么时候开始说真话了?” “把你的嘴巴闭上吧,如果不是你进来捣乱的话,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这该死的母秃驴,你难不成还想说你用迷香是……” 刘令话没说完,就被齐献瑜狠狠的踢了一脚。刘令吃痛,立刻闭上了嘴巴吸凉气。 “两件事情,韩雄和赵仁的关系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好,王庆也不如你们所想,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好好利用这两个情报吧,也许对你们两个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齐献瑜一边收拾好行李,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她这番话自然是说给刘令听的,刘令听了之后,也颇为惊讶,他愕然道:“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不去韩雄那里告发我们么?” “我说了,刚刚我对唐宁说的话绝无半分虚假。韩雄死了,就代表我失败了,我比你们都希望韩雄去死。只有这样,师父才会对我失望,我不回去也成了自然之事。只有这样,白莲社才不会派人来抓我。”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随你。”齐献瑜翻了个白眼,对刘令非常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有人相信我就够了。” 说完,齐献瑜就背上行李准备出门。 刘令叫道:“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留下来等你恢复好了把老娘一刀斩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和唐宁不一样啊,他可以不谨慎,但我必须谨慎一些。” “我知道,我们都是一类人。”齐献瑜轻轻点头,扭过头看了眼正在打鼾的唐宁,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轻声道:“告诉唐宁,等此间事了,我会去找他的。” 刘令抿了抿嘴巴道:“你就那么相信他能把韩雄弄死?” 齐献瑜挑挑眉毛道:“你不也和我一样相信他么?” ……………… “陈二,废话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明天我早上会跟刘七一起进山打猎,到时候你愿意做什么都随你去。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没别的原因,我想让你问二当家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我去要,二当家不会给我,但你就说不定了。 至于是什么东西,等事成之后我再告诉你。” 唐宁趁着去看马平伤势的机会,在锥子峰上找到了陈二。择日不如撞日,唐宁便把陈二拉到一边,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这么一番话。 第四十五章 我韩雄不留情面 陈二一开始还有些迷糊,不过那双眼睛是越听越亮,到了最后,亲密的搂着唐宁贼目烁烁的淫笑道:“嘿嘿,放心吧,唐老弟!只要这件事情办成了,你就算是要我陈二的脑袋,我陈二都拱手送给你!你妈妈滴,刘七他婆娘是我陈二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这要是骑上一次,死而无憾啊!” 唐宁厌恶的扒拉开陈二的手,皱眉道:“没那么夸张吧?” “嘿嘿,唐老弟,你是不懂啊。等有机会哥哥带你去城里的迎春楼耍活耍活,包你停不下来!” “……” 就在唐宁与陈二告别的时候,鼓面峰南山寨中,刘令也正在被韩雄问话。 身在聚义堂的不止韩雄,还有赵仁和王庆在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沈成也跪在大堂内垂着头一言不发。 “老朱啊,前两天让你去调查一番张启究竟因何发疯,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回大当家的话,自打您前日吩咐过我后,我便琢磨着寻了那天与张启发生口角者的亲近之人。奇怪的是,那人在寨子里面的人缘并不好,所以亲近者寥寥。不过倒是有在场的目击者,说当时王良离两人最近,说不得是听到了什么。 于是我便去找王良,大当家您可知王良对我说了什么? 张启之所以要杀人,原因便是那人无意间撞破了张启私吞钱财之事。并且以此威胁张启,要张启今后与他平分……” 韩雄挑挑眉毛,望着赵仁道:“这算不得什么事情,何至于杀人啊?” 赵仁扯扯嘴角笑道:“张启此人乖戾阴险,又善于伪装,在我面前总是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因此我才轻信于他,被他蒙蔽三年之久……” “二哥,老三俺敬你才叫你一声二哥。但你这个说法,也太牵强了吧?张启这狗日的杂碎做的事情,寨子里面几人不知几人不晓?二哥,你莫要说你不知道,他的手是出了名的长,什么都要,什么都拿,俺手底下的这个沈成,被他拿走的东西可不知有多少。” 王庆一说话,粗犷的嗓门差点把房梁震的掉瓦。他非常不满的看着赵仁,一抖袖子,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就出现在他的手里。 刘令横跨一步挡在韩雄身前,冷声道:“三当家,你要做什么?” “俺什么也不做,俺就是想告诉告诉俺二哥这把匕首的来历! 这把匕首是俺在张启身上找到的,但二哥你可知道这把匕首怎么来的么?大半年前,俺们南山寨被禁军埋伏过一次,大哥二哥,您二位都知道吧?” 韩雄和赵仁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这件事,南山寨的戒备程度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还派人日夜下山巡逻,就是为了防止禁军攻打山寨的时候没有预警。 要知道禁军可与那些厢兵不同,厢兵涣散,毫无斗志,上了战场如果不把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前进,稍微有一些劣势就能让他们哭爹喊娘的狼狈逃窜。南山寨之所以有今天,与前来攻打他们的大多是厢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禁军就不一样了,韩雄有个朋友,以前是广南西路首屈一指的大盗,纵横广南西路可以说是毫无敌手。官府打不过他,百姓惧怕他,说他是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熙宁八年时,交趾那个李乾德脑子坏掉了跑去打邕、钦、廉三州,到处杀人放火。朝廷派了禁军前来讨伐,虽然没成功,但是却顺手把那个土皇帝给灭掉了。 打那以后韩雄就知道禁军不是好惹的,别看党项人、契丹人、甚至交趾那些猴子一样的家伙谁都能骑到大宋头顶上拉屎,但自己要是这么做了,估计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 所以韩雄有造反之心,却一直不敢提出来。他只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南山寨虽然只有三千兵马,但武器军备在韩雄有意的收集、购买之下,把这三千人马武装到牙齿还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为了藏拙,韩雄一直都没把这些东西暴露出来,就连刘令也只是怀疑,不敢确定。 王庆咧了咧嘴巴,呵呵笑道:“那一次俺手底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被禁军追着逃入了公鸡岭,这路是张启带的,有他的一份功劳不假。但在公鸡岭,有一个小村庄,那里住着几个逃户,其中一个猎户,就是靠着这把匕首,杀了俺们足足五十多人。” “嘶……”韩雄与赵仁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时沈成和张启回来之后,因为沈成负伤,所以三人只见了张启。张启也没说别的,只说被禁军埋伏,伤亡惨重,不过还是抢到了一些东西,十七八坛子的腌菜和几挂腊肉。虽是聊胜于无,但有总比没有强。 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桩事情。屠村之事,韩雄与赵仁并不在意。他们俩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那猎户竟然如此勇猛。 “如此强人,为何不捉回来?”韩雄一下就瞪起了眼睛,厉声质问跪在大堂内的沈成。 在唐宁眼里,韩雄还算是挺平易近人的,这是因为唐宁与韩雄打交道的次数不多。除了入山时见过,也就是平日偶尔遇到韩雄而已。 但在沈成眼中,生起气来的韩雄要比山里的老虎还要可怕。 急忙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颤声道:“大当家,不是小的不想捉他,而是那强人宁死不屈。再加上小人当时已经受了伤,就连马平上去,都差点被他刺死。如此情况之下,想要留手实非难事啊!” 韩雄瞅了眼王庆,王庆便说道:“当时情况确实如此,怪不得他们。俺说这件事,不是说他们没捉到那强人,而是马平最后斩掉了那人,这把匕首,也是插在马平身上的。 按照咱们寨子里的规矩,这把匕首应该是归马平的,但张启愣是把这匕首强夺过去,后来马平找大哥您说理,却被二哥给截住了。 二哥,别告诉俺王庆你不晓得这件事。” 赵仁眯着眼睛,盯着王庆冷笑道:“我确实知道此事,但张启在我手下也算兢兢业业,马平是我的人,这事不同我说,直接跑来告诉大哥,也不合规矩啊。” “张启做的不合规矩的事情还少?他的臭名声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二哥,你这么护着张启,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俺们不知道的事情?” “老三!你什么意思!”赵仁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王庆也瞪大了那双豹子眼站起来与赵仁对视,丝毫不让。 韩雄瞅了瞅赵仁,又瞅了瞅王庆,见两人没什么动静,就笑道:“继续,打起来啊,怎么没下文了?” “大哥!” “老大!” 韩雄慢悠悠的站起身,一只手扒拉开护在他身前的刘令,走到两人中间,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脾气啊,难不成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聚义堂,是鼓面峰,不是你赵仁的锥子峰,也不是你王庆的招阳峰,想打架,好啊,滚出寨子,你们把脑袋打掉了老子都不管! 但是在寨子里面闹,是不是有点不把我韩雄放在眼里了? 自我韩雄上南山之日,就明令禁止一切形式的内讧发生。张启刚刚弄的那一出,到现在底下的人还在议论纷纷,怎么你们两个带头的,也想着来上这么一场?” 赵仁忙低头道:“不敢。” 王庆也垂着头小声嘟囔道:“若不是二哥他一直纵容张启胡作非为,哪有今天这些事情……” 韩雄一只手按在赵仁的肩头,一只手按在王庆的肩头,轻声道:“二弟固然有错,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也不见得就是对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们山寨上下更是要齐心协力,绝对不能发生内斗,否则只能叫山下的官府有了可乘之机。 今日之事,除了你我三人之外,就只有老朱和你手底下这个人在场,我这个当大哥的,也舍不得责罚你们两个,就算是过去了。 但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别怪大哥不留情面了。” 第四十六章 我不行了 “是!”这一次赵仁和王庆回答的都很干脆。 “好了,你们两个走吧,一大早就不消停,真是扫兴。”韩雄摆了摆手便背过身去,赵仁和王庆退了几步之后,也转过身往门外走。 两人肩并肩往聚义堂外面走,赵仁忽然笑着说道:“三弟还真是不给二哥留一点面子啊。” “但凡你手底下的人少为难俺们一点,俺又怎么会这样做呢?” “你我都是带着手下讨饭吃的,哥哥想问你一句,这手下若是那么好约束,要那些大小头目有何用?” 王庆眯着眼睛笑道:“哥哥的意思是手下人的行为,与您无关咯?” 赵仁摊了摊手,也笑道:“哥哥是想管,但是管不过来啊,管了张三,又冒出来个李四,按下李四,又跳出来一个王五,这事儿啊,依哥哥看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了。” 王庆被气乐了,他和赵仁的关系本就不怎么样,今天这件事过后,两人的关系只怕会降到一个冰点。一连说了三声好,王庆就朝赵仁拱拱手道:“哥哥今天这番话,弟弟俺记下了,只希望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哥哥还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 说完也不等赵仁回话,哼了一声,就大踏步离开了内寨。 刘令回到聚义堂,对坐在椅子上喝茶水的韩雄如实回报后,韩雄便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呢喃道:“总算是要变天了啊……” 打猎的日子如期而至,一大早刘七就背着猎弓站在唐宁的茅屋外面敲门。 唐宁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只觉得脑子还有些发沉。昨夜刘令特地来把他在聚义堂的所见所闻告知给唐宁,两人一聊就聊到了深夜。当然,话题也不止是白天在聚义堂里面发生的那些事情。 “你今天看上去很暴躁啊,那个尼姑走了你就这么舍不得?” “你不要乱说话,我只是觉得自己被迷香迷倒有些耻辱。” “没关系,人家还是很惦记你的,都说了此间事了就会回来找你……” “闭嘴闭嘴闭嘴……” 如此一来,即便是刘令走后,唐宁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打开茅屋的门就看见刘七抱着膀子瑟瑟发抖的站在门外,一见唐宁就皱着眉头抱怨道:“你约我今早去山里打猎,结果你倒是睡足了,赶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出发。”说完就进了屋子里面,自己在灶眼点起了火暖和身子。 唐宁打了个呵欠,慢吞吞的穿好了衣服。刘七见唐宁穿的不多,便提醒道:“你多穿两件,咱们要在外面呆很长时间的。你要是因为这个染了风寒,可莫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晓得。”唐宁笑着应了一声,就把自己的熊皮外套套在了身上。 刘七瞅着毛茸茸的唐宁差点没笑出声,灭了灶眼里的火,就扬扬头冲唐宁道:“咱们走吧?” “走是可以走,但是不吃饭了?” “吃什么饭啊,等抓到东西之后回来吃肉。”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时值一月下旬,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刘七瞅瞅天空感慨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北方那种大雪啊,某家以前曾经听去辽国做生意的人说,他们那边下雪,雪片大如鹅毛,不多时便天地间便是一片素白。踩在地上的脚印只要片刻就会被雪片淹没,骑着马在雪地都是寸步难行。 真是很难想像那个场景啊。” 唐宁伸手接住一片在空中慢慢飘落的雪花笑道:“看什么地方了,就算是北方,有些地方的雪也不会下的太大。不过就算下的不大,一场雪后,树挂还是很好看的。我很喜欢雪,就算是一如既往看了二十多年都看不够……” “二十多年?”刘七狐疑的目光投向唐宁。 唐宁自知失言,心中懊恼不已,讪笑道:“这是我师父说的话……” “难怪,像你师父那种高人,自然是走遍千山万水,得赏美景无数,实在是羡煞旁人啊。”刘七朝天上拱了拱手,一脸的敬仰。 说来奇怪,南山寨上这些人或许会对唐宁有所不敬,但提到唐宁的师父时,这群人却像是听人说起偶像的粉丝一样,读过书的就像刘七,出口就是一片褒奖赞美之词,没读过书的像王庆,也是要挑个大拇指,说一声活神仙的。 这让唐宁感到不解,为什么这些人没见过自己的师父,光凭自己瞎编的那些事情,就能对自己的师父产生这般的崇拜之情? “发什么呆啊?快跟上啊!” 唐宁还在思考,刘七已经离唐宁很远了。见唐宁没跟上来,刘七便转过头有些不耐烦的骂了一声。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陈二此时,也一定已经闯入刘七的住处了。 于是唐宁眉头忽然一皱,抱着肚子蹲下身,十分痛苦的说道:“不行,我的肚子突然好疼……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然后唐宁便飞速的窜进了一旁的枯木林子里面,刘七无可奈何的听着唐宁的方向传来额嗯嗯啊啊的声音,想不明白这家伙到底又在作什么幺蛾子。 不多时唐宁一脸虚脱的表情,跌跌撞撞的从枯木林子里面跑了出来。刘七见状赶忙上去将唐宁扶住,唐宁抓着刘七的胳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行了,我腹泻,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去打猎了。” 刘七哭笑不得道:“你小子存心玩我是吧?这样的天气你知道我起这么早需要多大的毅力么?” “抱歉抱歉 ,实在抱歉……或者等过一会儿我好了之后,咱们俩再继续。” 刘七瞪大眼睛道:“腹泻还能等一会儿就好?” “是呀是呀,多喝热水……” 于是刘七就准备把唐宁带回自己的家里。 一路上背着唐宁招来了不少人的误会,唐宁身上穿着的那身熊皮大衣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很多人都寻思刘七这家伙打猎到底还是有本事,连熊瞎子都能让他抓一头回来。不过这家伙力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背着这头熊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喘气啊? 对于这种误会刘七是乐见其成的,也不解释,直接往自己的家里赶。不过等他赶到了家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的声音却让他一把将唐宁扔在了地上。 屋子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求救的呼声,但很快声音便再不可闻。这屋子里面只会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刘七的老婆。刘七当下便是一急,从挂在腰间的箭筒里面抽出一支箭就踹开门冲了进去。 一进去之后,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刘七暴怒不已。自己的妻子已经被人扒的差不多了,那陈二正忙着解开裤腰带提前上马,前面还有个人按着妻子的手,捂着妻子的嘴。 妻子蓄满泪水充满绝望的眼睛看到了刘七之后,又爆发了一团希望的火焰。 刘七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或许从前他是个文弱书生,但在这一刻他便如天神下凡。无数苦主的怨念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唐宁被丢在地上之后就连滚带爬的扒在门框上准备看好戏,只见刘七大喝一声:“我杀了你们!”就朝按住刘氏的强盗扑将而去,手里高举着那支尖端锋利的羽箭,直刺强盗的心窝。 强盗吓了个半死,急忙松开手,怪叫一声道:“七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去.你.妈的!”刘七红着眼睛就举着那支箭刺过去了。 第四十七章 这是陷害 挣脱了束缚的刘氏赶忙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冲上去准备抱住那强盗,好助自己的丈夫一臂之力。 这其实是一对相当恩爱的夫妻,唐宁叹了口气。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他见过不少,曾经他也险些变成其中的一员。若不是自己的女友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那时估计他也会飞去不知名的远方了。 这一幕勾起了唐宁些许的回忆,即便是反复告诫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世界,但回忆依旧如同那些攀在墙上绕在树上的藤蔓一样,看似无异,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生长。 心中充满了愧疚,对于利用这对夫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唐宁感到万分的惭愧。 一连在心中说了三声对不起,这份愧疚才消散了不少。 那个强盗虽然嘴上管刘七叫七哥,实际上手底下的动作不见他丝毫犹豫。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刘七这一戳之后,就从灶眼里面抓了跟柴棍出来,狠狠的敲向刘七的小腿。 刘七这人,虽有一身打猎的本领,但是打架却没什么好本事。换句话说这人擅长远程攻击,不擅长近身肉搏。 所以这一棍子敲下去,刘七根本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的被敲的惨叫一声。 那强盗也下了死手,柴棍都让他直接敲断了。 这个时候的陈二已经系上了裤腰带,还披了件衣服,一脚穿在单膝跪地的刘七后背上,把刘七踹的朝前面倒去。 “夫君!夫君!”刘氏急忙将刘七扶了起来,刘七面红耳赤,双目血红,用那只还能使上力的大腿一蹬,就朝陈二扑去。 陈二虽然不是沈成、王庆那种身经百战的强人,但他也算是南山寨上的一号打手了。刘七的动作不算快,他轻飘飘的躲过去之后,就一脚踹在刘七身上,将扑空刘七踹了狗啃屎。 “夫君!”刘氏急急忙忙的站起身跑过去,却被陈二一脸淫笑的拦住了。 “嘿嘿,刘大嫂,何必这么着急呢?七哥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 “陈二!你这个畜生!”刘七被摔得迷迷糊糊的,挣扎着爬起来又摔倒在地,听到陈二这句话,便愤怒的咆哮出声。 “哈哈,你说对了,不过爷爷下面更像畜生,七哥,这个你见识不到,只好叫嫂子见识见识了。”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那个强盗也嘿嘿的直笑,一双手就抓向了痛苦流涕的刘氏。刘氏想躲,那强盗却阴测测的说道:“嫂子,想叫七哥活着,就得让二哥高兴,二哥高兴了,七哥才能活下来。嘿嘿,嫂子,你就从了二哥吧!” “你们这群畜生,生儿子烂屁.眼!”刘七挣扎着爬起身痛骂道。 “烂屁.眼的儿子,也是嫂子给我们生的啊!哈哈哈哈!”强盗得意的大笑,刘七气急攻心,哇的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唐宁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人性如此阴暗的一面,但现在情况的发展已经出乎了唐宁的预料。他本想着刘七会和陈二厮打上一阵子,却没想到刘七这么不禁打。深吸了一口气,唐宁把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吼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陈二和那个强盗听见屋外唐宁杀猪般的叫声都是一惊,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屋子外面竟然还有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唐宁附近这些强盗有早起的,一见是唐宁就急匆匆的跑过来,那些离得近的还在睡觉的,也被唐宁一嗓子吼醒,迷迷糊糊的跑了过来。一群人看着咳嗽个不停的唐宁,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宁的叫声就像是救命的铃声一样,刘氏听了立刻开始疯狂的挣扎,就连被摔得脑袋依旧昏沉的刘七,也勉力站了起来,朝陈二扑过去。 不对啊!不对啊!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陈二心下烦躁不已,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要面临的后果是什么。像自己这般想女人了,只要管大当家讨要就好,这些年山寨掳掠而来的妇女不少,留他们在山上可不是白养的。 严禁内讧的山寨中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大当家非得剥了自己的皮蒙鼓面不可。再一个张启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大当家正愁找不到鸡杀了敬猴呢。 “我要杀了你!”刘七的声音忽然传来,本就烦躁的陈二更是红了眼,一记手刀恶狠狠的劈在刘七的脑门上,刘七闷哼一声,鼻孔里面流出来两注鲜血,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夫君!”刘氏尖利的嗓音如同夜枭凄厉的叫声一般刺耳。 “都怪你这个混蛋!早早就范哪有今天的事情!”陈二气急败坏的踩踏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刘七。 那强盗听见外面的声音,就用手指头在窗纸上戳了个破洞出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外瞅,发现门外人声鼎沸,聚拢了一大片的人。强盗的身体抖若筛糠,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道:“二……二哥,外面好多人啊……” 这句话算是提醒了陈二,目前来说他最大的愿望已经不是强上刘氏,而是怎么结束这件事了。一把推开瑟瑟发抖的强盗,骂了声没用的东西,就自己凑在窗纸的洞上往外看。 当他看到唐宁的时候,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聪明人有一个本领非常的令人不解,就是他们会帮你把没说完的话给补充好。而自作聪明的人也有这份本事,只不过他们的联想方面更加怪异一些。 陈二就是自作聪明的那种人,见到唐宁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琢磨这是不是有人在给他下套。 早就觉得不对了,这么十几岁的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会给自己创造机会呢?这必然是有人指使的结果,但究竟是谁指使的呢?唐宁在山寨里面地位超然,除了三位当家之外,几乎人人都敬他三分,就算不是敬他,也对他那个神仙一般的师父向往不已。 由此看来,能指使动唐宁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那三位当家了。自己是二当家的人,二当家自然不可能对付自己。如此一来,答案只能在大当家与三当家中间挑了。 正想到这,却听到唐宁开口说话,陈二屏息凝神听了一阵子,差点气的一口血吐出来。 “诸位大哥!我今日本来是约好了刘七大哥入山打猎,但是半途腹痛难忍,不得已之下,只好叫刘七大哥带我回寨子里面来。谁知刘七大哥刚带我回到家里,就撞见了陈二他……他……他对大嫂……”唐宁的表情有三分羞涩,六分气愤还有一分的纠结,这样的表情一露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陈二做了什么。 “你放屁!你个王八羔子!你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陈二声嘶力竭的大吼,但却被另一个声音给掩盖住了。 “哎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对大嫂做出这样的事情!兄弟们,试想一下你们离家办事的时候,隔壁的邻居闯入你们家中欲图染指你们的妻子,你们会怎么对待那个邻居?”早起的朱四指非常的活跃,他一下子跳出来拍着心口痛心疾首的说道。 强盗们思考了一下,发现一般的时候他们都是扮演隔壁邻居的角色。但如果把自己代入苦主的身份,这帮人就开始咬牙切齿了。更何况他们中间,也确实有一些经历过这种事,才染上人命走上不归路的人存在,于是一时间群情愤慨,一个个高呼着:“杀了他!杀了他!” 陈二隔着窗子一脸的狰狞,声音尖利的咆哮道:“这是陷害!这是陷害我!唐宁!你陷害我!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唐宁身上。 第四十八章 挨打的朱四指 唐宁面不改色冷哼一声道:“我没有陷害他,我是实话实说。这个人已经狗急跳墙,抓住一个人就开始泼脏水了!他现在还有闲情在这里跟我们叫嚣,想必刘七夫妇已经遭遇了不测……这个禽兽竟对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做出这种事情,我不敢想象这个人以后会不会做出杀了大当家夺位的事情出来……” “我杀了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小王八蛋!”陈二气急攻心,一口血就喷在了窗户上,他大吼一声,一拳打碎了窗户,对着唐宁咆哮道。 唐宁叉着腰,挺着肚子挑衅道:“来啊,我就站在这里,你出来啊!” 陈二郁闷的厉害,这要是在州城里面,随便抓一个人质自己就能逃走。但这是山寨,这帮人可不吃抓人质那一套。说不定自己抓的人质,还有仇家在,到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报仇雪恨也说不定。 看来今天自己是死定了,但这么死,他死的不甘心啊。还没让刘氏在自己的胯下婉转承欢,也没搞清楚唐宁为何要陷害自己,更是背着唐宁给自己扣的大帽子。 一想到这,陈二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张开嘴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二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那强盗显然没有陈二的心理素质,此时都已经快哭出来了,两腿中间湿了一片,一股尿骚.味传来,让陈二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陈二思索了一番,低头看向抱着刘七呜咽哭泣的刘氏,眼中凶光闪烁,一边解开裤腰带,一边对强盗说道:“你帮我堵好门,爷爷就算是死,也要在死之前好好的爽一次!” 强盗大惊失色,对于陈二临危不惧面对大军压境依旧提枪上马的胆气与气魄崇敬不已,拱手拜服道:“不愧是二哥,如此大胆量大气魄,小的对您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 话还没说完,轰隆一声闷响,门板直接被踹开了。倒霉的强盗正好站在门板后面,于是飞起来的门板直接把这家伙砸了个结结实实,他两只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朱四指提着长枪走了进来,对双目血红刚刚抓起刘氏胳膊的陈二笑道:“你不出来,爷爷就不会进来么?兄弟们,把这个家伙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爆喝传来。陈二听到这个声音便是眼前一亮,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屋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二当家!二当家!您可算来了,您来救小的了!小的被这群人栽赃陷害,差点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二当家!二当家您算是救了小的的……” 命子没有说出来,陈二低下头,怔怔的望着洞穿了自己胸口的枪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张了张嘴巴,又朝目呲欲裂的二当家伸了一下手,然后便扑倒在地,胸口流出来的鲜血将刚蓄了一层薄薄雪花的地面染成了殷红。 “我敢。”朱四指一脚踩在陈二的身上,将长枪拔了出来,甩了甩上面的鲜血,脸色阴沉的说道。 “朱四指!”赵仁这个笑面虎终于不再笑了,他现在非常的愤怒。南山上十年,从来没人敢忤逆他,今天这个朱四指,居然敢在他说了话之后,依旧将自己的手下杀死,这完全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表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唐宁。朱四指的做法一点都不像刘令,这个谨慎的家伙应该明智的选择服从,然后让陈二被韩雄杀死。无论如何以陈二的所作所为都是必死的,让韩雄杀掉他,一来可以让韩雄达到杀鸡儆猴立威的效果,二来也可以让赵仁与韩雄心生间隙,而赵仁出言阻止,无非是想要把陈二亲自交给韩雄以博取韩雄的信任。 这下好了,大家谁的目的都没达到,刘令这一枪戳下去就跟他拎着个搅屎棍戳进了一锅汤里一样,这锅汤谁都别想喝了。 赵仁到底还是背着一个笑面虎的名头,刚刚吼完,又很快的冷静了下来,抿了抿嘴,扯着嘴角道:“这是,大当家的意思?” 朱四指冷冷道:“这是我的意思。” “好,很好。”赵仁点了点头,甚至还拍了拍朱四指的肩膀,随后便冷笑一声,背着手离去。 他身边的手下,也一个个给朱四指递过去一个阴冷的眼神,然后跟着赵仁一起离开。 刚刚做鸟兽散的众强盗这下子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围在朱四指的身边说他不该得罪赵仁。 但唐宁不这么觉得,刘令在他眼中是个非常严谨认真的密探,做事情滴水不漏,从他到现在也没熄灭过杀掉那尼姑的念头上就能看出来。 刘令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只是唐宁目前还搞不清楚,刘令的道理究竟是什么。 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刘令,唐宁叹了口气,事情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啊…… ……………… 赵仁没有跑去给韩雄告状,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把陈二带给韩雄,他也就没有了理由。不管怎么说,陈二虽然是未遂,但他做出来的事情跟遂了也没什么差别。 刘七被他那一记手刀劈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其余的强盗进去屋子里的时候,看见衣衫不整的刘氏也是狠狠的吞了口口水。 从这次事情上唐宁算是明白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真正含义,张启死于他的贪婪,陈二死于他的好色,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因为什么。 站在韩雄的聚义堂内,唐宁非常的感慨。上了南山九个月,虽然自己的目的依旧没能达成,但学到的东西可不少。至少现在叫唐宁去帮人家缝合伤口,他已经是熟稔的闭着眼睛都能帮人家缝好。 “老朱啊,你做的没什么错,我也能够体谅你的心情,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的人,还是要受到惩罚,你心中清楚吧?” “清楚。”朱四指垂着头应道,随后,就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赤膊站在堂内,背过身去,用后背对着韩雄。 今天聚义堂里的人不少,有一脸蒙圈的头目,也有若有所思的家伙,更有阴沉着脸的赵仁,还有幸灾乐祸的王庆。 如果可能的话,赵仁很希望上去挨打的是自己,现在还没到与韩雄翻脸的时候。这次事情出来,韩雄却对自己置之不理,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韩雄拍了拍手,他身边的美艳妇人就恭恭敬敬的递上了一把长鞭。韩雄站起身接过鞭子,那张脸上露出了心痛的表情,这让唐宁暗自感慨,天底下的领导果真都是一个样子。 韩雄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这么多漂亮的少妇……那个叫什么儿的女人带着姐妹刚跑没多久,这边就又来了一个。 刚感慨完,韩雄便一抖鞭子。噼啪一声响,鞭子就落在了朱四指的身上。 仔细一看,唐宁发现刘令的身上有不少伤痕,不用说,这些都是他的军功章,想必这家伙没来当卧底之前,也是很得皇帝重用的。 长鞭噼里啪啦落在朱四指的身上,在场众人一声都不敢吭,除了鞭子落在身上的声音,朱四指痛苦的闷哼,以及韩雄的喘息声之外,整个大堂内静悄悄的。虽然是朱四指在挨鞭子,不过在场有一些人看的还是呲牙咧嘴,浑身不舒服的。 韩雄已经很久没出过手了,这一次注定他是来杀鸡儆猴的,不然这个山寨里面有很多人都开始遗忘他当初所制定的规矩了。 第四十九章 天下皆知的密信 朱四指的后背已经是皮开肉绽,唐宁不忍再看,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他想给刘令求情,但他却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在其他人的眼中,两人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 足足抽了五十鞭子,韩雄抽的大汗淋漓。抽完就把长鞭丢到一边,冲上去抱住朱四指流泪道:“啊呀!朱老弟!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啊!惩罚你,我自己心中痛苦不已。不惩罚你,别的兄弟若是学你,这山寨上的众人岂不就成了没有规矩约束的乌合之众! 朱老弟!下次可万万不敢再冲动了! 唐宁!唐宁!快给我朱老弟治伤!你们几个,快把我朱老弟送去唐宁的住处!” 被点名的几个强盗赶忙跑出来搀着面色苍白的刘令,背在身上撒开腿就朝唐宁的茅屋方向跑。 唐宁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刘令,从韩雄满脑袋的汗水就能看出来韩雄一点都没手下留情。不过自己低头看刘令的时候,这家伙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就说明打的还是少了,所以唐宁便也不担心了,朝三位当家拱了拱手,就慢慢退了出去。 “大哥……”赵仁抿了抿嘴,还是张口叫了一声。 话没说完,就被韩雄拦住了话头,他脱下身上的皮裘,伸出一只手示意赵仁停下,随后笑道:“贤弟,此事不怪你,陈二此人好色,我是知道的。他三番五次下山去州城里面的妓院,其中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官府捉拿回去,早晚有一天,他要折在这件事上。 这一点我曾经说过他,既然他不听,杀了也算不得什么,也给我南山寨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这是好事。” 赵仁牵强笑道:“既然大哥以为是好事,那就好,那就好……”说完瞅了眼王庆,王庆冲赵仁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倒是沈成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嘟囔道:“抢兄弟的女人,也不知是从哪个畜生身上学来的本事。” 他声音不大,却尽入在场众人的耳朵,背过身去的韩雄微微勾了勾嘴角。 此时聚义堂里的景象倒是有几分意思。从属王庆一方的强盗,脸上露出来的是挑衅的表情。而赵仁的手下,则是一副恼火的模样。至于那些直属韩雄的,都是抱着膀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妈妈滴!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去打不死你个狗日的!”王庆皱眉骂了一声,便冲韩雄告辞。韩雄应允之后,王庆便一边踹着沈成的屁股,一边带着自己手下的众人离去。 赵仁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沈成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王庆带着手底下的一干喽啰投靠韩雄的时候,看中了韩雄寨子里面的一个妇人。而赵仁很早之前就对这妇人垂涎欲滴,当晚王庆要去寻那妇人,赵仁一急,便派人去抢。 当时王庆还没成为三当家,地位自然也不算特别高,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头目而已。早就成为二当家的赵仁自然不会在意王庆的想法。 女人抢到了手,自然是一夜春宵。王庆也没多说什么,但两人自此之后就结下了梁子。 刘令在山上这一年多,也是通过这件事情来不断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 今日沈成这一番指桑骂槐,让赵仁心中颇为气恼--明明是我先来的,上山也好,看中那妇人也好,明明是我的先的,怎么弄的自己跟撬墙脚的人一样。 赵仁烦躁了晃了晃脑袋,又挂上一副笑容对韩雄说道:“大哥,没什么事情的话,弟弟这便告辞了。” 韩雄点了点头,不过赵仁刚起身的时候,他又叫住赵仁,喝了口身旁妇人递过来的茶水,笑呵呵的对赵仁说道:“你锥子峰的兄弟们,日子过的可好?” 赵仁心头一跳,不知韩雄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做什么,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微笑道:“承蒙大哥挂记,兄弟们日子过的尚可。只是近来半月未曾去山下进货,才开始有些清苦。 不知大哥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情?” 韩雄笑道:“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便问问,你走吧。” 赵仁拱拱手便带着手下走了出去,韩雄捧着茶杯,望着赵仁的背影,眼神凶狠,咕咚咕咚的把茶水喝光,便是一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 一旁的妇人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韩雄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啊,好你个赵仁啊。真是翅膀硬了,忘记当初跑来投靠我的时候多恓惶了。若不是朱四指无意中发现你藏匿铠甲兵器的地方,老子还真不相信你会起二心。 本以为谁都背叛老子,只有你赵仁不会背叛我韩雄,没想到,我韩雄到底还是看走眼了……”说完便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坐回了椅子上。 那妇人听见韩雄说了这么一番话,只后悔自己在锥子峰的时候没把耳朵戳聋。 “你……过来。”韩雄睁开眼,偏过头瞅着妇人轻声道。 妇人不敢反抗,战战兢兢的起身,走了过来。 “再近一点,坐在我腿上。”韩雄冲妇人招了招手。 妇人心中害怕不已,但还是乖乖的坐在了韩雄的大腿上,眼眶里面已然有了泪水萦绕。 韩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妇人的脸蛋,赞叹道:“多漂亮的脸蛋啊,真是便宜了我了。” 妇人闭上双眼,泪水便从眼睛里面滑了下来,心中松了口气,韩雄总算是没想着把自己杀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生出来,韩雄那双轻抚自己脸蛋的大手就移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可惜了!” 妇人悚然睁眼,那双大手便忽然用了力…… 赵仁回到锥子峰没有多久,就有一个喽啰急匆匆的跑进来,低声对赵仁说道:“二当家……那个女人死了。” 赵仁点点头,挥手示意那喽啰退下,自己坐在屋内的椅子上,闭着眼睛,锁紧了眉头。 良久,赵仁才睁开双眼,招呼了一声,外面立刻就有一个喽啰颠颠的跑了进来。 “马平的伤,还要多久能好?” “回二当家的,用了您给的药之后,他如今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再有数日,估计就可以恢复了。” “嗯,准备一下吧,待他伤好,便把东西都发给兄弟们,咱们好好的庆祝一番。” “是!” 喽啰欢喜的跑了出去,他一直想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铠甲。 “是不是太早了?”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喽啰,瞅着赵仁皱眉发问。 赵仁摇了摇头道:“不早了,韩雄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几个月前送去他那的女人,也不知是身份被识破还是其他的原因,被他给杀了。所以,我没有多少时间继续筹备了,到时候还是需要你给我提供些支持才成。” “既如此,那便随你。只是你要的‘支持’,某家要回去跟大人说,大人同意,才有,大人不同意,便没有。” 赵仁惨笑一声道:“我早知道你会这般说。” 那喽啰也笑道:“你会说这句话,某家也猜到了。” 而另一边,唐宁的茅屋里。将门闩插好之后,唐宁便疑惑的看着刘令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杀陈二可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我昨天下山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密信,是从东京城传来的。”刘令趴在高脚床上,声音很闷。 “说什么?” “我可以相信你么?” “这个看你自己了,我虽然很好奇,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罢了罢了,过不了几日,这件事估计就会传的天下皆知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官家将米脂、葭芦、安疆、浮图四寨还给党项人了!” 第五十章 无所不知的代价 元丰四年(1081年),宋朝发30万大军,五路出师,展开了大举进攻西夏灵州等地区的作战。此战,宋朝五路大军无主帅,缺乏统一指挥,长途奔袭,粮饷不继,以致失败。西夏人采用纵其深入、先疲后击方略,大败我军。 元丰五年(1082年),经历过灵州之战最终失败的神宗皇帝为抵御西夏,与大臣商议之后,便准备在夏、银、宥三州交界之处筑永乐城,屯兵戍守。西夏惠宗李秉常听闻此事之后甚感威胁,遂遣军三十万前往攻夺。 本来宋军就打不过西夏人,再加上宋军倒霉,西夏人围了永乐城十数日,某夜忽降大雨,新建的城墙浸水之后被西夏人擂垮,被围困许久的宋军又累又饿,没力气与西夏人作战,西夏人最终攻破永乐城。 是役,宋军一万多士卒阵亡,得免者十无一二。给事中徐禧,内侍李舜举,钤辖高永能战死。 不过即便在灵州、永乐这两场战役中落败而归,宋朝依旧获得了广阔的疆域,以及葭芦、吴堡、米脂、义合、浮图、塞门等重要的军事要塞,从而有力地扼制了西夏的南犯,使得宋朝在战略地位上处于优势。 但好景不长,神宗死后,年仅九岁的赵煦继位。当时把持朝政的是赵煦的祖母太皇太后高氏,而高氏又启用以司马光为首的守旧派,恢复旧法,史称‘元祐更化’。 旧党上台后,除了在国内极力攻击新法、新党外,在对西夏关系上,也一反熙丰时期所为,欲将所获得的西夏之地还给西夏。 在守旧派的鼓动与高太后的要求之下,元祐四年(1089年),夏天仪治平三年十一月,宋哲宗赵煦下诏说,只要西夏将永乐城之战中俘获的将士交还,宋朝即可放弃米脂、葭芦、安疆、浮图四寨之地。 这是唐宁对这一历史事件的所知,现在看来,历史的车轮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停下脚步或是改变方向,依旧在不停的向滚滚向前。 茅屋里面的气氛非常沉闷,刘令不想说话,熙丰时期为了对付党项人,宋朝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其中就有不少武德司密探身死异乡。米脂一带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把米脂还给西夏,在某种程度上就如同神宗时期所有的努力白做,万千将士白白牺牲没什么区别。 “奸贼误国!” 唐宁正将刘令给自己的伤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面,忽然就听见刘令面目狰狞的大吼一声。 吓了一跳的差点把手里装着伤药的瓷瓶给扔出去,张着嘴巴瞎叫了一通,随后在压低声音,在刘令耳边恨声道:“你不想活啦?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这话能在这里喊么?要喊你去垂拱殿上喊,莫要把我也害死!” 刘令死死盯着唐宁,那眼神就如同唐宁是他夺妻杀父的仇人一般,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一副咬牙切齿苦大仇深的模样。 唐宁警惕的向后跳了一步道:“你要做什么?你可别把我当成司马光啊,我……”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唐宁。”刘令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床上低声道:“贪得无厌是党项人的本性,今年二月党项人将我军俘虏送回来以换取四寨之地,明年二月党项人很有可能就会大举进军……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继续耗着了。” 唐宁耸耸肩道:“好吧,你看上去一副很着急的样子。不过你急什么,按照你的说法,咱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且在这耗着吧,已经快到收网的时候啦,切莫急功近利,导致前功尽弃啊。” 刘令仔细想了一番,最终还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他对于自己在山寨上这两年来的毫无作为,有一些惭愧。他这两年一直致力于挑拨赵仁和王庆的关系,希望让王庆和赵仁爆发冲突之后,挑起南山盗的内乱,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做法收效甚微,远不如唐宁直接从这二人与韩雄的关系上下手来的痛快。这主要是因为刘令伺候惯了皇帝,下意识里就对韩雄这样的领导人所掌握的权力比较维护。这也是古人很有意思的特点之一,唐宁发现了,却没告诉刘令。 刘令即便再强再厉害,终究还是挨了韩雄五十鞭子。这五十记鞭子下来,几乎将刘令后背的皮肉都打碎了,唐宁抹药的时候,都是直接像擦洗面奶一样去给刘令的后背敷药。 把刘令交给自己的伤药都用光后,唐宁就将自己刚刚丢在瓦罐里面煮好的布条往刘令的身上缠。没有纱布让唐宁有些担心这些布条的透气性,于是他就在布条上面戳了无数个洞洞,缠好了之后密集恐惧症患者估计就会拎着刀子去砍唐宁了。 听刘令说他之前都是用丝绸来缠住伤口的,唐宁搞不懂武德司的经费到底有多丰厚,这家伙居然能这样挥霍。 等一切都处理好了之后,唐宁便拍了拍手长出了一口气,洗干净了手,就坐回了桌子后面准备看书。 看来交还四寨对刘令的影响很大,这家伙到现在还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继续发呆。唐宁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敲了敲桌子无奈道:“拜托,你能不能不要继续这样了,很影响我心情的好不好? 不就是四座寨子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这黄口小儿真是张口就来,谁告诉你这四座寨子算不得什么事情的?米脂、葭芦、安疆、浮图这四寨,都是咽喉要地,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你知道为了夺取这四座军寨,我朝将士付出了多少努力,流了多少鲜血么? 你一开口便说这四座军寨算不得什么事情,你是何居心?你难道是党项人安插在我朝的奸细?!” 唐宁叹了口气道:“终究还是没有瞒过你,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党项人安插在大宋的奸细……才怪!这四座军寨重要是在你的眼中,但在我眼中,这四座军寨存与不存,就没什么区别。 自打永乐城之役失败之后,大宋灭掉西夏的梦想也就只能成为泡影了。这一战彻底将大宋上下将士的胆气打没了,种谔因私人恩怨,不去救援徐禧,任由徐禧及其部下战死,永乐城毁的事情,西夏人也看在眼中。 别人不是傻子,大宋边境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持续内斗,可见东京城的皇宫里已经腐朽到了什么程度。此消彼长,西夏人对战胜大宋充满了自信,而现今的旧党又极力主和,在这种情况之下,又怎么可能霸占着这四寨而不归还呢? 再说西夏人早就对米脂垂涎若滴了,当初围困永乐城的时候,景思宜出使西夏军,敌帅见思宜,就说‘如果归还我们兰会、米脂,就立即解围而去。’当然景思宜不可能同意,于是……” 刘令挣扎着爬了起来,两只眼睛都红了,抓着唐宁的衣领子低声吼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唐宁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兴致一来似乎说的也有些多了,就抿了抿嘴巴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说的这些事情很多连我都不知道,难不成你师父当初参加过永乐城之战?”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景思宜见敌帅,两边交谈的内容是景思宜发密奏直呈官家的,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晓这份密奏内容的?” “这个……这个……” 唐宁这下是真的紧张了,他脑门子上都冒汗了。站在后世的上帝视角来看前事,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但是有一些事情,在他发生的时候还是保密状态。很显然现在唐宁就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眼看刘令一副震惊与狐疑交加的样子,唐宁左思右想,也没想到什么借口来蒙混过关…… 第五十一章 韩雄的眼泪 刘令的眼神严肃且认真,唐宁的目光游离且局促。唐宁被刘令抓着脖领子按在墙壁上,他瞅了眼刘令的下巴,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发现这个姿势非常的不雅观,这分明就是壁咚啊! “快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刘令咬牙切齿的质问。 “呃……这个……”唐宁脑门上汗如雨下,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理由了。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几百年之后穿越过来的吧,估计刘令都懒得跟自己再说第二句话,直接掏刀子一刀把自己捅死了。 就在这时,茅屋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两人皆是一惊,刘令狠狠的瞪了眼唐宁,回到了高脚床上去趴着,而唐宁也如释重负,喘了几口气之后,瞅了眼刘令,就跑去拉开门闩开门。 门一打开,唐宁愣了一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韩雄。 韩雄还带了几个手下一起过来,见到唐宁的时候,这几个手下都跟唐宁打了声招呼,然后就站在门外等候,韩雄则是径直走进了屋子里面。 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韩雄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看来你不仅医术了得,杂事也做的不错。你这间屋子,是某家在山寨里面见过最整洁的屋子了,也没什么味道,像王二,李丁他们的住所,跟猪窝就没什么区别,又臭又乱。 前一阵子某家还想着找个妇人来照顾你的生活,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做了。” 唐宁心中暗自腹诽:“找个妇人来照顾我是假,监视我才是真吧?只不过上次官兵攻寨,虽然失败了,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很多妇人也趁机逃了出去。也亏得这件事,韩雄忙着挑选新的压寨夫人,没工夫理会自己。” 但嘴上还是感激道:“谢大当家厚爱,但小子并不需要别人照顾。以前和师父一起生活的时候,做饭洗衣整理房间都是小子一人去做,早已习惯了。您要是找个妇人来帮小子,小子反倒不适应了。” “名师出高徒啊,从你身上就能看出来你的师父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只是可惜未能在高人被庸人害死之前拜访,不然见一见你那神仙一般的师父,也好叫某家这种粗人沾沾仙气。” “大当家说笑了……” “好了,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唾沫了,某家是来看朱老弟的。”韩雄挥了挥手,就转过头去看向朱四指。 朱四指也很配合的转过头来,艰难的说道:“大当家……” “唉,朱老弟……”韩雄蹲下身子,双手抓住朱四指的一只手久久不语。他额头上那块白斑在不停的蠕动,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里面竟然渐渐湿润了。 唐宁在一旁都看傻了,什么叫收买人心的学问,这韩雄算是给自己好好的上了一课。以前唐宁只知道作秀是收买人心的一种做法,虽然韩雄的做法与作秀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他能够屈尊至此,也已经很难得了。 朱四指心中虽然看破了韩雄的做法,但表面上还得做出一番感激涕零的样子。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却被韩雄给按住了。 “朱老弟,你好好休息便是。今天的事情,是某家对不住你。但某家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你不冲动,某家有一百种方式杀掉陈二来解你的心头之恨,某家甚至可以让你去当刽子手。 但是你亲自动手,还未上报与某家,这不合规矩。某家若是不罚你,其他人就会说我韩雄偏袒于亲信,就会不服于某家,到那时,麻烦要比现在还大。” 韩雄将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说实话唐宁都有些感慨了——这南山寨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演员培训基地,从赵仁到刘令,从自己到前些日子刚刚离开的齐献瑜,都是他娘的演员,还必须得演技精湛,否则被人看穿,当场就是一个手起刀落。 “大当家,小的知道,确实是小的一时冲动坏了事情,这顿罚,小的也挨的心甘情愿。”朱四指闷声回答道。 “唉……”韩雄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流出来的泪水沉声道:“朱老弟,你好好养伤。把伤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我南山寨还需要你的力量,如果你对某家心存怨恨,待你伤好,再打回来也不迟。只求你莫要记恨与某家……” 朱四指连忙打断道:“大当家,小的不会记恨您。这顿打挨得没错,小的挨打挨得心甘情愿,五十鞭子,小的甚至还觉得轻了。大当家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小的惶恐!” 眼见这韩雄与朱四指两人假惺惺的互相飙演技,唐宁心中冷笑,但脸上依旧做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等到韩雄离开的时候,更是一躬到底,一次展现自己对韩雄这般礼贤下士行为的敬意。 虽然韩雄就算姿态摆的再低再谦卑,也无法获得唐宁和刘令的忠诚,但他这一番行为,也不只是做给唐宁和刘令看的。带了十几个手下,进来之后也不关门,还特意大着嗓门说话,这也算是给外面那些人看的。 没见这帮家伙离开的时候一个个看着韩雄都眼里冒小星星,恨不得趴在那张高脚床上的人是自己么? 韩雄此时应该非常得意吧,对一个受伤的朱四指好言说了几句,就换来一群人的忠诚,这当然是一件值得他得意的事情。况且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认为唐宁与南山盗之间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经过这一次之后,唐宁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动摇几分吧?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在唐宁的猜测中,韩雄自己的想法。可怜的韩雄并不知道,就算他给唐宁下跪,唐宁都不会原谅他手下在公鸡岭所做的一切。他要的不是韩雄的尊敬,更不是南山盗款待他,给他的优渥条件,他要的,是南山盗彻底覆灭,从头到尾,从根到冠,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他要是给刘令下跪的话,说不定刘令还会代表朝廷招安韩雄…… 待唐宁起身将门关上,门闩插好时,一回头,就见到刘令跟个鬼一样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唐宁吓的都有些结巴了,哆哆嗦嗦的说道:“你你你你你要干嘛?” “我想,我们两个之间需要好好谈谈。”刘令换上了一副非常诚恳的表情:“不然,我解不开这个心结。” 唐宁叹了口气,古人就是这般死心眼。即便身处敌营,在刀尖上跳舞,很多事情也要弄个清楚明白。他们不是不懂‘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的道理,他们只是一定要分清这只猫究竟是黑猫还是白猫。 “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在你这般年纪还有这些份本事的人,整个天下都不多见。而且你还完全没有少年人那些毛毛躁躁的缺点,除了好色一些之外,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当宰相的人。 我一直都觉得你入朝为官,打磨二三十年之后成为官家的左膀右臂并非难事。这也是我一直对你宽容相待的原因。 但是今天你说的这番话,真的让我感到了恐惧。别的不说,光是景思宜的事情,我也是无意间翻看档案时才得知。你对官府对朝廷毫无半分的敬意,哪怕是和靖先生,都不会如你这般狷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啊?” 唐宁盯着一脸诚恳的刘令看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幽幽道:“是黑是白,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之前我求你去找人,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我曾经在公鸡岭那座逃户村子里面生活过一阵子了吧? 那些逃户本是一群淳朴老实,心地善良的人。却被各种各样的原因逼的不得不背井离乡遁入山林中自结茅庐自耕自食。 我师父宁可饿死也不愿接受昔日同窗的邀请入京为官,还告诫我如非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万不得与官府沾染上一文钱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还指望我对大宋的官府抱有多少的敬意?至于我的目的?我一开始不是就告诉过你了?我要南山盗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五十二章 你在蛋里下了毒 刘令没说假话,他是真的怕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不能让别人知晓,有的秘密被掩藏在一些人的肚子里直到死也没能跑出来。而有的秘密即便是你千方百计的阻挠别人知道,别人就越是知道这个秘密。 他不怕唐宁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有唐宁那个被他吹嘘的跟神仙差不多的师父在,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就算是有一天唐宁飞到天上对自己说其实他是天神下凡来辅佐官家完成大事的,他都不会太过惊讶,甚至还会拍手欢迎。 他怕的,是武德司内有人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 虽然这个秘密并不算什么大秘密,尤其是如今官家已然与党项人达成了交易,即将用米脂、葭芦、安疆、浮图四寨来换取在永乐城一战中被俘的宋军士兵——这个秘密也没有什么保留下去的必要了。 但是如今,景思宜出使敌营的事情,依旧是非公开的,知者甚少。除了官家,也就武德司里这群有资格查阅档案的人才知道。 这种人不多,但肚子里的东西却不少。有很多东西,说出去一个字,都能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刘令很怕是武德司内某人嘴巴不严,将这件事说了出去。能说出一件事就能说出很多件事,注重细节一直是武德司强调的美德。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就好……” 把唐宁杀了固然是一了百了的方法,但刘令舍不得这么做。 大宋的朝堂上,狼一般的人物还是太少了,更多的是羊,是猪,这一点刘令不得不承认。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只野生的狼,这叫刘令怎能不欢喜。甚至他觉得南山寨的任务比起唐宁来,都算不得什么。 如果这样的人才能为官家所用,不论是掌兵还是论政,只要给他足够时间成长,想必一定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人物。 所以刘令舍不得杀唐宁,他想把这个家伙完完整整的进献给他的皇帝。 唐宁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在刘令面前非常的嚣张,甚至还会指使刘令去做一些事情。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触及底线,对朝廷没有推翻之意,刘令就不会为难自己。 “唉,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六年前我师父带我去了一趟秦凤路,当时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但这件事我却是记得的。我师父给一个瞎眼的老兵治伤,他的长相非常的恐怖,他的脸上都是刀疤,我当时被吓得哭了出来。 当晚他没有走,我师父也与他闲聊,他和我师父聊了很多,我在一旁偷听,只听说他是徐禧的亲卫,要去找种谔报仇。谈话之间提及此事,我才知道的。之后估计也说了不少事情,但我当时太困了,就睡着了。” 唐宁不愧是做过销售的,两片嘴说起胡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刘令狐疑的看着唐宁一阵子,心中觉得唐宁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永乐城一战种谔因私人恩怨未能救援守将徐禧导致徐禧战死,永乐城一战战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种谔狡诈狂诞,睚眦必报,生性残忍。神宗皇帝担心处罚了他之后,在当时与西夏的紧张局势下这家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反而还任命他为延州知州。 所以徐禧的亲兵若是有侥幸存活的,绝望之下为旧主报仇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只是有一个地方还存在疑点,那就是唐宁的师父是怎么和徐禧的亲卫勾搭上的。如果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想必那亲兵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的身份与目的爆出来。 正欲开口询问,就见到唐宁眨巴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心中便叹了口气。 也是,问这家伙,这家伙也只会说他不知道。一来六年前这家伙说不定还是个光屁股满地跑的臭小子,二来就算是他知道,也不会再告诉自己太多,这小子贼的厉害着呢。 瞥了唐宁一眼,刘令叹道:“我信了。” 说完,就又回到那张高脚床上趴好,一言不发。 唐宁今天撒了很多谎,尤其是对刘令。这个家伙平日待自己不薄,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也会想着给自己带一份,还会帮自己解决许多麻烦,所以唐宁此时心中对刘令有些愧疚,就准备做些好吃的作为赔礼。 鸡蛋是很稀罕的东西,即便是南山寨上的数量也不多,更不要提这大冬天的了。 不过唐宁有二十几颗,这是前些天赵仁托人送来的,说是感谢唐宁帮马平治伤。这理由找的就不好拒绝,唐宁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想了一阵子,唐宁咬牙拿出来五个,准备给刘令煎荷包蛋吃。这种做法在大宋并不常见,煎、炒这些后世常见的做菜方法,虽然在宋朝已有雏形,但在南宋时才流传至大江南北。北宋时期,大多数的人依旧是以蒸、煮为主要的烹饪方式。 羊油的膻味很重还糊嘴,酥油(黄油)这种好东西一般都是由船运送过来,不是南山盗能抢来的,唐宁更搞不到大豆油,这个时代有没有大豆油,唐宁都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用羊油来煎荷包蛋,只不过煎出来的荷包蛋有没有膻味,唐宁就不确定了。 很奇怪, 刘令光是闻着味就从他颓废的状态中走了出来。唐宁无意间一回头,就发现刘令站在自己身边兴致盎然的看着自己煎荷包蛋。 “你在炸鸡蛋?” “这叫煎,虽然和煎茶是的煎是同一个煎,但此煎非彼煎。茶用水蒸,我这个是用油蒸。” “切,还不就是炸么,真当我没见识。” 唐宁笑呵呵的将煎好的荷包蛋放进碗里递给刘令道:“炸是用油煮东西,和我这个不一样,你尝一尝便知道了。” 刘令将信将疑的用筷子把荷包蛋夹起来,小小的咬了一口酥脆的蛋清,立刻就瞪起了眼睛。 “这不就是炸么!炸的东西都很脆,你当我没吃过!不过你这个炸鸡蛋,我倒是第一次吃,还蛮好吃的,只不过这不适合用羊油,如果用麻油(芝麻油)或者酥油,想必又是另一番风味。”刘令像个美食评委一样给出了自己的见解:“话说你这嘴上抓挠的功夫,也是跟你师父学的?” 唐宁瞅了瞅吃的香甜的刘令,又瞅了瞅自己还没煎的四个鸡蛋,就把鸡蛋放回了篮子里,他突然有些后悔给这个不懂得品尝美味又挑三拣四还自作聪明的蠢货做这顿饭了。 “是煎,不是炸。没有麻油,只有羊油。是跟我师父学的,我还学了很多,只不过你以后没有机会再吃到了。”唐宁冷笑了一声,言简意赅的给出了回答。 刘令吃的正开心,一个荷包蛋正往嘴里塞,一听见唐宁的最后一句话,就愣住了。低头瞅瞅自己筷子上的半个荷包蛋,瞪大了眼睛,用被食物塞得满满的嘴巴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下了毒?” “……”唐宁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刘令把剩下的半个荷包蛋塞进嘴里大嚼,然后抓着唐宁的肩膀使劲的晃,一边晃一边悲愤的大吼:“解药呢!给我解药!给我解药!” 被他嚼碎的荷包蛋从他嘴里喷出来许多碎沫,唐宁恶心的不行,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这个家伙推开,骂道:“你神经病啊!我没事给你下毒干什么啊!再说,你自己说有毒,还愣是把剩下的半个塞嘴里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还咽下去了,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冲我要什么解药!” “因为太好吃了……”刘令挠着头,很小声的说道:“既然你没下毒,那你为什么说以后我没机会再吃了。” 唐宁坐回自己的小桌子后面捧起书本,哼了一声道:“因为小爷我不打算再给你这个家伙做饭了,你吃东西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就算是奇珍美味你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猪八戒是谁?人参果又是啥?” “……” 第五十三章 王庆要做的事情 刘令在养伤,强盗们最近也没下山去抢劫,没人跑来找唐宁帮忙治伤,也没人找唐宁统计进项,所以唐宁就成了这个山寨中最闲的人。 到底刘令这个猪八戒还是吃到了唐宁做出来的人参果,因为刘令和唐宁一样,在山寨上都是孤身一人——这个孤身一人指的是身边没有妇人陪伴。 唐宁得知之后非常的纳闷,以韩雄的为人,不可能不给刘令配一个,而刘令的回答,也顺便解开了为什么韩雄在惩罚刘令杀掉陈二的事情之后,还要给刘领道歉的原因。 这家伙最初接近韩雄,与韩雄一起亡命天涯的时候,竟然是用‘前妻与奸夫私奔,续弦被恶霸硬上弓,官府还要判我伤人’这样的借口…… 也亏得这家伙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怕真的遭报应…… 如此一来,唐宁心中的重重疑问也就解释的清楚了。刘令的‘遭遇’不禁让唐宁潸然泪下,于是唐宁在泛滥的同情心影响下,还是照顾着刘令的一日三餐。 刘令一开始气的不行,扬言就算是死都不吃,但最后还是捧着碗一边吃一边说真香。 二月悄然过去,三月便偷偷摸摸的跟着来了。南山上的积雪早在下过雪的第二天就融化了,唐宁跟刘令出门前去招阳峰的时候,惆怅的发现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嫩绿的草芽。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唐宁有些感叹,他一直觉得去年春天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一切的遭遇都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年了。 刘令抿着嘴沉默不语,这已经是他在南山上的第三个年头了。而今边境之地风起云涌,党项人三番五次寻衅。在暴风雨前的宁静时刻,正是如他这样的人行动的好时候,但他却被困在这座山上无法脱身,偏偏此事又急躁不得,这叫他的鬓角都生出了几根白发。 而唐宁又何尝不是这般想?这山寨上到处都是粗陋之人,打出生就没洗过澡的,头发图如同擀毡的,一嘴大黄牙离二里地就能闻到口臭的,这种人漫山遍野都是。 无论是鼓面峰还是锥子峰,亦或是王庆的招阳峰,味道永远是如出一辙的刺鼻。即便在最冷的冬天,能够保持新鲜空气的也就是山上那些比较偏僻的角落,不敢想象到了夏天会是怎么样的一副景象。 只怕臭气汇聚在一起都能形成一朵黑云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去招阳峰的路不算远,但要爬一段很陡的坡,刘令的背上的伤势在他那瓶神奇的药膏之下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背上唐宁之后就健步如飞的一路上了山坡。 去招阳峰,是王庆邀请的,最近他和赵仁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双方火药味十足,大有打上一场的意思。即便韩雄出面调停,甚至各打五十大板,也没能阻止这个苗头,这叫韩雄很是惆怅。 对于王庆这个人,唐宁历来是敬仰的。在这座充斥着恶人的南山上,唯独王庆给唐宁留下的印象是一等一的好汉。 爱护兄弟,不欺凌弱小。不畏强者,豪气干云。这都非常符合唐宁对好汉的印象。虽然对唐宁的态度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臭小子而已,但还是非常靠谱的一个人。 所以唐宁不愿与王庆过多的接触,因为他怕王庆死的时候,他会哭! 不过今天既然是王庆邀请,那就没有不去的理由。唐宁欣然应允前来送信的沈成,沈成也非常的高兴。 虽说这小王八羔子当初在自己和张启之间疯狂的拱火,不停的嘲讽自己,但他确实是个大宝贝,不说他那一手救死扶伤的医术,就说他嘴上抓挠的功夫,也叫人欲罢不能。 好多次沈成都建议王庆直接冲韩雄把这个家伙要到招阳峰来,但王庆拒绝了,他很清楚的知道唐宁是南山盗的公有财产而非私人所能有的。 “哈哈,铁枪朱四指,想不到脚下的功夫也非同寻常。”王庆早在山坡后面等候多时了,他在这里摆下了宴席,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庄重的,但好歹也是杀了十几只羊,不可谓不丰盛。 刘令背着唐宁上了山坡就听到王庆的大嗓门在说话,放下唐宁,看了看满地忙活的招阳峰喽啰,面无表情道:“总是要会一些本事的。” 唐宁则是嬉皮笑脸的对王庆说道:“不知三当家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呀?” “咦?没事俺就不能找你来么?再者说,俺也不是想去找你的,俺是想找朱四指,你只是正好在场,沈成那个蠢货误会了俺的意思,这才把你给叫来了。”王庆端着一碗酒,敞开的胸襟露出黑乎乎的胸毛,呲牙咧嘴的对唐宁说完,就一口将碗里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一边的喽啰立刻鼓掌叫好,然后再次给王庆将碗里的酒倒满。 唐宁挠挠头皮,觉得有些尴尬。怪不得自己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王庆来找自己究竟所为何事,原来人家根本就没准备找自己。 这时候脸颊微红的沈成晃着步子过来了,一把将唐宁抱起来夹在咯吱窝下面,一边耍酒疯,大声叫嚷道:“兄弟们!兄弟们快看看!这是谁来了!哈哈,这是咱们南山上的神医,宁哥儿——嗝——没有不认识的吧?有没有不认识的? 你认不认识?认识?好……你认不认识?不认识?妈的,给爷爷打他!你妈妈滴,这南山寨里十个里头有六个被宁哥儿救过命,剩下的四个里,也有三个是别人按照宁哥儿的手法,才活下来的。你他娘的居然说不认识,你活该挨打!弟兄们,把这个白眼狼给爷爷往死里打!” 唐宁满头黑线的瞅着一帮缺胳膊断腿的对那个一脸懵逼的健全强盗进行了一顿惨无人道的群殴,想不到自己砍胳膊锯腿的行为都能赢得这帮人的尊敬,这要是放在后世,挨打那个应该是自己才对…… 一脸懵逼的强盗抱着脑袋委屈巴巴的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打之后,其余的强盗都跑上来围着唐宁,然后把唐宁举起来往天上抛。 其实邀请来唐宁也没什么不对的,南山盗喜欢他,却又不愿意在他那间茅屋里面看到他,因为在茅屋里面见到他,就意味着自己身上又要丢一个件了。 那边唐宁被人举着传来传去,这边王庆冲刘令招了招手,示意刘令过去。 刘令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凑到王庆近前,低声道:“三当家找我有什么事情?” 王庆咧开嘴巴笑了笑道:“俺和赵二爷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但这件事上,我可帮不了什么忙。大当家出手都没法让你们二位爷不起冲突,这事情您找我可太看得起我朱四指了。” “哎,俺没说找你帮忙啊,俺就是朝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俺知道你跟着大哥这么长时间,除了保护大哥的安全之外,还会收集一些人的情报。当然俺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沈成那头蠢驴也是干这个的。 他前几天对俺说,说赵二爷手底下有个叫马平的,武功了得,偏偏得不到重用,连个头目都不是,只能当个喽啰,这事情可是真的?” 刘令有些挠头,这事情王庆找自己说什么。虽然对马平的事情他也有些了解,但是这种事情王庆完全可以找韩雄亲自去问,没有什么一定要找他的必要啊。 思索了一番后,刘令还是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哈哈,既然你朱四指都这么说了,那俺就放心了。对了,还有件事要委屈你一下。” “什么事情?”刘令越听越迷糊。 王庆双眼一眯,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低声道:“为了防止俺要做的事情泄密,今天,就委屈你住在俺的招阳峰上了。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俺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的……” 第五十四章 匕首 唐宁终于被人放下来了,因为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强盗没接住他。 揉了揉生疼的屁股站起来,无意间看到刘令被绑着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唐宁很着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刘令会被绳子绑住?王庆居然还派了四个人押着他?难道是刘令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没理由啊!如果刘令暴露了,那自己肯定也跟着暴露了啊!但现在他们对付的只是刘令,没有自己啊! 为了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唐宁只好把自己心中的焦急掩盖好。气急败坏的对周围的强盗喊道:“不跟你们玩了!都接不住我!害得我把屁股摔得好痛!” 唐宁眉清目秀的模样配合上这段气急败坏的发言,怎么看怎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一些喜欢口花花的强盗甚至还挤眉弄眼的调戏道:“小神医,屁股痛可不止摔在地上这一个方式哦~” 此话一出,起哄者有之,叫骂者有之,仿佛开启了新世界大门,用贪婪的眼神望着唐宁的人也有之。更有胆子大的上来就捏住了唐宁的下巴,呲着一嘴的大黄牙嘿嘿淫笑道:“小神医,你该不会是个女娃娃吧,俺觉得你是个女娃,这眉清目秀的样子,你不像是个男娃啊。” 唐宁忽然有些害怕了,以前在鼓面峰有韩雄罩着自己,这帮人还不敢动自己,但如今到了王庆的地盘,王庆的手下可是出了名的没遮拦,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羊入虎口,而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狮子刘令,还被一群老虎给抓住了。 “把你的脏手拿开!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就在唐宁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一个可靠的声音忽然想起。沈成抓着那只捏在唐宁下巴上的手,用力一扭,就听见那强盗一阵凄厉的惨嚎。 沈成冷笑一声,阴冷的眼神扫视了周围围了一圈的喽啰,接触到沈成眼神的人,都不由得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 唐宁激动的快哭出来了,沈成拯救了自己的屁股。一把抓住沈成的袖子不放开,沈成低头看了眼唐宁,刚刚醉醺醺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表情。他抿了抿嘴,轻声说道:“你们这群人,是谁教的臭毛病?见到女人忘了爹娘就算了,怎么见到男人都这样?不就是长得像个女娃么?脱了裤子大眼瞪小眼你们就不觉得恶心? 口头花花也就算了,上手是要做什么?看来刚刚我跟你们说的,你们都没听见?这是唐宁,是南山寨上的神医,不止一次将你们的沈爷爷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就是我沈成的救命恩人! 你们对我的救命恩人做出这种事情,就不怕被我把手剁掉?” 说完,沈成就把那强盗的手抛到一边,众人低头望去,只见那强盗已经生生的疼晕过去了。至于他那只手,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估计是要不成了。 四下皆是一片吸凉气的声音,不少人的腿都是有些发软。 沈成这个人平日很好说话,下山进货和人打起来,也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这位大爷。而且这位大爷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甚至还会帮兄弟们挡刀子。 但他一旦生气,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王庆都不愿意在沈成的气头上招惹他。 沈成再次扫了一遍周围的强盗,低头看着唐宁道:“宁哥儿你放心,你在招阳峰,只要有人敢动你,我沈成包叫他有来无回!” “多谢沈成大哥!” 这个世界上总归是有一些英雄的,他们的英雄气概无时无刻间不在显露。比如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再比如拯救了你岌岌可危的屁股时。 唐宁如果是个女孩子,估计现在已经对沈成无比的倾慕了。刚刚沈成这段表现,和英雄救美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真诚的向沈成道谢,然后就惊魂未定的走向王庆的方向。他是不准备跟这群强盗呆着了,一个个看上去对自己缺胳膊少腿不算在意,还会感激自己,其实都憋着一股劲想要报复自己呢! 王庆桌子上有一条羊腿,还有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正是当初牛三所用的那一把。后来落到了张启手里,张启死后,就被沈成拿走,又送给了王庆。王庆对这把匕首非常的喜爱,每天都要放在身边看看,别看他现在把这把匕首跟羊腿摆在一起,其实他是舍不得用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去割羊腿上的肉的。 唐宁盯着那把匕首看了一会儿,眼中就忍不住热泪盈眶。每当看见这把匕首,他就想起当初在逃户的村子里,牛三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劈柴,自己拿着这把匕首削制手.弩的时光。 牛三总是笑话自己费了那么多木料又耗了那么多时间,最终只能造出来一堆废物,但他还是手把手的教自己该如何用这把匕首去将木头削直,甚至半夜爬起来,将唐宁削的七扭八歪的木头变成笔直的模样。 这把匕首唐宁一直想要,但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得已只好把它寄存在王庆这里,等有机会就将这把匕首弄回来。 王庆喝了一口酒,瞥了一眼唐宁,然后把目光收回来,刚要继续喝,就悚然一惊,转过头看着唐宁,忍不住大为惊诧。 这他娘的别真是个女娃娃吧,跪坐在自己身边用袖子抹眼泪,不怪别人,这确实容易惹人误会啊。 眼瞅着唐宁委屈巴巴的在那掉眼泪也不是个事儿,王庆抓着头小声道:“臭小子,你哭个啥!” “我眼睛里进沙子了不行啊?”唐宁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恶声道。 “多大点事啊,不就是被男人捏了下巴么,至于么?俺小时候还被女人揪过小雀儿呢,那不比你这个屈辱多了!那俺都没哭!” “……”唐宁张了张嘴,瞅瞅王庆得意的模样,竟无言以对,又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那把匕首,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道:“那能一样么!我来招阳峰,本以为会受到款待,没想到差点连屁股都没保住。本以为像您这样的英雄豪杰,手底下的人都也应该是英雄好汉才对,没想到居然是一群盯着男人屁股发.春的家伙——啊呀!我好生失望呀!”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一开口,王庆就知道唐宁是什么意思。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望着唐宁道:“臭小子挺贼啊,吃了一点亏就想着从俺手里讨回来。也罢,毕竟你是在俺的地盘上出了这事,俺对手下管教不周,这也是实话。说罢,你想要什么,俺有的都给你! 不过可别太过分啊,别说出要俺的脑袋这种混账话来。” 唐宁破涕为笑,搓了搓手道:“嘿嘿,这哪能呢。我不要您的脑袋,我要那个。” “哪个?” “就那个,那个匕首。很好看,我想要!” “不给!” “您说只要你有的都给我!” “这个除外!” “这个要求很过分么?我没要您的脑袋,我就要这么一把匕首,难道您对我的愧疚连这一把匕首都不值么!” “你甭跟俺来这套,说不给就不给,你就是把天说的塌下来都没用!” “原来招阳峰的人都是这样的,不仅对着男人的屁股发.春,还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今天我算是涨了见识了。回去之后我就要把今天的所见所闻编成故事讲给鼓面峰和锥子峰的兄弟们听,正好最近西游记给兄弟们说完了,也该找个新故事了……”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不要太过分了!” “啊呀!不仅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气急败坏还要动手打人!你打呀!你打呀!你打了还更有可信度呢!” “……好好好,匕首给你,你赶紧给老子滚!滚的远远的!老子不想再看见你了!” 第五十五章 我摔倒啦 与其说王庆是顶不住唐宁臭不要脸的纠缠,不如说王庆内心还是对唐宁有几分钱歉意的。正如他自己所说,唐宁在他的地盘差点把屁股丢了,那就是他管教不周的原因了。 王庆将匕首插回鞘中就交给了唐宁,唐宁也够实惠,接过来就往腰里塞。王庆望着那匕首有些不舍的说道:“这匕首是好匕首,只是给了你这小崽子实属可惜。” 唐宁嘿嘿笑道:“毕竟小子也需要一些东西防身嘛,您说小子要是下次再遇到今日这种阵仗怎么办?” 王庆哼了一声道:“就你话多!”说完从面前的羊腿上撕下来一块肉塞进了唐宁的嘴里,自己继续喝酒。 唐宁嚼了两下,觉得这羊腿烤的还不错。又嫩又香,只是膻味太重,唐宁有些不喜。囫囵吞枣一般咽了下去后,就若无其事的看了眼四周,然后对王庆问道:“三当家,朱四指呢?” 王庆斜了眼唐宁道:“有些事情不该你问的就别问,小心惹祸上身。” 唐宁一听这话,心里面一半松了口气,一半又紧张起来。松了口气的原因是,目前看来就算刘令暴露了,自己也没有暴露。而紧张起来的原因,则是因为刘令的生死未卜。 虽然觉得刘令作为武德司密探没那么容易就死在一群强盗的手里,不过唐宁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就算是穿条裤子穿了一年多,也会有些感情,更何况对自己颇有照顾的刘令。 哦了一声之后,唐宁便也识趣的不再多问。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一边,瞅着这群强盗瞎折腾。 这一场宴会的目的是什么,唐宁不知道。而王庆到现在也如同个没事人一般喝一口酒,吃一块肉。唐宁心中有些好奇,据他所知,南山寨的强盗们可不是天天开趴的类型。就算这帮家伙是这种类型的强盗,三个当家也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挥霍山寨里面的存粮。 捧着酒坛子给王庆倒酒的那个小喽啰意外的有些干净,还冲唐宁挤眉弄眼的,唐宁隐隐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只好疑惑的看着那喽啰问道:“你是?” “宁哥儿,我楚大常啊!您不记得我啦?您救过我的命啊!”那喽啰赶忙凑过来对唐宁自我介绍。 唐宁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印象,但还是指着楚大常激动的哦哦了好几声。看的王庆一个劲的翻白眼,这小子装疯卖傻的本事比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不遑多让。 手指头敲了敲面前的桌案,咚咚的声音把唐宁和楚大常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王庆皱着眉头说道:“你小子还有事么?没事赶紧滚。” 唐宁有些不满道:“干嘛啊,吃东西都没吃饱呢,就赶人走,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楚大常也在一边帮腔,鄙夷的看着王庆道:“就是就是,宁哥儿自打来了之后嘴里就没进过东西……” “你他娘的瞎了啊?刚刚那块羊肉落进你个狗日的嘴里了?”王庆拎着手里被啃的干干净净的羊腿骨头就往楚大常的屁股上砸,楚大常疼的嗷一嗓子,然后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王庆冷哼一声道:“爷爷一早就说过你不是俺招阳峰的客人,今天本身就没喊你过来。劝你一句,趁现在能走的时候赶紧走,等一会儿不能走了,别怪爷爷没提醒过你。” 这话很明显就有一些暗示的意思,唐宁不得不警惕起来。王庆不愿意把话说的太明,唐宁也只好根据这话里的意思去揣测王庆的意图。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是非走不可,再在这死皮赖脸的,说不定王庆就要把自己丢下招阳峰了。 无奈之下唐宁只好拱拱手告辞,站在那个不算高却很陡的山坡上,唐宁回头看了眼王庆,而王庆却完全没看向自己。 沈成凑到王庆身边,看着唐宁壮士一般的背影对王庆道:“三当家,为何不把那小子留下来?明日清晨若是打起来,想必伤员定是无数,有了他,也好叫兄弟们活下来啊。” 王庆叹了口气道:“你以为俺不想,只是那臭小子是俺老大的人,实在动不得啊。这一次咱们对付赵仁,已经是在撩拨韩老大的底线了,更过分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 沈成听完便点了点头,随后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是赵仁那个狗日的东西欺人太甚,兄弟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前几日刚从宁哥儿那里押回来的钱粮,竟然被他们抢走。找去大当家,大当家竟然用自己的私库补偿以息事宁人……” “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俺之所以会下定决心跟赵仁撕破脸皮,你说的那些事情只是其一。俺还有一个猜测要去证实,如果俺猜对了,说不定韩老大不仅不会责罚俺们兄弟,还会大大的奖赏,到时候,就算天天在这举办宴会也未尝不可啊。” “嘿嘿,小的很期待那一天。” “哎呀!” “什么声音!” 一阵惨叫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刚刚低头喝酒的王庆立刻抬起头来瞅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目睹了唐宁从山坡上失足滑下的沈成吞了口唾沫,小声道:“宁哥儿……从山坡上掉下去了……” 王庆烦躁的闭上眼睛,又伸出一只手捂着额头,刚要张嘴,就听见山坡下面又传来了一阵呻吟声。 “哎呦……哎呦……” 四下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一群强盗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一个个瞅着王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愣着干嘛啊!快救人啊!”王庆把手里的羊腿骨丢向一个张着嘴巴瞅着自己的强盗,大声吼道。 沈成的动作最快,王庆一开口,他就一溜烟的跑了过去。其余的强盗便是入梦初醒一般,一窝蜂的朝山坡下面看。 楚大常放下酒坛子也想过去救人,但王庆却把他拦住了。 “你去谷仓边上那间屋子里收拾收拾,实在不行就把那些兵刃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换个地方放,这坡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估摸着这小子怎么说也得明天才能下地了,去,收拾收拾去,给这小兔崽子腾个睡觉的地方出来。” 楚大常应了一声,就朝谷仓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忽然间回头道:“三当家,那朱四指也在谷仓那边啊……” “不必担心,那臭小子不敢救,也没法子救。你没从这山坡上面摔下去过,你不知道摔一下得疼多少天。” 楚大常哦了一声之后就直奔谷仓,而山坡下面,沈成把唐宁背在后背上,又叫其他的喽啰用绳子把唐宁和自己绑紧,就手脚并用的往坡上走。 唐宁不住的呻吟,但这家伙实际上什么屁事儿都没有。 为了方便攀登招阳峰的陡坡,王庆特意留下了不少突出的石块来供人踩踏攀爬。如果站在山坡上摔下去,以唐宁如今这具小身板,就算是不死,落个终身残疾也差不多。 唐宁刚刚站在山坡上面突发奇想,就假装摔了下去,实际上他是抓着那些突出的石块边缘慢慢下到了地面上,然后再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装作一副要死的样子出来。 沈成他们哪里看到这个了,只当唐宁是从山坡上面摔下去的。心里面是非常的后悔啊,早知道刚刚唐宁下去的时候,自己陪着他就好了。 “宁哥儿,你没事吧?” “我……我还行……没什么大问题……”唐宁一边吸气一边说,这样能营造出一种自己快不行了的感觉。 果然沈成焦急万分,三步并两步就上了山坡,将唐宁背到了王庆的身边连声道:“三当家,三当家,宁哥儿好像快不行了!” 第五十六章 南山寨上的大事 王庆伸出手指头在唐宁鼻子前面探了探鼻息,察觉到没什么问题,才大手一挥道:“死不了,送去谷仓,楚大常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把他扔那里就好。” “谢……谢……”唐宁半眯着眼睛对王庆说道。 王庆叹了口气道:“你啊,到时候韩老大找上你可不要后悔自己走路不小心。俺是不想卷你进来的,但现在看来,老天都要你留下来。那就没法子了,俺叫人在后山谷仓给你收拾了一间房出来,你今晚就住在那里,明天俺会派人把你送回去的。 对了,明日你切记不要乱跑。只要俺没派人来找你,你就在谷仓里面呆好,否则把命丢了可别怪爷爷没警告过你。” 南山上一定是要有大事发生了。唐宁听完王庆的话后心中暗想,只是他想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恐惧来源于未知,虽然唐宁很久以前就做好了死在南山上的准备,但现在他依旧感到了一丝恐惧。 王庆说完之后就再没了对唐宁继续说话的兴致,挥了挥手,沈成就背着唐宁朝后山走。 唐宁在王庆那里得不到消息,但他却能想办法忽悠沈成。两人打交道的时间已久,这家伙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骗骗他还是不成问题的。 呻吟了两声后,唐宁便低声道:“多谢沈大哥了……” 沈成听到唐宁的声音中再没有那种要死的感觉,不免也松了口气,笑道:“不必谢我,你救过我的命,而我只是把你从坡下捡回来了而已。 你没事就好,如果你在招阳峰出了什么事情,那我晚上睡觉眼睛都闭不上了。” 这番话沈成说的情真意切,如果说唐宁心中不感动,那是假的。但他对沈成的观感,却始终都好不起来。 在南山寨上一年的时间,足够唐宁了解到很多事情。比如当初在公鸡岭中下令放那一把火的,就是沈成。 唐宁扯了扯嘴角道:“只是从山坡上摔下去而已……能有什么事……只是身子被摔的有些懵,一时半晌动弹的费劲……” 沈成哈哈一笑道:“你呀,还是莫要逞强了。那坡上摔下去过不少人,像你这般说的还是头一个。哪一个摔下去之后不要静养个四五天的,你还能说话,已经很让我感到意外了。” “是么……”唐宁说完故意咳嗽了两声,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对沈成问道:“对了,三当家刚刚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没太明白,难道明天山上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成?” 沈成对唐宁自然是没什么提防的,一个人连你的命都救过,对这种人就很难再提防的起来。至少沈成对唐宁是根本不设防的,一听唐宁这么问,就点点头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明日清晨,三当家准备与赵仁那狗日的开战了。今天叫朱四指来,也是这个原因,但我当时没想到,所以就把你也给叫来了。” 唐宁心中是倒抽一口凉气啊,这番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 王庆要与赵仁开战了? 自从刘令受伤之后的半个月,他便一直住在唐宁的茅屋内养伤。唐宁对于外界的情报获取,一般都是由刘令通风报信。喽啰们没有敢亲近唐宁的,毕竟在他们看来,唐宁那个师父是活神仙,那么唐宁自然也是仙家子弟,自然不是他们这般粗鄙之人能够攀上的。 但如同沈成、楚大常这般的人并不是没有,只不过很少。更有一部分人是如同马平那样,对读书人非常的鄙夷,直到唐宁出手救了他,才知道感激。 刘令养伤自然是得不到情报的,所以他就只能跟唐宁当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只不过经常有伤员被送来唐宁这边,两人从他们口中也能得知不少事情。赵仁与王庆的冲突愈演愈烈是两人完全没想到的,韩雄虽然表面上阻止,但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期待两边大战一场的。 或许韩雄想在这场酝酿了十年之久最终因自己与刘令推波助澜而爆发的内讧中坐收渔利也未可知,不过依照两人的推测,这时间至少还要再过上两三个月才差不多,怎么这么早就开始了? 必须得把刘令救出来! 这就是唐宁的第一个想法。 这场内斗有刘令参与其中和没刘令参与其中完全是两个概念,没有刘令,充其量就是换个大当家或者换个二当家。而有了刘令,才能通知官府里应外合将南山盗一网打尽。 唐宁心中不断的思索着如何能把刘令救出来,而沈成则是继续说道:“三当家准备今晚四更行动,所以还没到晚上就召开了宴会。等一会儿吃饱喝足,兄弟们就该去睡觉,养足了精神,晚上也好把锥子峰上那群狗日的东西杀个片甲不留!” “不是,沈大哥,我没弄明白,这关朱四指什么事情啊?” “锥子峰上厉害的人物也就一个马平,之前听说马平受到的待遇不公。找朱四指来只是为了求证一下,只把他关起来而不杀他,也是为了用他的嘴告诉大当家的,我们没有对大当家有不敬之意,只是赵仁欺人太甚,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唐宁着实为他们的智商感到着急,韩雄这个人的猜忌心虽然不及赵仁重,却不代表他没有。无论如何王庆这边对朱四指下手,都会被韩雄当做造反的表现。王庆估计是觉得韩雄能够理解他才这么做的,殊不知光是这一手,就已经把招阳峰也带入死路里去了。 不过这些不关唐宁什么事情,他也懒得管,他巴不得这山上的强盗死的一个不剩。听完沈成的解释时,沈成已经背着唐宁来到了楚大常刚刚收拾好的一间屋子里。 后山的谷仓说是谷仓,实际上就是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一排低矮简陋的茅屋立在这里,其中一间房门口摆着寒光闪闪的刀和造型奇怪的藤甲。 两人到时,楚大常正好将最后几柄刀拎了出来。瞅瞅隔壁屋子里刚出来的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守在门口。如果唐宁没记错,这几人正是刚刚押着刘令走的那些人,想必刘令也就在隔壁的屋子里了。 沈成把唐宁放在茅草铺好的床上后,就说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晚上会有人来给你送饭,刚跟你说的那些事情你也别多想,到了明天自然会有人送你回去。” 说完沈成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楚大常在外面忙活了一阵子,将兵刃放到另一间屋子里之后,回来瞅了眼唐宁傻笑了一阵子也走了。 等两人都走了之后,唐宁就活动了一番僵硬的身子,躺在草席上打了个呵欠。 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他需要一些时间来仔细的思考一下。首先是王庆与赵仁的冲突问题,其后是如何救出刘令的问题。至于别的那些乱七八糟如同韩雄会作何反应啊,自己又该如何做啊,都是其次。 事情发生了变化,今晚就是收网的最佳时机。虽然这令唐宁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但只要刘令将官兵调遣过来,随后自己和刘令趁乱将寨门打开,让官兵杀进来,到时候这南山盗,想不覆灭都是难事了。 咬了咬牙,唐宁抽出腰间的匕首轻轻摩挲。 也不知牛婶、小石头和李子如今是否安好?足足一年多,即便是刘令所在的武德司也没能调查处蛛丝马迹,是她们藏的太好了,还是…… 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唐宁不愿意去想最坏的结果。总而言之,这一次的事情过后,南山盗能够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希望牛三、高老大、老李头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一丝慰藉…… 第五十七章 赵仁的行动 锥子峰历来就是赵仁的地盘,从十年前他和韩雄打下了这南山之后,韩雄就将锥子峰给了赵仁。 纵观南山的三座大峰,唯独锥子峰是最好的。鼓面峰首当其冲,招阳峰稍显贫瘠,只有锥子峰,不仅物产丰富,环境优美,还被招阳峰和鼓面峰夹在中间,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水宝地了。 但赵仁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二更天,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但锥子峰上却灯火通明。无数个人影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拎着雪亮的刀子,身上穿着能够反出火光的铠甲,沉默无声的朝鼓面峰前进。 举着火把的人多了,这条长长的队伍就像是一条不断蠕动的火龙一般。 赵仁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他身边也是一个骑着马的男人,只不过这个男人穿着一身斗篷,连脑袋都罩在兜帽下面,看不清楚面容。 “大人真的不会派人来吗?”饶是已经知晓了答案,赵仁还是忍不住再一次低声问道。 斗篷男摇了摇头道:“不会,况且你今天突然起事,某家也来不及通知大人,就算通知了,大人也没有足够时间做出安排,所以只能靠你自己的人了。” “你确定?你没有通知大人?” “确定啊……没关系的,通不通知大人无所谓,只要你杀了韩雄,做了这南山盗的老大,到时候再接受招安,不说在皇帝跟前,在这两浙路,也保管有你的官做。”斗篷男呵呵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暗自嘀咕,这年头不管是人是鬼,都做了个想当官的美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稍微许以小利,就恨不得把脑袋剁下来给人家当球踢,这样的人要是能当上官,才是怪事了。 周大人也是的,明明已经说辞官了,偏偏还要惦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害的自己堂堂一名家将,跑来这强盗窝里面跟这帮人打交道,还足足打了四年! 不过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周大人光凭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就骗的这笑面虎要对昔日的老大下手,人心难测可见一斑。 “既然如此……”赵仁轻轻的笑了一声,然后就隐晦的给身旁的手下递了个眼色。那手下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忽然间做出来一个手势。 只听得一声锐响,一根羽箭便没入了斗篷男的后脖颈,箭头直接从他的喉结处穿了出来。 他捂着脖子,不敢置信的盯着赵仁,到死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赵仁敢杀了自己。 赵仁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他抓着斗篷男的头发,把他拎起来不让他倒下,盯着斗篷年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道:“是不是想不通?是不是不甘心啊?你以为你能骗得了老子?不过还是感谢你们家大人这四年来给老子提供的支持啊,这些铠甲,估计都是只给禁军装配的好东西吧? 既然你没通知那位狗日的大人,这就好,老子就不用担心打着打着会有官兵来了。 别想不通,互相利用而已。你想用我除掉南山寨,而我想当这南山寨大当家,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对吧?” 赵仁这番话说完的时候,斗篷男已经气绝多时了。赵仁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无趣,松开手,一把将斗篷男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随后便自顾自的架马前行。 自然有喽啰跑上来搜捡斗篷男身上的东西,就像是刚刚飞过蝗虫群的庄稼地一样,喽啰们散去时,斗篷男连条亵裤都没剩下。 马平自然也是加入了这次行动的,他的前两天刚刚去找的唐宁,唐宁说他已经可以下地了,在静养两天,估计就能挥大刀了。为此,他还抓了一只兔子给唐宁,因为刘七说这家伙喜欢吃兔子。 不过他对这次行动内心是有抵触情绪的,因为他身在赵仁手下,本身就非常有抵触情绪。 马平曾经是晋州某个县的武官,自小就跟着县里的拳师练了一身好本领,但因为本领比其他人都高,所以不招同事们待见。 在县里马平素有孝名,只不过此人好赌,某天赌完输光了钱,出门又被几个小屁孩出言挑衅,他气不过便跟着几个小屁孩走,准备教训他们一顿,谁知这几个小屁孩左拐右拐来到了一个小巷里,而这里早就埋伏着不少歹徒,看上去就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 连遭霉运的马平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杀掉了那些歹徒之后,姗姗来迟的捕快们竟然认为马平是邪恶势力,悲愤不已的马平在围剿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准备回家将老母亲救出来时,老母却早被昔日的同事们控制住了。 马平准备投降,但那个挟持住马母的家伙因为太过紧张,见马平一动,手就是一抖,不小心将马母杀掉了。马平当场红了眼睛,在县城里面大杀四方,上至县令下至青皮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最后没人敢堵他的路,这才算是罢休。 他那几个拳师师父,要么就是老的走路都费劲,要么就是怕了杀红眼的马平,还有了解事情始末的,便决定两不相帮。于是,马平成功的逃出了晋州。几经辗转,最后来到了润州,加入了南山盗。 经历过这些事情的马平性格比较孤僻,而正因如此,身为赵仁手下最能打的人物,却迟迟得不到重用。这让马平对赵仁有着极大的不满,数次想要取而代之,最后却都熄掉了这个念头。 “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不多,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当初去锥子峰看马平的时候,他对我讲的。真惨呐……” 月明星稀,唐宁靠在茅屋的墙壁上小声跟刘令讲故事。他用那把匕首在墙上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洞,正好能够听见声音。 刘令早就把绑着自己的绳子给挣脱开了,身为武德司密探,总要有些不寻常的本事才成。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他和唐宁一样,觉得南山寨要有大事发生,却又摸不准到底是什么事情,只好留下来静观其变。 只不过现在唐宁弄清楚了,而刘令也在唐宁的帮助下搞清楚了。 “哼,若是他不赌,哪来的这么多事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唐宁顺着墙上的小洞瞅了眼刘令道:“算了,多余的话不说了,你有什么打算?刚刚我问过守在你屋门口的那家伙了,现在是二更天,他们四更天才开始行动。” “也就是说,我只有两个时辰了?” “是啊,不过我在这里看见了一头驴,刚刚他们有人牵着马走了,估计是这头驴用不上,所以就没带着。你可以骑驴去润州城里面找知州带人过来,怎么说比你的脚力要快上不少。”唐宁十分积极的为刘令出谋划策。 刘令思索了片刻后道:“变化来的太快了,有些措手不及啊……这样,你去帮我引开那几个强盗的注意力,我好趁机偷袭他们。不然他们要是去通风报信,说不定今天这仗还打不起来了。” 唐宁眨了眨眼睛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靠什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啊。” “你自己想办法。” 唐宁气的踹了一脚墙,这家伙一身本事深不可测,偏偏还要自己出去给他吸引火力,真是讨厌的厉害。 不过唐宁虽然嘴上不情不愿的,身体却很老实。嘟囔了一句之后,就站在这间小屋的门口,一脚踹在了门上。 门没事,唐宁却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打滚。这门就不是从里面能踹开的,站在屋里得向内拉才能打开。 虽然有些失败,但还是吸引了刘令那边人的注意力。 两个守在门口的强盗正在打呵欠,突然听到唐宁的惨叫声,也是有些紧张。唐宁这人可不容有失,沈成大哥离开的时候,是点着两个人的脑袋说的这句话。 “你去看看,去看看宁哥儿咋了。”其中一个强盗捅了捅另一个强盗说道。 那强盗赶忙往唐宁的小屋跑去,就在他推开门的时候,刘令所在的房间,屋门静悄悄的被拉开了…… 第五十八章 招阳峰的夜晚 一件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会经历一个很长的过程,打个比方就是从山顶滚落的巨石,开始的时候也许非常缓慢,可一旦重力伸出手拽了一把之后,外力就很难改变这块巨石的速度和轨迹了。 南山盗就是这么一块石头,无数人想要这块石头从山顶落下来,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最好是摔的尸骨无存,但这些人没有攀登悬崖的勇气。 直到唐宁和刘令的出现,这块石头才动了一下。 刘令只是傻傻的将这块石头往前推,当他发现自己推不动的时候,就只想着用更大的力气。而唐宁则是找了根棍子支在石头下面,准备用杠杆原理将这块石头弄下山顶。 但是奇怪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没放在骆驼的身上,这块石头就已经轰轰烈烈的朝山下滚去了。 在唐宁寻找支点的时候,这块石头已经自己挪动着掉下山顶了。 唐宁站在谷仓外面,低头看着三个被刘令扭断脖子的强盗非常的郁闷。直到刘令将第四个烂泥一样的死人丢过来时,唐宁才抬头看了眼刘令道:“我感觉很不好!” “都是强盗,死的又不是无辜的人,你有什么感觉不好的。”刘令牵着那头驴子过来了,双手撑在驴子的背上轻轻一跃,就骑上了驴,然后唐宁就看着刘令和那头还挺眉清目秀的驴子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任何人都希望南山盗这块石头赶快的摔下山,摔得四分五裂,最好在摔个尸骨无存,唐宁也是这么想的。 诚然,南山盗的覆灭是所有人都期待着的结果,但唐宁的要求,还是要稍微苛刻那么一些。他希望南山上所有的强盗一个不剩的死掉,他希望这块石头从山坡上以它最巅峰的速度轰击在地面上时,能够粉身碎骨,四分五裂太便宜这块石头了。 一年多的时间足够唐宁在南山上见到任何事情,强奸,背叛,谋杀,下毒,甚至还有一些对尸体有特殊癖好的家伙存在,更有甚者,在自己胳膊腿儿被唐宁锯掉之后,还会请好友们尝尝自己的味道…… 强盗窝是一个改造人的地方,是一个把好人变成神经病,把坏人变得更坏的地方。刘令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兵荒马乱,这些在他的眼中早就见怪不怪了,而唐宁不同。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年年都是三好学生的唐宁,要他目睹千年前这些目无法纪、以杀人为荣的强盗所做下的一切而无所感,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一开始唐宁是为了给牛三等人报仇,才加入了南山盗,在里面搞一些小动作。如今的唐宁便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受到谴责而努力。 小时候对于水浒传里面梁山好汉的憧憬完全的破灭了,强盗不分好坏,他们永远都是垃圾。即便如同梁山泊上那些人,也只不过是一群光彩夺目的垃圾。 就算是王庆,也没有多少怜悯的必要了…… 这一番感慨结束之后,躺在地上的四个强盗身上就多了不少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唐宁面无表情的将匕首插入鞘中,然后再插回腰间的腰带里,浑然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喷了满脸血。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强盗窝是一个改变人的地方,满世界的戾气很容易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神经病,尤其是在这个好人还处于很长时间无法发泄的情况下…… 总而言之,到了这一刻,事情已经完全的脱离唐宁的掌控了。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没有安全感。 张启、陈二他们的事情,完全都是按照唐宁的意愿在发展。甚至连赵仁、王庆、韩雄的反应,即便与唐宁预料的有所出入,也不会相差太多。 南山盗突然爆发的内讧让唐宁觉得,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表面上流露出来的这么简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绝对还有一双大手在推动整件事情的进行。说不定就是那双大手给了王庆勇气,王庆才会顶着韩雄严禁内讧的铁律,准备与赵仁大战一场。 他选得时间很不错,四更天,凌晨1到3点,是人是鬼,这个时候都睡得很熟了。但很不幸的是,唐宁发现到了现在,这座山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没办法准确的预料到了。 鼓面峰上忽然间火光大作,喊杀声震天! 站在招阳峰的后山,这是招阳峰上最高的地方,唐宁很轻易就能看到鼓面峰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火光。如同一条火龙上下翻飞,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叫嚷声,唐宁忽然间心跳加快了不少。 难道说,赵仁也开始行动了? 但他的目标似乎是韩雄?亦或是韩雄手底下的人内讧? 正想着,敲锣打鼓的声音就从鼓面峰上传来,这是韩雄紧急征召其他两座山峰上的强盗时,才会发出的指令。 谷仓下面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唐宁扒在山崖边上往下一看,就能看到招阳峰强盗的营地。梗着脖子叫骂的,抱着被子赖床的,扯着嗓子组织人手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唐宁看了会儿就忍不住扑哧一乐,结果就是这么一声被王庆听见了。 王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唐宁丢过去,唐宁一缩头,那块石头就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这就是在下死手啊!唐宁有些后怕,自己还是太不谨慎。 王庆不是傻子,说谁是傻子都不能说他是。他安排在刘令屋外的那几个强盗,实际上就是监视两人不让两人乱跑的。 现在唐宁扒在山崖边上还能乐出声,多半是那四个家伙已经死了,他能想到,不然扒在山崖边上的就是五个脑袋了。 没工夫理会唐宁,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驰援鼓面峰。虽然不知道鼓面峰上发生了什么,但这事一闹,估计与赵仁大战的事情又要拖后几天了。 也罢,就趁这几天将马平拉拢过来,总比临阵拉拢的效果要强不少。至于唐宁,嘿嘿,早就看出来这臭小子不是什么善茬了。 招阳峰八百多个强盗,最终在王庆一刀戳死一个赖床不起的家伙之后迅速的集结了起来。拎着火把就下了招阳峰,八百多人乌泱泱的朝鼓面峰赶。 唐宁从后山下去的时候见到了不少妇人,一个个都是一脸麻木的样子,或是抱着膝盖,或是连自己胸前春光.裸露也毫不在意。 填满她们眼眶的东西的都绝望,毫无焦距的目光代表着她们早就对一切麻木了。 “这位……大姐,你快带着需要的东西,去谷仓附近等着吧!南山盗今天就会被彻底灭掉了,官府会来救你们的!” 那妇人瞅了眼唐宁,也不说话,只是眼眶里面忽然蕴满了泪水。不多时,泪水就顺着眼眶流下来,在她满是黑灰的脸上冲出了两道看上去有些滑稽的泪痕。 唐宁叹了口气,将身体不断颤抖的妇人抱住,希望能用自己并不温暖的身体,给这个妇人早已冰凉的心脏带去一丝暖意。 暖意带没带去,唐宁不知道。但肩膀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口,还很重。 唐宁想跳起来,但想想还是算了。咬着牙红着眼睛,愣是一声没吭,只是身子抖得跟挨了机关枪的打一样。 “你是……唐宁,我知道你……”那妇人松开嘴之后就颤声说道:“莫要骗我……” “我不骗你,不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唐宁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早知道把那身熊皮衣服套身上了,为图凉快,估计都见血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这帮该死的强盗已经开始内讧了,接下来就会有官兵趁着他们打起来,偷偷溜进来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你放心吧,这一次官兵要是再那么不堪,我也会想办法送你们逃走的!” 第五十九章 张知州 南山上女人缘最好的是谁?不是南山上的老大韩雄,也不是喜欢笑的赵仁,或许有些女人觉得就算是被强盗糟蹋,被王庆这样的家伙糟蹋也能心甘情愿一些,但这家伙就对女色没什么兴趣,唐宁一度怀疑王庆就是皇帝派来的第二个人,这家伙实际上是个太监。 而南山上女人缘最好的就是这个怀疑王庆是太监的恶毒小人。 原因很简单,住在这座山上的女人往往不到好的照顾,指望强盗怜香惜玉不如指望他们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久而久之,一些疾病的发生也就在所难免。再加上山高湿气重,越是住的久,就越会得一些糟糕的病。 女人虽然不算太多,但里里外外的也有个几百上千。唐宁虽然不会太高明的医术,但揉肚子吃大枣喝热水这种事情能缓解痛经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自从韩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他身边那个疼的要死的妇人送来这里并且缓解了症状之后,就有好多舍不得这些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女人死掉的强盗也把女人给送来了。 有些唐宁能治,有些唐宁根本就不会。但至少唐宁这个名声,在妇人间是传开了。 那些早已麻木的妇人在听说唐宁揉肚子的时候很温柔,而且长相还很俊美的时候,就产生了一些向往。 对于这种事情的发生,唐宁毫不惊讶,因为他知道,优秀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优秀的,像自己这般集才华、英俊、温柔和善良于一身的男人,就如同夏天里的萤火虫,冬天里的大狗熊,放在哪儿都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刚刚这个妇人很明显是一个大姐头,唐宁刚跟她说完没多久,就有一群妇人抱着被褥跟在她身后前去谷仓了。 唐宁捂着肩膀头躲在一堆草丛里跟个变态似的偷偷看着这支妇人队伍,他发现这些妇人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些妇人的脸上带着笑容。 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她们,也要彻底的将南山盗根除! 唐宁悄悄的握紧的拳头…… ……………… 在唐宁立下雄心壮志的时候,这天晚上很多人也没闲着。 张贺是润州知州,也就是令南山盗忌讳颇深的新知州。他在上任之前了解到润州的情况,就说出了‘誓杀南山三虫’这样的话。 这把韩雄他们气的牙根痒痒,别人都说南山盗是南山三虎,白额虎韩雄,笑面虎赵仁,卷毛虎王庆,这三虎的名头直教人闻风丧胆,不敢争锋。到了张贺这,就成了南山三虫了。 不过出于谨慎,韩雄没敢直接攻击州府。而是按兵不动,结果就等来了张贺请的禁军。 大败一场将南山盗的胆气挫没了,于是张贺就天天派人在南山下面蹲坑,见一个强盗就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打不过就撒丫子跑,兵器丢在这儿都无所谓。这让卯足了劲准备大战一场的南山盗无比的郁闷,这哪是知州啊,这不就一流氓头子么?到底谁是强盗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初张贺赴任的时候选择将这把火烧在南山盗头上是正确的。只是这把火在南山盗的脑袋顶上点了一年,也没点着什么东西,就很叫人奇怪了。 其实如果不是张贺经常收到一个神秘人的神秘来信,他早就把这把火丢下去了——虽然结果很有可能是被韩雄捡起火把然后捅在他潇洒背影的屁股上。 张贺的宅邸位于润州城中心的地带,这里倒是没什么店铺,不过宽阔的街道两边,住得不是富商,就是颇有名气的大儒,张贺这种当官的也不少,是名副其实的富贵街。 二更天,张贺还没睡觉,原因是他的邻居王仲显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就跑到他家来了。 以张贺的身份,就这种人早就被乱棍打一通然后扔到大街上去了。王仲显没被丢大街上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岐国公王珪是他老子…… 王仲显是王家第二代这几兄弟的老幺,为人低调,最喜读书,从小他就是王家第二代里最喜欢读书的,王珪也对他寄予厚望。但这家伙读书把自己读傻了,不想当官,只想当个私塾先生。 王珪这人有个很有名气的绰号叫做‘三旨相公’,《宋史·王珪传》里面说:“以其上殿进呈,曰取圣旨;上可否讫,云领圣旨;退谕禀事者,曰已得圣旨也。” 意思就是说他上殿进呈时,称为‘取圣旨’;皇帝决定后,称为‘领圣旨’;退朝后告诉禀事的人,称为‘得圣旨’。 听上去威风,实际上这是对他的一种嘲讽。在王珪之后,人们多用三旨相公这个词来讽刺庸禄低能的大官。 然而就这么一个在政治上毫无建树对国家毫无用处的家伙竟然当了十六年的宰相,死后居然还混到一个岐国公的显爵,又得了个文恭这么个不算好却也不坏的谥号,可见此人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风云老奸贼,见风使舵的本领绝对不会太差。 王仲显不想当官想当教书先生这事在王珪眼里无意是不思进取的一种表现,所以即便王仲显是他的老儿子,王珪还是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而王仲显似乎也不在意,他早就厌倦了王家大宅里面的生活,除了大哥王仲修待他还不错之外,其余的几个哥哥,王仲端、王仲薿、王仲琓、王仲煜,对他的态度都不怎么好。 母亲走的早,父亲去世后,也没有留在东京城的必要了。所以三年守孝过后,王仲显就带着老婆孩子举家搬迁,东西带的不多,却在路上游山玩水了大半年,他来润州是因为听说他那个当大官的挚友辞官后来了润州,便风风火火的赶到这边来,到了之后人没找到,却发现润州还不错,于是就准备住在这里。 妻子和女儿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女儿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润州确实不错,除了南山盗让人害怕之外,其余的都还好。而且润州是镇江这一带,比较繁华的城市了,北邻长江,光是作为一座港口城市,都足够让润州富裕起来。 王仲显不是第一次来张贺家里避难了,对此张贺早就习以为常了。只不过平日都是王仲显看他的书,张贺睡自己的觉,今天两人却在闲聊。因为张贺明日休沐,他很喜欢跟王仲显这种既有在朝中为官的哥哥,又博学多才,还没什么心眼儿的人打交道,他爱死这种人了。 “维思,你是不是又做什么事情惹得我侄女不开心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唠嗑,也就张贺和王仲显能干得出来。就这油灯,张贺喝了一口油腻腻的煎茶,笑着发问。 王仲显手里捧着一本书,听到张贺发问,就从桌面上将那片当做书签的树叶夹进书中,愁眉苦脸的说道:“还是那件事,之前你来我家,诗儿那丫头不是听见我跟你说要建书院的事情么? 今天下午带着她的贴身丫鬟不知道又从哪儿疯了一阵回来后,就追着我问书院的事情。我说这南山盗不解决,书院就算办起来,也不会有学生过来,南山盗在外面拦路抢劫,镇江这一带的学子就算是有心求学,也没那个胆子过来啊。 这就不行啦,开始跟我耍脾气。要命的是她那个老娘偏偏还向着她,家里我是待不下去了,只好来你这里避避风头。” 张贺比较瘦,所以他刻意蓄的山羊胡就让人感觉他是个很精明的人。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瞅着微胖的王仲显哈哈大笑道:“诗儿侄女知书懂礼,只是性子跳脱了一些。样貌也不差,嫂夫人疼惜她是理所当然。上一次她问我何时建书院的事,我都舍不得跟她说现在没法子建。” 第六十章 你才大胆 王仲显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南山盗一日不除,这书院就一日不得建啊。学子的问题且不谈,就是建造书院的用料,也要进他们的地盘才能获得。” “确实,南山盗一直是两浙路的心腹大患,自张某上任以来,就在想着如何对付他们。上一个冬天,他们一直在沉寂,没什么活动,而今已经开春,也到了他们开始劫掠的时候了。 他们不除,润州这些商贾的往来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今年润州所收的商税,比去年足足低了几万贯,这都是南山盗干出来的好事情,他们……” 张贺正咬牙切齿的说着,一个仆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进门就叫道:“老爷!老爷!那个拿刀子钉门上送信的家伙又来了!” 张贺连忙伸出手道:“信呢?快给我!” 仆役双手将信递过去,张贺接过来之后,就当场将信掏出来,展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上面写的东西不多,仅仅一句话:“速速发兵南山寨,情况有变,机不可失!” 失字写的特别大,张贺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一只手将信封紧紧握在手里,对着在一旁等候吩咐的仆役道:“立刻去通知王志,半个时辰内将镇江军全副武装带到南山下面,若再有延误,本官必不会像上次那般善罢甘休!” 仆役有点害怕,王副将脾气爆这在润州城中是出了名了,或许老爷亲自跟他说这番话没什么问题,但要是自己去,就这么说,王副将一脚不得把自己的屁股踢爆了?抓抓头,有些为难道:“老爷,小人害怕。” 张贺眼睛一下子就瞪起来了,踢了脚这臭小子的屁股骂道:“你就不怕老爷我了?赶快滚!” 仆役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随后张贺就准备将自己的官服找出来穿,王仲显好奇的厉害,便小声问道:“奉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都二更天了,怎么还要叫王副将召集兵马?” 自从看到了神秘人给自己的来信之后,张贺心中就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南山盗是两浙路的一大毒瘤,祸害了两浙路的军民十年之久,前三任知州回京之后也没担当什么要职,或多或少都与这南山盗有些关系。 而今天神秘人这封信,让张贺看到了希望。更是觉得自己仅仅上任一年,就非常有可能除掉南山盗这个心腹大患,这在自己的履历中是值得重重写下的一笔。 听到王仲显所问,张贺便哈哈大笑一声,朝王仲显拱拱手道:“恭喜维思兄,贺喜维思兄,你的书院,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动工了!” 王仲显惊了一下,随后便连忙追问道:“可是那信上,说了什么南山盗的事情?” “确实如此。实不相瞒,自我来任上之后,这个人就时常给我送信。去年一年一共送了九十二封,情报之准确令人咋舌。这人想必是在那山寨上的某位忠义之士,我数次差人寻他,却总是寻不得,就好似那人忽然间消失了一般。 所以我对此人的来信是万万不敢怠慢,而这一次他竟直接叫我发兵南山寨。虽然我现在也想不出来南山寨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人所言不可不信……” 王仲显沉默半晌后,突然间问道:“奉庆,你说,这会不会是南山盗故意的呢?” 张贺眉头一皱,疑惑道:“维思兄所言何意?” 王仲显抿了抿嘴道:“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诚然此人将情报告知与你不假,但这会不会是南山盗为了故意放松你的警惕,放长线钓大鱼所用出的计谋呢? 船翻了才知道谁会游泳,马在奔跑的时候才能看出来那一匹是宝马。当船不翻,马步跑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谁是会游泳的,那一匹又是宝马呢? 我最近在看《战国策》,用这种计谋的人不要太少。” 张贺忽然觉得王仲显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他不认为南山盗这种书都没读过的家伙会懂得放长线钓大鱼这个概念,但从他们已经不随意杀伤路过的商贾,只是要一些钱财的行为来看,这南山寨上必定是有一个人给他们出谋划策的。如果这个计策出自那人之手,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正思量间,忽听得门外一阵躁动,一人朗声道:“这里可是润州知州张贺张大人的住处?” 这人说完就听见仆役们嗷嗷怪叫着说你不能进来不能进来的声音。 张贺非常的奇怪,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为表清廉,张贺家的宅院不同于王仲显家的,隔壁老王家还分个前后院,他赴任也没带妻儿,所以就一个前院。本身也没几个仆役,所以也不必和隔壁老王他家一般专门给仆役们造些住所,简简单单的几个屋子,七八个仆役就足够住下了。 所以他一推开门,就能见到那个身材修长四五个仆役憋红了脸都拉不动的家伙正瞅着自己。 张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家伙,看装束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下巴有点长,这样人自己也不是没见过。身子长,手长腿也长,这倒是挺符合禁军形象的。 等看到了那人脚踩的靴子,张贺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皇城司这帮喜欢窥人阴私的王八蛋不好好在他们的京城作威作福,跑到自己家来是个什么意思? 轻咳了一声,示意几个仆役退下,自己便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放在腹前轻攥袖口道:“本官正是张贺,不知你又是何人?” “某家只是皇城司区区一名小卒而已,是何人,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某家深夜造访,是有要事请求大人的协助。” 张贺挑了挑眉毛,他已经猜出来这家伙要自己协助他干什么了。 “什么事情?” “二更天,南山鼓面峰上忽然火光大作,喊杀震天,某家虽未调查,但据某家一年来的潜伏所得,今夜南山寨必定会因内讧而混乱不堪。此时正是里应外合剿灭南山盗的大好时机,还请知州大人发兵相助。” 张贺回头看了眼王仲显,王仲显一脸的欣喜。他不是不希望南山盗被剿灭,而是他希望谨慎一点。如今这个皇城司的家伙都来劝张贺用兵,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张贺似乎不这么觉得,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你这种阴沟里老鼠一般的存在,凭什么指使本官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在东京城里无法无天就算了,到了润州还如此嚣张?不送拜帖,最起码也得敲个门吧? 哼,连点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送客!” 张贺说完一甩袖子就扭头往屋里走,王仲显急忙站起来想劝,但张贺给自己使眼色使的脸都快抽抽了,就只好满脑子问号的坐下。 没走两步,那皇城司来人就在几个仆役的撕扯下大声道:“张大人不听某家所言,也该受官家指使吧?” “大胆!”张贺转过头就是一声怒喝。 “你大胆!”皇城司来人也丝毫不惧,梗着脖子跟张贺对着喝。 只不过两人离得太远,唾沫星子飞不到对面的脸上,而且张贺此时已经一揖到底了,不为别的,就因为皇城司来人手上亮出了一枚金光灿灿的金牌。 “愣着干嘛啊,赶紧行礼!”见那几个仆役还在忙着把这家伙丢到门外去,张贺急忙喊道。 几个仆役这才见到皇城司来人手里的金牌,急忙行礼,有的作揖,有的跪下,反正是有点混乱。 王仲显见到金牌就和张贺一起作揖了,这都是识货的,见了那人穿着皇城司的紫尖红底靴子,就知道这枚金牌造不了假。 “臣张贺见过官家。” “草民王仲显见过官家。” 第六十一章 把命还给我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宋朝君臣之间的礼仪就是如此。非正式的场合一般来说随便作个揖打声招呼就完事了,像刘令现在亮出来一块金牌,张贺和王仲显只需要随便作作揖,对金牌象征性的打个招呼就好。 至于平民,那就更随意了,你站那发呆都没人管你。但官宦人家的仆役就不同了,也不是不可以不行礼,但很容易被人拿去攻击你,说你对皇帝不敬,然后搞你一顿。 虽然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一阵焦头烂额还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如今党争不断的情况之下,张贺无奈的作为一名新党成员,压力是很大的。 刘令收回了金牌之后就对一脸无奈的张贺笑道:“大人有怨气何必撒在某家身上,南山寨此时混乱不堪,正是大人撒气的好地方。” 张贺就不想给刘令好眼色,要不是这帮该死的皇城司密谍跟那帮旧党中人打自己的小报告,自己也不至于被弄到这里当知州。虽说润州也没什么不好,知州这个职位更属官家亲信才能当,但现在真正管政的不是官家而是高太后啊…… 于是张贺更加郁闷了,烦躁了挥了挥手对刘令说道:“知道了。” 刘令点点头拱手道:“那某家便告辞了。”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外走。 对于刘令见自己的时候只称某家而没用官职来说话,张贺还是有些满意的,便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做什么去?” “山寨上还有一位少年英雄,不可不救。” “少年英雄?”张贺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刚刚他还以为一直送信来的是刘令,但刘令似乎并不知情。所以张贺便在心里琢磨究竟是谁给自己通风报信,这下忽然多出来一个少年英雄,张贺便琢磨着或许是他? “有多英雄?” 刘令笑了一声道:“南山寨上如今的内乱即便不是他的功劳,也有七成。” 说出这话来刘令自己都觉得害臊,下山的时候他特意偷偷看了一眼,和韩雄打起来的是赵仁。虽然唐宁也致力于破坏韩雄与赵仁的关系,但效果却没那么显著,看来赵仁想坐韩雄坐过的位置这件事是早就有在打算的。 不过这么说也没什么错,至少唐宁加快了赵仁行动的速度。最近因为唐宁鼓捣出来的事情,南山上的局势很紧张,或许人人都想着先下手为强,而赵仁是第一个这么做的。 想要把唐宁弄去当官就需要有一个引路人,张贺虽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却也是个人选。四年前辞官回来润州隐居的周怀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周大人辞官意志之坚定,即便是如今想起也让刘令有些头皮发麻,被司马光坑的那么惨,想必周大人也不会再过问朝政了…… 张贺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上前一步,也不顾自己衣襟大敞,抓着刘令的手说道:“如此少年,一定要将他毫发无损的救出来!” 刘令点点头,认真道:“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 “赵仁!你活腻歪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韩雄手下的李丁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虽然实力不及朱四指和马平,但打起来那股不要命的架势还是足够让人恐惧的,也不知道那个瘦弱的小身板里面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量。 他的嗓音本就有些哑,所以吼出来这句话的时候,赵仁听上去就跟一个绝望之人临死前的嘶吼一般。 手底下的喽啰虽然恐惧,但身上的铠甲和手里的兵器给了他们不小的自信。李丁难以招架,便怒目圆睁再次吼道:“你们也被猪油蒙了心了?不知道大当家的规矩是什么?放下武器,现在还来得及!” 众喽啰一听觉得是这么回事,他们对于攻击鼓面峰的命令其实也是非常困惑的。但是不上不行啊,脖子后面有人拿刀架着呢,谁跑那刀子就落在谁的脖子上,刚刚从锥子峰往鼓面峰走,八百人因为这个都死了五十多了。 “我去你的吧!”就在众人犹豫之间,斜地里窜出一根枪杆子就刺向了李丁。 李丁见到这些喽啰面色犹豫,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自己只是起夜出来解个手,就遇到了这么多人。如今被众强盗包围,独木难支,自然是要想办法逃脱的。 而就在他放松警惕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坐的时候,这根枪杆子就刺出来了,李丁大急,往后一躲,肚子却遭了秧。 这一枪本身是戳向他肋巴骨的,他这么往后一稍,枪刃就把他的腹部给划破了,肠子差点都流出来,还好他反应快,伸手给捂住了,但鲜血还是顺着指缝疯狂的往外流。 “你你你……”李丁指着那个明显有些紧张的强盗,说不出话,随后那强盗咬着牙又刺出了一枪,李丁再无力反抗,被这一枪直接戳穿了腹部,啊啊的呻吟两声之后,身子就是一软。 “弟兄们!犹豫不得啊!”那强盗把枪杆子拔出来就朝周围一个个神色难明的同伴们苦口婆心的劝道:“弟兄们!看看我们身上穿着的铁甲,看看我们手里锋利的武器,这些都是咱们锥子峰独有的东西啊!而且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在鼓面峰! 我们穿着铠甲,拿着兵器,已经站在了鼓面峰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退缩?没有了啊!我们只能勇往之间,将韩雄杀死啊!” 赵仁适时的站了出来,一脸悲戚的朗声道:“兄弟们,最近咱们锥子峰过的有多恓惶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我们不反抗,等待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而如果我们现在放下武器,等待着我们的还是死路一条! 大当家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开辟一条活路出来!” 这番话说完立刻有人跳着脚呼应,人都是有一种盲从心理的。他们不知道如果放下武器,会不会像是赵仁说的那般只是死路一条,也不知道最近吃肉喝酒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如赵仁所说的那般恓惶,他们只知道,如果不跟着一起喊的话,这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动员之后就是大战,赵仁对自己的心腹何正低声道:“一定要快,王庆那家伙不会在招阳峰等太久的,如果两炷香的时间内没能抢下来内寨,我们就要面对韩雄和王庆的包夹了。” 何正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就开始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众强盗见何正这样的头目都悍不畏死,便怒吼着朝内寨寨墙上那些严阵以待的鼓面峰强盗发起了进攻。 赵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依旧没什么动静的马平,出声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有必要这样做么?”马平皱起了眉头。 “太有必要了。”赵仁叹了口气:“你打过猎,你知道面对猎物时的那种感觉。那是命运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是生是死完全需要自己去拼才能知晓。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感觉已经围绕着我足足十年了,我真的厌倦了。如果韩雄真的敢扯旗造反,我赵仁豁出命去也会陪着他,但他不敢。 小事果决大事犹豫,这就是他的弱点。我不想陪着他,像已经死掉的老四老五一样,为他愚蠢的脑子殉葬。我要过安稳一些的生活,有错么?” “我们是强盗,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在刀口舔血就已经是一种错误了。而且如果你作为强盗,还想着要接受官府的招安好捞个一官半职,那就是大错特错了。”马平失望的摇了摇头,双腿一夹马腹就欲后退。 嗖的一声,一根羽箭划过马平的脸颊,马平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阴暗难明的火光之下,依旧能够见到手上沾染的鲜血。 “想走?没那么容易吧?”赵仁笑的阴测测的,就像是一只盯上了猎物的老枭:“别忘了,你欠爷爷一条命,爷爷要你现在就还!” 第六十二章 杀贼 古人是重信诺的,背信弃义者往往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有一种说法是,两个人约定好一起做生意,一种一个会倾尽所能帮助另一个富裕起来,然后先富起来的人又会帮助另一个,让他也富裕起来。 一旦先富起来的人违背了诺言,即便只是口头上的,也会遭到所有人的鄙夷,他的货物将不会有人再去购买,大街上见到了没准还要扔一个臭鸡蛋丢几片菜叶子。 马平欠赵仁一条命,这还是他在刚上山时候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对自己的能力得不到使用而不满,却从不提出这方面要求的原因。 现在赵仁拿这件事情说事,马平免不了心中生出一番火气,但如同他这般做强盗的,烧杀掳掠的事情虽然干尽了,对自己一诺千金的这片羽毛还是非常爱惜的。 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只能当强盗,就算离了这个山头,去下一个山头,有了一诺千金这个名头摆在这,就像是简历上面有几个加分项一样,容易获得领导的青睐。 马平惨笑一声道:“我本想着若是有一天官兵攻上了山,我拼死护卫您逃脱这才算是还了您的救命之恩,没想到您居然现在就要我还上。既如此,我这便将这条贱命还给您!” 说罢马平便跳下了马,将马背上横着的那把斩.马刀拿下来,朝着内寨的寨墙冲了过去。 赵仁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其实是有些不屑的。官兵若是能够攻上这座山寨,他们早就攻进来了,何必等到十年后的今天呢?润州这地方好就好在这儿了,一般是没什么战事的,所以就不会有战力强大的禁军来这里,就算是有,也多是一些和厢兵战力差不多的臭鱼烂虾。和他们打,还能缴获一些武备,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南山寨内寨和外寨的寨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外寨的寨墙是用来抵御外敌的,所以坚固且高大。而内寨的寨墙完全就是为了跟外寨划分开,随便建立的。不仅是豆腐渣工程,高度也参差不齐,就算寨门关闭,有不少地方也是爬上几下就能翻过去的。 防御用的滚木礌石都被存放在外寨,内寨这群人守着寨墙可谓是苦不堪言。 韩雄坐在空荡荡的聚义堂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外面的喊杀声震天响,到了他这里,却不是那么清晰了。 一个喽啰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禀告道:“大当家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铠甲和兵器发放给兄弟们了,但是锥子峰那群王八蛋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寨墙上那二百多个兄弟恐怕……” “知道了。”韩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沉声道。 “大当家还有什么吩咐么?” “把某家的宝刀拿来。” “是……”那喽啰又一溜烟的跑去了后堂,不多时便捧着一把插在鞘中的大刀折了回来。 此时韩雄早已起身,抬手接过喽啰递过来的大刀,呛啷一声就将刀从刀鞘里面抽了出来。钢刀折射着聚义堂内的火光,竟有些耀眼夺目。 韩雄深吸了一口气,将刀鞘丢到一边,抬腿大步走出聚义堂,堂外是密密麻麻的甲士。 军容肃穆和这群甲士完全就沾不上任何关系,抠鼻屎的,挖耳朵的,往地上吐痰的,什么样的人的都有,还有跑到一边树下撒尿的。再加上这群人身上穿的甲胄也不是那么完好,缺一片少一片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猴子穿上了铠甲一样,大大的滑稽! 这种状态直到韩雄出来之后才好了一些,至少这群人的目光有了焦点。 “赵仁欲杀我。”韩雄在刚刚那个小喽啰的帮助下穿好了铠甲,沉声喝道:“那我便杀他!” 与此同时,在几百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寨门轰然倒塌,无数身着良甲,手持长兵的强盗,红着眼睛嘶吼着冲了过来。 反观韩雄这边,一个个就跟刚上了斗牛场的斗牛一般,喘着粗气,跃跃欲试。 寨门倒塌的那一刻,他们就齐齐转身瞅着锥子峰的强盗了。只不过他们手里的武器没有锥子峰强盗的那么好,有拿大木棒的,还有拿柴刀的,总之是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有。没有你想不到,只有他们找不到…… 韩雄远远的就看见了赵仁,赵仁骑在马上,遥望着韩雄,颇有一番大将风度。 韩雄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狰狞的笑容,在赵仁用嘲讽的姿态坐在马上向韩雄行礼的时候,一声爆喝便从韩雄的口中发出。 “杀!” 站在最前面的王二手里抓着个狼牙棒,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朝敌人冲了过去。 很多人自从加入南山盗的那天起就知道,韩雄手下的猛男很多。但很多人都不知道,韩雄手下的猛男竟然这么猛! 王二杀入敌阵之后就像是入了羊群的野狼,一开始还有人能抵挡两下,但他手里的狼牙棒往往是不讲道理的当头砸下去,然后将枪杆子砸断,顺便再砸碎挡在身前之人的脑袋。 他就这么一招,却如此的蛮横不讲道理,一棒子下去,在他面前的不论是人是鬼都得躺下。 蔡六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抓着两把匕首在人群的脚底下打滚,只要见到敌人,就是一记令所有男人夹紧双腿的一刺,阴损毒辣必然是这场战斗中的佼佼者。但是他的好景不长,混乱之中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然后就是无数只大脚暴雨倾盆似的落下来了…… 看上去像是韩雄的手下在以碾压的姿态击溃了赵仁的部下,然而很快的,局势竟然发生了变化。 刚刚还脸上带笑的韩雄已经把笑容收敛了起来,他阴沉着脸望着仅仅一刀就将王二拦腰斩断的马平,恼火不已。 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实际上两边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两千人的战斗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这就是一个比拼意志力的过程。两边的战损都非常高,每个人都在担心下一个死掉的会不会是自己。然而就是这么一担心,一把刀子或是一根棒子就从脑门子上面落下来了,那些没想那么多的,往往会活到最后。 马平实在是一个生猛的武人,他来了之后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战局扭转。韩雄生平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事情,比如将朱四指打的下不来床,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因为朱四指如果在这的话,这场战斗很可能已经结束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还是需要自己出手才成…… 王庆带着招阳峰的人马来了,此时的外寨已经是一片火光冲天,几乎是所有能够燃烧的东西全部都在燃烧,包括唐宁的那间小茅屋都没有放过。 冲天的火光将整个内外寨都照的亮如白昼,耳听得内寨方向传来的杀声,王庆双腿猛磕马腹,一马当先冲进了寨中,大吼道:“弟兄们,冲啊!杀了赵仁那狗贼!” 韩雄已经杀红眼了,马平被他打的节节败退。这不是因为韩雄比他猛,而是韩雄亲自上阵之后,他的那些手下就跟嗑了春药一般威猛的不像个人! 他身边跟着四个人拼死的护卫他,这些人不顾自身安危所进行的疯狂进攻,即便是马平都有些招架不住。 战局再次变成有利韩雄的姿态,赵仁脸上的笑也没了,他身边几个弓手的箭囊都快空了。让他下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锥子峰强盗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士气上的动摇。 “杀啊!杀啊!兄弟们!杀了赵仁狗贼!杀啊!” 身后传来王庆的嘶吼声,赵仁绝望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实在是没想到,五年的计划一朝溃败…… 第六十三章 无聊的唐宁 “赵仁的计划是不完善的,更是不理智的,也是非常任性的。 在他发动这场暴动之前,南山寨上的三座山峰就像是旧时三国一样,以韩雄为最,赵仁次之,王庆最次……” “你跟我说这些东西做什么……”唐宁冲口若悬河的刘令翻了个白眼,两人坐在一处山坡上瞅着下面内寨的混乱场面,看了一会儿,唐宁继续说道:“知州派人来了?人呢?这都多长时间了?” 刘令被唐宁打断了说话有些不满,他觉得这是向唐宁灌输权谋之术的一个好机会,被唐宁拒绝了之后他就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回答道:“大军从准备到开拔总需要一段时间的,虽然镇江军也不过三千多人,但现在正是大半夜的,都在睡觉,厢兵的素质也不如禁军那么好,磨蹭一会儿是很正常的现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柱香估计就该到了。” 唐宁指了指大杀四方的王庆道:“再过半柱香,这厮就把赵仁的手下给杀光了。” 刘令随手丢出去一块石子,砸在了沈成的脑袋上,沈成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不知是谁偷袭了自己。 然而与他交战的马平却不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刀下去之后,沈成就摸不着头脑了…… 人死的都有些戏剧化,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现在居然死的比落进水里的柳絮还要惊不起一丝波澜。唐宁有些不舒服,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便调侃道:“你的武功看上去很厉害嘛。” 刘令笑了,他指了指在下面厮杀的马平道:“这个家伙,在军中充其量也就是个队将。”然后他又点了点王庆,笑道:“光凭勇武,他能当个副将。评论武功高地,要选一个好的参照物。这群人的战斗力,实际上就和厢兵差不多,因为他们光棍不怕死,所以厢兵打不过他们。王庆和马平这样的人,在这里面自然可以如鱼得水。 如果是我上去,与我为敌的人早就死光了。” 唐宁斜睨着刘令,心说你就吹牛逼吧,要是宋朝的军队真的有这么猛,何至于被人家欺负了整整三百多年啊? 不过话说回来,被欺负了三百多年还没被欺负死,好像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强大了…… “赵仁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不想再听刘令吹牛,唐宁便换了个话题,赵仁一旦认输了,官兵来了也不见得会获胜,只有让南山盗保持一个混乱的局面,官兵渔翁得利才是正道。 本来想着韩雄或许会把王庆当做赵仁一类的家伙,杀红了眼一起砍,但王庆这家伙太贼了,一边杀一边喊:“大哥!我来帮你!大哥!莫慌!三弟来了!” 这他娘的就有点难受了…… 就唐宁琢磨的这会儿功夫,刘令换了身黑色的紧身衣,又在脸上罩了个黑色的面罩。本来这种面罩就是三角巾,电影里面常见的那种,但刘令这家伙的额头辨识度有点大,所以唐宁就让他再做一个其他类型的面罩,搭配三角巾一起使用。 刘令觉得唐宁说的很对,就按照他的说法又做了一个面罩,三个窟窿,就是恐怖分子经常戴在头上的那种……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刘令露出真面貌反而能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如果是昔日韩雄左膀右臂一般的朱四指把王庆给杀了,起到的效果肯定会更大。 但不知道为什么刘令不这么做,非要蒙面。 刘令嘿嘿的怪笑几声之后,也不言明,然后几个纵跃,就下了山坡,不一会儿,在明亮的火光中,唐宁就见到了刘令的身影,随后他就瞪大了眼睛。 果然如同刘令所说的,他进去之后甚至比马平和王庆还要生猛。他在人群中前进的感觉……让人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闲庭信步一样…… 唐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只要这群人不是太菜,把刘令这个自大又愚蠢的家伙剁死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但这该死的世道就是这么的事与愿违,唐宁越是期待刘令身上挨刀子,刘令就越是从容,不一会儿就听到底下有人喊:“弟兄们!来了个硬点子!那个穿黑衣服的腌臜之人!他是帮着赵仁狗贼的!弟兄们快砍了他!” 赵仁刚才差点被一刀砍死,就是刘令一脚踹飞了朝他递刀子的家伙。 “这位英雄多谢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某家做事从不留名!”刘令捏着嗓子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就直奔王庆去了。 那边王庆自然也是听到有人在喊的,所以他就也在一直寻找那个黑衣人。等他看到朝他奔袭而来的刘令时,瞳孔便是一缩。 高手看见高手是很容易有化学反应的,就比如一个围棋大师看见另一个围棋大师的时候就会虎躯一震双目精芒一闪,心中暗想这是个高手。再比如一个gay看见另一个gay时就会非常自信的上去打招呼并且抛过去一个撩人的电眼说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 虽然不知道这种化学反应从何而来,但它却切切实实的发生着。 王庆见到刘令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高手,容不得自己怠慢,于是怪叫一声,就站在原地等待刘令先出手。 刘令他哪里管这个那个的,上去就是一记猴子偷……黑虎掏心直攻王庆的下盘。 王庆惊骇欲绝,此人手段竟阴狠毒辣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牙一咬,心一横,就把刀子往身下甩了过去。 误伤最多掉块皮,养好了还能用,这要是让这个王八蛋给捏实了,自己就只能当武宦官去了。 刘令自然是不愿意用一只手换人家第三条腿的,手一缩脚一蹬,抬手就是一掌朝王庆劈了过去,半路上还把一个不长眼朝他抡刀子的家伙给踢飞了。 也好在那个强盗跑出来捣乱,给了王庆反应的机会,不然这一掌不挨在脑门,也要挨在心口。 刀子竖在胸前,只要刘令这掌还要往下落,包叫他一双手变成蛇信子。 “三当家!我来保护你!” 一个忠心耿耿的喽啰勇猛的将刘令扑倒在一边,周围一群人乱刀便向刘令砍去。 事情还没到脱离掌控的地步,刘令双手一撑地面,一记扫堂腿出去就倒了一大片。站起来冷笑一声道:“王庆!有人来叫某家取你狗命!” 王庆瞅了瞅这人脸上的三个窟窿,又瞅了瞅面罩下面的长下巴,惊道:“你是朱四指?!大当家叫你来杀我?!” 刘令立刻捂住自己的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慌乱,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 唐宁是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但是眼瞅着王庆和刘令不打了,唐宁也知道此时王庆肯定是识破刘令的真面目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刘令为何要蒙面,不蒙面的话,早就被人认出来了,起不到现在这么个惊喜的效果…… 到底还是干惯了搞破坏的人啊,经验确实比自己丰富。 然后山下就不知道有人在吼些什么,然后整座寨就彻底的乱起来了。王庆的人不仅打赵仁,还打韩雄,另外两家也是如此。 唐宁瞅着山坡下面这群人如同蝼蚁一般争斗,火光渐灭,就像是他们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一般。 不得不说有些无聊。 幽暗的山林中,一条火龙从山下慢慢的升起,速度很快,正朝着滚滚浓烟的外寨而去。 你杀我我杀你的是为了什么呢?都说仇恨是人类感情中最为长久的一种,如今南山盗的覆灭已经毫无悬念,唐宁却没有半分复仇之后的快感,反而觉得有些空虚。 他想把脑袋埋在齐献瑜丰满的胸脯上大哭一场好好的宣泄一下,但是齐献瑜早在入冬后不久就跑了。更何况两人从认识到她用迷香迷晕自己,也不过才几天而已!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利用自己大于真心实意! 第六十四章 战斗结束了 当官兵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思杀入南山寨的时候,这场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了。 韩雄身中数刀,不过伤势都不是很重,没有伤及根本。他在几个勇猛的强盗掩护下,开始朝聚义堂撤退。 后院有一条密道,是直接通往山下的,早就死掉的原三当家在修建这条密道的时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韩雄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派上用场,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目呲欲裂的韩雄眼看着昔日的手下如同疯狗一般冲过来,又看着不远处奔袭而来的官兵,绝望的大喊道:“有内鬼!” 马平死了,他的死法和牛三差不多。这个人表现的太突出,所以在王庆刚来的时候,他的手下和韩雄的部下就围住了马平,在马平杀了第四十一个人的时候,终于不小心背后挨了一刀,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刀光将他笼在其中。 赵仁没死,他趴在自己的马上,让这匹马带着他狂奔。后背上插了三根不知从哪里射来的羽箭,现在呼吸都是疼痛的。 王庆眼珠子都红了,朱四指暴露身份之后竟然跑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他,只能把这笔账算在韩雄的头上。 一边朝韩雄杀过去,一边流着泪怒吼道:“韩雄!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样的话他杀了一路,吼了一路。一开始到处都是喊杀声,韩雄还没听见,离得近了,韩雄才听见。他想停下来问问王庆自己怎么就要杀他了,但是身边的四个手下却不同意他这样做。 “大当家!官兵马上就杀上来了,咱们此时不跑,再跑就没机会了!” “是啊大当家!不能停下啊!” 韩雄只好被这四个人保护在其中朝聚义堂撤退,而这种行为在王庆眼中就如同做贼心虚不敢面对自己一般。 心中是无限的悲凉,这份悲凉却也转换成了强大的杀意。 王庆自觉自己行事没有对不起韩雄的地方,从上山那天开始,一直都是有错就认,处处维护韩雄的颜面,韩雄对自己有什么安排,永远都是第一时间执行,就算条件不允许,也要让条件允许。 如此忠肝义胆到了最后竟然换来这个下场,这叫王庆怎能甘心。 本身就是个勇武的汉子,杀红了眼之后竟没人敢近他的身。等到一个黑衣人鬼魅一样出现在韩雄背后,并且出手杀掉其中三个保护韩雄的人时,王庆也终于锁定了韩雄。 一言不发的大踏步朝韩雄走去,手里倒提着刀子,浑身都是不知何人的鲜血,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的狰狞可怖,他大吼了一声韩雄的名字,就开始了奔跑。 韩雄朝那黑衣人怒吼道:“你是谁!” “大当家!我来保护你!”黑衣人不答话,却丢出来这么一句话,把韩雄都听傻了。 四个忠心耿耿的部下保护自己逃出生天,你这家伙跳出来就杀了其中三个,还有脸说是来保护老子的,真当老子是弱智? 刚刚赶到,只见到朱四指站在韩雄身边的王庆心中更是悲凉,刚刚他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朱四指是被赵仁收买,才做出这种事情的。但看现在朱四指忠心耿耿的样子,杀掉自己的命令多半是出自韩雄之口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何你该死的老天如此的不公! 王庆像是一头受伤的猛虎一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韩雄见王庆已经是一副癫狂的模样,就急忙大喊道:“老五!老五!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死!”王庆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就将手里的刀子劈了下去。 韩雄身前那个喽啰冲韩雄怪叫一声:“大当家快跑!”然后就挺身而出,想用自己手里的刀来挡下王庆这一劈。 唐宁坐在山坡上直接吐了,因为王庆这一刀下去,除了将那喽啰顶上来的刀子劈断之外,就连他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刘令此时已经跑到了不知何处,他的任务就是保证韩雄、赵仁和王庆这三个人全死掉。 刚刚他看见赵仁身中两箭,估计活不太长了,所以他就跑到这边,跳出来拱了一把火之后,就缩到阴影中暗中监视两人。等韩雄和王庆先死了一个,他再出手对付另一个。 韩雄到底还是南山寨的大当家,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这几年享惯了福,应付起王庆来还是有些吃力。如果是当初的韩雄,对付王庆此时应该已经分出胜负了。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贼囚攮的,老子先杀了你,杀完你慢慢说也不迟!” “你中计了!你我都中计了!寨子里有内鬼!”韩雄千钧一发间将王庆砍过来的刀子荡开后,往后跳了一步就大吼道。 “老子不管什么中不中计!你要杀爷爷!爷爷就先杀了你!”王庆此时是听不进去话的,满脑子都是杀了韩雄。 眼见王庆如此不讲理,韩雄也怒了,不再多言,将沉默化为力量,一时间两人打的有来有回。 刘令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就从地上捡了颗石头丢出去,砸在了王庆的腿弯上。 正常人忽然间挨了这一下,多半是要跪的。但王庆下盘很稳,不过刘令的手劲不小,他还是栽了一下身子。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韩雄瞅准了机会就是一刀落了下去。 王庆目呲欲裂,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旁边闪。但为时已晚,一条手臂落在了地面上。 “啊!!”王庆痛苦的嘶吼声传的很远,那边刚刚和官兵交战上的强盗们忍不住也是一番头皮发麻。 韩雄这个人一般是不会给人机会的,趁你病要你命是他的一贯风格,否则在唐宁到来之前,他也不会一直对过路的商人不仅夺财还要害命了。 喘着粗气的韩雄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王庆咧开嘴巴,气喘吁吁的说道:“老子说了……要你冷静……你我都中了别人的奸计……你偏不听……现在怎么样?” 王庆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是一刀甩了过去,韩雄顾不得风度,一个懒驴打滚逃出了王庆的攻击范围,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本身他确实是有些舍不得杀掉王庆的,毕竟当兄弟当了这么多年,不是人人都是赵仁那样的白眼狼。 但是王庆执迷不悟,这就叫他非常的愤怒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挥刀杀向王庆……然后膝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的韩雄差点没跳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是王庆的面前。 王庆的伤口也没处理,那血哗哗的往下流。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对自己杀掉韩雄已经绝望了。忽然间韩雄冲过来的路上似乎绊到了什么,王庆心头一喜,也没多想,刀子就挥出去了。 好大的一颗人头落了地,王庆还没来得及咧开嘴巴,就觉得后心处一片冰凉。努力的转过头想要往后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韩雄到死的时候,眼里还满是困惑,他知道这是内鬼下的手,但内鬼究竟是他妈的谁啊? 王庆的眼里也是困惑,所以当王庆趴在地上和韩雄那颗充满了困惑的脑袋对视的时候,他觉得有些滑稽,就流着泪,咧开嘴巴笑了出来。 强盗们已经被官兵围住了,剩了八百多人,都乖乖的缴械投降了。只不过官兵里面似乎有些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冲出来就给了其中一个已经趴在地上的强盗一刀子。 唐宁定睛看去,看不清楚人的脸,不过那人却似乎穿着长虹镖局的衣服。 刘令冲唐宁打了个唿哨,唐宁听到之后,就晃晃悠悠的下了山坡。 第六十五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靠寨墙起火来照明终归是要熄灭的,所以官兵又弄了不少火把插在四周。唐宁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被几个厢兵拿枪尖指着,他发现其中一个人在看清楚自己的面貌之后,脸上竟然露出了淫猥的笑容。 这样的行为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小娘……” “放他过来。” 一身黑衣的刘令站在这四个厢兵身后冷冷道。 那个露出淫.荡笑容的厢兵回头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这山上除了爷爷们之外,就是强盗,说,你是不是也是南山盗!” “是你妈是……”刘令一脚就把这个厢兵中的败类踹出去老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之后才生死不知的停下来。 唐宁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激动,他一直觉得一个武功高手一边飙脏话一边打架,这样无论是对对方的肉体还是心灵都能造成等量的伤害。 其余几个厢兵都傻了,都怕像那个家伙一样落得个倒霉的下场,一个个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叫人。 刘令失望的摇了摇头,和唐宁并排前行。唐宁笑道:“看了他们几个,我算是知道为何厢兵战力如此低下了。” “本身就不是什么作战的军队,要求不要太高了。这些厢兵在当地都是干杂役的,素质自然良莠不齐。”刘令笑容牵强的说道,看的出来,他说的很违心。 唐宁点点头,瞅瞅被烧焦的寨墙,又瞅了瞅满地的尸体,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一直觉得自己大仇得报之后,心中绝对是欢喜不已。甚至他已经提前想好了好几个几个场景…… 比如跪在地上冲天上泪流满面的大吼:“牛叔!你看到了吗!” 再比如面无表情,一脚踢在韩雄的人头上冷冷的说道:“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也换不回我的牛叔!” 又或者坐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发呆,直到朝阳升起,身边站着衣摆随风飘摇的刘令,自己如释重负的说:“终于结束了。” 然后刘令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脸感慨的说:“是啊,终于结束了。”,最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现在唐宁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不想泪流满面的大吼,也不想鞭韩雄的尸来泄愤,更不想和刘令做出那些恶心人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似乎没什么好开心的…… 刘令看了看唐宁脸上迷茫的神色,背着手幽幽道:“怨怨相报何时了啊……” ……………… 不管怎么说,南山盗算是彻底的被清除了。刘令在官兵中竟然有非常高的指挥权,那个一看就知道是个领导的家伙见到了刘令亮出来的金牌之后,就单膝跪在地上,起身后就对刘令言听计从。 唐宁告知他们在招阳峰的谷仓上还有不少妇女时,那个什么副将就从被俘虏的强盗中抓出来一个让他带路,又派了二百人去解救招阳峰上的妇女。 带路的强盗竟然是楚大常,楚大常见到唐宁的时候也非常的吃惊,又瞅了瞅刘令,然后惨笑一声道:“居然是你们两个,实在想不到……” 刘令没回话,这种人不值得他浪费唾沫。倒是唐宁笑了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我这样的人也是你们这群大便一样的强盗也配拥有的?” 楚大常被押走了,与他一起走的还有二百个厢兵,他们肩负着解救妇女的重任。 除了招阳峰,锥子峰上也有不少妇人,于是又是一个强盗带路,二百人在后面跟着。 南山寨这么多年,四处烧杀劫掠也存了不少的金银财宝。瞅瞅这个副将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就知道他对这些金银财宝颇为眼馋。 别人不知道韩雄把这些东西放在哪儿,可唐宁和刘令是肯定知道的。一个是账房,一个是左膀右臂,也不知韩雄死了之后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内鬼,会不会气的活过来再死一次。 韩雄把财宝都存放在聚义堂居室的一间暗室中,机关就在刀架子后面。刘令伸手按了下去,就点了一根蜡烛放在灯台上拎着走了进去。 那个将军还非常谦让的让唐宁先进,唐宁则是笑笑往后稍了一步。副将觉得唐宁年纪虽小却非常懂礼,就哈哈大笑,朝唐宁拱拱手道:“听皇城公事说,此番剿匪你功不可没。却不知少年英雄姓甚名谁,也好叫某家认识一下。” 唐宁笑着还礼道:“唐宁。” 副将点点头道:“好名字!某家王志,镇江军都统制张贺大人手下的一员副将。今日得见如此少年英杰,王某三生有幸!” “将军过奖!”别人敬唐宁一尺,唐宁没理由不还人家一丈。 然后王志也不推让,就跟在刘令后面进了密室。 进去之后,王志就傻眼了。这么大一间暗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成箱的金沙银锭,看的王志眼珠子都红了,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啊? 唐宁眼珠子也有点红,长这么大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你不能指望一个每个月要按时还房贷的人见到这么多钱不动心。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刘令很突兀的问了唐宁这么一番话。 唐宁将目光从财宝上面挪走,抓了抓头道:“我也没想好,弄点钱在润州附近盖个房子?然后再做点生意?别那么看我,我不想当官,能把这辈子安安稳稳的混完就知足了。” 王志瞅瞅一脸无所谓的唐宁,又瞅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刘令,老老实实的选择了闭嘴。走到一旁的壁柜上看上面摆放的东西。 天啊,南山盗竟然能弄来珍珠……这是把宜州来的那群商人给抢劫了吧…… “行,你混,你好好混啊!”刘令愤愤的甩甩袖子便不再搭理唐宁。 唐宁赶紧扯住刘令的衣袖道:“我就是想混,我也得先有钱啊……” 刘令冷笑一声道:“这些都是南山盗十年来从商贾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每一粒金沙上都沾满了鲜血,这样的钱你也能拿?” 唐宁心说这朝廷干的事儿其实和南山盗一样,只不过人家是非法抢劫,朝廷是受法律保护的抢劫,大哥还是莫要说二哥了。 “那好,那我就继续归隐山林,反正我师傅说他的师兄弟遍天下,我就不信走遍大江南北找不到他的师兄弟……” “能拿多少拿多少!拿走多少都是你的!”刘令气急败坏的大吼。 明知这家伙两片嘴里蹦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但刘令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愿意放过这个重要的消息。 本以为他师父一个人就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天啊,竟然还有遍天下的师兄弟……如果能把这群人都弄到官家手里…… 刘令擦了擦口水,忽然觉得唐宁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精致的鼻子甚至头顶上乱七八糟的头发都是那么的可爱——虽然刚刚他还觉得唐宁嘴脸丑恶,面目可憎! “你确定?” 唐宁这家伙眼珠子一转,刘令就觉得没好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唐宁鼓掌道:“好!不愧是刘大哥,小弟佩服的紧啊!” 说罢唐宁就从壁柜上找了两块猪腰银对着暗室外面吼道:“过来两个人!有肥差!” 王志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了,天底下谁敢这么跟皇城司的人耍滑头啊。给那两个要钱不要命的厢兵使眼色都快使到交趾国去了,这俩人还是眉飞色舞的一人帮着唐宁扛了一箱子金沙走了。 唐宁眨了眨眼睛,冲七窍生烟的刘令拱拱手道:“多谢刘大哥厚爱,小弟告辞。” 然后又冲王志拱拱手道:“将军保重,后会有期。” 王志瞅了瞅目光可以杀人的刘令,不敢回礼,只是冲唐宁苦笑着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然后就听见唐宁一边唱着腔调怪异的歌曲一边蹦蹦跳跳的走了,歌词好像是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 “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了么!”刘令在王志耳边阴测测的说道。 “……” 第六十六章 贪财的代价 在这个世界上,促使人类不停进步的动力是什么? 是欲望。 见到了好东西,人们便起了抢夺的念头,这是贪欲,不论是升斗小民还是皇亲国戚,哪怕是坐在鎏金龙椅上的皇帝,也逃不脱贪欲的影响。 为了从邻居手中抢来食物,我们的祖先发明了棍棒。为了满足杀戮的欲望,刀剑应运而生。哪怕这些东西在最初制造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用于杀戮的,最终它们也只能被人类的欲望所支配,成为兵器。 能够控制的欲望是好事情,是一种动力。不能控制的欲望就很坏了,南山寨上大多数强盗都是被不能控制的欲望影响,才变成强盗的。 很显然,这两个厢兵,现在也对唐宁在南山寨里面带出来的好东西产生了欲望。 唐宁有些懊恼,明明之前已经见识过那个满脸淫猥的厢兵,怎么自己还是把这个世界想像的太美好了呢? 三人坐在一架马拉的板车上,后面是唐宁和他的两个箱子,前面的是那两个厢兵,其中一个举着火把。两个厢兵不时的回头看,然后扭过头去窃窃私语。 他们的目光有时会落在假装看风景的唐宁身上,有时会落在那两口箱子上。只不过落在那两口箱子上的频率比落在唐宁身上的频率要高很多…… 黑咕隆咚的能看什么风景?从南山上面驾马车往下走,光是担心翻车都担心不过来呢。 唐宁叹了口气,眼瞅着那匹马在厢兵的动作下往另一条路前行,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小子,我兄弟二人想朝你借一样东西。” 马车最终在一片阔叶林中间停下了,那匹马还很有闲情雅致的低头啃草。 其中一个厢兵跳下车架,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对着毫无意外的唐宁嘿嘿笑道:“这位小官人,我兄弟二人想朝你借一样东西用用。” 唐宁叹了口气道:“这两口箱子你可以拿走,马车也是你的。” 两个厢兵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茫然。抢劫的事情以前这俩人没干过,难道说被抢的人都是这么一副模样?怪不得南山寨那间暗室里面金银珠宝都晃眼睛,打劫原来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为求保险,两人低头说了几句话之后,还是决定把唐宁杀掉。 “东西我们要,你的项上人头,也借我们兄弟来用用!” 说罢,那厢兵就抽出大刀朝唐宁走来。 也不知是谁告诉过唐宁,越到命悬一线的时候,就越不能慌张。要做出一番胜券在握的样子,才能迷惑敌人,让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是王庆说的,或许是刘令说的,也有可能是齐献瑜告诉自己的,反正具体是谁,唐宁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他却很清楚的记得这句话。 所以即便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还是挑了挑眉毛,强做镇定道:“你以为我真的会随便找两个不知根底的家伙,然后就跟个蠢猪一样让这两个人在一片夜色中驾马车带着两箱财宝送我下山?你们两个能不能动动脑子啊,这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 果不其然,两个厢兵被忽悠住了。其中一个面如土色的说道:“难道说……你早就料到我们会抢劫你?” “王副将跟我说,他有一个手下很不老实,但是却抓不到他们的罪证,所以就希望我亲身涉险,让这个人露些马脚出来。”唐宁说到这,很无奈的耸了耸肩:“王副将把刀都架在我的脖子上了,我就算是不愿意也没什么法子,所以我说钱你可以拿走,马车也可以是你的,我不愿意把命丢在这儿,天知道王副将派来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动手。 不是我说,你真的要等到他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才肯出手吗?我知道,虽然我今天是跟王副将第一次见,但是他却对我不是很喜欢,但也没必要借刀杀人吧?” 两个厢兵大惊,唐宁的目光正落在两人中间,所以唐宁表情无奈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都觉得唐宁是在看对方。 于是双双后撤一步,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对方,那个一开始就准备对唐宁动手的厢兵恶狠狠的说道:“怪不得一出南山寨你就不断的鼓动口舌让老子杀了这个臭小子,原来你是王副将派来杀老子的人!” 另一个身材健壮的厢兵被气乐了,不怒反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爷爷先将你杀了,看看你的脑袋掉在地上,还能不能再血口喷人!” 两人当下便战成了一团,唐宁趁机跳下车就往一边的树林里面跑。 那辆马车,和马车上的两口箱子,他连看都不看。 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等跑了一阵子之后,唐宁就躲在一颗树下,远远的瞅着两个厢兵菜鸡互啄。 在见识过刘令战场之上闲庭信步的本事之后,他觉得这两个厢兵就连冲刘令递刀子的资格都没有。 两把眉尖刀互捅,看着就像是两个人找了两根木棍互捅一样,一点狠辣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瘦弱些的厢兵忽然发现唐宁不见了,便急忙大声叫道:“住手!快住手!那个臭小子不见了!” 另一个强壮的厢兵听了后,狐疑的退后数步,定睛一看,果然发现唐宁不见了,于是便怒骂道:“那个小兔崽子,咱们俩中了他的奸计了!你妈妈滴,爷爷今天定要将他找出来,好教他尝尝爷爷的厉害!” 说着便趴在地上往马车下面瞅。 马车下面没有,他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大喊道:“小兔崽子!现在出来还有条活路!要是让爷爷抓到你,爷爷非将你生吞活剥了不可!” 唐宁脸上泛起一阵冷笑,傻逼才信你说的屁话,而且就这么喊,就算闻风赶来的其他厢兵不收拾你们俩,你那个好兄弟也得先给你弄死。 果不其然,强壮些的厢兵正叉腰喊呢,沾满鲜血的刀尖就从他的心口钻出来了。 瘦弱些的厢兵冷笑道:“蠢货,嗓门这么大,也不怕把狼招来。” 然后就将眉尖刀抽出来,翻身跳上马车,准备驾车离去。 唐宁瞅着软软倒在地上的厢兵,心头松了口气。浑身上下就跟刚浇了雨一样,彻底的湿透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在忽悠这两个人大打出手的时候,他的心跳有多快,内心有多紧张。直到现在他握着匕首的胳膊还在不停的颤抖,那个厢兵将眉尖刀捅进另一个厢兵胸口的时候,唐宁这才感觉到自己的三魂六魄归了位,想要动弹一下,浑身却没有力气。 正如他刚才停在这里一样,不是他不想跑的远一点,是他的脚不听使唤了。说句丢人的,刚刚他的尿都漏出来了…… 瘦子厢兵刚跳上马车,就一头栽倒在地。唐宁眨了眨眼睛,瞅瞅车架上空无一人,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极为紧张的大叫道:“唐宁!唐宁!你在哪儿?” “我在这!”唐宁哆嗦着嘴巴张了好几次口,终于把这句话给喊出来了,只不过他的嗓音沙哑,和往日的声音听上去大不相同,声音也不是那么大,也不知刘令有没有听见。于是唐宁便再次大喊一声:“我在这!快来救我!” 很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从不远处传来。火光也穿过树木之间的缝隙,照在了唐宁的身上。 刘令瞅瞅被厢兵搀扶起来的唐宁,咧开嘴巴笑道:“我就知道,那两个家伙都死了也轮不到你死!” 第六十七章 贤侄 “其实你走的时候我是有些不放心的,但你刚从我手里抢了两箱子的金沙,我就想着怎么都要给你一些教训才是。”刘令一边瞅着唐宁说出这番话,另一边那大脚丫子就一个劲的往低头哈腰的王副将身上踹。 这是他驭下不严所造成的,要不是唐宁给他求情,此刻王志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皇城司的权利很大,大的超乎唐宁的想像。再怎么说王志也是一州厢军的将军,哪怕是个副将,也是个将军啊。刘令倒好,张口就要把王志杀头,王志还一脸悲愤的不敢说话。 唐宁靠在马车的箱子上,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今晚不是下山的好时候,南山寨上的妇人都解救的差不多了。官兵们正在漫山遍野的搜找南山盗留下来的遗产,除了山寨上的那些强盗之外,很少有人对南山的地形了如指掌,黑灯瞎火的带着大批财货大队人马下山,这不是厢兵能够做到的事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唐宁刚刚也确实犯了贪念……如果不是他害怕刘令把这两箱子金沙要回去,也不会火急火燎的下山。他刚刚忽悠那两个厢兵所说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在骂自己的愚蠢。 “所以我等你走后不久,就跟着下了山。本来呢,我是准备下山去找张知州,然后再写一封奏折给官家的,因为这里已经没我什么事情了。半路上我发现马车的痕迹没朝山下走,就起了疑心,顺着痕迹过来,正巧看到那个家伙上马车。” 王志被踢的奄奄一息,就这还朝唐宁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唐宁不忍直视,瞅着王志被几个心惊胆战的部下背着一溜烟的往山下跑,就小声对刘令说道:“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下手太重?”刘令冷笑一声道:“如果刚刚不是你说要留这家伙一条命,他必死无疑。一个连自己的手下都管束不住的人,能坐在副将这个位子上,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三旨相公什么都没干,最后还不是得了个岐国公……”唐宁小声的嘟囔,他觉得刘令这是双标。 刘令指了指唐宁气的说不出话,王珪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干,早就被官家一棍子打到天边去了,他很想反驳唐宁,却硬生生的把这口恶气咽下去了。 就算是说,也要等到没人的地方再说,这里面涉及到很多事情,现在人目混杂的,说出来恐被人听去,不妥。 “我就不该救你!”刘令气呼呼的说道,然后跳上马车一甩缰绳,被笼头套着的马就打了个响鼻,然后慢悠悠的继续往山下走。 唐宁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杠精,挠挠头皮,没话找话道:“我带着两箱子金沙去润州城里,住客栈安全么?” 刘令哼了一声不说话,看得出来,这家伙现在正在气头上。 唐宁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好歹你也在这里呆了两年了,润州城里面有没有什么好地方有空宅子,给我介绍介绍?” “这个问题你怎么不问问刚刚被你救了一命的王志呢?”刘令说话了,只不过语气带着很浓的讥诮味道:“你刚刚不让我杀他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唐宁有点困,便扯扯嘴角道:“被你看穿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回京,然后等待官家继续给我安排别的任务。”这不算是什么秘密,所以刘令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唐宁打了个呵欠,觉得两只眼皮子都在打架。便将刚刚刘令裹在他身上的衣服紧了紧,低声道:“我睡一觉,到了地方再喊我。” 刘令没吭声,他在琢磨汇报这次任务时,奏折要怎么写。其余的武德司密探已经在山上辨认王庆、韩雄和赵仁这三个头目的尸体去了,等到他们将结果汇报给自己,这封奏折就该被送去汴梁城了。 这一觉唐宁睡的很踏实,张贺在山下见到刘令时,听到刘令的介绍后一个劲的瞅唐宁也没把唐宁给瞅醒。 马车慢悠悠的驶进了夜幕下的润州城,一路上的颠簸也没把唐宁给弄醒。路过鬼市时,人声繁杂,也没把唐宁给吵醒。 他太累了,在南山寨上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刚刚更是死里逃生,睡得昏天黑地是可以理解的。至少张贺认为可以理解,所以在唐宁还没有选定住处的时候,张贺就跟刘令说,不如让唐宁在他家暂住,等唐宁找到了住所,再搬走也不迟。 对于张贺的好心,刘令替唐宁表示了感谢。所以在唐宁依旧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时候,刘令就将唐宁抱进了张贺家中的空房间里,又将唐宁那两箱子金沙交给张贺代为保管。 随后便跟张贺告辞,独自离去。 那辆马车,也被留在了张贺家中。 唐宁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除过中间憋尿憋醒之后,找夜壶撒尿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睡过去的。 第四天一早,唐宁总算是醒过来了,肚子饿的厉害,就扶着床榻下了床,抽了抽鼻子,打量起周围并不熟悉的场景。 这是一间充满古韵的屋子,虽然装饰简单,除了一张床,一架书柜,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但唐宁觉得自己恍如隔世。 两秒前他似乎还在自己的家里,一秒前他又跑到了简陋的茅屋之中,到了现在,他终于见到了类似电视剧里一样的屋子。 推开门,阳光有些刺眼,正碰见一个端着夜壶走过来的青衣仆役,那个仆役见一脸苍白的唐宁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跟见了鬼似的,把夜壶往地上一丢,就大叫道:“老爷!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张贺背着手从正堂里面踱着步出来了,瞅见那仆役慌张的模样,就皱着眉头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看看你……” 话说一半就见到唐宁过来了。 于是他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见唐宁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脸上却挂着笑,便安下了心。诈尸的人是不会笑的…… 所以张贺便上前两步托着唐宁的手,极为热情的说道:“啊呀!贤侄,你总算是醒了!” 他不会说就在昨晚,他和王仲显还在商议怎么处理这具尸体的事情的,打死他都不会说的。 唐宁眨了眨眼睛,眼看着这人身材偏瘦,颚下一绺山羊胡,但面光红润,且身穿着官服,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便还礼道:“多谢……” “老夫姓张名贺,贤侄可要记好了。”张贺见唐宁眼中露出探询之意,便笑呵呵的自我介绍。 唐宁便拱手施礼道:“多谢张叔收留小侄。” 不用说唐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刘令送自己入城的时候估计没把自己叫起来。然后看自己没地方住,就把自己安排在了这个人的家中。 不论人家愿意还是不愿意,收留自己住下这件事却是事实。感谢一下对方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张贺笑道:“贤侄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先吃些东西吧,你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可叫老夫担心的紧。等用过了饭,再好好的洗漱一番,底子不错,可不能像现在这般蓬头垢面的。 老夫还要上差,贤侄若是在家中无聊,也可叫仆役陪你一同逛逛润州城。初来乍到,总要认识一下路。若是不愿出门,老夫家中还有几本书可供贤侄一阅。 好了,老夫这便先走了。贤侄,你可将此地当成自己家,不必过多拘礼。” “多谢张叔!”唐宁连连点头,等张贺最后一句话说完,便躬身行了一礼。 第六十八章 奸诈小人 仆役们送上来的饭食很简单,一碗小米粥,一小碟青菜,没多少荤腥。 这不是张贺或者仆役故意这样对待他,这是唐宁自己要求的,在他得知自己睡了三天三夜之后,就对饱餐一顿没了什么想法。正是要养胃的时候,此时不注意,将来很可能会落下病根。 吃过了饭,唐宁端着碗就准备离开。却被一个仆役神色古怪的把碗碟接过去了,自己洗碗刷碗已经成了习惯,唐宁一拍脑门子,现在自己也是要被人伺候的人了。 两个中人之姿的丫鬟带着唐宁来到了一间小屋里,然后就嘻嘻哈哈的对唐宁上下其手,脱光了唐宁的衣服,就让唐宁进去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 这两个丫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想必该见识过的早就见识过了。男人的身子或许在她们眼中算不得什么稀奇的。羞愤欲死的被洗干净了之后,两个面孔红红的丫鬟就给赖在木桶里说什么都不出来的唐宁丢下了一个手巾就走了。 自己做贼似的擦干了身子,正欲取过放在一旁的衣服,那两个丫鬟就吱哇乱叫的又冲进来,并且给唐宁换上了一件新衣裳。 之前唐宁身上穿着那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已经没法穿了,很久之前唐宁就觉得那件衣服有些紧了。 简单的梳了一个马尾在脑后晃悠,那两个丫鬟眼睛里的小星星都快掉出来了,其中一个还在唐宁脑门上吧嗒亲了一口,弄的唐宁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里却偷笑了好一阵子。 举目无亲说的就是现在的唐宁,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贺对自己好,多半是因为刘令的原因。唐宁虽然觉得自己的魅力不说人见人爱,也能勉强当得花见花开,但因此就让张贺对自己一口一个贤侄,那还是想的太多。 久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唐宁便准备出门逛逛,看看哪里又卖宅子的,两箱子金沙买一处宅子应该够用了。 唐宁没按照张贺说的叫个仆役来带路,而是自己就往门外走。张贺不在家的时候,仆役们都忙着去跟仅有的四个丫鬟聊天,所以就没人注意到大摇大摆走出去的唐宁。 刚一出门,就跟一个身材微胖的家伙撞了个满怀。 唐宁也没看是谁,就急忙低头道歉:“对不住,小子出门没看路,撞到了贵人,不知贵人要不要紧?” 能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张贺家门的哪能是一般人啊?先道歉准没错。 “咦?你醒了?”这人似乎对唐宁颇为熟悉,语气中带着些惊喜。 唐宁疑惑的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眼睛虽然不大,但也不同耗子眼睛那般小的滑稽。 正要开口说话,那人就拉着唐宁的手非常激动的说道:“你被送来的那一天,奉庆就跟老夫说了你的事情,老夫听得心虚激荡,恨不能在南山寨上用口舌鼓动那些强盗自相残杀的人是老夫! 来来来,快与老夫讲讲你在南山寨上发生的事情! 哦对了,你有没有吃早饭?若是没吃,不若到老夫家来罢!老夫家的厨娘,可比他张奉庆家里的厨娘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番话听的唐宁咋舌不已,要知道在宋朝,能有一个专业厨娘的家庭非富即贵。最次的厨娘光是做过一顿饭之后的赏钱,动辄都是好几两,不到办好事的时候,寻常人家都不愿意见到厨娘! 于是唐宁就一脸懵逼的被这个家伙拖着手拽走了,正当他怀疑这是古人拐骗小孩的手段时,那人就带着他进了隔壁的宅邸。 唐宁看的清清楚楚,大门上一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王府。 牛啊,居然还是个王爷,就是不知道这是哪个王爷? 不过进门之后唐宁就知道这人肯定不是王爷而是姓王了。 绕过了照壁,眼前就是一片宽阔。两三步宽的石砖小道,足足有十几米长,青衣小帽的仆役正拎着扫帚打扫,一旁还有另一个仆役在他扫过的地方洒水。 那些仆役见了这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后,都放下手里的活计毕恭毕敬的叫了声老爷,然后继续干活。 只不过神色都有些怪异,夫人还在家呢,老爷怎么就带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美人回家了? 唐宁被这个中年人一直拖进了一间屋子,看装饰这应该是中年人的书房。 唤过丫鬟沏茶,中年人就搓搓手一脸期待的说道:“快,快给老夫讲讲!” 直到现在唐宁整个人依旧是懵逼的,他完全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唐宁神色迷茫目光呆滞,中年人也自知自己操之过急了。一拍额头,便将丫鬟刚刚倒在杯子里面的茶捧起来嘬了一口,呵呵笑道:“唐宁小友,你莫要惊慌。老夫姓王,名仲显,不比隔壁的张知州,有个官做。 前两日里,你被那个皇城公事送来的时候,老夫正好在场。张贺将你安置妥当后,又与老夫讲明了你在南山上做的事情。 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孤身一人就能讲两浙路十年来的心腹大患南山盗挑唆的自相残杀,颇有古说客之风。 老夫最近正在看《战国策》,每每读到独苏秦、张仪时,便激动莫名。那日听闻你所做之事,老夫见猎心喜,今日见到小友,便按捺不住心情,让小友见笑了。” 唐宁听了这番话之后苦笑一声,读书读成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见。眼瞅着王仲显用一副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清了清嗓子便高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晚辈便将此间事说与您听。 话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唐宁说的唾沫横飞,口若悬河,这家伙以前干过销售,晚上睡不着觉还喜欢捧着个收音机听评书,说起这种事情来自然是惊心动魄,令人欲罢不能。白的能让他说成黑的,比如齐献瑜,在他口中就成了一个祸害人不偿命的妖女,还是他最后坚守本心,不受妖女蛊惑,最终才将齐献瑜的面目戳穿,将她从南山上赶了出去。 王仲显抚掌赞叹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尔虽非匹夫,然年岁尚小,如此意志坚定,殊为不易。” 就在唐宁大吹特吹自己神勇无比的时候,门外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两个小脑袋。 这两个小脑袋的主人都是女子,其中一个若是唐宁在这儿只怕会惊的叫出声来。 当初他进润州城打听消息,就是这个好心的小丫鬟给了他一个炊饼,让一天没吃过饭的他肚子里有了点东西。 而另一个少女长着一张恰到好处的瓜子脸,大眼睛小鼻子,即便是现在皱着眉头偷听唐宁编的瞎话,美丽的容貌也叫人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女郎,他说的你信么?”那个丫鬟眨了眨眼睛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不信,刚刚他进门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像女子大过像男子的家伙,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跑到强盗窝里面去挑拨离间?依我看,多半是别人这么做的,他把这些事情安在自己的身上!” 丫鬟崇拜的看着少女道:“女郎好聪明,我们这便进去戳穿了这个家伙的真面目吧!” 少女得意洋洋的吹了下额前秀发,摇摇头道:“此时不妥,父亲听此人说话听的正在兴头上。我现在闯进去,说不定父亲会生气,他一生气,答应好的书院就没了,我还想去书院体会一番念书的感觉呢…… 不行不行,至少书院建成之前,咱们都不能戳穿这个家伙,先叫他嚣张一阵子。” “可是,可是老爷不就一直被这个奸诈小人蒙蔽了么?”丫鬟非常有责任感的担忧道。 少女哼了一声道:“父亲不吃亏是不会长记性的,我们不去管他。听说今天官府在南山的禁制就会撤下,我们不如去南山上踏踏青吧!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可不能宅在家里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 “好啊好啊,我们这就去吧!叫上王一王二王三,叫他们保护我们!” “现在不成,先听这个小人把故事讲完……” 第六十九章 王副将 把自己在南山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一遍之后,唐宁已经是口干舌燥了。舔了舔嘴唇,还有些意犹未尽,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吹过牛皮了。 公鸡岭里的逃户太忙,没时间听。南山寨上的强盗太凶,没胆子吹。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听众,唐宁如何能放过?虽然两人一开始见面并不算愉快,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王仲显长叹一声,起身握住唐宁的手,真切的说道:“不愧是少年英雄,老夫佩服!这事若是换做老夫,只怕是没办成事,还要把命丢下。 若不是你此番详细说明,老夫万万想不到,看似简单的事情中,竟是如此的危机四伏。尤其是最后离山,虽然有些莽撞,却能从那两个厢兵中的败类手下逃脱,这份胆识与急智,叫老夫好生钦佩! 唐宁小友,你辛苦了!” 王仲显说到这,非常感慨的拍了拍唐宁的手背。 唐宁笑了笑没说话,除了刘令之外,目前没人知道他在南山寨里面挑拨离间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要报仇。人人都把他当做一个年少的有志之士,刘令也没有明说。 毕竟宋朝可不是汉朝,汉朝人为了报仇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不算稀奇,而宋朝人更多时候还是把命看的重要一点,因为宋朝商贾太多,猛士太少。文人太多,武夫太少。 王仲显继续道:“只不过,老夫有一个疑问。” “您尽管问,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尊师是否真实存在?被知州……打死一说,又是否属实?” “家师被知州打死的说法,只是为了加入南山盗的权宜之计。实际上家师仙逝之时,并无太多的痛苦。反而他在三日前,就已经知晓了自己时日无多。 晚辈心中对于利用家师之死满是愧疚,然而家师自从来了润州之后就经常说,如果能够让南山盗消失,他死也无憾了。所以晚辈就决定帮家师完成遗愿,于是加入了南山盗,用尽了一切手段将南山盗挑唆的四分五裂……” 王仲显握紧了唐宁的手,潸然泪下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师必有其徒,不能见尊师一面,乃是我王仲显此生憾事!” “家师若是在天之灵有知,我已经完成了他的遗愿,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了。” 唐宁非常伤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人死不能复生,死了,人就没了,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唐宁想起了牛三,想起了老李头,他去除掉南山盗,完全是为了自己晚上睡觉再梦到牛三的时候,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如今他这一句话,也是在对牛三他们说的。 你们的恩情或许我还没有还完,但现在我至少敢看你们的眼睛了。 就在唐宁端起茶杯琢磨何时回去公鸡岭给牛三他们上上坟的时候,王仲显忽然脸色大变,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书房的门口,一把将大门拉开。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她的婢女一脸不知所措的瞅着自己。 唐宁呲牙咧嘴的偷偷将茶水吐掉,听着身后王仲显训斥人的声音,觉得自己很难理解古人的思维。 好好的茶不能好好的泡么?非要往里面加羊油加葱加姜加蒜,也不怕把胃给祸祸的坏掉了? 茶水虽然吐掉了,但那股子膻味还是在口齿之间久久不肯离去。唐宁一连呸了好几口,味道依旧如故,便皱着眉头,硬是忍了下来。 他不是接受不了羊肉的膻味,而是这股子膻味再配上葱姜的味道,简直是一道对舌头,对口腔的酷刑!比凌迟还要残忍! 王仲显可能教训完他在书房外偷听的儿子了,唐宁也准备告辞。王仲显虽然再三挽留,唐宁也很想拜读一下王仲显书房里面的藏书,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找一个住处,总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里。 尤其是听王仲显说张贺是知州的时候,这种念头就更加的强烈了。 绝对不在宋朝当官,也绝对不要跟当官的扯上任何关系。这是唐宁的目标。 出了书房就看见两个少女身影袅袅婷婷的走远了,那个丫鬟打扮的没什么,倒是那个小姐模样的,背影却叫唐宁非常的熟悉,他不止一次的见过这个背影,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唐宁不信那是真的。 一扭头,脑袋后面的马尾就跟着甩了一下。再次冲极力挽留的王仲显告辞,唐宁就一溜烟的出了王府。 这种三进的宅院,他也想要一个…… 润州城很大,也许对一些人来说很小,但对唐宁来说,却很大了。 光是走出这条巷子,他就走了足足二百多步,而知州府和王府,才仅仅是靠着巷口的人家…… 街道虽不如后世的马路宽阔,却也不遑多让。 在巷子里面就能听到外面市集上的人声,出了巷子,眼前就是一片繁花似锦。 到处都是穿着短褐的男人,穿着襦裙的女人,偶有两三童在人流当中穿梭嬉戏,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跟自己的小伙伴疯狗似的乱跑。 唐宁哭了,眼泪从眼眶里面流出来了。 在南山寨,他是孤独的。哪怕强盗们日夜不停的喧嚣吵闹,在唐宁眼中,他依旧是孤独的。就像是一个住在天宫的人,虽然天兵天将有很多,谈不上孤独,但毕竟还是少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唐宁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捕快注意到了他,便走过来,笑着问道:“小娃,怎么哭了,是不是找不着家人了?” 唐宁摇摇头道:“多谢关心,我只是眼睛迷了沙子,没事的。” 捕快看着奇怪,就挠挠头皮问道:“你家人呢?你一个小娃,长得又这么好看,小心被拐走了。我还是带你去找你家人吧!” 如果不是张贺给唐宁准备的衣服,让他在穿上之后看上去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捕快才懒得理他。唐宁自己也知道,就思考了一番后说道:“那你去带我找王志吧,他好像是镇江军中的一个副将。” 捕快看着唐宁的眼神有些迷茫。 ……………… 当唐宁见到王志的时候,很难把他和三天前被刘令踢得奄奄一息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正在家中借口养伤,实则大鱼大肉的王志见到唐宁之后就来了一个熊抱,哈哈大笑道:“多余的话某家就不说了,救命之恩,某家记下了。” 然后就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宁继续说道:“听说你睡了三天三夜,某家还一直担心你会一睡不起。现在看来还不错,除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之外,其余就没什么了。 正想着过几日去张知州府上拜访,顺便看看你,你就找上门来了。说罢,某家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先说好,芊翠阁某家是不可能带你去的,你这面相进去了很难被当成顾客,容易出事情。 某家毕竟还在养伤,动静能小一些是一些。” 对于传说中的妓院唐宁心中极度的向往,但是在有正事要办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只能先搁置在一边。眨了眨眼睛,对王志道:“王副将,小子这番过来不是为了去什么芊翠阁的,小子不是那样的人。 今天来找您,是想求您帮个忙。 您也知道,小子现在寄住在张知州的家中。一日两日不成问题,时间长了,就算张知州不说,小子心中也不舒服。 想找个地方买个房子住下,但小子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对润州城的一事不知。所以想请王副将您帮个忙,看看能不能帮小子找一个不错的宅子,或是一块无主之地,小子自己建一座宅子也可以。” “若不嫌弃,你就唤我一声王大哥就好。至于房子的事情,没问题,包在某家的身上!” “多谢王大哥!事成之后小弟必有重谢!” “不必了,比起你的救命之恩,这算不得什么事情。当日如果不是你出言相劝,皇城公事杀了某家,某家也只能求他莫要祸水东引,还要惩罚我王家了……” 王庆一脸后怕的说道。 第一章 写书的男人 王志工作的效率很快,唐宁回到张贺家中看了两天的书,和张贺聊了很多,王志的拜帖就送上门来了。 正休沐在家的张贺,喝着唐宁泡的淡茶,瞅瞅仆役送上来的拜帖疑惑道:“这家伙怎么来了?” 唐宁偷偷看了一眼,见落款处写着王志两个大字,便笑道:“是我让王副将来的。” 张贺皱了皱眉,他觉得唐宁应该是在山野和强盗窝里面呆惯了,对于礼数不怎么懂。 “是这样的,小侄已经在您家里住了五六天了,小侄便琢磨着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您是知州,小侄这样没名堂的人在您身边,很有可能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小侄就托王副将帮小侄寻一处宅子,这是两天前的事情了,估计王副将是找到了好地方,过来通知我的。” 唐宁笑着说出了这番话,张贺便理解的点点头,让等在一旁的仆役去把人喊进来,他便冲着唐宁笑道:“贤侄,你可不是没名堂的人啊。皇城公事的简奏已经发往汴梁了,等到了官家的手里,你也是简在帝心的人,哪能说出没名堂这种话来。 等过几日皇城公事的细奏发走,你在官家心中的位置,可就要在提上一提了。” 张贺说到最后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种动作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 不过唐宁心中有些奇怪,直到1093年,也就是三年之后,赵煦才会亲政。如今是高太后垂帘听政,一家独大,刘令发的奏折难道能直接发到皇帝手中去?就算直接到了赵煦手里,最后还不是要被高太后弄到手里么? 被高太后看中的感觉一定很不好,所以唐宁跟王志出门的时候,就准备找刘令修改一下他即将发出去的细奏,里面对自己的笔墨不要太重,一笔带过就好…… 两人坐在一架马车里,虽然是润州城内的道路,但依旧颠簸的厉害。 唐宁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散了架,也不知古人是如何忍受这种颠簸的,比如身旁的王志就甘之如饴,甚至还有心情哼哼一首小曲儿。 人声渐稀,马车载着两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直到王志家的车夫提醒到地方了,两人才下了马车。 唐宁觉得身子有点软,就搀着王志的胳膊,跳下来瞅瞅四周,哪还有刚刚在城里见到的繁闹景象。 黄土的街道上偶有几颗破土而出的小草,周围多是一些破败的茅房,甚至有的茅房头顶上的茅草还丢了一片。 几个脏兮兮的小孩流着鼻涕和唐宁大眼瞪小眼,一个看上去老的快要死掉的老头坐在他家的门槛上冲唐宁露出一嘴的大黄牙。 这……唐宁不解的看向王志,王志尴尬一笑道:“唐老弟,你别这样看我,哥哥也是没法子了。 南山盗解决之后,不少来这里的商贾听说了这个消息,就都要在润州城买宅子住,一时间润州城内房价飞涨,好的地段又都被别人抢了先机。 哥哥我只是一员副将,万万没有与那些商贾争抢的本事。所以哥哥我就在城外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宅子……你别瞅那边,你往这看。” 王志把唐宁那张充满鄙夷的脸板正,让他面对自己身后的大宅院笑道:“这就是哥哥给你挑的宅子,三进的,怎么样,够气派吧?还便宜呢!只要两千贯!别的地方都是七八千贯,现在更贵! 你别看这地方不怎么好,在城外,你看看前面,看看前面,还有一条小溪呐!你再看看,这里山明水秀,门前小溪澄澈悦目,在这里居住,就连寿数都要比别人长啊。” 不理会王志在那犯癔症,唐宁自顾自的往那间宅子的大门口走去。 大门够气派,上面也没有匾额,看来这地方已经无主很长一段时间了。往里面走,绕过照壁,就见到一颗粗壮的梨树在庭院中生根发芽。 唐宁呲着牙对身后的王志道:“就这么一棵树种在前院里,也敢要价两千贯?卖房子那人是把王大哥你当傻子坑啊!” 王志的脸色更加尴尬了。 总得来说这间宅子还算不错,三进的宅子自然是十分宽敞的。前院两边各六间青砖小房,估计是用来给仆人居住的。 前厅很大,想必招待客人的时候,会显得很有气派。 中厅一侧是厨房,另一侧是库房,还有几个房间,也能住人。 后院左右的东西厢房也是各有六间,算上正厢,就是十三间房,这让唐宁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天见可怜,算上厕所厨房,这辈子就没住过七间房以上的房子。 后院还有一座假山,只不过放着假山的池子里面都是死水,甚至已经有了些味道。 最让唐宁惊喜的是后院里面除了假山外竟然还有一个荷花池子,翠绿翠绿的一片甚是惹人欢喜。只不过还没到盛夏,不然荷花绽放时的样子定是非常美丽的。 荷花池子里的水还是活水,拨开荷叶,还能看到几尾傻乎乎的鱼正在游来游去的。 王志瞅着唐宁欢喜的模样,十分得意的说道:“怎么样,要价两千贯,你不亏吧?就这个莲花池子,也够值当了吧?” 唐宁乐了,他拉着王志走出了宅子,然后指了指这间宅子一旁的另一间大宅,问道:“这怎么回事,凭什么他家比我家大?” 眼前这间大宅子说是宅子都有说小了,在唐宁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园子! 这也不知道是润州哪一边的城外,园子依着一座小山丘建立,门口再走几步,就是刚刚王志提到的小溪。 总而言之,那间园子,要比这间宅子好太多了。 两家的大门不过十几步,距离不算太远。唐宁便问道:“这家人的园子卖么?” 王志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要是你,就离的他们家远远的!” 说到这个唐宁就生气了,抬脚就踢在王志的小腿上叫道:“知道你还挑了这么个地方的宅子给我!好歹我也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就这么对我? 庭院里面种树,这在风水上叫‘困局’,我不信这个,也就算了。隔壁是什么人啊?这间宅子的邻居是什么人啊? 你看清楚那三个大字,梦溪园! 住在里面的是沈括沈梦溪!这家伙鼓捣出了一个乌台诗案弄的天下士人对他翻白眼,永乐城兵败更是遭贬,这就是一丧门星,你让我跟他做邻居,还管我要两千贯! 这两千贯应该是你贴给我才对!” 唐宁气急败坏的把这番话说了一遍,就紧紧盯着王志看。 王志的脸色时青时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一千七百贯,不能再少了,这已经是成本价了……” “一千五百贯。” “一千七百贯!” “一千四百贯。” “你好不讲理……” “一千三百贯。” “不行不行,这不可能……” “一千二百贯,不卖你就去找别人吧。” “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了,两箱子金沙在手也不说让哥哥赚点钱!” 王志非常不满的说道。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么坑我,那五百贯就当是对我的补偿了有何不妥?枉我当初还从皇城公事手底下把你的命救回来了,没想到救命之恩连五百贯都不值,我好伤心呀!” “话不能这么说嘛……”王志搓着手嘿嘿直笑,正欲开口,此时就听见梦溪园里面传来一阵妇人歇斯底里的叫嚷声。 “给我滚!没出息的东西!滚出去!” 然后就看见一个宽衣大袖的男子被推搡着从园子里面走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还没站稳,摔了一个大屁墩。 唐宁和王志一起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那个宽衣大袖的男子就一骨碌爬起来,返回去一边敲门一边弱弱的哀求道:“夫人,夫人,你快开门啊。夫人,我还要写书呢……” 第二章 写书死路一条!!! “早听闻沈梦溪之妻张氏骄蛮凶悍,今日得偿一见,真是三生有幸。”王志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把蜜饯,一边和唐宁分享,一边非常感慨的说道。 唐宁大为惊喜,抓过来一粒放入嘴中,结果甜的牙都要掉了。一连呸了好几口,就和王志一起幸灾乐祸的瞅着被一个翠衣妇人抓着领子一顿乱打的沈括。 沈括这个人,不仅是在中国历史,他在整个世界的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梦溪笔谈》是世界科学史上的一部煌煌巨著,全书共六百零九条,内容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 在这些条目中,属于人文科学例如人类学、考古学、语言学、音乐等方面的,约占全部条目的18%。 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约占总数的36%,其余的则为人事资料、军事、法律及杂闻轶事等约占全书的46%。 可以说,沈括将华夏大地上的所有他能找到的发明,能记录下来的东西,全部写进了这本《梦溪笔谈》之中。 沈括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是闪耀在历史长河中的科学巨星,然而他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治世之能吏,谗佞之小人,用这句话来概述沈括的性格与本领,再恰当不过。 巴结王安石以求上位,用虚假的恭维之词,蒙蔽主持变法的王安石双眼,这件事还远不及乌台诗案来的影响大。 熙宁六年(1073年),沈括受命巡察两浙农田水利,时苏轼任杭州通判。沈括到了杭州,与苏轼谈论旧情,把其新作抄录了一份。回到京师后,沈括就用附笺的方式,把认为是诽谤的诗句详细的“注释”,交给了皇帝,揭发苏轼在诗文中“愚弄朝廷”、“无君臣之义”。 元丰二年(1079年),御史何正臣、李定上表弹劾苏轼,乌台诗案爆发。次年,苏轼被贬黄州,牵连亲友三十多名,涉及诗词一百多首。 就这么一个人,很难对他生出什么敬意。即便他在唐宁心中的地位很高,但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把乌台诗案和《梦溪笔谈》放在一起,唐宁懊恼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粉丝见到明星时那种激动的感觉。 “写书!写书!就知道写书!写书能赚钱吗?写书能养家吗?你真是一个窝囊废,官当不好,就连家也管不好,我呸!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了你! 写书!写你个大头鬼!写书死路一条,你去死吧!” 张氏丢出来的一沓纸在空中漫天飞舞,又丢出来一方砚台砸在了沈括的肚子上。紧接着从天上掉下来的毛笔,也在沈括的脸上留下了属于它的印记。 王志和唐宁看的呲牙咧嘴的,最后还是唐宁有些过意不去,不忍看见沈括就这么悲凉无比的躺在地上,小声对王志说道:“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帮忙啊,他这也太可怜了。” 王志冷笑一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当年自称与苏龙图乃是至交好友,结果苏龙图刚送了他一首诗,他转手就将这首诗当做登天的梯子送了上去。 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你越是可怜他,他在你背后掏刀子的时候就越不会犹豫。我王志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副将,但正因我是一名小小的副将,所以才能看的如此清楚。 你若是想不遭人白眼,最好就不要跟他扯上关系。这家伙现在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跟他沾染上,一时半会儿的可不好脱身啊。” 听王志这么编排沈括,唐宁心中大为不爽。虽然人家说的没错,但唐宁还是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副将,看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修这么个宅子?” “这里风清水秀,我修个宅子怎么了?害到谁了?”王志梗着脖子说的理直气壮。 懒得揭穿这个家伙想要攀附权贵的丑恶嘴脸,唐宁不管王志在身后的大嚷大叫,一路小跑就到了沈括的身边。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这个将会在地球上闪耀一千年的巨星面容。 他的颧骨有些突出,眼睛也有些小,上唇留着圆梳子一样的胡子,下颚也留着一指半长的山羊胡。微胖的脸颊,不算粗,却很浓的眉毛,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 是的,他的须发半白半黑,脸上也有很多的皱纹,看上去很老了。 虽然唐宁知道,这一年的沈括,才五十九岁,在后世,还是能去跳广场舞,能和其他的大妈们眉目传情的糟老头,而且,应该还没到退休的年纪…… “多谢这位小友……”沈括对于搀扶他起来的唐宁非常感激。 然后就蹲下身子,默默的捡拾散落在地面上的纸张。 王志瞅着和沈括一起捡纸的唐宁,叹了口气,一跺脚就走了。 又一个本该有着大好前程的小家伙,就这么毁了。 “你不该帮老夫的。”沈括突然对唐宁说道:“你一开始和王副将站在后面袖手旁观,才是最好的选择。” 唐宁咧着嘴,露出满口的小白牙笑道:“反正我又不准备当官,有什么所谓呢?而且,我对梦溪先生您是敬仰已久了。” 沈括见了鬼似的看着唐宁道:“天下人唯恐避老夫之不及,你这后生好生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天下人的目光短浅,往往只能看到身边发生的事情。就算是长远一些,也只能看到身后一百年。 我就不一样了,我看事情喜欢看这件事在一千年之后的影响。” 唐宁说完就闭上了嘴巴,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沈括呵呵的笑道:“看来你就是皇城公事口中的那个少年英雄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可惜了皇城公事的一片好心啊……” 唐宁现在是无比的讨厌刘令,这个家伙就算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影响也会像一张蛛网一样蔓延到天涯海角去。 而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保姆,自己是个一定要在他的呵护和怀抱里才能茁壮成长的婴儿。 “他跟你说什么了?”唐宁咬牙切齿的发问。 “他说要老夫离你远一点,不要因为老夫,影响了你将来的仕途。但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自我去年举家迁来这里后,本应住在这座宅子中的王副将带到这里看房的人不知凡几,你是第一个看到梦溪园三个字之后没有转头就跑的……” “我根本就不准备当官!” “你年纪还小,不要说这种话。以后的日子长着呐,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即便那不是你的本意。”沈括非常伤感的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把唐宁手里的纸张拿过来,又从地上捡起砚台,拾起毛笔之后往家门的方向走。 沈括这一番话听的甚是刺耳,唐宁就死死的盯着可怜兮兮敲门的沈括。他准备等一会儿门开了,张氏那充满爱意的一拳打在沈括眼眶上的时候,他就捧腹大笑。 门开了,唐宁的心情莫名激动。 然后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泪流满面的张氏打开门之后,一把就将沈括抱住,然后不断的抽泣道:“夫君……对不起……夫君……” 沈括轻轻拍着张氏的后背笑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夫君没事,你看夫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这是怎么回事?唐宁托着自己的下巴让它回归原位,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这算什么事啊?说好的家庭暴力呢?张氏不是个抖s么? 这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回头一看,王志没了,那个车夫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唐宁眨了眨眼睛,他好像想起来一件有关沈括的事情…… ‘张氏暴病而亡,友人都向沈括道贺,恭喜他从此摆脱了张氏的折磨。而此时的沈括却终日恍惚,精神已频临崩溃,一次乘船过扬子江,竟欲投水,幸好被旁人阻拦。不久,沈括也因病离开人世……’ 第三章 王志的身份 张贺听说唐宁要去跟沈括当邻居的时候,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才犹疑不定的问道:“你确定?” 唐宁的行李不多,一共就两件衣服两口箱子而已。王志派来帮助唐宁搬家的人已经将箱子搬到了马车上,其中一口是要给王志送过去的。 那间宅子里面连家具都没多少,清扫到能够住人,也需要请一些人来帮忙。 唐宁现在孤身一人,认识的又都是王仲显、张贺、王志这种人,总不能叫这三位来帮忙给家里清扫的干干净净吧?赵煦都不敢这么做啊。 所以那一箱子金沙,多出来的钱就让王志帮忙找一些仆妇来打扫家中的卫生,购置一些家具。 刚刚坑完唐宁的王志心存愧疚,突然收到了一箱子金沙,想必他一定会出十二分力气帮唐宁安排好一切的。 唐宁听到张贺问话,就笑道:“梦溪先生虽然品行为人所不齿,但他的学问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小侄本就没有入仕的打算,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窝在家中做学问,做买卖,做一个有学问的富家翁,娶个老婆,生儿育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张贺瞅着唐宁,半天说不出话。只不过他的肩膀在抖,看得出来他被气的不轻。 想想也是,自己这个隐士调教出来的弟子若是就这么不思进取,想必是个人就会感到惋惜。而张贺对自己这么好,完全是一种投资。现在听说自己的投资不可能得到回报,他就有一种被人蒙骗的感觉。 当然他不会怪罪唐宁,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所以等唐宁走后不久,他就回到自己家中,端起唐宁一直在用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怒目圆睁,大吼道:“皇城公事刘令,本官与你势不两立!”——当然他没喊出声,他只是在心里大喊,天知道自家的仆役里有没有皇城司的人…… 收了钱的王志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快,等唐宁到地方的时候,一大群仆妇和杂役已经开始风风火火的清扫起整个宅子了。 唐宁看的甚是满意,只不过他没想到王志这家伙竟然也在。 “你不上班吗?每天都这么闲。” “哥哥我在养伤,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志一脸得意的说道。 “我很好奇啊,像你这种人屁事不干就能当一个副将,你到底是什么背景?” “我高祖乃是秦王王审琦!” 唐宁点了点头,那王志也算是一个世家子弟了,既然是这样,王志的种种行为就不足为奇了。 看来自己还是冤枉他了,不是他想要攀附权贵才在这里建宅子的。那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沈括很多年前就买了他隔壁的那块地,他一直以为那块地是某个商贾买来等升值的! 随后唐宁惊讶道:“王审琦?” “啊呀!你这小子竟直呼我家高祖名姓,着实该打!不过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此事就不再提了,以后你要注意。”王志笑嘻嘻的说道。 直到现在唐宁才开始正视王志。 王审琦,义社十兄弟之一,宋太祖的好哥们,好兄弟。后周时屡立战功,恭帝时升任殿前都虞候。“陈桥兵变”时在京城里与石守信同为为内应,这是妥妥的开国功臣。 王审琦得病的时候宋太祖亲自去看了他,死的时候又去他的宅邸痛苦哀悼他,下葬当日还停朝为他致哀。圣眷浓厚,说的就是他们家了。 追封秦王……秦、晋、齐、楚这四个最为尊贵的封号中,秦为第一啊…… 或许是因为这个王审琦死后十年会被赵德芳抢走的秦王,才让王家一直延绵至北宋末年。 王志很显然就是王家这一代的子嗣,而且还是那种出身不是特别好的……否则此时他也不至于跑到润州当个厢兵的副将军,他应该当一个禁军的正将军才对。 王志的年纪不算大,撑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他的胡子很浓,这让他看上去有了二十多岁人的样貌。至今应该是未曾娶妻,好几次他造访王志家,除了丫鬟之外就没见过女主人。 家里把他丢到润州,估计也是要他自生自灭,其余的也没怎么多想。只是没想到他前年来了润州,这才两年,就混到了军功。 剿灭南山盗的功劳,可大可小。在王家的努力下,这份功劳一定会变得很大。 等赏赐下来,这个家伙就要升官了,怎么说也是个正将军了。 “怎么样,是不是一下子就对哥哥我佩服不已,对我的敬仰……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而一发不可收拾!” “噫!黄河泛滥这话可不能乱说,也就是哥哥我,跟被人万万不能提起。开封府可就在黄河下头呢……” 王志赶紧堵上唐宁的嘴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唐宁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王志这才放开手,然后又拉起唐宁的手说道:“唐老弟,既然你我在这等着也是无趣,不如跟哥哥一起进城吃些酒水如何?” 唐宁也很想尝尝宋朝的美食,毕竟在后世,宋朝的东西好吃,种类繁多是出了名的。 然而到了酒楼他就后悔了,所谓的美食不过是蒸烂的肉,不是蒸的就是烤的,甚至还有用白水煮的一大块肉。 什么肉不知道,反正不会是牛的,牛这种东西不能随意宰杀,肉牛就算了,耕牛要是死了,那是要去官府报备的。 猪肉也不太可能,苏东坡虽然用猪肉弄出了红烧肉,但此时大部分人还是觉得猪肉是贱肉,他们觉得吃这种在泥地里面打滚的生物,跟直接吃泥巴没什么区别。 瞅着那块肉唐宁就没了食欲,所以他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肉。 于是他吃了一只烤鸡,整整一只。 王志瞅着唐宁笑道:“还是个挑嘴的。”说完就把那块白水煮肉给吃了下去。 唐宁叹道:“没办法啊,人活在世,也就这点盼头了。我不想当官,对酒也没什么太大的嗜好,女人多了,我还觉得是累赘,所以只能在嘴上抓挠了。” 说完唐宁就将一块鸡脖骨从嘴里吐了出来,唤过小二,弄了一盆水洗洗手,擦干净之后。就听王志非常感慨的说道:“你说这番话,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倒向我那个走路都没气力的老爹。” 唐宁就笑:“你王家不当官的人可太少了,说着话也不觉得害臊。” 王志耸耸肩笑道:“我王家当官的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否则如今朝堂之上,就是我王家的一言堂。一代只能有七人为朝官,这是规矩。 我家自我曾祖时就已经从汴梁搬走,我父亲,我祖,我高祖都没有当官,这才换来我这一个镇江军副将做。” 唐宁知道勋贵子弟想做官其实很容易,但是像王家这样的大家族就要掌握一个度。像刚刚王志说的一言堂,等不到那一天皇帝就会下令把王氏官员贬到天边去。 至于为什么不抄家,因为皇帝不杀士大夫。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便决定去大街上消消食,唐宁也正好趁这个机会熟悉一下润州城,说不定这里就是以后要生活一生的地方。 梳着一个简单马尾的唐宁眉清目秀,这样的后生看上去很有灵气,于是引来了颇高的回头率。 王志岁数比唐宁高了几岁,个头却像是比他多长了十年。人高马大的跟着唐宁一走,路边便有人对他说:“你家的小娘子模样真是俊俏。” 王志憋着笑又不敢笑出来的样子非常的讨厌,唐宁很想一拳把这个满脸胡子的家伙打的躺在地上再起不能。 第四章 将门勋贵的路 春日里的润州城是阳光明媚的,江苏的气候就是如此。四季分明,光照充足,只不过温和的春秋太短。 四季分明的坏处因为春秋太短也会体现出来,夏天分明的热,和冬天分明的冷,就是一个很好的答案。 唐宁喜欢晒太阳,这不是因为他喜欢热,而是因为他喜欢那种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感觉。一个北方人,从小就在一年更比一年的寒冷中瑟瑟发抖的长大,虽然喜欢冬天大于夏天,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太阳一如既往的喜爱。 比唐宁回头率更高的,自然就是比唐宁更加好看的后生。就算这个后生是个男子,依旧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迎面走来两个衣着光鲜的少年,个子比起唐宁来或许高了几分,一个面容清秀,另一个就跟个祸水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唐宁浑身都在发抖。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女人了,他为这辈子自己只能在梦中和她牵手了,没想到他是如此的幸运,竟然能遇到一个和女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虽然他是个男人。 王志的目光也放在了迎面而来的这俩翩翩少年身上,只不过他觉得恶心,一个男人长成这副模样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恶心人的。 好男儿应该长成张飞那副模样,豹头环眼,胡须满脸,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应该拥有的相貌。 正要低下头跟唐宁一起嘲讽这个阴阳人,却发现唐宁没在自己身边。 回头一看,才发现唐宁站在原地打摆子…… 羊角风,这是人人都知晓,却没多少人见过的疾病。很幸运的是,王志见过,并且见过别人是怎么对待羊角风病患的。 他怪叫一声,将唐宁一下子扑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们都吓了一跳,就连那两个翩翩少年,都一下子后撤了十几步。 “唐老弟!你要挺住!哥哥马上就把你救过来!” 唐宁挣扎的很厉害,没关系,这是羊角风病人正常的反应。王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鞋子脱掉,又将自己从不系带子的袜子一把摘下来,塞进了正欲大喊的唐宁最重。 浓郁的咸鱼味道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直直冲进了唐宁的五脏六腑之内左突右转,唐宁悲愤欲死,却被王志死死的按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对一个叫做齐献瑜的女人做出了同样的事情…… 王志把唐宁仰面朝天的扔在地上,然后骑在唐宁的腰上,双膝按着唐宁双手把唐宁弄的无力反抗,只剩下两条腿不断的踢腾,然后一声怪叫:“兄弟挺住!哥哥来救你!” 然后他双手一握,高高举起,又重重的落下…… 唐宁用力拍着地面的手掌在这一瞬间紧握成拳,然后又慢慢的松开,双腿也渐渐不动了。 “可怜哟,得了羊角风的人真是可怜哟。”一个老妇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就离开了。 “若不是他的朋友及时出手相救,只怕命不久矣!” “是啊是啊,得此一友,此生无憾啊!啊!张兄,不知我若是犯了羊角风,你会不会如此救我于水火之中?” “啊!刘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张某义不容辞!” “好!我们这便喝酒去!张兄果真是我的好兄弟!” 围成一圈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散了,王志也背起不知是被臭晕还是被锤晕的唐宁走掉了。那两个翩翩少年郎继续往前走,一边走,那个清秀少年就说到:“女郎,那个人好可怜哦,居然得了羊角风……” 祸水少年也叹了口气道:“是啊,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他一眼,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舒服……唉,好好的人,怎么说得病就得病呢……” “女郎,奴婢忽然觉得那个人好像有点面熟哦……” ……………… “我要和你绝交!” 唐宁在王志的家中大发脾气,一把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抓在手里就朝王志丢了过去,随后跳起来就掐住了王志的脖子悲愤的大吼道:“我要和你绝交!你听到没有!我要和你割袍断义!” 王志吐着舌头还是挺配合唐宁的,吐了一会儿觉得唐宁发泄的差不多了,就一把将唐宁从自己的身子上扯下来,这家伙的个头要挂在自己身上才能够到自己的脖子…… 他非常郁闷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绝交?明明是我救了你耶,你好不讲道理。” “我没犯羊角风!!”唐宁咆哮着说道。 “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是我犯了癔症。”王志准备顺着唐宁的话说下去,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他能够理解。 本以为唐宁是上天的宠儿,什么好事都能赶上,没想到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居然患有羊角风。 想到这,他看着唐宁的目光就变得非常怜惜。 唐宁知道自己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只好恨恨的瞪了眼王志,大声道:“我要回家!” “现在回家……”王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唐宁的神色,为难的说道:“恐怕不太好吧?” “不管!我要回家!”唐宁非常的恼火,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气急败坏。 其他的就算了,如果没有那个和自己女友长相一模一样的家伙在场,唐宁也就忍了。反正对自己伤害最大的,不是王志把自己当成羊角风患者,而是把那只能够让榴莲都自惭形秽的臭袜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但是有那个家伙就不一样了,这给唐宁一种在女朋友面前丢脸的感觉。 况且那人以后见到自己,恐怕也不会对自己太过亲近。唐宁还准备和他交朋友呢——虽然是个男人,那就不能看着解解相思之苦了? “好吧好吧,那我这便叫车夫送你回家……” 王志见劝不住唐宁,只好由着唐宁的性子来,出门叫了车夫准备,他又回头对怒气未平的唐宁说道:“只不过你家现在也就你一个人,没有仆役,也没有厨娘,做饭洗衣清扫宅子都要你一个人来,甚至半夜遭了贼,也没人能提醒你一声,这样好么?” 现在是要是王志说的话,唐宁必然会杠上一番,听王志这么说,就梗着脖子道:“你管我!小爷一个人住惯了!大不了遭了贼,小爷拼死跟他一战就是!用你管那么多! 反正好好的人被你弄的跟真得了羊角风似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可不能这么说啊!”王志赶紧上来堵住唐宁的嘴巴道:“皇城公事那么看中你,要是你因为我死了,皇城公事要杀了我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唐宁再一次领会到了这个道理。 王志看上去是因为救命之恩,再加上自己托他买宅子,多余的钱都给了他,也不闻不问,才对自己这么照顾。实际上,他依旧是和张贺一样,正在做投资。 如果不是刘令当初因为唐宁险些死在那两个厢兵手里,而大发雷霆要把王志杀掉,王志是绝对不可能和自己这么亲近的。多半就是送些财物过来,用金钱来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 古人都是精明的,尤其是这些王志这种将门出身的勋贵子弟,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投资,就是拉拢人才。 事情你办,好处平分,只要不是太严重的黑锅,我都替你背,这就是在大宋重文抑武的情况下,将门勋贵的求生之道。 还算是蛮成功的,因为有才华的寒门弟子,往往没有出头的机会啊。 于是唐宁再看王志那双充满热情的眼睛时,就像是在看着一坨狗屎…… 第五章 好色且贪财 刘令在唐宁于自己家中孤独的度过了一天之后来了。 为了庆祝唐宁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张贺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虽然并不名贵,却对唐宁很有用处。 王仲显就不像张贺那么势利眼了,送来了很多的书,唐宁昨天在家呆了一天,就是一直在看书。 王志比较实在,他把唐宁剩下那一箱子金沙拉走,兑换成了金锭,银锭和铜钱,甚至还有几张交子。 唐宁不知道金沙是什么价格,他甚至对现在的物价都没什么概念,所以他就不知道王志有没有贪污自己的钱。 不过看在王志昨天忙活了一上午,指挥那些搬着家具的力工进进出出的,唐宁也就不打算跟他计较了。 沈括没有送礼过来,倒是唐宁上门拜访去了,开门的是沈括的大儿子沈博毅,警惕的盯着唐宁,这家伙满脸都是憔悴。 唐宁在没来到大宋之前,有一段时间读《梦溪笔谈》时对沈括这个人很感兴趣,因此,也对沈博毅有所了解。 这家伙不是张氏和沈括生的孩子,所以张氏对他就不怎么待见。虽是长子,可后来沈括去看在外地做官的沈博毅时,都要偷偷摸摸的。 简单的把自己这个新邻居的心意告诉沈博毅之后,顺便又送了两块金锭,在沈博毅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唐宁非常潇洒的离开了梦溪园,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刘令来的时候,唐宁还在看书。 “我警告过沈括不要与你来往过密,却忘了警告你!”刘令大马金刀的坐在唐宁身边冷哼一声道。 这家伙要是来了,绝对不会走大门的,唐宁已经有所预料了。 将茶壶里自己刚泡好的茶水给刘令倒了一杯之后,就笑道:“沈括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跟他认识认识有什么不妥么?况且,我师父教给我的东西,和他钻研的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何害人?”刘令今天的心情看上去很不好,一张嘴就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唐宁耸了耸肩道:“随你怎么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赵仁跑了!”刘令喝了一口茶水,眼前一亮,但还是恨恨的说道。 “想到了,他要是跑不掉,就不是我认识的赵仁了。” “这么说,你早想到他会跑?那你为何不提醒我!” “我干嘛要提醒你啊,在南山寨上呆了一年,你还不知道谁是南山寨里面最狡猾的人么?” 刘令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唐宁,他是知道,但是他不敢说,说完之后这家伙说不定就会拎着茶壶往自己脑袋上抡。 “唉!也怪我,要是我当时没有着急去杀了王庆,而是追着赵仁过去就好了!”刘令长叹一声,心中非常的郁闷。 虽然事情办成了,但现在的结果对他来说就跟办砸了没什么区别。 堂堂武德司密探,执行这种任务都能让三个头目里面跑了一个,这事情是要被人指着鼻子笑话的。官家说不定,都会惩罚他。 就算官家不罚他,武德使那关他都过不去…… 晃了晃脑袋,刘令觉得自己目前身在润州,还是不要想回京之后的事情了,就捧着茶杯,学着唐宁的模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嘬。 宋人喝茶的方式很让唐宁所不齿,他们主要是用点茶和煎茶这两种方式来喝茶。 喝煎茶的人口味都比较重,什么葱姜蒜啊油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往里丢,这是一种对自己的胃很不负责的喝法。 点茶倒是有一些意思,就是将茶饼捣碎成粉末状,然后用开水冲泡,喝法类似后世的咖啡、奶粉之类的冲泡饮品。 前两天刚在王志家里面喝了一杯,口感一言难尽。 要知道捣碎茶饼都是用人来干的,这个时代可没有机器能将茶饼彻彻底底的变成粉末。所以,颗粒状的茶叶……有些难以形容。 没办法,唐宁就自己管王志要了一兜子散茶,回家自己泡着喝,但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刘令是第一次喝这种茶,这给他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一口喝下去,虽然入口时苦涩,但过一会儿,便唇齿生香,他惊讶道:“这是什么茶叶?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 唐宁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土鳖道:“同样一片茶叶,不同的做法就会产生不同的味道。 这只是普通的散茶,只不过我用了跟你们不一样的泡茶方法而已。” 刘令狐疑的看了眼唐宁,揭开茶壶的盖子往里面一看,除了在壶底铺着的一层茶叶之外,其余的都是热气腾腾的微绿色茶水,这让怀疑唐宁往茶水里面加了东西的刘令非常困惑。 虽然是同是茶香,但这种茶香似乎更加悠远绵长一些。 两人坐在唐宁新家的前厅里,一个捧着一册书读的津津有味,一个捧着一杯茶喝的回味无穷。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刘令夹了一筷子令他惊喜莫名的蒜沫茄子,才终于想起来他这一次来到唐宁家的目的。 匆匆的吃过饭,将准备去洗碗的唐宁按住。在唐宁困惑的目光中,刘令极其严肃的问道:“当初你发现齐献瑜乃是处子之身,确实是用双目观察得知的?” 唐宁开始剧烈的咳嗽,刘令拍着他的后背很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一定要如实回答,这对你以后的路会产生影响。” 唐宁挠挠头道:“这会有什么影响?” 刘令掰着手指头道:“首先,如果你真是仅凭双目就能观察出一个女子是否为完璧之身,我就会将这件事情写在奏折上带回汴梁呈与官家。 这样的话,在官家眼中你就会是一个嗜色如命之人。” “这样的人很好控制吧?”唐宁突然笑着问道。 刘令斜睨着唐宁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能重用的就是这种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就会放下昔日怀中的美人跑的比兔子都快。 因为这种人觉得天底下的美人儿多了,有命才能享受!” “如果我说,我只是不信齐献瑜那样的女人会甘心被韩雄骑在身下,才出言诈她,你会不会信?” 刘令盯着唐宁盯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就对了,以后谁问起来,你都要这么说。好色对现在的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的是真的!”唐宁很气愤,他说的的确是真话。 虽说以前从网上看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唐宁还没那个本事真能辨认出来。齐献瑜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那么多,一看就是一个对自己保护的很好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身体受到玷污呢? 过于聪慧的后果是令人痛苦的,刘令拍着唐宁的肩膀咧开嘴巴大笑道:“对了,就是这种气势。以后谁要是怀疑,就把这份气势拿出来,不信的也得信了。” “……” “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啊,你说你跟你师父一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你怎么有机会体验到男女之间的事情的?更何况你年纪还这么小……” “滚!” ……………… 南山寨上有密道的事情,唐宁很早就知道了。还记得当初被韩雄当做压寨夫人的那些女子,就是商议着要从密道逃脱的。 只不过刘令在密道里面有了一些别的发现。 “好多的兵器和铠甲啊,看来韩雄确实有造反的心思。而且还有比暗室里面更多的金银珠宝藏在里面。 我本以为这十年下来,南山盗虽然抢的东西多,但花销也大,没想到他们抢的东西比我想象中的还是要多出太多了。 而且密道错综复杂,光是岔路,死路就有二十几条之多,还不知道有没有把这条地道搜刮干净,韩雄死的太早了啊。” “有没有我的份?” “你都拿走两箱子金沙了怎么还要啊?不够你祸祸的?” “你也看见了,我买了个宅子,置办了一些家具,就剩下一箱子了。然后这一箱子我拿去换了些金锭银锭,铜钱和交子出来。 以后要是做点什么,我不确定够不够用啊。” “不够也没有!想要钱,自己去挣!” 刘令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唐宁一个人唉声叹气。 第六章 奴隶 无论是什么时代,金钱这种东西就从来没变过。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财富并不是金钱,而是我们所拥有的东西,这就是以物换物的时代。 后来,有人发现一种贝壳非常的漂亮,坚固且便于携带,很多人都喜欢这种贝壳,于是,贝壳成为了财富的象征。 但贝壳毕竟没有那么多,于是珍珠、黄金、白银和铜,等等一系列能够成为财富象征的东西就诞生了。 唐宁瞅着地上摆的几口箱子非常的感慨,金锭不多,多的是银锭和铜钱。 光是铜钱,就占了足足的四口箱子。 北宋时期的一贯钱,照以前有很大程度的缩水。一千钱为一贯,到了宋朝,七八百钱可能就是一贯了。 虽然少了两百多钱,但是看着依旧让人头晕目眩。 古人所说的腰缠万贯,估计就是现在的唐宁了。 每天早上唐宁都要出门去买一些新鲜的食材,或许是能当零嘴吃的黄瓜,或许是大白菜小白菜一类东西,芝麻油虽然香,但炒菜用着总不是那个味。 菜的味道被芝麻的香气遮住了不少,吃饭的时候就跟吃炒芝麻没什么区别。 于是唐宁买了很多菽(音书),也就是黄豆回家,准备自己弄点豆油出来。 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因为唐宁忘记了很多步骤。他只记得要先煮,然后要蒸,还要让这些豆子发酶,再然后就记不太清楚了,这需要他慢慢的摸索。 所以除了看书之外,唐宁又找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这比他寂寞到蹲在墙根听沈括他们家吵架强多了。 除此之外,唐宁还买了大米回来,准备自制白酒。 坐吃山空终究不是个好法子,必须得想办法发财才成。 宋朝私自酿酒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去卖就是犯罪。孙羊正店那种私营的酒楼之所以能够售卖自家私酿的酒水,主要就是这正店二字,有了这两个字,就说明这是取得了官府的信任,拥有了酿酒许可证的豪华大酒楼。 东京汴梁七十二正店,大抵皆是如此。 忙着制油、酿酒,就很容易忘记做饭吃,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唐宁被王志拉着去弄些仆役回家。 王志是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唐宁的气说不定也消了,就过来拜访一下这个小小的人才,希望他不要把自己给忘了。 一进门就看见唐宁正在摔东西发脾气,瞅着满地的黄豆,王志痛心疾首,拿手指头指着唐宁哆哆嗦嗦的说你就是生气也不能糟蹋粮食啊! 前不久刚刚清扫的干干净净宅子又是一片荒凉的景象,王志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拉着唐宁,准备带着唐宁去买些下人回家。 “我朝如今还有良贱制度残余?” “良贱什么度?” 唐宁一拍脑门,以前看过资料,说是在宋朝的时候,人口.交易和奴婢贱口.交易就已经灭亡了。刚刚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北宋时期,这种交易尚有残留,并未完全消散。 当初唐宁在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胸中的自豪都要溢出来了。 去奴隶制,在一个文明的历史进程上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美国用一场战争结束了奴隶制度,而宋朝则是靠文明的自发演变告别了奴婢贱口制度。 很可惜,在北宋时期奴婢贱口制度还没有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上消亡,即便在南宋时这种制度已经消失了,但在元明清时期又中断,甚至回流了…… “还是算了吧,找个厨娘给我做饭就好。”唐宁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我这阵子很忙,总是饿到肚子疼才想起来做饭。” “哎呦我的好老弟,好歹也是有个三进宅子的人,家里连个仆人都没有,多寒碜啊!” “我怎么过关你什么事情,买了你的大宅子,还非得把人装满才行?我喜欢过清静的生活怎么了?” 唐宁双目一横脖子一梗,理直气壮的说道。 好像昨天蹲在墙根听沈括家吵架声的不是他一样。 “哥哥我一片好心好意,到了你这就好像是在坑害你一样,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好好好,你愿意怎么过怎么过,我不管了。看在你救过我命的份上,我就听你的吩咐行不? 只不过厨娘的费用有点高……” 唐宁把腰间装满银两的钱袋子抖了抖,咧开嘴巴笑道:“老子有钱!” 遇到暴发户了,这还说什么了? 王志冲唐宁挑了挑大拇指,一言不发的就拉着唐宁上了马车。 唐宁的家在城东,而王志要带唐宁去的牙行在城西。所以当这辆能把人颠死的马车到了地方的时候,唐宁是腰酸屁股疼。 如果不是王志中间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让唐宁缓过来一口气,恐怕唐宁半路上就要死了。 城西的人很多,唐宁坐在车里就能听到喧闹的声音。这声音一点不比当初他在润州城门口听到那些力工拉拢人的声音小,于是当唐宁被王志搀扶着下了马车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见到了很多的人。 这些人的衣服很少有没打补丁的地方,一个个披头散发的,模样甚是狼狈邋遢,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味道。 唐宁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 只要是有需求,人口贩卖何时又曾断绝过?只不过这些放在台面上的,绝对是牙人通过正当手段弄来的。 那些拐卖的,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南山盗就在润州城边上不远处,祸害了这个地方十余年。因为南山盗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何其多也…… 半月前从南山上解救回来的妇人,有能查清户籍的当下就会被送回户籍所在地,那些查不清的,多半就是在这里了…… 瞅瞅这地方以妇人居多,就知道了。 唐宁默默的抿了抿嘴,南山盗虽然已经铲除了,但他留下的影响却依旧没有彻底的消退。官府懦弱,坑的只能是这些可怜的百姓,而这样的事情,不止在润州,在大宋的各地,都屡见不鲜…… 少了一颗门牙的牙人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对王志拱拱手,谄媚的说道:“这位官爷,可是有什么需求?” 王志回家换的这身衣服就是为了让牙人能够知道他的身份,虽然没穿着官袍,但衣着光鲜亮丽,脚底下踩着一双官靴,腰间还挂着一方玉佩,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当官的。 王志没搭理牙人,而是对唐宁说道:“你真的不要仆役,只要厨娘?我是说你看看这个地方,可是有不少能干活的。 瞧见那个家伙没?嘿,这一看就是个能干的……看看那边那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官爷,那是小人的弟弟……” “哦,不好意思……” 唐宁摇了摇头道:“我只要一个厨娘,能给我做饭吃就好。洗衣打扫什么的,我习惯自己干了。” 王志叹了口气,不过眼珠子却是一转。招手唤过牙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牙人听后,脸色显得有些为难。 于是王志把一块银锭从袖子里面掏出来拍在了牙人的手上,牙人立刻眉花眼笑的道:“两位请跟着我来。” 说罢,就躬身邀请唐宁和王志同行。 唐宁不动,王志也不动,这让牙人对唐宁的身份感到惊讶。 王志这般出手阔绰的官,一般来说都是家庭非富即贵。 润州城不是什么大地方,他们还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尤其是这么一个少年,什么时候润州城里多了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他家人是谁? 牙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琢磨,怪不得那个当官的要自己把‘藏货’拿出来,原来是要讨好这个少年…… 第七章 刘依儿 牙人领着两人穿过了一条小道,道两边都是各种各样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将渴盼的目光投向王志,希望王志能够将他们带走。 王志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而唐宁就做不到王志这般冷漠。当他的眼神和对方接触到的时候,触电一般缩回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唐宁。 他不是慈善家…… 不过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伏在一具年迈的妇人身体上失声痛哭,妇人的脸色很苍白,她的双目紧闭,双手被握在少年的手里,也未曾反握回去。 “快把他给我带走!那个老太太丢乱葬岗去!”牙人声音尖利的吼道,然后转过头,又一脸媚笑的道:“抱歉让官爷和小公子看了笑话,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免得沾了晦气……” “让我葬了我奶奶,让我葬了我奶奶……”那少年涕泪横流的喊道,满是灰土的小脸上被泪水冲出两条泪痕来。 “葬了?不花钱的?说的倒是轻巧。”牙人回头骂了一句,然后就再次谨慎的催促两人往前走。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很能干活的,我只求你让我葬了我奶奶!”那个少年死命的挣扎,一边两个拉扯他的牙行打手急的满头大汗,这小子就像个泥鳅,总是能从他们手里钻走。 再滑溜的泥鳅也有被捉住的时候,眼看着那个少年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被两个牙行打手架着越走越远的时候,唐宁出声道:“且慢!” 然后对笑眯眯的牙人道:“这孩子,连同那个老妇人的尸体,我都要了。” “小公子善举,小人就替那个幸运的孩子和无福享受的老妇谢过了。”牙人拱拱手很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冲那边两个牙行打手使了个眼色。 打手立刻放开了那个少年,那少年就扑到了老妇人的尸体边上哀哀的哭泣。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王志苦笑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来牙行买尸体的人。” 唐宁眯眼抬头看向悬在头顶的耀眼太阳,抽抽鼻子道:“你以后还会在我身上见到更多没见过的事情的。” 王志耸了耸肩道:“随你,反正今天你才是买东西的人,我就是个带路的。” 牙婆是一个有别于牙人的职业。 牙人是中介,不仅是人口买卖,一切只要能跟中介沾上边的,牙人就会出现。 但牙婆却不是,她们以贩卖女性用品为生,同时也居中介绍人口买卖。 包括但不限于大户人家的宠妾,歌童,舞女,厨娘。不仅如此,牙婆还分为官办和私营。 今天王志带着唐宁来的这个牙行,既然能将这种规模的待售人口摆在台面上,自然是受雇于官府的牙行,所以不必担心会花了钱之后被官府来一个钓鱼执法。 …………………… 刘依儿从小就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十八岁了都没许人家,可见父母对其的宠爱。爹爹暴病走得急,一句话都没留下,娘又没生儿子,家产就被妾生子夺了去,孤苦无依的娘俩只好带着仅剩的家财跑去泰州投奔二伯。 中途路过润州,就是这么不凑巧,被掳了去。 生出漂亮闺女的母亲,年纪虽然大了些,但还是风韵犹存。 两个漂亮的美人自然会被当做宝贝进献给韩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叫女儿假扮时不时发病的疯子,自己去伺候韩雄,换女儿的平安。 假扮疯子的计划很成功,尤其是当刘依儿面色狰狞的将一捧土吃下去的时候,就连最好色的陈二都望之却步。 只是母女俩夜深人静时抱头痛哭的场面不足为外人道…… 没人敢跟一个天知道什么时候犯病的疯女人搞在一起,小兄弟还要不要了,也不怕人家犯病了把子孙根扭断? 但是韩雄敢,他觉得自己能够降伏这匹小烈马。 在母亲最终因妇人之病而死,无法继续保护自己的女儿时,韩雄终于把他的魔爪伸向了在南山上吃了两年土的刘依儿,而那一天,正好是官兵来打南山寨,刘依儿等人逃离南山寨的日子…… 说起来韩雄这人还真是挺倒霉的,被狐狸精一样的齐献瑜糊弄成傻子了,到嘴边的小白兔又因为别人捣乱而跑掉了。 这也是韩雄的弱点,当初齐献瑜就对刘令说韩雄很容易被女人糊弄,但这山上上哪儿去找跟刘令目的相同的女人啊,人家恨不得告发了刘令好让韩雄放自己下山呢…… 自从跟姐妹们从南山寨逃出来之后,刘依儿已经在牙婆手里呆了足足七个月了。几个姐妹里就她自己身无所长,于是当所有的姐妹们都被人买走之后,她就很害怕自己会被卖到青楼里去。 好在收留她的牙婆是受雇于官府的牙婆,张贺明令禁止将南山上逃出来的妇人买去青楼,所以牙婆就也没了这个念想。 只是叫她相识的厨娘,来教授她厨艺之道,好叫她有一技之长,以后好被人看上买走。 刘依儿的长相不难看,至少是个能靠颜值吃饭的女子。 但为了不让自己被卖到青楼里去,她经常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就算是被气急败坏的牙婆按在水里洗干净之后,她也一定要将自己弄的脏脏的,就连牙婆都很佩服她弄脏自己的本事。 这七个月来,刘依儿时常在想从南山寨逃走的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自己当时脑子一热,说要留下来帮那位小公子,但自己用什么去帮呢? 一想到脑袋上有块白斑的韩雄,刘依儿就会浑身打冷颤。好在自己当时没留下来,不然等待着自己是什么都很难说,听说这些强盗很喜欢分享女人。 于是她就有些庆幸当天自己跟着姐妹们一起走了。 不过一想起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公子,她的心情就会变的很糟糕,不知道那位小公子如何了,听说南山盗已经被官府剿灭了,自己还有机会见到那位小公子吗? 见到了他,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在南山寨上见过很多的刘依儿对许多事情看的很淡,因为南山盗的影响,她对男人看的也很淡,之所以不愿意进青楼,是因为她不愿意违背她对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死的那一天,抱着女儿哭了很久,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就是要女儿嫁一个好男人。 可以贫穷,但一定要是一个好男人。 刘依儿哭着答应了。 青楼里的男人,又有几个是好的呢? 一个梳着马尾辫的俊俏少年晃晃悠悠的从她面前走过,刘依儿鼻子里发出微不可查的一声嗤笑。 虽然这里也不是什么青楼之类的场所,但这里被牙婆称为她的宝贝库,不是既有一技之长,又面容姣好的女子,是进不来这片区域的。 而相应的,来到这里的人,抱着的目的也并不纯粹。 偷偷从袖子里的口袋弄了一手的锅灰抹在脸上,然后就昂首挺胸的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小小年纪就满脑子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看来也不是好人。自己还是要出去看看才成,总在这个地方呆着,怎么可能会遇到好男人啊! “这位官爷,奴婢家的好厨娘啊,都在这里了。”牙婆之前对王志说了这么一番话,而王志只是抱着膀子冲唐宁努嘴,牙婆这人精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她又谄媚的对唐宁说道:“小公子,您若是看到喜欢的了,就说一声。” 唐宁瞅瞅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的二十几个古装女子,心里有点小雀跃,小激动。 看着这些各有千秋的女子一个个搔首弄姿的跟……王志眉来眼去,唐宁又有些小郁闷,小生气。 于是小心眼的他冷笑着将目光在这些女子的脸上扫了一遍,指着那个忽然从自己身边大摇大摆路过的女子对牙婆道:“她是干嘛的?” 牙婆瞅了瞅刘依儿脸上的黑灰,心中不断的怒骂。但脸上,还是保持着谄媚的笑容对唐宁说道:“小公子,她……她就是个贱婢……还是个脑子不好的……对,您别在意……” “就她了!” “……” 第八章 黑脸老妖 “还杵在那发什么呆啊?还不赶快把你的东西都给收拾好,跟那个小公子走啊!” 刘依儿的房间内,牙婆瞅着一动不动的刘依儿气急败坏的说道。 “我不去!我不走!我舍不得你!” “好的我小祖宗啊,你就赶紧走吧,你知不知道我天天看见你就烦啊?把自己弄的黑不溜秋的女人,我这辈子也就只见过你一个人。 本以为你脑子不好,合该我倒霉催的,要养你一辈子了。没想到今天还碰见一个脑子比你还不好使的,你就赶紧走吧,那小公子是个心善的,听说刚刚在外头还卖了一具老妇人的尸体,就为了让那老妇人的孙子能安葬她。 跟着那位小公子啊,保证你不会被欺负。而且他边上站着的那个人,你看见了么?人家穿着官靴,就是为了让咱们给他认出来。 润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咱见的多了,但哪个不是鼻孔朝天的走路?你没见那个当官的,处处以那位小公子为先? 被他选上是一种福分啊,傻闺女,这是老天爷看你吃了那么多苦,给你的补偿。 你想啊,人家小小年纪就被当官的哄着捧着,家世必定不俗啊。你跟着他,以后还不是不愁吃穿? 况且他年纪那么小,男女之事必然是没什么抵抗力的,你早早抓住他,给他生个儿子,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岂不是信手拈来啊? 来,把你的行李拿上,这就走吧!” 牙婆絮叨了半天,一边絮叨,一边囫囵吞枣般的给刘依儿收拾行李。等到最后,她把行李包打了一个节,然后就递给了刘依儿。 刘依儿啐了一口道:“我才不会给他生儿子呢,小小年纪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他怎么不在外院选厨娘?非要跑到里院来,这是在选厨娘么?” “你管人家那么多,大户人家家里的婢女,都个个长得花容月貌的,那是面子,你懂什么? 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啊,去了人家之后可不许再作妖了,到时候人家拿棍子打你,我可帮不上忙。” “我不去!”刘依儿赖在床边不走了。 “嘿,好说好商量还不行是吧?你真以为老娘不敢把你卖到青楼去?” “……” ……………… 就那女子去屋子里收拾行李的一会儿功夫,王志已经跟三个厨娘奸情火热了。这三个厨娘直接贴在王志身边跟他说话,四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王志这家伙贼眉鼠眼的还在人家身上乱掏,引得一阵娇嗔。 唐宁郁闷的坐在一方石凳上,他是孤独的,没人来照顾他,也没有美丽的厨娘让他乱掏。 牙婆的目光是极为老辣的,她能从一些细节上分辨出,目前唐宁和王志两人中,说话好使的是唐宁。 其他人就没这个眼光了,她们觉得唐宁就是王志的弟弟。 等到一脸黑灰的刘依儿拎着行李不情不愿的走出来时,王志这家伙已经把那边三个女人都给弄软了。 鄙夷的看了这家伙一眼,这家伙居然递过来一个猥琐的笑容,令唐宁对一个人无耻的程度大开眼界。 然后王志就凑到唐宁身边,憋着笑说道:“唐老弟果然慧眼如炬,从这么多人里面找出了一个妖怪,不愧是隐世高人的弟子,哥哥佩服!” “闭嘴吧你。” 唐宁心里也有些郁闷,刚刚他只是想小小的报复一下那几个女子,才选了这么个连脸都没看到的婢女。 本来以为牙婆说那个婢女脑子不好使,只是推脱自己的说法。没想到还真是,莫说女人,就是精神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把锅灰当面膜糊满脸啊,又不是在被人追杀,或是被官府通缉…… 自己虽然不在乎美丑,但是黑脸老妖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婢女垂着头拎着行李慢悠悠的走过来了,牙婆手里捏着一纸文书,对唐宁道:“小公子,这贱婢虽然脑子不太好,但手艺还是有几分的,您尽可以把她当厨娘使唤。” 唐宁点点头,拿过文书,又用大拇指沾了红泥按在文书的末端,一连按了两张,牙婆就将其中一张交与唐宁,带着她的厨娘们恋恋不舍的在后面齐声告别。 唐宁可不会留恋,这些女人带给他的只是心痛。 王志自然也不会,他家的厨娘可是从汴梁城里面找来的,无论是手艺还是长相,都比这些人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只不过就一点不好,那厨娘太傲,看不起自己,所以目前仍处在攻略状态。 又在牙人笑眯眯递过来的文书上画了押,三人这才上了马车,告知了牙人自家地址,唐宁又多给了二两银子当做是安葬老妇人的费用,随后,马车这才离去。 王志不愿意跟那个妖怪一样的婢女坐在同一个车厢里,而唐宁又不同意让婢女去车架上坐着。于是王志只好郁闷的坐到了车架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憋着笑的车夫闲聊。 而车厢里面,唐宁大马金刀的坐着,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什么在自己脸上涂锅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如今已然是唐宁家厨娘兼丫鬟的刘依儿也不搭话,只是垂着头嘿嘿直乐,跟个大傻子似的。 唐宁瞅了瞅刘依儿干干净净的手背,叹了口气道:“脸上是脏了不假,好歹也把手背也弄脏了啊。顾头不顾腚,我又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刘依儿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然后猛然抬头看向唐宁。 这一眼看过去,才觉得唐宁有些面熟。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乍一看过去,还有几分像是个少女。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还有一张好看的脸,鼻子和嘴巴也非常好看,但就是这几样非常好看的东西凑在一起之后,就给人一种想要一拳打下去的感觉。 这样的长相不会有错的,刘依儿心里面记得很清楚。她的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颤声问道:“这位小公子……以前是不是在南山寨上?” 唐宁大惊,心想自己也没参与抢劫啊,怎么还被认出来了?难不成这是从山上逃走的妇女? 这下可坏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跟南山盗同流合污的坏人,王志也知道,刘令也知道,只要是当官的,有些身份的,都知道。 但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这些平头老百姓。 信息的扩散需要时间,目前知道唐宁不是强盗的,除了上面说的那些人外,就只有从南山上解救下来的妇女。 而这些妇女,大多被遣回了原籍,剩下的那些妇人,多是出现在刚刚牙行所在地,等待着被人看上后买走。 这些人连温饱都顾不上,那还有心思去替唐宁宣传他在南山上做的好事情? 唐宁不动声色的往车厢门口挪了挪,这样的话,一会儿这女人暴起伤人,他也好逃走。 “我……确实在南山上呆过一段时间。” 唐宁谨慎的回答。 然后这个女子就一记虎扑扑了过来。 唐宁早有预料,怪叫一声就连滚带爬的出了车厢,抓着惊骇欲绝的王志胳膊大叫道:“救命!救命!” 从城西到城东,是一个很远的距离。马车要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到达。这不是因为路途太远,而是城里的人太多,马车太多,所以交通堵塞,无法全速前进。 来的时候是中午,唐宁不太着急,正好也看看这润州城里面的境况。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所以唐宁就让车夫从城外走,这样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但时间比在城里走要快多了。 马能跑起来啊! 当然,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被颠的欲仙欲死。 城外的村落,小镇,因为南山盗的缘故,已经破败了。或许有人能够抗住他们一年的祸害,或许能抗两年,但是没人能抗住十年。 所以如今的润州城外,堪称一个荒郊野岭。 车夫急忙停下了车,王志和唐宁就一下子跳下了马车,脚步飞快的跑到一边的树下去了。 车夫不明就里,但见主家和这小公子都是这么一副模样,就也慌慌张张的跑到了两人身边,结果被王志抓出来顶在身前。 妖怪一样的刘依儿,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三人望着黑脸妖怪,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怪叫。 第九章 女朋友和女性朋友 “你那个师父有没有教你对付妖怪的本事啊?快快快,快拿出来啊,不然咱们仨都死了!” “没有,我师父没教!而且那不是妖怪,她只是想……” “救命啊救命啊!老爷啊您放过小人吧呜呜呜小人一条贱命死了就算了老爷您快跑吧!妖怪大人啊您要吃别吃小人啊吃我家公子吧,他细皮嫩肉的比小人好吃啊……” 三人顷刻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唐宁数次想要告诉另外两个人,那婢女不是妖怪,只是个想要杀自己的人而已,但这俩人怕的不行,慌的厉害,所以唐宁几次三番张口,都被这俩人给打断了。 就在这时,刘依儿急匆匆的上前两步道:“是我啊,公子,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依儿啊!” 说着刘依儿就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抹,希望将锅灰抹掉。 但是锅灰这种东西……是吧…… 刘依儿都快急哭了,瞅着唐宁狐疑的眼神,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说实话,唐宁还真没太大的印象。他只记得当初有一群年轻的姑娘在官兵攻打南山寨的那天,趁乱逃了出去。 但是什么依儿什么二儿的,他还真不怎么记得了…… 王志怪叫一声道:“我不认得你啊!你快走啊!你这个黑脸老妖!” 车夫也怪叫一声道:“听到没有啊!我家公子说他不认识你啊!快走啊黑脸老妖!” 刘依儿不为所动,直直的盯着唐宁。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跟唐宁的再次相遇,但是却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般的戏剧化。 泪水将她脸上的黑灰冲淡了一些,唐宁给身前那两个聒噪不已的家伙一人踢了一脚,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之下,走上前,拱拱手干笑道:“原来是依儿姐姐,小弟当然记得,依儿姐姐……呃……貌美……如花,只是小弟从未见过这副装扮,所以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还望依儿姐姐不要怪罪啊……” 于是满脸黑色锅灰的刘依儿破涕为笑,一口银牙显得极为明显。探手捉住唐宁的手腕道:“当日一别,到今天已有七月有余,依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公子再度相聚。 虽然你我当天还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公子放依儿与姐妹们离去之举,就能看出公子并非与南山盗沆瀣一气。 还没来得及感谢公子,依儿……” 眼看着刘依儿就要往地上跪,这可是行大礼,唐宁急忙跨前一步将刘依儿扶住道:“不用啊不用啊,说来惭愧,我上南山本不是为了帮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你不必行此大礼,况且我实际上也没帮你们什么。” “南山上的密道错综复杂,没有足够的时间,依儿与姐妹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出口的。 若是公子在我们离开之后,就去通知韩雄。到时候韩雄亲自来抓,我们就无法逃脱了。” 刘依儿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唐宁,唐宁挠挠头,又回头看了看一头雾水的王志主仆,摊手笑道:“好吧,那就暂且记我一功。” 王志现在总算是知道这黑脸老妖不吃人了,于是他又见不得这对男女手拉手的恶心样子,跳出来怪声怪气的道:“你们两个要腻歪到什么时候?天色不早了,等送你们两个回了家,我走之后你们俩爱怎么腻歪怎么腻歪,能不能快点,我肚子都饿了!” 刘依儿大羞,慌慌张张的跑上了马车。而车夫早就老神在在的坐在车架子上了,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志贼眉鼠眼的对唐宁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段啊,佩服佩服!连……” “滚!” “……” 接下来的路程中,气氛就有些尴尬。除了王志不停训斥那个刚才表现的心怀不轨的车夫之外,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刘依儿缩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坐姿非常的淑女,只是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是不是瞥一眼唐宁。 如果不小心跟唐宁的目光撞到一起,就会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回去。 唐宁在车厢里面也是非常的煎熬,天知道刘依儿为什么不愿意跟自己说话。自己说了好几句,但刘依儿总是用言简意赅的几个词来杀死谈话。 所以唐宁也只好闷声不语。 好在马车跑起来之后,速度就变得很快。虽然颠簸的有些剧烈,但还是很快就到了家。 唐宁跳下了马车,刘依儿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王志和车夫见两人下了车,就要走,但唐宁却说道:“来都来了,就吃顿饭再走吧。今晚我下厨,保证叫你大饱口福。” “公子,还是让奴家来吧,奴家……” “你在一边看着学,你那种做菜方式做出来的饭菜不合我的口味,以后你再做饭,要像我这样做。” 唐宁推开宅子大门,邀请三人进去。车夫自然是不敢进的,唐宁也不强求。不是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能做到一视同仁。 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很森严,尤其是这个家伙刚刚还说出了‘吃我家公子不要吃我’这种话,说不定回去之后王志就要把他给吃了,这时候,这家伙哪里还敢跟王志一起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宁看见自家院墙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家里的菜虽然没多少,但唐宁今早买了油菜,于是一盘散发着香气油菜炒肉,就端上了桌面。一人一个荷包蛋,一碗白米饭,再加上一碗鱼汤和一盘糖醋排骨,这顿饭就能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唐宁会的东西多,一点都不出乎王志的预料。一个隐世高人的弟子,如果会的东西少了,那才是怪事。 所以他吃了一块排骨之后,就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高人子弟的正常水平。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常去的哪家什么……太和楼的厨子好上不少?” “嗯嗯……”王志忙着吃东西,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来敷衍的回答。 唐宁笑眯眯的看着王志,吃自己所做的饭菜时,吃的狼吞虎咽,这就是客人对自己这个厨子最大的褒奖了。 只不过刘依儿说什么都不肯跟自己和王志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女人把脸洗干净站在一旁看自己做饭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尤其是在吃了一块排骨之后,唐宁觉得这女人的眼睛都亮了。 唐宁没有备酒,如无必要,他是不喜喝酒的。所以王志吃完饭之后,捧着一杯茶很是感慨的说道:“我本以为你小小年纪被皇城公事看重,必定是机敏过人,学识渊博。 了解之后,我才知道你原来是隐世高人的弟子。只是我没想到,你做饭居然也这么好吃。” 两人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很没形象。 唐宁听了这番话之后,就非常得意的说道:“那肯定啊,我女朋友自打跟我谈恋爱之后就没下过馆子。她那么挑嘴的人,为了吃我做的饭菜,连餐馆都不去了,你说……” 头一偏,就看见了王志困惑与好奇的目光。 唐宁心中哀叹一声,吃的太饱了,嘴巴也太快了,一不小心,就把以前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女朋友?这算是怎么个叫法,你管自己的相好叫女朋友?” “呃……一个女性朋友,怎么了?我师父教我这么叫的!” “无耻……那谈恋爱又是怎么回事?我从这三个字里面能品到一股恶心的味道!” “畅谈对过去的眷恋,展望未来的相爱之人!有问题吗?我师父教我的!” “虚伪……那下馆子呢?你师父叫你把去食肆和酒楼用饭叫做下馆子?” “对啊,我师父还告诉我东京城里面有送外卖的呢!” “……” 第十章 及时雨唐宁 王志前脚刚走,后脚那个在牙行遇到的少年,就被牙行的人送来了唐宁的宅子。 少年身上脏兮兮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灵牌。 刘依儿一开门,这少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什么都不起来,把刘依儿吓了一跳。 唐宁急匆匆赶过来之后,那少年就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之大,就连一边坐在自家台阶上的老头都侧目相看。 “你这是做什么?” “多谢贵人成全,从今往后,吴胜这条性命就是贵人的!” 少年的嗓门很大,唐宁却哭笑不得的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多大点事啊,而且我也不是刻意为之。起来吧起来吧,看你身上脏的,先去好好的洗一洗,换一身衣服,咱们再说这些事情。” 吴胜感激的望着唐宁道:“或许这对贵人来说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这对我来说,就是天一般大的事情。 自我记事起,就与奶奶相依为命。至今已有十余年,可恨南山盗烧杀掳掠,将我和奶奶居住的村庄毁于一旦。不得已只好逃入润州城内,却被官府打发去了牙行,惶惶不可终日。 若不是贵人出手相助,吴胜连亲手葬下奶奶的机会都没有。”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起来说话。”唐宁发现自己拉不动这个臭小子,就又使了一些力气:“人不能轻易下跪,跪的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家,首先就要记住一句话。我家没有奴仆,只有仆役,你在我家干满五年,我就会去找官府给你上籍,从此往后,你就是良籍了。 所以你不需要给任何人跪下,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是你的主人,也没人有资格当你的主人。” 吴胜涕泪横流,起身之后连声道谢。刘依儿笑吟吟的望着唐宁,这跟她想象中的唐宁没有丝毫出入,她满意极了。 唐宁和刘依儿忙活了一阵子,烧了一大桶热水,然后在吴胜小心翼翼的钻进桶里的时候,手里拎着刷子脸上露出恶魔一般笑容的唐宁推门而入。 “咱们家里人人都要遵守的规则不多,但第一条,就是要干净!” 刘依儿托着腮坐在正厅里面,听着吴胜杀猪般的嚎叫和唐宁得意之极的大笑,不由得心情变得轻快许多。 这个世道,除了那些满脑肥肠的商贾之外,人人都在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以刘依儿的经历,更是如此。 富贵人家的小姐变成了厨娘,就如同梧桐枝上的凤凰掉进了鸡窝,只会被人当做玩物对待,个中恓惶自不必说。 而自从一脚踏进这间宅子后,刘依儿便觉得这是她离开家乡以来最快活的一段时光。她非常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长一点,除此之外,别无它求。 即便是一直当一个厨娘也好。刘依儿脸孔红红的想道。 吴胜现在就像一只烤红的兔子一样,浑身上下都红扑扑的。唐宁找了件衣服给吴胜,吴胜却说什么都不肯穿,他说贵人的衣服他是不敢穿的,不能坏了规矩。 这一点唐宁倒是不强求,古人是很聪明的,但是他们在某个方面也愚蠢的厉害。 上下尊卑自从上古时期就有,这个概念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唐宁还无法改变。 孙.中山先生曾经说过:“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唐宁不想亡,他还想回家呢,虽然这个愿望达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洗干净的吴胜还是个很耐看的小伙子,五官虽然不是那么好看,却十分的深刻。一张国字脸,整个就是标准军人的长相。 找了一间自己的内衬给吴胜套在身上,唐宁就出了门,特意又做了六个菜,拎着食盒转头就去了梦溪园。 敲了敲梦溪园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仆役。告知了仆役自己想要拜访沈括之后,仆役就留下一句‘待我通禀我家老爷后’,就一溜烟的跑去了后院。 无所事事的唐宁四处打量,不由得对沈括的审美非常的佩服。 梦溪园的占地面积很大,一座大园子,跟后世的一座公园差不多。 仆役的门没关,唐宁就能看见里面的一片菜地。 沈括一生除了攀权附势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钻研科学。农耕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大事,每一任皇帝都对农耕之事殷勤异常。他们甚至还会在一年之中,专门挑出一天去带领自己的大臣,嫔妃,亲自下地耕作。 这片菜地被沈括打理的很好,虽然看不出来地里面种的是什么,但是从土壤里钻出来的嫩绿小芽儿,却叫人赏心悦目。 仆役又一溜烟的跑回来了,笑眯眯的邀请唐宁进去,还说唐宁来的真是时候,正好赶在饭点上。 这就是揶揄了,看不见自己手里拎着的漆盒么? 沈括家里的人不多,大儿子沈博毅,二儿子沈清直,二儿媳朱氏,再加上他自己和张氏,以及二十余仆役丫鬟之外,就没别的人了。 吃饭的时候,五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沉闷的厉害。 沈括和沈博毅只敢低头扒饭,沈清直吊儿郎当的,碗里都是张氏给他夹的菜,而朱氏虽然不低头,却也在扒饭。 从一脸刻薄的张氏身上,就能看出来这家里谁才是说了算的。 唐宁进来的时候,沈括如蒙大赦,急忙放下饭碗,嘴里的东西都来不及咽下去,喷着饭粒抓着唐宁的手激动道:“小友,你可算来了,来,你我去书房里面说话!” 沈博毅闻言大惊,求助一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爹。老爹在,还能父子俩一同受罪,老爹不在,受罪的就只有自己了。 沈括心狠呐,不去看大儿子的眼睛,拉着唐宁就要走。 ‘砰’ 这是瓷器撞在了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 唐宁憋着笑,眼瞅着沈括浑身抖了一下,然后停下了脚步。 “老爷,也不给妾身介绍一下这位公子?” 张氏慢悠悠的起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按理说,唐宁这种人来拜访,女眷是要回避的。 但沈括不太在意,一来呢,自己老婆这反复无常的性格也不会被人惦记上。二来呢,他完全就是那唐宁当及时雨了。 唐宁不来,他怎么跑?天知道为什么夫人会在吃饭的时候犯病…… “呃……夫人,我们两个有要紧的事情相商……” “哎哟,老爷,你昨天还跟妾身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家里的事情,现在怎么又多出来比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还要紧的事情了?” 唐宁看着沈括那张老脸上便秘一般的表情快笑死了,但他脸上不敢露出来,只好咬着舌头不让自己笑出声。 沈括是个妻管严,这是历史上记载的。张氏是个施虐狂,这也是有据可查的。但是唐宁没想到,沈括居然怕张氏怕到了这种程度,连外人来了,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反驳。 “夫人……” “夫人您好,晚辈唐宁,是新近搬到邻家宅子的主人。 晚辈早就听闻梦溪先生的大名,只是近来事情颇多,未来得及登门拜访。今日一得空,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没有递送拜帖,已是晚辈失礼。 晚辈从前跟家师学习了一些庖厨之术,所以略微备了些小菜,以表歉意,还请夫人不要介怀。” 沈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要他解释就肯定会出漏子。唐宁不忍心再看沈括挨打,就拱拱手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张氏虽然刻薄,但是对于唐宁有理有据的话她还是没法鸡蛋里挑骨头的。前几天唐宁家东西搬进搬出的动静很大,按理说他这个邻居早就来该拜访才对,今天来了,没带些财物过来,张氏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 所以她就准备在唐宁带来的‘小菜’上挑毛病。 但是当仆役们将桌子上的菜肴撤下,而唐宁将漆盒里温热的六道‘小菜’摆上来时,就连已经准备好恶毒词汇的张氏都张不开嘴,更不要提吃货化身的沈清直了…… 第十一章 骨骼清奇 沈清直最喜欢吃的是韭菜炒鸡蛋,嫩绿爽口的韭菜配上金黄鲜嫩的鸡蛋,十分下饭。 糖醋排骨的味道也让人欲罢不能,至少张氏吃了一块之后,就对唐宁大加褒奖。 从一个刻薄的人口里听到别人夸自己,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正当唐宁开心的准备道谢时,沈括却如释重负的说道:“夫人,你觉得好吃就好……你觉得好吃就好……” 唐宁怔怔的看着沈括,怪不得传闻张氏要一天打一遍这个男人,换做自己,一天打八遍都嫌少。 静等着张氏对沈括破口大骂,等来的却是张氏弱弱的说道:“夫君,妾身刚刚是不是又……”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吃饭,吃饭……”沈括摆了摆手,坐回了座位上。然后一家五口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呵呵的吃起了唐宁带来的菜肴。 唐宁看的一愣一愣的,这算是什么事啊?除了沈博毅还在闷头扒饭,朱氏依旧面带忧色,其他的人都有说有笑的。 包括张氏和沈括,两人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琴瑟和鸣的一塌糊涂。 被人遗忘的唐宁很快又被想了起来,张氏无意间瞥见站在一旁发愣的唐宁,然后就是一声惊呼,连忙起身对沈括道:“对不起,夫君。妾身不知道您有客人……” “不碍事不碍事。”沈括大手一挥,笑呵呵的将张氏按回了椅子上,又对唐宁说道:“唐小友,吃过饭了的话,就别在这看了。先回家吧,这几道菜味道不错,改日老夫再登门拜访。 老夫吃饭呢,就不送客了啊。” 张氏一个劲的自责,沈括就一个劲的安慰。唐宁酝酿了半天才臭着一张脸说道:“梦溪先生,晚辈来是想找您帮个忙。” “老夫帮不上你,请回吧。”沈括很不愉快,这小子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眼见沈括的表情似有不快,看着唐宁的眼神略带鄙夷,就好像刚刚把唐宁当救命的及时雨这件事并不是他干出来的一样。 唐宁气的说不出话,一张小脸憋得跟茄子似的。张氏数次抬头看着唐宁想要说话,却都被沈括截了去。 沈博毅放下碗起身道:“父亲,姨娘,孩儿吃饱了。” 沈括瞅了眼沈博毅,笑道:“嗯,那就顺便把这位唐小友送走吧,也当消消食。” “是。” 随后,沈博毅就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个嗝,伸手邀请唐宁往外走。 站在这儿瞅了半天人家吃饭,其实是非常没礼貌,不合规矩的。但是刚刚沈括只想着拿唐宁当救命绳,抓着就想跑,所以他才邀请唐宁进来。 等一会儿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沈老头儿直接送客,可就有点寒人心了。 沈博毅三十多岁,长相给人一种正人君子的感觉。伸手让唐宁往外走的时候,也彬彬有礼,并不催促,看来沈括这个大儿子还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出色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唐宁一边往外走,一边纳闷的看着沈博毅。 沈括哪里得不到解释,就只能指望沈博毅来解答自己的困惑了。 “唐……贤弟莫要见怪,我姨娘患有怪病。每每犯病之时,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父亲要我们不在姨娘面前提起这件事情,怕让姨娘自责,所以今天委屈了唐贤弟,改日我家定有厚礼奉上。”沈博毅满是歉意的说道。 子不嫌母丑,这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美德。沈博毅这番话虽然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实际上这家伙心中颇有怨气,不然也不会把张氏患怪病的事情说出来给唐宁听。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家伙就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后妈是个病人。 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到底还是沈括的儿子,虚伪这两个字可谓是一脉相承啊。 “哦,若是这样,也就不奇怪了。”唐宁理解的点点头,然后搓搓手道:“其实我今天来贵府,是有事相求。 我家有一仆役,年岁跟我小一些,个头也比我矮不少。我的衣服他不肯穿,家中又没有女人,更没有那么小的衣服给他穿。 所以才来拜访贵府,想要讨一件衣服给我家仆役。” 沈博毅怪异的看着唐宁道:“就因为这个?” 唐宁也很奇怪的看着沈博毅道:“不然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城里的裁缝店都关门了。我家那仆役驴脾气,要是找不到衣服给他,他满院子裸奔脏我的眼。” “贤弟你完全可以让你家仆役自己来啊,你只要送一份帖子就行了。”沈博毅领着唐宁去了客房,就有仆役上了茶。沈博毅又对仆役吩咐了几声,那仆役就点头应是,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沈博毅这才看着唐宁笑道:“不过既然贤弟你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愚兄这就叫人给你裁一套出来。” 唐宁拱拱手苦笑道:“多谢!” ……………… “本来以为是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才回来。隔壁他们家实在太乱了,我前脚刚出门,他们后脚好像又打起来了。 以后你们俩没事离他们家远点。” 唐宁瞅着吴胜,和帮吴胜整理衣衫的刘依儿非常感叹的说道。 两人不明所以。 唐宁捧着杯子嘬了口茶,然后就皱着眉头把冰凉的茶水放下。随后神秘兮兮的对吴胜和刘依儿道:“你们俩知不知道啊,以我的经验来分析,沈夫人多半是得了一种叫做人格分裂的精神疾病。” “人格分裂?精神疾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懂了吧?不懂就对了,人格分裂就是……你来我家就不能先敲敲门?你哪怕敲了门再翻进来,给人点心理准备好不好?” 高手如果不高来高去,就白瞎了这个高字。每次看到刘令一下子就从自家两米多高的院墙一跃而过,唐宁就觉得刘令是个绝对的高手。 刘令嗤笑一声道:“门我已经敲了,你没来开门,我只好自己进来。说起来还是你待客不周,怎么会怪我呢?” 说完,瞅了眼不知什么时候齐齐躲到唐宁身后的刘依儿和吴胜,又是一声嗤笑道:“不错啊,找了个丫鬟,找了个小仆,就是出了事情,还要你顶在前面这一点不太好。 今天会因为我缩到你背后去,明天就会因为别人把你推出来。” 吴胜是受不了刘令这么说的,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跟唐宁说要把命都给唐宁。刘令这一句话,就叫他羞惭的无地自容。 小伙子最受不得激,于是就吱哇乱叫着跑了出来。 唐宁大急,刘令的性格他是清楚知道的。这个人很喜欢做唐宁的保姆,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隐患,都想着帮唐宁处理。 之前见了齐献瑜都准备痛下杀手,若不是自己借口要审问,不让刘令动手,恐怕刘令会在第一时间杀了齐献瑜。 吴胜虽然是自己的人,但他刚刚的表现却让刘令大不满意。刘令动了怒,吴胜就是不死,也得成个植物人。 抓了一把只抓住了吴胜的衣角,却又因为太滑脱了手,情急之下,不由得急忙喊道:“轻点打!”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刘令一只手按在在吴胜的脑袋上,吴胜呲牙咧嘴的一顿王八拳也没能沾到刘令的衣角。听着吴胜的碎碎念,刘令不由得笑了:“你拿什么打死我啊?”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吴胜红着眼睛只是不停坚定自己的信念。 唐宁见刘令还没丧心病狂到暴打小朋友的地步,就松了口气道:“行了,别闹了。这次来又有什么事情?” 谁知刘令根本就没搭理唐宁,而是惊咦了一声,随后一把拎起尖叫个不停的吴胜,一只大手在吴胜身上乱摸,表情竟带着几分惊喜。 第十二章 我不信命 小时候看《功夫》电影,有一句话让唐宁印象深刻。 “这位少侠,我看你骨骼清奇,拯救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所谓骨骼清奇,唐宁一直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的刘令,很显然觉得吴胜是个骨骼清奇的少侠。 一阵乱摸之后,就把吴胜放在地上。吴胜一下子就冲过来抱着刘令的大腿,张嘴想咬,却被刘令按住了脑袋。 “这孩子我带走可不可以?”刘令期待的看着唐宁。 唐宁将吴胜喊过来,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然后笑道:“这不好吧,这孩子我今天中午刚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 刘令皱眉道:“跟在你身边只是暴殄天物,我带他走,他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唐宁耸耸肩道:“其实也不是不行,你问他自己咯。” “我不去!我要跟伺候家主!” 于是唐宁就笑着对刘令说道:“你也听见了,不是我阻拦,是他自己不愿意跟着你。” 刘令烦躁的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个,这次来,有事情找你。” 唐宁这才点了点头,对仍未搞清楚什么状况的刘依儿低声说了句话,刘依儿就拉着一脸视死如归的小吴胜一起去了后院。 唐宁和刘令一齐入座,刘令坐下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我要走了,在润州呆的时间太长,该回京复命了。” 刘令这个人在唐宁心中的地位很复杂,若说唐宁不喜欢刘令,那是假的。如果在南山寨的时候没有刘令这么个人伴着唐宁,恓惶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但是刘令是皇帝的密探,这个人自身便带着极其强烈的政治倾向。他对唐宁好,不是因为唐宁多么有才华,也不是因为唐宁骨骼清奇,而是因为,他希望唐宁能够跟自己一样,为皇帝卖命。 然而唐宁自从知道自己身处宋朝之后,就根本没想过去给皇帝卖命。北宋末年六大奸臣的名头太响,赵煦虽然是个极其强大的皇帝,但隐藏在他个人光环之下的,是无休无止的党争。 自欧阳修扒灰一案之后,大宋朝臣之间的攻讦就变得毫无底线可言。乌台诗案,更是让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来的一句话,被牵强附会,变成大不敬的证据。 唐宁觉得自己小白兔一样的人,跳上去连两集都活不过。 所以唐宁对刘令虽然感激,也把刘令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但是却总是在跟刘令对着干。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让刘令对自己失望的方式。 于是唐宁拱拱手笑道:“恭喜刘公事了。” 刘令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你,却不知这一趟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唐宁,你真的不想当官吗?我朝如今虽然实行科举制,但是我武德司也有发掘人才的职责。 你若想要入朝为官,待我回京便禀明官家,官家不会亏待与你的。” “还是算了,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我就一条命,还想好好活下去,将我师父的学问开枝散叶呢。拿什么跟他们斗啊?你还是饶了我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求了。”刘令点点头,似乎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让唐宁有些意外,前一阵子,刘令还在对自己极尽蛊惑之言。怎么今天就变了? “那个孩子,能不能交给我?”刘令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吴胜的身上。 唐宁苦笑一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花十五两银子买一个孱弱的少年和一具老妇人的尸骸么?” 刘令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宁的手掌摊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又再次摊开。他瞅着自己的手掌,低声道:“在南山寨生活了一年多,我觉得我心中的戾气越来越重。 在牙行见到那些因为南山盗而流离失所的妇孺时,我恨不能将韩雄、王庆复活,然后再亲手杀他们一次。此前半月午夜梦回,梦里都是我举着刀子屠杀的场景。 你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我师父教我与人为善,予己为善。还教我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却唯独没有教过我残忍,也没有教过我杀人。 所以我需要把这份戾气化解掉,做好事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你知道不,我今天买下吴胜和他奶奶的尸骸,让他去把奶奶安葬之后,我的心情好极了,就好似这些天闷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就排出去了。” 刘令默然,就连他自己在南山寨生活了两年之后,都有一种想要肆意妄为的冲动,更不要提唐宁这种小孩子了。 人生来就是渴望自由的,自由的生存,自由的吃喝,自由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有的人自由的做着令人拍手称赞的好事,与之相对的,就有人自由的做着令人深恶痛绝的坏事。 这样不行啊,不能任由那些坏人为非作歹啊。 于是一套不成文的潜规则出现了,它告诉人们,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然而还是有一些人无视规则,继续为非作歹。这个时候就需要法律来约束人们,给好人褒奖,给坏人惩罚。 而强盗窝,恰恰聚集着这个世界上最不把法律当回事的一群人。他们信奉着病态的自由,将破坏规则当成最快乐的事情。 一个汇聚了人世间所有罪恶的地方,滋生出来的细菌,就容易将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们污染。 唐宁来自于千年以后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人们用了很多的办法,想要留住‘仁义礼仪信,温良恭俭让’,但这十个字还是愈行愈远。 道德观,是非观,完全靠着一个人的自身修养,而不是来自于社会要求。 在强盗窝里面生活了一年多,目睹太多人间惨状的唐宁,三观虽然没有被毁灭殆尽,但也差不多了。 现在,就是唐宁极为困难,最为迷茫的时候。 在这个清秀和善的外表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里面藏着一个怎样的恶魔。 所以他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论是弄豆油,还是弄白酒,亦或是等着看沈括的笑话,都是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个恶魔的方式。 读书已经静不下心了,半夜梦到自己杀了人,起床时竟然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连愧疚的感觉都没有,这几乎已经让唐宁崩溃了。 刘令望着哀伤的唐宁叹了口气道:“我会想办法的,不过吴胜我还是要带走,那小子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而且现在岁数还小,骨头也没定型,正是打磨的好时候。” “带走吧带走吧,他能成材,也不枉我花了这十五两银了。他的身契我回家的时候就扔到灶眼里了,好好待他吧。”唐宁站起身低声道,然后就背着手去了后院。 “对了,你让我找的人我还没有找到,不过有人在负责,有消息他会联系你的,你不要着急。” 唐宁的脚步顿了顿,最后终究是没停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令竟然在这个并不高大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你这个院子的布局不好啊,这棵树可是个困字啊。”刘令突然叫道。 “我不信命!”唐宁大声的回道。 ……………… 吴胜是被刘令夹在腋窝下面带走的,哭喊的惨烈至极,就连梦溪园里的人都好奇的往外张望。 可便宜了那些仆役,个头矮的丫鬟想要往外看,就只能骑在这些仆役的头顶。 刘令离开之前瞅了眼那个坐在自家台阶上的老头,冲着他笑了笑。老头也咧开没牙的嘴巴乐了,随后就眼瞅着刘令骑上了马,一路绝尘。 第十三章 神秘的男子 这一夜,唐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把被子蒙在头上,一个劲的叫唤。刘依儿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听着唐宁屋子里面野兽般的低声嚎叫数次想要推门而入,却最终都未碰到门板。 而在润州城外的另一侧,也有一户人家,也未入眠。 “老爷,三更天了,妾身给您做了些夜宵。”一个素衣妇人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站在门外忧心忡忡的说道。 略显老态的妇人身后还有个丫鬟,提着一盏纸灯找路。 “进!”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妇人推门而入,便见到自家老爷坐在书案后面捧着一封信皱眉审阅。 “老爷,这封信,您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了。”那妇人一边把粥放在书案上,一边轻声提醒道。 男子两鬓稍白,头发后梳,被一根绳系成了简单的发髻,这是宋人男子比较普遍的发型。 唇上两条八字胡,下巴上还蓄着两指长的胡子,脸上稍显老态,抬头纹,鱼尾纹,稍浅的法令纹一样不缺。 男子抖了抖这封信呵呵笑道:“若是这样的信再多出几张,老夫就是死了也算值了。” 妇人笑道:“老爷,此话怎讲啊?” 男子吧嗒吧嗒嘴道:“南山盗,夫人你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不过半月前不是已经被官府剿灭了么?”妇人奇怪的问道:“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些女子那个恓惶哟,当时妾身想要带几个回家,您还不让来着。怎么,后悔了?” 男子皱眉道:“咱家又不是从前,养那么多人做什么!东京的家业给了成儿,咱们夫妻俩,带着三五个人在这里生活,老老实实的安度晚年就好……只是可惜了周武啊,也算是跟着老夫一路走过来的,没想到却死在了南山上,是老夫对不住他啊。” 男子说到这,脸上便露出了沉痛之色。妇人便握住丈夫的手,轻声劝道:“老爷,这不能怪您。强盗残忍嗜杀,听说他们杀自己人都是家常便饭,或许周武就是因此才被他们杀害的。 再说,您也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才派出周武的,这怎么能怪您呢? 不过啊,人太少了,这日子便有些寡淡了。妾身不是不满,只是妾身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种热热闹闹的生活……” 说到这,妇人的眼眶便湿润了,偷偷打量了一眼丈夫的神色,并无对自己在意,心中哼了一声,便将眼泪给收回去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男子捧起碗,将小米粥一口喝光,这才指着手里的信道:“妇人,你知道不,南山盗被官府铲除,可不是因为官府善战。 这封信,你知道是谁写的不?是皇城司公事写给老夫的,数年前老夫曾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但缺点便是性格有些孤傲。 他在这封信中,大赞一个山野出身的少年。说这少年大义良善,以医术为敲门砖,孤身加入南山盗,又用智计将南山盗挑唆的内讧不断,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妇人讶异道:“山野之中还有这样的大才?莫不是隐世高人的弟子?” 男子呵呵笑道:“夫人果然聪慧,这名为唐宁的少年,正是隐世高人的徒弟。能以医术当做敲门砖入南山盗,这救死扶伤的本事自然造不了假。除此之外,皇城公事在信中说,唐宁一身庖厨之道,也比大多御厨强上不少。 还记得先帝当初犒赏老夫,曾赏赐老夫,与老夫共进一次便饭。那一次,便是御厨所做的饭菜,老夫至今对那顿饭记忆犹新……” 妇人掩着嘴笑道:“老爷,您不是对饭菜的味道记忆犹新,而是对先帝的荣宠记忆犹新吧?” 男子垂下头,哀叹一声道:“先帝尚在时,王介甫,司马君实也都尚在。党争虽然激烈,却也能维持一个度,不会太过火。 先帝走后,延安郡王继位,但皇帝年幼,朝政便由高太后把持。 高太后任司马君实为宰相,废止王介甫的新法。对以介甫为首的新党极尽打压,旧党得势,一时间新党中人无不被贬,其中竟有人流放岭南。 自此之后,做臣子若想入朝堂,首先就要站队。要么加入旧党,要么加入新党。你夫君我,在王介甫,司马君实这两个讲理的人尚在时,还能保持中立,他们俩走后,再中立就难了。 敏儿,莫怪夫君舍弃了荣华富贵,带你回老家隐居。若不是这样,夫君我就要加入旧党,从此咱们家享受了多少,以后就要还回去多少,还要加倍的还回去。 高太后势大,皇帝隐忍不发。一旦皇帝成年,掌权之后,必定会展开报复,到那时,可就不是辞官隐居能了事的。” 男子轻抚着妇人的脸颊低声道。 丫鬟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妇人流泪道:“夫君,妾身能够理解您。当初父亲将妾身嫁给您的时候,就说过,目光要放长远,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种勇气。这番话父亲对很多人说过,唯独您听进去了。 什么荣华富贵,妾身早年都享受过了。妾身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是妾身此生最大的愿望。 只是可怜老爷您,等官家重新启用您,也不知道要白白蹉跎了多少时光。 还有我的成儿,和我可怜的孙儿,也不知会被东京城里那群人如何的刁难。” 烛光将妇人的略显老态的面庞映的动人至极,男子轻轻拭去妇人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 早上是刘依儿把自己叫起来的,唐宁起床的时候觉得阳光都有些刺眼了。这才抓抓头,起了床,然后打开门,就看见刘依儿端着个铜盆站在门外。 “少爷,洗脸。”刘依儿红着脸说道。 唐宁家中没有长辈,他就是这个家的家主,实际上下人应该管他称作老爷。 但是刘依儿不愿意这么叫,唐宁看起来岁数都没自己大,叫老爷岂不是把他给叫老了? 公子也叫不得,自己现在是给人家干活的。于是她就很自然而然的称呼唐宁为少爷。 唐宁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而且他就算知道,也只会可着刘依儿的性子来。 称呼什么的他不太在意,说到底就是一种代号,让别人喊你的时候能够让你知道他在喊你。 就算是刘依儿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唐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匆匆的洗了洗了一把脸,又用柳枝子沾盐刷了牙,唐宁便和刘依儿一起,将假山池子里面的水换掉。 好在后院里有一口井能取水,不然的话还要去门前那条小溪取水,然后拎着水桶回后院才成。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累的汗流浃背。 换完了水之后,唐宁又打了些水出来,准备给两人洗澡用。在这个时代,保持些干净总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刘依儿有些口渴,想要直接喝井里打出来的水,却被唐宁拦住了。 “家里不许喝生水。” “什么时候规定的啊?” “刚才。” “……” 刚烧好的水自然是给刘依儿洗澡,唐宁便守着灶台等水开。 扭头看向刘依儿洗澡的那间屋子,门是虚掩的,甚至还有一个缝隙。唐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那道门上移开,待水烧好,匆匆洗完,换好衣服就去看自己的黄豆了。 这一竹箕的黄豆已经蒸好了,被唐宁放在一间屋子里面发酶。推开门一看,唐宁就叹了口气,几只耗子从竹箕上溜走了。 这些黄豆又不能要了,唐宁便找来一个布口袋,拎着去了附近的垃圾场丢掉。 出门的时候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扒在一辆马车的车窗上,和隔壁那个没有牙,天天坐在自家台阶上的老头相谈甚欢。 回来的时候,又看见那男子坐在溪边钓鱼。 第十四章 老夫蒙的 “谁啊?”唐宁递给老头一碗热乎乎的白菜汤,里面还有一块泡的软乎乎的饼,然后对老头问道。 这老头不是没儿女,只是女儿嫁了人之后就未曾回来过。父子关系又不怎么样,所以到了老年,竟成了个鳏夫一样的人。 唐宁见他可怜,也就在每天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份给他,都是街坊邻居,相互照顾一下没什么,这也算是自己在做好事了。 只不过唐宁想要让这老头住进自家的宅子,老头却说什么都不肯,在这一点上,他顽固的厉害。 “不晓得。”老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白菜汤,哈了口气:“反正不是找沈家的。” 随后,又从里面捞出一块肥肉,拎起来看了看放进嘴里咂了咂滋味儿,然后就皱着眉头说道:“嫩了,让你家那个小妮子下次弄烂点,都没化掉。” 唐宁敷衍的应了一声,就抓了抓头发,暗想这斗笠人总不能是来钓鱼吧?门口那条小溪,是一条鱼都钓不上来的。沈括父子俩天天在上游拿网捞鱼,这下游能钓到鱼就是怪事了。 自己也不认识人家,天气渐热,这人还戴着个斗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所以唐宁就直接回了家。 身后跟着一群流鼻涕小孩,刘依儿就站在门口,夹着一个装满了干饼的竹箕冲孩子们招手。 本以为这就是一件小事,谁知一连三天,那戴着斗笠的人天天在自家门前钓鱼。这就让唐宁感到很奇怪了,在第四天傍晚给老头送完了饭之后,唐宁就回到家里,扒着门做贼一样偷看那个钓鱼的斗笠人。 看了一会儿,那人便走了。他家的车夫也是好耐性,竟在马车上生生的呆了好几天。斗笠人走,他才跟着走。 到了第五天唐宁终于忍不住了,早上递给老头一碗鸡蛋糕之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啊哈,终于让老夫钓到了。” 还未走近,就听斗笠人大笑一声,提起手里的鱼竿,看着钩子上的小鱼呵呵笑道:“鱼不大,却狡猾的厉害,可是让老夫一阵好等。” 唐宁无奈的看着钩子上那条早就死透了的小鱼拱拱手道:“却不知这位先生因何而来?” 斗笠人回过头,瞅着唐宁笑道:“小子,你就是唐宁?” “正是在下。” “唔,听说你的师父乃是隐世高人?” “师父常说他只是山野之人,远远不及高人之称。” “满招损,谦受益,你师父深知此话含义啊。老夫问你,这句话出自何处?” “这……” 见唐宁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斗笠人摘下斗笠,生气的用鱼竿尾部敲了下唐宁的脑袋。唐宁也很生气,不过瞅见这人两鬓发白,就咬着牙忍了。 隔壁那个老头就是把他骑在身子底下打都不会犯事。 忠孝仁义礼智信,忠于皇帝排第一,孝敬长辈就是第二。 “怎么,挨了老夫的打,不服气?”斗笠人斜睨着唐宁冷笑道:“满招损,谦受益,出自《大禹谟》,而《大禹谟》又出自《尚书》,你连尚书都没读过,还敢跑出来给你师傅丢人?” “我我我……” “我什么我?老夫再问你,何为君子?”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个唐宁知道,得意的回答。 斗笠人连退数步,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的点着唐宁,好半天才叫了一声道:“气煞老夫了!” 车夫连忙上前搀扶,唐宁也一把抓过在门口看热闹的刘依儿疑惑道:“我说的不对么?” 刘依儿看唐宁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张口说道:“少爷,人家问您什么是君子,没问您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那我怎么回答?” 刘依儿翻了个白眼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不学无术!不学无术!”斗笠人指着唐宁咆哮:“皇城公事将你托付于老夫,简直就是对老夫莫大的羞辱!看你学无所成,一问三不知,你的师父也高不到哪儿去!” 果然,又是刘令作出来的幺蛾子。唐宁现在真是对刘令讨厌极了,这家伙现在当不了自己的保姆,就又给自己找来一个新的保姆。 唐宁神色不渝的说道:“先生此言差矣,家师教授在下学问,从不照本宣科。自从在下认字之后,家师就从未再强迫在下看书,背书。 与之相对的,是家师的言传身教。家师教与在下的东西有很多,学问一道,是在下最不擅长的。” 斗笠人不怒反笑道:“好好好,咱们这便好好聊聊,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东西!” 于是斗笠人就看着唐宁眼中闪过一丝狡诈,阴笑着问道:“有一个水池,两条水管,甲水管一个半时辰能将水池注满,乙水管两个时辰能将水池的水放空。 现在水池的管理员要在开着甲水管的情况下,用乙水管将水池的水放空,问几个时辰水池的水能空?” “老夫败了。”斗笠人很光棍的说道。 唐宁瞪了斗笠人好一会儿,才咬着牙拱手道:“牛逼!” 斗笠人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大笑道:“此乃算学,非老夫所长。尺有所短,老夫在不擅长的领域认输,也不算丢人。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可就不是丢人了,这是愚蠢。” 唐宁佩服的说道:“先生高见,晚辈受教了。外面风大,还请进屋一叙。” 斗笠人呵呵笑道:“正该如此。” “哎,别走啊。唐宁,几个时辰啊?” 就在斗笠人和唐宁准备进屋的时候,梦溪园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喊。 紧接着就看见沈括从墙头跳下来,没站稳还摔了一跤。 沈博毅风风火火的将摔倒在地的沈括搀扶起来,就这,沈括还冲唐宁嚷道:“是不是六个时辰啊?” “沈存中若是能把做学问的这份心态放在为官上,何至于此啊。”斗笠人看着沈括,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就跨步迈步进了唐宁的宅子。” 变态水池管理员这个问题,并不算难,属于小学三年级的范畴。但在古代,数学远远没有后世那么发达。鸡兔同笼都是个棘手的问题,更不要提水池管理员了。 答案是十二个小时,六个时辰不假,但沈括能这么快解答出来,却叫唐宁无比的惊讶。 他很想再跟沈括讨论一阵子,但眼下却是要顾好这个斗笠人。 便对沈括道:“是六个时辰。” 沈括开心的笑了,也不缠着唐宁,便带着一身的高人风范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父亲真厉害!”沈博毅崇敬的说道。 “老夫蒙的。” “……” ……………… “庭中有树为困,砍掉树又成了囚,小子,你选得这个地方可不太好啊。”一进门就能看见那颗高大的梨树,落了一地的梨花还未扫净,小小的梨子也未长成,像是一个个花骨朵一样。 唐宁挠挠头道:“反正在下也不信这个,就任它长去吧。” 斗笠人却摇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老夫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小子该如何做呢?” “留着吧,困总比囚好。” 等于没说。唐宁心中腹诽。 斗笠人进了门,就大马金刀的往前厅的凳子上一坐。 早晨起床洗了头,头发还没干透的刘依儿,就赶忙烧了热水泡了壶茶,给两人倒了一杯。 那个车夫则是很自然的站在前厅的大厅口,瞅他那站姿,给他一把枪,这家伙就是个哨兵。 斗笠人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回味无穷。” 唐宁说不出啥来,跟高人说话,就是这一点让人尴尬。 然后斗笠人就把茶杯桌子上重重一放,咳嗽一声道:“说说你在南山寨上的事情,刘公事在给老夫的信中,将你大加赞誉,把你说成人间少有的英杰。 今日一见,老夫却觉得有些夸大其词。 你自己来说说,你在南山寨上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刘依儿站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而唐宁则是眨了眨眼,见斗笠人一脸严肃的模样,吞了口唾沫便缓缓说道:“家师故去,晚辈安葬家师之后不久,就吃光了家中的存粮,无奈之下,只好出去寻找人迹,以求存活。 谁知,竟遇到了一头黑熊……” 第十五章 粗壮的大腿 “……所以说,并非是我让南山盗四分五裂,其实他们早就从内部分化了。 笑面虎觉得白额虎没有进取之心,白额虎隐忍不发,想要一鸣惊人。而卷毛虎则是认为,笑面虎对白额虎不忠,再加上双方时常爆发矛盾,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是便欲对笑面虎出手。 如此一来,我也只是个蹭局势的,其实也没做什么事情。” 唐宁将自己被牛三收留,一直到南山盗被官府铲除,抛去齐献瑜的事情外,其他的事无巨细,一一给斗笠人说了一遍。 斗笠人抚着自己下巴上两指长的胡子笑道:“非也,非也。 为何笑面虎与卷毛虎矛盾激化?正因你从中搅局,他们俩的矛盾才逐渐升温,直到最后的不可控状态。 所以,你在其中所做的事情,可没你说的那么轻巧。 再一个,你虽是为南山盗治伤,实际上也是在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不然绝境之下,即便是晋升的四百多盗匪,背水一战之时被激发了血气,也需要镇江军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将其剿灭。绝对做不到这般毫发无伤的将其俘获。 果然是少年英雄,可惜无酒,不能痛饮一杯,甚憾!” “那小子便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唐宁笑呵呵的端起茶杯说道。 斗笠人抚须大笑,也不说话,眼看着唐宁起身,恭恭敬敬的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笑眯眯的说道:“自从刘公事将你托付于老夫,老夫便对你好奇的厉害。 老夫曾与刘公事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那是一个多么自傲的人。能让他都赞不绝口的小家伙,老夫觉得该是我朝的栋梁之材,于是便想要与你见上一面,却寻不到理由……” “于是先生便效仿姜太公旧事?只是先生下次可要换一条鱼才成,那条鱼本身就不大,而您的钩却不小,一连好几天都用那条鱼,那条鱼都被您戳烂了。” 斗笠人看着唐宁笑眯眯的,唐宁也望着斗笠人笑吟吟的。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天,谁也不说话。 刘依儿瞅了瞅斗笠人,又瞅了瞅唐宁,就觉得空气中多了一股酸臭味。 “唐宁啊,老夫问你四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回答。” 就在刘依儿觉得这股酸臭味越来越浓的时候,斗笠人突然说话了。 唐宁当即起身施礼道:“先生请问。” “何谓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善何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何谓君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君子何为?” “忠、孝、仁、义、礼、智、信。” “老夫姓周名怀,今年已五十有二。先帝时曾任国子监祭酒,秦凤路转运使,知环州,兵部尚书,而今只是一介布衣。 老夫欲收你为徒,却不知你心中所想。” 国子监祭酒?秦凤路转运使?环州知州?兵部尚书?唐宁只能说一声卧槽,这可是根真真正正的大腿啊。 国子监祭酒,放在今天这就是国立第一大学的校长。 而一路的转运使,基本上就是这个路的最高长官,掌一路财赋、又兼管监察官司吏之事。 兵部尚书,元丰改制之前兵部都没人,军事政令都是枢密院掌管。兵部只管皇帝仪仗、卤簿、武举、义勇弓箭手等事,委任“判兵部事”一员。 元丰改制,神宗设兵部尚书、侍郎各一员,职方、驾部、库部和本部等四司郎中、员外郎各一员。主管民兵、弓手、厢军、蕃兵、剩员,武士校试武艺,及少数民族官封承袭等事。 至于环州知州……环州这个地方离西夏很紧,能出任这个地方的知州,也非一般人能做,至少也得是有才干,还被皇帝信任的人才能当。 宋朝的官衔十分复杂,往往当上一个官的时候,还要安排一长传的虚衔,在主要职位的前面,还要加上一个字,如判、知、权、直、试等来表明是真的有本事,还是来镀金,亦或暂代的。 经常换地方当官,或者经常换岗位的官员,葬礼上光是听官名就能把人听睡着了。 元丰改制之后虽然好了点,去掉了很多听上去威风实则没什么用的官职,但剩下的仍然不少,都是并入某个部门下面去了。 眼前这个周怀,虽然只是说出来四个他曾经当过的官,但光是这样,也让唐宁听得头皮发麻。这几个官,都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怪了,历史上没有周怀这个人啊…… 不过想了想,唐宁也就释然了。古往今来,有才之士何其多也。说出来就能让人知道的,无不是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或是才华横溢之人。 如宗泽那般的将领,若不是因为那句‘过河!过河!’,唐宁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又譬如被敌人称为天生神将的刘法,甚至有‘时论名将必以法为首’一说,却因为儿子刘正彦闹出来的苗刘兵变,在史书上仅仅写了个名字和几件事而已…… 叹了口气,唐宁整了整衣领,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大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就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 周怀笑眯眯的抚着唐宁的脑袋说道:“入我门下,当知礼守法,当为民行善,当敬师,当尊老,当爱幼,你可知否?” “弟子谨记。” “好了,起来吧。”周怀愉快的起身,搀起了唐宁。 唐宁眨了眨眼睛道:“这就完了?” “当然啊,老夫又不是你第一个师父,而且还是背着你师父偷偷收你为徒,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唐宁狐疑的望着刘依儿,刘依儿给了个你看我干嘛的眼神,唐宁便挠挠头道:“可是……” “哎,可是什么,老夫亲自出马收你为徒,你还不满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当老夫的徒弟都不可得? 若不是看在你不惧生死,为民除害,老夫都懒得搭理你! 改日带为师去见见你上一个师父,我要跟他道个歉,再敬他一杯酒,白捡了个好徒弟,这便宜不能白占。” 周怀笑眯眯的拍着唐宁的脑袋,然后就纵声大笑,跟车夫走了。 周怀走后好久,唐宁都还是一脸的茫然。听说古代拜师非常的复杂,还要择良日,还要送拜师礼,怎么就一切从简了? 而且,他怎么就不问问刚刚自己在外面跟他还胡搅蛮缠呢? “少爷,吃饭了。少爷,都卯时了。少爷……” “哦……”唐宁被不满的刘依儿拉着去了餐桌上做好,端起了碗,吃了两口饭,然后又把碗放下了,满脸惆怅的道:“依儿姐姐,师父让我做什么,我这当徒弟的是不是不能不做啊?” 而在周怀的家中,唐宁还未见面的师母看着胃口大开,时不时还大笑一声的周怀奇怪的道:“老爷,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开心?您这几天,天天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的时候,还都是神情严肃。 就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还这么开心,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不如也说给妾身听听?” “哈哈,那条鱼终于被夫君我钓上钩了。而且啊,你是没看见我走的时候,那小子犯傻的模样。 哼,刘公事在信中多次提到这小子不愿意当官,无意仕途。老夫可不答应! 如此人才,不为我大宋的江山添砖加瓦,简直是暴殄天物!且看老夫怎么调教那个臭小子吧! 吃饭吃饭,这条鱼味道不错,夫人的手艺见长啊!哈哈哈!” ……………… 刘依儿翻着白眼想了想,然后眨巴着眼睛回答道:“大概是这样吧,奴婢也没有过师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奴婢只是跟着爹娘识字读书的。” “啊!”唐宁捂着脸仰头就是一声惨叫:“依儿姐姐,你家少爷我要倒大霉了!” 第十六章 我想妈妈了 不当官,不趟浑水,唐宁把这句话在心中说了何止千遍,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中招了。 刚刚只想着人家官大怎么抱大腿了,却没想到人家现在已经是辞官隐居,估计卯足了心劲准备培养出一个接班人来完成他未完成的宏愿呢,正赶这时候,自己就撞枪口了。 该死的刘令,也不知道从哪儿忽悠来这么一号人物来给自己当师父。 唐宁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拒绝,是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需要一个长者来开导自己。儒家的学问最是慷慨壮烈,能够化解自己心中蕴藏的戾气,唐宁便也没想太多,反正师父多了又不必仇家多了,多个师父,就是多一条大腿。 唐宁很想拜遍大宋的能人高士为师,这样以后有谁欺负自己,都不用自己出面,一挥手,乌泱泱的师父大军就冲上去了,练武的动手,学文的动嘴,双管齐下,谁敢欺负自己,就叫他肉体和精神上都遭到师父大军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拜师的时候唐宁是很开心的。 但是等周怀开始说规矩,说到‘当敬师’的时候,唐宁就觉得不对劲。一边琢磨着一边磕了头拜了师,等周怀满脸得意的说一切从简时,唐宁才品过味来。 刘令一门心思让自己当官,让自己为皇帝卖命,他找来的人,能好到哪儿去?不出意外,自己这位师傅必定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辞官,说不定人家现在正舔着爪子,就等皇帝一道圣旨,他立马跳出去接旨呢。 都不是好人呐,都是骗子啊,尤其是老头和女人,最不值得相信! 当刘依儿指着一块馒头硬说这是肉的时候,唐宁这种想法就愈发的坚定了。 “这是炊饼。” “这不是炊饼,这是蒸肉,快吃吧少爷,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宁叹了口气,大早晨的吃馒头也不是不能接受,便抓起馒头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没馅,就又喝了一口跟开水味道差不多的白菜汤。 沉默了半晌,唐宁才放下馒头道:“这是干嘛啊,饭都不给吃了,咱们家又不是没钱,我刚亲眼看着你给老韩头送了一只鸡过去,你也不看看他那牙口,能吃的动烧鸡么?” 刘依儿闻言,便放下手里的满头,正襟危坐严肃道:“少爷,奴婢知道,您还有很多钱,但是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前几日您师父送了您几本书,您说有些残破,便去城里买了几本新的回来。这书可贵着呢,哪有您这么挥霍的啊? 奴婢进了家门,也有一月半载了,但奴婢至今未曾见家中有任何进项,反倒是钱出去的一天比一天多。 今天给楚家的娃子买件新衣裳,前天还直接买了一整挂的糖葫芦回来给孩子们吃,您做的虽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天天这样啊 奴婢可以省吃俭用,甚至可以不要工钱给您干活,权当是报答您的恩情,但长此以往,您还有多少家财可以供您这样挥霍呢?” 唐宁瞅了瞅刘依儿,忽然笑了。刘依儿见唐宁发笑,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着急,便一拍桌子生气的说道:“你别笑,我跟你说正事呢!” “这就对了,什么奴婢啊您啊的,以后就说你跟我,你说那些东西我不习惯听。”唐宁站起身大笑一声,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便拉起刘依儿的手,直奔后院,喜气洋洋的说道:“跟我来!” 手掌猛然间被唐宁握在手里面,刘依儿心里是小鹿乱撞。脸上顷刻飞起两朵红霞,不会儿就把光洁的额头也给染红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握手,以前都是薅胳膊拽袖子,从来都没拉过手。 刘依儿舍不得挣开,就任由唐宁拉着去后院。跨过正厅的门槛到了后院,唐宁就拉着刘依儿直奔一间房里去。 刘依儿心跳的更快了,有些左右为难。 少爷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对自己……不不不,少爷应该不是那样的人。自己每次洗澡,都要把门留一个缝,但每次少爷既没偷看,也没进来,让自己还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少爷此刻的表现跟一个急色的色鬼没什么区别啊,如果真如自己所想,他要对自己做那难以启齿的事情怎么办啊? 从了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也很符合自己心中对好男人的概念,嫁给他,母亲在天之灵也只会欣慰吧。 但是就这么轻易的从了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人啊? 而且自己也曾经被韩雄轻薄过,虽然没入过自己的身子,但该摸的地方,不该摸的地方,也都摸的差不多了。自己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是不是配不上少爷啊? 两种想法在刘依儿的脑子里面不停打架,谁也没占上风。在加上羞涩至极,此时刘依儿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了。 站在一间房门口,唐宁连着叫了两声,才把这个满脸通红的女人叫醒。青天白日的站在那发愣,叫都叫不醒,很是让人担心啊,难不成是得了什么病?自己以前也没听说过这种症状啊…… “你怎么了?依儿姐?你脸有点红,发烧了?” 唐宁说着就伸出手往刘依儿的额头上摸,然后刘依儿就躲开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我我没没没事……” 两只手紧紧抓着衣摆,手指不停的搅动,此刻,她紧张极了。 唐宁眨了眨眼睛道:“真没事?” “真真没没没事……” “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跟我说,我也算是半个大夫,感冒发烧这种小病我还是有法子治的。”唐宁笑了一声,就一把推开面前的大门,冲刘依儿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进去。 刘依儿也不知怎的,心中非常的雀跃,就好似有个小人在不停的欢呼一样。但又有些为难,就好像那个欢呼的小人边上,又有另一个小人在扯着她一样。 不过进了屋子,看见屋子里的境况之后,那两个小人一下子就暴毙了。 唐宁指着一地的酒坛子道:“以后咱们家发财,就靠这些东西啦!这都是你家少爷我的心血呀!哈哈哈!” “哦。” 唐宁弯腰捧起一个酒坛子,送到刘依儿面前神秘兮兮的说道:“打开,闻闻。” “哦。” 刘依儿面无表情的揭开绑在坛子口的布巾,一股浓烈的酒香顷刻间逸散而出,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这份酒香让或许会让几分钟前刘依儿惊讶的跳起来,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毫无波动。挑了挑眉毛算是给了点面子,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的淡淡道:“哇少爷你好哦这酒好香啊如果没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 说完刘依儿就在唐宁迷茫的眼神中将布巾再次盖上去系好,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什么毛病?” 唐宁放下酒坛子,抓着头发自言自语。 一直到下午都没在家里面见到刘依儿,这让唐宁非常的不解。到了晚饭的时候,刘依儿没有出现。 扛不住肚子饿,唐宁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然后跑到刘依儿的房门口敲门喊道:“吃饭了,依儿姐。” “我不饿!”刘依儿闷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 “您别说话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我想我娘亲了……” “……” 没办法,这女人好像心情不太好,唐宁只好另取一个盘子一样不落将菜分出去,放在一个漆盒里,又装了一碗饭进去。 刚拎起来,又想了想,再装了半碗饭,这才拎着放到了刘依儿的门口,敲了敲门喊道:“依儿姐,饭我给你装饭盒里了,就在你门口,莫忘了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声闷响传来,似乎是刘依儿把自己给她做的羊毛枕头丢到门上去了。 唐宁解开脑后的马尾,两只手一只攥着一把头发,一边拽一边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怎么得罪这女人了? 第十七章 几个意思 在大宋,私自酿酒不犯法,你爱怎么喝怎么喝。不过要是想把私酿的酒往外卖,就是一件犯法的事情了。 很多年前,范仲淹给商贾起了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叫‘游人’。他认为只有这些游人回老家种地,天下才会太平,不然这些游人终日浪荡在城市之间,唯一的作用就是败坏伦常纲纪。 要想管住‘游人’,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设立盐、铁、茶、酒几产业的管理机构。在延州做知州的时候,范仲淹就在自己地盘上成立了官营盐、铁、酒、茶的专营机构,禁止民间私营这些产业。 后来得入朝堂,范仲淹立刻把这条经验推广到全国,他成立了督盐院等一批机构,对商人发放盐钞、铁钞、茶钞——统称钱引,即配额。从今往后,你生产多少盐、生产多少铁,能卖多少茶叶,酿多少酒,都要有相应的钱引。 这种做法直接催生了北宋真正通行全国的货币——盐钞。 与官交子相比,盐钞以足额食盐作为准备,获得盐钞的人可以在全国各地兑换食盐。狡猾的商人们很快发现,盐钞不仅可以兑换食盐,还可以作为市场上的交换凭证。 同时,官交子的流通范围仅限于益州、西北诸路,盐钞却可以在北宋王朝通行无阻。 此后,盐钞逐步取代了交子的地位,成为通行北宋王朝的一种新纸币。 整个宋代,盐钞的信用都好于官交子,一直到南宋灭亡。 当初王志给唐宁换回来的那些交子,实际上就是盐钞。只不过唐宁这么长时间,也没怎么用上交子,那东西是进行大额交易时用的,日常生活还用不上。 所以唐宁也就不知道,那其实是盐钞而不是交子。 私酿酒合法化,就只能去找官府,让他们发一个许可证,表明你这酒是被官府肯定过的,大家买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不过这样做,有一个缺点就是,即便你把这罐子酒卖到一文钱去,官府也要从中抽四厘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把自己绑在国家的大腿上,跟着这条大腿一起前进也不错。至少只要老实勤恳,官府对你的印象也会很好,有什么好事,也是第一个落到你的头上。 但是问题又来了,自己在润州城,到现在除了知道路怎么走之外,哪里是官府,哪里是青楼,都一概不知,完完全全的两眼一抹黑,这得找个人帮忙啊。 王志自从上次在唐宁家吃了顿饭之后,就有事没事都会过来。不过今天他却被唐宁撵出去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天天来蹭吃蹭喝,然后找他办事,居然还说他办不到。 “唐老弟,真不是哥哥我不帮你。哥哥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还用在这儿当他奶奶的一个副将?哥哥早就把什么茶庄酒庄开的满大宋都是了。 这东西你说着简单,你知不知道就私酿酒,都是要给人家白喝一年看看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的,而且茶酒局那些人,个个都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我以前上过一次门,把老子家里传下来的宝贝给他们看,都被这帮狗日的打出来了。 你说说,他们连我王家的面子都不给,他们是给谁干活的? 你要让我带你去,没问题,但咱们老老实实的,别想着走旁门左路,你在这里做的事情,明天就会摆在东京城贵人的书房里啊。 老弟,听哥一句劝,要弄就好好弄,其实发财又不止这一条路。不若哥哥我去给你在厢军里面求个官,咱们兄弟俩一起喝兵血怎么样?” “去你妹的,你不要脸喝兵血,我跟你可不一样。 况且我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介绍门路,我就是想知道知道,那个什么茶酒局怎么走。” 王志仰天长笑三声,一边笑,一边往马车上走,等马车调好了头,这才瞅着唐宁道:“不知道!” 然后就一巴掌拍在车夫的脑袋上,一辆马车转瞬就消失在了唐宁的视线中。 唐宁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问个路么? “茶酒局?你问那个地方做什么?”周怀来检查昨天给唐宁布下的课业时,便非常奇怪的问道。 “哦,是这样的,徒儿最近酿出来了一种酒,味道还不错。而且您也看见了,徒儿家里面也没什么进项,总不能这样坐吃山空,所以就想着能不能以卖酒为生……” “不行!绝对不行!”周怀斩钉截铁的说道:“师父将来还有重任要托付与你,你怎么能去做商贾的事情?这觉对不行。” 说完,周怀就起身,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留下来用餐,而是瞅着唐宁说道:“你收收心,过几天,竹柳书院建成,就开始招收弟子了。 你书读的虽然多,但也只是读过,个中深意,徐兄想必也未曾教导过你吧? 这就导致你现在学杂而不学精,所以为师要你去竹柳书院里面念书,不求你成为竹柳先生那样的大儒,只要你能够融会贯通,能做几首诗,别再天天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老夫的问题就足够了。” “师父,徒儿不当官。”唐宁谨慎的措辞。 “可以啊,没问题。”周怀眯着眼睛笑的像个老狐狸:“说到这,我想起来了。择一个良辰吉日,比如三天后就不错,你带我,去见一见徐兄去。” “……” 刘依儿急急忙忙的端着做好的饭菜出来了,这女人这两天一直在给唐宁喂馒头,在唐宁的强烈抗议之下,终于开始喂带馅的馒头了。 见周怀走了,刘依儿就把唐宁教会她做的红烧肉往桌子上一放,恶声恶气的说道:“剩下的菜在厨房,想吃自己去拿!” 家里家里也不安宁,外面外面也不认路,过两天还他娘的要去上学,日哦,上辈子上学都快上吐了,怎么还来。 只觉得诸事不顺的唐宁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洗好碗去看书了,正如周怀所说的,他读这些四书五经,只能读出来个大概的意思,却不能知晓里面的深意。 况且在这个没有标点符号的时代,读书也是一种折磨。 不同的断句,就能体现出一句话不同的意思。 比如‘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它可以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也可以是——“下雨天留客。” “天!留我不留?” 还可以是:“下雨天留客。” “天留我不留。” 总而言之,为什么简单一本春秋,居然有《左氏春秋》、《公羊春秋》、《春秋繁露》等诸多版本?这就是没有断句造成的灾难了。 唐宁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理解出一套属于他的四书五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理解的,就一定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唐宁闭上眼睛,敲着桌子默念这句孙先生的名言,觉得上学似乎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能够上学,就说明在别人眼中,自己还是个孩子,还能在大人的保护下做一些不用负责任的事情,这很好。 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是沈括。 这老倌儿从来没敲过自己家的大门,一开门,就见他背着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斜睨着自己。 “啥事?”唐宁谨慎的问道。 “啊呀!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听说你拜入了周瑾瑜门下,怎么他就没教你礼数?”沈括生气的指责唐宁。 唐宁撇撇嘴道:“自打我上次去你家,你把我当工具人用之后,我就再也没把你当过长辈!” “老夫年纪比你长,把你当工具人用有什么不妥?咦?工具人这个说法倒是有些稀罕!” “闲话少说,你来我家做啥?” “淮阴侯乱点兵,三人一组余两人,五人一组余三人,七人一组余四人,老夫问你,一共多少人?” “不敢说。” “为什么?” “我又不是淮阴侯,拜拜。” 沈括瞅着紧闭的大门,鼻子都气歪了,跳着脚骂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你这个不学无术的臭小子!老夫定要……定要……” 然后沈括就翻了个白眼,竟是活活被气晕了。 第十八章 写完书再死 沈括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在梦里,妻子不再时常犯病,而是一如当初的温柔似水。 在梦里,那些人也不再笑话他钻研的东西是奇技淫巧,就连他最喜欢的算学,都能有一个人跟他秉烛夜谈。 只是眼前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想打上一拳。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下次要死回你家门口死,别死在我家门口啊,你这不是讹人么?” 唐宁的嘴巴在沈括眼中就像是毒蛇的毒牙,在不停的喷出毒液。 “你你你……”沈括脸色苍白,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唐宁点了好几下。 唐宁一把握住沈括的那根手指头情真意切的道:“你要死,也把你那本书写完了再死,你要对读者负责啊! 好了,先别忙着生气了,喝点水吧。” 唐宁说着就递过来一碗水,送到沈括的嘴边。 沈括也确实有些渴了,便张开嘴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水是温热的,于是沈括一下子就把这碗水喝完了。喝完水之后,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扫视了一眼四周陌生的景象问道:“这是哪?” “这是我家啊,你失忆了?”唐宁大惊失色,这可糟了,要是沈括没把《梦溪笔谈》写出来就被自己给气失忆了,后世的史书上不一定怎么编排自己呢,估计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沈括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为何不把老夫送回梦溪园?” “我已经派我家的厨娘去了,你刚刚在我家门口晕倒,醒的太早,不然一会儿就是你大儿子来接你回去了。” “算说的过去,老夫问你,你如何知道老夫在写书的?” 唐宁很想呲着牙告诉他不仅自己知道,几百年后只要是学科学的就没几个不是你沈括沈梦溪的读者。 而且唐宁还想说等你几年之后写完了这本书,还会把它刊印成册,不分敌我的往外发,弄的不论辽人西夏人,还是女真人,只要识得大宋文字的,都知道大宋这些保密技术了。 “梦溪先生您大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这样的人若是没留下一两本书来,才是真正的憾事。 况且,那日……我也都看见了。” 沈括的变脸堪称一绝,上一秒还略显得意,下一秒就变得十分惆怅。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因为这小子瞅见我被老婆家暴这件事而惆怅,而是因为老婆的病。 唐宁也因此确定,张氏是绝对患有精神分裂的。不然沈括早就休妻了,以他现在这个破鼓万人捶的落魄下场,哪还能受得了家宅不宁? 况且沈博毅虽然对张氏有所不满,却也未做的太出格,只是默默忍受。而沈清直则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吃货,来让母亲犯病时不要去做别的事情,只要喂他吃东西就好。 沈括家里这些事情,唐宁上一次去他家在一张餐桌上就看明白了。 尤其是沈清直这个胖子,吃的满头大汗呲牙咧嘴的,还冲张氏说饿呢,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孝顺了。 “让唐小友看笑话了。”沈括的情绪有些低落,本就苍老的容颜一下子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无光,拱了拱手,就费力的起身,准备离开唐家。 唐宁有些不忍,毕竟这是个在未来绽放出无限光芒的伟大科学家,此情此景,只叫唐宁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于是便下意识张嘴说道:“五十三人。” “什么五十三人?” “淮阴侯点兵……” 沈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唐宁惊讶道:“你居然算出来了?” “这也不难啊……” “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小子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沈括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就看唐宁皱着眉头出去了。沈括有些好奇,就跟在后面,却见唐宁进了书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让他看都看不懂。 正当他双手撑着桌案俯身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唐宁抬起头来笑道:“共有六百二十四个僧人。” “嘶……”沈括非常的惊讶,这道题可不是这么简单的,非是专门钻研算学一道的,一般人可算不出来这正确的答案:“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唐宁乐了,这个问题小时候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要是换个数,还能让他琢磨一会儿,但现在沈括连数都没换,直接把《孙子算经》里的原题搬出来了,眨了眨眼睛便说道:“十二只兔,二十三只鸡。” “敢问唐小友师从何人?” “家师徐逍遥。” “徐逍遥?没听说过,不过你小小年纪便在算学一道上有如此之高的造诣,想必尊师也非凡人。”沈括看着唐宁非常感慨的说道:“时至今日,老夫浸淫算学一道已有三十余年,今天考你的问题,若不是前几年老夫与苏子荣促膝长谈,至今老夫都不会弄清楚答案。 你不过束发之年,便能解出困扰了老夫三十余年的算题,这份本领,可切莫荒废了。” 苏子荣?听上去有些熟悉,不过唐宁想不起来是谁,便将其抛在了脑后。 宋朝历十八帝三百二十年,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经济、文化教育与科学创新高度繁荣的时代。 文彦博一句:“与士大夫共天下。”让天下的学子发奋读书。 韩琦一句:“东华门下唱名方为好男儿。”打断了武人的脊梁,也让宋朝的教育到了巅峰。 这时候不管是人是鬼,都想去读读书,想让自己的名字在东华门下飘荡。 于是这直接导致了以学为荣的社会景象,再加上北宋前中期宽松的政治和良好社会风气,如同沈括这般钻研科学的,也大有人在。 四大发明里面有三样在宋朝被完善,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所以有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名从沈括嘴里蹦出来,唐宁并不好奇,他知道,在宋朝的土地上,一定还有许许多多的科学家存在。 沈括的心情很好,直到沈博毅来接他回家,都没舍得走,而是留下来和唐宁聊了很多关于算学的东西。 “那些符号,老夫从未见过,方便的话,可以说说那是什么东西么?”沈括小心翼翼的发问,唐宁用很快的速度将那道题解出来,很让他吃惊。 如果说那些符号没有用,沈括打死都不会相信。但这东西涉及到一个传承的问题,他虽然不把自己的学问太过看重,想要跟天下人分享,但天下人却并不一定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 唐宁不说,那也没法怪罪,毕竟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属于家传的学问。他这么窥探别人家的东西,唐宁把他打死都没地方告去。 沉默了一会儿,唐宁叫刘依儿取过纸笔来。 刘依儿虽然仍在跟唐宁闹别扭,但在别人面前还是很给唐宁面子的。乖乖的跑去取了纸笔,还磨好了墨。 唐宁将毛笔沾了些墨,在写下了从‘1’到‘0’的十个数字。又写了加减乘除四个符号,随后便将其交给沈括,轻声笑了一下。 沈括老脸一红,万万没想到唐宁胸怀如此坦荡。皱眉瞅着一脸好奇的大儿子道:“这没你事儿了,你走吧,老夫一会儿自己回去。” 沈博毅哦了一声,便走掉了。他已经不是做这些没用学问的年纪了,父亲前些日子托人在秀州衙门给他找了个职位,再过几天,他就要赴任了,总算是能跟妻儿住在一起了。 刘依儿也很懂事的想走,唐宁却回头说道:“你不用走,一家人,听听也没事,这东西很有用的,说不定你以后还会用上。” 第十九章 自私的糟老头 女人是一种既奇怪又可爱的生物,她们因为奇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生气,却又因为某一句话,奇怪的消了气。 唐宁一句话说完,刘依儿便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好似刚刚被一场春雨浇灌过后的庄稼一样,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 一连三天都没变过的脸,突然换上了甜美的笑容,这让唐宁非常的不适应。 “听少爷的。”刘依儿非常乖巧的说道。 唐宁眨了眨眼,见这女人不像是说反话的样子,心中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扭头对将这张纸翻来覆去查看也没看出个中意味的沈括笑道:“梦溪先生可看懂了?” 沈括羞惭道:“唐公子大度,将家学传授沈某,沈某愚钝,却不能窥得一二,着实惭愧。” 唐宁听后叹了口气,沈括在学问一道上勤恳恭谨,若是他未曾参与到政治中,说不定历史便会因他改变。 只可惜在‘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的封建社会,没有人不想当大官。 包括自己,如果不是知道了过几年的靖康惨案,以及赵家往后几位皇帝的尿性,他自己也想成为蔡京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太师,好体会一把人上人的感觉。 历史没有如果,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唐宁看着一脸惭愧的沈括,忽然觉得这个老人说不出的可怜。 指着纸张上的阿拉伯数字以及运算符号,花了两个时辰耐心的给他讲解了每一个数字以及符号的作用,沈括便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玩具的孩子,不停给自己出题,然后自己解题。 刘依儿用手指头戳了戳唐宁,可怜兮兮的说道:“少爷,我没听懂。” “没事儿,等沈老倌走了,我再教你。” “天才啊,这样一来,解算题就简单多了!”沈括激动的攥着唐宁的手,语无伦次的说道:“多谢唐公子传艺!” 唐宁摇摇头笑道:“梦溪先生不必客气,家师曾经告诉晚辈,若遇可以传授之人,尽管传授就是了。 家师还说,算学一道,最好是从小开始传授,这样的话,比较好教授一些。 说来惭愧,晚辈本来是打算当做家学来传授的。不过既然梦溪先生今日欲知,告知先生也无妨,只不过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答应。” 到底是老贼啊,一听到有事求他,立马换了一张脸。刚刚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感,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沈括咳嗽一声道:“你先说,能不能答应的,还得看是什么事情。” 唐宁咬着牙哼哼道:“那您老人家在这等好了!” 说罢唐宁就去了后院,刘依儿则是甜甜一笑,对沈括说道:“沈先生,稍安勿躁,少爷一会儿就回来。” 沈括一点都不着急,摸着下巴开始做数学题,给自己出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横十七人,纵十六人,共多少人这么一道,然后就开心的提笔算了起来。 等唐宁捧着酒坛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算出来了,瞅了瞅唐宁,感慨的道:“有了这些符号,太简便了。” 唐宁笑道:“先生是不知袖里吞金吧?这要比我的算法还要方便多了,只可惜我师父也不会,挺遗憾的。” “哼,老夫怎么能不知道?只是那些商贾命都可以不要,就是这手法说什么也不肯传授。还说什么‘不遇知音不与传’,说到底就是些视财如命,敝帚自珍的家伙罢了。” 唐宁有些汗颜,自己正想着跟沈括搭伙做生意,让他托关系找茶酒局的人给自己颁发许可证呢,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针对自己来的…… 抓了抓头,唐宁还是把酒倒在了茶碗里。酒香扑鼻,沈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端起酒碗,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便赞道:“好酒!” 然后仰头一口饮尽,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又是一声赞:“好烈的酒!” 唐宁笑道:“这还不是极限,蒸馏法我现在掌握的还不熟,还要继续摸索,等以后,一碗仙人醉也不是不可能。” 沈括喘了几口气,上下打量了唐宁一眼道:“怎么,你就打算用这种东西赚钱?” “是啊,先生认为可行不?” “先别说老夫,就是你那二师父,知道之后都要扒了你一层皮。 入朝为官,你可以经商,但不可以是你本人经商。这在士人中,是令人耻笑的事情,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拿这个攻击你。 此法不可取。” “我凭自己本事酿出来的酒,我自己去卖害到谁了?再说,我也不想当官啊。” 沈括皱着眉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俩头一天相见的时候,老夫跟你说什么了?老夫说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当不当官的先别说那么死,以后有你反悔的时候。” “不反悔,绝对不当官。” “哼,老夫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巴结人王安石干嘛?” “你!老夫不想跟你说话!” “哼,我算是看明白你了,沈老倌,有用的时候就把人当爷,没用的时候就把人当孙子。刚才你是怎么求我的?我家学都交给你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功利啊?” “这这这能一样么?你莫要空口辱老夫清白!” “这是我空口辱你?天下人谁不知道你就是这么个功利的人?我都把家学传授给你了,你就帮我一次不行?” “帮不上啊,老夫在茶酒局又不认识人……” “那就是没得谈咯?”唐宁冷笑一声,然后转头大声道:“送客!” 刘依儿对沈括也极为不满,她觉得唐宁说的对极了。 刚刚有求于少爷的时候,那叫一个彬彬有礼。现在少爷反过来求他,就百般推脱。这样的人不值得交朋友,应该让他把少爷刚刚教给他的东西,全让他吐出来才对! 于是刘依儿冷着一张俏脸,横在一脸讪讪的沈括身前道:“沈先生,请吧,我家少爷送客了。” 沈括呐呐道:“何至于此啊……” “我家少爷送客了!”刘依儿加重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沈括被刘依儿送出了门,而唐宁则是在前厅黯然神伤。 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沈括居然这么真实。 史书上记载的沈括,不说学问,只说品行,就是为人所不齿的。是标准的小人,谁拳头大就跟谁好,等这个人拳头小了,就把他果断的抛弃,再找条大腿抱。 本以为这老倌儿上了年纪,退休了之后会有所改变,但正应了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人的本色不会因为时间的变化而褪色,只会越加深邃…… 失策了啊!唐宁捂着脸,怎么还就把阿拉伯数字这种学问教给这么个小人了呢! 说着老倌儿不认识茶酒局的人,是不可能的。因为王志前几天言语中就对自己透露,沈括不久前还跟茶酒局的都吏同舟共游扬子江呢,不然唐宁也求不到沈括这儿来。 活的人憎鬼厌的,求王志也求不到沈括啊。 刘依儿回来了之后就很自然的绕到唐宁身后,轻轻的给唐宁捏着肩,愤愤不平的说道:“那个沈括是什么东西呀,您把家学教给他,有事相求还百般推脱的。 少爷,咱们以后不要搭理他们家了。前几天您还叫我做了东西,给他们家送一份过去,您看看今天,他怎么对待咱们的? 呸!这样的人狗都不吃!” 唐宁满头大汗的道:“不至于啊……其实也怪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他的。我心里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但还是图方便,这才找上了他。” “少爷,您好像对那个糟老头很了解?” “治世之能吏,谗佞之小人啊……”唐宁叹着气,感慨万分的说道。 第二十章 故居 王仲显为什么来润州?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要寻找四年前辞官回老家隐居的好朋友。 润州只是他路过的地方,实际上他那位朋友是哪里人,他并不是特别清楚。 到了润州之后,王仲显便喜欢上了这里。喜欢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更让他感到欣喜的是,诺大一个润州城,竟然连一间像样的私塾都没有。 王仲显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办一间书院。能够名扬天下最好,不能名扬天下,老老实实的教书育人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王珪死后,家里几个孩子分了家产,这些家产并不仅仅是钱财,还有关于人脉,官职的分割。 不管王珪怎么‘三旨相公’,究竟还是历经三朝的元老级人物,死后余荫仍在,护佑自家儿郎在官阶上突飞猛进,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王仲显一不要官,二不要人,于是,几个兄弟一商量,就给了他一大笔钱。 他来到润州之后,先用这笔钱买了个宅子,剩下的钱,他拿出一部分,准备用来修造一间书院。 但是南山盗仍在的情况下,书院是修建不起来的。有很多建筑所需的材料,去南山采集物美价廉,而去其他地方,不仅价格会翻一番,质量或许也不是那么好。 如今南山盗没了,书院就理所当然的建立了起来,王仲显每天都要抽空去工地看看,这处书院在城北,靠近扬子江的一座山坡之上。 站在书院最高的地方,就能够看到扬子江心那一朵芙蓉,也就是金山。 来来往往的船只,清爽的风,江边一排排随风飘动的垂柳,这一切的景象,让王仲显欣喜的想要叫出声来。 不过,等他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少年身影时,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诗儿,你在做什么?” 那两个人影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停在原地没动。几个扛着木头的工人路过,皆是会心一笑。 这一幕,最近他们见得很多。那个俊俏到不像话的少年,似乎是那位财主老爷家的小郎。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从不摆架子,心地也非常的善良。 王仲显急匆匆的往下走,于是那两个少年忽然一下子就拔腿开跑。王仲显身材微胖,他不太喜欢运动,所以追了没几步,就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满头大汗的冲那两个少年叫道:“你等着!老夫回去告诉你娘!看你娘怎么收拾你!” ……………… 唐宁的心情很不好,坐在马车里打着呵欠,想睡,却又被颠的睡不着。身边坐着一脸笑意的周怀。 大清早的硬是被周怀搅了清梦,正梦见自己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面一边哭一边吃美食,就被周怀给叫起来了,说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该去拜见一下他的徐兄了。 没办法,这位二师父的要求不能拒绝。唐宁只好揉着惺忪的睡眼起了床,匆匆洗漱完才发现,天色还很早,就连刘依儿都没起床。 因为很早以前唐宁就警告过周怀,这一带有老虎和熊瞎子这种猛兽出没。所以周怀这一次把自己身边能打的人都带来了,都是手长脚长的壮汉,一共有三个,其中两个一人拿着一架长度跟一把剑差不多的手.弩,另外一个手里则是什么都没拿,身上光背着箭筒了。 这东西应该就是神臂弩了,弓身三尺三,弦长二尺五,三百步外可贯铁甲,不过装弹很费劲,得用脚蹬。 神臂弩主要应用在军队里面,打起来的时候,有些部队会专门派两个人操.弄一架神臂弩,一个专门负责装弹,另一个专门负责射…… 退休了还能让家里的护卫拿这种东西,不愧是兵部尚书,不愧是自己的师父啊,就是不一般。 站在公鸡岭的入口处再次提醒众人切莫大意轻心,直到把这三个大汉连带一个周怀都给说的紧张兮兮的,唐宁这才满意,背着手便在前面带起了路。 或许去到那个茅屋,有其他的捷径可以走,但唐宁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村庄出发,沿着小溪,然后在一块让人印象深刻的大石头附近直走这一条路。 于是,那座破败的逃户村庄,就成了不能够绕开的地方。 站在那十四个土包前面沉默良久,唐宁看着牛三墓碑前被啃了一半已经发烂的苹果,非常的伤心。 他多希望这是人吃的,而不是那些吃一口不合口味就把东西丢掉的臭猴子。 周怀看着这十四个土包,又看了看沉默的唐宁,没有说话,表情若有所思。 几人过了小溪,唐宁便沿着那颗大石头后面的路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景象依旧记忆犹新,只不过树木似乎更加茂密了一些。 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间茅屋,正欲上前,却忽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 霎时间震起林中飞鸟无数,那三个壮汉反应也很快,一下子就成三角之势将唐宁师徒二人围在中间,没有手.弩的就掏出腰间长刀,几个人一脸警惕的盯着四周。 瞎了一只眼的老吴一直以来都是周怀的车夫,所以唐宁跟他也最是熟悉。唐宁有些害怕,毕竟当初那头老虎和熊瞎子打架的场景,至今仍然留在他的心中。 那副景象带给他的震撼,远比电脑里面用特效合成的真实、可怕太多。 “别慌,少爷,那是熊瞎子的叫声,而且离咱们很远。”老吴咧着嘴巴说道,但他的表情可不是他嘴里说的这么轻松。 唐宁扯扯嘴角道:“我我我怕什么?我当初还被老虎追过呢,那我都没害怕。” “厉害啊!”周怀拍了拍唐宁的脑袋大笑一声,然后就背着手,往林子中的一处走去,他已经看到了那间茅屋的一角了。 其余几人赶紧跟上,唐宁见到了那个熟悉却更加破败的茅屋,便轻叹一声道:“就是这里了。” 随后指着一处稍微隆起的地面道:“小心点,别踩到我师父。” “徐兄在上,小弟给您见礼了。”周怀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将手里拎着的一堆贡品放到那块简陋的木牌前后,就跨了过去,跟唐宁一起站在了茅屋前,上下打量了一通后,点点头道:“原来你以前就生活在这里。” 随后,周怀又抻着脖子往屋后看了一眼,鄙夷的对唐宁道:“还有一片耕地,也不知你是怎么饿到肚子的。” 唐宁挠挠头尴尬道:“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您老人家就别挤兑我了。” 周怀听了这话更恼火了,指着他徐兄的坟生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难不成我徐兄就是这么教你的?” 唐宁心想自己这二师父也真是够自来熟的,这才见了一面,徐兄叫的倒是挺热络,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认你这个弟弟呢。 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我也没办法啊,师父因为这个打了我不止一顿了。可这毛病就是没改过来……” 周怀冷哼一声道:“你会改过来的。桑农乃是我朝立国之本,你若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以后就莫要把我和徐兄的名头说出去丢人了。” 唐宁耸了耸肩,然后就上前一步把门推开了。上一次来,门里面没多少东西,他只是发现了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纸。 那时候他还不认得那些字,不过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能认得了。读这么多书可不是白读,虽然也没读明白,字倒是认了不少。 当然,这还要多亏刘依儿不嫌弃自己,耐心的教给自己认识一些生僻字。 门一推开,唐宁才想起来那张纸已经被他连带着‘徐逍遥’的尸骸一起埋进地里去了,摇了摇头,便算是把这件事情忘掉,然后便欲把门关上。 不过一些字而已,知不知道没太大的所谓,还是不要打扰自己师父睡觉比较重要。 只不过,茅屋里的场景,却叫唐宁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十一章 家里遭贼啦 大概是在两年前的今天,唐宁就第一次来到了这里。将他这位便宜师父的尸体埋葬好,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随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所以如果唐宁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茅屋的门打开时,这里面应该是整洁的。 哪怕因为落了灰,而变得不洁,屋子里的东西摆放,也应该是整齐的。 但现在,原本摆在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满地都是。零碎的纸张,摔成两半的砚台,洒在地面上却早已风干的墨汁,以及明显被人踩碎的毛笔,还有那个倒在地上,香灰遍地的香炉。 这一切都说明,在唐宁走后,有人来过这个地方,而且他还对这里进行了一场大破坏。 一瞬之间,一股极其不安的感觉就从唐宁身体各处汇聚到他的天灵盖上,看着一地的狼藉,唐宁狠狠的吞了口唾沫,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害怕。 看得见的敌人并不恐怖,老虎追他也只是让他一心想要逃命,想要求生。而看不见的敌人,带给人的只有恐惧。 地面上的东西也落了灰,说明那个人是很久以前来的。但是唐宁依旧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决定把这里的事情忘掉,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提起。 “徐兄葬在这儿真是委屈了啊,不如我们把徐兄接走吧!”周怀郑重其事的说道。 唐宁伸出手声音有些微微发抖的说道:“且……且慢!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说把他葬在这里就好……说……说他年纪大了,禁不起折……折腾……” 春意正浓,绿油油的树叶和青草,懒洋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暖和且舒适。但唐宁却已经汗流浃背,单薄的衣衫一下子就贴在了后背上,弄的他很不舒服。 周怀看着满头大汗的唐宁,奇怪的道:“小子,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师父……我没事……” 周怀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抬头望天,等了一会儿之后,缩回手挠挠头道:“也没下雨啊……小子,你是不是在屋里看见什么了?” “没……没什么……” 欲盖拟彰!周怀一下子就看穿了唐宁拙劣的演技。冷笑一声,就大踏步走了过去。将唐宁轻轻推到一边,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就把门给关上了。 然后他拉着唐宁,两人找块一大一小的石头做好。周怀非常严肃的说道:“小子,为师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认真回答。” “您……您说……”唐宁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不敢看周怀的眼睛。 “你是不是……对徐兄不满啊?”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道:“师父,您此话何解啊?” “屋子里那一地狼藉不是你干的?你小子若不是对徐兄不满,干嘛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唐宁哭笑不得,合着自己这位二师父以为是自己在大师父走了之后,为了泄愤干出来的事情。 不过呢,这也叫唐宁松了口气。他刚刚生怕周怀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他紧张主要是因为那个搞破坏的家伙,而周怀,也有一部分的原因。 既然他误会了,那总比让他知道这件事要好。于是唐宁便将错就错,换上一副惭愧的表情道:“对不起,师父,徒儿知错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周怀捋着胡须笑眯眯的点头,只不过下一秒,又有些忧虑的说道:“但为师一直以为,你的乖戾是因为在南山寨待久了所受的影响,现在看来,或许你本性就是如此。 然徐兄并未教导你用书中的圣贤之道来化解你乖戾的性格,看来徐兄也并非是全能之人,也难免有所疏漏。 你虽有大才,却也有缺陷。也罢,反正竹柳书院离建成之日也不远了,届时你进去念上两年书,王维思会把你教好的,他是个很有本事的大儒。” 唐宁最受不得古人这种弯弯绕似的说话方式,有什么话直接说就不行么?非要文绉绉的。比如刚刚周怀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你小学老师没教好你,弄的你好没教养,既然你进了老子的初中,那就让老子来替你小学老师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吧!” ……至少在唐宁自己眼中是这样的。 “至于徐兄,既然他不想动,那就不必强求了。每年的寒食节和元日,都来祭拜一下就好。 咱们这就走吧,为师带你去看看你日后念书的地方。” 于是唐宁又被带着离开了。 走的时候,唐宁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间茅屋。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自己。但令人抓狂的是,他找不到那双目光投射过来的方向,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但这错觉的真实感又是如此的强烈…… 路途很远,回去的时候已经傍中午了。师徒俩连带着那三个猛男都没吃饭,一路紧赶慢赶,直接到了城北正在建造的竹柳书院。 周怀坐在马车里面呵呵笑道:“但愿咱们能走的快一些,这样就能赶上他们吃饭的时候到了,王维思的饭啊,不蹭白不蹭。” 唐宁挠挠头道:“师父,这王维思是谁啊?” 周怀轻轻敲了下唐宁的额头道:“你该叫竹柳先生才是。” 沿着长江的江岸走,景色是非常美丽的。一眼望去,满世界都是绿莹莹的,甚是喜人。 江面上几艘大船懒洋洋的往前挪动,也有不少小船,载着嬉笑的人们或渡江,或游玩。 江心的金山,巍峨耸立,唐宁以前还没有见过没与陆地连成一体的金山,今天这一间,果然觉得‘江心一朵美芙蓉’这句话形容的恰当极了。 美景如果配上美人,站在这看上一天都不会腻。如果是日思夜想的美人,在这样浪漫的杨柳依依下,除了表白之外,唐宁就想不到什么其他的事情好做。 而如果是个日思夜想的男人,不管做什么,这个前提就有些别扭。 两个少年的身影正在欢快的奔跑,跑在最前面的少年,分明就是唐宁当日在大马路上遇见那个跟自己女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 “停车,老吴,停车,快停车!” 老吴无奈的停下马车,把脑袋伸进车厢里面,用单独那一只眼看着唐宁道:“干嘛啊少爷,兄弟们都饿着呢。” 唐宁讪讪的笑,一边笑一边跳下了马车道:“不好意思,办点事情去。” 然后又对一脸意味深长的周怀讪笑道:“师父,徒儿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失陪了。” 周怀很大度,挥挥手笑道:“去吧。”然后就吩咐老吴继续往书院的方向走。 唐宁站在原地招了半天的手,最后见马车走远,这才整了整衣冠,又仔细的把头发重新弄成一个马尾,这才施施然的往那两个少年身边凑活过去。 那两个少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们的身前,有一艘小舟停着。小舟上面,也坐着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 如果说唐宁的五官很好看,但脸很欠揍的话,那么这个坐在小舟上的公子就是五官很好看,脸很讨喜。 完全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附近三三两两闲逛着不少跟唐宁同龄的少男少女,他们大部分都是刚刚去竹柳书院,跟竹柳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到这边散步来的。 另外那一小部分,就是还在去跟竹柳先生打招呼的路上。 古人对待学问的态度,是非常严谨而神圣的。当他们听说有一个很有名气的人要讲学,就会不远万里的跑去听课,或者求老师帮忙解惑。 程门立雪这个故事很经典,到现在估计也才发生了不过几年十几年而已。 那两个少年正在和小舟上的公子说着话,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唐宁咬牙切齿的站在一边看,最后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不得已,就从身边随手抓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咬了起来。 “哎,哎,这位兄台,那是我的午饭……” 第二十二章 有这回事? 顺着那人焦急的声音望过去,唐宁才发现自己身边正站着一个小胖子。 他的年纪不算大,个头甚至还要比自己矮几分,这主要是因为唐宁的个头开始窜起来了,现在的他要比同龄人都高上些许。 斜睨着这个一脸着急,却又有些害怕自己的小胖子,唐宁咬了一口手里的干饼哼哼道:“等会儿赔给你就是了,不就是一张饼么?一会儿去我家,我请你吃肉。” 唐宁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蛊惑道:“这么大的一块肉!” 小胖子咽了口唾沫,眼珠子瞪的溜圆,不过很快的,他又两眼一转,狐疑的看着唐宁道:“我怎么信你说的话是真的呢?” 唐宁嗤笑一声,伸手在袖子里摸了两下,就摸出来几片金叶子,得瑟道:“就算去我家吃不了肉,这两片金叶子也够你去酒楼吃一顿最好的东西了吧?我拿这两片金叶子跟你换这块干饼,你可别说我欺负人。” 说完唐宁就伸出手把金叶子递了过去,谁知这小胖子并不接,而是一下子换上了一副憨傻的笑脸道:“我不要钱,我要去你家吃肉。” 唐宁乐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狡猾的小胖子道:“还是个鬼尖鬼尖的,也罢,随你就是了。” 说完唐宁就搂着小胖子的肩膀,指着江边那架小舟上的翩翩公子,咬了口饼,含糊不清的问道:“你知道那个是谁不?” “何玉啊,长虹镖局的二公子,润州城里没几个人不知道,我刚从苏州过来半个月,都知道了,难道你不知道?”小胖子奇怪的看着唐宁。 唐宁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凭什么要知道他呢?来,讲讲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哎呀,别的不说,长虹镖局你总该知道吧?我听说南山盗还在的时候,镇江一带只有他们家敢押镖,而且还能保证东西送到地方。就算送不到的,也会加倍赔偿。” “这个我倒是知道,但知道长虹镖局,跟知道他不是一码事吧?我连长虹镖局谁是老大都不知道呢。” 小胖子立刻眉飞色舞的回答道:“正是因为对长虹镖局有所了解,人们才会对他的印象如此之深。不信你去坊间一打听这位何二公子,人们几乎都对他讳莫如深。 这家伙爹娘前几年亲自去押一桩大镖的时候,被南山盗杀了。他爹娘从小就对他百般宠溺,他还有个姐姐,对他更加宠爱,听说从小不管什么东西,都会给她弟弟留一份。 他姐姐继承了镖局之后,整天事务繁忙,就对他疏于管教。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闯下的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但是长虹镖局传承三代,对邻里百姓都是照顾有加。所以他虽然跋扈,但百姓们念及长虹镖局前几位当家的,也就都绕着他走了。 除此之外啊,还听说他是芊翠阁的常客,别看他小小年纪,出手却是阔绰,那些窑姐就没几个不惦记着他的。” 唐宁惊讶的看着小胖子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那当然了,我一直都想当何玉这样的人。只可惜我家虽然也不算贫穷,但却远没有三代传承的长虹镖局富有,所以我父亲经常告诉我要努力,要上进,然后让我的儿子完成我的理想。”小胖子有些失落的回答。 唐宁立刻对这一家人肃然起敬,拱手道:“敢问兄台贵姓?” 小胖子也连忙回了一礼道:“免贵,姓朱,单名一个勔(音勉)。” 唐宁笑道:“在下姓唐,单名一个宁字。今日得以与朱兄相识,实在是唐某的幸事。” “与唐兄相识,也是朱勔的荣幸。”小胖子回答的非常恭敬。 唐宁点了点头,忽然间,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一连退后数步,瞪着小胖子道:“你……你刚说你叫什么?” “朱勔啊。” “……” 于是唐宁就低下头四处寻找,朱勔奇怪的问道:“唐兄,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砖头。” “咦?找砖头做什么?” “……” 朱勔啊,北宋末年跟蔡京、童贯他们并称‘六贼’中的一员啊。 几十年之后,方腊起义时喊的口号就是诛杀贼臣朱勔。还有一句话说:“金腰带,银腰带,赵家天下朱家坏。” 由此可见朱勔这个人,论其为害百姓的本领可能会远胜于六贼之首的蔡京。 这个世界上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解决发现问题的人。 唐宁一直非常信奉这个道理,所以在他听到此人自称朱勔之后,就打算将这个流毒天下的恶贼先给埋葬在历史的黄沙之中。 不过很快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现在的朱勔,似乎并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坏。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心思比较多的少年人罢了。 于是唐宁又生出了另外一种想法,或许,自己这只来自后世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也会给大宋带来一场风暴也未可知啊? 亲热的搂着朱勔的脖子,唐宁笑的非常猥琐,耳语了几句之后,就拍拍朱勔的肩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准备把这个被历史批判的体无完肤的恶人,改造成一个忠君爱国,心怀天下的名臣。 当然,改造失败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朱勔一个人的好坏也影响不了北宋灭亡的整体趋势。 赵煦死后,赵佶登基,在那之后,整个北宋就在这位倒霉皇帝的带领下一头冲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场随性使然的实验,大于唐宁想要为国效力的意愿。所以不论成功与否,唐宁觉得自己根本就没什么损失。 当然了,现在还不是改造的好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比如泡男人——呃,我是说和男人交朋友。 一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大概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亲近一下——哪怕这个人是男人。 再次理了理发型和衣冠,唐宁一脸严肃的对朱勔说道:“你看我,没什么问题吧?” 朱勔神色有些怪异,指着唐宁脑后那一绺马尾道:“这个……有点奇怪。” 唐宁摇摇头道:“这个是我故意而为之,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会让我看上去非常的出尘脱俗吗?” 朱勔听了便认真的点头道:“确实如此啊。” 唐宁笑呵呵的拍了拍朱勔的肩膀,然后就摇头晃脑的大踏步朝江边走去,冲朱勔使了个眼色,朱勔便紧跟在他的身后。 那两个少年依旧背对着唐宁,而何玉坐在舟上,一脸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笑容。 三人聊的正开心,却听到一边有个人抻着个公鸭嗓子嗷嗷怪叫。 “啊!朱兄!今日你要渡江,我没有东西送给你,就只好送你一首我自己作的诗啦!” “啊!唐兄!今日我要渡江,你没有别的东西送给我,那就请把你自己做的这首诗送给我吧!” “啊!朱兄,你听好了。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啊!唐兄高才,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小弟听闻唐兄所做的诗后,只想大哭一场。唐兄保重!后会有期!” “啊!朱……” “臭不要脸啊,这明明是前朝郑守愚先生的《淮上与友人别》,怎么成了你做的诗了?”女友——呃,那个和唐宁女友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满脸鄙夷的冷哼道。 “就是就是。”一旁的少年也跟着帮腔,而坐在舟上的何玉依旧笑而不语,只是望着唐宁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探询。 唐宁眨了眨眼睛,看着羞愤欲死的朱勔道:“有这回事?” 第二十三章 坏人好事 抄袭这件事情永远都在发生,谁也无法完全杜绝这种事情。但是呢,抄袭又分为愚蠢的抄袭和聪明的抄袭这两种情况。 聪明的抄袭,就是抄的连原作者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抄袭。 而愚蠢的抄袭,说的就是唐宁这种学艺不精跑出来丢人的家伙。 这首《淮上与友人别》,是唐朝郑谷所做。但是唐宁似乎诗背了不少,谁在什么时候写的却不怎么记,于是便惹了笑话。 念出这首诗之后,朱勔都快哭了。唐宁当时还有些得意,你看我这一首诗说出来,都把六贼之一给感动哭了,佩服我的才学吧? 现在看来,朱勔哭是因为唐宁太蠢了…… 唐宁背对着那少年,脑门上开始往外冒汗。求助的目光投向朱勔,朱勔则是抬头看着天空,一副忧郁少年的神态。 “你,把头转过来。” 并不是唐宁的猎物发表的讲话,而是那个清秀的少年,一脸狐疑的看着唐宁脑后的马尾辫,轻声说道。 “你做什么?”长相极美的少年奇怪的看着同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清秀少年便在他的耳边小声回答道:“女郎,奴婢看这个人好眼熟啊。您还记不记得咱们去年刚刚搬来润州的时候,有个人骗了奴婢一个人炊饼,奴婢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梳着跟现在一样的发型。” 那少年神色一急,匆匆瞥了眼看热闹的何玉,见他没什么表情,这才松了口气,扭着清秀少年的耳朵低声道:“你要死啊,告诉过你多少次,在外面不要叫我女郎,叫我王兄,还有啊,你也不要自称奴婢,见到别人要说在下,跟我说小弟就行了。” “哎呀!王兄,疼疼疼,小弟好疼……” 王兄这才哼了一声松开小弟的耳朵,然后小弟就把这份气撒在了唐宁的身上。 大步走过去,板着唐宁的肩膀,把唐宁的身子转过来,仔仔细细的审视了一番唐宁的脸,忽然间就抓着唐宁的袖子大叫一声道:“好哇!果然是你!你这个小贼!” “你在说什么?”唐宁一头的雾水。 “就是你!你不要装模作样的!你化成灰在下都认得你!” “你神经病吧!撒手,不撒手我可喊人了啊。” “哇,你这人好不讲理。明明是你骗走了在下的一个炊饼,为什么你还要喊人。” “你认错人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炊饼了,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你快撒手。” “在下才不会认错人,你化成灰在下都认得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何玉也从小舟上跳了下来,站在王兄身边,不动声色的吸了吸鼻子,然后笑道:“王兄,你的朋友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用不用在下帮忙?” 王兄摇摇头道:“不必了,多谢何兄。” 随后她就看着唐宁,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这人分明就是那天在大街上遇到那个有羊角风的可怜人嘛,小燕八成是弄混了。 于是便往前走了两步,拉过小燕道:“你别碰这人了,说不定一会儿又发了羊角风,还要怪你。” 随后就一脸鄙夷的对唐宁说道:“上一次见你羊角风发作,还有些可怜你,本想着找个好大夫帮你看一看。 今日一见,没想到你只是个抄袭他人作品的无耻之徒,算我看错人了。 阿弟,我们走。” 唐宁一张脸憋得通红,瞅着那少年的背影吼道:“我没有羊角风。” 少年回过头,瞥了眼唐宁,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屑,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呵呵。”然后就走远了。 “王兄,您拦着小弟干嘛啊,他明明就是那个骗走小弟炊饼的小贼!” “他不是,你记错了。” “他就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王兄微微瞪了一下眼睛,小燕立马就闭上了嘴巴。回头看了眼唐宁,王兄皱着眉头说道:“我总觉得他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却又记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了。” 小燕想了想,点点头道:“您这么一说,小弟也确实觉得他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王兄忽然笑了,摇摇头道:“还真是有意思。今日他会来这里,想必日后也是准备进入竹柳书院就学的。那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有很多,到时候,咱们再看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家伙说话吧。 只是要离他远点,小心发羊角风的时候把咱们俩给误伤了。” “嗯嗯,小弟听您的……” ……………… 唐宁没有顺风耳,自然听不到那两个少年在说什么。不过他现在遇到了大麻烦这一点,他却是非常清楚的。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四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何玉一脸恼怒的站在他们身前,冲着唐宁恶狠狠的说道:“你坏了我的好事!” 唐宁摸了摸脑袋,和两腿发软的朱勔对视了一眼道:“我坏他好事了吗?” “我我不不不不知道啊……” 然后唐宁就把头转向何玉,一敲手掌恍然大悟道:“难道你喜欢男人?你刚刚差点把他们俩骗到手,然后不小心被我碰到了,就说我搅了你的好事?” 唐宁的声音很大,一句话说完,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刻开始交头接耳,没过多久,大家看着何玉的目光就变的诡异起来。 何玉一开始涨红了脸,但最后又不知道为什么冷静了下来。嗤笑一声道:“井底之蛙,今天就给你一个教训。” 随后便挥挥手,懒洋洋的说道:“别打死了。” 那四个壮汉对视一眼,都有些面露难色。 打一个成年人他们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但唐宁现在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小孩啊,这要是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一拳打死怎么办?到时候谁背锅? 况且,兄弟几个是镖师,可不是满大街晃悠的流氓瘪三。 “愣着干嘛啊?是不是要我告诉我姐姐,你们帮着外人欺负我?” 何玉见四人还没动弹,就阴沉着脸怒喝一声。 四人无奈,只好抱拳对唐宁说了一声:“抱歉,这位小公子,得罪了。” 然后就冲了上来。 唐宁就站在原地抱着胳膊也不动弹,任凭那四个壮汉朝自己这边冲过来。 朱勔还是很够意思的,他使劲的拉着唐宁想要逃跑,但唐宁却纹丝不动。没办法,他咬了咬牙,心一横,便十分坚定的选择了留下来。 只不过他和唐宁的距离有点远,差不多有十步。 四个壮汉见唐宁也不跑,也不进,便又有些为难,总不能真对一个孩子动手吧?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锐响传来。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紧接着其余三人也都停了下来,然后四个人便一起看着面前深入地面的羽箭。 这他娘还不是弓箭,这是弩箭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做鸟兽散,几乎一下子就看不见人了。 唐宁心中松了口气,扭过头,朝身后捧着神臂弩走过来的老吴道:“咋就没射死一个?” 老吴摇摇头,把神臂弩丢给不知何时又紧紧挨着唐宁的朱勔。朱勔一下子差点摔倒在地,最后还是抱着神臂弩堪堪站稳,一脸的视死如归。 “长虹镖局的二公子,行事跋扈了一些,但也就他自己是这副缺德样,其他人都算是好汉,杀了可惜。”老吴站在唐宁身前砸吧砸吧嘴说道:“家主怕你惹出什么事端来,专门叫俺来盯着,你也是不客气,真舍得给俺添麻烦。” 唐宁挠挠头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是人家找上门的。况且我就知道,师父就算把我扔下,吴叔您不也舍不得把我扔下么。我要是被打出个三长两短,谁还给吴叔您弄不要钱的好酒喝啊?” “就你话多!”老吴用仅剩的一只眼翻了个白眼,然后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带鞘长刀对那四个进退两难的壮汉道:“小子们,要打冲爷爷来,欺负个小娃娃算什么本事? 不过话放在前面,爷爷的刀子这还是头一次冲着自己人,不怕死的就往上走,去了阎王那,别说爷爷没警告过你们!” 第二十四章 倒霉徒弟 长虹镖局的何二公子被一位身份不明小公子的家将给打了。这是从江岸边传出去的第一个版本。 不过到了民宅附近,说法就变成长虹镖局的何二公子和他带着的四个镖师被一位小公子给打了。 没人愿意提家将这两个字,能有家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而且那可是真正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长虹镖局的镖师虽然也不赖,但比起党项人和契丹人,大家觉得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消息长着腿跑到了城门那些等着雇佣的力工处,就变成了长虹镖局的何二公子和他带着的四个镖师被一位小公子给打了,而且那小公子拳脚功夫了得,四个镖师都被打的半死不活的。 所以,当消息传入长虹镖局如今的大当家何蓉耳朵里面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家的!二爷在扬子江边上被人打了!听说对方是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的强人,他还把丁奎他们都打废了!” 老何家能干镖局这份买卖传了三代,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最起码的要求,就得是姓何的会点本事。 何蓉的父母,当年在江湖里面也是提起来能让人拍巴掌的英雄女侠。她自幼便跟着爹娘练武,如今二十有三,本事虽不及她爹娘,但也算是略有小成。 家里还有一个入赘的丈夫,名叫郑文年,是个文弱书生。在家里面生活的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说一句话,惹得夫人不高兴,最后被骑在身上打——就算是不打,骑在身上折腾一番也顶不住啊…… 镖师慌慌张张跑来报信的时候,他还在摇头晃脑的读书。听说对方是个正方形的猛男,两条腿都在发抖。 何蓉在院子里面练武,一听这个消息,当下就红了眼。 自小,全家就把她的弟弟,也就是何玉当做宝贝。就连习武,都没有何玉什么事情,而是极尽所能,请十里八乡的有名先生来教何玉读书。 其实郑文年入赘何家,也是有着这方面的原因。 小时候郑文年就有着神童的称呼,三四岁的时候,他还是地主的老爹就请了先生教他读书。 遗憾的是在他七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而且更加悲剧的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南山盗洗劫了他家所在的镇子。 一家上下三十几口人,除了刚从隔壁镇子向一位先生请教学问回来的他,全没剩下。见到这一幕惨状的他,当下心口便是一痛,然后就晕了过去,若不是当时的何大当家押镖路过,他多半就也死在那一天了。 何大当家收留了他,知道他就是很有名的郑文年后,就打算将自己的小儿子交给他来教导。 感念大当家的救命之恩,郑文年便应允下来,从此便在长虹镖局里面生活。 大当家的长女为了把郑文年留住,使出了很龌龊的手段。 虽然当时两人都没到十五岁,面对身材魁梧到能装下两个自己的何汀,手无缚鸡之力郑文年含泪屈服在了暴力之下。 从此就成了何蓉的丈夫,入赘的女婿。 都说读书人点子多,大当家夫妇死后,何蓉理所当然的继承了镖局,但她并不适合这方面的工作,所以镖局的规划、运营,一直都是郑文年在做。 听到何玉被打了,何蓉虽然怒火中烧,但还是克制住内心的火气,一把按在丈夫的肩头问道:“夫君!怎么办!” 郑文年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结结巴巴道:“先先去把事事情调查清楚吧,这种闲话过一个人的嘴巴就要多上一点东西。 真相是何玉把人打了也说不定,还是先调查一下再做打算吧。” “好!夫君,听你的!”何蓉重重的点点头,然后就大手一挥,召集没事干的镖师,一帮人出去扬子江岸边打听消息去了。 郑文年再次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嘴里嘀咕道:“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嘶……惹不起惹不起……” 然而实际上的情况如何呢? “老吴啊,不是我说,你好像有点不中用啊。” 竹柳书院里面,唐宁手里拿着一个剥了壳的熟鸡蛋在老吴的脸颊上滚。 老吴一听这话就把眼睛瞪起来了,不过这一瞪眼,却牵扯到了伤处,立刻疼的呲牙咧嘴的。 于是他就更疼了。 好不容易才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老吴很是恼火的说道:“干嘛?老子一个打四个,四个! 那可不是普通人,跟你似得一巴掌能扇几圈出来。那可是镖师,人家走南闯北的,天天打架。老子能打躺下两个已经好不错了! 只是没想到那帮小崽子下手这么黑,净往俺脸上招呼。早知道俺老吴就不跟他们留手了!害得俺现在还要被你笑话!” 周怀和王仲显就坐在不远处下棋,朱勔拎着茶壶,不时给两人添茶。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维思兄,真是好久不见啊。” “是啊,东京一别,恍惚间已是四载。彼时瑾瑜兄还是兵部尚书,我王仲显还是王家不受宠的老儿子。 只能感叹时光匆匆,将你我都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瑾瑜兄,你脸上的皱纹多了些啊。” 周怀抚须长笑道:“老夫今年已经五十有二,若不长皱纹,才是怪事。说不定那些道士,还要跑来找老夫讨丹药,问老夫如何长生不老呢!” 王仲显呵呵笑道:“世间并无长生不老之术,能够长生不老的,只有这天下间的学问,和你我之间的友情。 在给家父守孝三年过后,维思便踏上了寻找瑾瑜兄的路。四年前您离京后,维思便差人打听,您去了哪里,但是一无所获。 一年前,愚弟听闻您在秦凤路,前去寻访,除了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外,依旧一无所获……” 周怀摆摆手叹道:“一年前,老夫的确是在秦凤路。前不久,才刚刚回润州。想来是你我正好岔开了,没有碰见。” “是啊,所以维思便一路打听。最后得知瑾瑜兄您可能在镇江,便一路赶来了润州,也将家小都迁了过来。”王仲显说到这,举起茶杯冲周怀扬了一下,遗憾的道:“可惜无酒。” “那便以茶代酒。”周怀笑道:“等晚上,去我这个徒弟家里面,他家可藏着不少好酒呢?” 王仲显瞥了眼唐宁,唐宁立刻咧开嘴,送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王仲显便点点头道:“好,那便说定了。 只是,瑾瑜兄你收的这个徒弟,有点失算啊……” 周怀笑了一声道:“维思何出此言?” “此子我很久以前就见过,那时他刚刚从南山寨上下来。 在那之后,我便邀他到家中,叫他讲讲南山寨上发生的事情……瑾瑜兄,你可知我越听越是心惊啊。 孤身一人,就敢进入强盗遍地的南山寨,并且隐藏自己,从中搅局一年之久!这般事情,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的? 以医术入南山寨,却无医者之心。治疗伤患,不是砍手就是剁脚。那些伤患虽是恶贯满盈的强盗不假,但他们毕竟是人啊!毕竟还是我大宋的人啊!他是如何面不改色的将那些人的手脚砍断的? 我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 周怀笑了,敲了敲桌子,然后又对一脸愕然的朱勔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这才对王仲显说道:“所以,维思,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怀疑他的师父,根本就不是我大宋的人!” 第二十五章 大奸大恶的唐宁 “在我朝,读书人首先就要知道孔孟之道。然而孔孟之道,可没教给我们像他一样去行事! 瑾瑜兄,你难道不觉得反常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师父怎么可能会不教给他圣人之道呢?” “他连满招损,谦受益这句话的出处都不知道,你还能指望他多少呢?” “啊?” “就连我收他为徒的时候出了四个问题,他也只是用看似贴切的答案来回应,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所以我估计啊,这小子还真是如他所说的,他师父根本就没叫他读先贤的书,甚至他在读的时候,也没告诉他该如何去理解。 认了字之后,他师父就教给他其他的东西了。 听他自己说的,不仅是医术,还有什么算术,科……科学?” 王仲显眨了眨眼,一头雾水的问道:“科学是什么东西?” 提起这个周怀也不太明白,当初唐宁一脸显摆的跟他说起的时候,他正巧之前被唐宁气的不轻,于是就没有再追问。挥了挥手,烦躁的说道:“别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还没完,今天早上我跟着他去他师父隐居的地方祭拜了一下。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 王仲显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凑近了一些紧张兮兮的问道:“看见什么了?” “屋子里很乱!” “这算啥啊!我的书房也很乱啊!” “不是你那种乱,是遭过贼的那种乱。”周怀摇摇头,回头看了眼竖起耳朵偷听却什么都没听到的唐宁,继续道:“而且以我对唐宁的了解,这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孩子。并且,他在言语之中都对他的师父展示出了足够的尊敬。 所以他离开家的时候,想必一定会将那里整理一番之后再走。 那么将屋子弄乱的人究竟是谁呢?” 王仲显摸着下巴,不知为何,他有些莫名的兴奋。 周怀叹了口气,继续道:“依我看啊,他多半,还有一个师兄,或者师弟!” “哦?何以见得?” “你自己也说觉得奇怪了,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他身上唯独没有我们读书人的这种气质,更像是个跟谁都能亲近起来的老农。 在去他师父故居的路上,有一块地上立着十四座墓碑。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这很有可能就是他师门里的人。” 王仲显一拍脑门,神秘兮兮的说道:“也就是说,他其实并不是他那个师父唯一的弟子?说不定他和其他的那十几个弟子,为了争夺师父留下来的东西,最后大打出手? 结果只有他,和另外一个活了下来。然后他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加入了南山盗,另一个弟子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没有死心,回去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也没能找出来他想要的东西!” 周怀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还真敢想啊,不过我更偏向于是南山盗将他们都杀死了,然后他为了复仇加入南山盗,另一个弟子在他离开之后回去找东西。 当然,这都是咱们的假想,不管怎么说,这小子身上绝对有一个大秘密。 不过老夫并不在乎就是了。” 王仲显摇摇头道:“不妥啊。 表面装出一副温吞的模样,实际上下手比谁都狠辣。 读圣贤之书,却不知圣人之道。 这便是他的本性,如若放任不管,此子将来必会成为大奸大恶之徒!” “所以我才来当他的师父了。”周怀看着不小心把老吴弄疼后手忙脚乱的唐宁,微笑着说道:“这么优秀的孩子,我可不愿意让他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党项人和契丹人哪边,可是很讨厌他这种人呢。” ……………… 午饭是在竹柳书院吃的,没什么特殊的待遇,就跟普通的工人一样,一碗肉汤,一碗稀粥,两个馒头而已。 竹柳书院自打开建的那天起,就包揽了所有工人的一日三餐。偶有路过之人,也会好心的给他们发放一份。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一天两顿饭的时代,王仲显可以说是一个非常良心的老板了。 唐宁是不怎么挑食的,南山寨的一年下来,几乎就没怎么吃过可口的东西。以前虽然还挑食,但是为了活下来,这个毛病便生生的被改掉了。 老吴的腮帮子挨了一拳,嚼东西都很费力,所以这家伙只能闷闷不乐的喝粥,引来了其他两个同伴的嘲笑。 王仲显看自己的表情很不友好,唐宁不明白这份敌意是从哪儿来的。明明不久前还跟自己在他的书房里面畅谈来着,当时他还是一副非常欣赏自己的模样。 周怀给了唐宁一个馒头,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又在竹柳书院呆了一下午,晚上回家的时候,刘依儿和唐宁一起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在配上唐宁自己酿的白酒,于是醉倒的王仲显和周怀都回不去家了。 唐宁坐在房梁上,瞅着天上那轮明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刘依儿在下面仰头看了一会儿,也回房睡觉了。 日子过的很快,唐宁每天都很忙。不但要按照周怀的要求读书背书,还要照看自己的豆子,应付不时登门请教算学的沈括,蹭吃蹭喝的王志,以及将来发财的主力,白酒。 只是唐宁偶尔清闲的时候,也会想着牛婶她们如今怎么样了。 是不是找了个新的地方,继续生活了呢? 小石头也该长高了不少吧,那孩子个头原来就窜的很快。 李子应该也漂亮了不少吧? 就在唐宁忙碌的时候,不知不觉间,酷热的夏天结束了,凉爽的秋天到来了,田地里面到处都能看见忙着收割的农夫,其中或许也有地主。 何玉的事情似乎大家都忘掉了,那一天老吴打倒了两个人之后,唐宁把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架在了何玉的脖子上,那个时候,何玉能感觉到唐宁的杀意,唐宁也能感觉到何玉的恐惧。 竹柳书院终于建成了,今天就是学子们入学的日子。 刘依儿将唐宁微皱的领口抻平,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唐宁,最后满意的点点头,笑嘻嘻的说道:“还是我家小郎最精神了。” 唐宁一甩头,脑后的马尾就跟着一晃,得意的道:“那当然了。” 由于唐宁家里面连车夫都没有,所以自然是没有马车的。不过今天头一天上学,自然要把场面撑起来,于是昨天他就就近去沈家借了一辆马车,还好当时张氏没有犯病,沈括很痛快的打赢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车夫是沈三,也是沈家的专职车夫。 别看沈括现在名声败坏千夫所指,但他毕竟是退休的高级干部。大宋对于这种退休的高级干部,待遇还是很好的。 “唐公子,奉我家老爷之命,今天就由小人送您去竹柳书院,请上车吧!”沈三冲站在门前的唐宁拱了拱手,然后就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只是他的眼睛总是瞟向刘依儿。 唐宁也没带什么东西,就背着手对刘依儿说了一句:“我走啦!” 刘依儿重重的点头,眼睛都红了,小声道:“少爷……” 唐宁奇怪的看着她道:“干嘛啊,我又不是不回家,听说下午就放学了。” “啊?可是……可是……可是竹柳书院里面不是建了给学子住的地方么……” “那是家离得远的,我一去一回加在一起也就半个时辰,就算我想住,竹柳先生也会把我撵出来给人家腾地方的。” “啧,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那我出来送您做什么,真的是……” 刘依儿说完就扭着腰回宅子里面去了,沈三在一边看的一愣一愣的,在他们家敢这么跟主家说话的,坟头草已经五丈高了。 唐宁尴尬的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啊,我家就这样,咱们这就走吧?” “且慢!”忽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急急忙忙跑到马车前道:“唐公子且慢,在下有要事相告!” 第二十六章 牛婶的下落 唐宁瞅瞅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越看越是眼熟。直到把那人看的羞红了脸,才一拍脑门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总在我家院墙外面晃悠?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那人挠挠头笑道:“确实如此,如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 唐宁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这是他为了配合自己书生的身份特意找扇匠打造的,据说那扇匠给唐宁造完这一把之后,又造了不少折扇往外卖,销量很好。 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唐宁皱眉问道:“那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看你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我放在宅子周围的陷阱都让你给拆了?” 那人的眼中就流露出抑制不住的鄙夷,看着唐宁说道:“公子的陷阱精巧是精巧,但是……太大了,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看见。”见唐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人便急忙低下头道:“在下孙贺,乃是皇城公事手下一员小吏,皇城公事应该跟您提起过在下吧?” 沈三见唐宁浑身都有些发颤,便愣了一下。他可不是王志,会误认为唐宁是羊角风,这明显是过度兴奋的状态。 于是他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因为他每次见到唐宁,都是一副天塌不惊的模样。 就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法让这个少年郎瞪大眼睛长大嘴巴。 于是当唐宁一把丢掉扇子,抓着那个壮汉的肩膀急切的咆哮着问:“她们在哪?”的时候,沈三震惊极了。 “公子您别急……”孙贺被唐宁抓着肩膀使劲的摇晃,但他却纹丝不动,反倒是唐宁差点把自己给晃摔掉。 “公子,您先别急,事情可能跟您想的有些出入……”孙贺观察着唐宁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唐宁疑惑的看着孙贺,见孙贺不像是说胡话的样子,便做了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又对沈三说道:“麻烦你去通知竹柳先生一声,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不去了。” 最后,这才拉着孙贺的手进去宅子里面,一边走,一边道:“她们现在没事吧?” “身体上的事情倒是没有,只不过嘛,身份上的事情很大……” “你们皇城司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大少爷啊,皇城司只在汴梁城里面能对吏员品级以下的官员发号施令。出了汴梁城,我们除了看,那就只剩下看了。 就算是我们告诉别人怎么做,别人做不做,是我们管不到的。” “……”唐宁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叹道:“好吧,那你给我说说,她们到底怎么了。” 刘依儿正一边哼着歌一边给鱼喂东西吃,这歌还是跟着唐宁学来的调调,她只是觉得好听,也就记了下来。 家里人太少家又太大的坏处就是大门进来人听不见,所以当唐宁和孙贺都坐下来之后,准备烧水洗个澡的刘依儿这才看见两人在前厅说话。 “少爷?咦?少爷您今天不是要去书院么?”刘依儿还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唐宁,走到跟前,才看见唐宁标志一样的马尾辫,这才惊呼一声问道。 唐宁回过头,扯着嘴角勉强的笑了一下道:“今天有点事,就不去了,明天再说吧。 哦对了,一会儿你去多买些菜回来,再去屠户那买些肉,晚上家里可能会来很多人。” 刘依儿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乖巧的哦了一声点点头就准备去简单的洗漱一番再出门。 如果只是唐宁自己在家,她会问个明白。但是家里还有外人,她觉得自己身为唐家的厨娘,要在外人面前留下唐家家教很好的印象。 见刘依儿走远,孙贺才舔舔嘴唇道:“所以,大概就是这个情况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逃户,没有户籍,所以有些麻烦。 而且其中一个妇人,还是背了人命的逃犯。虽说年头有些远,但看到人的时候,还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捕快认出了她,并且还拿出了当年的海捕文书来。 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跑到秀州去的……” “徽州知州如今在做什么?”唐宁稍显担忧的问道。 孙贺咧开嘴巴笑道:“早些年他就已经因为贪渎和诽谤被贬到儋州去了,在下已经差人去打听,估计一月之后便能有所回复。 这个还请公子放心,流放儋州仅是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就算他能活着出来,当初的事情恐怕也忘记了。” 唐宁起身拱手道:“有劳了。” 孙贺急忙起身道:“不敢当不敢当,公事离开前告知我们对您的事情一定要尽心尽力,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说完,孙贺的脸也有些红,垂下头小声道:“除此之外,在下也是有些私心的。 望公子日后飞黄腾达,莫要忘了在下……” 唐宁笑道:“这怎么可能忘记呢。 所以秀州知州到底要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知州就一个要求,他希望那些逃户上户籍的时候,在秀州上而不是在润州上。 这样他还能多一笔政绩。 然而那几个妇人说什么都不肯上户籍,所以……”孙贺说到这就不说了,只是看了唐宁一眼。 唐宁当下便懂了孙贺的意思,叹口气起身道:“既然这样,我这便跟你去一趟秀州。 只不过这一来一回,也得几日吧?” “嗯,不过最多也就三天,我们可以坐船从着江南运河走,比走陆路快多了,也安全些。 白天我们走,夜里就靠岸找个店家留宿。” “不行,不能坐船。”唐宁苦着脸说道:“我晕船,上船就吐,搞不好还会死在上面。 既然牛婶她们没有性命之危,知州也无意为难她们,那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我一年半都等了,知道她们安全之后,反而不着急了。” “全凭公子做主便是。”孙贺很是无所谓的说道,看来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陆路少则四天,多则七天,公子还要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啊。” “依儿姐!依儿姐!” 刘依儿刚洗完脸,就听到唐宁在叫自己。于是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问道:“怎么了少爷?什么事情?” 唐宁苦笑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四天,多则七天,你要不要跟着?” 刘依儿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当然啊,您不在家,家里就我……奴婢一个人,您就不怕有坏人进门啊?” “行,那就去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出发。” “马上?” 唐宁点头笑道:“今天出发就行,你先收拾着,我们等你。” “这多不好意思……” 待刘依儿收拾好,已经是快中午了。 唐宁便趁着这会儿功夫,简单了做了几道菜,又烙了几张大饼当做干粮,以防今天路上走好不到店家。 三人吃完饭之后,便晃晃悠悠的进了城,随便找了辆马车钻进去,车夫打听好是去秀州后,马车就出城直奔秀州。 这时已经是下午了。 在这之前,本来打算去沈府请沈括帮忙照看一下宅子,结果没见到沈括,甚至没见到张氏,接待唐宁的是沈清直,他说两天前,唐宁来借马车之后,沈括就走了,应该是去秀州看儿子去了。然后昨天张氏也走了,大概是找丈夫去了。 给这个胖子做了一顿饭,并且承诺自己回来之后还会有一顿美味后,沈清直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定会帮唐宁照顾好宅子。 在唐宁等人离开润州后不久,长虹镖局内,一个不甚强壮的镖师在郑文年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郑文年放下手里的书卷,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道:“那就跟着,找机会动手。 何家的二公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来了就能欺负的……对了,你再叫人,去书院告诉一声二少爷,省得他自己动手,最近他一直在计划报复那个人,你叫他安了心,有姐夫在,不会让他受委屈。” “是。” 第二十七章 你不许偷看 “少爷少爷,秀州好不好玩啊?” “少爷少爷,咱们为什么不坐船啊?我……奴婢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坐船了……啊?你晕船啊?嘻嘻,还以为天底下就没有能难住少爷您的事情呢,真想看看少爷您憔悴的样子啊。” “这个简单,下次你做饭,往里面扔点泻药就行了。”唐宁瞅着窗外的景色随口回答道。 出了润州城,刘依儿就跟被放出笼子的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看得出来,这姑娘非常的开心。 虽然在家里的状态也差不多,但现在的她,明显要比家里面亢奋许多。 孙贺坐在车架上跟车夫闲聊,车夫郁闷的厉害。 本身他就是个结巴,所以不爱说话。而这个家伙却偏偏要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最让人无奈的是,这人人高马大的,车夫还怕自己不回话然后挨打。 于是一个结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锻炼着自己的说话能力。 孙贺一点不耐烦都没有,他就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或是开口换新的话题。偶尔掏出水壶喝一口水,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车厢里那位公子无论如何都不许自己往水壶里直接装井里的水,而是要烧开了之后再装进去。 这有什么差别?孙贺有点搞不清楚。 宽阔的官道上迎面走来一个骑着马的路人,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往马车上丢了样什么东西。 手疾眼快的孙贺一把就将其捉住,轻车熟路的将手里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之后,就撕碎了揣进衣服内侧的口袋中。 “车把式,能不能快点?”孙贺忽然间说道。 “您您您要小小人快,小小人也也快不起起来。小小人从小就就是个磕磕巴……” 孙贺哭笑不得的说道:“我是说让马跑的快点,没说让你说话快点。” 车夫点了点头,然后抖了下缰绳,抻着脖子喊道:“加加加加——驾!” 拉车的棕马嘶鸣了一声后,车速一下子就快了起来,却不防车轱辘碾过了一块石头,虽然没有翻车,但车厢里的唐宁和刘依儿却遭了罪。 本来唐宁扒在窗口看景色,刘依儿就在后面嘻嘻哈哈的跟唐宁说话。 碾过石头后,马车便上下一颠,唐宁的脑袋磕在了车窗上,疼的叫了一声之后,身子也被颠的摔向车厢后面。 然后就和前扑的刘依儿碰了个正着。 压在刘依儿身上的唐宁努力的思考自己的手抓在了什么地方,想明白了之后,心中便有些窃喜。关切的看着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的刘依儿道:“依儿姐,你没事吧?” 刘依儿声音比蚊子都小,只见她张嘴,却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 唐宁用另一只手扶着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刘依儿起身,叹了口气道:“这个车把式怎么开的车,咱们估计是上了黑车了。 不过呢,依儿姐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保护好你。毕竟咱们家现在就咱们俩人搭伙过日子,少了谁,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依儿姐也不用担心我和贼人同伙对你动手动脚,我唐宁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我唐宁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就会直说,绝对不会趁火打劫,做出强占别人身子的事情来。 这是为人所不齿的。” 刘依儿低头看了看唐宁依旧抓着自己胸部的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说着驴唇不对马嘴之语的唐宁,瘪了瘪嘴,就想哭。 “哎?依儿姐你怎么哭了?”唐宁一下子就把手松开,然后装模作样的感慨道:“一定是被我感动的吧?依儿姐你不用感动,当初我在南山寨上第一眼见到你,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你……” “停车!停车!”刘依儿突然间喊道。 唐宁心中大为惊慌,该不会是自己惹得这女人生气了吧?早知道如此,刚才自己干嘛沾那么点便宜呢,之前偷看人家洗澡早就给看个精光了…… 就是管不住这手啊! 车夫一听,便抻着脖子又喊道:“嘘嘘嘘嘘——吁!” “怎么了依儿姐?” 刘依儿红着脸小声道:“我我要方便一下……” “我来保护你依儿姐!这附近荒无人烟,草丛里面说不定有贼人!有蛇也说不定,我跟你一起去,我来保护你!” “……那,你不许偷看。” “我怎么可能会偷看呢?我不是那样的人!” ……………… “我说老王啊,郑先生这次只派咱们俩人过来,人手会不会不够用啊?我听说那小子身边的家将,可是把老黄和麻子他们俩给打晕了。” 官道旁的草丛中,两个土匪打扮的家伙正猫在一棵树后面偷偷看着停在路边的马车。 本来两人是远远的吊在后面,准备找机会出手教训一下这个敢把刀子架在二少爷脖子上的臭小子。现在他们停下来了,这就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两人便没命的驱马往前赶,最后才把马拴在树林中,两人蹲在路边的草丛里面埋伏。 “放心吧,六子一直盯着他呢,他说那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家将,而是另外一户人家的。那小子家里算上一个厨娘和他自己,一共就两个人。 妈妈滴,还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怪不得有勇气把刀子架在二少爷脖子上。光棍一条,换我我也敢!”老王对身边尖嘴猴腮的同伴回答道。 “可是能用上厨娘,他们家家境应该不差吧?” “天知道这小子哪儿来的钱,听六子说他盯了一个多月,没见进钱,光见出钱了。不过他们家倒是镇江军里面那个王副将来往挺密的,说不定王副将喝的兵血都在他这儿了。” “奶奶的,那咱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哼,臭小子,敢动二少爷,不把狗屎塞你嘴里算爷爷输!走!咱们靠近点! 那车把式下来看车轱辘,说不定是车出了什么问题。” “咦?他好像也把那个厨娘带着了,你妈妈滴,说不定不是厨娘啊。” 老王一巴掌拍在同伴的脑袋上低声骂道:“是不是厨娘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记着,咱们就是要教训那个臭小子,一会儿把他抓过来,然后咱们就扯呼。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再好好的拾掇他一顿!” “好嘞!” 唐宁正气凛然的护送着刘依儿来到了草丛里,刘依儿让唐宁不要动,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小声说道:“少爷,您……您转过去。” 唐宁从善如流,立马就背过身去,一边背过身,一边笑道:“依儿姐姐,你不用提防我,我绝对不会偷窥的,我在这儿,只是怕你遇到什么意外,放心吧。” “我……我相信你……”刘依儿羞红了脸,然后就开始解衣服。 唐宁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数了两个数,然后猛地一回头。 在他的想象中,这一眼望去,一定是一个白花花的屁股。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眼睛,和刘依儿似笑非笑的那双眸子对了个正着。 唐宁有些无奈,来到这个世界禁欲两年多,快三年的时间里,已经快把唐宁憋坏了。 虽然芊翠阁也不是不能去,唐宁也很想去,但奈何自己每天都非常忙,莫说芊翠阁,就连打.飞机的功夫他都没有! 先是在公鸡岭呆了半年,伤养好了就开始劳动,这时候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 然后又是南山寨上一年多,睡觉的时候都要睁一只眼,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得非常恓惶。 到了现在,每天忙着读书,忙着完成周怀留下来的课业,还要教刘依儿做菜,把她培养成大厨。 除此之外,清扫院子,给假山池子换水,酿酒炼油,日子虽然好了些,但忙碌比之公鸡岭更甚。 再有就是钻研些保命的小技巧,这个时代今天活蹦乱跳明天就丢了命的事情常有发生,唐宁可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精.虫上脑是非常经典的词汇,在唐宁第一次偷窥刘依儿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精.虫上脑了。 对此唐宁也无能为力,他本性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占便宜的事情怎么都喜欢干,至于负责任嘛…… 当初要不是女朋友那么主动,说不定唐宁一直到来大宋之前,都是一个猥琐的处男…… 第二十八章 有贼人! 刘依儿也不说话,看着唐宁,等自己的少爷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宁面如土色,一下子就冲过去护在刘依儿身前,推着刘依儿往后退,然后指着他面前大喊道:“有贼人!” “你妈妈滴!暴露了!庆子!快撤!” 草丛里面传来了男人惊惶的声音,刘依儿刚刚还有些怀疑,现在却是对唐宁深信不疑。跟着他一起往后退。 “卧槽,还真有?”唐宁也被吓了一跳,然后便高声呼道:“孙哥!孙哥救我!” 孙贺本来还在打着呵欠,一听声,便跳了过来紧张道:“怎么了!唐公子!” 唐宁指指前方道:“那边有贼人!有贼人!还好被我识破了,不然此时我俩估计已经把命都丢了!” 孙贺摇头笑道:“唐公子,莫要惊慌。在下的同伴就在这附近,贼人能摸到近前,定然是在下的同伴有意为之。 说不定他们便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这是我武德……皇城司常用的手段。 唐公子,以及这位厨娘,两位且安下心,只要我孙贺仍在,保教贼人动不了您二位一根汗毛。” 唐宁松了口气道:“那就有劳孙哥了。” “不敢当不敢当……” 刘依儿受了惊吓,心还在嘭嘭乱跳,抓着唐宁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撒开,没办法,唐宁只好跟着她一起进了车厢。 为了安慰刘依儿,唐宁便给刘依儿讲起了故事。 “咱们这次去秀州,路上要经过苏州,而苏州附近,有一个大湖叫做太湖。” 果然,刘依儿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来了,唐宁便安下心,继续说道:“这太湖呢,其实是一个大银盆!” 刘依儿就笑:“少爷,您又说胡话。” 只是那只手就慢慢的往下滑,落在手腕上,就不动了。 唐宁有些失望,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哈哈笑道:“我可没说胡话啊,这可是有故事的。 说很久很久以前啊,王母娘娘做寿,玉皇大帝就叫四大金刚抬去一份厚礼。这份厚礼,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大银盆,里面啊,还有七十二个特大的翡翠,而且还有千姿百态的各种五色玉石雕凿的飞禽走兽,简直是一个聚宝盆……” 刘依儿两只手捂住了嘴巴,非常的惊讶:“七十二颗大翡翠……” 唐宁有些生气,早知道自己就给它换成七十二个大石头了。 “……反正王母娘娘看到这个大银盆之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各路神仙也都赞不绝口。然后王母娘娘就把这个大银盆带去了自己的蟠桃会上。 可是王母娘娘没请天庭上的弼马温,绰号齐天大圣的弼马温就发了脾气,一怒之下大闹天宫,见一样打一样,见一个打一个,等他看见玉帝送的这只大银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抄起金箍棒,一棒就打了下去。 银盆被这一棒打的从天上落了下来,跌到地上砸了个大洞。银子便化作白花花的水,形成了三万六千顷的湖。 七十二颗翡翠就成了七十二座山峰,分布在太湖中间。玉石雕刻的鱼,就是现在太湖里肌白如银、肉嫩味鲜的银鱼。玉石雕刻的飞禽,变成了对对鸳鸯。 只有倒霉走兽没有活成,这就是……” “少爷,你快讲讲那个齐天大圣弼马温!呀!他怎么就敢大闹天宫呀!” “……”唐宁咽了口唾沫,这一讲只怕是从秀州回去都讲不完,但是路途遥远,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事情,再加上刘依儿刚刚还受了惊吓,所以唐宁便舔了舔嘴唇,思量了一番,张口道:“话说东胜神洲,有一国叫傲来国……” 两人在车厢里说着,外面车把式已经跳上了车,赶车开始走了。 孙贺在外面也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有些奇怪。 他作为武德司密探,主要的活动范围,就是两浙路这一带。太湖他去过很多次,但关于这个说法,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太湖七十二峰就算了,来太湖游玩的读书人,多半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出去。但是银鱼这种东西,不是当地人,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太湖附近的渔夫一个个狡猾的厉害,抓银鱼都是背着人的。 之前跟唐宁交谈,说到去秀州的时候,明显能听出来他根本就没来过这一带。他甚至连江南运河都不知道,那他又是怎么对太湖知道的如此清楚呢? 孙贺忍不住回想起刘令离开时对自己说的话。 “那小子,你把他照顾好,就算是大功一件。记着,他跟你我都不一样,将来他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孙贺摸着下巴暗自心惊,听他刚刚说的有头有尾,莫不是这唐公子,便是天上的哪位星君下了凡尘? “贵…贵人,车轮…车轮掉了个齿,咱…咱们就不…不能走…走太远了,一会儿找…啊找个店家…投投宿,小人也…也好修一下车…车轮……” 磕磕巴巴的费了好大劲,车把式才把这番话说出来。孙贺听完便点了点头,如果记得不错,这附近的山贼应该在路上新开了一家黑店。 想要暗害唐公子的贼人,也一定知晓这家黑店,并与其有所往来吧? 不过就算没有往来也无所谓,正好趁着集体行动,把这家黑店给拔了。 前不久自己的一个同僚上门问他们打听人,结果差点被砍死,这次自己就帮那个同僚报仇! 唐宁刚讲到那只猴子被菩提老祖赶下山,车夫就把他和刘依儿赶下了马车。 路边立着一座客栈,匾额有些破损,看不清楚上面的字,看样子年头已经很久了。 门口拴着两三匹马,还有一辆马车,一个面容和善的店小二戴着小帽站在门口招呼唐宁等人进去。 他非常热情,但唐宁同为男人,还是发现了他看向刘依儿时,稍显猥琐的目光。 “这位客官,天色近晚,旅途劳顿,快来店里吃碗热乎乎的面条,再睡上一觉解解乏,明天再启程吧。” 唐宁被店小二的热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不动声色的瞅了眼孙贺,孙贺点点头,唐宁这才咳嗽了一声,拉着刘依儿的手往店里走。 店老板一脸热情似火的笑容,如果把他脸上那块长的离谱的刀疤去掉,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傻乎乎的大黑熊。 老板娘也站在柜台里,笑的也是非常的热情。恶行恶相的厨子提着刀站在帘子前面,笑的跟一朵花似的。 在强盗窝里面混迹很长时间的唐宁清楚的知道,强盗窝里就挑不出什么好人来,能弄出这四个估计也是让当地的山大王费了不少脑筋。 于是唐宁就把刚迈进店里的脚收了回来,抬头看了眼天上,点点头道:“天还没黑,咱们再走一阵子吧。” 说完扭头就要走。 这时候却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唐宁立刻大喊一声:“孙哥救我!” 这只手的主人孙贺无奈的将唐宁扳过来说道:“放心吧,唐公子,这帮人伤害不了您的。” 眼见那店小二的神色有些慌张,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从背后掏出刀子砍下来。唐宁便着急的对孙贺低声吼道:“你他娘的就看不见那帮人的眼神?恨不得把小爷我给吃了!这他娘分明就是黑店啊!” 孙贺也小声的回答道:“正因为是黑店,在下才带您来啊。您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一路跟在咱们后面想要暗害咱们? 自从咱们出家门开始,就有一个人一直跟在咱们屁股后头。 出城不久,就变成了两个人。目前在下还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不过为了调查清楚,为了给您去掉后患,您还是委屈一下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最终还是进了店里的唐宁和孙贺低头看着面前一坨面糊糊一样的面条,都有些面露难色。 唐宁伸出筷子搅了搅,面条还是一根一根的,这说明问题出在汤里。 叹了口气,手肘怼了怼身边的孙贺道:“……这蒙汗药放的有点多吧?这是把咱们当大象了啊……” 然后又指着大快朵颐的刘依儿说道:“……你再看看人家的,里面就没放这么多,面汤都能当镜子使……” 第二十九章 又杀人了 面条不是特别好吃,看刘依儿的样子,可能稍微有些不合她的口味。 这女人吃起喜欢吃的东西来就很快,吃不喜欢的食物,就吃的很慢。这都是在南山寨上形成的习惯,唐宁也是如此,不管多难吃的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能吃下去,当然了,也需要一些时间。 刘依儿吃了几口,发现唐宁和孙贺都不动筷子,就抬起头奇怪的问道:“你们俩怎么不吃啊?” 唐宁苦笑着把自己那碗面糊糊往前一推,然后伸出手点了点刘依儿的额头无奈道:“你啊,你可长点心吧。” 刘依儿瞅了一眼,挑着眉毛说道:“这不是糗了嘛,谁叫你自己不吃的。” 正说这话,那个恶行恶相的厨子就靠过来了。 唐宁一只手不动声色的伸向腰间,同时也在抬头打量着这个厨子。 光轮身材他就能装下三个唐宁,身上穿的衣衫在他身上就跟一件紧身衣似的,胸口衣领大开,一撮黑乎乎的护心毛非常的抢眼。 店小二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孙贺的身边,柜台里面的老板娘和老板,也都不再流露出热情的笑容了。 刘依儿抬头看了眼那个厨子,然而蒙汗药的药效却在这个时候发作,刘依儿便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厨子咧嘴露出一丝狞笑,将手里拎着的菜刀当啷一声拍在桌案上,瓮声瓮气的说道:“小娃子,你怎么不吃老子给你做的面条啊?是不好吃,还是怎么着?想死是不是?嗯?!” 唐宁叹了口气道:“下次你少放一些啊,你给我放的量跟她一样就不行吗?你放那么多,都成面团了,你自己说这面还能吃吗?” 厨子的手掌咣当一下就拍在桌子上,伏在桌面上的刘依儿都被震的弹起来一下,唐宁和孙贺的面碗,也一下子翻到。 “你吃,还是不吃!” “吃了怎么样,不吃怎么样?” “嘿嘿,你吃了,杀你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疼,你会走的没有一点痛苦。你要是不吃,老子就在你面前把这个女人剥光了狠狠的弄上一顿,然后再用十八刀把你慢慢的砍死。” 唐宁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叹了口气道:“那我还是吃吧。” 随即左手袖子一抖,就伸手摸向翻到的面碗。 厨子仰头哈哈大笑,店小二也拿肩膀顶了顶孙贺,似笑非笑道:“吃吧,这位好汉。” 说完就拿一把刀子架在了孙贺的脖子上,继续道:“知道好汉爷你有点本事,不像那边那小娃子一样,所以好汉爷你要是想走的体面点,就赶快吃了这碗面,赶快晕过去,再一睁眼,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孙贺叹了口气很是伤感的说道:“何必呢……对了,你们把车把式怎么样了?” “敲晕了,已经丢到后院准备做人肉包子了。” “禽兽啊。” 说时迟那时快,唐宁的左手刚摸到翻到的面碗,手里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厨子正在仰天大笑,老板和老板娘角度不好,被唐宁的后背挡着什么也看不着。 倒是店小二被晃了一下眼睛,疑惑的看过去时,他差点被惊的叫出声来。 没有威胁,也没有任何的废话,唐宁握着匕首就直接刺进了厨子的肚子里。 厨子疼的叫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唐宁的手腕,然而唐宁刺完这一记之后,就把匕首抽了出来,厨子便抓了个空。 唐宁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又是一刀刺下去,这一下子直接刺在了厨子的胸口,那一撮护心毛就跟靶心的红点一样非常的惹人注意。 匕首刺进去之后,唐宁咬着牙将匕首横过来,然后狠狠的一拖。 半条小臂长的伤痕顿时出现在厨子的胸口,血液就跟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一样哗啦啦的往外喷。 温热的血液溅的唐宁满脸满身都是,伏在桌案上被蒙汗药迷晕的刘依儿也被溅了一脸。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牛三这把匕首削铁如泥,进入人的身体,都跟切一块豆腐似的。唐宁根本就没费什么力气,他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这么做了,没有遇到半分的阻力。 孙贺傻了,店小二傻了,店老板和老板娘也都傻了,直到厨子两只手捂着不停有鲜血流出的伤口无力的倒在地上时,四个人的开关才被按下去。 老板娘惊恐的尖叫一声,老板骂了一句之后,就从柜台里面拎起刀子跳了出来,而店小二本来准备把架在孙贺脖子上的长刀一拖,抹了孙贺的脖子,结果孙贺一只手直接按在了店小二手肘的麻筋上。 店小二使不上力,怪叫着把手里的刀子丢了出去,孙贺另一只手呈掌顶向店小二的下巴,就听见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碎声,店小二立刻就没了声音,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唐宁的手在颤抖,腿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他闭着眼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都是血液的腥味。 他有三分害怕,但剩下的七分都是亢奋。唐宁对自己的这种心态非常的不知所措,杀人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让自己感到亢奋呢? 店老板眼看就要冲到背对着他的唐宁近前,却被孙贺一脚踹了回去,身子撞在柜台上,哗啦一声,柜台就散了架。 老板娘捂着眼睛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再看店老板,原来是被柜台里藏着的兵器给插了个透心凉,也是够倒霉的。 楼上藏着的强盗一听楼下的动静,纷纷冲了出来,见到店小二、厨子和老板三人死的死伤的伤,不由得大为惊愕。 再看浑身浴血的唐宁和一脸冷笑的孙贺,其中一个便大声吼道:“兄弟们冲啊,他们只有两个人!给三爷报仇!” “冲呀!” 呼啦啦七八个人从楼上跳了下来,就直接把手里的刀子砍向唐宁。 唐宁想动,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双脚好似不听自己的使唤,这让他大为惊恐。 好在身后还有一个孙贺,一只手抓着唐宁,一只手抓着刘依儿,身形暴退。 与此同时,门外走进来三个脚踩着紫尖红底靴子的男子,一人提着一把刀,也不言语,直直走向面前冲过来的强盗。 双目有些发涩,唐宁便揉了揉眼睛,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声惨叫传出来。 老板娘叫的嗓子都哑了,越叫越难听,怎么就没人把她的嘴给堵上呢? 孙贺一只胳膊下夹着刘依儿,另一只胳膊下面夹着唐宁,将两人带到了马车旁,将刘依儿放上去,又对唐宁说道:“唐公子,你没事吧?” 唐宁摇摇头道:“没事,你不去帮帮你的朋友?” 孙贺笑道:“要是连几个强盗都没办法解决,他们也没资格在皇城司里面呆着了。”说罢,就从怀里面一掏,掏出了两个小瓶子,塞回去一个,将另一个小瓶子的瓶塞拔开,放在刘依儿鼻下晃了晃,就盖上瓶塞收了起来。 见唐宁满眼的好奇,就说道:“这里面是秘制的甘草,依儿娘子只中少量蒙汗药,闻一闻便能解除。若是量大,便需煎浓甘草汁灌下,方能解除。” 唐宁皱眉道:“学到了,不过对我依儿姐,你就叫上娘子了?” 孙贺奇怪道:“有什么不妥吗?”然后孙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莫不是该叫唐夫人?失敬失敬……” 唐宁有点蒙,娘子难道不是对老婆的称呼? “什么唐夫人,我跟她没什么的。” “呃……” 唐宁刚说完这话,就听见刘依儿发出一声呻吟,便急忙凑过去道:“依儿姐,你没事吧?” 刘依儿悠悠转醒,扭过头就看见唐宁那张满是鲜血的脸。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发现不是幻觉,便坐起来急忙说道:“唐宁,你受伤了?” “我没事,那厨子有事。”唐宁咧开嘴巴,一嘴的小白牙非常显眼。 第三十章 发泄一下 三个武德司密探一人拖着两具尸体去了后院,不多时,便听后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那三人将尸体都埋在了地下。 老板娘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三个密探动作熟练的清扫现场,用拖布拖掉地上的血迹,又点了一柱熏香来把空气中的血腥气冲掉,下体已经是湿乎乎的一大片——没错,她被吓的尿裤子了。 确定了唐宁没事之后,刘依儿的心便回到了肚子里。在晕过去的前一秒,她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和唐宁遭遇的是个什么情况。 开黑店杀人劫财,这都是南山盗不屑用的手段…… 孙贺看上去还是个小头头,吩咐了那三个密探几句之后,他们就换上了厨子等人之前穿的衣服,又拉着老板娘上楼,或许是一番威逼利诱。在之后,三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家伙和一个脸上挂着牵强笑容的老板娘就下了楼。 当然,老板娘是换了身衣裳的。 烧了很多水,刘依儿唐宁孙贺,以及三个密探分别洗了个澡,把身上的血洗干净,又把烂掉的柜台整个拆除,这间客栈里就好似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孙贺跟唐宁在楼上说事情,刘依儿就在厨房做饭,无论是密探们还是唐宁,都还没怎么吃东西呢。 “唐公子,冲动了啊。”孙贺苦笑着说道:“本来在下的打算,便是让他们把咱们给迷晕,趁着他们动手,在下的同僚便会将他们一一暗杀,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然后再假扮他们,等那两个一路尾随咱们的贼人过来,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现在,连柜台都没了,只怕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啊。” 唐宁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想,但那时候我的手好像不受我控制,心里就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对我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然后我就动手了。” 孙贺瞅了唐宁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恕我直言,唐公子,您的戾气,好像有些重啊……” 唐宁重重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在南山寨那种地方呆了一年多。每天都有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死去,这对我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但我又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只能一天又一天的压抑着自己。 戾气太重这一点我自己也非常清楚的感觉得到,你知道么,杀掉那个厨子,是我第一次亲手杀掉一个清醒的人,我一点都没有害怕,甚至非常……兴奋。” 孙贺非常能够理解唐宁现在的心情,武德司里面的密探,有的是从禁军中挑选,这些人本身就杀人如麻,根本就不用开导。 而还有一些人,比如刘令,从小就是弃婴,对他们来说,第一次杀人是一个很大的关隘。 包括哪些杀人如麻的家伙,只要心中还有一丝良知,就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厌恶。负面情绪不断的累积成了戾气,若是无法宣泄出来,最后就会变成改变心智的东西。 唐宁现在是害怕的,不然他也不会用如此真诚的语气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这让孙贺稍微松了口气,当时见他出手果决狠辣,其实也不过是个比同龄人成熟一些的少年罢了。 “孙哥……” “不敢当不敢当,哥字在下不敢当,您若是不嫌弃,唤在下一声老孙便可。”孙贺急忙摆手。 唐宁点头道:“老孙,我麻烦问一下,你们遇到我这种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我们的方式比较简单了,害怕杀人的就找人来让他不停的杀,早晚会不害怕。若是戾气太重,就……” “就……?” “就去找个女人,发泄一番就是了。”孙贺眨了眨眼睛说道,他认为唐宁应该知道这个办法。 谁知唐宁却瞪大了眼睛道:“这样也行?” 孙贺笑道:“当然啊,我们这帮武人和读书人不一样。我们认为戾气是一种在身体里淤阻的精气,只有将其排出,才能化解戾气对心智的影响。” “那读书人都是怎么干的?” “读书人?嘿嘿,他们杀人可不用刀子,甚至都不会见到那个人死,戾气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 话糙理不糙,这是唐宁对孙贺这句话的理解。 一切都妥当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点了几盏烛火,唐宁站在二楼往下看去,见那三个密探正匪里匪气的聊天。 其中一个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挖鼻孔,堪称一绝。 下楼去撒了泡尿,正巧看见刘依儿端着托盘上楼,浑圆的臀部看的唐宁心神荡漾。 “……找个女人发泄一番就是了……”孙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唐宁惊讶的扭头,却没发现孙贺,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再次抬起头,那抹倩影却消失不见了。心里空落落的,唐宁狠狠的吞了口唾沫。 不行啊,不能这样啊。依儿姐对自己那么好,自己怎么能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情呢?必须得两情相悦啊,再说,婚前性.行为是不是对女性的一种不尊重啊?古人好像很看重这种东西的…… 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烦躁不堪的找了张长椅坐下,就听见刘依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哎呀,少爷,奴婢还找您呢,您什么时候下来的啊,奴婢刚上去都没看见您。” 木托盘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撒了些葱花,绿莹莹的很是好看。 将面条端出来放在唐宁面前,刘依儿便对那三个密探说道:“三位,不知道三位要吃多少,所以奴家就没给三位盛出来,锅里面还有很多,三位想吃多少自己去盛吧。” 三个密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其中两个岁数比较小的站起身朝刘依儿拱了拱手道:“有劳小娘子。” 刘依儿笑着摆手,另一只手将额前一缕秀发捋到耳后道:“不客气,算是感谢三位英雄救了我家少爷。” 这个动作弄的唐宁心中小鹿乱撞,平时怎么就没发现刘依儿这么有女人味呢? “……找个女人发泄一番就是了……”该死的老孙! 那两个家伙火急火燎的跑后院去了,孙贺正在楼上安慰惊慌失措的结巴车夫。老板娘死人一样坐在一张长椅上,目光呆滞,另外的那个密探则是抱着膀子戳在门框上,瞅着外面的动静。 刘依儿托着下巴看唐宁吃面条,唐宁吃了一口,她就笑嘻嘻的问道:“好吃吧?” 面条有点烫嘴,也说不出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于是唐宁就使劲的点头。 刘依儿便用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唐宁看,看的唐宁浑身不自在。匆匆吃完了面条,连面汤也没放过,一口喝干净,抹了抹嘴巴冲刘依儿挑了个大拇指道:“手艺见长,不错不错。” “是您教的好!”刘依儿趴在桌子上腻声说道。 不对,这一定是幻觉。这不是我认识的刘依儿,她可不会跟个热恋中的小女生一样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 看了会儿刘依儿,唐宁便摇了摇头,心中只觉得奇怪,看来自己今天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于是便自顾自的上了楼,一边上楼一边摇头,嘴里面还不停的嘀咕。 刘依儿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哼。” 入夜,有两个客人举着火把来了客栈。 一个身材健硕,一个尖嘴猴腮。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进了门,没看到柜台,皱了下眉,见到冲自己眨眼睛的老板娘,乐了。 身材壮硕的老王大马金刀的往长椅上一座,两块银锭往桌面上一拍,嘿嘿笑道:“老板娘劳驾,跟你打听两个人。 再来两碗面条,可别放蒙汗药。都是老相好,我哥俩什么底细,都清楚,可别让我哥俩把命交待在这儿了!” 第三十一章 打扰了 老板娘快哭出来了,这家伙怎么就看不懂自别人眼色呢,自己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这人还在跟自己挤眉弄眼的。 自己得救的唯一希望可就在这俩人的身上了,上次他们押镖路过这里,六个人就把自己这边的二十几个打的死的死伤的伤,或许他们的本事,要比现在装成土匪的这些人强的多。 于是她忽然间大叫一声:“救命!” 砰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关上了。老王和尖嘴猴腮男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将刀子从鞘里拔出来握在手中。 刚才扮成店小二的密探,抱着膀子靠在门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后院也走出来两个人,正是扮成厨子和店老板的那两个密探。 老王怒道:“你们是谁!” 店小二呵呵一笑道:“巧了,我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 “就是你们两个?”唐宁上下打量着鼻青脸肿的老王和尖嘴猴腮男,挠了挠头道:“看着是挺像的。” “少说废话!今天是俺兄弟俩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王虽然被绑着双手双脚躺在地上,但气势仍然没有输,蛇一样扭了下身子,瞪大眼睛大声吼道。 孙贺低声道:“唐公子,就把这人交给在下吧。在下有一百种法子能叫他生不如死,把幕后主使供出来。” “什么幕后主使?没有幕后主使!就是俺们哥俩见这小子像条肥羊,就准备宰了吃肉。没想到这头小羊羔子身边还有几头狼,爷爷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王听见了孙贺跟唐宁说话, 便哼了一声插话道。 唐宁并不言语,反而看了一番闭着眼睛的尖嘴猴腮男道:“你呢?你也是看我好欺负,就准备对我动手吗?” “没错!爷爷就是想宰了你吃肉!但是爷爷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尖嘴猴腮男一梗脖子怪叫道。 “你们俩是不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啊?怎么口头禅都一样啊,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拜托,你们觉得我好欺负,我怎么舍得让你们死啊?”唐宁蹲下身子,看着两人非常伤感的说道。 他是真的伤心极了,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喜欢欺负人的家伙,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强盗窝里面混了一年吗? 于是唐宁忍不住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老王酝酿了一番,突然间吐了口唾沫出去。唐宁早有预料,往旁边一挪,老王的唾沫就吐到了唐宁身后同样被绑着放在地上的老板娘。 “诶,没吐着,气不气?”唐宁冲老王吐舌头的动作赢得了众人的一致鄙夷,包括站在二楼看热闹的刘依儿。 幼稚。 老王大吼道:“爷爷管你是谁!谁他娘乐意知道你是谁!” 唐宁抓着孙贺的肩膀不可置信的惊讶道:“他居然不知道我是谁!”然后又对着老王,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老子是唐宁!老子在他妈的南山寨呆过一年!你觉得老子好欺负?那老子就让你好好的欺负欺负!” 唐宁?老王心下便是一惊,这个名字他可听过不下一百次了。 南山寨与长虹镖局的仇怨很深,这主要是十年来,长虹镖局押镖,南山盗劫镖所导致的。 两边每一次相遇就会有人死掉,不是南山盗,就是长虹镖局的镖师。 所以南山盗被除掉之后,谁最开心?不是官府,因为官府知道,除掉一个南山盗,还会有北山盗,东山盗出现。 也不是百姓,对他们来说,官府的恐怖程度要比南山盗更甚。 最开心的,便是类似长虹镖局这样与南山盗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或团体。 老王身为长虹镖局内的一员老将,并且参与了剿灭南山盗的行动,对唐宁这个名字自然是极为耳熟。 长虹镖局后来也一直寻找唐宁,希望能够当面致谢,但唐宁这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城门口的力工不知道,城内的店铺老板也不知道。 所以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没有找到唐宁。 老王对唐宁是非常感激的,当年跟他拜把子的兄弟有四个人,其中两个都死了,正是被南山盗所杀。 官兵说有个叫唐宁的人,在南山寨里面挑起强盗之间的内乱,这才给了他们上山剿匪的机会。所以老王是最想找到唐宁并对其表示感谢的。 就在他张嘴想要说且慢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脚奔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且……啊!” 唐宁踢了一脚还不解气,又狠狠的在老王身上踩了两脚。孙贺眼观鼻鼻观心,觉得唐宁要是不这么做那才是出了怪事。 其他的三个密探看的连连点头,虽然这等法子稍显粗暴,却最是能让人受皮肉之苦。 “叫你蹲在草丛里偷看依儿姐解手!奶奶的,这一脚是替依儿姐踹的!敢偷看老子的女人,活得不耐烦了!” 呀,他说自己是他的女人……刘依儿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不过还没等刘依儿开心一会儿,就听唐宁继续说道:“奶奶的,你知不知道老子有她身契在手的?虽然被我烧了……” 一口银牙咬碎,刘依儿恨不能将唐宁丢到后院的井里,捞上来再丢下去再捞上来个一百遍啊一百遍。 “叫你觉得老子好欺负!南山上那些强盗都不敢欺负爷爷,你他娘的算老几?我呸!”唐宁最后一脚踹出去的时候,老王就只能哼哼了。 唐宁出了一身的汗,大感解气,便哈哈一笑对孙贺挤眉弄眼道:“看来化解戾气也不止一条路嘛。” 孙贺耸耸肩道:“您这叫发泄,不叫排解。今天晚上您虽然能睡个好觉,但明天早上一起来还会觉得气没出够。” 唐宁狐疑的看着孙贺道:“真的假的?” 孙贺吧嗒一下嘴道:“您明早起床不就知道了?” 唐宁犹豫了一下,便凑到孙贺身边小声道:“该不会只有那一个法子能行吧?” 孙贺也小声回答道:“至少在小人的经验里,只有这一个法子……” 两人鬼鬼祟祟的交谈时,客栈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三个密探一下子就跳了出来,瞪着门前来人。 “哎呀,连夜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想到还能在这遇到一间客栈,本以为贫道今天要睡在荒郊野岭,看来贫道还是……” 来人是个道士,模样很年轻。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鹤氅,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拎着一支拂尘。 他模样不赖,但是搭配上颚下半指长的胡子,就给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刚刚还在低头自言自语,一抬头人都傻了。 地上躺着一个只会哼哼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也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面前就是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盯着自己,他们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边还站了一个少年,长着一张想让人一拳打下去的脸。 除了他们之外二楼还有个很漂亮的姑娘,眼见客栈的地面一片狼藉,在摇曳的烛光中,道士咳嗽了一声道:“打扰了。”然后就退了出去,还把门轻轻的带上。 道士站在门前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骑上了自己的驴子自言自语道:“可能是贫道看错了吧……无量寿福,希望不要弄出人命。” 道士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一样,待道士走了,那两个密探就对店小二埋怨道:“怎么搞的,怎么连门闩都没插好啊?” “不好意思,忘了忘了。”店小二跑去门外将那盏纸灯灭掉,然后就缩回了屋子里插好门闩,便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站在刚才的位置。 唐宁叹了口气道:“老孙,就拜托你了。不过他们的来历,我多少猜到了一些,如果这是冲着我来的,多半就是长虹镖局的人没跑了。 整个润州城,我可就只跟长虹镖局结了仇啊。” 第三十二章 远大的理想 美美的睡了一晚上觉,早上起来之后果然如同孙贺所说的,只觉得还不够解气,还想找个沙包来揍一顿。 正穿衣服呢,刘依儿就端着木托盘一脚踹开门进来了,把一碗小米粥拍在桌子上冷哼一声道:“吃!”然后就气冲冲的下了楼。 这女人又生气了,实在是搞不清楚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次自己又怎么得罪她了? 上马车的时候唐宁先跳上去,准备拉一把刘依儿,结果刘依儿又是冷哼一声道:“别碰我!”自己手脚并用,非常不雅观的上了马车,气冲冲的钻进车厢里面去了。 车把式见状咧开嘴乐了,指着车厢对唐宁说道:“跟…跟…跟小…小人家里的臭…臭…臭婆娘一样!” 孙贺看了眼一脸迷茫的唐宁,拉着车把式上了车架小声责怪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就在这个早晨,马车开始继续前往秀州。车厢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和昨天的欢声笑语简直是天壤之别,唐宁想要找点话题,于是便一拍手道:“对了,依儿姐,我继续给你讲齐天大圣吧!” 刘依儿冷笑一声道:“谁稀罕听那只破猴子了?” “……” 话聊到这个份上就聊不下去了,刘依儿很明显不想跟唐宁说话。唐宁也就只好靠在车窗边上,掀起帘子一边看景色一边哼歌,不再自讨没趣。 但这种相互怄气式的冷战还是叫唐宁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便把坐在车架上的孙贺叫了进来。 这辆马车的车厢并不大,只有左右两边的座位。进来两个人正好,等第三个人进来,就稍显拥挤了。 唐宁面不改色的坐到了刘依儿身边,刘依儿冷笑一声,偏过头去,但最终还是没把唐宁赶去对面。 孙贺发现了车厢里的气氛有些不对,进来之后怎么坐着都不舒服。还好唐宁这时候说话了:“老孙,那两个人什么来头?” “和您猜的不错,正是长虹镖局的。因为您上次对长虹镖局二公子动刀子,所以长虹镖局上下对您颇有微词,据他们所说,这一次他们来,就是来替二公子教训您的。 不过这并非二公子或是镖局大当家指使,而是他们自愿的。别看何二公子在外行事跋扈,对自家人还是非常不错的,很被他们家那些个镖师敬重。” 孙贺酝酿了一会儿就把自己昨天晚上在那两个人身上得到的情报整理了一番,说与唐宁。 唐宁刚要说话,就听到刘依儿阴阳怪气的在一旁说道:“哟,我们家少爷还跟别人动刀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奴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谁这么欺负我们家少爷啊,匪里匪气的,学不会做好人了?” 唐宁无奈道:“事急从权,况且还是对面先找茬。我忍了一次,下次他们再见到我的时候,就会再次羞辱我。 不过看来我下手还是不够狠啊,我本意是让这群人畏惧而不是忌恨的。” 孙贺摇摇头道:“这些镖师,其中有许多都是好勇斗狠的江湖人士。他们骨子里就没有畏惧这么一说,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他们害怕吃不饱饭,所以跑到长虹镖局里当镖师。 既能让自己一身武学有用武之地,也能一天吃上两顿饱饭,还不用像官兵在脸上刺字,打仗。” 唐宁笑道:“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江湖嘛,都是这个样子的。斗内天下第一,斗外就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为何不窝里横呢? 我倒是觉得,真正好勇斗狠的,应该去跟党项人叫板,去跟契丹人掰腕子,再不济,也得去教训教训交趾丛林里面那些进化不完全的猴子。” 孙贺不说话了,盯着唐宁看。刘依儿也扭过头,看着唐宁。 唐宁看了看刘依儿,又看了看孙贺,眨了眨眼道:“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我很像好勇斗狠之人吗?” 孙贺想了想唐宁把刀子架在何二公子脖子上的场景,重重的点了点头。 刘依儿想了想昨天唐宁浑身浴血的模样,很想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唐宁就笑着伸出手抓向近在咫尺的那双白净小手,结果刚要摸到,却听刘依儿冷哼一声道:“别碰!” 于是唐宁就面不改色的挠了挠大腿,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可不打算去跟西夏人和辽人拼命,一来我没那个本事。二来呢,我也见不得死太多人的场景。 死一两个我能接受,死五六个我勉强也能接受。但如果漫山遍野都是死人,我是想都不敢想那个场景的。” 孙贺望着车厢顶板幽幽道:“谁不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呢?” 很明显孙贺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唐宁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便继续道:“总而言之,我的人生理想就是赚银子,娶老婆,生孩子,然后再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之后,老死在家里的床榻上。” 孙贺就笑:“真是很远大的理想。” 唐宁的左腿贴着刘依儿的右腿,也笑:“我觉得也是。” 第二天走的就比第一天快,昨天刚出润州城这条路,因为南山盗的缘故,很久已经没有人走过了。所以路面就比较崎岖,也稍显荒芜。 而今天就不一样了,路过一座不大不小的镇子之后,道路很明显就比昨天的要好走许多。至少颠簸少了,唐宁也感觉不到那种被颠到欲仙欲死的滋味了。 通往苏州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朝右望去,便能见到孙贺口中的江南运河。 这条河北起江苏镇江,沿着太湖东岸便能到达苏州,再往南走,最后到达杭州。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有了这条河,到了隋炀帝的时候,重新疏凿和拓宽长江以南运河古道,就形成了现在的江南运河。 老百姓多管这条河叫官河,或者官塘。但是孙贺这种人就不一样,他们在大宋的土地上见过很多官河,如果都跟着老百姓叫,自然会叫混。 再往远看一点,依稀能够看到太湖的轮廓,但离得太远,加之路边的树木总是随着一阵风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黄叶,所以太湖便看的不是太清。 刘依儿扒在窗边有些遗憾,唐宁笑道:“咱们去的急,回来就不急了。到时候咱们慢慢的走,一路上的风景都去见上一见。 你知道不,苏州还有个虎丘山,传说春秋时吴王阖闾就葬在那个地方。 那座山被称为吴中第一山,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头老虎蹲着一样,回来的时候带你去看看。” 刘依儿回头看着唐宁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正在生唐宁的气,于是冷哼一声就又把头扭过去了。 孙贺也竖起耳朵偷听,吴王阖闾墓在虎丘山,并不算什么天大的秘密。苏州州学教授朱长文甚至为此写了篇文章,明明白白的写着‘然观其岩壑之势,出于天成,疑先有是丘,而阖闾因之以葬也。’这么一段话。 他只是极度的好奇,唐宁小小年纪,满打满算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怎么什么地方都知道? “我知道的我还没说完呢。”唐宁得意的一笑:“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唐宁说完之后心中暗爽,有个师父真是太好了,任何不应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变成师父告诉自己的之后,可信度就变得高了很多。 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师长还是尊敬异常的。很少有人能像唐宁这样没良心到拿师父没说过的话来为自己当注脚的。 “对了,那两个人最后怎么处理的?放回去了?” “杀了。” “……” 第三十三章 懦夫 虎丘山就在苏州城外不远处,顺着官道一直走,就能看见那座巍峨的山峰。 已经是下午了,不少读书人打扮的士子,聚在山脚下的凉亭。或有三三两两刚从山上下来的士子,也跑到凉亭,花上几文钱问在山脚下摆摊的小贩讨点东西吃。 刘依儿非常的兴奋,指着虎丘山说道:“少爷,那座山真的像一只蹲着的老虎耶!” 唐宁笑着指了指另一座山道:“你再看看那座山,像不像一只趴着的狮子?” 刘依儿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有点像……” “是吧?所以苏州人就有狮子回头望虎丘这么个说法。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去好好的游玩一番。 虎丘山上还有很多好地方呢,比如生公讲台,剑池,虎丘塔,真娘墓……” 听到真娘墓这三个字,孙贺忽然间插嘴道:“唐公子,在下虽然没来过几次虎丘山,但关于虎丘山的事情,在下还是知道不少。 生公讲台,剑池,虎丘塔,这些在下都知道,也曾在山上亲眼见过。然而这真娘墓……在下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不知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唐宁明明记得自己在后世跟着女朋友跑到这里玩时,有一座真娘墓。女友听完导游讲的故事之后,还对唐宁说了一句让他印象一场深刻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也沦落到那个地步,我可不会像她那么傻。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唐宁望着虎丘山有些伤感,虽然他自己和女友的想法也差不了多少,但别人亲口说出来总是觉得心里有一点不舒服。 此时此刻再想起来这些事情,唐宁就开始怀念起女友的一颦一笑。 孙贺见唐宁不说话,满脸的黯然神伤,便暗骂自己一句,自己这么一多嘴,估计是戳中人家的痛处了。不过孙贺也从这一点上知道了一个情报,那就是唐宁并不是什么都准确无误的知晓。 估计他的知识全部来自他的那个师父,但是他的师父为什么会信口胡诌出一个真娘墓呢? 女人在某种意义上是非常敏感的,刘依儿发现了唐宁的不对劲,也不知为何,她便坚定的认为唐宁是在为另一个女人伤心。 本身刘依儿就是个大小姐,被爹娘捧在手心养了十八年都舍不得嫁给别人。自然是属于喜欢吃飞醋,又动不动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小事生气的性子。 虽然在南山寨上呆了几年,并且为了保住贞洁,为了活着,又是装疯卖傻又是吃土啃树皮的。 但这就好比她的一种自我保护,当这层保护不再需要的时候,她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如今在唐宁的保护之下,她原本的性格正慢慢的觉醒。 咬着下唇,刘依儿只觉得浑身发抖,气的不行。于是伸出手就在唐宁的腿上揪起一块肉,狠狠的扭了一把。 剧痛将唐宁从回忆中惊醒,他疼的怪叫一声,捂着腿叫道:“你掐我做什么!好疼!”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刘依儿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模样:“奴婢刚才觉得有些困,却又不想睡觉,便想着掐自己一把,没想到却掐到了您的腿上。 少爷,您没事吧?要怪,就怪您的腿离奴婢的腿太近了嘛。” 孙贺差点没笑出声来,赶忙告辞钻出了车厢。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对敌人就跟对待蚂蚁一样没有丝毫的同情。对自己人,就好像只要不犯大错都能原谅。 对他那个师父,真是好奇的厉害啊。 唐宁很想骂娘,因为刘依儿说完那番话之后就抱着双臂坐到了唐宁的对面,换上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这完全就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好不好! 话说回来,刚刚她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就不像是道歉的样子啊…… 不明白自己到底又怎么把这位前大小姐给惹毛了,唐宁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刘依儿,最后把手放下哀叹一声道:“我说依儿姐,咱们有事,有话,好好说不成么?你看你天天因为一些个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事情就生气,这我怎么顶得住啊。 你知不知道,爱生气的女人都老的很快?别觉得我瞎说,我多少也算是个大夫。” 刘依儿愤愤道:“老就老,反正年轻时候也没人要!” 唐宁捂着腿笑道:“依儿姐可不要太看轻自己啊,以你的长相,和现在的厨艺,哪还愁嫁啊? 又是双十出头的好年纪,现在就怕是你不要,怎么可能没人要你呢?” 刘依儿冷笑一声,扭过头看着唐宁道:“那你要不要?” “我……”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唐宁有些招架不住,他现在已经不能确定这个女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因为刘依儿生气的时候一般就会化身杠精或者哑巴,不管你说什么,不是沉默相对,就是抬杠抬到把人气个半死。 “我……”唐宁我了半天,最后也没能说出是要还是不要。 刘依儿红着眼睛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冷冷道:“懦夫。” “……” 就在唐宁跳起来准备跟刘依儿好好辩论一番自己是不是懦夫的事情时,马车忽然停下了,唐宁弓着身子没站稳,就朝刘依儿身上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刘依儿伸出双手就先按在了唐宁的胸膛上,没让他靠近自己,等到唐宁讪笑着站稳,刘依儿才淡淡说道:“少爷,小心一点。 奴婢倒是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在乎。您要是磕了碰了,可不是小事。” “你别这么说啊……” 孙贺掀起车帘探进来个脑袋道:“唐公子,依儿小娘子,到苏州了,咱们今天在这里留宿,天一亮就出发,明天就能到秀州了。” 刘依儿率先钻出了车厢,唐宁跟在后面也钻了出去。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前,店小二招呼着车夫,带着他把马车停到客栈背身的空地上。 苏州或许在几十年之后,会成为一座繁华无比的大城市,但如今的苏州,比之润州还是略有不及。 只不过城内的书卷气很重,随便一看就能看到捧着一卷书走来走去的读书人,或是三五结伴刚从私塾回来的小孩子。 唐宁站在客栈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跟着孙贺进了客栈。 孙贺掏出一块牌子递给柜台里不停朝自己抛媚眼的风骚老板娘,老板娘看了一眼,连忙端正态度恭敬道:“原来是官爷,奴家失礼了。” “无妨,我四人准备在此留宿一夜,劳烦老板娘收拾四间房出来。” 老板娘连忙点头道:“奴家这就去给您收拾出来!” 说完便从柜台里面挪了出来喊道:“人呢?人都死完啦?都过来,去收拾四间天字房!” 刚带着车夫停放好马车的小二一进门就急匆匆的奔上了二楼,老板娘又来到孙贺身边笑道:“官爷,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孙贺看了看唐宁,见唐宁点头,便笑道:“那便先吃点东西,你这里什么东西好吃?” 老板娘媚笑道:“咱们家啊,别的倒是说不好,但这馄饨却是苏州城里的一绝。来咱们家客栈的,很少有住店的,都是来吃馄饨的。 不信您瞧,您几位周边的食客,都是吃馄饨的。” 孙贺听话的四周看了看,店里面很热闹,二十几条长椅都坐满了人,还真如老板娘所说,吃的都是馄饨。 孙贺点点头道:“那便来四碗馄饨。” “好嘞!四碗馄饨!”老板娘冲身后的小二喊了一声,小二便蹭蹭的跑到后院去让厨子做馄饨了。 不过那老板娘还没走,而是凑近孙贺的耳边低声道:“馄饨虽然好吃,不过嘛,奴家这里还有更好吃的,官爷要不要尝一尝?” 孙贺闻言便是会心一笑,看了看老板娘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又打量了一番老板娘稍显臃肿的身材,拱拱手道:“多谢老板娘好意,只是本官刚从润州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一路上车马劳顿,吃完馄饨,便准备睡觉。 老板娘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老板娘失望的道:“那……奴家先告退了。” 孙贺再次拱了拱手。 第三十四章 所谓侠 唐宁一直认为馄饨的精髓就在于汤汁,有了好的低汤,馅好不好吃并不是那么重要。 很明显这家店的厨子和唐宁的想法是一致的,馄饨的汤汁有着一股鸡汤的浓香。再搭配上店家提供的秘制酱料,吃这碗馄饨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遗憾的是没有辣椒油,只有茱萸粉。虽然茱萸粉也能提供一些辣味,但那种感觉却不是唐宁想要的。 馄饨虽然好吃,但孙贺和刘依儿吃的还算比较克制,蹭了一顿免费晚餐吃的车把式就不管不顾的大快朵颐了。 正常来说,这些走南闯北的车把式一般都有一个固定的场所,比如从润州到苏州,车夫就会把客人带到一家比较熟悉的客栈。 客栈在这些客人身上收的银钱,也会从其中抽成分给车夫一部分。而车夫通常也是不会住在客房的,客栈会给他们提供通铺,或是其他的地方来休息。 至于那些不认识客栈的,就会把客人随便放到一家客栈,然后自己再把马车停到一个地方,在车厢里面睡一晚上,早上起来之后,再去接客人继续赶路。 话都说不利索的车夫,自然是跟这些客栈无法打好关系的。孙贺本来不想管他,可唐宁却说把车夫也给带上。 所以孙贺这才要了四间房,又给车夫点了一碗馄饨。 车夫的话并不多,吃完之后,就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声感谢,然后就跑去喂自己的马了。孙贺说这车夫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唐宁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人有四五十岁了。 刘依儿吃完饭之后心情依旧没有好转,漱了口,就被小二领着去了自己的房间,再没出来。 孙贺比较谨慎,借口出去逛逛,实际上就是在暗中观察有没有跟踪的人,同时也在熟记地形,万一遇到什么事情,逃跑的时候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天色渐晚,无聊的唐宁就去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托腮望着下面。 这条街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客栈对面还有一家裁缝铺,从唐宁的角度,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家店铺里年轻貌美的老板娘。 不少士子凑在裁缝铺跟前假意看布料,然后就一个劲驴唇不对马嘴的抖书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都是人之常情,唐宁笑了笑便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裁缝铺上面。他知道这些书生和那个老板娘不会像故事中那样,因为欣赏才华就以身相许。 年纪轻轻就管着一家店铺,见过的世面要比这些只知道读死书的家伙多多了。换句话说,两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凑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目光四处打量,很快就有一个人吸引了唐宁的注意力。那是个牵着驴子的道士,唐宁看着道士背着的剑和手里的拂尘,很确定这家伙就是昨天自己在黑店里面见到的那个道士。 顺路?唐宁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噔噔噔的跑下楼,见那道士并未走远,便出声叫道:“这位道长,这位道长请留步!” 宋朝正是道教鼎盛的时候,街上见到道士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唐宁叫了这一声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他们看了两眼就继续匆匆赶路了。 道士停下脚步,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回头对唐宁说道:“这位小哥儿唤住贫道所为何事?” 唐宁很欠揍的说道:“你会不会算卦啊,你给我算一卦呗?” 道士为难道:“这个……贫道算倒是会算,但算卦乃窃天数之举,三不占乃是道教中人需恪守之原则,所以,小哥儿且恕贫道无法相助。无量寿福。” 妈的,这人就是昨天在那家黑店里见到的,自己还是离他远点,不要跟他沾上关系,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道士心中暗自腹诽。 “三不沾?我还打铁呢。”唐宁对道士的说法嗤之以鼻:“你就说你给不给我算吧!” 道士嘴角抽搐着道:“强人所难不太好吧?” “那就是不愿意给我算咯。” “贫道又没说不愿意……”道士快哭了,自己这是遇见活强盗了? “那你就给我算啊。” 道士哭了:“这位小哥儿,请你莫要再难为贫道了,贫道真的不能给你算卦啊。” “行,你给我记住了。”唐宁狞笑一声说道:“你出城的时候小心被马车撞死。” 道士愣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昨天他虽然是匆匆一瞥,但他可是看见客栈里面那惨不忍睹的景象了。难不成这个小恶霸就因为自己不给他算卦,就想要自己的命? 实在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道士决定忍了。 昨天客栈里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要比那些不堪一击的强盗厉害太多了,光是从他们下盘纹丝不动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还是莫要惹是生非,这次是去秀州给别人送东西的。老老实实的把东西送完,就赶快回山上研究雷法,这山下的世界还是太惊悚了。 与此同时孙贺不知何时凑到了唐宁身边,小声道:“唐公子,您真要安排人手去撞死那道士?” 唐宁奇怪的看着孙贺道:“我哪儿来的人手啊?苏州城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那您刚才说……” “我说着玩儿的,他不就是昨天那个说了一声‘打扰了’之后,就落荒而逃的道士么?不愿意惹麻烦,也不愿意跟麻烦沾上关系。穿着一身行侠仗义的行头,做的却是无胆鼠辈的事情。 说实话,这个人把我想象中的大侠二字给毁干净了。 所以我存心戏弄他的,也算解解闷。”唐宁恨恨的说道。 孙贺叹了口气道:“唐公子啊,现在这年头,谁敢当大侠啊?还要不要命了啊?” “啊?这……这怎么个说法啊?”唐宁被孙贺这一句话给说懵了。 难道江湖人士不是以当人人崇敬的大侠为目标的吗?比如郭靖和杨过…… 孙贺瞅瞅唐宁,见他一脸的茫然,便无奈的道:“唐公子,您是不是对侠这个字有什么误解啊? 所谓侠,是用来形容靠着豪气结交,与共患难的方式,与人结交进而形成势力者。此为侠。 西汉时有个叫郭解的,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侠。为了朋友他什么坏事都能做,杀人放火,盗墓还债,恶事做尽,依旧是侠。 郭解之后,历朝历代都为了限制这种人出现,而对这些所为的游侠、侠士大加管教。并且挑选其中势力庞大的充军,若有不忿着,便以朝廷的名义缉拿,打入大牢,视情况以定罪行,斩首也并非无先例。 如今我朝战事频繁,西夏屡犯我朝边疆,正愁兵员不够用呢,抓到一个大侠还不得往死了使唤?就这种情况之下,谁敢当大侠啊? 所谓江湖人士,也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他们只图自己畅快,随心所欲,至于他们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他们却是不管的。 前些年两浙路便起了一桩案子,被地主解雇的短工性格恶劣,心怀不忿,到处去说地主家的坏话。那地主实则还不错,对乡里乡亲都非常关照。 后来有一个侠客路过,听了那短工说的话,当夜便把地主家上下四十七口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跑去附近的村子宣布,欺压良善的地主已经被他杀了。结果除了那短工之外的百姓都对他恶语相向,问明原因之后,他就站在地主家门口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权当谢罪。 他死的倒是痛快了,那四十七口人呢?就因为他仗着一身武力,想要成名,想要被百姓赞颂,所以就要杀人。 杀错了没事,自杀谢罪就算一了百了了。毕竟罪人都死掉了,就算人人长了八张嘴,对着一个死人说话也是没用的。 就算那地主是个恶人,他有什么权利杀人全家?上至老人下至孩提一人都未曾放过,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株连九族灭门之刑才只有一例啊。 天下人以为我们身为官家耳目遍布天下,是为了监察天下百官,好让官家无事不知无情不晓,实际上官家派我们出来,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人出现啊! 若是任由这些所谓的侠客以武犯禁,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么?所以抓到这种人之后,一般就是脸上刺了字,流放到秦凤路去。 有那力气跟党项人使去,不要祸害同为汉人的无辜百姓。” 第三十五章 暖风熏得游人醉 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做过一个同样的梦,在梦里,他们成为了一人一剑走天下,行侠仗义,荡尽天下不平的大侠。 很久以前,唐宁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后来他长大了,梦就醒了。他开始知道,人不是野兽,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情。 眼睛见到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耳朵听见的就更不用提了。 虽然想过侠客以及江湖这四个字背后会是怎样的一副残酷景象,但从孙贺口中说出来的这件事,还是对唐宁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一个苦兮兮的短工哭天抹泪的诉说那个可恶的地主做出了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欺压百姓不说,强抢民女更是家常便饭。 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听说之后,义愤填膺的冲上门,对那个惊慌失措的地主,以及他助纣为虐的家人展开了一番屠杀。 这本是一个值得赞颂的故事,告诉人们恶人有恶报。但实际上,真正的恶人并没有得到恶报,反而是好人无缘无故的被杀死了。 侠客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在地主家门口磕了三个响头大喊一声:“对不住!某家这条命,赔给你便是!”说完就拖了一把长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死在了地主家门口。 毫不留情的说,这样做,有用吗? 如果戳他一刀就能让死掉的人复活一个,那么附近的百姓会狠狠的在他身上戳四十七刀。 这么一个糊涂的侠客,如果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被恶语相向的百姓道出真相。默默的离开之后,说不定又会因他死掉多少个无辜的人。 而这,仅仅还是个个例。 天下之大,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崩塌了,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唐宁躺在客栈的床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天花,眼睛红红的。 每个男孩子都知道,伴随着他们长大,那个梦不是醒了,而是被他们藏在了心底。有的人用另外一种方式完成自己的梦,而有的人则是向现实低下了头,将这个梦抛在了脑后。 他们对于侠客的憧憬,对于江湖的向往,依旧没有改变。在他们心中,那是一个完美的世界,没有不公平,就算有,也会跳出来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帮助你将这份不公平去掉。 然而,唐宁心中的这个世界,就在不久之前悄然崩塌了,连一粒碎沫都不曾剩下…… “依儿娘子,唐公子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孙贺敲开了刘依儿的门,对站在门内的刘依儿满心担忧的说道。 刚刚他把那番话说给唐宁之后,唐宁便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进入自己的房间前,都跟个行尸走肉一样,一点生人气都没有。 咋回事啊?孙贺有点搞不懂,于是只好求助跟唐宁关系最为亲近的刘依儿。 刘依儿嫣然一笑道:“与我何干?” 说完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哼,我不开心的时候都不好好哄我,总是转移话题。你不开心我还要哄你,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刘依儿躺在床上非常烦躁的想道。 天已经黑了,烛火亮了又熄。客栈院子里养公鸡清晨打鸣,将客人们唤醒。一个个穿好衣服,下楼点上一碗小米粥,就着一个炊饼,配上一小碟咸菜吃的有滋有味。 “依儿姐,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啊?”唐宁拉开门就看见了对面走出来的刘依儿,笑嘻嘻的问候。 孙贺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昨天晚上还偷偷的在唐宁窗外观察了一阵子,就怕唐宁出什么事情。听到唐宁打呼噜的声音,他才忧心忡忡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不过这也转化的太快了吧,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啊。 刘依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宁,随后昂着头很高傲的说道:“还不错。”说完就扭着腰肢下了楼,准备吃早餐。 “啧啧啧,跟个女郎似的,怎么就在强盗窝里面见了第一面呢。”唐宁非常感慨的说道,平时可见不到刘依儿天鹅一般的模样,但每次见了都会让唐宁觉得,这就不该是厨娘,该是个公主才对。 孙贺笑道:“依儿娘子以前是江宁府大户人家的千金,母亲未曾生子,唯有一女。父亲娶了一房小妾,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 儿子成年没多久,依儿娘子的父亲就暴病去世。庶子继承家业,小妾母凭子贵,因而跋扈,将财产一并吞下。依儿娘子母女度日艰难,变卖首饰得了一笔钱财,便准备前往泰州投奔亲眷。 走陆路到润州,乘船渡江是最剩钱的走法,没成想被南山盗姐了去。 不过千金毕竟是千金,就算曾经被掳进强盗窝里,依旧未能改变其善良、高傲的本性。 说起来,唐公子您好福气,让江宁府大户人家的美丽千金屈尊做厨娘,就是官家也不一定有这个待遇。” 唐宁上下打量了孙贺一眼,杀人一般的目光看的孙贺浑身不自在。只听唐宁冷笑一声道:“知道的不少啊老孙,怎么,私底下调查过?有兴趣?” 孙贺脑袋上汗如雨下,连声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刘公事安排在下做的事情。 刘公事走之前说了,要对接近您身边的每个人都调查清楚……” 唐宁一拍走廊上的扶手破口大骂道:“你妈妈滴,那讨人厌的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老子的保姆了?!” 动静太大,惹得下面一群人抬头看向唐宁。刘依儿也抬头看过来,唐宁便递出了一个微笑,刘依儿见没什么事情,就低头继续喝粥。 车夫也抬头砍过来,唐宁就递过去一个冷酷的眼神,吓得车夫赶紧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个炊饼。 行李本身就没多少,都背在车夫的身上。唐宁和孙贺下楼简单吃了些东西,又洗漱了一番之后,就结了账,一群人乘上马车继续前往秀州。 往后这一路上就没什么好地方了,除了吴江让唐宁切实体会了一番江南水乡的感觉之外,就再无其他可以说的。 刘依儿依旧在生闷气,唐宁打着瞌睡,孙贺跟说话磕巴的车夫聊天,都快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套出来了。 天就这样黑了下来,吃了些干粮之后,便趁黑继续赶路。终于在大家都担心马上要被贼人劫持的时候,见到了秀州城。 关于秀州,唐宁知道的并不是很多。只知道这里便是后世的嘉兴,以及‘罕习军旅,尤慕文儒,不忧冻馁,颇务农务。’这十六个字的评价,却也忘了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了。 宋朝大力发展商业,故而没有宵禁。每座大城市,几乎都有鬼市,也就是夜市。 城门自然是要关的,但小门不会关。身上衣服连一块铁片子都没有的士兵打着呵欠抱着一根棍子接过了唐宁递去的三两碎银,就乐得见牙不见眼,招呼同伴将大门开了个缝隙,让马车进去之后,就又关上了城门,甚至连马车里面都没有检查。 孙贺站在一旁冷冷的观望了全程,唐宁站的离他不远,都能听到他拳头握紧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唐宁拍拍孙贺的肩膀轻声道:“这里的人啊,离契丹人太远,离党项人也太远。他们觉得战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这个地方,有时间忧心国事,不如想想怎么吃喝玩乐。 你再往南走些,醉心消遣之风更甚。在两浙路呆了这么多年,南边是个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才对嘛,不用这么生气。” 孙贺没有回应唐宁,对着那个小兵重重的哼了一声。小兵便嘻嘻哈哈的说道:“贵人,身体不舒服?城里有一家医馆挺出名的,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打烊了,就在前面不远,贵人明天可以早些起来去看看。” 孙贺闷哼一声,估计这也就是在人前,要是背着人,早就一口血喷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杀俘的牢头 进了城,自然是先寻一个落脚点。车夫以前来过秀州,和一家客栈的关系不错,就把马车停到了那家客栈门口。 店小二打着呵欠出来迎接,给收拾了三间房之后,就带着三人上了楼。 车夫的任务圆满完成,他接下来会在秀州等人乘坐马车,然后再回润州。 唐宁把行李丢进屋子里就去找孙贺,说想要先见一见牛婶她们,看看她们的情况如何。 孙贺瞅了瞅乌漆墨黑的夜空有些为难道:“这么晚了,不太好吧?” 唐宁摇摇头说道:“一想到我和她们在同一座城市里却见不到面,我这一晚上就睡不着。 你带我去见见她们,我想知道知道她们过的好不好。” “这个您放心,在下已经和知州大人打好招呼了……”孙贺说到这就停下了,看着唐宁一脸坚定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在下就带您去碰碰运气。” 秀州城关押犯人的地方离府衙不远,孙贺说牛婶和小石头他们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她们可不是犯人。” 孙贺苦笑道:“确实不是,但逃户甚至要比犯人的地位还要低。说句不好听的,没第一时间让她们强上户籍后卖到牙行,而是把她们关在府衙大牢里面,已经算是优待了……” 唐宁惊讶道:“这么夸张?” “这并不是夸张,逃户自我朝开国以来就屡见不鲜。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王相公用了很多办法,其中便有对这些人的优待。 但是他们并不为之所动,王相公一死,司马相公掌了权,对待这些逃户就没有那么优待了。司马相公这个人讲规矩又认死理,在他眼中,这些逃户就跟破坏了规矩的人一样,不是那么值得同情的……”孙贺一边带着唐宁去了府衙大牢,一边解释道。 到了大牢门口,一脚提醒一个坐在台阶上睡觉的狱卒,那狱卒被惊扰了美梦,跳起来就要寻找罪魁祸首,结果孙贺面容冷峻的亮出了一个牌子,那狱卒便浑身一颤,单膝跪地道:“不知上官驾临,小人罪该万死!” “免了吧,带本官去见见你们的牢头,本官有事情跟他说。”孙贺冷声道。 狱卒立马站起来一脸谄媚的在前面挑着灯笼带路,唐宁跟在孙贺身后,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说银子是不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孙贺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要是给银子,他就该说罪该万万死了。” 唐宁呵呵一笑道:“还蛮真实的。” 狱卒在府衙大牢的一座公廨前站定,回头对孙贺说道:“大人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叫牢头出来。” 孙贺四处看了看道:“你们下了公事不回家么?” 狱卒摇摇头无奈的道:“最近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人被五花大绑的扔到府衙前面,犯人的数量一下子就增多了,牢头怕出事,便要求大家在这些犯人或转移或问斩之前,都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孙贺和唐宁对视一眼,唐宁便笑道:“听上去还是个尽职尽责的牢头。” 狱卒嘿嘿一笑,对着唐宁说道:“我们牢头人很好的!” 说完就冲孙贺拱了拱手,自己三两步跑到那间公廨前使劲敲了敲门,小声唤道:“牢头!牢头!有人找您!牢头!” 一连敲了半天,把隔壁屋子的人都敲出来了之后,这间公廨的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满脸虬须像犯人多过像牢头的壮汉穿着一身单衣开了门,睡眼惺忪的看着狱卒道:“你妈妈滴,做啥!搅老子睡觉!” 狱卒提着灯笼指了指孙贺道:“京里来的大官,说是要找您……” 牢头一听是京里来的大官,便揉了揉眼睛看向一脸笑意的孙贺。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终停在孙贺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上,随即便是神色一变,然后咳嗽一声对狱卒说道:“知道了,你去继续放哨吧。” 狱卒答应了一声扭头就走,结果被牢头一把抓住肩膀,牢头另一只手抢过狱卒手里的灯笼,嘟囔道:“你把灯笼给我你……” 然后狱卒便尴尬的冲唐宁和孙贺笑笑,一溜烟的跑回了府衙大牢正门继续站岗。 牢头挑着灯笼走了过来,瞅了瞅孙贺,又瞅了瞅唐宁,忽然就往孙贺身上擂了一拳,而孙贺也是不闪不避,任由牢头锤在自己的身上。 唐宁有些惊讶,别看孙贺平时话多又喜欢笑,但他可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换句话说,他见过的五个武德司密探里面,就一个刘令是异类,其他人都是一副严谨刻板的形象。 比如刚刚牢头这个动作,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孙贺抓住牢头的手然后再把他一把摔在地上。 然而接下来的话就更让唐宁惊讶了。 “老孙,啥时候弄了个这么大的娃啊,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啊,好小子,藏的够深啊。” “噫!老丁!可莫要乱说话!”孙贺急忙对一脸坏笑的牢头说道。 唐宁眨了眨眼睛,指指一脸茫然的牢头,又指指一脸讪笑的孙贺道:“认识?” 孙贺点头笑道:“这是丁乙,当年在下去秦凤路时结识的,原本是西军中的一员指挥使,结果犯了些错,被开革出了西军。因为被踢出来之前参加了一场战斗,身上有七个首级的功劳,功过相抵,就被派到这边当了个牢头。 不过我上次来,牢头还不是他,估计是这半个月换掉的。 真是大材小用啊。” 唐宁瞪大了眼睛道:“七个?” 牢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道:“其实是五个,不够抵罪,所以将军就又给我老丁划了两个脑袋过来。” “你到底干啥了?” 牢头不说话了,孙贺瞅了瞅牢头,叹口气道:“杀俘。” “杀俘有这么严重?”唐宁吸了一口凉气,那坑杀四十万赵军的白起是怎么算的? 孙贺苦笑道:“本来啊,这不算什么大事。偷偷杀一个两个的,监军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但这家伙一口气杀了三十多人,又恰好赶上我朝与西夏商议交换战俘之事时。所以天使大怒,要把他杀头。 但好在之前不久还跟西夏人打了一仗,军功薄还没整理完,于是他们刘将军就和监军一商量,从将军身上划了两个脑袋过去,这才算是把命保住,但还是被踢出西军了。” 唐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孙贺便对丁乙说道:“这次来,是这位唐公子想看看他要找的人现状如何。” 丁乙点点头道:“那就跟我来吧。” 说完就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孙贺和唐宁就在后面跟着。走了两步,孙贺突然问道:“上次来的时候,你还只是个狱卒,怎么这一次你就成牢头了?” 丁乙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半月前,也就是你走之后不久。府衙门口就开始每天早上都会丢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过来。 这些人都是被五花大绑到动弹不得,身上还都揣着一封信,写着他们的罪状。一经审问之后,发现这些人确实都是恶贯满盈的逃犯,其中有几桩案子,还是二十多年之前的旧案。 据他们所说,都是被一个黑衣人袭击之后,问出了他们的罪行,就被敲晕了,醒来之后,就在府衙大门口了。 知州大人很高兴,但是这半个月,人一天比一天多。几乎每天都会送来一个到三个不等,所以大牢里面的地方就不够用。 而把两个犯人关在一间牢房里面,很容易出事,比如相互合作然后逃狱。 上一任的牢头,就是和家里的婆娘怄气没有回家,结果被逃出来的犯人杀了。 而我正好拉了泡屎,回来的时候,整个大牢已经乱了套。” 丁乙说到这,指了指地牢入口道:“七八十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口气窜了出来,那些臭小子都尿了裤子,还是老子杀了十几个之后,他们才敢站起来跟那些犯人作战……啊对了,第一个台阶前要迈过去,别碰到那根线。” 第三十七章 胜似亲娘 唐宁闻言低头看过去,果然台阶的两边绑着一根肉眼难辨的细线。而线的两端,每一端都系着七八个铃铛,如果再继续看下去,就会发现这些线被挂在房檐下面,每隔半步的距离,都会挂着一个铜制的小铃铛。 唐宁思考了一下碰到这根线的后果,紧接着他便双眼一亮。 那岂不就是跟后世的警铃差不多么,在府衙大牢内的十二间公廨屋檐下,都有着跟地牢入口这根线连在一起的铃铛。 如果犯人逃出来之后将这根线碰断,那么铃铛的响声将会比公鸡打鸣更甚。就算是睡得再死,也能听到一些动静。 “真是精巧啊。”唐宁忍不住拍手称赞。 孙贺呵呵一笑道:“所以说,当初在您家附近,您的那些个小陷阱,也就是给孩子玩的玩具,这位才是真正的陷阱大师,父亲是个因伤退伍的老兵,没事就在家里教他做陷阱,还带他一起去打猎。 在下这一身陷阱的本事,也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丁乙站在地牢大门前掏出钥匙开锁,听到孙贺这番话之后翻了个白眼道:“这小子到底是谁啊,看你这架势恨不得把老子卖出去。” 孙贺哼哼道:“跟着这位,且不说别的,你这一辈子的吃喝就不用愁了。” 与此同时,地牢的大门被丁乙一把拉开,站在不远处的唐宁立刻就问道了一股腐朽的臭味,呛的他忍不住咳嗽一声。 “牛婶她们就被关在这儿?”这股气体已经浓郁到了辣眼睛的地步,唐宁挥舞着袖子在面前扇着风说道。 丁乙想了想道:“你是说那四个妇人和两个小孩?他们是在这里没错,只不过环境比这里要好上很多,你跟我来。” 孙贺见唐宁还在和那股臭气对抗,便拉着唐宁往下走。 震天响的呼噜声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面回荡,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叫骂。 夜晚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就跟一个恐怖电影的拍摄现场一样。唐宁从小就怕鬼,但是以前他还能以自己是无神论者这个说法骗过自己。 穿越之后,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人肉眼观察不到的东西,他就再也骗不过自己了。 于是唐宁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孙贺的手,若不是丁乙走在前面提着个灯笼,唐宁现在就要崩溃了。 在一盏灯笼的发出的光亮中,透过木制的牢房栅栏能够看出一些人形轮廓。有一些人躺在床上睡大觉,另外一些人则是抱着膝盖。 唐宁不敢往两边看,因为有一些讨厌的人睡不着觉,正拿眼珠子盯着自己。 路过一件牢房的时候,忽然从底部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唐宁的脚踝。 “救我!我是冤枉的!” 牢房里的家伙喊的很是撕心裂肺,唐宁被吓得魂飞魄散,嗷的一嗓子就喊出了声,顷刻间整个地牢就像是煮开的开水一般变得沸腾。 唐宁使劲甩开那人抓着自己脚踝的手,还狠狠的往回踩了两下,然后就使劲抓着孙贺的袖子。 孙贺哭笑不得,唐宁这位小爷是一个敢杀人,胆子怎么这么小? 地牢里面人声鼎沸,几乎每个人都开始学着狼一般嚎叫,把他们心中的不忿与不满宣泄出来。临近两个牢房里的人也都一脸狰狞的伸出手朝唐宁抓去,结果被孙贺一记又一记的手刀劈过去,抱着手臂痛苦的嚎叫。 丁乙脸色微变道:“这可不好办了……你们在这里等等我……” 说完就提着灯笼往回跑。 “你倒是把灯笼留下啊!”眼见那团微弱的火光越来越远,唐宁的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孙贺抓住唐宁的手大声在他耳边喊道:“唐公子!在下会保护你的!” 唐宁反握住孙贺的大手慌乱的点头。 不一会儿,就听见极为清晰的铃铛响声传来,又过了没多久,便是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光明开始进入唐宁的视野。 十几个狱卒点亮了地牢里面的烛火,丁乙也一边走一边大声吼道:“都他妈给老子把嘴闭上!谁活的不耐烦了就继续叫!” 没一会儿,地牢重归平静,只剩下狱卒巡视时发出的脚步声。 有了光唐宁就不害怕了,树袋熊一样挂在孙贺胸前的他松开手跳了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丁乙吧嗒吧嗒嘴说道:“看来以后这地牢里面还是得放人,天天晚上连盏灯都不点,愣是让这帮狗日的弄出场监啸来。” 唐宁眨眨眼道:“什么是监啸?” 丁乙指指唐宁身后的一间牢房,唐宁回头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他的喉咙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下了一块肉去。 而牢房的墙角,则是抱膝坐着一个桀桀发笑的犯人,也浑身是血,看他咀嚼东西的样子,唐宁打了个冷颤,忽然明白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再往四周看了看,他发现几乎每一间住着两个人的牢房内,都会有一个死人。 “就是这样,到底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是狱神发怒,太岁临门,我可不信。”丁乙冷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小狱卒战战兢兢的跑过来说道:“牢头,统计完了。” “死了多少?”丁乙冷冷的说道。 “原有重刑囚犯二百一十六,现存……一百三十九。其中轻伤重伤者……尚未统计。” 唐宁听了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丁乙冷笑一声道:“死少了,去忙吧。” 小狱卒应了一声之后便告退,孙贺便对丁乙说道:“给你添麻烦了,死了这么多人,知州大人那边你也说不过去吧?“ 丁乙往一间牢房的犯人身上啐了一口唾沫嘿嘿笑道:“关老子什么事情,这是狱神发怒,是太岁临门,又不是我老丁杀的人。” 唐宁竖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 丁乙拱拱手道:“承让承让。” 说罢,就带着唐宁等人继续往前走。 走到尽头有一扇门,丁乙便掏出钥匙开了锁,打开门,里面又是一座新的地牢。 只不过这里的环境和刚刚的那座截然不同,地面整洁干净,不像刚才那座地牢里乱七八糟的景象。 空气的味道也比之前那边好闻多了,墙壁上的烛台也燃着烛火,就算不点燃,皎洁的月光也会顺着墙壁顶端的一张人脸长宽的透气孔照射进来。 而这里的囚犯待遇也比刚刚那些人要好上太多,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明显要比那些人厚上一层,地上的草席和被褥,也比刚刚那些人要好。 靠近门的那间牢房里是个中年男人,见丁乙进来,便冲到护栏边上问道:“丁老哥,那边刚才咋回事啊?” 丁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没你的事情,少问。”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然后又一脸媚笑的道:“那丁老哥,俺啥时候能出去?俺婆娘还在家里等着俺呢。” 丁乙嘿嘿一笑道:“你家婆娘老哥我照顾的好好的,不劳费心。” 说完丁乙就继续往前走,中年男人咒骂道:“照顾俺家婆娘你也不怕腰断了。” 丁乙对待这些囚犯的态度明显跟刚刚那些人不同,唐宁心下疑惑,便问道:“这里是……?” 丁乙解释道:“这个地方,就是给那些罪行不重的家伙准备的。比如刚刚那个,他跟他家婆娘打架,不小心把路过的路人给打了,于是路人告过来,他没钱赔,只好进来呆上一阵子再出去。 那边那个,是个乞丐。没地方住,也没人给他东西吃,这家伙就往捕快身上撞,就被送来这里了。放出去好几次,但次次出去都往捕快身上撞,干脆就给这老不死的留在这儿了。” 说到这,丁乙敲了敲护栏对立面须发皆白的邋遢老头笑道:“老叫花子,还没睡那?” “睡了,被吵醒了。”老叫花子嘿嘿一笑道:“小子,你给老叫花子弄点酒喝,老叫花子就告诉你,老叫花子藏起来的宝贝在什么地方,成不成?” 丁乙冷笑道:“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坏得很。” 顺着通道往前走,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堵墙。这里想必就是尽头,而丁乙也停下脚步,冲唐宁扬了扬头。 唐宁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尽头那两间牢房内,其中一间就关着一个妇人和两个熟睡中的孩子。 孩子脏兮兮的,妇人也脏兮兮的,抱着两个孩子的妇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着满是脏污的衣服。 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迈动脚步,走到了牢房的门口。望着那几张熟悉到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的脸,唐宁张了张嘴,伸出手握着护栏,想要轻声喊出那两个字,却觉得喉咙处有什么东西堵着,让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两行泪水沿着眼角划过脸颊,唐宁垂下头,泣不成声。 监牢里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边轻轻拍着怀里两个孩子的后背,一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牢房门口的少年,无神的双眸顷刻恢复了神采,又转瞬泪如泉涌。 “那是他娘?”丁乙小声在孙贺耳边问道。 孙贺从来没见过唐宁这么失态的模样,唐宁抓着护栏的两只手,指节都已经泛白了。 思虑了一会儿,孙贺沉声回答道:“不是他娘,胜似他娘。” 第三十八章 丁乙的选择 唐尼幻想过很多与牛婶再次相遇的场景,比如…… 夕阳拖着余晖从天空中缓缓落下,精疲力尽的唐宁拨开一片碍事的灌木丛,却发现几个人影就在这片被一人高的灌木丛围拢的内部,吃着今天的晚饭。 双眼麻木的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牛婶?” 那个披头散发污泥满身的女人浑身一颤,双手便是一松,手里的碗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碎了。 牛婶颤声唤道:“宁哥儿?是你吗?” 唐宁冲上去哭喊道:“牛婶!!” “宁儿!!” “宁哥哥!!”小石头和李子也在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 然而…… 现实却是小石头撇着嘴对抹眼泪的唐宁道:“这么恶心的想法也就只有你才能想的出来了,你是来救我们走的吗?” “你这家伙很失礼你知不知道啊?这里是重逢后的温馨相聚,讨厌的家伙自己滚出去啊!” “切。”小石头斜睨了唐宁一眼,这一眼看的唐宁七窍生烟,就好像蹲在大牢里面的不是他而是唐宁一样,他才是来探监的。 丁乙不用买通,有孙贺这层人情在,小石头他们享受的待遇自然是极好的。唐宁虽然来的很晚,但丁乙还是被这时隔一年的温馨重逢所感动,特意弄了些小菜来助兴。 唐宁是没吃东西的,牛婶他们晚饭时却吃了很多,于是这一碟拍黄瓜唐宁自己倒是吃的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哭,如果不是刚才小石头扫了兴,他还能再哭的惨一点。 牛婶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慈祥的双目看着唐宁,但脸上却是一副歉意的表情道:“宁儿,那日我们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找到你,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宁咽下嘴里的拍黄瓜,沉默一会儿后才说道:“我挑水中途……去祭拜了一下师父,结果回来的有些晚,等我到了村子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不在了……” 唐宁咬着嘴唇从腰间掏出了牛三的匕首,朝牢内递了过去。 孙贺跟丁乙这两个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坐在那边喝酒吃菜偷听的不亦乐乎。 眼看唐宁要将凶器递过去,丁乙便下意识想要起身,结果却被孙贺一巴掌按住了,他面目狰狞的对着丁乙道:“不要打搅老子听故事!” 多年的老朋友,丁乙可没见过孙贺这副模样。他不是蠢货,心思电转之下,便明白了一些事情。 唐宁被孙贺如此看重,孙贺甚至有把自己推荐给唐宁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小子将来必会成为大器。只不过孙贺似乎对这个人的来路不甚明了,就连自己问,也只是含糊其辞,且并非是知晓一切后的含糊其辞,而是他也根本不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 丁乙抱着膀子跟孙贺一起竖起耳朵偷听。 牛婶双手颤抖着接过匕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在这一天到来,真相这两个字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狠狠的压向她时,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宁哥哥,我想吃那个……”李子站在牢房边,指着唐宁面前的拍黄瓜怯生生的说道。 唐宁对这孩子怜爱至极,一听李子要吃,便用筷子夹起一块塞进李子的小嘴里。 瞅见李子两只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唐宁也开心极了,他揉揉眼睛道:“还吃吗?” “嗯嗯!”李子重重点头:“好好吃!之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姓丁的,你他娘怎么对待我妹子的?连点好吃的东西都不给她吃?你是人呐?”唐宁大为愤恨,扯着脖子就朝丁乙喊。 一旁牢房没有睡觉或是被吵醒的就跟着一起小声叫唤,什么打倒牢头恶势力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丁乙抱着膀子笑呵呵的,直到孙贺踢了他一脚,他如梦初醒般四处看看后,指着自己道:“啊?在说我吗?” “……” 正常人没必要跟一个傻子一般见识,唐宁怜惜的把一碟拍黄瓜喂到李子的嘴里后,看着李子满足的笑容,唐宁眼眶不由得又湿了。 自己今天很爱哭,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牛婶又把匕首还给唐宁了,她惨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我猜到了。这把匕首,就送给你吧。 呼……不说这些事情,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我看你现在还有跟班了?” “不是跟班,是……” “夫人,上次咱们见过,在下孙贺。唐公子经常向在下提起您。”孙贺一听唐宁要把自己工作单位说出来,立马跳出来接话,同时对唐宁挤眉弄眼的。 唐宁看懂了孙贺的眼色,便知晓皇城司虽然摆在明面上,却也不是随口就能往外说的地方。 这时牛婶恍然大悟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了些印象,多谢孙……” 孙贺急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某家就是个跑腿的,收钱办事而已,收钱办事。” 唐宁见孙贺杀死了话题,便出声道:“牛婶,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啊……从村子逃走之后,在荒郊野岭中生活了一阵子,但还是觉得不安全,便在山中一直走,一直走。一边走,一边采些野果子来充饥,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那么一回事,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刘氏和张氏也被老虎吃掉了…… 后来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出来接触官府。没曾想,居然到了秀州地界,紧接着,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其实还不错,至少睡觉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了,一日两餐,也由官府提供。只是知州大人一直叫我们上户籍,你也知道,我们哪有上户籍的钱啊? 便一直住在这,直到几个月之后,这位兄台找上我们,说有人在寻找我们。 那时婶婶便想,这人会不会是宁哥儿你啊,没想到,还真让婶婶我猜中了。 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你还没回答婶婶的问题呢。” 唐宁便将自己为了给大家报仇加入南山寨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当然没说自己遭遇危险的事情,只是挑着一些有趣的事情说。 不过即便是这样,众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凶险。光是上山那一段,就听的人心惊胆颤。这也就是唐宁还有几分本事,不然已经被韩雄杀了祭旗了。 不知为何闹起脾气的小石头也凑过来听,唐宁说,三个人听,另外一边还有两个人偷听。 丁乙听着听着眉头一皱,小声道:“他说的南山盗,不会是润州城外那个南山盗吧?” “不巧啊,正是润州城外那座南山啊。也就是在那里,他才和皇城公事相识,因此皇城公事非常看重他。 不瞒你说,这一次皇城公事上的奏折,有一般都是在夸他,这下你知道他在皇城公事心目中的地位了吧? 老丁,听哥哥一句,趁现在这小子还没起家,赶紧投奔。等以后他起来了,那时候再想成为他的心腹就难了。” 这些事情虽然不便往外说,但孙贺还是说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顶头上司刘令当初也见过丁乙,还说过这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正因如此,孙贺才把这些事情告知丁乙,并且给丁乙指了条明路。 多年的老友,他觉得丁乙在秀州做一个小小的牢头,实在是委屈这位百战悍卒了。 丁乙嘶了一声,便陷入沉思。投奔唐宁不难,唯一牵挂的老母几年前病死了,他又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孑然一身光棍一条,去哪儿都无所谓。 但是他出身西军,对西夏人恨之入骨,之所以接受回当个秀州小小的牢头,一方面是照顾自己的老母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刘将军能够想起他,再把他召回前线和西夏人继续作战。 可跟着唐宁,有这个机会吗? “我得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丁乙自言自语道。 孙贺摇头道:“老丁,不用想了,哥哥实话告诉你,这小子将来最差也是一个封侯拜相。我的顶头上司,皇城公事已经把路给他铺好了,只要他往这条路上走,将来啊,想要做他家仆役的人都要打破头去抢!” 第三十九章 我叫刘令 把自己在南山寨上一直到刚刚为止的所有事情给牛婶讲完,已经是子时了。周围牢房里的犯人听得哈欠连天,大牢里的打更人也下来提醒了丁乙一声。 虽然有好多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但规矩就是规矩,到了时候,牢里就不留外人了。 “这两个孩子,我带走成不成?”唐宁恳切的望着丁乙道:“我保证明天府衙开门就过来上户籍,把他们带走。” 丁乙有些为难,这样的事情是肯定不允许的。但是两个小孩子,实际上也不用那么在意。抓了抓头,瞅瞅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的孙贺,丁乙最终还是点头道:“那好,孩子你就带走吧!不过这位妹妹必须留在这里。” 牛婶呵呵笑道:“奴家自是要留在这里的。” 于是丁乙便点点头走过来,掏出钥匙开了锁,打开牢门,李子就笑嘻嘻的扑过来要唐宁抱着。 现在的唐宁个头可不比从前了,以前跟李子差不多,现在要比李子高出两个头来。 牛婶看见唐宁抱着笑嘻嘻的李子,抹着眼泪欣慰道:“宁儿,你长高了。” 一句话戳中了唐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时间眼泪又抑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滑落,轻声唤道:“牛婶……” “我不走!” 温情时刻,变声期少年的公鸭嗓子忽然响起。小石头一改刚刚听故事听到如痴如醉的模样,瞪着眼睛望着唐宁道:“娘!我不跟他走! 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吃苦受累的时候,他没跟在咱们身边,反倒是被那些该死的强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现在咱们好不容易不用再受罪了,他倒跳出来了!” “说什么胡话呢!”牛婶瞪起眼睛就是一声厉喝。 唐宁连忙劝道:“牛婶,算了算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脑子里的想法不是咱们能够理解的,没事的没事的,他不愿意走就留他在这儿好了。也就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就走,回润州,住我买的大宅子去。 我呢今晚来,就是看看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在牢里受苦。既然没事,我就放心了。牛婶您且等着,明天早上侄儿保证把你们接出去。” 小石头傻了,牛婶也愣住了,孙贺和丁乙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子开心的骑在唐宁脖子上往外走,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青春期啊!我现在有叛逆心理啊!我就这么犟一下嘴,你再邀请我一次我就答应了,你还真把我留在这儿啊! 小石头真的是欲哭无泪,能去外面住,谁又愿意住牢房呢,他真的只是犟一下嘴来表达自己对唐宁那一丢丢的不满啊! 唐宁走了半道忽然回头似笑非笑道:“小石头,哥劝你今天晚上最好好好睡一觉。 牛叔牛婶有恩于我,若不把你这个臭小子培养成才,我愧对牛叔牛婶。等明天把你接出去,你且等着。 哼哼,真以为你宁哥我是好脾气? 走,李子,哥带你吃好吃的去,不给小石头吃!” 李子眉花眼笑,重重点头道:“嗯!不给小石头吃!嘻嘻!” 说完唐宁就架着小李子往来路走,丁乙连忙喊住唐宁道:“走错了走错了,咱们出去不走那边,走这边!” “……” 出了地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唐宁才觉得自己的胸闷好了一些。没想到关押轻刑的罪犯的地牢,入口竟是在府衙里面。 “小点声,别惊动了门口的狗。这狗不冲门里的人叫唤,却对门外进来的人一个劲的叫。 知州大人这两天跟夫人吵架不回家,就住在府衙里头,别把知州大人吵醒了。” 丁乙小声的解释,然后带着众人走向府衙的大门。 那条土狗趴在地上,两只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骑在唐宁脖子上的李子很害怕,于是就抱紧了唐宁的脑袋。 “没事儿,不怕。”唐宁小声的安慰着李子,跟在丁乙身后往前走。 站在门口打呵欠的门卫早就注意到这边了,只不过丁乙提着灯笼,一下子就能认出来,门卫才没有大喊大叫。 几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卫已经把门闩拆下来,打开大门了。 塞给门卫一两银子,丁乙点了点头,那门卫就眉花眼笑的重重点头。几人这便走出了府衙,那条狗始终没叫,这让唐宁很是惊讶。 “谁知道呢,门里面出去的不管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就跟条死狗似的一声不吱,门外头进来的哪怕是知州大人,也得叫上半个时辰。 说实话,挺讨厌的,好几次我都想偷走宰了吃肉。” 丁乙抓着头发说道。 唐宁笑道:“狗肉很好吃,有机会唐某做东请牢头吃一顿。今天的事情多谢牢头了……”说着唐宁就从袖子里摸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丁乙刚想推辞,就被孙贺顶了一下后背,孙贺小声道:“让你拿你就拿着,唐公子家里可有着钱呢。” 丁乙也是个痛快人,一听这句话,便收下了金叶子道:“举手之劳,多谢唐公子了。” 随即唐宁和孙贺便同丁乙告辞,唐宁被李子骑得脖子发酸,就把她放下来牵着手走。 夜路走多了很容易撞鬼,三人正说笑着往客栈走的时候,忽然一个黑衣蒙面人就跳了出来。 唐宁瞅了瞅这黑衣蒙面人那双修长的大腿,有些怀疑这人是个女子。再上下打量一番,他发现这人的身材还不错。 最后看到这人那双亮晶晶的剪水双瞳,唐宁就是哎呀一声。 女人若是有这么漂亮的眼睛,长相绝对丑不到哪儿去——男人也一样。 “你叫什么。”黑衣人声音清冷,但却如出谷黄莺一般清脆悦耳,叫人忍不住想让他多说几句话享受。 “刘令。”唐宁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诚恳的回答道。 孙贺瞪大了眼睛望着唐宁,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黑衣人翻了个白眼道:“小爷在问你哎呀什么,谁想知道你的名字了?呸!” “我靠!”唐宁忍不住骂了一声,怎么自己除了齐献瑜之外遇到的其他看上去像女人的家伙都是他娘的男人啊? 那个长相酷似自己女友的少年,和眼前这个一看长相就不俗的家伙,怎么都是男人啊。 什么?声音是女人的声音?他连大胸都没有,也配女人这两个字?再说,男人的声音就不能像女人了吗! “什么?”黑衣人歪了下脑袋,唐宁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人还……蛮可爱的。 “没什么,这位英雄,你要钱还是要命,给个敞亮话吧。要钱我给钱,要命我不给,你自己看着办。”唐宁拍了拍藏在自己身后的李子后背,这小姑娘被吓得不轻,抓着自己裤子的手,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在颤抖。 隐晦的给孙贺递了个眼神,孙贺便悄悄挪动步子,而眼前这个黑衣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唐宁吸引了,她活了十六年,头一回遇到能把贪生怕死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出来的人。 不过他还是很快平复了心情,冷声道:“小爷不要命也不要钱,小爷就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个事情。 听说今天城北有一个年少的纨绔当街把一个道士欺负哭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唐宁笑道:“知道啊。” 本来松了一口气的孙贺一听唐宁说这话立马又警惕起来,心中有些焦急,说不知道不就完事了么? “那你认不认识那个纨绔?” “认识。”唐宁很老实的点头。 黑衣人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看的唐宁有些晃神,她往前走了一步追问道:“那你一定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快告诉我!” 第四十章 你为什么不穿亵裤 唐宁一脸悲苦的说道:“他叫何玉,是润州城里面长虹镖局的二少爷。平时做事情就是欺压良善,为非作歹。” “官府不管么?”黑衣人看上去非常的气愤。 唐宁偷偷看了眼黑衣人充满怒意的双眼,哭着说道:“官府管什么呀,他们和长虹镖局沆瀣一气,何玉总是给捕快们送钱,请他们去润州最好的酒楼吃东西。 我原本也是润州城的一个住户,父母得病双双离去,只留下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结果那何玉打我妹子的主意,没办法,我才带着妹子逃来了秀州。 没想到那个大坏蛋居然追到这边来了,还好他已经回了润州,不然我跟我妹子,命不久矣啊!呜呜呜!” 黑衣人听得双眼通红,恨恨道:“这个恶贼!我一定要杀了他,为民除害!” 唐宁重重点头道:“这位英雄!你一定要杀了他,为民除害呀呜呜呜!” 黑衣人瞅瞅躲在唐宁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的李子,怜惜道:“这就是你妹子吧,那个淫贼!这么小岁数的孩子都不放过! 小妹妹,不用怕了,姐……哥哥会替你打败那个大坏蛋的!” 黑衣人说着就伸出手想摸摸李子的脑袋,结果李子害怕极了,抓着唐宁的裤子一缩头,就蹲下了。 蹲下没什么,害怕嘛,人之常情。但抓着裤子蹲下,就不对了。这是在辜负别人把裤子交给你的信任,是一种让人尴尬的行为。 好在唐宁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瞅瞅目光呆滞的黑衣人,若无其事的提起裤子,道:“少侠,虽然我天生神器,但你也不用看的这么入迷。 兄弟我有的,少侠你身上也有,虽然肯定比我的小,但也聊胜于无。喜欢看,看自己的就好了。” “臭流氓!”黑衣人指着唐宁怒骂道:“登徒子!你……你……你为什么不穿亵裤!” 唐宁眨了眨眼道:“有麻袋那么大的亵裤吗?” 孙贺此时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他反而平静了下来。眼前这个黑衣人八成是个女子,还是个涉世未深,想做女侠的单纯少女。 这样的人远远不是唐宁的对手,南山寨和那些强盗呆了一年多都没有露出马脚,这个小娘子还是太嫩了,估计唐宁若是使出真本事,现在这姑娘都得去给唐宁找麻袋那么大的亵裤了。 黑衣人喘了好几口气,只觉得眼前冒金星。虽然是深夜,月亮也藏在云彩后头。但她自小就跟着师父练功,耳清目明视力极佳,那一坨腌臜之物她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转身便想走,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道:“刘令,你没有骗小爷吧?” 唐宁举起手道:“我刘令对天发誓,若是我刚才说的话有半点虚假,就叫我刘令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出门被马撞,拉屎没厕筹……” “好了好了……”黑衣人连忙制止了唐宁:“我信你了。” 说完就一下子跳上了不远处的围墙,然后又跳上了一间屋子的房梁,最后消失不见。 孙贺吧嗒吧嗒嘴说道:“唐公子,这样说刘公事,不太好吧?” 唐宁嘿然一笑道:“此刘令非彼刘令也。” 孙贺挑起大拇指道:“高!” 唐宁拱拱手哈哈笑道:“承让承让。”说完就牵过李子道:“吓坏了吧,一会儿回客栈里面,宁哥哥给李子弄好吃的来安慰一下李子。” 李子被唐宁抱着,小嘴一瘪委屈巴巴的说道:“宁哥哥……刚刚那个姐姐好吓人啊……” “姐姐?”唐宁一愣,然后摇着头说道:“那是哥哥,不是姐姐。” “可是她的眼睛是姐姐才会有的眼睛啊。” “你看宁哥哥的眼睛像不像个姐姐?” “不看,嘻嘻嘻!” …………………… 答应李子的好吃的,李子没有吃上。小姑娘刚刚被吓到了,再加上天有些晚,已经很困了。走在半路上,就躺在唐宁的怀里睡着了。 唐宁自认不缺少锻炼,但抱着李子走这么长的路还是胳膊发酸。 把李子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又将被子给她盖好,又拿了毛巾沾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给李子把脏兮兮的小脸擦了一遍,这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 也只有看着漫天闪耀的星星时,唐宁才能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世界变了,莫名其妙的就退回了几百年前。只有天空上的星星始终不曾变化,唐宁知道那是来自几万年前的它们发出的光芒,但能够让唐宁找到一丝慰藉的,也只有几万年之后依旧闪耀在这片大地上空的它们了。 不知道在几百年之后,自己熟悉的人,深爱的人,会不会和自己一同仰望这片星空呢?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唉……” 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也没睡太长时间。知州最近住在府衙里,所以州府凌晨五点,也就是卯时就会开门。 唐宁想尽早把人带走,于是他起的比鸡还早。 把李子踹到一边的被子给她掩好,唐宁打着呵欠下了楼,却发现孙贺已经在下面喝粥了。 管小二要了碗粥,一碟小菜,唐宁便坐在孙贺对面道:“给牛婶和我弟弟妹妹上秀州的户籍,这样的金叶子十片够不够?” “唐公子啊,哪儿用这么贵啊,一片就够了。当然,您若是要上良籍的话,得两片。况且,也不止这三个人吧,在下记得还有一个妇人来着,只是昨夜没看到。” 唐宁点了点头道:“刘婆和张婆都被老虎吃了,那就剩下一个王婆了,那个左下巴有个痣,特喜欢占便宜,长得么,好好洗洗的话还不赖。” 孙贺连连点头道:“在下记得,上次她还在同一间牢房里,这次没见,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客官,这是您的粥……”店小二将托盘里面热气腾腾的一碗粥端出来放在唐宁面前,然后又端出一碟小菜出来继续道:“……咸菜,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谢谢。”唐宁点头道。 孙贺奇怪的看了唐宁一眼,店小二也很怪异的看了眼唐宁,然后挠挠头走了。 吃完了粥,公鸡便开始打鸣了。唐宁一溜烟的跑上楼,叫起了李子,又咣咣咣的去敲刘依儿房间的门。 刘依儿的心情依旧很差,隔着门大声喊道:“谁啊?大清早就敲门,活不起啦?” 唐宁闷声道:“我,唐宁。快点起来,咱们这就赶去府衙。” “很急吗?” “很急,还有两刻钟府衙就开门了……哦对了,顺便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东西就别吃了,留着肚子等把人接出来咱们吃顿好的。” “嗯。”出乎意料的是刘依儿居然乖巧的应了一声,让唐宁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带着李子下了楼洗了脸,又把孙贺面前那碗早就点好,已经放到温热的小米粥喂给李子之后,刘依儿就一只手挎着行李从楼上匆匆的下来了。 唐宁这群人是昨天晚上住进的客栈,没几个人见过刘依儿。现在刘依儿一下楼,早起的住客们便看着刘依儿挪不开眼睛。 这女人化妆了。 唐宁非常确定这个事实,至少刘依儿的嘴唇平日里可没有现在这么红润。 李子也看到了刘依儿,抓着唐宁的胳膊小声道:“好漂亮的姐姐……” “漂亮吧?咱家的……” 见到刘依儿出现在二楼的时候,孙贺便起身去跟柜台里的小二结账。付了钱之后,刘依儿也到了楼下,看到李子便是一阵欢喜。 把行李包丢给一脸不满的唐宁,自己上去揉着李子的小脸笑嘻嘻的道:“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就是李子吗?” “嗯!姐姐你也很漂亮!” “哈哈哈!”刘依儿开心的大笑三声道:“真会说话,比某些人强多了!” “……” 第四十一章 沈家父子 出了客栈,几人就直奔秀州府衙而去。 李子是个小叛徒,有了刘依儿这个漂亮的大姐姐之后,就把唐宁丢到一边了。跟刘依儿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着话,而昨天似乎生了一天闷气的刘依儿此时也一扫眉间阴霾,笑起来的模样甚是动人。 唐宁自然是不肯背行李的,于是孙贺便左右肩膀各背着一件行李跟在唐宁身旁。 清早的时候,路上的人不是很多。大多都是各家店铺的老板或是老板娘,在门前清扫自家的地面。 唐宁一边走着,一边对孙贺说道:“老孙啊,你说昨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到底是男是女啊?” 孙贺瞅了眼唐宁,见唐宁的模样不像是说笑,便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当然是女子啊,以在下的经验来说,怎么都想不出那会是个男人。” “我靠,那还真是我想错了?” “对了,唐公子,昨晚在下就听您说‘我靠’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哦,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我习惯用这两个字来表达我的惊讶。”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下,不一会儿就到了府衙的大门口。 守门的捕快抱着一根棍子杵在门前打呵欠,一旁就摆着一面大到夸张的登堂鼓,只是上面落了些许灰尘,就连放在一边的鼓槌也是如此。 看来这里也是风调雨顺到一塌糊涂的人间天堂呢! 抱着棍子的捕快很快就注意到了几人,刚要上来问话,孙贺就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丢给捕快道:“你若是不识货,就赶快去问问你们知州大人。” 捕快的确不识货,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孙贺,就说了一句:“那几位在这里稍待片刻,小人这便去通禀知州大人。” 说完就朝府衙里面跑了。 昨晚乖巧到不像话的那条狗见捕快从门外跑进来,便是一通狂吠,听得李子心惊胆颤,刘依儿拍着李子的后背安慰她不要害怕。 “看来丁大哥确实是没骗咱们啊,这条狗真是怪的厉害。”唐宁在孙贺耳边小声说道。孙贺便笑着点头应是。 “不过你就不怕他把你的牌子拿走不还给你了?”等的有些无聊,唐宁便随口问道。 孙贺咧开嘴巴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宁竟然感觉这个家伙并不算洁白的牙齿竟然闪了一下光。 他把手伸到腰间一通乱摸之后,就又掏出来好几面腰牌给唐宁看,嘿嘿笑着说道:“这样的牌子,在下还有三个。” 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我觉得比起那些捏造身份招摇撞骗的家伙来说,你才更像是个骗子啊。” 本来就是一句调侃,谁知孙贺却垂着头惭愧的说道:“在下加入皇城司之前,确实是个不入流的……骗子。” 唐宁这下说不出话了,只能拱拱手来表达自己对孙贺浪子回头的敬意。 孙贺把腰牌揣好之后,刚刚那个捕快便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了。还没到近前,就喊道:“几位贵人,知州大人有请!” 毕竟唐宁没有官身,而在古代,官场又是极其讲究身份的地方。尤其是宋朝这个普遍轻视商贾的时代,就算有再多的钱,没名声,没官位还是要被人鄙视,说不定还要被人家当猪宰。 所以唐宁当仁不让的走在第二位,让孙贺这个‘皇城司小吏’走在前面。 只不过身上背着行李的皇城司小吏,怎么看怎么像个受欺负的…… 那条狗叫的李子一脸的委屈,小嘴一瘪就想哭。好在有刘依儿一个劲的安慰她,李子才没哭出来。 秀州知州是个看上去很严肃的人,年纪很大,双鬓已然斑白,嘴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看就不像是个可以通融的人。 想了想,唐宁发现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见到身着官服,威严肃穆的宋朝官员。 知州穿着一身紫色的曲领大袖,头上戴着幞头,也就是俗称的乌纱帽,唐宁的注意力全在乌纱帽两边的小翅膀上,知州一动,那两个小翅膀一样的幞头脚就跟着乱颤。 坐在公案后面的知州见几人走到近前,便点点头对孙贺说道:“孙亲事这次可带齐银子了?” 孙贺点头道:“带齐了,还请知州大人将下官所寻之人带出来。” 知州哼了一声道:“不用你说,本官也想着赶紧把你打发走。跟你们这种人打交道,折寿!来人啊,去牢里把那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叫上来,还有,把新来的那个管户籍的小吏也给叫过来,一会儿要他给人上户籍。” 孙贺便给唐宁使了个眼色,唐宁便低着头往前走,走到知州的公案边上,两个捕快便伸手将唐宁给拦住。 知州摆摆手道:“无妨,放这小子过来。” 两个捕快闻言便往后退了一步,唐宁走到知州身边,恭恭敬敬的递上五枚金叶子道:“知州大人,这是给他们上户籍的钱财。” 知州看都不看一眼,自然有管理这方面事情的人出来,拿走金叶子,笑眯眯的对唐宁说道:“钱收下了,上了户籍,你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唐宁躬身道:“多谢知州大人。” 说完,就退回了下面,到原地站好。这时候唐宁才猛然想起来,低声问孙贺道:“老孙,老孙!我好像也没上户籍诶……” 孙贺呵呵一笑,低声回道:“唐公子不必担心,这方面的事情,刘公事和张知州已经帮您处理好了,您早就已经是土生土长的润州人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唐宁对刘令这个似乎无处不在的保姆产生了一丝感激,同时也对昨晚自己发下的毒誓感到了一丝愧疚。 不过也就那么一丝而已——就算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丝。 一加一有时候是会等于一的。 很快牛婶就被人带了上来,而把他们带上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丁乙。 除了牛婶和小石头之外,还有一个妇人也被带了上来。唐宁仔细的看了看,见到这妇人左下巴那颗显眼的痣,便一下子把她认了出来。 这不是别人,正是王婆。 人都齐了,唐宁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把牛婶、小石头和王婆带上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丁乙。 知州瞅了眼丁乙,又瞅了眼一脸思索模样的刘依儿手中牵着的李子,扯了扯嘴角道:“丁乙,你啊……” 丁乙羞惭的抱拳躬身道:“大人……”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本官被派到秀州做知州,本官心知这便是最后一任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心怀大志,跟着孙亲事,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在秀州担任一个小小的牢头,还是委屈你了。 只是记得,以后万万不可再冲动行事了。” 知州捋着自己的胡须轻声说道。 丁乙单膝跪地道:“大人今日之教诲,丁乙铭记在心,必不敢忘!” 知州笑道:“如此便好。” 正在这时,一个小吏捧着一册厚厚的户籍走了上来,正准备登记造册,唐宁便看到了这个小吏的脸。 随即唐宁便是一声惊呼道:“沈兄?!” 那小吏抬头看过去,见是唐宁,也是惊讶的叫道:“是唐贤弟?!”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喜不自胜,但沈博毅还算能克制住自己。制止了唐宁扑过来的动作,匆匆把牛婶、小石头和王婆三人的名字写在了秀州这本户籍册上之后,便躬身对知州告退,同时还给唐宁使了个眼色。 唐宁、孙贺等人也都跟着告退,一齐走的,还有丁乙这个满脸胡子的猛男。 出了大堂,那狗还在叫。不过让唐宁有些意外的是,沈博毅并没有在大堂外等他。 挠着头往大门口走,便看到了沈博毅,而他的身边,竟然是沈括。 第四十二章 治病和赚钱 来秀州之前便听沈清直说,他老爹也来了秀州准备看看在府衙里当差的大儿子近况如何,没想到这一幕却被自己撞见了。 沈括这个糟老头抓着儿子手不停的说着话,而因为老父亲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自己,沈博毅也是感动的泣不成声。 唐宁换上了一副笑脸准备走出去,这时却听见一声宛如索命厉鬼的叫声传来。 “姓沈的!你在干什么!” 唐宁瞬间顿住脚步,牛婶便奇怪的看着唐宁道:“怎么了宁儿?” “你们先走,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唐宁眼珠子一转,便搓着手对孙贺说道:“你带着她们先去昨天咱俩选好的酒楼,我一会儿就到。” 孙贺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接过唐宁递过来的三块猪腰银,就揣在怀里走在前面带路。 刘依儿回头看了眼唐宁,正欲说话,唐宁却呲牙一乐道:“跟他们走吧,今天运气太好了,说不定咱家以后赚钱的路子就这么来了。” 一听赚钱,刘依儿果然闭口不言。点点头,就跟在了孙贺身后。 小石头回头看了眼唐宁对牛婶说道:“娘,宁哥这是要干嘛?” 牛婶摇摇头笑道:“你宁哥心里的主意多,为娘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不过啊,你不用担心,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们,可不会愿意再跟我们失散的。” 被戳穿心思的小石头有些恼羞成怒的道:“谁关心这个了!我就是……我就是怕他跟人打起来,他那个小胳膊小腿,还挡不住别人一拳的。” 牛婶无奈道:“你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昨晚吃了亏还不长记性,以后一定要宁哥儿把你这个毛病给扳过来。” “……” 一行人说笑着就往前走,而唐宁则是蹲在那条狗的身边偷看着门口的动静。 剧情果然在按照唐宁的想像发展,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氏。 沈清直不仅告诉了唐宁沈括去秀州看他大哥,还告诉唐宁,张氏也跟在沈括屁股后头去了秀州准备现场抓奸。 结果奸没抓住,却抓住了这么个场面。不过张氏还是得闹上一阵子,因为让沈博毅来秀州上班,离家远远的,就是她出的主意。 五十多岁的人了,跟自己三十多岁的儿子站成一排垂着头挨骂的样子甚是可怜。张氏一手叉腰做茶壶状,嘴里面那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恶毒语言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手上戴着一串佛珠的她可一点都没有佛的仁慈和胸怀啊…… 唐宁听着都是一阵头皮发麻,自己要是娶了个这样的老婆,还不如找根绳勒死自己来的痛快。 捕快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一点赶走他们的意思都没有。府衙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也都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看热闹,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抻着脖子喊上一声:“骂得好!” 在这种情况之下,沈博毅憋得满脸通红也不好发作。大声吼一句说不定就会被冠上不尊重女性这顶帽子,更何况张氏名义上还是自己的母亲——继母也是母啊,姨娘也是娘啊。 古人说百善孝为先,他们不仅如此要求自己,也以同样的要求去要求别人。 孝顺的儿女会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赞扬,会有博学多才的人把他们的事迹编成故事,让他们的名字永远流传。 不孝的儿女会得到所有人的一致唾弃,博学多才的人同样会把他们的事迹编成故事,让他们遗臭万年。 沈博毅不想当一个被人骂上几百年都不解气的不孝子,于是他紧紧的闭着嘴巴和眼睛,双拳紧握听张氏骂自己和自己的亲爹。 沈括对张氏是一种纵容的态度,这就导致了张氏在人格分裂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也许第一次犯病时,只能持续一小会儿,但现在,第二人格已经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张氏本身的温婉性格,竟沦落成副人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沈括即便再博学多才,也只知道这是一种病。治疗的方法,他完全就不知道,况且人格分裂这种事情,即便到了后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治疗。 “走!跟我回去!你还管他做什么!”张氏揪着沈括的耳朵就准备离开,但沈括这一次却做出了反抗。 他奋力扯开张氏的手,老泪纵横的道:“夫人,这是我的儿子啊!博毅是我的亲儿子啊!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他近况如何而已啊!” 下面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 “哇!他打女人!他打女人!” “他竟然打女人!他不尊重女性,他性别歧视!” “渣男!去死吧!” 捕快都听不下去了,跳出来吼了一嗓子,看热闹的人便顷刻做鸟兽散。 随后看够了热闹的捕快便冲着沈括夫妇拱手道:“打搅二位了,不过还请二位去别的地方吧,这里毕竟是秀州州府的大门口,二位在这儿吵架,有碍观瞻啊……” 张氏这暴脾气一上来就指着捕快的鼻子骂道:“关你什么事情?你个……” 沈括急忙捂住妻子的嘴巴,沈博毅连忙告罪道:“不好意思,张兄,我……” 那捕快面如土色,连忙摇头道:“不,还要谢谢令尊打断,不然让令堂骂上我几句,我死的心都有了。” “……” 眼见沈括和儿子绑架妇女一样拖着张氏走了,唐宁便拍了拍那只狗的脑袋轻声道:“我走啦!” 说完就迈出了府衙大门,那个捕快还在不断的擦汗。 “父亲,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博毅对着沈括问道:“秀州城,孩儿是呆不下去了。刚刚府衙里面不少人都凑出来看热闹,若是让他们知道孩儿家中还有老父老母需要供奉,就离家这么远来当差,会被知州大人踢出来的。” 沈括抓着沈博毅的手流泪道:“苦了你了,我的孩儿……” 沈博毅摇摇头道:“不算苦,只是孩儿……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不如让孩儿离家远远的,姨娘也不必因为孩儿的事情跟父亲您大动肝火了。 您的儿媳和孙女,也不必再跟孩儿分居两地了。您不知道,自从孩儿带着她们来到秀州之后,她们过的有多开心……” 沈括抿着嘴说道:“这件事情,为父会考虑的。现在先跟为父走,回润州再做打算吧!” 沈博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父亲您先走便是,孩儿随后便带着秀儿她们回去。” 张氏似乎被沈括用什么东西给迷晕了,刚刚被抬进了马车,一点动静都没有。 眼看着沈括一脸愁苦的模样,在车夫的搀扶下准备上去,唐宁就赶快跑到跟前道:“梦溪先生!梦溪先生!” 沈括万万没想到在秀州这种地方还能有人认识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毕竟他以前写的书很多,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面对自己的读者。 只不过这人的声音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 回头看了一眼,沈括就立刻把头扭回来对车夫说道:“快,快扶老夫上车,然后快走!” 车夫心说我也想赶快把你弄上去啊,但自己还是头一次干这个活,垫脚的凳子放在什么地方居然找不到了。 于是乎唐宁便跑到了近前,拽着沈括的袖子气喘吁吁道:“梦溪先生,这么急着走啊?” “啊呀!这不是唐小友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哈哈哈!”沈括故作豪迈的大笑,看上去和唐宁极为热络。 唐宁撇撇嘴道:“老头子,你也甭跟我来这套了。咱俩什么人,心里都有数。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什么是交易?” “就是做买卖!” “我又不是商贾……你找错人了!” “我治好尊夫人的病,你给我弄官引,并且这家店挂名在你大儿子沈博毅的名下,收入我七他三,怎么样?” “五五。” “七三……我说你个糟老头别太贪得无厌啊,你儿子什么都不用干,光是在那杵着就能赚钱!这三成份子要不是看在你弄官引的份上,给你一成都是美得你!” “六. 四!” “七三!” “行吧,成交!” 第四十三章 敬团圆 沈括和唐宁达成交易之后就相互击掌,以此来代表一定会完成对对方的承诺。只不过唐宁击完掌转头就想走,沈括急忙叫住他道:“不是,说好的治病呢?” 唐宁瞅了瞅天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有些为难的说道:“这活儿白天干不了啊……” 沈括瞪着眼睛道:“治病还要分时候的?” 唐宁点点头,很是认真的说道:“尊夫人得的是心病,心病得用心药医,和寻常的治疗手段不一样。 我师父曾经碰见不少这样的病患,但那些人都没什么信仰,跟你我差不多,所以治疗手段也只能是以温和的方式来抑制而不是治愈。” “什么叫跟你我差不多?” “你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 “不信。自从老夫开始钻研格物一道之后,就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这种东西了。如果非要说有,那么老夫认为,鬼神一定是一种我们无法以现有知识解释的存在。”沈括很是笃定的说道。 不愧是科学家啊,跟后世的科学家简直一模一样。不相信鬼神,只相信自己的双手,相信用自己的双手,也能创造出鬼神才能够创造出的东西。 这种精神放在后世都很值得敬佩,更不用提封建迷信当道的宋朝了。 唐宁发自内心的朝沈括行了一礼之后,轻声叹道:“我也不信,不过呢,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的,比如尊夫人,她就相信有鬼神的存在,并且还请佛祖来保护她吧?” 沈括眨了眨眼惊讶道:“你是怎么知……你看到我妻子手腕上那串佛珠了?” 唐宁呵呵一笑道:“所以啊,梦溪先生,您先回家。等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回去之后便找一天咱们俩好好的谋划一下,再挑个晚上,把尊夫人的病治了。 您意下如何?” 沈括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踩着车夫递过来的小板凳上了马车,冲唐宁拱了拱手道:“保重。” 唐宁也拱手道:“保重!” 马车慢慢的驶离秀州城,唐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马车,才转头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润州城里面最有名的酒楼是鼎香坊,然而唐宁一次没去过。听王志说,那里的要价很高。一盘拍黄瓜,都敢要一百文钱,偏偏冤大头们还愿意掏。 东京最有名的酒楼,樊楼要比鼎香坊好上不止一个档次,价格也比鼎香坊便宜。王志无数次跟唐宁在一个小食肆里面吹嘘他在东京城里吃过的美食,唐宁对此甚是鄙夷。 鼎香坊物美价不廉,而秀州这家最好的酒楼是物不美价也不廉。 牛婶等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孙贺便给她们一人要了一只烤羊腿。 羊这东西很贵,非常的贵。大宋江山下的大部分羊都送去给皇帝了,留下来的羊自然是稀罕的东西。 牛婶其实不是很想吃肉,但是孙贺盛情难却,这让她想起牛三,如果是牛三的话,这时候估计整头猪都在烤了。 默默的吃完,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唐宁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店小二,捧着两个人头大小的盆,满脸恭敬的跟在后面。 再往后还有个厨子,不停的舔着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 唐宁一看桌子上放的菜就不高兴了,这都什么东西啊?一点油水都看不见,开水煮白菜这种东西也能端上来当菜? 招呼小二把自己去后厨炖的骨头汤放在桌子上。 这碗骨头汤其实是失败的,唐宁怕几人等急,赶时间之下,就没多炖一会儿。不过给了钱,厨房里的帮佣甩开膀子添柴鼓火的,估计也差不多了。 刘依儿和李子早就吃饱了,刘依儿是草食为主,肉吃的很少,只不过李子很喜欢吃肉,吃了一碗肉片面条之后就饱了,跟刘依儿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两人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抬起头看唐宁,然后便是一阵嘎嘎的窃笑,不用说,就知道李子准没说自己什么好。 这个小叛徒! “这是我刚熬的大骨汤,尝尝,怕你们等的时间太长都吃饱了,我就没敢多熬一会儿,不然更好喝。 等回家的,回家我在给你们好好弄一次。 李子,别跟你依儿姐玩了,盛碗汤喝。”唐宁笑着说道。 刘依儿不满的说道:“干嘛呀,人孩子都吃撑了。” 唐宁黑着脸道:“我又没让她吃东西,喝汤还不行了?” 牛婶最是干脆,盛了一碗吹了吹,就直接喝了下去,然后就吐着气笑道:“好喝!宁儿做的东西果然是没让我失望过,你们知不知道,他以前做的野菜糊糊,都能让人想再吃一碗。” 孙贺喝了一口汤,感慨的说道:“在下这是第二次吃唐公子做的饭了,每一次都能有不同的感觉,宫中御……东京城中最好的厨子也不过如此吧!” 丁乙这个人就是猪八戒,吃东西只图个爽快,嘿嘿笑着从盆里面捞出一块大骨头,搓搓手就开始啃,至于好吃不好吃……先问问猪八戒人参果味道怎么样吧。 小石头也捞出一块大骨头啃,一边啃还一边嘟囔道:“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唐宁抽抽嘴角道:“瞧不上就别吃。” “……” 倒是王婆一直没有说话,她好像自打从大牢里面被带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原本王婆是高老大的妻子,性格也不错,当初牛三刚把唐宁捡回来,唐宁还没法下地的时候,就数她弹唐宁小雀的次数最多。 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让她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唐宁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倒了一杯酒起身笑道:“今天是咱们大家的好日子,没想到失散一年多之后,侄儿还能找到牛婶和王婆,还能找到我可爱的妹妹和不那么可爱的弟弟。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敬团圆。” 众人纷纷附和,觥筹交错,不一会儿就喝多了一个。 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牛婶身边,抱着牛婶就是哇哇的哭,也不说话,就是哭。哭累了,就抬起头看同样泪流满面的牛婶一眼,然后低下头接着哭。 之前唐宁来的时候为了熬大骨汤,给的钱已经够付不知道多少顿饭钱了。于是掌柜很热心肠的送上了几盘拍黄瓜,和几盘炒豆子。 这东西当下酒菜最是不错,丁乙和孙贺的酒量都很好,两人默默的吃菜,时不时碰一下杯,再给对方满上,然后继续吃菜。 最后怎么离开的唐宁已经不记得了,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 这辆马车可不比之前自己所坐的,但是车厢就变得非常宽敞,坐下四五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揉了揉眼睛,从不知谁的腿上坐起来道:“这是哪儿?” 车厢里最靠后的位置是牛婶在打着瞌睡,怀里抱着同样打瞌睡的李子。看来她们俩困得厉害,马车这么颠簸,都没能让她俩醒来。 对面躺着睡觉的王婆,嘴巴里面发出轻微的鼾声。 那自己是躺在刘依儿腿上了? 刚冒出这个想法,刘依儿就拉着唐宁坐下去,一直手指头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别把她们吵醒了。” 唐宁点点头,把嘴巴凑近刘依儿的耳朵小声道:“这是哪儿啊?” “刚出秀州城不久,上午您醉的厉害,到城门口买了这辆马车之后,就直接睡过去了,孙大哥不建议立即上路,于是等到下午您还没醒,我们这才出发。” 唐宁两眼一瞪:“我买的?!” “小点声!要死啊你!”刘依儿白了唐宁一眼,恶狠狠的说道:“可不是你买的,别人谁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你一共带了多少钱出来?我看你买马车的时候掏了半天袖子。” 唐宁额头上冒着汗,两只手伸进自己在袖子里缝的口袋一阵乱摸,然后哭丧着脸伸出手道:“就剩这一片金叶子了……依儿姐,我说个事情你别生气……” “你先说。”刘依儿抱着膀子斜睨着唐宁。 “我这次出来,其实是把家里的铜钱和金锭都换成金叶子了。家里银子只剩差不多几十两了……” 第四十四章 不是我 刘依儿又生气了,不过这一次唐宁至少搞明白这女人为什么生气了。说实在的,他也很生气。 这钱毕竟不是人民币,花起来就没个数,自己也不知道物价怎么样,这辆马车据说只要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因为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两头驴。 而自己竟然给了一片金叶子,这就意味着自己用一两黄金买了一辆驴车,而这辆驴车充其量也就是车厢大一点而已。 被刘依儿推搡着出了车厢,车架上坐着孙贺。 唐宁疑惑道:“小石头和丁牢头呢?” 孙贺笑着冲前面扬扬头道:“去前面了,老丁在教小石头骑马,是个好胚子啊,那么大块的石头轻飘飘的就举起来了,这让在下想起项王举鼎的旧事啊。” 唐宁摆摆手道:“太夸张了,这小子确实是有两膀子力气,但是说他大力神就太夸张了。” 孙贺摇头道:“可不夸张哦,唐公子。现在的小石头就好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天生神力却不知该如何运用,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就会成为一方价值连城的美玉。” 唐宁听的也有些心动,因为在他看来,把小石头培养成才就是他对牛三夫妇最大的报恩。至于成了武将还是文官,唐宁是不在意的。 就算在这个武将只能低头挨骂的时代,小石头做了武将,论嘴炮功夫,销售员出身的唐宁还真没怕过谁。 “啊?这么厉害,那如何运用啊?” “这个嘛,其实在下也不知……” “切,你不知道啊,那你说的跟真的似的。”唐宁满脸的鄙夷。 孙贺急了:“这确实是真的,唐公子,您要相信在下啊。虽然在下不知道,但丁乙说不定知道,他出身西军,西军作为我朝的一股最强战力,自然会有很多别人不知晓的法子来训练士兵。 天生神力者虽然不多,但据在下所知,西军中还是有几个的。” 唐宁咽了口唾沫道:“你说的那几个,现在是不是很有名啊?” 孙贺摇摇头道:“都战死了。” “……”唐宁扯了扯嘴角道:“行啊老孙,现在学会开玩笑了,不错不错,继续保持……” 孙贺还是摇头道:“唐公子,在下说的都是真的。有了能力自然就要顶到最前面去,只要是人就会有走背字的时候。 所以……”孙贺说到这儿耸了耸肩:“战场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到底让小石头走哪条路啊……” 孙贺笑道:“唐公子,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说假话吧,假话总是好听些。” “假话就是,好男儿功名需马上博取……” “还是说真话吧,你就不怕韩琦活过来掐死你?” “真话就是,您走哪条路,让小石头跟在后面就可以了。以您的本领,在前面趟出一条可以走的路,不算太难。” 唐宁一听这个话头,就知道孙贺跟刘令一样,想尽了办法忽悠自己去当官。很可惜啊,自己不上当,唐宁心中仰天大笑三声,脸上做出纠结的表情,最后叹了口气,对紧盯着自己的孙贺道:“还是算了吧,我啊,就不想当官。” 孙贺闻言只是耸了耸肩笑道:“随您的意思,在下只是给出一个在下心中可行的方案。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唐公子也不必非要按照在下的想法来。” 两人正说着,孙贺就把马车往路边偏了偏,因为对面也驶过来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的车夫冲着孙贺点头致意,孙贺也点点头,等马车过去之后,孙贺便想回到路上,结果后面又出来两个骑着驴子的道士。 其中一个是蒙着面纱的道姑,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怎么看怎么熟悉的漂亮眸子。 另一个就是熟人了,唐宁指着那个惊慌失措的道士大叫道:“是你!” 道士连忙摆手道:“不是我!” 一瞬间唐宁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当晚那个黑衣人,想必就是这个道姑所扮。而这个道士,跟着道姑显然有一些关系。 道士下意识摆手之后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打手在,于是心中便有了底气,一瞪眼大叫道:“是你?” 唐宁连忙摆手道:“不是我!” 道士狐疑的瞅着唐宁,唐宁不动声色的将脸偏了些许。 那个道姑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甚至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穿着宽大的道袍,专心致志的骑在驴身上往前走。 最后道士挠了挠头,满脸歉意道:“抱歉,这位小哥儿,是贫道认错人了。” 唐宁松了一口气笑道:“无妨,小子这张脸总是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既然道长要找的人不是小子,那还请道长慢走。” “多谢这位小哥儿了,无量寿福。”道士骑在驴身上微微欠身道。 唐宁挥着手跟道士告别,道士的心里暖洋洋的。 这个世界上的人,也不都是如那天的纨绔一般惹人讨厌嘛! 道士和道姑骑驴走远,唐宁才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孙贺两只眼睛瞪的跟牛眼睛似的,他惊讶道:“这也行?” 唐宁嘿嘿一笑道:“何玉欺负人跟我唐宁有什么关系?” 孙贺说不出话来了,与唐宁短暂相处的这段时日,已经让他的世界观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居然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入夜,在路边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唐宁和牛婶说了半宿的话,后半夜才睡过去。第二天一早便起来赶路,走过了苏州城,唐宁便决定带众人去虎丘山上看一看。 不过在山门下的凉亭拴着两头驴,唐宁见了,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来都来了,也没办法走了。更何况大家此时的心情非常的兴奋,比如刘依儿和李子就在不停的四处观察。 找了山门下的客栈存放好马车和马匹,众人便一起上了山。 孙贺以前来过虎丘山,不过这一次他准备当一个游客,看看唐宁能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顺便,也探探唐宁的底。 丁乙对于小石头这块胚子有着浓厚的兴趣,在小石头的两条大腿、腰间各绑了一圈十斤重的沙袋,双臂绑了十五斤重的沙袋,才走了没几级台阶,小石头就累得跟条死狗一样了。 丁乙冷笑道:“不是挺能的么?之前那么重的石头随手举起来就扔到一边了,怎么,走不动了?” “谁……谁说我走不动了……我只是……我只是怕沙袋掉了……系紧些而已!” 不知道小石头在逃亡的路上经历了什么,现在的他和唐宁记忆中的小石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以前的小石头很可爱,贪玩,懒散,会为了成为人上人而努力。 现在的小石头却一点都不可爱,喜欢抬杠,喜欢逞强,还有些傲娇,唯一的优点,就是现在做事情非常的认真而已。 那一定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吧。唐宁回过头,看着满头汗水的小石头默默想道。昨晚和牛婶聊了很多,唯独却没有细细谈及她们从公鸡岭的村子逃走后的一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牛婶对这个话题的避讳程度比之洪水猛兽更甚,唐宁昨晚数次谈及这个话题,都被牛婶三言两语打发的只能结束话题,牛婶不愿意说,唐宁却很想知道。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唐宁带着众人往山上走。山门下面一开始还有几级台阶,到了后面,完全就成了土坡。 路两旁伸出来的枝条很是茂密,唐宁这群人来的不是什么好时候,过了这个秋天,就该有人把这些枝条裁剪下去了。 第四十五章 人是不会上天的 虎丘山是无主之地——说是这么说,但是山上建有一座道观,上了山,就能看到这座道观里面的道士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 唐宁一行人没有去道观里面参拜的想法,于是便绕开了道观,直接往虎丘山上的各个景点走去。 说山上是一片荒凉的景象,那是假的。有了这些道士,山上便有了几分生气。 “这个是虎丘塔,后周世宗柴荣死时开建,直到建隆六年才建完。看上去这座塔是不是斜的?跟你们说啊,能建出这种建筑的工匠其实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这里呢,叫憨憨泉。传说梁代有一个很有名的高僧叫憨憨,得了脑流青盲眼(白内障),那时他还是个小和尚,在树下乘凉睡着了,做梦的时候梦到一个很厉害的僧人对他说:‘这里有一泉眼!你快挖挖完了就能治好你的目疾啦!’ 于是憨憨就开始挖,挖了好多天,终于把泉水挖出来了,他的眼疾也好了,于是人们就把这里称为憨憨泉……” 孙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仅是他,所有人听得都是一愣一愣的。这些事情以前从未听说过,而唐宁说出来的模样,就跟说真事儿似的让人怀疑这件事真的是真的。 “反正具体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说不定的确是个叫憨憨的僧人在这挖了一口泉出来,只不过没我说的那么邪乎罢了。” 唐宁耸了耸肩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路上看到了稍显简陋的二仙亭,唐宁吧嗒吧嗒嘴,八仙还没相会呢,吕洞宾的故事还是不要说了。 虎丘山上的风景名胜实在是太多了,这座山从春秋时期就被称为吴中第一山,到了几千年之后也未曾改变,就必定会有许多文人墨客在这座山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千人石、试剑石、断梁殿、真娘墓,这些已经存在的,或是尚未出现的,都给虎丘这座山填上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至于这里嘛,就是剑池了。” “剑池?为什么叫剑池?” “因为如果你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就会发现这座池子的形状看上去很像一把剑。很惊讶吧?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剑池形状成剑,可不是因为其他什么秦始皇孙权跑来这里挖剑的原因,而是天然形成的! 而且啊,你们没发现这里的水清澈见底吗?这里可是被陆羽评为天下第五泉的地方啊。” 唐宁正得意的解释,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是谁在提问。 转过头去一看,却只看见之前在路上见到的那个眼睛很漂亮的道姑,依旧蒙着面纱,衣袍宽大,看不出身材。 不过若是自己的推测不错,那日的黑衣人便是这道姑扮的。所以说身材嘛,应该差不到哪儿去——除了没胸。 禁欲时间太长的男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往另一个方面联想——你们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然而事实是,只要是男人就会往另一个方面联想的…… 唐宁视线绕过道姑,往她的后面看了看,没发现小石头和牛婶等人,倒是丁乙一直站在自己身旁,这才问道:“牛婶她们人呢?” 丁乙眨了眨眼睛道:“您没听见吗?小石头说无聊,就跑了,然后牛妹子去追,依儿娘子跟李子小娘子也走了,孙贺怕她们出意外,就跑去保护她们了……” 道姑笑道:“这座山上不会出意外的,虽然小武当与云岩禅寺的关系不是很好,但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游客在这座山上发生伤亡的,这对他们的名誉有损。” 唐宁呵呵一笑道:“话说的别太绝对了,虎丘是一座很大的山,说不定哪个山洞里面就住着贼人呢?” 道姑白了唐宁一眼,这一眼白的唐宁就是一个晃神。唐宁对拥有漂亮眸子的女人最没抵抗力,他觉得这种女人一个眼神都是在说话。 比如齐献瑜。 “这位小哥儿,刚刚听你说这剑池在更高的地方看过来,形状就跟一把平铺的剑一样。但环顾四周,这里便是此处最高的地方,不知小哥儿又是怎么在更高的地方看到剑池的形状呢?” 道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很明显就是把唐宁当成吹牛皮的了。 唐宁被道姑的语气弄的很不舒服,便冷笑一声道:“我飞上天去看的,怎么了?” 这下道姑眼睛里面的鄙夷都藏不住了,都快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了。丁乙也捂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蛋疼模样。 “人怎么可能飞上天呢?”道姑很是讥嘲的说道:“难道小哥儿你是在梦里飞上去看的?” 唐宁嗤笑一声道:“所以说你们这种人啊,就是脑子不好使,一个个抱着书,大喊着不放过先贤的学问,却想不到如何利用先贤的学问。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很蠢啊?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在我眼里你们的智商低的可怜!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你们还总是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来跟人说话……” “你!”道姑什么时候被人说过这种话啊?一下子怒急攻心,从腰间拔出剑就要先砍了唐宁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我杀了你!” 丁乙见状便赶忙也从背后抽出刀来,挡在唐宁身前大声道:“唐公子!你先走!” “看吧!道理讲不过就开始动手了!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跟野兽有什么区别!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唐宁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虽然面对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一边逃命一边骂人家是一种更加无耻的行为,但唐宁还是这么做了。 道姑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她师父从小就教她清修,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可自打遇上唐宁,她那颗清修的心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了。 自从那天晚上唐宁被李子扒了裤子又被她看个一清二楚之后,她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虽然唐宁不是欺负自己道门中人的纨绔,但道姑还是决定要给这个不穿亵裤的臭流氓一点教训。 本想着处理完何玉的事情再回来收拾他,没想到却能在虎丘上遇见这个登徒子。所以她便趁着唐宁身边没什么人,就跑到了唐宁身边,本想趁机把他一脚踹进剑池里面,结果却被他那一番话给吸引了。 接下来就忍不住出言相讥,然而最后的结果是人家跑了,留下几句话把自己弄的火冒三丈。 瞅着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道姑冷声道:“躲开!要不连你一起收拾了!” 丁乙闻言就是哈哈哈大笑三声,抬起刀指着道姑嘿嘿笑道:“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对老子说出这种话,你……” 话音未落,丁乙就对自己身边的道姑拱手道:“小道长好本事,是在下输了。”说完就把刀插回背后的鞘里,然后盘腿坐在了地上,想了想,最后又变成侧卧的姿势。 唐宁跑的有些累了,就坐在一个石阶上靠着岩壁休息。喘着粗气,心中却想那道姑应该不会追到这种地方来,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放松了身体。 一旁有一个莲花池子,秋天自然是见不到什么莲花的。所以唐宁就望着池子里的那块点头石出神。 听说生公跑到这里讲经,没有人听,他就把这里的石头和莲花,以及池水当成自己的听众,继续讲经。 讲完了经,莲花齐放,石头也点头说它懂了。于是便有了‘顽石点头’这么个成语。 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呼吸,再睁开眼的时候唐宁就把眼睛闭上了。 丁乙……好像没什么用啊…… 第四十六章 人是可以上天的 “你对人说过,你叫刘令是吧?”道姑的声音相当凛冽,没有起风,却让唐宁感到一股身处北极的寒冷。 唐宁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脆响在耳边炸起,唐宁被吓的一缩脖子,扭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道姑手里的剑就插在他耳边的岩壁上,甚至还要深入岩壁许多。 道姑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冷声道:“但是刚刚那个人,叫你唐公子……那么,你到底是姓刘,还是姓唐呢?” “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名字说到底只是一个代号,我可以姓刘,也可以姓唐,还可以姓王。所以你看,姓刘姓唐并不是那么重要,我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道姑那双好看的眸子已经被怒火填满了,从岩壁中轻松的抽出长剑,就准备往唐宁的身上砍下去。 “女侠且慢!”唐宁眼见这女人来真的,不由得大为惊恐。这到底算是怎么个事儿啊?凭什么自己穿越了就一直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啊? 靠!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呐!没娶老婆,就连发明创造都没搞呐! 人啊,总是要向生活低头的。为了活下去,唐宁垂着头说道:“我姓唐……” 道姑嗤笑一声道:“你姓什么重要吗?名字说到底只是一个代号,你可以姓刘,也可以姓唐,还可以姓王……” 被人用自己的话来伤害自己是一种双重打击,唐宁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脸上也有些发烫,不由得问道:“那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你人没了!”道姑冷笑一声,手里的长剑作势欲砍。 你妈妈滴,女人怎么这么难对付啊? 唐宁暗骂一声之后就往身边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一边之后,却没听到长剑砍在石头上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却发现道姑手里那把剑根本没落下来。 道姑哈哈大笑道:“你刚才的动作可真是难看啊哈哈哈哈!” 唐宁觉得脸上阵阵火烧,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道姑冷笑道:“当然是要你的命,只不过死也得让你死个明白,省的你死了之后找些个没名堂的人乱告状。 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了!” “我怎么就骗你了?”唐宁百思不得其解:“我骗黑衣人跟你这个道姑有什么关系?” “嗯,这也算是其中一件吧。” “什么叫算是啊?除此之外我还怎么骗过你了啊?” “你说我笨!说我蠢!你还说我是衣冠禽兽!” “那这跟我骗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求求你饶了我吧!大家误会一场,把话说开了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呢?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可以骂回来,我绝不还嘴。” “你骗我说你飞上天了!” “啊……这个没骗你哦,我真的飞上天过。” “啊!你还说!死到临头你还嘴硬,你还在骗我!”道姑很生气,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指着唐宁愤怒的大叫。 虽然被道姑面纱下的秀美娇俏的模样震撼到有一瞬的晃神,但唐宁还是赶忙解释道:“我真的没有骗你啊,人是真的可以飞上天的。孔明灯你知道不?” 道姑抿起嘴巴歪着头想了想,又撅起嘴巴垂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面,最后咬着下唇抬起头冲天上眨了眨眼睛,才瞅着唐宁结结巴巴的说道:“知知知道……” 你那明明就是不知道吧! 尽管唐宁心里在疯狂的大吼,但他还是抽搐着嘴角道:“知道就好,那孔明灯能飞上天,就不能做一个能带着人飞上天的孔明灯吗?这样的话,人不是也跟着孔明灯一起飞上天了吗? 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孔明灯是什么东西啊?” 道姑冷笑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暂时相信你了。等我回去问了师父,如果发现你骗我,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然后……” 道姑做了一个砍头的收拾,然后还吐了下舌头表示唐宁会死。 唐宁吞了口唾沫,劝道:“下次你再做这种动作的时候,还是把面纱戴上吧。因为你不戴的话,这个动作怎么说呢……看上去还蛮可爱的……” 道姑瞅着唐宁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茫然道:“我?可爱?” 唐宁用力的点了下头。 道姑一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瞪着眼睛说道:“说说说说我可可可爱什么的,小心我杀了你!” “不是吧?这也要杀我?” 道姑却没搭理唐宁,而是垂着头把面纱戴好,然后对唐宁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至于有没有再做那个吐舌头的动作,唐宁却看不到了。 “嗯嗯,就是这样,这样看起来好多了,有杀气了!”唐宁一边吐舌头装死一边鼓掌。 道姑嘿嘿笑道:“好多了是吧?嘿嘿,谢谢哈……” 看得出来道姑很开心,这让唐宁十分费解。自己是做了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吗? 道姑走远了,在视线的尽头还回过头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目送她离开的唐宁只好无奈的吐出舌头装死,这已经是第六次了,这条路还真是长啊。 直到道姑消失,唐宁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那个女人别看现在这副样子,但在某一个瞬间之前,她绝对是真心想要杀了自己的。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唐宁便慢慢的走向剑池。 正好看见丁乙躺在孙贺怀里,拖着长音说道:“我……败……了……快……去……救……唐……公……子……” 孙贺一把将丁乙扔在地上道:“也没见你受伤啊怎么败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丁乙从嗓子眼里喀出一口痰来,吐在地上道:“是内伤。” 唐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冲上去拉着孙贺的胳膊走到不远处,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丁乙跳着脚骂道:“这他娘的就是百战悍卒?这就是你给老子推荐的百战悍卒!我能指望他吗?老子能指望他吗!” 虽然对于唐宁为什么平安归来这一点稍有疑问,但孙贺还是安抚了一下暴跳如雷的唐宁道:“唐公子,别这么生气,本来呢,人家确实是百战悍卒的。只不过,事情稍微,稍微出了那么一点点的意外……” “什么意外?” “就是那天在秀州府衙里面知州对他说的那番话啊……本来他是在下想要推荐给您的,但是知州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想加入皇城司了。” “所以?” “一般来说啊,在下是说一般,这种犯了过错的人是不允许加入皇城司的。并且他也并非良家子,加入皇城司的话,会坏了规矩。 但是前一阵子在下收到一封密信,说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皇城司目前需要很多的人手。而且,还是要了解西夏形势的。 至于是不是良家子,又或者是不是犯错的,信上说了不在乎,反正用完就会丢回军营里面……” 唐宁往后退了两步,孙贺想要上前,却被唐宁制止了。 他站在两步外的地方仔仔细细将这个带着一脸笑容的孙贺打量了一个遍,最后走上前,踮起脚抓着孙贺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那个意外恐怕不是知州对他说的那番话吧! 那是你‘不小心’把那封密信让他看见了吧!” 孙贺惊讶道:“哎呀,居然暴露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呀!” 唐宁一直以为在无耻这两个字上自己已经是登峰造极了,算是无耻之高手了,但是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直潜藏在自己身边的孙贺,居然是无耻之王。 唐宁无奈的叹了口气,很是钦佩的拱手道:“佩服佩服!” 孙贺也拱手笑道:“彼此彼此!” 第四十七章 酒后乱性……了没? 从秀州回到润州,足足用了五天。一路上众人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孙贺虽然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是他还要保护唐宁安全回到润州。 不得不说,两浙路一带的山贼与强盗真的很多。这一路上遇到了四波,若不是有孙贺和丁乙在,只怕现在就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终于在第五天的晌午,看到了润州城。孙贺将马车驶到唐宁在城东的宅院之后,就把马车停到了一边。 “唐公子,刘公事交代在下的事情,在下已经帮您办妥了。若无其他事情的话,在下还要回京述职,就不多待了。” “吃顿饭再走吧。”唐宁盛情相劝,见孙贺有些犹豫,就继续说道:“吃顿饭又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就当是我对老孙你的感谢了,帮了我这么多,做一顿美食来犒劳你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感谢方式了。 说实话,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 孙贺满头黑线,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吃完了饭再走。” 唐宁扭过头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丁乙,也笑道:“丁牢头……哦不,现在不是牢头了,那就叫你一声老丁吧。” 见丁乙没有表现出不满,唐宁这才邀请到:“老丁你也到家里吃顿饭再走吧,不是要投奔去皇城司了么?” 丁乙低下头说道:“某家只是为了杀党项人而已,只要能杀党项人,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唐宁挑起大拇指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祝你马到功成!” 说着话,就引着众人进了宅子。 牛婶等人已经被刘依儿带进去了,作为前大家闺秀的牛婶对这样的房子自然没多少惊讶,说不定以前她家比这还要大。 但是小石头和李子就不一样了。 小石头虽然身上腿上依然绑着沙袋,又刚刚骑了很久的马,已经累到不行了,但是一进这座宅子立马就兴奋起来。 这瞅瞅,那摸摸,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牛婶伸手拍着庭院中那颗粗壮的梨树,仰头望着树枝上的梨子笑道:“这些梨子再过半月就可以吃了。” 刘依儿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自从我来这个家之后,就一直等着这一天呢!” 牛婶摇摇头道:“庭中有木为困,不太好。” 刘依儿也仰头看着梨树道:“每一个来家里的人似乎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但是少爷跟我说,如果砍掉这棵树,庭院里就只剩下了人,这就是囚,困总比囚好。 还说人的一生会被很多东西所困,为情所困为名利所困之类的,他很期待自己困上加困,就是不知道困住他的会是什么?” 牛婶闻言看了看刘依儿,然后又回头诧异的看着和孙贺丁乙二人有说有笑的唐宁,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道理很多人悟了一辈子都没悟明白,一生都在忙碌奔波,被困在局中而不自知。没想到唐宁小小的年纪,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 以前就觉得这孩子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能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他更像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装成的一只小绵羊。 “怎么了牛婶?我脸上有花么?”唐宁走到了牛婶近前,看到牛婶一只盯着自己,就奇怪的出声问道。 正在出神的牛婶被唐宁一句话唤醒,眨了眨眼睛之后,便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婶婶只是在想过去的事情。” 唐宁笑着点头,然后仰头看着梨树上的梨子说道:“比起过去的事情,我现在非常期待这颗树上的梨子能够赶快结出能吃的果子来。” 李子和小石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疯了,大人们懒得管,家里虽然大,却也跑不丢。 和刘依儿合作,唐宁两人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半时辰,在丁乙昏昏欲睡的时候,将饭菜端了上来。 这顿饭丰盛无比,红烧肉,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煎鱼,还有散发着浓香的鸡汤与味道鲜美的鱼汤。 为了照顾素食主义者,唐宁还弄了几道素材,什么素炒六君子啊,韭黄炒蛋啊,拍黄瓜,炒豆腐,炒黄豆之类的。 一桌子饭菜看的众人眼花缭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石头的和李子,口水流的好比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 唐宁看着众人的神色心里这个得意啊,又从后院的酿酒房里面拎了两坛子酒出来,招呼着众人开吃。 孙贺和丁乙属于肉食动物,只要有肉吃,就绝对不会动一筷子菜。两人风卷残云,顷刻间就把一盘子红烧肉给吃没了。 牛婶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盛了碗鱼汤喝的一脸幸福,喝完再吃两口韭黄炒蛋,听唐宁问起味道如何,牛婶就挑起大拇指笑道:“味道好极了!” 唐宁得意的哈哈大笑,给孙贺和丁乙一人倒了一杯酒,又说道:“尝尝酒怎么样?” 孙贺和丁乙都是好酒之人,但平日有公务在身自然不好喝酒。现在没什么事,又遇上唐宁盛情难却,两人自然不会推辞,欣喜的从唐宁手里接过杯子,孙贺作势欲喝,杯子到了嘴边却停下了。 偷偷打量着丁乙,果然丁乙一点都没犹豫,直接一口喝了下去。 然后那张满是络腮胡的脸就变得粉红粉红的。 “好酒!”双手按在双膝上憋了半天,丁乙最终才出了一口气大叫一声,然后又嚷嚷着让唐宁给自己满上。 有了丁乙的前车之鉴,孙贺就知道这酒绝对不是以前那种喝法能应付的来的。 一杯喝下去,慢慢的咽到肚子里,一股辛辣的感觉就在鼻腔与咽喉直接不断的徘徊。 “好酒!”孙贺也是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大声道。 李子和小石头个头矮,桌子又很大,有几道菜是够不到的,李子有她的依儿姐姐帮着夹还好,小石头就没那么幸运了。牛婶这两天对这个臭小子非常不满,不爱搭理他,唐宁、孙贺、丁乙,一个劝两个喝,没工夫理会他。 至于王婆,只知道闷头吃菜,自从在山林里经历了那次事情之后,王婆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没办法,小石头只好端着碗绕着桌子跑,找到自己喜欢吃的菜了,就伸筷子夹一些出来,站在桌子边上吃,可怜的不忍直视。 一桌子饭菜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孙贺和丁乙已经到桌子底下去了。唐宁自己也喝的酩酊大醉,躺到屏风后面,只露出一双脚来,就剩下刘依儿,王婆和牛婶收拾残局。 三个女人和李子将桌面上的碗碟盘筷撤下,擦干净桌子,又收拾了一下地面之后,就把孙贺和丁乙吃力的抬去了客房。 小石头在一边帮忙,这小子力气大,自己一个人就把身材壮硕的丁乙拖走了。 刘依儿早给他们指了路,自己扶起躺在前厅屏风后面的唐宁,费力的把他带回了唐宁的屋子。 “臭死了,一身酒味。”刘依儿一边拿湿毛巾给唐宁擦脸一边嘀咕。 擦着擦着她发现唐宁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正疑惑,却不防唐宁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就把她扯到了床上。 刘依儿最初被吓到之后就赶快闭上了嘴巴,想要从唐宁的手中挣脱,却怎么都挣不开,心中三分惶急,另外七分却是欣喜。 终于把持不住了吧臭小子,想趁着喝醉了酒把老娘拿下是吧?刘依儿心中很是得意的想道,还以为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想不到也是个酒后乱性的小色鬼。 刘依儿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还是有些害羞的,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难免有些生疏,内心有些紧张。 一会儿自己该做什么呢?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呢?自己要不要现在就把衣服脱了啊?不然让他这个连自己衣服都穿不好的人来脱,会很麻烦吧? 想到这,刘依儿就有些生气,推了一把紧紧抱着自己的唐宁不满道:“你倒是动一动呀!这都快一炷香了,跟个死猪似的!” “别闹……老婆……再睡会儿……” “……” 第四十八章 润州监酒 唐宁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家里,抱着老婆在周日睡回笼觉。可惜梦到底还是要醒的,睁开眼睛之后,唐宁就叹了口气,目光呆滞的望向天花板,然后就手舞足蹈的一通折腾。 窗外有鸟在叫,阳光也很是刺眼,屋子里很冷,不知道是谁把窗户都开开了。打了个喷嚏,唐宁揉了揉鼻子就随手把身边的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出门就看见了蹲在莲花池子边上跟鱼玩的李子和小石头。 打了个呵欠,唐宁吧嗒吧嗒嘴道:“小石头,去城里给我买点东西回来。”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道:“凭什么让我去?你自己没长脚吗?” 唐宁蹭蹭蹭的走过去,抬腿就是一脚轻轻踢在小石头的屁股上道:“这是在锻炼你!丁乙在的时候他练你,他不在,就是哥来练你。 沙袋就不用戴了,那东西对发育中的小孩没什么好处,你想长大个,就别用沙袋了。从今天开始啊,你就等着遭罪吧,来哥家里,除了你之外谁都能享福。” “我不服!”小石头怪叫着说道,然后就一下子扑了上来,抱着唐宁的腰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唐宁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散架了,躺在地上有些悲哀的想,丁乙能制住小石头完全是在武力上对小石头形成了压制,而小石头如果不让着点自己,他就会在武力上把自己给压制了。 牛婶一进后院就看到小石头在打唐宁,打了半道的呵欠一下子就憋回去了,蹭蹭蹭的走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小石头的后脑袋上。 “你干嘛呢干嘛呢?你怎么能打你宁哥呢?”牛婶气急败坏的又扇了小石头脑袋一巴掌道:“你宁哥对你多好,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小石头瘪着嘴说道:“我没想到他那么……弱不禁风……” “……可以啊臭小子,会他娘的用成语了。”唐宁躺在地上只觉得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眼中的伤害。 “弱不禁风!我叫你弱不禁风!弱!弱!弱不禁风!”牛婶真的是被气坏了,说一句就扇小石头的后脑袋一巴掌,小石头知道自己做错了,挨了打也不反抗,只是垂头挨骂。 唐宁见状便爬起身来,把小石头拉到自己身边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牛婶,也没什么大事,说起来就是我跟小石头闹着玩的,您别在意。” “真的?”牛婶将信将疑的问道。 “真的,我们俩闹着玩的……”这是唐宁在打圆场。 “假的,他刚才把我气到了……”这是小石头在说大实话。 “……”牛婶瞅了瞅一脸尴尬的唐宁,又瞅了瞅垂下头的小石头,一跺脚道:“不管你们俩了!”说完就扭头回自己的屋子缝衣服去了,唐宁有几件衣服已经穿不下了,稍微裁剪一些,正好给李子和小石头穿。 李子在一旁看热闹看了半天,此时已经笑的活不成了,牛婶一走,被她刻意憋住的笑声就再也憋不住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唐宁狠狠的瞪了小石头一眼道:“挨打了吧?跟我作对,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小石头非常不屑的撇了撇嘴。 这小子现在正是叛逆期,逆反心理严重的厉害。唐宁没有养过孩子,也没有带过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年纪的小孩沟通,便只好尝试着跟这小子谈心,用自以为最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 “石头啊,其实哥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想啊,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就会像哥一样,被一个年纪比我小个头还比我矮的臭小子一把摔在地上。 你想这样么?你不想吧?所以呢,你就得锻炼身体,怎么锻炼呢?其实哥有个办法,但就是怕你扛不住,当然,如果你说你扛得住的话,哥马上就着手帮你建个训练场地。 除此之外呢,你还得读书。你想啊,你要是不读书不认字,就会显得很笨,别人就会觉得你很好骗,是人是鬼的都要跑来骗你一下。 这样的生活你肯定不想过吧?多读书,就会变得更加聪明。你还要尊老爱幼,对我这样的长辈要敬重而不是动手动脚,家里的活也要多帮着依儿姐姐做一做,只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少年,将来才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小石头听没听明白,唐宁不知道,不过他这一番话,他觉得连自己都能忽悠住,忽悠一个小小的小石头应该还不算什么问题。 结果小石头下一句话就让他恼羞成怒的甩袖离开了。 “说了这么多,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小石头很是疑惑的问道,李子笑的更加开心了。 “因为哥已经足够优秀了!” 刘依儿正在教王婆做饭,看来昨天那顿饭过后,让王婆对家里的做饭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本来嘛,与王婆就没什么交集,只是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一段时间而已。所以唐宁就没特意去拜访,如果不是顾及牛婶对自己的看法,唐宁甚至都不会把她带回来。 家里每个人好像都很忙,只有自己在无所事事,唐宁去库房里面看了眼,然后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了。 实在是没眼看了,诺大的一个库房里面就放了十几块银锭,其他的啥都没了。 这样可不行啊,得赶快想法子赚钱。想到这,唐宁便出了门直奔沈括家去了。 开门的是沈三,这家伙虽然是车夫,但没事也会客串一下门房。 通禀了沈括之后,沈三便回来将唐宁带进了后花园。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唐宁还没看到沈括,便叹口气道:“梦溪园,可真大啊。” 沈三笑道:“能不大么,十亩地呢。” 唐宁翻着白眼想了想,十亩地,差不多一个足球场了…… 沈括正在自家后花园的凉亭里面与人下棋,看到凉亭边上的大池塘,唐宁忍不住对此人心生极大的嫉妒。 一个在官场混不下去只能退休的家伙,怎么光是家里的水池都要比自己家的前院大啊? 沈三将唐宁带到之后就走了,唐宁便站在一边看两人下棋。 坐在沈括对面的也是个老头子,只不过看上去要比沈括年轻一些。只留了两撇八字胡,颚下很干净,但还是能少许看到一些痕迹,想必是刮了胡子了。 围棋唐宁看不懂,要是五子棋他还能给支支招,看了一会儿,唐宁就抓起栏杆上放着的炊饼搓成屑丢到了池子里,不一会儿便游过来几条鲤鱼把馒头屑吃掉了。 沈括家里的鱼养的又肥又大,唐宁光是看着都有些馋,这么肥的鲤鱼要是做成红烧的都不知道有多好吃。 就在唐宁蹲下身子准备伸手去抓一条的时候,沈括在背后咳嗽了一声道:“唐小友,老夫来给你介绍一下。” 唐宁眨了眨眼,将手里的炊饼放在栏杆上,转身恭恭敬敬的站着,静待下文。 “这位便是润州监酒史原史大人。” “见过史大人!”唐宁拱手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刚说这句话的感觉,怎么跟青楼里那些伺候大官的女人一样呢…… 史原摆手笑道:“什么史大人,不过是一介小官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唐宁了。”沈括指着唐宁笑道。 史原站起来微微躬身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挑动南山盗内讧的少年英雄,久仰大名。” 唐宁苦笑道:“怎么都知道是我啊……” 史原哈哈大笑道:“这件事情,不该知道的谁也不知道。该知道的,谁也瞒不住。老夫身为监酒,地方治安虽与老夫无干,但南山盗也着实影响了润州茶酒局的收入。 这方面的事情,老夫自是要关注一下的,哈哈。” “万一那些强盗没死绝,以后找我报仇怎么办?还是换个人吧,听说皇城司有个叫刘令的皇城公事出了很大的力气。” “放心吧,被俘的南山盗共二百八十一人,第二天就被全部处死了,你难道没去城南么?人头可是挂在城墙上挂了三天啊,啧啧,那叫一个壮观……” 第四十九章 哭包许仙 或许是对唐宁非常的欣赏,史原意外的好说话。只是要求唐宁取酒来让他喝上十天半月的观察一下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就可以了。 换做以前唐宁多半认为这人是在占自己便宜,但在这个时代,对酒的检测也只能靠人体。如果这个被沈括吹的天花乱坠的酒真的有那么好,史原也是乐见其成的。 最好能够成为润州……不,两浙路第一酒,然后作为贡酒给皇室进贡,他这个发现酒的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跟沈博毅两人一起回家取了一躺酒,捧着两个大酒坛子回来了,沈括吩咐沈府的下人把酒装到史原的马车上,又跟史原下了盘棋,这才送史原离开。 三人站在梦溪园大门口看史原的马车渐渐离去,这才拍了拍唐宁的肩膀很有深意的说道:“能不能成,就看这半个月了。” 唐宁心中知晓这是沈括在拿自己之前答应他给张氏治病的事情说事,虽然并无意外,心中却多少有些腹诽。 好歹也是一颗照亮了科学史几百年的巨星,怎么做人就这么令人不齿呢…… 不过对于如何做,唐宁也早就有了计划。叫来三人凑在一起,又把沈清直给叫了过来,这边开始偷偷摸摸的商量如何给张氏治病。 沈清直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那毕竟是他亲妈,就算是犯病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有别于老爹和大哥。 不过得病了就不是好事,沈清直便忍下来了。 唐宁的计划很简单,说完之后,沈括就一拍巴掌道:“可行!” 然后沈博毅也一拍巴掌道:“可行!” 最后就是沈清直嘿嘿笑道:“可行是可行,不过你就不怕神灵问罪于你,你遭天谴么?” 唐宁也嘿嘿的笑:“若是真的有神灵,叫他尽管下来找我就是了,正好我还想问问他回家的路怎么走呢?” “回家的路?” “哦,没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场所和东西都由你们准备,七日之后的夜里,先去我家汇合,没问题吧?” 沈括父子三人一齐点头道:“没问题。” 唐宁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家,路上还在反复思考自己那个计划有没有什么漏洞,结果到了家门口,就见两个个头不高的少年人,躲在溪边的柳树下鬼鬼祟祟的朝自己家中张望。 唐宁心中好奇之心大起,便也偷偷摸摸的从后面接近这两个少年,准备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少爷啊,你确定他就住在这里么?咱们这都是来的第六天了,就没见过他人从这门里出来啊……不过倒是见到过一个年纪很小的,但那应该不是家主说的那人吧?” 唐宁站在后面听着这声音甚是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听过。便把扭过头看向另一人,准备听听他怎么说。 “哎呀,我确定他就住在着,我问过父亲了!哼,你别看他现在不出来,保证是知道我们在找他,不敢出来了! 但是他能躲一天,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不成?等他出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凭什么不去书院上课!” 唐宁听到这儿就笑了,他想起来这俩人是谁了。这不正是那个长得跟自己女朋友一模一样的家伙么? 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这家伙还是王仲显的儿子?怪不得会跑到这里来等自己出门,想必也是为了好好的问一问自己,为什么一直不去上课吧? 估计自己去秀州这一趟来回的日子里,王仲显也被气的不轻啊,不然作为他儿子,也不至于跑到自家门前来为老爹挣口袋。 “听说,好像是有事情出去了,昨天才回来。”想到这,唐宁便在两人身后突然间说道。 “啊——!” “啊啊——!” 两个少年皆是被吓的尖叫一声,瞬间作鸟兽散,唐宁在后面叉着腰哈哈大笑道:“两个大男人被吓得跟娘们似的,连叫声都跟娘们一样,没这么夸张吧?” “你才是娘们!”王公子还没还嘴,倒是他身边那个少年愤愤的起身大叫道。 这声音就不对了,跟之前自己的听到的完全不一样。从低沉的少年声音变成了稚嫩的少女嗓音,唐宁指着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道:“你女扮男装!” “呀!你怎么知道?”那少年立刻捂着嘴巴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宁,忽然间惊讶的表情变成愤怒,柳眉倒立,指着唐宁叫道:“你还我炊饼!你这个小乞丐!” 小乞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称号?唐宁心下正纳闷呢,那边王公子总算是缓过来了,走上前一把拉住同伴对唐宁歉意的说道:“抱歉,这位兄台,小青是在下的丫鬟,脾气恶劣了一些,还望兄台见谅。” 说罢就扯着小青的胳膊低声道:“知道他是谁就跟他吵?不怕他一会儿犯了羊角风然后赖在你身上?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唐宁自是没听到这番话,只是笑嘻嘻的说道:“他是小青,那你就是白娘子?” 看着对方长得跟自己女朋友一模一样,即便对方是个男人,也总是会生出一番挑逗的心思来。 不过王公子心里肯定不觉得这是唐宁在开玩笑,说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唐宁之外,有没有人懂这个笑话都是两说。 一张脸由白转红只要眨两下眼睛,这样的速度连唐宁都有些吃惊。 王公子咬牙切齿的指着唐宁说道:“你这是在羞辱我!” 唐宁挠挠头道:“没有啊王兄,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当然这个玩笑你可能不懂,但我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说完还冲一旁怒气冲冲却闭口不言的小青眨了眨眼睛道:“这个故事里,女二就是小青哦……” 王公子冷笑道:“那你说啊,你今天若是不说出来个一二三来,我就叫我家的一二三来揍你!” 唐宁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想着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呢?出现问题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不好么?天天喊打喊杀的,你这个男孩子就算了,女孩子喊打喊杀的算什么事啊,以后都找不到男人嫁的。” 王公子说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前几天自己在虎丘山上遇见的道姑,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动不动就要杀人,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王公子红着脸说道:“这就不用你管了,哼!你快讲故事!” 唐宁只好冲两人招招手,自己转头走去了被沈括命名为梦溪的溪边,一副高人风范的讲起了白蛇传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长可短,中心思想就是法海第三者插足让许仙和白蛇永世不得相见。 想让人哭,就把许仙和白蛇在一起的甜蜜多说几段,这样后面虐起来才会让人胃疼。 唐宁很想看这两个家伙哭,于是他前面把许仙和白蛇说成了有史以来最为相合的夫妻,这样一来,到了结束的时候,唐宁得意的看着两人,却傻了眼。 王公子眼眶红红的,垂着头没出声,倒是小青瞅着自己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等唐宁瞅了她半天,她才缓过神来,不满道:“啊?这就完了?小青呢?小青后来咋样了?” 唐宁哭笑不得道:“小青又不是女主角,死不死的谁关心啊?” “我关心啊!”小青站起身,非常生气的对唐宁说道:“你今天要是不把小青以后怎么样说出来,我就叫家里的一二三来狠狠的揍你!” 唐宁瞅了眼偷偷抹眼泪的王公子,无奈的说道:“好吧好吧,我最后讲到的是什么地方?” “白娘子被法海老秃驴镇在雷峰塔下!” “哦,那许仙就天天哭,夜夜哭,小青最终看不下去,变成了白娘子的模样,跟许仙开始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啧,看不出来,姓许的居然还是个哭包!” “……” 第五十章 赚不到钱怎么办 如果许仙在这里,保证会一板砖拍死唐宁这个张口就来的混蛋。就算是法海在这儿,保不齐也要为人间除一大害。 没有最后这一段,这故事简直就如杜鹃啼血,让人肝肠寸断。有了这一段,怎么听怎么像小三上位的故事。 小青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小青不守妇道!”然后又忽然对王公子说道:“少爷,您放心,奴婢以后绝对不会像小青那样的!” 王公子急忙捂住小青的嘴道:“说什么呢你这死丫头……” 这一幕让唐宁对王公子很是鄙夷,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有陪房丫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的人家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贪欢,还会特地安排几个丑的不像人样的,帮助自家孩子戒色。 小青差不多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送给唐宁唐宁都下不去手,没想到这个王公子长得跟自己女朋友一样有一张祸水般的脸,内心却跟个禽兽一般惹人生厌。 果然男人长得好看都是混蛋。 讲了个白蛇传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了。唐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准备回家,路过正在打闹的王公子和小青时,一眼都没看。 就算这个男人拥有自己女友的外貌,他也无法再俘获自己的心了。唐宁哼了一声,自己没有和禽兽做朋友的习惯。 不过才走了两步,王公子就连忙叫住了唐宁,起身施礼道:“兄台,这并非你我初次见面。半月前你我二人还在扬子江边见过,那时兄台用郑先生的诗假冒自己所做,赠与即将离去的朋友。 本以为兄台是个厚颜无耻、不学无术之人,今日得听兄台的白蛇传,方知兄台乃是有大才之人,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唐宁挖着鼻孔道:“忘了告诉你,白蛇传不是我自己编的,也是抄的。” 说完唐宁就不再理会王公子,径自推开家门走了进去。刘依儿正好在前厅摆弄花草,看到唐宁回来,就甜甜的叫道:“少爷您回来啦!奴婢可想死您啦!晚上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给您做!” 声音不大不小,却被王公子和小青听的一清二楚。 小青眨了眨眼睛,对王公子说道:“少爷啊,那个人,好像就是您要找的……” “混蛋!!”王公子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朝唐宁家的大门丢去。 坐在自家门口台阶上的老韩头咧开没牙的嘴巴笑着说道:“小娘子,现在知道,可太晚了,劝你最好莫要与这小子打交道,要折寿的。 从这小子见老汉没牙,就经常拎着烧鸡送老汉的时候开始,老汉就知道这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 门外的谈话唐宁听不到,但门内刘依儿一反常态的模样唐宁可是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一定是对自己有所图谋。 想到这,唐宁便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道:“你……你发什么神经?” 刘依儿嘻嘻笑着走过来,拽着唐宁的手臂道:“没有呀,只是我听说咱们家终于要赚钱了,心里高兴还不成么?”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中却有些失望。本以为这女人是图谋自己的肉体,没想到她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现实,都是冲自己的钱来的。 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八字都没一撇,现在说还太早了。而且啊,就算赚钱,咱们家也赚不到多少,还得给茶酒局和沈家抽份子出来呢。 好在沈括那个老头人还没坏到流脓水的地步,从咱们家给他的三成份子里抽了一成出来,咱们家只要给茶酒局三成就好了,但这样还是赚不到多少啊……” 唐宁一边想着,一边陷入了思考,之前没想这么多,现在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才想到自己赚不到多少钱啊。 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愁眉苦脸的思索,就连刘依儿给自己倒了杯茶都没有注意。 刘依儿见唐宁一副苦恼的模样,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唐宁苦笑着摇摇头道:“赚不到多少钱啊,说不定还要赔本的。” 刘依儿随口道:“那提高价格不行么?” 唐宁脑子里面灵光一闪,一下子就跳起来,捧起刘依儿的脸就亲了一口,对目瞪口呆的刘依儿说道:“谢谢你!依儿姐!”然后就一溜烟的跑回自己的书房,他准备好好的算一算定价多少,才能让自己获得足够的利益。 刘依儿手里拎着茶壶,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另一只手伸出来摸了摸刚刚被唐宁亲过的脸颊,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牛婶手里拿着针线路过,奇怪的看着在原地打转的刘依儿道:“你在这笑什么呢?” 刘依儿学着唐宁唱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滴事儿都能成……” …………………… 去秀州耽误了八天,这八天没有去书院,无论是唐宁的二师傅周怀还是竹柳书院的山长王仲显,都非常的生气。 犹以周怀为甚,自从唐宁第一天没去学院,王仲显告状给周怀之后,周怀几乎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唐宁家看一看。 知道唐宁不在家的时候,他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因为他知道唐宁不是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不去书院,而是有事情,出了门不在家。 但是他却为唐宁的不辞而别而生气,他准备等唐宁回来之后好好的教训唐宁一番。 在这种情况之下,昨天一个下午解决了两个问题的唐宁在第九天的早上被周怀揪着耳朵拽起来了。 刘依儿站在门口吐舌头,谁能想到这个鬓角发白的老头子跑的居然比她还快呢。 “哎呀师傅别揪了师傅,徒儿知错了,求求您饶了徒儿吧!”唐宁穿着一身单衣撕心裂肺的哭嚎,将一个十六岁少年挨了家长打之后讨饶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 家里所有人都起来了,除了唐宁这个爱睡懒觉的家伙之外。听到这边的动静,一群人就跑过来扒门框围观,小石头还在一边暗爽,他刚照唐宁的要求独自一人把假山的水池换完水,此时对唐宁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周怀的车夫独眼老吴看着小石头,眼里的兴趣非常浓厚。他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好胚子,放在唐宁家里有些暴殄天物了。 牛婶小声对刘依儿问道:“依儿,那是谁啊?” 刘依儿也小声解释道:“婶婶,那好像是少爷刚认不久的师傅。有一天突然就跑到家里来了,然后少爷就当了他的徒弟。 不过依我看啊,也就是他师傅把少爷当徒弟,少爷却是不把他当师傅看的,按照少爷的说法,他更像是抱大腿而不是认师傅。” 这家里就没人把刘依儿当成一个普通的厨娘,天知道他们来之前,刘依儿跟唐宁孤男寡女的在这个家里呆了多长时间,要说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就连刘依儿自己都不信。 况且知晓了刘依儿也是一个落魄的大家闺秀之后,牛婶就觉得刘依儿跟自己的经历非常相似,两个人惺惺相惜,牛婶甚至还觉得刘依儿不错,要是能嫁给唐宁就更好了,最近正在刘依儿疯狂的暗示之下,准备去跟唐宁说这件事呢。 唐宁求爷爷告奶奶的讨饶了半天,周怀最后才把唐宁的耳朵松开,气喘吁吁的说道:“你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书院那边至少要打一声招呼吧? 你知不知道竹柳先生登门指着老夫鼻子问你的弟子哪儿去了的时候,老夫这张脸有多难堪啊? 知道为师为什么生气么?为师丢脸这不算什么,也不是头一次了。 为师生气是因为你就算书院那边不说一声,总得跟为师说一声吧?或许以前你一个人过习惯了,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想法,但你现在知不知道为师有多担心你啊? 你师娘在家里都把为师好生教训了一顿,说新收的徒弟她这个师娘还一眼都没见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跟老夫拼命了!” 第五十一章 师傅和师父的差别 周怀在愤怒状态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唐宁听了之后鼻子就是一酸。 从始至终周怀都没问自己去哪儿了,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信任。虽然前面还说了老脸挂不住的事情,但最后这句话,却是在唐宁柔软的心脏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本来他觉得自己与周怀成为师徒,只是各取所需。他需要在周怀羽翼的保护之下成长,周怀也需要他成为出色的弟子为自己挣口袋。 然而在这一刻,唐宁却觉得,周怀对待自己,可比对徒弟的态度要好多了。这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子孙辈,而不是用一种管教外人的方式来管教弟子。 在这个时代,拜师学艺最讲究的事情是能不能摊上一个好师傅。同样的行当,找一个好师傅和找一个坏师傅有着天壤之别。 前者会倾尽所有,倾囊相授,把自己全部的本事都交给徒弟。并且在培养弟子的时候,并不会把弟子看成外人,在教导本领的同事,也会教给徒弟做人的道理,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 而后者,敝帚自珍,有点本事就藏着掖着不肯全部拿出来,生怕教了徒弟砸了饭碗,还刻意的把徒弟培养成性格乖戾的讨厌家伙,当徒弟学有所成,自己的本领已经不足以教导的时候,还要拒绝徒弟再拜其他师傅的请求。 虽然最后这一点没什么不对,但一般来说,在感到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亲自把徒弟托付给他人才是师傅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教育弟子的方式不外乎就这两种,几百年之后的二十一世纪也没什么改变。好的老师不仅在教导学生学习的时候因材施教,也会对学生的生活情况有所关心。 坏的老师只需要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没事损两句学习不好的,夸两句学习好的,却不会去想学生为什么学习不好。 总之唐宁遇到周怀这个对学生异常关心的老师,无论是现在还是几百年之后,都可以说是很走运了。 “徒儿知错了。”揉了揉鼻子,唐宁跪在地上垂着头说道。 周怀冷哼一声道:“你别跪着,起来吧,为师还受不起。” 唐宁一脸尴尬的说道:“师父您这说的什么话……” 周怀摇摇头道:“你很出色,也很特别。虽然你我师徒之间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为师还是发现你跟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你对官家并无多少敬意,对官员也不甚畏惧。这说明权势在你眼中不过是浮云而已,为师不知道徐师兄是怎么教育你的,但你身上的本领必然很多,老夫对你这类人一向敬重,即便你现在是老夫的弟子,老夫也不敢生受这一跪。” 这才是贤人啊,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贤者吧!唐宁非常的激动,刚要说话,却见周怀突然间展颜一笑,唐宁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不过,徐师兄教了你学问,却没有教你如何待人接物。徐师兄没有教你,就让为师来教导你吧!”说着周怀就一拍桌子怒目而视道:“现在就备礼,备完马上去竹柳书院门口候着。 见到了竹柳先生,就立刻向人家请罪!” 唐宁走了,带着很多的东西。有书有酒也有六礼,除了六礼之外,都是王仲显喜欢的东西。尤其那本书,是周怀的藏品,当初王仲显之所以跟周怀做朋友,就是为了这本书。 然而周怀到现在都没给他,今天若不是因为唐宁把人家惹毛了,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周怀才舍不得给他王仲显呢。 老吴郁闷的坐在车架上,唐宁家的马车真是蠢到他生平仅见。 车厢这么宽,走街串巷的很不方便。最要命的是前面拉车的还不是马,而是两头驴,有一头犯了倔毛病,这辆车就别想动弹。想他当年也是骑马驰骋疆场的好手,伤了眼睛之后,给周大人当了家将,又当了车夫。 平时也就算了,说是马车好歹还是马拉的,这他娘的两头驴叫他怎么操作啊? 想到这老吴忍不住对唐宁说道:“唐公子,你家就不能整匹马来拉车么?” 唐宁尴尬一笑道:“本来呢,家里是不需要马车的。结果从秀州回来那天喝多了,糊里糊涂的就买了一架……当时也没发现这是两头驴拉的车,所以……” 老吴冲着唐宁挑了挑大拇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他似乎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好似无意的对唐宁说道:“山长有个怪癖,就是喜欢驴子胜过马。前些时日来拜访家主,就是自己骑着驴过来的。” 唐宁用力的点点头对老吴道:“老吴,谢谢你!” 老吴嘿嘿一笑道:“俺老吴可什么都没说哦……” 竹柳书院被建在扬子江边,本来张贺是准备建在城里的,这样还能让周围的房价高一些……但后来王仲显还是拍板把竹柳书院放在扬子江边上了,他认为书院就是要与景色相得益彰。 名为竹柳书院,在润州城内可见不到柳树和竹子,不像杨子江边,柳树沿着堤岸隔了三五步就有一颗,春夏之际,微风轻拂过后,茂密的柳条随风摆动的场景美不胜收。 况且这边还有几间农舍,王仲显心知这些农舍家的孩子是没钱进来念书的,把书院建在这里,他们在外面也能听到书院里的读书声嘛。 进入竹柳书院的学生,足足一百多人,这让王仲显心里的成就感很足。 这一百多人里不仅有润州当地的学子,比如苏杭地区和长江对岸的泰州,都有学子过来。 然而教师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五十多人一个组,每组各两堂课,他每天就要上四次课。 并且还不断有新的学生慕名而来,眼看就要一天上六次课了,这谁顶得住啊? 王仲显虽然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但他心里很是得意啊,除了唐宁八天没来上学,瞅着唐宁的空座让他恨的咬牙切齿之外,其他的都非常满足。 今天早上他一如既往的很早来到学校,他对教书育人这方面有着堪称执拗的兴趣。 书院建成之后,最大的快乐就是坐在教室最前面,看着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从外面进来,在位子上坐好,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过今天,有人来的比他早。两头驴拉的车就停在书院门口,书院的门房跟一个左眼戴着眼罩的家伙聊的很开心,而一个少年则手抓着一根胡萝卜正在喂驴。 王仲显一下子就让车夫把车停下,远远的看过去,他的眼中就充满的欣喜。再次吩咐车夫前进,很快他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因为那个抓着胡萝卜喂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第一讨厌的唐宁。 之前与周怀的交谈之中,王仲显就从四面八方透露出了对唐宁不是很喜爱,尤其对他不学无术这个劲非常的讨厌。 虽然他挑动南山盗内讧这个事实是不可置疑的,但不知为何,他对唐宁的观感却怎么都好不起来。 从第一次相遇他走出了自己家大门之后,王仲显就很是不爽这个臭小子。 唐宁也注意到了悠悠驶来的马车,把剩下的胡萝卜一股脑塞进驴子的嘴巴里,就站在大陆上远远的冲马车施了一礼。 “哼!”王仲显看到这一幕,就从鼻子里面发出了一声闷哼。 开学第一天就翘课,翘了八天,找家长都联系不上,可别指望这样的学生会轻易得到他的原谅! “这是学生的拜师礼!”唐宁从车厢里取出装着六礼的篮子,毕恭毕敬的对王仲显说道。 “哼!” “这是学生为表歉意,特意给竹柳先生酿的酒!”唐宁从车厢里取出一坛子酒。 “哼!” “这是师傅托学生给您送来的!”唐宁又从车厢里把周怀的要唐宁送给王仲显的书拿出来了。 “嗯?……哼!” “这辆驴车是学生的一点心意……” “咳咳,你虽然八天没来上课,但老夫可不会为了迁就你一个人,就放慢进度,不论是你去问谁也好,自己补上,明白了吗?” “……” 第五十二章 爱驴甚如马 王仲显的课并没有多有趣,但他却教了一种解读学问的方式。这对于学生来说就很重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来王仲显很懂这个道理。 唐宁的座位在靠窗的位子,从这个位子往外看,一眼就能看到船来船往的扬子江,春夏两季这里自然是最好的地方,但秋冬可就不好说了。 王仲显正坐在最前面摇头晃脑的讲《论语》泰伯篇,正讲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时候,坐在唐宁身后的朱勔吸了吸鼻子,苦着脸小声道:“唐兄,能不能把窗户关上啊,兄弟我好冷啊。” 唐宁嘿嘿一笑道:“你这么胖还怕冷,身上的肥膘不都是白长了?” 坐在身前的王公子生气的回头说道:“闭嘴,不要交头接耳。把窗户关上,你不冷,别人冷!” 唐宁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就把窗户给关上了。 朱勔愤愤的道:“为什么他叫你关你就关!” 唐宁耸耸肩道:“谁叫你是我的好兄弟呢?他是外人,我得对他以礼相待。 你是我的好兄弟,在你面前我只要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好了。” 朱勔非常感动,从来都没人这么对待他,于是他激动的说道:“唐兄!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把窗户打开吧!小弟一点都不冷!” 唐宁摇摇头道:“算了吧,都关上了,就别再打开了,省的王公子生气。 而且他这个人啊,我可不想跟他过多的纠缠,你知道不,他连十三岁的小姑娘都下得去屌,这是个色中饿鬼啊。” 朱勔羡慕的说道:“禽兽啊,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我爹安排给我的陪房丫鬟都是丑的让人想吐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能让王公子听到的程度。王公子听的一清二楚,气的满脸通红,浑身直哆嗦。 唐宁嘿嘿一笑道:“跟你说,他不是别人,正是咱们书院……” “唐宁!”王仲显看到了跟朱勔交头接耳的唐宁,立刻愤怒的咆哮。 众学生的目光一下子就放在了唐宁身上,对于这个翘了八天课终于来上学的家伙,有人好奇,也有人鄙视,但更多人还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何玉对唐宁既不好奇也不鄙夷,更不想看好戏。因为当那两个镖师的人头被装在盒子里送回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 满屋子里这么多人中,只有他知道唐宁那副和善的面孔下藏着一个怎样的恶魔。 “你偷偷说什么话?你是不是觉得为师讲的有什么谬误之处?那你过来,你当着大家的面,给老夫指正一下,老夫有什么地方不对。” 王仲显一看到唐宁满脸贱笑的模样就憋不住火,虽然这小子今天早上刚送了自己一辆两头驴拉的驴车让自己非常开心,但是他觉得唐宁就好似他的天敌,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对他消除怒意。 自己这是怎么了?王仲显自己也非常奇怪,他可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啊,而且思来想去,唐宁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或是伤害他的事情啊? 唐宁急忙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学生对先生您讲述的学问一点质疑都没有。” “那你在说什么话?” 唐宁苦着脸,自己刚刚说那些话,私下里说说就好,大庭广众之下往外说,未免也太不给人面子。更何况这位王公子还是人家竹柳先生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于是唐宁很干脆的站起身道:“学生甘愿受罚。” 王仲显气的七窍生烟,这小兔崽子可真浑呐,自己就想问问他说了啥,要是说的东西与自己讲的有关,饶了他也并非不可,但直接蹦出来一句甘愿受罚,这说的好像自己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一样。 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唐宁道:“你……好!你!好啊你!给我出去!把书院的地扫了!” “是。”唐宁应了一声,就耷拉着头往外走。 朱勔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忽然站起来大声道:“先生,弟子也跟他说话了,弟子甘愿与他一同受罚!” “你闭嘴!”唐宁和王仲显一齐对朱勔喝道。 朱勔一脸懵逼,站在那不知所措。王仲显和唐宁尴尬的对视了一眼,王仲显咳嗽了一声对朱勔说道:“你坐下吧!” 然后唐宁继续往外走,出了门,就听见里面再次传来王仲显的声音。 书院不算很大,但把整个书院扫干净对一个人来说也是一项堪称惨烈的工程。扫地这种事情又偷不了懒,唐宁便抱着膀子想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办法后,这才跑去找门房要扫帚…… 王仲显讲完课出来的时候,唐宁已经把自己扫出来的脏东西聚成一个小堆了,正让门房帮着收拾起来呢。 都是些被风刮进来的落叶,装进簸箕之后,在门外挖个土坑埋上,说不定还能长出柳树来——这是上了年纪的门房童真的想法,唐宁很是赞成。 “怎么这么快?”王仲显有些惊讶的自言自语。 朱勔蹭蹭的跑了出来,对唐宁说道:“唐兄!小弟来帮你了!” 唐宁无奈的抬起头瞅着朱勔道:“你把脚抬起来,我好不容易扫到一起的,你一脚踩上去了,你是来帮忙的吗?” 朱勔闻言便老脸一红,收回脚,帮着唐宁把落叶收集到簸箕里。 其他的学生向王仲显告辞之后,就离开了书院。有离家远的,选择住在书院的,就回去精舍住下了。 本来大多数的书院可不管吃住,但王仲显强烈要求之下,资助他的润州当地财主们也只好退让一步,划出一片地来给他建造学生住宿的精舍。 不过这住可不是白住,学问不过关的,给再多学费也不会让学生住在精舍里的。 打扫完了院子,唐宁和朱勔也都告辞了,这就是今天的课业结束了。书院里面除了几个杂役和门房之外,就只剩下王仲显和他儿子了。 爷俩一前一后出了书院,却没上自家的马车,而是跳上了唐宁送的驴车。 王公子惊讶道:“爹爹,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驴车啊?” 王仲显哼了一声道:“那个臭小子,八天没来上课难道就不要收点利息么?把老夫气的茶饭不思,知道投其所好,送老夫一辆驴车,还算是识相。” 王公子捂着嘴笑道:“是啊,听说爹爹小时候骑马摔了一跤,从此就再也不骑马,而是骑驴了。” 王仲显不羞不恼,反而呵呵一笑道:“为父就是贪生怕死,舍不得死,尤其是有了你们娘俩之后,为父就更舍不得死了。 驴好啊,驴安全。哪怕是犯了倔脾气停在原地不动,也比从马上摔下来要强。” 王公子上前轻轻拍着一头驴的脖子笑道:“孩儿也觉得驴比马漂亮。” 王仲显嘿然一笑,然后鬼鬼祟祟的说道:“快上车,诗儿,听说你娘今晚要亲自下厨,咱们俩先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回去……” ……………… 唐宁回家之后发现周怀竟然没走,坐在前厅跟牛婶两人谈笑风生。一问正在看蚂蚁搬家的李子,才知道周怀今天一天都没离开。 见唐宁回来,周怀便问情况如何,唐宁就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跟朱勔说的那些话,唐宁也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周怀听着听着就打断了唐宁,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那是王仲显的儿子?” 唐宁点头道:“对啊,简直就是禽兽啊,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他怎么下得去手哟……” 周怀忽然间哈哈大笑,笑的唐宁一阵莫名其妙,他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挥挥手打发唐宁道:“让老吴带你去我家,再找你师母把我书桌上被压在下面的第二本书拿出来,然后你去竹柳先生家里替我把书还了。” 唐宁咬着嘴唇道:“您干吗不自己去?徒儿早上饭都没吃饿到现在……” “嘿嘿,没吃饭才好呢……” 第五十三章 并非皆是傲雪寒梅 马车停在周怀家门口,老吴进去问唐宁的师娘讨了书,就回来驱着马车往城里赶。 唐宁一直坐在马车里头偷看,没看见师娘,有些失望。不过以后总有机会看见的,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赶快把师父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办妥,然后带着老吴找个酒楼吃顿饭才是正经。 一早上被师父揪着耳朵拎起来,洗漱之后就出了门。说是给自己补进度,唐宁就跟着听了一上午的课,到了下午又听了一下午的课,现在是又困又饿,坐在车厢里面一边打呵欠一边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的叫。 捧在手里的书被布巾包裹,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书。不过摸上去非常厚,看来也不是什么没名堂的书。按照古人的喜好,估计不是《论语》就是《春秋》,这些东西他们总是看不够。 又到了熟悉的地方,初来润州,就是从这里走到大街上的。说起来这么长时间自己好像还没好好拜访一下当时对自己有所照顾的张知州,是不是要找个时机来拜访一下呢? 或许等半个月之后,酒水的问题解决了就是个好机会。 老吴一边叩响王家大门上的铺首一边吆喝着让门房开门,看样子他和王家的门房不是一般的熟悉。唐宁胳膊底下夹着书,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用力的甩了甩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门房挖着鼻孔把门打开了,一开门就很是不满的对老吴说道:“你以后能不能小点声啊?惊扰了贵人怎么办?再说这条街上住得又不止俺们一家,你不怕给你们家老爷丢脸?” 老吴嘿嘿笑道:“丢的又不是我们家大人的,我可没喊我们家大人的名字。”说罢不等门房反驳,就指着唐宁道:“这是我家老爷的徒弟,也是你家贵人的学生。此番前来,是替我家老爷还书,还请劳烦通禀。” 门房上下打量了唐宁一遍,唐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门房便点点头道:“那,两位在这儿等会,老爷不在家,我去问问夫人。” 老吴点点头,便看着门房将大门关上。唐宁凑上前道:“你好像经常来?” 老吴笑道:“老爷与竹柳先生本来就是旧识,当初在东京城,携手同游的事情不知道干了多少。 后来老爷辞官,竹柳先生本想跟着一起走,却不巧赶上岐国公辞世,他便在家服丧,与老爷错过了。 听说他服满三年孝期之后就带着家眷从东京城里面搬了出来,四处寻访老爷。之前因为你的事情在润州相见,自此两人便经常有所往来,小人作为老爷的车夫,自然与王家的门房相熟。” 唐宁听了老吴的解释,便想起之前在家里,自己说到王仲显儿子时周怀突然间的捧腹大笑,于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说起来,我好像跟王家的少爷在书院里一起念书呢。老吴啊,你对王家少爷知道多少啊?那好像不是个很好相处的家伙啊……” “王家的……少爷?”老吴一脸错愕的重复了一边,正要说话,大门忽然开了。门房咧开嘴巴笑呵呵的模样很想让人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夫人说请你进去,还说有学生登门拜访,这还是头一次。”门房对唐宁躬身施礼道:“公子请进。” 老吴见状便跳上马车道:“那,我就去把马车停在街口了。” “哎,你等会儿啊……”唐宁伸手叫了一声,老吴却充耳不闻,唐宁气呼呼的瞪了门房一眼,把门房看的一阵莫名其妙。 忽然间他说道:“公子,也许是小人搞错了,但公子是不是来过……” 唐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来过。”说罢就一副仰头看天的高人模样。 门房崇拜极了,不愧是读书人啊,这股子气势,这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简直就是最典型的读书人啊,女郎虽然也读过书,却总是没这股劲,总让人觉得缺了什么,现在看到唐宁,门房就知道女郎缺什么了。 唐宁脖子有点酸,心中暗想这个门房一点眼力界都没有,怎么不给自己带路?于是便低头看了眼门房。 门房躬着身子侧着脸,嘴巴抿着露出一个微笑,见唐宁低下头看着自己,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便眨了眨眼睛,冲唐宁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唐宁也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还没‘嗯?’,他倒先‘嗯?’上了,于是他也发出不甘示弱的声音:“嗯?” 门房一脸的茫然,不懂唐宁的意思,眨了眨眼睛之后道:“再反问一个……嗯?” “嗯什么嗯啊,怎么不带路啊?” “哦,之前听公子您说来过一次,小人就以为……”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我又不是天天来,快带路,你家我还不熟。”说着就抛出去一两银子。 门房笑嘻嘻的接在手中,关好门之后,那一两银子便被他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弯下身子对唐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领路。 景致倒是和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前院里的花草远没有上次来时的姹紫嫣红,反而稀稀疏疏的。 天气越来越冷,时节也快入冬了,该凋零的花草树木,也都凋零的差不多了。 这世界上傲雪的寒梅只有一种,更多的还是在春夏之际争芳斗艳的牡丹玫瑰。 门房一路带着唐宁穿过前厅进了正厅,这就是没把唐宁当普通客人的接待方式。唐宁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王仲显虽然看上去对自己一副意见很大的模样,但实际上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嘛。这就对了嘛,自己有事翘课八天,虽然没有提前打招呼,但这样那样的东西好歹也是备了不少,送了不少,怎么说也该消气了。 门房带着唐宁进了正厅之后,迎面就走过来几个丫鬟,年纪各不相同,有看上去就得三十多的,也有露着小虎牙非常可爱的少女。 唐宁有些茫然,自己这是来别人家里做客,还是…… 门房冲唐宁躬身一礼之后,就转身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年纪很小的小姑娘捧过来一个装满温热清水的铜盆让唐宁洗手,唐宁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还是把手伸进去好好的洗了一番。 然后这两个丫鬟就施了一礼之后告退了,紧接着便走过来一个仆役要唐宁跟着他。 唐宁拔腿欲跑,王仲显这是在给自己摆龙门阵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越是被人用贵客的身份对待,一会儿的下场就越是惨烈。 正在这时,王仲显晃晃悠悠的从正厅门口进来了,见到唐宁之后,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说道:“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唐宁瞅了瞅对王仲显行礼的仆役,又瞅了瞅王仲显,眨了眨眼睛就走上前,把胳膊底下夹着的书塞到了王仲显怀里道:“我师父叫我来还书,书我还您了,这就告辞,不用送了!” 说完拔腿就想跑。 王仲显有些莫名其妙,伸出手抓住唐宁道:“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吧。你今早去书院去的那么早,也没吃东西吧? 中午也没见你用餐,算算时间,估计你到家之后就被瑾瑜兄打发过来了,还是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来来来,老夫也是刚到家。嘿嘿,你今天可有福喽,今天可是夫人亲自下厨。” 唐宁看着王仲显脸上热情似火的笑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便挣开王仲显的手勉强一笑道:“不了不了还是不了,家里厨娘做好饭等我回去吃了,若是我回去之后不吃,厨娘会伤心的……” 王仲显也不强求,任由唐宁离去,但忽然间一个声音传入了唐宁的耳朵。 “站住!刚才不是你说要见我的么?怎么,想跑?门都没有!” 第五十四章 大灰狼的一见钟情 “哎呀!夫人,你怎么来啦!”王仲显一听这声音浑身就打哆嗦,急忙上前对着刚刚那个说话的贵妇道。 这个贵妇的穿着并不是那么华丽,相反,还稍显朴素。但是她浑身上下就散发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就好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在对世人展现它对自己身份的自豪一样。 唐宁机械般的转过头,看到贵妇面容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花。想想也是,王仲显长成这么个德行却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儿子,他老婆基因得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弥补王仲显带来的缺憾? 强笑着躬身施礼道:“晚辈唐宁,见过夫人。” 贵妇没理唐宁,倒是瞥了眼王仲显,小巧的鼻翼皱了皱,似笑非笑道:“在外面吃过东西了?” 王仲显一脸迷茫的摇头道:“夫人,你说什么呢,一听来接我回家的马夫说,你今晚要亲自下厨,急的夫君我是马不停蹄急忙就赶回来准备品尝美食呢,怎么可能还会在外面吃东西呢? 夫人你想多啦!” 只听贵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哼声,然后就大叫道:“诗儿!诗儿!快出来!” “来了娘!” 没有得到允许,唐宁便一直低着头弓着身子。其实他这个时候把头抬起来也没什么,但他不想抬起来,毕竟这个贵妇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大,堪比当年女友那个出身正经豪门的老妈,甚至更强。 这让对贵妇散发出来的气场多少有些免疫能力的唐宁也不慎中招,只想着脚底抹油才是正经。 然而那个什么‘诗儿’的声音确实让唐宁心头微微一颤,很熟悉,做梦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同样的音色。 于是唐宁便忍不住抬头一看,这一眼连呼吸都顿住了。 一个年纪在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梳着双鬟髻一路小跑到了贵妇的身边。 老婆两个字,唐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闭上嘴巴没让自己脱口而出。 高中时代,自己与她初见时,她可不就是这副青春靓丽的模样么?只是那时她穿着校服梳着简单的马尾,现在这副打扮,多多少少有些出戏。 舍不得挪开的目光近乎贪婪的在那少女脸上的每一寸流转不停,似乎要把她的容貌完完整整的刻在自己心里的每一寸土地上。 我要娶她当老婆!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对她的一见钟情似乎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改变而有所变化。 “老爷啊,那就是你的学生?”贵妇突然间小声的对王仲显说道。 本来她是想把闺女找出来跟丈夫当面对质,来确定他在外面吃了东西的事实并且因此对他稍加惩罚,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但看到了唐宁的眼神,她便觉得丈夫还是往后稍稍,自家小白兔莫要被这头狼叼走才是正经。 更何况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狼她都不知道。 王仲显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个对如何折磨自己抱有极大热忱的女人为什么对唐宁忽然间有了兴趣,但还是很老实的点头小声回应道:“是啊,虽然讨厌了些,而且前不久还认了周怀当师傅,但现在确实是在是我的书院里就学。 还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聪明,有悟性。只不过跟他以前隐世的师父在山林中过惯了,野性还是有些多,不懂礼数。之前那个招呼都不打,八天没来上课的就是这小子。” “就是把你气到不吃不喝的那个小家伙?哈,那应该不让他进咱们家门才是呢。”贵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表情却极为赞赏,似乎对唐宁把自己丈夫气到不吃不喝这件事,非常的欣赏。 王仲显叹了口气道:“这里面另有原因啊。 夫人啊,你知道不?之前南山盗内讧的事情,就是这小子加入南山盗弄出来的。这份胆识和魄力,夫君我是非常欣赏的。但是在强盗窝里呆了一年,这小子身上的戾气却有些重了。 让他加入书院,是周怀和我商议之后达成的共识。希望能够用圣贤之道来化解这小子心中的戾气,就在书院建成之前不久,他还把刀子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了。 你说说,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么? 但是他进了书院也不好好听课,就今天一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坐在那儿睡着了。下午又跟别人交头接耳,可愁死我了。” 贵妇捂着嘴笑道:“妾身觉得除了他上课的事情,您还应该为别的事情犯愁了。您看他那双眼睛,恨不得把咱们家诗儿给吃掉呢。” 王仲显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扭头看向唐宁。 夫妻二人说话之际,唐宁便一直盯着被称为诗儿的少女看。那双饱含着情感的眼睛完美诠释了一个色中饿鬼见猎心喜的神采,以及一个想要把小白兔吃干抹净的大灰狼心态。 诗儿被看的浑身瑟瑟发抖,两人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她还知道这个人有羊角风,怎么才发现他是个变态啊,平时虽然稍微有些讨厌,但也没有现在这样过啊…… 今天下午不还说要跟自己划清界限说自己是个禽兽么? “你看啥呢?你看啥呢!”王仲显大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就对唐宁咆哮。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种视唐宁如洪水猛兽,见他如见天敌一般的心理状态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事迹给自己带来了震撼,而是因为他很有可能是拱自家白菜的那头猪! 唐宁的动作并没有因为王仲显愤怒的咆哮而有所变化,目光慢慢的游离……游离……在走廊的廊檐上停了一会儿,露出赞赏的神情,又在一旁那颗不知品种的大树上停了一会儿,露出佩服的神采,随后…… 忍无可忍的王仲显一巴掌拍在唐宁的后脑勺上怒道:“少跟老夫在这装蒜!老夫装蒜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面呢!” 唐宁捂着后脑勺呲牙咧嘴的嬉笑道:“不亏是竹柳先生,学生……” 不待唐宁说完,王仲显就一脚踢在唐宁屁股上再次咆哮道:“滚!” 对于未来的老丈人,唐宁抱着极大的宽容态度。虽然王仲显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但他还是彬彬有礼的拱手告辞。 站在屏风边上的贵妇捂着嘴笑道:“这小子还真是有趣,不过既然惦记上了我貌美如花的闺女,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 我女儿的身份高贵,他想娶走,可没那么容易。” 一般来说,作为女主角的诗儿这个时候应该羞红了脸跺脚道:“哎呀娘你说什么呢女儿怎么会对他感兴趣嘛再说他也没提要娶自己的事情呀……”巴拉巴拉一大堆。 但这毕竟是一本连书名都与众不同的书,而且唐宁讨人厌的程度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高上很多。 诗儿望着唐宁的背影嗤笑了一声,斩钉截铁的说道:“女儿就算是嫁不出去没人要了,也不会嫁给他这种只知道剽窃先人作品的还得了羊角风,上课开窗户还跟身后的人用别人正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别人坏话的无耻之徒!” 贵妇捧腹大笑道:“听上去不是挺有意思的嘛!” 唐宁走的一步三回头,正好瞥见了诗儿眼中的鄙夷之色,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阵小鹿乱撞。 想当年,她对自己也是极度的鄙夷啊。 这让唐宁有一种删档重来的感觉。 “你还瞅啥?滚!”王仲显被气的不轻,跳起来骂唐宁。 唐宁叹了口气,不过心头还是稍微有些开心。王仲显不欢迎自己没事,不是还有王公子嘛,跟王公子打好关系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自己还跟他处不好可得了。 美滋滋的想着往外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自己。 “等一下,来都来了,吃过饭再走吧。”贵妇脸上带着收敛不住的笑容,冲着唐宁招手。 王仲显大惊,叫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贵妇挑了挑眉毛道:“怎么,妾身做的饭菜不合你们爷俩的口味,就不能叫别人尝尝了?况且这不仅是您的学生,还是周瑾瑜的弟子,妾身亲自下厨招待一下不为过吧?” “不是,夫人你……” “来,孩子。吃过饭再走,听诗儿说,你还是个挺有趣的小家伙?” “有趣不敢当……她真这么说的?” 王仲显一把拉住唐宁的衣袖,表情沉重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第五十五章 石油炸豆腐 本以为王仲显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句话,是想让自己赶紧走。直到饭菜摆上桌子的时候,唐宁才明白王仲显的良苦用心。 这是一个非常为他人着想、品德高尚的男人。 “那个是什么?”唐宁指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狠狠的吞了口口水,任凭他把脑洞开到天边,都想象不出这道菜的原材料到底是什么。 当客人与主人用餐之时,女眷应当回避。但这一套显然不会用在王家,至少不会用在王仲显的妻子身上。 王仲显虽然不招家人喜爱,但他毕竟也是岐国公王珪的后人,作为一个三朝老臣的儿子,他的背景不能说小。 但他的妻子曹氏,来头就更大了。她出身曹家,曾祖是北宋的开国名将曹彬。 要说这曹家有多厉害,第二代出了一个曹武穆,一个吴王。第三代出了个沂王,又出了个皇后。在那之后虽然没什么人能拿出来说了,但也正是曹氏长起来的时候。 怪不得身上的气场这么强大,有个皇后姑姑怎么说都差不到哪儿去。 就是不晓得这种九天上凤凰一般的人物,怎么会落到王仲显这个破草堆里头,不是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么? 诗儿对唐宁的讨厌已经到了极致,看都懒得看他,尤其又是刚刚被唐宁用那种想要将自己吃干抹净的眼神盯了半天,更是不敢出来,现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很有可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用针扎一个叫做唐宁的小人儿。 曹氏笑盈盈的坐在唐宁右手的位子上,听唐宁询问,就解释道:“这是油炸豆腐,快尝尝!这可是你师娘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呢!” 尝你妹啊!油炸豆腐到底怎么炸才能炸成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啊?用的难道是石油吗? 求助般的目光投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王仲显,只见此人双手放在双膝上,腰板挺得笔直,大肚子把衣服撑起来也不以为意,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关他事的讨厌模样。 唐宁狠狠的吞了口唾沫,然而现在悔之晚矣,扯了扯嘴角,视死如归的夹了一筷子石油炸豆腐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太饿了还是怎么回事,东西进嘴,竟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抵触。稍稍的嚼了两口,发现外面虽然包裹着一层黑色的不明物质,但里面却很嫩。 趁着肚子饿,唐宁便冲惊喜的曹氏挑了挑大拇指然后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一桌子一共六盘黑乎乎的菜,还有一大碗好像就是煮白水一样的汤。唐宁一个人吃掉了四盘半,还喝掉了半碗汤。 王仲显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人可以欺骗自己的心却不可以欺骗自己的胃,自家婆娘弄出来的东西有多难以下咽他是知道的,但这小子从头吃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吃完了还拍拍肚子意犹未尽的说了句:“真是怀念啊,多久没吃过这样的饭菜了……” 这混蛋为了娶自己闺女看样子是打算把命都豁出去了啊…… 曹氏一开始非常的惊喜,因为有人肯对她做出来的菜动筷子就说明他是非常相信自己的。后来这种惊喜就变成了感动,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些菜拿去喂狗狗都不吃,或许唐宁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才狼吞虎咽的把这些菜都吃掉的。 啊!多么温柔又体贴的男孩子啊!自己当年怎么就没遇到个这样的,偏偏遇到了王仲显这个没良心的死鬼呢? 再后来她的眼珠子跟丈夫一样都快瞪出来了,唐宁不是在勉强自己去吃,他是真的在当成普通的饭菜吃啊…… 眼珠子瞪出来的不止他们两个,躲在屏风后面准备看笑话的诗儿同样如此。只是看到唐宁摸着肚子有些伤感的说出那句话时,她觉得的胸口不知为何轻轻鼓动了一下。 “嘻嘻!女郎,原来还真有人能把夫人做出来的饭菜吃下去啊,奴婢还以为,您以前一直是在骗奴婢呢!” 诗儿咬着嘴唇,对侍女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半点理会。她对唐宁这个人产生了一些疑惑。 沽名钓誉,将先贤所作的诗词,故事照搬,若不揭穿,所有人便以为他是自己做的。 自私自利,秋风正盛之时,上课还要开窗户,他倒是凉快了,却一点都不照顾别人的感受。 无耻之徒,在别人背后用正好能够让人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别人坏话…… 反正很难想像将这三样汇聚于一身的唐宁还能活蹦乱跳的,而不是出现在润州城外的某个乱葬岗上翻白眼吐舌头。 她能说出唐宁一百个缺点,但在这样一个人间之极恶的聚集体上,她居然发现了一个闪光点。这就好比吃肉的狼有一天突然很严肃的告诉你他不吃肉了他要吃草,并且第二天他还真的跟兔子一起吃起了草一样,是很容易引起兔子的好奇心的。 “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诗儿眉头微蹙,嘴中轻声念道。 听父亲说,南山寨上出来的那个唐宁就是他?那么,那一天在父亲书房里面恬不知耻的吹嘘自己的家伙也是他? 哼,一定是别人做的好事,他又套在自己的身上了! 曹氏关切的看着唐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唐宁豁然起身,这个动作把王仲显和曹氏都吓了一跳,周围那些一直密切注意着唐宁的仆人们也都吓了一跳,于是坐着的蹲下的都跟着唐宁一下子站了起来,包括王仲显和曹氏。 曹氏吞了口唾沫,该不会是自己这顿饭没对唐宁造成物理上的伤害,反倒造成了心灵上的伤害? 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之下,唐宁冲曹氏拱了拱手,躬身施礼道:“多谢竹柳先生以及夫人的招待,学生感激不尽。” 曹氏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愣了一会儿便莞尔一笑道:“不用客气,喜欢吃的话以后常来呀,师娘还给你做!” 王仲显下意识道:“啊?还做啊?” 曹氏变脸比翻书都快,看着唐宁那种慈祥喜爱的眼神到了王仲显身上一下子就变得凛冽无比,并且充满了杀气,她虽然依旧在笑,但这种笑容却像是刽子手对受刑人的一种怜悯的冷笑。 “夫君啊,闭上您的嘴好不好?您不说话,妾身不会把您当哑巴!” “……” 唐宁咧开嘴巴,露出满口的小白牙,虽然有几颗牙齿沾上了黑糊糊的东西有些难看…… “学生一定会常来的,若是时间允许,学生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但时间已经不早了,师父还在家中等学生回去,请容学生先走一步!” “嗯嗯,走吧走吧。对了,以后在婶婶面前就不要学生学生的叫了,你是我夫君的学生,却是我的侄儿,各论各的。” “好,那婶婶再见,侄儿有空再来。” “我送送你。” “这……不好吧?” “你管呢,我一个做婶婶的送我侄儿出门怎么了,谁敢说闲话?”曹氏翻了个白眼,指着王仲显道:“你敢不敢说闲话?” 王仲显立刻摇头。 曹氏便冲着王仲显展颜一笑,紧接着就对唐宁说道:“看吧,没人敢说闲话,走,我送你出去……对了,你家住哪儿啊?远不远啊?要不让我家的车夫送你回去吧?对了,你……” 眼见曹氏跟唐宁一路有说有笑的出了正厅,进了前厅,王仲显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便放在了桌上剩下那一盘半的菜上。 难道说夫人的手艺见长?在不忍直视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人间难寻的美味?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仲显舔了舔嘴唇,夹了一筷子的菜送入嘴中。 菜肴入嘴,那股子苦涩的气息便如同魔鬼一般在王仲显的口腔里面肆虐不休。王仲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嚼一口,嚼一口说不定就会别有洞天。 唐宁年纪轻轻,正是挑嘴的时候,他能吃的东西,没道理自己不能吃。 视死如归心情在王仲显心中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愉悦的心态。 带着品尝人间至上美味的觉悟,王仲显轻轻咀嚼了一下嘴里的食物。 “呕……” 第五十六章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呕……呕……呕!!!” 僻静的小树林里,唐宁抱着一棵树狂吐不止。老吴看的头皮发麻,这肚子里面都装了啥?怎么往外吐的都是些黑不溜秋的东西呢? 难道这就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之满腹经纶,肚子里装的都是墨水? 老吴担忧的望着唐宁,他很怕这个小子出什么事情。要死死在家里,死在外头,自己不就摊上干系了么?家主那边不好交代啊…… 想到这,老吴便上前拍了拍唐宁的后背关切道:“小郎,你没事吧?” “我没……呕……“ 直到吐出来的东西不带着颜色的时候唐宁才翻着白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水……水……” 老吴下意识掏出自己的水囊想要递过去,手伸了一半又收回来了,回到马车上一阵翻找,最后掏出一个破旧的水囊,把自己水囊里的水倒进去一些,然后才把那个破旧的水囊递给了唐宁。 唐宁也没管是好水囊还是坏水囊,接过来之后便灌了一大口,在嘴里咕咚咕咚的漱了口,便吐了出来,然后又倒了些在手上擦了擦嘴,最后剩下的水又漱了一次口,这才把水囊递还给老吴。 “啊,那个水囊俺不要了,小郎你收着吧。”老吴很有礼貌的推辞道。 唐宁翻了个白眼,就把水囊扔到一边,迈开步子时双腿一软,一想到脚底下就是刚才自己吐的东西,差点倒在地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站直了身子对老吴道:“老吴,背我上马车。” 老吴瞅了眼唐宁抖若筛糠的双腿,很是爽快的点头,就一只手拽着唐宁的胳膊一只手提着唐宁的裆,把唐宁扛在背上,然后丢到了车厢里面。 随后自己往马车上一跳,就吼了一嗓子‘驾’,马车就吱呀吱呀的往唐宁家的方向驶去。 躺在车厢里面唐宁想了很多,包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还要受同样的罪。想着想着唐宁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老公!我今天下班早,提前回来做了好吃的,你快尝尝!” “是嘛是嘛?我看看……我靠,这什么东西啊?你怎么把炭放在坛子里了?” “哈哈哈……去死吧你个死鬼!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做顿饭你就这么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我还只是个孩子呀!” “对不起,我……” “是我对不起你!” “我错了,来抱抱,不生气了……” “滚!今天你一根手指头都别想碰老娘!” “……” 或许是在那之后,自己就已经练成了一身面带微笑吃完黑暗料理,然后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去厕所吐掉的本事吧。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了刘依儿和牛婶在他的床边说话。本来想要睁开眼睛的唐宁一下子就闭上了,装作无事发生。 “少爷累到了,这些日子就没闲下来过。几乎每天都在忙,也没好好休息,听吴大哥说,少爷躺在马车上睡着了,可怜哟,都怪我不争气,让少爷多操了那么多的心。” 这是刘依儿说的话,没想到这姑娘虽然天天都在跟自己吵架怄气,但还是有很贴心的一面嘛。唐宁在心里偷笑着想道。 不过很快的唐宁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些痒,腰也有些沉,这让他大惊失色。刘依儿趁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要知道这女人垂涎自己的肉体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该死!为什么没能早些醒过来? “是啊,我和王婆两人来了虽然能分担一些,但……唉,小石头却一直让宁哥儿不得安宁。这孩子,以前的时候对他宁哥儿百依百顺,现在也不知怎么了,只要是宁哥儿说的话,就总得呛上两句。 我说句老实话,呛那两句有用么?最后不还是得乖乖照办?” 就是,总整点用不着的,好像跟自己杠上两句就不用扎马步不用认字了似的。唐宁心里得意一笑,不过好在二师父替自己抗下了教育李子和小石头的任务,二师父家里的家将也都是从战阵上退下来的老兵,也能磨练一番小石头的身体。 想着想着唐宁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更不对劲了,刚刚还只是腰很沉,现在连腰带肚子都变得很沉,就好像有人骑在自己身上似的。胸口也不痒了,痒的却成了鼻子。 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把鼻子,就听一个小女孩带着惊喜的声音喊道:“宁哥哥醒啦!” “少爷您醒了?” “宁哥儿你醒了?” 唐宁缓慢的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 刘依儿就见不得唐宁这副装模作样的恶心样子,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你,都请大夫来看过了。人大夫说了,你就是累着了,没好好休息,今天又伤了精气,所以就睡着了。 是睡着了,不是昏迷。” 最后这八个字刘依儿说的很重,唐宁一把掀起被子坐起身恼羞成怒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自己难道不知道?用不着请那些江湖郎中来给我看病!” 刘依儿撇撇嘴道:“知道什么情况还跑去潇洒,一共就那么会儿功夫,也亏您能尽兴。” 牛婶笑的活不成了,顺手抻了把凳子过来就坐在上面笑。 年仅十二岁的李子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不过刚刚唐宁坐起身的动作却把她罩进了被里,于是她也咯咯的跟着笑。 唐宁困惑的看了眼牛婶,又看了眼刘依儿疑惑道:“你在说什么?牛婶您笑什么呢?” 刘依儿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道:“少爷啊,芊翠阁是什么样子的啊?” 唐宁摇摇头道:“你问我做什么,我又没去过那种地方。” “没去过?” “我倒是想去。” “那你还是去过。” “想也算啊?” “你不是说过这叫未遂么?” “……真没去过,没时间去啊,你看我哪儿有时间去啊?家里的酒要酿,我还要去上学。天天还得去师父家里接李子和小石头回来,回来之后还得看书,完成竹柳先生布置的课业。 最近和沈家也有点事情,哪里有时间去啊?” 刘依儿鼓着掌道:“不愧是我家少爷,说瞎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牛婶,您听他说的,跟真的似的。” 唐宁真有些生气了,刚刚自己还没醒的时候,这女人还在责怪她自己说让自己多操了那么多的心,怎么一醒来就跟往常一样又开始恶心人了呢? “不是,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天天就知道阴阳怪气的说怪话,有意思?” 刘依儿也不生气,而是梗着脖子道:“大夫说你动了精气,你自己也是大夫,那么请问唐大夫,男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动精气呢?” 一句话问的唐宁哑口无言。 他是个什么大夫啊,也就懂一点后世人都懂的医疗常识。比如伤口用针缝上能加速愈合,伤口大出血就要用干净的布巾用力压住伤口,对医疗用品以及伤口消毒能够减少伤口发炎的几率等等…… 基本上这些东西后世人都知道。 至于真正核心的事情,唐宁就是一问三不知了。什么精气啊元气啊……有区别么? 不过输人不输阵,唐宁冷笑一声理直气壮道:“我还没学到那儿呢!师父没教过我!” 牛婶又开始笑了,这对活宝还真是有趣的紧。 刘依儿白了唐宁一眼道:“你就装吧!对了,您爱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依儿只是个小小的厨娘,管不着您。只是一个好心的提醒,家里没多少银子了,您要是再这么大手大脚的,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第五十七章 痛击自己的短处 被女人教训了。 还是在花钱的问题上,而且这居然还是第二次! 这让唐宁很不习惯,尤其是当牛婶面带忧色的说:“不如我去接一些针线活贴补家用……”的时候,一种极度强烈的,被这两个女人鄙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唐宁心里知道。所以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本事,这就是为什么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站在沈府的大门口,等待去喊沈括的仆人回来给他开门的原因。 沈三是个热心肠的人,或许也是因为沈括的叮嘱,主动提出帮唐宁去书院请假。感谢了一番对方之后,那个仆人也带着沈括的回信走了出来,邀请唐宁进门。 对于唐宁大清早的拜访沈括有些纳闷,但还是走出来迎接。 “本以为只有老夫这样年纪的人才会早起,你现在正是贪睡的年纪,起的这么早,有些出乎老夫的预料。”沈括笑呵呵的走了出来,怎么看怎么想一个慈眉善目的和蔼老人——如果是第一次和这个人接触的话。 对于沈括欺骗性的外表唐宁早就有了免疫能力,扯扯嘴角道:“老沈,我来不是跟你聊天的,那个计划,马上就开始。” “老沈……老夫什么时候跟你熟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是山野之人带出来的徒弟,入世了也多少要懂些礼数啊。”沈括不满对唐宁说道,见唐宁依旧抱着膀子看自己,这才继续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今天就要开始?不是说找个晚上么?” 唐宁摇摇头道:“我等不及了,家里已经没钱花了,赶快把你这件事解决了,然后你去史监酒那里说上几句,早日开始赚钱,家里也好吃顿像样的饭。” “啧啧啧……”沈括吧嗒嘴,站在房檐下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宁,这副嘴脸跟刚刚得志的小人没有任何区别,呵呵一笑道:“日子过的这么恓惶啊?后悔入世了吧?现在是不是觉得,还是住在山野里头舒服?” 唐宁哼了一声道:“跟你这样的老贼打交道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沈括老脸憋的通红,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嘴炮这方面斗不过唐宁,于是心里纠结的厉害。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妻子的心病赶快好转,变成最初的模样。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能给这个对自己不敬的臭小子一些教训,但现在看来,这人今天来是抱着唾面自干的觉悟来的。 胸口憋了一口闷气,刚要挥袖赶走这个看了都心烦的小鬼,却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为了写木工的时候,找上的那个匠人。 个子不高,脾气倒是不小,见到自己的时候,探明来意,二话不说就丢过来一个鲁班锁,还用十分傲然的语气说:“想知道俺们家的东西,不是不行,解开这个再来找俺!” 这匠人在两浙路颇有名气,有不少豪商也会专程派人来他这里打造器具。吃了一瘪的沈括本想甩袖离去,但转念一想,若是少了这人的帮助,说不定自己的书就要少上一些东西。 或许在做人方面有些瑕疵,但沈括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做学问方面上有瑕疵。将这个十二柱的鲁班锁谨慎的收好,并且告诉木匠待他解开鲁班锁之时,一定要告知自己,他知道的全部技巧。 也许是被活了快一个甲子的沈括表现出来的恭谨态度所感动,木匠也收起了那副傲然的姿态,对沈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括很想说一句你个臭木匠算什么君子,但想了又想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妙。 回到家摆弄鲁班锁摆弄了好几天,最后也没解开,他能够解开六柱的,但十二柱对他来说就有些难了。 不过唐宁据说是山野间的隐世神仙调教出来的弟子,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仙家子弟,一个十二柱的鲁班锁,想来也难不住他吧?不若让他帮自己这个忙,也省了不少事,还能落得个两全其美。 想到这沈括差点笑出声来,真是受够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优秀,这让别人情何以堪啊。 “你在这儿等着,你的要求老夫可以答应,但是你得帮老夫一个小小的忙……” “那算了,反正你老婆得病你不着急,我急什么呢?赚钱的法子有的是,也不差这一个……”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就这么的……这么的……”沈括两只手抖得跟鸡爪子似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唐宁。 “不按套路出牌?”唐宁哈哈一笑。 “出牌是……什么意思?” “哦,据说是我师父,大师父师门一种玩游戏的方式。不说这个,这病你到底是治还是不治?你不治我可就走了,天底下能治好这个病的我不敢说没有,但目前来说,你只能找到我一个。” “好啊,你走吧,不送啦!” 沈括好歹也是在官场混的人憎鬼厌最终还能落得全身而退这个结局的猛人,风云老奸贼算不上,但至少在做人这方面鸡贼二字是逃不掉的。 他非常敏锐的看出了唐宁的虚张声势,虽然他嘴上说什么‘不在乎’,‘发财的路子有很多’这样的话,但说到底,他要是真的有路子,一开始又何必找上自己呢? 不过想到一开始,沈括就想到这小子初次见到自己时好像胡言乱语了什么《梦溪笔谈》,当时因为其他的事情打岔,就忘了提起这个话题了。 他的意思,那是自己写的书?怎么自己不知道? 唐宁面无表情,回过头看着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从容的沈括道:“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沈括冲唐宁挥了挥手,慈祥的笑着,就像一个送晚辈离开家中的长者一样。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一步踏出去了,又一步踏出去了……这糟老头怎么还不喊自己啊!快喊慢着啊!快喊留步啊! 这时唐宁回了下头,扯着嘴角道:“老沈,我可真走了啊……” “得,看你这恋恋不舍的模样……”沈括叹了口气。 唐宁心头一喜,这是要挽留自己了! “……老夫亲自送你出门吧!”沈括说着就从房檐下面走了出来,走到唐宁身边,冲唐宁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不白也算不上黄的牙齿。 “啊,老头子你还是把那个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吧!哎呀,是什么东西呢?好好奇呀!” 这一次与沈老头的交锋是自己输了,而且输的一败涂地,颜面尽失。这一次失败教会了唐宁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用那些莫名其妙的套路去套路这些老贼。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就是给沈括这种人准备的。 想想也是啊,弄出那么大动静的乌台诗案,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括居然毫发无伤的从官场上退下来了。退下来之后也就是名声受了些损伤,家人,甚至他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 张方平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被此事牵连,甚至连旧党的老大司马光都被此事牵连到了,沈括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光是今天刚刚想通的这一点,就足以让唐宁对沈括产生一个新的认识。 “哈哈,臭小子,教你个乖,永远不要跟我们这些老头子耍花招,你玩的都是我们玩腻不玩的。 算了,今天老夫的心情好,便不与你计较这些。你跟我来,老夫带你看看那个困扰了老夫四天三夜的难题!” 唐宁瘪着嘴跟在后头,一脸的懊恼。而沈括却是得意的纵声长笑,在唐宁身上遭到的恶气终于一下子出干净了! 第五十八章 解开鲁班锁的方式 仔细想来,沈括这个人从出场开始就很倒霉。 先是被唐宁亲眼目睹了家暴,这还是两人初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情。被沈括认为是家丑的事情就这么暴露在唐宁的眼前,先天就低了唐宁一头。 在这之后为了挣回这口气,沈括也做出了些许的反击,但却又被唐宁的算学所折服,他教给自己的什么数学之字,到现在自己都不能得心应手的运用。 为什么乘除和加减放在一起,要先算乘除再算加减呢? 再后来秀州事件更是让沈括颜面扫地,唐宁能一路跟到自己上马车的地方,就说明这小子早就在一旁偷看了。 自打认识唐宁之后,沈括就一直在不停的吃瘪。终于!今天!沈括扳回一城! “主要还是因为这小子用他的短处来攻击老夫的长处啊,活得久了,见得事情多了,对这种虚张声势早就见怪不怪了。”沈括回头看了眼有些懊恼的唐宁,得意的哈哈大笑。 沈括的书房很乱,但却不是那种到处扔东西的乱。 仔细分辨,会发现他们乱的很有规律。比如说《考工记》这种专门描写手工技术的书,就会和《木经》放在一起,而不会和《齐民要术》这种侧重农业的书籍摆成一堆,《茶经》也是专门放在一个地方,倒是书柜上的《史记》、《论语》这类书,看上去很长时间没人动过了。 进了沈括的书房就像是进了知识的海洋,在大宋这个线装书等于金子的时代,很难想像一个人会拥有这么多金子。 除此之外,唐宁还发现了一张挂在墙上的地图,是宋朝的疆域图,关于宋朝的部分密密麻麻的,河流山川一应俱全,唐宁还惊喜的发现了润州城南的南山。 只不过宋朝的疆域之外,就没有宋朝标注的那么夸张了,虽然也有不少标注上的地名,但是相比宋朝来说,还是稍显稀疏了。 “此乃《天下郡县图》,可惜这张并非是完成版。”沈括伸出手轻轻敲着那张大到夸张的地图,语气说不出的感慨。 手指落在地图上,再撞击到墙面,发出咚咚的闷响,也让唐宁的心情变得沉重。 在这个时代能够测绘出如此精细的一副地图,背后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艰辛,只要看看那张密密麻麻的地图就知道了。 沈括虽然人品不太好,但这个人对于学问的严谨程度,以及他的勤奋程度,足以散发出将他人品上的瑕疵掩盖住的璀璨光芒。 “那,完成版呢?”顺着沈括的话头,唐宁轻声问道。 沈括扯了扯嘴角道:“当然是进献给官家了,那可是老夫用来换命的东西啊。” 唐宁茫然的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太懂一张地图怎么和他的性命扯上关系了。 “你是个不错的后生,聪明是老夫生平仅见,但聪明人老夫也见过不少,因为太过聪明而夭折的,老夫见的也不要太多。 若是徐将军在此,估计他对你的评价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沈括没有回答唐宁疑惑的目光,而是说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不是挺好的么,宝剑啊。” 沈括戏谑的看了眼唐宁道:“你真这么想?老夫可不觉得。自古以来,剑便是双刃的,虽能伤人,却也能伤己。 自从你在山野之中走出来,走进南山的那一刻,你就开始伤人了。接下来,就到了伤己的时候。但你非常幸运,你比老夫幸运多了。 你有周瑾瑜做你的剑鞘,把你的锋芒掩盖住了,也控制着你不去做伤己的事情。但这种保护会是永恒的吗?你要知道,只要是宝剑,就总有被人从剑鞘里抽出来的时候。 你教了老夫数学之字,那么今天这番话就算是老夫的回礼。 知道为什么老夫弄出了乌台诗案,后来又摊上永乐城兵败的罪责,还能从朝堂中全身而退,身上毫发无损么?” 这个时候就该收起玩笑的心态,抱着一颗恭敬的心来聆听来自长者的教诲。 沈括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他是个官迷,又非常的急于求成,不然也不会弄出乌台诗案来。 况且这老家伙也活了快一个甲子了,对于人生的感悟,自然比自己这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强上不少。 虽然自己倒了这边也有十五岁,但两两相加,并不等于自己有了三四十岁的人生阅历。 一加一有时候还不等于二呢。 于是唐宁躬身道:“晚辈不知。” 沈括轻轻一笑,再次敲了敲身后那副《天下郡县图》道:“这便是原因。 老夫的爷爷是大理寺丞,父亲,伯父也皆为进士。早年父亲时常被调动去各地,游过许多州县,在那时,还未及冠的老夫便生出了一个想法,那便是绘制一副天下郡县图。 老夫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你猜,他怎么说?” 唐宁摇了摇头。 “父亲欣喜极了,他说让我一定要完成这个想法。这样一来,只要天下郡县图绘制完成,拥有这副地图的帝王如果不是蠢到家的昏君,或者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即便是抄家之罪,也能用这副图来换一次求活的机会。” 沈括的语气十分平淡,唐宁却非常怜悯的看着沈括。有一个这样的老爹,对他进行这样极度功利的童年教育,很难不活成今天这副神憎鬼厌的模样。 一个孩子的梦想不应该被大人功利性的想法所束缚,大宋的天空如此宽广,刚刚诞生的梦想却被折断了双翅,在另一种目的的驱使下向终点徒步前进。 而被折断了双翅的梦想,却认为它天生就是不会飞的。 或许在天空上看得见的道路,到了地上就会看不见,结果就会导致走上岔路……但是,谁在乎呢? 不过是小小的梦想而已,谁还没有过呢?反正明年又会变的,反正最后总会丢到一边,开始考虑晚上吃什么了。 这样一向,沈括还是很幸运的。他走到了终点,并且完成了自己的理想。 “所以,您是告诉我教育孩子要尊重孩子的想法?不能用我的想法去左右他们的小脑袋?”唐宁不确定的问道。 “错!”沈括阴森一笑道:“老夫想说的是,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准备退路从现在开始一点都不晚!” “……” 啊……想从这个人嘴里听一句充满正能量的话还真是有些困难呢…… “不说这些了。”沈括挥了挥手赶苍蝇一样把刚才那个既沉重又令人无奈的话题赶走,对唐宁说了一遍自己在木匠那里的遭遇,最后把书桌上的鲁班锁拿起来丢给唐宁道:“就是这个,你能解开么?” 唐宁伸出双手从空中接过鲁班锁,来回翻动着看了看,然后抬头对沈括说道:“这个……没什么难度吧?” 沈括瞪大了眼睛:“嗯?!难道你会解?” “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不过有一个办法很简单。”唐宁瞅了瞅稍显单薄的木条,咧开嘴巴笑道。 沈括感慨道:“不愧是仙家子弟,有什么手段现在就使出来吧!” 唐宁从善如流,抱着鲁班锁扭头就往门外走,半天都没回来,沈括心中不明,便急忙跑了出去,结果他发现不远处,唐宁手里拎着一把斧头,面前的石台上赫然放着那个小巧精致的鲁班锁。 “斧下留锁!” 唐宁充耳不闻,一斧头就劈了下去。 鲁班锁不负众望的被唐宁劈成了一堆烂木条。 “你你你你你你你………” “很简单吧?稍微动动脑就想到了。” “你还有脸说啊!老夫真是……老夫真是羞于与你这种人为伍!你聪明个屁!你聪明个狗屁!滚!快滚!” 第五十九章 对牛弹琴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沈括舔了舔嘴唇,眼巴巴的望着面前的木匠。 木匠一句话都没说,双手捧着鲁班锁的遗骸,眼神中充满了迷茫,表情愤慨却忧伤。 唐宁挖了挖鼻孔,他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错。虽然这种代表着智慧的东西值得任何人尊重,但很明显,智慧不能当饭吃。 用刘依儿的话来说,就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唐宁没时间在这儿跟沈括耗。十二柱鲁班锁以前他和女朋友玩过,那段时期什么鲁班锁鲁班球、魔方、九连环、华容道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莫说十二柱,十六柱的他都解开过。就是时间太长,一时间想不起来解法了而已。 木匠的双手微微颤抖,半截木条从他的掌心滑落道地面上,他的失去焦距的目光伴随着木条落在地上的声音,一瞬间落在了唐宁的脸上。 “这是……你干的?”木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唐宁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没人。于是便耸耸肩道:“是我干的。” “你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啊!”木匠悲愤的说道。 沈括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就是就是,你以后莫要进我家大门了。” 唐宁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下我。我家穷的快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找上这老倌儿帮忙解决吃饭问题,结果他就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说实话,我连晚上能不能吃到东西都不确定,哪儿来的闲心给他解这个?于是我就用斧头把这个鲁班锁劈烂了。 如果你还想要更深刻一点的解释,那我也可以这么说。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只是选了其中一种粗暴一点的。况且斧头这种东西发明出来难道不是为了造福人类,或者说解决问题吗? 当我们发现用手撸不断的树的时候,石头做的斧子就诞生了,这也是古人的智慧,是古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你出给老沈的问题,他丢给了我,而我一向是懒得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一个鲁班锁,解开,与不解开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人会因为解开鲁班锁就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相反的,也没人会因为解不开鲁班锁就自怜自哀,骂自己是没用的废物……” 说到这,沈括咳嗽了一声。 “……所以说,你们选择用脑子,用智慧解开鲁班锁,这样虽然费时费力,但你们认为,这样可以证明你们是优秀的,是聪明的,是与众不同的。 而我选择用粗暴的方式解开,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我是个蠢货,是个走在大街上会被人骗钱的芸芸众生吗? 醒醒吧,我们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但我们每个人也都是与众不同的呀!” 很难理解古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唐宁觉得自己都被自己给感动到了,觉得自己真是拥有大智慧的人,这些台词,在电影里可是只有先知才能说出来啊! 然而木匠却愤怒的咆哮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我公输家族才……” “木匠,在家不?我来取东西啦!” 就在这时,一个让唐宁颇感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扭头看过去,见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看到此人标志性的大小眼,唐宁便惊讶的叫道:“王志?王兄?” 大小眼见到唐宁也有些激动,两三步就走上前来道:“哎呀,唐老弟,你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找木匠做了东西?” 话说到这儿,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于是便瞅了瞅一脸便秘的沈括,又看了眼满脸怒容的木匠,最后目光再落到表情并无异常的唐宁脸上,小声道:“老哥哥我来的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唐宁咳嗽一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是等一会儿吧,木匠大哥正发怒呢。” 王志理解的点点头,然后就退后数步,抱着手站在一旁准备看好戏:“打扰了,你们继续。” 唐宁看了眼沈括,又看了眼木匠道:“那咱们继续?” 木匠和沈括齐齐点头,很快,木匠就愤怒的咆哮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我公输家族才……”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赶紧拿出来?”就在这时,王志讨厌的声音又突然响了进来:“我赶时间。” “……” “……” 木匠狠狠的瞪了眼王志,然后一跺脚就往后院走去了。 唐宁笑着对王志说道:“王老哥,有段日子没见你了,跑哪儿去了?” 王志摆摆手道:“祖母要过六十大寿,这两天在泰州那边忙活。昨天二哥回家带了寿礼,老哥哥我这才想起来寿礼没带回家,于是特意回来取,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你。 怎么说,要不要跟老哥哥我走一遭泰州?” 唐宁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等银子的事情解决了,小弟保准给令祖母补一份寿礼。” 王志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俩还说什么令祖母不令祖母的,说咱阿娘就是了。” 沈括鄙夷的看着王志,这小子无耻的劲儿跟自己不是一般的像,只说亲热的事情,银子的事情一概不提。 不一会儿木匠便捧着一个三尺长的盒子回来了,气呼呼的递给了王志之后便冷声道:“贵人慢走不送。” 王志指了指木匠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以后不来你家买东西了,真是的。” 木匠脸色一变,恭敬的躬身道:“贵人慢走,小人家中有事,就不送贵人出去了,欢迎贵人再来光临小店……” 王志拍了拍唐宁的肩膀,一顿挤眉弄眼之后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这才像话嘛……” 唐宁瞅了瞅面容有些扭曲的木匠耸肩道:“所以,什么问题都不如吃饭的问题严重啊,在吃饭成了问题的时候,其他的问题还是往后稍稍吧。 对了,如果你不解气的话,咱们再来一次,这次估计就没人打扰了。” 木匠哀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道:“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某家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摊上这摊子破烂事情啊……” 唐宁笑了笑,蹲下身子想了想,又坐在木匠的身边轻声道:“其实呢,十二柱的鲁班锁我是会解的。 而且关于你家的事情,我也很好奇,如果想要倾诉的话,我就在这里哦~” 公输家族啊!公输家族啊!鲁班的后人啊!要是有了他们的手艺,在搭配上自己来自后世的创意,想赚多少钱都不难啊!必须拉拢,必须跟这个人成为朋友! “你会解?”木匠脸上顷刻间就换成了一副讥诮的表情:“你若是会,就不可能用那种无脑莽夫一般的手法解开了。” 唐宁抿着嘴,想把手放在木匠的大腿上表示亲近,想了想还是放在了木匠的肩头,结果木匠却冷冷的说了一句:“脏手拿开!” 然后唐宁就乖巧的收回手道:“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而今天的事情,也只是我想要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沈括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在自己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骷髅头?难道这人已经没脸没皮到让人产生幻觉的地步了吗?简直就是不要脸大王啊! 木匠冷笑一声道:“某家只是一个小小的木匠而已,也值得您这样的人挂记在心?不论公子想要知道什么,在某家这里都得不到答案。 公子还是请回吧,至于这位老先生……您可以留下,若是您有什么问题,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你歧视我年纪小!” “公子不要多想,某家只是鄙视公子您的智慧而已。” “你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唐小友,不要闹啦。你今天不是还要去书院上课嘛,快去吧!这都迟到多长时间了,迟到可不能成为先生喜欢的好弟子哦!” “真就把我当小孩子哄啊……喂!臭木匠,有种的就再拿出来一个十二柱的鲁班锁,看小爷解给你看!” “呸!对牛弹琴!” “……” 第六十章 重振公输家族 木匠自然是不愿意搭理唐宁的,对这个只知道用蛮力的没脑子莽夫鄙视到了极点。 然而唐宁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木匠,追在木匠屁股后面问东问西,大有一副你若不把十二柱的鲁班锁拿出来为难我,我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虽然对于唐宁的胡搅蛮缠沈括也有些反感,毕竟自己接下来还要向这个木匠请教问题。但这件事还是木匠和唐宁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与木匠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为他决定一个去留的地步。 唐宁见木匠对自己始终要么冷冷一笑,要么嗤之以鼻,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惊讶道:“你……莫非是不会安装十二柱的鲁班锁?” “……” 众所周知,鲁班锁这种东西会装就会解,因为只要把装的过程逆推,就是解开鲁班锁的方式。 制造一个鲁班锁的人,往往比解开鲁班锁的人厉害的多。这就好比一道数学题,出题的人一定是对这道题的知识点了如指掌,不然半吊子水平出出来的题谁也看不懂啊。 沈括在唐宁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也把目光投向了木匠,只见木匠满脸涨红,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带着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唐宁。 唐宁哈哈一笑道:“没关系,我会装啊!你给我弄十二根鲁班锁用的木条来。” 沈括沉下脸来道:“唐宁,现在可不是给你胡闹的时候,大话莫要乱说。” 唐宁摇摇头,对沈括笑道:“我没胡闹,我真会解,也会装。在你家急于办事,所以没那个耐心。现在见了这位木匠,只觉得一见如故,在内心中对我鲁莽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检讨与忏悔。 希望你们俩给我个机会嘛,反正又没什么损失。” 沈括狐疑道:“你没说大话?你真会解?” 木匠也狐疑的看着唐宁,他实在是不相信这个只知道抡斧子解决问题的莽夫拥有能够解开鲁班锁的智慧。 唐宁用力的点了两下头,表情不似玩笑。 沈括和木匠便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木匠是个爽快人,打定了主意转头就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就拿着十二根‘匚’形的木条回来了。 把这十二根木条全部交给唐宁,然后就和沈括一起抱着膀子看戏。 唐宁瞅了瞅这十二根木条,然后便是一皱眉。十二柱鲁班锁所用的木条里,要有一根木条是与众不同的。这根木条的形状,在正面看上去应该像是一个往右翻转九十度的‘凹’字。 然而眼前这十二根木条却没有,这恰恰说明了木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劈烂的鲁班锁拆开好好看过。 于是唐宁便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握在手上,准备把其中一根木条剜下一块来。 木匠一见唐宁掏刀子就怒了,被沈括拦腰抱住的他愤怒不已,咆哮道:“你要做什么!你又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把这些木条砍断?然后再说一番狗屁不通的道理? 你把刀给我收起来,你把刀给我收起来!你敢在这个屋子里搞破坏,今天咱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唐宁抬头瞥了眼木匠,这一眼的眼神更是让木匠火冒三丈。 这眼神跟当初父亲嫌弃自己笨的时候如出一辙,他凭什么这么看自己?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外行就闭嘴。”唐宁的话落在木匠的耳朵里面就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让木匠呼吸为之一窒。 胸口灼烧般的疼,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随后喉咙一甜,紧接着就是一口血哇的喷了出来。 “沈先生你莫要拦我,让我杀了这个恶贼!他毁我父亲遗物,我念他年纪尚小,不与他计较。但他今天这般折辱于我,我公输欢定与这恶贼不死不休,若有……” “你就慢慢发你的誓的吧,你再多发一会儿,我都能把十三柱的装出来了。”唐宁笑嘻嘻的把刚装好的鲁班锁从沈括手里抢过来,丢到了木匠手里。 木匠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把鲁班锁翻来覆去的放在手里看,刚刚为了防止唐宁作弊,他还特意留了个心眼,在木条的两端都做了个隐蔽的标记。而现在,那些标记正好好的躺在那里。 舔了舔嘴唇,木匠涩声道:“这……便是你刚刚完成的?” 唐宁笑道:“不然呢?” 沈括得意的朝木匠道:“这可是我老沈的唐小友,正儿八经的仙家子弟,你一个区区的鲁班锁,还难不倒他。” 唐宁看向沈括的目光里面除了鄙夷还有钦佩,这个人似乎忘记了刚刚对自己说过莫要再登他家大门这样的话,这般无耻到了极致的厚脸皮,还需要自己好好学习。 公输欢捧着鲁班锁,目光有些呆滞。双腿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从小跟着父亲学习木工,他对木工这一行抱有极大的热忱,尤其是他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家族就是传说中鲁班的后代时,他就更加喜爱木工了。 但这个世界不是特别公平,喜欢做的事情,不一定就是最适合做的事情。公输欢喜欢当木匠,但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却不怎么好。 表哥表弟都解开了六柱鲁班锁时,只有他对着三柱的鲁班锁使劲挠头。 父亲看出自己喜欢木工,却又常常叹气说自己愚钝。母亲走后不久,父亲也撒手人寰。临死之前,就把那个十二柱的鲁班锁交给了自己,说何时能解开这个,何时再以鲁班后人的身份自居。 然而公输家族到了现在本身就是个笑话了,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这些人彻底的逼上了绝路。 董仲舒一手端着美酒,一手拎着利剑,听话的,并入儒家的就是朋友,有美酒相待。不听话的,就是敌人,有利剑招呼。 慢慢的,不愿加入儒家的公输家最后只得以木匠的身份生活在这片大地上。也许他们手中依旧掌握着鲁班传承下来的技术,但时至今日,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进步。 听完公输欢用一种行尸走肉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唐宁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宋朝是一个不论学术与科技都百花齐放的朝代,而作为公输家族的后人,公输欢的日子看上去也不怎么好过。 而受了委屈的又何止公输欢一人呢?毕昇发明了影响世界的活字印刷术,却没有得到丝毫的重视。他的后代反而用这项伟大的发明去印假交子,结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或许这里面有幕后黑手也说不定,但归根结底,还是宋朝的统治者们对这些匠人没有足够的重视。对他们的发明创造,也没有去了解的兴趣与必要。 改变宋朝对唐宁来说有些难,但是拯救一个公输欢,却不是什么难事。 “想不想重振你公输家的威风?”唐宁忽然笑着对失魂落魄的公输欢说道。 沈括一下子就变得警惕起来,以他对唐宁的了解,此獠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公输欢抬起头,双眼有些茫然,不过片刻之后,便恢复了焦距,落在唐宁的身上。 “重……振?” 唐宁用力的点点头,走上前把公输欢搀扶起来道:“对!就像战国时那样,门徒无数,制造出来的各种神奇器械,进可成雷霆霹雳,退亦如春露滋养大地。 被皇帝以礼相待,被百姓称为圣人。这才是你公输家本身该有的样子,怎么样?动不动心?想不想重振公输家族?” 沈括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忽悠,但他知道什么叫做哄骗。 自西汉时起,以儒家为主流的思想都保持了一千多年了,这个时候把公输欢骗的脑子一热,就好比两个同时降生的孩子,一个已经成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老头,另一个却是求得了长生不老药,依旧处于壮年的孩子。 这就没可比性啊,谈什么重振啊?难不成官员考核的时候还要先去做几个木头模型出来?这不现实。 公输欢把唐宁的手攥的紧紧的,唐宁也是满脸热血的看着公输欢。 “来吧!让我们两个联手!重振公输家族!”唐宁慷慨激昂的大声道。 公输欢激动的说道:“多谢公子一番美意!但是某家并没有重振公输家族的想法!” “……” 第六十一章 你们不要打啦 唐宁很受伤,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重操旧业,现在忽悠起人来都成功不了了。 公输欢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个好忽悠的家伙,尤其是在他愤怒的大吼时,‘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我公输家族才……’,这样的台词很能说明他对公输家族目前的处境心有不甘。 沈括双手拢在袖子里呵呵的笑,唐宁涉世未深,对付对付那些在社会上混不下去只能落草为寇以求招安最后得官做的强盗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付公输欢这种甚至可以忘记自己姓氏的人来说,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听说,人们都管这个木匠叫杨木匠来着。 “很久以前,某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实际上,公输家就算重新崛起又有什么用呢?时代已经变了,如今天下的有才之士都以为官家卖命效劳为荣,公输家族只不过一个木匠世家,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公输欢的表情再没有之前那番失魂落魄或是义愤填膺,坐在椅子上,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唐宁默然,公输欢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倒是自己想当然了。 儒家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了上千年,以他见过的后世来说,下一个千年,再下一个千年,儒家都会在这片大地继续行走下去。 公输家站出来,就跟挡在大象面前的蚂蚁差不多,会被儒家这头巨兽一脚踩的尸骨无存。 沈括也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朝自开国以来,政治清明,以学识为尊。不为儒家子弟却小有成就者,也并非没有。 但在蒙学时,谁又没读过《论语》,《中庸》呢?为了东华门唱名,谁又未曾刻苦读过《大学》,《孟子》呢? 这天下的读书人,到底还是儒家的门生,老夫为此也没少遭白眼。” 听着沈括说了这么一番话,唐宁就觉得哪里不对。 眉头紧锁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道:“被你们俩给绕进去了!” 沈括和公输欢闻言都奇怪的看着唐宁。 唐宁甩了下脑袋,后面的马尾就晃了一下,他咧开嘴笑着说道:“重振公输家跟儒家有什么关系?我说的重振可不是那种重振。 不能以己之短攻他人所长,这是老沈今天给我的教训,正好,现在也用上了。 儒家的长处在于教化,而你公输家偏偏不知道如何教化,只知道埋头造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们公输家是要输给儒家的。 既然这样,那何不以另一种方式来让公输家被天下人知晓呢?” 沈括和公输欢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期待的问道:“什么方式?” “要让天下人知道,公输出品,必属精品!”唐宁想说这句话想很久了,因为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很有气势,但一直没有机会,毕竟他家的酒还没正式开卖。 没办法,只好把这句话送给公输欢了。 见两人一副思索的模样,唐宁就解释道:“你们公输家强大的地方就在于制造,那何不制造出一些让天下人都爱不释手的东西呢? 或者说,让天下人都需要依赖的事物。” 公输欢眼睛一亮,豁然起身道:“比如?” “比如扫帚,你难道不觉得这些用木枝条做的扫帚,扫扫庭院还可以,但是在室内就施展不开了吗?你们完全可以做出来一种物美价廉的扫帚,专门用于清扫室内嘛。” 唐宁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个话题一开基本上就没个完,以公输家族强大的动手能力,一些连后世生活中都必不可少的东西,他们做起来不要太简单。 如果再弄个墨家到自己身边……唐宁笑的嘴巴都合不拢,房地产再加上装修家具一条路,奶奶的,想当穷人比死都难。 想到这,唐宁对着浑身打摆子的公输欢道:“取纸笔来,我给你画个图样,顺便告诉你它是如何运作的。 你照我的图样打造出来之后,这东西一开始当成贡品进献给官家都没问题。” 公输欢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片刻之后就气喘吁吁的拿着纸笔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端着砚台,墨汁洒了一手。 多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能想道,自家的祖宗怎么就没能想到呢? 儒家把自己的烙印印在了每一个读书人的心里,如此一来每个读书人都是儒家出品。 公输家做不到把烙印印在别人的心中,但印在生活中却没什么问题啊!这样的话,不仅是读书人,每个人的生活岂不都是公输家出品了? 唐宁接过纸笔就开始龙飞凤舞的画,一边画一边说:“这东西呢,叫自行车,叫他脚踏车也没什么问题。 主要就是踩着这两个脚蹬子,然后由这里的链条带动车轮旋转,从而让车子前进。 当然了,这东西的速度或许没有马快,但还是非常方便的。你要是做成了,以后我去上学就不用天天起那么早然后蹭老沈家的马车了,直接骑个自行车就去了。 而且这东西还有强身健体的功能,长期骑,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有刹车,转向之类的,这些东西还是要你去自己琢磨研究,我就不多说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唐宁一口气画完后,就把一张沾满了黑乎乎墨水的纸递给了公输欢。 公输欢身体抖若筛糠,眼瞅着就要激动到吐白沫了。 作为一个手艺人,一个匠人,唐宁交给他的东西在他看来就不是什么自行车,而是命! 若是他说与制造出来的东西丝毫不差,公输欢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个什么自行车将会多受追捧。到时候‘无意间’再说出这是公输家制造的,天啊,说不定官家还会召见自己呢! 然而唐宁递给公输欢蓝图的时候,公输欢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把自己泡到墨水里,然后再在这张纸上滚一圈画出来的东西,都要比唐宁画出来的强。 唐宁挠挠头道:“这个,毕竟是毛笔,凑活着看吧!” 沈括坐不住了,老头子激动的抢过那张纸,目光近乎贪婪的打量着唐宁自己都看不出什么的蓝图,然后一把撕掉,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说!老夫画!” 这样的沈括唐宁还是第一次见,被沈括这一嗓子吓的半死,见沈括提起笔铺好纸,就老老实实的指挥着沈括在纸上作画。 沈括非常的严谨,比唐宁那个劳什子的蓝图更像是蓝图。他甚至把每个部分的结构都拆解出来,在整体的造图边上画了每个部分的图形。 这样一来,就算是找十几个工匠一人制造一个零件,最后装上去也能成为一辆自行车。 唐宁以前对自行车了解的不是很多,链条如何带动车轮,以及转向的部件要如何做,刹车怎样才能做到不伤及一块圆盘一般的木板子,他都不知道。 反正有了个神仙般的师父就是轻松,任何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就只要说师父没告诉过自己,含糊其辞蒙混过关就万事大吉了。 沈括提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条追着唐宁打,此时此刻他对唐宁恨之入骨。 身入宝山空手而还,说的就是唐宁这个不学无术的无耻混蛋。 这样的知识如果是他,恨不得化作水蛭天天趴在师父身上汲取来自师父的智慧。然而这小子看样除了医术和庖厨之术外,根本就没他娘学到别的东西。 “你别跑!老夫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暴殄天物的混蛋!” “老沈,我学什么我师父都没说我,你这么生气干嘛!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你把我打坏了,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们不要打啦!你们不要打啦!” “……” 第六十二章 越是无聊越有麻烦 从公输欢那里回来的时候沈括还是一张臭脸,不过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沈括倒是搓着手问道:“唐小友啊,不知道你这个……这个自行车,老夫能不能写进现在正在编篡的书里?” 唐宁瞅了眼沈括道:“当然可以啊,但是你别学曾公亮,书印出来之后散发的满世界都是就成。” 沈括生气的说道:“那老夫写书做什么!” 唐宁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等于变相资敌啊?告诉你,你想弄的满世界都是,最开心的不是宋人,而是西夏人,是辽人,是周边任何国家的任何人。” 沈括傲然道:“这种东西让他们学去又如何?难道他们看了这书就能打败官家不成?” 唐宁仔细的看了眼沈括,完全不知道这老头子哪儿来的自信。吞了口唾沫,顺便把三十几年后的今天,你的官家以及东京城里的大官,全家老小都被女真人捉走的事情也给咽回了肚子。 深吸了一口气,唐宁苦口婆心的解释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得这么理解。 首先党项人就不说了,前朝他们就跟着中原混了。但是辽人,他们原本可是游牧民族啊,除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吃不饱就跑来抢东西之外,他们还会啥? 然而他们慢慢的也在学习我汉家文化,慢慢的发展出了城池,领袖也从可汗变成了皇帝,也从万年不洗澡的生活变成了如今锦衣玉食的模样。 这说明辽人是在很虚心的学习我汉家文化的。 我甚至听说,汴梁城里面有才之士创作的优美诗词,过不了几天就会成为临潢府那些王公贵族的谈资。 虽然我还没看过你写的书,但想必其中记载的东西,必是关于国事民生方方面面,以及一些有趣、实用的技术的,包括各种原材料的作用。 这一点,从你刚才问我能不能把自行车放进去就能看出来了。 说实话,你写的书里面,有很多事情就连宋人自己都不知道,甚至官家都不知道,就不要说辽人了。若是你把这书弄的满世界全是,宋人是知道了,但是辽人也知道了啊。 曾公亮把《武经总要》弄的到处都是,辽人拿到之后,听说已经造出了仿制的八牛弩?咱们大宋可就靠这玩意壮胆呢,八牛弩都让人家学去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那就当我没说,写完了继续印的满世界都是就行。 我倒是不在乎,耶律洪基说不定还得给您刻个祖宗牌摆在大殿上天天给您磕头……” “说什么呢!不许对辽皇无礼!”沈括赶紧捂住唐宁的嘴巴,小声道:“你可以看不起辽皇,但你不能不尊敬他,知道吗?因为他是皇帝,跟官家在某种方面来说,是一样的。” 唐宁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沈括的手劲还真挺大。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沈括沉思了一会儿,双手捂着脸道:“那怎么办?难道老夫十几年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 唐宁抿了抿嘴道:“当今官家知人善用,虽是后党掌权,但实权终有一天会回到官家手里。 我会算命,你知道不?我算出来官家是个好官家,你成书之后刻印几份,一份交给官家,只要官家知道有你,这不就是足够了么?” 沈括摇头叹道:“官家知我又有何用?老夫之心早已不在仕途了。” 说完,便用一只手挑起车厢的窗帘子,一边往外看,一边悠悠道:“天下虽大,也就这梦溪园是老夫心安之地。安稳的生活来之不易,老夫可不想再过那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了。” 唐宁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沈括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就算是为大宋尽了少许的义务。至于沈括会不会这么做,唐宁并不关心。 这天下又不是他的,自己一个卖白菜的命,还是莫要操卖白.粉的心了。 公输欢家就在润州城内,离梦溪园不远。到了家门口,唐宁便准备下车,沈括突然道:“史监酒那里,老夫会帮你说的。内人的病,你不用那么着急,还是准备妥当了之后再说吧。” 沈括说完就走了,唐宁站在家门口,看着沈三驾着马车从后面绕进了梦溪园,便回了家中,洗了把脸,又去看了看自己的酒,就躺回床上睡大觉。 “大白天的就睡觉啊,您又动精气了?”刘依儿的声音就跟聒噪的青蛙一样惹人生厌,唐宁把被子蒙在脑袋上不愿意听这个女人在门外酸自己。 炼油的事情已经被放到一边了,舍不得花钱买豆子浪费了。 睡得正香就被人搅和了起来,把骑在自己身上咯咯直笑的李子往床上一摔,伸手挠了一顿痒痒之后,唐宁就穿好衣服准备去梦溪边上坐坐。 李子俏生生的跟在后头,跟唐宁说起今天中午师娘又给她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听到这个唐宁便不免有些羞愧,成为周怀的弟子之后,自己连一次登门拜访都没去过,一直都是人家师父登门来找自己。 李子把师娘描述成了一个贤惠温柔的女人,听说做饭还很好吃,唐宁便想着自己今天是不是趁着没事做,去周怀家里拜访一下。 想到这唐宁便打定主意,跟李子商量一番之后,李子高兴的答应了,还拍着尚未发育的胸口说给唐宁带路。 本来呢,是这么计划的,但是事情好像出了些偏差。 城东这一带,除了一个梦溪园和唐宁的宅子带着一些华丽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稍显破旧的平房。 怎么说呢,就跟贫民窟差不多。 这里的女人大多织布,男人们就下地耕田。本来应该可以说是很理想的标准生活了,但这片土地并不肥沃,还稍微有些贫瘠。一年的出产也都不怎么好,还要交租纳税,所以日子过得就贫苦一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里不少大大小小的孩子帮自家大人干完活之后,就凑在一起玩耍上半个时辰,各回各家。 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唐宁平日里对他们挺不错,带给老韩头的烧鸡老韩头吃不了,唐宁就很大方的给了这些孩子们。 然而今天他却没看到那个关姓的小孩,他是这帮孩子里个头最大的,也是最喜欢欺负人的一个。 “关家的小子呢?哪儿去了?怎么今天没见他?累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唐宁打趣道。 众孩子本来聚在这个很喜欢的大哥哥身边准备缠着他讲个故事,一听这话顿时做鸟兽散,一个可能是干活时崴了脚的小家伙也满头大汗的想要逃跑,却被唐宁抓住了。 “怎么回事?”唐宁皱着眉头问道。 这小家伙支支吾吾的,汗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果然是出事了,而且肯定还跟自己有关系。唐宁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阵子,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些孩子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于是只好把突破口放在这个小子身上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一说关家小子你们全都跑了? 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是我梦游的时候把关家小子打了?” 李子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宁哥哥,什么是梦游啊?” 自打李子来了之后,城东美人的称号就从翠花头顶上摘下来落在李子身上了。对此翠花并无太大的意见,翠花也非常喜欢李子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姑娘。 见李子出声了,刚刚一溜烟逃走的翠花就觉得唐宁应该不会在李子面前展现他真正纨绔的一面。 甩开同伴拉着自己的手,从一个小巷子里走出来,对唐宁怒目而视道:“关大哥他,被人打了,已经在家里躺了三天了。” 唐宁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就当个笑话说出来,难不成自己还真有梦游? “谁……谁干的?”唐宁抱着侥幸心理问道。 “牛石头!” “……” 第六十三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小石头把人给打了? 唐宁听翠花说完,眉头便是一皱。但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意外,就好像小石头打人是很正常的现象一样。 难道自己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李子一听翠花的话,红润的小嘴巴就惊讶的张成了‘o’形。她和小石头算起来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虽然小石头的性格照以前有些许变化,但论感情深厚,两人自是当仁不让。 唐宁这个家伙纯粹是第三者插足。 “小石头哥哥怎么会打人呢?一定有什么理由才对。”短暂的惊讶过后,李子便忙着帮小石头解释,然而翠花却摇了摇头。 “牛石头那天独自一人在这个地方路过,关大哥和往常一样,陪着我们玩官兵捉贼的游戏。一般他每次扮演的都是官兵,因为他身材高大,比我们都厉害。 但是那天关大哥却演了贼,而且演的很像。牛石头路过之后,也没问清缘由,二话不说就照着关大哥的面门来了一拳。 关大哥当场晕了过去,等我们想起来把关大哥送去医馆的时候,牛石头已经不见了。” 唐宁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小屁孩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多大的人了还在玩官兵捉贼,不过不管怎么说,小石头在这件事上肯定是错的一方,毕竟再怎么说,动手前也要先问出个青红皂白来啊。 而且这手下的也太重了,一拳下去把人打的三天下不来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拍了拍翠花的脑袋,唐宁抿着嘴说道:“不知道你关大哥家住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 翠花抬头看了眼一脸真诚的唐宁,咬了咬嘴唇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会为了包庇小石头,就对关大哥家里的人动手吧?我听说了,你虽然年纪也就比我们大上几岁,却是新搬来这边的唐家贵人。” 唐宁失笑道:“我算是什么贵人啊?按往常那样,把我当唐大哥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周围翠花的小伙伴们见唐宁不像是要对他们不利的模样,一个个就壮着胆子走出来了。 再次揉了揉翠花的小脑袋,唐宁笑道:“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关大哥吧,小石头伤了人,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怎么说,我也算是他半个家长了。” 翠花在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见到唐宁这种长相的少年最是把持不住,唐宁又是冲她笑又是揉她脑袋的,弄的翠花心乱如麻。 用力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跟我来,就在前面带路。 小关同学的家意外的离的很近,顺着路中间的土道往下走,在一家粮店旁边的巷弄拐了进去,随后就看到了一座稍显落魄的民房。 翠花上前敲了敲门,门内便有人将门开了个缝,警惕的目光往外扫了一圈,见是翠花,便将门打开。 然而打开大门之后,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唐宁。 开门的是个妇人,面容有些憔悴,模样也有些显老。见了唐宁,便楞了一下,张了张嘴巴,这才说道:“你是……” “我是牛石头的大哥。”唐宁露着一嘴的小白牙笑:“也是那边唐府的主人,听说牛石头把令郎伤了,特意过来看看,夫人不介意吧?” 妇人一开始还安静的听着,听到牛石头,眉头便皱了起来。后来听到唐宁自我介绍是唐府的主人,眼中便带着七分怒火三分惧怕,等到唐宁说完,她便干脆利落的说道:“介意!” 随后,便想要把门关上。 唐宁见状急忙上前一步顶住门板道:“夫人,夫人!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不要这样!让我进去先,咱们有话好好说……赔偿方案不也是得协商之后才能拿的出来吗? “不用你赔!你走!你把这事情忘掉就是最好的赔偿了!” 李子见唐宁呲牙咧嘴的便主动的上前帮唐宁一起推门板。 但这两个锦衣玉食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别人劳动人民的对手,僵持了不到三秒就被推了个趔趄,李子没站稳,眼瞅就要摔倒,唐宁连忙伸出手把李子揽在怀里,但却因为这个动作的高难度导致他的身体向后倒去。 后背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时唐宁只觉得胸口一闷,自己真是没事闲得慌跑到这儿来遭这个罪了。 喘了口气,唐宁就低头看向对自己眨巴着大眼睛的李子道:“没事吧?摔到没?” 李子一边带着否定的嗯声一边摇头,然后冲着唐宁甜甜一笑道:“谢谢宁哥哥!” 唐宁撑着地站了起来,摇摇头道:“客气什么,你是我妹子。” 随后看着关家金币的大门,唐宁抿着嘴对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翠花说道:“看来关家夫人不是很欢迎我们啊……怎么办?我还想看看关小子的伤势呢。” 翠花奇怪的说道:“你看了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 唐宁哈哈一笑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还真是大夫。” 翠花立马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您是大夫?”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您能救关大哥的命?” 唐宁心中暗爽,自己一直穿在身上的宽袍大袖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两条胳膊这么一抖,宽大的袖子就绕着圈落在了手腕上。双手同时伸出,一边从前向后摩挲着自己脑袋的两边,一边理了一下自己脑袋后面的马尾,最后又伸出一只手提着裤子前面的袍襟往身侧一甩,这才对打着呵欠的翠花说道: “能不能救命不敢说,但我肯定尽力而为。” “吁——”周围的小孩子嘴里发出一阵喝倒彩的声音。 唐宁恼羞成怒道:“只有那些半吊子医生才会说出保证给人治好的话,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有事做事,没事滚蛋,一边玩去,别在这看热闹。” 地主又开始欺负百姓了,孩子们见唐宁生气了,便呼啦一声作鸟兽散,只有翠花留在原地。 “如果您真的能救关大哥的命,我就去跟婶婶说。”翠花犹豫了一下,看着唐宁说道。 唐宁抿了抿嘴道:“我保证尽力而为。” 他真的不是什么神医,况且现在也没见到关家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拍胸脯作保证这种事情,他还真的不敢做。 翠花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作为事件发生时的见证者,她知道关大哥受伤与她逃不了干系。 当时若不是她放飞自我飙演技,将一个被强盗捉住的花姑娘这个角色表演的淋漓尽致,说不定牛石头还不会动手。 做了决定之后翠花就站在关家的门前再次敲响了大门,门内很快就响起了关夫人的声音。 “大少爷,求求您放过俺们家吧!俺们保证不去告官,您走吧,走吧!” “婶婶,是我啊,翠花。” 门内传出脚步声来,关夫人开了门,然而此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对站在门口的翠花凄然一笑道:“你关大哥不要紧,放心吧。” 目光看到一旁讪笑的唐宁,关夫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少爷,大少爷,您为何就不能放过我们呢?奴家用这条性命发誓,无论我儿是死是活,都不会去官府告状,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唐宁攥着李子的手稍微用了些力,看样子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并且上一次的结果也不怎么好。 自己作为拥有一座三进宅院的人,虽然再过一阵子就要揭不开锅了,但在他们眼中也许就成了一个惹不起的人。 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和善一些,唐宁轻声道:“夫人,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要你们隐瞒真相,是为了弥补过错而来。 如果令郎无事,我自会给出赔偿,作为牛石头伤人的赔礼,并且还会带着牛石头登门道歉。 如果令郎性命攸关,我虽然水平不高,却也是个医生,不知道能否让我看看令郎如今状况怎么样?” “您就当他死了吧,就当他死了吧,放过我们一家吧,求您了!” “……” 第六十四章 狗大户是怎样炼成的 关夫人这顿哭喊把附近的一些邻居也给弄出来了,外面动静那么大,留在家里的一群妇人或是收完了庄稼的男人们也都出来站在门口看热闹。 唐宁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自己已经把态度放的够低了,怎么在这女人眼里,自己就好像是一个进了他们家门就要大开杀戒的人一样呢? 小石头啊小石头,你到底是给老子捅了一个什么样的马蜂窝啊。 李子见唐宁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就往前走了一步对不停磕头的关夫人道:“婶婶,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来帮忙的,您不要这样。” 关夫人两只耳朵里面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磕头如捣蒜,嘴里只知道重复莫要伤我儿,放过我家这两句话。 周围传来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唐宁看过去,那些人就避开唐宁的目光。这个时候唐宁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想说什么,却又怕犯了众怒。 脑子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跟与南山盗那种蛮不讲理的强盗打交道是不一样的。 面对南山盗唐宁能够保持镇定,因为在唐宁眼中,这些强盗不论如何最后总是要成为死人的。但眼下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民众,是一群百姓,两者之间的概念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他就算再丧心病狂,也做不出对无辜百姓连踢带打的事情来。 翠花见唐宁束手无策的模样,心中便叹了口气。也就在这时,她才知晓这个大户并非是欺压良善之人。走上前,拉着唐宁的胳膊让他的身子矮下来一些,才在唐宁的耳边小声道:“唐少爷,您这样不行的,您是大户,不该对我们温言相劝的。” 一句话好似打开了唐宁脑子里面的某个开关,一拍脑袋,唐宁才想起来现在是封建社会,跟后世完全不同。 在这个时代,不高高在上的大户是会招来怀疑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是百姓们评价这些大户的一句话。 想通了这一点事情就变得好处理了,唐宁伸手把努力想要搀起关夫人的李子拉过来,然后两条眉毛往上一立,凶神恶煞的大吼道:“闭嘴!” 两个字把李子吓得一缩身子差点没摔在地上,还好小手被唐宁牵着,才没能摔倒。 关夫人似乎也被唐宁这一吼吓破了胆,一下子就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满是鲜血,流了一脸,怔怔的望着唐宁,跪在地上等待下文。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乡里乡亲这才闭上嘴巴看着唐宁下一步的行动。 对嘛,这才是大户嘛,不欺负欺负百姓算什么大户,都会被百姓鄙视的。 “狗大户!”巷弄外面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影咬牙切齿的念了一句,就快步离开。坐在台阶上的老韩头咧开嘴巴,露出一共也没剩下几颗的牙齿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要遭报应咯!” 唐宁见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场面,下意识就要笑,想跟关夫人好好说话。嘴咧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怎样狼狈不堪的,于是便皱着眉头道:“你这是要干嘛?我堂堂唐府的少爷,有时间在这跟你扯皮? 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非要小爷发怒你才肯老实下来?看你那个穷酸的样子,起来,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了,带小爷去看看你儿子。” “大少爷,唯独关……” “少废话!你妈妈滴,找打是不是?” 唐宁本身就在强盗窝里面混过,此时扮演一个恶人可谓是本色出演。尤其是最后那一下作势欲打,根本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关夫人连滚带爬的跑到屋里面去了,唐宁回过头对看热闹的百姓们吼道:“看什么看?都长眼睛了?小心下一个就是你们家!妈妈滴!一群刁民!” 百姓们做鸟兽散,少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撸胳膊挽袖子的想要动手,也被别人拖着衣服拽走了。 唐宁这才迈步往屋子里走,但拉着李子的那只手却遇到了一些阻力。低头一看,只见李子咬着下唇,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倔强的看着自己。 这小丫头估计是对刚刚自己的行径感到不满了。 李子本身就长得很漂亮,做出这么一副表情之后更是让人心都碎了。唐宁连忙蹲下身子捧起李子的小脸道:“宁哥哥不是要欺负他们,是不这样的话关夫人也不让咱们俩进她家的门呀。 你看之前无论咱们俩怎么说,她都不答应。但刚刚宁哥哥骂了她一通,她可不就放咱们俩进去了么? 李子乖啊,你知道宁哥哥的,宁哥哥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优秀男人,怎么会做出欺压百姓的事情呢?一定是理由的嘛!”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就是好骗,唐宁三言两语下来,李子已经破涕为笑,嘻嘻哈哈的说道:“我就知道宁哥哥不会欺负别人的!” 唐宁心说刚刚你还用那种表情看着我,现在就我肯定不会欺负人了。看来女人变脸比翻书都快这一点不论老少都很适用啊。 在李子额头上亲了一口,就拉着咯咯直笑的李子往屋子里面走。 关夫人已经将额头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此时正拿着一块抹布捂在伤口,惶恐的等着唐宁进门。唐宁一进门,关夫人的眼泪珠子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也不说话,就跟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鹿一般望着唐宁。 唐宁心有不忍,但他多少也能猜出来关夫人以及周围这些百姓为什么会这样。 张贺当了这个知州才两年的时间,而且这两年说句老实话,张贺算是一门心思扑在南山盗这方面了。 府衙的整治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一些,在他看来南山盗这个莫大的外患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一些不称职的官员是不合理的,难免会有人心生怨隙然后跑去南山盗那边出卖州府的情报。 所以这两年的时间里,在下层百姓的眼中知州换了跟没换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几个月之前南山盗被剿灭了,大家也能过上一些安心的日子,仅此而已。 唐宁是知道的,那天在木匠店里见王志,王志便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了这方面的消息。 他给祖母过寿,当天回去就成了,但他却说这段日子一直在泰州。甚至连寿礼都是后来回来公输欢这里取的,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 以王志那种鬼精鬼精的风格,自然不会把寿礼忘记。离开时也是火急火燎的,这根本就不像过寿,反倒像是躲灾。 躲什么灾呢,自然是攘了外,要安内的张贺。 “但是这跟关家小子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刘依儿给唐宁续了杯茶,奇怪的看着他。 唐宁舔了舔嘴唇道:“看到关家小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根本没什么事情,我进去的突然,这小子正在屋子里头偷偷摸摸的看书呢。” “啊?”刘依儿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唐宁摇摇头失笑道:“算是个勤奋好学的,也有点小聪明的,只不过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老娘见到他捧着书一脸的呆状,气的是火冒三丈,抓起一根木棍就追着他打了一通,后来还是我帮忙劝了半天才停手。” 刘依儿捂着嘴笑道:“那您胳膊上的伤也是那时候弄出来的?” 唐宁苦笑一声无奈道:“屋子本来就小,两个到处跑的,我站在原地怎么都要被误伤。” 刘依儿捧腹大笑道:“那还真是委屈您了!哈哈,不过您说的张知州要安内,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而且跟你的关系也很大。你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形象大使了,我还是少往那边去一点吧。” “形象大使又是什么东西?” 第六十五章 过去的事情 “你看啊,我今天不是对关氏发了怒么?可不止关氏一个人看见了,当时在那里围着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都看见了。 这就意味着我以后在他们面前不能当好人了,不然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我虽然不能当好人,但你还有机会,以后就要靠你来扮演一个亲近他们的角色,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家是个恶人窝嘛,对不对?” 唐宁喝了口茶低声道。 刘依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唐宁说的很有道理,便点点头道:“明白了,不过我到底该怎么做?” 唐宁眨了眨眼睛,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这个女人是正八经的富家千金。除了在遇到南山盗开始到被自己带回家之前,刘依儿都是正牌的贵女。 就算是被自己带回家之后,也从来都没人把她当成过一个普通的厨娘或是丫鬟。 当初唐宁之所以想要一个厨娘就是为了能在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人照顾自己的一日三餐,结果把刘依儿带回了家之后,虽然轻巧了一些,但有的时候还是要唐宁自己去做饭。 因为刘依儿总是忘记这档子事情…… 不过现在有了王婆就还好,她倒是个尽职尽责的厨娘。对厨艺的爱好远超刘依儿,唐宁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了她,她也学的很快。 除了少言寡语怎么看怎么像是会因为对主家不满,而偷偷往饭菜里投毒的那种厨子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很让人满意。 如今唐家的一日三餐都是她在管,刘依儿倒成唐家唯一一个闲人了。 思索了一阵子之后唐宁便道:“这个你现在还不用知道,等赚了钱再说。” 刘依儿乖巧的哦了一声之后,就和唐宁说起了别的事情。唐宁随口应付了几句之后,就去找小石头想要把事情问个究竟出来。 自从失散一年多之后的再次相见开始,唐宁就觉得小石头出了些问题。 以前的小石头绝对不会是这种对别人痛下毒手的人,关家小子虽然没什么事情,但乌青的眼眶一看就是遭了罪的,这一拳没把关小子的眼珠子打爆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更何况道歉就不是小石头的风格,这小子从小就倔,让他低头给人道歉还送上赔礼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不这样想的话,关小子手里捧着的那本书又没办法解释。因为那本书是自己弄出来的…… 弄了不少纸,然后再开个孔把他们串在一起。这东西其实就是自己没事画画用的,上面还写了很多无聊的小故事。 前天自己还找来的,结果没找到,那时还想着是放什么地方去了,没想到却是被小石头偷偷拿去送人了。 李子蹲在池塘边上喂鱼,那五条鱼被李子命名为鱼大到鱼五,她对这五条用手指头都能钓上来的蠢鱼兴趣不是一般的浓厚。 问了一句有没有见到小石头,李子歪着头想了想就摇了摇头,然后指着鱼大兴奋的对唐宁说它在吐泡泡。 没办法,又被李子缠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让这个小丫头放过自己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唐宁站在家门口一直等到晚饭时间,才等到小石头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周怀家里回来。 周怀对小石头的教育是文武兼修,他自己教导小石头读书写字,老吴和几个老兵就教导小石头习武。李子去不去的周怀也不在意,去了就教,不去拉倒,老爷子也是个性别歧视的家伙。 看到小石头走回来唐宁才想起他是去周怀家里学习而不是畏罪潜逃了,自己见到李子今天没去上课便下意识的认为小石头也应该在家才对。 热情的上前搀着小石头回了家,让小石头大为警惕。吃饭的时候把一块大大的肉夹到了小石头的碗里,更是让小石头心中警铃大作。 吃过了饭之后,唐宁就笑眯眯的看着小石头。小石头承受不住唐宁这种变态般的窥伺,脚底抹油想要开溜,唐宁便如影随形的跟在后面。 最后小石头崩溃的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唐宁依旧笑眯眯的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啊?” 小石头装傻道:“什么什么事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唐宁呵呵一笑道:“我今天本来打算去师父家里拜访一下,因为你看我成为师父的徒弟之后就从来没去过师父家里,连师娘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虽然是二师父,但二师父也是师父。于是就在我前去师父家里的路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小石头吞了口唾沫,紧张道:“什么事情?” “有几个小孩子见了我就跑,等我抓住其中一个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之后,我真是大吃一惊啊。 咱们家周围居然出现了一个大侠,一拳下去就把一个人打的三天下不来床。”唐宁很是感慨的说道。 小石头一听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大笑道:“哈哈哈,有大侠是好事啊,有大侠就说明有人在惩奸除恶,哈哈哈……” “你笑什么笑?你就是那个大侠!”唐宁一只手拍在走廊的柱子上怒道:“怎么,真把自己当大侠了?人家在那玩游戏呢,你上去就是一拳,打人之前就不能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跟师父都学了啥啊?就学了怎么打架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了?” 小石头垂着头小声道:“可我都去给他道歉了啊……” 唐宁冷笑一声道:“道歉有用要捕快做什么?我今天去看了关小子了,他虽然伤的没有那么严重,但眼眶青紫一片,你那一拳下去,再使重点力气就会把他的眼珠子打爆,你知道吗? 咱们家可不是什么强盗窝,专门做欺负人的事情。你犯了事情,只要是你的错,就算是我也会大义灭亲。” “我知道错了……”小石头低着头说道。 唐宁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不过还是冷着一张脸说道:“你就偷着乐吧,这次也就是人家关小子抗揍,关氏也因为关小子装病,把你这个人忘了。 但这不代表这件事就此翻篇了,至少在我这可没那么容易翻篇。 我就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你可不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的,你还记得我刚被你爹捡回家的时候呢,那时候你对我大声说句话,说完之后都要看看我有没有生气。 从公鸡岭逃走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石头一下子就抬起头,看着唐宁张了张嘴,唐宁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小石头。 然而小石头最后却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声道:“你去问我娘吧。”说完就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宁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骂道:“你娘要是告诉我,我何必跑来问你这个气死人的臭小子!” 说完转身就去找牛婶了。 牛婶听了唐宁的来意之后就笑着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在山林里面走,最后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秀州的地界,再然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唐宁摇头道:“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小石头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您可以不跟我说,但我到现在还没有问过李子……” “别问她!”牛婶突然间大声道:“她好不容易忘记了这件事情,千万别让她再想起来!” 眼见牛婶的表情非常紧张,唐宁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子。 直觉告诉他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牛婶她们必定是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很严重的事情。这事情严重到改变了小石头的性格,也很有可能让李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受这件事情的困扰。 深吸了一口气,唐宁沉声道:“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六十六章 真相二字有多沉重? 牛婶依旧是不肯说,直到唐宁沉声把小石头做的好事讲给牛婶之后,牛婶才在半晌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轻声说起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一天南山盗突然一下子就出现在村外,来的令人措手不及。男人们在开会准备下山抢劫,女人们在河边洗衣裳,村子里只有牛婶,老李头以及小石头和李子四个没有战斗力的人。 为了给他们创造逃跑的机会,牛三等人毅然决定留下来拖延住南山盗一段时间。而为了让他们有机会去给河边洗衣的三个妇人通风报信,他们决定死战不退。 当然想法是好的,实际上短兵相接之后,只有牛三一个人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老李头没有跟着走,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老的吃东西都费劲,跟着走也只能拖累人,还不如在这边留下,一把年纪若是能拉上一个垫背的,也没算白活。 生死关头自然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牛婶以带他们出去玩的借口,拉着李子和小石头仓皇出逃,并且通知了那三个在河边洗衣的妇人。 慌张之下,一群人便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山中乱窜。幸运的是路上并没像唐宁一般遇到什么猛兽,又正好是野果结实的时候,靠着树上那些野果,也算是填饱了肚子。 第二天中午,或许是唐宁前脚刚走不久,牛婶他们就摸了回来,准备看看情况。见到那十几个坟包,牛婶便知道唐宁没死,还回来给他们收敛了尸体,然而却找不见唐宁。 几个喽啰当天被王庆派回来给战死的弟兄收尸,于是便遇上了牛婶。这自然又是一番亡命的逃亡,那几个喽啰没能追上,只好骂骂咧咧的放弃。而牛婶等人却是再也不敢回去了,便沿着山脉一路往下走。 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山盗未除,镇江地区堪称是两浙路最乱的地方。盗匪横生,流寇遍地,走个路都要提心吊胆。 在这种环境之下,走山路遇到强盗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牛婶等人,正是遭遇了两个下山的小喽啰。 之前不久,牛婶告知了小石头和李子实情之后,小石头便拍着胸脯说要保护大家。而李子则是一反往日活泼的样子,变得沉默寡言。 牛婶说到这,便引起了唐宁的好奇心,忍不住屏息凝神,听事情接下来是如何发展的。 至于那两个强盗肯定是死了,不然牛婶她们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自己家中了。 难道小石头是因为杀了人,就变得如此乖戾?这不应该啊……还是先听听再说吧。 结果却让唐宁陷入了沉思,接下来的事情让人很难以想象。 小石头在看到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强盗时被吓的尿了裤子,站在原地都不会走路了。 张婆和刘婆两人拼命反抗,给大家争取逃亡的时机,结果却被那两个强盗砍成了两段。牛婶和王婆带着李子和小石头拼了命的跑,结果还是被追上了。 被捉住之前,牛婶让面无表情的李子藏在一个树洞里面,自己和小石头,以及王婆都被捉走了。 紧接着牛婶和小石头被绑在一棵树上,那两个强盗就对长相不错的王婆进行了侵犯。 一个压着王婆,一个在她身上耸动,王婆声嘶力竭的哭喊,牛婶也泪流满面,之前拍着胸脯说要保护众人的小石头被绑在树上,两条腿还在止不住的哆嗦。 这个时候被牛婶吩咐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的李子出现在了压着王婆的强盗身后,在王婆身上耸动的那位因为太过专注没有发现李子。 于是李子就捡起被强盗丢在一边的短刀,给面前的强盗捅了一个透心凉。 唐宁听到这狠狠的吞了口唾沫。 然而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于此,王婆挣脱了束缚之后就扑上去用牙齿把强盗的喉咙咬断了,或许是这样还没有解气,王婆就把强盗身上的刀子抽了出来,把他胯下那二两腌臜物割了下来——也给吃掉了。 而一旁的李子在把那人捅死之后并没停手,看着张婆和刘婆的尸体,李子也把那个强盗变成了张婆和刘婆的模样。 拦腰斩断。 小姑娘的力气不大,为了把他拦腰斩断费了不少的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沾血,整个人就好像刚从血池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小石头吐得撕心裂肺,牛婶看着这两个疯子一样的人看的头皮发麻。 唐宁也觉得喉咙一阵发紧,很难想像那个可爱又天真,脸上经常挂着能融化人心笑容的李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把人活生生的弄成两段,就算是个死人,也得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行。 而王婆的行为则更让人恐惧,按照牛婶的说法,她差点把那个强盗整个人都吃了。 牛婶说完,屋子里面就陷入了沉默。唐宁不知道说什么好,而牛婶也不想说些什么。 王婆对自己的贞洁极为看重,别看她还是个逃户,之前张婆胡说八道说王婆跟牛三有染,气的王婆差点没往河里跳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做出这种事情,并非难以理解。 而李子…… “所以,小石头就一直觉得是他的错,性格就变了?”唐宁打破了沉默,他忽然觉得牛婶不对自己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或许是在保护自己,也或许是在保护李子和王婆。 一个在把人割成两段之后露出如释重负笑容的十岁小姑娘,和一个差点把人生吃掉的妇人,一般人谁敢留在家里啊?这得多大的心啊? “不,遇到你之前,石头一直是战战兢兢的,那时候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孙大人那天来了,说有人在找我们之后,石头就变了。他说你在最危险的时候不出现,在安全的时候却找上门来了,他便是把这一切的罪责归咎于你了。”牛婶担忧的说道:“宁哥儿,你可得好好管管他啊。” 唐宁苦笑一声道:“可以理解。” 这样的人见得太多了,在外面遇到了不顺,无处发泄,回到家里之后就发泄在老婆孩子的身上。 三个字概括这种行为就是窝里横,对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不敢忤逆,就把这口气出在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身上,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说完了这些之后牛婶便以一句累了杀死了谈话,唐宁便离开了牛婶的卧房,他准备去找小石头好好的谈一谈。 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小石头现在依旧对那件事有着心理阴影。自己的出现好歹给他提供了一个转移愧疚的地方,但久而久之,小石头说不定会变成心理变态,或者说会失去作为男人的担当。 遇到任何事情都把罪责怪罪于别人身上,以为这样就能逃离内心的苦闷,这种做法是绝对不正确的。 小石头是牛三和牛婶的儿子,而牛三夫妇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唐宁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以回报牛三夫妇的救命之恩。 唯有将小石头培养成优秀的人才,最好是被记载在史书中大写特写的名人,才算是回报了牛三夫妇的救命之恩啊。 不过出门之后,唐宁就看到了安静站在一旁的李子。 李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到唐宁之后便扯出了一个微笑。 这副微笑牵强的厉害,十分的不自然。李子那双蕴有泪珠的眼睛,也在望着唐宁,带着三分委屈,三分渴望,剩下的却是倔强。 刚刚牛婶在里面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李子估计是全部听到了。 唐宁才叹了口气,便听到李子用力吸鼻子的声音。走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将李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李子的后背道:“没事的,宁哥哥不嫌弃你。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你都是宁哥哥的李子妹妹。 不用担心宁哥哥不喜欢你了,哪有哥哥不喜欢自己妹子的?不过以后这种事情你可不许干了,宁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要弄脏了你的漂亮的小手,好么?” 感受到李子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以及李子嗓子眼里发出的呜呜声,唐宁便想给李子擦擦眼泪。 结果才看到李子的脸,本来还有些伤感的唐宁一下子没憋住笑出了声。 李子此时的表情跟一个便秘患者没有半分出入,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紧咬着下唇,嘴巴都变成了‘八’字的形状,两只大眼睛都翻成了白眼,然而眼泪还是跟鼻涕一起不住的往下淌。 唐宁这么一笑,李子也不知怎的开始跟着笑了起来。 “又哭又笑,吃粑粑喝尿……”唐宁才说完这句小时候大人经常说的话之后,肩膀上就挨了一脚。 刘依儿满脸嫌弃的看着唐宁道:“恶心不恶心?” 第六十七章 这个世界不需要棉袄 总之李子后来哭的很惨,刘依儿说李子哭的都晕过去了。但却不似那种伤心绝望的哭,哭着哭着还会笑起来。 问唐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唐宁也含含糊糊的不肯说出来。他能够接受真相,却不代表其他人能够接受,这件事情就作为一个秘密,永远留在仅有的几个知情人心中吧。 刘依儿和唐宁比起来好奇心还是弱了一些,唐宁不愿说,她也就不问了。弄的唐宁不上不下的很不自在,说不定你色诱一下,少爷我把持不住就说了呢? 和小石头谈话的事情也因为这么一打岔,被暂时搁在了脑后。 坐在竹柳书院的课堂里面,唐宁依旧魂游天外,想着自己要怎么跟小石头这个还处于青春期,逆反心理极其旺盛的家伙沟通,完全没有听王仲显在前面讲什么。 “三纲五常出自董仲舒所著的《春秋繁露》。 三纲指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五常则是指仁义礼智信。 然而三纲五常并非董仲舒所创,它来源于先秦时期的孔子,与孟子所言。 唐宁啊,来,说说当时孔子是怎么说的。” 王仲显笑眯眯的看着唐宁,对这小子很有意见是真的,但期待这家伙将来能够成为大宋的栋梁之材,这种心情也是真的。 况且这里是课堂,并非私下。对于学生,王仲显一向秉持着一视同仁,把个人成见抛在脑后的教育方式。 然而唐宁耳朵好像聋了,依旧端正的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抬头看着天花板长大嘴巴,如果眼睛没有睁开,看上去就跟一个坐着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其余的学生们也都把目光投向唐宁,坐在唐宁身前的王公子眼中带着三分嫉恨三分恼火,剩下的都是愤怒。 自己为了来书院上学,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然而这个讨厌的家伙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实在是气死人了,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 一拳都不够,至少一百拳,先把满嘴牙打掉再说。 朱勔在唐宁背后捅了捅唐宁道:“唐兄,唐兄!竹柳先生在叫你呢?” 唐宁这才如梦初醒的垂下头,茫然的看了一圈,只见众学生都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自己。而面前的王公子一张脸通红,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好像要扑上来从自己身上咬下去一块肉似的。 吞了口唾沫,唐宁咧开嘴巴笑道:“山长,您找我啊?” “……” 如果现在只有唐宁和自己在场,王仲显保证自己会把手里的书狠狠砸在这个臭小子的脑门上。然后再把戒尺拿在手里追着这小子的屁股打,不把他打个遍地桃花开自己就不姓王。 但下面好几十个学生看着呢,王仲显不好发作。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让自己胸中怒意稍减,按捺着想要掐死唐宁的冲动,王仲显嘴角抽搐着说道:“为师在问你,关于三纲,出处是哪里?” 唐宁哪知道这个啊,窘迫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朱勔满头大汗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孔子!孔子!” 唐宁立刻张口道:“子曰……三纲……三纲……三……” 朱勔欲哭无泪,山长怎么就收了这么个人当学生呢? 王仲显痛心疾首道:“不学无术!不学无术!世间怎能有你这种不学无术之徒!” 也就是唐宁脸皮厚,换个人现在已经在地上挖洞准备把自己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老师骂不学无术,这是对一个学生最大的羞辱了。 何玉捂着嘴巴就是一阵窃笑,唐宁越是倒霉,他就越开心。况且他还知道唐宁过不了多久,小命都不保了,这就很难让他不笑出声。 在这个家伙手里吃了两次亏,第一次让他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第二次便是自己的姐夫派人去截杀他,结果那两个人的人头却被装在盒子里送了回来。从那之后,唐宁就成了何玉噩梦的主旋律。 这样可不行啊,唐宁必须得死,不然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梦魇了。 瞅瞅呲着小白牙傻笑又惹得山长暴跳如雷的唐宁,何玉心中冷笑。且等着吧,看这个家伙还能蹦跶到几时。 王仲显决定无视唐宁,只要看他一眼这心里就忍不住冒火。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对王公子笑了笑道:“王苍,你来回答。” 王苍便清了清嗓,压低声音答道:“三纲之渊源,乃是先秦时期孔子所言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论语》颜渊篇中说:‘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王仲显抚掌道:“善哉。这段话意义为何,你可清楚?” “意为齐景公问孔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说:‘做君主要像君主的样子,做臣子要像臣子的样子。做父亲要像父亲的样子,做儿子也要像儿子的样子。’ 齐景公说:‘讲得好呀!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虽然有粮食,我能吃得上吗?’ 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尊卑有序,上行下效。是这段话想要表达的意义。” 王苍说完,还回过头看了唐宁一眼。这带着半分挑衅半分鄙夷的眼神看的唐宁很不舒服,但唐宁还是决定忍下来。 毕竟想要泡人家姐姐,还得跟这个当弟弟的打好关系才成。 王仲显满意的点点头,脸上带着赞许的笑意。到底是自己的种,实在是太出色了。尤其是这个改变嗓音的本事,让人不佩服的都不行。 清了清嗓子,王仲显便说道:“故,今天我们要将的便是《论语·颜渊篇第十二》中的这第十一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两句话流传至今,时代变化,王朝更迭,唯一不变的就是先贤留下来的哲理。 孔圣人所说的这句话,便是在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说出来的。 春秋时期,周王室日益衰微,大诸侯国为争夺土地及对其他诸侯国的支配权,不断进行战争,最终形成了诸侯争霸的局面。 春秋末年,也就是在周王室灭亡前的十五年,齐景公问政于孔子的这段时期。礼崩乐坏,使得当时的等级制度也遭到了破坏,弑君父之事屡有发生。 孔子认为这是国家动乱的主要原因,所以他告诉齐景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恢复等级秩序,国家就可以得到治理……” “啧……” 王仲显说到这停了一下,准备缓口气接着说。学生们也屏息凝神的听讲,所以唐宁这一声不屑的咂嘴,就显得极为刺耳。 一下子唐宁又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唐宁却不以为意。 孔子本意或许是好的,但是这八个字放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统治者禁锢人民思想的道具。 这还要感谢三个人,程颢、程颖两兄弟,和朱熹。这几个家伙鼓捣出了一个叫做程朱理学的东西来迎合统治者。 程朱理学强调存天理去人欲,用‘天’理完全压制了作为‘人’的行为,将人彻底变成天的奴仆,使此后几百年,华夏人在这种思想的统治下由朝气勃勃变得死气沉沉。 当然,并不是唐宁对程朱理学最为痛恨的地方。 程朱理学!把宋人女子的服装从酥胸微露变成了厚厚的棉袄!这绝对不能忍! 打倒理学!打倒朱熹! 一个去尼姑庵讲课,讲着讲着就娶了——两个!两个尼姑回家!还让自己大儿媳死夫再孕的扒灰糟老头竟然叫嚣什么‘存天理,去人欲’。 这才是对儒学最大的玷污!这才是唐宁对王仲显这番充满理学味道的讲述感到不满的原因! 他可以不去做官,也可以对汉族即将到来的灾难昧着良心视而不见。 然而,唯独背心变棉袄的事情,绝对不能答应!!! 第六十八章 棉袄引发的学术之争 润州城一年之中最美的时节是什么时节? 当然是夏天。唐宁可以用他的脑袋发誓,来到北宋时期的润州城,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失望。 夏日炎热,然而润州城临近长江,蒸发的水汽让润州也不似着火一般酷热。每到这个时候,唐宁便喜欢在街上闲逛。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见穿着清凉衣衫跑出来采买的富贵丫鬟。 一有这种景象,唐宁便跟着一群见都没见过的男人蹲在一边偷看。那些丫鬟胆子大一些的,还故意做出几个动作,引得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想到这个场景再过上十几年就见不到了,唐宁心中便异常的愤恨。 “嫩怎么类!嫩今个是想怎么类!”王仲显一急,河南话都给逼出来了:“嫩给我滚出去!去给我抄《论语》抄一千遍,抄不完就别来上课!我累毁你个憋子子!” 抄一千遍?那还不如拉根绳让自己直接在这吊死算了。 唐宁心中这么想,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他要是说出来,王仲显会第一时间跑出去给他找绳子。 起身对王仲显讪笑道:“先生不要生气嘛……我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嘛。” 朱勔捂着额头在唐宁身后小声道:“唐兄,少说两句吧……” 王仲显知道这小子是异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见唐宁这番架势,明显是要跟自己辩论的模样。心头怒火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兴奋的感觉。 山野之中的隐世高人一直都是王仲显非常崇敬的对象,很多年前有一个叫林逋的隐士,官家数次邀请都不肯出来为官,清高之风令人敬佩不已。 这种人对于现有学问的理解自然是与自己这种世俗之人不同的,唐宁作为异人调教出来的弟子,想必也继承了异人的学问。 听听他怎么说,对自己的学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本来,做学问就要兼容并蓄,从来都没有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错误。 想到这,王仲显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那么,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宁笑了,不知为何,却低下头看了一眼王苍。 王苍见唐宁朝自己看过来,便以为这是唐宁对自己刚才鄙视他的回击。心中非常的好奇,咬着下唇思索,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会说出怎样的一番高论。 到时候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嘲笑他?捧腹大笑?扯嘴冷笑?还是用鼻子嗤笑? 嗯,这个还是需要好好思考一番的。 唐宁这时候已经走到王仲显面前了,把何玉推到一边,抢过他屁股底下的垫子垫在自己屁股下面,就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 何玉敢怒不敢言,王仲显递给他自己的垫子时,何玉连忙摆手说不用。转过头,确实一脸怨毒的看着唐宁。 秋后的蚂蚱而已,蹦跶不了几天了,自己现在不跟他一般见识,算是有好生之德。 盘腿坐下之后,唐宁才对王仲显笑着说道:“我认为,先生,以及王苍同学口中的三纲,与董仲舒前辈的三纲,并非同一个三纲。” 闻听此言,王仲显就像是一只盯上了猎物的老虎,两只眼睛一眯,似乎在泛着凶光。本来他身材微胖,脸有很圆,怎么看怎么像一尊弥勒佛,但是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却让唐宁感到了一阵压力。 朱勔哀叹一声道:“完了,彻底完了。” 王苍闻言回过头,皱眉道:“什么完了?” 朱勔叹了口气道:“王兄,你不知道吧?竹柳先生可是洛学的拥护者。 唐兄说出这句话,无异于是在挑战洛学,挑战二程的门生。这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无论这番辩论他是赢是输,事情只要传出去,将来他都会成为洛学拥趸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若是输了,必然会背上一个不学无术,哗众取宠的名声,被万夫所指。 而他若是赢了,洛学的拥趸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二程的门生都会跑来与他辩论,直到他输的那一天为止。” 王苍嘴巴长成了一个‘o’形,什么洛学,什么挑战,她完全都没听出来。不就是一个学生对自己的先生讲授的学问有所误解么?难道不是说开了就能解决的问题? 朱勔叹了口气道:“唐兄啊,你太冲动了。” 王苍犹豫了一下,便对朱勔问道:“朱兄,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朱勔依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唐宁是第一个真正把他当成好朋友,而不求他回报的人。其他人跟自己交朋友都是为了自己的钱,而唐宁却不在乎。 说起来他还欠了自己一顿大餐呢,不过他倒是也给了自己一枚金叶子,也算是抵过去了。 舔了舔嘴唇,朱勔担忧的望着唐宁道:“在来润州求学之前,家父便曾打听过两浙路的大儒,想要把我送去一个名师那里求学。 如今洛学虽然并不鼎盛,但为官者多有二程门徒。家父探听得竹柳先生当初曾在二程门下就学过一段时间,更是东京城有名的大儒。 于是便将我送来了润州,拜在竹柳先生门下求学。” 王苍的红润的小嘴再一次长成了一个‘o’形,自己老爹这么厉害?她怎么完全不知道?明明在家里爹爹经常被娘欺负啊…… 还想再细问一些,前方却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此话怎讲?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为三纲。 三纲者,君为臣之所忠,父为子之所孝,夫为妻之所节。 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各司其职,则天下太平矣。 如若人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尊卑有序,上行下效。天下何来盗匪?何来战乱? 夏虫不可语冰,竖子安知圣贤之道?” 王仲显的声音铿锵有力,一番话说的唐宁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是不能好好说话,像平日里那么说话不就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开始文言文了…… 不过王仲显大概的意思唐宁还是弄明白了,老一套,虽然没有理学‘存天理,灭人欲’那么夸张,但多少已经有些苗头了。 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能约束人人都‘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尊卑有序,上行下效。’,那么就做到了‘去人欲’,所以天下就太平了。 于是以理学为主的元朝用了不到一百年就没了,明朝又被心学取代,清朝拿了理学当宝贝接着用,下场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挖了挖鼻孔,唐宁嘟囔道:“你跟强盗说这个管用么?” 王仲显跳起来就去找刀了,后来还是好几个学生给拦住了。气呼呼的坐了回来怒道:“老夫在跟你辩论,而且还是你提出来的要求。就算你不尊重老夫,能不能尊重点学问?能不能严肃点?” 唐宁眨着眼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道:“我没有说要跟您辩论呀!” “……” 忍住,自己一定要忍住,此时发怒正中这小子下怀。见唐宁一脸无辜的模样,王仲显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到底,说不说了。” 唐宁笑道:“说自然是是要说的,但我说不出如先生您这般的大道理来。我只知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八个字,君在臣之前,父在子之前。 这是不是说明臣臣、子子的前提,便是君君、父父呢? 若君不守其位,臣又何必忠君呢?若父为贪官污吏,亦或杀人狂魔,难道子还要鼓励并包庇这种行为么? 这就是愚忠,愚孝,是不可取的。 三纲为何,学生想说的并非是这个,学生想说的是纲这个字。 敢问先生,先生以为何为纲?” “万事之根也。”王仲显思索片刻后,沉声回答。 唐宁正色道:“您用我大宋的方法,来解读先秦的学问,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啊?” “您说纲,为一切事物的关键。 而孔子是这么认为的吗? 董仲舒又是这么认为的吗?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据学生所知,在我大宋之前,臣子朝会谒见皇帝,皇帝与臣子皆是席地同坐。 而先秦时期,君主接见臣子,两人面对面促膝长谈的时候数不胜数。 故学生以为,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先贤口中的纲字,其含义也应由过去的方式来解答,才能知晓先贤真正要对我们说的话。 所以学生以为三纲的纲字,真正的含义应该是代表,规范,以及表率。 三纲真正的含义,应该是为君者为臣子做出表率,为父者为儿子做出表率,为夫者为妻子做出表率! 不论为君,为父,为夫,最关键的都是这个纲字。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各司其职,并以身作则,才是三纲的真正意义!” 第六十九章 唐宁是公孙家传人?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也颇有几分道理。 不过细细咂摸一番,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提出这个说法的董仲舒,不正是第一个提出皇帝为天子的人吗?” 周怀家中,王仲显正在对自己的好朋友倒苦水。 听王仲显说完事情之后,周怀就摸了摸下巴笑道:“维思,后悔没有?” 王仲显哀叹一声道:“肠子都悔青了。”低头喝了口茶,便继续抱怨道:“你说这小子的那个神仙师父不会是公孙家的传人吧? 你看他说的那些话,完全就是诡辩之术啊。这与白马非马有什么区别?孔圣人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被他说成先有君君,才有臣臣。先有父父,才有子子。 三纲又被他说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看这小子心里对先贤的学问哪里有半点敬意?按照他的说法,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同一句话就他长了两片嘴,正反两面都能说。最关键的是他上课根本就不听讲,要么就是发呆,要么就是跟其他的学生交头接耳。 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百口莫辩,这会给其他学生带来怎样的坏影响? 瑾瑜兄,你这个二师父可得好好管教一下啊。” 周怀抚须大笑,吩咐在一旁添茶的丫鬟去取纸笔来。拿到纸笔后,便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递给了王仲显。 王仲显伸手接过,低头一看,不懂何意,便问道:“瑾瑜兄,这是何意啊?” 周怀呵呵一笑道:“前几天为兄去他家里,他不在家,却碰到了出门钓鱼的沈梦溪。 为兄便与沈梦溪随便聊了聊,言语之中,沈梦溪便说唐宁很久之前对他提出了一个说法,叫做什么标点符号。 你手里拿的这个,就是他对沈梦溪说这番话时举的例子。为兄得知之后,这几日便一直留在家中验证这说法是否正确。 你还别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在其中。 来,你念念这上面的字。”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王仲显皱着眉头说道,难道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还能说出花来不成? 周怀点点头道:“还有另一种读法,便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王仲显长大了嘴巴道:“这也行?” “而且还不止此两种读法,还有一种读法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与之同理,也能读成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王仲显嘶了一声,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眉头紧锁,最后才把手里的纸郑重的放下。 周怀笑道:“这还没完,据沈梦溪说,唐宁说这句话共有七种读法。老夫至今也只是发现了五种,还有两种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来。 维思啊,依我看这小子并非是公孙家的传人。就算是公孙家的传人,到了他这里也变了味。 公孙家的白马非马,主要是根据人说出来的话来进行诡辩。而这小子的标点符号,则是根据书面语言来进行诡辩。 为兄如今算是知晓,为何一本《春秋经》,会衍生出《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春秋繁露》等书来了。 究其原因,乃解读方式与原著不同也。 我也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你而已,你跟他之间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而是学术之争,我就不插手了。” 王仲显抿了抿嘴巴道:“想不到此子竟身怀如此异术,却不知教导他的神仙究竟是何许人也。” 周怀也叹了口气道:“先前与他去给他师父扫墓时,提及他师父姓徐。但天下之大,徐姓者何其多也。况且徐姓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 如此一来,这就变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不过这样也好,徐师兄隐居山野,为的就是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你我二人,还是不要去探究了,好好教导唐宁,他成了大才,你我二人不也是能沾上光么?” 王仲显一听这话就把嘴巴撅起来了:“我可不想跟那个臭小子沾上半毛钱的关系!” 周怀打趣道:“我若是你,根本就不会让他进我家的大门。如花似玉的女儿正是闺中待嫁的年纪,他的性格又是其他同龄人所没有的,最是独特。 这样的人啊,说不准将来就从先生和弟子,变成了岳丈和女婿啊,哈哈哈!” 眼见周怀得意的大笑,王仲显就拍桌子怒道:“好你个周瑾瑜!果然是贼心不死,一直惦记我家闺女! 十六年前我闺女出生之后,你就一个劲的说周成生早了。好么,现在收了个徒弟,又打上我闺女的主意了! 告诉你,只要我王仲显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同意他们俩的事情!绝!对!不!会!” 周怀笑眯眯的抿了口茶,悠悠道:“小儿女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嘛,你我这种老人还掺和个什么劲呢? 矫枉过正,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哦?” 王仲显大怒:“你还说?那个臭小子那天莫名其妙的跑到我家里来还书,你敢说这不是你刻意为之?” 周怀茫然道:“有这回事?” 王仲显怒极反笑:“不愧是当过大官的,这脸皮厚的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周怀一听这个老脸挂不住了,翻了个白眼道:“你管呢,诗儿嫁给唐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看啊,唐宁将来注定是会大有作为的。就算他不走当官的路子,以他的本领,以后也定是家财万贯的主儿。 家里又没有长辈,只有一个当初收留了他的牛氏。诗儿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一点委屈都受不了,有什么不好呢?” 王仲显哼了一声道:“不好就是不好!此獠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到了我家里,见了诗儿就走不动路,且年轻气盛,经常因一时的血气之勇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比如今天,他大可像那日一般认错。结果却偏要与我辩论,虽然最后还是我略高一筹,但他却也算是得罪了二程门生。 如今洛学中人正愁如何扩大学说的知名度,把他竖起来当靶子是个最简单不过的选择。 这个就先不说了,书院建成前他还把刀子架在人何玉的脖子上了。 何玉是谁啊?长虹镖局的二少爷。长虹镖局在润州扎根近百年,他也就弄没了一个南山盗,赚了点钱财住进了润州,他凭什么跟人家叫板啊?脑袋搁在脖子上太累,想拿下来用手捧着? 此子绝非诗儿的良人,我绝对不会同意他跟诗儿的事情的。 况且,诗儿对他也非常的厌恶,老周你还是莫要操那些没用的心了。” 周怀默默的喝了口茶,哈了一口气之后,轻笑一声道:“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不气盛一些,还算什么年轻人。 长虹镖局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不相信一个能将南山盗弄到分崩离析的人,会这点本事都没有。 至于学术之争,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天下可不止洛学一家,有人忧,就定然有人欢喜啊。” 王仲显还想说话,老吴却从门外蹭蹭蹭的走进来道:“家主,唐宁来了。” 周怀奇怪道:“他来了就直接让他进来就是了,不必通报我啊。” 老吴的表情有些扭捏,是一种想笑又不敢笑,憋笑又绷不住的便秘表情。看的周怀和王仲显大为惊恐,老吴什么时候跟个娘们似的了? “他……他……他是被人五花大绑丢在门口的……” “啊?”王仲显和周怀都傻了眼,难道刚说长虹镖局不是他的对手,他就遭了秧?这报应来的也太快了吧? 周怀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王仲显则是着急的道:“还愣着干嘛啊,快给他弄进来啊!” 老吴哦了一声就蹭蹭蹭的出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堪称惨烈的叫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周怀和王仲显赶忙出门看过去,只见唐宁双手双腿都被绑在一根木棍上,就跟准备放在火上烤的猪一样。 “快解开快解开!我滴徒儿呦,这是怎么了!”周怀满脸的心疼。 “不能解不能解!再挂一会儿……啊啊啊再挂一会儿!快去请公输欢!快去城里请木匠!就说我痒!啊啊啊啊!就说我唐宁痒!”唐宁满脸的悲壮。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便从一间后院走到了正厅,到了正厅门口,见状不由莞尔一笑道:“老爷,您这收的是什么大礼啊?” “……” 第七十章 乐极生悲 “今儿个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今个儿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唐宁一边哼着歌一边溜溜达达的从书院往润州城里走。 朱勔在上一个岔路跟他告别了,这就导致他可以放飞自我了。 之所以放飞自我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得到了王仲显女儿的情报! 王苍那家伙意外的很好说话,自己找上他的时候竟然惊讶的往后跑了半里地。连追带赶的才把这家伙给擒住,然后他竟然撕心裂肺的喊救命,说自己要非礼他。 虽然他长得像自己的女朋友,但是非礼一个男人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害怕别人发现然后误会自己的唐宁就迅速的提好了裤子对王苍说出自己想要跟他当朋友的意愿。 王苍开心的连连点头,跟捣蒜似的。 果然自己的魅力就是与众不同,不论是男人女人都要拜倒在自己的魅力之下。 问了王苍有没有一个姐姐之后,王苍也是点头,唐宁这才满意的拍拍手准备回家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可怜朱勔要死要活的跑过来连口气都没喘就被唐宁拽着往回走了。 今天算是跟王苍交上朋友了,也了解到王苍有个姐姐,王仲显有一子一女的事情了。 很好,事情的开端非常顺利。明天在请王苍吃一顿大餐收买他,让他把姐姐约出来创造一个两人独处的环境就……嘿嘿嘿嘿…… 唐宁要去润州城里面是有事情要办的,昨天公输欢送来了信件,说是自行车的雏形已经完成了,希望唐宁过去看看。 惊讶于公输欢的办事能力,唐宁便准备去看看公输欢造出来的雏形是个什么样子的。 秋天也快接近末尾了,马上就到冬天了。寒冷的气息充斥着润州城的各个角落,再见不到穿着酥胸微露的衣服出门采买的小丫鬟了,都是些恶行恶相的糙汉子出门,姑娘们都留在家里烤火了。 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木匠铺,正忙活的公输欢一见唐宁来了,就把手里的锤子往学徒的手里一交,然后拉着唐宁就没命似的往后院跑。 到了后院公输欢就指着被他摆在井边上的两个轱辘期待的道:“唐公子觉得如何?” “唐公子一言难尽啊。”唐宁摸着下巴吧嗒吧嗒嘴,这两个轱辘都快有自己大半个身子高了,并且也不是完美的圆形,就算不是完美的圆形,至少也得看着像个圆吧? 这家伙倒好,弄出的东西快赶上个正方形了。 脚蹬子太小,车把手也太小,唐宁叹了口气,拉着公输欢坐在井边,跟他细细的说着自行车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公输欢的书房里面,唐宁指挥着公输欢画图,这样才能让公输欢更加深刻的理解自行车。 公输欢在画,唐宁就背着手到处看。 他以前为了给女朋友做生日礼物,稍微也对木工有过一些接触。屋子里面有左右各两个壁柜,上面摆放着许许多多精美的小物件。 有上了色的,也有没上色的。唐宁一样一样的拿起来端详,只觉得这些东西都做的精美异常,比如一只老虎的木雕,就将老虎的形态表现的活灵活现。 对此唐宁拥有发言权,多少也算是跟老虎进行过近距离接触的人。至今想起来老虎的吼声,唐宁都觉得头皮发麻。 那根本就是无视防御的精神攻击,那一瞬间唐宁觉得自己心脏都快停跳了。 无意间看到一个纸包,唐宁抓起来冲公输欢比划了一下,叫道:“欢哥,这是啥啊?” 公输欢皱着眉头抬起头看了眼,然后就迅速的低下头说道:“痒木的粉,你最好别碰。那东西沾到皮肤之后,若是不把身上的皮肤挠烂是不会停手的。” “哇这么厉害呀我还是不要碰啦……”唐宁一边说着一边就把纸包揣到了自己怀里。 做了坏事自然不敢留下太长时间,唐宁闲晃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公输欢也没送,倒是那个眨巴着小眼睛的学徒出门把唐宁送走了。 走在路上唐宁止不住的窃笑,何玉想着弄他一顿,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从自己前往秀州被两个镖师追杀的时候开始,唐宁就知道两人必定无法善了。 但他还是想尽可能的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刀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何玉虽然是个标准的纨绔,典型的二世祖,但他还远远没达到唐宁敌人的那种程度。说起来他还是个龙阳之好,喜欢王苍却因为自己搅了他的局,就把自己当成情敌,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情。 把话说清楚就好了嘛,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吧!唐宁开心的拍了拍胸口的纸包,等过两天去问公输欢要了解药,就跟他好好聊聊。 润州城东的出口有一片小林子,唐宁经常去里面捡几块漂亮的石头带回家给李子玩。 虽然李子都是把那些石头拿去喂鱼,但是每天回家都带几颗给李子,已经成了惯例。 今天唐宁往林子里走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的有些诡异。 虽是如此,唐宁却也没多想。一边低头找好看的石头,一边慢慢的往前走。 直到一个略微让他感到熟悉的声音忽然想起。 “狗大户!你欺压良善!残害百姓!罪大恶极!实在该死!今日本大侠就要替天行道!为润州百姓除了你这个恶贼!” 唐宁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站在原地傻乎乎的等她说完这番话。当这个女侠喊出狗大户三个字的时候,唐宁拔腿便跑。 方向是城门,唐宁觉得这些经常收自己贿赂的家伙没道理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就算这些人天天抱着枪杆子骨瘦如柴的跟瘾君子似的。 但是还没跑出两步就觉得脑袋上挨了打,身体不受控制的前扑,哎呀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狗大户!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唐宁喘着粗气扭过头,眯起眼睛才看清了来人是谁。 这是一个用白纱覆面的道姑,正是不久前在虎丘山差点把自己杀了的那位姑奶奶。 也不知是跟自己犯了什么冲,什么仇什么怨值得追杀自己到这里啊? 两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唐宁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伤感的说道:“却不知关家那小子如今伤势如何,他家过的好还是不好。 润州的恶霸何玉也没有被铲除,我心有不甘啊。 女侠,答应我,我死之后,一定要把何玉也给杀掉。他仗着长虹镖局二少爷的身份在润州横行霸道,弄的润州百姓已经是民不聊生,此獠不除,润州百姓永无宁日! 还有关家那个小子,你若是有时间,便也帮我去看看他。但是你要小心他娘,他娘是个愚妇,跟她好好说话她不会听,你一定要摆出高她一等的态度来。 唉,我秉承师父遗愿,想要行遍天下,用自己的方式让天下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含辛茹苦栽培我的师父。 不过被你杀了,我也心甘情愿。虽然你我二人只见了三次,但每一次都让我感到一见如故。 来吧,动手吧!不要在犹豫了!杀了我吧!” “如你所愿!” “等等!等等等等!” 唐宁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生气的指着道姑说:“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感触吗?” 道姑嗤笑一声道:“你这个狗大户鬼话连篇,信你我还不如信鬼!” 说到这道姑停顿了一下,唐宁以为她是想让自己说些什么,刚要张嘴,就见道姑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大叫道:“一共见了三次,你就骗了我三次,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废话少说,去死吧你!” 唐宁大急,一抬手怪叫一声:“看我暗器!”说完扭头就跑。 道姑在后面又捡了一块石头过去,唐宁脑袋上又挨了一记,只觉得两只眼皮子都发沉,哎呀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道姑走上前,剑尖抵着唐宁的喉咙冷笑道:“死吧,你这个狗大户,大骗子!临死之前还骗了我一次!下辈子再遇见你,你若还敢骗我,我还杀你!” 第七十一章 男人用了会死 眼见这道姑手起剑落就要刺向自己,唐宁心中一片冰凉。 自己这就要死了? 然而闭上眼睛等了半天也没感到太疼,唐宁心中便想,这道姑的本事还真是不错,杀人都不疼的。 睁开眼睛却看见那把剑悬在自己的眼前,吓得唐宁就又闭上了眼。 “你们是谁!” 道姑声音清冷,这句话却不是对唐宁说的。唐宁立刻睁开眼睛,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说刘令坏话了。看来他还是暗中派了人手保护自己…… “啊,没事。你杀你的,杀完了之后人头借我们用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带着其他人的窃笑。 “……” 唐宁心中骂娘,自己哪儿得罪的这么多人?怎么谁都想杀自己?心头这个恨啊,刘令这家伙怎么就没想到弄几个人来保护自己呢?其他的时候倒是阴魂不散,干什么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道姑低头看了眼唐宁,见唐宁眼中带着愤恨,便皱起了眉头。抬起头又对面前七八个恶行恶相的壮汉道:“你们是谁。” 为首的壮汉朝道姑拱了拱手道:“这位道长,在下是润州长虹镖局内的一名镖头。您要杀的人和在下要杀的人,乃是同一人。 只不过在下奉命办事,与此子并无直接的仇怨。只要把他的脑袋带回去给当家的看一眼,就算完成了差事。 若您与他有仇,尽管动手便是。我兄弟几人并非是前来救他的,只不过待您杀完了人,尸体还请由我们处理。” 壮汉的话里带着几分江湖气,不仅把自己的身份表明,更是直接告诉了道姑他背后还有其他的人,最好不要让他难做。 否则就算把他杀了,他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道姑。 “长虹镖局?”道姑皱起了眉头,低头看着唐宁道:“你们家的二少爷,可是叫做何玉?” 壮汉笑道:“原来道长知道我家二公子的名头,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与你家的二少爷有仇怨?” 壮汉点头道:“实不相瞒,并非是与二公子有仇。而是此子太过嚣张,不把我长虹镖局放在眼里,他……” “那你说的都是真的?” 头一次听见这个道姑用这么柔和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唐宁眼珠子一转,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你这人就说不通道理,跟你说,你又不听,一意孤行。 你把我杀了便是,带着我的人头,去跟长虹镖局的二少爷做朋友吧!他做梦都会笑醒,我死了,整个润州城就没人敢跟他作对了!”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道姑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她自称行侠仗义的侠女,滥杀无辜这种事情再活十七年也干不出来:“谁叫你骗我!” “姑奶奶,你倒是说清楚我怎么骗了你啊?我说人能上天,我真没骗你。 我说我姓唐,我也没骗你。你说说,我还哪里骗你了?” “你……你……你……我以为你说何玉欺负百姓是骗我的……”道姑有些委屈,不过也只能受着,谁叫是她误会了唐宁呢?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唐宁小心翼翼的挪开面门前的剑锋,见道姑并无抵抗的意思,就一把推开剑身爬了起来,指着道姑骂道:“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命都在你手上了,还有骗你的必要吗? 你当我傻,我要是骗你,你一剑下来把我捅死怎么办?” “嗯,说的也是哦,对不起哈……” 眼见马上要变成杀人现场的地方却成了两人打情骂俏的场所,长虹镖局的镖头看不下去了。 手指头弹了弹手里的刀子,绷着脸说道:“道长,这人你杀还是不杀?你若是不杀,那在下可就要动手了,您先闪开点,省的溅一身血。” 道姑看了看镖头,又看了看唐宁。 唐宁终于有机会把腰间的匕首抽出来了,一边摸着生疼的后脑壳,一边苦笑道:“你走吧,这些人都是冲我来的,我若是死了,你莫要忘记我们的遗愿。” “好!” 道姑说完就把剑插回了鞘里,转头就走。 虽然这个狗大户满口胡话分不出真假,但她对唐宁这种勇于担当的性格非常欣赏。心里暗暗想着,如果他死了,那自己就去把何玉给杀掉,完成他的遗愿,也算是替这个被自己冤枉的狗大户报仇。 “……”唐宁冲道姑的背影伸了伸手,却说不出话,这女人是傻的吗?女人长相和智商成反比这话难道是真的? 你不是大侠吗?你他娘的不是惩恶扬善的女侠吗?老子一个良民被人欺负了啊!你看不到吗?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我说那番话不是显我多能,是在委婉的表达我是个需要帮助的弱小耶。 镖头狞笑一声道:“小崽子,威胁我家二少爷,杀我镖局二人,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别想摘出去了,二少爷等你的人头等的快抓狂了。 不过看你刚才还有些担当,算是个好汉,爷爷就留你个全尸!” 唐宁扭头就跑,把镖头看的一愣。刚才唐宁那番话说的他都有些赞赏,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跑起来一点都不犹豫的?刚才那番话说的那么有气势等于放屁哦? 心里骂了声娘,一挥手大吼道:“给我追!” 七个人呼啦一声就冲了上去,留下一个站在原地浑身发颤的道姑。 就知道!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这根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混蛋!偏偏还总说的那么壮烈,让人以为他真的视死如归! 就算不杀他也要好好的教训他一顿!道姑平复了心情之后,就咬牙切齿的追了上去。 这片林子不大,但地形却很是复杂。因为常年没有人清理,各种倒下的树就成了一个个的拦路虎,一不小心就会绊在上面摔倒。 唐宁为了给李子找漂亮的石头,几乎是天天来,偶尔还会带着李子到这里玩上一天,对这里的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 他甚至还有一个秘密基地,能容纳两个人的树洞,那里面他放了不少漂亮的石头,如果有一天自己没找到,就去那里取几颗回去给李子交差。 一路狂奔就跑到了树洞处,唐宁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扯过几块树皮放在树洞的入口处,唐宁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妈妈滴!人呢!人跑到哪里去了!” “走!继续往前追!老子还不信了,一个大活人就能这么丢了?走!追!” 一群人吱哇乱叫着跑远了,唐宁这才重重的出了口气。 又在心里数了一百多个数,唐宁这才跟个土拔鼠似的,小心翼翼的拨开树皮探察敌情。 见周围没有情况,唐宁便开始大喘气。这他娘的实在是太刺激了,要不是这个树洞,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然而一个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狗大户,你东西掉啦!” 唐宁倏然一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道姑正坐在一根树枝上。 这根树枝是由别的树延伸过来的,却长得非常粗壮,而且正好在唐宁的头顶。 还没来得及搭话,唐宁就见道姑一招手,然后自己就背一根绳子套住了。 紧接着道姑双手抓着绳子一提,唐宁就惨叫着被提到了半空中,道姑的脚下。 道姑笑的咯咯的,将绳子在树上缠了好几圈,然后又把绑缚着唐宁的那一端紧了紧,让唐宁的两条胳膊动弹不得。 唐宁哭了:“姑奶奶,求求你饶了我吧,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刚才更是把误会都解除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道姑生气的说道:“刚才听你说他们是冲你去的,让我走这句话,我还觉得你很有担当,是我以前误会你了。 但你怎么扭头就跑了?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像个懦夫!鼠辈!嗯……禽兽不如!” 唐宁被悬在半空中,一边转圈一边苦笑道:“姑奶奶,我又不是你这种大侠。一个人能打十个,我就一普通人,顶多就是跑的快点。哪儿来的本事跟那帮刀头舔血的家伙对打啊? 不用说七个人了,就是上来一个人,让我一只手两条腿,我都打不过啊……” “那,那也不能逃跑啊!逃跑是胆小鬼才会做的事情!” “我就是胆小鬼。”唐宁说的理直气壮,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了神圣的光芒。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道姑气的翻了个白眼差点没晕过去,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唐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恨恨的拿脚尖点了一下唐宁的后背泄愤,然后就拿一根细绳拴在刚刚她跟着唐宁过来,在路上捡到的纸包,垂到唐宁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唐宁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护肤品,对女性的皮肤很好,你拿去用吧,就当送你的礼物……对了,能不能把我放下去?我在这上面转圈,迷糊……” 道姑看了眼唐宁,又看了眼纸包。她已经不是当初被唐宁夸一句就飘飘欲仙的纯洁小女生了,跟唐宁这个人打交道打多了,是人是鬼都会变的精一点。 有的人是因为从中学习到了一些东西,而有的人则是完全是吃过亏涨了记性。 很明显,道姑就是后者。 于是在唐宁奋力的挣扎中,道姑打开纸包将这包护肤品倒进了唐宁的衣服里面。 唐宁怒吼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是给女性用的!这是给女性用的!男性用了会过敏,会死人的! ……你干嘛倒在我后背上?你妈妈滴!你知不知道挠自己的后背有多费劲?!你这个魔鬼!魔鬼!” 第七十二章 杀 公输欢被老吴绑成了粽子,嘴里还塞着一个散发着异样味道的布团。 被送到唐宁面前时,唐宁却没有看到他。因为那种钻心的奇痒实在太过痛苦,周怀无奈之下就叫自己的家将把这小子敲晕了。 公输欢被老吴带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周怀和王仲显,这两人一看就是文人。公输欢心下便一片冰凉,待老吴将他嘴里的那个布团取下来之后,公输欢惨笑一声道:“你们儒家还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周怀眨眨眼睛道:“你在说什么?” 公输欢摇摇头,视死如归道:“无妨,两位要杀便杀。”说罢,公输欢扭过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唐宁,流泪道:“唐兄弟,是某家连累了你啊!” 王仲显抽抽嘴角,虽然他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很明显公输欢误会了一件事情。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对周怀道:“呃……难道老吴没告诉他请他过来的理由?” 周怀满脸的茫然,唐宁在被敲晕之前一个劲的喊着快去请公输欢,老吴听到之后是第一个跑了出去。 没道理老吴会忘记啊。 “忘记了。”老吴挠着头,对看过来的周怀和王仲显说道:“因为我去请他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走,非要留在家里面刨木头。 事急从权,无奈之下小人只好将他绑了过来。” 周怀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叹息,对闭眼等死的公输欢道:“公输欢是吧?是这样的,我徒弟是唐宁,他被人绑在一根木棍上送到了我家的门口。 晕过去之前一直喊着请你过来,说他很痒。你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吗?” 公输欢当下就是一愣,他本以为是儒家不愿意看到自己即将做出自行车,带领公输家走向巅峰的这一幕,才做出这等事情。 现在看来,事情的真相与自己想的却有些出入。 怀疑的看了眼周怀道:“他痒,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怀被公输欢的反问也弄的一愣,指了指唐宁,耐心的说道:“他晕过去之前可是一个劲的说要喊你过来啊。” 公输欢想了一下,发现了一个令人开心的事情,那就是自己不用死了,于是心头就松了一口气。 老吴这时也上前帮公输欢把绳子解开,站起来活动了一番手脚之后,公输欢咧着嘴笑道:“某家只是个木匠,不是大夫……” 周怀的面皮抽了抽,此人莫非是听不懂人话?深吸了一口气,周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你是木匠,知道你不是大夫。但是,我徒弟晕过去之前一直在说找你! 他的后背很痒,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就喊着‘快去找木匠,快去找公输欢,就说我痒’这种话,所以,你一定有办法解决我徒儿的问题。” 公输欢点点头道:“明白了。” 他忽然想起唐宁离开自己家之前问过自己一样东西,是痒痒木磨成的粉,沾染上皮肤一点点,就会造成钻心奇痒,不把皮肤挠烂誓不罢休。 然而这种听上去威力很大的东西解决起来也非常简单,公输欢朝周怀要了一大桶水,又让老吴把唐宁身上的衣物去掉,让唐宁趴在地上之后,公输欢就将手里的一桶水泼了下去。 “啊!!!啊!!!”唐宁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天又冷,井水又凉。这一桶水泼下去,简直就像是光着膀子站在北极。 周怀立刻就脱下身上的袍子罩在了唐宁的身上,带着周怀体温的袍子给唐宁带来了些许暖意。紧紧的将袍子裹在身上,哆哆嗦嗦的对公输欢说道:“多谢……公输兄……” 公输欢笑着说道:“没关系,只不过下次再请我过来的时候不要把袜子塞我嘴里了,味道很大。” 公输欢说完就准备走,周怀伸手道:“吃个饭再走吧?” “某家就不吃了,早些回去,还有东西要做。”公输欢摇着头,周怀就给老吴使了个眼色。老吴便跟在后面,准备用马车将公输欢送回去。 唐宁冷的厉害,此时已经依偎在了王仲显的怀里…… “为什么是我啊!”王仲显大怒,一脚将唐宁踢到一边:“你我之间最好划清界限,你莫要与老夫太过亲密!” 唐宁脸色苍白,嘴唇泛青,对王仲显惨笑一声道:“难道先生连一个挨冻之人的身体都温暖不得吗?” 王仲显挠挠头,觉得自己刚才做的可能也不太对。就叹了口气,将唐宁拉过来,又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罩在唐宁的身上。 “多谢岳父……” “去死吧!”王仲显跳起来就是一脚把唐宁踹了个跟头。 周怀见王仲显还要追击,就赶忙上去拉住。对王仲显说道:“维思,维思,过了,过了……” ……………… 总而言之,唐宁后来还是被送到炉子边上暖和了起来,也苦笑着将自己的遭遇,讲给了在一旁听的周怀,和气呼呼的王仲显。 “那就是说,你是被那个道姑绑在木棍上的?”周怀皱着眉头。 唐宁点点头道:“是,那道姑见弟子奇痒难耐状若疯魔,就手足无措的问弟子该怎么办。 弟子当时说你把我送木匠铺里去,她不答应。说她若是扛着一个大活人在城里面走,不管什么原因都会被官府抓去问话的。 她还说她这辈子最恨官,所以就说什么不肯把我送去城里。” 王仲显皱着眉头道:“她这辈子最恨的不是有人骗她么?” 周怀拍拍王仲显的大腿道:“少女嘛,总是多变的。你接着说。” 唐宁点了点头道:“然后我就说,那要不然你把我送回家里去,然后再让我家的人去请木匠。 她又不答应,她说她不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万一在城里岂不是害得她自投罗网,这种事情不能做。 我说我家不在城里,她就要杀我,说我骗她。好说歹说才给她劝住,无奈之下只好报了您家的地址,她就把我运到这边,丢在门口了。” 周怀吧嗒吧嗒嘴道:“脚力不错啊。” 王仲显拿手肘怼了下周怀皱眉道:“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么? 不管怎么说,那道姑看上去对你是没有杀意。然而长虹镖局那些人,对你却是欲杀之而后快。 老夫与你师父之前还聊起此事,老夫认为你没有胜算,但你师父却很相信你。你准备怎么办?” 唐宁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杀回去!” 王仲显冷笑一声道:“你若是能杀回去,也不至于被人逼到现在这副落魄的下场。” 唐宁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杀人的和被杀的,总是杀人的多一些准备……” “住口!”这时,周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唐宁和王仲显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周怀看过去。只见周怀面色阴沉的对唐宁说道:“你就知道杀人么?就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了么?” 说完又指着王仲显的鼻子,对王仲显大吼道:“维思!你莫要忘了当初为何要把唐宁送去你的竹柳书院。” 王仲显如梦初醒,羞惭道:“因为此子身上戾气太重,放任自流终将酿成大祸。故想以圣人之道化解此子心中的暴戾之气。” 周怀怒道:“然你方才所言,无异于助纣为虐!” 王仲显垂着头说道:“显,万分惭愧。” 唐宁委屈的咬着嘴唇,梗着脖子道:“那只许人家杀我,不许我去杀别人么?” “啊,这个随便你啊。”周怀一张充满怒容的脸瞬间变的笑眯眯的,坐在了椅子上,捧起茶杯滋滋的喝了一口。 唐宁有些茫然,这是怎么个状况? “呵斥你,是为了告诉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并非只有杀人一种。也是为了告诉维思,莫要忘记初心,至于你是用杀人解决,还是用其他的方式解决,为师不会干预,你尽管放手施为。” 第七十三章 杀的道理 唐宁凌乱了,那到底自己是杀人还是不杀人呢? 想到这里唐宁猛然间惊醒,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呢?杀人与否……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啊。 见唐宁眼中有着顿悟之色,王仲显心头便是一喜。这说明唐宁还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只会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那一步。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把唐宁送来书院还是有作用的。初次跟这小子见面的时候,他可是以一种十分自豪的语气对自己讲述他在南山寨上如何杀人的…… 周怀也笑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唐宁说道:“长虹镖局立身润州已有九十三年,四代人的不懈努力,终将长虹镖局推至今天这般盛景。 镇江地区,乃至两浙路的货物,但凡来到润州,或者从润州出发的,无不是请长虹镖局的镖师押镖。 九十三年,上下一千四百余人,其中八百余人曾为江湖人士。 唐宁,为师说的这些,你可知道一件?” 唐宁低下头道:“弟子一件不知。” 周怀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连敌人的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因一时的冲动要对人出手,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说到这,周怀低头喝了口茶,继续道:“况且,比杀人的本事,你与长虹镖局怎么比?以己之短攻他人所长,此非上策。 以己之长攻他人所短,智者之选也。唐宁,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唐宁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一揖到底道:“多谢师父教诲。” 周怀摇摇头叹道:“无妨,为师是你的师父,这些事情,自然是要教与你。 况且,以后这些话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只是拿这个长虹镖局当你的磨刀石,还是有些强差人意。” 唐宁听完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老头子以后有八成是要把自己卖去当官的。虽然也不是不能拒绝,但他要是执意要自己当官,自己还真没法耍脾气不去。 古人讲究一个尊师重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这个道理。 “老爷,吃饭了。”一个绿衣丫鬟推开门轻声说道。 周怀便率先起身,冲着唐宁笑道:“你小子在庖厨一道上堪称精通,然而你师娘做的饭,还没吃过吧?” 唐宁红着脸道:“弟子惭愧,拜入您门下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头一次登门。” 周怀摆了摆手道:“无妨,师徒二字,在心而非在行。况且你对为师还算尊敬,这惭愧二字,为师不收。 你要送,就送去给你师娘,你师娘可是念叨了你有段日子了。” 周怀这番话说的颇为中肯,一般来说最后把师父杀掉的那个人都是天天腻在师父身边的徒弟,然后那个沉默寡言却被师父非常看好的徒弟往往会成为被黑锅的那个。 看来自己这位二师父对此颇有感悟啊。 王仲显则是嗤笑一声道:“要我说,当这小子的师父就是个折寿的活计。你没对他面传身授的教育,你那里懂我这种一天不被他到就要回家庆祝的心情!” 这人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周怀和唐宁就都看过去了。 王仲显警惕道:“你们俩看我干嘛?” 周怀奇怪的说道:“我好像没有留你在我家吃晚饭吧?” 王仲显梗着脖子道:“怎么,你我多年老友,缺米的话我明日就让我家仆役送来。” 唐宁插话道:“先生,我家缺米。” 王仲显怒道:“喂狗都不给你!” 周怀呵呵一笑,脸上露出我懂你的神情道:“该不是又被荷娘撵出家门了吧?” “你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是一家之主!”王仲显这话说的就很没底气,招来了唐宁和周怀的一致鄙视。 撇了撇嘴,王仲显烦躁的说道:“就是因为我说了一句,‘打死我都不会让唐宁再进咱们家大门’,然后就被打了一顿撵出来了。 还放话说这几天不要让她在家附近发现我,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没办法,小弟就跑您家里来了,还请瑾瑜兄收留个。” 周怀哼了一声不屑道:“懦夫。” 唐宁呲牙笑道:“这就是先生您的不对了,曹师娘想我,我去就是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为了我,破坏先生与师娘之间的感情,不太好吧。” 王仲显抽着面皮满脸狰狞的说道:“臭小子你给老夫记着,你要是想踏进我家门,就先从老夫的尸体上跨过去!” 几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偏厅。这里僻静,周怀招待那些跟自己比较亲近的客人的时,一直都是在这里。 唐宁头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师娘,面容姣好,气质恬静。这样的女人就是那种,你看过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贤妻良母四字的女人。 唐宁不由得对王仲显和周怀这两个师父产生了极大的嫉妒,自己这两个师娘真是各有千秋色啊。 “你就是唐宁吧?总听你师父在家提起你,一直也没见过面,来,让师娘看看……”师娘一把就将唐宁拽了过去,让唐宁在她面前站好,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便拍拍唐宁的脑袋笑道:“真是个好后生!” 说完就又拉着唐宁落座,笑盈盈的对唐宁说道:“没吃饭吧?刚才看你们在外面折腾了半天,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夫君的徒弟,这徒弟竟然是被人抬进来的。 哈哈,不过呢,趁着你们折腾,师娘也给你们做了一桌子的好饭菜。来,快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多好的后生……以后可要常来啊。” 这位师娘实在是太过热情,唐宁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点头应付。 周怀和王仲显见状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开始吃菜。 唐宁的事情折腾了一个半时辰,半个下午的时间都放在这上头了。两人也是饿的厉害,这一动筷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将大半菜肴一扫而空。 而这边师娘还在拉着唐宁唠家常,比如什么家里几口人啊,人均几亩地啊,地里几头牛啊之类的话。 于是这就导致了本想给家里省点米的唐宁饿着肚子回家去吃自己家的米了。 临走的时候师娘还恋恋不舍的要唐宁再来。 并非唐宁是师娘杀手,甩个头发就能让两位师娘春心荡漾。北宋时期对妇女的要求虽然没有那么高,连皇帝都能娶寡妇。 丈夫死了之后找个人再嫁,在理学出现之前这算是比较正常的事情。丈夫没死的时候,她们绝大多数也不会生出二心,对丈夫忠诚,这是古代妇女普遍拥有的品德。 当然也有少部分玩出轨的,只不过被发现了之后下场都不是很好,出了轨休了夫拿了钱还把房子和马车弄到手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发生。 所以两位师娘对唐宁好是有原因的,曹氏做的饭菜人憎鬼厌,唐宁却吃的不亦乐乎。 这对一个做出来的饭菜狗都不吃的女人来说是最大的褒奖,因此她原谅了唐宁这个头一次登门拜访并且因此对自己闺女生出觊觎之心的家伙。 并且对唐宁这个晚辈生出了极大的好感。 至于自己二师父的妻子,自己的二师娘,理由就更简单了。刚拉着唐宁唠家常的时候,就说到她的儿子和孙子如今都在东京城,夫妇俩已经有几年没见自己的孩子了,于是这种感情就转移到了唐宁的身上。 把徒弟当儿子对师父来说或许有些难以做到,但是对师娘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二师娘对自己孩子四年的情感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唐宁的身上,这让唐宁多少为之心酸。 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不知自己的爹娘如今怎样了。 自己吃完饭之后唐宁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脑袋蒙在被子里面。 刘依儿瞅瞅离去的唐宁,捧着碗眨了眨大眼睛,最后对身边的牛婶说道:“少爷今天好像有些消沉哦。” 牛婶叹了口气道:“想家了吧,刚见到他那段日子里,几乎天天晚上都是这样的。” 第七十四章 说到读书人我就…… 天黑的时候,沈三打着灯笼来拜访,只说要见唐宁。唐宁正忙着在自己的被窝里面忧伤,听闻沈府来人找自己,也有些奇怪。 披上衣服去正厅见了沈三,沈三便神神秘秘的留下一句:“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之后,就离开了唐家。 一旁竖起耳朵偷听的刘依儿心中疑惑,便向唐宁问起,唐宁笑道:“赚钱的日子不远了!” 第二天一早,日程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还是被刘依儿叫起来之后,打着呵欠去沈府蹭车到书院上课。 王仲显眼圈黑黑的,一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王苍见了唐宁便拔腿欲跑,却被唐宁一把抓住了胳膊。 王苍惊恐的看着唐宁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唐宁笑道:“王兄别那么急嘛,你知道的,上次小弟去贵府拜访,没能遇见你,却遇见了令堂和阿姊,却不知那天过后,令堂与阿姊有没有……提起小弟?” 王苍一下子就明白了唐宁的龌龊念头,这无耻的混蛋八成是打上了自己的主意。从那天他拦住自己问话的时候就有所察觉,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本想疾声厉色的呵斥唐宁,但王苍却发现了唐宁眼中的期待之色,于是便眼珠子一转,想要捉弄唐宁一番。 咬着下唇翻了翻白眼,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王苍低头对唐宁笑道:“这个……家母对你倒是有所提及,但是阿姊嘛,未曾听她提起唐兄。 话说唐兄啊,那是我阿姊,可不是你阿姊。” 唐宁故作亲热的一把搂住王苍的肩膀嘿嘿笑道:“你我二人是好兄弟!我又是竹柳先生的学生,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起来我也是竹柳先生的儿子,所以你阿姊自然就是我阿姊了!” 王苍被唐宁搂着肩膀心中羞愤交加,一把推开唐宁抱着肩膀警惕道:“你莫要对我动手动脚,我还没有跟你熟悉到这种程度。 况且你三番五次说我坏话,还污蔑我,诋毁我,可不要以为这笔账就能这么轻易的翻篇!” 唐宁脸皮之厚可是让王仲显束手无策,让沈括如临大敌,让周怀倍感欣慰的。 被推开之后也不见难堪,嘿嘿笑着又凑上来搂住了王苍的肩膀道:“大家都是老爷们,就别跟个娘们似的了。 明人不说暗话,我要娶你姐姐回家当老婆。以后我就是你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王苍拎着唐宁的袖子把他的手甩到一边,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姐姐那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你这种无耻小人!” 唐宁嘿嘿笑道:“这不是有小舅子你给我出谋划策嘛。” 王苍嗤笑一声道:“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小舅子了,离我远点,莫要再碰我了。” 说完王苍就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朝学堂里面走去。 朱勔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见到了站在门口发呆的唐宁,冲上去拍了下唐宁的肩膀兴奋道:“唐兄,唐兄可是在等小弟?” 唐宁见是朱勔,便展颜一笑搂着朱勔的肩膀道:“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说罢,两人便说笑着勾肩搭背的走进了学堂。 王仲显今天的课题并非讲授儒家学问,按照他的说法,上次与唐宁辩论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将他自己都心存疑惑的学问弄清楚之前,他是不会对学生讲授这些东西的。 于是课题就变成了较为轻松的吟诗作赋,而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有可能是吟诗作赋。 探讨儒家学问唐宁不在行,说到吟诗作赋,这就是唐宁的强项了。 “眼看就要过冬了,却不知今年的润州是否会下雪。昨日已经教了你们如何作诗,今天你们就以雪为题,来做一首诗吧!” 王仲显笑眯眯的说道。 目光扫过众学生,却见唐宁跪坐在垫子上,上身前倾,似乎在王苍耳边说着什么。然而王苍却双眼紧闭,咬着嘴唇,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 奶奶的,这头猪想拱自己家的白菜,这还了得?王仲显大怒,一拍大腿道:“唐宁!” 唐宁下意识站起身道:“到!” 王仲显冷笑一声道:“看你跟王苍交头接耳,似乎对吟诗作赋颇有心得啊。好,那今天就由你来给大家先做一首!” 唐宁一脸的茫然,自己跟王苍说的是各种美食,什么糖醋排骨酱猪蹄,什么炸鸡叫花鸡红烧狮子头,这跟作诗扯得上什么关系? 不过不就是一首诗么,还不是张口就来。 “床前明……” “吁——”包括朱勔和王苍,在场所有人都对唐宁发出了喝倒彩的声音。 唐宁窘迫的道:“不是说要吟诗么……” 王仲显怒道:“你上课就不能听听老夫说什么么?竹柳书院上下一百多个人,就你最不省心。 是,你有个神仙一样的师父,老夫远远不及,自愧不如。但你现在好歹也是在老夫的门下,能不能对老夫尊重一点? 哪怕是走个形式也行啊。” 唐宁垂头道:“弟子知错了。” 王仲显慈祥的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就罚你抄《论语》两千遍吧。” “……” “还有啊,这个诗你还是要做的。以雪为题,来吧,让老夫也看看,仙家弟子在吟诗作赋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王仲显这番话一说,所有人就把目光投向了唐宁。此獠不学无术,是竹柳书院里面出了名的。很多学生家长知道此事,也要自己的孩子不要跟此獠有太多的接触。 但他们却从未听说过唐宁是什么所谓的仙家子弟,还有个神仙般的师父? 如果是唐宁自己说出这番话,他们会极尽所能的嘲笑唐宁。然而这番话从王仲显嘴里说出来,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能让王仲显这般大儒都自愧不如的人,他的弟子难道能是普通人么?难道唐宁一直在装疯卖傻?难道这就是智慧的最高境界之大智若愚? 一下子所有人对唐宁的印象也变得有所改观,有好奇者,有怀疑者,也有早熟一些的想着要不要去套个近乎的。 朱勔兴奋异常,不动声色的往唐宁身边靠了靠,并且以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其他人,一副视唐宁为其禁脔的模样。 王苍也是上下打量着唐宁,一点都不信唐宁是什么仙家弟子,她觉得自己的父亲肯定是被这个无耻的混蛋给骗了。 不过她也不敢太过确定,反正一会儿唐宁开始作诗,就能窥得一二端倪。身为仙家弟子,该不会连这种最基础的本事都没有吧? 唐宁翻白眼翻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没想到什么有关雪的诗词。一着急,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无奈之下,唐宁只好道:“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这个打油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也是穿越者必背诗词之一。一说出来就会引得其他大家纳头便拜,并且对‘肿’这个字大加分析。 然而…… “先生!先生冷静啊先生!”几个学生抱着面目狰狞的王仲显,不让王仲显冲上去。就这样,王仲显还是把手里的戒尺丢了过来。 唐宁躲在王苍的身后挠头道:“这……这作者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王苍使劲的抖着身子,唐宁鼻子和嘴巴吐出来的气打在了她的脖子上,叫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最后实在受不了,便往边上挪了挪,鄙夷的看着唐宁道:“不会作诗就算了,连首打油诗都要偷别人的,真不要脸,读书人的脸算是被你丢尽了。 以后不要说你认识本公子,本公子丢不起这个人!”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读书人的事儿,那能叫偷么?” 第七十五章 立地成佛 放学之后唐宁就去了周怀家里,一进门就见到小石头呲牙咧嘴的举着一块比他自己还要打的大石头。 “小石头加油。”唐宁路过的时候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就径直往正厅走去。 作为周怀的弟子,周家上下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并且周怀夫妇特意吩咐,所以唐宁来了,就跟回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除了这里的仆役会恭敬的叫他一声唐公子,丫鬟会甜甜的喊上一声唐少爷之外。 这一点自己家里自然是比不了的,牛婶把唐宁当晚辈,唐宁也把牛婶当长辈。王婆比较自闭不喜欢说话,刘依儿则总是爱搭不理的说一句少爷回来了就算完事了。 进了正厅就看见周怀在教李子读书,见了唐宁,李子就伸着双手跑了过来。 唐宁便将李子抱起来稀罕了一会儿,又放到了地上,冲周怀拱拱手道:“师父。” 周怀笑了一声道:“你小子今天来蹭饭的?” 唐宁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是弟子今天在书院里面遇到了一些事情。” “哦?”周怀挑了挑眉毛,示意唐宁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你还能在书院里遇到事情?难道不是你把竹柳先生弄的焦头烂额?” 唐宁刚坐上去,李子就跳上来坐在了他的腿上。周怀见状便是一皱眉,男女有别,李子也已经十二岁了,算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个三五年,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唐宁这么惯着李子,可不是个好现象啊,以后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事情的。 不过唐宁却不是很在意,抱着个头一直不见长的李子,将今天在书院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小石头就看见唐宁慌慌张张的从正厅里面跑了出来,后面追着拎着木棍的周怀。 “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还去剽窃别人的东西。不仅如此,还自以为荣,看老夫今天不把你这个孽徒打死!” “不是,师父啊,不就是一首打油诗么?怎么您和竹柳先生都这么生气啊?” “虽是一首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打油诗,却也是别人智慧的结晶。要你自己做出来,你能做得莫? 老夫对你是否攻读学问并不在意,书院本就是一个教化人的地方,朗朗书声自能化去你心中戾气。 但若是你剽窃先人所做之诗歌,学问,并鸠占鹊巢,老夫绝不容忍。这是品行上的败坏,是老夫没能教育好你。 你过来,让老夫打三十棍,不然让老夫抓到你,可就不是三十棍这么简单了。” 唐宁看着周怀手里成年人手臂粗的木棍,坚定的摇头。 周怀当下翻了个白眼差点没气晕过去,就没见过这样的徒弟,自己难不成还能把他打死? “小仗受,大仗走。弟子跟大师父没学到别的学问,这一点却是牢记在心。” “你就记得点用不着的!”周怀咆哮一声之后就把木棍丢在了一边,哀叹一声就背着手往回走。 小石头举着大石头发出嘎嘎的窃笑声,老吴听见了就是一皱眉,从地上捡起脑袋大小的一块石头放了上去,小石头立马不笑了。 唐宁脸皮之厚非常人所及,把周怀气成这样,还跟在周怀身后进了正厅。坐在周怀身边喝了口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周怀气乐了,他指着唐宁道:“我看你这脸皮厚的都快赶上城墙了,徐师兄估计一开始就打算把你培养成做官的料子。 欧阳修若是有你这般厚的脸皮,也就不用因为他没做过的事情背上骂名了。” 谎话说多了就成真的了,至少唐宁现在觉得自己那个徐师父是真实存在的。 听周怀这么一说,便咧着嘴笑道:“然而弟子可不愿意去当官。” “时候到了,事情可就由不得你了。” 此后便是留在周怀家中吃了晚饭,过后又带着李子和小石头回了家。 天一黑,唐宁便出了门,径直朝沈府走去。刘依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唐宁进了梦溪园,才摇头晃脑的回了宅子。 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发财跟沈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况且现在可是一分钱的银子都没往家里送呢。 沈三迎着唐宁进了沈家之后,两人便跟做贼一般贴着墙边行动。不知走了多久,就看到了几个蒙面黑衣人,腰间还别着刀子。 唐宁吓了一跳,拱拱手道:“几位兄弟那条道上的?这家宅子的主人可不是个东西,兄弟我对他不满很久了。 几位可莫要伤了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个路过的。” 为首那个黑衣人摘下了面罩,唐宁定睛一看,竟是沈括。此时看着唐宁的眼神要多怨毒有多怨毒,唐宁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怎么样,老沈,刚才我那番话说的跟真事儿似的吧?” 沈括自然是知道唐宁脸皮厚,在让这小子承认刚才说了那番话,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也不在这些地方较真,而是抻了抻自己的衣服道:“怎么样,这身可以不?” “可以可以,没问题。但是你们家的仆役准备妥当没有?还有我看看你这刀子,别拿真刀啊,万一不小心伤到人就不好了。”唐宁说着就把沈括腰间的刀子抽了出来,放在眼前看了一看。 不知为何,竟有一股淡淡的糖香。唐宁疑惑之下就伸手掰了下刀尖,这一下却将刀尖直接给掰下来了。 “这质量也太差了,不关我事,别讹我。”唐宁把刀子插了回去。 沈括冷笑一声,把唐宁手里的刀尖抢过来塞进了嘴里,嚼了嚼之后道:“差不多一炷香之后就该醒了,沈三,你带他去侧厢,一会儿老夫就把夫人运过去。” 沈博毅是三个黑衣人其中之一,听沈括说完,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道:“爹,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姨娘做了真,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沈清直在一旁说道:“可不就是得吓出个好歹来么?唐兄弟都说了,这病不吓到治不好。 况且啊,大哥,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有意思么?” 沈博毅挠挠头道:“我就是担心出事情。” 沈括叹了口气,伸手道:“唉,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夫人患病多年,家里面也深受此病困扰,一日不治,这家中便一日不得安宁。 你们看看为父的胡子,这都被你们娘拔的不长了。博毅也深受其害,我的大儿媳和孙女不得进门,二儿媳也常常被无故呵斥。 办法用了无数也不见效果,这一次,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唐宁扯扯嘴角道:“老沈,我可听着呢。” 沈括充耳不闻,继续道:“事已至此,就不要管太多,按照计划放手施为吧,孩儿们!” 说完沈博毅和沈清直都应了一声,三人热血沸腾,齐齐奔向后院。 很快就有一个人落了后,沈括一手扶着腰,一手拿刀当拐杖,喘着粗气道:“跑不动跑不动……老了老了老了……” 唐宁被沈三带着去了侧厢,屋子里面很是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尊打了金漆的佛像,一个蒲团,上面还摆着些许贡果,一个香炉,燃着三根香。 唐宁指着佛像好奇的说道:“这东西是按我要求造出来的?” 沈三点头道:“公子上去便知。” 说罢,就举起唐宁上了供桌。 佛像的姿态是盘膝而坐,但也足足有两米多高。唐宁绕到后面,见佛像背后有几个突出的部分,像台阶一样,便踩着台阶上了佛像的后背。 然后又将佛像的脑袋摘了下来,从脖子上的空洞处钻了进去。 沈三踮着脚帮忙把佛像的脑袋放好,唐宁说道:“你们家还真有钱啊,这样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身在佛像里面声音有些闷,但听上去却颇具威严。 沈三笑道:“为了给夫人治病,老爷可是变卖了不少东西的。 公子,这法子到底能不能成?” “这个,我也不敢打保票,这还得看你家夫人有多虔诚了。” 第七十六章 啊弥陀佛 张氏今日吃过饭之后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搀着自己回了房之后,便一头倒下,趴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忽明忽亮的火光叫张氏的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左手握着戴在右手腕上的佛珠,张氏心中有些惊慌。因为她听到了屋外的惨叫,也听到了一个嚣张喊杀的声音。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张氏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个缝隙往外观瞧,结果却有一个人影扑了进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家的管事老顾。 老顾趴在地上,满脸满身都是鲜血。一只手紧紧抓住张氏的脚踝,有气无力的说道:“夫人……快……跑……呃啊……” 然后老顾就一翻白眼,死了。 张氏伸出脚踢了一脚老顾,见老顾没什么反应,这才发出了一声尖叫:“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然后便慌慌张张的逃出了屋子,结果这一出去,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屋子外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群死人,血流了满地。一个黑衣人手里拎着一只鸡,手忙脚乱的将鸡脖子用一把匕首割破,然后再将鸡血撒在地上。 “别撒了,夫人出来了,再撒露馅了。” 趴在地上的尸体好心提醒沈博毅。 沈博毅慌张的将鸡丢到一边,又把匕首收了起来。对满脸疑惑的张氏结结巴巴道:“看看看看什么看?没没听说过鸡犬不留吗!” 多么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啊,连鸡犬都不放过。张氏捂着脸尖叫出声,想要逃跑,却害怕被这强盗给杀了。双腿一软,一屁股便跌坐在了门前。 不远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到地方就趴在了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此人伸出手对张氏道:“夫人……我不行……了……” 说完便两眼一翻,也死了。 张氏捂着嘴巴,见自己的夫君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这时另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胖子拎着刀从一旁走了出来,对张氏发出了桀桀的冷笑:“夫人,沈府上下已经被我们兄弟二人杀干净了,就剩下您一个人了,您还是……” “清直?你不是我儿子么?”张氏指着那个胖子说道。 沈博毅大惊,这都能认出来?怎么就认不出我?心中颇感委屈,正要哭,却听沈清直扯着嗓子大吼一声:“谁是你儿子!” 说完就举起刀子狠狠的砍在了沈括的身上。 沈括也非常配合的哎呀一声,看的张氏心头就是一痛。 “有这么对自己老爹的儿子吗?有吗?我不是你儿子!你看我砍的多来劲啊!” 一刀下去沈括就哎呀一声,一连砍了好几刀,沈括便哎呀了好几声。 如此丧心病狂,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沈清直,张氏不由得悲从中来,见沈括惨叫出声,便如杜鹃啼血般痛呼道:“夫君!” 喊完,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竟是站了起来,冲向沈氏兄弟俩,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伤我夫君,我跟你们拼了!” 沈括父子三人大惊,若论伤她夫君,天底下她人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毕竟还是自己的娘,沈清直下不去手。沈博毅也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于是两人便被张氏追着满地乱跑。 老顾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爬到了沈括身边,担心的说道:“老爷啊,这……这好像不太对啊。” 沈括一个劲的给俩儿子做手势,要他们用熏了迷香的手帕来控制住张氏。结果天色太暗,虽然有火把,但沈括的位置正好逆光,俩人被追的手忙脚乱什么都看不见。 最后急的沈括跳起来比划,却叫张氏无意中看见了。 张氏惊喜莫名,一下子就冲过来流泪道:“夫君!你没事吗?” 沈括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手帕捂在张氏口鼻处道:“夫君没事夫君没事……” 随后张氏便觉得自己脑袋又是昏昏沉沉的,一翻白眼,便晕了过去。 ……………… 再睁开眼,张氏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之中。隐隐约约间,她似乎还听到了有音乐声。 揉了揉脑袋,张氏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哪儿……” “你已经死啦,这里是西方极乐世界!”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张氏一跳,张氏急忙回过头看着声音的来源处,竟是一尊高大的金箔佛像。 张氏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道:“是……您在说话?” “是呀!” 佛像的声音雄厚沉重,并且隐隐带着些许回音。落在张氏的耳朵里,简直震慑心灵。 张氏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激动的碎碎念道:“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 “哎呀不用那么激动,以前见得少了,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佛祖脸上带着外年不变的表情说道。 张氏抬头望着佛祖,疑惑道:“佛祖此言何意?” “刚才不是说了,你已经死啦。” “可我是怎么……啊!是我夫君杀了我!”张氏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是哦,你吃完了晚饭回屋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在睡梦中被人杀害了。之前那些只不过是你做的一个梦而已,不然为什么你醒来之后会出现在我这儿呢?” 张氏愣了一下,随即道:“那……到底是谁杀了我?” “是你夫君。” “……你真的是佛祖?” “……” 诡异的沉默之后,佛祖继续说道:“一切因你而起,今天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你不能登入西方极乐世界,你要入阿鼻地狱受苦受难,才能还清你的罪孽。” 张氏茫然道:“为何因为奴家而起?” 佛祖痛心疾首道:“你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你夫君实施家暴,并且把他的儿子赶出了家门,最近还在迫害他的二儿媳。 你可知他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活到今天的?在这种长期的压迫之下,他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心理变态。对你的怨恨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终于在今天长成了参天大树,突破了苍穹的限制。 在你熟睡之后,他便杀了你,来发泄他这些年对你的不满。然而杀了你之后,他却疯了。你看,这是现在的他。” 空灵的铃铛声响起,一个浑身哆嗦的落魄乞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张氏指着那个乞丐惊讶道:“他……是我夫君?”然后心中便涌起一阵怒火,冲上去就对那乞丐踹了一脚,怒道:“你这死人!怎落得这般境地!杀我不说,怎又成了乞丐!” “你看你看你看,你又家暴了。”佛祖无奈的说道。 张氏猛然惊醒,急忙跪在蒲团上流泪道:“夫君杀我,我不怪他。奴家所作所为,夫君能容我到今日已属不易。 然而奴家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时常对他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至于为何,奴家也不知,所以奴家甘愿受罚。 但为何夫君会沦落至今日这般境地?” 这是贤惠的人格出来了啊。佛祖身体里的人想着,见那乞丐连滚带爬的走了,才慢悠悠的说道:“杀了你之后,你夫君觉得愧对于你。于是便独自一人离家,泛舟与扬子江上,最终投河。 但却被一个渔夫所救,然而这时他却不愿意回到那个没有你的家。于是便四处流浪,最后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们佛家,要制怒,要修身,要养性,要对世间万物包容,要对人施以怜爱之心。你对你夫君的所作所为种下的因,就收到了今日的果。 不仅害人,害的你夫君成了变态。也害己,把自己变成了要去阿鼻地狱受罚的样子。 啊弥陀佛,暴力害人不浅啊,张氏,你还不醒悟么?” 张氏痛哭流涕道:“奴家知错,奴家知错。” “善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古语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张氏,你今日虽身死,却幡然醒悟。实在是可歌可泣,可喜可贺,可有可无,可望而不可即。 这份崇高的思想觉悟,令本佛祖都拍案叫绝,自愧不如。 西天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佛祖愿让你重回人间,给你一个机会,来补偿你所犯下的罪孽,来拯救因你的过错,而招来的苦果。 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若是再对你夫君动辄打骂,对家人施以暴力,你不得好死,啊弥陀佛。” “……”最后这句话让张氏浑身战栗,来自佛祖的诅咒,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住的。 张氏流着眼泪,战战兢兢的感谢了佛祖的大恩大德。 佛祖大手一挥道:“好了,你走吧!小鬼,带下一位!” 随后张氏就觉得有人从自己背后靠近,还没等回头,就被一方手帕捂住了口鼻。 佛祖也要用这招? 这是张氏昏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第七十七章 准备做豆腐 以往的时候,唐宁在书院上课,要么就是打呵欠,要么就是靠着窗户睡觉,又或者回过头去跟朱勔交头接耳。 但今天,他又弄出了新花样。 三天前在沈括家里帮忙将张氏的人格分裂症治好——也不能说是治好,只能说是暂时的限制住了张氏的人格分裂。 利用张氏对佛祖的虔诚,来欺骗张氏。后世有关精神啊,心理方面的疾病,大多都是用这种方式进行治疗的。 只不过后世人不信鬼神,亦不如张氏般有着虔诚的宗教信仰。所以治疗起来,肯定没有张氏这般简单。 被沈括请去之后呢,唐宁对治疗效果也是感到非常的惊讶。张氏那么一个能硬生生把沈括胡子连皮带肉揪下来的主,竟然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一样。 和她比起来,似乎自己师娘那边的贤妻良母称号都要让出来。 为了表达感谢,沈括送了五百两银子去唐宁家里。正愁晚上吃什么的唐宁开心了起来,并且,沈家酒肆也在润州城中开始建造了。 有了钱之后唐宁一家人就飘了,上一秒还在思考晚上要吃什么,下一秒就跑去了城里买了十几只杀好的鸡回来,又弄了一大堆的油,准备做炸鸡。 于是今天,早上出来的急没有吃饭的唐宁就在课堂上吃起了炸鸡块。 为了让王仲显不发现自己,唐宁就把身子缩在王苍后面。 炸鸡块的香气飘进了王苍的鼻子里,让她皱起了小巧的鼻翼。她侧过头,皱着眉头对唐宁小声说道:“你不要打扰我听课!” 唐宁敷衍的点头,然后抓起一个炸鸡块不由分说就往王苍的嘴里送。 王苍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她对唐宁吃的东西也有些好奇,便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巴。 鸡块进了嘴王苍的脸就红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呀!想吐出来,但她接受的教育好像也没教过她浪费粮食,没办法,只好在嘴里嚼了嚼。 香味在口腔之中扩散,王苍眼睛便是一亮。她对这种味道倒是挺满意的,只不过她不喜欢肉食。 唐宁的食指和大拇指上沾满了油腻,另一只手里捧着食盒,小声道:“怎么样,好吃吧?” “嗯,味道不错,不过我不喜欢吃肉。”王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唐宁说了这么一番话。 唐宁想了想道:“哦,那我明天给你带炸豆腐来吧,你喜欢吃豆腐么?” 此时王仲显正开始吟诵李白的蜀道难,噫吁嚱三个字王仲显几乎是吼出来的,吓了大家一跳。刚想跟唐宁说自己只要是素的都喜欢吃时,王仲显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王苍面如火烧,自己到底在干嘛呀,怎么跟这个讨厌的家伙聊上天了,还不听父亲的课了。 于是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唐宁。 唐宁有些莫名其妙,他越来越发现这个王苍总是跟个女人一样。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听说王仲显昨天还在师父家里住,那今天自己是不是去他家登门拜访一下? 又抓了一个炸鸡块丢到嘴里,就把食盒递给了身后的朱勔。朱勔也很配合的递过来一张手帕,唐宁擦了擦手,又擦了擦嘴,然后就把手帕揣进怀里了。 放学的时候唐宁打发了朱勔自己回家,自己跟在王苍身后嘿嘿一笑道:“王兄,有几日未见令堂了,小弟准备今日去拜访一下,王兄觉得如何啊?” 王苍看了眼唐宁道:“别来,我家不欢迎你。” 唐宁上前刚想搂着王苍的肩膀说话,就被王苍一矮身子躲了过去。王苍紧接着生气的对唐宁说道:“你你你有话就说,怎么总是对人动手动脚的!” 唐宁上下打量了王苍一阵子,目光在胸口停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你在看什么地方摇头啊!”王苍嘴上虽然生气的说着,但心里却非常的忐忑。他该不会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我懂了,王兄,我懂了。”唐宁恍然大悟的道:“王兄,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像女生了。” 王苍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强做镇定道:“我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是因为竹柳先生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吧!” “啊?” “你看啊,先生在家中是被夫人欺负的,而以小弟当日所见,夫人和咱姐姐的关系又很好。 你呢,一个男孩子,本该是跟父亲的关系较为亲密。但若是你跟先生关系亲密的话,夫人和姐姐那里就会排斥你。 所以你为了不被排斥,就经常和姐姐呆着,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娘们唧唧的样子。 不是我说啊,王兄。咱们堂堂七尺男儿,像个娘们可就太没劲了。这不让碰那不让碰的,这那里是交朋友啊,谈恋爱也没这么费劲的嘛,对不对? 搂你肩膀是因为把你当成好兄弟,你看我会搂别人的肩膀么?” “朱勔。” “对嘛,你看我跟朱勔的关系多好。我最近发现,你在书院里面也没什么朋友,别人来找你,你也是冷冰冰的丢下几个字。 只是跟个书呆子一样闷头苦学,这样是不行的,王兄。 书院是同龄人聚集的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交朋友的好时候。不管你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给人一个笑脸,总比不给要好嘛。 你说万一这里面的人将来出将入相,再跟人家攀交情,总不能让人家指着你的鼻子说‘啊,你就是当初那个从来不给我好脸的家伙!’这样的话吧?” 王苍看了眼唐宁,印象里这个人好像就是从来对朱勔以外的人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当然,自己除外。 想到这,王苍忽然想起来,自己没事关注这个家伙做什么?而且怎么不知不觉中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有点不妙啊…… 唐宁一边说着就一边凑过来笑眯眯的搂着王苍的肩膀,一脸猥琐的笑容道:“小弟知道王兄你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子,不如择日我兄弟三人去一趟芊翠阁如何? 朱勔请客,咱们俩不用花钱!” 本来王苍被唐宁这一番话说完之后,觉得自己也有些太刻意了。不想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来,就冷冰冰的对谁都不待见。 这样也不对,都说大隐隐于市。太过特立独行反而惹人注目,从唐宁这边开始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试着和他做朋友,然后再去跟别人做朋友,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然而最后唐宁这句话却叫王苍有些恼火,天底下的乌鸦果然都是一般黑!更何况自己就算是喜欢,也不会喜欢那里的女子,更不要说什么年纪小的了。 愤怒的甩开唐宁的手,王苍冲唐宁大叫道:“滚开!”说完就气呼呼的上了书院门口来接自己回家的马车。 留下唐宁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发愣,用力的抓了抓头,一脸的茫然。 拄着拐杖的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唐宁的身边,很是感慨的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老爷子今天挺有兴致啊,平时说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要费劲巴力的说半天,今天这是有长进啊,不错!我看好你哦!” “滚!滚蛋!什么都不懂的蠢小子!” 门房健步如飞,拎着拐杖追着唐宁敲。 ……………… 回家的路上去了趟木匠铺,除了看看公输欢的进度之外,唐宁在木匠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忙完了之后唐宁哀叹一声,剩下的这些东西,怎么都要两个多月才能完成,要是不用去书院就好了啊。 而且今天什么都没干,就做了一套压豆腐用的模具,任重而道远啊。 跟沉迷与自行车的公输欢告辞,唐宁雇了辆马车去了趟牙行。买了个磨盘,让牙行送去自己家中,又去药铺抓了些卤碱,买了二十斤的黄豆,这才回家。 第七十八章 男人不能不喜欢吃豆腐 磨盘是送到了,然而家里缺没有驴子。刘依儿追着唐宁的屁股骂唐宁败家,唐宁充耳不闻,直到刘依儿骂累了,唐宁才给刘依儿倒了杯茶,笑呵呵的说道:“歇歇,等小石头回来吧。” 刘依儿受宠若惊,捧着茶杯小心翼翼道:“大少爷,受什么刺激了?怎么今天对奴婢这么好呀!” 唐宁努着嘴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不说就不说,也没人稀罕听。”刘依儿撇了撇嘴,美滋滋的嘬了口茶。 唐宁放下杯子郑重其事的说道:“依儿姐啊,你这个毛病,一定得改改了。” 刘依儿茫然道:“我有什么毛病?” “每次我有点事想要拿着捏着的时候,你问了一次就不问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要表现出一种矜持的态度。 就好比被辽人、西夏人抓去的大宋间谍。好歹人家也是用尽手段来拷问,你倒好,别人不告诉你,你就不问了。 每次都是这样,弄的我不上不下的很难办啊。” 刘依儿眨了眨眼睛道:“本来我也没有那个好奇心呀,况且你做的事情都是在咱们家里做的,早晚我都会知道啊。” 唐宁生气的指着刘依儿道:“夏虫不可语冰!” 刘依儿笑嘻嘻的道:“少爷过奖!”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小石头回了家。 关于小石头的教育问题,之前唐宁找他谈过一次。但是那一次小石头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馈,即便是唐宁认真严肃的告诉他:“不论是皇上还是将军,宰相还是王公,在面对危险的时候,都会本能的退缩。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只不过有些人的意志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压制本能的地步了。 本能是天生的,无法改变。而人的意志力,是可以后天培养的。” 小石头也依旧没有任何反馈,默默的接受了这段话,然后又过上了和往常一般毫无变化的日子。 倒是李子愈加的没心没肺,个头忽然间开始长起来了,前些时日还在唐宁的腰处,昨天竟然就已经到了唐宁的肋骨处了。 就这还要骑在唐宁脖子上呢。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儿,牛婶已经把李子抓去教导男女有别了,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她俩。 小石头一进门,唐宁就一阵风似的迎了上去。小石头又被自己这个一惊一乍的便宜大哥吓了一跳,警惕的抱着胸问道:“你要干嘛?” 唐宁噘着嘴佯装思考了一下道:“小石头啊,你喜欢吃肉对吧?” 小石头点头。 “那你也喜欢吃炸鸡块对吧?” 小石头再次点头。 “那你还喜欢吃豆腐对吧?” 小石头摇头。 “……”唐宁瞅了眼小石头,然后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小石头,严肃认真的对小石头说道:“记住,小石头。没有男人不喜欢吃豆腐,没!有!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一定要喜欢吃豆腐,懂了吗?” 唐宁说的严肃,但小石头却怎么都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见唐宁再次弯下腰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所以啊,你哥我弄了磨盘回来,以后咱们家就可以自己做豆腐吃啦!” 小石头点了两下头,然后问道:“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呀,明天再告诉你。你只要记住,男人必须吃豆腐就行啦!” “……” ……………… “不行了不行了,换人,换人!” 后院里的假山旁摆着一个大磨盘,上下两层石板中间不断有乳白色的液体流出,顺着石板侧壁流下,流到底层石板的凹槽里面,然后再流向磨盘前段的豁口处,最后如同瀑布一盘落在磨盘下面的铜盆里。 小石头推着磨盘转圈,唐宁负责往磨盘里面添豆子加水。 不知为何沈括听说了唐宁家在做豆腐,就背着手颠颠的来了。一开始在一旁指手画脚的,结果被唐宁吼了一嗓子就不吭声了,站在一旁冷笑着等唐宁失败。 中途刘依儿来了一次,跟唐宁说石碱(卤碱)化开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之后,就不再搭理刘依儿了。 刘依儿也没走,她喜欢吃豆腐,但她可从来没见过豆腐是怎么做的。 蹲在地上盯着铜盘的李子终于俏生生的喊了句:“满啦!”然后唐宁和小石头就停了手,端起那盆奶油一样的豆浆就往厨房走。 沈括叹口气,这小子是在浪费粮食,是在犯罪啊。 把豆浆上的浮沫去掉之后,把剩下的豆浆倒进锅里等到煮沸,然后熄了火,倒入凉水搅拌。 接下来就到了最难的一步了,就是点卤水的环节。 俗话说点的好,豆腐脑。点不好,黄浆水。这里面的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沈括背着手在后面兴奋的看着,豆腐能不能做成,看的就是这一步。之前的步骤,只是基础。只有点浆这里,才能看出一个人究竟会不会做豆腐。 润州城里面卖豆腐的少,像唐宁这样准备炸豆腐,甚至准备做豆腐干的人,自然是供不应求。如若不然,只需去大街上买几份就可以了,不必劳师动众的这般自己做豆腐出来。 点浆一定要慢,要有耐心。每一次点浆之后,都要用勺子在锅中搅拌一段时间。 量大,就得多点几次。于是直到小石头开始不耐烦的时候,豆浆终于开始变的浓稠,也出现了豆腐花。 唐宁大喜,看来以前自己在豆腐店打工还没白打。又添了一勺卤水,在沈括惊讶的目光之下,一勺勺的将豆腐花捞出来,放到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模具当中。 模具上面垫了一层麻布,将豆腐花一勺勺的放进模具里面直到装满,唐宁才把麻布盖上,掖好,又将模具的盖子盖在上头,随后指挥小石头搬一小坛酒来,压在模具顶上。 沈括心疼的说道:“浆水要收啊,下次点豆腐的时候就能用了。” 唐宁摇头道:“化开的卤水装了一坛子了,什么时候用完,什么时候再收浆水吧。拳头大小的石碱要了我三钱银子,我可舍不得这么浪费了。” 沈括点点头表示理解,而李子却指着被酒坛子压在下面的模具道:“宁哥哥,会把豆腐压碎的。” 沈括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很久以前他曾经学习过如何制作豆腐,也把这门技术记载在了自己所写的书中。 然而关于为何压豆腐不会把豆腐压碎,却一直是困扰他的问题之一。 若是不放麻布在内,豆腐无疑会碎成豆腐渣。而若是放了麻布进去,压出来的豆腐就会变成块状。 问做豆腐的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说爹娘教了这份本事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但日子久了,他也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李子一提,他就把这个问题想了起来,也眨巴眨巴眼睛对唐宁问道:“小唐,老夫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唐宁嗤笑一声,傲然道:“你对物理一无所知。” “……” 然后就拉着李子走了,小声的跟李子说:“哥偷偷告诉你,不告诉那个糟老头,又跑来我家蹭吃蹭喝。” “……” 刘依儿见唐宁往外走,便急忙叫住唐宁道:“这豆腐什么时候能吃上呀!” 唐宁回头应道:“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过来看了,一会儿吃晚饭留着点肚子,晚上我炸点豆腐给你们尝尝。” “唉,唐小友,唐小友别走啊,给老夫解释解释什么是物理啊!” 第七十九章 想吃也不给你 第二天一大早王苍就来了书院,早起早睡是她一直保持的一个好习惯。 从小她就对书籍有着异样的兴趣,长大之后,身边的小伙伴都到了上私塾的年纪,她却被告知不能去。 父亲是东京城里面有名的大儒,却依然逃脱不了固有的偏见。好在母亲站在自己这边,一通打骂之后,总算是让父亲退步,答应在家里教自己学问。 父亲教导,她也每日勤勉学习,然而这却并不能让她得到满足。她始终不懂,为什么别人就可以去私塾里面读书,而她只能留在家中接受父亲教育。 并非是她觉得父亲教的不好,而是她觉得,这样有些不公平。 宠爱自己的爷爷去世了,那段时间父亲早出晚归,几乎每天都在爷爷的墓前呆着。 过了不久,父亲便带着自己一家人离开了东京城,来到了让她感到新奇的润州。 润州城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很新鲜,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到处游玩的想法。然而那段时间,却有南山盗一直在城外祸害两浙路。 就在那段时间,她也不敢出家门。无意间却听说父亲要办书院的事情,这让她非常兴奋。父亲曾说,任何人离开了东京城,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所以她就对父亲说她要去书院念书。 结果当然是被父亲拒绝了,最后依然是母亲出面,父亲才低头答应。 南山盗被官府消灭了,这让她很高兴。带着自己的侍女,准备外出游玩,结果就听到了一个人大言不惭的吹嘘自己剿灭了南山盗的事情。 这种话她是不信的,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那个不是低调谦虚?像他这般大言不惭的,肯定不会是真正为剿灭南山盗出力的那个。 带着侍女出去玩耍的她觉得润州城真的不错,除了一个当街犯了羊角风的家伙之外。 扬子江边的风景也很好,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盗用先贤诗作的无耻之徒,让人有些扫兴。 书院里面也非常棒,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朗朗书声’的感觉,只是有一个人开学四天了都没来上一次课,这让她非常的恼火。 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别人触手可及,然后却被人丢垃圾一样嫌弃,这让她难以接受。跑去人家家门口蹲了好几天,结果却等来了那个无耻的羊角风。 要说润州城里面最让她不喜欢的,应该就是这个家伙了。 书院里也是一样,不仅不听课还总是影响别人。父亲说他,他还总是用一些歪理邪说让父亲大发雷霆。 而且他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跟自己套近乎,竟然说什么想泡自己的姐姐? 泡是个什么意思啊?前天说好昨天给自己带炸豆腐,结果也没带来,害的自己白白期待了一场。还正想为昨天离开书院前,对他说的那句滚开道歉呢。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呀! 然而他既然不给自己带炸豆腐,那就没有抱歉的必要了。这样的人,言而无信,恬不知耻,要是能有一块在他身上擦一下就能让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抹布,自己一定会擦一下他的。 人越是逃避,就越容易相遇。才跳下马车,就见到唐宁咧着嘴从鼓鼓囊囊的胸前掏出来一个食盒。 “老王,前天答应你的炸豆腐。 本来想昨天给你送来的,但是忘记黄豆要泡一晚上的水才能磨豆腐了。想起来了之后,昨天想告诉你,但你又不肯理我……”说着唐宁就把手里的食盒往前递了一下,咧着嘴道:“快吃吧,还热乎呢。” 王苍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唐宁咧着嘴巴傻笑的样子,她的手就不由自主的伸过去,把食盒拎在手里了。 车夫朝唐宁狠狠的瞪了下眼睛,唐宁装作没看见,走上前搂着王苍的肩膀笑嘻嘻的道:“我是不会骗好兄弟的!” “哎呀,别碰我!” “你干嘛呢!你对我们家女……少爷干嘛呢!”车夫跳下来就要对唐宁进行一番教育。 唐宁指了指王苍,又指了指自己,笑道:“你家少爷跟我是好兄弟,搂个肩膀怎么就不成了?你看看后面来的那两个……” 于是王苍和车夫都疑惑的扭过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往前走。 唐宁这才继续道:“这是今年比较流行的,表达兄弟感情的方式,懂不懂?啧,真是土啊!” 说完唐宁就搂着王苍的肩膀往书院里走,王苍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甩开还是不该甩开。 昨天她听了唐宁那一番话,就准备不再特立独行,想要大隐隐于市。然而她还是受不了唐宁这种热情的方式,被唐宁搂着肩膀,走路都有些僵硬。 唐宁见状也不勉强,收回了手,插在自己袍子前的口袋里面。这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不然手没地方放,总觉得有些尴尬。 唐宁收回了手,王苍竟对他生出了一丝感激。低声说了句谢谢,唐宁便奇怪的问道:“谢我做什么?” 王苍急中生智,举起食盒笑道:“谢谢这个,虽然王某还没吃。” 唐宁耸耸肩道:“不用客气,一个是我已经答应你了,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另一个嘛,你跟我是好兄弟,就不用客气啦。 嘿嘿,你姐姐的事情,还要劳烦王兄啊。” “……”王苍的脸有些红,垂头看着手里的食盒,哦了一声。 进了书院,王仲显还没到,这家伙自打在周怀家住上之后,一天比一天来得晚。 唐宁出去给那两个跟在身后勾肩搭背的同学一人两钱银子,然后就吹着口哨回来了。进屋就看到王苍跪坐在垫子上,面前摆着已经打开的食盒,正在找筷子。 见状,唐宁就上前从装着炸豆腐的盘子边上,拿起那根半指长的竹签,插进一块炸豆腐里面,挑起来就给王苍喂了过去。 “这东西用筷子有点麻烦,用竹签挑着吃比较方便,就像这样。” 王苍大为惊恐,无论如何这样的行为也太过暧昧轻浮,她可做不出来。豆腐送到嘴边,她就抿着嘴巴使劲摇头。 这时就听见唐宁说话了。 “想吃我也不给你,教了你不能白教,哈哈。”然后王苍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唐宁把竹签上的炸豆腐一口吃了下去。 要不要掐死他啊?王苍盯着盘子里的炸豆腐默默想道。 想了一会儿还是算了,就自己又从盘子边上又找出了一根竹签,挑起一块炸豆腐送进嘴里咀嚼。 来的路上唐宁一直用大被子裹着食盒,不让食盒受凉。之后更是在车里等到王家的马车出现,才把沈三赶了回去,然后把食盒塞进了自己的袍子里面。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凉了,但也就是温热的程度。吃到嘴里,酥软的豆腐散发出阵阵香气在口腔里面四处冲击,王苍稍微有些陶醉其中。 “啊,老朱,快来,我做了炸豆腐,要不要尝尝?”唐宁说着就从盘子里挑了一块,送到了颠颠跑来的朱勔嘴里。 “哇靠,这么好吃?”跟唐宁呆的久了,就学会了唐宁的口癖。朱勔挑了个大拇指,然后就搓着手准备再吃一块:“虽然比不上前两天的炸鸡块,但豆腐能做成这种味道,也算是很厉害了。 唐兄,小弟真是期待有朝一日去你家吃一顿家宴啊。”朱勔说着就借唐宁的手挑了一块豆腐放在嘴里。 “哈哈,这个快了。沈家酒肆知道不?他们家开业那天,你可得来捧场啊。”唐宁自己也挑了一块吃。 “哦?难道说这沈家酒肆与唐兄有关系不成?那小弟可得好好买几坛酒回去。” “别,你来捧个人场就行。这酒啊,你消费不起。”唐宁一边嚼着炸豆腐一边含糊道:“反正开业礼结束之后,我会请大家去我家吃饭的。到时我亲自下厨,朱兄,你就等着大饱口福吧!”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此时朱勔和唐宁已经被凌迟处死了。一盘子炸豆腐,除了她一开始吃的那块之外,其余的都进了唐宁和朱勔的肚子里。 把竹签子往唐宁身上一丢,王苍怒气冲冲的说道:“后面去,懒得看见你!” “这怎么又生气了?一天天的哪儿来那么多气好生……”唐宁收拾好食盒就乖乖的和朱勔去了后面,摇头晃脑的嘟囔了两句,人心真是难搞懂啊。 第八十章 诸事不顺 “听说你和梦溪先生合作的酒楼要开张了?” 公输欢的木匠铺里面,唐宁正在小心翼翼的雕琢着手里的东西,这时就听公输欢在自己身后询问。 这家伙一般来说不是在制作自行车的配件就是在制作自行车配件的路上,前几日做出了一个半成品,心痒难耐的他直接扛着车子去城外骑。 但是由于他没做好刹车,选的路段又是个下坡,所以理所当然的摔断了一条腿。 唐宁头也没回,一边用公输欢视若珍宝的小刻刀在自己手里的物件上比比划划,一边道:“是啊,不过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你听谁说的?” 公输欢拄着拐杖走到唐宁身边坐下,看了眼唐宁手里的东西,先是嗤笑一声,来表达自己对唐宁手艺的不屑,然后才说道:“梦溪先生前几天有事情找我,来的时候,就聊到这上面去了。 怎么样,要不要某家帮你准备点东西?开酒楼的话,嗯,桌子椅子都少不了呢,某家给你按七成算,如何?” 唐宁把手中物品上的木屑吹掉,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公输欢给自己腾出来的柜子里。这才把小刻刀放在柜子上面,扭头看着公输欢说道:“不开酒楼,开酒肆。不卖饭菜,只卖酒。 桌子凳子嘛,倒是不太需要。如果你能做个柜台出来就好了,最好是那种大一点的,能让十几个人并排坐下的……咦?等等!” 公输欢见唐宁说到一半,就跟被雷劈了似的住了嘴。心中疑惑,便朝唐宁投去疑问的目光。 唐宁摸着下巴说道:“欢哥,你知道沈家开酒肆的地方有多大么?” 公输欢点点头道:“知道啊,长三丈六,宽三丈二,高七尺五。梦溪先生托某家做些东西给他,特意带某家去丈量了一番。 还是个挺大的地方呢,听说是很早以前梦溪先生买的,一直都是租给了茶馆,只可惜茶馆对面便是芊翠阁,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奔着芊翠阁去的,哪有奔着茶馆来的? 也就只有龟公时不时的去茶馆采买大批的茶叶回到芊翠阁里面自己泡茶给客人喝……” 唐宁哈哈大笑,这简直是天助我也。一百多平两百平不到的小酒吧,开起来正好面相高端顾客群体。 想想啊,一群有钱没地方花的纨绔和暴发户成天只能在芊翠阁这个销金窟里面玩耍,时间长了自然会腻。 人类本就是一种喜新厌旧的生物,当酒吧这个东西出现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因为好奇而来消费一番。 这个时候只要再稍微用一些手段把他们留住,这酒吧不就是个稳定的钱财来源?最重要的是,缴纳官府的税务,只是酒水售卖后的四成,至于这个酒吧的收入,官府可管不着,充其量也就是跟其他店铺一样,缴纳同样的商税罢了。 发财咯发财咯!唐宁搓着手,兴高采烈的拿过纸笔画了不少图,这一次公输欢为他准备了炭笔,如此一来,唐宁画的草图也算是能看了。 一连画了满满四张纸,并且还将需要的数量标注好。这才把草图递给公输欢,笑嘻嘻的说道:“就拜托你啦!”然后便开心的准备去,这件事情还得去说服老沈才成。 不过以沈括的性格,只要能赚钱,估计什么都好说吧?而且沈博毅可能也不会喜欢当正常酒肆的掌柜吧? 结果沈括却鄙夷的对唐宁道:“这套东西,汴梁城里面有的是。” “啊?” “汴梁城里面的勾栏瓦肆尽是你这种东西,甚至比你的都好。樊楼里陪酒的妓子桌桌都有,请戏班子表演,请说书人说书,都是人家玩腻味了的。 你搬到润州来,也只能哄骗一些土包子。况且,从商已是丢了读书人的颜面,用此法更非我辈读书人之道。 安心开个酒肆,以你酿的酒为招牌即可。莫要去操心其他的事情,这里面自有老夫安排。 再者,博毅这孩子喜静不喜动。这几天才把自己的妻女接到府中,你要是提出请美女来陪酒之类的事情,他是不可能答应做这个掌柜的。” 唐宁郁闷的回到家中,本以为自己已经领先世界几百年,没想到几百年之后玩的还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晚饭也没心情吃了,把自己关在酿酒的屋子里,闻着酒香生莫名其妙的闷气。 刘依儿很担心,一炷香的功夫跑来看了六次,没发现唐宁有祸祸酒的样子,这颗心便安了下来,带着李子在院子里到处乱跑,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只叫唐宁觉得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早去书院上课,又跟王苍碰了个照面。 很稀奇,王苍竟然冲自己打招呼。这就叫唐宁受宠若惊了,连问王苍是不是有求于自己。 王苍生气的说道:“让我不要冷冰冰的是你,现在跟你打招呼你又这副样子,你是女人吗?这么难伺候!” 说完就蹭蹭蹭的自己进了教室,留下唐宁在风中凌乱。 来书院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教室坐的满满的,还是有一些学生站着旁听。 这样不是个办法,王仲显下午就跑去跟周怀倒苦水,周怀和唐宁下棋只当没听见。 唐宁是个臭棋篓子,对围棋的认知仅限于用四个字把对面的一个子包上。什么屠大龙,收官这些听上去就很有气势的话,他只会喊,压根儿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在有师娘在一旁偷偷给唐宁支招,对此周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觉得没意思的厉害,还不如让夫人上来呢。 就这样,唐宁下的棋还是让师娘扶额叹息,让周怀忍俊不禁。 王仲显看了一会儿之后就看不下去了,鄙夷的道:“小子,有你师娘在一旁支招还能下的这么烂,你的水平老夫算是看出来了。” 唐宁谄媚道:“您是小子的岳父,您怎么说小子都成。” 王仲显面无表情的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拎着菜刀走回来了,指着唐宁的鼻子道:“你再说一遍?” 唐宁梗着脖子道:“臭老头,有种下一场五子棋,你嘲笑小爷的本事,小爷就用真本事打败你!” 王仲显这才把刀放下,露胳膊挽袖子的赶走了周怀,自己坐在唐宁对面一拍桌子道:“来就来!” ……………… 诸事不顺啊,唐宁郁闷的走在大街上,这几天下来几乎被所有人鄙视了,连自己最拿手的五子棋都能输给王仲显,看来下次要在动物棋上面找回场子了。 摸了摸鼻子,唐宁唉声叹气的去了木匠铺。告诉公输欢他的东西不要再做了,然后公输欢就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追了出来。 “料都备好了,你跟老子说不要了,赔钱!” “过段时间的,过段时间的。”唐宁一边跑一边安抚公输欢。 跑了一阵子之后,见公输欢不追了,唐宁便停下脚步喘着气。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跑到闹市区了,前面不远处就搭着一个大台子,上面有两个人在对打,底下是一片叫好的围观群众。 一个戴着小帽的小子才捧着盆走出来,就发现台子底下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落叶和蜜饯核。 很久没有逛过街了,唐宁便准备在附近随便逛逛。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身边有人说道: “这位小哥儿请留步,贫道观你印堂发黑,是不是最近诸事不顺啊?不如让贫道来给你算一卦如何?” 唐宁低头看过去,惊叫道:“是你?” “不是我!” 第八十一章 算个命吧 坐在小板凳上给人算卦的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在去秀州路上遇到的骑驴道士。 唐宁一下子就蹲在算卦的摊子前,低声怒道:“我管他是不是你,你相好的那个道姑给小爷带来了不少麻烦,你能不能让她放过我?” 道士腼腆的说道:“贫道的相好有点多,小武当的刘灵,龙虎山的赵素素,武当山的秦盈……”见唐宁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样子,道士才急忙道:“不知小哥儿您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戴着面纱的。” “哎呀,贫道的相好大多都戴面纱呀,您只说这个,可不好找。” “呃……你记不记得咱们在路上见过?就是从秀州去虎丘山的路上。” “啊!果然是你!” “不是我。” “哦,那您接着说。” “嗯,就是与你同行的那个道姑。别人夸她一句她立马就飘了的那个。” “裴仙童?”道士犹豫着问道。 唐宁一巴掌拍在道士手臂上骂道:“小爷要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反正就是那个道姑,你叫她莫要来追杀我了。 上次在虎丘山就差点把小爷给杀了,前不久又差点把小爷给杀了。还好小爷我聪明机智,冠绝无双,否则就真被她把小命给拿走了。” 道士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说道:“小哥儿,贫道爱莫能助呀。裴仙童并非贫道的相好,她替贫道出头,也仅仅是因为贫道和她同为道门中人而已。 况且贫道与她一同去虎丘山也只是恰好顺路。再说,她可是何仙姑的弟子,像贫道这种末流的道士跟她说上一次话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靠,你那么多相好,怎么就没把她拿下?” “说来惭愧,贫道的相好多,并非是贫道主动,贫道还是比较喜欢被动的。”道士羞涩的说道。 唐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遍,发觉此人脸皮属实厚比城墙。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拱手道:“不知道长尊姓大名?” “贫道林灵素。”道士说着就对唐宁还了一礼。 “唉,既然你帮不上我,那就算了。等下次见面,我再跟她好好的聊聊吧。对了,你不是不算卦么?怎么又开始算上了?” 林灵素羞赧一笑道:“回观里的盘缠用光了,没办法,只好在这里摆摊算卦,赚够回观的银钱。” “……行吧,那你给我算一卦。” “嗯,却不知小哥儿您是要算什么?前程还是桃花?” 唐宁想了想道:“都算算,重点算算桃花。” 说完,唐宁就看到林灵素翻着白眼掐手指头,时不时还皱着鼻子把舌头伸出来。 就在唐宁怀疑这个人已经被恶灵附体的时候,林灵素忽然间低下了头对唐宁神秘兮兮的说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唐宁本来也就当个消遣,算命这种事情他一向不太相信。但是眼下林灵素这般表现,却是让他起了些好奇心。于是也紧张兮兮的说道:“道长,怎么回事?” 林灵素舔了舔嘴唇道:“小哥儿,你的桃花运很旺啊,只不过还有几重桃花劫过后,才能成功抱得众美归。” 唐宁大喜,攥着林灵素的手激动道:“道长的意思是我以后会有好几个老婆?” 林灵素沉重的点头道:“只不过桃花劫并没有那么好过,小哥儿你的桃花劫之凶险,是贫道生平仅见。 小哥儿万万要小心,莫要不慎丢了性命。” “我靠,什么妞要老子把命搭上才能泡到手?” “不可说,不可说……” 唐宁脱下脚底板上的鞋子就朝林灵素丢了过去。 林灵素哭丧着脸道:“贫道也不知道啊,贫道要是知道的话,贫道也不用这么烦恼了啊。 灵儿,素素,盈儿都是好女孩,如果贫道能算出谁才是贫道的真命天女,贫道也不用每日每夜纠结万分了呀!” 唐宁扯扯嘴角道:“如果你是个女人,我还觉得这句话正常一点。 算了,不说这个了,前程呢?我前程如何?” 林灵素再次摆出了那副抽筋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然而他却没说话,而是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唐宁,而后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看不出来啊……” “牛鼻子,你倒是说啊。”不得不承认这臭道士装神弄鬼的本事还有几分,至少是把唐宁的好奇心调动起来了。 林灵素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在你的身上,贫道看到了一片血海。无数的白骨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上。 在一群衣着华贵的异族人尸堆最上方……” “嗯嗯,然后呢?” “您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躺在上面……” 唐宁把另外那只穿着的鞋子也脱下来丢到林灵素身上了。 他指着林灵素的鼻子骂道:“有你这么算命的么,牛鼻子!别人算命恨不得说人好,说人是什么帝王之相,王公之相,有你这么咒人死的? 再说你这也不叫算卦吧?给你个水晶球你这就是占卜了啊!骗人也不带你这么骗的啊。” 林灵素哭了,站起身揉着眼睛道:“贫道说的都是实话,贫道的师父从小就说贫道身上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撒谎!” 他这一起身,一本书就从袍子下面掉在了地上。 林灵素听见动静,低头一看,然后便急忙伸手要去捡起来。结果却被唐宁抢先一步,将掉在地上的那一册泛黄书籍捡了起来。 随手翻开一页,唐宁脸就黑了。 “在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海之上,贫道看到了一艘小船。小船被呼啸的狂风,汹涌的巨浪裹挟其中,无数碎裂的木板与瓷器,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 唐宁冷笑着冲林灵素抖了抖这本像笔记多过书的东西,慢悠悠的说道:“刚才说我的在第几页啊……” 林灵素茫然的眨着眼睛,无辜二字出现在他困惑的脸上。他带着些许疑问,对唐宁道:“小哥儿您在说什么呢?贫道听不明白呀!” 唐宁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把手里的册子抛回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大喊出声,揭穿这个骗子的丑陋面具。 然而林灵素却先行一步扑倒在地上,抱着唐宁的大腿哭喊道:“小哥儿!小哥儿!求求你放过贫道吧,贫道错了,贫道学艺不精,给道门丢脸了。 但是!但是!这是贫道唯一的生计呀!观中还有几十个弟弟妹妹等着贫道带粮食回去喂,贫道的师父,也在期盼着贫道的归来呀! 小哥儿,求求你,如果你是因为贫道算命算的不对,那你大可把贫道杀了,贫道绝无二话! 但是,请小哥儿你帮忙照顾观中几十口人,请你答应贫道!否则贫道死不瞑目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聚拢了一批吃瓜群众,想来是刚刚在演武台底下一哄而散的那群人。来自不知名地区的不知名三姑六婆对唐宁指指点点的嘀咕,用唐宁正好能够听见的声音交头接耳。 “多没同情心的人啊,人家出来赚个钱容易么,观里还有弟弟妹妹们等着吃饭呢。 不就是把命算错了么?他居然还想把人家的铺子砸了,还要把人杀了!天哪,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存在!” “就是就是,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败类,我号召大家一起抵制他,必须让他道歉,不道歉就不放他走!” “呸!渣男!” “你好像走错地方了,秀州那边的台词是渣男。”唐宁善意的提醒。 “哦,不好意思……呸!禽兽!” “……” 总而言之,事情最后在唐宁慷慨给出了五十两银子后得到了解决。众吃瓜群众拍手称赞,其中一位阿婆感动的流下了眼泪道:“谁说人心冷漠?俺说这个社会还是很温暖的。” 第八十二章 礼物 第二天一早,唐宁又恰好和王苍碰面。这一次唐宁没有上前勾肩搭背,而是看着王苍憔悴的面容道:“王兄,昨晚没睡好?” 王苍抬头看了眼唐宁,然后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唐宁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不如王兄也给小弟说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没准我还能给你出个好主意呢?” 王苍又抬头看了眼唐宁,然后想了想,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 唐宁就笑:“你可以相信我呀,我们是好兄弟嘛!” 王苍犹豫了一下,就拉着唐宁进了教室。走到两人的位子旁,王苍跪坐在垫子上对盘腿坐在垫子上的唐宁低声道:“是这样的,书院的学生不是越来越多了嘛。” “嗯嗯。” “然后父亲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昨天好不容易被母亲放进了家门,结果就开始愁眉苦脸的抱怨。 我无意间听见,于是也为这件事情犯了愁,于是昨晚一夜没能睡好。” 王苍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向唐宁,期待的问道:“唐兄,你有办法莫?” 唐宁抱着膀子摸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阵子之后一拍脑门道:“没有啊!” 王苍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在唐宁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收回来了,她恨不得掐死这个讨厌的人。 唐宁抓住王苍的手腕笑道:“王兄别那么生气,刚才小弟我是开玩笑的。” 王苍被唐宁抓住了手腕下意识就要喊登徒子臭流氓,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不动声色的挣脱开唐宁的手,王苍皱眉道:“那就是说,你有办法了?” “有是有,不过得跟先生当面说。”唐宁为难的道:“这种事情,跟你说了也没用。或者说,让你去转述,反而不好表达个中深意……” “你什么意思?” 唐宁搓着手,笑呵呵的说道:“这话得去你家,我才能跟先生说。” 王苍冷笑一声道:“去我家说事情是假,看我阿姊才是真吧?” 唐宁理所当然的点头。 王苍伸出手指头指着唐宁道:“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唐宁伸出手,将王苍伸出来的白嫩食指攥在手心,咧嘴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没关系,以后见得就多了。” 王苍到底还是受不了唐宁这种跟男人都能暧昧的家伙,硬生生的把自己手指头从唐宁手里抽出来,红着脸说道:“你你以后不要这样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习惯。” 唐宁才要说话,陆陆续续的就有学生进来了。站在门口等学生们都进的差不多了,王仲显也走了进来,喊了一嗓子,就坐在前面开始上课。 诗词歌赋翻来覆去的讲,从韵脚讲到对仗,其余的学生都在跟着王仲显一起念叨的时候,只有唐宁在神游天外。 王仲显看到了,却没有管。反正罚这小子去抄书就行了,之前说了气话,让他抄两千遍论语,他虽然没抄两千遍,但二十遍还是有的。 抄书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他小时候就抄过书,对此他深有体会。 下了课,王仲显就忙着继续给下一个组的学生上课。唐宁等人自然是离开了书院,临出大门之前,王苍叫住了唐宁,要他晚上来家里。 唐宁自是欣然应允,跑去木匠铺里将自己为了泡妞准备的礼物取走一个之后,就风风火火的回了家。 进了家门就直奔书房,坐在书桌前沉思片刻,便提笔写下了《论学校分班与科目划分》。 一直写到了晚上,刘依儿跑来喊唐宁吃饭。唐宁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就匆匆的赶往王仲显家中。 王仲显好不容易回了家,对自家这个婆娘怕的厉害。眼下正窝在自己的书房不肯出来,知道唐宁来拜访之后,就怒气冲冲的从书房里面直奔大门。 唐宁是蹭沈家马车过来的,见王仲显从大门里头出来,还未等他说话,便从马车上抱着一坛子酒跳了下来,往王仲显怀里一塞,高声道:“弟子唐宁,前来拜访竹柳先生。” 这一嗓子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吼出来的,王仲显抱着酒坛子大怒,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喊出来好叫你师娘听见。 唐宁说是,王仲显就把酒坛子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霎时间酒香四溢,王仲显只觉得一团浓香的酒气直扑自己的鼻腔。不由得暗自后悔,唐宁这是带了一坛好酒给自己啊。 唐宁垂头看着洒了一地的酒水和碎了满地的酒瓮碎片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场景,也叫王仲显有些后悔。 刚才自己一时怒急攻心,也没思量,一气之下就把怀里抱着的酒给摔了。这主要是因为他一见唐宁就觉得来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在加上唐宁很明显的表现出看不起自己的态度,他觉得自己不是王家的一家之主。 虽然这种想法也没什么错,但总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结果造成了现在这副局面,王仲显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刚刚唐宁吼出声,曹氏没有听到,倒是王苍听到了。蹭蹭蹭的跑了出来,一见这场面,就把发生了什么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父亲一直对唐宁抱有成见,虽然自己也是如此,但跟唐宁相处的久了,也发现这个人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比如会做炸豆腐带来给自己吃啊——虽然自己只吃了一块,但他还是给自己带来了,这就是一种态度。 见到唐宁垂着头一声不吭,王苍不知怎的竟对唐宁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毕竟唐宁是自己叫来与父亲说书院问题的解决办法的,然而现在却又被父亲拒之门外,父亲还把他带来的礼物给摔碎了。 先生将弟子拜访时带来的礼物,当着弟子的面毁掉,这已经算是一种侮辱了。 王苍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把拉住父亲道:“爹,你在做什么呢?” 王仲显那边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下不来台。王苍跑过来拉住自己,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 咳嗽了一声,王仲显对唐宁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以后不许再带礼物来了,不然下场就跟这坛酒一样。” 浓郁的酒香直到现在都没能散去,王苍不喜饮酒,酒量自然也不好。此时嗅闻了空气中还未散去的酒香后,竟觉得自己有了几分醉意。 看看装作无事发生过往回走的老爹,王苍歉意的对唐宁道:“唐兄对不住啊,我爹他……” “没事。”唐宁忽然抬起头,冲王苍咧开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笑的王苍心里猛然一揪。 随后就见唐宁从怀里掏出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递过来,听他低声说道:“这上面写了我认为可以解决现在书院情况的方法,你若是信我,就把这份材料交给你父亲。” 王苍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眼,然后抬起头试探着问道:“你不进去么?” 唐宁并未说话,而是再次将手伸入怀中,这一次,却是小心翼翼的逃出了一个木雕,朝王苍递了过去。 王苍不明就里,然而还是伸手接过。唐宁见王苍将人形木雕拿在手中,又是一笑,轻声道:“这个木雕,是送你姐姐的,也请你替我转交。 算是上次我对你姐姐冒犯的赔礼,顺便也请转告你姐姐一声,并非是我唐宁好色如命,而是我对她一见钟情。” 说完唐宁看都不看一脸茫然的王苍,转头就上了马车。沈三吆喝了一声之后,马车就悠悠的驶出了巷子,转头便直奔城东而去。 直到唐宁走了好久,王家的门房才对依然攥着木雕愣在原地的王苍提醒道:“女郎,人都走远啦。” 王苍如梦初醒,狠狠的瞪了眼门房道:“瞎说什么呢!”然后就扭头往内院跑。 一路上把木雕藏在袖子里头,做贼一样偷偷溜回了自己的卧房,才把木雕拿出来细细观赏。 这一看,王苍便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木雕雕刻的十分精致,不仅头上有一个发簪,身上穿的衣服,也正是那天自己与唐宁见面时所穿的那一身,也亏得唐宁能够记得。 更要命的是这个木雕双臂和双腿都能活动,这就给王苍带来了极大的乐趣。说是木雕,其实已经跟木偶差不多了。 瞅瞅木雕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王苍便嘿嘿的傻笑起来,接下来半个时辰,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爱不释手的把玩这个很像木偶的木雕。 直到天都黑了,才猛然想起唐宁还给了自己一份材料的事情。 第八十三章 有女名在诗经中 “昨天你生气了么?” 今天唐宁去到书院的时候,王苍已经在她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了。唐宁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刚坐下,王苍就问了一句。 唐宁摇摇头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是我未来的岳丈。” “谁是你未来岳丈了。”王苍白了唐宁一眼。 唐宁瞅瞅王苍,又笑着摇了摇头。跟刚刚到来的朱勔打了个招呼,于是两人便交头接耳的说着不知道什么事情去了。 王苍咬着嘴唇,想去叫唐宁,却又无法开口。难道这讨厌的人就不想知道昨天那份礼物有没有讨得自己阿姊欢心? 学生都来的差不多了,迎宾一样站在门口的王仲显也走进来。一边关上教室的大门,一边笑着问道:“昨天为师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就是每人回家作一首诗。 你们有没有按照为师的吩咐去作啊?” “完了。”唐宁一拍脑门,昨天自己一下午也没闲着。先是去了木匠铺,然后又跑去师父家里接小石头和李子回家。傍晚还是应王苍之邀,去王家拜访。 虽然被拒之门外,但回来之后自己又跑去梦溪园找沈括商议酒肆的事情,聊着聊着又从酒肆聊到了算学,这一聊,就聊到了后半夜,回家直接睡了觉,哪儿来的什么功夫去作诗。 以王仲显的性格,自然是要把自己拎出来当娃样子,这下惨了。前几天用毛笔抄论语就抄的自己生不如死,一共二十遍,李子和刘依儿帮自己抄了十二遍。 三个人的字迹如出一辙的不堪入目,这才把王仲显给忽悠过去。 这下又得要自己抄什么?唐宁胆战心惊。 果然,王仲显带着一脸祥和的笑容看向唐宁道:“唐宁啊,你有没有按照为师的吩咐作诗啊?” 基本上王仲显点唐宁的名字就没什么好事,其他的学生们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听到点唐宁的名字,便一个个忍俊不禁。 唐宁抓着头皮站起来道:“没作。” “善哉,勇于承认错误也是一种美德。为师也不多罚你,《诗经》先抄五十遍吧!” “遵命。”唐宁叹了口气,应了一声之后就坐下了,周围是一片没有恶意的笑声。 王苍也在笑,见唐宁坐下之后就回过头去跟朱勔抱怨,想了想,就从放在一旁的包裹里翻找一阵后,取出了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诗经》,书页稍微有些泛黄,边角也起了卷,一看就是它的主人经常翻阅它。 王苍趁着王仲显和他最喜欢的弟子张景明问答的时候,就回过头去,想要跟唐宁说话。 然而唐宁却在跟朱勔聊芊翠阁的事情,王苍听了很是气愤,伸手拽着唐宁小声道:“课堂之上能不能不要说这些事情?” 朱勔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唐宁也很乖巧的点头,这让王苍有些意外。 意外归意外,但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这气氛就有些尴尬了,于是王苍将手里的《诗经》递了过去,一脸无所谓的道:“阿姊说昨日你送她的礼物很喜欢,就让我把这个作为回礼交给你。” 唐宁伸手接过,笑的淫贱无比,他朝王苍挤眉弄眼的说道:“这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呸呸呸!”王苍满脸的红晕,看的朱勔都有些发愣。怪不得唐宁总说王苍王公子像个娘们,原来还真挺像娘们的。 竹柳先生有这么个儿子,也得是十分恼心吧? 王苍连呸了几口之后才道:“什么定情信物,你莫要乱说,不要坏我阿姊的清白!只是礼尚往来,礼尚往来罢了!” 唐宁点头,笑着称是。如此举动又是叫王苍感到一阵不适,平日里唐宁难道不应该和自己吵上几句嘴吗? 见唐宁郑重的将《诗经》收入怀中,王苍心里有些小小的欣喜,抿着嘴笑道:“顺便一提,阿姊的名字,可就在这《诗经》之中哦,这也是阿姊叫我告诉你的。 还有啊,这本《诗经》照其他的版本少了《鲁颂》,和《商颂》两篇,虽然也差不了多少,但也能让你少写几个字。” 唐宁闻言,心说这小娘皮莫不是自己女友穿越过来的?还挺有情趣,这一点跟自己女友也是一模一样啊。 从怀里掏出《诗经》,唐宁指着开篇的关雎说道:“莫不是这窈窕淑女中的窈窕?” 王苍哭笑不得道:“哪有拿窈窕作名的。” 唐宁想了想,觉得也对,便继续往下看,指着下一句说道:“莫不是好球?” “总觉得你这句话有些奇怪啊?” 朱勔在一旁附和道:“我也觉得,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我跟你说起芊翠阁的琴棋书画的时候一样。” “有吗?”唐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咳嗽了一声,又挠了挠头,指着第二篇的题目道:“莫不是葛覃?” 王苍白了唐宁一眼道:“你还要靠这本书一直猜下去不成啊?你不要想的那么复杂嘛……” 话说到这,王仲显老鹰一般的眼神就看过来了。见自家孩子跟唐宁交头接耳,忍不住勃然大怒,指着唐宁道:“唐宁!你在做什么!” 唐宁被吓了一跳,王苍也被吓了一跳。 唐宁纯属是被声音吓得,而王苍则是非常的害怕。 当初父亲说自己可以来书院里面上学,但是却必须得按照书院的规矩来。若是坏了规矩,就不让自己继续来书院了。 这场谈话是由自己挑起来的,而父亲的怒火却都发泄在了唐宁的身上,这让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想要起身告诉父亲是自己的错,然而心中又害怕父亲不让自己继续来书院上课。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唐宁将《诗经》揣进怀里,站起身大手一挥道:“竹柳先生,弟子甘愿受罚!” “……”王仲显被气的七窍生烟,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唐宁,另一只手捂着心口,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大叫一声道:“气煞我也!”说罢,两只手一挥,对唐宁吼道:“你以后不要来了!” 唐宁大喜,很想说求之不得。但是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以跟老师对着干为荣的年纪了,低头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唐宁大声道:“先生!我现在很后悔!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成年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犯了错,先生您将我踢出书院,是正确的选择。弟子无怨无悔,这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顺便,各位同学们,希望大家以我为戒,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说完唐宁就捡起包裹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朱勔挖了挖鼻孔,作为唐宁的狐朋狗友,两人也不只是在书院的时候才见面。私底下一起玩的时候多了,只不过至今没能带着唐宁去一趟芊翠阁,朱勔还是很遗憾的。 王苍望着唐宁的背影,死死咬着下唇,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抓紧了自己的袍襟。 路过前排时,何玉在偷笑,张景明表现出了不舍的神态。 这个才来没几天的学生很快就赢得了王仲显的青睐,他现在投宿在城东的亲戚家中,跟唐宁家非常近。 才几天的功夫,两人一起上学,回家,唐宁也带着这个一开始只知道读书的家伙玩耍,算是建立起了不算深,但也不浅的有意。 唐宁在张景明面前停了一下,侧着脸,逆着光,用一种自认为很酷的方式说道:“傻子,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张景明摇头,很是难受的说道:“张某一想到日后放学回家的路上再也吃不到免费的刘婆婆烤饼,楚家小店的馄饨,春香坊的点心,心里就非常的难受。 唐兄,你要是不走该多好呀!” “……” 第八十四章 讨厌的暴发户 不用上学的第一天,太幸福了。 好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唐宁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抻了个懒腰。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酿酒,磨豆腐,周游润州。 从今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起了床,一边哼着歌,一边端着两条手臂往前捣,往前走三步,就往后退一步。用这种欠打的姿势,踩着一天打八遍都嫌少的步伐,唐宁去井边打了桶水,洗脸,刷牙之后,就大老爷一样端坐在正厅。 刘依儿过来了,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道:“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您不用去书院了啊?” 没等唐宁回话,刘依儿就自问自答的说道:“哎呀!奴婢都给忘记啦,您昨天可是给竹柳先生气了个半死呢! 这下好了,您跟沈括真成一对了。一个是奸诈小人,一个是不敬师长。啧啧啧,真是癞汉娶丑妻,真般配啊。” 唐宁不为所动,抿了口茶,注视着刘依儿道:“只有不去书院了,我才能留在家里,多陪陪你……” 刘依儿芳心大乱。 “……们。” 刘依儿提起菜篮子冷笑道:“我去买菜了。” 说完转身欲走,唐宁便上前叫住刘依儿道:“等一下!” 刘依儿停住身形,昂着脖子,骄傲的像一只天鹅:“有什么话要说就赶快,张婆说今天去的早了菘菜会便宜些。” “我跟你一起去。” “……” 润州的菜市场,在城西附近,那一带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刘依儿和唐宁徒步走着去,就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路上两人说笑不停,刘依儿虽然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有些生气,但很快就把这些都忘在脑后了。 能跟唐宁一起逛街,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菜篮子套在唐宁的脖子上,刘依儿笑的肆无忌惮。唐宁不明白把菜篮子套在自己脖子上,这女人怎么就开心的跟疯了似的。手插在兜子里跟刘依儿一起往菜场走,一边心里琢磨着事情。 昨天自己被王仲显赶出来之后,按理说周怀得对自己好好发一顿火才是。 然而直到现在周怀也没打上门来,这事情不可能是没传到周怀的耳朵里,那为什么自己至今仍然没有被收拾呢? 摸着下巴想了想,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在自己这位二师父的眼中并没有那么严重。 这种事情都不算严重?那什么事情叫严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王仲显是自己师傅,周怀也一样啊,他就不怕有朝一日也被自己气的半死? 更何况周怀之前已经正式的对自己说,不会教自己学问,而是教导自己如何入世,自己把王仲显给气的不轻,在周怀那儿肯定是犯规啊。 不对劲不对劲,这一点都不对劲。 “想什么呢?”刘依儿一声唤,打断了唐宁的思考。 唐宁笑了一声道:“我在想早上好像没吃饭啊。” “这有什么好想的……哎呀,那边有家绸缎铺,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马上过年了,给大家买一身新衣裳怎么样?” “行啊,随你。” 刘依儿开心的钻进了绸缎铺,里面两边挂着样衣,正中央是成匹的各色绸缎。 丝绸还是蛮贵的,而且一般的裁缝铺也不敢接丝绸的活。丝绸制成的衣服都是给贵人穿,都是绸缎铺自己雇的裁缝,或是大户人家里专业的裁缝来制成成衣。 家里可没人有这本事,为了让刘依儿开心,唐宁只能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匹用来给大家做内衣。 绸缎先放在这里,等量好了家里人的身材之后,再来通报绸缎铺的掌柜,这十两银中,也有加工费在内。 “哎呀,小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都是上好的蜀锦,十两银,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伸手打断了掌柜的台词,唐宁就准备往外走,然而掌柜却拦住了唐宁,要求给唐宁量量身材。 果然宋朝的商人干的都是服务业,掌柜还说让唐宁把地址留下,会派人亲自去府上为众人量身。 离了绸缎铺,走了几步,就到了闹市区。比起城中心那些店铺来说,这里的光是店铺就堪称一个琳琅满目。 卖点心的、卖茶水的、卖粮卖米的,一应俱全。 满身横肉的屠户凶神恶煞的当街剁猪,用荷叶包了递给客人。蹲在一边摆摊的菜贩子,卖的都是菘菜,生菜之类的东西。 此时刘依儿早就忘了自己是来买菘菜的了,拽着唐宁的袖子这走走,那看看,二十出头的老女人竟然跟个小女孩一样。 当然,这个老女人是以宋朝的标准来说的。 像刘依儿这种二十多连人家都没许过的,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就会被人认为是有生理疾病或是特殊原因嫁不出去的了。 “闪开闪开闪开!”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前方传来,唐宁听闻后,拉着刘依儿就靠在了墙边。 跟着小贩们一起抻着脖子看过去,就见七八个身着皮甲的恶汉一边吼着一边往前走。 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辆两人抬的轿子,最后面还有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的人骑在马上,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是一直按着马背上横放的长刀。 轿子自己还是第一次见,让唐宁感到了些许新奇。然而坐轿子的人是谁他却不在意,因为在北宋时期,只要是读过书的人,对于轿子都是敬而远之。 他们认为‘以人代畜’,是对人尊严的侮辱。他们不允许自己将他人当成牲口来使用,出门一般都是骑驴或者骑马,轿子真正开始流行,是到了南宋的时候了。 现在坐轿子的肯定不是想做时代的弄潮儿,估计也就是个暴发户,还是个不想跟读书人处好关系的。 本来把这群人让走就万事大吉了,然而轿子却在唐宁面前停了下来。 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到从轿子的帘后钻出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头之后,唐宁心中暗叹一声,这预感果然成真了。 这人长相也不好说是俊是丑,主要是因为他太胖了,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这就导致你虽然盯着他死命的看,却除了能看出他很胖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 年纪倒是不大,下巴蓄着一撮小胡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左右。 不动声色的迈前一步,将刘依儿挡在身后,那胖子便皱起了眉头道:“让开,你这丑男人,莫要妨碍本少爷看美人儿。” 凶神恶煞的护卫便呲牙咧嘴的上前一步,将手中大刀出鞘一半,一下子就把围观群众们吓得呼啦一声四处散去。 然后护卫便熟练的找到了阳光照在刀面上折射出来的光圈,调整了一下位置之后,将光圈对准了唐宁的眼睛——也够无聊的。 屠户也蹲在自己的铺子底下,怕一会儿溅一身血。 回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刘依儿,唐宁冲着胖子笑道:“美人儿,我的。” 刘依儿甜甜的,就想笑。然而现在的场合不适合自己笑,于是刘依儿便将头埋在唐宁的后背上偷偷的笑。 胖子也冲唐宁笑,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了一起,伸手指了指刘依儿:“美人儿。”然后又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我的。” 唐宁搓搓手,为难道:“这个,不太好吧?” 胖子鄙夷的看着唐宁道:“穷酸鬼,二百两够不够?” 围观群众发出一片哗然之声,二百两,去芊翠阁也能潇洒一晚上了——不过以刘依儿的长相来说,也确实值这个价,不如说二百两还是胖子赚了。 唐宁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按在腰间,袖管也搭了下来,脸上喜笑颜开的点头哈腰道:“够了够了,二百两可太够了! 不过,贵人,有件事还得跟您说一下。” 刘依儿在后面咬牙切齿的看着唐宁,她做不出怨妇的事情,泼妇更适合她一些。正准备给唐宁来一通老拳,就听那胖子嫌弃的道:“有话快说,莫要让你的穷气染了本少爷的富贵。” 于是唐宁便要上前,刘依儿却抓着唐宁的袖子。回头给了刘依儿一个放心的眼神,唐宁便朝前迈了一步。 两个护卫一下子就将刀抽出一半,挡在唐宁身前。 “让他过来便是,谅他也没那个本事对本少爷做什么。”那胖子有些不耐烦了,胖子的声音本就尖,他又胖的离谱,再加上语气,这话说的就跟太监似的。 两护卫对视一眼,都往后退了一步,将唐宁放行。唐宁走上前去,站在轿子旁,一只手扶着轿窗,另一只手放在腰间,正要拽住胖子的脖领拔出匕首,却感到有样东西,抵在了自己放在腰间的那只手上。 骑在马上的斗笠人,不知何时到了近前,马背上的长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垂了下来,刀带着鞘,尖端正抵在唐宁的手背上。 唐宁用力,也挣脱不开,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这是遇到高手了。 正欲回头冲刘依儿喊快跑,就听那斗笠人发话了。 声音不大,却很沉重,也带着几分沙哑:“少爷,还是不要在这里停顿了。莫要让竹柳先生等候太久,坏了竹柳先生对您的好感。” 胖子一听,觉得有理,便点点头,还不忘朝唐宁恶声道:“算你运气好,穷酸鬼!”说罢,就放下轿帘,回到了轿子里。 队伍再次开始前进,斗笠人冲唐宁点了点头,然后抖了下缰绳,让马跟在后头。 直到这支队伍渐行渐远,唐宁也没搞清楚那斗笠人为什么要帮自己。 不过刘依儿却抓着唐宁的胳膊,揪起一块肉来就是一拧。 “啊!疼!你干嘛?” “你刚才是不是想把我卖了?你说!你刚刚是不是想把我卖了!” 第八十五章 另类遇上另类 最终唐宁还是把刘依儿哄好了,看着刘依儿头发上插着一根金簪子,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唐宁就想笑。 以前也是个富家千金,怎么一根金簪子就能给她高兴成这样。 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躺师父家里,把小石头和李子接回家。 周怀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那种笑容就好似看着落在自己布置的陷阱中的猎物一样。 带着忐忑的心情唐宁问候了周怀一声,周怀马上就哈哈大笑,说唐宁真是个敬爱师长的好徒弟,这话一说出来,唐宁就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为何会不对劲。 所以满腔困惑的回到了家中,唐宁第一时间就让召集了王婆,牛婶,以及刘依儿,准备开启第一届唐府家庭会议。 会议的内容主要围绕着唐宁最近的遭遇展开,唐府的重要人物全部到场。唐宁首先阐述了自己最近诸事不顺,以及发表了对自己被赶出书院,进行了一些反思后的深刻检讨。 会议上,牛婶和刘依儿积极发言,对唐宁惹怒王仲显行为感到愤怒,并且,对唐宁最终被踢出书院这个结局深表惋惜。 同时,也对唐宁近期的遭遇表示同情,并由衷的希望唐宁能够振作起来。 厨师代表王婆依旧是一言不发。 会议在众人催促王婆快去做饭的声音下圆满结束,虽然一个问题也没解决,但大家还都是得到了很大的成就感。 “我建议,以后这样的大会要经常召开。”刘依儿举手发言。 唐宁点头道:“准了。” 牛婶看了看唐宁,又看了看刘依儿,忽然笑了一声道:“可惜,这个家里还缺个女主人。” 刘依儿俏脸一下子就红了,唐宁身子微微后仰,眼神有意无意的飘过刘依儿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睛,笑道:“已经有人选了。” 牛婶自然是高兴的,拍拍唐宁的肩膀道:“那可要赶快!你们唐家如今就剩你一根独苗,壮大家族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 刘依儿兴许是会错了意,小声道:“我……我得想想。” 唐宁打了个呵欠,今晚原本准备是自己做饭,然而王婆却不愿意。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去。王婆现在的手艺虽然还稍微次了点,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刘依儿可要强上太多了。 闲来无事唐宁就准备去后院的荷花池子里看看那几条被喂傻的鱼,结果却看到了假山下面小石头正举着一块大石练力气。 这孩子在周怀家里就开始练,回来之后还要练,看来当初在逃亡路上发生的那件事深深的影响到了他,让他知耻而后勇。 李子蹲在一边的地上,托着下巴看小石头。手里捏着一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摘来的花,虽然已经枯萎了,却还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仰起头道:“石头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帮上宁哥哥啊?” 小石头闻言就是一皱眉,然而他可不敢跟李子发火。毕竟当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是全程目睹的,又吐又尿裤子的很是丢人。 将手里的大石往旁边一扔,小石头叹道:“我也想帮,但是现在咱们家,我根本帮不上忙。 这座宅子,是宁哥自己弄来的。咱们现在好吃好喝,也是宁哥靠着他自己的本事挣回来的。 他的本事,是这里。”小石头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又苦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胳膊摇头道:“而我的本事,在这里。 有关家里发展的事情,我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如果有人来上门找事,我还能把他们打出去。但没有这个机会啊……” 李子撇撇嘴,嫌弃的说道:“为什么你的这里就没有宁哥哥那么有本事呢?” 小石头当下心里就是一痛,他很想跳起来指着李子说我能说我自己又笨又蠢吗?我不能。所以我能请你不要再来伤害我可怜的自尊心了吗? 唐宁在一旁偷看,乐的合不拢嘴。李子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可爱死了。 不过小石头刚说的话,也叫唐宁有些意动。 润州城对自己来说,并不像小石头想象中那么安全。长虹镖局还在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机会,自己最近一直很谨慎,无论去哪儿,都是走人多的地方,没有给他们可趁之机,但这不代表着他们会放弃杀掉自己。 想到这个唐宁就非常的郁闷,当初在南山上的时候,大家还都是并肩作战的好战友。一下山,就开始互相捅刀子了,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委托公输欢制作的防身小弩估计已经差不多了,昨天公输欢告诉自己三日之后来取,等到时候自己把那只小弩拿在手里,高低要把这几天一直尾随着自己的镖师们全都干掉。 然后在找个机会把何玉逮到,奶奶的,莫名其妙就对自己下杀手,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说到王法,唐宁就想起了西游记……不对,是润州知州张贺。 这位老大当初收留过自己一段时间,时至今日,自己也没能去感谢一番人家当初的收留之恩。 想到这,唐宁便去酿酒房取了一坛子度数稍高的酒出来,准备明天就去张贺府上拜访一下。 文人似乎没有不爱喝酒的,无论是烈酒还是淡酒,他们都喜欢喝。 晚上王婆弄了一碗鱼汤,唐宁后来还偷偷的从荷花池子里偷了一条鱼,烤了给李子和小石头吃,结果还是被李子发现了。 弄的这个小人儿很不高兴,怨妇一样跟在唐宁后面,拽着唐宁的袖子要唐宁把她的鱼四还她。 唐宁总不能说我惦记你那五条鱼惦记了好久了,好说歹说才让李子脸上重新挂上了笑。但这个小机灵鬼也提出了自己原谅唐宁的要求,就是她想要一根和刘依儿新发簪一样的金簪子。 唐宁很严肃的教育李子,说女孩子不能有攀比心理。因为男生之间的攀比顶多是大不大,老婆好看不好看,和其他一些有的没的,无关痛痒。 但女生之间的攀比可就太惨烈了,从面膜到神仙水,从饰品到包包,就连男朋友头发多少都能被她们拿来比一比。 当初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不知为何就跟自己的女朋友比起来了,想想的话,还蛮有趣的。 跟谁比不好,非要跟一个戴着十几万的项链硬说是地摊货的女人比呢? 然而李子不为所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唐宁,让唐宁很心虚。最终只能无奈的答应了李子的要求,直到这时候唐宁才发现李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这一夜无话,第二天又是睡到自然醒。洗脸刷牙,慢条斯理的享受了早餐后,唐宁就窝在书房里面看书,准备过去一会儿再去张贺府上。 王苍送给自己的《诗经》,想必定是前主人爱不释手之物。 尤其是《国风·齐风·还》这一篇,里面还夹着一片枯萎的柳叶。 “子之还兮,遭我乎狃(音扭)之间兮。并驱从两肩兮,揖我谓我儇(音宣)兮。 子之茂兮,遭我乎狃之道兮。并驱从两牡兮,揖我谓我好兮。 子之昌兮,遭我乎狃之阳兮。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音张)兮。” 这首诗本是讲猎人相遇,相互赞扬对方猎技高超的故事。然而随着春秋时代的结束,直到现在,猎人已经不复当年,不再是一个被人尊敬的职业。 不过这首诗的意义如果放在现在来理解,也可以当成是在两个英雄惺惺相惜的故事。 唐宁大拇指摩挲的书页的边缘,苦笑着摇头。 喜欢英雄吗?也算是另类了,别人都喜欢柳三变,喜欢能写出婉约凄美诗词的男子,她却喜欢英雄。 不过可能要让她失望了,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打算做一个英雄啊。 无论是在外也好,在内也罢。 无论古今,英雄的故事,结局都不会太美满。 第八十六章 你来者不善 少了唐宁的竹柳书院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只不过这几天多了十几个工匠,每天从早到晚在书院边上扩建。 学生们搞不懂这是要做什么,王仲显也没说。 直到今天,满屋子的学生在早上进入教室之后,王仲显咳嗽了一声道:“为师说个事情,大家听好。 大家也都知道,如今一个组的人数,已经超过了课堂所能容纳的极限,而且为师一人,也有些力不从心。 故此,下个月书院将会进行改制。由如今的分组制,变为分班制。初步计划,共分四个班级,并且增加一门算学课程。 这门课并非要求尔等强制学习,完全自愿,讲师也会是此道高人,想学的人不必担心会被庸师误导。 四个班级同时上课,下课,为师还会聘请一位曾经的龙图阁学士,来为大家讲学。 其他的地方,一律照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这一下就算是炸开锅了,众学生开始窃窃私语。王仲显也不喝止,说了声自由讨论,有问题问我,便笑眯眯的背着手在教师各处走。 走到了王苍近前,却见王苍双手放在大腿上,垂着头心游神晃。她身后原本坐着唐宁,然而唐宁现在已经被自己赶出了书院,这个位置不知为何便落入了何玉的口袋之中。 坐在王苍后面,何玉几乎把自己的身子贴在王苍的后背上,一个劲的说着话。 王仲显看了,比见唐宁跟王苍说话都愤怒。 唐宁脸皮厚,无耻,但却从不会在暗中做出卑鄙的事情来。 何玉就不一样了,听说这个人不仅欺压乡里,嗜色如命,还派出人手差点把唐宁给杀掉。 长虹镖局在两浙路威名赫赫,如今却出了何玉这么个败家玩意,也不知老何家的人九泉之下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 快步走上前,皱眉冲何玉说道:“何玉啊,你跟为师来一下。” 何玉可不像唐宁,被叫起来还满脸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便立刻起身跟在王仲显身后。 王仲显带着何玉出了教室,站在门外,伸手给何玉整了整衣领。 何玉感激的朝王仲显行礼,随后问道:“先生,您找学生出来有何事?” 王仲显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最近的表现还算不错,为师很满意。叫你出来,是为了问问你,下个月分班,你想去哪个班级。 若是你以后有出仕的意图,为师就将你分去那位龙图阁学士的班级去,将来说是他的门生,也好给你增些荫庇。” 何玉十分感动,恭恭敬敬的给王仲显行了大礼,然后道:“但凭先生安排。” 王仲显满意的点头,然后再次拍了拍何玉的肩膀道:“好了,为师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何玉再次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回了教室。然而脸上感激的表情,却在转身那一刻就消失不见,甚至都不愿意留到把门关上。 王仲显双手拢在袖子里面,直到门关上,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转过身,望着书院的大门,重重的叹了口气。 自己如此做已经是有违师德,然而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离这个面白心黑的伪君子远一点,也只得如此做。 书院之所以能办成,光靠王仲显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本地这些商贾资助,光是盖房子就得让王仲显开始带着全家吃糠咽菜。 都说钱有铜臭味,但没有钱,自己连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 何玉身为长虹镖局的二公子,在这些商贾的眼中,重要性或许比自己还要高一些。 首先,润州的商人和汴梁城里的商人就很不同。汴梁城里的大商,大多都是依附在达官贵人之下,甚至还有一些商人,本就是那些官员的家仆,或者亲戚。 而能在汴梁城里面当官的,谁又缺建书院的钱了? 可润州不同,小地方的商贾自有其生存之道,那就是结成商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为书院建设捐款的商贾多是出自商行,而他们的诉求也很简单,就是要自家子弟能够进书院读书。 何玉所代表的长虹镖局,虽然没有给钱,也没有加入商行,但是润州这些商人,想要走商,哪个不得跟长虹镖局打交道? 这长虹镖局是惹不起,虽然前几任总镖头还算老实,但背地里派人假扮强盗,铲除异己的事情也没少干,否则强盗多如牛毛的两浙路,怎么可能会是长虹镖局一家独大? 比起自家孩子接受是否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还是赚钱和小命更重要一些。反正不去书院,也能找到落魄书生来教自家孩子读书写字。 商人们将后辈送进书院的原因也很简单,不是为了让孩子将来能够出将入仕,只要能够混进读书人这个群体,不再遭受自己曾经遭到过的白眼,就足够了。 在这种环境下,王仲显可以对其他的学生严加管教,唯独这个何玉,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何玉是虚心求学也就算了,但王仲显已经看穿了他伪君子,真小人,心胸狭窄的本性。再得罪他,那不是找不自在么? 万一他一生气,开个股东大会,说大家撤资吧,不撤资以后再走商的时候小心点,那谁还不得赶紧要王仲显把钱拿回来啊? 想到这,王仲显就有些来气。唐宁这个臭小子,怎么还没把何玉收拾了?以他那副小心眼,这何玉怎么还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了? 站在张贺家的大门口,唐宁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天是越来越冷了,自己也没加衣服,可别感冒啊,这年头感冒都是要人命的病啊。 张贺今日休沐,是唐宁早就打听好的。当时得知此时,唐宁便心中羡慕嫉妒恨,大宋这些个公务员,一年到头半年放假,就这不说,还拿着高薪。 比如脑袋上顶着个月亮的包拯,此人一年的年薪放在今天就是一千多万。就这还不算朝廷发给他的耕地所产出的部分。 当然,这也是包拯的巅峰时期,不过由此也能看出,大宋公务员的待遇要比什么ceo,董事长强多了。 退休之后,高官以及有功之臣还能领取全额退休金,奶奶的,怪不得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发财,当官就完事了。 不过当官的话,还得承担责任,可没有当商人赚钱赚的心安。况且再过个几年,鼎鼎大名的靖康之难就来了,自己可不想被赵佶那个弱智皇帝给害了,躲的远远的最好。 胡思乱想着,张府门房就回来报信了,说老爷有请,唐宁便拱手谢过门房,将怀中抱着的酒瓮交与门房后,自己便迈步进了张府。 再次回到这里,头一眼便看见了当初给自己洗澡的两个丫鬟。 其中一个还朝唐宁抛媚眼,让唐宁忍不住也眨了眨眼睛。 如今的唐宁比当初可大不一样,当时也就是一米五、一米六左右的个头,还是个小矮子。而如今,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出头。 虽然才过去一年多些,但唐宁的个头长的就是如此奇怪,经历过一次的唐宁并不意外,可其他人就啧啧称奇了。 脑后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身上穿着一身长袍,外面还罩着一层大氅,走起路,昂首挺胸,带着女性柔美的面孔,也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少添了些许阳刚之气。 张贺坐在正厅,见到唐宁便起身迎接,笑着赞道:“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 “知州大人过奖了!”唐宁连忙拱手施礼。 张贺摆摆手,打趣道:“怎么,一段时日没见,你我叔侄间的情分就淡了?不叫我张叔,开始叫知州大人了? 小子,你来者不善啊,你这态度是想跟本官公事公办?” 第八十七章 被捡尸了 张贺说的有趣,但唐宁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自古以来这些当官的说话就一直让人感觉云里雾里的,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他们从不说完,只说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靠你自己去悟。 现在知道了,不是沈括不干活,史原也可能想让自己的新酒尽早上市,然而张贺这关却没过去,自己便迟迟没有得到史原发下来的许可证。 张贺的本意兴许不是坏的,唐宁也能理解。酒这种东西,不比刀剑铠甲,以及其他的生活用具。这东西是要进人肚子里的,更何况唐宁也并未从官府领取酒曲,这酒的安全性也就还是个未知数。 将实验时间延长,也算是在另一方面上对唐宁的保护了。 说完话,见唐宁连连摆手,张贺就抚须大笑,唤来仆役,要他把唐宁送来的酒拿上来,又叫他找人,去街口的食肆买几道下酒菜。 眼瞅着大清早的张贺就要拉着自己一同喝酒,唐宁心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刘令的面子究竟是有多大?能让张贺这个知州,二品的大官都对自己这么好? 想到刘令,唐宁便觉得自己最近好像也没有关于刘令的消息了。于是便轻声问道:“张叔,不知您最近有没有关于刘公事的消息?” 丫鬟站在一旁,已经将酒瓮中的酒分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之内。在张贺和唐宁面前各摆着一个小杯子,丫鬟就将酒壶里的酒倒入杯中。 张贺拿起杯子,朝西边举了举,这才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辛辣的口感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皱眉,却又舍不得吐出如此烈的美酒。 待到咽下肚里之后,张贺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刘公事如今应该在同西夏人周旋吧。”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要打仗了?” 张贺看白痴一样看着唐宁道:“哪天不在打仗啊?只是这一次估计要打一场大仗了。” 说到这,张贺便意味深长的看了唐宁一眼,又叫丫鬟给自己把酒满上,却不再说话。 从张贺的眼神中,唐宁读出了一种危险的味道。这让他不由得心生警惕,试探性的问道:“张叔此言何意啊?” 张贺瞅了眼唐宁,哈哈大笑:“此事自会有人详说与你,老夫不便逾越。” 仆役拎着食盒回来了,手脚麻利的将一盘盘的菜铺在小方桌上。 唐宁还想再问,张贺拿起筷子却对唐宁说:“来,吃菜,喝酒。今天咱们叔侄俩不说别的,就聊聊学问。 张叔听说你是山野异人之弟子,却不知师传何种学问?” ……………… 从张贺家里出来,唐宁已经有点飘了。一坛子酒,张贺越喝越兴奋,拍着酒壶一个劲的说,这是好酒,就是太烈。 站在张贺家的大门前,那个门房很是担心的看着唐宁道:“公子,您要不要紧?” “要紧的,要紧的。”唐宁按着门房的肩头说胡话。 门房心说这人酒品不咋滴,喝多了就开始耍流氓。但此人是老爷的贵客,跟老爷以叔侄相称,把他扔在这不管也不合适。 正头疼怎么办呢,隔壁王府里面走出来两个翩翩少年。 “少爷,您今天不用去书院啊?” “父亲说下个月分班之前,都不许我再去书院了。” “哦,那少爷,咱们今天去哪儿玩啊?” “比起玩,我更想见一个人。” “谁啊?” 然后王苍就看到了被门房抱着嘿嘿傻笑的唐宁。 门房见王苍的表情有些奇怪,心下便是一喜。连忙对王苍道:“王家公子,这人您认识?” 王苍看了看唐宁,发现他站都站不稳,便伸出手把额前的头发撩了一下,微笑道:“不认得。” 说罢,就想转身回家里去。 想见的人不外乎就是眼前这位,然而唐宁的状态却并不太好。天知道这个家伙大清早的跑知州家里喝什么酒,这时候说跟他认识都不够丢人钱的。 但小青却不这么想,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拉住了王苍的衣袖,指着唐宁道:“少爷少爷,那个不就是那天给咱们讲什么白娘子的人嘛!” 门房一听,扛着唐宁三步并两步就把唐宁丢到了王苍面前,转头就跑。 王苍脸都绿了,狠狠的瞪了眼小青,然后忽然尖叫了一声。 “呀!这个登徒子,他在抱您的大腿呢少爷!”小青也尖叫了一声,随后就蹲下身子用力的拉扯着唐宁,想将他与王苍分开。 王苍脸红的跟火烧似的,两只手拽着自己的裤子,连声说别拽别拽,再拽裤子就拽掉了。 同时还用脚踩唐宁的脑袋,这人喝多了怎么跟变态一模一样的了? 唐宁脑袋被踩了两脚,稍微清醒了一些,抬头看了眼用脚踩自己脑袋的人,咧嘴傻笑道:“老婆,我好想你啊。” 王苍踩的更用力了。 ……………… 脑袋很疼,看来跟张贺自己是没少喝。而且都喝断片了,忘记了从张贺家里出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睁开眼睛,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挣扎着坐起来,一只手捂着额头,闭着眼睛慢慢等待这股痛感消退。 这是哪儿啊? 唐宁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内的装饰不算华丽,却透露一种富贵人家的气质。面前的方桌上摆着一个茶壶,唐宁口渴的厉害,也顾不上把水倒在杯子里,就直接对着嘴喝。 吱呀一声,门忽然被推开了,唐宁顺着声音扭头望去,忍不住浑身抖若筛糠。 来人是一个美丽的贵妇,而唐宁认识的贵妇不用多说,只有曹氏这一个人。本来曹氏一人的话,也不至于让唐宁怕成这个样子,然而她却是端着一个碗进来的。 联想到曹氏做饭的本事,即便这碗里装的是醒酒汤,唐宁仍然能够隐隐听见‘大郎喝药啦’这句台词。 “哎呀,贤侄,你醒啦!”曹氏见唐宁放下茶壶,高兴的说道:“头很疼吧!婶婶特意帮你熬了一碗醒酒汤,快来喝了吧!” 说着曹氏眨着她那双大眼睛,把醒酒汤递给了唐宁。 唐宁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哆哆嗦嗦的伸手接过来。他很想一不小心把这碗看着像石油多过汤药的东西打翻,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让他在双手接触到这碗汤药的时候,变得稳如磐石。 曹氏见唐宁接了过去,就甜甜一笑。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对唐宁说道:“听诗……苍儿说,是在张知州家门口捡到你的。怎么大清早的,就跑去张知州家里跟人喝酒去了?” 唐宁低头看着碗里的汤药正在犹豫,闻言便顺势把碗放在了桌子上,苦笑道:“不是侄儿去找张知州喝酒,是侄儿送酒去,结果被张知州拉着一起喝了一顿。 不知不觉的,就喝多了……没给婶婶添麻烦吧?” “哎呦怎么能添麻烦呢什么叫添麻烦这话说的好像咱们不是一家人似的……”曹氏连珠炮一样的说出这番话,一只手还很有阿婆风格的在脸前扇了一下。 唐宁心说这话说的也没错,反正你闺女自己是一定要娶回家当老婆的,所以你也是我妈,我们的确是一家人。 正把关系弄明白了,就听曹氏继续道:“……婶婶这里可是欢迎你常来,别看你先生在你来的时候总是嫌弃你,其实也没几个晚辈总来拜访他。 尤其是到了润州,你可是他第一个来登门拜访的弟子,你走之后,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乐了半宿。” 唐宁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整了整衣裳之后,便冲曹氏拱手道:“婶婶,麻烦转告王兄,多谢出手相助,没让唐某睡在大街上。 侄儿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哈!” “回来!”曹氏一拍桌子,脚底抹油的唐宁就立马站定。回头一看,只见曹氏用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指着被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汤药,似笑非笑道:“醒酒汤还没喝呢,臭小子!” “……” 第八十八章 影响都不太好了 在曹氏强大的威压之下,唐宁屈辱的喝下了那碗石油。或许是为了冲淡苦涩,曹氏往里面加了很多糖…… 这就是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爱惜,唐宁抚摸着自己感到不适的胃部,希望它不要怪罪自己,但凡能从那个面白心黑的女魔头手下找出脱身的办法,自己也不会这么亏待你的。 胃里慢慢变得火辣辣的,似乎是在回应唐宁。再次抚摸了一下,唐宁叹了口气。 兄弟,麻烦你再坚持一阵子,中午还有一顿饭…… 曹氏看唐宁喝完醒酒汤就拿着碗走了,走之前还喜孜孜的拍了拍唐宁的脑袋,夸唐宁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这间屋子就是普通的客房,左右都没什么好看的地方。曹氏让唐宁吃过午饭再走,可离中午还有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总不能一直在这间屋子里窝着吧?更何况刚才喝了那碗成分不明的化学液体之后,总得溜达溜达,消消食才成。 于是唐宁便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王家的仆役总给人一种很多的感觉,其实不然。这些仆役只是比其他人家的仆役更勤奋,无论什么时候,总能看到他们在干活,所以就给人一种到处都是他们家人的感觉。 见到唐宁出来,仆役们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该扫地的扫地,该洒水的洒水。唐宁也乐得别人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于是便大摇大摆的找了一个地方舞了一通让张三丰都挠头的太极,收工之后,就发现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看。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袄裙,明眸皓齿,气质脱俗,正带着恬静的笑容站在不远处安静的望着自己。 唐宁吞了口唾沫,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啊。 快步走到她身前,唐宁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王……呃……王……呃……” 到了撩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现在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唐宁不由得汗如雨下。 王姑娘也不说话,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唐宁,这一点倒是和她娘如出一辙。 “呃……王姑娘吧?”最后唐宁急中生智,心说在大宋不能叫小姐,叫姑娘总没问题吧? 王姑娘抿着嘴一笑道:“唐兄还未猜出小女子的名字莫?” 唐宁苦笑着从怀里掏出那本诗经道:“愚兄猜是猜了,可怎么都猜不出来。蒹葭?琼玖?宛央?渥丹?” 唐宁还要继续再说,却见王姑娘一副惊讶的表情,指着唐宁手里那本《诗经》道:“你一直带着啊?” 唐宁理所当然的点头:“既然是王姑娘赠与我之物,我自是要随身携带,思念之时,便拿出来翻看一番。” 放到后世跟女孩子说这种土掉渣的情话是要被大嘴巴子抽的,然而现在就不同。一句话说出来,王姑娘的脸已经红如晚霞。从脖颈到耳根,皆是一片红红的颜色。 王姑娘伸手夺过唐宁手里的《诗经》,指着书籍封面上那个诗字,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小声道:“单名。” 唐宁有些尴尬,现在想想,似乎提示早就已经有了。 比如王苍跟自己说他阿姊的名字‘在诗经中’而不是‘在这本诗经中’,再比如那天王苍还说要自己往简单的方向想一想…… 天哪,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笨到这种程度了,真是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不过论脸皮还是唐宁厚,点了点头,唐宁赞叹道:“真是个好名字啊。 诗乃文学之祖,艺术之根。且若合乐,即可为歌。 所以,要我说这天下三千文字中哪个字最美,我定当觉得诗字最美。 这个诗字配上你,便如游龙配仙凤,比翼鸟双飞。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如虎添翼……” 唐宁说一个词,就往前靠一步。而王诗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话攻击,现在脸上如同火烧,脑袋顶上都快冒烟了,完全没注意到唐宁还说了个如虎添翼。 脑袋垂着,身体微微的颤抖,想要跑开,却又想听下去。觉得羞耻,心中却又感到一丝丝甜蜜。此时她早就忘了当初说宁可当尼姑都不会嫁给唐宁的话了——再说,自己这不还是没嫁呢么,等嫁的时候再说吧…… 似乎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你夸她衣服好看,她兴许不那么高兴。你夸她有品位,她可能也不会太开心。但你只要夸她漂亮,就算她对你拳脚相加,那也是她们开心到不能自己的表现。 唐宁说到最后,已经快贴在王诗身边了,嗅着她身上逸散出来的清香,唐宁陶醉的翻着白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王诗鼓起勇气想要抬起头看看唐宁,她觉得此事的唐宁眼中散发出来的一定是能让自己感到开心的光芒。 于是她便看见了唐宁这极度猥琐的表情,刚刚对此獠生出的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有一拳打在唐宁的脸上,把《诗经》往唐宁身上一摔,转头就走。 唐宁有些尴尬,自己把她当成了女友,禁欲的时间又太长,一时间情难自已。却不料被人家给发现了,捡起诗经揣在怀里,就慌慌张张的追了过去。 “诗儿,你莫要生气,我……” “登徒子!你不要叫我诗儿,好恶心。”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别人登徒子也是个……” “呸!离我远点!” “不是,你听我说完啊,这是个知识点……” “我不听, 你不要跟着我!” “我刚才有些激动……” “来人啊,耍流氓啦,来人啊。” 片刻之间三个抱着膀子头上戴着小帽的魁梧壮汉就出现在了唐宁面前,唐宁人有点晕,他都没看到这三个人之前埋伏在什么地方。 “一二三,把他拦在这里,不要让他再跟着我!” “是,女郎。”为首的壮汉应了一声,然后便和自己的两个同伴将唐宁围在其中,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公子,你也听到了,就不用我们在重复了吧?” 唐宁大声道:“我对诗儿姑娘的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怎么能屈服在区区暴力之下。” 壮汉看着唐宁,脸上依旧挂着笑,摇摇头道:“暴力?公子,您想错了。我们从不使用暴力,我们以德服人。” 唐宁从三人的缝隙之中窥见王诗还没走远,就梗着脖子道:“以德服人又怎样!真正的爱情,不会惧怕任何困难险阻。为了诗儿姑娘,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 壮汉感动的道:“这份真挚的情感让小人为之动容,可现在女郎心情不好,不如公子跟小人去小人的卧房里面休息一会儿,小人的卧房还蛮大的……” “大哥不要啊……” 早就听说一二三的大名,那还是在自己给王苍和小青讲白蛇传的时候。 那时候王苍就说,要是说的不好,就找一二三揍自己。 本以为一二三是一个人,没想到一二三居然是三个人。还都是如此魁梧雄壮的猛男,而且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怎么都有些另类的不怀好意。 王诗已经走远了,唐宁也不用再装硬气。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有些肉疼的递过去道:“几位,这些钱就当是给几位买点心和茶水喝的。” 为首的壮汉迅速的伸手接过,瞅了眼唐宁,然后贼眉鼠眼的道:“公子,您就是送女郎木偶的那个人?” 唐宁上下打量了壮汉一眼,小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壮汉得意一笑道:“我兄弟三人自女郎小时,就时常护卫女郎周全。我这两个兄弟,多少还有护卫家宅安全的职责,但我,一般都是保护女郎的。 所以小人对女郎的性格最是了解,比如女郎在汴梁城里面跟一个……嘿嘿,这个小人就不说了,影响不太好。 反正女郎若是对您没有好感,连话都不会跟您说,更不用提生气的时候还在回您的话了。 女郎对您送的木偶可是爱不释手呢!” 对于最后一句,唐宁不甚在意。倒是上一句,让他心生警惕。有情敌不是怪事,王诗长这么漂亮,又是王仲显的孩子,听说王珪在世时,对这个孙女也是异常的宠爱。 如果没有情敌,才会让唐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在汴梁城里跟一个什么怎么了?唐宁心里猫抓似的痒痒,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十两的银锭,交给壮汉道:“把汴梁城里面的事情细细说来!” 第八十九章 太可怜了 为首的壮汉,居然叫王三。那个相比其他两人要稍微瘦弱一些的,竟然是王二。 这个命名方式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谁家的老大排第三啊? 曹氏去做饭了,王仲显此时应该还在书院里给学生们上课,王诗又不愿意搭理自己,唐宁就趁着这个时候,想要跟王三多打听打听王诗的事情。 追女生首先要做的就得是死缠烂打,但死缠烂打也是有策略的,你得知道她喜欢什么,才能开始对她展开攻势,否则就算你死缠烂打到她对你有了些许好感,送错了礼物还是要被人家一脚踹到凉快的地方。 一二三看上去很没有职业道德,收了钱就开始出卖自家女郎的秘密。实际上真正关键的东西他们半个字都没说,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 不过他们还是把唐宁的情敌告诉了他。 “话说石家子这一代中出了个人物,此人身高八尺八寸,腰围也是八尺八寸……” “打住,能正经说话不?” “好吧,那就是这人身高腿长,体格健壮,善使一杆长枪,骑射百发百中。同时在学问上的造诣也不低,自幼时,颇聪慧,三岁便会作诗。 虽然作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但他们老石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人物啊?可把石家的家主给高兴坏了,满世界的宣扬。 然后从汴梁城,请了一位名师来教导自己的小孙子。 此人性格也是风流潇洒,路见不平敢于仗义执言,至今已经十八岁,据说是刀枪棍棒件件会耍,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要命的是他还尚未婚娶,乃是汴梁城里面那些正处于适婚年纪的女子最理想的夫君人选。” 唐宁听到这狠狠的吞了口唾沫,怎么听着感觉这人比自己都像穿越的啊?老石家历史上好像没出过这号人物吧? 也不是说没出过,是大宋的将门,谁家敢出这种人物啊?不怕被找个由头全家流放岭南啊? 自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唯恐陈桥旧事在自己,以及自己以后的子孙身上发生。就对武将,以及将门极尽所能的打压。 老石家出这么一号人,难道说是全家老小都在东京城里活得厌烦了? “女郎之前在汴梁城,也与此人有过一次照面。您知不知道女郎最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嘿嘿,这个小人就不说了,省的您伤心。” 唐宁只觉得一阵蛋疼,从王诗送给自己的《诗经》中,就能看出她喜欢的是英雄类型的人物。而这石家子,又正好符合这个条件,倒是自己,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这可如何是好?唐宁更加蛋疼了,不过无论如何自己也是不会放弃王诗的,谁叫她长得和自己女友这么像,这女人必须得娶回家里啊。 之后这一二三三兄弟又说了什么唐宁就完全没在意了,满脑子里琢磨的都是泡妞的战术。 曹氏的手艺大有长进,至少这一次,能在黑乎乎的一盘菜里面看出菜色来了。 唐宁心不在焉的吃着饭,眼睛却一直停留在王诗的身上。 王诗一直被唐宁盯着,一开始她还能和这个刚刚惹毛了自己居然都不来道歉的家伙对视,但很快的她就败下阵来。 垂着头闷头吃饭,菜自然是不能吃的。偶然间抬起头,发现唐宁还在贼目烁烁的盯着自己,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这人是变态吧? 曹氏看了看唐宁,又看了看女儿。然后再看了看唐宁,随后又把目光放到女儿的身上。紧接着揽着女儿的肩膀在她耳边道:“诗儿啊,娘说这孩子似乎对你很有兴趣啊。” 王诗闷声道:“与我何干?” 曹氏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想也对,你喜欢我闺女是你自己的事情,关我闺女什么事? 一桌子的菜唐宁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又吃了七七八八,拍着肚子喝着丫鬟送来的茶水,这时候王诗早就已经吃完饭回房去了。 曹氏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唐宁,询问唐宁今天的饭菜合不合口味。 唐宁肚子里虽是翻江倒海,嘴上却说有点咸,下次少放点盐。 随后,就又是一阵闲聊,不免旁敲侧击一下唐宁的身世,以及家庭情况。 上一次夫君在这儿,自己也不好问出口,就好像自己急着把女儿嫁给这个人似的。现在夫君不在,就显得不那么正式,自己问问也只当是唠家常,没什么了不起了。 于是唐宁便把自己说了一万遍的话再拿出来说了一遍。 “我是个弃婴,小时候被师父捡到,自此以后,就跟着师父游遍天下。后来师父仙去,我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出世,却被一头老虎追着,差点丢了性命。 还好是一个猎户出手相助,我才好好的活到现在。后来我跟着那猎户一起生活了一阵子,然而就在有一天我去打水的时候,猎户所在的小村子被南山盗给祸害了。 自此之后的事情,婶婶你也都差不多知道了。 家中现今只有一个厨娘,还有两个当初在村子里逃出来的妇人,以及被她们带着逃走的两个小孩而已。” 一边听着唐宁说,曹氏就一边用手帕抹眼泪。等唐宁说完,曹氏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了。周围那些小丫鬟,也跟着哭得鼻涕拉老长。 唐宁有些挠头,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这段故事里哪个地方有泪点了啊? 曹氏抽泣着断断续续的道:“真是……太可怜了……不仅……出生时被家人遗弃……相依为命的师父……还在你未能自立时……就撒手人寰……呜哇!!” 唐宁惊恐的看着曹氏伏案痛哭,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以前居然过的有这么惨。 那些丫鬟们也都一个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呜哇’哭出声,一时间,此地便大有灵堂哭丧的架势。 良久之后,曹氏才总算是收住了眼泪。眼睛红红的,吸着鼻涕对唐宁道:“没事的,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想来就来,婶婶会照顾好你的……呜哇!!” 话说到后面已经走了音,唐宁便想着到最后曹氏会不会又一下子哭出来。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给猜着了,无奈之下就只好连声应是,曹氏抓着身旁一个丫鬟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直到从王家出来,唐宁都在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回到家中,将今天的事情与刘依儿一说,谁料刘依儿也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见了鬼了,这算什么事情啊?比这惨的有的是,自己还算是幸运了,怎么就能让这些女人哭成这样? 虽说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但眼下这种状况,根本就不是感性,这倒像是过敏。 在家中想了好久,最后跑去沈府找沈括商量事情的时候,就看到张氏坐在一张椅子上安静的绣花。 这一下子唐宁算是明白了,究其原因,还是时代不同。 就像这个时代的女子听不得那些肉麻的情话,一听就浑身发软一样。唐宁随口编造出来的,稍显凄凉的身世也的确是能赚一番眼泪。 尤其是在加上之后,他为了给村子里的人报仇,加入南山盗,最终成功挑动南山盗内讧,使其自己走向灭亡的故事,更是让人感动不已。 一个有血有肉,有勇有谋的英雄少年形象就此诞生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英雄少年,却一直过得很惨,这便最容易让人心生戚戚。 “小子,别看我老婆了。都四十多了,不适合你。”沈括之前进屋放纸笔,就见唐宁在盯着张氏看,出来的时候,发现唐宁的目光根本就没动弹,于是就皱着眉头说了一声。 唐宁有些尴尬,挠挠头道:“张婶现在还经常犯病么?” 第九十章 有病没病 “病是不犯了。”沈括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唐宁的肩膀:“但偶尔就会像现在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绣花,不管谁说什么,都叫不动她,就像聋了一样。 不过比起以前来说,也要好的太多了,这还要感谢你啊,唐宁。你是我沈括一家上下的恩人呐!” 沈括说完,就退后两步,近乎虔诚的给唐宁行了一礼。 自唐宁治好张氏之病后,沈括虽然送了五百两银子,却还没有正式的感谢过唐宁。今天这也不知道是太阳打哪边升起来了,这个老倌居然还谢上自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宁警惕的看着沈括道:“老沈,你又想做什么?” 沈括拉着唐宁坐下,仆役把茶壶拎了过来准备倒茶,沈括将茶壶从仆役手里接过,亲自给唐宁倒了杯茶,然后又去给张氏倒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的杯子满上,这才放下茶壶,叹口气道: “自你治好内人的病后,老夫还没感谢过你,只送了五百两银子,聊表谢意。如今内人病况不再复发,老夫谢谢你不行?为何要如此提防老夫?” 唐宁喝了口茶,就皱起了眉头。他仍旧不太喜欢这种往茶里面加乱七八糟东西的喝法,喝起来甚至比曹氏的醒酒汤都要折磨人的胃肠。 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嘿然一笑道:“老沈,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是什么人,你也看得一清二楚。既然这样,咱们俩明人何必说暗话呢? 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想要干什么就快快说来便是。” 沈括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指着唐宁大笑出声。唐宁见沈括发笑,自己便也跟着笑。 孰知笑着笑着,沈括忽然一拍桌子,正气凛然道:“老夫乃是心直口快之人,有话从不藏着掖着,岂是你口中这般不堪?你这是羞辱于老夫!” 唐宁愣住了,心说我知道你脸皮很厚,但我没想到你脸皮居然这么厚。左右都没外人的地方,居然也能说出这番话,这份修养还需要自己好好学习。 于是唐宁起身抱拳,充满歉意道:“晚辈知错。” 沈括微笑抚须,示意唐宁坐下,美滋滋的抿了一口茶,然后道:“除此之外,史监酒那里的事情没能帮上你,老夫也心中有愧。” 唐宁摇摇头道:“这事情不怪你,今早我去了张知州家中。张知州把这里的事情与我详说的一番,我自己也觉得不能操之过急。 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为妙。” 沈括赞道:“不愧是高人子弟,如此态度实是令老夫心生敬意。” “好了,该说的废话都说完了。本来今天是想来找你商量商量酒肆的事情,现在看来你也有事情对我说,说吧,什么事情?我的事不着急,可你的先来。” 唐宁再次说穿,沈括要是还端着就没意思了。于是沈括便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了谄媚的笑容道:“这个嘛,嘿嘿。老夫现在所写的书,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并且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名字来。 昨日午夜梦回之间,忽来灵感,想起了梦溪笔谈这个名字,你觉得如何啊?” 唐宁鄙夷的看着沈括,这老倌儿哪是午夜梦回时想起来的。自己头一次跟他见面,就把这部巨作的名字说漏了嘴,现在看来,这老倌变着法让自己封口呢。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在自己的心中,《梦溪笔谈》的作者就应该是沈括,这个名字,也应该是沈括自己起的。 所以唐宁很爽快的答道:“不错不错,老沈你真是有才啊,这种富有空灵之气的名字都能让你取出来,实在是让我万分钦佩啊。” 沈括得意的哈哈大笑,随意朝唐宁拱了拱手道:“多谢哈!” “……”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那便是你医治内人之病时,为何会想到那种方法呢?” 这话沈括说的声音就很小,毕竟张氏就在一旁坐着绣花。虽然她现在已经达到了全神贯注的境界,但难保不会被她听去。 好不容易才把病治好,若是再度复发,自己可就束手无策了。 唐宁也小声的回答道:“你一个科学家,打听这种事情干嘛?人家医学没有长年累月的实践经验,以及师门传承,都不敢出门当江湖郎中,你还想当个大夫不成? 告诉你啊,你这叫哈巴狗逮耗子,像猫没猫的本事。” 沈括一听,怒发冲冠。站起来就蹭蹭蹭的往书房走,不一会儿又蹭蹭蹭的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本书,包装精美,书面上书几个大字。 “《大宋奸臣》,我写的!”沈括傲然道。 “你看错了,这上面写的是《良方》。”唐宁满头大汗的提醒。 沈括一看还真是,便咳嗽了一声道:“没错,这《良方》就是老夫写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还说老夫是哈巴狗逮耗子么? 对了,什么是哈巴狗?” 唐宁随手翻看了一下这本《良方》,上面写着一些病症的治疗方法,用药,以及药性。算是一本不错医书。 看沈括一脸骄傲的鼻孔朝天,唐宁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最后抬起头感慨的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 沈括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道:“那是当然!” 话音刚落,没就听唐宁叹了口气伤感的道:“什么世道啊,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跑出来当医生。” 沈括脸都绿了,一把抓起唐宁的脖领子咆哮道:“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夫!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夫! 老夫自小便是体弱多病,幼时曾心热血凝,又心胆虚弱,故喜惊多涎,眠中尺魇。 夏则脾不胜湿。秋则肺不胜寒。 久病成医,你难道觉得有问题?!” “哎呀,老爷,快放开客人。”张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刺绣,跑过来拉架。 好生折腾了一顿,才算是把怒气未平的沈括拉开。张氏责怪的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能对客人动粗呢!有没有受伤啊?” 唐宁听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张氏就好似刚反应过来似的,随口问了一句唐宁道:“客人也是,有没有受伤啊?” “……” 沈括面对唐宁的时候恨不得把唐宁抽筋剥皮,面对张氏的时候,就化成了满腔柔情。 抓着张氏的手,低声道:“这小子讨打,夫人不必担心。而且老夫是长辈,他是晚辈,他一口一个老沈老沈的叫的甚欢,老夫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啊?这样啊……”张氏扭头看着唐宁,然后那副表情就渐渐变得让人心惊胆颤:“那妾身帮您一起揍他吧! “这个还是不用了。”沈括和唐宁齐声道。 沈括这老倌前些年被张氏摧残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憔悴的厉害。他动起手来,自己还能招架的住。 然而要是让沈家前职业打手,打遍沈家无敌手的张氏揍人的话,天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沈括下巴上的那块胡子到现在没长出来呢。 很明显沈括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沈括便讪笑一声:“夫人,我跟这小子闹着玩的,你不用帮忙。” 张氏哦了一声,然后就怀疑的看着沈括。 沈括温和一笑道:“真没事,你忙你的,我再跟他说说话。” 张氏这才冲着唐宁歉意一笑,然后便抓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刺绣,把茶水一口喝光后才晃晃悠悠的走出去了。 沈括看了看唐宁,唐宁也看了看沈括。两人一起坐回了椅子上,皆是一只手搭着方桌,盯着地面,沉默良久不语。 最终还是唐宁打破了沉默,他闷声道:“婶子……是不是压根就没得过病啊?” “……” 第九十一章 唐老师? 张氏的暴力倾向一点都没有消退,反而更加严重了。至少在以前,她只会用话语来刺激客人,而不是像今天这般,准备撸胳膊挽袖子的动粗了。 沈括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干巴巴的道:“老夫长她二十多岁,阴阳难调。加之你婶婶的肝、胆都不是很好,故易怒乃是常态。” 唐宁坐在一边牙都快笑掉了,说了这么多,其实一句话就能总结了。 就是老沈现在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张氏今年也就四十岁左右,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张氏如今也正是处于如狼似虎的年纪。而沈括快六十的人了,保养的再好,也早就变成了银样镴枪头。 老沈满足不了张氏,张氏的一身邪火就发泄不出来,打骂沈括就成了她发泄的途经。日久天长,光是一个沈括也已经满足不了她施虐的心理,于是战火便烧到了沈博毅和沈清直这兄弟俩的身上。 沈括在医学方面也颇有心得,对这些事情不可能不清楚。然而他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找唐宁给张氏治病。 唐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看沈括那张黑如锅底的老脸,抹着眼泪说道:“那就是说,我假扮佛祖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沈括咳嗽了一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你婶婶也自知她的行为招来了全家人的不满,否则也不会弄出这么一场大戏。 那天夜里她对我说了不少,说以前时而暴虐,时而温婉,也是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想发泄,但又不愿意把家里弄的乌烟瘴气。不发泄,又出不掉胸中这口恶气。 前些时日在秀州时,她本打算不理会老夫,然而最后还是没能按捺得住,跑来秀州大闹了一场,将老夫的颜面丢尽了。 在之前,她还跑去秀州府衙,向秀州知府状告老夫与博毅偷盗。幸好老夫早年曾出任过秀州团练使,在秀州还是有几分人脉,否则啊,说不定你现在再想看到老夫,就得去府衙大牢里看了。” 唐宁也笑够了,就不笑了。揉了揉眼睛又问道:“那你现在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沈括一听,老脸一红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臭小子,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 唐宁见沈括难堪,就很明智的不再追问,只是看着沈括吞在袖子里手,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沈括一看,怒道:“你小小年纪,还未婚娶,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莫不是你那师父教给你的?” 唐宁闻言,也怒道:“便是我师父教给我的又如何?男女之事关系到生物的繁衍,物种的传承,这是一件不亚于吃饭喝水的大事,我知道知道怎么了?” 沈括哑口无言,甘拜下风。 总是讨论这个话题也不是回事,自己快六十的人了,跟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晚辈讨论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尴尬。 便喝了口茶,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唐宁听沈括切入正题,就搓着手笑道:“当然是酒楼的事情啊,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开酒楼的好。 咱们就开一家专门卖酒的酒肆,至于酒楼,还要请厨子,还要扩建,短时间内,也无法回本,说不定还要赔钱。 况且润州城内酒楼众多,光是芊翠阁边上就有三家,其中还有一家颇具规模,菜品丰富,味道也不错,咱们还是不要跟人家去竞争了。” 沈括无所谓的道:“反正不管做什么,总是少不了博毅那两成份子,就随你去吧。还有别的事?” 唐宁点点头,继续道:“关于酒肆的宣传方面,我还有些想法……” 润州本就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城中酒楼酒肆,茶馆茶坊不计其数。如何能让自己的酒肆在一开张的时候,就吸引来大量的顾客,这对唐宁来说,是一个需要细细考虑的事情。 不久前他就对沈括提出了这个想法,然而沈括的办法还是那老一套。在店里招些女子,在开业当天,当做吸引顾客的方式,第二天就把她们赶走,大多数的酒肆用的都是这种办法。 这哪行啊?最拙劣的办法也不过如此了。唐宁为此伤透了脑筋,长期将那些女子留在酒肆也不行,据说沈博毅会和他的老婆一起经营这家酒肆,那么就需要想出另一种办法了。 还有半个月,就要进了腊月。唐宁从沈括家里回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肩膀都不那么沉重了。 总算是商量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沈括也答应会掏钱赞助自己的宣传活动。 然而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周怀就上门来了。 听刘依儿跑来告诉自己说二师父来了,唐宁下意识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果然是秋后算账啊,书院的事情师父肯定是不能当没发生过的。却不知这件事是和什么算在一起了,让周怀今日才来。 刘依儿拽住想要脚底抹油的唐宁,拖着他去了中厅。 周怀一直都对唐宁家的茶叶兴趣十分浓厚,茶叶的清香几乎全在这一壶茶水里了,而且唐宁用的,还仅仅是普通茶叶,和普通的水。 就等唐宁过来的这会儿功夫,自己已经慢条斯理的喝了两杯了。牛婶在一边陪着,俩人一直有说有笑的,气氛还挺融洽。 “撒开我!你撒开我!” 正聊着,后面就有声音传来了。周怀一听就乐了,说:“这小子是在怕老夫秋后算账啊。” 牛婶不明就里,忍不住问道:“周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怀神秘兮兮的道:“书院的事。”说完,就不再说,端起杯子,又喝了一杯。 最终垂头丧气的唐宁还是被带到了周怀面前,垂着头,两根食指绞在一起,嘴巴撅的老高,就像个犯了错等待老师批评教育的小学生一样。 周怀看着唐宁,憋了好几次笑,最终总算是憋住了,才咳嗽了一声道:“徒弟啊,为师今天来找你,是找你问一件事情的。” 唐宁小声道:“弟子甘愿受罚。” 于是周怀起身,笑着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既然如此,那你下个月初,就来书院给学生们上课吧!暂定你的算学课程被放在下午,所以你下午再来书院也不迟。” 唐宁下意识回道:“是。”话一出口,便反应了过来。周怀也捧腹大笑,指着唐宁道:“你小子机灵的跟个鬼似的,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当了?没意思啊,亏我跟维思二人谋划了那么久。” “怎么回事?”唐宁急了:“不是,我刚说的不算数,我都没听清您刚才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 周怀一下子收住笑容,怒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出来的话,难道还想收回去不成?诓骗师长,有辱我门规,你如果执迷不悟,为师就要处罚你了!”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让我去书院教算学了?我连学生都做不好,哪儿来的本事做老师啊?不行,师父,您得重新考虑一下。 沈括的算学也很厉害,您不如请他,正好他正在写的书也快写完了,整天在家闲的无聊。” 周怀又坐了回去,一头雾水的牛婶和刘依儿也是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周怀就笑呵呵的说道:“沈梦溪不行,此人品行太过恶劣,容易教坏学生。” “我品行也非常恶劣,我骗人可厉害了,我也容易把学生教坏。” “你啊,就老老实实的做一阵子再说吧。反正像如今这番轻巧的功夫,也没多长时间了,到那时,再找沈括替代你也不迟。” 唐宁摇头道:“不行啊,师父,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我自己知道啊。当先生是要承担责任的,不能误人子弟啊。” “我看你很不错啊,维思可是把你当初跟他辩论的那番话都告诉我了。这样吧,为师也不会让你白去,那为师答应你一个条件,允许你宣传你师门所传的标点符号学,你看如何?这下子满意了吧?” 第九十二章 兵来将跑 标点符号学又是个什么鬼啊? 唐宁有些抓狂,刚刚一听说周怀来了,就慌了神。毕竟这位是自己名正言顺,亲自抱着大腿拜的师父。 并且平时待自己也非常的不错,如果他要惩罚自己在书院把王仲显气了个半死的事情,自己可没有理由辩驳,只能乖乖受着。 然而事情好像出了些偏差,周怀来根本就不是找自己秋后算账的,反而要让自己去书院教书。 而自己也没多想,下意识就先认了错,结果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周怀的要求。 这哪儿行啊,唐宁从小就对那些不好好教学生,只知道照本宣科,不负责任的教师深恶痛绝。难道自己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想到这唐宁就吧嗒吧嗒嘴,当老师说起来简单,然而做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不能让自己这种人跑去误人子弟,这是唐宁对自己的要求。 茶水已经凉了,刘依儿就跑去又烧了一壶添上。然后就站在一边,侧着脸,竖起耳朵听周怀和唐宁之间的对话。 她也想不出来自家少爷去当先生会是个什么场景,以少爷的性格,难道要跑去教别人怎么偷奸耍滑吗? 牛婶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也不怀疑唐宁的能力,但是她觉得唐宁不太适合先生这个职业。 不过周怀口中,唐宁师门所传的标点符号学,却是让牛婶留了心。 能有一份传承下去的学问,对于所有读书人来说,就好比信佛的人在佛祖亲自的委托下帮佛祖传道,这是读书人的最高荣光。 如果唐宁真的身具这门学问,他一定难以拒绝这种诱惑。要知道大宋土地上的书院,无不是以儒家,以及儒家的分支为主,对学生进行教育的。 像竹柳书院这种教算学,还能教标点符号学这种在儒生心中无疑是旁门左道的地方,实在是凤毛麟角。 然而唐宁坚定的拒绝了,他非常谦虚的说道:“所谓标点符号学,也只不过对断句的一种升华。让断句可以在书面上更加直观的体现出来,从而少去误解,让读书的人能够更加充分的理解文章内容。 这种学问不必特意去传授,会断句的人心中,都自有标点符号存在。” 周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只教算学吧!” 唐宁心说我之所以拿这个莫名其妙的标点符号学大做文章,就是为了表达我没有去当先生的必要。师父你怎么这么没眼力界,偏要为难我呢? 正欲开口再次推辞,周怀却一脸严肃的站起身,走到唐宁面前认真的说道:“阿宁,你要知道,师父不会坑你。维思虽然对你百般不喜,却也不会害你。 如今你在竹柳书院出任过先生,无论时间的长短,总说明你的学问得到了认可。 或许在其他地方,这份认可的含金量并不是那么高。但在竹柳书院,有维思,有为师所在的地方,含金量就不可同往日与。 并非老夫自夸,你以为龙图阁学士这个名头是老夫偷来抢来的? 以后你的路还长着,有在书院做过先生的经历,不管到哪儿,不管是谁,对你都要高看一眼。即 便你日后做一个武将,也不会被文官排斥。因为你是文人出身的武将,虽然身居武职,但根却在文官的集团内。 这等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你也不用做太长的时间。你我师徒二人清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过不了多久,也许是明年开春,或许是明年夏天,咱们俩就要东奔西跑,为国效力。 自从知晓你身具标点符号学的传承后,老夫便一直想着将你送去书院里面教书,算是混一张护身符。 然而维思断言你诀不可能自愿做先生,故此,老夫与维思商量之后,便对你用了一计顺手牵羊。你若觉得竹柳是那么容易就生气的人,那你可想错了……” 唐宁心说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王仲显还真就是那么容易的生气的人。回回和自己对上眼之后,那两条眉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让人心里发慌。 “……他大发雷霆,都是他与老夫的谋划。即便后来将你赶出书院,也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就算你当日老老实实的,维思也会找个由头,把你从书院里面踢走。” 唐宁有些悲愤,不就是赶鸭子上架么,用得着费这么大心思?怪不得孙贺当初说这些读书人杀人都不用刀子,这下自己算是见识到了,完完全全就没意识到这是别人的计策,还整天傻乐,以为今后都不用早起了。 想想也是,那天明明是王苍先回头对自己说话,而自己刚回过头去跟朱勔说话,就被王仲显给逮到了。 还是不谨慎啊——不过谁他娘的能想到自己两个师父一起对自己用计啊?这谁要是想到了,绝对是那种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一边跟老婆水乳.交融一边怀疑老婆在外面偷人的家伙。 “所以啊,小子,你就趁现在还清闲,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就赶快做了。把你送去书院,也算方便了你,你得知道为师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周怀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唐宁的肩膀,还很有童趣的朝唐宁挤了挤眼睛,把唐宁弄的有些羞涩。 师父不会误会了自己喜欢男人吧? 话都说开了,唐宁也只好认命。周怀从来都没对自己这个弟子有过什么要求,这一次,还是自己拜师以来,他对自己第一件要求的事情。 然而这里面的事情也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已经认清了师父是个能够狠心对自己徒弟用计的男人之后,唐宁再联想一番刚刚师父说的话,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问道:“对了师父,您刚说咱们师徒俩清闲时间不多了,是个什么意思?” 周怀乐了,说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唐宁苦着脸说我不想当官。 周怀就摇头,说天底下的事情很多很杂,其中有一些不是你说不想,就可以不去做的。比如娶老婆,若是老夫给你安排一门婚事,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唐宁连忙说这个就不用了。 最后在周怀得意的大笑之下,唐宁送走了这个狠心的师父。垂头丧气的回到中厅,捧起茶杯喝了口茶。 “少爷啊,二师父刚来,跟您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啊?您要去书院做先生了?还有后面二师父说的,您清闲时间不多了,要带您四处奔波? 这话都是什么意思啊?” 刘依儿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跟牛婶说话,见唐宁回来,便好奇宝宝的似的追着唐宁发问。 唐宁惨叫一声,哀叹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家少爷我要去当官了,还他娘的要当武官。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哪是那块材料啊?叫我督运粮草,做做后勤工作还行。可千万莫要叫我上战场啊,我杀鸡都做噩梦。” 刘依儿怀疑的看着唐宁,当初去秀州的路上,唐宁可是一言不合就杀了一个人。 虽然这些是后来听孙贺告诉自己的,不过联想起当时自己醒过来时,看到的满身是血的唐宁,刘依儿是不可能相信唐宁口中‘杀鸡都做噩梦’的鬼话。 牛婶对此事可一点都不知情,点着头道:“这话说的不错,以前你牛叔杀猪,就算是头死猪,你都是不敢看的。 况且婶婶听说战场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大将军被一箭射死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你能不能跟你二师父说说,要他不要带你去?” 唐宁苦笑一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说。然而自从我拜入师父门下后,师父就从未对我提过要求。 我本以为师父的教育方式是放养,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唉,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情吧。 酒肆还没个着落,家里也没什么进项。不把这些事情安排好了,我就是跟着师父走了,也走的不安心。” 第九十三章 当初叫人家小诗诗 周怀来的这一趟,算是给唐宁打了个预防针。告诉他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要跟着他在大宋的土地上南征北战了。 听上去很令人热血沸腾,如果唐宁是那种心怀天下,以国为大的热血青年,说不定一刻都等不得,只希望下一秒就在出发去战场的路上,再下一秒就已经到了战场。 然而他不是,从本质上来说,唐宁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但他这个人的性格有些扭曲,为了报答别人的恩情,他的胆子又会变得很大很大。 譬如南山盗事件,如果南山盗没有屠掉村子,或者说没有杀掉牛叔的话,唐宁根本就不会硬着头皮跑去加入南山盗,这不是打灯笼上厕所,找死么。 然而为了报答牛叔的救命之恩,唐宁选择了为牛叔报仇。于是乎,加速了南山盗内讧爆发的时间,终于在一年之后,将南山盗一网打尽。 抓着头发想了想,唐宁发现自己好像不欠周怀什么。救命之恩谈不上,养育之恩更是没有,倒是教了自己不少为人处世的学问,平日里也待自己不薄,尤其是师娘,更是把自己当亲儿子看。 想到这唐宁就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没法拒绝啊。 时间一转眼来到了月末,宋人们一如既往的过起了喜庆的冬至。出门一看,街道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南山盗被剿灭之后,来自两浙路各地的商贾愈发的多了。 遍地都是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还有靠着马车的商人拍着大腿喊卖苏锦卖苏锦。 唐宁带着全家,也参与到了这场活动之中。只不过这个全家,是广义上的全家。 一开始他先跟在自己家中的几人说好,随后,又跑去周怀家中邀请师父一起去街上逛逛。周怀没什么兴趣,但师娘的兴趣很浓,于是周怀也只好换上了衣服,准备出发。 恰巧王仲显也在场,唐宁瞅瞅这个一脸奸诈笑容的家伙,也问了他要不要一起来。于是王仲显思考了一下,说我要是不带我夫人一起,回去会不会被她骂啊? 唐宁点头说会,王仲显就回去邀请他的夫人了。 于是等到王仲显回来时,曹氏,以及红着脸的王诗都跟着一起来了。而且跟着过来的,居然还有一个张贺。 张贺今天又在休沐,刚准备出门逛逛街,就看到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王仲显。好奇的问了一声,王仲显便随口邀请了一下,于是张贺就跟着来了。 当初在汴梁城,张贺与周怀也算是有些许交情。虽然不及王仲显这般熟络,但见了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当初两人的政见不同,所以一直也没怎么好好聊聊天。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张贺与周怀自然是凑在一起谈笑风生,中途王仲显加了进去,三个人时而大笑,时而吟哦,豪迈的一塌糊涂。 牛婶,师娘和曹氏凑到一块去了,本来就都是大家闺秀出身的三人自然有着共同话题。 唐宁现在很不好受,因为刘依儿站在他的左边,牵着满脸郁闷的小石头,虎视眈眈的看着王诗。而王诗,也牵着笑盈盈的李子,上下打量着刘依儿。 站在两个互有敌意的女人当间,唐宁只觉得自己身周有惊无险的掠过了一把把的暗器,于是他明智的闭口不言,生怕被拎出来之后,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这说明王诗对自己也有些好感,不然不会对刘依儿抱有敌意。 这就对了嘛,死缠烂打四字诀就没有不成功的时候。如果不成功,再来一招欲擒故纵,天底下的女人都很吃这一套。 “这是谁啊?”最后还是刘依儿一脸不爽的打破了唐宁的沉默,冲着王诗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睛问唐宁。 唐宁讪笑道:“这位是王诗,王姑娘。是王家的女郎,还是大女。依儿姐,可不能用这种语气跟人家说话哦。” 王诗嗤笑一声道:“当初叫人家小诗诗,现在就喊王姑娘。唐宁啊唐宁,你可真是有一套啊。” 唐宁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小诗诗这个叫法,他也就他娘的喊了一次。这女人还装作没听见,都没搭理自己。现在却拿出来说事了,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果然,刘依儿冷笑道:“哎呀,少爷这是在照顾奴婢的感受么?用不着,反正奴婢就是个厨娘,哪里比得上人家大家千金?” “……”唐宁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这种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一句话都不要说。 哄了刘依儿,又得去哄王诗,于是今天自己什么都不用干了,左哄哄右哄哄就把这一天给哄过去了。 当然这是唐宁的想法,王诗却看了看刘依儿,眼中带着三分困惑,七分好奇。 就算是妻子,也没有这么跟丈夫说话的,更遑论还是在外面,在别人的面前了。 如果她说的没错,一个厨娘被主家带出来一起逛街就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得寸进尺者一般都是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想到这,她便觉得刘依儿的身份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唐宁有什么把柄被人家握在手里,不得不忍气吞声。 于是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平日里她认识的唐宁,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被人家将把柄握在手里?这还真是稀奇。 唐宁不说话,刘依儿也准备跟唐宁打冷战。小石头本就觉得没什么好逛的,硬是被拖出来了,所以他就跟着大家一起走,也不管走到哪儿。 李子对周围的一切都非常有探索欲,但是刚才王诗在跟刘依儿用眼神争高下,所以她就很乖巧的不动弹。现在气氛有些尴尬,李子就指着路边一个卖果串串的小贩说:“宁哥哥,我要吃果串串。” 这果串串其实也就是找些野果,洗干净了弄成大小差不多的块状串上去,成本低的令人发指。 唐宁心说我现在自身难保,还要管你吃不吃果串串。就没搭理,倒是王诗非常的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虽然她也就比人家大了四五岁,但还是母爱泛滥,蹲下身子捏了捏李子的脸蛋宠溺的道:“李子啊,姐姐给你买好不好啊?” 李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好!” 于是王诗就开心的给李子买了一根果串串递给了李子,李子接过来,先往王诗的嘴边送:“姐姐,你先吃。” 李子如此懂事,又讨得王诗一阵欢心。她自己也很喜欢吃甜食,于是一开心,就把一柱的果串串全买下来了。 小贩心说今天能早点收工了,反正这柱子也不值钱,就当送的。所以就把插着果串串的柱子也交了过来。 这下可苦了唐宁,抱着个柱子走大街上,有时候还会过来人问问这果串串怎么卖,叫唐宁很是忧伤。 女人的友情来的总是莫名其妙,在刘依儿也买了东西交给唐宁的时候,王诗和刘依儿就相视一笑,然后就聊到一起去了。最后只剩下唐宁一个人成了孤家寡人,无比的心酸。 李子真是个好姑娘,见唐宁自己一个人在后面走着,就一边吃着果串串一边走了过来,眨巴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问唐宁:“宁哥哥,要不要李子陪你呀?” 唐宁连连点头,喜笑颜开道:“李子你真好,有什么想要的跟哥说,哥给你买。” 李子嘿嘿一笑,然后就从唐宁扛着的柱子上又取下了一根果串串,一边吃,一边说:“没什么想要的啦。”说完就盯着唐宁吃吃的笑。 王仲显,张贺,周怀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周围还跟着几个便衣打扮的护卫。曹氏那边无意间回头看见唐宁扛着个果串串柱子,就忍俊不禁的大笑。随后就乌泱泱的跑过来问果串串怎么卖。 唐宁心说反正也不是我花的钱,就大叫道:“清仓处理,不要钱,谁要就拿去!” 于是曹氏,牛婶和师娘就一人拿了一根。回去跟张贺他们一说,三人也是一愣。随后张贺和王仲显指着周怀大笑道:“你徒弟的这手本事,是从你这儿学的?” 周怀也抚须笑道:“不论何种本事,能养家糊口的便是好本事,你管他是从哪儿学的呢?” 于是三人皆是大笑,然而这笑声在冬至的人群里,很快就被其他嘈杂的声音淹没。 第九十四章 预料之中的预料之外 之后众人不知为何竟跑到了唐宁的家里,唐宁家除了刚买下来装修的时候,还没进来过这么多的人。 牛婶自然是高兴的,她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既然大家伙都来了,那么晚上这顿饭,就得是唐宁负责了。出门逛街,王婆没跟着去,回来的时候,刚要帮忙,唐宁却给拦住了。 “今天咱们包饺子,你在一旁学学。冬至么,不吃饺子那而成啊。” “饺子?是角儿吧?我会包啊。”王婆瞅了瞅唐宁,很是奇怪的说道。 唐宁不说话了,背着手就往外走。正巧碰到了小石头,便一把拽住小石头的领子道:“去找屠户买三斤肉馅去,问你依儿姐拿钱。” 小石头动了动嘴巴,没有出声,但看口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唐宁一笑置之,大过节的,就不跟这个小屁孩生气了,犯不上。 “顺便买点醋啊。” 去后院抱了四坛子酒回来,听着正厅内喧闹的声音,唐宁头一次觉得这家里算是有了些人味儿。 然后又抱了几颗放在墙根底下的大白菜,摘了几片叶子,洗干净之后就跟王婆分着剁馅。 正忙活着,王诗竟然晃晃悠悠的找过来了。唐宁看了一眼,手也没停,笑道:“饿了?饿了我先给你做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诗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四处看看……哎呀,你刀功这么好呀?” 唐宁笑道:“这东西,熟能生巧而已。我做饭做了很多年了,手熟了,你看着才觉得好。” 王诗怀疑的看着唐宁道:“那就是说,你做饭很好吃咯?” 唐宁奇怪的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王诗摇头:“我还真不知道,也就炸……” “炸什么?” “炸……丸子炸肉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你才能弄的好吃吧。” 唐宁咧嘴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今天我就少包些饺子,再做几道菜。 你喜欢吃荤还是吃素?” “唔,我比较喜欢吃菜,肉少一点就好了。” “口味呢,喜欢吃什么味道的?” “甜的,清淡些的都可以。” “收到,等着吧。” 说完唐宁就洗了洗手,冲王诗咧嘴一笑,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老韩头岿然不动的坐在自家门槛上,便喊了声:“老韩头冬至快乐啊,一会儿我们吃饺子,给你送面汤来!” “滚!滚!” 牙都没了,说话都费劲,就这个字说的字正腔圆,不用说,就是跟唐宁练出来的。 去市集上买了十个苹果,又买了些糖和猪油,便直接往家里走。 为了图快,唐宁便抄了近道,找了一条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巷弄钻了进去。 四下里一片安静,唐宁心说如果自己是长虹镖局的人,不在这里动手简直就是白痴。 刚想到这儿,前面不远处,墙后面就翻出来三个平民打扮的壮汉,随后巷口处又拐进来三个。 唐宁小心翼翼的将苹果和糖,以及装油的壶放在一边。这才说道:“你们可真有耐心,硬是等到了今天才动手。” “不伤及无辜,祸不及家人,江湖规矩。”领头的壮汉一边将腰间别着的手刀抽出来,一边往唐宁这边走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以及唐宁身后的众镖师也都跟着一起朝唐宁快步走来。 这条小巷不算长,两边一起朝唐宁逼近,很快就只有几步之遥。 就在这个时候,唐宁忽然之间伸手道:“且慢!” 领头的壮汉被唐宁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是知道唐宁的奸诈狡猾的。到现在唐宁都没反抗,坐以待毙的行为让他心中大为疑惑。以为是有什么暗器在等着自己走到跟前,才动手。 果然,自己离他只有几步的时候,他动手了。 然而预料之中的事情没发生,他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也没发现面前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飞过来。 于是便疑惑的看着唐宁道:“什么情况?” 唐宁瞅了着他瞅了半晌,两只手在两条腿上挠啊挠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腿有点痒。” 领头的大怒,心说你这是羞辱我,我来要你的命,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于是大喝一声,又准备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唐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把领头的吓了一跳。 “你这又是什么情况。” 唐宁哭着说道:“能不能替我问问何公子,非要弄的你死我活才成么?我对何公子以及各位镖头镖师的敬意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你看你们这么欺负我,我都没想着反抗,难道你们还不理解么? 再说,我跟何公子本身就没什么仇怨。从我俩头一次见面,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主动,我是说主动伤害过何公子。 大家有什么误会不能用语言说开了化解呢?非要打打杀杀的,这样不好啊。” 一旁的镖师听得不耐烦,骂道:“小崽子屁话不少,看爷爷一刀把你脑袋砍下来,你还能不能张嘴说话。 告诉你,杀你不是因为误会。是因为你眼中根本就没有长虹镖局,爷爷们不允许你这样的人存在!” 唐宁不挠大腿了,双手吞在袖子里,抬头看着天长叹道:“你们这跟黑社会有什么区别啊?” “你今天必死,你把你脑袋给我交了。” 另外一个镖师举起刀子就朝唐宁杀了过来,然而空气中忽然爆出一声细微的嗡鸣,紧接着,那镖师前冲的身子便毫无征兆的一头栽倒在地。 领头的看的目呲欲裂,到底还是有暗器啊,三个字还没喊出来,就见唐宁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手.弩,朝自己扣下了机括。 公输欢制作的手.弩,用了唐宁教给他的棘轮技术。小型的棘轮制作,耗去了公输欢很多的心血,但最后还是成功了。 这两把手.弩,是公输欢的得意之作,每把能够一次性装上四发配套的弩箭。但是装弹时间非常的长,遇到敌人多,或是准头差的时候,用完了弩箭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这就是为什么唐宁一定要等到人都靠近自己的时候才用,如果不是这样,他没有百分百命中的把握。 领头的镖师死了,眉心插着一根一指半长的弩箭,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唐宁手中机括连扣。眨眼之间,六人中便有四个已经成了死人。 另外两个被吓得肝胆俱裂,其中一个竟丢掉了武器跌坐在了地上。唐宁有些犹豫,自己就剩一发弩箭了,回头给另一个还能站着的家伙来了一发,结果居然被他给躲过去了。 唐宁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但还是强做镇定道:“今天就饶你们俩一条狗命,回去告诉何玉,他若是再来纠缠老子,长虹镖局上下一千多人,老子必定会杀的一人不剩。 顺便告诉他一声,现在死的是他的手下,下一次死的就是他。” 两个镖师狠狠的吞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唐宁甩了甩手.弩,喝道:“还不快滚!” 巷口的那个镖师跑的最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倒是另一边的想出去,得从唐宁身边传过去。 眼见同伴人影都没了,镖师欲哭无泪。从地上抱起自己的刀子,哆哆嗦嗦的就往外走。 唐宁拿手.弩对着他,他也生怕唐宁会一下子扣动机括,把自己也变成一具尸体。 路过唐宁身边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一不小心绊倒了尸体上,哎呀一声就摔倒在地。 结果怀里抱着的刀子就一个不小心,在唐宁大腿上划了一下。 霎时间鲜血染红了唐宁的裤腿,唐宁抱着腿大喊一声卧槽,就坐在了地上。 那人连忙对唐宁道歉,唐宁怒道:“滚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应,这也就是遇到我了,换个人,不得马上就把你给杀了?” 那人一听,觉得有理,便连忙道谢。随后又撕下一截衣襟递给唐宁,让唐宁止止血。等唐宁接过去,这才一溜烟的跑了。 第九十五章 他是我徒弟 小石头对于唐宁给自己安排的任务,非常的不满。这人就没长腿,什么事情都只想着使唤自己。 不过东西还是买到了,小石头为了快些回家,就找了一条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巷弄钻了进去。 这条小巷走出去,就是城东的民房,往前走不远,就能看到唐家宅子了。 然而小石头一进来,人都傻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具尸体,遍地都是鲜血。前方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坐着一个不停呻吟的年轻公子,小石头定睛一看,不由得亡魂大冒,这他娘的不是宁哥么? 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小石头发现唐宁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左大腿从上到下,都已经被鲜血浸红了。 小石头有些慌张的哭喊道:“宁哥!宁哥!你有没有事啊?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少给老子放屁。”唐宁有气无力的哼哼道:“你哥我还没这么容易就死了。” “可是哥,我看你现在就是一副要死的样子啊。” “废话,你腿上让人划一刀,你不疼啊?哥这是疼的。”唐宁再次哼哼了一句之后,就咧开嘴巴对小石头笑道:“你来了正好,正愁一会儿怎么回去呢。平日里练的力气也不能白练,你想个招,把我带回去,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小石头想了想,就把唐宁横抱了起来。然后唐宁就抱着小石头买回来的东西,以及自己买的东西,两人就用这种姿势往回走。 中途路过老韩头家门口,老韩头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见唐宁如此狼狈,就长大嘴巴无声的笑,指着唐宁说:“你遭报应了,你遭报应了。” 唐宁啐了一口道:“一会儿连面汤你都没得喝。” “滚!滚!” 回到家中,被小石头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回来的唐宁一下子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当刘依儿看到唐宁被鲜血染红的大腿时,就忘记了她还在跟唐宁冷战。 尖叫一声就跑过来,抓着唐宁的胳膊哭道:“唐宁,你怎么了啊唐宁,你怎么满腿都是血啊!” 唐宁有些郁闷,心说不就是大腿上划了个口子么,怎么人人都弄得好像自己快死了似的。无奈的解释道:“我没事,被人不小心划到的,死不了。” 刘依儿闻言,愤愤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啊,手里拿着刀子也不小心,怎么就没不小心把他自己给弄死呢?” 唐宁小声道:“这算是好事了,他那刀子原本应该是奔着我脖子来的。” “……” 进了正厅,王仲显,周怀,张贺三人正说着不知道什么话,哈哈大笑。无意间瞥见唐宁,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 周怀三步并两步,快步上前严肃道:“怎么回事?” 唐宁咧开嘴巴笑道:“长虹镖局的镖师,在一条小巷里面,想要杀我。来了六个人,死了四个。剩下的两个跑了,腿上的伤没什么事情,及时处理了一下,已经不流血了。” 瞅着被小石头抱在怀里的唐宁,周怀心中一痛。扭过头死死瞪着张贺道:“张奉庆,你最好把这件事情处理一下。” 张贺讪笑道:“现在长虹镖局还动不得,润州的团结安定,需要长虹镖局……” 唐宁就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腿上不痛,这里却很痛。诺大一个润州城,就如长虹镖局的后花园一样,想杀谁就杀谁。” 王仲显这一次是站在唐宁这边的,虽然他也没法得罪长虹镖局,但以前还能用没人受伤来骗自己。 这次就不一样了,死了四个人,唐宁也差点死掉,事情变得愈发严重了,他没法在置之不理了。 他对张贺摇摇头,沉声道:“奉庆兄啊,留着长虹镖局,才是破坏润州的安定团结啊。唐宁这话说的不错,润州城并非是他长虹镖局的润州城,你若无所作为,任由长虹镖局随心所欲,他们不就成了第二个南山盗么?” 张贺苦笑一声道:“维思,瑾瑜,你们二位所说,奉庆如何不知?只是你们要考虑到,这长虹镖局,处理起来可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长虹镖局立身润州近百年,在两浙路各大州均有分局,除此之外,镇江本地的豪绅,商贾,也多依附长虹镖局,或是与长虹镖局有着长期的合作。 说长虹镖局,与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无不妥。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如不能连根拔起,则前功尽弃。 其实自从南山盗之后,奉庆便在着手整治润州的官场。在这期间,我发现润州官场上许多人,都与长虹镖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就说明长虹镖局并非诸位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他们已经有了威胁地方治安的能力。收买贿赂朝廷官员,更是大罪。 但正如奉庆前面所说的,一旦对长虹镖局动手。那些豪绅,商贾必定会群起反抗,到那时,我们该如何做? 瑾瑜兄,你是怒中丧智了,维思没有做过官,思虑不周可以理解,瑾瑜兄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在这个寒冷的冬至,周怀接下来说的这一句话,温暖了唐宁的一个冬天。 “他是我徒弟!我管他是根长根短,枝多枝少,伤了我的徒弟,就要付出代价!” 这场谈话最终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当然,这是从表面上看出来的。 这些当官的人精,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本意表露在人前。虽然看上去没有讨论出结果,但实际上,结果已经产生了。 那就是张贺的诉求,与周怀,王仲显以及自己是一致的,他要长虹镖局垮台。 而且这个事情不能由他去做,他如果做了,那些豪绅,乡党,以及依附着长虹镖局做生意的商贾,就会对张贺不满,就会给张贺搞事情,让张贺难做。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唐宁来做。 “脏了我跟你师父的手,不好。”王仲显是这么说的。 周怀则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宁儿,莫要伤及无辜。” 唐宁对此表示同意,说:“今天他们来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一直在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在我家里动手,或是在大街上动手。 今天我算是弄明白了,他们说不伤及无辜,祸不及家人,这是江湖规矩,我还挺喜欢他们这一点的。” 周怀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江湖中人,也就这些为数不多的优点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江湖中人喜怒无常,白天说祸不及家人,晚上就跑去灭门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 唐宁心说是这回事,随即,就朝周怀拱拱手,自己跑去给腿上抹了药,然后缠了一层布,换了身衣服,一瘸一拐的去厨房准备给王诗做拔丝苹果。 王诗正在帮忙包饺子,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包,不过擀面皮倒是挺利索的。见唐宁一瘸一拐的进来了,就噗嗤的笑了一声道:“怎么出个门还把脚给崴了?都多大的人了?” 唐宁噘着嘴道:“还不是为了你,来回来去的着急了,路上还摔了一跤。” 王诗蹭的一下脸就红了,手里拿着擀面杖把擀好的面皮一片片的串在了擀面杖上。王婆长大嘴巴看着唐宁,都忘了包馅。 唐宁心中暗笑,想这人类虽然外观上不再进化了,但这脸皮可是越进化越厚了。 现在的女子真是脸皮薄的厉害,后世这种随口一说,男女双方都不太可能会当回事的话,都能让她慌乱的不知所措,时间长了,在自己甜言蜜语的攻势之下,她还不是乖乖的嫁给自己? 想到这,唐宁就得意的哈哈大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切苹果。 至于腿上的疼痛,其实在他进了厨房,看到王诗的那一刻,就早已抛在脑后了。 第九十六章 你配吗 拔丝菜制作的重点就在于用油熬糖,这个需要掌握火候。如果食材下早了,拔丝就不会太脆。如果下晚了,味道就会发苦。 好在唐宁当初为了给女朋友做拔丝地瓜,下苦功练习了很久。为此,死在他手上的地瓜不计其数,大有一菜功成万薯枯的意思。 当一盘冒着热气的拔丝苹果做好时,王诗已经按捺不住作祟的馋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唐宁,希望唐宁能让她先尝尝。 这道菜本来就是做了给她吃的,现在家里除了她和李子之外,其他人都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 于是唐宁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王诗的脑袋,就把手里装着拔丝苹果的盘子递了过去。 等王诗夹了一块送到嘴里,唐宁才笑着问道:“好不好吃?” 王诗使劲点头道:“好吃呀,好吃呀。” 唐宁就笑:“好吃的话,那你以后常来,我常给你做好不好?” 王诗莞尔一笑:“你想得美。” “……” 搞什么啊,警惕心怎么这么重啊。唐宁有些泄气,噘着嘴把锅刷好了,又接了不少水,马上就该下饺子了。 王诗一个人开小灶吃的欢快,唐宁就和王婆一起包饺子。 饺子需要包很多,过节跟这附近的邻居们一起过,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种事情一开始,就不好停下。 人就是这种复杂的动物,你平白无故的对他们好,他们会警惕你。然而当你有一天突然不对他们好了,他们又会骂你,说你反复无常。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王婆包的饺子很具宋朝的特色,就是那种并非半圆形,而是什么样形状都有的饺子。 唐宁包的就比这整齐多了,一个个饺子好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又漂亮又精致。 王诗看了,很是惊讶的道:“我发现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啊,饺子包这么好看干嘛?” 王婆也疑惑的看着唐宁。唐宁包的饺子这么漂亮,让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唐宁笑了笑道:“我不仅饺子包的好看,我还会这个呢。” 说着就揪了块面团在手里一阵揉捏,竟然捏出来了一个小兔子。 虽然不是那么像,但一眼看过去还是能认出来这是个兔子。 王诗惊讶极了,唐宁瞅着她张成‘o’形的小嘴巴得意的大笑。心说你连初级的甜言蜜语都应付不了,在我这种高级的把妹技巧之下,岂不是顷刻间就要缴械投降? 天底下就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兔子的,有谁会拒绝一只可爱的兔兔呢? 王诗撇嘴道:“好丑。” “?” 说罢,她哼了一声,挽起袖子,也揪了快面团道:“看我的!”随后也是一阵揉捏,最后捏出来的小兔子,竟然比唐宁还要像。 唐宁瞅着王诗手里的兔子,再瞅瞅她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得意模样,鼓掌道:“诗儿妹子的手艺真是精湛,技巧真是高超。愚兄自愧不如呀!” 王诗斜眼看着唐宁道:“你凭什么就叫我妹子了,说不定我还比你大呢。说说,你是哪一年哪一月的?” 唐宁冲王诗眨了眨眼道:“你先说。” “我又不傻,我就随便告诉你年纪啊?你先说。” “我82年的。” “你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说错了,我是十七年前生的。” “……” 唐宁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脑袋上都在冒汗,一方面他不了解古人说生日的方式。另一方面,他就算是想给出个具体的年份,也给不出来。 他对现在是公元多少多少年一无所知,对十六年前皇帝所使用的年号也是两眼一抹黑。 王诗之着唐宁好好的嘲笑了一阵子之后,才掰着手指头给唐宁算,说十六年前,那你是熙宁七年出生的,啧,还真比我大一岁。 唐宁指着王诗道:“不是吧,你居然十六啊?” 王诗生气的说道:“怎么了,难道我看着很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着你都像是未及笄的……” 王诗就展颜甜甜一笑,伸手将学着唐宁扎起来的马尾解开,然后轻车熟路的盘在了头顶上。随后冲唐宁眨了眨眼道:“这样呢?” 唐宁摇头:“还是像个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不出来有十六岁了。” 这年头像唐宁这么老实的人不多了,王诗很开心,看着唐宁的眼神里面都是笑意。 王婆在一旁感叹,心说唐宁这份本事绝对是没少去风月场所,不然哪里能说出这么一套套的讨女孩子欢心的话? 心情有些复杂,你要说唐宁不是个重情义的人吧,那不可能。如果他不是,这就没有后来他去南山,为大家复仇,也没自己现在能出现在这里这回事了。 但你说他是,他现在这个表现又非常的像是欺骗纯洁少女感情的花花公子,叫那些稍微有经验的人听了都想一拳把他满嘴的牙打掉。 受不了这两个人恶心的眼神,都快凑到一起去了,王婆就咳嗽了一声,端着一帘饺子走了过去,装作不经意似的撞了唐宁一下。 “哎呀少爷不好意思,您还是去别的地方吧,您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啊。” 唐宁急的想跳脚骂娘,刚才差点都亲一块去了。王诗眨着大眼睛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 结果就被王婆给破坏了。 王诗瞅瞅唐宁,捂着嘴笑道:“不就是碰了你一下,至于那么生气么?” 唐宁看着王诗弯弯的双眼,很想不管不顾的一口啃在她嘴巴上,但这样是不行的。 很久以前,他生活在一个上了床也不用结婚的时代,在那里,男男女女用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日复一日的过着他们糜烂的生活。 不过幸好,这样的人不多。 然而大宋就不同了,民风开放是一方面,但啃了人家的嘴巴,还是要负责任的。说不定就得把人家给娶回家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 不! 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叫禽兽,一个叫禽兽不如。 禽兽说亲吧,亲了她就是你的了。到时候王仲显和曹氏一定会说哎呀这孩子清白都被你污了没办法你就娶了她吧! 禽兽不如说不能亲,你要得到的是她的心而不是她的人。只有得到了她的心,她这个人才能永远的属于你。你若不能得到她的心,就得到了她的人,她这个人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说完禽兽不如就冲禽兽招手示意他过去。 禽兽一看就跑到了自己这位好兄弟的身边,谁知道刚走到禽兽不如的身边,禽兽不如一刀就捅在了禽兽的肚子上。 “你……好……狠……你……真是……禽兽不如……呃啊……” 最终禽兽不如占据了唐宁的大脑,唐宁便决定一定要先攻破王诗的心房,在对她上下其手。 反正看现在的情况,这姑娘离被自己攻破内心防御阵线的时间也不远了。接下来约她出去玩几次,等润州城官场的动静小一些,等王志从泰州回来了,再叫他派几个大兵来装贼,演一出英雄救美。 天啦噜,这个世界上会有能挡下这一招的女人吗?没有! 想到这,唐宁的表情就逐渐变得邪恶。王诗瞅着唐宁道:“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唐宁连忙摇头道:“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王诗狐疑道:“那你刚刚在想什么?你刚刚的表情……怎么说呢,很欠揍。” “是嘛……”唐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扯着嘴角:“我在想下个月我就要去书院教书了,心里非常的紧张……” “教书?”王诗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指着唐宁:“你?你配吗?” “……” 第九十七章 怀瑾握瑜 不想理会这个女人了,她没有资格这么瞧不起自己。 唐宁鄙夷的看着王诗道:“我去教算学,你知道九九乘法表怎么背吗?” 王诗很乖巧的摇头说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唐宁心说一个九九乘法表还不是信手拈来,清了清嗓子就从一一得一背到了九九八十一。 随后说了句我去教算学,就鼻孔朝天的等王诗佩服自己,王诗却眨着眼睛有些不理解的说道:“我一个女孩子学这些东西干嘛啊?” “……” 饺子好了,装在盘子里面,王诗帮忙端了上去。 那边周怀指着一人端着一盘饺子匆匆过来的王诗和唐宁哈哈大笑道:“这一对小儿女,真是郎才女貌啊。” 王仲显骂道:“他有个屁的才!告诉你啊,姓周的,你莫要打我家闺女的主意,否则甭管你我多少年的交情,老夫一样跟你翻脸!” 周怀耸耸肩道:“现在可不是老夫打诗儿的主意,打她主意的另有人在。维思,你莫要要生老夫的气嘛。” 张贺也抚须笑道:“老夫倒是觉得,小儿女的事情,就由着小儿女去吧。不是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么?” “瓜是瓜,人是人,这能一样么?”王仲显固执己见。 周怀和张贺也不多说,只是笑呵呵的看着王仲显不说话。俩人都知道王仲显他是怎么讨到曹氏当老婆的,所以对这个人的话很是怀疑。 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被摆上了桌面,王仲显挑着眉毛道:“冬至不吃汤圆,吃饺子?” 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王仲显生在汴梁,地地道道的河南人。那边到了冬至,还有一句顺口溜叫‘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他说这话就属于存心找事儿了。 周怀不乐意了,说道:“吃饺子怎么了?老夫在汴梁城里面,不还是年年吃饺子?回了这边,年年吃汤圆,反倒吃的怀念起饺子了。 再说,汤圆和饺子,都是粮食,维思你还想糟蹋粮食不成?” 张贺也清了清嗓子在一旁打趣道:“作为润州百姓的父母官,维思你若是不吃这饺子,就是浪费我润州百姓辛辛苦苦耕种的粮食。 本知州,可是要为民伸冤呐!” 王仲显翻了个白眼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个饺子,我吃还不成么?” 刘依儿端了醋过来,又找了几头蒜剥好之后就走了。女眷自有女眷吃饭的地方,唐宁这一桌,算上他也就四个人。 年纪最小,自然就要负责照顾其他三个年纪大的。其中有两个能自理的,另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就很麻烦了。 王仲显一会儿嚷嚷酒空了,一会儿又说饺子的汁水溢出来,落在自己胡子上了。唐宁只好帮着他续杯,又帮着他擦下巴。 张贺举起杯子,和周怀互敬一杯,笑道:“唐家的酒是好酒,只是后劲太足。上次这小子送了老夫一坛,老夫当即便邀他共饮。 谁知一壶酒下去,就已经醉的是不省人事了。由此,贺方知美酒虽好,亦要适度。” 周怀也点了点头,把玩着手里空空如也的杯子,意味深长的说道:“可这美酒,总是藏不住。落在手里,便想将其充一回豪气,将其一口喝干。 况且,是美酒,总有酒香。是酒香,亦能醉人。张知州一番好意,怀心受之。” 张贺看着帮王仲显擦下巴的唐宁,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便将这美酒,送去最需要美酒的地方吧!” 周怀抿嘴一笑道:“正有此意。” 随后便是张贺拎起酒壶,给周怀和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才双手捧着酒杯,冲周怀道:“每每想起辞官后的生活,贺总想着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过安静的生活,了此残生。 反观周兄,即便是辞官回乡隐居,亦能心系天下,心系百姓。这份情操,令贺自叹不如。 我大宋如周兄这般心怀天下之人,实在不多。这一杯,敬周兄!” 那边王仲显也不跟唐宁胡闹了,他或多或少,也得知了一些有关周怀的消息。听张贺这么说,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周怀也笑着举起杯子道:“老夫如今四十又八,再过两年,便到了知天命之年。 四十多年来,老夫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不少的事情。当年涑水先生与荆公斗的不可开交之时,那时老夫才刚刚登入朝堂。 在此之前,老夫便亲眼见证了各地百姓的生活。在那时,老夫发现,无论是涑水先生,还是荆公,都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百姓,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办法行得通,用他们这些年身居高位,从书中,或是从少部分的百姓口中,得到的知识,做出自己所谓的结论,并将其普及到天下。 老夫觉得这样做并无厚非,只是荆公太急,他恨不得变法之举一朝可成。今日变法,明日便天下太平,后日我朝的疆域便可不再受到侵犯。 故此,荆公变法,遭殃的不只是那些地主老财,有些地方的百姓,也同样跟着遭殃。 那时老夫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参与到其中。老夫没有与荆公掰手腕的能力,又耻于与旧党中那些伪君子为伍。 故此,老夫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浑浑噩噩度日。 转眼间已经到了今天,慨时间之匆匆,老夫年少之时,并不知利用。如今到了这个年纪,觉得自己未完成之事太多,来日也无长,便只能有一把力,就出一把力。 待到老夫没有力气的那一天……” 周怀说着,目光宠溺的看着唐宁道:“就叫这小子,继续替老夫为这个天下出力!” 唐宁抿着嘴,鼻子有些发酸。古人都太蠢了,人为了自己活着已经不容易了,这些蠢货却一个个为了天下,为了家国前赴后继,死而无憾。 可就是因为这些愚蠢的人,华夏文明才经历了五千年的漫长时光,至今仍在熠熠生辉。 这些蠢货有的名垂千古,有的默默无闻。或许周怀也存在于后世史书上的某个不知名角落,亦或他根本就没有登上过史书,但他的话,无疑戳中了唐宁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一个民族,一个文明的传承,或许就是在这些‘蠢货’的守护之下,从一株娇柔易碎的嫩芽,成长为参天大树。 唐宁喜欢这些蠢货,因为聪明人都跑到安逸的地方去冷眼旁观了。 他来自嫩芽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时代,他是这些人行为的最直接受益者。对于周怀这样的人,他发自内心的敬重。 跪在地上,唐宁将头紧紧贴着地面,沉声正色道:“弟子遵命。” 或许第二天唐宁醒来就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然后逼迫自己忘掉,但至少此时此刻,他这句话说的无比诚恳。 王仲显看了眼唐宁,缓缓的摇了摇头。他觉得唐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放过。 至于如周怀现在所做的事情,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打死他他都不会去做。 不对,如果真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估计还是会去的,谁叫他还是个贪生怕死的臭小子呢? 想到这,王仲显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南山盗的事情真是这小子鼓捣出来的?越是跟他接触,就越不相信这种置自身于度外的事情会是唐宁干出来的。 1091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来的要早一些。夜色朦胧,一弯新月挂在九天之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天空中缓缓落下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今年没结出几颗果子的梨树上,落在了庭院干净整洁的地面上。 周怀,王仲显和张贺三人齐齐走到屋檐下,仰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唐宁闷头在后面煮酒,因为王仲显说这样才有韵味。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张贺用一种极具美感的韵调吟诵出这句话,唐宁觉得新奇,便抬头望去。 只见周怀背着手,张贺与王仲显皆是对周怀躬身施礼。 怀瑾握瑜,大概就是说周怀这样的人吧。 第九十八章 天真的王家贵女 下雪本来是很美的,但是这场雪要是越下越大可就不好了。周怀等人本想着在雪停之后,就各回各家,谁知道这雪越下越大。 直到站在外面的护卫都被喊进来取暖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已经能没过一个人的脚脖子了。 张贺满脸的急色,口中不停念叨,求这雪莫要再下了。 王仲显和周怀也是一脸忧色,刘依儿亦是如此,她凑近唐宁耳边,担忧的对唐宁道:“少爷,咱们家可没多少存粮了。您酿酒用的粮食,也剩的不多。这雪要是再下下去,再大些,家里可就没粮吃了。” 唐宁皱眉道:“大不了多花上些钱去城里找粮商买就是了。”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拿看大便的目光看唐宁。 自古以来,逢灾遇乱,商贾们自然是要好好的发上一笔横财。 老百姓们手里没多少钱,不会像唐宁家这样,买一次粮食就够吃上一两个月。基本上都是现吃现买,家里的存粮,也差不多只够吃个三五天的。 若是遇上自然灾害,那可就是要了命了。不仅老天爷为难人,那些商贾们也会跟老天爷狼狈为奸,一起为难人。 平日里十文钱买的粮食,现在要一百文。一百文的时候你不买,说不定再来就涨到了一两。 明知道不值这个价,你还得乖乖掏钱。这也是为什么商人一直不招人待见,因为他们都是趁难发财。 而且商人们也不善良,他们还不会第一时间将手里的粮食放出来。非要等大家饥寒交迫的时候,才会开始卖,还是一点一点的卖。 给唐宁说清楚了这个道理,周怀就发现唐宁的眼珠子开始转圈。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说明这小子要使坏了。 周怀警惕道:“唐宁,为师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或者是要做什么,你要知道,百姓是无辜的,你可不能利用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师父您刚刚不是说了,那些商贾都不是什么好人么?”唐宁笑道:“而且他们背后,也有一个大坏蛋,所以我现在只希望这场雪下的再大一点。” 王诗听得不明白,连声问道:“什么大坏蛋,什么希望雪下大?你在说什么?” 王仲显瞅瞅唐宁的腿,叹了口气,扯过自己的女儿道:“你就莫要问了,这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以前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估计是从这场雪里头找到报复的好机会了。” “报复?谁?谁报复谁?” “噫,叫你别问了,等回家的爹爹再跟你说。” “我看今天咱们是回不了家了。”张贺苦笑一声,指着门外道:“下雪下成了一片雾,老夫这么多年,也去过北地,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啊,莫不是龙王爷发怒了?” 唐宁一听,惊讶道:“不是吧,张叔,你朝廷命官也搞封建迷信的?” “一边去,没工夫听你在这胡说八道。”张贺翻了个白眼:“快快收拾几间房出来,老夫要睡下了。老天哟,这雪下的,看一眼老夫就心痛啊。” 于是王婆和牛婶,以及刘依儿都忙着去帮忙收拾房间了。 还好牛婶和刘依儿都是爱干净的人,有几间屋子一直没人用,也每天都在清扫。所以今天派上了用场,也不用过多打扫,就能住人了。 王志当初盖这座宅子的时候很有可能是想着开后宫,故此后院中的厢房很多。不过一人一间,还是少了一间,王志当初或许也没想娶十个以上的老婆。 让客人睡在杂役房里也不好,况且杂役房里面啥东西都没有,桌子啊床啊都没有,所以王诗就被安排在唐宁的隔壁,她跟刘依儿一起睡在这间房里。 这间房比普通的厢房要小,不过左右两侧各有一张床,想来是给妇人和孩子睡觉的地方。 刘依儿很喜欢这种布局,她一开始就选择住在这里。 而且她睡在右手边那张床上,因为唐宁那间屋子,床是靠着左边放的。晚上她一敲墙,唐宁那边就能听到,并且还能回应一下,这是刘依儿为数不多的快乐源泉之一。 火盆放在屋子中间的地上,刘依儿和王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烤了会儿火,就有些犯困,准备去睡觉。 然而就在刘依儿刚起身的时候,王诗却叫住了刘依儿,微微一笑道:“依儿妹妹,有件事想要问你打听一下。” 刘依儿一听王诗这个称呼就要翻脸,自己比她大好几岁,她居然管自己叫妹妹。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谁叫人家是王家千金,自己只是个小厨娘呢? 后院里,姐姐妹妹这种称呼有的时候不在年纪,而是在地位的。 自怜自哀绝对不是刘依儿的风格,所以刘依儿双手抱着肩膀不耐烦的道:“什么事啊?” 王诗似是无意的道:“之前在外面听父亲说什么报复什么的,我又听唐公子说,希望这雪下的大一点。 我心想唐公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与父亲说的报复有关。却不知伊儿妹妹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说起这个,刘依儿就来气。心说唐宁受伤,差点把命丢了你都不知道?最关键的是这事情还因你而起,也亏得你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在这问。 于是便冷笑一声道:“知道啊。 当初少爷在扬子江边跟一个姓何的结了仇,询问之下才知道那姓何的就是长虹镖局的二公子。” “何玉?”王诗捂着小嘴,有些惊讶:“何玉可不是一个会随便跟人结仇的人啊……” 刘依儿上下打量了王诗一眼,讥嘲的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没说出来。唐宁以前跟小石头说的一句气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我又不是你爹,我干嘛要教你学聪明? 这话放在王诗身上也同样适用。 不顾王诗的疑惑,刘依儿自顾自的说道:“反正打那以后长虹镖局的人就一心一意的想要杀了少爷,给他们家二公子挣口袋。 幸好他们还没失去理智,干出当街杀人的事情。一直都在等待着机会,想要在一些僻静的,无人的地方杀了少爷。 少爷明知这一点,平日里就一直躲着他们。今天为了做菜,回来的时候抄了近道,就给了那些镖师机会。 你不也见到少爷走路费劲了么?他回来的时候满腿都是血,大腿被伤到了。” 想来想去刘依儿也没说出责怪王诗的话,毕竟王诗也不知情,这要是往她身上怪,就太不讲道理了。 于是站在一个知情旁观者的角度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刘依儿就打了个呵欠,说我睡了。 王诗眨了眨眼睛认真道:“他跟我说,他是在路上把脚崴了。” 刘依儿哼哼了一声:“是吗?多贴心的男人啊。” “那对方是长虹镖局的镖师,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从镖师手里逃出来的?”王诗不肯相信,因为何玉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除了话多点之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他是会因为一次冲突就要杀人的人。 刘依儿都躺床上了,一听这话,翻身坐起来了,冷冷的看着王诗道:“这话你别问我,你可以去问问韩雄,问问赵仁,问问王庆。 问问南山三虎,唐宁是怎么在他们手里逃出来的。六个镖师,死了四个,逃了两个,少爷就是这么逃出来的,懂了么?还需要奴婢给你解释些什么你想象不到的事情么? 王,家,贵,女。” 最后这四个字咬的很重,无疑是对王诗的一种嘲讽,言外之意便是王诗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不是人心险恶。 然而王诗却不以为意,她更震惊于另一件事情。 “你是说,唐宁杀人了?” “杀人?哈!”刘依儿看白痴一样看着王诗:“难道少爷还要站在原地等着被人杀么?” 第九十九章 积雪 这一晚唐宁没等到刘依儿敲墙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推开门的时候人都傻了。 雪是停了,然而院子里面落着的雪,已经达到了没过腿肚子的深度。他是北方人,自小在冰雪纷飞的北地长大,这样大的雪,也没见过多少次。 润州地处江南,按理说不应该啊。 不过这场雪下的却没让唐宁感受到故乡的气氛,他只觉得有些怪异。但为什么怪异,他又说不出来。 张贺站在廊檐下面,愁眉苦脸的看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 偶尔来一阵风吹过,松散的雪花就会被吹到张贺的脚下,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成水。 看到这一幕,唐宁总算是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觉怪异了。 北方的冬天冷的空气都快要结成冰了,站在外面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柱子。然而润州即便是下了雪,也没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寒冷。 头顶上一轮太阳,不停的散发着光和热,让唐宁感到暖洋洋的。 “过不了几日,这雪就会化了,张叔不必担心。”唐宁笑着对张贺说道。 张贺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这雪会化,老夫也知道这雪会化。然而百姓们却不知道。 那些商贾,也知道这雪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化掉,但他们却不会说出来,甚至会说这雪没有一个月两个月是化不掉的。” 唐宁点了点头道:“确实啊,只有这样说,才能让百姓恐慌,然后争相购粮。 不过张叔,难道就没有那些个拥有生活经验的老人出言提醒其他的百姓?” 张贺摇头道:“你把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看得太轻了,三人可成虎,曾参能杀人。连曾参的母亲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没有杀人,谣言可畏,可见一斑。 到那时,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你站出来告诉百姓实情,百姓甚至会以为这是你在从中作梗,牟取私利。 唉,这便是老夫为何不愿这场雪下的这么大。每逢此时,必有奸商跳出来兴风作浪。 润州又不同于汴梁,此地的商贾互相帮扶,结为商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背后又有一个长虹镖局,为其保驾护航。 官府之内,又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老夫想要做些事情,是力不从心啊。” 说来说去,最后这句话很重要。意思就是张贺想做事,但是做不了,就得需要唐宁这个局外人来帮忙做。 说白了就是张贺准备把这个吃力不讨好还要得罪人的活交给唐宁,当然好处并非没有,至少那些百姓心里会念着唐宁。 但唐宁心说我又不当皇帝不当官,要民心有啥用啊? 唐宁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娘,心说老子马上就要开酒肆。说不定还要跟这些商人扯到一起,跟他们一荣俱荣去。 你这倒好,上来就让我冲人家捅刀子,难不成是要我开的酒肆以后在这润州城里面变成孤家寡人? 拜托,有钱人不买我的酒,我拿什么赚钱啊?百姓来买,买得起吗?买得起他就不是百姓了。 臭当官的果然是干活时候没他,分赃的时候第一个到。不过心中腹诽,唐宁脸上可没敢露出对张贺的不敬。 民不与官斗,这是华夏大地的先民们用几千年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道理。 于是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道:“既如此,那就让小侄来为润州城的百姓,从那些无良奸商手里讨回公道吧!” 张贺感动道:“贤侄如此为本官分忧,本官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你啊。” 唐宁摇摇头,正气凛然道:“知州大人不必谢我,我也是润州的一份子,润州兴亡,匹夫有责,况且作为师父的弟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上当而无动于衷呢!” 张贺唏嘘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若是唐贤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只要是本官能满足的,一定倾力而为!” 这就是客套话了,然而唐宁并不打算跟他客套。顺坡下驴道:“若说要求嘛,还真有一个。” 张贺心说这小子刚刚还精的跟鬼似的,自己说一句话他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怎么现在又听不明白了? 这里并非公堂,所处的场合也不甚严谨。况且昨天一群人游过街市,交情或多或少也比从前的公事公办好上很多。 尤其是当自己与周怀互相了解之后,对周怀的弟子唐宁也是爱屋及乌。或许昨天之前,张贺还是看在刘令的面子上照顾唐宁,与之对应的想从唐宁这里要求一些回报。而今天,张贺则是把唐宁当成了一个晚辈来看待。 这一次要唐宁解决奸商的问题,也相当于是对唐宁的一种考验。如果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处理不了,这就说明这年轻人的能力还是有些问题的。 综上所述,听唐宁这么一说,张贺就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不耐道:“什么要求,先说来给本官听听。” 唐宁点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难为人的要求,就是希望张知州您若是发现出了什么事,莫要惊慌失措便好。” 张贺就笑,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唐宁道:“你小子,莫不是还能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唐宁也笑,说小子可没这份本事。 然后两个人便假惺惺的相视大笑,笑了一阵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便问道:“师父和竹柳先生呢?王家贵女好像也没见她。” 张贺奇怪的看着唐宁道:“他们当然是去书院了啊,不然你以为呢?” 唐宁长大嘴巴道:“雪下的这么大,他们还去书院啊?” “你知道什么叫做风雨无阻吗?做学问的如果连这点毅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出人头地。” 果然在这个教育并不算普及的时代,人们对于教育还是非常重视的。不像后世,一想起来就让唐宁臊的脸红耳赤。 那时候天天盼着下大雨下大雪,只有这样,才能不用去上学…… “哦对了,听说你也要去书院教书?” 唐宁挠挠头道:“是的,师父要我去教算学。” 张贺便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教书育人乃是大事一件,你切记不可误人子弟,也不要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浪费了瑾瑜兄的一片苦心。” “这个小子知道,既然答应了师父这门差事,小子自然会尽力而为。只是小子自身才学有限,恐怕会让那些来求学的学生们……” 唐宁话还没说完,张贺便嗤笑一声道:“你觉得会有几个人学算学啊?能有三个人都算是你烧高香了。 周瑾瑜和王维思就是想让你混一张护身符,哪里用得着你真教学生了?弄不好今天下午你去上课的时候,书院里除了你之外就没别人了。” “……” 话粗理不粗,算学在这个时代并不会得到读书人的重视。来学习算学的,不是对这门学问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就是将来准备做账房先生的。 虽然清楚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挺不服气的。没人愿意别人看轻自己,泥菩萨还带三分火气呢。 朝张贺拱了拱手,唐宁就说了一声告辞。 张贺也很大气的挥了挥衣袖,说走吧,不送了。 唐宁便点点头往外走,中间路过正厅看见了刘依儿朝自己翻白眼,这才猛然醒悟,自己在自己家里干嘛要跟张贺这个客人说告辞? 而张贺居然也没有丝毫异样的跟自己说不送? 拍了拍脑袋,这都让张贺给气糊涂了。正要问刘依儿现在是几时了,张贺便脚步匆匆的从后院走了出来。 唐宁瞅见张贺,张贺尴尬的笑了一下,朝唐宁拱拱手道:“告辞!” 唐宁做不到张贺那样大气,谄媚的上前道:“张叔,我送送您……” 昨天夜里张贺带来的护卫也睡在唐宁家中,半夜时候雪下的很大,他们怕马冻死,就问牛婶找了几床棉被,裹在马的身上,将它们拴在廊檐下头。 现在正在院子里面给马刷毛,见张贺出来了,便冲着张贺打招呼。 张贺一挥手,这四个护卫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地面上的积雪很厚,马走过的路上都留下了一串长长的痕迹。唐宁一家站在门口相送,这时候唐宁才发现小石头和李子都不见了。 “人呢?”唐宁眨巴着眼睛问刘依儿。 刘依儿撇了撇嘴,语气酸溜溜的说道:“您成天在外面流连忘返的,家里这些事情您那儿在意啊?小石头和李子跟着您二师父去书院了,以后他们也要在书院念书了。” “可李子是女孩子啊……” “您那位相好说了,她有办法。” “不是相好……” “哟,不是相好还为了人家差点把命丢了?” “……” 第一百章 我都佩服死我自己了 天知道刘依儿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飞醋,自己多看一眼家门口的野猫,这女人兴许都会觉得她的地位被动摇了。 牛婶对此是一概不管的,之前她还想着撮合刘依儿和唐宁,然而昨天她无意中听到张贺那句‘小儿女的事情就由小儿女去’的话之后,便不打算掺和到其中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刘依儿的确非唐宁良配。至少做正房,是不太合适的。 唐宁如今才十七岁,大好的年纪,又有周怀,王仲显这类人为他保驾护航,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就算刘依儿没有南山盗那段经历,作为商人的女儿,也不太适合做唐宁这种前程似锦的男人的正房。 倒是那王家贵女,比较适合唐宁。不过看王仲显的意思,他不同意?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时间一晃到了中午,早上饭都没吃,好不容易把冷了一上午脸的刘依儿哄的笑了一下,这才匆匆洗了把脸,吃了午饭,唐宁就准备出发去书院了。 大雪封了路,所以下午去书院,中午就得出门。去了沈括家中蹭了马车用,走了半个时辰,才堪堪从家门口走到城东大门。 沈三坐在马车上面不停的打着呵欠,唐宁就趁着这个时候,聊起车窗的帘子往外打量。 天气没那么冷,雪已经有开始融化的迹象了。然而还是有一些看上去惊慌失措的百姓,东奔西跑的找粮店。 粮店的老板要么就是关门大吉,要么就是一副为难的模样,最终摇了摇头。 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便只好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一听那些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这雪下的好大,十天半月不会化,唐宁便心中冷笑。 这都不用说,里面肯定是有各大粮店的水军。在里面挑起民众的恐慌,从而哄抬粮价,自己好趁机捞上一笔。看来带节奏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不少见。 冷笑一声之后唐宁就把车窗帘子放下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这天底下能够带节奏的人,可不止你们一家。 想当年自己也是绰号键盘侠的超级英雄,区区带节奏这种小事,还不是信手拈来。 更重要的是……唐宁拍了拍自己大腿上的伤口,一阵痛感传来,让他眉头微皱。 这笔账,还是得讨回来才成啊。不然以后,谁都以为自己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给人留下这种印象可不太好啊。 又过了一个时辰,马车才艰难的来到了书院。途中已经见到有官府派出来的人手,在清扫主要道路上的积雪。但润州城很大,积雪又太厚,想要完全清出一条路来,还需要时间。 沈三在书院门口停下了马车,就准备等唐宁回家的时候再一起走。否则让唐宁自己回家,到了家天都该亮了。 门口同样停着十数辆马车,还有一顶轿子,这让唐宁感觉有些不太妙。 车夫们聚在门房休息的小屋内取火聊天,沈三也理所当然的走了进去。。 沈括不太招人待见,这也只是那些有权有势,想要发展的人害怕与沈括牵扯上,然后被连累。 但是这些下人们,就没那么多想法。反正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怎么过日子还不是个过呢? 再加上沈三这个人还算是博学多才,年少时因战乱与父母走失。当时在忙着修筑永乐城的沈括捡到了他,悉心教导他各种知识,然而他却没有选择出仕,而是守在了沈括身边。 即便是沈括过得最惨的那段日子,也没有像其他仆役一样偷偷离开,和沈括也算是有着深厚的感情了。 故此,他也在沈括那里学到了不少的知识,什么话都能接上一句,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在润州权贵这些车夫的小团体中,沈三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唐宁知道这些,再听到沈三进了小屋之后那片喧嚣的声音也就不奇怪了。 撩起袍襟,小心翼翼的踩着已经被清扫出来的石砖路,走到了书院的廊檐下。 相距不远的两间屋子里都传来了王仲显慷慨激昂的声音,以及周怀沉重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王仲显以教书育人为乐,而周怀则是心忧天下,心忧大宋的江山,他非常的希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些唐宁这样的人才,永葆大宋江山万年不倒。 两人都是非常可敬的人,唐宁驻足门外,听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王仲显的讲学方式较为壮烈,他所讲出来的经义,很符合儒家那种满篇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情感。 而周怀或许是为官多年,又眼见一个又一个优秀的人才倒在了政治.斗争中,所以他讲的就比较柔和,能够听出来,他希望学生们不要过于固执,过于迂腐。 比起王仲显所讲的,唐宁还是喜欢自己师父讲的。 生活不易,圆滑处世,是为官之道,也是生存之道。 左右无事,唐宁便去找自己将要讲算学的教室。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有机会能当老师,这一下就叫唐宁心绪有些激动。 似乎他忘记了当初对师父说他不是这块材料,又百般推脱的话了。 真香就完事了。 书院已经进行过一次扩建,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四间教室和三个仆役房。雇了六个仆役,负责打扫如今占地面积已经很大的书院。 这六个仆役都是少年人,最大的才十四岁。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王仲显可怜他们,就特意弄了这份差事出来,让他们在完成杂役之余,也好旁听来学些知识。 一般来说,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进入课堂去听课了。然而昨夜下了这么大一场雪,清扫起来自然是很费事。 王仲显到底还是个心善的人,给孩子们弄了厚实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这样一来就不用怕在外面干活时冻坏了身子。 “所以你们现在就都住在书院吗?”唐宁拍了拍那个十四岁少年的脑袋笑着问道。 那小少年有些不耐烦,心说你谁啊上来就问东问西的。但还是很有礼貌的回答道:“是的,贵人。山长好心,收留了小人和小人的弟弟们,如今小人与弟弟们吃住都在书院。” 唐宁哦了一声,然后便问道:“那你知道,教算学的课堂在什么地方么?” 小少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疑似杂物间的地方道:“贵人,那里就是了。” 唐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便迈步朝那个杂物间走去。 首先门就很小,王仲显和周怀所用的教室,正门大开时,三个人并排出入都不成问题。而这间屋子的门却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 其次是室内的环境,非常的简陋。地面上就零零散散的放着七八个垫子,唐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居然还他娘的没干,一摸都冰手。 摇头叹了口气,就把它挂在屋外晾着,回到室内看了看有些寒酸的教室,不停的安慰自己,说这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反正自己教算学也教不了多长时间,再说算学也不是主流的学问,有差别待遇很正常……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不觉得那么不平衡了。不过教数学,总得有个黑板。 像王仲显他们那样,学生一人发一本手抄的论语就能讲学,这不太现实。 首先阿拉伯数字你不画出来,学生们谁认识啊? 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黑板,想自己做一个吧,又不知道黑板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再说有了黑板还得要粉笔,唐宁一想到这些东西,就有些郁闷,手肘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支着下巴叹了口气。 东西都没有,还讲个屁啊。不如算学课就变成故事会吧,一个西游记,大概能讲到自己不用当先生的时候了吧? 等一下,说到西游记,唐宁就想起了……之前说的故事会。既然没有黑板没有粉笔,有需要自己来写写画画让学生们理解,那干嘛不直接弄个故事会的模式呢? 目光落在摆在桌案一旁的纸笔上,唐宁咧嘴一笑。 真是佩服死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第一百零一章 神啊 想法是好的,然而等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学生进来的时候,唐宁脸都绿了。 “穷酸鬼?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也是你能进的地方?” 尖利的声音伴随着开门时闯进来的冷空气,一下子就让唐宁十分头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街市上遇到的死胖子。 他肥硕的身躯需要横着走,还得吸着肚子,才能走进门来。 一进门就看到了笑容僵在脸上的唐宁,便指着唐宁大叫。 唐宁心中冷笑,有钱了不起啊?本想把这句嘲讽的话说出去,转念一想,嗯,有钱的确了不起。 于是便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道:“我是教算学的先生,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唐宁想过无数次,一句话说出去就让人纳头便拜。然而时至今日,一般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对方不是拔剑抽出来砍他就是对他极尽嘲讽挖苦之语。 这死胖子当初在街市上遇见的时候,也是如此。唐宁本想着说出那句十分霸气的护花宣言之后,死胖子会拜倒在自己威武不屈的品格之下,连呼三声大哥。 然而事实与他想的正好相反,若不是那日斗笠人制住了自己,恐怕就要闹出人命。 但今天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正想着如何应对即将袭来的恶毒语言时,死胖子忽然费力的抱拳行礼,大叫道:“先生请教我算学!” “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唐宁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吧嗒吧嗒嘴对死胖子说道:“你怎么这时候纳头便拜了?” 胖子挺起身,咧开嘴巴,模样十分的滑稽:“我出门前我爹告诉我,遇到先生,先拜再说。一定要把先生的学问都学到肚子里之后,到那时再瞧不起人家也不迟。” 唐宁冲胖子挑了挑大拇指,心说真是虎父无犬子,你可真是你爹的亲儿子。这份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品德是一脉相承啊。 胖子见唐宁冲自己挑大拇指,非常的开心。将手里拎着的厚厚皮垫往地上一扔,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唐宁看着都心疼,那垫子的皮毛油光水滑的,风吹上去似乎都能给它吹个旋出来,怎么看都是上好的兽皮所制。 再看看自己屁股底下坐的,是这间屋子里最薄的垫子,里面的棉花东一块西一块的恓惶的紧,忍不住就是一阵感慨,有钱是真的了不起啊。 清了清嗓子,唐宁道:“既然来了,那就得听我的。现在咱们俩先不急着上课,先等等看还有没有人来。” 胖子乖巧的点头,然后又很老实的说道:“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听到两个人在说要来上算学课。” “是吗?”唐宁很惊喜,心说这一下子就打破了张贺的诅咒,头一天开课就来了三个学生,算是打了一把张贺的脸。 于是正襟危坐,等着那两个学生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唐宁带着和善的笑容望过去,随后这幅笑容不由得又僵在了脸上。 来的俩人也不是外人,一个王苍,一个朱勔。 朱勔站在门口,贼目烁烁的冲唐宁打招呼。三天前他才约唐宁去芊翠阁,结果唐宁因为忙着在木匠铺里面刻东西,拒绝了。 他有些遗憾,不过还是答应下次再见一定会告诉唐宁他在芊翠阁里面的所见所闻。 王苍看着唐宁的神色就要复杂很多,也没说话,只是冲唐宁点了点头,就准备自己找一块地方坐下。 但是唐宁却叫住了她,又冲胖子道:“你起来。” 胖子闻言乖乖的站了起来,唐宁一把抓过他屁股底下的皮垫子,放在自己身边。又拉着一脸不知所措的王苍,让她坐在上面。 胖子一开始很茫然,不过看到了王苍,他就有些疑惑,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王苍后,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释然。 换上了一副我懂你的笑容,看着唐宁也不说话,自己找了一块垫子坐下去了。 今天竹柳先生刚讲过,君子要成人之美。 王苍现在还有些茫然,这家伙怎么回事?突然这么贴心?难道是发现了自己其实是女儿身? 想到这王苍的一张脸就慢慢变红了,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离唐宁稍微远一点。 怎么回事?不应该啊,自己不能暴露啊。自打自己在汴梁城偷偷跟一个戏班女子学了如何让自己的说话声音变得像个男人之后,女扮男装就从未有人发现过。 怎么会被唐宁给看出来呢? 不对,他肯定没看出来。 这么一想,昨日去他家中时,还看到他家中有个漂亮的厨娘。两者之间的关系,似乎是那厨娘巴不得发生些什么,而唐宁似乎是无动于衷。 他又和朱勔关系甚秘,似乎私底下相见,也是常事。 这么一想的话,难道说…… 唐宁喜欢男人?! 哎呀!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呢,真是羞死人了! 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扭过头偷偷看了眼唐宁,却正好和唐宁对上了眼。 望着唐宁那双泛着笑意的眸子,王苍现在还不敢相信,就是他,在昨天杀了四个人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家做菜。 这该说是他的心理素质强大,还是说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呢? 杀人这种事情对于王苍来说还是过于遥远了,即便是出于自卫的反击。 “等雪化了,我们去金山寺拜拜佛吧。”王苍直视着唐宁的眸子,忽然间道。 唐宁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点头说好。王苍看着唐宁受伤的那条腿,咬着下唇道:“听阿姊说,昨日你受伤了。” “没事,算不得什么大伤。”唐宁两只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就给他的脸上添了一份柔和。 王苍继续道:“你没找大夫,是么?” 唐宁就笑:“我自己就是大夫。” “你们两个,还要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呀?” 清脆的声音传来,唐宁扭头一看,见是李子正噘着嘴敲桌子呢。 王苍羞恼道:“谁跟他打情骂俏了。” 李子脖子一梗就要说实话,结果被王苍起身拉过来捂住嘴巴,挣扎了两下发现王苍的力气还挺大,于是就只好乖乖的不动弹了。 唐宁心中有些好笑,李子一身少年的打扮,头上还戴着顶小帽,眉清目秀的甚是惹人喜爱。再加上现在正在王苍的怀里无奈的翻白眼,可爱的让人想要捏一把她的小脸。 正想着打趣几句,胖子终于忍不住了。眼巴巴的看着唐宁道:“先生,咱们能不能开始讲学了啊?” 唐宁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来书院搞聚会的,而是来这里教书的。 抬手指了指桌案前方的空地,叫朱勔和胖子坐过来。 两人拎着垫子过来之后,朱勔给自己倒了杯茶,虽然水已经凉了,但还是能解解渴。 唐宁笑着问胖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神潜。” 朱勔一口茶喷了出来。 唐宁皱眉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朱勔没理会唐宁,而是指着胖子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从哪儿来的啊?” 胖子对唐宁客气,对朱勔就成了另一副嘴脸。皱着眉头声音尖利的道:“你管本少爷从哪儿来。” 朱勔家里也很有钱,他老爹朱冲当年在大街上卖狗皮膏药发了家,如今也算是苏州一个小有名气的苏锦商人。 闻听此人姓神,性格高傲且行事跋扈,就难免让人想到韶州那个神姓大商,那边对于苏锦的需求量极大,朱勔也是因此才听说有神这么一个极其威武霸气的姓氏。 唐宁很是鄙夷的看着朱勔道:“人家说个名就能把你吓结巴?你胆子也忒小。” 朱勔急道:“他姓神啊!” “姓沈咋了,我家边上就住着一个全家都姓沈的。”唐宁翻了个白眼。 “咦,难道润州还有我神氏宗人?这真是稀奇,先生,下课后,若先生无事,还请带弟子拜访一下我神氏宗人。” 唐宁抿着茶,点头含糊道:“好说,好说。”心中却有些好笑,姓沈见到姓沈的都要去拜访,那自己要拜访的人满天下都是了。 朱勔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神字,送到唐宁眼前抖了抖:“他姓神啊!!” 唐宁一口茶就喷出去了。 “龟龟,天底下还有姓这个的?我书读的也不少了,你可莫要诓我啊。” 第一百零二章 发酵 听到两人谈论自己的姓氏,胖子就得意洋洋的说道:“我们神氏一族可是神农氏裔,轩辕氏黄帝打败了当时神农氏的领袖榆罔,榆罔就带着神农氏的族人离开了故居,改姜姓为神姓。 秦朝时,我神氏主要定居在琅琊郡。” “琅琊郡我知道,临沂。那里是山东来着。”唐宁点了点头。 “什么临沂,什么山东?如今琅琊郡改名为沂州,属京东东路。”王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唐宁挠挠头道:“你就当我犯了癔症,继续说。” “嗯,后来我祖上为了壮大族裔,让他的几个儿子去各地生根发芽。如今能找到的,却也就是只有我们韶关神氏,以及沂州神氏这两家了。” 胖子说到这有些伤感。 古人向来视宗族传承为头等大事,男人三妻四妾的起源,说到根上也在于此。有权势者为了让自己的宗族开枝散叶,便娶多多的老婆,生多多的孩子。 《礼记》都在讲,修身,齐家,此后才是治国,平天下。 胖子虽然是个有钱且嚣张跋扈的讨厌家伙,可这并不与他想要壮大宗族的想法有冲突。看这家伙稍显乌青的眼圈,就知道此獠定是四处播种的人。 陪着胖子神潜伤感了一会儿,唐宁就清了清嗓子道:“好了,闲话讲完,我也该开始讲学了。 算学是一门需要动手才能弄清楚的学问,不比竹柳先生,和安山先生所讲的儒学,捧着本书,对照着讲学那么简单。” 神潜低头从身旁拿起了一个算盘道:“要用到这个是吧?我家的账房曾经教过我,我会用……” “用算盘也不错,但是我要教给你们的是另一种计算方式……” 神潜兴奋道:“莫不是传说中的袖里吞金?我听说有一地的商贾人人都会用,算起数来异常之快。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把这份本事教与外人,难道先生您会?” 唐宁拍了拍脑门,现在总算是知道小时候那些被学生接话抢话的老师心中有多无奈了。 叹了口气道:“袖里吞金的本事太厉害,我也想学,但是没人教我,我学不会。所以我也没法教给你,你看好了,这就是我要教给你们的东西……” “咦?何玉今天没跟着你么?”朱勔突然间对王苍发问。 王苍眨了眨眼道:“父亲把他跟我分在了不同的班级,见面就有点难。说起他来,今天没见到他还有些不习惯呢,明天告诉他我下午会来上算学课,让他一起来好了。” 唐宁咳嗽一声道:“这个不用了,咱们这门学科不能教给太多的人,教你们几个已经是超标了,你如果把何玉叫来,我就不教了。” 王苍撇了撇嘴道:“爱教不教。”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唐宁就开始在纸上画阿拉伯数字…… 正在唐宁教给这几个不论是有心学还是无心学的人阿拉伯数字的时候,门外王仲显和周怀正在偷看。 这俩人在窗纸上戳了两个洞,一人一个洞的往里面偷窥。看了一阵子,周怀很是感慨的说道:“唐宁不愧是异人子弟啊,光是这份无私的精神,要比那些所谓的大儒强上太多了。” 王仲显虽然对唐宁没什么好感,但唐宁的所作所为也着实让他喷不出口。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掌握了一门高深的学问,都唯恐别人知晓,除了自己的徒弟,谁也不教。 唯独这小子,一份能当做家学的东西,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况且还未及弱冠之年……唉,便是老夫这般对他深恶痛绝,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啊。” 周怀抚须含笑道:“其实这小子有什么不好呢?机变在同龄人之中乃是数一数二的,聪慧程度,也不用你我细说。 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这么多的本事,若是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将来成一个唐太白,唐子长也并非不可。 脸皮厚,心又黑。你可知我家家将刚刚来对我说什么?他说唐宁叫他去市集上放话,就说粮店老板家中存粮都发了霉,这些无良的奸商宁可给耗子吃,都不肯给百姓吃。 我的个老天啊,你可知这话说出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王仲显惊讶道:“他当真如此说?” 周怀点头道:“是啊,他还说长虹镖局与粮商勾结,城中有乐善好施之人,皆派镖师前去堵门,不允许布施,定要将粮价抬高之后,再开始售粮。 事成之后,三七分账。 说实话,老夫明知这是假的,然而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无名火起。 你便想想那些毫不知情的百姓,会作何感想。” 王仲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道:“真狠呐……” 周怀冷笑一声道:“老夫却觉得,比起那些无良奸商来说,倒显得仁慈了。 况且长虹镖局也不可能与此事毫无牵连,你还没回家吧?我听说富贵街上已经有镖师不准饥民踏足了。 如此一来,唐宁所言是七分真,三分假,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王仲显上下打量一番周怀道:“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啊?” 周怀幽幽道:“南山盗当年风光一时,官兵剿匪屡屡失败,难说城中有没有他们的眼线。 老夫为此特意做了几分准备,然而还没等老夫利用上这些准备,南山盗就被唐宁搅和的四分五裂,最后被官府一网打尽了。 而老夫这人记性又不太好,所以……” 王仲显警惕的看着周怀道:“你不会把战阵上那一套用到润州了吧?我家里没你的人吧?” 周怀咧着嘴巴笑道:“谁知道呢?” “……” “所以你是不同意唐宁的做法了?”沉默过后,王仲显明智的换了个话题。 周怀奇怪的看着王仲显道:“我为什么要不同意呢?” “啊?” “不过同意归同意,这场争斗说到底还是他与长虹镖局之间的事情。老夫想着不要伤及无辜,就只好派了几个人去城中最大的粮店无偿保护粮店主人的安危。” 王仲显吞了口唾沫道:“你派去的人……该不会都是自称长虹镖局镖师的吧?” 周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 阴谋需要时间来发酵,而唐宁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下课之后去了趟长虹镖局附近,一个中等身材的家伙就鬼鬼祟祟的凑过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截杀唐宁失败,结果逃跑的时候不小心划了唐宁腿一刀的家伙。 掏出了一张交子递过去,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唐宁便径直回了家。 润州的百姓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似乎没有太多的区别,第一天和第二天过去了,他们似乎还没想到反抗这条路。 第三天结束的时候,他们依旧聚在粮店前,希望用自己手里并不算多的钱财来购买一些粮食回家。 第四天的时候,天气忽然转冷。昨日里已经悄然融化的积雪,今日就变成了冰。这一天是书院的休沐日,唐宁宅在家里和刘依儿堆雪人玩。 中间去了一次沈府,离开的时候,数个沈府的家丁也匆匆的向城中赶去。 这天长虹镖局的人满大街都是,他们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彪形大汉,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夜里三更时分,官府的粮仓被人用一把大火点着了。 若无这把火,粮仓里的粮食还够支撑七日,七日之后,再想办法挺过五日,杭州的赈灾粮就会运到。 这中间十三日,全靠官府的粮仓支持,然而就在今夜,一把火将这些救命的粮食付之一炬。 闻风而动的百姓们自发的帮忙救火,然而这把火放的是如此狠辣,是直接在堆放粮食的地方烧起来的。 火灭了,百姓们站在火场的周围,一粒粮食都没有抢救出来,木然的看着被烧成焦炭的粮仓。 凄厉的惨叫声一阵接一阵的传来,将这些百姓们惊醒。 声音的主人他们知道,这是负责把守粮仓安全的镇江军副将王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话的声音很温和,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 然而现在他却跪在地上,满脸的黢黑,甚至身上还有不少血迹。 他面前是张贺,润州知州。上任以来最大的成就,便是剿灭了南山盗。除此之外,百姓们对这位父母官还没有太多的认知。 张贺面容冷峻,手里举着鞭子,一鞭子一鞭子的朝王志甩下去。 王志挨一鞭子,就惨叫一声,同时也悲愤的大吼一声:“属下无能!属下罪该万死!” 张贺又狠狠的抽了王志一鞭子,怒吼道:“你罪该万死有什么用?!你可知这粮仓里的粮食皆是我润州百姓的用度?! 若是杀了你,能让我润州百姓人人吃饱,本官一刻都不会留你!” 围观的百姓中忽然有一人跪在地上大喊道:“知州大人,请饶了王副将吧。王副将平日里待草民们也很好啊! 知州大人,莫要再打了。若是把王副将打出个好歹来,也是我润州之损失啊!” 第一百零三章 我是被陷害的 “不!”王志一脸悲痛的打断了那个百姓的话,痛哭流涕道:“没能守卫好粮仓,是我的失职!我无颜面对你们!我甘愿受罚!你们千万不要为我求情!” 那第一个跪倒在地为王志求情的百姓,声泪俱下的道:“王副将他……他每当发放粮食的时候,都要亲自站在一旁监督。若遇抱着孩子来的妇人,或是小孩子,王副将总是会偷偷的叫放粮之人多装一些。 草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王副将更是由衷的感激。若说怪罪,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王副将的头上,应当怪罪放火之人才是啊。 草民斗胆,请知州大人手下留情。” 张贺冷冷的望着那个百姓,抬手又是一鞭子甩了下去。冷笑道:“守卫粮仓是他的职责,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他还能做什么? 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让你感激涕零,可你莫要忘了,他不是官府的捕快,他是镇江军的副将。 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就他今天犯下的事情,可是杀头的死罪!” 王志闭着眼睛,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那百姓跪在地上,脑袋也贴在地上。昏暗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的难以分辨,但他还是挺起腰板,随后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重复道:“草民斗胆!请知州大人手下留情!” 张贺张口还要再说话,就见人群中又有数人连连跪下,磕头道:“草民斗胆!请知州大人手下留情!” 随后其余的人便齐齐跪下,异口同声的道:“草民斗胆!请知州大人手下留情!”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震得王志鼻头阵阵发酸,从小到大,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成为这个场景的主角。 一阵风吹过来,捕快和那些一脸莫名其妙的厢兵手里举着的火把变得摇曳。张贺的脸,也随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变得忽明忽暗。 张贺心说这帮刁民见了皇帝都不下跪的主,现在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不是给自己难堪么? 于是抿着嘴,低声道:“既如此,那便饶了你这一次。”说罢,快步走到跪倒在地的百姓跟前,伸手搀起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连声道:“大家快都起来吧,起来吧。” “谢知州大人!”第一个跪在地上的百姓立刻中气十足的大吼出声,一点不像四天没吃过饱饭的样子。 其他的百姓也都跟着喊:“谢知州大人!” 于是众百姓起身,张贺便沉着脸说道:“放火之人,本官现在还不知道。但乡亲们,你不用担心,要记住,本官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同时,若是你们有什么关于放火之人的线索,就到府衙来,找本官说便是。本官最近一直住在府衙,不敢说随叫随到,但你们去了,一定是能够找到我的。” 张贺顿了下,见没人笑,就继续说道:“除此之外,粮食的事情,本官也会想办法解决……”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放火的贼人逮到啦!”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吼,一时间周围的众百姓哗然,痛恨着有之,辱骂者有之,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人的也有之。 张贺两条眉毛一竖,破口大骂道:“把这个畜生给本官带上来!本官倒是要看看,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个什么货色!” 一个彪形大汉两个厢军打扮的人扣在手底下,其中一个厢军瞎了一只眼,另一个厢军人个头不高,但力气好像不小,那彪形大汉双手被他一只手捏着,不论如何使力竟无法挣脱。 彪形大汉的嘴巴上绑着布条,也亏得厢军将众百姓隔开,不然走过这条路的时候,这人就要被群情激奋的百姓给撕碎了。 大汉不断的挣扎,然而他身后那个小厢军的手就如同钳子一般牢牢的将他双手扣住。挣扎的太过了,另一边的独眼厢军就会用手里的棍子狠狠的敲在他的腿上。 被扭送着来到了张贺面前,张贺二话不说就抡圆了胳膊七八个大嘴巴子抽下去了。 这大汉被打的有些发懵,布条离了嘴,才迷迷糊糊的说道:“你……你是谁?” 张贺怒极反笑,撸起袖子道:“在这润州城里面不认识本官的,你算是本官见到的头一个。 怎么,本官去你们长虹镖局视察的时候,你没有好好记下本官的模样么?” 此话一出,众百姓一时间议论纷纷。 “长虹镖局?” “他居然是长虹镖局的人?” “是长虹镖局放的火!” “你妈妈滴!果然是他们,前几日老子去买粮,就是长虹镖局的人堵着门不让老子进。 狗日滴,这是不给老子们活路啊!” “这人有些面熟,俺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不过他肯定是长虹镖局的人没错!俺能用脑袋作保!” 张贺挥了挥手,示意百姓噤声。待的众人都闭上嘴巴之后,才冷笑着道:“你不记得本官,本官可是记得你。 你一手棍法,耍得可是好威风啊!白安!” “呀!俺想起来了!他就是白安!长虹镖局里面号称白棍王!俺远远见过他几面!错不了,他就是白安!” “啐!还叫个棍王!居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狗日滴长虹镖局!老子就知道里面没几个好人!” 一时间又是一阵群情激奋,不知不觉中聚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来得早的就告诉来得晚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义愤填膺的大喊,要为自己以及被付诸一炬的粮食讨回公道。 那大汉脑门子上的汗都流成河了,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日走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胖子,结果那胖子看起来尖酸刻薄,却意外的好说话。跟自己又十分聊得来,说是对白棍王非常的仰慕,没想到居然碰到本尊了。 白安本来就是个在江湖里头混不下去的家伙,此时此刻听闻有人得知自己的大名,自然是飘飘欲仙。于是当即便跟胖子约好,明日就去芊翠阁一起玩耍。 结果今天两人去了芊翠阁,那胖子请自己吃了顿花酒,正对一个妓子上下其手之时,白安就觉得脑子里面昏昏沉沉的。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还被两个人押着,绑在粮仓不远处的大树上。 随后便是被押着带到了张贺的身前,又被张贺抽了七八个嘴巴子抽的人都傻了。 傻归傻,但能混出个白棍王的名头来,也就说明此人并非吃素的。从张贺的话里,他敏锐的听出张贺准备把火烧粮仓这个罪责推到自己身上。 这哪成啊?无论如何自己也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啊,遭灾的时候烧粮仓,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他急忙道:“我没有烧粮仓啊,大人我没烧啊,不是我烧的!” 王志蹭蹭蹭的走过来,满脸黢黑还带着缕缕鲜血,一副狰狞的模样望着白安道:“不是你还能有谁!要怪就怪你手里的棍子吧!” 说着便从身后的厢军手里拿过一根棍子往地上一扔,指着那根明显被火烧过的棍子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安低头一看,忍不住亡魂大冒。那棍子正是自己所用,特征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握把处缠着一层红黄交间的布条,棍身呈微白色,这是自打自己有了白棍王这个绰号以后,特意花大价钱弄了上好的桦木制作的棍子。 此时整根棍子已经烧了一半了,只留下剩下的一般摆在白安的面前。 白安一看就哭了,想伸手抹眼泪,然而背后那个小厢军的手劲实在是太大了。于是他哭着说道:“不是我干的,有人陷害我,我是被陷害的呜呜呜……” 第一百零四章 长虹镖局丧天良 现在再说这个显然没人听,无论白安有没有放火,在一些有心人的口号下,此时此刻白安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放火之人。 即便有一些想要保持冷静的围观群众,在王志丢出实锤之后,也失去了冷静。 官府的粮仓一般就是为了逢灾之时准备的,一到自然灾害来临,那些没有钱购买存粮的百姓们就指着这东西过日子呢。 你一把火少了,岂不是跟所有人过不去? 人群之中就有人喊了:“长虹镖局与奸商勾结,丧尽天良,想要在我们饥寒交迫之时,将粮食高价卖出,好赚一笔大钱。 乡亲们,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啊。长虹镖局平日里表现的平易近人,然而最近这几天,他们是怎么一副嘴脸我想大家都用自己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吧? 想要买粮,粮店门口有他们的镖师不让我们入内。想要去看看有没有富户布施,结果又是被他们在富贵街拒之门外。 乡亲们,如今粮仓被烧,明天吃什么都没个着落,长虹镖局这是诚心跟咱们过不去啊,他们是打定了主意把咱们往死坑啊! 不能再这样了!乡亲们!咱们要去长虹镖局讨个说法!问问长虹镖局如今的东家,难道他的父亲,祖父就是这么教她的么? 乡亲们!跟我走!我们这就去找长虹镖局讨个说法!” 群情激奋之下,人群中出现了数人,连声喊着:“对!讨个说法!找他们讨个说法!” 民众从来都是盲从的,就像是迁徙路上的羊群,有了领头羊在前面带路,即便是万丈深渊它们都会一跃而下。 于是这群人便浩浩荡荡的走向长虹镖局。 王志有感而发,冲到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喊:“长虹镖局丧天良!我与百姓共存亡!” 厢兵们一看副将都喊了,自己不喊也不是那回事儿啊。这都头都把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只得跟着一起喊:“长虹镖局丧天良!我与百姓共存亡!” 这下动静闹大了,惊动了附近几个坊市的百姓出来看热闹。一听个中缘由,心说这还了得,便加入游行的队伍中,跟着一起喊口号:“长虹镖局丧天良,我与乡亲共存亡!” 一时之间万人空巷,那些睡下的,没睡下的,睡熟的,没睡熟的,都被吵的出来看热闹。有加入的,也有没加入的,不过没加入的还是少数,因为这些不加入的人,门口的唾沫都快成河了。 游行大军浩浩荡荡的向长虹镖局前进,自有长虹镖局的眼线跑去通风报信。 郑文年正皱着眉头听手下的镖师汇报,说是杭州那边押送赈灾粮饷的军队早就出发了,估计两日之后就要到了。 郑文年心说这可有点快啊,那岂不是长虹镖局在这次雪灾之中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不过捞不到就捞不到吧,从百姓身上发财还是有些太过了。 正挥手遣散那个从杭州押镖回来的镖师,门外就有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失魂落魄的喊道:“郑姑爷不好啦!不好啦郑姑爷!外面有一大队人马正在往咱们长虹镖局来呢!” 郑文年自小就体弱多病,受不得惊也受不得寒。偏偏这一下子惊寒都有了,豁然起身,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门外何蓉又进来了,皱着眉头问道:“夫君,怎么回事?” 郑文年喘着粗气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说罢,冲着那报信的人道:“快快说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眼线一开始就在粮仓跟前凑热闹,直到白安被绑在一根杆子上挑着,他就觉得事情闹大了,于是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报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事情一说,那眼线哭丧着脸道:“姑爷,咱们怎么办啊!那帮狗日的厢军还喊口号,说‘长虹镖局丧天良,我与百姓共存亡’……” “欺人太甚!”郑文年怒极,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心说这桌子没事儿,你可别整出事儿来。 郑文年咳嗽了两声,抓紧披在身上的皮袄对何蓉道:“你有没有派人去富贵街?” 何蓉摇头道:“我派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郑文年皱着眉头道:“前日和昨日谁在富贵街,把他们叫来。” 一旁的镖师闻声立动,蹭蹭蹭的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人蹭蹭蹭的回来了。 此二人皆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打生下来就是奔着坏蛋那边长的。进来之后二话不说抖了抖身上横肉拱手道:“姑爷!东家!不知道深夜找某家过来所为何事!” 郑文年忙着咳嗽没有说话,何蓉便冷着脸道:“我问你们,你们两个昨日和前日,还有大前日,可是一直在富贵街附近。” 两人齐齐点头,其中一人中气十足的道:“二少爷要我们去帮贵人们把门,说保不齐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趁乱去富贵街上捣乱。 若是让贵人受了惊,就不好了。若是能防患于未然,贵人还能记得我们长虹镖局的一份情谊……” “蠢货!”郑文年声嘶力竭的咆哮,然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何蓉从没见过自己夫君发这么大的脾气,自小体弱多病,再加上又是个倒插门女婿,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的。 为了改变他这个毛病,何蓉就把镖局内务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他打理,也算是帮他找回了一点自信,至少跟人说话的时候能多一分底气。 但像今天这样不顾身体发怒的情况,她还从来没见过。 镖师们也都没见过这样的姑爷,心说你这家伙走两步道都喘的不行,也就脑子里面耍花枪的本事厉害,怎么今天一反常态了? 在场众人疑惑者有之,警惕者有之,也有脸上的笑都快憋不住的。 郑文年坐在地上伸出手,颤颤巍巍的说道:“去……去请二爷过来。” 脚力最快的那个镖师一听,应了一句又蹭蹭蹭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也拉着睡眼朦胧一脸不满的何玉回来了。 “啥事儿啊姐夫。” 何玉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呢,进屋一见自己派去那两个恶人模样的家伙在这杵着,心里便很是高兴。 心说真是好事传千里啊,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兜不住了,看给姐夫激动的,想夸我都想到坐地上了。 郑文年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两个人是你派去富贵街的?” 何玉开心的点头说:“对呀对呀就是我派去富贵街的呀!” 郑文年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一口老血就想喷出来。强自忍了下去之后,一字一句的道:“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此时郑文年的目光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即便是何蓉,都有些惧怕。这样的郑文年,她真的一次都没有见识过,哪怕在床上,郑文年都总是捂着脸一副经不起折腾的柔弱模样。 何玉意识到不对劲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把嘴闭上了。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不对啊,这怎么想都是件好事啊。 郑文年费力的站起身,走到何玉身前,双手按在何玉的肩头。 他是如此的用力,连指节都有些泛白。他盯着何玉那双不停闪避的眼睛,再次一字一句的问道:“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夫君……”何蓉怕郑文年伤害到自己宝贝似的弟弟,急忙上前相劝。 结果郑文年扭头一句:“闪开!”将何蓉吓的不轻,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何玉怕极了,当他再次与郑文年血红的双眼对视时,便带着哭腔连声道:“是朱亮!朱亮告诉我的!朱亮让我这么做的! 他说这么做了,如果能抓到几个别有用心的家伙,贵人们会感谢长虹镖局的! 对不起,我只是想为家里做点事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第一百零五章 郑文年 看到这一幕的众镖师都是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老东家多硬气的一个人,刀剑加身还能面不改色,谈笑如故。如今少东家虽是女子,也算是个女中豪杰,一身枪棒的本事,也不逊色于江湖上那些小有名气的人物。 然而到了二少爷这里,就好像祖孙三代所有人的缺点都集中到这个人身上了。 懦弱,多疑,好色,欺软怕硬,自作聪明……这些缺点说起来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偏偏呢,这人就一个优点,把众镖师吃的死死的。 那就是对手下人格外的好。 他是那种有自己一口干饭,就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喝汤的人。江湖中人见多了背信弃义之事,遇到何玉这么个老大,简直就是快要缺氧的鱼进了水池子,又能活蹦乱跳了。 故此,围绕在何玉身边的人很多。 但是因为郑文年和他在跟唐宁的数次争斗中全部失利,几经考虑,又跟何蓉商量之后,郑文年决定放弃对唐宁的报复。 他发现这是一颗铜豌豆,你弄不熟他,吃进嘴里还硌牙,干脆把他丢到一边,臭狗屎一样臭着就好。 但何玉岂能甘心啊,他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少,于是就背着郑文年偷偷派人去对唐宁动手。 结果此事被郑文年和何蓉发现了,公母俩一合计说这不行啊,于是就把何玉身边的人调走,只留下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自然就是那天在城东小巷里面截杀唐宁的六人,结果死了四个,逃回来俩。 朱亮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刀上带血,何玉认为他把唐宁给咔嚓了,于是对他破口大骂。 他的本意只是教训唐宁一顿,让他知道何家二公子不是好惹的,谁要他杀人了?但事情变成这样了,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死了四个人,郑文年本来想发怒,然而何玉说唐宁死了,郑文年也就只得作罢,但想来想去四换一还是亏了,更何况这何止四个人啊,前前后后加一起,这都六换一了。 因此朱亮害怕自己说没杀唐宁,郑文年会把自己给杀了,这才谎称自己杀了唐宁。 朱亮这人从来都不招人喜欢,进来的时候晚,有喜欢钻营,喜欢投机取巧。偏偏这个性格又跟何玉非常的投缘,所以才进了长虹镖局没有三个月,就成为了何玉最信赖的手下,自称是何玉的左右手。 郑文年想到这,就觉得不对。 自己这小舅子蠢就算了,可朱亮那么一个鬼精鬼精的人,会搞不清楚他出的主意,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眉头一皱,心里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抬起头道:“去把朱亮找来!” “老大,我都快累死了,求求你饶了我吧。”连着叫了两次人的镖师坐在地上喘粗气:“况且朱亮今天白天就不见了,和白安一样,找不见人了。” “啊呀!”郑文年惨叫一声:“中计了!” 何蓉急忙问道:“什么计?夫君?谁的计?” 郑文年深呼吸了几次,按着何蓉的肩头道:“夫人,你听我说。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带着能带上的所有东西,带着大伙跟二爷一起逃吧。 逃的越远越好,若是留在这里,何家最后的根就没了。” 何蓉皱眉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话呢?” 郑文年惨笑一声道:“我敢保证,那个叫唐宁的绝对没有死。” 何玉尖声道:“这不可能!朱亮承认他杀了唐宁!” “二爷,我且问你,你确认过么?”郑文年冷笑一声道。 “这……”何玉哑然,心说我要是去确认了,那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岂不是就荡然无存了? 甭管是死了还是没死,我要是去确认的话,人家朱亮会心生芥蒂滴。 “我相信他!”想到这,何玉坚定的说道。 郑文年嗤笑一声道:“所以现在朱亮人呢?” “这……”何玉再次哑然,眼珠子一转道:“你不是也没去确认么?” “我派人去了啊。”郑文年说的理直气壮:“可是当天下大雪,我就把人给撤回来了。后来大雪封路,咱们镖局帮着清扫附近街道的人手都不够,哪儿来的人手去调查啊,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何玉不吭声了。 “承认吧,二爷,你被骗了,被朱亮和那个叫唐宁的给合伙骗了。 朱亮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相信这话有人跟你说过。但你偏把他当左右手,就要有承担风险的觉悟。” 郑文年说到这,脸上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拍了拍何玉的脑袋,咧开嘴巴笑道:“打你生下来,你就在不停的给家里惹麻烦。 什么欺压民女呀,什么欺压良善呀,虽然是那个所谓的民女找大夫合伙骗了你的钱,那所谓的良善也是装残疾跑来讹你的,但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你以前做事,总是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胡作非为,给自己找来了不少恶名声。那时有长虹镖局为你撑着腰,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可今日过后,这世上恐怕再无长虹镖局了。 二爷,你今后一定做事一定要谨慎,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做事之前,一定要看清楚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之后再去做。” 一番话说的极为伤感,就好像他马上要死了似的。 看他苍白的脸色,其实也差不多。 何蓉眉头紧锁,看着郑文年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郑文年摇头道:“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安排了,不要问太多。外面那些事情,我有九成的把握是唐宁撺掇出来的。 此獠与张知州有私交,杭州的赈灾粮饷最迟两日之内便能抵达润州。而张知州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然而他却对此事一字未提,个中缘由,动动脑子便能想的一清二楚。 你我都知晓那唐宁是个怎样的人,从黄老大他们两个的脑袋被装在盒子里送回来时,我就知道此獠并非是好惹的。 出手狠辣,难保他不会对咱们用同样的手法施为……所以夫人,快带着二爷和弟兄们走吧。” 何蓉眉头依旧紧皱,盯着有些憔悴的郑文年道:“怕什么,咱们把他们打出去不就成了?我就不信,那些愚民和比农夫强不到哪儿去的厢军,会是我们长虹镖局的对手。” 郑文年急了:“这哪行啊,那是百姓,是官兵! 张知州之所以会帮着唐宁,归根结底是他对我们长虹镖局这些满是江湖人士的地方不放心。 朝廷对于江湖中人的打压一直没有松懈过,如今身边就立着一个装满了江湖中人的镖局,他便寝食难安,处心积虑的想要把咱们长虹镖局弄散。 然而长虹镖局扎根润州近百年,牵扯到的势力盘根错节,繁杂无比。即便是你我夫妻二人有心想要解散长虹镖局,这也并非一日之功。甚至还会跳出来一些人,不允许长虹镖局解散。 这次弄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正是张知州愿意看到的。这个时候他出面,不仅不会被那些人跳出来捣乱,时候那些人还要捏着鼻子跳出来送他个为民撑腰的青天称号。 名利双收,又无后患,这买卖换谁谁不做啊? 目前他的第一步已经达成了,第二步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了。 咱们若是反抗,那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他就会以造反的名头,把长虹镖局上下所有人列为通缉犯,到那时咱们就不再是民了,咱们就是匪了。 到那时他又能解决心头大患,又能大捞一笔剿匪之功,同时还能卖唐宁一个人情,再赚得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一石四鸟,不愧是二品的知州啊。” 郑文年说到这,已经变得声泪俱下:“蓉娘,切记切记,万万不可动手。一旦动手,咱们就成了罪犯了,逃到别的地方,充其量也就是名声不好,日子还是能过的。 二爷若是成了才,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只要人还在,重振何家乃可期之事耳。” 何蓉虽是女中豪杰,但也是一个女子。此时也已经泪流满面,抽噎着说:“那我们这就快些走吧!” “是你们。”郑文年笑着把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挣脱开:“我要留下。” “啊?” “不能都跑了,总要留下一个人来给张知州出气。”郑文年轻轻笑着,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还有唐宁,他也是要出气的。估计他的心里也很郁闷,被张知州利用,自己又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若不给他找个人撒气,我只怕他会盯上你们不放。” “文年……” “二十七年前,我被父亲捡到。自此之后,便一直生活在长虹镖局之中。他给我买书,找大夫来给我治病,亲自去山里寻找珍贵的药材回来,给我熬成药汤。 小时候你欺负我,也是他让你不要再欺负我了……” “文年……” “我这条命,是父亲给的。如果没有父亲,我想我会死在二十七年前那个夜晚。也可能死在这二十七年里,每一个没有药喝的夜晚。 所以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决定将我的一切都奉献给父亲为之费尽心血的长虹镖局。我要让这长虹镖局在我的手上,名声传遍大宋,大辽,传遍西夏,交趾,传遍这天下任何一个有人的角落……” “文年……” “姐夫……” “可朝廷对江湖中人有所偏见,张知州更是想要赶尽杀绝,我本以为这一天还会来的晚一些,甚至做好了一些应对,但那个唐宁本事确实不小。 一场雪灾竟然能够成为他裹挟民心的利器,他用这民心,给我郑文年演了一出好戏。 也罢,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反正我也时日无多,既然无法活着看到长虹镖局名扬天下的那一天,就让我和它死在一起吧。” “文年,不要说了……快跟我们一起走吧。” “可恶的唐宁!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姑爷!!” 郑文年坐回了自己经常坐的那张椅子,这椅子很久之前,是老东家何骏最喜欢的椅子。 他把身子蜷在上面,轻声道:“不要去寻唐宁的仇,说到底,他也是被张知州玩弄在手里的一枚棋子。 邀他入局的人,偏偏还是我。如果我当初没有派黄老大去杀他,恐怕这一天也不会到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二爷,我今天说的,皆是金玉良言,你要记在心中。” “文年!快跟我走!”何蓉哭喊道,此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武林高手,一巴掌把郑文年拍晕就能把他扛在肩上带走。 女子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跺着脚,揉着眼睛,希望用撒娇来博得郑文年的回心转意。 “长虹镖局丧天良!我与百姓共存亡!” “长虹镖局丧天良!我与乡亲共存亡!” “文年!!” 郑文年仰头看着挂在大门前的牌匾道:“快走吧!” 牌匾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是他小时候随意写就的,却没想到被老东家拿去做了匾额,挂在了书房的门内。 “让我死吧,不然你叫我怎么面对父亲午夜梦回时的问责?余生生不如死,不如此时与长虹镖局同生共死。 走吧,快走吧。莫要管我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让我跟长虹镖局死在一起,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第一百零六章 气急败坏的张贺 浩浩荡荡的声讨大军走在街上,即便已经是三更天,但看上去就跟白天没什么区别。 举着火把的人到处都是,人群所到之处,便亮如白昼。 王志、张贺、唐宁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们身后第一排的百姓分别是来自沈府的沈七到沈沈十二,张贺的护卫一号到护卫四号,王志的得力助手庞海,神潜的几个仆役,以及润州府衙的捕快。 其中一个护卫没有穿百姓的衣裳,而是正常着装,牵着一匹枣红马,希望张贺能够骑上去,省的走路累到。 张贺拒绝了,他说:“百姓们尚且在步行,我这个做知州的有什么资格骑马呢?” 他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身后的众百姓听了,不由得一阵山呼海啸:“知州大人英明!” 在张贺铲除南山盗之后,他的形象第一次在百姓心目中变的立体了起来。 王志喊口号喊得嗓子都哑了,饶是如此,依旧激动不已的喊着口号。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一个以喝兵血为生的将领忽然得到百姓的爱戴之后,自然是会不遗余力的为百姓做事。 很多时候被人感谢,被人尊敬的这种感觉,能够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王志不知道算不算是被彻底改变了,但至少现在的他被改变的很彻底,我们把这种心态叫做入戏太深。 唐宁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 在自己得知粮仓被烧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因为他可没打过粮仓的主意,四天来他一直在安排人不断的去街市上带节奏,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反长虹镖局地下组织。 为的就是在断粮的那一天,掀起一波滔天巨浪,将长虹镖局卷入其中,最后使得长虹镖局分崩离析,消失在这场风暴之中。 烧粮仓那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而张贺也很快的做出了应对,这说明一切都是这位青天大老爷张贺的手笔。 这张贺能爬到二品,本事还真不是吹的。唐宁稍作思索,就明白了这是张贺的一石五鸟之计。 心中暗恨,都怪何玉,若是他安分老实一些,自己何至于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感觉简直比大腿上挨了一刀都难受。 王志看见唐宁,就小声问道:“兄弟,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啊?” 唐宁咬牙切齿的说:“难道我应该开心吗? 你们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一个解决了心腹大患,落得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另一个也头上顶着个与民共休的帽子,成了润州城人人都敬爱的将军。 我呢?我得到什么了?” 王志想了想,觉得唐宁还真没得到什么东西。不过他拍着唐宁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老弟,有的时候没有收获才是最大的收获。” “放屁。” “你看,说话不要这么粗鄙,你且听老哥哥我给你仔细分析。 张知州利用了你这一次之后,你是不是长记性了?是不是会对这些当官的产生一种提防心理?以后若是谁再利用你,你不就能看出来个中端倪,从而避免入局了吗?” 唐宁皱着眉头道:“你这话说的还蛮有道理……” 王志笑着说:“是吧?跟你讲,就这种经验教训,花钱是买不来的。老弟你以后的路还长着,难保没有什么磕磕绊绊,趁现在把能吃的亏都吃完了,将来就能少吃些亏。 老弟,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啊,懂不懂?” 唐宁叹了口气说:“这道理我又怎么不知道呢,只是心头一股气憋着发不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利用了?” 王志笑道:“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说罢,便不再理睬唐宁,继续去喊他的口号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怎么理解就是唐宁自己的事情。难得糊涂这四个字,是自己从东京城里的大宅院中带出来的,如今把它送给唐宁,也不枉唐宁这一遭费尽心力了。 声讨大军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长虹镖局前头,张贺一马当先站出来喊道:“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本官保证从轻发落。 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那就休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话音一落,王志大手一挥。数百厢军稀稀拉拉的跑上去把长虹镖局的正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镖局内部是一片死寂。 有人大喊道:“何东家,你出来!你出来给大家说说,你这几天做的事情都是什么意思!” “何东家,你为什么不说话啊?难道你武术高超,还怕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成?” “乡亲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说不定现在他们都已经收拾细软跑路了!” “说得对,乡亲们,咱们冲进去,有知州大人保护咱们,还怕个卵!” “对!冲!” 张贺听闻此言大惊,连声问:“谁的人?谁的人?” 唐宁呵呵一笑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长虹镖局里面看上去并非皆是庸人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宁耸耸肩道:“没什么意思,张知州,我建议你还是先让这些百姓好好的发泄一番,然后,再考虑怎么把他们的损害控制在长虹镖局的范围内吧。” 说话间,已经有数个暴民分开人群冲了进去。这些人本身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粮仓一烧,心中自是怒不可遏,然而却又有些无奈。 如今这场游行,正给了他们机会。心中想着赶快冲进长虹镖局,弄点值钱的东西,好拿去换粮食吃。 门口的厢军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正犹豫之时,王志连声呼喝,叫他们撤下来。 这下这群厢军可算是如蒙大赦,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其他的百姓见状,便也有的动了心思,于是一下子就乌泱泱的全冲进长虹镖局里面去了。 进去的晚的,挤不进去了,就只能在外面干着急。有的还直接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凿墙,希望能给墙凿穿。 张贺浑身都在打哆嗦,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之所以让自己和王志卷进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害怕这场游行最后会成为别有用心者的狂欢,希望能够以自己和王志的身份将这些别有用心之人震慑住。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张贺急的团团转,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唐宁此时很想在一旁说风凉话,若是按照自己的剧本来,这些暴民心中的仇恨只会被限制在一个小小的长虹镖局之内。 在长虹镖局泄完愤之后,就该各回各家了。 然而张贺火烧粮仓的行为属于揠苗助长,事情便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现在这些百姓里面对长虹镖局又恨意者寥寥,大多数都是一些来凑热闹的家伙。 唐宁由衷的希望张贺有本事能够控制住这场人为的灾难,否则临近长虹镖局的这几家民居就要遭灾了。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长虹镖局的人全跑了,不过还留下来一个!”有人站在大门口高呼。 张贺道:“快带来给本官看看!” 于是那人便押着不停咳嗽的郑文年走了出来。 张贺一见郑文年,便是怒道:“人呢!” 郑文年咳嗽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道:“都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郑文年嘴角勾起一个讥嘲的弧度道:“当然是去其他地方生活了,知州大人。我们是良民,一没犯法,二没偷盗,三也没像这群人一样,随意冲进别人家中打砸抢。 知州大人,你莫非还想将我长虹镖局赶尽杀绝不成?” 张贺心说我要不是这么想的,何至于动这么大干戈啊? 这下倒好,你们人都跑了,老子下半辈子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了。 张贺急道:“你们妨碍朝廷执法,还火烧官府的粮仓,你们有罪!你们都是逃犯!” 郑文年朝被挂在杆子上举高高的白安努了努嘴道:“放火烧粮仓的是他,而我又不认得他,他不是我长虹镖局的人。” 第一百零七章 便宜师兄 张贺怒吼:“长虹镖局有名册,难道没有白安这个人吗?” 郑文年痛心疾首:“我长虹镖局的名册已经在这些暴民的抢砸之下毁于一旦了。” 张贺差点背过气去,唐宁憋着笑,朝郑文年挑了挑大拇指。 张贺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郑文年,你给本官等着。三木之下,莫有不招。来人,把郑文年给我带去大牢,择日问审!” “遵命!” 立刻冲上来了两个捕快,一左一右的抓着郑文年的胳膊就把他脱了下去。 被拖走之前,郑文年朝唐宁做了个口型。唐宁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心中猜测,应该是说的‘来找我’。 张贺那边捂着额头道:“气死我了!”说罢,便一甩袖子,对捕头和王志吩咐了几句,想来是要调兵遣将,将此地封锁。 唐宁见左右无事,便冲张贺告了辞。张贺烦躁的挥手,意思是随你去。 天色已晚,唐宁从路人手里拿了根火把,匆匆的往家走。路上心里还偷偷的乐,暗道这事情闹的还真够大的,自己正想着从什么地方找回被张贺利用的场子,这帮百姓就给力的帮自己报复了。 本来糟糕透顶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快乐了,连走路都轻快不少。 有道是乐极生悲,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唐宁正走到一条小巷内,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这大半夜的也太吓人了,忍不住浑身冒冷汗。 猛地一回头,背后空空如也。心中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背后有人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是唐宁。” 这一下就把唐宁下的吱哇乱叫,狗急跳墙。把手里的火把一扔,手脚并用的就要翻过旁边的院墙去。 然而却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唐宁的脖领,将他放在了地上。 唐宁心想难道这人不是鬼?也不是来要自己命的人? 刚要跟人家套近乎,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就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位英雄,我手里还有一张一百两的交子,身上还有零零散散三十两的碎银。如果英雄你要的话,我就都给你。” 那人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在唐宁背后沉声道:“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做。如果你没做,我就把你给杀了。” 唐宁哭丧着脸道:“英雄,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把身上的东西都给你,衣服都给你,你不要杀我啊。” 嘴上说着,手却不动声色的伸向腰间。 那人笑了:“那你今年多少岁?” 唐宁脸都憋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那人便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把你腰里的匕首拿出来,丢在地上。” 唐宁大惊,心说自己腰间藏着匕首这件事情极少有人知道,除了寥寥无几的读者和作者本人之外,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这人偏偏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么?舍不得?那我帮你一把!”那人说着就一掌击在唐宁腰间,唐宁大呼一声:“额滴肾呀!”就捂着腰,冒冷汗。 那把匕首落在地面上,铛啷啷的滚了两下不动了。 唐宁心中暗恨,说你这人下手太狠,你就是打我的脸,也不能打我的肾——和我的弟弟。 那人依旧没有理睬唐宁,长剑横在唐宁的脖子上继续道:“第二件事,把你藏在大腿两边的手~弩拿出来,丢在地上。” “难道说,你是长虹镖局的人?” 手~弩做好之后只拿出来过一次,那就是对付长虹镖局的镖师。知道手~弩的存在,那他有极大的可能是长虹镖局的人。 “不是。”那人沉声道:“你若是动作再不快点,我没了耐心,你可是要血肉模糊的。” 唐宁闻言赶紧把大腿两边的手~弩扔掉了,这人怎么这么用成语的啊,也太渗人了。 身上保命的东西已经完全没有了,唐宁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人。”那人说着,便将唐宁脖子上的长剑移开:“没了那些能搞小动作的东西,我们就能愉快的谈话了。 好了,你转过来吧。” 唐宁说,我不转,你们这些套路我见得多了。不看你的脸,还有一线生机。看了你的脸,必死无疑。 那人说你爱转不转。 唐宁就说:“那这位好汉,你要找我谈什么呢?我与你远日无亲,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那人说:“我来找你,不为别的。你把你从师父那带走的东西拿出来,你我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唐宁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自己从周怀手里拿走了什么东西,于是问道:“我从师父手里拿走什么了? 我自己是想不起来,反正师父如今健在,不如你跟我去见见师父?” 那人冷笑一声道:“健在?唐宁啊唐宁,我本以为那老不死的——不对,现在是死老头了。 我本以为那死老头在把我逐出师门之后,会找一个‘孝敬’的弟子,没想到你这个新徒弟,是转头就忘啊。 怎么,那死老头待你不好?待你不好,你还带你那个姓周的师父去给他上坟?” 唐宁一听,心中便是一突。 这人什么来头,脑子里已经清楚了一个七七八八。 当初自己在荒野山林中偶然发现一茅屋,为了让自己有一个比较靠谱的来历,不至于导致众人怀疑,唐宁就说自己是那间茅屋主人的徒弟,而那间茅屋的主人是一位隐世的高人。 后来在周怀的要求之下带着周怀去给那所谓的‘高人’扫墓,结果却发现屋子里照自己离开时,大变模样。 本该是整齐摆放的东西,零零散散的洒落一地,怎么看,怎么像是遭了贼。 那时候唐宁便心想,莫不是自己走后,有人来这里找东西?那会是谁呢? 是一个非常有职业精神,连穷乡僻壤都不放过的敬业小偷?还是某个与自己的便宜师傅有关联的人?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身后这位。 吞了口唾沫,唐宁强做镇定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耳边一声锐响,就见面前的地上,一块石子深深嵌入石板之中。 那人是声音变得冷峻,他冷笑道:“你说话之前,要考虑一下后果。我虽被那死老头逐出师门,但他始终是我的师父。我虽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但他依旧是我的师父。” 多么孝顺的徒弟啊,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感到欣慰吧。唐宁被那人的话感动了,他哭着说道:“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一蹭热度的……” 那人大吼道:“你放屁!自从你那日离开之后,我便一直尾随着你,观察着你。一直以来,你逢人便将自己的师父大说特说,你现在还想抛开关系不成?” 唐宁愣了一下,然后道:“我随口胡说的,我说师父悲天悯人,心怀天下,无私又极其善良……” 那人冷笑道:“虽然你我都知道事实正好相反,但那死老头子平日可不就是这般说自己的?” 唐宁吞了口唾沫道:“没这么巧吧。” “我们生活在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中,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着一定的几率。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说,巧合的发生是有可能的……” “受教了。” “呸!闲话少说,死老头子给你的东西,你快快交出来!” 唐宁叹了口气道:“师兄……” “你莫要叫我师兄,有你这样的师弟,是师兄我的耻辱!” “好吧,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何……算了,你还是叫我师兄吧。” “好吧师兄,不论你信是不信,我只能说师父死之前,什么东西都没给我。” “这不可能!他的那张地图,绝对在你的手里!” “什么地图?” “你还跟我装神弄鬼?” “不是啊师兄,我是真不知道啊……而且你成语用错了啊,应该是装疯卖傻啊。” “……” 第一百零八章 窃宗传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叫自己这个便宜师兄相信了东西没在自己的身上。那人便恨恨的一跺脚道:“若不在你身上,那死老头还能将东西藏到何处?” 唐宁想了想说道:“这个,师兄啊,你看东西也不在我这,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哈。” “慢着!”师兄两条剑眉一竖,瞪着唐宁道:“难道你就不想要那张地图吗?” 唐宁摇头道:“不想。” “为何,你不想要钱财吗?不想要神兵利器吗?” 唐宁看着师兄,笑出了声,道:“不想。” “为什么?” 唐宁笑道:“缺钱我可以自己去挣,想要神兵利器,我也知道打造的方法。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够弄到手,而且,还绝对比那张地图上的要多,要好。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对那张地图有所贪恋呢?” 师兄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的模样还算是挺好看的,剑眉星眸,唇红齿白,换上一身儒生的衣裳,也能有几分英气在其中。 他盯着唐宁道:“你既然能够这么说,那就说明,那死老头给了你比那张地图还好的东西了?” 唐宁无奈道:“师兄,我都说了,师父死之前什么东西都没给我,他唯一给我留下来的,就是他已经教授给我的知识。 我觉得光是这些都足够我一生用之不竭了,要金银财宝,要神兵利器有什么用呢?” 师兄闻言,垂下头去。唐宁见此,便不动声色的去够脚边的手~弩。 忽然间师兄抬起了,脸上是一副落寞的神情。唐宁吓了一跳,就听这时,师兄说道:“死老头偏爱你,把好的本事都教给了你。 偏偏只教了我一身偷东西的本事……” 说到这,唐宁连忙打断道:“你等会儿,你先等会儿。” 师兄怒道:“怎么了!” 唐宁吞了口唾沫道:“师兄啊,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师父教给你的是什么本事?” “偷盗的本事!” “……那咱们师门叫啥啊?” “你不知道?” “师父从未对我提起过。” “哼,也是。他既然不传授你窃术,自然也不会把我门派的名字告诉你。 你听好了,我们的门派叫窃宗,绝学是妙手空空……” 唐宁大吼道:“住口!” 师兄愣了一下,然后也怒道:“你凭什么叫我住口!我是你师兄!” 唐宁义正言辞道:“窃宗那是你的门派,我的门派名叫标点宗,绝学是标点符号学。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后莫要说与我!” 师兄怒道:“好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今天我就替死老头子杀了你!” 唐宁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地上的手~弩,对准师兄之后,大声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师弟,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呢?你我都是同一个师门的师兄弟,如今师门只剩下你我二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呢? 听师兄的话,把那东西放下。哎呀你还年轻,不要碰这么危险的东西嘛……” 唐宁冷笑道:“你猜我放不放下?” “……” “还有什么遗言吗,师兄?” 师兄吞了口唾沫道:“师弟,何必呢?” 唐宁摇了摇头,毅然扣下机括。 连扣四下,四枚小巧的弩箭瞬间射出。然而让唐宁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是,师兄竟然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左右横移,将前三箭一一躲过。 但最后那一箭,到底还是在他的肩头擦过,割破了他的衣裳,也擦破了他肩头的一块皮。 唐宁瞠目结舌,心说这世界上难道真有他娘的武林高手? 只见师兄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三两步就来到了三丈开外的唐宁身前。 唐宁鼓掌惊讶道:“哇!师兄你好厉害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缩地成寸?” “少废话!”师兄冷笑一声,单手拎着唐宁的脖领子就将唐宁从地上拎了起来:“我都不想杀你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唐宁连声道:“我不知道你不想杀我了啊,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我错了,我太冲动了。师兄,你放过我吧!” “你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欢,刚才杀我的时候,下手也果断的很。”师兄冷笑出声,随后只见他伸脚一挑,唐宁落在一旁的另一只手~弩,就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一只手擎着唐宁,另一只手握着手~弩,对着唐宁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死老头子是优待与你,才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本事教与你。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不管你会多少东西,在我面前,你也只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杀死的小鬼罢了。” 说到这,师兄戏谑的看了唐宁一眼道:“还有什么遗言吗,师弟?” “有有有,我死之后,麻烦师兄你找个依山傍水风景开阔的地方把我葬了。还有啊,我还是处男,就这么死了肯定不甘心。所以请师兄你替我报仇,把杀害我的杀人凶手给我弄下来陪葬……” 师兄冷笑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扣动手中机括。 作为手~弩的概念设计师,唐宁对这东西的威力最是了解不过了。如此近的距离,直接穿体而过不在话下。要是射在自己的身上,恐怕就要当场毙命了。 心中忍不住一片悲凉,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行了,把眼睛睁开吧。” 正想着,忽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蛋。睁眼一看,竟是师兄戏谑的看着自己,自己也被师兄放到了地上。 唐宁低头看了看身上,没发现有中箭的地方,便惊喜道:“师兄!你没杀我?” 师兄冷笑一声道:“我不杀你,自是留你有用。” 唐宁大声道:“师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师弟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师兄说你心里恐怕正想着怎么杀我呢吧?还赴汤蹈火,你此时此刻恨不能跟我一个天涯一个海角,最好今生永不相见吧? 唐宁尴尬的笑,说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师兄弟还能做。 于是师兄哼了一声道:“留你只为一件事,帮我把那地图找到。你我从前虽未见过面,但念在你我师兄弟一场,找到地图之后,我不杀你,从此之后便永不相见,如何?” 唐宁苦笑道:“师兄,那地图我见都没见过,你让我找,我从何找起啊?” 师兄皱眉道:“我管你从何找起。 我观察你这么久,发现你这小子机变百出。不少看上去不能成功的事情,也叫你给办成了。 光说从那小道姑手底下逃脱一事,当时我本以为你死定了,正要出手相救,你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将那小道姑说走。 你这份本事,也是师父教给你的吧? 你自己也说了,死老头子教给你许多东西。而这地图他生前将其看作是宝贝,我偷看一眼,都要遭来一番呵斥。 你说,他为何不把这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啊?” 唐宁想了想说道:“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人死的时候通常会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起带走。 若是那地图,师父将其视若珍宝,那说不定师父走的时候也把地图一起带走了呢?” 师兄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道:“你说的也有理,但死老头子死的时候,是你安葬的吧?难道你就没看见那张地图?” 唐宁心说我只是刨了个坑把一堆骨头放进去了,上哪儿去看什么地图啊?但还是摇摇头道嗷:“我没看见,师父嘱咐我他死之后,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就成,我当时的心情极其悲痛,现在想起来还几欲潸然泪下。 或许是我疏忽遗漏,并没有注意到那张地图吧。” 师兄皱着眉头,伸手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随即便将都在一旁的长剑,插入背后的剑鞘之中。 一边往巷外走,一边说道:“我回去查看,若是没有,你再好好想想,他有没有可能把东西交给其他的什么人。” 师兄渐渐走远了,唐宁见师兄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处,这才如释重负,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一百零九章 思考与总结 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城东地势较高,润州城内的火光冲天,即便在家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刘依儿一直没睡,唐宁下午出了门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这让她非常的担心。 裹着棉袄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唐宁进来之后就看到了与困意作斗争的刘依儿。 无论何时回家,都有人在等你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唐宁忍不住心头一暖,蹑手蹑脚的朝刘依儿走去。 然而才走了没两步,刘依儿就点了一下头,旋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唐宁,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起身道:“少爷,你回来啦?我去给你热饭……” “不用了。”唐宁连忙摆手:“我在外面吃过了。” 刘依儿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道:“少爷,城里面今天的动静好像挺大,您知道怎么回事么?” 唐宁将熄灭的火盆重新燃起,双手放在火盆上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说道:“张贺对长虹镖局动手了,明天你一觉醒来,这润州城内就没有长虹镖局了。 唉,到底还是太爱惜羽毛。如果心狠一点,长虹镖局里的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现在好了,只留下来一个郑文年,其他的人全跑了。 我估计啊,张贺以后睡觉都得要睁一只眼睛了。 你说这人也是奇怪,放火烧粮仓这种事情做得出来,毫无愧疚的利用别人,也做得出来。到了收网的时候,偏偏又开始畏首畏尾,给了别人反应的时间。” 刘依儿听不懂唐宁在说什么,即便有在南山盗的经历,她对于这些个阴谋诡计还是不太了解,本质上还是个比较单纯的女孩子。 打了个呵欠,轻笑了一下道:“不是挺好的么?以后没有长虹镖局了,少爷您也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唐宁望着火盆,吧嗒吧嗒嘴道:“其实很早的时候,长虹镖局的问题就能够解决。但是我借的那把刀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事情按照我预想之中的来,估计也不必变成现在这样。 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年的老字号说没就没了。” 说到这,唐宁又想起来自己那个便宜师兄用武侠电影都不敢拍出来的动作,将自己连着射出去的四发弩箭一一躲掉,便忍不住心中苦涩。 这个时代,并非法治社会。江湖中人杀人,是家常便饭。除非发生灭门惨案,或是死者与朝廷有重大干系的,一般来说官府问都不会问。 各地的强盗,流寇还管不过来呢,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些个江湖中人啊? 不过有机会收拾他们,官府还是不会放过的,就如同张贺一般。 便宜师兄要杀自己,也不过一刀的事情。在那种变态的武力面前,唐宁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逃生。 唐宁咬牙切齿的想,要是这个时代有枪,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一枪过去也甭想安然无恙。 那弩箭射出去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如果再快些,说不定便宜师兄就不会躲过去了。想到此,唐宁便暗下决心。之后有时间一定要去找公输欢,跟他商量商量,把自己的手~弩给改进一下。 保命的东西,越厉害越好。 唐宁想这么多,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刘依儿此时,却回了唐宁的话:“管他是不是什么百年老字号,我看敢对我家少爷动手,也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南山盗就是您给弄垮的么?” 唐宁无奈道:“依儿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只是将南山盗内讧爆发的日子提前了而已,我上山之前,三虎中间估计就已经有了间隙。 所以啊依儿姐,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官府发的公文上说赵仁死了,但实际上他当日逃出去了。 刘令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但他看到赵仁浑身中箭跟个刺猬似的骑着马逃走了。 他料想赵仁活不了太久,然而之后派人搜寻方圆五十里的地方,也没能找到赵仁。 由此看来,赵仁说不定还活着。” “啊?”刘依儿担忧道:“那怎么办?” “低调点呗,还能怎么办?三虎里面最清楚我是个什么角色的,就是赵仁。他对我的恨意,一点不比官府少。 咱们以后低调一些,能不提就不提。万一他还活着,找咱们报复,那可就要遭殃了。 我们在明他在暗,他什么时候出手,会如何出手,我们都不知道。” 刘依儿皱着眉头道:“那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总不是个事儿啊。” 唐宁叹气道:“是啊,所以等下次见到刘令,我就叫他帮我找找赵仁。找不见最好,要是找见了,先杀了他再说。” 刘依儿重重点头,然后又打了个呵欠。 唐宁也觉得有些困,就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 刘依儿乖巧的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发现唐宁还在盯着火盆发呆,就问了一声:“你呢?” 唐宁抿着嘴巴道:“我还要想些事情,一会儿就睡。” 刘依儿走后,唐宁便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捋一捋。 长虹镖局的事情且不说,主要还是那个便宜师兄。 想到此,唐宁心里面苦的厉害。谁知道这荒郊野岭的茅屋里面,一具死人骨头能弄出这样事情来? 早知道自己当初就胡乱编造一个人,再说已经把师父火化,骨灰撒在师父生前最喜欢的桃花林子里头了。 这多美啊,那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也许是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就弄出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如今想来,那日自己带着周怀去上坟的时候,想必便宜师兄就躲在暗中观察。 此后又是一直暗中窥视着自己,而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他连裴仙童的事情都知道,那不是意味着自己去秀州的时候,他也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怪不得他对自己这么了解,腰间有匕首,大腿两边别着手~弩的事情他都知道,原来他也是目击者之一,这就不奇怪了。 对个便宜师兄的感觉,唐宁也说不好。他觉得便宜师兄没那么坏,然而他也非常的确定,便宜师兄至少在两人谈话的大部分时候,是确确实实想要杀了自己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光凭自己的本事,估计还放不倒便宜师兄。如果找别人来,恐怕也会把别人牵扯进来,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况且别人问起缘由,总不能说我窃宗的大师兄来找我讨东西吧? 要不把他要的东西给他?可他要的什么地图,哪儿有这东西啊?关键这地图他还见过,自己瞎画一张,他估计能认得出来,到时候又一剑把自己给喀嚓了,那死的就太冤枉了。 用力的挠着头,唐宁都快憋出内伤了。 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现在虽然把他哄骗的去公鸡岭之内寻找地图,然而他迟早会什么都找不到,最后又回来寻上自己。 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四海为家倒也算了。他也不一定能够找到自己,但现在自己一大家子人,想跑也没地方跑啊。 想到他把剑放在刘依儿脖子上,刘依儿一脸悲壮的说少爷不要我管你快走的场景,唐宁就使劲的晃了晃脑袋,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到时候一定要背过身子把耳朵捂上…… 这事情想着想着,就觉得脑子发乱,唐宁叹了口气。熄灭火盆之后,这才回了房,钻进了被窝里面。 结果进了被窝,满脑子里又都是便宜师兄冷笑不已的画面,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于是这天晚上,唐宁毫无意外的失眠了。 两日后,史原前来拜访,蹭了一顿饭之后,把许可证交给了唐宁,说即日起,你家的酒就可以开卖了。 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坛子酒。 第一百一十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棺材呀 拿到许可证的时候唐宁心中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是一种终于拿到手里的解脱感,另一方面则是一种无奈的感觉。 心说这史原早不拿来晚不拿来,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拿来,这不是白白的卖自己人情么? 两日来,因官府的粮仓已经烧毁,长虹镖局倒台,城内城外的粮店不得不在张贺的淫威之下,开店售粮。 但价格还是要高一些,毕竟人家就指着这个赚钱呢。 这无可厚非,即便是张贺也做不到控制价格这种事情。商人们做到了威武不能屈,刀子架在脖子上了,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了。还一个劲的哭爹喊娘,只求饶命,降价之事,一字不提。 这就是商贾令人讨厌的地方了,一直到清朝时,商人的地位才有所上升,在此之前,大多数的商人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的。 言归正传,百姓们购得起粮,也就算了。可城内买不起粮食的百姓一抓一大把,城内的富户争先恐后的在家门口布施,生怕落得一个与郑文年有勾结的罪状,然后被抄了家。 注意是郑文年而不是长虹镖局,由此看来,张贺也是黔驴技穷了,没能让郑文年承认这是长虹镖局的行为。 刘依儿不懂个中道理,看着唐宁手中的官引高兴的说道:“太好了少爷!咱们家终于能赚钱了!” 唐宁揉着脑袋说道:“再过一阵子穷日子吧,至少等城里的百姓都有饭吃,这次白灾过去之后再说吧。” “为什么啊?不是已经有官引了?” “你看看城里面那些个土豪,家门口哪个不是摆着布施的摊子做慈善啊?酿酒本就需要用到大量的粮食,你这时候突然冒出来开酒肆,难保不会有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为富不仁。 百姓们的肚子都吃不饱,你却拿珍贵的粮食来酿酒。这不是找挨骂么?我要做的是高端品牌,口碑和风评很重要,所以还是再等一阵子吧!” 刘依儿愤愤道:“可城里不还是有卖酒的么?” “人家那是陈酒,更何况有卖归有卖,又有几人去买啊?你得看到这个嘛。” “肚子都吃不饱还说三道四到处指手画脚的,真是跟您口中的刁民一模一样。” “谁说不是呢?哎,不说这个。我一会儿进城里一趟,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刘依儿奇怪道:“今天书院休沐,您进城干嘛啊?” “有事啊,你别问。”唐宁朝刘依儿眨了眨眼睛,就自顾自的回了房间,换衣服去了。 刘依儿有些小恼,心说牛婶来之前你的亵裤都是老娘给你洗,现在又开始有事瞒着自己了。 想到此,不由得酸溜溜的。还能有什么事情?拖着个走道都走不利索的腿,八成是去会那个王家贵女了。 于是便气呼呼的也回了房间,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唐宁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路过书房,就顺便进去取样东西。然而李子正在书房练字,见唐宁进来了,眉花眼笑的举着自己的成果道:“宁哥哥!你看我字写的漂不漂亮!” 唐宁看了一眼,随即道:“好一个狂草,真是笔走龙蛇,入木三分。龙飞凤舞,行云流水。矫若惊龙,颜筋柳骨。鸾漂凤泊,铁画银钩啊!” 李子乐得见牙不见眼,羞答答的说道:“那宁哥哥,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嘛!” 唐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盯着那放纵不羁的字迹看了半晌,时而点头,时而蹙眉,直到李子举得手都酸了,这才沉吟道:“经中此篇如此高深,我确实不懂……” 李子就老大的不乐意,她抖了抖手里的纸,噘着嘴道:“看不出来嘛!这上面写的是你和我的名字呀!” “这……”唐宁额头上汗如雨下,心说我要是能把自己的名字写成这样,我自己都不认。 又说了两句话之后,唐宁转身欲走。李子却小跑两步跟了上来,拽着唐宁的衣袖道:“宁哥哥,你要去哪儿呀?” 唐宁说我进城办点事情。 李子就说那你把我带上呀。 唐宁拒绝道:“不行,外面天冷,我怕你冻着。你还是在家呆着吧。” 李子小嘴一瘪,两条细长好看的眉毛往下一耷,委屈巴巴的说道:“自从我去了书院之后,宁哥哥你就没跟带我一起玩了。 今天好不容易咱们俩都有时间……我不管,你得带我一起去城里。” 说完就躺在地上打滚耍赖,唐宁看了心疼的厉害,心说这新买的衣服才买回来几天你就这么祸祸,连忙把李子拉起来说道:“行行行,我带你进城还不行么。 只是哥进城也不是为了玩的,你要做好这个准备。” 李子哪管是不是玩,她只是想跟唐宁一起呆着。 一听唐宁答应自己带她进城,就来了个川剧变脸。上一秒还在哭,这一秒就眉花眼笑。很是熟练的牵上了唐宁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他身边。 李子的个头,在同龄人里面已经算高的了。但如今唐宁的个头,也一个劲的在窜。差不多已经突破了一米七五的大关,朝一米八直冲而去。 因此李子虽然个头也不小,但在唐宁身边还是跟个小孩子似的。 唐宁瞅瞅一张脸笑的跟花一样的李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要行笄礼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端庄,你可得小心以后没人娶你。” 李子随口接道:“那我就不嫁呗,嘻嘻。”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好了,去换衣服吧,找件暖和的,去外面别冻着了。” 趁着李子回房换衣服的功夫,唐宁坐在廊檐下面揉了揉太阳穴。 家里这两个小的是掉了个个儿,如今小石头越来越稳重,倒是李子,自己越发拿她束手无策了。 心中寻思这李子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多乖巧多可爱,那时候才叫一个招人稀罕。 哪像现在,动不动就撒娇耍赖的,下个棋动不动就悔棋,不答应就哭,输了也哭。唐宁心说我跟谁下棋都是一个字输,好不容易能找个软柿子,我可不能让着你。 正胡思乱想间,李子俏生生的出来了。没穿袄裙,倒是穿着一身厚厚的袍子。 修长的脖子露在空气中,不一会儿就把这姑娘冻的直缩肩膀。 唐宁便将自己请绸缎铺裁缝顺便做的围巾解下来,围在李子的脖子上。李子两只眼睛弯的跟月牙儿似的,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就抓着唐宁的手,跟唐宁一起出了家门。 不多时,两人来到城中。唐宁要去的地方,正是公输欢的木匠铺。手~弩的改进迫在眉睫,唐宁本以为就这两日,那个便宜师兄就该回来了,然而他没有回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倒是给了自己准备的时机。 等他下次再来,不要他的命,也得叫他掉层皮。 小学徒的个子长高了一些,见到唐宁来了,知道这是师傅的好朋友,连忙将唐宁迎到后院。 看到眉清目秀的李子,忍不住多瞅了两眼,李子也很有礼貌的给了他一个微笑,小学徒便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个姑娘给勾走了。 来到后院,就看见公输欢裹着个大棉袄在空地上骑自行车。唐宁颇为惊讶,说你这么快就把自行车做出来了? 公输欢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骑车,然而下一秒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这么一颠,就散了架。 唐宁不忍直视,连忙扭过头去。就在这时,李子忽然眉头轻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宁哥哥,我肚子疼,想……” 唐宁指着后院一个偏僻的小屋道:“在那边,去吧。一会儿找不见我,就站在这喊就行了。” 李子点点头就去了,然后公输欢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了:“今天也来刻你那个不入流的玩应?” 唐宁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倾注爱意的作品怎么能说是不入流呢?” 公输欢撇了撇嘴:“我之粪土,你之珍馐。” 唐宁一听,勃然大怒,公输欢扭头就走,唐宁便在后面追。 可惜两个瘸子谁也跑不快,场面就变得十分滑稽。 就在这时,忽听茅厕方向传来一声惊叫。唐宁担心的看过去,对公输欢说道:“姓公的……” “你才姓公,你全家都姓公。我姓公输。” “好吧,姓公输的,你家茅厕会吃人?” “不会啊。” “里面有鬼?” “没有……吧?” “那我家李子为什么叫出声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不是,你明知道你家李子叫出声了,你还在这站着?” 唐宁如梦初醒,一边朝茅厕跑去,一边凄然大叫道:“李子!李子你没事吧!” 才跑了两步,茅厕之门大开,李子似乎裤子都没提好,公输欢很君子的把头扭了过去。 出来时李子揉着眼睛,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唐宁这边走,嘴里还一边哇哇大叫:“呜呜呜宁哥哥我要死了呜呜呜……” 唐宁纳了闷,不过还是赶快把李子的裤子给提了上去。雪都没化,天气暖和不到哪儿去,可不敢冻着孩子。 李子抱着唐宁的脖子哇哇大哭道:“我要死了宁哥哥,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死呢?” 李子指着茅厕说:“我刚才流了好多血啊呜呜呜……我要死了啊宁哥哥呜呜呜……” “……”唐宁的表情变得肃穆,他发现事情已经变得严峻了。犹豫再三,唐宁轻声道:“那,你想要什么材料做的棺材呢?”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火烧赈灾粮 唐宁刚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小姑娘十三岁,头一次来了月事,是很正常的事情。后世的小女孩吃着各种含有激素的食品长大,十岁以前来月事的都有。 李子哭个不停,而唐宁这个家伙除了月事时要用卫生巾之外,对其他的一概不知。束手无策之下,本想把李子送回家,让刘依儿或者牛婶教给她这方面的知识。 但李子只是一个劲的叫着她要死了,希望死之前能嫁给唐宁。 没奈何,城里的女子自己也不认识几个。最近的……不就是王诗吗?富贵街离木匠铺走路也就五分钟,不一会儿就到了。 于是抱起李子,唐宁疯狗一样往富贵街跑。 张贺今日不休沐,他想休也休不了,润州城最近事务繁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处理一番。 叩响了王家的门环,开门的正是上次那个门房。 那人一见是唐宁,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唐公子莫?今天来所为何事啊?”说完,还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老爷今天在家……” 只不过语气鬼鬼祟祟的,表情也非常的猥琐。 唐宁脑门子上一排黑线,心说这话得亏是没被别人听去,不然还要以为我趁你们家老爷不在家的时候,来你们家里胡作非为呢。 抱着哭唧唧的李子,唐宁扯着嘴角道:“麻烦通禀你家女郎,就说竹柳书院的唐宁有要事相求。” 门房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动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面带微笑的看着唐宁。 唐宁冲他眨了眨眼,他也冲唐宁眨了眨眼,然后唐宁就挑挑眉毛:“嗯?” 门房望着唐宁,脸微微一侧:“嗯?” “嗯?”唐宁有点懵,你倒是动啊。 门房困惑的看着唐宁:“在反问一个,嗯?” “你嗯个鬼啊,赶紧进去通报啊。” 门房挠了挠头道:“不用通报啊,夫人说以后见到您直接放行就可以了。” 唐宁一脚就踹过去了:“有这话不早跟我说,还要跟我嗯嗯嗯的,水字数好玩是吧?” 门房一脚被奔出去老远,躺在地上捂着腰哎呦哎呦的哼唧道:“没办法啊,小人的人设就是这样,人设不能崩啊。” 唐宁没理会这家伙的胡言乱语,抱着李子蹭蹭蹭的就往正厅走。 而这个时候的王诗,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和兴高采烈的小青讨论一会儿要去什么地方玩。 小青说:“女郎,外面雪都没化,不如我们今天就逛逛润州城吧!” 王苍说:“润州城没什么意思啊,咱们两个都逛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小青就嘿嘿直笑,说:“那我们就去买点蜜饯,然后去听人说书吧!我听说今天要讲的是刘寄奴!” 王苍有些犹豫:“也不是不成,只是那地方鱼龙混杂,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怕我们两个没办法应付。 长虹镖局一夜消失,天知道在他们手底下干活的那些人没了工作会不会报复社会。” 小青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王苍,大笑道:“女郎,您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那个羊角风了。” 王苍脸一红,羞恼道:“不要乱说话!” “好好我不说了。” 正在此时,王三叩着门叫道:“女郎,唐宁唐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王苍急了,心说自己这才刚换上男装,他这时候来,自己只能以王苍的身份见他。 而王诗如果不出来,难免会被他瞧露馅。男扮女装的事情,王苍还不想暴露。 小青出了个好主意:“女郎,不如我们就说您已经奉老爷之命去探亲了……” “哪有我一个女孩子去探亲的啊……” 两人正说着,外面王三催道:“女郎,见是不见啊?” 王苍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道:“不见!不……”说到这,看到了抱着李子的唐宁,心中一急,唱道:“不见不散……” “必的尔凹必斯奎尔……”唐宁接着唱。 王苍脸一红,指着唐宁道:“瞎唱什么呢,够难听的。阿姊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就请回吧!” 唐宁似笑非笑道:“你阿姊不在家,我就来找你。” 王苍心头一惊,但表面强做镇定道:“你找我做什么。” 眼见两人见了面,王三就退到了一边。唐宁指了指可怜巴巴的李子道:“救救孩子。” “……” 王苍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然而此时她的身份有些变化。就张口道:“她是谁啊?” 李子一下就哭了,哭得十分凄惨,她边哭边说:“姐姐,你不认得李子了吗?上次就是你给李子买的果串串呀!” “不要胡说,那是我阿姊。” “姐姐你这话说的好伤人呀!”李子眼泪汪汪的:“我马上要死的人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现在就要死了。” “……”王苍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俩人是来唱戏的还是有事来找自己的,但听说李子快死了,还是颇为震惊。 冬至的时候,李子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今天就要死了? 小青是第一次见李子,虽然李子现在很是做作,但这姑娘就长了一张可爱的脸,谁看谁稀罕。小青看着李子哭,自己也跟着眼睛一红,暗自垂泪道:“太可怜了。” 唐宁就把李子放了下来,笑道:“诗儿妹子……” “谁是你诗儿妹子!阿姊不在家!” “好好那我就把李子留在这里,她头一次来月事,你找个人给她讲……” “臭流氓,不要脸,登徒子,滚出去!” 唐宁心说怎么每个女人翻来覆去就骂这几句,掏了掏耳朵一拱手道:“晚上我来接她。” 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因为不远处曹氏踩着贵妇的步子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曹氏见到王诗这身打扮就咯咯的笑:“闺女呀,你穿这一身真是显得英俊。哎呀,你说你要是个男孩子多好,就这扮相,往东京城里一扔,还不引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贵女争相卖弄?” 王苍无奈道:“娘,能不能不说这个,这还有外人呢。” 曹氏瞪着眼睛道:“外人?谁是外人?外人在哪里?” 李子指着自己大声道:“我是外人!姐姐把我当外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氏虽然嘴上说着王诗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但她其实是非常喜欢女孩的。见到了李子,又听李子说的有趣,心中便大为喜爱。 上前两步捏着李子的小脸宠溺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外人呢?不过我记得你应该是唐宁那小子的妹妹小李子吧,怎么会来这里?” 王苍眨了眨眼睛,王三就很有眼色的消失了。于是王苍小声道:“娘,刚刚唐宁说,她好像是来月事了,头一次。” “哎呀。”曹氏笑眯眯的:“也是个大姑娘了呢。” 李子很茫然,不过还是黯然道:“可我就要死了,我流了好多的血。宁哥哥也把我扔在这了。” “哈哈哈哈哈!”曹氏和王苍母女俩齐声大笑,就连曹氏的侍女和小青,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要是这就死了,婶婶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当下,便由王苍将李子领进房间,曹氏跟在后面,两人看样子是准备给李子好好的上一课。 ……………… 唐宁出王家大门之前还不忘踹那个门房一脚,却被门房给躲过去了。窝了一肚子气,蹭蹭蹭的就往木匠铺走。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积雪仍在,很多地方连摊都没得摆,人们大部分都在家中,除非有要事,比如家中无粮又要吃饭,否则一般是不出门的。 今天人们都在自家院墙后面抻脖子往外看,墙高的,就把门打开,把头伸出来。 唐宁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支车队正在缓缓前进。 看那些板车上装着的物资模样,这应该就是运送赈灾粮饷的队伍了。 没什么好看的,正准备转头走掉,身边却有一人擦肩而过。 这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唐宁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这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竟举着火把。 张贺疯了。 这是唐宁的第一个想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师兄,是你 很明显,这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冲那支车队去的。他骨瘦如柴,脸上两个腮帮子都凹进去了。脚步虚浮,却走的很快,唐宁看着这人举着火把的手上,那个痕迹鲜明的拷锁印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贺。 张贺绝对是已经疯了,为了彻底把长虹镖局打入叛匪的行列,竟然把润州大牢里面的死刑犯放出来,派他去放火烧运送粮饷的队伍。 看来他和郑文年谈崩了,说不定这个时候郑文年都已经死了。想到那夜郑文年对自己做了个‘来找我’的口型,唐宁心中便是冷笑。 找他做什么?好让他忏悔?让他说当初派人杀自己只是一时冲动? 那人举着火把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就跑了起来。远处押送赈灾粮饷的厢军一见,手忙脚乱的张开弓箭,就是一箭射了过来。 厢军这帮臭鱼烂虾射敌人是绝对射不准,射这些个没有还手能力的人,倒是一射一个准。 咻的一声响,这根箭便插入了那人的心窝,身形摇晃两下,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唐宁心说这人没有作为演员的基本修养,就算是死,死之前也得把口号喊出来啊,比如为了长虹镖局什么的…… “官府不仁!休怪我们不义!弟兄们,把这些粮食都给烧了!” 耳听得一声暴喝,忽然间就从数个小巷中窜出一个又一个的人。这些人手里拿着较为简陋的兵器,冲上去就是跟厢军开始了肉搏。 到底还是被关了许多年的死刑犯,个中兴许有勇武的,但太过勇武的张贺不会放出来。这就导致了大多数的人,都打不过厢军。 厢军是什么人啊?欺软怕硬的代表,一开始见到人家冲上来了,是手忙脚乱。不过打了两下他们就发现这些人不堪一击,于是胆子就打了起来。 就在这时,斜地里窜出一个人,忽然将火把往外一丢。唐宁躲在一堵墙后,眼见得那火把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紧跟着就被打的偏到一旁,落在了地上。 厢军之中竟有一骑马使枪的猛男,一枪就将从空中落下的火把挑起,甩到了一旁。 “莫要缠斗!快走!”这猛男大叫一声,就指挥着那些厢军,让他们往前赶路。 这是对的,这条街不算宽敞,在加上路两旁有积雪,厢军们其实是施展不开的。 就好比你拿一根长矛打遍地都是残垣破壁的巷战,这根长矛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你死的比别人快一些。 厢军闻言,一一跳上车去,也不顾收拾战场,就跟着车一起走了。 没有敌人追击,因为敌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那猛男骑在马上,一双虎目四处扫视。 唐宁心想此人异常勇猛,竟然与厢军为伍,说不定还是个有故事的。 看完了热闹唐宁便准备开溜,兴许是动作猥琐了一点,那猛男见到了唐宁,一枪伸过来,就挑着唐宁的后脖领,将他挑了起来。 这招就非常的高难度了,挑着衣领将人挑起来,不仅需要力量,还需要技巧,因为衣服并不算厚,若是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杀了,这就秀不成了。 唐宁一动都不敢动,冰凉的枪尖就抵在他的后脖颈上,他觉得稍微仰一下头,都要被这枪尖刺穿。 正欲开口讨饶,忽然听得一声破风锐响,随后猛男手里的长枪便是一抖,唐宁也就随之落了地。 还没等唐宁爬起来,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眼里的风景正在急速的变幻。 “贼人休走!” 猛男一声虎啸,拨转马头就跟着将唐宁劫走的人而去。 “师兄,是你吗!”唐宁大声道。 “是我!”师兄也大声回应。 “师兄,谢谢你!”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师弟!” 两人坐在墙根底下,深情的凝望彼此。 不过,要是唐宁手里的匕首没有抵在师兄的肚子上,师兄的剑也没有横在唐宁的脖子上就好了。 唐宁吞了口唾沫,师兄伸手挠了挠脸颊。 最后还是师兄打破了沉默:“师弟,我这把剑乃是天上的陨铁所制。切石断金毫不费力,而你的匕首若是捅进我的肚子里,我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到时候我手起刀落,是你先死。 所以啊,师弟。师兄我劝你还是把匕首放下吧,对身体不好。” 唐宁冷笑一声道:“师兄,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么?我这把匕首乃是取自地下三百丈的九幽玄铁,不仅吹毛断发,这匕首上还附有九幽之气,若是我将这把匕首捅进你的肚子里,你虽然能杀我,你却也难逃一死。 九幽之气会顺着你全身经脉流动,最后将你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嘿嘿,师兄,我觉得你才应该把剑放下。” 两人再次沉默,最后师兄道:“我数三声,一起放。” “好!一言为定!” “三,二,一!” 唐宁将匕首挪到了师兄的心窝,师兄也把手里的长剑横在了唐宁的喉结上。 “师兄,你这样做就不地道了。” “彼此彼此。” 墙根上头有个脑袋,两人现在正在一个百姓家的院墙外。 这人把脑袋伸出来看着热闹,嘴里还吧唧吧唧的吃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见两人如此,便不耐烦道:“要打就打啊,净整点没用的,能不能快点。” 师兄另一只手一挥,一颗石子就击在了百姓的脑门上,这人哎呦一声,叫了一句我死了,就躺在了自家院子里。 唐宁叹口气道:“师兄,这样也不是个事,不如你我这次真放手吧。” 师兄冷笑道:“只怕某人不是这样想的。” “我要是不把东西拿开,我不得好死。”唐宁赌咒发誓。 眼见唐宁说的真切,师兄心中也是半信半疑。但他决定还是相信唐宁一次,毕竟发誓这种事情,还是挺严重的。 数了三个数,两人便一齐把兵器撤掉。并且同时往后退了三步,一秒钟的沉默过后,便指着对方开骂。 “什么天上的陨铁!我找块石头把它磨成剑都比你这把破剑强,还切石断金,我看你杀个猪都得用上一个时辰!” “什么地下三百丈的九幽玄铁,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还全身血液凝结成冰,笑掉人的大牙!” “有种你把身上的棉袄脱掉啊!” “你把脖子上的项圈去了我就脱!”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唐宁叹了口气,拱拱手道:“今天还是多谢师兄出手相救了。” “没别的意思,把你救下来,就是想让你帮我找那份地图。”师兄的语气硬邦邦的,他好像真有点冷。 “你难道没在师父的墓中寻到么?” “我坐在师父的墓边想了三天,最终还是下不去手把他的坟给刨了。”师兄很是伤感的说道。 “虽然他把我逐出了师门,但我从小到大,却是一直在他的身边长大。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给我的。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刨他的坟,我真的干不出来。” 唐宁默然,无意间瞥见师兄灼灼的目光,警惕道:“师兄,你看我做什么。” “我做不出来,可以让你去做。”师兄理直气壮的说道:“你去帮我把死老头的坟给刨了!” 唐宁气急败坏,心说刚觉得你这人有点可取之处,怎么还是惦记着发死人财。他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的说道:“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呢!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叫别人去做。况且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你下不去手,难道我就下得去手吗?师兄,那是我们的师父呀! 那张地图,难道有师父重要吗?” 师兄盯着唐宁,认真的点头。 “……”唐宁崩溃了:“那图上到底有啥,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钱。” “……除了钱呢?” “好多好多的钱。” “……” 刚才怎么就没把这个人一刀捅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自首 师兄这个人很复杂,武功高强却总是受制于人,这主要是因为他自恃武力,总是小瞧其他人。 唐宁这个家伙除了身上带的兵器之外,最厉害的就是那张嘴。可他光凭这些就能让师兄杀他又杀不得,只能威胁加辱骂。 师兄的性格又非常高冷,不是冷笑,就是傲然,然而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贪生怕死,耍嘴皮子这个劲跟唐宁跟唐宁是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财迷。 否则也不会对师父那张据说藏了宝藏和神兵利器的地图念念不忘,以至于被逐出师门之后,还要跑回来搜师父生前的房间。 不怕人过于强大,就怕这个人的弱点找不到。 唐宁在心中暗自分析了一波之后,就确定了如何对付师兄。 “师兄啊,其实这个世界上除了钱之外,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啊,友情啊,爱情啊。你说钱可以买来这些东西吗?买不来啊,所以钱不是万能的……” “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师兄认真的说道。 唐宁无语,随即眼珠一转,叹了口气道:“曾几何时,我与师兄你是多么的相似……” “你不会武功,只会耍小机灵。我会武功,我们不一样。” 唐宁心说这师兄还挺潮,什么梗都能往外抛。吧嗒吧嗒嘴,唐宁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女子,又找到了师父走后,收留我的那户人家,我才发现,钱其实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钱就是最珍贵的。”师兄冷酷的杀死了谈话。 “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去一趟公鸡岭把师父的坟刨开吗?”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就是没得谈咯?”唐宁心中暗恼,师兄未免欺人太甚。 他心知那师父没有什么劳什子地图,自己把人埋下去的时候,师父就是一架白骨,难不成他还有本事把地图藏在自己的骨头里面? 这个唐宁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这话又没法跟师兄说,说了,师兄就会问,为什么下葬的时候都成白骨了。这跟自己一开始说的话有所出入,难保师兄不会怀疑。 这个哑巴亏,看来自己是吃定了。 正在唐宁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得耳后传来一声虎啸般的爆喝:“贼人休走!” 师兄不知把唐宁带到了什么地方,总而言之这里很偏僻,连民房都没有几座。刚才趴在院墙上看热闹的家伙,说不定就是这片区域唯一的青壮年。 那厢军猛男竟追到了这里,这让唐宁又惊又喜。连忙一边往猛男那边跑,一边大喊道:“我自首!我自首!快来救我!” 师兄咬牙切齿,从背后抽出长剑,单手斜握着就迎了上去。 猛男不是吃素的,眼见师兄杀过来,骑在马上,单手握着长枪尾端,将枪往前这么一递。 便听忽悠悠的风声想起,那长枪竟被猛男抖得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蛇一样,叫师兄不敢近前。 唐宁此时已经跑到了猛男身后,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埋头往小巷外面冲了过去。 师兄被这猛男阻住,只能干看着唐宁逃跑,心中这个恼火就不要再提了。 大吼一声道:“你这贼配军,干嘛坏你爷爷的好事!” 猛男心说比嗓门,自己从小还没怕过谁。于是也大吼道:“那是老子的犯人,老子自要将他缉拿归案!” “他是个屁的犯人!这个人鬼精着呢,他要是放火烧你运来的赈灾粮,绝对不会自己出面!爷爷劝你莫要掺和进来,否则就休要怪我剑下无情了!” 猛男嗤笑一声道:“若他不是犯人,为何见到老子之后,鬼鬼祟祟的就开溜?他定是贼人的同伙,再不济,也是个未遂。 这个人老子是一定要捉住的,你若敢阻拦我,我便教你尝尝我大铁枪的厉害!” 师兄本来看着唐宁越跑越远,心中着急,然而猛男这一句话,却叫师兄恼了。他从小跟着窃宗掌门学习武艺,打熬筋骨,可以说除了偷东西的本事,他最擅长的就是武功了。 此时猛男跟他在武功上叫板,自然引得他火冒三丈。大骂一声:“你这贼配军!”便长剑往前一递,直刺猛男的腿去。 猛男骑在马上,两条腿挂在两边,这就给了师兄伤他的机会。眼见这人不等自己下马就开打,毫无武德可言,猛男心中也有些恼火。 大喝一声,用了寸劲将手中长枪一抖,明晃晃的枪尖就将师兄限制住。自己跳下来马,一拍马屁股,便举着长枪朝师兄冲了过去。 唐宁很想看热闹,因为这很有可能最像武侠小说里面的一场对决了。但是,无论谁胜谁负,落在谁的手里对他而言都不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虽然落在那个厢军猛男手里,自己最终见了张贺,也就能安然无恙了。但是误会已成,至少在见到张贺前这段时间里,猛男很有可能会对自己使用一些不人道的行为。 所以落在这俩人谁的手里都不太好,唐宁觉得自己还是先去张贺那里候着比较保险一点。 正琢磨着,后面一匹马恢恢叫着跑过来了。 速度很快,一点都没把唐宁放在眼里。 唐宁亡魂大冒,这匹高大的骏马腿部肌肉棱角分明,被它踩上一脚,那自己就可以去见阎王爷了。怪叫一声,便手脚并用,攀上了手边的院墙。 那匹马有惊无险的从唐宁身边跑了过去,直到出了巷弄,不知该去向何方的它才慢慢停下了脚步。 唐宁这才心惊胆颤的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赶紧往巷子外面跑去。 身后还能听见师兄跟厢军猛男俩人打斗的声音,唐宁便脚底抹油,出了小巷拐了个弯,就跑掉了。 那边的师兄跟猛男,俩人打的是不可开交。短短两分钟不到,真出了火气的两人便都挂了彩。 猛男腰侧被划了一个口子,而师兄的肩膀上也被枪头蹭了一下,破了皮。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短时间内,还分不出个胜负。师兄见唐宁人影都没了,便欲去追,谁知猛男又是一枪递了过来,师兄赶紧闪避,同时后撤数步,站定之后便气急败坏的大吼道:“你还跟我纠缠!那小崽子人都跑不见了!” “他敢!”猛男两条眉毛一竖,回头一看,见没人,就把头又扭了回来,虎目圆瞪,望着师兄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果然和他是同伙!” 遇到这么个家伙,师兄也是气的想跳脚。心说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自己不信,现在还要倒打我一耙,说我没早告诉你。 刚灭了三分的火气一下子又冲上了头顶,师兄破口大骂:“你这贼配军好生不讲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老子早就告诉你,火烧赈灾粮的事情不可能是那小子干的。你自己不信,还要纠缠与我。就在你跟我纠缠的这会儿功夫,他人跑不见了,你反要说我没有早跟你说? 来来来,老子今天就跟你奉陪到底,咱们俩今天要是不死一个,就谁也别想走了!” 猛男一听这话,细细思量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又听师兄一番视死如归的发言,于是气势上不免萎了三分。 如果唐宁在这,他保证会叫猛男跟他打,因为师兄贪生怕死的本性比起唐宁自己来都不遑多让。 但猛男对此并不知情,犹豫了一番之后道:“我不跟你打了,我要去追犯人了。” 师兄冷笑一声,将长剑插回背上的鞘中,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攀上院墙之后,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房梁之上。 猛男望着师兄消失的地方心里极度的困惑,明明是自己说的不打了,他怎么跑的比自己都快? 话刚说完,自己连兵器都还没收拾好呢,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有钱又漂亮的大姐姐 站在润州府衙的大门前,唐宁有些犹豫。 师兄的存在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如果让其他人知晓,自己编造的关于师父的谎言,就会漏洞百出。 张贺,周怀这些人或许不会过问,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此事要是被刘令得知,他必定会展开深入调查。 把师兄捉去严刑拷打,也不是不可能。 而照师兄那个性子,都不用刘令用刑,黄金往他面前一摆,估计他就会竹筒倒豆子,有一说一。 别的唐宁倒是不怕,关键就是这个窃宗二字。你哪怕弄个黄门,都比这强啊。这名字一往外说,谁心里不清楚,你就是个贼啊? 深思熟虑之后,唐宁还是踱着步,从润州府衙门前走掉了,现在只能希望那个厢军猛男回来之后不要到处乱说了。 回到木匠铺之后的唐宁就显得心事重重,公输欢没见过唐宁这般模样,便好奇的上来询问。唐宁盯着公输欢看了好久,把公输欢看的有些发毛,这才问了一句话。 “欢哥,若是你忽然知道,你一直以来敬重,敬仰,把他当成活神仙的师父,是个贼的话,你会怎么办?” 公输欢说不可能,我爹就是我师父,我爹一生堂堂正正,不可能会是贼。 唐宁无奈道:“我就打个比方,来,你说说。” 公输欢这才道:“还能怎么办,至少在教导我的时候,师父从未教过我如何偷盗,传授我的都是有用的本事。 这样的师父,无论别人怎么说他,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师父。” 一席话说的唐宁豁然开朗,心中大喜。 怪不得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自己没有被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师兄,和所谓的窃宗扰乱心神,这样的说法他自己也能想的出来。 论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唐宁还是比较领先时代的。毕竟沈括说过,天底下脸皮比唐宁厚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关于师父的事情都是胡编乱造,如今跳出来了一个师兄,说师父的为人与自己口中的截然相反,这不正是代表着师父后期幡然悔悟,不再从事不义之事了吗? 多么高尚的人啊,唐宁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垂泪。 公输欢指着唐宁大声道:“难道你就是贼的徒弟,贼徒弟?” “……” 不久之后,公输欢也落泪了。唐宁殷切的将他对师父的‘了解’,以及与师父一些温馨的王诗讲给了公输欢,公输欢一听,心绪就产生了变化。 再看到唐宁握着自己造出来的手~弩对着自己的时候,公输欢被这个故事彻底的打动了,他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仰天长叹道:“真是一个高尚的人啊,迷途知返,往哲是与。 你的师父没有误人子弟,也没有传授你不该传授的本事。 能把一个大街上捡到的弃婴,教导成如今优秀的你,是为万世之楷模啊。” 唐宁一听,把手~弩放下了,两人抱头痛哭,自是一阵戚戚。关于唐宁下次来的时候,木匠铺里所有的贵重物品,有一件算一件被公输欢藏起来的事情,就暂且不提了。 到了晚上,唐宁直接去了王家。李子在这里玩的很开心,王诗对她非常的好。她喜欢吃甜食,王诗就叫自家的厨娘给她做。 就这一点,已经叫李子对她的好感到达了满分。 不像唐宁,总是拿吃甜食会发胖这种话来威胁自己,隔个三五天,才有一顿点心吃,恓惶的厉害。 把这话跟王诗一说,自然少不了王诗对唐宁的一顿口诛笔伐。李子眼珠子一转,对王诗说道:“姐姐,不如你来我们家吧!这样的话,就有人给我点心吃啦!” 这话要是唐宁来说,王诗会拎起王三放在墙根底下的短棍,把唐宁揍得面目全非。 但是童言无忌,这话由李子来说就不一样了。 王诗听了这话,脸也不红。轻笑一声道:“你的宁哥哥是不错,但姐姐不喜欢他那样的。” 李子疑惑道:“那姐姐喜欢什么样子的呢?宁哥哥又是什么样的?” 王诗嗤笑一声道:“那人虽然有趣,也算是有些才学,但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当初在梦溪边上,我才说叫人揍他,他就乖乖的给我讲了故事。 那日冬至,换个人做那些事情早都翻脸了,他却逆来顺受,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姐姐以后要嫁,就要嫁一个文武全才。像你宁哥哥那样的,还是算了吧。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宁哥哥是个趣人儿,姐姐是真心把他当成好朋友的,但是他好像对我有些别的想法。” 李子闻言,两只眼睛弯的像月牙儿,用力的点头道:“那以后姐姐一定要嫁一个文武全才哦!” 王诗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唐宁就晃晃悠悠的来了。一见到唐宁吊儿郎当的样子,王诗就翻了个白眼,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走到近前,拍了拍李子的脑袋,唐宁笑呵呵的问道:“李子啊,怎么样,弄明白咋回事没?” 李子点点头道:“弄明白啦!我不死啦!” 可爱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引得人忍俊不禁,唐宁对李子这个小可爱真是喜欢极了。抱起李子来在原地转圈,唐宁哈哈大笑道:“太好啦,小李子不会死啦!” 李子咯咯直笑,王诗也捂着嘴,眉眼里全是笑意。 笑了一会儿王诗才忽然觉得这幅场景,唐宁和李子就像是一对父女,而自己就像是那个站在一旁一边笑一边看着父女玩耍的母亲,这才急忙收敛了笑意,咳嗽了一声道:“李子,以后没事再来玩啊,姐姐家里很欢迎你。 至于其他人……”王诗瞅着唐宁,翻了个白眼:“还是能少来,就少来吧。” 遭到了差别对待,唐宁也不在意,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王诗问道:“王苍呢?我的好兄弟呢?” “……” 王诗刚要说话,唐宁却抱着李子走掉了。 俩人走后不久,曹氏火急火燎的过来了。 “唐宁呢?唐宁来没来?” “来过了,都走了。”王诗坐在廊檐底下,手托着下巴,语气毫无波动的说道。 曹氏急了,连忙吩咐人去追,随后又点着王诗的脑袋道:“哎呀你这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留人家吃饭呢! 你娘我都做了一桌子菜了,要是找不见他,告诉你,这顿饭你跟你爹你们俩必须给我吃的一粒米都不剩! 哼!” 唐宁自然是找不见的,他出了王府的大门,就抱着李子能跑多快跑多快,李子还以为唐宁这是在带自己玩,笑得很开心,殊不知跑的慢一点,唐宁就真该帮她选棺材了。 两人回了家,刘依儿他们正在吃晚饭。小石头一如既往的捧着一个盆大的碗坐在廊檐底下吃的不亦乐乎,剩下三个女眷都坐在桌子上吃饭。 刘依儿见唐宁回来,就放下饭碗道:“少爷,回来啦?要不要吃饭?”说完又抱了抱李子道:“跟你的宁哥哥玩了一天,开心吗?” 李子摇摇头道:“我没跟宁哥哥玩一天,我在一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大姐姐家里呆了一天。” 很多时候唐宁都怀疑李子说出来的话是故意的,这姑娘你别看她人小,说不定心里主意很多。但是一看到李子清澈的目光和那张纯真的小脸时,这种想法也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唐宁抿着嘴讪笑,刘依儿冷笑着看了一眼唐宁,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回桌子上吃饭去了。 牛婶赶紧放下碗走出来,瞪了一眼李子之后,才对唐宁道:“没吃东西吧?一开始听你说不回来吃,就没准备给你带份的,结果饭做多了,你也回来了。 挺好,没有浪费粮食,吃饭吃饭。” 唐宁挠挠头道:“本来我要是一个人就不回来吃了,考虑到李子的健康,我就带着她回来了。” 说着就进了屋,来到桌边坐下了。 上台阶的时候,路过小石头,小石头特意腾出手来冲李子挑了挑大拇指。 李子一歪头,困惑的目光和茫然的表情让小石头叹为观止。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得幽默 神出鬼没的师兄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根本就没找唐宁的麻烦,这让精神高度紧张的唐宁有些扛不住。 三天来唐宁每天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在书院里面教数学,也是教着教着,就觉得外面有人在偷看自己。 回到家之后,更是会问一脸茫然的牛婶、王婆和刘依儿,有没有奇怪的人在家附近闲晃。 时间虽然奔着新年而去,但润州的天气却稍微暖和了一些。积雪虽然没有化干净,却也已经化了个七七八八。 整天蹲在田地边上唉声叹气的农夫们自然是最高兴的,但有人欢喜有人忧,城里的粮商就犯了愁。 赈灾粮饷一运到,官府便开始继续放粮。杭州今年大丰收,还是在去年大丰收的情况下,今年又来了一个大丰收。 杭州知州正愁粮价下跌怎么办,突闻润州遭灾,这可把他给高兴坏了,运来的粮食几乎都是去年的余粮,足足两千多担,算是缓解了张贺的燃眉之急。 不仅如此,算上还未赶来的其他地方的赈灾粮,润州这次算是发了一笔小财,等雪灾过后,义仓里面还能储存不少粮食,以备下次遭灾时再用。 张贺把这件事在润州城内大肆宣扬,还夸下海口,百姓们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去官府要粮食,管不管好不敢说,管够是一定的。 这样一来粮商没了钱赚,一群人气的咬牙切齿,私底下商量之后,化妆成穷人跑去义仓门口讨要官府发放的粮食,结果被人认出来了,还闹了挺大的笑话。 张贺对此表现的极为宽宏大度,他说:“吾为润州知州,即为民之父母。若非有因,天下安有使儿受饥之父母耶?” 一番话说的百姓们感恩戴德,义仓门前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唐宁也去领过一份,王志当时很虚伪的拍着自己的手说:“不够再来,管够,管够。” 眼看就要过年,张贺不仅发放赈灾粮,还在义仓门口举办了一场大胃王比赛。据说冠军能拿到由润州城内众粮店,以及沈家酒肆,鼎香坊赞助的五两金子。 这让城内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大为意动,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跑去参赛。 结果自然是纷纷落败下场,这些平日里吃饱了就闲晃的家伙怎么会是那些天天干活之人的对手? 所以说废物就是废物,连吃东西都吃不过别人。 不过冠军最后被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家伙拿走了,那些泼皮无赖守在那人离开的路上准备找麻烦,结果被打的鼻青脸肿,这也算是润州城最近发生的一件趣事了。 在这场活动之中,沈家酒肆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原本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一次却是头一次听见。 五两金子啊这可是,就算和鼎香坊以及众粮店平摊,也该出了不少吧?能把钱用在这种事情上的,不是心中有愧就是财大气粗。 鼎香坊是后者,众粮店是前者,而沈家酒肆之前从未听说,想来便是掌柜为造势而为之。 说书的人在勾栏里面分析的头头是道,最后还点出沈家酒肆的位置就是在芊翠阁的对面。这下好了,怕老婆的有去芊翠阁附近闲晃的理由了。 其他人,也多少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家酒肆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想要看看沈家酒肆的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唐宁讲完了课,就对神潜和朱勔贼眉鼠眼的说道:“怎么样,上次交代给你俩的任务,做的怎么样了?” 神潜拍着胸脯道:“先生,您放心,弟子办事,还从未出过纰漏。” 朱勔也不甘示弱,大声道:“兄弟你放心,我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 唐宁感动坏了,心说有你这个兄弟真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 一边的李子和王苍不明所以,王苍问了一句,唐宁就呵呵的笑:“今天酉时三刻,你来沈家酒肆,里面会演一场大戏,保教你耳目一新。” 王苍眨了眨眼问道:“沈家酒肆在哪儿啊?” “芊翠阁对面……” “我打死你这个臭流氓!” “……” 好说歹说,唐宁就差把脑袋摘下来保证酒肆里面不会出现任何风尘女子之后,王苍才勉强答应一同前去。 朱勔好生奇怪,看着王苍说道:“王兄,我观察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竹柳书院里的学生,不管是道貌岸然的也好,是刚正不阿的也罢,说起芊翠阁,不是贼目烁烁,就是心驰神往。 即便是张便宜这样的人,提到芊翠阁时也是一脸的向往。 在我看来,你好像视芊翠阁为龙潭虎穴,对里面的女子厌恶至极。 这真是咄咄怪事,天下竟有不喜好女色的男子?莫非,王兄你有龙阳之好?” 张景明是后来加入唐宁的算学班的,一开始他只是好奇,唐宁什么时候也有本事讲课了? 但是后来他发现唐宁讲的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书,这让喜欢挑战的他来了兴致,于是便在正常课业结束之后,跑来唐宁这里学数学。 听了朱勔的话,张景明骂道:“猪头,你莫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对芊翠阁向往了!” 神潜嘿嘿笑道:“上次我说起芊翠阁里面的琴棋书画时,是谁说什么都不肯站起来走路的?” 张景明不怒反笑道:“胖子,要是你能带我去见识见识芊翠阁里的琴棋书画,叫小爷承认也并无不妥!” “一言为定,今晚事情办成之后我请客!” 四个少年对琴棋书画的事情都稍有了解,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嘴里发出极度猥琐的咕咕怪笑,让在一旁什么都听不懂的王苍和李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朱勔笑了两声之后,就看着王苍道:“王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在数学班里的几个人基本就是唐宁在润州城内的同龄人圈子了,王苍跟唐宁是好朋友,所以跟朱勔,神潜,张景明等人也经常相见。 混的熟了,就放得开了。王苍笑嘻嘻的揉着李子的脸道:“小爷喜欢这样的。” 本以为是能让大家发笑的话,谁知唐宁,神潜都是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而朱勔和张景明刚想笑,见唐宁和神潜谁也没笑,就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李子也很是怪异的看着王苍,一时间屋子里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王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挠挠头道:“不好笑么?” 唐宁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鼓掌道:“王兄难得幽默一次,我等俗人却不懂其中真意,该死该死。” 其他三人闻言,也纷纷如是说,虽然气氛缓和过来了,但王苍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趁着唐宁和其他三人交谈的时候,王苍小声问李子:“李子啊,我刚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李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小声的道:“太牵强啦,不像你平常的样子。” 王苍一愣,随即道:“我平常是什么样子啊?” 李子换了一边继续歪脑袋想,想了一会,便答道:“用宁哥哥的话来说,就是高冷。用小石头的话来说,就是酷酷的。” 王苍挠着头道:“那能不能用我的话说呀?这两个说法我都不太明白啊。” “哦,那就是不爱搭理人,没事就翻白眼……” “……” 王苍很受伤,难道自己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形象?想到这,再看和另外三人谈笑的唐宁,王苍心中便多了一丝异样。 如果李子说的没错,那他能跟自己成为现在的好朋友,也算是难为他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酒王争霸赛 “听说了吗?那个最近很火的沈家酒肆,今日酉时三刻开张!” “听说了听说了,不仅如此,我听说沈家酒肆正在大肆收购润州城内其余各家的酒水。” “怪哉,明明已是一家酒肆,为何要去收购其他人的酒水?” “嘿嘿,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依我看啊,这没准就是哪位贵人,嫌手里的钱太多,无聊开的这家店。 赚不赚钱倒是其次,主要把这酒肆开在芊翠阁对面,再去芊翠阁,也不怕被家里的婆娘发现不是?” “发现又能如何?我在我家我最大,我是一家之主!” “所以你不是贵人啊……” 这样的对话在润州城内的各个角落都有发生,总而言之,几乎大部分百姓都知道那个在大胃王比赛中出资赞助的沈家酒肆今天就要开张了。 有事情的自不必说,没事情的,心里都琢磨着晚上是不是要去看看热闹。 正巧那酒肆就在芊翠阁的对面,去了那地方,就算是不去酒肆看热闹,站在外面看那些个窑姐搔首弄姿,也是一种享受嘛。 就这样,到了酉时三刻,芊翠阁对面的沈家酒肆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官府甚至都出动了人手,在酒肆门前搭起的擂台附近维持秩序。 王苍自然是应约前来,王三驾着马车,一听说女郎要来芊翠阁,困惑不已。到了这地方才发现,人挨着人,连停车的地方有没有。无奈之下,只好跟女郎两人下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王家的主母曹氏。 曹氏蒙着面,大冷的天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也看不见,身段也看不见,别人自然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今日王仲显说在外吃晚饭,曹氏就非常的好奇。王仲显一年到头不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屈指可数,这一次又是为何? 本想着找自己女儿打听,谁知女儿正在打扮,又换上了男装,还准备出门。 这还了得?莫不是自己的女儿勾搭上了谁家的黄花闺女,准备前去赴约了? 曹氏说自己得跟着去看看,结果王苍也很爽快的打赢了,母女俩叽叽喳喳聊了一路,到了这里下车之后,曹氏咋舌道:“这芊翠阁的生意居然这么火爆啊,东京城里面的明珠楼、晨香坊人也没这么多啊。” 王三满头大汗,急忙道:“夫人,这些人不是跑来逛窑子的。您看芊翠阁对面,那个沈家酒肆最近风头正紧,然而它今天却是开张之日,所以依小人看,这多半都是来看热闹的。” 曹氏挑了挑眉毛道:“不就是一个酒肆,有什么热闹可看。王三,把人给我分开,我要去前面看个究竟。” 王三应了一声,一路跟着马车不行的王一王二也到了。三个人将夫人和女郎护在中间,人高马大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一路往前走,见到凶神恶煞的王三,路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刚走到人群前头,就碰到咬着牙摇扇子的神潜和朱勔,还有冷笑着看向两人的张景明。王苍惊讶道:“你们也来啦?” 张景明瞅了眼王苍道:“干嘛,唐兄邀你过来,就不能邀我们过来了?”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氏见了,也不多加干预,只是心中略有不喜。 并不是说交朋友不对,只是交的朋友怎么都是男孩子啊?这要是传出去,影响也忒差了。 正琢磨着,那边沈家酒肆的大门打开了。 开门之人曹氏认识,正是沈梦溪的长子,沈博毅。 沈博毅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上了擂台,见底下站着这么多人,稍微有些慌张。嗯嗯啊啊的结巴了半天,结果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唐宁在一边看的发急,就一把将沈博毅拉走,自己上去,举起纸筒喇叭朗声道:“父老们,乡亲们。男的们,女的们。 今天是小店开张之日,店内酒水统统七折,统统七折。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吁——” 围观群众皆是喝倒彩,他们跑来这边看热闹,可不是为了什么七折的酒水。 正当人群准备散去的时候,唐宁又高声道:“为了报答父老乡亲们的厚爱,本店今日特举办一场酒王争霸赛,自认为有酒量的英雄好汉,皆可上前一试! 前三名共享我手里这一两金子!” 唐宁说着就掏出一两金在手里,用力的晃了晃。 众百姓这下才算是活跃了起来,就连大冬天在外面露着亵裤招揽客人的窑姐,都回去换了身衣裳跑出来继续看热闹。 芊翠阁里面各个窗户上都探出来脑袋,张贺、王仲显、周怀的脑袋也在其中。 王仲显无意间瞥见了人群前面的四处环视的曹氏,不由得汗水直流。张贺见状,嘿嘿笑道:“维思兄,天气很热吗?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啊?” 王仲显干笑道:“身子虚,身子虚……” 周怀也看到了从街市另一边走过来的妻子,不由有些头大。身后三个施了淡妆的妓子煮酒的煮酒,奏琴的奏琴。 另外一个穿的有点少,三个人大开着窗户,那妓子就娇嗔道:“三位老爷,也不知爱惜奴家,要是冻坏了身体,奴家可怎么办呀。” 另外两个妓子闻言皆是鄙夷的看着她,要知道妓和娼并非同一个概念。 妓子卖艺不卖身,而她这番话里充斥着强烈的卖身暗示,这是为其他妓子所不齿的。 张贺听了就是一皱眉,大声道:“那你就不会多穿几件衣服吗?” 那妓子人都傻了,心里暗自诅咒张贺一辈子讨不到老婆,自己怏怏的退下换衣服去了。 东京城里的妓子素质很高,这里的就差了一些。周怀和王仲显,当初在东京城里面横着走的主,口味早就被养刁了。 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那个煮酒的妓子战战兢兢的留在屋内,另外一个奏琴的被王仲显喷的体无完肤,掩面奔逃。 王仲显骂完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道:“我说两位老兄,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出场啊?” “怎么也得等酒王出来吧?”周怀挠着下巴,拿一柄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张贺婆娘在东京城里带孩子,他自然是无所顾忌,手里抓着一盘子蜜饯,一边吃一边道:“不过老夫倒是很好奇,这酒王会是什么人。 唐宁那日拿出来的那坛子酒,你二位也尝到了,那是老夫这辈子喝过最烈的酒。 听他的意思,比赛的人得一口气喝两碗这酒而不倒,才能赢得酒王的称号。” 王仲显也有学有样的弄了一柄扇子遮脸,恰逢曹氏回头,王仲显赶紧把脑袋底下来,然而他别具一格的头巾却出卖了他。 曹氏看到这一幕,也没多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声音在人群的嘈杂声中转瞬淹没,王仲显却听得真真切切。 待到十坛子酒都被带上了擂台,唐宁便不再跟神潜等人闲聊,再次跳上擂台,让站在一旁的沈三举起一坛子酒大声道:“陈家的酒,我想润州城内的诸位,莫有不知吧? 传说一口喝下去,酒香回荡于胸腹唇齿之间经久不绝。” “过奖了!”人群当中一个胖子拱拱手傲然道。 有人指着他说:“哇,陈家酒肆的掌柜耶。” “这第一场,就是喝这个。”唐宁笑眯眯的说出了比赛规则:“连喝三碗,喝完之后还能口齿清晰的说出绕口令者,晋级下一轮!” 立刻有沈府家丁站在台阶下面,举着牌子高声道:“来来来,报名的都到我这边来!” 见此,一群自恃酒力的家伙便纷纷跑来报名。其中一人路过官府的封锁线时,被捕快拦住了,他指着那人背上的剑道:“你这是违禁物品,不能带入场中。” “我这把剑乃是天上的陨铁……” “我管你是陨铁不陨铁的,人家掌柜的发话了,带着兵器的不允许入场。” “你怎可如此?剑在人在,你为何要拆散我俩?” “你不就冲着那一两金子来的么?把剑留下,你还有机会拿到金子。不留下,你只能看,摸都摸不到。 况且我只是替你保管,一会儿你回来再拿不就成了。” “有劳差爷了。”那人一听一两金子,立马就把背上的剑解下来交到了捕快手里,自己入场了。 捕快心中暗想,天上的陨铁自己还没见识过呢,有自己这把刀厉害? 把剑拔出来,又把刀拔出来,轻轻一磕,那把剑上就掉了个齿儿。 捕快满头大汗,急忙将剑插回鞘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酒王的诞生 擂台上站满了人,把唐宁都给挤下去了,这帮家伙里面有真能喝的,也有跑过来蹭酒的,不过唐宁并不在意,人越多越好,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坚持到第三轮的人达到最多。 一碗酒下去,便有撑不住的。陈家酒肆的掌柜站在台下,捋着胡须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润州城内的烈酒有三,他陈家的酒就位列第二。几十年来好评不断,他也正是靠着卖这酒发了家。 按理来说,他沈家酒肆若无一样能拿得出手的酒来撑场面,这酒肆是开不下去的。然而开业当天,他却不拿自家的招牌酒出来,反而要拿自己家的酒,这操作陈掌柜实在是看不明白。 他心中疑惑,却并不生气。今天本就是抱着来看热闹的心态,况且在人这么多的情况下,人家这也算是变相的为自己打广告,就算想生气,也没什么理由啊。 心中百般不解,却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一会儿的功夫,擂台上的众人把酒都喝完了。有的摇摇晃晃站不稳,有的叽里咕噜的念出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绕口令。 其中自有晋级者,也有落败者。 到了第二组决出晋级者时,台子上的十坛酒,已经有两坛空掉了。 第二轮的比赛规则与上一轮相同,然而这次的酒却不是陈家的烈酒,而是鼎香坊的酒水。 鼎香坊的掌柜没有来看热闹,但底下自有鼎香坊休沐的伙计。他一见那包装,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旁边众人连忙相问,他便说道:“这就是润州城传说中比三烈酒还要烈的酒,俺们掌柜从来都是把这酒当成金子卖的,没想到居然这里也会有!” 这话很快就传遍了人群,传入陈掌柜耳朵里时,他心中暗自琢磨。 比三烈酒还要烈,这话似乎让他抓住了什么东西,但很快的,那东西又从他手中溜了出去。 “第二轮开始!”唐宁大叫一声,随即那些人便捧着斟满酒的酒碗咕咚咕咚的开喝。 “必胜!必胜!必胜!”一帮子莺莺燕燕不知何时都出现在了芊翠阁的窗户里,手舞足蹈的为擂台上众挑战者加油。 但人毕竟不是神仙,再能喝也有个度。 况且这帮人几乎喝的都是清酒黄酒之类度数很低的酒,一天多喝点就遭不住了。 已经有一个人第二碗还没开始喝,就咣当一声倒下去了。 立刻有仆役抬着那人下了场,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两眼微眯坐在一旁。 将人抬到他身边之后,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高举,大喝一声,就是一掌击在那人的肚子上。 那人哇的一声吐了自己一身,到底还是醒了。老头子轻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沉声道:“下一个!” 也有好汉喝完了酒还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但是叫他们说话,他们就说什么都不肯张嘴了。 最后把刀子架在脖子上,才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台下看热闹的百姓比唐宁还要积极,一听这人说话含含糊糊的,立马就爆发出一片嘘声,那人狼狈的逃下擂台。 自他之后,还有几个不胜酒力的也下了台,最后擂台上就只剩下十个人了。 十坛子酒,也只剩下了一坛。陈掌柜望着那一坛酒,心中豁然开朗。 他原来是拿前两样的酒当垫脚!只怕这坛子酒出来,这十个人里面一个都站不起来了吧? 鼎香坊的黄金酒比他陈家酒更烈,那他这样的安排,岂不是再说沈家酒比前两家的还要烈? 想明白之后陈掌柜大怒,心说你居然敢拿我家的酒当垫脚石。 “这最后一坛,就是小店的招牌酒水。给每人分的不多,但是效果,还请诸位一见分晓。”说着就叫仆役上来倒酒。 等唐宁说出最后一轮开始,仆役们开始给十个好汉倒酒的时候,陈掌柜举手大叫道:“且慢!” 此话一出,引来目光无数。他昂首挺胸,正气凛然道:“这十位英雄刚才都喝了不少,你此时把你家的酒拿出来,这就好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又怎么知道,是前两样酒烈,还是你家的酒更烈呢?” 唐宁心说这人谁啊,看热闹就乖乖看热闹,话还这么多。一时间不耐烦的指着那人道:“油看油啊噗。” 陈掌柜冷笑一声道:“啊噗就啊噗。”说着就噔噔噔的上了台。 底下是喝彩声一片,就连芊翠阁里面的那些女子都说陈掌柜好有气度。 陈掌柜上台之后,也不说话,酷酷的接过一碗酒,冲着四周敬了一下,便一口将其喝干。 唐宁心中冷笑,喝不死你丫的,最近才搞明白蒸馏技术,这坛子酒怎么都得六十度往上了。 果不其然,酒一进嘴,陈掌柜的表情就变得极为精彩。 他浸淫酒中多年,自然知晓唐宁这一坛子酒,并非毒药,而是真正的好酒。只是这酒乃是他前所未闻之烈,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胸腹,喉管便如火烧。一股极为辛辣的感觉充斥着鼻腔,直冲天灵盖。 他呲牙咧嘴的勉强将酒咽了下去,大拇指刚挑起来,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唐宁赶紧从腰间掏出一个麻袋,陈掌柜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底下又是一片嘘声,有人说这陈掌柜不行事,刚喝一口就吐了,酒量也忒次。 其余十人见状,都稍微有些犹豫。但念及那一两金子,还是咬咬牙,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扑通扑通,地上倒了一大片,最后唯有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仍然站在原地。 唐宁暗自不爽,说你不倒下去怎么能证明小爷的酒烈?走上前去定睛一看,不由得亡魂大冒。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便宜师兄。 “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黑……”师兄咬着牙将一段绕口令念出来之后,底下屏息凝神静听的众百姓猛然间爆发出一片极为热烈的喝彩声。 “好!” “酒王!” “酒王!酒王!酒王!” 有一个捕快抱着剑大声道:“这人是我放进来的,这人是我放进来的!” 唐宁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拍着师兄的肩膀大声道:“恭喜你啊酒王!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师兄一张脸红的可怕,吭哧吭哧半天,才说了一句:“给我金子。” 听到的人无不爆发出一阵哄笑,皆说此人太过实惠。 唐宁趁机凑上前耳语道:“师兄,你莫要给我添乱,一会儿拿了金子,你走两步就往地上倒,我再贴你二十两银。” 师兄一听有钱拿,立刻点头。唐宁就举起师兄的手大声道:“我宣布,润州第一届酒王争霸赛,获胜者是这位英雄! 按照承诺,这是一两金子,你拿好!” 说着就把金子交了过去。 师兄两只眼睛都变成钱的形状了,接在手里先咬了一下,然后开心的说道:“是真的。” 然后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鼾声如雷。 “哎呀酒王你怎么啦!哎呀酒王你醉倒啦?”唐宁赶紧蹲下身子,用力的摇晃师兄。 众百姓听了,纷纷窃窃私语道:“这酒难道如此之烈?连酒王都顶不住?” 王苍那边也对神潜三人笑道:“确实蛮有意思,要是润州城里这样有趣的事情再多些就好了。” 神潜嘿嘿一笑道:“这算什么,好戏还没开场呢。” 王苍惊讶道:“还没开场?” 正说着,忽听人群中一阵骚动。 “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哎呀,这位难道就是竹柳书院的竹柳先生?” “哇,那位不就是周龙图么?原来此人辞官京师之后,竟是来了润州。” 张贺,周怀,王仲显三人大摇大摆的从人群中走过来。所行之处,百姓无不避让,恭敬的站在路两旁。 张贺三人也朝两侧的百姓挥手拱手致意。 唐宁站在台上,急忙来了个九十度鞠躬道:“知州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贺捋着胡子哈哈一笑道:“本官在公廨办公,忽闻一阵酒香传来。便心痒难耐,顺着酒香来了此地,却发现正在举办酒王争霸赛。 好一个酒王争霸赛,看来,比赛已经落幕了?本官未能赶上最精彩的地方?” 唐宁端起地上的酒坛子道:“知州大人,竹柳先生,师父,您三位来的可巧。小人正打算将这坛子酒分赠给在场的众百姓,您三位就来了。 既然如此,那这坛酒,就先让您三位品尝一番,再送与百姓如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送礼送的是珍贵 张贺来润州就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好的父母官,放下架子与民同乐,是他会做的事情。 否则也不会接受唐宁的建议,办一个什么大胃王比赛。 更何况他这次来就是给唐宁打广告的,唐宁邀请,他便与周怀,王仲显三人一齐上了台。 三人中,唯有识的周怀的人最少。刚刚认出周怀来的人,还是在书院的学生喊出来之后,几个书生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 毕竟在此之前,周怀一直在东京城当官,东京城里的官员对于润州这些读书人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 识的王仲显的人就比较多了,竹柳先生嘛。润州第一家书院的创办人,知名度自然要高一些。 不认识张贺的人很少,之前遭了雪灾,开仓放粮时张贺就经常去义仓附近视察。后来讨伐长虹镖局,他更是身先士卒。百姓们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个知州,怎能不记住他的容貌? 只是心中有些可惜,听那个小伙子的意思,那坛酒本来是要分给他们品尝的。 三人上了台,沈三便媚笑着给三人斟了酒。一人一小杯,不敢倒多,怕失态。 一边刚吐完的陈掌柜忍不住提醒道:“知州大人,这酒可烈啊。” 张贺挑挑眉毛道:“本官早就知晓。” 陈掌柜听到这,瞅了一眼唐宁,唐宁也不说话,冲他很有礼貌的一笑。陈掌柜心里便明镜一般了,这知州是沈家酒肆请来撑门面的。 念及此,陈掌柜不由得心惊。这沈家酒肆背后的人究竟何许人也?竟能请的一州知州,朝廷的二品官员跑来撑场? 张贺举起杯子,冲着四周敬了一番,朗声道:“前几日,咱们润州城遭了灾,想必在场诸位,莫有不知。 我润州上下,齐心协力。总算是将这场灾难挺了过去,此为润州百姓之福,更是本官所幸之事。 故此,这一杯酒,本官敬润州百姓,若无你们听从调度,遵纪守法,只怕如今的润州,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了。” 说罢,张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王仲显和周怀也是如此。 虽然张贺这番话说的很没营养,并且极有赶工的嫌疑。但百姓们听得还是热泪盈眶,纷纷为张贺喝彩,这下对张贺没什么印象的人,也把他记住了。 这是个以民为先的好知州。 张贺喝完,长出了一口气,大声道:“好酒!是老夫这辈子喝过最烈的酒了!” 周怀和王仲显也纷纷点头称是。 三人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哗然。要知道这三位可都是在东京城里呆过的,若论繁华,润州自然比不及东京。 但三人说沈家酒肆的招牌酒水,是他们喝过最烈的酒,这里面的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这不就是再说,东京城里面的酒也比不上这酒么? 在场的人里,自然有好酒之徒,也有富贵之人。一听这话,心里便犯了琢磨。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心中暗想,如果等会儿自己买下一坛子酒来,送与张知州,这张知州可不就记上自己了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张贺几乎每天都要小饮几杯。唐宁酿的酒,这老家伙不声不响的弄去了不少,为此唐宁还好好的鄙视了张贺一阵子。 不过他这番来帮自己打广告,也算是两清了。 至于在长虹镖局的事情上利用自己,也就自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周怀和王仲显把这种事情定义为一种考验,唐宁实在是不明白古人的心思。 考验和利用,完全是两码事啊。 三人喝完酒就走了,唐宁也下了擂台。一坛子酒还剩下半坛子,自然分赠给了最前面的百姓们。 回了店里,自是来了一群想买酒之人。 曹氏之前追着撒腿就跑的王仲显去了,王苍听说好戏还未开场,就跟着神潜三人进了店,站在最前面,瞅着唐宁将两坛酒摆在柜台上。 一帮人进来了,进门就嚷嚷要买酒。 唐宁拍拍柜台上的两坛子酒道:“诸位客官,今天是本店头一天开张,所以这酒啊,要卖只论坛卖,不论两卖。 那些想卖几两酒回去尝尝的,今日还是请回吧,改日再来。” 有人说:“那你这一坛酒是怎么卖的啊?” “这位客官问的好,正如小子刚才所说。今日本店第一天开张,所以这酒,本店不定价,采取拍卖的方式,价高者得。 起拍一文钱,每次加价十文。” 有人说:“这倒是有趣,我出十文。” 这时就轮到神潜登场了,这家伙瞧不起人的样子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从他爹那辈传下来的基因。 听到那人说出十文,神潜就骂骂咧咧道:“你这家伙,要是捣乱的话就滚出去。十文钱,回去给你自己卖坛尿喝吧!” 那人怒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如此辱我?” 神潜哼了一声道:“本少爷辱的不是你,是不识货的蠢猪。你知道这酒多珍贵么?那张知州都说了,这酒是他喝过最好的酒。 本少爷还等着买一坛回去送给张知州呢!我出价五百文!” 神潜的话说中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这些人心里想的就是这事,所以才会在酒王争霸赛之后立刻来了店里。 唐宁拍了拍酒坛子,笑眯眯的道:“五百文一次,还有没有加价的?” 朱勔冷笑一声道:“就你想着攀附权贵,我还想着送给竹柳先生呢!先生教授我学识,待我不薄,我若是不买上一坛好酒回去孝敬先生,还当什么弟子? 我出价八百文!” 有人忍不住道:“小伙子冷静啊,这最好的女儿红,才不过七百文,八百文太贵了。” 朱勔回头骂道:“你懂个屁,送礼送的就是珍贵。你送便宜东西,反而显得心不诚!” 那人明显是被噎到说不出话了。 在场众人里也有孩子在竹柳书院念书的富户,一听朱勔这话,觉得买一坛酒送去竹柳先生那里也不错。 “八百文第一次。” 看着唐宁依旧笑眯眯的模样,王苍心里便是阵阵发慌。唐宁之前与神潜三人谋划时,并未瞒着她,所以她心中知晓,朱勔和神潜都是唐宁的托,为的就是把这个价格给炒上去。 瞅瞅其他的路人,脸上纷纷是一副深思的样子,王苍就觉得唐宁这个人有些可怕。他对于人心的把控程度,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别人心中如何想的,听了一些话之后,又会怎么做,他似乎全都料到了。 张景明出场的时候到了,他轻咳一声道:“二位兄台,不知能否听在下一言?” 神潜,朱勔齐齐冷哼一声道:“说!” 张景明走上前,拍着那坛酒道:“两位似乎有所不知,今日出现在台上的三人,除了竹柳先生与张知州之外,另外那人,便是周怀周龙图。 你二人可知这周龙图曾任何等官职?” 两人摇头,张景明就继续道:“周龙图历任六州知州,又曾为先帝时的翰林学士,除此之外,亦有领兵作战之时,可谓是文武全才。 然如今朝廷党争激烈,故此,周大人才愤而辞官,来到了润州。如此有能力,有清高之人,是吾辈读书人之楷模。 故此,小弟准备买下一坛酒,送去周大人府上,也算是瞻仰一下前辈。” 朱勔冷笑道:“我看你瞻仰前辈是假,想要接机攀上登云梯才是真吧?” 神潜也冷笑道:“就是就是,周大人若真如你所说,在朝廷之中的故旧必然不少。若是有周大人在其中活动一番,你腾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张景明一副被人捏住短处的样子,气急道:“你们两个……不管,我出一两银,这坛酒我要了!” “我出二两!” “我出三两!” “你们俩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那又如何,你来打我呀!”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合理的要求,我打死你!” 三人当即扭打成一团,唐宁也不管束。 酒肆里面空间很大,但进来的人也很多。门口自然是打不起架,于是打着打着,就打到柜台这边了。 很不幸的是,在争执的过程中,一坛酒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下,摔倒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一时间酒香四溢,在场众人光是闻着这浓郁的酒香,就有了几分醉意。心中暗想,看来这的确是好酒中的极品好酒,就算买来不送人,自己喝也是极好的。 三人犯了错,皆是一愣,然后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一遍骂,一边出了酒肆。 唐宁望着满地的酒渍,遗憾的说道:“真是不幸,今天就剩下一坛子酒了。那么诸位,请出价吧。” 王苍浑身都在打摆子,她下定决心以后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否则跟他站一起,老天爷打雷劈他把自己误伤了就不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金买酒,赠与知州 有人说:“你家这酒,难道就这一坛了?” 唐宁回答道:“所谓好物不常有,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需要十八年的时间,我这酒比女儿红更好,更香,更烈,虽不需要十八年,却也要耗费很大的心血。 你们当做这是大风刮来的酒么?今晚就只有这一坛,想要的话,明天再说。” 众人一听在理,转念心中又想,这今晚就剩了一坛酒,自然显得这坛酒的珍贵。 若是买下来送礼,也能表达自己的诚意,当即便有人高声道:“我出七百文!” “哼,七百文就想从小爷这拿走?一两银,我要了!” “我出一千五百文!” “好大的手笔,姓张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要是这酒让你拿去,你孝敬了张知州,回来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老子。 两千五百文!” 王苍快哭了,她对唐宁劝道:“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吧,这价格太高了啊。我去你家看过,这样的酒有那么多,不值这个价啊。 你不要赚昧良心的钱啊。” 唐宁将王苍拉进柜台,眯眼看着王苍道:“我要是不呢?” 这是唐宁第一次在王苍面前露出自己强硬的一面,不得不说唐宁也就是脸长的好看,换个丑的王苍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唐宁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让王苍心跳有些加快,但还是很快的推开了唐宁,咬着嘴唇道:“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唐宁很想顺口说一句我爱你,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太过轻浮,说不定话一出口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还要被在场的众人误会自己喜欢男人。 便指着那些争论不休的家伙,对王苍说道:“这些人欠我,所以我要从他们身上把欠我的东西讨回来。” “欠你?欠你什么了?” “你以为长虹镖局是怎么没的?真是张贺他带着百姓们去,给长虹镖局吓跑这么简单么? 百姓们为什么会不满?” 唐宁指着自己的鼻子:“因为我,是我让他们变得不满,让他们变得易于煽动。 而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因为你眼前的这些人,他们与长虹镖局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整体。 说不定现在他们这些人家中的护卫,就有长虹镖局的人。 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用落得被张贺利用的地步。 我不能怪张贺,也不能怪凭空消失的长虹镖局,所以我只能怪他们,让他们替张贺,替长虹镖局,把欠我的东西拿出来。” 这番话唐宁说的霸气侧漏,然而王苍却上下打量了唐宁一阵子,嗤笑道:“你就吹吧你,我才不信你有这个本事呢。” “……” 唐宁为之气结。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在场众人的争论。 “我出一百两!” 这话一出,酒肆里面都是吸凉气的声音。包括唐宁在内,也是大惊失色。 一百两什么概念?十两金啊那就是,谁啊?钱多烧手啊? 定睛一看,那人戴着斗笠站在门口,等她将斗笠摘下来时,除了唐宁和王苍之外,其他人都惊讶的指着她。 “何东家?” “你怎么回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何蓉。半月不见,何蓉的脸照半月前憔悴的厉害。本就不是什么沉鱼落雁的容颜,如今更加憔悴之后,便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 想想也是,润州城雪灾,长虹镖局这些人逃跑的时候什么粮食都没带走,只带了一些衣服和用度。 就算有这些富户暗中接济,想来也难以果腹。毕竟那么多的人,给再多粮食,也扛不住人吃马嚼啊。 何蓉朝在场众人拱手道:“多余的话,妾身就不多说了,此次回来,是为了向张知州请罪的。” 唐宁脑子飞速的转动,不由得暗赞何蓉的高明。看来长虹镖局里面,还是有高人指点的。 张贺如今要做一个好的地方官,这自然离不开百姓以及豪绅的支持。 事实上百姓到是其次,这些豪绅才是重要的。否则张贺也不会等唐宁差点激起民变之后,才跳出来带人去长虹镖局。 如今何蓉回来,还是以一种极为顺从的态度,要花百两银买美酒相赠。张贺还能怎么办? 有句话叫打狗也得看主人,长虹镖局如今虽然落魄了,但正是那些豪绅高兴的时候。以前处处要仰仗长虹镖局,现在掉了个个儿,他们能不开心么? 何蓉不在,他们还收敛一点。何蓉回来了,怎么分长虹镖局这块蛋糕,大家可就得好好商量一番了。 毕竟长虹镖局里面还是有不少能打的人的,请回家做护院,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不就找到了么? 所以张贺要是打定主意跟长虹镖局过不去,那么那些个豪绅也会打定主意跟张贺过不去。 理由就是郑文年把能认的罪都认了,你张贺难道还想难为何家的寡妇跟独苗不成? 要是真这么做的话,可就太不讲究了。 唐宁认为张贺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至于张贺怎么还手,那就是张贺的事情了。 何蓉进来时身后还带着两个壮汉,三人一步步的走到柜台前。唐宁站起身,不动声色的将王苍挡在背后,正欲说话,挂机许久的沈博毅站出来了。 “有贵客光临,在下不能出门迎接实乃失礼……” 何蓉伸手阻止了沈博毅道:“掌柜不必多礼,妾身交了钱,拿了酒就走。”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递与柜台里的唐宁。唐宁又把交子递给了沈博毅,沈博毅检查一番后,对唐宁点了点头,唐宁这才笑道:“欢迎下次光临。” 至于其他的话,唐宁一个字都不打算说。 他不想说,不代表别人不想说。 何蓉看着唐宁,扯扯嘴角道:“你就是唐宁?” 王苍心中暗想,长虹镖局果然是与唐宁有过节。那天刘依儿与自己说的话看来不是胡编乱造,原来何玉真是人面兽心之徒。 然而唐宁的回答让又让她觉得何玉在唐宁面前还是低了一头,只听唐宁困惑道:“唐宁?我不是唐宁,我叫神潜。” 何蓉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待手下抱起了酒坛子,这才转身离去。 酒卖出去了,事情也结束了。唐宁便送王苍回家,俩人溜溜达达的出了门,酒香还残存在这条街道上。 天色已黑,芊翠阁点着灯火。莺莺燕燕站在门口,撑在床前招呼客人。唐宁想看一眼,眼珠子刚飘过去,余光瞥见王苍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立刻又把目光挪了回来。 “你家那个王三也真是的,就不知道留在这里等等你?哪有这么做下人的。” 王苍不说话,唐宁就只好没话找话。唐宁说完,王苍便道:“可能是母亲叫他跟着一起回去了吧,不然他还是会留下来等我的。” “哦……”这话唐宁不知道怎么接,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出了这条街,拐了个弯,再不见芊翠阁时,唐宁才觉得那股充满杀气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消失,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走到这就轻松多了。” 王苍也抿着嘴笑道:“我觉得也是,刚才那段路你好像走的心惊胆战的,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哈哈哈……” 一路说笑,把王苍送回了家,唐宁脸上的笑容的就消失了。径直来到了润州府衙门前,将之前在秀州时孙贺赠与自己,自己却从未用过的腰牌递给了门前的捕快,那捕快接的时候手都在哆嗦,立刻就放唐宁进去了。 问明之后,就一路领着唐宁去了大牢里面。 无视那些或怪笑或鬼叫或呻吟的犯人,捕快带着唐宁来到了最里面的牢房。 这里僻静的多,一间牢房内,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男子。如果不是他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他的模样就跟死人差不了多少。 “郑姑爷,有人来看你了。”捕快讥嘲一声,敲了敲牢房的木栅栏。 郑文年抬头一看,见是唐宁,便咧开嘴巴笑道:“你来了啊,就是有点晚了。” 唐宁面无表情,盯着郑文年。 郑文年笑道:“想要出气么?你看我现在,一个快死的人了,你想怎么折腾都随便。” 捕快走了,唐宁才低声道:“你家婆娘带着老小回来了。” 郑文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唐宁讥嘲道:“你知道她怎么称呼自己么?她自称妾身。” 郑文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回来卖惨的啊。”唐宁自顾自的说道:“除了卖惨,我想她回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报复吧?否则,回来也没什么用啊?名声都烂大街了,你说对不对?” “你要做什么?”郑文年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唐宁就笑:“你说呢?她今天问我是不是叫唐宁来着。” 郑文年一下子扑到木栅栏前,双手抓着木栅栏,双眼血红:“你要做什么!” “本来看在你这家伙已经被抓了的份上,我是准备放过他们的。然而他们自己不把握机会,那就不要怪我下手太重了。” 唐宁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开了大牢,只留下郑文年一个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第一百二十章 郑文年的信 为什么要来找郑文年?其实唐宁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在很大程度上,这是他的直觉在作祟。 这事情要从两点上来分析,才能看的明白。 第一点,何蓉今天跑来买酒,明面上看来是十金买酒,以赠知州。但有一件事,无论是要被送礼的张贺,还是准备送礼的何蓉,都非常的清楚,那就是长虹镖局这个名头已经彻底的臭了。 名誉可不是其他那些失去后还能挽回的东西,如同失去信任之后,再获得就非常的难,名誉也是如此。 何蓉在对这个后果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颠颠的跑回来了,并且对张贺表达了极大的敬意与讨好,那么这就意味着,她要对其他的人,展开报复了。 这个其他人是谁呢?可能是王志,也可能是朱亮,但唐宁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自己。 因为润州城内的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这件事不会像是张贺或者王志所为。 王志这个人喝兵血,没什么出息。他要是有这本事,何至于喝兵血捞钱啊?至于张贺,从火烧粮仓就能看出来,他属于一不做二不休的类型。 他若出手,那必是裹挟以万钧雷霆之势轰轰烈烈的劈头砸下,煽动人心这种事情过于阴谋化,不像是张贺的风格。 排除了这两个在这场骚乱之中最大的受益者,就该排查长虹镖局的仇家了。 而唐宁在与长虹镖局的交锋之中,展现出来的最大特质就是隐忍。这就是一个阴谋家所必要的特质,这么一看,此事是唐宁所为的可能性极高。 再结合张贺与唐宁之间那种稍显亲密的关系,便可推断出长虹镖局遭遇的这场浩劫,必是唐宁所为。 所以何蓉回来寻仇,唐宁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是感慨何蓉太蠢,这才几天,长虹镖局尸骨未寒,她就迫不及待的回来了。 张贺是拿她没什么办法,但百姓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寡妇,是不是独苗。 第二点,唐宁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在背后指使何蓉的高人是谁。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当初孙贺临走前,就曾将润州城内大大小小值得注意的人给唐宁讲了一遍。 长虹镖局就在其中。 孙贺对其的评价是,除了姑爷郑文年,其他人都是不值一提的莽夫。 这个评价唐宁一直记在心里,如今郑文年身陷囹圄,那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指点何蓉呢? 唐宁想不出来,所以他就找上了郑文年。他相信郑文年不可能没有渠道,往外送出那么一两封信件。 别看他现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唐宁刚刚发现他身上可没有什么受刑的痕迹。 这人把张贺气的不轻,落在张贺手里面怎么可能会不好好收拾一顿?如今,他至少看上去没什么大事,这就说明,在润州府衙的大牢之内,还是有人对他非常照顾的。 唐宁就想接郑文年之手,把那个何蓉背后的高人引出来。 毕竟这人若非与自己有仇,也不会出一个这样的计策,叫何蓉回来报复自己。 ……………… 何东家十金买酒,赠与知州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润州城的大街小巷。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是肯定的。 就算张贺将那坛酒摆在大门外,人们也不会相信张贺没收。按照自己的思维来揣摩别人的心思,是人类的通病。 昨天他们可都是在酒王争霸赛的擂台底下听得清清楚楚,张贺说沈家酒肆的酒,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的酒。 试问谁会拒绝这样一份礼物呢? 于是郁闷的张贺就把唐宁给找来了,一大一小坐在府衙里面捧着茶杯干瞪眼,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边上的润州通判眼不见为净,背着身处理公文,唐宁和张贺这边一有点声音,他就低声碎碎念,装听不见。 张贺狠狠的剜了一眼他的背影,拍拍桌子对唐宁说道:“现在怎么办?” 唐宁愁眉苦脸的道:“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老夫吃了一个哑巴亏,偏偏还还手不得。这口气不出,叫老夫怎能安睡?”张贺恨恨的说道。 从张贺这个品级的官员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唐宁瞅瞅张贺,无奈的叹气。他这话里就没别的意思,唯一的意思,就是让唐宁帮他把这口气出了。 还能怎么办呢?应下来呗,人家今天把自己找来就是这个意思。 意兴阑珊的朝张贺拱了拱手,唐宁便起身欲走。张贺叫住唐宁道:“你昨夜去探视郑文年,可问到什么有用的事情?” “没有。”唐宁老老实实的回答。 张贺便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 唐宁本来都有些黯淡的眼睛瞬间一亮,急匆匆上前两步,抓起那封信道:“这是……” “郑文年今早托人送出来的。”张贺微微一笑:“好了,没什么事情的话,你这就走吧,本官还要办公。” 唐宁连忙应了一声,心中十分的高兴。张贺这次可算是没再来一次空手套白狼,至少还是给了自己一点东西的。 郑文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寄出的一封信,对唐宁来说太过重要了。 出门时,已经临近上午。 去木匠铺蹭了饭吃,又把委托公输欢改良的手~弩拿走,唐宁便径直去了书院。 到了书院,进了自己的算学教室之后,唐宁才拆开信封,细细观瞧。 这封信是寄给何蓉的,唐宁看了一段之后,就觉得头疼。这帮子有点文化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写个信,都要抖文袋子。 即便郑文年照顾没读过书的何蓉,也不自觉的写了一篇很是晦涩拗口的文章。 唐宁皱着眉头逐字逐句的看,也只能看懂一个大意。 前面就在说,郑文年叫何蓉赶快离开,不要行螳臂趟车之事。说他虽然身在牢中,但待遇还算不错。里面还将他已经认下的罪状写了个一清二楚,唐宁看了看,都是些没用的。 比如与某部门的某官员勾结,贿赂某长官之类的。 到了中间,有段话引起了唐宁的注意,郑文年是这么写的。 “蓉娘,为夫心知你虽勇力过人,然汝心不固,故常为他人之语而动心也。 三月前求于我夫妻者,虽自谓甚知于唐宁,然其身未明,其意亦不可察。是以此事切记慎之,慎之,切记不可因其言而动心。” 唐宁看了这段话之后心里就犯了琢磨,因为这段话的意思是说: “老婆,夫君我知道你虽然本领高强,但心志不算坚定,所以经常因为他人的言语而左右自己的想法。 三个月前有个人找上门,说对唐宁非常的了解。但他的身份不明,他的意图也不明确。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千万记得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左右了想法。” 到这里唐宁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的一个仇家跑去找长虹镖局联合,对自己展开报复了。但是这仇家究竟是谁?他又怎么会对自己十分的了解? 纵观与自己接触很长时间的人,除了何玉这般冥顽不灵之外,哪个跟自己没建立点感情?左思右想,也没想出究竟是谁,自己也没怎么得罪人啊。 在这之后,郑文年还有几句话,大意就是,如果这次回润州的主意是他给你出的,那你不要听他的,赶紧带着何玉离开润州,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至少短时间内不要回来。 然后在最后表达了对何蓉,何玉的思念。随后又说自己一切安好,不必挂记。只要人都活着,总有一天会再相聚云云。 抛开别的不谈,郑文年还算是一个好丈夫,好姐夫。而且他也看明白了自己去找他的真正意图,唐宁有点感动,但还是将这封信丢进了火盆里面。 何蓉要是真听你的跑路了,线索就断了,自己去哪儿找那个对自己抱有敌意的神秘人?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敌人潜藏在阴影之中,这是唐宁非常忌讳的一件事情。 提笔沉思半晌,准备写一封假信过去。结果开头这蓉娘二字,就写的歪歪扭扭的不忍直视。 唐宁叹了口气,看来这条道道还是行不通。既然这样,那还是按部就班的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幕后的神秘人给揪出来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兄的幸福 城东最近人显得有点多,梦溪园和唐家宅子的附近,总是有一些人高马大,民夫打扮的家伙在周围闲晃。 一开始大家就觉得奇怪,心说城东这一片荒凉的厉害,这帮家伙没事来这边做什么?于是就偷偷告诉了两家地主,一家沈府,一家唐府。 唐府人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沈府还是很有担当的派出了不少家丁来保卫城东地区的安全。 这个时候沈府的仆役们最开心了,一天天的只能在梦溪园里窝着的总算是放飞自我了,那些丫鬟也打着送饭的名义跑出去跟他们的家丁哥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这天老韩头坐在台阶上,远远的就看见四个高个子壮汉面色不善的匆匆而来。 这四人腰间皆别着一把手刀,步履匆匆,直奔唐府而去。 虽说唐宁这小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毕竟还是邻居,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想着自己。 况且除了唐宁之外,一家子的好人,老韩头也是不忍这家人遭殃。于是就在那四人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酝了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这口唾沫不偏不倚正落在其中一人的手背上,那人觉得手背一凉,便皱起了眉头,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怒。 跑上前先是将唾沫在老韩头身上蹭干净,这才后撤一步指着老韩头骂道:“你这老东西活的不耐烦了!” 老韩头道:“滚!滚!” 那人大怒,拔出手刀欲砍,却被领头的壮汉拦住。那壮汉皱眉道:“莫忘了此行的目的,不要节外生枝。” 那人一听,便偃旗息鼓。不过怎么都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于是用力吸了吸腮帮子,也准备吐一口唾沫回去。 领头的壮汉将他一拉,四个人便不再理会老韩头了。 径直来到唐府门前,便有沈家的家丁蹭蹭蹭的跑过来问:“你是谁啊?在这干嘛呢?” 壮汉盯了他三秒钟,估计是在分析此家丁的战斗力。得出结论之后,就一拳捣在家丁的肚子上。 那家丁吃痛之下,当场就蜷成了大虾一样,引得身后那些丫鬟娇呼连连,一个个站在老远的地方喊。 “哎呀,你这人有病吧,怎么打人呢?” “就是啊,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啊!” “好帅,不愧是我的男神,连挨打的样子都这么帅!” 壮汉一脚又将倒在地上的家丁踢到一边,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就侧着身子准备撞门而入。 就在他冲出去的时候,唐府大门忽然大开。他一时收力不及,便直挺挺的冲了进去。 然而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人就倒飞出来。 三个小弟看着老大飞的老高,纷纷竖起大拇指,心说不愧是老大,飞都飞的这么潇洒。 紧跟着他们老大出来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色朴素长袍的男子。 这男子模样稍显硬朗,背后背着一把长剑。背着手走出来,探头探脑的四处瞅瞅,最后问道:“就你们四个?” 三个小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把腰里的刀子拔出来了。 “我们是来请唐公子的家人去府上一叙的,我们家老爷跟唐公子是旧识!” 那男子再次问道:“就你们四个,是不是?” 三个小弟心中疑惑,这时老大爬起来,走过来了,怒道:“就我们四个又如何?” 那男子摇摇头,很是遗憾的道:“你们四个人的话就算了,再去找一个人来吧。” “你看不起我们?” “不是看不起你们,是我师弟说了,抓到一个人二两银。但是一次抓到五个人,就是十一两银子。 你们四个人组队,我最多能赚八两。但是你们要是再找一个人来,我就能多赚一两,非常的划算。 所以请你们再到一个人之后,再来吧,好吗?” 领头的一听,召集三个小弟,三人商量一番之后,觉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于是那个被老韩头吐了唾沫的家伙,就跑去扛着老韩头过来了,怕被讹,就小心翼翼的将老韩头放在唐府门口的台阶上。 领头的叉腰道:“现在我们五个人了,你快去把唐公子的家人请出来……” 话还没说完,师兄的拳头就已经轰在了他的脸上。他再一次倒飞出去,倒在地上,最里面吐出四五颗牙来。 那三个小弟大惊,其中一个指着师兄道:“你怎么突然间动手打人呢你!” 这人话说完了,正在庆幸自己没被打断,眼前便是一黑,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小弟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师兄又欺到近前,他才怪叫了一声,把手里的刀子一丢,转身就跑。 俩人还挺聪明,分别往不同方向跑。但是师兄怎可放过任何一个行走的二两银子?脚尖一点落在地上的手刀,随后一踢,其中一把刀就飞向了往左跑的小弟身上。 然后自己又紧跑两步,追上了往右跑的小弟,干净利落的一记手刀就砍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他拿绳子将这几人捆住,然后扛着老韩头回了家中。 外面的动静不大,里面的人甚至都没怎么被惊动。也就坐在正厅泡茶喝的王婆耳朵尖,听到关门的动静之后,出来看一眼什么情况,结果就见到了躺在地上的四个壮汉,和一个咧着嘴巴的老韩头。 王婆很是惊讶,她对这个昨天唐宁带回家的人非常的警惕。因为这人身上就流露出一种绝非善类的气质,在她发现自己的首饰盒里面丢了一枚簪子的时候,就更加警惕了。 唐宁说最近会有人来家里捣乱,所以就把这位给请来了。王婆以为这是唐宁发现了人才,随口这么一说。 没想到这却是真的,这四人从长相上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比那个施兄还要低几个档次。不过这老韩头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是平时就坐在自家门槛上一坐坐一天么? “这是……”王婆捋了捋头发,忍不住发问。 其实王婆的年纪并不算大,今年也才二十八岁。 但是长年累月在深山之中,保经生活的风霜洗礼,让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 不过模样却算是漂亮,否则那两个后来惨死的山贼见到她之后,也不会一下子就起了色心。 你想一个女人不打扮,再加上仓促逃命,一路上吃不饱,睡不暖,自然十分的憔悴。就这样的王婆都能让人起色心,可见其底子还是不错的。 如今小日子过得红火,得到生活滋润的女人,自是容光焕发。刚才这个捋头发的动作,至少换成唐宁来,也是要多看两眼的。 然而师兄眼珠子动都不动,硬邦邦的回道:“这是十一两银子。” “啊?”王婆很惊讶:“难道这些都是通缉犯?” “不是。”师兄言简意赅。 王婆愣了一下,随后也没当回事。她本就话少,别人不愿说,她也不会追问。 蹲下身子正要查看,师兄就说:“你动他们一下,你就赔我十一两银。” 王婆心说这人莫不是掉在钱眼里面出不来了?心中好笑,便不理会他,起身回到正厅里面继续喝茶去了。 到了晚上唐宁回家,一进家门就瞅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条大汉,其中有一个家伙刚醒,就被师兄走上前一巴掌又敲晕了。 唐宁看的直咧嘴,抓着下巴道:“这一天是来了多少人啊。” 师兄见了唐宁,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他朝唐宁伸出手,幸福的笑道:“今天一共来了三十七两银子。”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句顺口溜引发的批斗大会 看着师兄数钱时那幸福的模样,唐宁非常的感慨。 这是一个多么真实的人啊。 昨天他找上自己时,还凶神恶煞的说这次不会给自己任何耍嘴皮子的机会,不把师父的藏宝图交给他,就要让唐宁去见师父。 然而唐宁知道的是,师兄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他找藏宝图,是为了钱。参加酒王争霸赛,也是为了钱。甚至还有人认出他就是在大胃王比赛中夺魁的那个,不用说,他去参加这样的比赛,还是为了钱。 钱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所以唐宁就提出了一个条件。 何蓉回到润州自然是针对自己来的,他们要是按照所谓的江湖规矩行事,那自不必说。但怕就怕他们不按规矩来,直接绑架自己的家里人,那可真就叫唐宁束手无策了。 考虑到师兄极高的武力值以及他那见财忘命的个性,唐宁就说让他帮着看家,只要抓到一个来捣乱的,就给他二两银子。抓到五个,就给十一两。 师兄一听,高兴坏了。心说唐宁真是个傻子,于是很开心的答应了。 至于藏宝图,他早都忘在脑后了。师父藏再多东西,最多也就千金而已。 自己帮唐宁守门,一天就是三十两银,三两金,守个三年,千金不还是唾手可得?最重要的是,还不必背负对师父的愧疚感,这个活还非常的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小心翼翼的将银子装进自己的小口袋里,又谨慎的揣入怀中,师兄拍着胸脯道:“师弟,你放心,家里有我,保证一个贼人都进不来!” 唐宁心说你就是老子知道的贼里面最厉害的那一个。 招呼师兄吃饭,师兄不来,说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一天赚五十两银子。 唐宁觉得这个目标不算小,就算是他自己,一天也赚不了这么多。 如今家中有钱,这还是因为之前十金买酒的事情。 价格高的离谱,好奇之人也就来了不少。 在加上酒王争霸赛这件事往外一穿,到了说书人的嘴里一加工,就变成了‘十金买得酒中王,赠与知州张高堂’这个说法。 很快这句话就传遍了润州城,其他地方也有人听说,便不远迢迢长路,跑来润州一看究竟。 于是沈家酒肆的酒买的很快,即便每日仅售十坛的招牌酒卖到了八两一坛的天价,依然是供不应求。 三天下来,唐宁和沈括就赚的盆满钵满。 俩人私底下见面,都带着非常猥琐的笑容,佩服编出顺口溜的天才。 “高堂这两个字呢,原本的意义就是对父母的敬称。但是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指朝廷。 李太白有诗云:‘恋高堂而掩泣,泪血地而成泥。’ 张贺身为朝廷派来润州的代表,用一句高堂来形容并不过分。再加上他动不动就说自己是润州百姓的父母官,他做的事情,也确实是在为百姓谋福谋利。 润州百姓私底下都在说,张知州有些事情做的比父母做的都要好。那敬称一声高堂没什么问题吧? 所以啊,这一词二意,融入其中,简直就是天才般的想法。我对想出这句话的人,实在是崇拜至极。我对他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刘依儿不过在饭桌上问了一句最近很火的那句顺口溜是什么意思,唐宁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放下碗嘚吧嘚嘚吧嘚说了一大堆,到最后还是众人给面子,象征性的应了几句。 唐宁指着刘依儿生气的说道:“你一点都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明明是你问起来的。” 刘依儿翻了个白眼道:“我问这话就像是问您昨晚睡得怎么样,中午吃的好不好一样,纯属于没话找话,认真您就输了。” 唐宁气急败坏道:“那你多少也听听啊,我刚才说的那些岂不都是白说了?” 牛婶乐了,心中知晓唐宁说这么多,很有炫耀的意思。那句顺口溜,八九不离十,就是他琢磨出来的。 刘依儿心中也清楚,便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嘴里,边嚼边说:“是,好,我的大少爷。您真有才,您真棒,您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显摆您有多能吗? 好啦,夸也夸完您啦,赶快吃饭吧,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 刘依儿话中的敷衍之意极其浓重,就连小石头和李子听了,都心中暗笑,依儿姐就跟哄小孩一样哄宁哥,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唐宁不为所动,哼哼道:“我就知道,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无论我如何的低调,我的才华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让你们感受到。” “行了啊,夸两句还不够你臭美的。”牛婶笑骂了一声。 唐宁梗着脖子道:“不然她怎么知道做出顺口溜的人是我?” 刘依儿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对唐宁说:“据我所知,您就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正眼瞧过。这下您用了快一百个字来夸一个人,实在是太稀罕了。 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不像是您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是如果把这个人换成是您自己,那就说得通了。 所以……”刘依儿学着唐宁耸肩的模样:“答案不是很清晰了么?” 唐宁脸涨的通红:“你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瞧不起别人似的。” 话赶话聊到这,牛婶便放下碗筷,认真的对唐宁说道:“宁哥儿,其实依儿说的很对,这就是你的一个大毛病。 你看似随和,实际上却总是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婶婶以前一直以为,是婶婶自己的错觉,今日依儿说出来,婶婶才知道,这种感觉并不是婶婶一个人有的。” 唐宁见牛婶说的认真,便挠挠头,尴尬道:“有么?我没觉得啊……” 刘依儿说道:“您总是把笑脸给所有人,上一秒能给路边的乞丐,下一秒也能给位高权重的张知州。 您自己可能没有觉得,但是我总感觉您瞧不起所有人。在您心里,他们是乞丐还是知州是没有区别的,因为您觉得他们都不如您。” 李子突然间道:“虚伪!” 眼看着一顿晚饭变成了批斗大会,唐宁心中这个悔啊。 本来还指望他们能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谁知就这么一件事。 这就是封建社会固有的等级制度所带来的误会了,唐宁从小就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教育,在他的眼中,乞丐和皇帝也没太大的区别。 都是爹娘生的,都是一只鼻子两个眼,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也都会死。 而刘依儿他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皇帝之所以是皇帝,是天命所归,人家就是妥妥的天子。当官的呢,也都是天上的星宿下了凡尘,那肯定要比自己这些平头老百姓高贵。 至于乞丐嘛……这个照前者一对比,很容易就能得出答案。 想到此,唐宁挠挠头道:“意思是我以后连笑都不能笑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不知道怎么接了,总不能告诉唐宁,你笑可以,但是要分人吧? 仔细想一想,若不是唐宁的这种性格,这家里的气氛哪会像现在这样快活。 刘依儿的身份是厨娘,按理说应当是奴婢,但她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却着实不低。至少在唐宁娶老婆之前,她是这个家当之无愧的女主人,这是大家都默认的。 牛婶毕竟和唐宁没有血缘关系,王婆就更不用说了,跟唐宁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没有三十句。 所以刘依儿这个奴婢做的也算是很有牌面了。 可要是让唐宁改变他那个性子,让他搞差别对待,刘依儿还能在家里又管钱又管粮么? 见众人不说话,唐宁沉吟片刻,便轻声说道:“并非是我瞧不起别人,而是你们啊,想的太多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女的情窦初开 “并非是我瞧不起别人,而是你们啊,想的太多啦。 的确,我这人就是这个性子。同样的笑我可以给乞丐,也可以给皇帝,可以给任何人。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把他们看成同一类人,这是礼数问题,师父从来没有教过我,要唾弃乞丐,奉承皇帝。 我这人啊,其实很讨厌那些个条条框框。以前跟师父在林莽中生活,散漫惯了,不喜欢被约束的感觉。 就像咱们家,一开始我说叫你们跟我一起上桌吃饭,你们说什么都不同意,说这不合规矩。 那时我就想,如果这就是规矩,那这规矩未免也太严酷了一些。 再比如依儿姐,一开始总是自称奴婢奴婢的。我心想为什么你要这么称呼自己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你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奴婢,所以你才会这么说的。 你本身该是大家闺秀,富家千金,应该是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为何要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奴婢呢?” 刘依儿眼睛红了,弱弱道:“我也不想啊……” 唐宁就笑:“所以啊,人跟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我从不觉得人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对待别人的态度,不是看你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而是看我把你摆在什么位置。 就像这个家里的人一样,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 小石头长大了嘴巴,唐宁这个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李子也皱着眉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困惑的看着唐宁道:“师弟,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唐宁指着师兄道:“包括你在内,你也是我的家人。” 师兄不吱声了,他看向唐宁的目光很是复杂,过了良久,他才慢吞吞的道:“既然这样,那我接下来抓到的五个人就不收你的钱了。” “……”唐宁非常的感动,让吃货送你食物,让财迷对你让利,这都是爱的表现啊。 牛婶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对,只是这件事咱们家里人知道无所谓,要是给外人知道了,对你的看法难免会产生变化啊……” 刘依儿抹着眼泪道:“是啊,您的想法有些太过……另类了。” 唐宁那筷子敲了敲碗道:“所以今天这些话仅限于家里,我这辈子可能也只会说这么一次。 好了,赶快吃饭吧,这菜都凉了……哦,原来是凉菜……王婆,咱们大冬天的吃什么凉菜啊?” ……………… 师兄果然信守诺言,说不收钱就不收钱。只不过唐宁硬塞,他就没办法,很难为情的接受了。 唐宁有些肉疼,这人连推辞都没推辞一下的,自己就是做做样子啊…… 吃过了饭,唐宁就在书房里面练字。 前几天想要伪造书信的事情彻底激发了唐宁要练字的决心,他一想到自己现在连字都不会写,就伤感的厉害。 让一个习惯用油性笔和圆珠笔写简体字的人,突然拿起毛笔写繁体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是唐宁还算是个比较有毅力的人,只要长年累月的坚持下去,总有成功的一天。可就怕正在坚持的时候,被别人给打断了。 瞅着推开门走进来,又神秘兮兮的把门关上的李子,唐宁心中有些疑惑,便奇怪道:“怎么了,进来就进来,怎么跟做贼似的呢?又惹你依儿姐生气啦?还是惹到牛婶啦?” 李子竖起食指,嘟着嘴嘘嘘出声,唐宁心中好笑,却也是配合的闭口不言。 看着李子慢吞吞的走过来,唐宁心中只觉得更加奇怪了。李子虽然不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但也绝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学乌龟走路,这不是李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用蹭的方式,好不容易蹭到了唐宁身边,李子却扭扭捏捏的不说话。 唐宁实在是忍不住,就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啦?” 李子双手绞着小脑袋上垂下来的侧发,很少女的左右晃着身子,晃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李子在宁哥哥心中,是怎么样的定位呀?” 说完,李子就紧紧盯着唐宁的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 唐宁想笑,但是他憋住了。 就这点破事儿?用得着这么费劲?这小姑娘可太有意思了。 于是唐宁笑着拍了拍李子的脑袋道:“世界第一可爱的李子当然是我最疼的妹子了……” 李子变脸比翻书都快,刚刚俏脸微红,还略微带着一点点的小妩媚。唐宁话还没说完,立刻换上了一副冷笑。 “哦。”李子也没多说什么,一脸冷笑的看着唐宁,知道把唐宁看的心里发毛,才哦了一声,蹭蹭蹭的走出去了。 李子走后,唐宁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淌出来的汗水。 小姑娘好的不学学人家思春,也不看看这天寒地冻的谁有那个心情啊?而且一来哥哥我现在正忙着泡别的妞,二来哥哥我对萝莉确实没什么兴趣,一方面是哥哥我比较喜欢熟女,另一方面,我国有一套完整成熟且极其严峻的未成年少女保护法…… 不过说心里面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李子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才十三岁的年纪,刚才那一脸的小妩媚就把唐宁看的心跳加速。长大了还不得成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妖精? 能被这样的一个姑娘喜欢上,唐宁非常的自豪。 对于自己可能伤了李子的心,唐宁表示遗憾。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会把依赖和喜欢搞混,牛婶虽然在李子的世界里充当了一个母亲的角色,但李子毕竟没有父亲。 唐宁对这个身世凄惨的女孩子非常关照,发自内心的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也许正因如此,在李子的心中,她把唐宁代入了半个父亲的角色,而女孩子在人生当中,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很大概率上对象都是自己的父亲…… 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唐宁见过很多,也从那个年纪走过。所以他压根就不把这当一回事。 但是老太婆的思春期就有点棘手了,处理不好就是一个家毁人亡啊。 等到刘依儿进了屋子里面,刚要关门时,唐宁连忙喊道:“且慢!” 刘依儿瞪着唐宁道:“怎么了?” 唐宁说我忽然想起来,有一样东西落在沈家了,我去取回来。 说完拔腿就跑,弄的刘依儿一阵迷糊。等唐宁风一样跑远之后,刘依儿才一边摇着头,一边从书柜里面找了本书,抽出来之后抱在怀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去找沈括,是有这个想法。就算没事,也能多跟这个老倌学习一下如何让脸皮变得更厚。 但是快出门的时候,被躺在地上的壮汉给绊倒了。唐宁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群人,于是便有些挠头。 这些人的来历他最清楚不过,除了长虹镖局之外,再无二家。那神秘人,倒是也有可能。只不过就他指点何蓉的手段来说,难说他会这么愚蠢的露出破绽。 随手抓起一个人,还是晕着的,冲师兄点了点头,师兄就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下去。 那人悠悠转型,见师兄抬着手,哭了,呜咽道:“大哥,放过我吧,我自打被你打晕之后,醒了六次,就被你打晕了六次。 你知不知道被人打晕是一件很伤身体的事情啊……” 师兄冷笑:“你已经被我榨干了。” 那人一听,又惊又喜,连忙道:“原来兄台是同道中人,那请你赶快放了我,我立马给你表演一个精力充沛!” 唐宁听的满头大汗,这俩人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接啊。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唐宁善意的提醒道:“他说的榨干是你的利用价值被榨干了,你还挺值钱呢。” 师兄咧着嘴巴,朝他比划了一个耶的手势:“二两二钱银子。” 那人一听自己误会了,很失望,流着眼泪非常的伤感:“你如果不爱我,就请离开我……” 唐宁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怨夫,连忙叫师兄把他给打晕了,又从旁边拽起一个看上去有一身正气的,如法炮制,待此人悠悠转醒,之后,唐宁便直接问道:“谁派你来的?” “你当我没有职业道德的吗?要杀要剐随你,老子认栽!” 唐宁比了个大拇指:“行,你牛。”说完就从腰里摸出来一把匕首。 师兄则是很感慨的说道:“世风日下,人心叵测。这年头绑匪都开始讲职业道德了。” “师兄,结合语境你这里应该用人心不古。”唐宁把那把匕首抵在此人心窝之后,对师兄说道。 说完,手就微微用力,准备把这个家伙的心脏给刺穿。 那人大惊失色,见唐宁动真格的,立马说道:“别别别,大侠,少侠,两位英雄,我说,我全都说。” 师兄破口大骂:“就你也配讲职业道德,你真是欺人太甚!” “师兄啊,咱不会用成语就别用了吧,到时候读者骂的不是你是那个倒霉作者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大哥 那壮汉被师兄拎小鸡一样拎到了后院的柴禾房,在唐宁的威逼之下,他开始吐露实情。 这人是长虹镖局中的一名镖师,跟唐宁猜想的一模一样。派他来的,也是何蓉不假。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些唐宁所不知道的事情。 首先何蓉跟何玉这对姐弟俩,是对唐宁恨之入骨的。但是他们却没有想着将唐宁除之后快,或者把唐宁的家人绑架了,以此来威胁唐宁。 古人对于人才那是相当的重视,尤其是一些有眼光的人,比如曹操,陈琳把他祖宗三代上上下下骂了一遍,最后曹操还是没舍得杀掉这个骂人都能骂出艺术感的人才来。 何蓉跟何玉,是希望唐宁能够像郑文年一样为何家所用的。世家大族都好这一口,你整我,我是不怕的。熬鹰不被鹰啄过挠过,怎么好意思说这是自己亲手熬出来的鹰? 但是有个人不同意。 这人应该便是郑文年信中的神秘人,如今的长虹镖局已经分为了两派。其中一派拥护何蓉,认为民不与官斗,离开润州是正确的。 另一派就觉得自己是江湖好汉,打起架来七八个人近不了身,怕官府个卵球,他来了直接开打不行?非要像现在这样,跟个丧家之犬似的逃命? 两边之间的矛盾虽然没有摆在台面上,但早已是暗流涌动。那个神秘人就趁机收买,拉拢了部分与何蓉不对付的人,听从他的命令。 他是谁大家都不知道,但是看他洗澡的时候,身上满是刀疤箭孔,大家无不对他非常崇拜。 一个人是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还能活下来的?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这样的人将来必有大运,必能成就大事,故此,这件事情以讹传讹之后,不少心思活泛的人便暗中投靠了神秘人。 眼前这个壮汉就是其中之一,神秘人似乎对唐宁恨之入骨,他要求这些奉何蓉之命,来唐宁家附近准备把唐宁掳走的人,先把唐宁家里的人全给捉回来。 听到这,唐宁就忍不住发问:“你们现在住在哪儿啊?” “南山……” “……” 唐宁抿了抿嘴巴:“怎么会想到去哪里的?” “安大哥对那里很熟悉,说会带着我们在那里找到一块安身之地,东家和二爷就跟着去了。” 唐宁点了点头,便起身准备离去。 那人连忙道:“唐公子,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看……” 唐宁挥挥手道:“我准备在后院里面种些牡丹,我觉得你能让牡丹开的更艳。” 那人大惊,急道:“唐宁,你不能这样!你不讲信用!” 师兄一脚就把他踹翻了,骂道:“你个绑匪还讲职业道德,我师弟这么有钱,怎么就不能不讲信用了?” 说完就一记手刀把这人敲晕,然后提溜着回前厅跟那些人扔到一起了。 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信息之后,唐宁就去了躺沈府,请沈三帮忙去通知府衙的捕快,唐家有一大群贼人被捉住了。 沈三跑腿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就带着四五个捕快,背着满身的镣铐回来了。 这四五个捕快都是得到张贺授意的,对唐宁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多少能够猜到一些。不过即便如此,一进门还是傻了眼。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将近三十个人,都没地方落脚了。这些人躺在地上都是昏迷不醒的模样,一见到捕快来了,一个个全跳起来了。 冲上去就说:“捕快爷爷,您可来了!您快把我带走吧!我自首,我有罪!”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其中还有人趁机想要往外逃的。 师兄轻咳一声,人群瞬间安静。那些人乖巧的像鹌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师兄慢悠悠走到捕快面前,捕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眨着眼睛问道:“你也要自首?你是这群人的老大?” 师兄说我不是,我就是问问我为朝廷捉拿犯人有没有赏钱拿。 捕快一听乐了,他指着面前这一群被师兄捉住的镖师道:“这些人都是你捉住的?” “是我。”师兄一拍胸脯,得意的说道。 “你就吹吧你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吹的。”众捕快哈哈一笑,正要继续挖苦师兄,唐宁却走出来了。 因为张贺的原因,唐宁总是会出现在润州府衙。对于这个连知州都和颜相待的少年,众捕快自然不敢放肆。一个个见了唐宁,连忙躬身行礼道:“唐公子。” 唐宁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劳苦,先进来喝杯茶吧。” 为首的捕快摆了摆手道:“劳苦谈不上,份内事而已。茶么,也就不喝了。某家赶快把这些人带走,也好还您一个家宅清净。” 唐宁便躬身道:“有劳诸位了。” 那几个捕快一还礼,便将这二十多人铐上连环铐,一群人排着队,便走到了大门外。 师兄不依不饶,伸着手梗着脖子道:“捕快,我的赏钱呢?” 唐宁看的额头冒汗,急忙上去道:“各位,这是我大哥,人比较怪,各位不要在意啊。” 说完低声在师兄耳边道:“别丢人了,一会儿我再给你贴钱还不成么?” 师兄一听,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他是勉为其难,加上喜形于色。这样的表情,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师兄拉住了,然后又将几位捕快送走,眼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消失,唐宁才回了家里。 没有回屋,而是站在后院的假山池子前面,望着池中的清水发呆。 刘依儿晃晃悠悠的过来了,见了唐宁,奇怪道:“少爷?您站这儿干什么?不冷吗?” 唐宁回头看了眼刘依儿,摇了摇头道:“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情?” “刚刚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所以现在没有事情了。” “哦,您要不要喝茶啊?我要去烧一壶,您要是喝,我顺便给您带一壶。” “不喝,一会儿睡觉了。” “哦。” 刘依儿应了一声就走了,走半道,还回头看了眼唐宁。见唐宁已经往自己的屋子里面走,便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了。 ……………… 安大哥就是赵仁。 这是一定的对南山熟悉,身上有许多的伤疤,并且还对自己非常痛恨。 除了赵仁,唐宁想不出来还有谁。 自己在南山盗中的时候,与赵仁打的交道不算多。但赵仁却是唐宁当时计划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因为王庆他虽然粗中有细,但小聪明不多,并且还对韩雄非常忠诚。 唯一有野心,也有实力能跟韩雄掰手腕的,就是赵仁。 所以唐宁对于赵仁的性格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此人心眼很小,算得上是睚眦必报。而且他并非是当天就要报复,而是会一直隐忍,一直忍耐,不到最好时机,他绝对不会出手。 因为有了这些因素,推测出那个安大哥就是赵仁,便不难了。 对于自己是怎么暴露身份的,唐宁觉得思考这个问题是在看不起赵仁。南山众盗,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自己一个在南山盗中间名头很大的人,如今还享受着荣华富贵。 而且刘令最后跳反,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与刘令打交道最多的,也是自己。 这两点足以说明一切的问题了。 刚才站在假山前面唐宁想了好久,他很想找个人说,赵仁回来了,但是在他想着要跟哪个人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心中一片茫然。 好像没人可以说…… 说给刘令,如今刘令在什么地方自己都不知道。 说给刘依儿,也只是徒增不必要的担心。 说给其他人,更是只会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赵仁是谁啊? 长叹一声,唐宁就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 他不确定光凭自己能不能化解这次危机,但是润州城里,似乎也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救兵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石斧和铁斧 张贺比较爱惜羽毛,他是不会让自己背上一个欺负何家寡妇和独苗的名声的。 师父周怀,身边的人手也不多。况且这种事情把师父也给拉下水,就是唐宁这个徒弟的不地道了。 王仲显就更别提了,人家巴不得赵仁把自己捉去,他好不让自己这只猪把他家的白菜给拱了。 所以在应对赵仁的报复这件事上,唐宁只能靠自己。 还好身边有一个强力的打手,师兄这个花钱就能让他干活的高手实在是太方便了。 以前缺钱缺的厉害,现在赚钱赚的比缺钱的时候还厉害。 因为了解唐宁的家庭情况,所以沈括先送了八百两银子,作为沈家酒肆第一个月的收入分红。到了月底算账的时候,要是不够,沈博毅会补,要是多余,沈括也不会再讨要。 说起来这老倌的确是非常自私又无耻,但辞官之后确实是要比以前强多了,至少不会再干出为了自己的仕途出卖朋友这种事情了。 对待唐宁,也是非常慷慨。 不知道苏轼知道后会不会原谅他,如果历史没有出现偏差,估计苏轼今年刚从杭州回到东京,然而明年就会因为与旧党官员的政见不同,被贬颍州,接着一直被贬,直到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才能回到京城。 唐宁估计苏轼是不会原谅他,乌台诗案差点把他弄死,在狱里蹲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要不是因为赵大开国的时候说不杀士大夫,他这半年的功夫够死上几个来回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前院地上又躺了七八个人。其中三个还穿着夜行衣,看来是昨晚准备来个秘密潜入,结果被师兄给抓到了。 特意出门去给师兄买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犒劳,捕快就已经来了。 这群人昨天把人带回府衙之后,张贺就告诉他们,没事儿就去唐宁家那边看看,说不定最近还能多带回来不少人。 正好润州大牢里面还挺空,能填上一个就是一个。 这是假话,捕快对唐宁这般说的时候,唐宁嗤之以鼻。 天底下哪有希望自己治地犯罪率提高的知州啊?他就算是希望,通判也会掐着他的脖子叫他绝望。 究其原因,张贺还是想通过这些人,给长虹镖局立一个罪名,随后,他才好对何蓉何玉姐弟俩,以及长虹镖局众下手。 不过这需要时间,短时间内,唐宁还是得靠自己。 捕快把人带走之后唐宁左右无事,便吃过早饭,直接去了公输欢的木匠铺。 公输欢一见唐宁来了,乐得见牙不见眼。瘸着腿,带着唐宁去了后院,吭哧吭哧的把自己的自行车扛出来,拍了拍座位大手一挥道:“上来,哥带你去兜风!” 唐宁不由对公输欢挑了挑大拇指,这人看上去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是第一个看出自行车真正用途的。 在没有摩托车和跑车的年代,用世界上第一辆自行车来泡妞,这才叫做物尽其用。 于是唐宁很开心的坐上了后座,结果不出意外,第一次带人的公输欢以惨烈的姿态摔倒在地面上。 好在自行车没散架,唐宁扶起车子骑了两步,觉得有些费力,这是因为装置配件比较原始,有一些细节的构造,公输欢也没弄明白,不过总得来说,还是能骑,健身效果也比以前自己骑过的自行车强。 公输欢虽然摔了一跤,但自己却毫不在意。唐宁腿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但他的腿伤却一直没好,这都是摔的。 见唐宁上车骑了两圈,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唐宁,如何啊?” 唐宁跳下来,拍拍车身道:“很不错了。” 公输欢大喜,紧走两步,抓着自己的车子激动的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张知州,叫他进献给皇帝吧!” 公输欢说完就要扛着车子往外走,他把这车子看的是如此珍贵,能推的不推,甚至要用抗的。 唐宁哭笑不得到:“慢着慢着,我的老兄啊,你就准备这么给皇帝送去?” 公输欢眨了眨眼睛道:“不然呢?”说完瞅见唐宁扯嘴皮子,就知道这家伙又要给自己灌迷魂汤了。 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他补充道:“就算是我父亲在这里,他也会让我尽快把这件物事进献给皇帝。” “你怎么不说说你爷爷?” “就算是我爷爷在这里,他也会……” “你给我打住!”唐宁连忙摆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道:“我算是知道你们公输家怎么会混成今天这副落魄的模样了,要是什么东西刚做出来就送人,你不要说皇帝,就算是我,我也想弄死你。” “啊?” “你知道琢磨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啊,不就是寻思么?” “没文化可真可怕。”唐宁突然十分的得意:“琢磨二字,语出《荀子·大略》。 ‘人之于文学也,犹玉之于琢磨也。’ 琢磨二字的意思,最初是雕琢和打磨。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没有经过雕琢的玉石,不过是一块顽石,只有将其打磨,才能使其熠熠生辉。” 公输欢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摸着下巴寻思了半天,最后抬起头对唐宁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跟我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无论是什么东西,最初创造出来的东西,总是最原始的那一个。举个例子,石斧为什么到了现在,变成铁斧了呢?” “当然是因为铁斧锋利啊。” “对,那我送你一把石斧,你要不要?” “你的意思是,这辆自行车就是石斧?” “没错。你这辆自行车,虽然造出来了,也能够达到代步的效果。但是在你使用的过程之中,你有没有感到他存在缺点?” 公输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个确实,这辆车子还是太过笨重了,达不到你说的,转弯、调头如臂指使的效果。” “而且还非常的费力。”唐宁严肃的补充:“这才是重点,你想想,咱们俩什么人? 平头老百姓,天天风吹日晒每天要走几万个微信步数。 官家呢?出门坐马车,在宫殿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他哪儿来的力气去骑这辆车子?” 公输欢一拍脑门道:“是我想的简单了。” “对啊,所以你还是把这辆车子改良好了,在请张知州进献给官家吧。而且现在眼看就要过年了,你这辆车子就算是加急送去东京城,到的时候也得在年后了。 这就失去了进献的意义,我建议你挑个好时机再送。” 公输欢一听,便问道:“什么时候?” “明年年末吧,算准时机,把这礼物一送,弄不好还能落个祥瑞的称号,到时候你振兴公输家,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公输欢沉默半晌,最终苦笑一声道:“可我一天都等不及……” “那也要等!”唐宁说的斩钉截铁:“你是创造者,发明家,你可以不在乎。但我是运营商,我还准备用这东西捞钱呢!” 公输欢伸出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唐宁道:“你怎能如此龌龊?” “好我的老兄啊,到现在你还没明白么?你们公输家的人把刚弄出来的东西,迫不及待的送给皇帝已经够一说了,怎么还想着做两袖清风的圣人啊? 知道你们公输家为什么现在只能当木匠?别人儒家都知道弄出来一个儒商,你就不指着赚钱过日子了?” 公输欢喏喏道:“可振兴公输家,是我祖上三代的梦想……” “梦想?”唐宁嗤之以鼻:“能当饭吃?你别看沈老倌天天窝在家里面写书,他要不是当年当官的时候捞了好一大笔钱,够他下半辈子挥霍,他写个屁的书,家都养不起了!” 公输欢低下头去,神色纠结。 唐宁趁机添油加醋道:“所以啊,你就趁这一年的时间,这自行车怎么好用你就怎么把它改进,顺便再积攒一些存货,到时候一进贡,官家只要是派使者把赏赐带来了,你就立刻把存活往店门口一摆。 顺便再竖一面大旗,就说是皇帝都喜欢用的代步工具。 这样生意何愁不兴旺啊?你公输家的大名,不是转瞬就传遍天下了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奇楠沉香木 公输欢再一次被唐宁忽悠了,因为在唐宁真正的想法中,这东西越早送给如今的皇帝赵煦,就对赵煦越好。 别看赵煦现在年级很小,但是他心存大志,如果活得时间长一点,他无疑是北宋最成功的一位皇帝。 从仁宗朝开始的韬光养晦,在他这一朝,便是一鸣惊人的时候。在党争不断,内忧外患的北宋后期,需要一位中兴之主,才能让北宋继续延续下去。 然而天妒英才,赵煦被高太后压制的太死,导致他亲政后放肆的厉害。处理朝政之余,就是疯狂的纵欲,再加上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才二十五岁的大好年纪,就撒手人寰。 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宋徽宗,在这位投错胎的皇帝领导下,北宋走向了灭亡。 自行车可以强身健体,这基本上每一个后世人都知道。长期骑自行车的,哪一个不是到了六十岁还面色红润,一口气上六楼不带喘的? 所以这自行车对赵煦来说,比什么鹿茸、虎鞭都要大补。他以后在皇宫里面去哪儿也不用坐车,自己骑个自行车溜溜达达的就去了,岂不是既能达到健身的目的,也能节省时间吗? 不过有了自行车,就需要有相对平整的道路。如今润州城里面的道路都坎坷不平,地砖左一块右一快,高一块低一块,唐宁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是时候筹备一个烧砖厂了。 所以说天下的生意都是连在一起的,皇帝都喜欢的自行车,既新鲜,又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份,暴发户们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当他们骑在大街上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了,公输欢就会跳出来很遗憾的说他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如何让自行车在崎岖的路面上如履平地的行驶,如果润州城内的砖头都能变成唐家砖窑烧制的,大小如一的砖头就好了。 这样一来,又能骗一波研究经费,又能赚一波大钱,这一石二鸟之计,非自己这样的天才是想不出来的。 公输欢见唐宁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笑的猥琐无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知道是谁又要遭殃了。 正要离开,就看见唐宁手里拿着他雕刻了大半年的东西,便忍不住道:“你说你天天来我这边浪费木料,同样的东西你都刻了几十个了,就是姿势不一样,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么?” 唐宁赶苍蝇一样挥挥手道:“你这个二十多岁还没讨老婆的家伙懂个屁。” 公输欢一听不乐意了,心说大哥莫笑二哥,你快二十了不也没讨老婆么?于是反唇相讥道:“你能好到哪里去?跟你一样的年纪,大部分的人都当爹了!” 唐宁认真的说道:“你懂计划生育的重要性吗?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少生优生。” 公输欢嗤笑一声道:“你当我不看新闻,国家现在都开放二胎了。” “……” 唐宁不吭声了,公输欢就抻脖看了看唐宁手里的东西,然后笑道:“呦,换人啦?我记得前几个不是长这样啊。” 唐宁羞恼道:“你这个家伙话怎么这么多啊?你不去研究你的宝贝自行车,你总在这里纠缠我做什么,去休去休,莫来扰我!” 公输欢嘿了一声,叉起腰道:“我说唐公子,唐大少爷,您还真把这儿当您家了啊?这是我家,是我开的木匠铺,你用我的上好木料,用我的刻刀,坐我的凳子,喝我家的水。 弄了一地的木屑你拍拍屁股走人了,现在又开始觉得我碍眼了……” 一番话说的唐宁面红耳赤,弱弱的道:“欢哥,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公输欢撇了撇嘴道:“这还差不多,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告诉你一个秘密。” 唐宁一听,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当即问道:“什么秘密?” 公输欢凑到唐宁耳边小声道:“上次有个土豪来委托我替他做一方茶桌和躺椅,送来了一大块沉香木。 我见你在制作木雕,就偷偷截下来一块留给了你。 量不多,看你那个大小,估计也就能做一个,还得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唐宁看着公输欢看了好半天,直到把公输欢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候公输欢挠挠头道:“怎么了?开心的说不出话了?” 唐宁眨了眨眼睛道:“沉香木?” “是啊。” “你确定是沉香木?” “确定啊,而且是奇楠沉。” 唐宁一听奇楠这俩字,眼睛一翻,好悬没晕过去。公输欢赶紧上前抱住唐宁,拍着唐宁的后背道:“唐老弟,你振作点,你振作点!” 唐宁突然伸出手,抓住公输欢的手哆哆嗦嗦的道:“真的是奇楠沉?” “我要是说实话,你不会被吓死吧?”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 “是。” “……” 奇楠沉是什么?唐宁最清楚。 自古以来,奇楠沉就是沉香中的极品,俗称香中之王。素来有一两沉一两金的说法,奇楠沉就是一两一两钻。 由此可见奇楠沉之珍贵。 唐宁之所以知道这些,还得归功于以前的女朋友。那时候为了给她刻一个木偶,唐宁就想找一块好的木头。 什么海南黄花梨,什么金丝楠木,那都已经是天价了。无意之中唐宁发现了奇楠沉香,由此便感慨有钱人的世界真是高攀不起。 黄花梨什么的都是按吨算钱,比如一吨一千万左右,沉香按克……品质好的一克两万…… 如今听到公输欢提起奇楠沉香的名字,叫唐宁怎能不激动?这哪是木头啊?这是钻石啊!这是光明之山,是非洲之星,是海洋之心,把它捧在手里,就等于捧着整个世界。 眼看着唐宁手舞足蹈,公输欢便知道唐宁还是识货的。说实话,当时他发现那土豪鬼鬼祟祟弄来的木头是奇楠沉香木的时候,他比唐宁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个土豪连着掐他人中掐了三次,又一个劲的让他振作,稳住,第四次他才没晕过去。 奇楠沉香木只有交趾出产,从来都是皇帝和贵族的东西,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润州,居然能遇到奇楠沉香木。 那土豪显然也是后了悔,本以为到了润州没人会认出来,谁知道他遇到了祖宗十八代都在玩木头的公输欢。 不过公输欢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严肃认真的赌咒发誓,说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那土豪才放下心来,让护卫不要再把刀子架在公输欢的脖子上了。 说实话,他偷偷留下来的这一点木头并不是为了唐宁留的。他想自己弄点什么,但后来发现,这木头做小的东西,浪费太多。 做大的东西,又不够。 思来想去,就看到了唐宁摆在他家里的木雕,这一对比,他发现大小正好。于是便忍痛割爱,准备将其送给唐宁。 卖是不可能卖的,这东西谁要是敢往外卖,保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唐宁和公输欢俩人做贼一样来到了公输欢存放奇楠沉香木的库房,昏暗的库房中,公输欢拿着一根蜡烛,带着唐宁来到了奇楠沉香木之前。 俩人用虔诚的目光望着这块散发出幽幽香气的奇楠沉香木,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拿。 “一想到你马上就要伤害它,我就觉得我这个帮凶非常的罪恶。” “老兄,还是那句话,这东西得琢磨啊,不琢磨,他就是一块木头。琢磨了,他是艺术品。 木头是有价的,艺术品是无价的。” 唐宁劝说道。 公输欢咬着牙道:“那拜拜人家吧。” 唐宁点头:“拜拜好,拜拜好。” 于是公输欢将蜡烛交给唐宁,双手在衣襟两侧用力的蹭了蹭,然后伸出双手,用手心夹住奇楠沉香木的两边,将他放在俩人面前的一张小桌上。 把蜡烛立到一边,俩人跪在地上,朝奇楠沉香木磕了个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即将正式开售…… 在唐宁的思想里,用不着对一块木头这样尊敬。就算它价比钻石,到底还是一块木头而已。 只不过这般品质的奇楠沉没个几百年是不会这么好看的,所以它比自己岁数大,这一点没问题。 再有就是唐宁有幸见过润州城里面的屠户杀牛,那一次,古人是真的将唐宁震撼到了。 要知道杀牛在古代是重罪,肉牛倒是没事,拿耕牛说,一头牛一条命不算过分。 老百姓谁家有一头牛,都是当祖宗伺候,春耕秋收,靠的全是牛哥。 但是牛有了病,或者摔断了腿,就不得不将其杀掉了。 屠户杀牛前,做了三样事情。 第一样是他在杀牛前的三天,去了金山寺,一顿饭都没有吃,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就跪在佛堂前闭眼冥思,这一跪,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他回来做了第二样事情。广发请帖,大有昭告天下的意思,请帖的大意就是他要杀牛了,请大家前来观看。并且在他家的门前,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 人来的差不多时,他就把那条瘸了腿的牛牵上台子,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抱着牛的头,说了很长的一番话,大意就是劝这头牛去死。早死早托生,今年早些去,明年早些来。 也不知是他动了什么手脚,还是那头牛真的通灵性,竟然点了点头。这一点头,把在场众人看的是泣不成声,就连前来维持秩序的捕快,都哭的跟死了爹娘似的。 一群人呜呜的喊着牛哥走好,然后就是一片惨然的哭声。那天是刘依儿带着唐宁来的,她哭的可凶,抓着唐宁的胳膊差点没把唐宁扔出去,一张脸哭得的不见人形了。 最后屠户把牛给杀了,给在场众人每人分了一点肉,将牛剃的干干净净,只剩一副骨架,这才自己扛着骨头走了,说将来他死的那一天,要这具骨头来做他的陪葬品。 唐宁了解到全过程之后,被震撼的无以复加。这个时代的人,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有一种极为强烈的仪式感。 他们感谢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一切事物,他们珍惜这个世上所有珍贵的东西。 哪怕是眼前这一块双拳大小的木头,在使用之前,也要表示一番对其的敬意。 在他们的世界中,万物有灵。这让唐宁想起后世那些打着动保旗号的伪圣母,他们的做法跟古人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虚伪的堪称透彻。 站起身的时候,公输欢就要把这块木头交给唐宁,唐宁摆摆手道:“现在不要给我,我得好好思考一下,拿它来做什么。 如此贵重的东西,得物尽其用才成。” 公输欢满意的点头道:“三思而后行是好事情。” 在木匠铺蹭了一顿午饭,唐宁就出发去书院了。这两天他的学生又多了几个,就是在书院勤工俭学的那几个小少年。 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对知识的渴求远超书院那些衣食无忧的学生。 唐宁倒是无所谓,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过他最近写了一本粗浅的教材交给了沈括,周怀和他私底下商量过,唐宁以后若是真有一天要开始跟着他到处跑,算学这门课也不能停。 让沈括来教,周怀虽然对此人的品德有极大的怀疑,但左思右想,似乎也是没有其他人选了。 算学一道精通之人并不多,那些对其了解颇深的,不是奸商,就是敝帚自珍的账房,水平不高还不谦虚,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一个个平日里装孙子,一问起算学就鼻孔朝天。 这是周怀的亲身体会,唐宁听了笑的就没停下来过。 现在这帮人最厉害的家伙也就是高中水平,就天下第一了。那自己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不是成了神仙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沈括得分很大。即便是苏轼,也对沈括对待学问的态度赞赏有加。 严谨,谦虚,他就像一条水蛭,从任何能够给他带来知识的人身上贪婪的汲取。 在教室里面托腮想着如何处理那块奇楠沉香木,很快就到了上课的时候。 朱勔和神潜一个狼一个狈有说有笑的进来了,这两个暴发户的儿子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话题,并且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有不少人目击他们俩经常出入芊翠阁,而且还将润州一个贩卖苏锦的商贾之子打的三月下不来床。 那商贾气不过找上门去,正在芊翠阁花天酒地俩人又把他打了一顿,还非常放肆的说老子们有钱,打你一顿最多罚铜多少斤而已,算得了什么? 钱对爷爷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能用一点微小的数字来揍你跟你儿子一顿,是非常值得的。 此时之后,两人名声大振,被好事者成为有钱的朱神兄弟,也成为芊翠阁的座上宾。 唐宁见俩人进来,就说道:“我观你们两个脚步虚浮,眼圈乌青,虽有说笑,却神情恍惚,想必是昨夜纵欲过度所致。” 神潜大惊,指着唐宁对朱勔道:“我就说,他有个神仙一样的师父,自己肯定也是半仙。你还不信,你看他一眼就看出来昨天晚上咱俩干什么了,现在你信不信?” 朱勔挠挠头道:“润州城里面现在好像没人不知道咱俩是芊翠阁常客的。” 神潜不理会朱勔,转头看向唐宁诚恳道:“唐半仙,能不能救救我?我最近总是感觉到力不从心……” “肾虚,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好像身体被掏空。” “是不是肾透支了?” “汇……算了,也没收钱。你等明年年底,后年年初,我与杨木匠合力制作的减肥健身合二为一的神器即将开售。 我亲自参与设计研发,我会用这个减肥健身神器,努力让你们俩变得更加健康。 减肥健身两开花,弘扬创新精神,希望你们俩多多关注。” “……” 说着话,王苍就牵着李子进来了。俩人说说笑笑,朱勔盯着王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来想去,恍然大悟。自己最近芊翠阁去的勤了,见王苍就…… 刚想到这,忽然觉得有一道杀气锁定了自己,急忙躲在神潜宽阔的背后,偷偷寻找杀气的来源。 来源不是别人,正是唐宁。此獠面色极度不善,朱勔连忙用眼神说道:“放心。” 唐宁用眼神回:“受到。” 张景明跟那几个少年一块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唐宁和朱勔两个人眉飞色舞的,于是便忍俊不禁道:“怎么?我来晚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们两个的样子,好像非常开心嘛。” 唐宁张口就来:“明年年低,后年年初……算了不开花了,反正你也买不起。” 张景明摸不着头脑,一听跟钱挂钩,也识趣的不打听了。 比不起朱勔也比不起神潜,他的家世普普通通。如今寄住在润州的亲戚家里,一顿吃一碗米他亲戚都觉得心疼。 还好朱勔和神潜这俩人照顾他,只要张景明帮他俩做作业,一次就会给五钱银子。张景明自然答应,他什么都不缺,就缺钱。 跟唐、朱、神这三个光棍比起来他幸福的多,老婆早有人选,在他金坛县老家有个妹子等他学成之后回去娶。比他还小两岁,才十五。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三个光棍异口同声的骂他是禽兽。 至于心里有多羡慕嫉妒恨,就甭提了。 尤其是神潜和朱勔,唐宁至少还能来个自由恋爱,看上谁家的姑娘,就去追,家里没人管。 但是这两兄弟就不同了,以后都是要娶指定的老婆的。 想想就恓惶,连以后老婆长什么样,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怪不得现在这么纵欲,以后再想,可就没机会了。 想到此,唐宁好生不爽。 他曾经问过周怀,说神潜和朱勔这么放肆,难道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吗? 周怀并没有拒绝唐宁的奇怪问题,而是耐心且慈祥的告诉他,神潜和朱勔现在放肆叫做年少轻狂,张景明现在放肆叫做风流倜傥。 唐宁听了之后,跃跃欲试,指着自己说我呢我呢? “你?肆意妄为。” “这不公平!为什么他们都是褒义词,到我这就成贬义词了。” “你又不必神潜、朱勔家财万贯,又不比张景明勤勉好学,白长了一个聪明的脑袋,不往正地方用。为师看到你就头疼,你还想让为师夸你?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张贺剿匪 时间一晃,就是六日过去,再有三日,便是元日。 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赶来的商贾,让润州城变得无比热闹。不过他们来了润州,听本地人说起最多的,就是所谓的酒王争霸赛。 “酒王争霸赛?那是什么?” “前不久那个沈家酒肆举办了全称叫‘润州第一届酒王争霸赛’的活动,是又要决出人中酒王,又要决出酒中之王。 啧啧,那天那叫一个热闹啊,当时现场几乎是人山人海,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散场之后,酒香三日不绝,城里还有不少乞丐没钱买酒,就跑去沈家酒肆门口闻酒香呢。” “哦?想不到还有这等有趣的事情?那酒王是谁?酒中之王,又是哪一个?” “酒王么,小不知道。但是酒中之王,是沈家酒肆的大锅头。据说最近还推出了一个叫二锅头的品种,二锅头更香,更烈,比大锅头更好喝。” “何以见得?” “大锅头八两一坛,每日十坛供不应求。二锅头十二两一坛,每日五坛,卖的比大锅头都快。” “原来如此,不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啊?” “我说客官,您往外看看,对面就是沈家酒肆,小人是芊翠阁的跑堂,您说小人能不知道么?” “……” 就在润州城内被节日的氛围笼罩之时,唐宁却愁容满面。 六天来,师兄抓住的贼人已经快有一百四十多个了。白天也抓,夜里也抓。好好的一个师兄都快成大熊猫了。 捕快们也哭了,说求求你们别抓了,润州大牢里面已经是人挤人了,再抓就没地方送了。 六天没有好好休息,就算是给再多的钱,师兄也顶不住。他甚至在门口搭了个帐篷,但还是无济于事。那些人来的总是一波接一波,就在师兄准备小眯一会儿的时候,就乌泱泱的来了几个人。 当然,唐宁不是没有让师兄去休息一下。但是师兄自己怎么说都不肯去,唐宁一劝,他就反问,说你是不是没钱了? 你瞅瞅这话说的。 然而今天唐宁一如既往的去前院准备看看师兄昨夜的战果,却见师兄正躺在他的帐篷里面呼呼大睡。 唐宁大惊,连忙跑到后院看看家里有没有缺人少人。 小石头和李子都在,牛婶和王婆也在。 难道是刘依儿? 唐宁连忙跑到刘依儿的房间,结果刘依儿正在换衣服。遗憾的是人家已经穿好了,唐宁失望的摇摇头,带上门退了出去,紧接着就听到枕头砸在门上的闷响。 家里没丢人啊?那是昨晚没人来? 唐宁挠着头,心中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据他所知,无论是赵仁还是何蓉,都不太像是会放弃的人。如果这场复仇是由何玉主导,唐宁还会觉得是不是何玉见人有去无回,就放弃了。 但是赵仁不会这样做,何蓉也不会这样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要采取另一种行动了。 想到此,唐宁心中暗骂自己。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在琢磨,心想这赵仁一段日子不见变得蠢了,从来都是个捡人头的主,突然开始送人头了,难道自己猜错了人? 要是昨晚自己没这么想,估计事情还会简单一些。你派人来,我抓走。等张贺那边用刑弄出十几二十份供词的时候,就是反击之时。 但昨晚一夜没来人,如果今天一天也没有人来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赵仁会在元旦派许多许多的人杀过来也不一定啊…… 这人虽然奸诈狡猾,但他的老本行毕竟还是山贼。烧杀抢掠的本事,自然不必多说。 想到此,唐宁就匆匆的披了件衣服,早饭也没顾上吃,出了门就往润州府衙跑。 到了大门前,却被守门的衙役告知,张知州领兵去剿匪了。 唐宁抠抠耳朵:“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张知州领兵出城剿匪去了啊。” “放你娘的屁!”唐宁气的跳脚,伸出手就把那衙役的脖子给掐住了,凶神恶煞的说道:“哪儿来的匪?哪儿来的匪?润州城附近哪儿还有匪了?” 通判冯焘正好来上班,看见大门处起了争执,便皱起了眉头。他这个人长相就很威严,悬针纹法令纹,一切能让他不怒自威的面部特征他都有。 这么一皱眉,就显得更凶了。 走上前一看,是唐宁,便忍不住头疼起来。 唐宁他自是认得,跟张贺的关系不错。当初润州发兵铲除南山盗,就是靠皇城公事与唐宁在南山中充当内应,挑起南山盗内讧,这才有了将南山盗一网打尽的机会。 不过唐宁性格乖张,太没规矩,为他所不喜。 再加上通判这个职位还有个别称叫监州,顾名思义就监督知州。所以有了这两个原因,他也就没跟唐宁有太密切的往来。 不过对唐宁他还是做了些调查的,调查之后他就更讨厌唐宁了。 看看这小子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跟那个出卖好友的沈括往来密切,又跟那个喝兵血的王志有交情,润州城里面两个本地纨绔都害怕的外地大纨绔神潜、朱勔,也都跟他私交甚密。 鬼点子还不少,什么大胃王比赛,什么酒王争霸赛,都是为了他和沈括合伙开的那沈家酒肆打广告。 一坛酒八两银子?抢钱都没这来得快啊! 因此,他对唐宁的态度与张贺是截然相反的,若不是看在张贺的份上,他都想把这个奸商,这个躲在人后兴风作浪的小贼给抓起来。 府衙门口一阵骚乱,冯焘走上前喝道:“住手!” 一声吼中气十足,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唐宁一听,就松开了手。回头一看,见是冯焘,就躬身施礼道:“冯通判。” 几个衙役也连忙行礼:“通判大人。” 冯焘皱眉打量了一下唐宁,然后挥挥手道:“都该干嘛干嘛去。”说完指着唐宁道:“你跟我进来。” 唐宁早有预料,他之所以闹起来,是因为他压根就不信张贺出兵去剿匪了。 一来这两天润州城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二来润州附近在南山盗被铲除之后,官府来了一阵子的严打,盗匪山贼都快销声匿迹了,剿匪?剿哪门子的匪? 所以他觉得张贺就在府衙之内,于是便掐着那衙役的脖子,想被抓住后带进府衙。 进了公堂,冯焘便往自己的位子上一坐。见唐宁贼眉鼠眼的,忍不住怒道:“你一双贼目在打量些什么?这里是公堂!” 唐宁心知冯焘不喜欢自己,被骂了就连忙温顺的道:“草民知错。” 冯焘冷笑一声道:“知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府衙前袭击衙役,你这是妨碍公务,你知不知道?” “草民知罪……” “按照我大宋律法,得把你关进牢里押个十天半月的。”冯焘说到这,心中又是一阵无名之火。 关进牢里?牢房早就被这臭小子家送来的人给塞满了,那儿还有地方关他? 想到此,冯焘便冷声道:“但念你与张知州颇有交情,本官便不予追究,但罚款还是要的。限你三日之内把钱交上来,否则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唐宁连连点头,心说自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也不知道冯焘是不是从唐宁满不在乎的脸上看出了唐宁的内心活动,他怒道:“还站在这碍本官的眼?” 唐宁挠挠头,这位官人对自己似乎是极其的讨厌啊,此时溜之大吉才是上策,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通判大人,草民有一事想问。” “赶快说。”冯焘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看唐宁,他准备赶快回答唐宁的问题,赶快把他弄走。 “张知州人呢?” “剿匪去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吃还是不吃 看得出来冯焘没有敷衍自己,因为他要是敷衍,直接说不知道就成了。 所以张贺是真的去剿匪了? 这让唐宁百思不得其解,润州附近到底是哪儿来的匪啊? 带着疑问离开了润州府衙,那个一脸愤懑的衙役在接到了唐宁悄咪咪塞到手里的银子之后,立刻变的眉花眼笑。心中暗想这顿掐挨得太值了,希望唐公子能够天天掐自己。 在杨氏点心铺前面买了几块点心,又买了三块饼,唐宁就拎着自己的早饭去了木匠铺。 公输欢还在睡觉,估计是昨夜睡的很晚。他的小学徒却早就把门打开,等待顾客上门了。 这小学徒姓楚,长的就是个不声不响的模样,人也很低调,跟着公输欢学习木工已有两年,手艺不错。 有时候公输欢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会叫他一起干,这两年下来,经他之手的东西不少,差评却只有一份,还是刚来这里的时候,可以说是很有天分了。 唐宁见他一个人在铺子里拿刻刀刻东西,就上前扬了扬手里的点心道:“楚小子,吃过早饭没?一起吃点,我买多了,吃不了这么多。” 小学徒抬起头看着唐宁,连忙起身搓着手道:“谢唐公子好意,小人还是……” “哎,你跟我客气什么。”唐宁不由分说,将自己手里的一袋子点心塞到了他怀里:“我跟你师父是好朋友,那你也就算是我的小半个徒弟,吃吧,算是你的小半个师父送你的福利。” 小学徒心中纠结,他这般年纪正是馋嘴的时候。但他自己也知道,他只是个学徒而已。而唐公子可是个贵人,三五天换一身衣服的人不是贵人谁是贵人? 若是唐宁知道了小学徒心中的想法也不知会作何感想,在他的记忆里面,每天上下午都要换一身衣服的人也不是没有…… 正在小学徒犹豫之时,公输欢出来了,咬牙切齿的说:“吃!徒弟!给我吃!” “啊?” “你记住了,以后这个人拿来的东西你不用多想。有用的就收着,没用的就让他拿走。是吃的就敞开了吃,是喝的就先喝了再说。” “师父这样不好吧?” “他欠咱们的!”公输欢哼了一声,一想到那块奇楠沉香木,他心口就疼的厉害。 唐宁搓着手笑了笑,尴尬道:“不就是给它弄成挂坠了么,这也算是物尽其用啊……” 这话就不能说,一说出来公输欢恨不得把唐宁掐死。 本来那块奇楠沉香木送给唐宁,公输欢虽然肉疼,但是唐宁此前教给自己的各种技术和想法,对他来说要比一块奇楠沉香木贵重的太多太多。 所以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 况且唐宁雕刻木偶的手艺在他看来也算是熟手,只要不是故意的,就不太容易失败。 然而这家伙却根本没有弄木偶,两只拳头大小的奇楠沉,被他弄成了四个挂坠。 想到此,公输欢心都在滴血。当时他看到的时候,啊呀叫了一声,两只眼睛一翻直接就晕过去了。 为什么晕过去?挂坠本身就小,唐宁为了节省用料,还尽可能的缩减挂坠的大小。 这样一来,四枚挂坠做好之后,浪费的木料要比做一个木偶多的多。故此公输欢认为唐宁是在暴殄天物,如此珍贵的奇楠沉香木被他如此浪费,简直就是对奇楠沉香木的亵渎。 最让公输欢气愤的是他做了四枚挂坠居然没有一枚是给自己的,因为这事公输欢指着唐宁的鼻子骂了他三天。 好在唐宁脸皮厚,有唾面自干的本事,不然换个人来,还真顶不住公输欢三天不停的臭骂。 小学徒一听师父都这么说了,就开心的从纸袋里面拿出一块点心递给公输欢道:“师父,那您先吃。” 公输欢怒道:“我不吃这个家伙的东西!” “……” 小学徒茫然了,举着点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自己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 唐宁讪笑一声,自己也是无奈而为。 本来是想直接弄个木偶,放在自己即将送出的礼物堆里面一起送走的。然而刚拿上刻刀,就改变了想法。 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从未送过牛婶什么东西。于是便犹豫着要不要给牛婶刻一个木偶,结果刚要动手,又改变了想法。 这么珍贵的东西不送王诗,总有点说不过去啊。 所以他准备把这奇楠沉香木弄成两个生肖雕塑,才下刀子,唐宁又想起最近正在跟自己耍脾气闹冷战的李子,抓了抓下巴,心说不如也给李子做一个吧。 想到了李子,就想到了那个喜欢乱吃飞醋的刘依儿,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早到晚,书院都没去,忙活了三天,总算是弄了四个小挂坠出来了。 宋人女子对于挂坠这种东西还是挺喜爱,尤其是唐宁下了功夫,把这挂坠上的四个生肖弄的小巧精致,栩栩如生,无论是做成手链戴在手上,还是挂在簪子上,亦或系在荷包上,都是不错的选择。 抓了抓下巴,对小学徒道:“没事,你师父不吃,你吃。” 小学徒不为唐宁的言语所动,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公输欢的意见。见公输欢点头,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捧起点心,一脸享受的吃了起来。 公输欢二十有三了,在这个时代,正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估计二胎都生出来了,然而他还没有讨到一个老婆。 或许是因为一心想要解开那个鲁班锁,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也或许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总之他对小学徒的宠爱,很像是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孩子。 学徒这个职业在古代不是什么能拿着钱,干活就成的职业。 师父只包吃住,偶尔发一点微薄的零用钱,每月给些剃头钱,除了这些,学徒是半点福利都没有。 所以很多时候学徒都可以当仆役使唤的。 不过公输欢对楚小子很不错,至少他能自己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叫楚小子去做。这一点是楚小子的福气,并不是每个师父都如公输欢这样。 比如周怀,他就以打击自己为乐。师徒俩没事闲聊,三句里就要有一句是贬低唐宁的,如果师娘在场,会变成六中有一。 小学徒在吃东西,唐宁就抓着一张饼,一边吃一边往后院走。 公输欢冷哼一声道:“谁让你进去的?” “都是老伙计了别这么见外嘛。”唐宁口齿不清的说道。 “谁跟你老伙计?” “唉,这个话题昨天我就跟你说过了,今天再说一遍就没意思了。 对了,问你打听个事情。 我最近可能没太注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润州军队的动向?” 公输欢不知唐宁突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略微回忆了一下,最后道:“没有印象…… 不过前几天倒是有一个镇江军里的将领来这边管我要了八十根长棍,我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他找出来八十根。” “这样啊……”唐宁找了个椅子坐下,一边吃着饼一边皱着眉头思索。 公输欢心说这是有事啊,便好奇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要打仗了?” 唐宁摸着下巴,吧嗒吧嗒嘴:“不知道啊,不过根据我对现有情报的分析,这仗估计都打完了。” “啊?” 公输欢茫然,他可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甚至连听说都没有过。要知道他家的顾客都是润州城里面比较有头有脸的人,一个个来了就开吹,从天南吹到地北,还要再往回吹一趟才算不虚此行。 他们那样的大嘴巴都没说这件事,那就说明他们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情。 唐宁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把老张想的太仁慈了,真没想到啊,他居然这么狠。” “不是,到底咋回事啊?” “如果我猜的不错,昨晚在南山上,官兵应该和一群人狠狠的打了一仗。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还没打完,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就可以看到一支军队从南山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计策与计策 公输欢不明所以,于是唐宁就简单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公输欢讲了一遍。 他这个人虽然只是个木匠,还身怀振兴公输家族的理想,但对军阵之事的兴趣非常浓厚。 因为这家伙早年间曾经想着当军火贩子,以此振兴公输家。只不过最后被他老爹狠狠的揍了一顿之后就把这个想法灭掉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那段日子里,对军阵的兴趣越来越浓。 当然唐宁没把那些群众是自己煽动的事情说出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初告诉王苍,也是因为他忍不住自己在她面前卖弄的心情。 公输欢听了之后莫名其妙道:“那既然是张知州施为,与你又摊上什么干系了?” 唐宁耸耸肩:“我与何家二公子有怨隙,或许他就是借这个机会报复我吧。而且赵仁这个人报复心极重,当初我在南山寨上干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我也就跟着倒了霉。” 公输欢点点头道:“说的通,不过若你说的没错,张知州应是暗中出兵,围剿如今在南山上藏匿的何家,与那个笑面虎赵仁了吧?” 唐宁点头:“当是如此,否则我想不出知州大人去剿匪,赵仁又正好没有派人来的第二个理由了。 若是我今日在书院的课上完之后,他仍旧没有派人来,基本上就坐实了,张知州是在南山对付他们。” 公输欢笑道:“既如此,那岂不是一件好事?赵仁活一天,你就寝食难安一天。” 唐宁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如果赵仁死了,或者被抓住了,倒是一件好事。如果他没死,那可就糟了。” “此话怎讲?”公输欢奇怪道。 “南山盗被剿灭那一夜,赵仁身中数十箭都能侥幸存活,可见这个人命有多硬。况且他本身就阴险狡诈,我认为张知州如果不是布下天罗地网,恐怕抓不到他。” “你就这么看好赵仁?” “我跟他打过交道,所以我很清楚。你不知道,面对王庆,我可以谈笑自如。面对韩雄,只要恭敬一些就不会有事。 但唯独面对赵仁,我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他。 还好我与他交集不多,否则你现在就见不到我好好的坐在这里了,我的脑袋估计早就被赵仁砍下来插在他们锥子峰的旗子上祭天了。” 公输欢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觉得连唐宁这种撒谎不打草稿,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都要谨慎对待的人,也当得上是个好汉了。 于是心中便有些好奇,问道:“听你说的这么玄乎,那我问问你。如果是你带兵,你准备怎么永绝后患呢?” 唐宁再次沉默,直到公输欢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一丝迷茫之后,唐宁才低声道:“围困南山,一把火将半山腰以上烧个寸草不生。” 公输欢吞了口唾沫道:“那……何蓉,何玉,以及那些长虹镖局的镖师,还有他们的一家老小……” 唐宁又一次沉默了,但是那双灼人的眼睛却盯着公输欢。 公输欢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你好狠呐!” 张贺自然是不会采取唐宁这种有悖天和的做法的,但是他也比唐宁仁慈不到哪里去。唐宁本以为这场战斗会很快结束,但他还是低估了张贺。 之前润州雪灾,如今冰雪早已消融。但各地运送而来的赈灾粮饷,却也都陆陆续续的赶到。 这一大笔钱粮,若全部存放进义仓,未免有些可惜。张贺便将其利用在了其他的地方,比如现在的所谓剿匪。 他弄了好多的粮食,分批次运送出城,藏匿在城外一个隐蔽的小村子里。 随后又把镇江军分批调动到润州城附近,他早就收到情报,南山上最近多了一大批来历不明的人。 于是他采取的策略就是断粮计,三千士兵对南山上任何能走人的地方实行严防死守的策略,既不攻,也不撤。反正我们粮食多,你们粮食少。早晚有一天,会把你们饿出来。 就算是所谓的江湖第一人,你让他来这边断粮断个十天半月的,你且看他还有没有力气跟人打架。 两浙路的长虹镖局虽有分局,但实际的掌控人却并不是何家的人。早年他们花钱买下了长虹镖局这块金字招牌,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办了镖局,走镖押镖。 那时他们与长虹镖局的关系还算是密切,至少逢年过节,也有些许往来。这些个镖师,也算是都认得彼此。 但近些年,尤其是老东家去世以后,他们与长虹镖局的关系已是名存实亡。 换个招牌,他们可以是短虹镖局,也可以是不长虹镖局,这对他们来说压根没什么影响。 所以这次惊闻润州的长虹镖局总部出事,他们立刻换了招牌,什么长蓝啊,短绿啊,彩虹啊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总之就不是长虹镖局了。 长虹镖局号称有一千镖师,其实也是把他们算在内的。这一次跟着何蓉、何玉跑掉的,才不过三百人左右。算上他们后来偷偷接走的老小,长虹镖局这边也才七百多人。 安大哥自己手底下有一票人马,但是人数很少,堪堪一百人,却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绝非善类。 两边加一起,算上马匹,将近千人的人吃马嚼,是很大的一笔开销。 即便安大哥为防不测,在张贺没能围住南山时尽可能的收集了最多的粮食,却还是杯水车薪。 就在张贺围了这南山的第三天,天没亮时,粮仓门口就发生了争执。 起因是来自长虹镖局的一名镖师说孩子饿得直哭,要取粮造饭,结果安大哥手下把守粮仓的人就说里面没多少粮食了,等安大哥起床了,让安大哥再分配也不迟。 于是镖师就认为那手下是在骗自己,再加上这几天被官兵困住,心中烦躁,家里面的女儿,又整日吵着要吃点心,要吃糖串串,镖师这一下子就是一股无名火起,推了一把那手下。 安大哥的手下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把刀子拔了出来,说今天不躺下一个这事儿不算完。 那镖师当初也是混过江湖的,冷笑一声把自己的兵器掏出来说谁怕谁啊,说完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很不幸的是,江湖上讲究的点到为止,别人不讲究。镖师手里的兵器落在了那手下的脑袋上,寸许就停下来了,他刚要告诉那手下投降,手下手里的刀子就毫不犹豫的捅进了他的心窝。 当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的时候,周围被吵起来看热闹的人莫不是义愤填膺。 只有安大哥的手下,还在对死去的镖师冷嘲热讽,说捉对厮杀还手下留情,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看看这年头没点文化,不会用成语都不好意思当恶人了,唐宁要是在这肯定得把师兄拉过来说你学学人家。 这句话一下子就点燃了长虹镖局镖师这个火药桶。 三天来心中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就宣泄了出来,当即便与那百十恶人战成一团。 后来惊动了何蓉和安大哥,两人匆匆忙忙从各自的营帐里跑出来一看,满地的尸体。心说这还了得?连忙劝架。 好不容易将双方杀红了眼的人劝住,一问缘由,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之前说过长虹镖局内部早已分为两派,其中的主战派,就有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在长虹镖局几乎是干了一辈子了。 他拄着拐棍,用颤颤巍巍的声音慷慨激昂道:“官府欺人太甚,我等应与之决战!好教他们领教,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说得对!” “我赞成!” “同意!” 话一出来,呼应声一片。 那边带~路~党也跳出来一个人大声道:“不行!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别人是官,我们是民,民能有官大吗? 况且与官斗了,我们就不是民,是匪了!” 何蓉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人,她咬牙切齿的指着那带~路~党痛骂:“朱亮?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阿姊很厉害的哦 朱亮是谁? 在民变事件之前,是长虹镖局的镖师,也是二少爷何玉的头号狗腿子,首席狗头军师。 当初截杀唐宁失败,他和另一个人被放跑。然而唐宁在他离开之后,发现这个人是可以利用的。 于是就暗中找到朱亮,花了一笔钱财收买了他。这才有了之后朱亮给何玉出主意,众百姓去接受布施时被镖师阻拦的事情,这也直接导致了民变事件的发生。 但此事的知情者实在不多,当初郑文年在结合他所得知的消息做出这个推测之时,在场人数不超五人。 其中何蓉何玉,以及他自己就是三人。 在此之后,又是雪灾,又是逃难,又是安排住处,又是接走城中家属,几乎所有人每天都在从早忙到晚。 何蓉一直想找机会宣布这件事情,但是她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后来过了几天,就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今天突然间看到了朱亮,让她大动肝火。没去找你就算了,居然还敢自投罗网?真当自己是搞慈善的不杀人? 于是她当即大喝一声:“把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我拿下!” 朱亮心说就你嗓门大,我嗓门也大。于是便也大喝一声道:“谁敢动我!我是润州知州张贺手下的散直!你们敢动我一下,就等于同官府作对!” 他这算是不打自招,一群人正纳闷何东家怎么这么生气,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自己吭哧吭哧先说出来了。 于是众镖师愤怒不已,一个个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些脾气爆的撸胳膊挽袖子抓着他的脖领子要跟他打一架,结果他大声道:“弟兄们!我这也是为了我们长虹镖局着想!为了我的兄弟姐妹们着想!” “你少他娘的放花屁你!”有人说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怎么跑去投奔官府了?爷爷们如何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你难道不知道么? 你妈妈滴!爷爷今日就先拿你祭旗,然后再下山跟那些狗日的官兵干上一仗!” “对!杀他祭旗!” “吃里扒外者必死!” 朱亮一点都不慌张,他冷笑着看着这些人群情激奋的样子,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撕扯,也不为所动。 何蓉最看不惯这种人了,她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都能镇定自若。 于是她喝止了镖师们的暴行,这个做法引得众镖师的一致不满。 最后还是何蓉发了火,他们才愤愤的退下。 何蓉冷眼看着朱亮道:“你不怕死么?” 朱亮大声道:“某家做事从来问心无愧,接下来的话,某家若有半句虚言,某家不得好死!” “你活该不得好死!”已经有人为朱亮盖棺定论了。 朱亮不为所动,继续道:“某家之所以成为朝廷的一员,主要就是为了给兄弟们找一条活路。 自从那场雪灾之后,我长虹镖局顷刻倒塌。不仅成为了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何玉跳出来了,他悲愤的骂道:“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弱智,又如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大家都没听懂,于是何蓉简单的解释了一番。于是大家看向朱亮的眼神就充满了恶意,他们明明心知肚明,是张贺铁了心要整治润州城内的江湖人士,但有人背锅,干嘛不让他背啊? 朱亮面不改色,朗声道:“某家心中有愧,所以就为弟兄们找了一条活路。” “跟你一样成为朝廷鹰犬?”有人讥嘲道。 朱亮看着他,认真道:“正是如此。” “……”那人心说我就挤兑你一下,你别当真啊。 在场这些人要是想,早就投军或去武比了,哪还会留在这里? 虽然大宋的武官日子过得不如狗,但是狄青的故事还是激励了一代人。从一个大头兵变成大将军,谁不想啊? 但愣头青毕竟还是少数,就算有,大部分都已经死在战场上给那些老兵油子当炮灰使唤了。 所以朱亮这话说出来等于没说,但凡有这个想法的,也不会加入长虹镖局。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谁能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带~路~党里面的大多数,都是不想跟朝廷作对的。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与朱亮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听了朱亮的话,这部分人没有跟着一起骂朱亮,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朱亮见起了些效果,就继续劝道:“兄弟们,你们先别骂,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听汝母!” “嘘,先听听他怎么说,等他说完再骂他。” 朱亮动情的说道:“诸位兄弟,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汉,都是英雄。武功也高强,本领自然也是超群的。 但谁还没有个家人呢?你们一时打得爽了,但请你们考虑一下你们的家人啊。 朝廷对待叛匪的手段不外两种,不是连坐,就是招安。 所以我劝诸位兄弟,莫要呈一时之强,争一气之胜,牵连了家人啊! 兄弟们,小弟我若不是心中有愧,也定然不会这般说话,更不会成为那个什么劳什子知州的手下。 请诸位兄弟听我一句劝,带着家眷乖乖下了山。找知州大人认个错,知州大人是很宽宏大量的,他老人家说了,只会处罚主犯,从犯既往不咎。 若是此间事了,诸位兄弟还觉得不解气,某家的项上人头,随兄弟们取走便是,某家绝无怨言!” 朱亮一番话说的极为诚恳,又很扎心。 家人怎么办?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正如他所说的,跟官兵狠狠的干一架,是爽快了,可是性质也就变了。 张贺现在还在按兵不动,经由他这么一说,众人便觉得张贺这是在给机会。是不想让他们从民,变成匪。 若是光棍一条,也就罢了。可拖家带口,上有老母下有小儿的那些人,实在是不忍心让妻子,儿女背上一个叛匪家眷的名头。 更何况叛匪的家人怎么处置,傻子都能想得出来,几乎只有沦为奴隶人这一条路可以走。 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就更惨了,还会沦为他人的玩物。 所以朱亮这番话又说动了不少拖家带口的,虽然对朱亮这个人很有意见,但不得不说,他说的在理。 何蓉听的十分仔细,这么一琢磨,觉得也很有道理。 下意识看着一脸阴沉的何玉,觉得自己有必要保护这个何家的独苗——这不正是自己逃出润州的原因吗? 如果没有何玉,她就会留下来跟郑文年一起面对那场灾难了。 何玉见姐姐神情不对,心中暗自一惊,连忙道:“阿姊,你莫要信这个人的鬼话,他在蛊惑人心!马上杀了他!” 摔了好大一个跟头的何玉也算是吸取了一些经验教训,至少他不会再轻信旁人了。 所有人看着何蓉,等待她的决断。 何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朱亮,你敢不敢发誓,你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 “我朱亮要是说半句假话,天上打雷第一个把我劈死!”朱亮说的斩钉截铁。 “好,那么……” 何蓉刚开口,话头就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大哥截了去。 安大哥的嗓音有些沙哑,他脸上一直带着一股和善的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即便是现在,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两位,这件事情,在下觉得还要细细商议才成。不如二位到我的营帐里,咱们讨论出一个章程来,也好让大家把这个消息传一传,让大家自己做决定。 二位意下如何?” 朱亮心中兴奋至极,无论是何蓉,还是这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安大哥,都有同意自己说法的趋势,这让他高兴至极。 张贺答应他这一次事情办妥,就给他升官,还给他赏钱,这叫他如何不兴奋? 何蓉想了一下,最后觉得安大哥说的也对,就点了点头,于是安大哥便转身领着两人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身后何玉拽了一下何蓉的衣袖,眼神复杂,摇了摇头。 何蓉笑着拍拍弟弟的脑袋道:“放心,阿弟。就算阿姊被官府捉去,他们也奈何不得阿姊的,别忘了阿姊可是很厉害的哦。 况且,咱们老何家如今就剩你一根独苗,你万万不能出事。否则将来,阿姊都没脸去见爹和娘了。” 何玉松手了,但不知为何,在望着姐姐背影的时候,何玉觉得一股强烈的不适感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谋杀 天色刚亮,南山下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生火造饭了。张贺捧着一碗粥,就着咸菜吃的香甜,这是他身为主将的特殊待遇。 王志狗腿子一样跑过来,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两块胡饼给张贺献上。张贺斜着眼睛看了看王志,面无表情道:“哪儿弄来的?” 王志呃呃了半晌,最后小声道:“属下遣人去城里买回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啊!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正在作战吗?你身为副将,难道还不明军纪吗?”张贺一拍桌子,就是厉声疾色的斥责:“来人啊,把这个目无军纪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王志哭丧着脸,谁能想到张贺这人居然是这种性子?明明自己之前去送礼的时候,他都笑呵呵的收下了,现在左右都无第二人,他居然能虚伪到如此程度。 门口的护卫是张贺的人,一听张贺发飙,立马冲进来一左一右把大喊冤枉的王志给拖出去了。 王志惨叫道:“不要啊,知州不要啊。” “等一下!”张贺忽然制止了那两个护卫的行动,王志以为是张贺回心转意,立马变得眉花眼笑,刚要说话,却见张贺走上前,将自己怀里的两块胡饼拿出去了…… “……” 王志的惨叫声响彻军营的时候,众人没有听到。因为在南山上,一群人如丧家之犬般的冲了下来。 “列阵!”张贺听见动静就走出来了,一见这架势,心中大惊。难道这群人是铁了心要跟官府作对? 连忙下令士兵列阵,他便眯着眼睛细细观瞧。 发现从山上奔下来的人,并非皆是那些五大三粗的镖师,在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孩子。 有的镖师身上背着上了年纪的父母,妇人背着孩子,这般模样,冲击官府的可能性很小,倒像是逃荒的。 见状张贺心中松了口气,看来朱亮上了山,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只不过这些人的样子和他想象之中略微有所出入,怎会如此混乱? 莫不是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张贺又连忙下令,让众士兵不要攻击逃下来的人。 山路不算长,很快那些人就逃到了官兵身前。一边跑,一边大喊:“别打别打!自己人!我们投降啦!” 有张贺的命令,再加上这些人的喊话声,众士兵自然不会再动手。 然而当士兵们让出一条路把这些人放进第二层包围圈再做收容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寒光一闪,一名厢军的人头便落了地。 霎时间官兵阵营里面一片慌乱,从山上冲下来的人群中,也时不时会出现几个掏刀子对着官兵砍的。 而官兵们为了自卫,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伤及无辜。 一时间场面无比的混乱,那些妇人和孩子尖叫着,哭喊着。不想反抗的镖师在面对官兵伸过来的长枪长刀时,也不得不掏出武器自保。 这就导致下面出现了一片混战的模样。 厢军的战斗力本来就很低,再加上这场突袭让他们已经有了些退意。 王志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拼了老命的吼着,让士兵们不要退缩,列阵对敌。 然而兵败如山倒,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厢军,为了不让山上的众镖师逃走,还分散了兵力在南山各处。 镖师又都是一群习武之人,就算不甚精湛,那也比这群只知道捅捅捅的厢军强上太多。 于是很快厢军的防御阵型就溃败了,顶在最前面的厢军撒丫子就往后跑,第二阵的厢军见前阵如此亡命奔逃,一个个也心生怯意,两条腿哆嗦的厉害,需要将官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才能站稳。 张贺见状不妙,立刻吩咐手下去将其余地方的兵卒调集回来。 那手下领了命,骑了马就去通知守在其他路上厢军了。 南山也不算大,很快援军就从四面八方接踵而来。被打的哭爹喊娘的厢军一见援军来了,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于是在一片喊杀声,哭喊声,以及慌乱的惊叫声中。 这场混乱终于被镇压了下来。 张贺面色铁青,他预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战后收拾战场,战死的镖师满地都是。一些打死都不还手的,抱着老婆孩子缩在一个角落里,满脸的凄然。 被误伤的小孩子,被误伤的妇人,甚至老人,也不在少数。 张贺下了马,走到一个镖师跟前,沉声问道:“朱亮呢?” 那镖师一愣,下意识道:“你是谁啊?” “大胆,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权知润州军州事,宝文阁侍制,银青光禄大夫,曾经在汴梁城入过朝堂,亲眼见过官家,当过泰州、杭州签书判官厅公事,户部侍郎的张贺张大人,你怎能如此无礼?” 那护卫把刀一扒,说贯口一样说了一大段,听得张贺自己都有点发懵,就更不用说那个可怜的镖师了。 不过镖师还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眼前这位是个贵人,而且就是朱亮口中的知州。 想到此,镖师眼中一亮,连忙跪在地上道:“张知州,朱亮说您只处理主犯,对从犯既往不咎,这是真的么?” 张贺点头道:“本官确实是这般想的,但是你们似乎并不想让本官这么做啊。” 张贺说着指了指满地的尸体道:“看看,本官特意吩咐手下人不要对你们下手,然而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本官的?” 镖师悲愤道:“知州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这并非是我们的本意,是因为有害群之马,藏在人群之中。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啊……” 张贺眉头一皱道:“这里面还有隐情?你快快说来。” 镖师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道:“大人,此地说话不方便,不如……” 张贺挥挥手道:“既如此,来本官的营帐里。” 镖师连忙跟在后面,衣角却被自己八岁的女儿拽住了。 “爹爹……”女儿哭泣着喊道。 一旁的妻子拉住女儿的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镖师心中便是一痛,随后见张贺快走远了,便朝妻子点了点头,紧走两步跟在后面。 进了营帐里,镖师便开始说起南山上发生的事情。 ……………… 朱亮与何蓉跟着安大哥进了他的营帐里商讨怎么个投降法,外面的众镖师,就互相散播这个消息。 一些人心有不忿,便聚在了一起,谋划着等这些弟兄们带着妻儿下了山,差不多安全之后,他们再跟官府来个鱼死网破。 聊天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三四个壮汉,已经悄悄的走进了安大哥的营帐里面。 但何玉却看见了,他一直在盯着那座营帐,因为他的心头非常的不安。他总觉得,姐姐会出事情。 当这四个壮汉走进去之后,何玉心中无比的紧张。因为这四个人都是安大哥的人,一个长虹镖局的镖师都没有。 于是他心中愈发的不安,便走到近前,撩起营帐的帘子往里面偷看,结果看了这一眼,他便浑身发冷,张着嘴巴啊啊出声。 姐姐死了,和朱亮一样,他们的脸上看不出痛苦,似乎是晕过去时,被杀死的。胸口一把刀子破膛而出,殷红的血液在这座营帐里是如此的显眼。 何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悲凉的吼道:“阿姊!”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无数人,安大哥的脸色阴晴不定,何玉也被营帐里的四个人抓住,等候安大哥处置。 待众镖师围上来时,何玉被安大哥挟在怀中,一把刀子顶着他的脖子,然而何玉还是挣扎不停。 他双眼血红,泪流满面,不断的吼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还我阿姊命来!我要杀了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计了? 之前说过,何玉这人就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 但他对手下人实在太好,镖局众镖师对他也是十分宠爱。那些受老东家照顾的镖师更是如此,对何玉这根何家独苗是非常的维护。 眼见安大哥将刀子顶在不停挣扎的何玉脖子上,众镖师心中就开始发慌。 一些人连忙道:“二爷,您别动,您别动,小心刀子啊。” 另一些人则对安大哥怒目而视道:“你想要做什么!快放了二少爷!二少爷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何玉凄凉的吼道:“你们不要管我!杀了他!快杀了他!他杀了阿姊!” “什么?” 众镖师又惊又怒,何蓉武功高强,真打起来镖局里面三个好手都近不了身,怎么可能会被杀死? 于是便有人趁安大哥的手下不备,钻进营帐里面,不一会儿就紧紧捏着一只杯子走出来,怨毒的看着安大哥道:“你好阴险!居然用药将何东家迷晕!” 从始至终,安大哥脸上的笑容就没撤下来过。看的众镖师心中又气又恼,恨不得将他活活撕成两半。 安大哥低头看了眼何玉道:“我原以为你就是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二世祖,没想到你在这些人的心中还颇有地位。” 说着抬起头来,对眼前的镖师众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做个交易。” “做汝母!赶快放了二爷,否则你定然死的难看!” 有暴脾气的跳出来就是一顿臭骂,然而安大哥不为所动,手起刀落,就在何玉的胳膊上砍了好大一个伤口。 “继续骂,你骂一句,我就在他身上划一刀。”安大哥的笑容仿若魔鬼:“看看是他的命大,还是你们先把我骂死。” 何玉吃痛之下一声惨叫,但还是捂着肩膀,双眼血红的嘶声道:“不用管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杀了他,他杀了阿姊,他杀了阿姊呜呜呜……” 说到最后,何玉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众镖师也只觉得心中一片凄凉,那个年纪很老的镖师拄着拐棍走出来道:“玉哥儿,你是何家的独苗,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你啊!” 说完,又看着一脸笑意的安大哥道:“你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只求你莫伤玉哥儿,哪怕是要老夫这条命,老夫也给你了。” 安大哥哈哈大笑道:“众位可能误会了,某家并非是想要诸位的性命,相反,某家十分赞同那朱亮说的话。” “赞同你还把他杀了?你是人啊?” 安大哥摇摇头道:“只不过他其他的话,某家不太赞同。 你们下了山,只要乖乖投降,官府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但某家不同,某家带着这一帮兄弟,落在那张知州手里,也是个人头挂在城墙上的后果。 所以某家自然是要留在南山的。” 有人怒道:“那你把话说清楚就完了,何必要杀人呢?” 安大哥摇着手道:“不是我要杀人,是他们非要逼我动手。我要你们这些长虹镖局的人一个不剩全部下山,但你们的当家却说要把这个小子留在山上。 现在看来,还好我没同意,否则你们留下来的人,都要以这个小子马首是瞻。 一山容不下二虎,所以你们还是赶快走吧。” 安大哥说的话让所有人心头都有些茫然,他们很想跳着脚指着他的鼻子骂,就因为这点原因,你就杀人? 有些心思活泛的,知道这里面的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安大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其中有一个人还算比较聪明,他眉头一皱,想到此人对南山如此熟悉,再加上他这般阴狠毒辣的手段,还有脸上那令人不爽至极的笑容。 他指着安大哥,疑惑道:“你,莫非是南山三虎中的笑面虎赵仁?” 安大哥听到之后,仰天大笑三声道:“我本以为你们长虹镖局的人会很快发现我,没想到直到今天,才叫你们中的一个人看破了。 不错,我便是笑面虎赵仁。” 一时间群情激奋,南山盗跟长虹镖局都快成世仇了,这帮人见到南山三虎之二的赵仁,能不愤怒么? 虽然老东家的死,与赵仁没有直接关系。是王庆干的好事,但是赵仁毕竟是南山盗的二当家,还是在仇恨名单上的。 镖师们这个气啊,指着赵仁的鼻子开始骂街,赵仁也不说话,笑呵呵的挨骂,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度。 最后有人骂赵仁器小活差,赵仁就在何玉身上又划了一刀,怒道:“你们有完没完?现在就给老子滚下山去,不然你们这个二少爷今天必死!” 有人说:“我们下了山,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杀二少爷呢?” “就是啊,要是我们走了,你又把二爷杀了怎么办?” 赵仁被气乐了:“你们大可留人在山上,我要是没有将何玉放走,你们杀了我就是了。” 有人又说了:“你手底下的人那么多,我们留下来的人要是被你杀了怎么办?” 赵仁一听这个急眼了,也不笑了,破口大骂道:“你们要脸不要脸啊?刚才那场火拼,老子一百多个兄弟死了快一半,你说老子人多? 你妈妈滴,你会不会数数?不会数数你长没长眼睛?你看看老子的人,再看看你们那边的人,一个数都数不过来,一个喘口气的功夫就能数清楚,你狗日的说老子人多? 哪个说的?出来挨打!” 没人吱声了,众镖师拧着眉头商议一阵子,最后选出三十个人,来监督赵仁。其余众人则是按照赵仁的说法,拖家带口的往山下走去。 赵仁站在山头骂道:“还不走快点?不然老子一刀把这臭小子的脑袋剁下来,扔在地上滚的都比你们走的快!” 何玉嗓子都哑了,说话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声息。胳膊上两处伤口不停的流血,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更是有些虚弱。 要不是赵仁拎着他,此时他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杀了他……杀了他……求求你们……杀了他……” ……………… 镖师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张贺眉头紧皱。思量片刻之后,忽然大叫一声道:“不好!中计了!” 说完就一溜烟的冲出营帐,大吼着让士兵们沿路搜索贼人行踪。 自己又领着五百人,朝山顶前进。 鼓面峰的聚义堂早就被剿灭南山盗之后的官兵给拆毁了,但是遗址还在,也算是个落脚之处。 张贺派人在鼓面峰搜索了一阵子,一个士兵跑回来报告,说是在聚义堂遗址里发现了何家的二公子何玉。 于是张贺急忙带人前去查看,只见二十多名镖师围着昏迷不醒的何玉,这些镖师有的身上挂彩,也有的是躺在地上一副要死的样子,大多数的人身上都沾着血,模样狼狈不堪。 张贺愣了一下道:“这是……” 镖师中忽然蹿出来一人,行至张贺面前跪下来,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哭道:“这位官爷,求您放过二公子吧。如今何家只剩下二公子一人了,若今日官爷高抬贵手,小人愿给官爷做牛做马,以报官爷大恩!” 说完,又是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下去了。 张贺抿着嘴,还没说话,站在他身边的护卫上前一步道: “大胆,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权知润州军州事,宝文阁侍制,银青光禄……” “行了行了。”张贺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你再来上一段,读者该说这是水字数了。” 那护卫哦了一声退下去了,张贺便冲着跪在地上的镖师道:“你先起来吧,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要走一遭府衙的。 就这么逃下去,不是个办法,本官会酌情办案,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你家二公子若对所有事情毫不知情,那本官也不会强加罪名于他身上。 但他若是罪无可赦,本官也是爱莫能助啊。” “多谢大人!多谢知州大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关扑 张贺带兵回来的时候,唐宁没有看见,因为他在家里忙着跟家人准备过元日。 宋人的元日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正是农历正月初一,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春节。明天就是元日,所以今天一大早唐宁就被拉起来跟家里人一起清扫宅院。 宅子大,人丁少,所以等忙活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唐宁这个人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故此被刘依儿鄙视了无数次。宋朝人在过年时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那就是饮屠苏酒。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的这首诗很明确的说出了一个合格的宋朝人在过年的时候应该做什么。 唐宁还没喝过屠苏酒,所以他非常的期待。 来到大宋两年,第一年是在南山寨上过得,哪里的强盗们日夜饮酒,什么习俗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别人的节日,是他们的工作日,所以唐宁还未体会过宋人过年是个什么景象。 本想遣小石头去买些素饼和屠苏酒回来,却发现刘依儿已经梳妆打扮好,站在门口朝自己招手了。 “你要出门?”唐宁警惕的说道:“不过你平日出门也不打扮啊?这是要去见人了?” 刘依儿恨的咬牙切齿,心说老娘为谁打扮的,某人真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正要开口喷人,师兄不知道从哪儿神神秘秘的出来了。 “师弟,这么重大的节日怎能不去街市上逛一逛?若是遇到好东西,一场关扑说不定就能不费半文钱的将其拿下。 如此好事,怎能错过?” 唐宁有些迷糊道:“关扑是什么?” “土鳖。”这是刘依儿的评价。 “没见识。”这是师兄的嗤之以鼻。 唐宁有些羞恼,心说这关扑却从来没听说过。四下看了看,左右也无事,就扭头把牛婶等人全喊了出来,李子照常是不愿意搭理唐宁的,但是出去玩这种事,她可不会错过。 小石头如今长高了不少,体格也壮的骇人。这家伙每顿饭要吃一盆米,半斤肉,食量大的吓人,不过个头窜的也吓人。 唐宁的个头窜的已经很快了,眼看又要换衣服了,但小石头已经快赶上唐宁了。 这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啊,唐宁有些惆怅,再长下去可以去打nba了。 王婆这一次跟着出来了,或许是觉得总闷在家里也不怎么好。关好家里的大门,一行人就溜溜达达的出去逛街了。 沈家酒肆的生意依然火爆,有钱去芊翠阁里消费的人,自然不差这点钱来沈家酒肆买酒。 而且沈家酒肆的酒,那是以珍贵出名的。大锅头二锅头的名字虽然不怎么好听,但算在一起,一天也就十五坛。 量,真的不多,所以谁要是能买到一坛,带回去宴请宾朋,那就是一件非常有牌面的事情了。 唐宁想去看看沈博毅,这家伙如今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精明商人的气质,叫人很不痛快。听说他家的婆娘跟他一起经营酒肆,把酒肆弄的还不错。 想了想,唐宁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扭头看了眼牵着李子雀跃的刘依儿,心想还是不要去了。对面就是芊翠阁,去了自己会被打死在芊翠阁门口的。 听说汴梁城一到元日,街道坊间到处都是彩棚,非常的喜庆。润州没有汴梁城那么繁华,但还是有一条街上搭上了彩棚。 路的两边,彩棚的下面商贩云集。首饰,珠翠,衣着,玩具,鞋靴,梳子等等一概物品应有尽有,听说汴梁城里还有卖香车,卖宝马的,但润州却没见到。 不过唐宁并不觉得遗憾,因为他比较喜欢奥迪…… 师兄看着路两边摆放在彩棚上的珠翠首饰,两只眼睛都在冒绿光。唐宁担忧的上前,想在他走上违法犯罪的不归路之前把他给控制住,谁知他却先唐宁一步,窜到了一座彩棚下面。 “客官您看您要点什么?小人这里都是上好的珠宝,从汴梁城里几经挑选之后,才带来润州的。 您看这枚簪子,乃是赤金打造,上嵌一枚名贵无比的走盘珠。说实话,若非是元日,小人才舍不得把这东西拿出来。 还有这一方玉佩,不知客官您有没有听说过和氏璧的典故?偷偷告诉您啊,这方玉佩是小人祖上传下来的,听说就是跟和氏璧,取自同一块石头。 噫!这个收藏价值可了不得了……” 那珠宝小贩一个劲的给师兄介绍,唐宁在一旁听得汗流浃背。心说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跟一个贼介绍你的宝贝,这不是等着被偷么? 正当唐宁准备把师兄拉走时,师兄大手一挥道:“别说了,我全都要!” 唐宁大惊,这什么世道,贼不偷东西改抢了? 那边小贩也愣了一下,随即眉花眼笑道:“既然……” 话没说完,师兄大声道:“来场关扑!” 小贩立刻换上一副冷笑道:“成啊,五十两定金,十枚元祐通宝,六个光背就算您胜,如何?” 师兄一抬手道:“且慢。”说完就扭头跟唐宁商量,要不要应下来。 唐宁目前仍处于没搞清楚情况的状态,师兄一问他,他就挠着头道:“你问我要不要应下来,我连你说的什么关扑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还有那人说的什么十枚元祐通宝,六个光背,我也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师兄急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师父没有教你?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占别人便宜的事情了!” 唐宁无奈道:“师兄,师父教你跟教我就用的不是同一种方式好不好。教给你的东西,师父全没教给我。教给我的东西,师父也全没教给你。 师父说这叫因材施教。” 师兄眨了眨眼睛道:“好吧,我便简单将这关扑的细则讲与你听。” 师兄说了一大堆的话,但是唐宁到中途就听明白了。 这关扑的规则,其实非常的简单,就是掷硬币而已。 买家需要掏出一些钱作为定金,也就是赌注。然后通过丢掷铜板,来决定胜负。 关扑所掷铜板的数量,从一个到十个不等。而判断胜负的方式,便是以铜板掷出后,背面出现的数量来决定的。 如今是哲宗朝,使用的钱币,自然是元祐通宝。在市面上广泛流传的元祐通宝,背面是没有花纹与文字的,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光背。 所以这一场关扑的规则,实际上就是丢十个铜板,出现六个背面,师兄就可以将这些东西带走了。 北宋政府其实是禁止赌博的,关扑这种东西虽然被人们称为一种游戏,但实际上它带有浓厚的赌博性质。 朝廷平日里加以管束,但因为宋人的老百姓实在是太喜欢这种玩法,朝廷只好做出让步,在国家的节假日里面开放关扑。 “一起丢?还是一个接一个的丢?”唐宁沉吟片刻之后,低声问道。 “当然是一个接一个的啊,我玩这个就从来没赢过。”师兄恨恨的回答。 唐宁当即便陷入了深思。 十枚铜板一起丢出去,六枚背面朝上的概率也不是十分之六这么简单,更不用说一枚一枚的丢了。 一枚接一枚的丢,丢出六枚背面朝上铜板的可能性就有十数种,甚至更多,在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说,这个几率最高不会高于百分之二十。 想到此,唐宁不得不感叹庄家永远是最精明的一群人,想从他们手上获利,不撞大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便叹口气,对师兄道:“这个获胜基本是上不可能的,应还是不应,都看你。你若是应下来,我建议你丢的时候背面朝上,这样至少丢出背面的概率会大一些。”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给我也整一个 数学这门学问,越是研究就越会发现它的神奇之处。可惜唐宁当初对数学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即便他的数学老师总是苦口婆心的说他非常适合数学,但唐宁还是不怎么喜欢它。 不过有一段时间唐宁也因为数学老师的鼓励而对数学产生了一阵子的兴趣,在这段时间里,他无意间看到了一句话,没想到却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数学与统计学教授,佩尔西戴康尼斯用研究表明,抛硬币是存在自然偏见的。也就是说,最初朝上的一面在抛掷出去之后,再次向上的概率并不是我们以前理解之中的百分之五十。 而是百分之五十一。 虽然不指望多出来这百分之一能让师兄赢得这场关扑,但至少也算是能让师兄增加一些获胜的概率。 师兄这种见钱眼开的货色,就算告诉他这百分之一是他获胜的几率,他也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当中。 赌徒都是这个心态,哪怕有一丝一毫获胜的可能,他都会孤注一掷。 于是他便高声接下了这场关扑。 周围的人见有热闹看,纷纷都凑到近前。刘依儿,牛婶,王婆和李子,也都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讨论这个身份至今都含糊不清的家人,会不会赢得这场关扑。 师兄紧紧的咬着牙,从荷包里面慢吞吞的掏出五锭银子递了过去。那小贩眉花眼笑的接过,就递回来十枚铜板。 师兄谨记唐宁的话,丢出铜板的时候,将背面朝上,还特意确认了一下,这才丢了出去。 铛啷啷的一声,铜板落地。师兄低头一看,不由得喜形于色。 “光背!是光背!” 他捡起铜板,高兴的像个孩子。 唐宁实在是无话可说,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连续丢出两次背面朝上的硬币,概率是四分之一。也就是说要丢八次,才能出现这么一次。 那小贩虽然没有用唐宁的思路来想,但他毕竟是规则的制定者,肯定也是老谋深算。果然,见师兄第一次就丢出光背,他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带头喝彩。 “恭喜客官,算是开了个好彩头!” 周围一群人也跟着起哄道:“快丢,快继续丢,趁着手气好,冲呀!” 师兄冲了,他再次确认自己手里的铜板是背面朝上后,就把硬币丢了出去。 “又是光背,又是光背!” “恭喜这位客官,还差四枚光背,您就能将小人的东西带走啦!” 周围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 运气还不错啊,那接下来在丢出一枚背面朝上的铜板,概率就是八分之一,丢二十四次,才能出现一次。 唐宁不免有些期待,要是师兄能连着丢出三次背面朝上的铜板,就足以说明这个人今天的运气爆棚了。要是他真连着丢出来六个,唐宁就准备在家里给他修个长生牌,这完全就是财神爷降世啊。 刘依儿等一众看热闹的也非常兴奋,等到师兄第三次将铜板丢出去的时候,在场众人无不噤声。 “光背!” 唐宁人有点晕,被师兄紧紧抱住的时候,还是想不通,难道说这个人的运气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阿宁!你太厉害了,我以前就没连着丢出过三次一面的!”师兄激动的说道。 唐宁挠挠头道:“这个应该是你自己运气好,跟我没什么关系……” 赢要冲,输要怂,师兄现在是自信心爆棚,极度的膨胀。 于是接下来的剧情急转直下,连着丢出四枚字面朝上的铜板后,师兄那张脸黑的比锅底还要纯粹一些。 小贩收起五十两银子开心的对面无表情的师兄道:“客官啊,今天看来您的运气不太好,下次再来吧。 对了剩下三枚铜板,就送给您了,就当给您做个纪念。” 师兄说,我不服。 唐宁说你不服也没用,能连着丢出来四个正面朝上的,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师兄说我手里还剩三枚,我要丢完。 唐宁就拍拍师兄的肩膀说,何必呢? 师兄不说话了,开始丢铜板。 又是正面朝上,唐宁看的直咧嘴。师兄哆哆嗦嗦的把第二枚也捏在手里,确认背面朝上后,再一次丢了出去。 还是正面朝上,就连刘依儿都有些可怜这个人了。 最后师兄双目血红,把最后一枚铜板捏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又丢了出去。 居然还是正面,这下就连唐宁都傻眼了。 师兄慢吞吞的蹲下身子,将三枚铜板捡起来放在手里,低头看着这三枚铜板,一言不发。 素来沉默寡言的王婆都忍不住说道:“要不算了吧……” “不行!”师兄的面色狰狞,语带哭腔:“我不信我一枚反面的都丢不出来!” 说着,连着将三枚铜板都丢了出去。 唐宁望着地上那三枚铜板,觉得自己还是需要给师兄修一座长生牌的。到时候谁跟自己有仇,就偷偷藏在谁家,说不定第二天他们家就会出现各种灵异事件。 天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连着十次丢出同一面的铜板出来。 在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说,连续丢出十枚同面硬币的概率是一千零二十四分之一,需要连续丢一万零二百四十次,才能够出现这么一次…… 师兄的表情重归平淡,他蹲下身子将三枚铜板一一拾起,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的荷包。 随后他转过头来对唐宁道:“师父的藏宝图在哪里?” 唐宁连忙道:“等回家,你这五十两银子我贴给你,贴给你。” “还有七枚铜板。”师兄面无表情的说道。 师兄的故事只是这场逛街中的小插曲,刘依儿看中了一件衣裳,用的也是关扑的方式,但她却意外的赢得了关扑,美滋滋的把这件衣服弄到了手。 唐宁去找李子,就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买了李子最爱吃的甜点,李子为了跟唐宁冷战,居然硬生生的把馋虫给掐死了。 这份毅力就算是唐宁也不得不挑了个大拇指,心说你个小妮子就趁现在得瑟吧,等明天哥把新年礼物一送你,你要是不挂在哥身上,哥就…… 认了。 牛婶和王婆也都买了身新衣裳,是直接花钱买的。但是买首饰的时候,却用了关扑,只不过很不幸,她们俩也都输了。 最后唐宁出钱买下这几样首饰,送给了牛婶和王婆。 这让师兄非常的不平衡,他说:“你为什么不把我输掉那个地方的首饰买下来?” 唐宁挠挠头道:“他说的什么走盘珠,赤金,和氏璧什么的一听就是假的啊。 再说你们江湖上不是讲究财不外露么?弄那么名贵的东西戴在身上,咱们家还没有那个地位,这不是等着挨抢么? 这么傻的事情我可不干。” 师兄急了,他说:“你可以交给我,我帮你保管啊!” “你?你是个贼耶……” “贼怎么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贼就不能当贼状元了?你这是职业歧视,我要去官府告你,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唐宁听得满头大汗,这都是自己跟刘依儿贫嘴时候说的话。没想到师兄是活学活用,自己说的时候,没说自己是贼,他倒是套上去了,这份学习能力,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小石头一路上就没怎么说话,似乎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和唐宁一样,他的衣服两边都有一个兜,把手插在兜里,学着唐宁吊儿郎当的往前走。 两只眼睛掠过路边的每一家摊子,都不会停留片刻。似乎这个集市上,压根就没有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一样。 唐宁好奇的扭过头问了一句:“石头啊,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有的话,就说出来,哥现在有钱了,想要什么就说,哥给你买。” “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跟李子讲三国故事的时候,说里面的吕布有一把方天画戟对吧?” “对啊,怎么了?” “给我也整一个!”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半个知音 在市集上好好的消费了一阵子,待到大家都尽了兴,已经是下午了。 买了屠苏酒,又买了几颗白菜,又称了两斤驴肉,一行人这才回家。 冬天吃不到什么青菜,润州这地方卖反季节蔬菜的几乎没有。听说汴梁城里面有,且卖的很贵,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方法鼓捣出来的。 自打入冬开始,吃菜全是大白菜,唐宁吃的脑袋都大了,看谁都像大白菜。 回家之后就开始忙着包饺子,家里的人不多,二斤的驴肉馅包出来的饺子够所有人吃了。 王婆在厨房里面剁肉馅,刘依儿就剁白菜。 家里饺子吃的不少,她们俩对整个流程已经熟能生巧了。 “对了,一会儿包好了,记得不要和往常一样做成水饺。驴肉饺子蒸出来的才好吃。” 唐宁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匆匆离去,因为他发现忘记买爆竹了。 也不知是张贺把长虹镖局那些人一网打尽了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这几天家里平安的厉害。附近一个闲晃的陌生人都没有,这让老韩头很是惆怅。 怎么就不能来个人把这个嚣张的唐小子给拾掇一顿呢? 到了晚上,自不必说,吃过饺子之后,一家子人就围在桌旁,举起屠苏酒互相恭祝新年快乐。 屠苏酒的味道很冲,唐宁呲牙咧嘴了好半晌才把一杯饮尽。不过牛婶倒是很喜欢,剩下那么多,她自斟自饮喝的很是快活。 吃过了饺子,喝过了酒,接下来就是放炮仗的时间了。 李子和小石头两个小孩自然是放炮仗的主力,唐宁坐在一边看的都打呵欠。 这爆竹也忒没个爆竹的尊严,声音不响就不提了,其中一大半还都是哑炮。点了火,呲啦一声,然后就是一股青烟冒出来了,虎头蛇尾的很没意思。 看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掌握火药的精髓,要不明年自己鼓捣个二踢脚出来?说不定还能狠狠的赚上一笔呢? 这炮仗虽然让唐宁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其他人却玩的很快活。 每有一个响的,大家就欢呼雀跃好像中奖了似的。包括师兄在内,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王婆的手说响了响了,结果不出意料的挨了一巴掌。 师兄好歹也是个武林高手,岂能容忍自己被女人打耳光? 大喝一声就要动手,唐宁见状赶忙上前拉住。 “算了算了,师兄,王婆是个女人,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嘛……” “女人怎么了?我打女人高手!”师兄怒道。 唐宁一听这话对师兄挑了挑大拇指,然后道:“我知道你厉害了,不过刚才也是你先做的错事啊。 王婆对自己的名誉一向看的很珍贵,你先抓人家手,这不是调戏妇女么? 你别看王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她也是个打流氓高手。” 师兄梗着脖子道:“谁让她站在我身边?” 王婆一听这话,心说你个臭直男,还怪上老娘了。朝地上啐了一口,就扭过身子回屋了,今天很是扫兴。 师兄在后面放狠话:“看好你的首饰,臭婆娘!不然老子今天晚上全给你偷走!” “……” 师兄这一晚有没有偷走王婆的首饰,唐宁不知道。但是第二天一早起来,他看到师兄在王婆的房间附近闲晃是真的。 唐宁赶忙走上前两步道:“你真偷人家东西了?快还给人家,你缺钱跟我说就行了啊,以后咱尽量不偷东西成不?” 师兄哼了一声道:“她那些破玩应,我都不稀罕去偷。” 唐宁挠着头道:“意思是你到底还是去她房间里面看了?” 师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之后指着里面的东西道:“你看看,这里哪有好东西?都是木头做的,最贵重的也就是这枚簪子,还掉色了……” 唐宁心中感慨,贼到底还是贼啊,说着不稀罕去偷,东西都拿到手里捂热乎了。 叹了口气道:“那你东西都到手了,一大早的在人家门口闲晃是干嘛呢?” 师兄冷笑道:“我要亲手把这些东西还给她!” “啊?” “昨晚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对,但我也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告诉她我不是好惹的。” 唐宁努力的思索,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跟上这个人错乱的思维。于是摇了摇头道:“随你就是。” 便自己打了一桶水,去厨房烧开,洗了脸,刷了牙,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了。 正月初一,是走亲访友的时候。南山盗的事情结束之后,唐宁收众人的照顾颇多。 无论是周怀,沈括,还是王仲显,张贺,甚至是王志,唐宁都有去拜访一下的必要。 唐宁先是去了趟木匠铺,将自己忙活了半年的东西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全都取走了。 这箱子还是公输欢按照唐宁的要求制作的,其实就是后世的手提箱。只不过现在看上去简陋了一些,但却非常的方便。 唐宁把自己半年的劳动成果全装在里头了,先是拖着箱子去了周怀家。 从箱子里面拿了一把折扇出来,当做给周怀的新年贺礼。 夏天的时候唐宁自己弄了一把折扇,这在润州城还是挺新奇的。周怀见了虽然没说什么,但唐宁看的出他觉得这东西很不错。 为了给周怀送礼,唐宁是煞费苦心。想了不少礼物,但却一一否决。最后才想起来折扇,便跟公输欢一起做了一把。 扇骨是用紫檀木做的,这东西公输欢还没有,花了唐宁好大一笔银子才弄到手。 扇面是冷金纸,也就是在扇面上不均匀的撒上了一片片的金箔。本来唐宁想给它洒满,但想了想,这也不是师父的风格,就还是采用了半冷的方式。 又请了润州城内的一个穷酸画匠给其中一面画上了一副山水画,还找了写字非常漂亮的张景明,帮着在上面写了一首诗,这才算是完成了这份大礼。 周怀其实并不在乎唐宁送给他什么,他只在乎的是唐宁送他东西了。 极其开心的接过扇子,在夫人的怂恿下,他手腕一抖,哗啦一声,扇子便完全展开。 上面那首诗,也一字不落的落入周怀眼帘。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周怀轻声将诗吟诵出来,然后沉默半晌,谓然道:“除却维思,老夫本以为这世上再无知音。没想到,老夫的徒弟,却算得上一个。” 唐宁连忙点头哈腰谄媚道:“师父过奖,过奖……” “只是这首诗不是你作的吧?”周怀斜眼睨着唐宁,吩咐丫鬟取来笔墨,哼了一声道:“说吧,这诗是谁写的?为师好将他的名字写在上头。” 唐宁张了张嘴道:“龚……龚自珍。” “龚自珍?这又是哪里的大家?老夫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周怀皱着眉头道。 唐宁心说您要是听说过就鬼了,人家八百年后才出生呢…… “弟子也不知,是……” “莫不是你师门中人?”周怀忽然间问道。 唐宁连忙点头道:“没错没错,正是我师门中人所作。” “唉,你那个师门堪称神秘。不曾有任何讯息传世,一拿出来,却都是这般惊为天人的东西。” 周怀一边感慨着,一边在落款处写下龚自珍三个字,放在一旁晾干墨迹,继续说道:“包括你,身负绝学,又天生聪颖。却偏偏游手好闲,专门喜欢钻营旁门左道,真是愁死老夫了。” 师母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怼了一下丈夫埋怨道:“好歹也是大过年的,说这些话做什么。” 周怀不吱声了,唐宁连忙道:“师娘,我这还有礼物送您呢。” “哎呀,我也有吗?”师娘一下子就期待起来,等唐宁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偶的时候,师娘开心极了。 接过木偶的时候就顺手在唐宁额头上亲了一口,高兴的说道:“这还是师娘头一次收到这种礼物呢,谢谢你啊…… 哎呀,这小人儿长得还蛮像我的?老爷,您看是不是啊?” 周怀无奈道:“人家就是照你的样子弄出来的,能不像么?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怎么了?怎么了?你说说,你有送过我这样的礼物吗?哼! 还是宁哥儿贴心,比你这糟老头子强不知道多少呢!”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赵仁又双跑了 之后一整天唐宁都在到处跑。 先是去了王志家。送王志的东西就可以简单粗暴一点,他不是张贺和周怀那种讲究人,送了几坛酒,又送了一些金银珠宝,王志笑的合不拢嘴。 让两个仆役抬着他站在门口跟唐宁依依惜别。 随后唐宁又去了张贺家中,还是送了几坛酒,不过金银珠宝没有送,送了一副字给张贺。 “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厉民之事,毫末必去。” 张贺对这幅字非常的满意,当即就叫人挂在他家的正厅。时值正午,张贺便留下唐宁吃了顿饭。 喝了几口酒,又吃了几口菜。唐宁便笑着问道:“张叔,听说您前几天外出剿匪?不知战况如何啊?” 张贺就说:“看老夫现在还好好的坐在这里,难道你便猜不出答案么?” 唐宁拱拱手道:“那小侄便恭喜张叔得胜归来了。” 张贺哼哼一声道:“这话说的有点晚了,你得自罚一杯。” 无奈,唐宁只得喝了一杯酒。才放下杯子,就听张贺叹了口气道:“虽是胜了,但老夫这心中的滋味,就跟败了没多少区别。” 唐宁一听这话,心说不好,这老狐狸莫不是又要让自己去当他的马前卒?于是赶忙叉开话题道:“张叔,既然回来了,就莫说其他的了。咱们喝酒,喝酒,这大过年的,说点喜庆的事。” 张贺白了唐宁一眼道:“臭小子,你不必如今紧张,老夫这次不会再使唤你了。” “那您说,您慢慢说,侄儿听着。” 唐宁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张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斥责唐宁的虚伪。 而是继续说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这般感受?” “侄儿不知。” “你是从南山寨出来的,南山三虎,想必你都知晓吧。” “大当家白额虎韩雄,二当家笑面虎赵仁,三当家卷毛虎王庆……不知张叔问及此事是何意?” “哼,老夫从前以为那笑面虎赵仁死在了南山盗那场内讧之中。虽说尸身未曾找到,但他身负重伤,又逃进了深山老林,岂是那么容易就活下来的? 没想到啊,他的命还挺硬。竟硬是让他活下来了,不仅如此,他还不知怎的,与那长虹镖局勾结上了。 你可知长虹镖局的人逃走之后,在哪里安顿?正是那赵仁带着他们去的南山。 可惜老夫是后来才知道此事,否则必定会布下天罗地网,也不叫他逃走!” 唐宁一下子紧张起来,忙问道:“您的意思是,赵仁又逃走了?” 张贺长叹一声道:“正是,那赵仁手段狠辣无比。挟何玉以遣长虹镖局众镖师下山,又在其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与官兵相接之时,便趁机出手,制造骚乱。 老夫为了掩人耳目,仅仅调了三千兵马。又分布在南山各地,无奈之下,只得召集人手,以平息一地之乱。 赵仁便趁此机会,寻了条小路逃走了。” 唐宁摸了摸下巴,听上去很像是赵仁会做出来的事情。于是他便皱眉问道:“何蓉呢?难道长虹镖局的镖师,不是对何蓉言听计从么? 怎么会听从赵仁的差遣?他们如此做,难道是被赵仁说服了?” 张贺哑然,抿了抿嘴,便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如此这般给唐宁讲了一遍。 唐宁听了之后很是感慨,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贺这就是啊。 他本以为派一个朱亮去山上妖言惑众,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那些镖师。但没成想,却被赵仁将计就计,并且还附赠了一个声东击西。 这下可真够伤的,事情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那场混战里面死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孩子以及老人,这是张贺所不愿看到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派朱亮上山去游说。 唐宁是没想到,当初自己找上的那个财迷居然还是个官迷,一个小小的散直,就能让他以张贺马首是瞻,并且深入龙潭虎穴丝毫不惧。 这样的人是可以利用的,可惜的是他被赵仁杀了。 何蓉之死,唐宁的心中也略微有些愧疚。如果他当初把郑文年的那封信送到何蓉手中,说不定何蓉就会对赵仁加以提防,也就不会喝下赵仁那杯带着迷药的酒或水,也就不用死了。 说不定还能将赵仁拿下,把自己这个心头大患给除掉。 果然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唐宁心中有些后悔了。 张贺因为自己在某种意义上的失败沉默不语,唐宁也因为自己的报应而黯然伤神。 两人心中都愁的厉害,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于是这酒,两人是一杯接一杯的喝。 喝的迷迷糊糊的,唐宁才想起来接下来自己还有事,还得去王仲显家里拜访,于是赶紧起身告辞,说这酒不能再喝下去了。 张贺意兴阑珊的摆摆手,继续自斟自饮,便有丫鬟出来扶着唐宁的胳膊将他送了出去。 来到外面,被冷空气这么一激,唐宁觉得自己的酒稍微醒了些。拖着发出咕噜噜声音的箱子,就来到了王仲显家的大门口,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又是那个害怕自己人设崩掉的门房,还不等他嗯出声,唐宁便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来意。 “我来找你们家老爷拜年,酒在后面的马车上,你们自己去取。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嗯。”那门房这次用的是句号。 门房一让步,唐宁就拎起箱子径直走了进去。 王仲显正在品茶,国家规定,新年有七天的节假日,书院也不例外。 难得清闲的王仲显,本来心情还不错。正跟曹氏下棋,就看到了贼眉鼠眼四处打量的唐宁。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道:“好大的铜臭味。” 王仲显对于唐宁那日用的手段自然是非常不屑的,这其实也不关乎唐宁用的手段,更不关乎唐宁这个人,他对于商贾都是非常的不屑。 包括当初有一面之缘,如今千里迢迢跑来求学的神潜。他也不是特别喜欢,要不是看在书院发展的份上,他理都不会理神潜、朱勔之流。 唐宁这个人,他是非常看好的。虽然没有直接下海经商,但在他看来,这也没什么区别了。 主意是他出的,东西是他弄的,只不过跟别人合伙,这家店就不是你开的了?没这个道理啊。 所以他对唐宁的观感又差了不少,如果以前是鄙视,现在就是唾弃。 当然,以上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唐宁这头猪总是盯着自家白菜流口水。 “你话怎么这么多?” 王仲显的话自然引起了曹氏的不满,她对唐宁可是极具好感。这种又聪明又不自傲,还肯做事的少年人,她见的实在不多。 即便是汴梁城里面那些堪称大宋最大纨绔的一群人,很多也没有唐宁出色。 见唐宁来了,便起身笑眯眯的道:“宁哥儿来啦,吃没吃饭?要不要婶婶去给你做些好吃的? 哎呀,身上那里来这么大酒气啊,你喝酒了?” 唐宁挠挠头,有些羞赧的说道:“刚才在张知州家里来着,被张知州拉着喝了一顿酒。本想着明日再来拜访,可小侄左思右想,觉得今天把别人家都去完了,唯独不来您这里有些不好,所以……” 曹氏捂着嘴,笑吟吟的道:“你这孩子,有这份心啊,婶婶就满意了,早来一天,晚来一天,没什么区别的。 那你在这坐一会儿,婶婶去给你熬一碗醒酒汤。” “别吧……” “嗯?”曹氏的声音往上一提,唐宁就不敢说话了。 乖乖坐好之后,王仲显就指着棋盘道:“会下棋吧,陪老夫下两盘。”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送礼 唐宁瞅瞅棋盘,抓耳挠腮道:“岳父……啊不是,先生,我不会下围棋啊,象棋倒是还能凑活凑活。” 王仲显怒道:“你师父怎么教的你?怎么连围棋都不会下?也罢,左右无事,象棋就象棋。” 说完,就吩咐身边人撤下围棋的棋盘,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一副象棋。 摆好阵势之后,王仲显斜睨着唐宁道:“老夫在象棋一道虽然算不得精通,但也有几分实力。你小子最近惹得老夫很是不爽,莫要指望老夫对你放水。” 唐宁呵呵笑道:“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就算是放了水,弟子也下不过您啊。” 小小的马屁一拍,王仲显便哼了一声,不再挤兑唐宁,他就吃这一套。 唐宁象棋的实力也不咋样,属于在qq游戏大厅下一晚上也就赢个四五盘的水平。王仲显很有大家风度,让唐宁先行,唐宁便摆了个当头炮。 两人下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唐宁竟有了几分优势。 一来他今天喝了酒,脑子里的想法自然是天马行空。王仲显这个人又是背棋谱的性子,再加上他总喜欢思考,喜欢走一步,看三步。 这样一来,对上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唐宁,王仲显不知不觉就陷了下风。 正下着,眼看唐宁就要将军了,曹氏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了。唐宁连忙起身,接过汤碗一口饮尽,曹氏笑眯眯的看着面色复杂的唐宁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清醒了一点?” 唐宁心说何止一点,这一碗汤药进了肚子,死人都能给弄活了。 坐下的时候没站稳,不小心弄乱了棋盘。唐宁便连忙对王仲显告罪道:“抱歉啊先生,您看这盘……” 王仲显见唐宁如此会来事,心中暗爽。大手一挥道:“算了算了,跟你这个臭棋篓子下棋是越下越臭,来,夫人,我们二人下棋,不带他。” 唐宁赶紧起身让地方,曹氏瞅着唐宁黑乎乎一圈的嘴,递出手帕道:“快给你嘴擦擦吧,都是黑的。” 唐宁擦了嘴,又跑去自己拎来的箱子跟前。曹氏便好奇的道:“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这个箱子造型很是奇特。 这又是你鼓捣出来的小玩意?里面装了什么?” “嘿嘿,都是好东西。”唐宁咧嘴一笑,从箱子里拿出一副字来。 依旧是张景明代笔,在上面写了一首诗。 唐宁将其送与王仲显,王仲显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还有良心。”说完,便让曹氏帮他展开这副字。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王仲显十分的高兴,觉得这首诗是给自己的真实写照。 只是张景明稍显娟秀的字迹,有些不符这首诗的意境,应该更加苍劲有力一些就好了。 想到此,便叹道:“诗是好诗,字非好字啊。” 曹氏哼了一声道:“有人送你东西,你就偷着乐吧,还挑挑拣拣的。你看你那些个学生,穷的送礼你不要,富的送礼你不收。 难得宁哥儿懂你的心思,送了你一副字。” 王仲显哼哼道:“富人送礼,存心不良,老夫拒收有何过错?贫者送礼,老夫于心不忍,拒收有何过错? 在老夫看来,唯有这小子,纯粹就是来讨好老夫的,所以他的礼,不收白不收。 夫人,你莫说是这一幅字。就算他把金山银山给老夫搬来,老夫也照单全收了。” “哟,夫君,您这已经是把宁哥儿当女婿看了啊?”曹氏调笑道。 唐宁一听这话,也不给王仲显开口的机会,连忙道:“多谢先生成全!” “你给我滚!”王仲显在唐宁面前还讲什么形象?就算是刻意板着,在看到唐宁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时,也会破功。 唐宁一说这话,王仲显当即大怒。指着唐宁就破口大骂,想顺手把手里这幅字给丢过去,结果没舍得。于是从棋盘上抓了一个卒丢过去了。 唐宁捡起棋子,交给跑过来捡的下人,挠挠头道:“这就赶我走啊?我还没见到女郎呢,我这还有礼物要送她呢……” 王仲显还要骂,却被曹氏给一眼瞪的憋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劝的消了气。 这时唐宁就顺手将送给曹氏的礼物也拿出来了。 给曹氏的礼物其实是很难挑选的,因为太贵重的东西,曹氏说不定还不会在乎。人家什么身份啊?曹皇后的侄女,曹家的贵女,那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 你送什么走盘珠,什么金银珠宝,翡翠玛瑙,这东西人家说不定早都玩腻了。 况且从曹氏平日里的穿着打扮来看,她也不是喜欢这种俗物的人。 所以送给曹氏的礼物,可以不贵重,但必须得一眼能让她看出你的心意来。 于是唐宁在众多选择之中,送了曹氏一条围巾…… 当然,这是他自己织的。 曹氏冬天身上就披着一件狐裘保暖,见唐宁送上来一条长巾,不由有些好奇的摆弄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披肩么?” 唐宁笑道:“不是。”说完告罪一声,便从曹氏手里取过围巾交给了王仲显。 王仲显是见过这东西的,当初唐宁还很穷,冬天又冷,他就弄了一条长布当围巾围在脖子上。 那时候王仲显见这东西新奇,还问了用法,由此便知道了围巾的作用。 茫然的接过围巾,面对不停挤眼睛的唐宁,王仲显挠头道:“什么意思?” 唐宁在王仲显耳边小声道:“您不是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去给我师娘围上啊,围巾这种东西,是要别人给戴好才能感受到温暖的。” 王仲显恍然大悟,偷偷对唐宁挑了个大拇指,然后深情款款的走到曹氏身边,轻手轻脚的将围巾给曹氏围好。 曹氏跟王仲显本就是伉俪情深,总是争吵,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相处方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情别人也管不着。 围上围巾的曹氏只觉得身子暖洋洋的,含情脉脉的望着丈夫道:“夫君,谢谢你……” 王仲显咧着嘴巴笑的像个傻子:“不客气……” 两人完全把唐宁晾在一边了,下人也回避了,唐宁就做贼一样拎着自己的小箱子溜去后院了。 王家的后院对唐宁来说是禁地,不是因为王仲显的小妾多,他根本就没有纳过妾。而是因为王诗在后院,王仲显对唐宁这头一心想拱白菜的猪采取严防死守的策略。 唐宁前脚刚迈进后院,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彪形大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家一二三的老大王三。 王三抱着膀子,嘿嘿笑了一声道:“唐公子,请回吧。老爷说了,后院谁都能进,就您不成。” 唐宁摇头道:“这你就错了,别人进得,我怎么进不得?难道我跟别人有什么区别吗?” “这区别还是有的……” “我比他们多长一只眼睛?” “这倒没有。” “那就是多长了一条腿?” “这……” “还是我多长了一张嘴?” “说不定啊……” “反正我既然与其他人没有区别,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呢?难道说你们在歧视我?” “小人不敢……” “那你还不放我进去?” “这……”王三心里想骂娘,早就见识过唐宁的胡搅蛮缠,心里还祈祷不要有一天让自己摊上。这家伙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沾上就扯不掉,没想到今天还是中招了。 不过老爷有令,既然说好不让他进,那自己也不能放他进去。否则就是自己玩忽职守,按家法是要打板子的。 于是任凭唐宁嘴里的话连珠炮一样攻击着王三,王三就是捂着耳朵一句话不说。唐宁的声音大了,他就哼小曲,完全把唐宁当空气。 唐宁都说累了,王三也不肯放自己进去。没办法,正要把箱子交给王三,让他转交给王诗,却听后院里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啊?外面怎么这么吵?”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谢谢你 王三只说不让唐宁进后院,但要是女郎自己出来,他就管不着了。 这么一想,这家伙还是很看好王诗跟唐宁这一对的——当然也可能是收唐宁的银子收到手软。 王诗出来了,事情就好聊了。唐宁连忙冲她招了招手,王诗警惕道:“你要干嘛?” 唐宁道:“大过年的弄这么生分,我这不是给你送礼物来了嘛。” 王诗就摆手道:“不用了,我跟你又不算很熟。你要送还是送我弟弟吧。” 唐宁心说这小娘皮真是入戏太深,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这些个跟她有所往来的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她却还以为把众人蒙在鼓里。 于是唐宁便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弟弟不就是你嘛,都一样的。” 王诗指着唐宁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宁抿着嘴道:“不仅仅是我,这事情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像神潜那种花丛老手,见得女人太多,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你的体态啊,走姿坐姿啊,以及一些细节啊,都很明显的跟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男孩子有很大的区别。 朱勔一开始还觉得你是个男子,但后来这小子跟着神潜学坏了,天天混迹风月场所,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张景明也知道,不过是神潜和朱勔告诉他的,其他人知不知道,我就无从知晓了,反正我们几个是全都知道。” 王诗红润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话。不过最后还是咽回肚子里面去了,懊恼的说道:“难道我就这么失败么?我还以为瞒过你们所有人了……” 唐宁讪笑道:“其实也不算失败,至少一开始我真以为你是个男的……” 王诗被唐宁这句话吊起了胃口,上前两步问道:“那后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唐宁刚想说话,就听见王三一声轻咳,原来是他的脚已经踏进后院半步了。 收回脚丫子,唐宁摸着下巴道:“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啊,不如诗儿妹子你找个地方,我再同你细细道来如何?” 王诗想了片刻,就点点头道:“行,你跟我来。” 刚走没两步,后面小青就叫道:“哎呀,女郎,女郎你去哪儿呀,等等我!” 王诗回头道:“你别跟来,一会儿父亲母亲要是来找我,看我不在,还要你替我拖着呢。” 唐宁眨了眨眼睛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要跟我私奔了?” “不行吗?”王诗俏皮的冲唐宁眨了眨眼睛,唐宁就觉得有一个叫丘比特的小东西不停朝自己的心窝里面射箭。 王家很大,虽然不及梦溪园,但占地面积也不小。毕竟一个岐国公的老儿子,一个皇后的侄女,就算是跑来隐居,大房子总是少不了的。 王诗带着唐宁在府内里转来转去,最后竟是带着唐宁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 这里看上去颇为荒凉,院落的大门是被封条封死的。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偶尔看见一个仆役也是匆匆而过,似乎是这里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一样。 王诗站在门口对唐宁笑道:“爹娘买下这座宅邸的时候,价格并不算贵。原因就是因为这座小院,听说闹鬼。” 唐宁拍着胸脯道:“诗儿妹子莫怕,有我保护你,包教那些牛鬼蛇神落荒而逃。” 王诗抿嘴一笑道:“你就喜欢吹牛,嘴里没一句正经话。” 唐宁还想再说,王诗却扭过头看着这座小院道:“所以这座小院自我家搬进来之后,就再无人问津。 仆役们也不敢来这里,爹爹还找了道士,把封条贴在门上,说是能杜绝鬼怪逃出来祸害家里的人。” 唐宁疑惑道:“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 王诗又把头转向唐宁,这个动作让她额前一缕秀发随之摆动了一下:“你不是想找个说话的地方么?这里就很好啊。 有的时候我睡不着,或者心烦意乱,就会来这里坐一会儿。 鬼怪什么的倒是没见,不过晚上坐在这个院子里看星星,倒是能让我很快就把烦恼忘掉。” 唐宁笑嘻嘻的道:“诗儿妹子还有烦恼呀?其实你也可以找我倾诉,我有个外号叫做女性之友,专门帮女性解决心理问题的。 一般来说一小时怎么也得一两银子,不过你是特别的,我就不收你的钱了。” 王诗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找你说有用吗?一天不见你,我就一天没有烦恼。” “呃呃……” 这话唐宁就不知道怎么接了,好在王诗也没等唐宁接话,自顾自的往一个角落里面走。 唐宁站在原地也不是个事儿,就跟在后面。直到王诗停下,唐宁才发现墙边有一块隐蔽的缺口,正好被凸出来的墙面挡住,若不是离得近了,站在远处还真的挺难发现。 于是唐宁便跟着王诗从这个缺口走进了院子里,就是箱子搬得有点费劲。 院落里面比外面还要荒凉,一口井,一张石桌石椅,残破的厢房,满地的杂草落叶,好似被丢在这里好多年无人问津了。 王诗脚步轻快的走到那石桌边上,扭头对唐宁道:“好了,这里也没其他的人,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女扮男装的了。” 唐宁笑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很简单。 你看我跟朱勔,神潜勾肩搭背的,他们俩一点反应也没有。就算是张景明,也顶多有一些不适应,不会反应那么大。 那天我无意中搂了一下你的肩膀,结果你比刀架在脖子上的反应还要激烈,这就让我起了疑心。 后来几次,我的疑心就越来越浓。 再后来,我到你家拜访,不是见到你,就是见到你的‘弟弟’,从未见过你们两人同时出现。 我又不傻,这里面的关窍稍微动动脑就能够想清楚,所以我才发现你是女扮男装的。 若是我一直不登你家大门,你又表现的像个正常男子,我想我发现这一点还得要一段时间。” 王诗捂着嘴笑道:“这么说来我还是很成功的喽?至少也骗过了你这家伙一段时间嘛。 能骗到鬼精鬼精的唐公子,这对小女子来说可是好大的一份殊荣呀。” 唐宁点头道:“我这个人很单纯,一般来说……” 话说了一半,就被王诗啐了一口。唐宁讪笑一声,忽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连忙蹲下身打开箱子。 说实话王诗对唐宁这个箱子好奇很久了,一来它造型很是奇特,二来唐宁好像也是一直拖着它,轮子咕噜噜的声音很是惹人注意。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没有直接询问。没想到唐宁却直接在她面前打开了。 抻着脖子瞅了一眼,唐宁就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木偶来。 这木偶和当初唐宁送她的那一个不太一样,这一款明显就细致了许多,面容也精致了些许。 王诗其实很喜欢这种小玩意,以前唐宁送她的那一个,她到现在都没玩腻。眼看唐宁又拿出来一个,王诗就有些小小的雀跃,她咬着下唇道:“这小木偶可真好看。” 唐宁哈哈一笑道:“不用说这些话,这整个箱子里面的木偶,全是送给你的。” 说完就在王诗的惊呼声中,从箱子里面又掏出了十几个木偶来,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这些木偶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托腮,有的抬头看天。 有的表情喜悦,有的表情忧伤。但无一例外,它们的长相,一模一样。 王诗高兴极了,她左瞧瞧,右看看,兴奋的说:“这些都是送我的吗?都是送我的吗?” 唐宁点头笑道:“当然是送给你的,本来这就是给你做的。 其实我还想再多做几个,但是时间有限,只能做出来这十六个。” 王诗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都在放着光,她高兴的说道:“我好欢喜!不过这些小木偶,为什么形态各异呀? 这样做起来是不是很费力? 你看啊,你要想这个姿势是怎么样的,那个姿势又是怎么样的…… 哇,这么一想觉得你好辛苦呀,这礼物好贵重,我会好好珍藏的,谢谢你!” 第一百四十章 闻听姑娘治家有方 来了,终于来了! 辛辛苦苦的忙活了大半年,亲自做手办,唐宁等的就是这一刻! 刚才还想着如果王诗不问,自己就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没想到她居然直接问了。 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娶回家里肯定不亏。 唐宁心中暗笑,心想观众朋友们你们这下有福了,独门泡妞绝技也就这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这次算你们走运赶上了。 只见唐宁微微垂头,让一缕头发落到额前。他深情款款的注视着王诗,沉默良久不语。 当王诗疑惑的扭头看向唐宁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一点都不辛苦,因为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中。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所以我根本不用去思考应该如何雕刻这个木偶。 因为你一直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木偶里。” 唐宁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把他刚刚弄垂下的那一缕头发吹到了他的鼻子下面。 他伸出手将这缕头发撩走,垂着头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挂坠,放在呆若木鸡的王诗手中。 “这枚挂坠,是我用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木料制作的。你看,这是不是一只很可爱的小兔子? 十六年前的乙卯年是兔年,所以我为你特意做了这枚挂坠。” 王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慌乱的道:“谢……谢……谢谢唐兄……” 唐宁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上前两步,走到王诗身边,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柔声说道:“诗儿,自我出山以来,便是一无所有。 如今通过我自己的努力,也算是有了一个家,也有了些许小小的成就。 但我在家中总是觉得不舒服,总觉得缺点什么。 我左思右想,最后发现,原来是家里缺一个女主人。 闻听姑娘治家有方,鄙人不才,愿闻其详。” 王诗身子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张开嘴巴你你我我啊啊的也说不清楚一句话。 看她那张布满红霞的脸,就知道这姑娘此时此刻脑子里面已经乱掉了,就差脑袋上冒烟了。 趁她病,要她命! 老祖宗们总结了数千年的兵法如今有了用武之地,这个时候就应该步步紧逼,让她彻底的乱掉,最后让她稀里糊涂的答应自己,生米先煮成熟饭再说。 唐宁正要开口说话,王诗却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将手里的挂坠攥的紧了又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递了出去道:“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 ……………… 润州的天气好像冷了一些,唐宁拖着空空如也的箱子从王府落荒而逃的时候,只觉得身上穿着的厚实棉衣,都抵挡不住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握着手里的挂坠,唐宁面无表情的将它收入怀中。 回家的路非常的漫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唐宁好不容易走到家附近的时候,天都已经半黑了。 老韩头瞅瞅唐宁,摇头晃脑的道:“可怜,可怜。”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冲老韩头比划了一个代表友好的中指,推门走进了家中。 刘依儿她们都是知晓唐宁今天出去串门的,本来应该由家中派管家前去拜访,过几日再由家主邀请宾朋到家中,或是去酒楼摆宴请客。 然而唐宁家里就没个管家,所以他只能亲自出马。 回到家之后刘依儿正在吃爆米花,当初唐宁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吓了一跳,心说是哪个大能把玉米给弄过来了? 实则不然,唐宁后来才发现,这东西是用糯米爆的。 在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这东西非常的多,平日里虽然也有,但销量远不及上元节这一天。 在新的一年到来之时,宋人用爆米花来占卜新一年的运势,姑娘们也会以此占卜自己的终身大事。 唐宁见刘依儿吭哧吭哧的吃爆米花,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指责她,但看着她身子蜷在椅子上,那两只眼睛又盯着自己的模样,就说不出话了。 重重的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挂坠递过去道:“送你的,挂坠,你不是属狗的么,给你刻了条狗。” 刘依儿一边往嘴里放了一粒爆米花,另一只手就伸手接过唐宁递来的挂坠。她甚至还有闲工夫把唐宁那只伸向她爆米花的爪子给拍走。 “我吃个孛娄(宋人称呼爆米花的方式)都不行了?”唐宁对刘依儿怒目而视。 刘依儿吐了吐舌头道:“不好意思哈,您吃,您吃,我忘了,我以为是在以前的家里呢……” 这话一说唐宁也没心情吃了,叹了口气就听刘依儿大呼小叫道:“哎呀,这狗狗好漂亮呀! 咦,这木料好像不一般啊。 嗯,还有一股香气,莫非是沉香?” 于是刘依儿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就看向唐宁,腻声道:“谢谢少爷赏赐,奴婢无以为报,只有……” “只有……?”唐宁有些期待。 “只有好好干活报答您的恩情啦嘻嘻!”刘依儿说完撒腿就跑。 “……”唐宁喘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又去给牛婶送礼物去了。 同样是用奇楠沉香木雕刻的挂坠,牛婶属蛇,唐宁就刻了条蛇出来。 牛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认出这东西是沉香。不想收,但唐宁执意送,于是牛婶就将它串在了自己的手链上。 接下来就是给李子送礼了,这小妮子至今还在跟自己闹冷战。 轻轻敲响李子房间的门,就听到李子清脆的声音传来:“谁呀?” 唐宁说:“我呀,你宁哥哥。” 此话一出,屋内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半点动静。于是唐宁便说道:“李子,你说话呀,你不说话,我可自己进去了啊?” 李子还是不说话,唐宁就说道:“那我进来了啊,你可别在换衣服什么的,我数三个数,我就推门了啊。” “三,二,一!” 刚推开门唐宁就把门关上了,站在门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是产生了幻觉。 再次推开门,唐宁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李子居然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床上,冷笑的望着唐宁。 不得了不得了,假以时日这该是个女王啊。 “这唱的是哪出戏?”唐宁讪笑着问道。 “铡美案!”李子冷哼一声。 唐宁一愣,挠挠头道:“我寻思我跟陈世美应该搭不上什么边吧?” 李子词穷,只能报以一声冷哼。 唐宁见状心中偷笑,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关上了门,走到李子身前,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赫然又是一尊小木偶。 模样自然是李子的模样,唐宁还稍微上了些艳色,看上去非常的可爱。 “好啦好啦,知道你因为宁哥哥之前说的话不开心。那今天宁哥哥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你看看这个小木偶多可爱啊,你看它笑的样子,是不是跟你笑的一样可爱?” 李子这小姑娘有时候非常的好哄,但有时候就极度的顽固。比如现在,她就哼了一声,偏过头去道:“您给李子道了歉,李子可受不起。哪有哥哥给妹妹道歉的?应该是李子给您道歉才对!” 唐宁抓着头道:“好啦,别耍脾气了,要不哥明天陪你一整天怎么样?你想干嘛哥都答应你。” 李子舔了舔嘴唇道:“就一天吗?” 唐宁道:“这两天哥忙,没及时把你哄的开心,让我最喜欢的小李子收了委屈,是哥的不对。 那就陪你两天?算是补偿你的。” 李子有些失望的说道:“才两天啊……” “你真是人小鬼大!”唐宁轻轻弹了一下李子的额头:“三天,不能再多啦,哥也有事情要忙的。” 李子捂着脑袋嘿嘿傻笑,唐宁便伸手又从怀里掏出一枚挂坠道:“还有这个,也是送你的。你属马,哥就给你刻了一匹可爱的小马。 不过肯定没我家李子可爱就是了。” 李子骄傲道:“那是当然!”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笑他!笑他! 又给李子讲了个故事,唐宁才从李子的房间离去。 师兄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边伸出手,一边对唐宁道:“我的呢?我的呢?” 唐宁奇怪道:“什么你的呢?” 师兄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我的礼物啊?” 唐宁嘿然一声道:“我说师兄啊,你比我年长,辈分又比我高,理应是你送我礼物才是。 这天底下哪有管师弟要礼物的师兄啊?” “我啊!”师兄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自豪:“这样我是不是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那你牛。”唐宁挑了挑大拇指,心悦诚服的将自己身上剩余的碎银子全交给师兄了。 师兄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唐宁站在院子里面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去沈括家里拜访。 于是便出门去了沈府,叫沈三自己拎五坛酒回沈府,他晃晃悠悠的进去找沈括了。 沈括一家人正在赏月,正月十五还没到,估计一家人也是没事闲的慌。 沈博毅其实已经搬出去住了,酒肆的生意火爆,总是这么城东城内跑来跑去的有些麻烦。于是便自己择近买了间小院子,装修一番之后,唐宁感觉还算不错。 不过今天沈博毅还是在的,沈括一家老小都在这了。大儿子二儿子,大儿媳二儿媳,孙子孙女齐聚一堂,景象非常的和谐。 沈括正在那抖文袋子,什么明月几时有,什么床前明月光,无意间瞥见唐宁靠着拱门一脸寂寥的望着天上月亮,便有些奇怪。 在他眼里,唐宁可不是个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于是便起身走到唐宁身边,奇怪的问道:“唐小友看上去心情不佳,这是何故啊?” 唐宁当场就念了一首诗:“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沈括鄙夷道:“李益这个人写出来的情诗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了,他水平是有,可这人确实不咋地。” 唐宁瞠目结舌,心说都能被你这老倌如此鄙视,这人得坏到什么程度啊?肚子里全是坏水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吧?这得坏到身上流脓啊。 好奇之心大起,连忙问了一句。 沈括就说道:“李益与霍小玉之事你不知道么?” “不知,快说来听听,解解耳瘾。” 沈括这人也很八卦,于是就鬼鬼祟祟的对唐宁说道:“霍小玉原是霍王府上的婢女的女儿。 十五岁时,霍王死了,霍小玉和她母亲都被赶出王府,沦为娼妓。十六岁时霍小玉遇到李益,当时李益也就二十岁出头。 霍小玉心知她与李益是不可能真正在一起的,于是她就对李益说: ‘妾始年十八,君才二十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 李益也答应了,但是……” “等会儿,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意思就是霍小玉说她今年才十八,李益才二十二。她希望能够跟李益轰轰烈烈的爱个八年,然后任由李益去挑选名门闺秀为妻,她自己削发为尼。” 唐宁鄙夷的看着沈括,这完全就不是那句话的意思好么? 不过前因后果这句话倒是说的清楚,于是唐宁便不再问,沈括也继续说道:“但是李益自授官郑县主簿之后,立即与高门卢氏女子成婚,并且躲避霍小玉不肯相见,霍小玉相思成疾而死。” 唐宁感慨道:“真是一个渣男啊,跟陈世美有一拼了。” “陈世美是谁?” “哦,也是一个渣男。” 沈括点点头,然后做贼一样压低声音对唐宁道:“精彩的还不是这里,你知道李益后来如何了么? 《旧唐书》以及《霍小玉传》里都有记载,说李益对他的妻子极度不放心,出门都要把婆娘绑起来,甚至要脱光了拿澡盆盖住才放心。” “这么刺激?”唐宁差点笑出声,唐乌龟宋鼻涕这话可真不是白说啊。 不对,那说这个唐乌龟,不是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想到此,唐宁的心情就更差了。 “怎么样,唐小友。给你讲了这个故事,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唐宁摇头道:“没有,甚至更糟了。” 沈括挠挠头道:“那老夫也没办法了,要不咱喝酒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唐宁想了想,随后点点头道:“那就喝吧!” ……………… 唐宁的七天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初一晚上跟沈括喝多了酒,导致初二唐宁对李子爽约了。 把时间延长到剩下的整个假期,才把李子哄开心。 这几天李子把唐宁折腾的够呛,半夜睡不着跑来找唐宁讲故事,这都是比较低级的。 还要唐宁带她去爬山,去扬子江泛舟。 总之把唐宁这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的人累的够呛。 于是再去书院的时候,唐宁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到了上课的时间,人都来全了,见到唐宁的模样之后都吓了一跳。 除了李子和王诗之外,包括那几个勤工俭学的少年,都连问唐宁是不是被那个女妖精掏空了身体,还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唐宁只能报以苦笑连连摆手,李子笑眯眯的,任谁都不猜不出来她就是那只女妖精。 王诗却觉得是不是自己那天拒绝了唐宁让他从此一蹶不振,一方面心中有些气恼,自从那天之后,唐宁就再也没来找过自己。 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因为唐宁若因此一蹶不振,自己就摊上了很大的干系。很怕他赖上自己,要自己对他负责,这样就亏大了。 于是下课之后,王诗便跟张景明,神潜,以及朱勔三人说了一番话。 唐宁对此一概不知,下了课他就牵着李子回家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在前院练功的小石头开了门,就见到了神、朱、张三人站在门外。 张景明很有礼貌的说道:“劳烦通报主人家一声,就说张景明前来拜访。” 小石头点点头,然后抻着脖子喊道:“大哥!大哥!有人找你!” 说完就冲呆若母鸡的三人扬扬头道:“三位请进。” “来了来了!”唐宁正在前厅跟刘依儿斗嘴呢,眼看就说不过这女人了,小石头这一声喊算是把唐宁的命给救了。 连忙跑出来,见到三人就是一愣,随即道:“这都是谁啊?贵客啊,什么风把您三位吹来了? 这俩不去芊翠阁,那个不回家看书,跑我这来,真是让我蓬荜生辉啊。” 这番话夹枪带棒的一说,让三人心中也有些不爽。心说我们三兄弟放下自己的事情跑来安慰你,你倒不领情,那就休怪我们三兄弟不客气了。 于是神潜不怀好意的道:“听说你初一的时候去王家,见了王家大女?” 张景明继续补刀:“还跟人家求爱,结果被拒了?” 这俩人还算是好的,到了朱勔,他直接指着唐宁道:“哈哈哈哈,笑他!笑他!” 唐宁大怒,抄起一块石头就追着朱勔打。朱勔就跑啊,但他那身材那里跑得过唐宁?最后被唐宁追上打了满头包,求饶之后,唐宁才放开他。 神潜和张景明看的啧啧称奇,纷纷道:“王苍怕你因此消沉,就托我们几个来安慰一下你。 但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影响啊?怎么白天在书院表现的那么萎靡? 你这样不行啊,我们交了学费的,你不能消极怠工。” 唐宁无奈的说道:“我能咋办啊,昨晚李子失眠,缠着我给她讲了一晚上的故事,直到公鸡打鸣我才睡下,刚才回来小眯了一阵子才算是有了精神。 至于消沉不消沉的,不就是表白被拒了么?这能有啥影响? 追女孩子这事,要是不被拒绝个两次,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真喜欢她还是假喜欢她啊。此乃小事耳!小爷早晚要将王家大女拿下!” 三人异口同声道:“唐兄胜不骄,败不馁,心胸宽阔,为人豁达,我等佩服,佩服。” 唐宁大手一挥道:“不说这个了,留下来一块吃顿便饭,今天我主厨,保证教你们流连忘返。”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爆孛娄 除了朱勔,其他二人还是第一次吃唐宁做的饭。这一次唐宁也就做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就让两人赞不绝口。 神潜挑起大拇指说道:“你是真舍得放料啊,鼎香坊日进斗金,他们家的大厨都舍不得放这么多料进来。” 唐宁笑道:“做菜不放料就没味道了,那样话就算是龙肝凤髓,到了嘴里也没什么味。 我跟我大师父别的没学会,怎么把饭菜做的好吃,这一点倒是学了个精通。” 张景明叹了口气道:“唐兄,你糊涂啊。庖厨之道,终是贱业。若你习得尊师的全部学问,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不比这做饭做菜,要强上太多?” “话不能这么说,我且问你,你觉得这顿饭菜的味道如何?” 张景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堪称美味。” “既如此,那你吃过这顿饭后,心情是不是也跟着变好了?” “这是自然。” “这就够了啊。”唐宁呵呵一笑:“师父的本事,是叫天下人的心情变好。我这个人呢,就自私一点,只想让我在乎的人幸福。” ……………… 李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昨晚把唐宁折腾的太厉害了,于是今晚就没跑到唐宁的房里扰他睡觉。 第二天一早,精神十足的唐宁雄赳赳气昂昂的起了床,练字练到了中午,简单吃过午饭后,就去了书院。 王苍进入算学教室的时候,唐宁还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这两天挺好的?” 屋子里面没人,王苍愣了一下,然后就把门关上退出去了。 她现在极度的害怕与唐宁单独相处。 初一那天唐宁跟她说的那番话,让她至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光是想起来,就觉得脸上着了火一样,心跳也加快了很多。 更不用提晚上总是做一些羞于启齿的梦,若是与唐宁单独相处,她觉得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唐宁看样子是恢复了精神,这倒是让她挺开心的,看来神潜他们三个还是挺给力的嘛。 耳听嘭的一声,王诗把门给关上了,唐宁就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这姑娘现在大概不太愿意见自己吧?后世那种人均厚脸皮的时代,拒绝与被拒绝的两人再次见面都觉得尴尬,更不要提当下了。 嘎吱一声,门又被拉开了,神、朱、张三兄弟带着那些勤工俭学的小少年鱼贯而入,李子也拉着垂着头的王诗走了进来。 照例便是开始授课,如今这些家伙已经熟练掌握了加减法,到了该教乘除的时候了。 乘除教起这些擅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生就有点难了,因为他们喜欢抓着你的脖子问为什么要先算乘除后算加减。 唐宁心说我也想知道,我问谁去?无奈之下,只能推开抓着自己领子的张景明道:“这个你叫我解释,我也解释不清。 我只能说,这是四则运算的规则。就算是我师父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之前教给你们的加减法叫做一级运算,接下来我要教给你们的乘除,属于二级运算。在一级二级运算同时存在的情况下,二级运算的优先级要大于一级运算,这就是先算乘除,后算加减的规则。” 张景明皱着眉头问道:“那有没有三级四级运算?” 唐宁点头道:“三级运算就是乘方和开方,这个我以后再教给你们,要难一些。四级运算么,说实话我还不太清楚有没有这个东西……” 张景明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唐宁,这眼神里面包含了许多情绪,比如蛋疼,比如对唐宁身入宝山空手而还的恨铁不成钢…… 当今天的课程结束以后,大家的脑子都有些迷糊,加减法单独来算,他们没什么问题。乘除法单独算,问题不大。 但是加减乘除放在一起,就让人头疼的厉害。 唐宁心中暗笑,现在就觉得头疼了,那以后学了指数不还得把脑袋割下来? 等到大家都往外走的时候,唐宁一把拉住了王苍,把王苍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一副弱女子遇到流氓的慌张失措模样,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唐宁眨了眨眼睛道:“我就是问问你,以前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了?” “什么话?” “你不是跟我说,约我开春时一起去金山寺上香么?” “哦哦,那个开春再说,开春再说。”王苍说完就甩开唐宁慌慌张张的跑了,路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唐宁失笑摇头,看来这姑娘被那天自己说的话吓得不轻啊。 唉,自己还是急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脸皮居然也这么薄,应该循序渐进的……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正月十五,也就是宋人传统中的上元节。 这一天街市上的热闹程度不弱于元日,大街上比起元日来,还多出了很多卖爆米花的。 爆米花对古人来说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用来占卜凶吉的道具。 清代有一首诗叫《爆孛娄》,是这么说的。 “东入吴城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抛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 红粉佳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晓来装饰诸儿女,数点梅花插鬓斜。” 可惜唐宁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后世,用爆米花测凶吉的办法已经失传了,至少在他看来,是从未听过,甚至见过有人会这种办法的。 所以他非常的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虎踞桥桥头底下有一个做孛娄的白头老翁,一年到头,就上元节这一天会卖孛娄。而且他测的还特别准,所以光是上元节这一天的收入,都足够他花销好久了。 一到过节的时候唐宁家里几乎是倾巢出动,一行人晃晃悠悠的逛着街,刘依儿说要去卖胭脂,就拉着李子走了。 牛婶和王婆说要去看看衣裳,也带着百无聊赖的小石头走了。 最后唐宁突然发现就剩下师兄和自己了,师兄弟对视一眼,师兄很大方的说道:“你要是觉得我碍眼,你就给我几十两银子,我自己走。” 唐宁抓着师兄的胳膊道:“师兄啊,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怎么会觉得你碍眼呢?我佩服你还来不及。” “哼,抠门。”师兄鄙夷的说道。 唐宁心说你还真敢说啊,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收入的护院,这润州城里头也就你一个人了吧? 还不算逢年过节的福利,可以说老子的收入你一个人就得拿走三成了。 这还抠门?你要是在杨白劳家里打工,杨白劳估计都活不过第一天晚上。 师兄最后还是走了,一场关扑将他吸引了过去。 唐宁心里想着爆米花,就直奔虎踞桥行去。 到了地方唐宁发现人还不少,一群人站在桥头那家匾额都没有的寒酸店铺排队。 时不时听到店内传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唐宁知道这是糯米在那种专用的筒子里爆炸时发出的声音。 于是便从靴子里把自己的扇子抽出来在手上把玩,自己也跑到后面去排队了。 人虽多,但速度也很快,马上轮到唐宁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小青,这东西有那么灵吗?” 另一个稍微熟悉的声音回答道:“少爷,在下其实也不知道……但是在下听别人说,孛娄测流年在这边非常流行,而且这家是润州城里测的最准的一家了,不管如何,咱们试试再说嘛。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就这么走了,刚才王二不是白帮咱们排半天的队了?” “也是哦。”那个熟悉的声音应了一声。 唐宁很是惊讶,抬起手假装抠鼻屎,用袖子挡了半边脸回头一看。 这是谁啊?不是别人,正是王诗、小青主仆俩。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问流年 其实光听小青的自称就能听出个八九不离十,一边管人家叫少爷,一边叫自己在下,这样乱七八糟的称呼,除了没有什么常识的小青来说,就没别人能这么喊了。 唐宁心想王诗是从开封府过来的,而爆米花测凶吉这东西,其实只在江南吴越之地流行,其他的地方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玩法,道士依旧是算命的主力。 既然是这样,人家想体验一下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最近这一阵子王诗心里的事情应该还蛮多的,跑来搞一下封建迷信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唐宁就有些激动。 这机会不就来了么?连忙掏袖子看荷包,身上一共带了二十两银子,两张五十两的交子,还有十几片金叶子。 皱眉计算了一番,想想应该足够让这店主人挥霍好几年了,于是便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台词。 终于前面的人都走光了,唐宁一脚就迈进了店里面。 店里的陈设不多,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物,只有一个坐在墙边的白发老翁,和他身边一个装满糯米的袋子,以及他面前一个专门用来崩爆米花的手摇筒子。 屋子里烟气有点浓,空气中充满那种既香,又呛鼻的味道。 唐宁一进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便眨了眨眼睛,看向那老翁。 老翁扭头看着唐宁,咳嗽了一声道:“这位客官,是来问流年,还是求孛娄?” “问流年吧。”唐宁想了想说道,林灵素曾经跟自己说过,流年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指的就是一个人一年的运气。 老翁点了点头,拍了拍身边装满了糯米的袋子道:“请客官自取,三五粒即可。” 唐宁哦了一声,弯下腰拾起五粒糯米,正要交给老翁,老翁却道:“老汉还未问客官所问何事。” 唐宁这倒是愣了一下,他只想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个测法,至于算什么,他还真没想过,毕竟他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还是不太感冒的。 想了想,唐宁便道:“那就问个前程吧。” 老翁笑道:“年轻人来此皆是问姻缘,唯有你问前程,怪哉怪哉。” 唐宁也笑道:“姻缘之事小子自有把握,此事若求于天地,终究有几分不爽。” 老翁哈哈一笑道:“莫不是怕天机道破你命犯桃花,叫你难以取舍?” 唐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茫然道:“老先生,您在说什么呢?” 老翁笑着摇头道:“虚伪的小子。” 于是也不在多说,将手摇筒的盖子打开,让唐宁把那五粒糯米丢进去。 自己在底下的炉子里生了火,口中便念念有词的开始摇筒子。 不一会儿便听得一声闷响,老翁就将筒子提起来,用铁钳将炉壁夹走,扑灭炉火后,打开筒子将里面已经变成糯米花的糯米倒了出来,叫唐宁捧在手里,自己摸着下巴念念有词,是不是伸出手拨动一下唐宁手里的爆米花。 唐宁努力的竖起耳朵想要听清这老翁在说些什么,结果什么也没听清楚。最终那老翁惊讶的看着唐宁道:“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封侯拜将,乃寻常事耳。” 唐宁一听就乐了,心说这也是个赤脚郎中,忽悠人的本事厉害。不过也没必要拆穿人家,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假装非常惊讶的模样,唐宁问道:“前辈何以得知啊?” 那老翁恭敬的说道:“五枚孛娄色皆白而无暇,此乃大吉之兆。且以小老儿祖传的龟甲卜法来看,亦是大吉……”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意思就是他用祖传的龟甲卜法来占卜,是大吉之兆。至于为什么大吉,这就涉及到龟甲卜法了。而这东西是人家祖传的,所以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总而言之就是我说你是大吉,你就是大吉。我说你是大凶,你就不能是平胸…… “……只不过今年,公子是要吃些苦头的。” 出现了,接下来就是管用的套路,你得去买什么东西戴在身上才能化解,唐宁以前的同事就是玩这个的,自己还被他坑的去买了一个两千多块钱的观音项链,岂能再吃一次亏? 于是唐宁根本就追问,心中暗想,果然这些搞封建迷信的到最后还是靠嘴吃饭。一张嘴分两片,正反话他都能说。 心里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想起要拜托这老翁的事情,唐宁便把诸多想法抛在脑后。 先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交子,一边递过去,一边笑道:“老前辈,小子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老翁见唐宁递过来一张交子,便是一愣,然后连忙推辞道:“小老儿不敢,公子有事但说无妨……” 唐宁一见人家不收钱,心说这人五十两还喂不饱。于是哼了一声,又掏出荷包,道:“这里面装了二十两的碎银,答应我,这钱就是你的了。” 老翁神色十分为难的道:“公子,这不是钱的问题……” 唐宁又掏出最后一张交子,有些肉疼的说道:“一百二十两,别跟我说不够。 我不求你去杀人,也不求你去放火,只要你一会儿跟进来的人说几句话,这一百二十两的银子就全是你的。 动动嘴皮子就赚一百二十两,抢钱都没这来的快。” 老翁哭了,他说:“公子啊,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更不是做什么的问题。是您给的钱,小老儿不敢要啊。 您是贵人,将来注定飞黄腾达。小老儿若是收了您的钱,就等于跟您做了一锤子买卖,这在小老儿看来,是不合适的。” 唐宁乐了,拱手道:“都说什么东西的年头久了都能成精,人活的年头久了也一样。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好,既然您不想跟小子做一锤子买卖,您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老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此事日后再说,眼下小老儿还是先将公子的事情办妥吧,不知公子又和要求?又要小老儿与谁说什么?” 唐宁便拉着老翁,两人扒在门边偷偷往外看,唐宁指着王诗道:“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她一会儿进来若是问你姻缘,你就如此这般的说……” ……………… 王诗等的有点久了,不过她并不觉得累,反而有些小小的期待。 去年刚来到润州时就听说有这样一个活动,但那时南山盗还未被铲除,加之刚刚搬来,家里面的事情很多,又整天缠着父亲要他同意自己女扮男装进入书院读书。 故此,去年她就没能参加这项有趣的活动。 今年则不同,南山盗也消失了,自己也如愿以偿的进入书院就学了。上元节正好没什么事情,带着小青出来逛街的时候,便想起了这里,连忙让王二来排个队,她跟小青随后就赶到了这里。 其实来算个命,还是小青的提议。她见女郎最近总是愁眉不展,又时而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便觉得女郎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于是她便提议女郎来这里测一测,说不定就能找到化解的办法呢? 王诗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更何况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排到她的时候,小青冲王诗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就站在外面等。 王诗心里还想着不久前出去的那个人身影怎么那么眼熟,跟直到小青轻轻推了她一把说少爷到您啦,她才如梦初醒,走进了店铺。 第一眼看过去,和唐宁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屋子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一些。 那老翁闭着眼睛,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睁开眼睛看了王诗一眼。 就这一眼,似乎把王诗整个人给看穿了。她有一种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老翁面前的羞耻感。 老翁慈眉善目的笑着,浑厚低沉的声音在王诗耳边响起:“王家贵女来此,不知所问何事?” 王诗震惊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姓王? 云雾缭绕之中,从不搞封建迷信的她开始动摇了,她觉得眼前这个老翁似乎是天上的神仙。 深吸了一口气,王诗恭敬的问道:“您……是怎么知道小女子姓王的?” 老翁摇头晃脑的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王诗咬着下唇,犹自有些不信。但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眼前这个老翁是怎么得知自己身份的。 叹了口气,王诗决定将这诡异的事情先抛在脑后。 老翁见状,便笑道:“不知贵女来此,是问流年,还是求孛娄?” “问流年。” “所问何事?” “……姻缘。”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是个骗子 嘭的一声闷响,老翁将手摇筒里面的孛娄倒在了王诗的手中。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对王诗拱了拱手道:“贵女所问之事,想必贵女心中自有分晓,老汉便不多嘴了。” 王诗红了脸,道:“我……我有什么分晓,我没有分晓。况且我又没想问那人是谁……” 慌乱之下王诗不打自招,老翁心中暗叹,刚才那位公子不愧是身具异象之人,揣度人心竟精准如斯。 为了不让王诗尴尬,老翁便选择性的忽略了她的不打自招,而是哦了一声,又问道:“那老汉斗胆请问,贵女欲知何事啊?” 王诗垂着头,眼神一直放在自己手中那五粒洁白的糯米花上。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老翁自知她心中忧虑,于是便呵呵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贵女不必害羞,老汉每年,也就来这地界一次。 况且今年之后,兴许还来不成了,所以贵女不必在担心老汉把您的事情到处说,老汉没这么大嘴巴。” 王诗脸红红的,她听了这话,连忙摆手道:“老前辈,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老翁便摸着下巴含笑道:“那贵女是觉得与老汉有男女之分,不便开口?” 王诗更加的害羞了,她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点点头以表达老翁所言的准确性。 老翁哈哈大笑道:“老汉今年七十有三,您看看老汉这头发,已是如白雪一般。 在老汉眼中,贵女便如晚辈,为晚辈排忧解惑,是老汉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老翁说着还拍了拍王诗的脑袋,这动作让王诗两眼一红,差点哭出来。 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就很喜欢拍自己的脑袋,夸自己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娃。 小小的动作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王诗便小声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说了出来。 “老前辈,奴家只是想知道。为何奴家本不喜欢他那样的男子,最近却总是想起他。 有时候还会在梦里梦见他,明明他对奴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奴家是打定了主意拒绝他,但又非常期待他能回来找上奴家。 不敢跟他单独相处,又非常享受与他聊天时的感觉。明明只是个满口胡话的坏蛋,但却总忍不住相信他说的话。 老前辈,请问您能给奴家解惑么?” 老翁听得满头大汗,心说这跟算命搭不上边了啊。之前那位公子教给自己的话,也派不上用场了啊。 那位公子只教了自己,若问起她的如意郎君是谁,就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没成想,如意郎君是谁人家心里已经有数了。听这意思,估计是早就喜欢上人家了。 大冬天的老翁忍不住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可咋办啊?事情都答应人家了,总不能给办砸了吧? 自己是算命的,不是洗脑的啊…… 清了清嗓子,在王诗殷切的目光中,老翁沉吟片刻,只能中规中矩的回答道:“贵女所问之事,老汉恐怕无法解答……” “为什么?” “从贵女的描述来看,贵女口中之人,似乎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骗子。对于您这种大家闺秀来说,这种男子并非良配。 况且他今日能对你说出甜言蜜语,明日也能对其他的女子说出同样的话。 当然,这仅仅是老汉的一面之词。毕竟老汉还未当面见过那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人,老汉也无法下定论。 唯一能够提醒贵女的,便是在如意郎君的人选上,要慎之重之。老汉观您面相,似乎您身边有一位面容俊朗,家底殷实,谈吐幽默,学识渊博的少年。 贵女不妨多注意一下他,说不定他就是您的如意郎君呢?” 老翁说完这番话都为自己的机智感到佩服,一来劝王家贵女把目光转移到那位公子身上,二来又把王家贵女之前的心上人说成一个花言巧语的骗子。 这样一来,王家贵女再遇到那人的时候,想必也会多一分提防,不再那么容易就被人家给说的动心。 这也算是变相给那位公子创造机会了吧! 王诗极度的困惑,她仔细的想了想,发现自己身边似乎没有老翁口中的那种人。面容俊朗? 东京城里面面容俊朗的少年人有好多哦,唐宁长得虽然也不错,但俊朗二字在王诗看来还是有些搭不上边。 长得像个女人,怎么就能配上这俊朗二字了? 家底殷实?神潜和朱勔在第一条就被踢出去了,这第二条,难道又是指东京城里的那些少年? 唐宁是近期发家,殷实二字,恐怕谈不上。看他天天花钱如流水的模样,说他是个暴发户还差不多。 谈吐幽默这一点,唐宁倒是合了格。可学识渊博……王诗思来想去,觉得除了数学这门学科之外,唐宁连写首诗,讲个故事都要剽窃先人,这一条还是算了吧。 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让王诗大失所望,她发现唐宁这四条条条都能沾边,却总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而按照眼前老翁所说,他便是那个巧言令色,用花言巧语欺骗自己的大坏蛋。 有句话说的很好,两难之时不如抛个硬币,抛出去后你甚至都不用看,因为在你抛出那枚硬币时,答案已经出现在你的心中了。 老翁就相当于是王诗抛出去的那枚硬币,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可这枚硬币掉在了地上,没正面朝上,也没反面朝上,居然立起来了。这让她产生了动摇。 回到家之后,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加迷茫了。 ……………… 晚上唐宁回家之后,就坐在门口等。 手里抓着折扇,想打开扇扇风,又觉得太冷,于是只能不停的敲击手掌。 同样搬了个板凳坐在家门口的师兄见唐宁晃来晃去,忍不住出声道:“你能不能老实点,我都见你在这里晃了一个时辰了,你不晕我都晕了。” 唐宁讪笑道:“等人呢,他还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师兄好奇的问道:“你在等谁?” “等一个老头,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 师兄便道:“那你跟我说不就行了,我这就出去抓个老头回来给你,事成之后你看心情给我几两银子就成了……” 唐宁哭笑不得道:“这还能出去就抓回来?又不是随便来个老头就能知道我要跟他说什么事情。 师兄,你消停点吧,一个月二十两银子都不够,我见你也不怎么花钱,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啊?” 师兄哼了一声道:“你管我!” 说完扭过头去,却也不再说话。 唐宁敏锐的发现这里面应该是有故事的,但具体是怎样一个故事,唐宁还猜不出来。不过心中倒是有些好奇,正欲追问,却听一阵敲门声传来。 门外传来一个变声期少年人的公鸭嗓音,轻声唤道:“有人吗?有人吗?” 唐宁心中疑惑,来的应该是个老头才对,怎么来了个小孩?走到门口把门一打开,随即眉花眼笑。 虎踞桥头那家孛娄店的老翁也站在门外,只不过身边站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少年,脸上长了几粒雀斑,动作有些怯意,但目光却很好奇的看着唐宁。 “哎呀,老伯,您可算来啦!”唐宁非常热情的邀请老翁进门。 老翁拱拱手告罪道:“对不住了,公子,实在是太忙,忙到刚才,没人进来,小老儿这才赶忙将店关了,就按照您的吩咐,来找您了。” 唐宁搀着老翁的胳膊极为热情,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开门见山道:“老伯啊,小子跟您说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 提起这个,老翁就得意非凡。心说老夫随机应变的本事,那简直就是当世一流啊。随即就将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的说了一边。 他这边还在唾沫横飞,那小少年却注意到唐宁越听,脸色越黑。 尤其说到‘花言巧语的骗子’那段,唐宁那张脸拉的比马脸还长。 于是少年赶快伸出手怼了一下爷爷,老翁不满的道:“你捅咕我干嘛,老夫正说道兴头上呢!” 然后继续唾沫横飞。 等他讲完了,仍是意犹未尽。但抬头看向唐宁,只觉得一头黑脸的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说完了?”唐宁的声音不悲不喜。 “说完了。”老翁很老实的点头,他感到一丝不妙。 “送客!”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谁顶得住啊 苍天啊,大地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唐宁内心悲愤交加,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啊。 要是当时没多那一句嘴,说不定这老头面对王诗的问题也只会捡好听的说。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王诗口中的那个人,唐宁自然知道是指自己。但老翁一来自己没跟他说,二来他也没看过《大宋奸臣》这本书,他是完完全全的不知道。 所以事情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老翁所说的面容俊朗,家底殷实,谈吐幽默,学识渊博,也只是他在于自己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对自己的印象。 而王诗的心中绝不是这么看自己的,这一点唐宁知道的很清楚。 本来唐宁的计划,是把王诗的身份告诉老翁。让王诗在一开始就觉得老翁是个有真本事的活神仙。 虽然她不信鬼神之说,家里那个所谓的闹鬼小院,成了她放松心情的场所。 但在这个信息传递并不发达,甚至堪称闭塞的时代,无论是谁,面对能够一眼看穿你真实身份的人,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人是有本事的。 即便到了后世,一个人跑去大街上找人算命,刚一见面,人家就知道了姓氏和家庭背景,就这能耐,也能叫不迷信的人半信半疑。 唐宁要的不是王诗彻底的相信老翁,只要在她心里植入自己就是她的如意郎君这个概念就成。 追女孩子就该不择手段,穷尽所能,这是唐宁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一件事。 然而自作聪明所造成的后果是让人郁闷的,还好王诗心中应该没有非常符合老翁口中条件的人,否则这不是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么? 眼看着老翁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唐宁便叹了口气道:“行了,老伯您先进来喝口茶吧。” 事已至此,老翁总算是明白王家贵女口中的那个人,便是眼前这位公子了。 心里后悔不已,自己多那几句嘴干嘛,真是多余!现在惹得这位公子不高兴了,孙儿能否送到他身边,都成问题了。 按理说七十三岁的老年人在这个时代,理应是收到社会各界人士的一致尊重。但老翁做了错事,加之他又有求于唐宁,所以此时此刻,只能赔着笑脸。 刘依儿见有客人,就去烧水泡茶了,不一会儿,就拎着茶壶回来了。正欲倒茶,唐宁却伸手接过,亲自给老翁倒了一杯茶,叹了口气道: “唉,老伯,你不必如此。怪只怪我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您老说清楚。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什么用,怨天尤人,更是要不得。所以您该怎么样怎么样,我恼火,不是恼您的火,是恼我自己的。” 老翁一听这话,佩服的说道:“公子心胸之豁达,实乃小老儿生平仅见。” 唐宁苦笑道:“不豁达能怎么办呢?您老今年怎么都有六七十了,难道我还能对您老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不成?” 老翁嘿嘿的笑道:“小老儿知道,公子并非是这样的人。” 唐宁点点头,随即便抿了一口茶,正色道:“先前您老在店里跟小子说,不愿与小子做一锤子买卖。 至于让您帮忙,条件是什么,您说待事情办成之后再说。 虽然这事弄得有些强差人意,但毕竟是您老的一片好意。 您老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妨跟小子提出来。若是有小子能帮到的地方,小子定然不会推辞。” 老翁掩面道:“事情都办砸了,小老儿实在无颜面对公子啊。” 唐宁笑着安慰道:“都是小事,我自有办法就是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也只能如此了。”老翁深深的叹了口气,站起身,要给唐宁行礼,唐宁赶紧上前给他搀住。 老翁被唐宁扶着胳膊,抬起头道:“小老儿所求公子之事,不为别的,而是为了我的孙儿。” 说着,就将目光转到了站在正厅外面跟小石头大眼瞪小眼的少年身上。 唐宁点头道:“您先坐下,咱们坐下再说。” 扶着老翁坐回座位,唐宁便瞅瞅那少年,轻声道:“令孙看上去身体健康,并无大碍啊。” 老翁摇摇头道:“并非是这孩子的身体原因,不瞒您说,小老儿虽然别的本事没有,但这养生之法,还是略通一二。 否则也不会七十多岁的年纪,还能出来做生意。” 唐宁笑道:“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依小子来看,以您这精神头和身子骨,长命百岁,也不过才是个开始。” 老翁哈哈大笑道:“那就先借公子吉言了。” 说完,便又继续叹道:“小老儿所求公子不为别的,便是为了我这孙儿的前程。 小老儿本是杭州人氏,然我那不肖的儿子和儿媳,生下他之后,便跑去了不知什么地方。只留下小老儿和老妻,跑来润州投奔亲友,才算把这孩子给拉扯大。 老妻前几年因病离世,小老儿又自觉时日无多,故此为了我这孙儿的将来,小老儿是彻夜难眠啊。” 唐宁笑道:“其实您在虎踞桥头卖孛娄的本事就不错,我听说您仅仅上元日这一天的收入,就足够您一年的花销。 为何不把这份本事教给令孙呢?” 老翁眨眨眼睛道:“公子,您听谁说的?这卖孛娄再赚钱,也赚不到一年的开销啊。 小老儿虽然因为给人解惑,也收入不少,但一天赚够一年的开销,这却是无稽之谈了。” 唐宁疑惑道:“可我见您除了上元日这一天之外,也未曾出现,难不成您还有别的本事讨生计?” 老翁点点头道:“那家店并不是我的,而是隔壁的店家平日用作仓库,存放东西的。 我与那掌柜的父亲关系不错,这才答应在上元日这一天,将仓库腾出来给我用。 其他的时候,小老儿都是靠替人写字作画为生。省吃俭用,这才能挺过一年。 前些时候雪灾,家无余粮,差点把小老儿急死,好在那恶事做尽的长虹镖局倒台之后,官府开仓放粮,虽然饿了几顿,但总算是挺过来了。” 唐宁感慨道:“生活不易啊。” 老翁便期期艾艾的说道:“所以,公子可否答应小老儿,收下我这孙儿? 小老儿不求他做您的徒弟,只要能把他安排在您的家中,给他一个容身之地,小老儿就是明日死了,这两只眼睛也能闭上啊。 否则小老儿心中挂记我这孙儿,死也死的不敢闭眼啊。” 唐宁连忙道:“老伯,这话说的太重了。” 老翁站起身来就要给唐宁跪下,唐宁连忙上去搀住,总算是没让这老翁跪在地上。 老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公子,您就发发慈悲,答应了小老儿吧!” 唐宁哭笑不得道:“好好好,您先起来再说成么?” “不成,您不答应,小老儿就不起来。” 唐宁只得道:“好好,我答应您,我答应您。只要我家还有一口饭吃,就少不了您孙子的。 您可以起来了不?” 老翁嗯嗯了一声,起来的比跪下去的快。笑呵呵的坐回了座位上道:“这样一来,小老儿就放心了。” 唐宁无奈的看着老翁,这就是人精啊,叹了口气,又给老翁续了一杯茶道:“还未请教老伯您贵姓?” “免贵,姓方。” “哦,令孙今年多大?” “十三岁了。”说起这个,方老翁便一脸的感慨。 不知不觉已经十三年了,当初儿子儿媳丢下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小不点,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他叫什么名字啊?”唐宁瞅瞅那个看上去还挺精神的小少年,好奇的问道。 “这孩子腊月出生的,所以小老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方腊。”老翁抿了口茶,笑呵呵的说道。 “等一下!”唐宁两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他他他他叫啥?” “方腊啊,腊月出生的,省事。像小老儿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起了贵气的名字反而不好。 哦对了,因为他是腊月十三出生的,所以小名叫十三,您要是唤他,便唤他小十三就是了……” 唐宁的嘴巴像条被丢在岸上的金鱼一样一张一合,脸上的表情极度的精彩。 老翁奇怪的看着唐宁,他似乎听到自己这孙儿的名字之后,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刘依儿也从未见过唐宁如此失态,连忙上去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唐宁哆哆嗦嗦的说道:“给我准备条绳……我不玩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今天必死 有的时候唐宁极度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脑门上写了个好大的霉字。 别人穿越过来,认识都是什么人?谁有名认识谁,谁厉害跟谁是好兄弟。 到了自己这儿呢?的确也都是有名的。 自己的好兄弟朱勔,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百姓对其深恶痛绝,有名吧? 而这个方腊又是谁呢?他是宋徽宗时两浙路农民起义的头领,规模极大。水泊梁山上那群人,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群臭鱼烂虾,厉害吧? 有名个屁啊!厉害个屁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尽是一些反面人物啊?就不能来个岳飞,来个韩世忠这种威名赫赫,叫人听了虎躯一震的正面人物? 唐宁看着那个跟小石头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少年,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把别人的孙子收了,这明明是找了个祖宗回家啊…… 史书记载中的方腊,他造反的原因,就是因为年少时当奴隶人被剥削的太厉害了。 可以想象唐宁若是对方腊颐气指使,方腊会做出何等反应。 说不定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刀子来追着唐宁满地跑。 老翁一脸紧张的看着唐宁道:“公子,您不是要反悔吧?” 唐宁哭着问道:“我可以反悔吗?” 老翁义正言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子今日若是反悔,岂不是背上了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名号? 小老儿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 总而言之,方腊最后还是留下来了。老翁为了让自己的孙子成为唐宁这个在他看来注定飞黄腾达之人的仆役,差点一头撞死在唐宁的家门口。 没办法,唐宁最后只好跟老翁再三担保,还立了字据,表明今后即便方腊虐自己千百遍,也会待方腊如初恋,老翁这才与自己的孙子抱头哭上三哭,然后放声大笑着离去了。 方腊一脸乖巧的站在唐宁面前,唐宁盯着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呃,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多谢少爷关心,小人不渴。” “呃,那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 “多谢少爷关心,小人不饿。” “呃,那你困不困?要不要去睡一觉?” “多谢少爷关心,小人不困。” 唐宁崩溃了:“那你就这么一直站着?” 方腊眨眨眼睛,看着唐宁道:“小人力气大,也会打扫院子,可以做护院,也可以给少爷您打扫家里的卫生。” 小石头猴子一样抱着膝盖蹲坐在椅子上讥嘲道:“你的力气大,你能把正厅外面那颗石头拎起来吗?” 少年之间的火药味很重,尤其是刚刚方腊跟小石头还对视了好久,所以小石头一说话,便是一顿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他非常期待方腊反问自己一句,难道你能? 到时候自己就大摇大摆的走上去,把那颗石头举起来,就能看到这个讨厌的家伙被气到吐血的样子了,哈哈哈…… “我不能。”方腊很是老实的说道,然后就没了下文。 小石头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全力一击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他为什么不反问?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能不能举起来? 这个人太恶心了,他的无言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蔑视。他一定觉得自己百分之一百举不起来这块石头,所以压根连问都懒得问了。 于是小石头蹭的一声下了地,在刘依儿以及唐宁困惑的目光中,跑到了前院举起那块半人高的石头,怒道:“我能举起来!” 方腊回头看了一眼,鼓掌道:“哇。”然后又没了下文。 小石头把石头丢在一边,捂着心口摇摇欲坠,他觉得自己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唐宁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今天的话,就不用你做什么了。你先让依儿姐带你去找间房,然后去休息一下,明天要是我有事情,再叫你,好吧?” “是。”方腊恭谨的应了一声,就拎起被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袱,朝冲他招手的刘依儿走去。 刘依儿见方腊走了过来,便笑眯眯的说道:“好乖的小伙子,你今年多大啦?” “十五。”方腊认真的说道。 “嗯?”刘依儿柳眉一挑,刚才她听这孩子的爷爷可不是这么说的。 “十四。”方腊的声音弱了一点,脑袋也微微垂下去一些。 “哦?真的是十四吗?” “……十三。”方腊彻底的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刘依儿捂着嘴笑道:“十三就十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咱们家啊,没有人会因为你十三岁就欺负你。 那个跟你岁数差不多的小石头,也只是好长时间没有遇到过同龄人,想要显摆而已。他人不坏,你别在意。” 方腊点点头:“我的确没有在意。” 刘依儿领着方腊到了一间较偏的厢房,这屋子有些小,当初唐宁本来准备把这里拆掉的,后来刘依儿说留着也不碍眼,唐宁也就听之任之了。 今天看到方腊,不知为何刘依儿就想起了那间稍小的厢房,便领着方腊过来了。没成想,方腊还很喜欢,他问道:“我自己住这间屋子吗?” 刘依儿点头道:“是啊,咱们家人少,所以你只能自己住了……怎么,不习惯一个人睡吗?” 方腊摇摇头说道:“我从来都没住过这么大的屋子。” 刘依儿愣了一下,然后便拍拍方腊的小脑袋柔声道:“那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了。” “谢谢依儿姐,也谢谢少爷。”方腊笨拙的朝刘依儿认真的行了一礼。 刘依儿笑道:“不妨事的,好了,进去看看吧。缺什么的话,就来找我,找少爷也行。 咱们家规矩没那么多,能进来的,就都是一家人。” 说完,刘依儿还小声道:“不过,也就是目前为止哦,说不定哪一天,家里的人忽然就多起来了。” 刘依儿说完就走了,方腊站在门口看着刘依儿的身影消失在一个转角处,这才进了房间,放下包袱,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 放在桌子上的瓷瓶他不敢碰,听爷爷说,这种富贵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一朵花,把自己卖了都买不起。 于是他想了想,走到了床头,端正的坐在床边直到天黑,这才和衣躺下…… 第二天一早,唐宁照例在睡懒觉。他做了个梦,梦里王诗跟他手拉着手,一路欢声笑语的奔跑在充满浪漫气息的花丛中。 忽然前面跳出来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壮汉,指着唐宁道:“兄弟们给我上,他就是六贼之一,朱勔的好兄弟,把他给我拿下,为民除害,冲呀!” 然后便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传来,地平线远端一团黑糊糊的影子越行越近。 唐宁十分慌张,拉着王诗转头想跑,却看见身后,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手持鱼叉的方腊瞪着自己道:“你这狗大户欺人太甚,天天使唤我,对我打骂,还不让我吃饱饭。 我忍不了了,你今天必死!” 说完大手一挥,不远处一群农民打扮的人手里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乌泱泱的冲过来了。 唐宁转过头对王诗深情的说道:“你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不要拖累你。” 谁知王诗一巴掌扇在唐宁的脸上,哭着喊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不仅与六贼之一的朱勔沆瀣一气,更欺压良善百姓,连自己下人的饭都不让吃饱。 唐宁,我看错你了,你去死吧!” 说完就跑了…… 门外传来哆哆哆的声音,把唐宁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双手抓着棉被,那种郁闷到吐血的感觉始终无法消退。 我能有什么办法,发生这种事情,我也很绝望啊…… 抓起被子蒙在脑袋上,唐宁啊啊啊的大叫三声。 这时房间的门猛然被推开,方腊一下子窜了进来,紧张的说道:“少爷,您没事吧?” 唐宁扯下被子刚想回答没事,猛然间看到方腊手里拎着一把斧子,唐宁一下就崩溃了。 他哭着说道:“大哥,你连一晚上都忍不了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都是龌龊出来的 自打方腊来到家里之后,所有人都发现自己一下子轻巧了好多。 不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方腊这孩子实在太过勤快了。 早上起得很早,就去水井边上打几桶水上来,后来知道这一家子人在唐宁的影响之下有经常洗澡的习惯之后,每天早上就要把家里所有的水桶装满才肯去做别的事情。 王婆也感到轻松了不少,以前她做饭,切菜也都是她自己来做,刘依儿和唐宁说好了隔一天来一个人帮忙,结果这俩人谁也没来。 倒是方腊来了之后,每天到了做饭的时候都会跑来帮忙。 他刀功不错,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王婆最喜欢看他一脸肉疼的看着一锅的调料和油的样子,很久之前,自己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上元节一过,这润州城内便不热闹了。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有芊翠阁生意依旧红火。 书院的学生又多了一些,王仲显筹集到了很大的一笔资金,在一株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的同一天,又扩建了书院,建造了三间学舍,并且还请到了两浙路地区颇有名气的几位大儒前来讲学。 周怀辞去了他的先生职务,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让唐宁觉得自己这个二师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当树叶开始发绿的时候,就标志着润州已经进入春天了。 扬子江边上的柳条随风摆动,偶有公子佳人泛舟游于湖上,欢声笑语不断,乐声歌声不绝。 唐宁站在扬子江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王诗。 王诗的眼神有些闪躲,今天的她依旧打扮成一副男孩子的装束。 神潜朝唐宁拱拱手道:“今日休沐,本该寻个去处好好快活快活,忽然间听说唐兄出资请书院同窗共游金山寺,小弟实在是万分佩服。 连忙赶来,不知道有没有晚啊?” 唐宁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今天书院休沐,学生们本该回家,或是在书院的精舍内继续刻苦研读。但不知谁第一个说的,说算学班的唐先生,要带大家去金山寺游玩。 一些人没什么兴趣,他们觉得书本比金山寺好多了。但另一些人,如神潜,朱勔等好事者,纷纷携手而来。 包括张景明,一听王诗说这话,心中便算是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便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也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唐宁瞅着江边的一大群书生脑袋都大了,前几天刚跟王诗敲定,今天就是履行一起去金山寺烧香的约定之日。 本以为能过一过二人世界,没想到这妮子竟然把消息传的满世界都是,实在是令唐宁有些哭笑不得。 在扬子江边等待客人的船夫早就看到这么一大群人了,纷纷都把船划到岸边,眼巴巴的看着这些书生,就等他们上船呢。 唐宁叹了口气道:“算了,既然来都来了,大家就玩的开心点吧! 船老大,先把我们运过去,到了那边,钱再一起结。” 船老大笑眯眯的道:“使得,使得。俺晓得诸位公子都是读书人,不会欺负俺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 金山寺因身在金山而得名,因为这座历史悠久的寺庙所带来的影响,镇江地区的佛教气息一向很浓重。 但实际上,去金山寺并非是去看和尚瞧尼姑,金山本身也是一处不错的游玩场所。 金山就坐落在扬子江中,后世因为一些自然环境的因素,金山已经与陆地连成了一体,再见不到沈括口中‘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南江北镜里天’的景象。 然而如今金山还好好的在扬子江中孤苦伶仃的度日,所以唐宁有幸观赏到了一幕。 这景象给他的感觉,是非常的感慨。同时唐宁也想着,若是这江两岸相隔再远一点,这岛在小一点,说不定真能给人一种蓬莱仙岛的感觉。 船老大划着船,一边唱着唐宁听不懂的调子,一边就将众人运到了金山上。唐宁付了钱,后面就有一艘船缓缓的驶来。 那艘船上的船老大看上去很是卖力,但船走的就是很慢。不用说就知道,神潜是肯定在上面的。 这死胖子也敢坐这种船,真不怕把船坐翻了掉在江里面没人捞他出来。 结果让唐宁大跌眼镜,神潜和朱勔这俩人居然是一起从船里钻出来的。 不过这俩人还算厚道,给那个一副虚脱模样的船老大很丰厚的回报之后,俩人便晃晃悠悠的朝唐宁走来了。 “你们俩真就坐一艘船啊,不怕把船坐翻了?” 神潜嘿然一笑道:“本少爷在韶关时坐的船多了,也没见把谁家的船坐翻。若是来了这里就坐翻了船,只能说是他船的问题。” 唐宁挑了挑大拇指,这人跟自己说话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自己在担心他把船坐翻了怎么办,他却在努力的洗白自己其实不是很胖。 学生们下了船就开始到处乱跑,唐宁也懒得管,吩咐了左近一个还没走远的学生,要他通知其他人,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在这里集合,就跟自己的三个好兄弟有说有笑的朝金山寺的方向走去。 王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她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 其实一开始她是很想跟唐宁一起来的,两个人来烧个香拜个佛,想想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可是她刚要答应,猛然间就想起了上元日那天遇到的白发老翁对她说的话。 “他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贵女您要小心……” 于是王诗不冷静了,她忽然想到若是唐宁趁着两人独处的时候对自己乱来怎么办? 正好是在课堂上想起这件事情,于是王诗便在王仲显走后鬼使神差般的对众学生说了唐宁要带大家一起去金山玩。 好好的二人世界变成了集体郊游,王诗本以为唐宁会生气,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 于是王诗又有些气恼,他就不想跟自己单独相处吗?难道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当真是假的? 对于王诗这种经典的女人心态,唐宁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他眼角余光瞥到王诗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便觉得有些好笑。 欲擒故纵,这一招唐宁以前追女朋友的时候就玩的滚瓜烂熟了。天底下没有女人不吃这一套的,尤其是那些觉得自己长得好看的女人。 就算表面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说不定回家之后就会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写了你名字的草人,用针扎个不停…… 且先让她纠结着吧,总归会忍不住找上自己的。 ……………… 金山上的僧人很多,也有无数的香客来来往往。 这里四时八节香火不断,无数的信众跑到这里向他们的信仰许下一些虚无缥缈的心愿。 曾经沈括的老婆张氏也是如此,但是后来被唐宁吓了那么一通,她就对佛祖感到极度的怀疑。 就算是斯巴达的佛祖也说不出你不得好死这种话啊…… 唐宁对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信的,他站在寺院门口,神秘兮兮的对众人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金山上有四大名洞?” “四大名洞?”神潜笑的十分猥琐:“莫不是……” “你的思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肮脏。”张景明一脸的嫌弃,鄙夷的看着神潜说道。 同为一丘之貉的朱勔自然要站出来替好兄弟说话,他嘿嘿一笑道:“张便宜,你怎么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莫不是你自己思想肮脏,跑来恶人先告状?” 张景明哼了一声道:“看他那张猥琐龌龊的脸,我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像你们俩这种膏梁纨绔,除了那些龌龊之事,还能想些什么?哼!” 神潜骂道:“张便宜,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什么叫他娘的龌龊?你若是这么说,那不论是你,还是本少爷,都是龌龊出来的。天底下的人,都是龌龊出来的! 你龌龊,本少爷可不龌龊,呸!” “……”那边三人陷入了激烈的吵嘴之中,这是他们的日常,唐宁便不与理会。 把头转向一直没说话的王诗,笑着问道:“知不知道这山上有四大名洞这个说法?” 王诗讶然道:“哎呀,唐公子竟然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呀,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相信我吗 女人是一种报复心极强的生物,唐宁才没理她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再说话时这女人已经开始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嘲讽了。 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种受了内伤的淡淡忧伤,萦绕在唐宁的心头。 见唐宁吃瘪,王诗便忍不住捂嘴偷笑:“好了,不难为你了。你刚才说什么?四大名洞?我没听说过,金山我都没怎么来过呢。” 唐宁挠头道:“不能吧,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游山玩水的么?来润州也快两年了吧,怎么,金山都没来过?” 王诗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很喜欢到处跑,但金山我确实没有来过。 不止金山,其实我来了润州之后,就没怎么出过远门。 当初南山盗还在的时候,我不敢出去。后来南山盗被官府剿灭,我父亲同意了我进入书院读书,我就又没时间出去了。” 唐宁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探险吧!” “探险?”王诗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是啊,这四大名洞,藏在金山上的各处洞穴。我们去找这被藏起来的洞穴,不就是相当于探险么?” 王诗抿着嘴笑道:“听着挺有趣的,可我们不是来烧香拜佛的吗?” 唐宁沉默一会儿之后,轻声道:“我只是想多跟你一起走走……” 王诗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掉了一地,那边正在吵嘴的三人也齐声对唐宁喝倒彩。 唐宁恼羞成怒,回头骂道:“三个不要脸的,都给我滚,你们三个在这里影响山容了知道不知道?” 神潜撇了撇嘴道:“哼,无能狂怒。”说完就跟朱勔、张景明走开了,只留下受了内伤的唐宁和王诗在原地。 虽然周边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但王诗还是有些紧张,总觉得唐宁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于是便连忙道:“我们先去烧香吧,烧了香再去看什么四大名洞。” 唐宁一愣,旋即点头说好。于是二人便沿着台阶而上,一路直入金山寺大雄宝殿之内。 人不少,有敲着木鱼的和尚,也有来烧香的香客。 唐宁有些郁闷,这些和尚一个个看着木讷,实际上都贼精贼精的。 刚才那个岁数不大的小和尚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香,振振有词的说道:“施主若是手中无香,便不可进这大雄宝殿。” 唐宁就问:“那你手里的香能不能给我呢?” 这小子居然来了一句:“千里佛缘一线牵,给多给少都算缘。” 没办法,唐宁身上也不怎么带碎银子,铜板又太少,加之王诗在一旁看着,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捆香,唐宁咬牙切齿,心中暗想,一会儿老子就把这香全点上,熏不死你们这帮眼里只有钱的家伙。 三尊遍体金漆的佛像宝相庄严,需要唐宁仰望才能看到的面孔无悲无喜。 王诗虽然不信鬼神,但她是个入乡随俗的人。既然来了金山寺,那怎么也得上一炷香,也算是客人见主人的礼仪。 从唐宁手里取了三炷香,放在烛台上引燃,然后跪在蒲团上摆了摆,便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面。 唐宁是真的说一不二,他直接把手里一捆香全点燃了,然后直接就插在了香炉里。 一时间浓香四溢,唐宁赶紧拉着王诗往外跑。 王诗一边跑一边哈哈笑道:“你这样是对佛祖的不敬,佛祖会怪罪你的。” 唐宁摇头道:“他怪罪我什么,要是真有那种神仙,我还想见上一面,问几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 “比如你什么时候才肯来我家展示一下你治家有方的本事。” “……”王诗哆哆嗦嗦的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是真的承受不来……” 两人一路跑到了寺外才停下脚步,王诗一只手抓着自己刚才被唐宁抓了一路的手腕,垂着头不说话。脸红的厉害,想来是还没唐宁刚刚说的那句话里缓过劲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唐宁才能在王诗的身上看到一些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不得不感叹这个时候的少男少女实在是早熟的厉害,像王诗这个年纪,当娘的都不在少数。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看上去都非常的成熟。 想到此,唐宁便心中暗爽。王诗还没嫁人,更未许配给别人。 况且似乎也没有心上人,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媳妇,不娶回家是要遭报应的。 春日的微风轻轻吹过,两人站在寺外良久,唐宁抽出夹在靴子里的折扇,打开之后扇了两下,又将其合上,握在手里冲王诗道:“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发呆吧。” “嗯。”王诗声如蚊呐:“那就去你说的四大名洞看看吧。” 唐宁心中大喜,连连点头道:“好,我以前曾听我师父说过,玉带桥下有一处,便是这四大名洞之一,我们不如先去那里看看?” “都听你的。” 什么四大名洞,唐宁其实就知道一个白龙洞,还是因为跟白娘子有关,才知道的。 相传玉带桥下的白龙洞曾经毒气缭绕,一条白蟒盘踞其中修炼。后来武则天的侄孙灵坦到了金山,就来这洞中打坐参禅。于是白蟒就避走了,毒气也没有了。 这传说不知是真是假,但在后世看到的旅游宣传里面,洞中塑有白娘子和小青的雕像,估计那白蟒便是白娘子的真身了。 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玉带桥在哪里。问起僧人,也是一脸茫然的摇头。 王诗在身旁疑惑的看着唐宁,把唐宁急得脑门直冒汗,这头一次带妹子出来玩就找不到地方,也太丢人了。 既然不知玉带桥,自己依稀记得那玉带桥就在西北山脚下。于是咳嗽了一声,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带着王诗就朝西北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心里却发慌。恰恰忘记了这中间已经过了几百年了。这个时候,白龙洞里面都没有雕塑,玉带桥,想来也是之后才建造的。 两人走了一段挺远的路,中间还路过了中泠泉,王诗见猎心喜,还想偷偷喝上一口,毕竟这是被茶仙陆羽评价为天下第一泉的泉水。 结果被唐宁说教一通,普及了关于寄生虫的知识之后,懵懵懂懂的王诗只明白了不能喝生水这一件事情。 离开之后唐宁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刚才泉边那个假装扫地的和尚一双眼睛可是盯着这边呢,要是真喝了一口,只怕他的嘴脸就跟卖香那小和尚没什么区别了。 两人一路前行,总算是来到了西北山脚下。 要找到白龙洞,却有些困难。唐宁是道听途说,只知道大致的位置。所以便带着王诗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晃。 周围的环境不错,树木茂密,一眼看过去,就是扬子江的江面。 这里的风带着些许暖意,吹着刚刚发了绿芽的柳树枝条,缓缓飘荡。 四下无人,王诗站在一处较高的地方,满脸惬意的抻了个懒腰,四处打量了一番,笑眯眯的说道:“这里的景色真不错。” 唐宁也笑呵呵的,只不过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猥琐:“景美人更美,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秀色可餐了。” 王诗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害羞的低下头或是浑身打摆子。她的神色略微有些娇羞,却十分勇敢的和唐宁对视。 “有人跟我说,你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骗子。” “你相信他吗?” 王诗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相信他,但是他很厉害,我们从未见过,他却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是王家的大女……更看出来我是扮了男装……” 唐宁柔声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王诗脱口而出道:“不信。”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非礼啊 两个字让唐宁为之语塞,仔细想想,自己这一路好像确实是靠忽悠人走过来的。 虽然没有忽悠过王诗,但他目睹自己忽悠别人的时候也不少。比如酒王争霸赛那一次,自己可是把一群润州的本地土豪忽悠到现在,弄的想要降价,也降不成了,这酒现在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奢侈品。 所以王诗脱口而出这句不信,让唐宁哑口无言。 似乎看出了唐宁的窘迫,王诗捂着嘴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呢。” 王诗笑眯眯的道:“你当真的也不是不行哦?” 四下空旷无人,景色又如此秀丽,似乎激起了王诗潜藏已久的少女心。 至少唐宁从未见她表现过如此的女儿态,心情便跟着好了起来。 王诗在前面嘻嘻哈哈的走,唐宁就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不停提醒王诗走慢点,小心摔到。 王诗就扭过头来笑盈盈的对唐宁道:“你不会让我摔倒的,不是吗?” 唐宁心说你这是从哪个偶像剧里学来的台词啊,但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王诗似乎有些做贼心虚,立马站在原地不动,嘴里一声都不肯发出来,还对唐宁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到了尽头,竟发现脚下是一面断壁。断壁下面一条黄土小道,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伸出头去看,却看不到人,但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却真切的传入了两人耳朵。 唐宁把手撑在断壁的边沿上,把头伸出去一看,不由得大喜。 断壁下面正有一座不甚起眼的小山洞,这定是四大名洞中的白龙洞没跑了。 唐宁想带着王诗下去,但又有些犹豫。因为山洞里面传来的人声,是落在两人耳朵里的。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够确定那是人说话的声音。 “下面就是白龙洞了。”唐宁靠王诗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过里面好像有人……” 说话时唐宁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弄的王诗耳根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耳垂,小声问道:“会是什么人呀?是不是像我们一样来……那叫什么,来探险的?” 唐宁心说这时候连玉带桥都没有,更没有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这白龙洞,充其量也就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洞而已。 慕名而来?这说法拿去骗鬼,鬼都不信。 正想着,忽听那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了。听上去像是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心想着山洞里的人应该是要走出来,于是唐宁便拉着王诗往后退,退到一个感觉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之后,唐宁才停下脚步。 “阿弥陀佛,今日所说之事,还请施主不要外传。”男僧人的嗓音有些沙哑,远远听着像是乌鸦在叫一般。 “俺知道俺知道,你找俺们这些大老粗去对付九斗山那些被牛鼻子扶持的强盗这件事情,俺绝对不会往外说!” 另一个男僧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些忍不了了,他说道:“智障大师,这人就是一个智障,您还留着他做什么?他早晚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的!” 智障大师听完怒道:“你骂谁是智障?” 那男僧人闭口不言了。 这时一个尼姑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好了,智障大师,莫要动怒。这位施主,拜托您的事情,就有劳了。 三日之内,贫尼便会遣人将定金送到,事成之后,余下的报酬,贫尼也会一并奉上。” “哈哈哈,好说好说。你们没什么事情了吧?没事俺就走了啊!” 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唐宁和王诗对视着眨了眨眼睛,他们俩都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是不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秘密?” 耳后一个悦耳的女声忽然想起,唐宁也没多想,只当这是自己的心声,便点了点头。 王诗却察觉到了不对,惊讶的回过头去,然后脸色就变得十分苍白。 唐宁见状,也回过头,但等他看到身后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石头的上的人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看到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唐宁就很想指着那女尼姑大叫:“是你!齐献瑜!”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宁在某段日子里春梦的女主角齐献瑜。 当初这女人在南山寨上的时候,一个不慎落入了唐宁的手里。好在她对唐宁与刘令没什么恶意,不然以她后来逃跑的手段来看,唐宁和刘令都得死在这女人手里。 这个女人就像是罂粟,美是美,可又带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毒素。 她走那天托刘令给唐宁带话,说以后会去找唐宁,但直到今天这次相见,唐宁都没有见过齐献瑜。 所以唐宁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玩弄一个纯洁少年如此脆弱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到底在哪里? 然而念及王诗在此,唐宁硬生生的把这句话憋回去了。趁机拉着王诗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昂首挺胸道:“你放心吧!你们找人去对付九斗山那些被牛鼻子扶持的强盗一事, 我不会往外说哒!” 齐献瑜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上带着一丝讥嘲,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诗,却对唐宁说道:“唐公子对我,就这一句话要说么?” 王诗的脸一下子不苍白了,她不怀好意的看着唐宁,希望唐宁能够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齐献瑜这女人心机很深,就这一句话,便让唐宁陷入了困境。 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解释自己和另一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是很难的,更何况以前在地窖里面,唐宁还喂过这女人喝粥。 一时间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唐宁支支吾吾的道:“你这妖僧莫要胡说,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说完唐宁认真的对王诗说道:“我也遇到了一个才见面就知道我姓甚名谁的人,真的好神奇。” “……” 齐献瑜叹了口气,幽幽道:“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初你我恩恩爱爱,你亲手做出来的饭菜,还要亲手喂到我嘴里才满意。 许久不见,如今再遇,却已是陌路人。也罢,我早有准备,所以并不伤心。 不过我想劝这位姑娘一句,男人总是忘恩负义,喜新厌旧。今日他讨好你,待得他日你人老珠黄,他便会另择新欢,你要谨慎啊。” 王诗充耳不闻,盯着唐宁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唐宁当即说道:“她说的都是假的,我不认识她。” “你有没有骗我?” “我……” “我可告诉你唐宁,你想好了再说。日后若要是被我发现你骗了我,你就给我等着吧!” “……” 唐宁说不出话了,恼火的瞪了眼齐献瑜,这女人竟然还朝自己吐舌头扮鬼脸。 真是气死人了,唐宁恨不得把这女人按在地上打屁股一百下……都不够。 于是唐宁叹了口气道:“其实这里面的原因有些复杂,你能听我解释不?” “好啊你,你果然骗我,你刚才还说你不认识她!” “……” “那老翁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气死我了,我真是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了,才会对你有好感!” 齐献瑜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就是就是,他们男人都是这副模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妹妹,你算是看穿他的真面貌了,恭喜恭喜,此时回头还算不得晚啊。” 王诗极度的伤心,就在刚才,她还在觉得尝试与唐宁相处一段时间也不错。 然而这个尼姑的出现,却直接把唐宁打回原形,那白发老翁果然是神算,他确实是一个花钱巧语哄骗自己的死骗子!大坏蛋! 心中委屈万分,跺了跺脚,王诗便转身欲走。 这时沉默许久的唐宁终于爆发了。 “你给我站住!” 他中气十足的喝道。 王诗被唐宁突然之间的爆发吓了一跳,下意识站在原地。 正在忙着煽风点火的齐献瑜也被这小子给吓住了,眨了眨眼睛,看唐宁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只见一脸威严的唐宁朝王诗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王诗心中有些害怕,便紧张不安的慢慢往后退。 忽然唐宁一下子身体前倾,王诗紧张的大叫:“救命呀救命呀非礼啦救命呀!” 想跑,却跑不动,低头一看,却是唐宁跪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姑奶奶,祖宗,你要相信我啊,我是跟这个女人是真的没什么关系。若说有,那只能是她曾经是我的阶下囚,我为了让她别绝食而死,才亲手给她喂饭。 你不要误会啊……” “……” 第一百五十章 来娶我吧 “你先放开我,你放开我再说行么?”王诗想把自己的腿从唐宁的手里抽出来,但她做不到。她怕一用力,唐宁直接把自己的裤子扯下来了。 “不行,你先答应我,听我给你解释,我就放开你。” 吃过一次亏的唐宁知道,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放对方离去的。否则迎来的就只能是她与你的老死不相往来。 她嘴上说着我要先回家冷静冷静,过几天再说。可她刚上楼,就会给你发来一个短信,上面赫然写着分手两个大字。 这都是血与泪的教训,唐宁虽然不是圣斗士,但同样的招数对他也不会生效两次。 于是他紧紧的抱着王诗大腿不放。 齐献瑜看的微微皱眉。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在她的眼中,唐宁是很傲气的人。像现在这种跪在地上抱着人家大腿不撒手,若不是亲眼见到,她是想象不出来唐宁会这么做的。 这才多长时间?发生了什么让他竟有如此的变化? 王诗很无奈,只得答应唐宁,会留下来听他解释,然后再决定是离开还是不离开。 于是唐宁松了手,王诗也如约站在原地一脸高冷的抱着膀子准备听唐宁能说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随后,唐宁便将自己与齐献瑜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为止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己更没做亏心事,所以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说完之后,齐献瑜在后面补充道:“他刚才没说我让刘令转告他,我会来找他这件事。” 唐宁冷笑一声道:“这件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哦。”齐献瑜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看穿了唐宁丑恶的嘴脸。 王诗还是一个比较理智的女孩子,听唐宁这么一解释,心里也清楚了唐宁跟这女尼姑是真的没什么关系。 于是刚刚还冰凉冰凉的心一下子变得热乎起来,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袖道:“对不起呀,我误会你啦。” 唐宁笑眯眯的拍拍王诗的脑袋道:“没关系,话说开了,解开误会就行。” 每到这种温馨时刻就会有人跳出来打断,齐献瑜从石头上起身道:“你们两个别把我当透明人行不行?” 唐宁被这女人给气坏了,嘴上自然不会留情。冷笑一声道:“不然呢?我身边已经站着一个耀眼的女子,难道还要去注意这耀眼光芒所照射出来的尘埃吗?” 一句话说的齐献瑜七窍生烟,王诗又羞又喜,连声道:“别这么说,这位女尼也是很漂亮的。” 唐宁装模作样道:“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王诗指着齐献瑜道:“就是她呀!” 唐宁摇着头说道:“你不要指了,我看不见她,是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 “……” “……” 齐献瑜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唐宁对王诗道:“妹妹,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这人嘴里说的这些话,可不要当真啊。” 王诗连连点头。 这时候唐宁才皱着眉头回头问齐献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献瑜反问道:“这里有金山寺,我又是尼姑,我怎么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唐宁冷笑道:“没这么简单吧?你就算是尼姑,也不是个普通的尼姑。” 齐献瑜耸肩,这个动作她自打在南山上跟唐宁学到之后,就一直在用。 “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喽。” 唐宁还要再说话,齐献瑜却撇了撇嘴道:“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衣也掩盖不住她曼妙的身材。唐宁看的想吞一口唾沫,结果发现王诗那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于是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齐献瑜走之后,王诗跟唐宁就跳下了断壁,进了白龙洞。 没什么好看的,连陈设都没有。但山洞里面有燃烧过的蜡烛味道,想来是刚走的那群人点燃的。 两人一边穿过灌木丛,王诗便一边问道:“刚才那个人,真的是个尼姑吗?” 唐宁思索了一番之后,摇摇头道:“这东西我也不太清楚,你说她是尼姑也成,说她不是也没什么问题,她这种人相当于是佛教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 王诗听完不说话了,她能想象到这种秘密武器是拿来干什么的了。 不过唐宁还是自言自语道:“但她算是比较厉害的一个了,你都不知道,抓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带着好多药。 我跟刘令,谁也没敢打开。其中有一种药,能让吃到粉末的人昏过去,并且还能让人产生幻觉。 听说是用疯人果做的,她逃跑那天,我不幸中了招,做了一个好惨烈的梦。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估计她一直以来就是靠这东西忽悠那些男人,自己才能保持一个完璧之身,也算是不容易了。” 王诗闻言道:“呵呵,果然还是惦记着人家呢。” 唐宁连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表达一下我对这种人的敬佩,要是其他人也这样,我也会表达佩服的。” 王诗就笑,然后突然间说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唐宁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挠挠头道:“我怎么对你了?” “我在汴梁城里面长大,从小也算见过不少事情。对你们男人来说,我们女人其实也不用百般讨好。 你只要让我的爹娘同意,你要娶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不管是你送我的那些木偶也好,还是你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也罢,为什么你选择讨好我,而不是去讨好我的父母呢?” 唐宁为之语塞。 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确实不是很高,大多数的女子都是由父母安排婚事,很少有自己选择能够嫁给谁的。 大户人家的正房妻子也就算了,还算是有点地位。而小妾则是一种货物,今天送给这个人,明天又被转手送给另一个人,都是常事。 唐宁若是要娶王诗,正常的方式是找人去王家说媒。然后王仲显和曹氏同意后,王诗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嫁给唐宁。 王诗问出这种问题,不算奇怪,但唐宁却不知如何作答。 总不能说自己从几百年之后男女平等的世界过来的吧?这样说的话王诗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了。 思索了一番,唐宁决定还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回答。 “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喜欢上我。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把你强娶回家,我想你是不会感到幸福快乐的。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给你带来幸福,带来快乐,仅此而已。” 王诗盯着唐宁,一对剪水双眸亮晶晶的,让唐宁心驰目眩。 忽然间王诗伸出手道:“那天你送我的那个挂坠呢?我那天说不要你的礼物,你就把挂坠拿走,把木偶留下了。” 唐宁大喜,看来王诗是准备接受自己了。于是急忙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舍不得离身的挂坠,交到王诗手中道:“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把它再送给你。” 王诗笑盈盈的说道:“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是吧?” 唐宁点头。 王诗就说道:“我也没想到,我会接受的这么快。刚才你说的话,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我都不在乎,至少从你想让我心甘情愿嫁给你这件事来说,你不会委屈我。 我是个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既然你愿意对我好,我嫁给你也不是不行。” 唐宁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一时之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诗大着胆子伸出手掐了掐唐宁的脸,唐宁能感受到她稍微有些冰凉的小手正在颤抖。 “只是你离我理想中的夫君还有些差距,不过也还能凑活。你只要过了我父亲那一关,我就嫁给你吧!” 唐宁笑道:“我模样不赖吧?” “还凑活。” “在算学一道,我也算是学识渊博吧?” “仅限算学。” “那我白手起家,可以说有点本事吧?” “手段虽然不怎么样,但也确实如此。” “那我差哪儿了?” 王诗笑眯眯的说道:“我理想中的夫君,可以长相差那么一点,也可以学识差那么一点,家境更是无所谓。 但是他一定要是一个大英雄。 你总耍一些小聪明,嘴里说的话又总是三分真七分假。哪里与大英雄沾的上边了?” 唐宁梗着脖子道:“那非要我去战场上杀敌,你才觉得我是大英雄么?” 王诗捧腹大笑,笑了半天,抹着眼泪道:“你可别这么说,你这人莫说杀敌,就算是叫你去上战场,你都会百般推辞。 不过这样也好,听说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我可不希望你死了。”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寺并无智障 虽然这一次的金山之行,唐宁一直处于被人打击的状态。但福兮祸所依,还是有所收获的。 王诗对自己的表态,是唐宁目前为止最想要的东西。 晚上回到家之后,唐宁表现的极度亢奋。弄的家里众人,都以为唐宁是在寺庙里面中了什么邪。纷纷议论和尚还是不靠谱,改天找个道士来给唐宁驱驱邪。 不过唐宁心中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齐献瑜似乎又参与到什么事情当中了。 他本意是不想管,齐献瑜虽然身材好,脸蛋漂亮,但唐宁不是那种见到女人喊老婆的神经病。 这个世界上的美女太多,唐宁觉得自己跟王诗厮守这一辈子就很满意了。 直到这天师兄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告诉唐宁,说有几个和尚总是在家周围晃悠的时候,唐宁才觉得应该去找齐献瑜谈一谈。 趁着休沐,唐宁都把王诗约他出来逛街的事情给拒绝了,自己跑去了金山寺,想要去找齐献瑜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四处打听,得到的结果却是齐献瑜早就离开金山了。 这真是咄咄怪事,难道齐献瑜把自己那日偷听到他们密谋的事情告诉了那个智障大师? 随后智障大师又派人来自己家周围,对自己图谋不轨? 出寺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眉毛胡子都发白的老和尚,其他的和尚对他看上去都十分尊敬。 这和尚见到唐宁,眉头就是一皱。然后忽然走上前来,站在唐宁身前不动。 唐宁心中有事,憋着火,对所有的和尚都有些敌视。见这和尚挡路,便顺口说道:“好狗不挡道!” 那老和尚周围的和尚一听,纷纷怒道:“大胆!”说完就要冲上来拿住唐宁。 老和尚一伸手,制住其余的僧人,自己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道:“施主眉头不展,可是为难之事?” 唐宁冷笑,心说你们这帮秃驴搞些阴谋诡计,自己不小心听到了,就派人来堵门,弄的人心惶惶。 现在又装成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火大。 于是唐宁便哼了一声道:“有没有为难之事,老和尚你不知?” “贫僧确实不知。”老和尚笑眯眯的:“看施主言语之中满是戾气,想必是对我金山寺有所误会。 不如施主请与贫僧进了屋子,喝一杯中泠泉水冲泡的茶,再慢慢说来如何?” 唐宁冷笑道:“我进了你的屋子,喝了茶水,就算是被毒死,也无人知晓不是吗?” 面对唐宁这番刻薄言语,老和尚依旧没有动怒。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看着唐宁道:“施主心中有险,自然处处是险。施主若心中有善,则无处不善。”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唐宁这个人自己很猥琐,就把别人也想的跟他一样猥琐。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激将法。 唐宁一听这话,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不敢?” “敢与不敢,仅仅是施主一人所想。贫僧不敢妄加猜测。” 这老和尚话里面都带着刺,让唐宁心中着实万分不爽。此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香客,唐宁心中思索一番后,料定这老和尚也不敢在这么多人见证的情况下对自己下手。 于是便昂着头道:“那便前面领路吧!” “你说话放尊敬点,这位可是佛印大师!”终于一个和尚忍不下去唐宁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了。 周围的香客一听佛印大师的名字,纷纷激动的尖叫。 “哇!是佛印大师耶!” “佛印大师!签个名吧佛印大师!” “……” 唐宁有些茫然,这佛印大师是谁,哪里来的这么大名气? 佛印和尚很有风度的朝那些香客招招手,香客们便发出一阵欢呼。随后他转过头对唐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微微躬身道:“施主请随我来。” 说罢,就走在前面领路。 唐宁自然是跟在后面,绕过了大雄宝殿,就到了金山寺后院僧人居住的场所。 其中一间不甚起眼的屋子,竟是这佛印的住处。 佛印推开门,屋内的景象堪称简陋。佛印邀唐宁入内,唐宁刚要进去,一和尚却道:“大师,让弟子也跟进去吧!他年富力强,您一把年纪,他若对您动手动脚,恐怕您难以招架。 我若在旁,还能帮您拦着几分。” 佛印还没说话,唐宁却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这位秃头,你心中有险,则处处是险。你若心中有善,则无处不善。” 被人家用佛印的话来堵自己的嘴,和尚一时哑口无言。不过他找到了其他的反击机会,他怒道:“你骂谁是秃头?” 唐宁无辜道:“我说你秃头,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怎么就成了骂你了? 更何况秃头就是在骂人么?你可不要上纲上线啊。上来就给人扣大帽子,这是不道德滴。” 和尚嘴笨,自然不是唐宁的对手,被气的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幸好这时佛印说道:“你先出去吧,贫僧相信这位小施主。” 那和尚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唐宁便走进了房,佛印便含笑道:“小施主请稍待片刻,贫僧去取茶水过来。” 说罢,起身开门离去。 唐宁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间屋子。 简陋到堪称寒酸,这是唐宁的第一印象。 一张床靠在墙边,床上的打满补丁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一张长桌摆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几本泛黄的卷边书籍。 唐宁面前这张桌子都掉了漆,桌旁摆着三把椅子,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再无他物。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好人坏人暂且不知,总之是个很节俭的人,唐宁算是知道了。 但也有可能是寺里的统一标配,所以唐宁并不多加以置评。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那本书写的什么,佛印便拎着茶壶回来了。 进了门,还笑呵呵的说道:“来,施主。这可是用中泠泉水冲泡的茶,味道好极了,贫僧一般不拿出来招待客人。” 心知人家是一番好意,但唐宁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一般不拿出来,那现在拿出来是什么意思?临死前喝点好的?” 佛印实在是好脾气,这要是搁别人,一壶滚烫的茶水直接倒唐宁身上了。他不怒不恼,反而哈哈一笑道:“施主与贫僧有缘,用好东西招待小施主有何不可啊?” 说完,便笑眯眯的给唐宁倒了杯茶,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美滋滋的嘬了一口,然后长叹道:“真好喝啊!” 唐宁见佛印都喝了,心中嘀咕一声,便也跟着喝了一口。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而且这茶水估计已经是二泡的,茶的浓香味道已经被完全的激发出来。 只是姜的味道有点大,不过唐宁还能接受,还有心思嚼一嚼里面的黑芝麻。 喝完一杯茶,佛印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道:“适才在寺门处,贫僧见施主神色不安,眉头不展,似是有为难之事。 加之施主对我僧人的看法,似乎有所偏颇。 不知施主的为难之事,可是与我寺僧人有关? 贫僧虽不是金山寺的主持,亦非长老,但一两句话,还是能说上的。 施主若是有事情,不妨告知贫僧,贫僧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佛印这番话说的诚恳,再加上他本身就长了个老实人的模样。唐宁思索一番后,便告诉了他自己来金山寺的目的。 只不过他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齐献瑜,毕竟那些僧人真正的目的,唐宁还不知道。是不是齐献瑜告密,也没有确定性的证据。 于是唐宁只能说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你寺僧人的阴谋,结果最近家附近总是出现秃头云云。 佛印一听,也甚是困惑,他张了张嘴巴,犹豫一番道:“施主不知撞破了什么阴谋?” “你寺有个叫智障的找人去打九斗山的强盗。” “这是好事啊!不过我寺上下三百余人,似乎没有法号智障的人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是郭沈 这下换成唐宁愣住了,他疑惑道:“可我明明听与他同在的那个尼姑和小小和尚叫他智障大师,他也应了。” 佛印皱眉道:“小施主可能不知,我寺周围,并无尼姑庵。这尼姑又从何而来?” “或许是来你寺挂单的尼姑?” 佛印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我寺时常招待其他地方过来的僧人,不如小施主随贫僧一同去看一看?” 唐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从你这边,应该查不出什么东西,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佛印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施主心中戾气极重,此非善事,还望施主莫要伤到他人,毁了福源。” 唐宁笑道:“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家中人丁稀少,女眷又占多数。我一天到晚,在家的时间也不多。 所以谁对我的家人抱有乱七八糟的心思,我首先便不会轻饶。 这几日经常出现在我家附近的和尚,来的实在没道理,正巧又是我无意中听到他们密谋之后的事情。 难保他们不会对我下手,所以我觉得还是先下手为强。 老和尚,我误会你了,你是个好人。不过你不代表金山寺,希望我查明之后,这件事情与你金山寺没有关系。” 唐宁言语之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佛印心中想劝,却知晓劝唐宁不住。于是只能一个劲的叹气,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唐宁便向佛印告辞。佛印起身相送,一路送至寺庙门口,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小施主切记勿开杀戒啊……” 唐宁失笑道:“我看上去像是随随便便就杀人的人么?” 佛印幽幽道:“天下以杀人为乐者少,多是无心犯下杀戒之人。施主心存善念,然胸中戾气颇重。事态紧急之时,下手难免会轻重不分。 贫僧不劝施主停手,毕竟这关乎到施主的家人安危,贫僧能够理解。但贫僧还是想劝施主一句,如若真到了不杀不成的时候,还请施主慎之重之。” 佛印的语速不快,这段话又很长,所以唐宁就觉得是唐僧在对自己念紧箍咒。站在原地几次想挪动步子,但看佛印一副殷殷切切的模样,唐宁还是耐着性子听完。 等佛印说完,唐宁连忙回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然后撒腿就跑。 佛印站在原地,摇头叹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回到寺中去了。 离开金山寺之后,唐宁便回了家。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一个和尚捧着钵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心里有点无奈,毕竟当和尚的,四处跑四处化缘,也是常事。但城东一带的富户寥寥可数,中户几乎没有,大多数都是一些自己都愁下顿饭吃什么的下户。 平时这地方耗子过来都要扭头跑,这群和尚却来这里化缘,本就是一件怪事。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唐宁也不会想到这些僧人可能会是冲自己来的。 第二天去书院请了假,让人意外的是王仲显很痛快的就批了假。条件是唐宁需要找到一个代课的,也就是说,到了请沈括去书院讲算学的时候了。 一路来到了梦溪园,敲门之后,门房见是唐宁,就直接放唐宁进去了。 都是邻里乡亲的老熟人,平日唐宁来梦溪园的时候数都数不清了。 沈括正在家里陪自己六岁的孙女玩,见唐宁进来,就让自己的二儿媳把孙女给抱走了。摸着胡子,一双眼睛贼目烁烁的,让唐宁心生警惕。 沈括张口就道:“唐小友,有一段时日不见了。哎呀,你怎么又长高了呀!” 唐宁简单的施了一礼之后,就说道:“实不相瞒,老沈,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沈括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忒没良心,以前店没开的时候,三天两头往老夫这边跑。现在店开了,一月一月的就不见踪影。 现在又有事求老夫,这才来了老夫家里,若是无事,是不是一直都不来了?” 唐宁心说我也没办法啊,这阵子跟王诗正是蜜月期,十六岁的小姑娘热恋的时候黏人的厉害。别说跑来看你,我就是去买个菜都脱不开身。 不过这话就没法说,于是唐宁只能挠了挠头,讪笑道:“你家太大,我其实都不敢来。来了之后,我就觉得我家实在是太过寒酸,跟你家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只能尽量少来几次,好叫我的自尊心不被践踏了。” 这话跟别人说,说不定还能让人家乐呵一阵子。但沈括是谁啊?早就把唐宁这人给看的透透的了。 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就这两片嘴厉害,正反话全都叫你一个人说尽了。 也罢,看在你四时八节还没忘了老夫,会过来送礼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次。说吧,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唐宁便把自己希望请沈括去书院教算学的事情说了出来,如今好学的沈括虽然更深奥的东西没掌握,但指数已经可以熟练运算了。 相比现在正在学习加减乘除的书院众人来说,沈括教他们是绰绰有余。 本以为沈括会欣然应允,没想到沈括却断然拒绝道:“这活老夫干不了,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啊?” “别问,你我初次见面之时,老夫便曾对你说过,老夫如今早已是声名狼藉,不少人都唯恐避老夫之不及。 当初王副将盖好了你如今住得这间院子之后,本想自己住下来。后来老夫一时冲动,酿成了苦果。 王副将便琢磨着将院子卖出去,结果来的人见了我家门上的梦溪园三个大字之后,无不是扭头就跑。 你说说,就老夫这样的人,也能去当先生么?就算学生不在意,那些家长还不得拿根绳把老夫勒死? 不干,打死都不干。没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沈括的心情看上去有些低落,唐宁听了他这番话之后,也能有些理解。 像沈括这种钻研学问的学者,终极理想便是教书育人,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种普遍现象。 沈括不可能不想当先生,他精通各种学问,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甭管是什么东西,他都能给你说上几句。 更重要的是他还能把复杂的东西说的通俗易懂,这就已经是大师级的水平了。 这样的一个人不找几个徒弟教授学问,他自己都觉得这辈子白活,所以他自己在家里吭哧吭哧的码了一本《梦溪笔谈》来。 但是正因为他早年在仕途上太过急功近利所制造出来的乌台诗案,把他自己的名声都搞臭了。 那些锐意进取的人不愿意跟他沾上关系,能跟他做朋友的,都是自知升迁无望,于是只能摆烂的臭鱼烂虾。 学生大多都是下至七八岁,上至三十左右的岁数。这个年纪,无论稚龄幼~童还是成年猛男,都是想要做些事情的。 然而一旦跟沈括沾上关系,当初被乌台诗案牵连的那些大佬,就绝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沈括想要教学生,学生自己都不愿意,更甭提那些学生家长了。 他说拿根绳把他勒死都是轻的,唐宁想了想,要是自己的话,就会递根绳子看他把自己勒死。 这下可犯了难,唐宁愁眉苦脸道:“那怎么办?我最近家里有点事,算学是不能继续教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行。 而润州城里面的这些算学高手,一个个都是才疏学浅又喜欢装大尾巴狼的,让他们去教,岂不是误人子弟么? 老沈啊,你不去也行,但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啊。” 沈括不吱声了。 唐宁急了,连忙走上去道:“老沈,跟你说话呢。” 一只手刚搭在沈括肩头,沈括就把肩膀一甩,皱眉道:“你在喊谁?老夫可不是老沈!” 唐宁愣了,下意识道:“那你是谁?” “我是郭沈!”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何止凶险 千算万算却忘记了沈括本身就是一个脸皮很厚的人,这老倌儿兴许一直在眼巴巴的等着竹柳书院邀请他前去讲学呢。 当初周怀要让唐宁去教算学的时候,唐宁就推荐了沈括。周怀表示无可无不可,但王仲显极力反对。 他的观点就是跟沈括刚说的一样,一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牵强附会出卖朋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合格的先生呢? 本身就没什么人品,再去教书,言传身教之下,岂不是培养出一群和他一样的人么?作为竹柳书院的山长,王仲显当时坚决不同意。 但这一次唐宁去请假的时候,王仲显却暗示唐宁,把沈括请来书院,这一点其实是让唐宁摸不着头脑的。 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周怀说动了王仲显,最后才让王仲显勉强答应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王仲显让唐宁作为中间人送出了邀请,沈括也答应了下来,这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唐宁近期就可以一直呆在家里,观察那些秃驴了。 不过王诗对此非常的不满,她觉得两个人本身相处的时间就少,除了一边上课一边眉来眼去之外,就只剩下放学之后唐宁送她回家了。 现在唐宁不来了,她就觉得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少的不得了。所以当唐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法抑制自己对唐宁浓重的思念之情,主动拉住了唐宁的手。 唐宁心中很快乐,但是让其他人看见两个男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就有点辣眼睛了…… 送王诗回家的路上,王诗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我爹爹说娶我啊?” 唐宁苦笑道:“还是再过一阵子吧,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俩在金山寺偷听到的什么智障大师?” 王诗哼了一声道:“我能不记得吗?那个叫什么齐什么的,连个法号都没有的尼姑,不就是那天突然间跳出来的么?” 唐宁连忙道:“跟她没关系,跟她没关系。我就是怀疑那天智障大师很有可能察觉到我们了,城东耗子进门都要扭头跑的地方最近居然多出来了一堆化缘的僧人。” “啊?”王诗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抓着唐宁的胳膊问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还行吧,至少目前他们还没有其他的动作。”唐宁安慰王诗:“你不用担心我,跟你说这件事,是希望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你家不是有个一二三么?让他们三个都跟着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叫他们保护你。” “那你怎么办?要不我们报官吧!” “没用的,僧人化缘官府管不着。再说他们至今也没直接对我下手,就算把他们抓了,也没有证据给他们定罪,到最后还是要放人。” “你不是跟张知州关系不错吗?叫他帮帮你呀!” “张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叫他帮我,他出手的时候我人都没了。” “……” 之后俩人又聊了一路,送王诗到富贵街的街口出,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唐宁再三叮嘱王诗最近要注意安全,他要去处理那些和尚的事情,两人最近恐怕是见不得面了。 王诗表示理解,并且保证自己会写信给唐宁,还要求唐宁也得写信给她。 唐宁对此十分无奈,同在一座城市里,最多也就走上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哪里用得着写信了,不过看着王诗撅起来的小嘴,唐宁也只得满足这个热恋少女的无聊要求。 赌咒发了誓,王诗这才在紧紧握了握唐宁的手之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唐宁见她进了王家的大门,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刚要走,却看到一张脸顶在自己眼前。 待得看清楚这人是谁后,唐宁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竹竹竹竹竹柳先生……”唐宁结结巴巴的打招呼,额头上的汗水瀑布一样往下流。 就好像是偷吃完嘴巴还没抹干净,就被抓了个正着,唐宁心虚的厉害。 王仲显最近实在是太反常了,换做从前,早就从街边张屠户铺子上把他的剔骨刀抄起来追杀唐宁了。 但现在王仲显却面无表情的看着唐宁道:“你们两个最近走的有些近啊。” 唐宁心说何止是走的有些近啊,再过一阵子小爷我按捺不住就不是近是进了。 不过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还是赶紧冲王仲显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来送您女儿回家……” 王仲显也不说话,冲唐宁甩了甩脑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完便背着手在前头领路,看样子是要去附近的一家小食肆。 王仲显的马夫冲唐宁行了一礼之后,就牵着唐宁当初送给他的驴车回家了。唐宁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后面。 两人进了一家小食肆,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跑出来迎接。唐宁不敢说话,王仲显大大咧咧的找了地方坐下。 等小二问起要什么的时候,王仲显就说来三两黄酒,一盘蒸肉片,蒸丸子。 唐宁稍显局促的坐在座位上,小二先把酒送来了。 王仲显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唐宁倒了一杯,语气轻松的说道:“喝点?” 唐宁便连忙端起酒杯道:“多谢竹柳先生。” 王仲显喝完了酒,便放下杯子,对唐宁说道:“以前老夫一直觉得你能成大事,是个人才。只是性格太过顽劣,又喜欢投机取巧,所以老夫对你从来都是严加要求。 你也许觉得是老夫不近人情,但老夫的出发点,却是跟你师父一样,都是希望你能够成为我大宋的栋梁之材。” 唐宁听了一半,觉得这话风不对。等到听完,就觉得诡异。 明明王仲显是撞破了自己与王诗如胶似漆的场景,现在应该逼问自己与王诗的关系才是。 但王仲显刚说的这番话,落在唐宁耳朵里面,就像是一种要交付重任的感觉。 果然,王仲显再开口的时候就说道:“你师父为你求了一份差事,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天使带着调令来润州,本不想告诉你,但今天正好撞见你了,也就顺便跟你说一句,你做好准备吧!” 正好王仲显点的蒸肉片和蒸丸子都上来了,他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唐宁想了想,问道:“竹柳先生可知是什么差事?” 王仲显听到此话居然笑了起来,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道:“总之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就是了。” 看来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唐宁心中叹了口气,便不再追问。 早料到有这么一天,自从拜入周怀门下之后,唐宁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当初沈括与自己说,说自己还年轻,当不当官的话不要说这么早。那时候自己还嗤之以鼻,没想到如今应验了。 正胡思乱想,王仲显忽然说了一句:“此次过后你若是平安归来,让老夫把女儿嫁给你也不成问题。 诗儿毕竟是个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嫁给你她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老夫身为人父,也不过追求一个子女的平安喜乐。” 唐宁心里琢磨着事情刚喝了一口酒,一听这话差点喷出来。 被呛得咳嗽了好久,拿袖子把呛出来的眼泪擦掉之后,连忙问道:“竹柳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仲显奇怪道:“什么什么意思?” 唐宁急道:“您刚说的这番话啊!” 王仲显纳闷道:“老夫所言有何问题?你办完差,毫发无伤的回来,老夫就把女儿嫁给你,有这么难理解?” 唐宁呆若木鸡,张了张嘴巴,结结巴巴道:“您这句毫发无伤的回来,好像在说这份差事有些凶险啊。” 王仲显哈哈大笑道:“何止凶险,凶险万分呐!所以老夫提前告诉了你,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至于其他的事情老夫就不能说了,老夫可是跟你师父保证不会告密的!”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咬舌也是要技巧滴 王仲显自己吃饱喝足之后就晃晃悠悠的走了,留下唐宁结了账之后,满脑子问号的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方腊正在打扫院子,唐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今天有没有去看看你爷爷?” 方腊点头道:“回少爷的话,小人已经回去看过他老人家了。只是他叫小人无事不要去看他,让小人在少爷家中勤快一点……” 唐宁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虽然来咱们家没多久,但你既然进了这道门,你就是这一家的人。 我可不会因为你干活不勤快,就把你踢走,咱们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所以你就放心的多去看看你爷爷吧。 你爷爷拉扯你长大,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多照顾照顾他老人家一些才是。” 方腊为难道:“可是,小人若是去陪着爷爷,少爷您家里这些杂活……” 唐宁失笑道:“怎么,你以为没了你这家就不行啦?不如这样吧,改日你去找你爷爷说说,让他老人家搬到家里来住。 反正这家里面的空房子这么多,也不差他那一间。更何况人多了还能多些人气,省的半夜三更躺在床上发慌。” 方腊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声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唐宁拍了拍他的脑袋之后就走了,一边走,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样一来,应该能把这个潜在的恐怖分子扼杀在摇篮之中吧? 刚走没两步,门就又开了。 唐宁回头想看看来人是谁,结果李子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扑到了唐宁的怀里。 唐宁措手不及之下只好抱住李子,无奈的问道:“怎么了这是,又作啥幺蛾子呢?” 李子瘪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刚才有人想要欺负我?” “谁?!”唐宁大怒,放下李子厉声问道。 然后便听扑通一声,小石头站在门口拍了拍手,脚底下躺着一个穿着僧衣的和尚。 师兄正在一个角落里偷偷数着自己的积蓄,小石头冷不丁把人这么往地上一扔,把他吓了一跳。 手里的铜板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连忙慌乱的四处寻找。 找了半天,还剩下一枚铜板没找到。便神情幽怨的看向小石头,小石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于是师兄就看向了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僧人。 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唐宁听到了这声音,便对师兄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师兄摸着下巴说道:“这秃驴,我以前没见过啊。” “啊?” “经常出现在咱们家附近的那些秃驴,我都把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了。眼前这个却是从未出现过的,小石头,你们在哪儿遇到的?” 小石头一边把门关上,一边说道:“刚才我们俩回来的时候,他就在路边突然跳出来想要把李子妹妹抓走,我就打了他一下,谁知他这么不禁打,一拳下去就直接晕掉了……” 师兄和唐宁对视一眼,两人额头上都在往下流汗。 心说这哪里是不禁打啊,就算是来头牛让你打上一拳,估计不死也得受个内伤啊。 眼看这和尚躺在地上,唐宁心里就有些害怕,不会是小石头一拳把人家给打死了吧? 于是连忙叫方腊取盆水来,一盆水泼下去,这和尚才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他就问了一个比较经典的问题:“我这是在哪?” 李子抓着唐宁的胳膊指着他道:“宁哥哥,他是坏人。” 唐宁点头道:“我知道。” 然后他就蹲在一脸茫然的和尚面前道:“你现在在我家,你刚才要绑架我妹子,被我弟弟一拳打晕了。” 那和尚差点没笑出声:“笑话!我怎么可能被……”说完看到了抱着膀子靠在墙边的小石头,自己好像确实被这个小子给打晕了。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道:“我是谁?” 唐宁乐了,心说你在这跟我玩失忆是吧? 正好王仲显今天给他带来的消息让他心中憋着一股气,加之这些和尚在他家周围已经晃悠了不止一天了。 于是唐宁就安慰他道:“不用害怕,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说完冲师兄使了个眼色,师兄除了比较贪财之外,和唐宁的同步率还是很高的,一记手刀砍了下去,这和尚便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李子弱弱的道:“宁哥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杀了他吧?” 唐宁听了一愣,旋即想起这姑娘可不是花瓶,当初他们逃亡的时候,也是手上染了人命的。 于是便拍拍李子的小脑袋道:“不要总想着杀人,杀人是解决问题的最后办法。你不用担心,他落在了哥的手里,还能有他好果子吃吗?” 前面的话听上去像是个活菩萨说的话,后面这句就让人有点发寒了。 方腊静静的看着唐宁,他发现少爷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至于如何复杂,他现在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需要给他一段时间来好好想想。 等师兄扛着那和尚大摇大摆的往后院走时,事情总算是被天真少女刘依儿给发现了。 唐宁有的时候很羡慕刘依儿能活得这么无忧无虑,虽然自己告诉她不用担心,但这只是安慰她的话。 然而刘依儿听了之后却很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自己继续去跟牛婶学绣花了。 找了一个杂役房,把和尚用绳子牢牢的困在屋内的柱子上,然后师兄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下去,和尚便再次醒来,四处打量一番之后又问了一个经典的问题:“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唐宁手里拎着方腊劈柴用的柴刀,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冲和尚扬了扬下巴道:“你是出家人对吧?” “阿弥陀佛,看到贫僧头顶上没有一根头发,施主何必明知故问呢?” “出家人不还俗的话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对吧?” “阿弥陀佛,在贫僧眼中任何女子都是红粉骷髅。” “行,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寻思你胯下那二两肉要了也没什么用。正好,为了防止你一会儿用花言巧语骗我,我就先把你给净了身再说。” 师兄劝道:“师弟,一上来就用大刑,不太好吧?” 那僧人急的满头大汗,听到师兄这么一说,连忙点头附和道:“就是啊就是啊,你要是对我用刑,我疼死了可就什么都告诉不了你了。 施主慎重啊,贫僧是很脆弱地。” 唐宁指着僧人哈哈大笑,对师兄道:“你看,他还有心思贫嘴,这就摆明了不准备告诉咱们俩东西。 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反审讯的技巧?这样一说,他还能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 僧人心中一惊,他受过很严格的训练,才知晓这些本事。据说这本事,还从不外传,眼前这个唐公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他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宁提着柴刀慢慢走近,脸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说完便举着柴刀比划了一下,然后举起刀子就要砍下去。 那僧人见唐宁要动手,心中着急,闭着眼睛喊道:“你要是砍我,我就咬舌自尽!你一样什么都得不到!” 唐宁挖了挖鼻孔道:“你咬吧,你就算把整条舌头咬下来,我也能把你救回来,我可是个大夫。 听我一句劝,咬舌自尽是很需要技巧滴。你要是没咬对地方,会死的很痛苦滴。失血过多不会导致你的死亡,被血堵塞了气管,窒息而死才是你的死法。” 一番话说的这僧人一愣一愣的,师兄在旁边也忍不住说道:“是师父教给你的?我怎么没听那死老头说过?” 就在这时,唐宁突然出手,柴刀便砍在了那僧人的大腿上。 僧人疼的痛吼一声,不停的挣扎。但他被绑在柱子上,就算是挣扎,也动弹不得。 柴刀还留在僧人的腿上,唐宁却松了手,语气冰冷的说道:“你到底因何而来,又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绑架我妹子。 这几个问题,就是我想知道的全部问题。你若是不说,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让你直到说为止。 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你不说,自然有其他人会说。 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么告诉我全部事情,要么就给我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清双尼师 审讯的过程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即便在唐宁的威逼利诱之下,僧人还是咬紧牙关,坚决什么都不说。 最后不得已,唐宁只能祭出杀招。跑去后院里面找了一块石头,把僧人的鞋脱掉,用石头砸僧人的小脚趾头。 师兄多么冷酷的一个人,都连声说唐宁太残忍了。 最后僧人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便大声吼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你不要再对我用刑了!” 唐宁这才放过了僧人血肉模糊的小脚趾,把石头丢在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道:“你说你早说不就完事了,非要变成现在这样,何必呢?” 僧人道:“我要是一开始就说了,你还要以为我说的是假的,还要折磨我,你当我没见过这种套路?” 唐宁一琢磨,便朝僧人挑了挑大拇指,因为他发现这的确像是自己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于是那僧人就眼巴巴的看着唐宁道:“我说完你能不能放我走?” 唐宁笑着点头道:“这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然后便给师兄搬了张椅子,自己也坐在一张椅子上,俩人一齐翘着二郎腿,双手放在腰间,唐宁伸出手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僧人吞了口唾沫道:“是智障大师派我来的,他不仅派了我一个人,还派了十多个人来监视你。” “监视?”唐宁冷笑:“你都要绑架我妹子了,还只是监视?” 僧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确实是监视,但是你妹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禽兽啊。”师兄感慨道。 唐宁跳起来就把僧人腿上的柴刀给拔出来了,僧人痛的嗷嗷叫,唐宁红着眼睛骂道:“你这畜生,竟然敢打我妹子的主意! 她才十三岁啊!老子都不敢有半点想法,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师兄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最后陷入了沉思。 僧人低头瞅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颗颗往下淌。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您行行好,帮我止一下血,不然我就死了!” 师兄也劝道:“反正他不也没得逞吗?就先听他说完再杀他也不迟。” 唐宁一听觉得有道理,然后冷哼了一声对僧人道:“你忍着点。” 僧人连连点头,心说得亏自己没把重要情报说出来,不然此刻自己已经是人头落地了,眼前这个虚伪的禽兽不如唐公子怎么可能会给止血? 正想着,腿上又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竟是唐宁把刀子顺着伤口放回去了。 僧人很无助,很痛苦,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他就是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魔,专门以折磨人为乐的。 “继续说!”唐宁冷冷的说了一声之后,便坐回了座位:“智障大师为什么派你来?” 僧人吞了口唾沫道:“因为智障大师准备派人去九斗山教训那些见秃头就谋财害命的强盗……” 唐宁心中暗想,果然如此,想来是齐献瑜把自己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事情告诉了智障大师。 真是青青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呐。好歹齐献瑜跟自己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怎么出卖起自己来就这么痛快呢? 心里面凉透了,她总是叫嚣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唐宁觉得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接下来僧人说的话又让唐宁愣住了:“……不过那些强盗里有一个人是清双尼师的弟弟,所以清双尼师为此与智障大师和净语师太大吵了一架,最后逃走了,想来应该是去了九斗山。” 唐宁嗯嗯点头道:“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僧人奇怪的看着唐宁道:“难道你不认识清双尼师吗?智障大师认为她很有可能跑到你家来了。” 说完,僧人很快的补充道:“不过现在看来清双尼师不在施主家中,施主赶快把贫僧放了,贫僧回去好禀告智障大师于净语师太,早些解除误会。” 唐宁听得一脸茫然,什么清双尼师,自己可从来都没听说过清双这两个字。 和师兄对视了一眼,师兄一脸你看我干嘛的表情,唐宁挠了挠头,对那僧人问道:“请问清双尼师是谁啊?” 僧人也有点懵,他困惑道:“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清双尼师?根据清双尼师的说法,你们两个应该在南山上有过一面之缘啊!” 南山?尼姑? 唐宁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齐献瑜? 想到这,唐宁一拍额头。 是了,齐献瑜这个名字还是刘令后来告诉自己的,但无论是齐献瑜还是刘令,这俩人都没有告诉过自己,齐献瑜的法号是什么。 今天王诗还说了一句,说齐献瑜是个连法号都没有的尼姑。唐宁当时还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不知道,看来她的法号就叫清双,听着还挺好听的。 不过她曾对自己说她是个孤儿,这弟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把心中疑惑给这僧人一说,这僧人便解答道:“清双尼师从前一直认为她是孤儿不假,因为净语师太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但就在前几日她无意中发现了社内名册,上面记载着有关社内一些重要成员的家庭情况。 也就是在那上面,清双尼师发现了净语师太一直瞒着她,她有一个在九斗山当强盗弟弟,且与她是同父同母所生。 故此清双尼师请求智障大师不要对九斗山强盗下手,但智障大师不肯,净语师太又以多年的养育、师徒之恩,要求清双尼师就当没有这个弟弟存在。 清双尼师不肯,智障大师与净语师太就派我们将她软禁,可她趁我们不备,逃了出去。 智障大师担心事情暴露,又认为清双尼师不会逃的太远,便又派人将记录上哪怕只与清双尼师见过一面的人都监视住,希望能够逮住清双尼师。” 僧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便听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施主,贫僧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唐宁点了点头,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说来惭愧,贫僧就是管理社中名册的那个……” “饭桶啊。”师兄感慨道。 唐宁笑道:“好吧,既然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看来我们是误会彼此了。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就请你回去跟智障大师和什么师太传句话,我家里没藏着清双尼师。” 僧人连忙点头道:“我会的我会的。” 心中却想,等老子回去了,不找人来弄死你丫的。 唐宁一边走上去给僧人松绑,一边看似随意的问道:“对了,好奇问一句,你们那个社,应该是个佛教结社吧?名字是什么?我准备给你们捐点款,也算是对弄伤你的补偿了。” 僧人一想,有业绩是有提成的啊,便说道:“我们这是白莲社……” 话音刚落,便觉得胸口一凉。皱起眉头低头一看,正是唐宁那只手,握着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你……” 唐宁拔出匕首,用匕面拍了拍僧人的嘴巴笑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可是差点把我妹子绑架了啊。” “……”僧人想要说话,却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无力。 绳子一解开,他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而很快,这声音也消失了。 “咋办啊。”师兄感慨道。 唐宁用僧人的衣裳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结果怎么都擦不干净,弄的他心烦意乱,烦躁的道:“还能咋办,后院挖个坑给他埋了,过几天我去管沈括要几株牡丹种上,还能长的艳点。” 师兄看着唐宁微微发抖的手,叹了口气大声道:“下次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你毕竟不熟练。”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道:“师父教给我很多本事,唯独没有教给我杀人的本事。 以前我觉得杀人是一件离我很远很远的事情,远的就像地上的一粒尘埃仰望天空上的一颗星星。 但他却是我出山以来杀的第二个人了…… 师兄,杀人这种事情,难道也是开了头就没有结尾的吗?” 师兄耸了耸肩道:“反正这世道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的,梁子结下了,总归是要死一个人的。 死的那个不是你就算是好事了,哪里用想的这么多? 况且他又不是什么好家伙,猪狗不如的东西死了就死了,你却好像杀了个好人一样。 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给我做两道小菜让我饱暖思淫~欲了。” “都说了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那叫大饱口福。” “有区别吗?” “这区别可太大了,后者顶多撑的走不动道,前者是要进拘留所的。” “笑话!我去趟青楼还犯法了?” “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再这么下去,作者就要把你写死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想做个妾 在师兄的眼中,别人的死活大概与他是没什么关系的。比起什么人道主义,他更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 李子大概也差不多,想来方腊和小石头也不会太在意。但是唐宁可做不到像他们这样淡定。 于是这天晚上唐宁失眠了,找了个梯子爬到房顶,然后躺在房梁上面看星星。 夜晚如果是一片漆黑的,那样就太让人恐惧了,这个世界上大概没多少人喜欢没有一丝光明的世界吧。 好在月亮将她的光芒温柔的洒向四方,唐宁闭着眼睛,感受着春日夜晚的微风,心情不知不觉也好了不少。 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宁便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朝下面看去。见是刘依儿身上披着一件袍子,手里还拎着一件,正小心翼翼的从房下顺着梯子往上爬。 怕惊醒家里其他人,唐宁便压低声音道:“你要干嘛?” 刘依儿看白痴一样看着唐宁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房顶上闹动静,你自己舒服了,我可睡不着啊。 心里又怕你受了凉,我就取了件衣服给你送上来。” 唐宁尴尬的挠头,忘了自己这间厢房隔壁就是刘依儿的屋子了,自己上房来,刘依儿那边多少也会受到影响的。 于是便有些惭愧的说道:“不好意思哈……” 刘依儿这时已经爬上房顶了,一边把手里的袍子丢给唐宁,一边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唐宁身边准备坐下。 唐宁把袍子放在刘依儿的屁股底下道:“我不冷,屋顶瓦片凉,你拿这个垫一垫,冰到屁股就不好了。” 换别人早就一巴掌扇上去骂唐宁登徒子了,不过刘依儿早就习惯了唐宁这种说话方式。但习惯归习惯,刘依儿一边坐下,还是一边红着脸骂了一句臭流氓。 然后两人便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同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 刘依儿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把头转向唐宁问道:“你在想什么呢?最近总是觉得你很多心事。” 唐宁双手枕在脑后,悠悠的道:“你知道么?我都记不清我有多久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了。” 刘依儿笑道:“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想看,抬头不就是么?” 唐宁笑了笑没吱声,这是只有后世人才有的烦恼。他把头转向刘依儿,和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对视,轻声道:“过一阵子我也许要出一趟远门,家里诸事就拜托你了。” 刘依儿下意识问道:“出远门?去哪儿?” 唐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刘依儿哦了一声,随即又道:“那要我帮你准备些什么么?你要去多久啊?” 唐宁再次苦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竹柳先生今天突然跟我说,最近有一份差事给我,至于去哪里,去做什么,去多久,我也完全不知道,竹柳先生不愿意跟我说。” 刘依儿酸溜溜的道:“怕不是打人家女儿的主意,让人家不高兴了,才把你支走的吧? 我听说你最近跟王家贵女往来甚密,我要是竹柳先生,我也把你撵的远远的。” “你从哪儿听说的?” “拜托,大街上都传遍了,说城东的唐公子天天跟一个男人手拉手在大街上走。 我一想那王家贵女是喜欢扮男装的,你这人跟男人又只会勾肩搭背,手拉手这种事情,除了跟王家贵女之外还能有谁啊?” 唐宁闻言只能尴尬的笑,心说传闲话的人都该丢到润州大牢里面大刑伺候,好好的谈个恋爱,怎么就让这群人传成这样了。 见唐宁不说话,刘依儿便知道这事确实是有。一时间醋意大生,便继续说道:“哼,恐怕再过几天,这家里的主人就要换人了。 你还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我,你怎么不去托付给王家贵女啊?” 刘依儿哪里都好,就是太爱吃飞醋了。毕竟从前是被家里人当做掌上明珠的富家千金,想来也忍受不了自己输给其他女人的结果。 她一这样,唐宁就头疼的厉害。不知如何应付,只能无奈的道:“主要人家不是还没进咱家门呢么,你一样是这家里的女主人啊。 再说,就算她来了,我还能把你当个丫鬟使唤不成?你看看咱们家里,你都快成姑奶奶了。 小石头怕你,方腊也怕你,牛婶惯着你,王婆与世无争,就不谈了。 就连我师兄,那么大能耐一个人,就因为你每个月给他发钱,都要对你非常的尊敬。 我就更不用说了,李子又跟你是穿一条裤子的,你说说,你不是女主人,谁是啊?” 刘依儿听唐宁这么一说,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自己正在吃醋。于是刚刚有些笑容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哼了一声道:“等那王家贵女嫁给了你,我不一样还是要退位让贤么? 别忘了,奴婢可只是个小小的厨娘呀!” 唐宁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厨娘,这天下的女子都得争破了头去当厨娘了。 你的身契我早就给烧掉了,你现在就是你,想做什么都随你的心意。” 刘依儿道:“此话当真?” 唐宁点头道:“这是自然。” 刘依儿便笑眯眯的说道:“那我想当你的妻子。” “……” 夜色朦胧,懵懂的星星不停的眨着眼,月亮微笑着将她温柔的目光放在这对男女身上。 唐宁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很有可能是听错了。于是便用鼻子发出一声:“嗯?” “我说我想当你的妻子。” 唐宁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想伸出手去摸摸刘依儿的额头,伸到一半还是把手给缩回来了。 张开嘴巴,啊啊两声,又把嘴巴闭上了,舔了舔嘴唇。 这是刘依儿能说出来的话?唐宁有些不敢相信。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到刘依儿幽幽的道:“我等不下去了,唐宁,我今年都二十一了,我娘亲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我都满地跑了。” 唐宁听了使劲挠脑袋,心说我妈二十一的时候跟我爸还不认识呢……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是我?”唐宁一时间还难以消化刘依儿突如其来的直球攻击,只能明知故问,拖延时间。 “娘亲以前跟我说过,说一个女人最幸运的事情应该是嫁给一个好男人。她从不觉得她是幸运的,因为我父亲很花心。 不过她觉得我应该是幸运的,因为父亲从小就一直很宠爱我,不论什么事情,都依着我。 即便是那时候的官员之子跑来说媒,父亲都要先征询我的意见,我不同意,父亲就会去回绝媒人。 可惜后来父亲走了,他那个小妾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了他留下来的钱财,把我跟母亲赶出了家门。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唐宁嗯嗯一声:“可这跟你选择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刘依儿摇了摇头,笑道:“当然有关系啊。 那日在南山上初见,我就觉得你这个看上去跟个女人一样的小家伙竟然也有一副大义的心肠。 此后在牙行相见,更是觉得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牙行里那些厨娘一个塞一个漂亮,你却偏偏选了涂了一脸锅灰的我。” 说起这个唐宁也笑了,那天他单纯就是为了报复那些女子不搭理自己,跑去巴结王志的行为,所以才选了刘依儿。 当时他也不知道那个一脸黑灰的厨娘就是刘依儿。 “没想到会这么巧。”唐宁有些感慨的说道。 “是啊。”刘依儿也点了点头:“再后来,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就越发现你跟其他的人大有不同。 你很聪明,又很平易近人。对家人,又出奇的好。做饭又很好吃,虽然花钱如流水,但赚钱的本事也不错。 所以我很早就觉得嫁给你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唐宁很是感慨,如果没遇到王诗,这个和自己女友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说不定自己也是会娶了刘依儿的。 但这大千世界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巧合,阴差阳错之下,和刘依儿的这段缘分,也许就会慢慢消散了。 看着刘依儿那双充满情意的眸子,唐宁很难说出拒绝的话。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来坚定自己的决心,唐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刘依儿却抢先说道: “你先别忙着做决定,先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好么?” 唐宁抿了抿嘴道:“好。” “其实我没打算做你的正妻,你只要让我做个妾,我就心满意足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想跟你困觉 刘依儿的话让唐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刘依儿是什么人啊?从前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啊,受尽万般宠爱,就算落了难,心里的那股子傲气,应该也不输任何人。 她会甘心做妾? 这一点唐宁真的不太相信。 所以唐宁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大概是在做一个梦,于是他便伸出手抓了一把刘依儿的胸部。 耳光响亮,脸上火辣辣的疼。唐宁捂着脸,陷入了沉思,这好像不是梦。 “你干嘛呀!你这个流氓!”刘依儿捂着胸,一半羞,一半恼。 唐宁支吾半晌道:“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做你个大头鬼的梦!”刘依儿愤愤的道:“就算是做梦,你做你的梦,你摸我的……摸我的……摸我的胸干嘛!” 唐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打我自己,我下不去手,所以我觉得这要是做梦的话,我摸摸你,你应该不会反抗才是…… 不对啊,你说要我娶你,怎么我摸你你还不愿意了?” 刘依儿一愣,觉得唐宁说的也有点道理。但她还是梗着脖子道:“那你不是还没娶我嘛!让你牵牵手的话,也不是不行……可摸胸就太过分了!” 唐宁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我道歉,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刘依儿对于自己打了唐宁一耳光这件事情也是有歉意的,虽然那是下意识的动作,但自己刚刚可是用了全力。 道歉的话,她说不出来,吃亏的可是她。于是她转移话题,对唐宁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觉得你在做梦啊?” 唐宁老实的回答道:“因为我觉得以你从前的身份来说,能说出给我做妾这种话是不可能的。 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子,当然不是所有方面,但是在跟其他女人的对阵上,我觉得你是不会认输的。 所以你说出要做妾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意外……” 刘依儿闻言,眼睛一红。她现在觉得能遇到唐宁这么懂她的人,实在是太幸运了。 唐宁说的不错,若非事出有因,她刘依儿又怎能心甘情愿的向王诗低头? 要知道在今天之前,她可是傲娇了足足一年半啊。 她喜欢唐宁,人尽皆知。唐宁对她有好感,大家多少也能看出来。但是唐宁不说,她就也不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最后,叫王诗后来居上了。 如果没有王诗,也许他们还会继续僵持一段时间。但王诗出来了,刘依儿便有些焦急。 她的心中一直有一道坎迈不过去。 当初在南山上她为了保住自己的贞洁而装疯卖傻,后来实在瞒不下去了,就只好委屈求全。 韩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白额虎对女人的态度算是一绝。长相一般的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霸王硬上弓。 而如齐献瑜,刘依儿这种祸水级别的女人,他一向是要让这种女人心甘情愿的委身于他。 不过这样做并非没有条件,代价便是韩雄会对刘依儿上下其手,就算是收取的一些利息。 可在那种时候刘依儿也没有别的选择,娘亲实在忍受不了,自杀了。没人给她出谋划策,她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争取保住自己的贞操,不受韩雄侵犯。 虽然后来逃掉了,处子之身也保住了,但毕竟身上该不该摸的地方,都被韩雄摸了个遍。这就成为了刘依儿心中,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这种自卑的心态,也让她无形之中低了王诗一头。 若无此事,她刘依儿依旧是一头高傲的天鹅。即便是落了难也好,还是其他怎样也罢,她都不会是一个甘愿低头做妾的女人。 刘依儿垂着头,偷偷抹了抹眼泪,然后轻声道:“反正只要能够嫁给你,做妻做妾不都是一样的么? 你会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背后的原因,刘依儿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她很害怕说完了之后,唐宁会嫌弃她。就算心中清楚唐宁不是这样的人,但她还是患得患失。 刘依儿说完之后,唐宁沉默不语,于是她垂着头,只觉得一颗火热的心慢慢变凉。 他就算不接受自己,也无可厚非。毕竟在南山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自己的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他这样看似随和,实则比谁都傲气的人,大概也不会喜欢被别人弄脏的东西吧。 眼睛一红,就要流下泪来,冰凉的手,却落入了一双温暖的手掌之中。 刘依儿愣愣的抬头,看到的是唐宁那张充满笑意的眼睛。 “依儿姐,其实你不愿意说,我也能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 “啊?”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那时你可是坐在韩雄的大腿上啊。” 刘依儿一下子泪崩,果然唐宁一直记着这件事情。 想把手从唐宁的手掌里抽回来,一下子却没抽动,第二下,又舍不得抽了,只能微微用力,象征性的反抗一下,呜咽道:“你放开我,我身子都不干净了,不值得你这样……” 唐宁心说女人真是难懂,刚才还说要给自己做妻做妾的,自己这么一说,她就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了。 紧紧握着刘依儿的手,唐宁安慰道:“我想说的不是你跟韩雄什么关系,我想说的是不论过去如何,我都不在意。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为了活着可以不择手段,你一个弱女子,落在韩雄那样人的手里,能留住命已经殊为不易,贞操算个球,人活着才是真的。” 刘依儿听唐宁这番话说的,不似自己心中所想,便抬起头来,看着唐宁,一边往回吸鼻涕一边说道:“你真的不在意?”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唐宁笑着说道:“在咱们家,最重要的就是人在。 只要人还在,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这番话,将刘依儿心里那道高大的围墙瞬间瓦解。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唐宁,然后把脑袋埋在唐宁的肩头泣不成声。 她抱的很用力,像是很怕失去唐宁一样,让唐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双手在刘依儿的后背上放了一会儿,最终唐宁还是将这个坚强又脆弱,倔强又可爱的女子抱在怀里。 每一个好姑娘,都不应该受那么重的伤。唐宁更不愿意,让怀中这个姑娘再受一次伤。 自己这么花心的禽兽,王诗要是想骂就骂吧,唐宁有些忧郁的想道,大不了到时候跪在地上求她就是了…… 刘依儿哭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唐宁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行了,在哭我这身衣服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咱们下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该睡觉了。” 刘依儿嗯嗯一声,然后抬起头有些娇羞的看着唐宁。这一眼让唐宁充分理解了含情脉脉这四个字,让唐宁心中邪火顿生。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梯子,唐宁便把刘依儿送到房门口,等她进去之后,这才自己回了房间。 肩头湿了一片,唐宁无奈的摇头苦笑,脱下衣服挂在屏风上,打了个呵欠,这么一番折腾,还真是有些困了。 正要吹熄烛火上床睡觉,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吱呀声响。 抬头一看,是刘依儿推门进来了。 唐宁看着她打趣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刘依儿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莞尔一笑道:“没有。” 她的脸红的吓人,也不知是烛火映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那双直直盯着唐宁的眸子,带着七分羞,三分俏。叫唐宁看的口干舌燥,结结巴巴的道:“那那……那是有什么事情啊?” 刘依儿一边朝唐宁走近,一边颤声道:“我睡不着,才刚刚分开,我就想你的紧……” 眼看刘依儿跟自己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唐宁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刘依儿窈窕的身段上移开,深吸一口气道:“那怎么办?我给你讲故事吧?” “我不听故事……”刘依儿的声音颤的厉害,就跟一个人在冬天光着膀子站在屋外说话的声音一样:“我要跟你一起睡……”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汴梁城的夜晚 说实话一开始唐宁还是有些小兴奋,小雀跃,小窃喜的。 禁欲两年,终于能开荤了,这实在是难以让人不激动。 但是第二天盯着黑眼圈起来的时候,唐宁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 刘依儿说的一起睡,是真的一起睡。睡,是很单纯的睡,没有其他的含义。 她就瞪着她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唐宁,一只手放在唐宁略微肿起的脸上,时不时吃吃发笑。 当唐宁蠢蠢欲动的时候,她就会很严肃的拒绝唐宁,说等什么时候娶了她再说。 为了补偿唐宁,刘依儿允许唐宁对她动手动脚。殊不知这样只能令唐宁更加难受,于是委婉的提出自己的要求,唐宁只能给刘依儿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去赶考,夜半突逢大雨,只能找一座寺庙避雨。巧的是一个女子也进来避雨,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庙里破败,能躺的地方不多,于是两人只好睡在一起。 那女子划了一条线在两人中间,说你要是越过这条线你就是禽兽。 第二天醒来女子发现书生没有越过这条线,便对书生说你连禽兽都不如。” 说完看了眼刘依儿,发现这女人竟然睡着了。 是故一夜无眠…… 师兄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怪异,唐宁昨晚欲求不满,正好拿师兄撒气,怒道:“你瞅啥!” 师兄上下打量了唐宁一遍,最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禽兽不如。”说完背着手走了。 唐宁几欲吐血,跳着脚在后面骂道:“你居然听床!你太不要脸了!” 师兄扭头道:“昨天晚上那一巴掌声响那么大,我是担心你遇到不测所以来看看你。怎么就成了我不要脸听床了? 不过你昨天讲的那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唐宁气急,掏出匕首道:“我跟你拼了!” 师兄冷笑不语,背着手看着唐宁。 唐宁都冲到师兄身前了,忽然想起自己肯定不是师兄的对手,于是只好停下脚步,收起匕首,哼了一声道:“不与你一般见识。” 因为在书院请了假,所以唐宁今天也没什么事情。送小石头和李子去了书院,回来之后就教方腊认字。 中午吃过午饭后,方腊去看他爷爷了,唐宁就继续练字。虽然没什么进步,但至少别人能看懂了,唐宁还是很高兴的。 刘依儿就坐在一旁,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唐宁,把唐宁看的心慌。这女人一大早开始就这样一直到现在,让唐宁很不适应。 咳嗽了一声道:“你都看了一天了,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刘依儿满脸幸福的说道:“能这样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非要说的话,我们今晚再一起睡好不好呀?” “姐姐,你就放过我吧,我昨晚一直到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你这是想让我死啊。” 刘依儿羞涩的白了唐宁一眼道:“不做那事,你便活不成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唐宁心酸的厉害。 “不过还是谢谢你尊重我,放心吧,我早晚是你的。”刘依儿一边走上前拉着唐宁的手,一边说道。 说完就亲了唐宁一口,然后害羞的跑开了。 这一晚刘依儿没有再来,唐宁便心满意足的睡了个安稳觉。 但是在同一片夜空之下,却有人依旧在忙碌。 汴梁城内灯火通明,这座同时期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每一天晚上都是如此。 夜市三更才罢,五更又起。周而复始,繁华的一塌糊涂。 皇宫之外,人潮拥挤,皇宫之内,却是一片幽静。 “今日还有需要朕处理的公文么?”稍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在皇宫内的一座殿中响起,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剑眉星眸,唇红齿白。 即便他不曾拥有这尊贵的身份,走到大街上也能令无数花痴少女为之尖叫癫狂。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大宋的皇帝,在赵宋家族一群歪瓜裂枣中,长相鹤立鸡群的宋哲宗赵煦。 “官家,公文倒是没有了,不过还有一封折子,是前几年因病请辞的周怀呈上来的。刘相已经看过,特意吩咐奴婢将此折呈给官家。” “可是周龙图的折子?” “禀官家,正是。” “那便拿来看看。”赵煦笑道:“周龙图嫌这朝堂上太吵,便假病请辞。朕念他也算是三朝老臣,便准了他。 不知他呈上来的这封折子又是什么意思,朕可是好奇的紧啊。 大伴,朕先不看,你来猜猜,周龙图这折子上写了什么?” 这宦官年纪看上去在三十左右,因为割了东西,没有胡子,可能会更老一些。听赵煦问自己,他便笑着说道:“回官家的话,奴婢对周大人的了解并不算多。但勤勤恳恳,忠君爱国这一点,奴婢还是知道的。 奴婢想着,即便是辞官回了乡,周大人也定是心忧天下,想着为我大宋的江山巩固,出一份力。 所以依奴婢看来,周大人是想要复出了。” 赵煦听了之后,哈哈大笑,也不言语,打开一看,便忍不住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周龙图说如今西夏人动作频频,希望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领兵与西夏人作战。 这是小事,他周龙图当初好歹也是跟西夏人打过的,准了也不无不可,不过他还给朕举荐了一个人。” 宦官笑道:“周大人所举荐之人,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赵煦点点头道:“姓唐名宁,周龙图在这上面说,他是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本领不俗……对了,周龙图如今可是在润州?” 宦官略一思索,随即点头道:“正是。” 赵煦便道:“那快去把刘令给朕叫来,他之前一直在润州,朕要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唐宁。” 宦官应声退下,赵煦把玩着折子,皱着眉头,心中自语。 “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哼,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跑出来了?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了,自己仗着有几分本事瞧不起天下人,站在一旁冷眼看别人受苦受难。 不过看在周龙图的面子上,便不与你计较。先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再说,要是没什么本事就出来招摇撞骗……嘿嘿……” 想到这,刘令狗腿子一样颠颠的跑进来了。 宦官通报一声之后,就带着刘令进去了。路上他忍不住问道:“我说老李,官家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那李姓的宦官与刘令老相识了,都是深得赵煦宠信的。老李便小声透露道:“多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润州的一个叫唐宁的人。” 刘令一愣,然后奇怪的说道:“唐宁这个人的所有事情我之前不是在折子里给官家汇报过么?怎么又找上我了?” 老李一想,然后拍了拍脑门道:“忘记了,那时候官家好像患了风寒,公文都是高太后处理的。 你那封折子,大概高太后没放在眼里吧……” “……” 两人一边说着,就进了大殿。 一见刘令进来,赵煦便问道:“刘令,你知不知道润州有个叫唐宁的人?听说他是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很有本事,这事情是真是假?” 刘令便躬身道:“禀官家,确有此事……”说着,便把自己从与唐宁初识到分别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依微臣所见,此人善于玩弄人心。包括此后润州的‘十金买得酒中王,送与润州张高堂’一事,也是与他有关。” 赵煦挑挑眉毛道:“哦?快快说来。” 刘令理了一下思路,便将之后唐宁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别看他身在汴梁,但是对于唐宁的监视,他可是从来没放下过。 听刘令说完,赵煦生气的说道:“既有如此人才,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刘令苦着脸说道:“微臣给官家您上过折子,但是那折子似乎被太后拿走了。想来太后没把这事情当回事……” 赵煦深吸了一口气,又是太后。 他很愤怒,但他知道,他不能愤怒。他毕竟没有成年,如今只能慢慢的积蓄力量。况且,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 刘令说完这话之后,赵煦反而平静了下来。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说完便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李宦官道:“这封信,明日送去给刘相,顺便让他弄一份空白告身,连同周龙图的印信,一并送去。” “唯唯。” 说完又看着刘令道:“既然你对那个叫唐宁的人颇有了解,与他关系又不错,这一次就你去吧。” “微臣遵旨。” 刘令领命退下,赵煦这才打了个呵欠,冲李宦官摆摆手道:“走了,朕要休息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子一言 唐宁今天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当初与他有所过节,如今却如同一尊行尸走肉一般。 并非是唐宁想要跑去嘲讽人家,而是这个人实在太过可怜了。 姐姐死了,在狱中得知消息的姐夫呕血三升,本就身体不好,如今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样,头发都变的全白了。 那些忠于他的人,也都为了生计离开了他,只剩下几个没有家室,又无处可去的人守着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长虹镖局的二公子,何玉。 当初张贺把他从南山上擒住之后,唐宁就来看过他一次。那时候唐宁本想着把这个莫名其妙跟自己结了仇的家伙,好好的冷嘲热讽一番。 然而看到何玉之后,唐宁便摇摇头离开了。 一个连目光都变得麻木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今天去见何玉,也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把小石头和李子送到书院之后,唐宁就晃晃悠悠的来到了何玉的住处。 因为郑文年把能认的罪都自己承担下来了,听闻何蓉死了之后,为了保住何玉,郑文年又把其他的罪名都推到了何蓉身上。 如此一来,何玉算是一个无辜的。而张贺为了合理的斩草除根仔细调查之后,却郁闷的发现,何玉与民间传闻中的嚣张跋扈颇有不同。 虽然他被整个镖局宠的无法无天了一些,但是他收拾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不算是纯粹的好人。 就拿欺压民女举例,那民女就是专门从事勾引其他男子,从而让她的同伙将两人捉奸在床,最后以此勒索对方的。 所以张贺即便想要心狠手辣的斩草除根,却总是没什么好的理由,这让他非常郁闷,久而久之,他见了无生趣的何玉也没有报复的意图,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唐宁一路来到了何玉的住处前,这间宅子不算大,不过却比城东那些下户住的地方要好一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长虹镖局已经是墙倒众人推,它立足润州近百年的底蕴还是能保证后人衣食无忧。 开门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镖师,那日在南山上,赵仁放了何玉之后就准备跑,他去追,结果被一根流矢划伤了右眼。 周怀的家将老吴伤了左眼,倒是正好能跟他凑成一对。 “你来这里做什么?” 镖师非常的警惕,唐宁以前与长虹镖局虽然算不上死对头,但也是有大过节的,上一次莫名其妙的来,一句话没说就莫名其妙的走了,害的众人心慌了好久。 这一次难道又要这样? 唐宁叹了口气,诚恳的说道:“我来看看何二爷,毕竟当初都是在同一个书院读书的师兄弟,如今突遭巨变,我代表竹柳书院的师生来给何二爷送点温暖。” 说完还把手里拎着的点心递过去了,看上去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镖师瞅见唐宁一脸的诚恳,又听唐宁说的话颇为在理,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从门口让开道:“既然如此,小人在此先替家主谢过唐公子了。” 唐宁心说这镖师对何玉的称呼有点意思,不叫少爷开始叫家主了。脸上还是一副客气的样子道:“没事没事,书院里的师兄弟们都挂记的紧呢。” 两人说着,那镖师就领着唐宁来到了何玉住的屋子里。 一路上路过不少人,都是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着唐宁,唐宁还见到有人站了起来往自己这边走,结果半路被另一个人给拦住了。 推开门,就见到何玉目光呆滞的坐在床边。 镖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唐公子请进,小人便不打扰您与家主叙旧了。” 说完冲唐宁拱了拱手,唐宁也回了一礼,迈步走入房中。 何玉的目光并未因为门的开关,或是唐宁的动作而偏移寸许。他一直愣愣的盯着地板,似乎地面上又什么东西特别的吸引人一样。 唐宁自己拉了张凳子出来,坐在上面笑了一声道:“何二少,最近过的还可以不?” “……”何玉沉默相对。 唐宁继续自言自语般的道:“看你这样子,也没见瘦,想来你那些下人把你伺候的不错嘛。 这就对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才是长虹镖局二少爷应当过的日子……” “不是下人……”何玉开口了,嘶哑的嗓音完全听不出来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但是他的目光依旧未曾移动,盯着地面继续道:“是家人。” 唐宁呵呵一笑道:“长虹镖局如今已经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姐夫在狱中生不如死,你姐姐也死于非命。 二少爷,你哪儿来的家人啊?” 何玉眼珠子一下就红了,目光瞬间转向唐宁,表情狰狞,浑身颤抖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这般强大的压迫感若非心中有着巨大的恨意,是不会散露出来的。唐宁不以为忤,反而非常的兴奋。 恨就对了,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最持久的感情,就是恨。心中的恨意越深,对自己的好处就越大。 于是唐宁摇了摇手指,认真的说道:“非也,非也。二少爷,你好好想想,你我二人为何结仇? 不就是那日在扬子江边,我吟了一首诗,把王姑娘给气跑了么? 那时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你便要手下来收拾我,说我坏了你的好事。我迫不得已,把匕首放在你的脖子上,以求平息事端。 二少爷,你好好的想想,从始至终,我可曾伤害过你一根毫毛?我才是受害者呀!” 何玉再次沉默,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事实便是如此。 于是唐宁继续说道:“真正害你家破人亡的是谁?并非是我唐宁,而是那个在南山上将你长虹镖局上下玩的团团转的赵仁! 你要知道张知州只求江湖人士不要拉帮结派,你姐姐若是认罪,说不定张知州还会念在那十金买来的酒中王份上,饶了你姐姐。 至于其他的人,张知州更是明令禁止官兵不要伤害他们。 所以对你伤害最大的人是谁?是赵仁才对。 你恨我是错的,恨张贺也是错的。你更不应该恨自己,因为赵仁的狡猾在整个两浙路的强盗圈里都是出了名的。 你最痛恨的人,最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应该是赵仁才对啊!” 何玉冷冷的看着唐宁,看了半晌,忽然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道:“你不就是想利用我去对付赵仁么?” 既然何玉把话挑明了说,唐宁也没有必要继续装糊涂。 觉得屋子里面有些闷热,就从靴子里面抽出折扇,抖开之后很骚包的扇了两下,笑道:“正是。” “我恨赵仁不假,他亲手杀死了我的姐姐。但长虹镖局有今日,你唐宁当居首功啊。若不是你煽动那些暴民,又买通朱亮游说于我,长虹镖局怎么可能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唐宁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叹了口气道:“傻子,你还是不明白啊。虽然你现在比以前聪明了不少,但你还是没弄明白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 要你长虹镖局死的不是我,也不是那些百姓,而是张贺。再往大了说,是整个朝廷! 江湖人士以武犯禁者屡见不鲜,朝廷光是对其加以管束就已经忙不过来,又怎么可能会任由你们拉帮结派,还号称千人的规模? 醒醒吧,傻子,我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最后还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又背上了一个玩弄人心的名声,其实比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都是难兄难弟的,何必为难彼此呢?” 何玉发出一阵怪笑:“唐宁,你嘴皮子功夫的厉害,我是知道的。你不用在这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要我去对付赵仁,没问题,我早晚也要亲手杀了他。但是你要记得,赵仁一死,我定会回头找你寻仇!你逃不掉的!” 唐宁哈哈大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二爷,我等你来取我项上人头的那一天!” 第一百六十章 两情相悦又岂是勾勾搭搭 赵仁对于唐宁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个人目前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下次出现又会以怎样的身份,唐宁也不知道。 所以找一个人专门去对付赵仁,对唐宁来说是一件好事。哪怕这个人在杀掉赵仁之后,转头就会继续对付唐宁,也仍然是一件好事。 身在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只有身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致命的。就像潜伏在草丛里面一动不动的毒蛇,当他们蹿出来一口咬在你身上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镖师们不知道刚刚离去的唐公子跟何玉说了些什么,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玉竟然走出了他自己的屋子。 并且还站在阳光底下笑着对众人说,家里很快要发大财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些和尚也只是留在唐宁家附近监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过了三天,也许是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见动静,清双尼师大概不可能藏在唐宁家里了,所以就离开了。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唐宁在书房里面抓耳挠腮的给王诗写信。 昨天王诗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唐宁收到的时候很是哭笑不得。他以为这女人只是说个玩笑话,没想到还真的给自己写信了。 本来今天打算去见见王诗的,但是牛婶找唐宁商量了一件事情,这才叫唐宁没能脱开身。 如今沈家酒肆的酒虽然贵,但依旧是供不应求。润州的一群土豪,都以能喝到大锅头二锅头为荣。 这样一来,唐宁就算是天天不眠不休的酿酒,也无法让土豪们满足。 所以牛婶得知之后,就跟唐宁商量,能不能从城西的牙市,买回来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妇人,把酿酒的手艺教给她们,也好叫唐宁自己轻松一些。 唐宁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这一天一大早就跟牛婶去城西的牙市了。 左挑右选,一共带回家二十几个妇人,还有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把他们安顿好,已经是下午了。 于是唐宁又急忙跑到书房给王诗写了封信,但坐在书案前头,却想不出来要怎么写。 抓耳挠腮了半天,直到刘依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的时候,唐宁脑子才算是开了窍。 虽然那天晚上把话都说明白了,但刘依儿喜欢吃飞醋这一点依旧没有改变。一眼瞄到了唐宁信的开头写着一个诗字,就醋意大发,酸溜溜的道:“您跟那王家贵女还真是感情深厚啊,这才几天不见,都要写信以解相思之情了。” 唐宁中午忙得没吃上饭,刘依儿送来粥,就是怕唐宁饿到。 至于为什么送粥,因为唐宁现在正在长立世牙,也就是智齿,后槽牙疼的厉害,吃不了硬东西。 喝了口粥,唐宁叹了口气道:“你说你,那天明明都把话给说清楚了,怎么还这样。这不是逼我去跟人家说分手么?” “哎呦,奴婢还有这么大的能耐那?那您赶快去,您要是不去,您就不叫个君子,不叫个男人。” “那不行!”唐宁义正言辞道:“我是一个多情但不滥情,专一但不单一的男人,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翅膀,缺少任何一个,我就飞不起来了!” 一番话说的刘依儿面红耳赤,丢下一句:“你就贫嘴吧!”然后羞答答的跑了。 唐宁一边喝着粥,一边得意的笑。对付这个时代的女人,也不用其他的招数,只要让她们害羞,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三两口把粥喝完了,坐在椅子上感受着腹部的温暖,唐宁提笔写道:“亲爱的诗儿,我这两天想你想的厉害,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跟你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春日的柳荫下……” 叫刚刚回来的方腊去把信送到王诗手里,唐宁便出了书房。 这一次来到家里的共有二十七个妇人和八个小孩子,孩子都是妇人带的,有男有女,女占多数。 牛婶之前已经在她们吃饭的时候,给她们开了大会。把她们即将从事的工作,也简单的告诉了她们。 其中惊讶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坦然受之者亦有,只不过占的还是少数。 为了方便管理,唐宁叫她们推选出四个能代表她们发言的人,然后进行分组管理。 这四个代表,唐宁把她们带去了自己酿酒的酒窖,简单的交给了她们关于酿酒的初步操作后,唐宁又亲自制了一坛,也把如何蒸馏,提取酒精的方式教给了她们。 这项工作要进行的时间很长,毕竟都是妇人,也没有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经验,所以唐宁足足教了三天,才让她们掌握了诀窍。 接下来这四个人就要把自己所掌握的本事教给其他的妇人,那几个小孩子自然也不能闲着。女孩子就由她们的李子大姐姐带着学认字,不想认字的就由牛婶带着学绣花。 男孩子则是在魔鬼一样的小石头带领下,一边认字一边锻炼身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不过待遇却特别的好,每人一天一个鸡蛋,一碗牛奶,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最让唐宁感动的是有一个小姑娘见唐宁一日三餐天天喝粥,以为是家主省吃俭用,给她们弄来的好吃的。 于是就在一天早饭的时候,剥好了一个鸡蛋送给唐宁。 这已经算是逾越了,把她娘亲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小姑娘也被自己的娘亲吓的不知所措。 唐宁瞅瞅这个还算秀丽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小姑娘不知该不该回答,看向了自己的娘亲。妇人连忙替女儿回答道:“回家主的话,犬女今年八岁,尚未取名,只有一个乳名小春,一直唤着……” “小春?还挺好听的,姓什么啊?” “陈。” “……” 这样的小插曲隔一阵子便会上演一次,后来仆妇们都觉得,自家的家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说话,偶尔看到人偷懒,也不会出言呵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清清嗓子,咳嗽一声就算过去了。 当初在牙市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最后落在某个残忍的家主手里,那样的话,比在牙市都要凄惨百倍。 润州这样的人不算少,比如卖绸缎的老安家,几乎隔个三五天就会有仆役丫鬟不小心磕在门板上磕死,掉进井里淹死。 患病暴毙什么的都太正常了…… 家里的气氛也很好,除了那个天天背着一把破剑四处晃悠的怪人会因为找不到铜板而大发雷霆之外,其余的人都很少呵斥自己,这样的生活,让仆妇们极度的满意。 她们本就是一群吃过苦的人,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人日子,自然懂得珍惜二字的含义。 所以她们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有一个好主家,就等于是未来有了指望。哪怕是短暂的,也比在牙市被人当成牲畜一样挑来拣去好的太多。 仆妇们是买回家了,家务活如洗衣服这种事情也不用刘依儿、牛婶、王婆和方腊亲力亲为了。 但是唐宁又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多了,原本那间小小的酿酒房就施展不开了。 于是唐宁只好又花钱在附近买了一块地,准备盖一间酿酒房,今天早上才开始施工。 没多久,沈括就戴着一顶范阳笠跑到唐宁家门口敲门,说唐宁扰民。 唐宁知道他,这老倌儿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此番前来自然不会是因为扰民,扰民只是个由头罢了,想来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找自己商量。 把沈括请进来,沈括刚要客套,唐宁就把脸一拉道:“老沈,你就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到底什么事,赶快说,我这边一会儿还要去城里办事呢。” 沈括嗤笑一声道:“你还能办什么事,不就是跟王家贵女勾勾搭搭么,你呀,我劝你还是早日找人去说个媒,否则的话对你们俩的影响都不好。 就算你不要脸,人家姑娘还得要脸不是?” “不是老沈,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勾勾搭搭,两情相悦的事,能叫勾勾搭搭么?” 沈括嘿然一笑,却不说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不说这事,这次来,是有其他的事情要问你。” “我就知道,说吧。” “你也知道老夫的书,是集天下杂学智慧之大成,方才写就。然而老夫今日复审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出门一看,竟是有人在大兴建筑。 打听之后,方才知道,是你小子要建一个酿酒房。 润州人没有不知道你家酒烈的,老夫今日来,也是想厚着脸皮,冲你问一问这酒该如何酿制,好将其记在书中。” 唐宁爽快的点头道:“好啊,不过你应该记的不是怎么酿酒,你该记的是如何提取酒精。” “酒精?那是何物?” “好东西,能影响酒的烈度,还有消毒抑菌的作用,用好了就是救命的东西啊。” “还有这等神物?快取来叫老夫看看……不对,你先说如何提取酒精!” “来来来,老沈,咱们去酿酒房,我当场给你演示一番,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你就是梅女何关? 对于沈括,唐宁一向表现的很大度。一方面是沈括确实待自己不薄,另一方面,这个老沈在学问方面的这种精神,也确实值得尊敬。 眼看沈括就要拿刀自己的手臂上划一道,来检测酒精的作用,唐宁赶紧上前拉住。抱了一坛酒精送给沈括道:“您老别想不开,这坛子酒精你先带回家,如果家里人磕了碰了,就擦一点在伤口上。 我师父跟我说,这不是能够立刻让伤口愈合的神药,它最大的作用是不让伤口发炎,也就是有化疡的作用。 如果受了很严重的伤,也是救不回来的,你莫要把它看的太高了。” 沈括沉默半晌,捧着这坛酒精道:“打仗的时候死人最多的地方从来不是战场,而是伤兵营。你可知那些伤病大多都是因为药材不够,最后伤口溃疡,病气入心之后,才痛苦的离开人世。 能化疡,就已经足够了。 老夫要将此法记载在笔谈中,唐小友……” “尽管写上去。”唐宁认真的说道:“只要你不将此书给我宋人以外的任何人看,你随便写就是了。” 沈括心中一喜,转而又有些垂头丧气。一边叹着气,一边说道:“照你这么说,老夫书成之后,还不能刊印了。 一旦刊印,必会有西夏,或者辽国的商人买走,回去售卖,不就成了给我宋人以外的人看了么?” 唐宁笑道:“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人是没有半点的保密意识,看看曾公亮,写了一本《武经总要》,弄的满世界都是,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大宋手里都掌握着什么东西么? 老沈啊,你这本书写完,托关系送给官家,比你刊印成册要合适一百倍啊。至少你是不用担心,辽人和西夏人用我们的东西来对付咱们自己了。 官家若是圣明,自然会晓得这本书的意义。” 沈括苦笑道:“到头来,还是要寄希望于皇家么?” 唐宁神秘一笑道:“不是我乱说,依我看,当今官家乃是自太祖皇帝之后,最圣明的一位了。” 沈括忍不住道:“这话老夫听你说了有不下十遍了,老夫很好奇啊,一来如今高太后掌权,官家有何作为,莫说是你,就连老夫都不知晓。 二来你又未曾见过官家一面,你为何能够如此确定?” 唐宁挠挠头搪塞道:“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 沈括带着对唐宁的鄙夷离开了,他觉得唐宁跟那些个在大街上算命的半吊子道士没有任何的区别。 嘴里一套一套的说着,等到驴唇不对马嘴的时候,就来上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把所有人的嘴都给堵上。 沈括走后,唐宁便去了书院。他想见见周怀,这么多天过去了,有什么消息,也该告诉自己才是。 结果到了书院却发现师父不在,一问王仲显,王仲显说周怀是与张贺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如此也罢,本想着跟王诗一起吃顿午饭,糟糕的是王仲显老母鸡一样守在王诗身边,两人深情对视了半晌,最终被王仲显这个封建家长给拆散了。 空气中涌动的悲戚之意浓厚的快要结成实质,神潜、朱勔两兄弟围着唐宁砸嘴,言语中透露出来浓烈的讥嘲以及嫉妒之意。 张景明是这三人里面唯一一个当人的,走过来拍了拍唐宁的肩膀劝慰道:“不要太过伤心,你给人家写的信里,不是还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话音刚落就被唐宁给锁喉了,唐宁羞愤交加,大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贺一边翻白眼一边做举手投降状,死胖子神潜哼哼唧唧的说道:“唐兄好文采啊,王小妹是得了唐兄的华章之后,整日魂不守舍的念叨,你说说,我们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啊。” 既然是王诗说的,那就无所谓了。要是这帮家伙偷偷看自己送给王诗的信,可得好好拾掇他们一番。 碰见了就一起去吃了顿午饭,唐宁依然喝粥,喝的有点烦躁。 这粥都喝了快半个月了,嘴巴里淡出个鸟来,想吃别的,又不敢吃,后槽牙碰到舌头都疼,更不用提肉啊菜啊这些东西了。 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回家之后想找个人说说话,结果发现大家都在忙。刘依儿也在忙着教那几个女孩子应当守礼,不要满院子乱跑。 见唐宁欲言又止的过来了,就走上前握了握唐宁的手,然后就把唐宁给赶走了,于是唐宁只能到门口,搬了张小矮凳坐在师兄身边唉声叹气。 师兄一开始还能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但唐宁的负能量实在太过强横。最终师兄再也忍不住,怒道:“要哼唧就滚去别处,莫要来烦我。 我今天丢了一枚铜板,你要是再烦我,休怪我不客气。” 唐宁瞅了眼师兄伤感的道:“师兄,我可是你的师弟呀。你师弟的快乐与否,难道还没有一枚铜板重要吗?” 师兄摇着头,声音铿锵有力:“就算是死老头在这,也没有那一枚铜板重要。” “你一个月拿着二十两银子,还要在乎一枚铜板吗?” “一枚铜板就不是钱啊?你知不知道钱都是省吃俭用攒出来的?”说着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五百两的交子,得意的说道:“想不到吧?我才来了你家几个月,就已经攒下五百两了。 还不都是攒出来的?像你这么花钱如流水,哼哼,早晚有你的亏吃。” 唐宁点头赞许道:“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下个月你的薪资减半吧…… 算了,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你是我的师兄,我怎么会扣你的钱呢? 剑可以拿走吗?动不动就放在别人的脖子上是在太危险了,而且你这把剑上的锈太重了,万一弄伤了我,我就要得破伤风了,这可不好治啊,这是要命的病。 我死了就没人给你钱了。” 唐宁有些生气,话都这么说了,他居然还把剑拎在手里冲自己比划。正欲呵斥,忽听师兄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的剑在震动,这附近一定有武功高手。” 唐宁已经不想说话了,这沙雕作者写的破书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都能蹦出来,他已经麻木了。 不过听到师兄这么说,唐宁还是有些紧张,连忙四处打量了一番道:“武功高手?在哪里?来干嘛的?” “来取你人头的!”猛然间听得一声大喝,随后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黑影猛地从墙边窜出来。 师兄大喝一声:“这个五十两!”然后便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结果那人落地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别打!误会!我开玩笑的!” 但师兄一剑已经劈出去了,此时收剑已经来不及。就见那人身子一侧,然后抬手抓住了师兄握剑的手腕,看了一眼那把剑之后,惊咦一声。 “这是梅女剑?” 师兄大声道:“这是九幽黄泉之下的寒铁铸成的寒铁剑,你认错了。” 唐宁这时才看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好战友刘令。心中大喜,正要开口说话,那边刘令哼了一声道: “这就是梅女剑不假,天底下能破烂到这种程度还不坏掉的剑,除了梅女剑,还有哪一吧?” 唐宁震惊了,这破剑听上去还挺厉害的?当初他一度以为是师兄随手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面捡出来的剑…… 师兄嘴硬道:“我这把剑是取自天上的陨铁所制,跟梅女剑没有半点关系……” “传闻梅女剑几十年前被窃宗的掌门孔义继窃走,然后将其传与自己的徒弟之手。那徒弟在江湖之中也颇有名气,背着一把梅女剑闯荡江湖,人称梅女何关。” “……”唐宁搬了张凳子放在墙边,让自己无力的身体靠在墙上。 “现在看来,你就是那何关,是也不是?” “不是。”师兄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脸上也不曾有半分异样,看上去这事情就像是真的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似的。 “我这把剑是从路边捡来的,他的前主人可能叫何关,我不叫何关,什么梅女何关,我听都没听说过。” 刘令被气乐了:“半柱香不到,你这把剑换了三个来头。先是什么九幽冥府的寒铁,又是天上落下来的陨铁,到了现在,又成了在路边捡来的。 你当老子是傻的,好骗是不是?” 师兄诚恳的说道:“我真的是从路边捡来的。”说完就把剑当啷往地上一扔。 那剑破损的程度都叫唐宁看的心惊胆战,正常来说这把剑要是受到什么外力,在唐宁的眼中顷刻间就会变成一滩碎铁。 然而这把剑被师兄扔在地上的时候,却半点事都没有。 师兄扔完剑之后说道:“它马上是你的了。” 刘令哦了一声,俯身要去捡那把剑,结果却被师兄一把拦住。 刘令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你就是梅女何关!” 师兄搓了搓手道:“这位好汉,你看我当初捡来这把剑,也费了不少的功夫。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为了保养它也花了不少银子。 你拿走可以,但不能白拿。看在你我一见如故的份上,我也不管你多要,五十两银子,它就是你的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什么都没有 这份买卖最后还是没能做成,因为刘令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何关身为窃宗掌门孔义继的徒弟,干的自然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怎么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唐宁家中? 而且听他刚才喊话,似乎他跟唐宁还是熟识,而且他应该还在替唐宁干护院的工作。 想到此,刘令便看着唐宁说道:“你与何关认识?” 唐宁这人急智还是有一点,他坦然道:“这是我师兄,不过不是亲的。我师父与他师父是好朋友,喊他一声师兄,也是我师父让的。” 本以为刘令会质疑,唐宁甚至连接下来的说辞都想好了。结果刘令却点了点头道:“孔义继也算是略有才学,一个茴香豆的茴字都知道四种写法,你师父与他相识,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只是你师父难道不知道他是窃宗的掌门?” 唐宁挠挠头道:“我师父交朋友从来只看学问的高低,并不看出身如何。市井中的贩夫走卒若是在学识上有令我师父佩服的地方,也一样可以成为他老人家的好朋友。” 何关听不下去了,怒道:“死老头的眼睛都不长在脸上,而是长在头顶,怎么可能会跟贩夫走卒成为好朋友?” 唐宁劝道:“师兄,你莫要入戏太深,你师父是你师父,我师父是我师父,不一样的。” 说完隐晦的做了一个手势,师兄一看,就知道这是唐宁要给自己钱了,于是乖乖的闭口不言。 刘令摸了摸下巴道:“也就是说,这何关如今在你家当护院?” 唐宁笑道:“正是,我想着师兄一个人浪迹江湖,未免太过孤独。 而且也不能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这样影响不好。于是就让师兄来我家,正好帮我看守宅院。” 看看,到底是销售出身,满口的胡话往外一说,脸不红心不跳。 刘令叹了口气道:“你这人,太重情义,早晚要吃亏的。” 唐宁一副圣人的模样,看向何关道:“我相信我师兄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慌得很。天知道师兄这般见钱眼开的人物会不会因为一笔巨资就低头屈服。 唐宁跟刘令好久没见,两人之前的关系也还不错。于是便喜孜孜的邀请刘令入内,叫王婆炒了一碟豆子,又弄了一碟盐煮笋,两人便来到一间房内,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聊天。 刘令感慨道:“自去年离开润州,我虽然身在汴梁,但无时无刻不再关注着你的动作。 十金买得酒中王,赠与润州张高堂。你小子玩弄人心的本事堪称一绝啊,这成本最多不过十几文钱的酒,能让你卖到成千上万文,别人可没有这等本事。” 玩弄人心这四个字,从刘令的嘴里说出来就有点意思了。从唐宁后来的了解中得知,刘令可不是一般的皇城公事。 当初赵煦刚刚登基,便有刺客对其行刺。他原先是负责宫禁的侍卫,那一次为了保护赵煦,丢掉了一根小手指头,还差点把命丢了,不过总算是把赵煦救了下来。 自此之后,他就成为了天子近臣,一路窜到了皇城司公事这个职位,非常受赵煦宠信。 打个比方,就是皇帝的秘书,从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大有深意。 于是唐宁便笑道:“玩弄人心说的太过了,何蓉是为了向张知州请罪,才花那么大价钱买下来的。 其实我本来的定价不算高,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酒钱还能便宜不少。” 刘令呵呵一笑,知道唐宁的心思,便不再这方面多加计较,而是换了个话题道:“不过你还算聪明,没有自己开店,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没有带上商贾这顶帽子。 否则的话,你在仕途上想要寸进就难喽。” 唐宁苦笑一声道:“说句老实话,我压根就没当官的想法。这件事情我估计你也知道,只不过我的二师父周师父似乎一心想让我当官,前几日山长对我说,说我师父为我谋了份差事。 我终日忐忑不安,我自知我根本不是当官的那块料,让我去当官,不是祸国殃民么?” 这番话的中心思想就是告诉刘令,不管你是干嘛来的,别给我官当,我不适合这份工作。 说的比较委婉,刘令估计能听懂。但是他充耳不闻,嗯嗯两声之后,反而说道:“周龙图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有他做你师父,我也放心了。” 唐宁一听这话,忍不住说道:“当初不是你找他来的么?” 刘令奇怪的看着唐宁道:“是我啊,有什么问题么?你久居世外,才刚入世,又进了南山寨那种地方,思想觉悟难免有些不到位。 我找周大人帮忙管教你,有何不妥?况且周大人一想乐于提拔、培养青年才俊,这是双赢啊。” 唐宁无言以对,你们双赢了,我的呢?我什么都没有…… 说完刘令就吭哧吭哧的吃菜,又喝了一口酒,觉得有些不胜酒力了。起身便要拱手告辞,唐宁赶忙拉住他道:“你就这么走了?” 刘令打了个嗝道:“不然呢?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 “你不是那个什么天使?你不是来传达圣旨的?” “当然是了,只不过还没到日子。等过两天,我会派人通知你,你到时候陪着周大人来府衙受命就是了。 对了,看你现在家大业大的,提醒你一声。 这次出门,一定要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你要去的地方凶险万分,不是我要害你,是你若不考取功名,出头的唯一机会就只能这样了。 你以前不是说过,风险与机遇并存么?这次你若是活下来,进爵不敢说,加官那是妥妥的。 好好把握住吧,阿宁,我看好你哦!” 刘令说完就要走,唐宁连忙再次将他拉住道:“那我考功名去还不行么?” 刘令看白痴一样看着唐宁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功名有那么好考?你连字都写的七扭八歪的,还考功名? 先把你的字练到能让人看懂再说吧!” 唐宁恼羞成怒:“怎么你们都偷看我的信?” 刘令哈哈大笑道:“我们密谍就是做这种事情的,既然监视你,自然要看一眼你的书信往来咯。 啧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以后我讨老婆的时候,我也这么跟她说。” “你有这个功夫,怎么不帮我处理一下之前在我家附近的那些臭和尚!” “这事情你应该找佛印,他在白莲社里面的地位可不低。”刘令一脸的奸笑:“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被耍的很痛苦? 教你个乖,以后见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老头子,把他想的越坏,对你就越好!” “……” 刘令走了,他挥了挥衣袖,没有带走半点的云彩,却给唐宁留下了无限的沮丧。 老天爷啊,谁能想到佛印那个言语诚恳无比,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和尚,竟然是白莲社里面的人啊? 比起自己,他才更像是做销售的啊!从头到尾都撒着谎,而且自己都没在那老和尚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这就是人才啊,唐宁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图样图森破了。 不过这事情的关系倒是不大了,家附近的和尚前不久就已经离开,不再监视自己了。所以这笔账倒是可以暂时搁置起来,以后再算。 最让唐宁心忧的是刘令刚才说自己这一趟差万分凶险,话里的意思,大有让自己在出发前把后事交代好的意思。 唐宁左思右想,只想出来一种可能。 那就是要打仗了。 想到此,唐宁就想把脑袋埋在刘依儿的胸里大哭一场。 在宋朝啥都能干,唯独打仗可不是个好活计。 自澶渊之盟后,辽宋之间百年和平,最大的敌人便是西夏。西夏那地方又多马场,多好马,士兵很多也都是从马背上长大,这就导致宋军与西夏作战,大多数的时候就总是两种情况。 其一就是打得过却追不上,其二就是打不过还跑不掉。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唐宁想要遭遇的,而且听刘令话里的意思,自己也绝不是哪种可以在后方躺赢的职位。 唐宁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们会叫自己去打仗。 本来知道自己要做官,王仲显又对自己说凶险万分。唐宁估摸着朝廷发现了自己是个人才,想让自己去出使西夏或者辽国之类的事情。 实在是万万没想到啊,有这么对待人才的吗?我好歹也是个赚钱小能手,还会搞发明创造,万一来一根涂满了毒的流矢把自己给扎中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想到此,唐宁便起身烦躁的在屋中踱步。 当初以身涉险去南山寨,一来是自己以为在乎的人都死了,二来也是为了替牛三报仇。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的动力。 朝廷给他什么了?刘令给他什么了?他当初被张贺利用这笔账还没算呢…… 非要说起来的话,周怀对自己还算不错。 不过自己才刚刚情场得意啊。 不行!这份差事一定要想办法给他破坏掉! 于是唐宁一晚上没有合眼,就在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制定计划来破坏此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莫要忘记想我 这一夜唐宁想了很多,比如叫师兄去偷刘令的圣旨,或者一些其他见不得光的手段。考虑再三也没有适用的,于是后半夜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本想着第二天再仔细推敲一番,谁知刘依儿摇醒自己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少爷,快洗漱换衣裳,知州派人来请你去府衙。” “……” 该死的刘令!唐宁在心中怒吼,这个混蛋又摆了自己一道! 说好的过一阵子呢? 佛印也好,刘令也罢,唐宁此时此刻极度悲哀的发现自己活在一张由谎言编织的巨网中。 伸出手抱住了手足无措的刘依儿,唐宁把脑袋埋在她的胸口,感受到她的体温,这才算是给了他冰冷的心一丝温暖。 当然,等他出门去见那衙役的时候,衙役奇怪的看着唐宁脸上的手印道:“唐公子,您没事吧?” 唐宁大笑道:“没事,我没挨打。只是我的手刚刚不小心碰到我的脸了。” “……” 府衙的马车就在门外,衙役扶着唐宁上了车,自己便跑去前头驾车。 平日里司空见惯的风景到了现在唐宁却觉得有一丝眷恋,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在这种忧愁的情感中,唐宁到达了府衙。 今天的府衙格外的气派,平日里那些抱着枪杆子如同一滩软泥的衙役,今天惊人的器宇不凡。 一个个站的比枪杆子都直,看的唐宁啧啧称奇。 进了公堂,就看到张贺坐在最高处的那张公案后。周怀站在左侧,同与他站在左侧的竟然还有许久不见的王志。 与周怀笑眯眯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王志脸上的表情就跟哭丧没什么区别。 刘令站在正中央,今天他身着一身大红袍,头戴一顶极为华丽的冠冕,脸上似乎还抹了点粉,但看上去依旧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见唐宁来了,刘令便清了清嗓子,从袖子里面掏出看上去就很像圣旨的东西打开就开始念: “门下。 昔吾祖宗革五代之遗。复三王之旧。 皇佑之盛。始寓总章于外朝。 元丰之隆。乃严上帝之定位。 厥有成宪。敷遗后人。 朕因而循之。罔有失坠。乃辛巳之吉。 躬被冕服。祇率群工。礼成不违。 神贶昭答。诞降多福。均被在廷。 前龙图阁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行户部尚书。通判江陵府事。通判越州事。权知杭州事。前荆南、剑南诸州水陆转运使事周怀。 笃实而文。宽厚而栗。 在英祖时。施政一方。为名治吏。 在神考时。宣力不懈。为贤守臣。 具官周怀。 感卿三朝之劳苦。朕今复任以观文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鄜(音敷)延诸州水陆转运使事……” 唐宁听到这就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刘令宣读圣旨的时候,用的语调很怪异。与其说是在念,不如说是在唱。再加上很多词汇唐宁听都没听过,所以整个人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 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了,周怀以前的官似乎不小,户部尚书啊那可是,能当上一部尚书的,多多少少也都是在朝堂之上有话语权的人物了。 相比起来之后这个任命就显得寒酸许多,观文殿大学士?什么什么光禄大夫,也就一个转运使还像点样…… 垂下头偷偷打了个呵欠,就听刘令说起了王志的名字。具体是什么官也没仔细听,但唐宁看到王志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地面上落了一滴水。 唐宁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觉得那应该不会是口水,大概是王志的泪水吧。 打起精神往下听,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唐宁心中一喜,没给自己官,那不就是没自己什么事了? 等到刘令念完,收起了圣旨之后,周怀就一躬到底道:“臣周怀,谢主隆恩。” 张贺起身朝周怀拱手道:“恭喜老友,自今日起,你我又是同事了。” 唐宁见大家都不似刚才那般严肃,就笑嘻嘻的说道:“听上去没我什么事哈,那我先回家了,大家一会儿到我家吃饭啊! 我师父今天重归仕途,我请大家吃饭!” 周怀笑呵呵的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那便这么说定了!” 唐宁连连摆手,说师父客气了。心里却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只要不去当官,不去打仗,别说今天,天天来都没问题。 转头刚要走,就听刘令在身后对周怀说道:“周大人,这是官家让卑职交与您的空白告身。 唐宁的职务,您做主便是,但不可超过九品,这是官家的吩咐。” 唐宁的脚步先是变得缓慢,然后又变得沉重,再不见刚刚轻快的模样。 刘令瞅瞅唐宁的背影,心中暗自发笑。天下的人才都应当为官家所用,你这家伙只想着占便宜,不付出可是不行的。 周怀却看着唐宁的背影缓缓摇头,这小子心里就没有读书人应有的,为大宋国效力的那份心思。 也不知他的师父是怎么教他的,提前那么长时间告诉了他会有今天,但他还是这副沮丧的样子。 说实话,要不是唐宁脑子里装的东西多,鬼点子层出不穷,又诡异的拥有很高的可塑性,周怀早就放弃他了。 不过他其实还是很敬师重道的,虽然自己一给他说些典籍,他就昏昏欲睡。但逢年过节,或是平日里都经常回来家里看看自己,有时做顿饭,有时给带来些好玩的东西。 妻子很喜欢这孩子,这一次还问了不下十次,能不能不让唐宁去前线…… 正想到这儿,唐宁忽然步履匆匆的折回来了。走到一脸警惕的刘令面前问道:“几时出发?” “十五日后。” “这次没骗我吧?” “军国大事不可戏言。” “行。”唐宁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就走了。 张贺双手拢在官袍的袖子里面,笑眯眯的说道:“老夫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啊,看上去是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实际上就是一软柿子。 当然了,那得是因为他的刺刺不动对方的时候。 如老夫之前利用他,看上去把他气的要死,实际上他最后不还是不声不响的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这次也一样,你们啊,多虑了。” 刘令笑道:“还是张知州看的透彻。” 周怀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 十五天的时间能做什么? 唐宁的答案是,很多事情。 去了趟公输欢那里,本来想准备讨一副好点的盔甲保命用,孰知这个家伙一听唐宁要去打仗,激动的手舞足蹈,非要一起跟着去。 唐宁劝了大半天,才把他给劝住。自己又不是来招兵买马的,况且自己也没有招兵买马这个资格。 虽然不知道大宋的军规如何,但唐宁还是决定不要以身试法。 于是沮丧的公输欢在唐宁的建议之下,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工作。 打了鸡血的他根据唐宁的想法,用六天时间制作出了一把连弩,这把弓弩可以以两根弩箭为一对,连射六对十二发弩箭。 不过缺点也有,除了射程不够远之外,还有一个过于笨重。 因为为了装够六对弩箭,公输欢将弓臂做的很大,下部就像是一个孕妇,肚子里装着十二支弩箭。 正因如此,从外观上看去这东西就很笨拙,说它是盾牌,估计都有人相信。 不过唐宁并不在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大部分都是短兵相接,这种不需要武力基础,且近距离杀伤性极强,还能提供持续火力输出的东西,对他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神器。 而且在设计上,连弩的下方也并非连体,而是一个可更换的弹匣式构造。 这样上箭也很方便,只要带着一身箭匣,省着点用,唐宁觉得用到一场仗打完应该没什么问题。 虽然心里想着,不管是是师父还是刘令应该都不会把自己派到最前线去作战,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沾沾军功,好以此入仕。 但无数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们,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即便是一军统帅,也有可能死于非命。 自己就算身具后方,也要小心敌人偷袭。只有做好准备,方能万无一失。谨慎二字,永远是军人最亲密的伙伴。 除了在公输欢的木匠铺,唐宁还把一部分的时间交给了沈括。 因为此去不知能否安全归来,唐宁便尽可能把自己掌握的知识,全部告知沈括,由沈括记录。 即便自己不幸死掉了,那也算是为这个民族做出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希望他们能因此避免即将到来的那场灾难,也不枉老天给自己走一遭宋朝的良苦用心。 当然,唐宁还是挑着说的。一股脑说的太多,即便是沈括这个科学家也得请道士来给唐宁驱驱邪。 余下的时间,唐宁就很快乐了。一半给了王诗,一半给了刘依儿。王诗从他老爸的嘴里得知唐宁要去打仗了,对唐宁刮目相看。 这让王仲显十分郁闷,本来他想让女儿知道,这小子马上要上战场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并非你的良配。 可王诗毕竟是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孩子,思想自然跟正常女子不同。 不过她还是有点悲伤。 终于在某个夜晚,两个人手拉手走过一座小桥时,趁着四下无人,王诗忽然紧紧抱着唐宁,泪流满面的问道:“能不能不去啊?我一想到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就好难过……” 唐宁拍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我的定位跟那些大头兵不一样,我肯定是要在安全的地方给他们出谋划策的,你听说过谋士死掉的吗? 没有吧,谋士都是被俘虏的。 所以你放心,我肯定死不了。” “那你可要想我。” 唐宁满头大汗,这女人天天说这话已经说了十多天了:“好吧,那等到什么时候我的呼吸停止了,什么时候我就不想你了。” “讨厌~”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危险却又安全的职位 刘依儿相比王诗就镇定很多,因为唐宁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是去打仗。不过她的担忧也如江河泛滥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唐宁在家,她就会再三叮嘱唐宁,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她还想让师兄陪着唐宁一起去,但是被唐宁拒绝了。 赵仁如今下落不明,在不在润州,谁都不知道。万一自己走后,他跑来对自己的家人下手,家里面没一个镇场子的人,唐宁还真的不放心。 刘依儿把唐宁的衣服都收拾了起来,挑了十几件好看的,放在了包裹里。除了春夏的衣服之外,她甚至还准备了冬季的衣服,此举不可谓不贴心。 然后唐宁又去见了王志,这老哥如今的状态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一见到唐宁,眼睛里面便焕发了身材,冲上来拉着唐宁的手,欲言又止,沉默良久不语。 反倒是唐宁看的很开,笑着劝慰道:“不就是去打个仗么,就你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人家肯定不会让咱们去前线的。” 王志惨兮兮的说道:“我说唐老弟啊,你的心是真的大啊。老哥哥我实话跟你讲,这战场之上,就没有什么前线不前线的说法。 你也知道,我是将门之后,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毕竟有一些话是一辈辈的人传下来的。 更何况我之前只是个副将,现在被提拔成了正将军,这能有我的好吗? 唐老弟,以你运筹帷幄的能耐,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老哥哥只求你一件事情,就是我万一战死了,麻烦老弟你给我家老祖宗带个话,就说她的孙儿不孝……” “停停停……”唐宁听得满头大汗,这怎么越说越玄乎了。 人还没见到呢,就已经开始交代后事了。 心里才鄙夷起王志来,就想到自己前几天好像也在干同样的事情,于是难免有些脸红。 不过很快唐宁就给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 王志身为镇江军中的将军,好歹也是带兵打过仗的。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害怕是必然。他一个将军,害怕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想到此,唐宁对王志的鄙夷就油然而生。 虽然鄙夷,但仍旧还是一对难兄难弟。两人有感而发,闷头喝起了苦酒。 酒过三巡,王志有点上头,他悲伤的说道:“本来老子过几天就要娶婆娘了,现在婆娘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就要去打仗。 唉!说好的江东江南无战事呢?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一开始就去西军了!” “你要娶老婆了?” “是啊,我今年都二十了,上次回去给我家老祖宗祝寿,被她拎着耳朵教训了一通。最后当场就给我指了桩婚事,听说那韩家的闺女十五岁,模样还不错。 我本来还想着婚后怎么跟她翻云覆雨,这一次却把我给带上了。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 “不是你家的厨娘么?”唐宁有些惊讶,毕竟王志很久以前就对他家的厨娘展开了极度猛烈的攻势,现在看来,他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 “唐老弟,一个厨娘怎么可以成为我的妻子呢?即便我是家中旁系,也还没沦落到娶一个奴隶人回家当正房的地步啊。 我家那个厨娘早就被我拿下了,等到我与那韩家娘子成了婚之后,再把她给纳入房中为妾。不然韩家娘子说不定会生气,我可不想一上来就婚姻不和谐。” 唐宁无话可说,只能挑了挑大拇指。 哥俩又喝了一阵子,唐宁觉得有些醉了,才起身晃晃悠悠的告辞。 一转眼,十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前一天的晚上唐宁一宿没睡,李子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唐宁要走的事情,昨天晚上趁着天黑摸到了唐宁的床上。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唐宁就跟见了鬼似的,这小李子也不说话,就等着一双半夜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然后就委屈巴巴的开始掉眼泪。 唐宁哄了一晚上才把这姑娘给哄好,刚要睡觉,公鸡却打鸣了。 本想无视之,谁知刚迷迷糊糊的有些睡意,方腊却颠颠的跑过来敲门,说是家门口有官差来见。 唐宁这才想起来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于是苦笑一声,赶快更了衣,匆匆洗了把脸,牙都没顾上刷,就跑到前厅去见官差了。 一见到官差,唐宁就愣住了。这官差不是别人,正是孙贺。 故人相见自然是喜不自胜,唐宁想留孙贺喝口茶,孙贺却说道:“督运使,咱们还是先出发再说吧。 时间很紧,周大人要求所有人在卯时前集结完毕,如有耽搁,军法处置。” 唐宁一听,便连忙道:“那咱们这就出发,边走边说吧。” 孙贺点了点头,两人便步履匆匆的朝院外走去。 路过抱着膀子在门口打盹的师兄,唐宁拱了拱手道:“师兄,我走啦!” 师兄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唐宁,最后点了点头道:”注意安全。” 然后便继续闭眼打盹,估计他心里很郁闷,刘依儿可不会像唐宁一样动不动就给他发额外的银子。 出门见了两匹马,唐宁便站在其中一匹灰马前发愣。 孙贺跳上了其中一匹马道:“督运使,搞快点啊。” 唐宁搓搓手,羞赧道:“我不会骑马……” 这话一出,连马都翻了个白眼,你不会骑,你站旁边看我这么半天做什么? 无奈的孙贺只好把唐宁抱上了自己这匹马,然后一抖缰绳,马儿飞奔出去。孙贺又打了一声唿哨,后面那匹灰马也跟了上来。 才跑了没一会儿,唐宁就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很不舒服,有种想吐的感觉。 自己不会是晕马吧?唐宁心中暗想,那可就太糟糕了。 晕车还能吐在车里,晕马的话,那画面太美,唐宁不敢想。 忽然想起刚才孙贺对自己的称呼,唐宁便出声问道:“孙哥,你刚一直叫我督运使,是什么意思?” 孙贺笑道:“自然是字面意思了,待您去了军中报道,您的职位便是督运使。” 唐宁一听,很兴奋,他说道:“督运使这官听上去好大啊!我师父是转运使,听说还有什么节度使,督运使好像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孙贺哈哈一笑道:“确实听上去很响,实际上却是‘督解漕运令史’的简称。论官职,其实只是个从九品的军职文官而已。” “……” 听到这番话,唐宁想吐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路两旁的景色飞速的倒退,马究竟是跑的比马车快。不一会儿,便已经到了城北,虽然还有一段路要走,但孙贺见唐宁面色苍白,憔悴的厉害,就只好停下马,两人在一棵树下休息一阵子。 看了看天色,还未大亮,还有一点时间。 唐宁一边深呼吸,一边没话找话的问道:“孙哥啊,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次要去跟什么人打仗啊? 我在家里面一直想一直想,我觉得要是去剿匪的话就好了。” 孙贺摇头失笑:“剿匪何须出动江东南地区的兵力?咱们这一遭,是去跟西夏人碰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镇江军里面只抽调了一千人作为押送粮草的队伍。其实你们的任务就是把粮草押送到,然后再去给西军那些人打打下手,干干杂活就可以了。 完全不用担心会上前线,就算是你们愿意,西军那些鼻孔朝天的将领也不会答应。更何况如今西北地区是章楶(音杰)为经略使。 这人能耐是有,但眼高于顶,就算是选用去送死的死士,也不会选江东南这些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士兵。 所以您根本不用担心,刘公事和周大人之前说的那么严肃,就是希望让您认真起来而已。” 唐宁点头苦笑道:“这个我倒是想到了,我就说要是战事到了我这种臭鱼烂虾都要上前线的地步,那还真是很危机了。” 孙贺大笑道:“所以这一番,您的主要任务就是押送粮草,次要任务是观摩学习。周大人将您安排在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用意,一般来说,若是您身为督运使斩获首级,是有资格进京面圣的。” “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了,毕竟粮草督运可是一项苦差事。自古以来便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押送粮草的队伍从来都是敌人的主要目标……” “你们这帮人说起鬼话来怎么一套一套的啊!”唐宁愤懑的大叫:“刚才还说不危险,现在就成了敌人的首要目标了! 你们天天说我长了两片嘴,正反话都能说,我看你们才是!” 孙贺耸耸肩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等到了环州就好了,西夏人再强,也不会跑到穿过边军的层层防守把您杀掉的。” 唐宁心中冷笑,心说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个抱着同样想法的赵佶就全家被金人给抓走了。 “好了,休息的差不多了。督运使,该起来赶路了,否则的话,周大人是要以延误军机来处罚咱们俩的。” “我肚子还是有点不舒服……” “您且忍着点,等到了地方再吐也不迟。” “……” 第一章 不敢见人的王将军 按理说,既然已经成为了督运使,他唐宁应该是镇江军中被抽调出来这一千人的长官才是。 按理说,身为长官,应该具有威严,应该不怒自威,应该站在那里,就能让士兵发自内心的尊敬。 可当一个瘫在马上嘴角不停流着酸水还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年轻人出现在这些士兵的视野中时,他们里没有一个人想得到,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们未来的长官…… “丢人啊!老夫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队伍在前行,一辆马车里,唐宁躺在车厢的侧板上,目光呆滞麻木且无神。 周怀痛心疾首的训斥着唐宁,当着一千人多人的面出了丑,要是自己的话,干脆找颗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唐宁暗自垂泪,低声道:“师父啊,弟子从前也没骑过马,谁知道会晕马啊。 师父啊,您就庆幸弟子早上还没吃东西吧,否则的话那场面更加不堪入目。 今天好歹还算是被孙大哥扶着完成了授命,要是我一身的呕吐物,别说授命了,我往台上一站,底下那些士兵说不定都得起哗变啊。” 周怀气的直跺脚,指着唐宁骂道:“也就你还能把这么丢脸的事情说的跟好事一样,真是气死老夫了,老夫怎么会找个你这样的小混蛋当徒弟!” 然后又骂了几句,这才从车厢的夹板里面取出几块被包好的点心,递给唐宁,没好气的说道:“赶紧吃吧,别饿坏了身子。” 唐宁是什么人啊,脸皮厚的都能当盾牌了。刚才还看在师父生气的份上装出一副悔过的样子,现在见到吃的,立马喜笑颜开。 连声喊着谢谢师父,就狼吞虎咽的开吃。 周怀又骂了一声小混蛋,才说道:“慢点吃,别噎着。” 一千人在大马路上浩浩荡荡的前进那自然是极其威风的,中途唐宁就数次看到路两旁的山上有小毛贼鬼鬼祟祟的打量,但最后还是销声匿迹了。 想来是觉得自己吃不下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偃旗息鼓了。 但唐宁似乎还是低估了这群土匪的能耐,当然,这是后话。 枢密院签发的调令并非只针对润州,而是在大宋境内各路,各州县,都抽调了少部分的军队,以为援军,前去环州。 唐宁知晓后有些不理解,北南二宋三百余年总是在打仗,如果天天都这般调兵,岂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于是便跑去问了师父。 周怀听到此,便笑着回答道: “如今西夏的皇帝是李乾顺,才刚刚八岁,他的母亲小梁太后正在把持朝政。 这小梁太后,是上一个梁太后的亲侄女。她没有梁太后的本事,却要做梁太后那样权势滔天的太后。于是她便大批大批的任命梁氏宗族者为官,是以,如今的西夏正是外戚掌权。 唐宁,你师父教导你不少。这一年多,我与竹柳山长也教了你不少。 现在为师问问你,如今西夏是外戚掌权,国内形势会是如何?” 唐宁略一思索道:“其他的贵族会不满,出身贫寒的士人会遭到排挤。梁氏宗族之人必会嚣张跋扈,百姓会因此遭到梁氏族人的盘剥与迫害,国内怨声载道,哀鸿遍野。 自古以来,外戚掌权大抵如此。” 周怀呵呵一笑道:“正是,所以为了让国内乱糟糟的形势安稳下来,小梁太后会用其他的方式来转移国内各级阶层的注意力。 战争就是一个最好的方式,自从她去年以永乐城一战的三万宋军俘虏与官家换取了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寨地之后,国内便是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 但短暂的胜利不能带来长久的安稳,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便开始派士兵劫掠我边关,正因如此,章质夫上表称: ‘西夏嗜利畏威,如不给予惩罚,边境不得休兵。’ 官家又派密谍去西夏国内探得情报,说西夏国内如今矛盾不断。小梁太后正在集结各地兵马,准备御驾亲征,以此来缓解国内紧张的局势。 是故才有了枢密院如此的应对,也就是说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打胜了,不仅仅是简单的军事胜利,在政治上,我们也能同样做到重创敌人的效果。 所谓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便是如此。” 唐宁点了点头,小梁太后搞的事情,几百年后有一个一边修墙一边说自己是自由之灯塔的国家,他们的皇帝特朗普也经常干这种事情。 拱了拱手唐宁道:“弟子受教了。” 周怀摇摇头,笑道:“这些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若是你知道西夏国内的形势,以你的智慧自然可以分析出来。” 唐宁嘿嘿一笑,小小的拍了个马屁道:“师父过奖了,若不是师父您,我连一星半点的事情都不会知道啊。” 周怀没好气的说道:“就知道口头花花,去去去,莫要在这里继续碍老夫的眼。有这功夫,把老夫交给你的《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都好好的看看,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弟子遵命。”唐宁应了一声就跳下了马车,因为马车正在前进,唐宁跳下来的时候又没有站稳,所以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一个模样憨憨的厢军走上前来搀起唐宁道:“督运使,您没事吧?” 唐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咳嗽一声道:“没事,多谢多谢。” 那厢军哦了一声,就回到队伍里继续跟着大部队走了,唐宁心中郁闷,就翻身骑上了悠闲踱步的灰马。 从润州出发至今已有五天的时间,这五天里在周怀的威逼利诱下唐宁没咋干别的,净骑马了。 这匹马是孙贺特意为唐宁挑选的,很适合他这种新手。 一匹温顺的母马,只要不刺激到她,怎么都不会从马上翻下来。 唐宁还挺喜欢她,或许这就是以前常说的,单身久了看匹马都眉清目秀的吧。 五天下来唐宁骑术的进步也仅仅体现在学会了上马下马,以及坐在缓步前行的马上不会摔下来而已。 要是马跑起来,他还是驾驭不住。 就这,两条大腿的腿根处都有些不适,虽然没有磨破,但唐宁晚上一个人偷偷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被磨红了。 “阿灰啊,你说什么时候才能骑着你满地乱跑而不摔下来呢?”唐宁一边抚摸着阿灰的鬃毛,一边感慨的问道。 阿灰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她的头颈却轻轻晃动,唐宁把这认为是一种否定,这是来自一匹马对自己的鄙视。 ……………… 三天之后的傍晚,队伍来到了位于杭州城东的钟山,这里历来是文人雅士喜欢游玩的地方。听说孙权以及数不清的帝王、功臣勋戚都葬在这里。 其实唐宁想去看看,正好也是顺路。但是周怀平日里看上去和蔼可亲,一到军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吩咐下去安营扎寨,生火造饭便在此等杭州即将与自己汇合的一千兵马。 期间严令士兵不许到处乱跑,若有违者,便以逃兵论处。 唐宁本来牵着阿灰晃晃悠悠的都到营寨边上了,一听这话,赶紧又牵着阿灰回来老老实实的等开饭了。 押送粮草的军队伙食却是稀粥,这找谁说理去?唐宁想要抗议,想了想却不知道找谁抗。 这伙人的顶头上司是自己,自己的顶头上司又是周怀。但周怀的顶头上司可就了不得了,那是朝廷啊,你抗朝廷的议,无异于造朝廷的反,那是要杀头的。 于是捧着碗惨兮兮的喝了粥,回去之后,就找成天连人都不敢见的王志。 说起来这家伙也是活该,当初在润州喝兵血,如今润州来的这一千多在他辖下的兵马就没有没被他吸过血的。 也许在润州这些人还碍于王志的身份不敢动手,但出了润州可就不一样了。 来一支盗匪袭击队伍,这群人说不定第一个就把王志杀了。 反正乱军之中谁杀谁也分不出来,古代打仗时这样的事情可太多了。 一见到唐宁王志激动的无语凝噎,抓着唐宁的手说道:“唐老弟啊唐老弟,你可得帮帮我啊,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啊!” 唐宁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要不你把你以前喝的兵血都吐出来还回去?” 王志急道:“我也想啊,但现在我就算吐出来,我去哪儿给他们变金银财宝啊?这荒郊野岭的,找个当铺都找不到,还谈什么还不还的。 唐老弟,你是督运使,我就是你麾下的一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将军,你快想想办法,你们文人不是好整饬军纪么? 赶紧整饬整饬,不然万一遇到盗匪,唐老弟你就等着给哥哥我收尸吧!” 唐宁哭笑不得道:“我就是一督运使,又不掌兵权,你跟我说这个,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王志紧紧抓着唐宁的手不放,这个家伙五天下来都瘦了两圈了,他眼含热泪道:“我不管,唐老弟,你要是不帮我,我连环州都走不到。 你说说你师父也是的,挑人怎么就挑的这么准啊……”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惊,难道这么快就遇到匪徒了?那王志岂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出门一看,却不尽然。士兵们大多都捧着碗,一边喝粥一边看热闹,原来是杭州抽调出来的一千人来此地汇合的时候,看到润州这帮人都在吃饭,他们也闹着要吃饭。 “一帮饭桶!”忽听一个大嗓门吼道:“出来的时候才吃过饭,现在又要吃?老子要问问你们这帮混蛋,刚吃的饭都哪儿去了? 难道你们的肚子里没装饭,装满了狗屎不成? 都给老子歇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个个的,再敢闹,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 第二章 末将郭安 这声音听上去让唐宁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从哪儿听过。 趁着王志发现这不是被袭了营,也不是士兵哗变之后的放松之际,唐宁便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骚乱声音的来源之地。 师父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而除了师父之外,目前这支队伍中最高的长官就是唐宁。 因为其余的长官要到各地慢慢汇合,二把手,新上任的鄜延路经略安抚副使正带着淮南东路、淮南西路集结的三千兵马以及粮草在滁州等着师父带领的这支队伍前去汇合呢。 走得近了,唐宁便开始上下打量起刚才那个威风凛凛的厢军将军。他身材高大,双臂修长,腰间系着一把颇为精致的手刀,手中还握着一杆红缨长枪。 唐宁越看这人越觉得熟悉,等这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唐宁讶然道:“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润州雪灾过后,自杭州解压粮草至润州的那个厢军将领,猛男兄。 因为张贺铁了心要搞臭长虹镖局,所以他就派润州大牢里面的死囚装成长虹镖局的镖师,袭击运粮车队——虽然这只是唐宁的猜测,但张贺的确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 而且唐宁也因此被猛男兄误会成了袭击车队的一员,想要把唐宁抓走回去复命。 不过后来师兄把自己劫到了一个小巷里,此后猛男兄也追了过来,认为师兄是自己的同伙,掏枪便和师兄大战了三百回合。 再然后的事情,就是自己跑掉了,而那条小巷里面究竟战况如何唐宁也不得而知。 不过猛男兄最后还是跑去跟张贺告了自己的状,张贺调查之后发现是自己,于是就没深究,最后唐宁就把这事情给忘掉了。 本以为只是一场邂逅而已,没想到今日又再次相见了。 猛男兄听到唐宁惊讶的声音,也下意识扭过头来看。看到唐宁之后,也同样发出一声惊叹:“你这贼人为何在这里!” 说完就大步上前来准备擒拿唐宁。 虽然当初唐宁刚来报道的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狂吐不已,搞得他自己很没面子。但士兵们通过这几天与唐宁的接触,发现了他意外的还算是个不错的长官。 看上去是个富家子弟的模样,其实并不尽然。同样的饭菜,抱着碗能跟一帮灰头土脸的大兵一起吃的不亦乐乎,有的时候路过乡镇,还会自己掏腰包买上点肉食,来给大家改善伙食。 当然,这属于犯忌讳的事情,转运使大人得知之后从他那里罚了好大一笔钱,目前依旧用来给大家改善伙食。 所以眼看着猛男兄直扑唐宁,唐宁身边几个士兵就把碗放了下来,护在唐宁身前大喝道:“你要对督运使大人做什么!” “督运使?!”猛男兄十分的惊讶,他明明记得这是一个袭击自己运粮车队的蟊贼,怎么这次相见,他摇身一变成了督运使了? 那小子可能会骗人,但这些士兵可不会骗人。 猛男兄眼珠子狂转,这下自己算是把人家给冒犯了,正常来说,自己见到督运使是要行礼的。 虽然督运使算不得什么大官,才刚刚从九品。 但毕竟是军职文官,况且自己也只是厢军中的一个小小将领罢了。 想到此,猛男兄心中便是一片苦涩。 当初在禁军中呆的好好的,就是因为冒犯了那日来视察工作的殿前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结果就被人家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由头,踢到滁州当厢军了。 后来可能是人家看自己在滁州过的太好,就又被一脚踢到杭州了。到了杭州这边,上司可忒不是个东西,什么活脏,什么活累,就往自己身上扔什么…… 如今又得罪了一个督运使,真是想想都头疼。而且这督运使看上去年纪不大,小小的年纪就有了品级,将来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想到此,猛男兄便琢磨着要不把腰间的手刀抽出来,了结了自己算了。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年轻的督运使走上前对自己拱手一礼笑道:“当日一别,如今已是三月有余。与将军之间的误会,还未来得及说清,将军便已离开了润州,是唐某心中一件憾事。 既然今日得以重逢,自是说明你我有缘,不如找个地方,咱们好好的叙叙旧,如何?” 唐宁先示好,猛男兄是求之不得。刚还在左右为难,到底该怎么做,听了唐宁这一番话,当即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卑职人比较粗,若是言语中间对督运使大人有所冒犯,还请督运使大人莫要与卑职这个大老粗计较。” 唐宁点头笑道:“无妨,将军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然后便拉着猛男兄到了营帐里头。 因为正处于军中,无酒无菜,只好摆了一张矮桌,摆了两个小凳子在帐内,就算是招待了。 猛男兄将自己的长枪放在兵器架上,又将头盔摘下,腰间佩刀也解下,都放在兵器架上后,才窝窝囊囊的坐在了唐宁的对面。 毕竟让一个身高八尺的猛男坐一个比人头还小的小板凳,还是有些难为别人的。 唐宁笑眯眯的看着猛男兄道:“我二人这是第二次相见,算是一种缘分。然而唐某至今仍不知将军性命,不知将军方不方便?” 猛男兄痛快的道:“卑职姓郭名安,本是汴梁人氏,自小跟着家旁的枪棒师父学了一身本领,后被选入禁军之中。” 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能进禁军的据说都不是一般人,那日一见我就觉得郭兄不是一般人,如今看来郭兄的本领确实高强。 只不过为何郭兄又会到厢军中任职呢?” 郭安拱手道:“兄字不敢当,督运使大人唤我郭安便是。” 唐宁摆摆手道:“这个称呼问题先不谈,以后咱们俩多走动走动,熟络了喊什么都一样。” 郭安连连摆手道:“卑职不敢高攀……” 唐宁见郭安这般行径就想起了窝囊的林冲,于是只好无奈的摇摇头道:“好吧,咱们先不说这个了,你说说,你是怎么跑到禁军里面来的?” 郭安苦笑一声道:“那日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来军中视察,卑职无意间打了个喷嚏,正喷了指挥使大人一身,于是就被踢出来了。” 唐宁忍不住道:“就这?这人谁还没个三急啊!” 郭安摇头道:“非也,以我等京畿良家子充任的殿前司大礼宿卫,是要经常见官家的。 今日我不小心喷了指挥使大人一身,还算好的,至少命保住了。若是他日碰到了官家,喷了官家一身,脑袋就掉了。 所以卑职虽然自觉不甘却也有些庆幸,好在卑职是在训练时被踢出来的,如果是真的当了值,那麻烦可就大了。” 唐宁有些无语,宋朝的军事实力在后世的评价中那简直都不是惨不忍睹四个字能够形容的。 不去提高实力,反而在这搞些没用的幺蛾子,这不是找挨打么?怪不得总被西夏人,被辽人、金人甚至交趾人打的满头包,就这样,不打你打谁啊? 换做从前,唐宁心里肯定没这样的想法。 你大宋挨打,跟我唐宁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不同了,自己也要去打仗了,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开始担忧起大宋打不打得过别人了。 打得过还好,自己高枕无忧。打不过的话,自己就算是跟赵佶一样躲在汴梁城里,到最后还是一样被人给一刀喀嚓了。 于是唐宁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像唐宁现在这般没有目标的人,总是以活着为第一要素。他们考虑事情的时候,不会考虑今天雨下的很大,而是会考虑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千万不要被雷劈到…… 唐宁沉默了,郭安就忐忑了。他刚把自己的故事说完,不知道眼前这个督运使会不会因此对自己产生什么成见。 正当他准备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忽然帐外闯进来一个人。 “人呢?人呢?”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看到唐宁安然无恙,他便松了口气。 唐宁扭头看过去,皱眉道:“孙哥,发生啥事了这么着急?” 来人自是孙贺,一听唐宁发问,先是摆了摆手。 自己走到一旁,取了挂在兵器架一角的水囊,打开之后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这才道:“刚陪转运使大人和刘公事上了趟钟山,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士兵说您遇到麻烦了。 于是这才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见您没事,在下就放心了。 这位是?” 说着,目光投向了郭安。 郭安那可是在汴梁城里面混过的,汴梁城里面的良家子,哪个不是鬼精鬼精的?他虽然相较起来憨笨一些,但孙贺脚上踩的靴子,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皇城司的人穿的靴子都是紫底红尖,光是这一点就让郭安心生敬畏。 而当靴子的两侧有暗色鎏金纹的时候,这就说明此人并非皇城司,而是另一个更加神秘的密谍组织。 于是见孙贺看向自己,郭安连忙起身,单膝跪地道:“末将郭安,建康军中一部将,见过大人!” 第三章 几坛酒引发的…… 孙贺笑呵呵的说道:“还是个有眼色的,起来吧。” 郭安顺从的起身,孙贺就继续笑道:“眼界不错啊,在哪儿见过?” “回大人的话,末将曾参与过大礼宿卫的训练,但最后未能通过,被半路开革出禁军了……” “哦哦,你就是那个喷了曹指挥使一脸唾沫星子的家伙?” “呃呃……” 郭安有些尴尬,万万没想到这事情都传到孙贺这种人的耳朵里了。 孙贺就笑道:“从来只有他曹德骂别人的份,结果却被一个小兵喷了一脸的唾沫,这事情在汴梁城里面都成为笑谈了。” 说完,便意味深长的说道:“以你的本事,在厢军中当一个小小的部将,看来就是受此事影响啊。” 唐宁好奇的说道:“曹德是谁啊?感觉他被喷了一脸的唾沫,好像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孙贺忍着笑说道:“这是自然,曹德是曹武穆的曾孙,慈圣光献皇后很喜欢的一个孙辈。 正因如此,他行事多跋扈。汴梁城里面最大的纨绔,当年就有他一个。只不过后来当上了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为人便稳重了一些。也算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标志人物了。 说起来,你以后说不定还要跟他沾上几分亲缘呢。” 唐宁摆手道:“他什么人,我什么人,高攀不起啊。” 孙贺笑道:“竹柳先生的夫人便是他的婶婶,你以后若是娶了王家的贵女,岂不就与他沾亲了?” “啊?我曹师娘和他是同一个曹家?” “不然呢,能当殿前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的曹家人,除了济阳郡王的曹家,还有哪个曹家?” 唐宁听了,一副便秘的表情,憋了半天,才道:“看来出身很重要啊,一个纨绔竟然能成为殿前司的重要人物,我觉得我应该是不行的。” 孙贺摇头道:“虚衔而已,仅仅就是听上去名头大一点。而且基本上三衙里面名头中带个副字的,想转正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三衙的实权并不掌握在他这般人的手中,给他这个身份仅仅是看在慈圣光献皇后以及曹武穆的面子上。” 然后孙贺咂了咂嘴,看着唐宁道:“听你的话,似乎不太满意啊。 督运使,你要知道在你这般还未及冠的年纪就做了九品文官的人,那可是凤毛麟角啊,你就偷着乐吧,有什么好不满的。” 郭安也在一旁惊讶道:“督运使大人还未及冠?” 唐宁有些羞涩的说道:“我今年才十八……” 郭安凌乱了,十八岁成了九品官,虽然是个从九品,但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文官。 这说明他至少是个进士出身。 十八岁的进士,他郭安活了快三十年,这一遭真是开洋荤活见鬼了。 于是看向唐宁的目光中就多了很多敬畏。 孙贺在一旁补充道:“他身上并无功名,然两浙路心腹之患的南山盗之所以能够覆灭,他当居一功。 加之他先前又在润州的竹柳书院任教,所以如今才是文官,否则的话,也跟你我一样,都是武官。” 郭安看着一脸谦虚实则心里高兴的要死的唐宁,决定自己以后一定要抱好这条大粗腿,从今天开始他下定决心要以督运使大人马首是瞻。 天色慢慢黑下来了,周怀似乎在钟山走了一趟之后,原本稍显郁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晚上把唐宁叫过去,指着钟山说生子当如孙仲谋里的那个孙仲谋,他就躺在这山里面。 言到动情之处,拉着唐宁讲了一番孙权的东吴霸业。直到士兵跑进来说已经二更天了,才意犹未尽的睡了下来。 唐宁躺在另一侧的床垫上,没过多久也睡着了。比起自己,师父的睡前故事更像是催眠曲。 ……………… 由于杭州的兵马粮草已经集结汇合完毕,五更天吃过了饭,队伍便开始渡江。 渡江的场面堪称恢弘,数十条漕运船不停的往返,三个时辰不到,就将所有的物资全部运送完毕。 不少老百姓站在一旁看热闹直到看完才散场,唐宁心说这帮家伙估计是天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练出来的一身绝活,站在那愣是看了接近六个小时的热闹,这的确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渡了江,下一站就是去滁州。 今天的目的地就是汤泉镇,队伍将在那里暂歇。 汤泉镇唐宁早就听说过,后世被称为中国温泉之乡。 十里温泉带,百亩九龙湖。千年古银杏,万亩苗木林。 环境优美的让人词穷。 不过比起后世的高度开发,如今这里还呈现出一种较为原始的气息。 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镇子坐落在中,里正和户长早就得知了大军即将到来,并且要在此住上一夜,于是早早就带着人等在镇外,看向长江的方向,望眼欲穿。 等到他们看到领头的先锋时,立刻欢喜的手舞足蹈。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里正标准的地主老财打扮,抓着周怀的手使劲摇晃道:“欢迎转运使大人莅临我镇,敝镇真是蓬荜生辉啊! 转运使大人,小人在家中略备了一席薄酒,还请转运使大人赏脸……” 那边虚情假意的客套,唐宁就一边轻轻抚着阿灰的脖颈,一边悄悄问孙贺道:“这里正怎么也不穿官服,就这一身地主的打扮?” 孙贺道:“里正并非朝廷的在编官员,都是由镇子里比较有声望的地主担任。所谓皇权不下县,便是如此。 若是个个村子,个个镇子都需要官府委派官员加以管理,如此臃肿的官僚机构会将整个朝廷的财政拖垮。 前朝中期时,就已经开始这种制度了。”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好奇的问道:“孙哥啊,我发现你很多时候说出来的话都不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密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孙贺笑道:“与你说也无妨,上次在下与你说,在下是皇城司派到各地去监视那些江湖中人的对吧?” “嗯嗯。”唐宁点头:“上次你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就把你当成了一个粗鄙的武夫。 今天听你说了这番话,我就觉得你没这么简单。 这样的见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武人会有的。” 孙贺点头道:“确实,这是因为在下除了监视那些江湖中人的举动之外,还要负责评估一地的各项能力,然后编篡成册,上交司内。” 唐宁讶然:“评估这个词,用的也太专业了吧?” 孙贺笑道:“其实自秦汉时期,有在下这样职责的人就已经存在了。大部分都是由当地官府的小吏来做。 在下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将这些人的资料整理起来而已,算不得专业,那些小吏才是最专业的。 接触的多了,自然眼界就开阔了,所以你刚听到的那番话,也并非在下所言,而是许许多多的小吏,以及很多官员在处理政事时的感悟。 在下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听了这番解释,刚才还对孙贺肃然起敬的唐宁一下子就对他充满了鄙视。 还以为是个被刺探情报耽误的政务天才,没想到也是个云理政。 那边周怀推辞了半天最终还是无法拒绝里正的热情,只好接受。 打从润州出来就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令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跟着一起去了。 长官都去喝酒了,领导就又成了唐宁。镇里面一些壮汉搬出好多的猪肉、鸡肉,还有数十坛酒出来,说是要犒劳大军。 引得众兵卒口水直流,要是没人约束,现在就已经一哄而上,把这些东西都抢走了。 唐宁也有些为难,这些猪肉鸡肉啊,收了倒是没什么问题,吃就完了。但是军中不能饮酒,这是军令。 军法严峻自古以来皆是,于是唐宁想了个法子。 他让镇民搬来一口缸,把一坛子酒倒进去,然后再倒水,直到将缸装满,才停手。 搅拌之后,就指着这一缸一点酒味都没有的水说这就是酒,然后分发给众军卒喝。 去上了大号的孙贺一回来见状急了,他连忙拉住唐宁道:“不能这样啊,肉可吃,酒不能喝啊!” 唐宁安慰道:“放心吧,兑过水了,一点酒味都没有,不信你尝尝?” “不是有没有酒味,兑不兑水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凡无事,军中不能饮酒。历朝历代这都是军中铁律啊。” “就当对他们的鼓励呗,这样他们还能多点动力,权当赏赐了。” “既非得大胜归来,又未拒敌于城外,无功之士何来赏赐?” 唐宁怒道:“那怎么办,人家送来的东西,我一说不要,人就全跑没影了,我能咋办? 不给他们喝,他们会心生不满。给他们喝,又违反军规。 那你说,咋办!” 孙贺便秘一样看了唐宁好半晌才说道:“你不给他们喝,他们凭什么不满啊?” “啊?” “他们自己也知道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啊,你把这些酒放起来,告诉他们若是路上碰到不长眼的蟊贼,取了战功之后就会把酒赏给他们,让他们喝个痛快,不就成了么? 再说,即便是厢军,也知道令行禁止这四个字的含义。你说不给他们喝,他们再不满,也只能憋着。 你以为王志喝兵血是怎么喝的?要是如你这般想,他早就半夜做噩梦吓死自己了。” “……” 第四章 惨 孙贺一番话把唐宁说的恍然大悟,的确是自己多虑了。 虽然从前从未接触过军人,却也知道令行禁止,以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两句很有名的话。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身处军中,成为了一名不是很合格的大宋军人。然而自己的心态还没有转变过来,总是觉得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群厢兵,只是一群穿着铠甲,拿着兵器的寻常老百姓而已…… 略一思索,唐宁有些伤感的发现,事实也正是如此。 厢兵平日里都做什么工作呢? 部队上委派的任务,一般有修路,修墙,筑城,垦荒运粮之类的劳役。基本上都是些脏活累活。 而当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什么都做。 什么青楼里的龟公,酒楼里的厨子,食肆里的店小二,基本上用得着人手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 说他们是老百姓,并不为过。 本就是一群由国家养着的逃户、流民,不是老百姓,还能是什么呢? 很久以前我们就说过,宋代相比其他的朝代多灾荒,多赋役,故此流民、逃户也就成了令执政者头疼不已的大问题。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鬼点子,把这些家伙编成军队,猛男就调去禁军,或是集中起来组成精锐,凑够人数再成立一支新的禁军。 剩下的老弱病残就是战时当炮灰,闲时搞基建。等于是由国家发放薪水,养了一批由流民、罪囚为主要成分,集作战、建设为一体的苦力天团。 唐宁眼下这批人,就是这些老弱病残。 一个个走起路来都歪七扭八的不忍直视,把他们当成穿着铠甲拿着兵器的老百姓,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禁军将领喝兵血者凤毛麟角,而厢军将领喝兵血屡见不鲜的原因。 本就是一群流民,有一口饱饭吃,已经殊为不易,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呢? 不过里面还是有一些刺头的,比如王志如今就整天担惊受怕,生怕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把他给一刀杀了。 所以这些让唐宁头疼不已的酒,到了王志手里却有了大用。 他趁唐宁和孙贺回帐内取统计簿册的时候,叫人把就分发与诸兵卒。诸兵卒看他就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一个个都死命的揉着眼睛,好似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当然,他的下场也是很凄惨的。 周怀、刘令回来之后,并排而立,一个指着唐宁,一个指着孙贺,把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唐宁还挨了二十军棍,不过军卒看在唐宁平日待大家比较好的份上,手下留了情,同样挨了二十军棍的孙贺,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至于始作俑者王志,前胸后背都已经被荆条抽的烂糟糟的了,屁股也被打了个皮开肉绽。 坐也不是,趴也不是,躺也不是。官职还被夺了,整个人现在显得十分的痛苦。 唐宁被郭安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到站着养伤的王志身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是在害我!” 王志嘴角抽了抽道:“唐老弟,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哥哥我的命保住。你就忍忍,忍忍……” “忍你妈个头啊!” 无缘无故挨了二十棍子,还被师父一顿臭骂,换谁都顶不住。王志的自私自利,通过这件事情唐宁算是彻底的看清了。 他有些后悔,明明当初这混蛋卖自己宅子的时候,就应该看清这人的丑恶嘴脸的。 王志惨笑道:“唐老弟,哥哥我知道对不起你。但不用这些东西,来收买那些对我有怨气之人的心,我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与其把命丢掉,不如遭点活罪。官职什么的,大不了老子去战阵上捡人头,也能捞点战功回来……” 现在跟这个人说三句话,两句不到就能把人活活气死。 唐宁恨恨的剜了他一眼,又被郭安搀着回到帐里去了。 周怀正捧着一本《孙膑兵法》看的津津有味,唐宁进来,他挑了一下眉毛,哼了一声道:“长记性了没有?” 唐宁被郭安扶着趴在了床褥上,郭安告退之后,唐宁便哀嚎一声道:“交友不慎啊!” 周怀放下书,冷声道:“军中不得饮酒,三岁小儿都知道。你体恤将士,是好事,然骄纵将士,只会使其成为骄兵。 若今日你给他一碗酒,明日他就想要两碗。长此以往,你如何供应? 若今日你给他一碗酒,明日再给他一碗酒。倘若有一日断了,士兵心生不满,起了哗变,你又如何自处? 《文子》中说,天下用兵者五: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 义兵王,应兵胜,忿兵败,贪兵死,骄兵灭,此天道也。 是以兵骄者灭,你要谨记,万不可骄纵士兵,否则早晚会自食苦果。” 唐宁心说这是老头子读《孙膑兵法》读出读后感来了,正好扔在自己身上。 脸上却委屈巴巴的说道:“我哪里想得到会发生这种事,我本来没想着给他们喝的。我与孙大哥去取簿册准备将酒的数目一一记录,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志那混蛋已经指挥人把酒发下去了。 我是受害者啊师父,我是无辜滴!” 周怀大怒,抓起东西就要丢唐宁,一看手里是本线装书,便赶忙心疼的放下来了。想了半天就把鞋脱了丢向唐宁,怒道:“兵法的书老夫千叮咛万嘱咐叫你看,你看看你说的这话,你又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 气死我了!” 唐宁连忙做举手投降状道:“师父啊,我可是按照你说的天天都在看,你不能冤枉我!” “兵者百岁不一用,然不可一日忘。你若是真读进去了,还会说这种话? 老夫问你,《孙子兵法》第一句是什么!”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你对你手下这帮士兵察了吗?老夫离开之时还要遣人将印信托付与你,才敢放心离去。 王志虽然名义上与你平级,但实际上还是受你节制。他能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派人分发酒水,难道不是你的失职? 若是日后你统帅一方大军,再有人这般做,可就不是分发酒水了,到时候别人揭竿而起,取的就是你的项上人头!你可知道?” 周怀都快被气死了,他觉得唐宁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润州城里,发生在唐宁家里的仆妇中间,周怀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但这件事情发生在军队里,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 什么时候一个长官手下的士兵能绕过长官独自行动了? 这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脑袋要掉下来了,太祖皇帝在陈桥披上龙袍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 唐宁没有经验,而太祖皇帝在此之前可是个身经百战的名将,军纪涣散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发生在他的军中…… 想到此,周怀使劲的晃脑袋,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这脑袋都要不得了。 见师父都气成了这般模样,唐宁赶紧爬起来给师父道歉:“师父,徒儿知错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但哄老人跟哄女人的方式可以说是殊途同归。甭管有错没错,先认了肯定不算错。 当然了,承认自己某方面不行这种事情就见仁见智了…… 周怀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觉得师父小题大做,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师年少时犯了许多错误,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如果那时便能够吸取教训,以后就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唐宁,我为人师,不求我的弟子有多出色,将来能够位列三公,或者封侯拜相。我只希望我的徒弟能够少走一些我曾经走过弯路。 我今年四十九岁,还有几年好活?若不是因为你,我都不会再厚着脸皮跟官家请命复出。” “师父……”唐宁下意识就是鼻头一酸,眼泪刚在眼眶里面开始打转,忽然就觉得不对,这气氛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呢? 于是唐宁赶紧说道:“师父您会长命百岁的,您才四十九,一半都没活到呢,不用急着说这些话,等我也顶着满头白发的时候,您再跟我说这些话也不迟。” 周怀失笑道:“你小子这张嘴是真的,讨喜的时候让人欢喜的要命,气人的时候也能把人气个半死。 老夫一辈子未曾正经收过徒弟,唯一收了一个你,却张了正反两张嘴巴。 也不知这对于老夫来说是福,还是祸啊。” “自然是福了。”唐宁挠了挠屁股道:“以后师父您爱听什么话,我就说什么话。” “哼,少贫嘴,有这功夫,不如去把兵法书好好读读。就算你将来不统兵率将,书中的一些道理,对你也有好处。” 唐宁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好师父,我是真的听您的话,很认真的在读兵书了。 不信您考考我……”最后这句话说的声音有些小,想来是这个人有点心虚。 “成,那《孙子兵法》的第二句是什么?” “……师父,您等我百度一下成不?” “我打死你这孽徒!” 第五章 军中利器 汤泉镇最有名的就是温泉,然而队伍四更造饭,五更就开始往滁州赶路了。再加上唐宁身上负伤,所以很遗憾的,没能泡泡温泉就走了。 走到中午,队伍忽然停下了。唐宁的待遇好点,还能趴在马车里,像孙贺就能趴在一辆板车上。 把头探出来,驾车的是周怀的家臣瞎眼老吴。 唐宁便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 老吴摇摇头说道:“小人不知,督运使稍候,小人去前面看看。” 说完就把马车停下来,自己跳下去,一溜烟的跑到前头去了。 不一会儿回来之后便冲唐宁解释道:“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连下了三天,引了一场山洪,如今前面的路都被阻住了,恐怕我们要绕道而行。” 唐宁皱眉道:“绕道?绕去哪里?” “往西边走,到了九斗山,然后就取道全椒,最后直奔滁州。” 九斗山?唐宁眉头便是一皱。 据他所知,九斗山上如今可是有一伙强盗的。心中有点不放心,就下了马车,让老吴扶着道:“去前面看看,我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老吴耸了耸肩,也不跟唐宁犟嘴。两人早就相识,唐宁这人什么性子,他还是很了解的。 带着唐宁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就看到刘令双手叉着腰,跟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说话。 周怀则是骑在马上,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你说这场雨连下三天,引了一场山洪,把路给堵上了。但依本官看,若是真有这三天的雨,为何本官过来的时候,这路上一片干爽啊?” “官爷息怒,这雨来的甚是诡异。下了一场之后,立刻就停了。此后数天,皆是艳阳高照,把这路上的水分都晒干了。 小人就算是不要脑袋,也不敢欺骗官爷您啊。” 刘令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的本能告诉他事情不对,但他又觉得眼前这个厢军将领,根本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看他的模样,想来也是亲自干活的。 于是刘令便绕开这厢军将领,自己走上前,朝道路的远方望去。 路中间到处都是被山洪连根拔起,然后冲到路上的树木,两边的山峰都因此显得光秃秃的。 刘令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不停的抬起,然后落下,最后回来,跟周怀说道:“转运使大人,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绕路而行了。 这条路没有个三五天,是清不完的。即便让我们的人手上去,也得要一两天,不如取道全椒来的快。” 周怀笑眯眯的看了那厢军将领一眼,厢军将领就谦卑的缩着脖子垂着头。 “那便取道全椒,正好看看汉军与项羽一日九战的九斗山风貌如何。” 说完便拨转马头,很快就有令官把向西前进的指令吩咐下去。 于是后队变前队,由一百精锐组成的先锋骑兵便跑到西边先去探路了。 唐宁回来的路上还觉得不对,按道理讲,起了山洪,多少也应该能在山上看到一些痕迹。 但如今连痕迹都没有,这人为的痕迹倒是过于明显。 刘令和周怀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个厢军将领的作态也很有问题。 面对刘令时不称卑职而是自称小人,可以说是漏洞百出。但不知为何这俩人却都选择了无视,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将计就计? 唐宁不得而知。 半天的路程就这样被浪费了,到了晚上,在帐中见到周怀时,唐宁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汤泉镇前面的路,根本就不是因为山洪引起的。 多半就是那些厢军故意为之。 以师父您的智慧,不可能没有看出来,但为何闭口不言呢?” 这话说的就很有水平了,即便是周怀没有看出来,也算是给他老人家找了一个台阶下。 但周怀捋着胡子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从润州出发后不久,途经两浙路与淮南东路的交界处,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在路两旁的山顶上看着我们?” “记得倒是记得,但他们难道不是偃旗息鼓了吗?他们的水平和规模对付几百人的厢军不算难,但若是与千人对阵,他们要是没有南山盗的水平,是很难的。” 周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他们选择了暂时隐忍。老夫还跟刘公事打了赌,这群人会不会在我们到达滁州之前动手,现在看来,还是刘公事略胜一筹啊。” 唐宁讶然道:“难道今日之事,师父和刘公事早有预料?” 周怀笑道:“正是。他们自己的能耐不够,就会去找其他地方的强盗联合。当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我们却又跟杭州军兵汇合到了一起,于是他们只好再次忍耐,直到现在。 九斗山既然可以让汉军与溃逃的项羽一日大战九次,想来也是一个作战的好场所。若是让为师说,这假冒的厢军将领,就是他们强盗中的一员。 目的想把我们引去他们已经设好伏的九斗山,与我们大战一场,把粮草以及军备全都抢走。” “那为何还要顺着他们的心意来呢?敌人越想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就越不去做,这是取胜之道啊。” 周怀嗤鼻一笑道:“不过一群蟊贼而已,顺了他们的心意又能如何?正好一起解决了,一劳永逸!” 这话霸气归霸气,但唐宁的眼神里面却充满了怀疑。 心说一个南山盗你们解决了十年都没解决完,还是得从他们内部瓦解,你们外部才有机会攻破。 如今这帮来自五湖四海的强盗联合在一起,恐怕不是您老张口就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似乎是看出了唐宁的顾虑,周怀神秘一笑道:“你不用担心,军中自有利器。” 唐宁恍然大悟。 车队里面有五辆车一直被油布盖住,唐宁好奇的想要去看,却被守着那东西的将领硬邦邦的拒绝了。说是没有转运使大人的吩咐,这东西谁也不能给看。 唐宁鼻孔朝天的说我是督运使,是九品的官! 那人却一脸贱笑的掏出一枚腰牌在唐宁眼前晃了晃。 唐宁看的清楚,那上面四个大字是宣节校尉。 于是他只好乖乖把嘴巴闭上。 督运使不过从九品,虽是军职文官,可以提半品。但人家宣节校尉可是正八品的武官,自己见了人家还真得行礼。 于是唐宁只好敷衍的拱了拱手,然后落荒而逃。 如今周怀这么一说,唐宁就明白了。 那五辆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车上,藏着的东西肯定就是周怀口中的利器。 大宋能有什么利器?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除了文人的嘴巴之外就剩下八牛弩了。 于是唐宁还有了几分期待。 在这个时代,除了炮车,也就是投石机之外,最强大的武器就是八牛弩了。 这东西得名,都是因为需要八头牛才能拉开。 射程有千步,宋代的一步有一点五米,千步就是一千五百多米。 中则贯马腹,穿重铠,经常能把冲锋的敌军给串成一串糖葫芦。 甚至连攻城的时候没有云梯,就是直接将弩箭射到敌人的城墙上,由士兵踩着深深嵌入城墙的弩箭进行攻城。 这相当于什么?你端着一把反器材狙击步枪打一群骑着马的原始人。 真正的把敌人消灭在进攻的道路上。 宋真宗时的澶州之战,宋人就是在城头上拿这东西把辽国的主帅萧挞览给一箭狙死了,辽国这才求和。 而且一根弩箭长若标枪,世称‘一枪三剑箭’。可惜的是这东西操作起来太繁琐,而且造价又十分的昂贵。 一架八牛弩需要六个或六个以上的士兵操控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否则宋人打仗,就把这东西往城头、往阵前一摆,喊一声八牛弩天下第一,辽国和西夏都得乖乖纳贡称臣。 想到此,唐宁有些莫名的激动,难道自己能够亲眼看见八牛弩的威力?那还真是大饱眼福了。 卫兵把脑袋探进帐中,告诉了一声已经亥时了,唐宁和周怀便都匆匆睡下。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不早些睡是不行的。 第二天一早,唐宁便继续趴在马车上跟着队伍前进。 走了没多远,就问了一次,到九斗山了没? 老吴回了一句早着呢。 结果没过多久,又问了一次,到九斗山没? 老吴说这连中午还没到,怎么说也得晚上,或者明天吧。 唐宁就有些沮丧的唉声叹气。不过很快他又把头探出来了,说怎么还没到九斗山。 老吴翻了个白眼道:“俺们这些大老粗没您这仙家弟子缩地成寸的本事,您老睡一觉,等天黑,咱们差不多就到了。” 唐宁只得无奈的点头,自打昨晚想明白了之后,他这心里就没平静过。 在后世读宋史,只觉得宋朝除了赵匡胤之外最厉害的就是八牛弩了。至于火药,宋人还拿这东西当生化武器呢,全靠烧出来的烟熏人…… 什么突火枪之类的东西,宋军士兵就没几个爱用的。那玩意对自己人造成的伤害比对敌人还要大。 中午吃过饭之后,唐宁又回到马车里面了。屁股已经不算太疼了,但心脏仍然很痛。被朋友欺骗、背叛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果然如老吴所说,天色一黑,才到了九斗山。远远的望着九斗山,周怀就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就地休息。 刘令完全一副战时的模样,吩咐手下四散开来,负责警戒。 唐宁则是搬着一张小板凳,一屁股坐在了那五辆车边上,他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八牛弩真正的威力。 第六章 你以为我是八牛弩,其实我是步人甲 从汤泉镇去到九斗山的路并不是很好走,翻山越岭都是往小了说。 两者之间不过五六十里地的路,整支部队却走了大半天。 遥望西边的九斗山,居中一条小路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林。天色已黑,更给这些安静到诡异的树林增添了一丝恐怖的气息。 强盗们若要设伏,此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据当地老百姓所言,再走二里地就到了九斗山的山脚下,那里地势平缓,一大片平原摆在眼前,很不适合这些强盗作战。 唐宁的屁股已经不太疼了,负责打他的那个厢兵手下留了情,二十棍下去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两天修养过后,如今坐在板凳上也不会疼的跳起来了。 而孙贺就没那么好的待遇,趴在板车上,屁股到现在还是烂糟糟的。想来他也是恨透了王志,看他天天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等他伤好后,王志又要倒大霉。 为了安抚一群厢兵,转而得罪一名皇城司吏员,也不知道这笔买卖王志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 从靴子里抽出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周围一群捧臭脚的厢兵就鼓掌叫好,说督运使大人不愧是少年英雄,文采过人,连打开折扇的动作,都这么帅气,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唐宁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挑起眉毛问站在一旁的宣节校尉道:“校尉大人,看情况,你这车里的东西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难道还不能让我看看,它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么?” 宣节校尉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语气道:“若无转运使大人的谕令,无论是谁也别想窥探我军机密。” “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什么叫我军。我也是你军中的一份子啊,你看看我,好歹我也是个督运使。 转运使大人和刘公事若是不在,我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难道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吗?” 宣节校尉看大便一样看着唐宁,冷哼了一声之后,就不搭理他了。 唐宁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只好闭上嘴巴。 宣节校尉是正八品的武官,而且还是虚衔,眼前这家伙真正的职位,想来要比宣节校尉还要高。 自己一个从九品的督运使,虽然权力很大,但也不能太蹬鼻子上脸。 就像知州与通判之间的关系一样,知州品级高,却处处要受通判掣肘。通判权力虽然很大,但一样也不愿意得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知州。 冯焘和张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眼前这个宣节校尉和自己的关系,应该也会如此。 这就是宋代官场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很多品级不够的官员权力大的能把人吓尿裤子,很多品级高的让人纳头便拜的官员,却没有太大的权力。 半夜里面听到鸟叫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不用说,这就是别人强盗相互沟通的手段。 唐宁和宣节校尉一听到这声音就变得紧张起来,郭安见唐宁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一边顺着整支队伍骑,一边喊着话,要众士兵做好作战的准备。 厢军虽然军纪涣散,但好歹也是经过军事训练的。 各级军官将军令一下达,没多久厢军便结成了一个个的军阵。 有的守在粮草车附近,有的守在高级将领身边,也有的举着盾牌顶到路的两边。 虽然稀稀拉拉的不成样子,但结出来的这个阵至少还能看得过去。 唐宁非常的激动:“你快摆出来啊,快把八牛弩摆出来啊!不然一会儿再摆就来不及啦!” 宣节校尉听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唐宁很着急:“你还在这里笑,等一会儿别人冲进来,你八牛弩没准备好,仗打输了你可是重罪!” 宣节校尉难得给了唐宁一副好脸,笑眯眯的说道:“督运使,我军中可并无八牛弩啊。” “啊?”唐宁眨了眨眼睛,然后合上扇子点着那几辆被油布覆盖住的板车道:“那车上是什么?” “既然督运使想看,本校尉给督运使看看也无妨……” 话音未落,忽然路两旁的树林中火光大作。只听一个大嗓门抻着脖子喊道:“弟兄们!冲呀!杀官兵!抢粮食!冲呀!” 随后便是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两旁的树林中猛然窜出一个接一个的黑影,转瞬就与摆好阵型的厢军们杀在一起。 有的人冲的太快,把脑袋不小心给冲丢了。唐宁瞅瞅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好在郭安回来的及时,一脚把那人头踢出去老远,扶住唐宁道:“督运使大人!您没事吧!” 唐宁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 宣节校尉见状,嗤笑一声,随即一把扯下车上的油布,对他那些摩拳擦掌的手下吼道:“弟兄们,着甲!杀敌!” 直到这个时候唐宁才知道,这五辆车上放着的根本就不是八牛弩,而是宋军的另一样杀器,步人甲。 说是杀器可能有些不符,实际上步人甲是宋军士兵的一种防御利器。 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的步人甲,重达七十斤,非猛士不得穿。裙甲达到了膝盖的下侧,一层层向上叠加的甲叶配合头盔将士兵的头部完全防护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或许是为了方便动作,步人甲并无配套的臂甲,臂甲需要士兵自己搭配。然而即便如此,却已经将士兵的全身大部分地方严严实实的防护住。 唐宁看到那些穿着步人甲的士兵,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每个壮汉在两个人的配合下,很快就将整件步人甲穿在了身上。 又从车上拿起一杆类似青龙偃月刀的长杆大刀,然后便杀向前方的强盗。 宋朝的步人甲,金朝的铁浮屠。虽然比起欧洲中世纪的重铠还略有不及,但这依旧达到了这个时代重装步兵的极致。 “不仅是长枪手和刀手,弓手也有配套的步人甲。只是这地方太过狭窄,不适合弓手发挥,不然让督运使见见本校尉手下的重装弓手,也是非常不错的。” 穿好铠甲的宣节校尉一边说着,一边将头盔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伸手接过长刀时,他这一身装备给唐宁的印象太过深刻。 死神。这是唐宁在看到装配整齐的重装步兵后,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步人甲的出现直接改变了整个战局,即便是强盗们的脑洞再大,他们也想不到一支押送粮草的厢军队伍里竟然会有步人甲出现。 因为大宋数十万常年作战的边军里,步人甲也不过才十万套都不到。 开坦克碾蚂蚁,这就是唐宁对步人甲防御作用的最直观感受。 身着步人甲的士兵只需要做两件事,那就是前进,砍一刀,然后再前进,再砍一刀。 此时此刻唐宁发现自己似乎对宋朝这个史书记载中软弱不堪的朝代有了些误解。 拥有八牛弩以及步人甲,甚至对于火药已经有了初步运用的宋朝,打败仗的原因,很有可能不是因为水平太菜,而是因为敌人太强了…… 重装步兵虽然猛到可以无视敌人的攻击,但是数量毕竟太少。 算上宣节校尉自己,唐宁数了半天,也没数出第五十一个人来。 这就导致强盗们聪明的绕开行动不便的重装士兵,直接冲进来攻击本阵。 唐宁所在的地方是队伍的中段,不仅有五辆载满步人甲与眉尖刀、掩月刀的板车,还有不少载满粮草的车子。 这地方当是敌人攻击的重中之重,哪怕是付出再多的代价,只要把这五车军备抢走,就是值的。 宣节校尉带着他手下的精锐守在这里,也是为了防止敌人直接突袭,把军备抢走。 唐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跑来这里了,一个接一个的尸体倒在唐宁的眼前。有强盗的,也有厢兵的。 他掏出那把公输欢制作的连弩端在手里,但凡有理他近的强盗,他就会扣下机括将那强盗直接射死。 饶是如此,当他身上的备用箭匣全都用完时,还是有一群人乌泱泱的朝他涌过来。 郭安手里的长枪舞的直冒火星子,每次出手,必有一个强盗捂着喉尖倒下。 “保护督运使大人!”郭安见唐宁靠着的那辆车旁,人越来越多,便怒喝一声。 将手中长枪一扫,正欲转过头来救援唐宁,却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强烈的寒意袭来。 于是他忙不迭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回头一看,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 年纪看上去不大,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杀意。 他用刀尖指着刚刚爬起来的郭安,咧开嘴巴刚要说话,忽然边上冲过来一个厢兵,端着一杆笔刀朝他直刺而来。 他眉头一皱,转身就是一脚把那厢兵踹出去老远。 随后又转过身来看着郭安,又是那副酷酷的动作和表情,刚要说话,两个厢兵一人端着一杆笔刀杀过来了。 他勃然大怒,躲过攻击之后,就左右各砍了一刀,把那两个厢兵砍的倒在地上捂着后背哎呦哎呦的叫。 冷哼一声之后,他继续用刀尖指着郭安,然后说道:“你……” 刚开口,七八个厢兵嗷嗷怪叫着杀过来了。 该男子落荒而逃…… 第七章 藏在车上也不一定是安全的 唐宁现在非常的痛苦,并非是他被俘虏了,被敌人用酷刑对待。而是因为他被十几个厢兵背靠背的挤在中间,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督运使大人别怕!我们保护你!” 虽然这几个人的行为很有谋杀嫌疑,但唐宁还是颇为感激。在这个时候还能拼命保护自己,足以见得他们对自己的拥戴以及热爱。 厢兵的战斗力毕竟还是太差了,宣节校尉不停的吼着让他手下这些重装步兵收缩防御,只要将这五辆车给守住,问题都不算大。 然而即便如此,其余厢兵大部分都被强盗杀了个落花流水。 虽然强盗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他们胜在人多。就像是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的韭菜,满地的尸体都无法阻挡他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 郭安颠颠的跑过来了,一枪把身边一个强盗刺死之后,便紧张的问道:“督运使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唐宁艰难的喘着气道:“我没事,我没受伤……我师父怎么样了?转运使大人那边战况如何?” 郭安连出两枪,刺死两个冲过来的强盗之后,便回答道:“卑职不知!卑职刚才并非从前面回来的!” “好吧,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将这里守住再说。”唐宁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把手刀用力的丢了出去。 刀子没砍到人,刀面却结结实实的拍在了一个强盗了脸上,把他拍的一懵,紧接着就有人在他的喉咙处划了一刀。 然后这个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的家伙就软软的倒在了血泊中。 “人怎么这么多啊!”唐宁看到前赴后继的强盗时,忍不住抱怨。 郭安一脚踹飞一个强盗,有一枪挑破了一人的喉咙,便大声对唐宁道:“督运使大人!这里太过危险了,您不如先找辆车躲着,以免不小心受伤啊。” 唐宁一想也对,自己现在一点攻击能力都没有,还是老老实实的藏起来。在外面晃悠,也是给将士们增加负担。 于是便让两个厢军带着他到了一辆装着步人甲的板车上,自己费力的掀起一件步人甲之后,藏在了下面。 耳边喊杀声不绝于耳,那边又听到有人在喊:“你个缩在壳里不敢探头的乌龟,连你那辆破车的三步以外都不敢来吗?” 然后便是宣节校尉的声音:“你说什么?” “爷爷我说你不仅是缩在壳里的乌龟,你还是个连路都不敢走的瓜牛!” “放你娘的屁!你别跑!老子这就把你杀了!” “有种你来啊!可是你追不上爷爷,略略略~” 唐宁心想这要是自己,自己都忍不了,更别提宣节校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藏身的车动了一下…… 此时在队伍的前段,战况反倒比中段平和一些。 并非是两边的强盗和士兵划水,而是被派来攻打这边的强盗都快死完了。 地形狭窄加上双方人数众多,混乱之下并非是弓手施展拳脚的好场所。 但老吴却一刻不停的张弓搭箭,直到三个箭筒里的一百多发箭射完,才丢下长弓,甩了甩鲜血淋漓的手,两条胳膊哆哆嗦嗦的抽出一把手刀来,握在手里。 这一百多发箭有射中的,也有射偏的,却唯独没有射到自己人身上的。 不得不说老吴做了几十年的弓手,如今虽然瞎了一只眼,还有些老,但水平依旧不减当年。 刘令手里这把刀已经是他换的第四把了,前三把让他用的不是掉了茬,就是卷了刃,只好从地上再捡一把。 杀着杀着他就发现敌人越来越少,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自己人越来越多。 随手把手里的刀子丢出去,插在一个强盗的心窝处后,刘令便快步走到周怀身边道:“转运使,此地的贼人已经消灭的差不多了,该抽调人手,支援后方了。 若是粮草被烧,辎重被抢,就得不偿失了。” 周怀点头道:“不用急,刚才就在你们作战的时候,一百先锋骑兵已经返回,老夫已经派他们去支援楚校尉了。” 刘令摇头道:“楚校尉自视甚高,您派去再多的人,他若是犯了浑不配合,也是无用。 卑职对他难以放心,之前虽然派了人在他身边以防万一。但因为饮酒的事情,卑职的属下现在应该还下不得床。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卑职还是想去看看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周怀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顺便看看唐宁有没有事。” 刘令笑道:“督运使那么机灵一个人,不会出事的。” ……………… 郭安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出馊主意的本事可不小。 唐宁只觉得自己都快断了气,七十多斤的铠甲压在身上,这辆车还颠簸个不停,简直就是要了人的老命。 闭着眼睛思考了一秒钟,唐宁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连车带人都被拐跑了…… 想要跳车,那副铠甲却怎么都推不动。似乎是有一双大脚踩在上面,让唐宁无力反抗。 郭安,我恨你! 在心里呐喊了一声之后,唐宁只能无奈的认命。只求这群强盗是能好好说话的,莫要见了自己第一眼,就直接把自己给砍死。 “小齐啊,你这鬼点子可真不少哈。咱们九斗山没费多大力气,就弄到了两车步人甲,大当家要是知道了,做梦都得笑晕了。” 粗犷的男声传入唐宁的耳朵,伴随着的还有滴答滴答的马蹄声。 之前停下马车的时候,宣节校尉就已经将车套子从驴身上卸下去了,然而此时这帮人却找到了马,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提前准备的。 成大事者一般都很注重细节,他们连马都等提前准备好,成功是必然的。 唐宁心里想着自己也要学习这些强盗身上的闪光点,以后就算是藏在车里也一定要先在车底板上挖个洞再说。 “哈哈哈,两浙路上那些个满脑子屎的家伙还想利用咱们,也不看看咱们是谁! 从来都只有咱们九斗山坑别人,哪里还轮得到那帮臭鱼烂虾坑爷爷们? 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嘿嘿,等一会儿回了山上,找秀才给那帮傻帽写个感谢信,就说多谢你们牵制住官兵,不然咱们还弄不到这两车的好东西呢!哈哈哈哈! “哈哈哈!以前老子还不觉得,现在老子觉得大当家当初把你这个小子捡到,简直就是咱们九斗山的福气啊!” 然后便是一片叫好声传来,听得唐宁心惊胆颤。 听上去这车上还不仅仅是一两个人?这一辆车上四五个人都有了! 那一会儿自己可怎么跑啊?能忽悠一个人,忽悠不住三个人啊。 想到此,唐宁心急如焚,又听到那个叫做小齐的说道:“能被大当家捡到,也是我齐勇的福气! 若不是大当家收养了我,诸位大哥关照我,让我能够活到现在,我也见不到我失散多年的阿姊了。” “说起来你姐姐还真是个美人儿,嘿嘿,小齐,你看我来当你姐夫如何?” “大黑牙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小齐的阿姊能是咱们这种人攀得上的么?你没见大当家和秀才都对齐阿姊礼让有加?” “那又如何?我大黑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山寨里面除了大当家能在相貌上跟我比划比划,你们这帮歪瓜裂枣谁行?这样的我难道配不上小齐的阿姊?” “少他娘放点那没味儿的屁!大黑牙俺告诉你啊,你他娘的可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小齐的阿姊,就是俺张大帅的阿姊! 谁要是敢对阿姊动歪心思,俺张大帅就把那不要脸的混蛋剥了皮!” 唐宁听到这,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九斗山,姓齐,失散多年的姐姐,那不就是齐献瑜么? 况且听这意思,这九斗山的山寨里面除了这个叫大黑牙的人之外,人均舔狗,齐献瑜的地位还不低。 这样一来,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条命算是能保住了。 只要命还在就好,此情此景唐宁也不敢要求太多。强盗都是凶残的,不杀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正想到这,外面那个小齐又说话了:“你们谁都甭打我阿姊主意了,不是我针对你大黑牙,我是说九斗山上的各位,谁都没机会!” “奶奶的,我大黑牙乃是滁州第二美男子。难道以我这般的绝世容颜,你阿姊都看不上我?” “不是这么说的,我阿姊已经皈依佛门了,她现在是出家人,不能谈恋爱。” 紧接着便是一阵捶胸顿足的狼嚎声,但那个大黑牙似乎很乐观:“想不到我大黑牙有生之年还能跟尼姑搅和在一起……” “大黑牙!你他娘的不想好了是不是?!停车!俺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鼓!” 前面车夫的声音又传到了唐宁的耳朵里:“你就吹牛吧,小崽子就嘴巴厉害。杀只鸡都能杀得尿满地,你剥个屁的皮,做个屁的鼓!” 随后便是一阵爆笑声传来,但唐宁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毕竟南山盗出身,拥有强盗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一听就能够听出来。 他们的交流方式根本不像是强盗,倒像是一群喝多了的酒蒙子凑在一起吹牛皮。 如果是强盗,他们却根本没有强盗的那种风格,南山盗即便是在说话上,也要比他们阴冷,毒辣的多。 但如果不是强盗,他们又为何会跑来劫官兵? 这让唐宁百思不得其解。 刚想到这儿,车子便开始了一阵剧烈的颠簸,持续了足足一炷香之后才停下来。 到地方了。唐宁忍着呕吐的欲望,默默想道。 第八章 是狗官呐 嘎吱一声寨门响,这动静唐宁再熟悉不过了。从前在南山寨的时候,听着同样的动静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 然后便是一片欢呼的声音,有人的也有鬼的,还有的在学狼嚎,这一点倒是跟唐宁印象中的土匪窝没什么区别。 然后唐宁便感觉到有人在前面卸下了拉车的马,车上的人也都跳了下去,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步人甲,也可以移动了。 他也很想跟着下去,比如突然掀翻步人甲站起来大叫一声:“萨普如外丝,妈惹法克儿!”但他仔细的考虑了一下这样做的后果,觉得自己被乱刀砍死的可能性太大。 于是只能继续缩在那具步人甲的下面瑟瑟发抖。 紧接着就感觉到有不少人在推着自己这辆车,他们的嘴里还发出嘿呦,嘿呦的号子声。 一路上这欢呼声就没停下来过,想来这座寨子上的强盗也不会太少。 终于当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唐宁听到了一声喊。 “大当家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紧接着一个很粗犷的男声哈哈大笑:“好!干得好!来人!给这几个弟兄上酒!” 说完唐宁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他心里又紧张又害怕,这很明显就是下来验货来的。 无论唐宁如何在心中祷告大当家不要来他这辆车检查货物,事实却总是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 “哈哈哈哈!我九斗山有了这些东西,就……” 当大当家一把拎起盖在唐宁身上的步人甲时,他嘴里的话都没说完。 惊鸿一瞥中唐宁看到了他的长相。 虽然天色正黑,火光忽明忽暗没将他的正脸照的太亮,但唐宁还是从他满脸的络腮胡下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五官非常深刻,脸庞的线条也很硬朗。就是他那双充满困惑与不解的眼睛让唐宁有点想笑。 空气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凝结住了,强盗们都愣愣的看着车里缩成一团的唐宁。 唐宁很想吐,但他还是忍住了。很有礼貌的冲大当家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又费力的从他手里取过步人甲盖在身上,继续躺了下去。 刚躺下身上的步人甲就被大当家一把丢走了,他拎着唐宁的脖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你是谁!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席话,一个动作就像是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周围的强盗全都开始鼓噪起来。唐宁甚至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精壮年轻人提着刀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唐宁咽了口唾沫,压住胃中的反意,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愿意说,我怕我说了之后把你吓死。” 大当家愣了一秒之后,哈哈大笑。周围那些没听到唐宁说话的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笑什么,但领导笑的时候你不笑,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滁州第一大盗,滁州第一美男子。谁来都没能吓到老子,就凭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唐宁笑了,嘴巴咧的大大的,然后张嘴道:“你就是……呕……” 话没说完,低下头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 光膀子的年轻人手里抓着刀子,看了看一张脸铁青的大当家,犹豫着要不要一刀砍死这个还在不停呕吐的混蛋。 站在他面前的可是滁州第一美男子啊,就从来没听说过见到美男子还要吐的。这也太不给人留脸了,不杀难以泄愤啊。 早上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一直都在赶路,所以就等着晚上这一顿呢。然而晚上又因为这帮臭强盗捣乱,也是粒米未进,所以吐出来的就全是酸水。 幸好都是酸水,这要吐出点什么东西来,保不齐这位大当家会要自己把吐出来的东西吃下去。 别以为这事没人干,在南山时,韩雄为了惩罚自己的手下,把他们泡在粪汤里的都有。 唐宁吐了一阵子之后觉得胃里舒服多了,虽然还是有些不适,但比起刚才简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吐完了?”大当家在刚刚唐宁开吐的时候就把他扔在了地上,现在抱着膀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唐宁,也就说这话的时候,眉毛挑了挑。 “当家的,您跟他废话什么!这小子不尊重您,您一刀给他砍了就是了。” “小齐,你先别急,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一见我就吐。难道说我滁州第一美男子入不了他的眼?” “……”唐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又拿袖子擦了擦嘴,才冲大当家拱手道:“大当家的,您俊朗的容颜举世无双,简直就如同浩瀚星空中那颗最耀眼的星辰,让人一眼就沉醉其中。 久闻滁州第一美男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对您的敬仰,就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小齐大惊,心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这话秀才能说出来,自己可说不出来。看来阿姊要自己多读书是对的,否则拍马屁都拍不出这么高的水平。 大当家听得也是如痴如醉,要知道这种话一般时候可听不着。秀才会说,但这人眼睛长在脑门上,想从他嘴里听到夸人的话比登天都难。 听的正爽,唐宁却不往下说了。于是大当家就有些不满,皱着眉头道:“继续啊,怎么不往下说了,老子听得正爽呢!” 唐宁捂着嘴巴,表情有些复杂,低声告罪道:“不好意思,我肚子还是有点不舒服,我再吐一下,呕……” “……”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大当家暴怒,举起拳头就要冲唐宁砸下来。一边的小齐赶忙拦住,一边的喽啰也上来帮忙。 一番拉扯之后,总算是把大当家给劝住了。 方才一路上的颠簸就让唐宁有种呕吐的欲望,这座寨子里面的空气又不是特别好闻,所以唐宁这一次吐得很厉害,大有一种把苦胆吐出来的感觉。 呕了半天方才停下,面前又走过来一个人。 抬头看了眼,唐宁发现这人长得还不赖。长得很像后世一个跑到华夏赚钱的加拿大籍韩国明星。 这人站在唐宁面前,也不言语,就摆了个很酷的姿势,低头看着唐宁。 唐宁冲他拱了拱手,胃里面又是一阵反意,结果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 大黑牙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挣扎,他愤怒的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臭小子必须得杀!不杀不行!他把滁州第一美男子大当家,和我滁州第二美男子大黑牙当什么了!” 小齐那边才劝住大当家,这边又乱了套。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大吼道:“这个人杀不得! 你们不是总说秀才这样的人要是多一些,咱们寨子就会更好过一些吗? 既然如此,这个人就不能杀!一定要感化他,让他为我们所用!” 唐宁一边擦着嘴,一边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能耐大了去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还会算数,还会治病,你们杀了我,不是你们一家的损失,是整个人类文明的损失。 千万不能杀我啊!” 小齐虽然对唐宁的说法有些嗤之以鼻,但毕竟从唐宁说话以及作态来看,这个人就是读过书的。 于是他笨拙的朝唐宁行了一礼道:“那你能否告知我们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藏于此车之中,而且你刚才为什么会对当家的说,你的身份一说出来就会把人吓死呢?” 唐宁叹了口气道:“我其实是你们抢劫那支官兵的督运使。” “哦,原来是狗官啊。”众强盗齐声道。 “……不过我还有一个身份,就冲这个身份,你们就不能杀我?” “难道你是官家?”大当家被气乐了,挑着眉毛讥嘲的问道。 “不!”唐宁整了整衣衫,指着一脸茫然的小齐,神情严肃的说道:“我是你的姐夫!” “……” 大当家看了眼小齐,大黑牙,张大帅等人也向小齐透去质询的目光。 这个人刚才还说着阿姊皈依佛门了,要大家不要动杂七杂八的心思了。 结果转头就跳出来一个姐夫,这是哪门子的事儿?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一次被按在地上的变成小齐了。 大黑牙嘿嘿直笑,他劝小齐道:“冷静一点嘛,把这里的事情跟兄弟们细细说说如何?” 大当家却一脸思索的说道:“你阿姊那日找上来与我谈话时,她确实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难道就是因为你这个姐夫?” 说完看着唐宁怒道:“你难不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不是对我齐妹子动辄打骂,让她离家出走了! 你这个渣男!” 唐宁哭笑不得道:“我哪里敢打她啊,打她一下身上溅起一团雾,吸进去说不定命都没了。 打她我是万万不敢滴。” “他撒谎,他不是我姐夫!”小齐还在挣扎。 大黑牙眼珠子一转,笑呵呵的说道:“这事情,咱们几个谁说了都不算。还是把阿姊找出来,问问不就成了? 这小子若真是阿姊的夫君,那便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咱们九斗山不仅多了一位谋士,还成了一桩喜事。” 说到这,他一边笑,一边露出满嘴的大黑牙看着唐宁道:“可他若不是,把脑袋放在寨门前威慑官兵,也是不错的选择。 督运使的人头,想来还是有几分威慑力吧?” “……” 第九章 爱情让人当场昏迷 齐献瑜是在将近一个月之前到了九斗山的。 自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后,齐献瑜这颗心就经常欢喜的要命,但也总是低落的厉害。 从小就知道孤儿这两个字的含义,也知道自己是孤儿的她,要比同龄人成熟的早些。这就导致她变成了那批女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作为白莲社负责维持与各地在白莲社扶持下成长起来的势力的联络员,她的任务并不算好。 因为大多数需要别人扶持的势力,他们的领袖多半是些昏庸之辈。在大宋这个商业高度发达的时代,真正有能力的人早早的就发了家,那些没有能力的人才是白莲社主要的扶持的对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这一点白莲社的做法和朝廷看待军队的态度是一样的。 因为从小就对医药类的东西感兴趣,齐献瑜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各种药材。有的是从师父那里得知功效,有的是从医书上看到,还有的就是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才知道了作用。 疯人果粉就是后者之一。 那时在广西还不知道任务的概念,随师父去拜访当地白莲社的一名大师。 贪玩的她不小心把疯人果当成荔枝,食用了一次。从那场关于亲情的幻觉中,齐献瑜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有一个亲人陪在自己的身边。 师父对自己的好,绝非是单纯的师徒之情,也绝不是所谓的亲情。 与现实相比,这场幻觉,才给了齐献瑜更多的温暖。 后来齐献瑜采了很多疯人果,一开始她想要回味那场幻觉,最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温暖。 于是她为了增强药效,就将疯人果研制成粉,结果依然是无用。 但无意之中她却发现这东西对邪念很强的人具有非常强大的效果,所以她从那之后,就将其作为防身的小道具来使用。 虽然后来把这件事慢慢的淡忘了,但关于亲情那种如一双温暖的小手,不停抚摸着心脏的舒适感,却叫齐献瑜时常怀念不已。 得知自己有了一个弟弟,便像是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一种奋不顾身的欲望,瞬间萦绕在齐献瑜的心头。 为此她不惜和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翻脸,不惜对昔日的同伴痛下杀手,这一切都只为来到自己的家人身边。 她是很幸福的,因为她的弟弟齐复也一直在寻找他。 齐家本是秦凤路一家地主老财,齐献瑜出生之后,找了八百个算命先生来,最后才给这个很小就显得及其可爱的小女孩起了这么个文艺气息十足的名字。 后来有一天她在外头玩的时候走丢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被路过的净语师太给拐跑了。 总之在那以后齐家的境况急转直下,西夏人的兵祸波及到整个秦凤路,齐家又离战场很近,于是乎一夜之间堪称家破人亡。 趁着自己还活着,齐老爹写了一封信放在自己的怀里,带着自己怀孕的妻子逃离了秦凤路。 在逃亡的路上,齐复出生了。 于是齐老爹就将信放在了齐复的襁褓中,万一自己遇到什么事情,将来捡到齐复的人看到了这封信,待齐复长大,也好叫他去寻找自己的姐姐。 转眼数年过去了,一家三口从秦凤路逃到了淮南东路,从环州逃到了滁州,结果半路上又因为强盗的突袭导致流民队伍分散。 一部分人落草为寇,一部分人抢了些东西就跑进深山老林里面当逃户。 很不幸,齐老爹夫妇死在了那场突袭中。 后来路过的九斗山大当家见到齐复一个最多不超五岁的小孩子,站在一片荒凉的大马路上用双手给父母挖坑,觉得这是个好孩子,于是就把他带回了寨子里面。 他的那封信,自然也就被解读了出来。 因此在此后的十数年当中,九斗山有一个强盗只要打劫了一个路人就会精神病一样的问:“你有没有见过齐献瑜?或者听过这个名字?” 所以当姐弟俩重逢时,那场景即便是连九斗山上最凶狠的强盗张大帅都忍不住为之落泪。 九斗山上的强盗与齐献瑜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些强盗毕竟是被道士扶持的,用来保护不远处阴陵山上的道观不受侵扰的。 衣食无忧之下自然好事做的就比较多,所以这帮强盗属实是让滁州知州哭笑不得。 你要说他们不干坏事,那是不可能的。他们还是抢别人的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伤人命。 但一遇灾害的时候,就会跳出来一个滁州第一美男子为府衙捐款救灾。偶遇道路阻塞,他们还会第一个跳出来清理交通。 虽然走他们清理出来的道路要交上些许过路财,但这群逗比强盗对滁州的贡献,利大于弊,因此从战阵上退下来担任知州的铁血知州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偶尔在大街上遇到那个满脸络腮胡,身后跟了一屁股小跟班的滁州第一美男子,知州还会打个招呼。 所以齐献瑜在这里很快乐,快乐的她都快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尼姑,甚至一度想要来一场少妇的春天。 所以在这个晚上,当齐献瑜听来找自己的喽啰说,有人自称是她的夫君,她便觉得这九斗山上的强盗很有趣,说不定是某人对自己委婉的告白。 她有些得意,看来自己美貌依旧,并没有因为年纪大了就失去魅力。 当她带着三分窃喜七分好奇跑出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笑的像一朵狗尾巴花的唐宁。 不是她嫌弃唐宁,但这种感觉确实如同被人泼了一头凉水一样。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那日唐宁与王诗卿卿我我她可是整个过程的见证者。 为了王诗,唐宁还跟自己插科打诨耍无赖,她如今也依旧耿耿于怀。 于是张了张嘴,她又闭上了,面对唐宁,她说不出半句话。 “救我……”唐宁用嘴巴无声的说道。 读懂了唐宁的唇语,齐献瑜冷笑一声,也用嘴巴无声的说道:“凭什么?” “你不救我,我就要死了!”唐宁大急,脱口而出。众强盗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唐宁身上。 “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情?”齐献瑜靠着一棵树,抱着膀子很冷艳的模样。众强盗的目光就又投向了齐献瑜。 “别这么说话吧,太伤人了。好歹我们俩也算是曾经共患难过,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谁跟你是夫妻了?”齐献瑜眉毛一挑:“我记得某人在金山上可是说过不认识我这种话来着? 哎呀,那个人是谁来着,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你快帮我想想。” 齐献瑜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在思考的迹象。 唐宁苦笑不已,心说宁惹阎王,莫惹小鬼。宁惹小鬼三千,莫惹女人一个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精辟,太入木三分了。 当初说出这句话的前辈一定是有着沉痛的往事,这都是先人用血与泪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然而自己却没有珍惜,直到自己也落到这般境地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大黑牙指了指齐献瑜,又指了指唐宁道:“你们不是夫妻?” 占别人便宜的好事唐宁脸从来都不会红,他昂首挺胸道:“是啊,她是我老婆。但女人嘛,你知道的,她们总是口是心非。” 大黑牙恍然大悟,然后点了点头同情道:“那你加油吧,看来这一次你不会太好过啊。” “你们不是夫妻!”挣脱了束缚的齐复抄起刀子就放在了唐宁的脖子上,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根本不是我姐夫,我杀了你!” 这时就听齐献瑜一声怒叱:“唐宁,你个臭不要脸的在那瞎说什么呢!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毁了老娘的名节!” 众目睽睽之下唐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的说道:“老婆,有什么气咱们私底下再发,这么多人,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我虽然现在没什么本事,但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九品官,它也是官啊。 你要相信我以后一定会成大事,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齐献瑜两眼一翻,唐宁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空口白话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她是亲身体会过的,自然不会吧唐宁这番话当真。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齐复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把放在唐宁脖子上的刀扔到一旁,抱着唐宁大哭道:“姐夫!是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对我姐这么好!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你为了我姐竟然毫不犹豫的就跪了下去。 你这个姐夫我齐复认了!相信你一定会给我姐带来幸福!” 大黑牙擦着眼角的一滴眼泪道:“没想到男人竟能痴情若此,看来以前是我太放荡了,不懂得体会感情的美好。 唐老弟,感谢你今日给我上了一课,以后我也一定要向你学习。” 唐宁用力的点头,深情款款的看着气的浑身直哆嗦的齐献瑜道:“是的,女人很脆弱,她们的力气天生就比我们小。 所以我们男人要保护她,要爱护她,要呵护她。要用真心去爱心爱之人,让女人感到幸福,感到快乐,也是我们的男人的职责。” 齐献瑜听到这番话,心中有些异样,但还是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哆哆嗦嗦的点着唐宁颤声道:“你……你……你……” 唐宁沉声道:“看吧,她已经感动到说不出话了。” 大当家、大黑牙都是朝唐宁拱手一礼道:“受教了。” 齐复还在抱着唐宁哇哇大哭:“姐夫你对我姐太好啦呜呜呜我有你这样的姐夫我好欢喜啊!” 齐献瑜气的浑身打摆子,只觉得胸快要炸开了,脑袋嗡嗡直响,喘了两口气,第三口没喘上来,咯喽一声,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爱情使人当场昏迷。”唐宁缓缓起身,朗声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第十章 不中看还不中用 齐献瑜躺在床上有些郁闷,唐宁用黑乎乎的碗和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木勺,做出一副素手调羹的模样让她甚是恶心。 “你醒啦。”唐宁见齐献瑜嫌弃的看着自己,便一副十分惊喜的模样:“我给你熬了粥,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哎呀,想想还真是怀念啊。上次给你熬粥的时候,是两年前,这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两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唐宁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献瑜的神色,见她没有不高兴,就小小的拍了个马屁:“但你却一点都不显老,反而越长越好看了。” 齐献瑜扫了眼唐宁道:“呵呵,你们男人除了这些话之外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呃……” 唐宁一时间无言以对,夸一个女人如果不从长相开始,那么在她眼中跟自己说她臭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 齐献瑜见唐宁为难的样子便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声道:“也不知道那时候哄别人的水平都丢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声音有些小,唐宁并未听清,于是便下意识问了一句。 齐献瑜眨了眨眼道:“我说那粥是你亲手熬的么?” 唐宁笑道:“这是自然,我熬了一大锅,结果刚开锅,那帮强盗就你争我抢的,我拼了老命才给你抢回来一碗,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争饮食,无廉耻。”齐献瑜小小的教训了一下唐宁:“他们喜欢吃,就给他们算了。我又不是什么病人,不需要你照顾。” “你怎么就不是病人呢?”唐宁放下碗,生气的说道:“你刚才晕倒,都是我抬你回来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有意无意的蹭我胸蹭了七次的事情怎么算呢?”齐献瑜换了个姿势,侧卧着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看着唐宁冷笑了一声。 “……” 这世界上总有人说实话,也许他们认为这样是正确的,但其实他们很没意思。这样一直下去,他们会找不到朋友的。 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一再强调,唐宁这个人的脸皮上了战场可以用来保命。 齐献瑜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他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 你莫要忘了,我是个大夫,是个医生。在我眼中,患者没有性别之分。就算你是在装晕,但关心则乱,我一时间没有看出你是装的。 碰你的胸,也是为了检查你有没有心跳。如果没有心跳,我会给你进行一些急救措施。” 对唐宁的厚脸皮早有领教的齐献瑜听到他说出这番话并没太大的意外,眉毛一挑,反而笑眯眯的问道:“是嘛,那是什么样的急救措施呢?” “人工呼吸。”唐宁沉声道。 齐献瑜虽然不算是什么很厉害的大夫,但梦想是开一家医馆的她,对于医学还是颇有一番认识的。 可她却从未听说过这人工呼吸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便好奇的问道:“什么是人工呼吸?” 唐宁瞅了齐献瑜一眼,然后赶紧低下了头。随后又抬起头,一副欲语还休的恶心模样看着齐献瑜。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魅力并非表现在她鼓囊囊的胸口和她曼妙的身材上,那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每一次忽闪,都像是一跟纤纤玉指在对唐宁狂跳不已的心脏充满诱惑的勾手。 看着这样的齐献瑜,唐宁很想给她来一次人工呼吸。 不过想到这女人身上的东西有点多,唐宁便按捺住本性给他带来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道:“人工呼吸就是在你不能呼吸的时候我来帮你呼吸。” 看到唐宁舔嘴唇,齐献瑜也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这完全就是无意识的动作,就像是打呵欠会传染一样无聊。 “那是怎么个呼吸法?我医书读的也不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你的师门秘传?若不介意,能不能教教我?” 好奇宝宝齐献瑜,这七个字按在现在的她身上一眼错都没有。 那双水灵灵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欲望——我是说求知欲——这样的她让唐宁感到一种反差的可爱。 叹了口气,唐宁决定还是不要误导别人了:“简单的说,就是我吸气,然后往你的嘴里吐气……” “滚。” 要么说女人的脸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上一秒还是一脸好奇,下一秒就变成了一脸冷酷。 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房门,齐献瑜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别啊,你别以为是我想占你的便宜,我也吃亏呢好不好? 万一真到了要人工呼吸的时候,我的初吻可就给你了……” 话音未落,齐献瑜跳起来就是一脚把唐宁踹出去了。 院子里面大黑牙,张大帅,还有大当家三个人呈三角形蹲在一棵树下,见唐宁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然后又看到齐献瑜站在门口,冷着脸关上了门,三人就齐齐摇头。 自诩滁州第一狠人的张大帅用勺子点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唐宁道:“俺说姐夫啊,你也不行啊。 进去这么半天,怎么还让人家给踹出来了?难道是没伺候好?还是又把阿姊惹毛了?” 大黑牙则是一边呲牙乐一边露出满嘴的大黑牙道:“不行可不行,小唐,听哥一句话,这是病,得治。” 大当家摇头叹息道:“不中看也不中用,唉,散了散了。” 说罢起身要走,齐献瑜的屋门却忽然打开了。 唐宁只听耳边呼呼破空声响,然后又听到砰砰砰三声,紧接着就听见齐献瑜在后面冷冷的说道:“你们三个再说老娘的小话,下次丢过来的就不是鞋子了!给老娘仔细点!” 三人霜打的茄子一样练练点头,然后一人手里端着一只碗,拎着一只鞋,鹌鹑一样灰溜溜的走了。 齐献瑜这才看向唐宁,冲唐宁招了招手冷声道:“进来。” 唐宁说我不进,你刚才还让我滚,现在又让我进去,这其中肯定有诈。我是一名意志坚定的党员,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是无法令我屈服的,我建议你用美人计,我对美人计毫无抵抗力。 这家伙疯子一样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爱进不进。”说完从屋子里面取了空碗出来放在门口道:“我吃完了,没吃饱,你再给我弄一碗来。” “……”唐宁走上前端起空碗,叹了口气道:“别吃这么急啊,对胃不好……” “我饿了!”齐献瑜瞪着眼睛,但就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唐宁无奈道:“好好好,那我再去给你做,你别急就是了。” 于是拎着碗,取了根插在墙上的火把,就晃晃悠悠的出了院子。 九斗山的强盗比较富裕,生活条件也就比较好。加上大当家这个人比较随和,像好汉多过强盗,所以总有一些遭了兵灾或是成了逃户的人来投奔。 这其中有屁能耐没有的,也有本事很大的。如今山上的铁器都是由逃难来的铁匠打造,山上一共七十二座小院,二百一十六个屋子,都是由落了难的专业人士带人修建的。 整座山的生活环境要比南山盗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如果不是因为这群人都是强盗,职业有些忒不光彩,这地方还真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天很早就黑了,现在估摸着也该有九、十点中了。唐宁一边等粥熟,一边支着下巴犯愁。 估计这个时候,师父和刘令也该发现自己失踪了。但一时半会儿,估计他们还没法发现自己是被谁劫走了,以及身在何方。 想要给他们俩传递一些信息,也无从下手,因为这时的唐宁可不比在南山上的时候,还有个刘令能帮着跑腿,如今的唐宁可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不过唐宁并不担心,因为无论如何,这两车的军备,刘令和师父是一定要夺回去的,所以早晚还是会碰到。 况且齐献瑜对自己并无恶意,以她的身份,估计自己的脑袋暂时还能留住。 虽然极度的怀疑这群欢乐的强盗是不是压根就不敢杀人,但唐宁绝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赌。如果郭安在这就好了,自己就可以愉快的测试一下这群人到底敢不敢杀人了。 瓦罐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唐宁便弄熄了灶台里的火,又拿了火把,拎着瓦罐原路返回。 齐献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哼着歌,曲调一下子就勾起了唐宁的回忆。 这还是自己在南山上哼哼的时候,被她听去的,没想到她一直记到现在。 唐宁拎着瓦罐慢慢的走了过去,静静的站在齐献瑜身边,等她用跑了八百里路最后竟然还赶回来了的调子哼完了歌,这才轻声道:“那群混蛋把盐巴藏起来了,这碗粥没盐津,你凑活着吃吧。 明天我再给你做好的。” “好啊。”齐献瑜揭开瓦罐的盖子,自己盛了一碗粥出来,然后看着唐宁疑惑道:“不过你明天不走吗?” “走?”唐宁也坐在了齐献瑜的身边:“我去哪儿?我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卧底,也不是游客,我是俘虏。 也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能自由行动,不然我现在估计正被绑在老虎凳上滴辣椒水呢。 说到这,我还得感谢你啊,如果不是你用假装晕倒的方式默认了的话,我也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齐献瑜吃了口粥,似乎是有些烫,兮兮哈哈一阵之后,才说道:“没关系,当初在南山你抓到我之后也没杀我,咱们算是扯平了。” 唐宁谦虚的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对我是救命之恩呐,这不公平。” 齐献瑜又吃了一口,随即点点头道:“说的也是。那这样吧,一会儿等我吃饱了,我就叫阿复把你绑上关在地窖里面吧?然后我天天下去看看你,亲手给你做饭吃,你说怎么样?” “……” 第十一章 这就是爱~~~~ 唐宁本以为齐献瑜真的会这么做,没想到她却只是说说。心中疑惑,却也不敢问,万一惹毛了人家,人家付诸行动了,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 喝完了粥,唐宁便想找地方睡下。齐献瑜似乎有些害羞,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自己回了屋子。 唐宁走到隔壁的一间屋子,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吗?” 开门的是齐复,他笑嘻嘻的说道:“不好意思哈姐夫,小弟这屋子狭窄,容不下第二个人,姐夫你还是跟我姐姐去睡吧!” 唐宁摆手道:“这怎么行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干柴遇烈火是一点就着啊,这样不行……”说到这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头也不回的告辞:“好吧,那我再去其他的地方问问。” 转头就到了齐献瑜的屋子门口,唐宁整了整稍微有些脏的衣衫,清了清嗓子,这才伸手口门。 “门没锁。”齐献瑜的声音在屋里想起。 唐宁嘿嘿的笑了一声,然后搓了搓手,推开门就进了屋子,关上门之后正欲往前走,却听齐献瑜说道:“你把门闩放下。” 六个大字加上一个标点符号让唐宁有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诚然以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和身材是极度容易让男人想跟她发生点什么的。 但是别忘了,齐献瑜对男人非常的厌恶。张口闭口,总是以‘你们这些男人’开头,以‘没一个好东西’结尾。 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已经习惯了齐献瑜性格的唐宁,对于现在的齐献瑜感到极度的不适应。 唐宁想了想道:“抱歉,打扰了。”说完扭头往外走。 一出门,外面乌泱泱的站了一群人。 有抱着刀子的滁州第一狠人张大帅,还有用鼻孔看人的滁州第一美男子大当家,以及一个一脸阴笑的滁州第二美男子大黑牙。 “怎么,夫妻二人难得团圆,你为什么调头就跑啊?” 大当家脚尖不停点着地,抱着膀子哼哼着问道。 “就是,兄弟们特意给你们俩腾出了地方,不然这时候院子里头还在喝酒吃肉呢,你不要不识抬举。” 齐复面色复杂的看着唐宁道:“姐夫,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夫?” 果然,这群人对自己压根就不放心。 唐宁心中苦笑一声。 刚才齐献瑜并非是图谋自己的肉体,而是想要帮自己。这群人全在外面等着呢,看来齐献瑜是早有预料。 不过自己胆子太小,出了门被人抓了包,这就引起了众强盗对自己的信任危机。 此事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有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 心思电转,唐宁脸上露出一副凄惨的笑意道:“没错,我是骗了你们,你们要杀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好,那我们就把你杀了!” 都是痛快人,谁也不会多废话。大当家话音一落,张大帅就转过身去向后方冲锋。 唐宁大惊,连忙摆手道:“慢着慢着,我就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张大帅离得老远,指着唐宁叫骂:“那你是又把俺们骗了。” “这……” “你要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我滁州第一狠人张大帅就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鼓!” “……”唐宁无语,这群不按套路出牌的强盗第一次按套路出牌,着实让人有些意料不到。 “好吧好吧,我全都告诉你们就是了。”唐宁叹了口气,慢慢的开始诉说: “其实我跟瑜姐姐并非是夫妻……” “妈的,你这个混蛋居然欺骗俺们的感情,兄弟们把这家伙剁成肉馅包角儿吃!”张大帅怒了,从小到大,从来就没人敢骗他。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从小到大,除了自己坦白的唐宁,他根本不知道谁骗过他。 所以一时间张大帅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他决定去问问大当家,结果刚一迈步子,就停下了脚步。 “且慢!”大当家大喝一声拦住了张大帅:“听他说完,他至少跟齐妹子是有关系的,不然齐妹子也不至于袒护他。” 唐宁感激道:“多谢大当家理解!” 说完继续道:“正如大当家所说的,我与瑜姐姐虽然不是夫妻,但却是一对知心爱人……” 躲在屋里偷听的齐献瑜把嘴唇都给咬破了,但她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她现在要是跳出来说唐宁说的都是鬼话,不仅之前为了保护唐宁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更要失去九斗山众强盗对她的尊敬和信任。 而且唐宁也一定会被大当家当做娃样子把脑袋砍下来,以此警示那些想要,或是曾经欺骗过他的人。 张大帅指着唐宁骂道:“臭不要脸的,既然不是夫妻,又哪儿来的知心爱人?俺看你是满嘴的鬼话,俺这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话音一落,凑出腰间的刀就往院子外头跑。 “冷静点,大帅!”大当家怒道:“你懂什么?你懂个屁!你什么都不懂!不是夫妻,为何不能成为知心爱人? 只有在夫妻之外,才能找到真正的知心爱人,难道不是吗? 正因如此,真正的爱人才显得弥足珍贵,才值得我们用一切去珍惜,去保护,哪怕放弃了一切,变成了一个强盗……” 说到伤心处,大当家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唐宁满头大汗,这好好的一个批斗大会变成比惨大会了,尤其是刚才大当家这番话,把唐宁的思路都给打乱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一打岔,唐宁就有更充裕的时间想一个更加完美的借口。 大当家吸了吸鼻涕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你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说。” 唐宁点头,一脸悲戚的道:“但我们的爱情注定不被世人认可,她是个尼姑,而我又是个事业有成的优秀青年,无论是谁,都非常的不看好我们。 虽然我们并不在乎,但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有人戳脊梁骨的感觉很不好受。 那时候的我非常的容易自卑,当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积攒一股无名之火。我又不敢对别人发泄,于是只好对瑜姐姐发泄出来。 一开始瑜姐姐还对我百般忍耐,但后来她也受不了了。 当她离开我之后,我才知道她对我有多么重要。 为了她,我付出一切换来的督运使这个职务,也如大象面前的蝼蚁一般渺小到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换她回来。 我本想趁着这次押送粮草,路上打听她的下落。没想到,却让我在这里遇到了。 是命运让我们别离,也是命运让我们再次相聚。” 唐宁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扭头望着齐献瑜小屋的方向,动情的说道:“这一次我们再次相遇,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就算是皇帝要拆散我俩,我也绝不妥协!” 大当家被震撼了,他现在对自己之前怀疑唐宁,还纠结了这么多人而感到十分的惭愧。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高尚的爱情存在,简直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同时,他又很伤感的想到,如果他当初会像现在的唐宁一样有勇气,他也不会落到在九斗山当强盗这个地步。 自诩情场浪子的大黑牙听的也是一番感慨,自古以来皆以女子痴情为最,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家伙,一往情深不输任何女子。 滁州第一狠人张大帅被感动的泪流满面,其余的喽啰们也都是默然的默然,哽咽的哽咽。但他们的目光中,递向唐宁的却都是鼓励。 齐复哭得不行不行的,抱着唐宁的大腿坐在地上哭喊道:“姐夫啊!姐夫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怎么这么混账!怎么会怀疑你跟我阿姊真挚的感情呢!我真是该死啊!” 人生百态,各有千秋。而当事人齐献瑜又是什么心情呢?我们只要看看门板上那道深刻的抓痕就能看出来了。 其实齐献瑜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自己知道,唐宁这番话都是为了保命才说的瞎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 但另一方面,她又多么希望这是唐宁说出来的真心话啊。 她对男人有成见不假,但唐宁在她的眼中,也没坏到自己无法接受的地步。 光是他一身关于医学的奇思妙想,就足以让齐献瑜深陷其中了。 更何况唐宁还并非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看待自己这个前白莲社女特务的眼神,和普通人似乎没什么区别。 要知道当今大部分的人,听到白莲社刺客这五个字,一个个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这五个字埋进去。 再加上找到弟弟之后的齐献瑜体会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对弟弟的感情又激发了她潜藏已久的母性,想要一个宝宝的想法在她的心里面生根发芽之后,就开始疯狂的蔓延,蔓延。 但凤非梧桐而不栖,再怎么落魄她也依旧是那个骄傲的齐献瑜。 强盗肯定是看不上,连大当家都能成为第一美男子的滁州,男人的质量堪忧。 就在这个时候,唐宁跳出来了。 但他总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弄的人心里痒痒的厉害。 烦他烦的要死,却觉得这又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想到此,齐献瑜茫然了。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为什么思维会这么的混乱?她读遍医书,却从不知道这是什么症状。 门打开了,唐宁背着月光和火光,站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我现在一看到你,心里就是烦躁和喜悦各占一半?” 情不自禁的,齐献瑜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对唐宁发问。 唐宁平时着这个两年前自己还需要仰视的大姐姐,深情款款的道:“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 第十二章 那你娶我啊 “货丢了,人也没了,方永,郭安,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办啊?” 在与强盗们的战斗中取胜之后,刘令的面前齐刷刷的跪了一排瑟瑟发抖的强盗俘虏。刚才趁着派了手下去清点战场的功夫,刘令已经对他们进行过一次审问。 这些强盗与料想中的不差,都是一路上各个山头的强盗联合。有的强盗头子被抓住了,有的跑了,没能抓住。 回来报告的手下犹豫了半天没敢说话,还是刘令让他说,他才战战兢兢的说丢了两车军备,督运使不知所踪。 闻听此言的刘令暴怒,要自己全部的下属都去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唐宁给找到。 在一片哭喊求饶声中,刘令面无表情的看着宣节校尉与郭安,语气冰冷的问出了这句话。 两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卑职甘愿受罚,并且一定会将督运使与军备物资寻回来!” 刘令回头看了眼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强盗,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是叫转运使大人来处罚你们两个吧,我被气的不轻,难免会意气用事。” 周怀就站在一旁,听到刘令这么说,便对刘令肃然起敬。 一个深受皇帝宠信的密谍头目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是罕见,朝背过身去的刘令拱了拱手,周怀沉吟片刻,对满身是血的两人说道:“你二人杀敌无数,作战有功,因此在本官眼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现在暂且革了你们俩的差事,并且全权负责督运使的找寻工作,视情况再做定夺。 你们二人以为如何?” 郭安,方永抱拳感激道:“多谢转运使大人开恩!” 周怀摇了摇头,叹道:“去吧去吧,本官的心情现在也不是很好。死伤虽然不多,但督运使人不见了踪影,本官这一颗心,片刻都不曾放下来啊。” 郭安惭愧至极,低下头道:“都怪末将没能保护好督运使大人!” 刘令嗤笑一声道:“你自己知道就好!我可告诉你们,督运使虽然是个芝麻大点的职位。 但失踪的那个督运使大人可不是什么芝麻大点的人物。 他此次随军是官家钦点,但凡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都不够抵罪!明白了吗!” 二人心中皆是一惊,郭安知道唐宁不会很简单,十八岁就当了督运使,还是未曾中过举的人,这样的人不是权贵之子,也得是个及其不凡的能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是官家钦点的督运使。 虽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督运使,但这里面的门道可深了。官家什么时候开始有心情管一个从九品官员的任命了? 这一点是非常值得人深思的。 方永便是想到了这一点,觉得那个看上去跟白痴一样的督运使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人家走这一趟就是来镀金的,自己还把人家给得罪了。 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曾记得自己还对他小小的嘲笑了一番,心中便是一阵忐忑不安。 于是在刘令说了一声:“滚吧。”之后,两人便跟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各自去找了一些手下的精锐,准备开始唐宁寻救工作。 九百二十四个俘虏已经全部处理完毕,血流成河不足以形容行刑的场地。即便是夜晚时常有风吹过,也挥散不去众人身前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息。 押送粮草的队伍中有不少都是第一次参与作战的新兵,现在不是吐就是晕,不吐不晕的都已经死了。 反正一个个都已经是没了人样子, 短时间之内是不能再继续行动了。 刘令背着手恨恨道:“都是一群废物!” 周怀劝道:“刘公事,消消火,何必动怒呢?” 刘令伸出手点了点那些歪七扭八的厢兵道:“就他们这样的,也配叫个兵?您是没看见他们怎么打仗的,一个个抱着枪杆子就往别人的后面缩,要不就毫无章法的冲上去送死。 您可知道我看到这一幕时心里有多愤怒啊……” 周怀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 择各地厢军精锐为禁军,择各地禁军精锐补充边军。 刘公事你在汴梁城里面,在边塞之地呆惯了,不知道厢军是个什么样子的。在我大宋的军队之中,厢军处于最底层,连那些蕃兵都要比厢军善战的多。 他们平日里本来就没有训练,你也不能要求他们太多啊。” “唉……”刘令喟然长叹:“算了,还是先把唐宁找到再说吧。 那小子鬼主意太多,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周怀点头道:“老夫也不信,老夫觉得他如今说不定正在某处山寨之中无法脱身,要不咱们休整一日后派个机灵点的使者去附近的山寨问一遍,如何?” 刘令思索片刻后道:“可以,明日我就叫孙贺去办这件事情。” “孙贺?他不是受了刑还在养伤吗?” “他屁股虽然没好利索,但走路还是能走的。刚才还杀了五个人,就叫他去吧。” 周欢点了点头道:“重点放在九斗山吧,刚才统计了一下,似乎没有九斗山的人在里面。” “好。” ……………… 唐宁有些困惑,为什么自己说出来这番话之后,齐献瑜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娇羞,而是一脸的嫌弃?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毕竟人家还是很讨厌男人的,做出这么一副表情也挺正常,是自己想多了。 唐宁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自己手段百出都无法拿下的女人,真是开洋荤活见鬼了。 大当家大手一挥道:“你不用伤心了!等老子找个黄道吉日,就给你们俩举行婚事!” 唐宁一听这话大急,连忙道:“不劳大当家费心……” 大当家摆手道:“贤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马上你就是我九斗山的亲家,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正好这次收获颇丰,又添了一门喜事,算是双喜临门啊,看来我九斗山走向巅峰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好!就这么定了,大家散了散了。 贤弟啊,你等着,我回去就找秀才商量出一个黄道吉日,给你们俩举行一场婚事!” 唐宁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大当家噘着嘴佯怒道:“你是不是太见外了,贤弟?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只能对不住我的齐妹子了,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挂在寨门上……” “……”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大当家重重的拍了拍唐宁的肩膀,然后带着一屁股人潇洒的离去了。 齐复喜滋滋的跑回自己的屋子了,姐姐能够得到幸福是,是他目前最大的心愿。 唐宁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央,扭过头看了眼抱着膀子靠在门框上的齐献瑜,可怜巴巴的道:“刚才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齐献瑜点头:“听见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齐献瑜摇头:“没有。” “为什么!” 齐献瑜捏着自己的下巴抬头思量了一阵道:“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 不行,这个女人已经疯了。指望不上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座寨子待不下去了,虽然寨子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但这婚无论如何都结不得。 还有王诗在润州等着自己呢,这婚要是结了,以后回去怎么面对王诗啊? 再说,出门一趟就娶了个老婆,回去之后让王诗做大还是做小啊? 虽然做大做小在自己眼里并没什么区别,厚此薄彼这种事情自己也做不出来。但王诗和王仲显以及曹氏,是很有可能提着刀从城东追杀自己到城西的。 大家看看,这就是渣男本色。上一秒虚伪的想着那个苦苦等待自己回家的女人,下一秒已经开始想着左拥右抱的场景以及后果了。 齐献瑜见唐宁眼珠子转的都快飞出去了,心里非常的不满。她脸皮没唐宁那么厚,说出刚刚那句话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但唐宁却一点反馈都没给,这让她很受伤。 于是她瞪着眼睛看向唐宁道:“喂!你干嘛不说话!” 唐宁沉声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知道啊,不就是那个在金山上跟你鬼鬼祟祟的女孩子么。” “是啊,你既然知道她,就不要为难我了。” “我懂了,你就是个臭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喜新厌旧果然是你们男人的本性……” “打住,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怎么就喜新厌旧了?” “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出山之后就进了南山寨,是也不是?” “这个倒是,不过这和我喜新厌旧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乱说话毁我人设,小心我去官府告你诽谤。” “少说没用的废话转移话题,我就问你,你是先遇到我的,还是先遇到那个女孩子的?” “这……”唐宁额头上开始冒冷汗,难道说接下来的台词是…… 果然,只听齐献瑜凄然道:“明明是我的先的,为什么会这样?” “大姐,你人设崩了……” “哇,你还叫我大姐,你嫌弃我老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叫我大姐?你就是嫌弃我年纪大,跟那个女孩子没有半点关系。” “我真没有,我还挺喜欢年纪大的女人的,她们很贴心。” “那你娶我啊!” “……” 第十三章 狗仗人势 无论如何齐献瑜跟贴心这两个字是沾不上边的,这个很有可能已经奔三的女人在这半天不到的时间里,给唐宁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个大龄少女。 除了在生理方面像个御姐,心理方面完全就没有御姐的气质与性格。 深吸了一口气,唐宁苦笑道:“我要是娶了你,我回去怎么跟王诗交代?这不是嫌不嫌弃你的事情,况且你我还没有深入的交流过,对彼此的了解都没有那么深刻,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瑜姐,请你尊重我的人格。” “你这话说的忒没道理。”齐献瑜哼了一声:“天底下多少个女子嫁给夫君之前连面都没见过?” 忘了封建社会会包办婚姻了,唐宁拍了拍脑袋,准备从另一个角度入手。 “这个话题先放到一边,我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我对你的印象一直是对男人非常的厌恶,比如你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臭男人。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会如此主动的要嫁给我呢?你在性格上的转变是不是有些太快了啊? 我觉得你这么急,定是因为有什么阴谋,或者是有其他的目的。 总不能是图谋我的肉体吧?” 唐宁的分析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至少男人都是会这么想。 可女人先天而来的隐藏属性,母性一旦被激发出来,是没那么容易收回的。 这种女人对孩子的渴望,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 齐献瑜听到唐宁这么问,并没有多大的惊讶,站在门口往后退了一步,轻声对唐宁道:“这个问题,不适合在院子里面讨论,你不妨进屋里来,外面也凉。” 唐宁还在犹豫,齐献瑜就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个时候的齐献瑜才有了一丝御姐的味道,不得不让唐宁感慨,女人真的很善变。 身正不怕影子斜,唐宁悄悄把腰带松了松,然后大踏步进了齐献瑜的屋门。 和上次进来时一样,屋子里依然有一股极淡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人想循着香气的轨迹寻个究竟。 唐宁把门关上,齐献瑜就坐在了床头。屋内点着一盏烛火,把这个并不算大的房间照的透亮。 “你问我为什么,我的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齐献瑜的声音很淡定。 唐宁眨了眨眼问道:“是什么?” “我今年二十有五了。”齐献瑜幽幽道。 “啊?”唐宁大为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如果不是你之前在南山上跟我说你有二十了,我还会以为你十八。” 齐献瑜乐了,说:“你这人站在院子里说的话跟在屋子里说的话怎么不一样啊?” 唐宁讪笑道:“屋子有顶,院子没有。” 齐献瑜深深的看了唐宁一眼,半晌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我都二十五了,再不找个男人,恐怕就没人要了。 我虽然讨厌男人,但想要孩子,没有男人还办不到。如果非要选一个男人的话,你在我心中至少是不讨厌的程度。 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懂。” 唐宁点头道:“能,而且我也很能理解你的想法。 毕竟在你见过的男人中,我应当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好比冬天里的萤火虫,夏天里的大狗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非常受人瞩目的存在。 你不讨厌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齐献瑜捂着嘴笑道:“你若是再谦虚一点,我说不定就真的喜欢上你了。” 唐宁一听这话恍然大悟,搓了搓手道:“这么说,你想嫁给我完全就是为了借个种?” “不然呢?”齐献瑜反问:“我对你还有些了解,你很聪明,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想也会继承你的聪明。 其他人,还能有谁呢?你看这九斗山上的人,不是蠢货,就是自作聪明的。 他们我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眼的,莫说借种,就算是让他们碰到我一下,我都会浑身不舒服好几天。 况且你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重情义。当初你为了给救了你命的逃户报仇,孤身入南山的事情,我后来也有听说。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万一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我死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你会不认这个孩子。” 齐献瑜这番话说的非常直接,可以说把唐宁心中的所有疑问都解答了一个通透。而且还把她自己的目的和理由,都完完本本的告诉了唐宁。 唐宁沉默半晌之后道:“何必呢?” “什么何必呢?”齐献瑜困惑道。 “承认你爱上我了,有这么难吗?” “……” 被一脚踹翻之后,唐宁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讪笑道:“我说错了,我刚才想说的是,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呢?” “我听不明白。”齐献瑜强笑道。 唐宁吧嗒吧嗒嘴道:“听你的意思是,借了种之后你就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觉得你这么做问题很大。 且不说我通过你弟弟,肯定能够找到你。光是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就不会轻易的放过你。 你自己也说了,我是个重情义的人。若你成了我的女人,我又怎么可能放你离开我身边,去不知道什么地方过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呢? 你这完全就是作践自己嘛,没有这个必要的。” “那我怎么办?我又不喜欢你。” 唐宁受伤了,他捂着胸口悲伤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关系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今天你说你不喜欢我,说不定明天你就有一点喜欢上我了呢?” “我没那个时间,你知不知道自从我一个月之前到了九斗山寻到了我弟弟之后,我就非常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 这段时间我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我抱着孩子的模样,你能体会到我的感受吗?” 唐宁感慨道:“我怎么体会不到啊,我每次过年回家我妈那迫切的眼神在我看来是跟你没有太大区别的。” “你还有娘啊?你不是被你师父收养的孤儿吗?” “梦里,梦里。”唐宁赶紧补充,齐献瑜这才疑惑渐消,于是唐宁继续说道:“不过你的心情我还是能够理解,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 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问题。而且男女欢爱,阴阳调和的事情本是一件乐事,要是如你这般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岂不是一点乐趣都体会不到了?” 齐献瑜盯着唐宁看了好久,最后才道:“说了这么半天,我感觉你还是一句没说。你就告诉我,你同不同意就行了。” “我拒绝。” “那好,那我去找别人。我就不信了,天下这么大,还找不到一个好男人了。” “我说的是我拒绝现在就做,又没说我彻底的拒绝。至少先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再说吧,而且我还有要事在身,此时并非跟你搞卿卿我我的时候。” “要事?”齐献瑜挑了挑眉毛:“你都被俘虏到九斗山上了你还有什么要事? 你不会想要故技重施吧?那我估计你在九斗山上是办不到了。大当家没心眼,山上又没有二当家。就一个心眼很多的秀才,还自视甚高,根本瞧不起大当家这个位子。 其他的人也都是憨货,要么就是混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的混子,你想要挑拨离间,恐怕无处下手。” 唐宁笑嘻嘻的说道:“你想多了,九斗山上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怎么舍得挑拨离间呢? 我要做的可不是挑拨离间,而是招安,我想这非常符合九斗山上所有人的心意。” 齐献瑜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狐疑道:“你还有这个本事?” 唐宁站起身昂首挺胸道:“站在你面前可是朝廷命官,镇江军督运使,我的师父是观文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鄜延诸州水陆转运使事,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献瑜撇了撇嘴:“狐假虎威。” 唐宁喝道:“胡说什么,这叫狗仗人势!” 齐献瑜噗嗤一声笑了,唐宁也跟着笑。既然想要建立感情基础,把女孩子哄开心是很重要的。虽然贬低自己的方式其实还是有些拙劣了,但至少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吧,不过你师父能寻到这里么?之前他们的计划我听到了,很是隐秘,不容易被发现啊。” 唐宁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道:“说句老实话,我建议你们以后还是不要搞这些阴谋诡计之类的事情了。 知道为什么我确定师父一定会找到这里么? 其他各地的过江龙都跑到这里,聚在一起劫官府的押粮队。而你们九斗山作为这片地方的地头蛇竟然毫无反应,这本就是一件反常之事。 哪怕你们派出去一个平日里看着不爽的人去当俘虏,告诉官兵你们九斗山派人出来了,都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们头上。 且看着吧,最迟明天,官府的使者就会找上门了。” 齐献瑜将信将疑道:“说的这么玄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唐宁眨了眨眼道:“亏你还是前白莲社刺客呢,这些东西都不懂吗?” “……” 第十四章 残血反杀 这一晚唐宁在齐献瑜的屋子里打了地铺,睡的不是特别舒服,但也还算凑合。 他今天的经历有些刺激,大起大落如同坐过山车一样,所以很快他就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齐献瑜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想着唐宁居然还真的是个君子,真的不对自己做点什么。 听到唐宁的呼噜声他就来气,于是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捂着耳朵,折腾到天快亮,这才稍微睡了一会儿。 一大早就起来并不是因为山上养的公鸡打鸣了,而是因为忽然有一阵喊杀声传来,把唐宁给惊醒了。 揉揉眼睛,唐宁赶紧爬起来,推开门往外看,就是一片火光冲天。 天色是蒙蒙亮,熊熊燃烧的火焰依旧将半个天空映的通红。远处有兵刃交击的声音传来,喊杀声亦不绝于耳。 唐宁赶紧回去推着齐献瑜道:“快起来,快起来!山上出事了!” “嗯嗯,让我再睡一会儿……”齐献瑜含糊不清的说道,本身她睡的就比较晚,现在离她入眠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 唐宁急道:“快起来!等逃出去你爱怎么睡怎么睡,现在睡不得!” 齐献瑜听了这话只觉得唐宁很烦,坐起身子怒道:“怎么了!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吗!你知不知道女人是要多睡觉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为了方便唐宁对自己动手动脚,她特意换了一身单衣,然而唐宁却是个禽兽不如。 于是坐起身子时,那比起平时更显雄伟的胸脯就让唐宁狠狠的吞了口唾沫。 努力把注意力从齐献瑜胸部上挪开,唐宁快步走到门口指着外面道:“外面打仗呢,房子都被烧了。趁他们还没找到这里来,我们还不快跑,还在等什么呢!” 齐献瑜一听,非常的惊讶。连忙起身来到门前一看,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唐宁看到的时候还是一片火光,现在已经成了滚滚浓烟了。 吸一吸鼻子,就能嗅到空气中传来的燃烧味道。 齐献瑜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唐宁都不敢看她。 这身单衣实在是太显身材了,蜂腰猿背,鹤势螂形,那双修长笔直的双腿实在叫男人挪不开目光。 齐献瑜愣了一会儿之后道:“我弟弟呢?你有没有看到我弟弟?他没事吧?” 唐宁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你快换衣服,我们这就趁乱逃出去吧。” 齐献瑜急道:“你快去寻我的弟弟,他就在隔壁那间屋子里。我换一身衣服,等你把我弟弟叫起来,我们就马上出发!” 唐宁哦了一声就往外走,看到他的姿势齐献瑜气不打一出来,急切的道:“你怎么撅着屁股走路啊!走快点啊!” “……”唐宁说我要是不撅屁股,前面支个帐篷那多尴尬啊。 齐献瑜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啐了一口,骂道:“伪君子!”然后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回去换衣服去了。 唐宁这才快步来到齐复的屋门口,使劲敲了敲门。 “齐复啊!齐复!小舅子!快开门!外面出事啦,出大事啦!” 门内毫无反应,唐宁心里也有些急。 兵刃交击的声音愈来愈近,这说明敌人也离这个地方近了不少,他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高声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就闯进去了!” “三!二!”一般来说这个一是不用喊的,唐宁一脚把门踹开,跳进去看向床上,却空无一人。 这时齐献瑜也换好了衣服到了门口,见唐宁在屋里面,连忙道:“阿复在这里吗?” 唐宁摇头道:“看上去不像在的样子,估计是出了事之后,第一时间过去帮忙了。” 说罢便要往外面走,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这里!这里还有人!” “哈哈!还是个娘们!咦?模样还不错,兄弟们有福了,快把这个小娘皮拿下!之后咱们就在这里一边痛快,一边等老大那打完!” “好!” “我同意!” “平日里可没这个福气啊,嘿嘿嘿~” 说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齐献瑜有些慌张,她刚才出来什么东西都没拿,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这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唐宁从双腿两侧抽出两把小巧的手~弩,一边把齐献瑜拉进屋子,一边递过去一把手~弩道:“这手~弩能连射十发,但射程很近,打中身体的话造成的伤害也不足,所以千万要谨慎使用。” 齐献瑜手里有了东西才算是觉得有了安全感,点了点头,就瞄准冲过来的敌人扣下了机括。 射空了,齐献瑜就有些慌张,于是连着扣下机括,结果却不是很好。 剩下的九发箭里只中了两发,还都是插在肩头脚面的这种地方。 齐献瑜语带哭腔道:“对不起,我把箭用完了,好像一个人都没打死!” 唐宁无奈苦笑,刚要安慰她,敌人那边就传来声音道:“兄弟们!别留活口了!这娘们手里有东西! 奶奶的,尸体也一样,赶紧把这娘们给杀了,万一把命丢了就不值当了!” “怎么办?”若是孤身一人,齐献瑜现在还说不定能有点主意。但是唐宁在她身边,她下意识的就想依靠这个很有本事的小伙子。 唐宁低声道:“你躲在我后面。”说罢,也不多言语,端起手~弩瞄准了一下,便扣下了机括。 一名敌人的头顶上便多了一根小巧的弩箭,前冲的身体好像是忽然间撞到了一堵墙,一下子就后仰朝天的倒了下去。 唐宁又连射三发,空了一发,其他两发都是两个人应声而倒。 “奶奶的!这娘们好生厉害!兄弟们搞快点!一起上!她只有一个,咱们这边还有五个!老子就不信她能一打五!” 说罢,这人抓起地上同伴的尸体,将身子缩在后面冲上前来。 另外四人也都赶忙跟在后头,但他们就没那么幸运。没有掩体的他们,在苦练过弩箭射击技术的唐宁面前,移动靶毫无区别。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这人已经躲在同伴尸体后面到了近前。唐宁的箭匣里也就只剩下一发箭了,但这个时候他已经冲到了近前。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唐宁,便破口大骂道:“奶奶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眼看着唐宁手里端着手~弩,而齐献瑜手无寸铁。这人想了想,便把尸体朝唐宁的方向用力一推,然后举起刀子就冲齐献瑜砍了下去。 在他丢出尸体的瞬间,唐宁便已然扣下了机括。他本以为这一箭会直接将这个家伙射死,没想到这一箭却只是让他的动作一滞,那把刀还是在继续下落。 齐献瑜已经有些傻了,她虽然经过训练,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但她可不会什么武功。她以前执行任务,靠的都是脑子,或者就是她身上携带的道具。 现在没有道具在身上,而且一个人在距离她如此近的情况下,身中一箭还要状若疯狂的将刀子砍向自己,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这个人眼中散发出来的疯狂杀意已经让齐献瑜手足无措。 来不及检查那一箭射在了什么地方,唐宁一矮身子,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如一只豹子般窜了出去,用肩膀撞走发呆的齐献瑜,手中握着匕首想要反击,但那一刀却先落在了他的肩头。 刀面深深的嵌在唐宁肩膀上,好在刚才射了一箭让他的势头有所减弱,否则这一刀下来,自己的整个左臂就不用要了,接不上的肩膀,要也没用。 疼痛如惊涛骇浪般从左肩的肩头传来,唐宁痛苦的大吼,左手握着的匕首也差点落在地上。 双眼血红的唐宁用右手拿过匕首,然后又将左手死死按在肩头的刀背上。 对面那人大惊失色,他自认自己是个疯子,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比他还要疯。按着肩头那把刀,自己就无法将刀子抽回来。 肋骨上刚才又中了一箭,呼吸都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眼看着唐宁那把匕首直直刺向自己的心窝,他便咬了咬牙,准备弃刀跑路。 谁知脑袋上忽然狠狠的挨了一瓦罐。 齐献瑜砸过去的时候用了吃奶的力气,奈何瓦罐太结实,砸在那人头上的时候都没坏掉,还是摔在地面上的时候,才噼里啪啦的摔了个稀碎。 有这一耽误,唐宁手中匕首就如同切豆腐一样穿透了那人胸前的皮甲,然后刺进了他的心脏。 那人眨了眨眼,最终变成了一滩软泥,缓缓的倒在地上。 唐宁一身白色的长袍如今已经成了半边血衣,肩膀上还留着那把刀,身子已经软软的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豆大的冷汗不断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唐宁喘着粗气对齐献瑜说道:“你赶紧走,没时间了,不用管我,现在你带上我只会拖累你。” 齐献瑜哭着道:“你怎么这么傻,我要是不管你,你不就死了吗?你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不可能把你放在这里不管。” 说罢便起身往外面跑去,到了门口,回头叮嘱唐宁道:“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回去取些药材过来。” 唐宁扯了扯嘴角,并未答话。见齐献瑜走了,右手抓着门框挣扎着爬起来,就欲往门外走。 走了一半,两条腿觉得没力气,然后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随后就被拿完东西出来的齐献瑜抓着脚踝拖回了屋子。 “别这样,这样会显得我很没面子……” “人都快死了,要面子还有什么用?你别动,我来帮你处理伤口。” 第十五章 蠢女人 这一刀看上去很严重,实际却未伤及根本。用齐献瑜的话来说,就是简单的三个字。 还有救。 没想到平日里女强人一般的齐献瑜也有哭鼻子的时候,一边帮着唐宁处理伤口,一边梨花带雨的哭鼻子,这副模样倒是叫唐宁有些动心。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不是对我没兴趣么?” 唐宁扯扯嘴角,有气无力的道:“谁说的,我对你兴趣可大了。” “你昨晚那番话不就是缓兵之计么?说的那么好听,跟真的一样。我昨晚越想越觉得不对。 后来我又想到你现在是身在寨中,生死大权都落在别人的手里,自然要找一个大腿抱着,才能把命保住。 而寨子里面也就只有我这么一条大腿能让你抱,你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所以就杂七杂八的说了那些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全是废话的理由,来暂且稳住我,不是么?” 唐宁怔怔的看着一边说话一边忙碌的齐献瑜,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齐献瑜抽了抽鼻子道:“我昨晚思来想去,觉得你说的话,只能信三分去七分。把那七分去了之后,就得到了我现在这个答案。” “……”唐宁欲哭无泪,果然人就不能总张口就来,这在别人心里面都留下案底了,以后骗都不好骗。 “所以你为什么救我?”齐献瑜一边说一边打开一个瓷瓶,将瓶里的粉末悉数倒在了唐宁的伤口上,然后用手将粉末涂抹在唐宁的伤口处。 剧痛传来,让唐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股痛感,甚至比刚才拔刀的时候来的还要剧烈。 脑子里有些发懵,用力的喘了几口粗气后,唐宁看着齐献瑜那张狐狸精一般的脱口而出道:“因为我喜欢你,我要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齐献瑜听了之后手就是一哆嗦,不小心触到了唐宁的伤口上,让唐宁疼的又是一嗓子嗷的叫了出来。 “对不起……” “当我没说……” 俩人同时说道。 齐献瑜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唐宁讪笑一声道:“你要是不愿意听,当我没说就成了,别戳我伤口啊……啊!疼!” 话说到中间,齐献瑜气的又按了下唐宁的伤口。 不得不说齐献瑜这药确实很厉害,这么短的一会功夫,伤口竟然已经不流血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里有你这样,说完还要收回的!” 齐献瑜气鼓鼓的模样落在唐宁眼里可爱极了,尤其是那微微撅起,近在咫尺的嘴唇,更是给人一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伤员一般都是很嚣张的,有人照顾的伤员是嚣上加嚣,张上加张。 于是唐宁就真的一个前扑,吻了下去。 初吻没了。 这是唐宁的第一个想法。 很软,很香,这是唐宁的第二想法。 齐献瑜都傻了,她万万没想到唐宁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直到唐宁的舌头做贼一样伸进自己的嘴巴里,她才刚有些反应过来。 羞愤交加的她想要一把推开唐宁,却又怕触到唐宁的伤口,于是只好无奈的不做动作,听之任之。 但第一次接吻的她在唐宁面前就是个妹妹,那只舌头不停的兴风作浪,很快就将齐献瑜弄的脑子发懵,脸颊发烫,双腿也不由自主的夹紧了一些。 我觉得只要是男人,在跟一个女人接吻的时候就没有懂得适可而止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唐宁右边的那只咸猪手已经悄咪咪的按在了齐献瑜的胸部,还狠狠的捏了一下。 这下齐献瑜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而是因为她觉得现在的状况和地方,做这种事情都不太合适。 一来唐宁身上带伤,二来九斗山还遭到了袭击。 第三自己的弟弟现在还生死未卜,她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 心中暗骂唐宁,现在有胆子了,昨晚上干嘛去了? 果然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戳穿了他们的真面目之后,一个个连装都不装了。 想到这齐献瑜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刚才那番话自己昨晚对他说就好了…… 唐宁看着齐献瑜略带怒意的眼神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刚才有些动情,一不小心就……” “呵呵。”齐献瑜已经不想理他了。 整了整衣服,齐献瑜的脸还是红红的。从地上捡起唐宁那把匕首道:“借我用一下。” 唐宁大急,连忙道:“你别想不开啊,不就是被摸了么,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你想摸什么地方,就摸什么地方,我绝无二话,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个臭男人。 放心吧,我不是用来自杀的,我要去找我弟弟了,你在这里别动,等我把他找回来,我就跟他一起带你出去。” 唐宁劝道:“外面打的那么凶,你一个弱女子出去不是送吗? 你弟弟看上去不像什么没本事的人,他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俩现在趁着这个时候逃走,等到了军中,我叫我师父派人去找你弟弟不好吗?” 齐献瑜摇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这个弟弟,对我而言,他比什么都重要。你不必劝我,我是一定要去找到他的。” 死脑筋!唐宁心中暗骂,刚才那几个人解决起来差点都同归于尽了,更别说外面的人肯定比来这里的人更多,更凶狠。 本以为齐献瑜会武功,但看刚才的模样,她连摆个pose都不会摆。这样的人,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孤身一人跑出去不是去送菜吗? 两人之间要是没发生点什么还好,但刚才嘴也亲了,自己来到大宋之后的初吻也给了这个女人,怎么说都不能让她孤身一人深入险境啊。 唐宁是个轻度大男子主义者,亲过了嘴,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女人了。而且他觉得一个男人有责任也有义务去保护自己的女人。 所以为了劝住齐献瑜,唐宁怒道:“我跟你弟弟谁重要!” “我弟弟。”齐献瑜半点犹豫都没有。 “……”唐宁吞了口唾沫:“那我跟你弟弟掉河里,你先救谁?” “当然是阿复。” 臭女人!你哪怕犹豫一秒钟再回答啊!难道老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这么低吗!好歹是刚才才亲了嘴的男人啊! 唐宁心中把齐献瑜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下定决心等自己胳膊好了一定要把她按在床上打屁股一百下作为惩罚。 “我不管我不管你不许去你不许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没办法,唐宁只能撒娇,两条腿踢腾着,活生生的四个大字: 无理取闹。 齐献瑜瞥了眼唐宁,忽然笑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子在唐宁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啊,在我心中,阿复也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我要去找阿复,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等我找回阿复,我们就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到时候要去哪里,都是你说了算,可以吗?” 唐宁怒道:“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别人说话呢!你要是真有本事,我会拦着你吗?可你身无所长,我的手~弩也没有箭了,你连防身的东西都没有,你怎么从乱战之中找到你的弟弟?” 齐献瑜晃了晃那把匕首,语气竟有些俏皮:“我有这个呀,你的匕首,肯定是很厉害的,有这个我就放心啦!” “放心?我看你是放屁!”唐宁真火了,他最讨厌的人就是冥顽不灵还不听人劝的,恰好齐献瑜这两点都占上了:“我告诉你齐献瑜,你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你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你脖子一抹死得倒是痛快,我呢?我后半辈子都得在痛苦与自责中度过。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 齐献瑜咬着嘴唇道:“那谁又为阿复考虑呢?” 唐宁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齐复他自己有本事!他会杀人,会武功,会技巧!他能在乱军之中活下来,一点都不足为奇! 但你不一样!你不会武功,没有技巧,你靠什么在那样的乱军之中活着?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死人都是成片成片的死。能活下来的不是兵油子,就是老手,要么就是运气极好的幸运儿。 齐献瑜,你说说你占了哪一点……唔唔……” 嘴巴被堵上了,是一个很柔软,还略带香甜味道的嘴巴。 唐宁瞪着眼睛有些愤怒,她以为用美人计就能把自己拿下吗?舌头都不伸过来,也配叫没美人计? 于是唐宁愤愤的准备把舌头伸过去,结果齐献瑜却离开了。 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舌头略微有些尴尬,唐宁便顺势舔了舔嘴唇。 “阿宁,能遇到你真是我最大的幸运。谢谢你,但我还是要去,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阿复,跟他一起走。 他可是我的弟弟啊,他找了我二十多年,我跟他也失散了二十多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不想再次跟他分开了……” 齐献瑜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往门外走。最后站在门前,对唐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一定要记得我,以后若是生孩子有了个多余的,请你让他姓齐。” 说罢,转身离去。 唐宁抓起瓦罐的碎片就朝门外丢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骂道:“你这个蠢女人!蠢得没边!你要是死了!老子马上就忘了你!你听到没! 蠢女人!蠢女人!” 骂着骂着,两行泪就从眼眶中滚落。 唐宁伸手擦了擦双眼,抽着鼻子小声道:“蠢女人……” 第十六章 寻找的方式 齐献瑜走后,唐宁便独自一人靠在墙边坐着。 刚才有人陪他说话,注意力还能分散一点。齐献瑜一走,肩头那股疼痛便如潮水般袭来。 唐宁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发软,使不上力。唯一的一只右手,还在不停的发颤,抓起东西来,都费力的很。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唐宁仰起头看着房梁,等待身子恢复力气。 外面又是一阵大乱,唐宁担心那些身份不明的敌人会寻到这里来,便一下一下的往屋里面蹭,最后藏在了床底。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直到唐宁有些困意,才听到有人喊了一句。 “快去这里找找!一定要把督运使大人找到!” “是!” 听到这阵声音之后,唐宁大喜,连忙用尽吃奶的力气吼道:“我在这里!在这里!” “那边有声音!快过去看看!” 脚步声越传越进,唐宁努力的把头从床下伸出来,然后望着面前的郭安,十分的感动。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去纠结郭安那个糟糕的想法了,这家伙能把自己救出来,就足以将功抵罪了。 郭安见了唐宁扑通一声便单膝跪在地上道:“末将来迟,望督运使大人恕罪!” 唐宁连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来找我我就很感动了……来搭把手,我受伤了,身子没力气。” 郭安闻言赶忙把手中兵器放在一旁的厢兵手里,见到唐宁缠着布巾的胳膊,不敢使力,就叫另一个厢兵,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唐宁从床下抬了出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趁着光亮,郭安看见唐宁那张脸已经苍白的不像样子。 “督运使大人,您伤的不轻,末将这就护送你回山下营寨休养!”郭安说罢就要架着唐宁走。 然而唐宁却喘了几口气说道:“不行,山上还有我的熟人在,得去帮他们。” 郭安急道:“督运使,您是不知道现在山上乱成了什么样子。 咱们一路上过来十八岗二十六寨共同发动了这次袭击,然后由于九斗山的人什么力没出,趁乱把好东西都抢走了,这些人心中非常不平,就又集结在一起杀上九斗山来了。 要不是孙大人机灵,见山上有火光,立刻回来搬了救兵,您这时恐怕都要在乱军之中丢了命呢! 快走吧!这里呆不得!” 唐宁摇头道:“人找不到,我不走。况且此时形势已与刚才不同,方才我手无寸铁,身边又没人保护,我能把命留下来已经颇为不易。 但如今你们这些猛士守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被人夸猛士了,郭安倒是没什么,但那十几个厢兵无不是昂首挺胸,这辈子就没人这么夸过他们。 一个个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督运使给保护好。 郭安叹了口气,无奈的道:“不知督运使大人要寻之人现在何处?” 唐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哪里乱咱们就先往哪里去吧……对了,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不多,才刚刚八百,不过都是精锐。毕竟山下的粮食车队还需要人保护,转运使大人和刘公事都留在了山下。” 唐宁点头道:“那这样,咱们一边走,一边集结人手,最好不要分头行动。” 郭安无奈道:“末将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但那宣节校尉方永自视甚高,又急功近利,已经带了六百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末将手头只有二百,集合起来的话,也快,他们都在附近搜索呢。” 唐宁又喘了几口气,空气中弥漫的燃烧味道让他觉得胸口发闷:“既然这样,那就先把你的二百人集结起来,咱们一起推进。 等见了方永,我再下令就是了。我这个督运使,还是有几分权力的吧?” “这个自然是有的。”郭安连连点头,然后一摆手,便有厢兵跑出去,扯着大嗓门吼道:“集合!集合!” 随即,集合的声音便从四面八方响起,然后便是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待到脚步声停下,郭安架着唐宁出了门,院里院外都站满了人。 唐宁低声道:“你来说吧,我一喊,这肩膀头就疼的厉害。” 郭安点头,然后站在比平地稍微高一些的台阶上大喊道:“咱们现在要往战场前进!督运使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找到那辆车军备! 弟兄们,都加把劲!转运使大人可是说了,如果人和东西都找到,回去之后可是重重有赏!” “是!”一帮人高呼一声,然后便转头一齐前进。 手持大盾的士兵顶在最前面,弓手就组成了第二排。手持短兵的就围着唐宁和郭安成了一圈,最后两排分别使用长柄武器的士兵和另一队小盾兵。 从阵势上来看,郭安说这些人都是精锐,一点错都没有。厢兵在遭遇战时,很少有能够摆出这种阵型的。 因为唐宁的脚步无法太快,所以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就很慢。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没人愿意来找这么一支队伍的不自在。趁着他们慢腾腾的前进,能绕开的都选择了绕开,实在绕不开的,就只好躺在地上装死,等他们过去再爬起来继续作战。 由于有了官兵的介入,山寨上的战斗很快就接近了尾声。 十八岗二十六寨的人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面没讨到什么好处,只能带着人灰溜溜的跑路。 这一次他们可是元气大伤,不仅袭击押运车队死伤无数,之后攻击九斗山,也是废了好大的劲却没什么收获。 几个领头的为了逃跑,甚至还没有通知自己奋力作战的手下,于是山寨上的乱局正在逐渐平息,负隅顽抗者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眼见周围的强盗越来越少,却未见齐献瑜的身影,唐宁心中便感到十分焦急。 忍不住出声喊道:“齐献瑜!齐献瑜!你在哪里!我带着大军来帮你啦!” 郭安一想,这个齐献瑜听上去像是督运使要找的人,于是也抻着嗓子帮着喊:“齐献瑜!你在哪里!督运使大人带着大军来帮你啦!” 郭安一喊,底下众将士也跟着喊。 齐献瑜的名字响彻整个九斗山的天空。 忽然最前面的大盾兵停下了,弓手便跟着停下,后面的士兵也依次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郭安皱眉。 “郭将军,前面有一队身份不明之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有多少人?” “比咱们少,但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善茬,郭将军,咱们……” 唐宁听到这里打断那小兵的话对郭安道:“扶我去前面看看。” 郭安摇头:“太危险了……” 唐宁瞪着眼睛道:“叫你扶你就扶,哪来那么多废话。” 郭安心说也就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要是身上不带伤……我也不和你计较。 便扶着唐宁走到了前面。 唐宁一过去,那边一群人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时已经是天色大亮,对面那些人的面孔,唐宁也看得是一清二楚。但他却发现这些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唯独有一个走在最前面的独眼大汉,似乎有些面熟。 “唐公子!”这人走上来就朝唐宁抱了抱拳。 这时候唐宁才想起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玉家里面那个瞎了右眼,正好跟老吴凑成一对的镖师。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唐宁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瞎眼镖师再次抱拳道:“这就要从公子离开润州之前开始说起了……” 于是瞎眼镖师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说,唐宁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你们是追着赵仁的踪迹跑到这里来了?” 瞎眼镖师点头道:“正是。”随即又愤愤的道:“可惜刚刚一场大乱,我们把人跟丢了,不然便能手刃此獠,为何东家报仇了!” 唐宁点头,打了个哈哈道:“嗯嗯,不过也没关系,跑得了初一跑不掉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秃头。这次虽然又让他逃走了,但下一次你们一定会抓到他的。 加油,我看好你们哦!” “……”瞎眼镖师怀疑的看着唐宁,他觉得唐宁在这个问题上比他们都积极。 唐宁转而又问了一句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 瞎眼镖师鄙夷的看着唐宁,不愧是膏粱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女人。但嘴上还是很老实的回答道:“九斗山上的女眷有不少,方才上山的时候,我等便见到了很多。 但其中大多都是有夫之妇,唐公子你……” 唐宁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他们……”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才吭哧吭哧的说道:“就是一个长得很漂亮,胸部又大,腿又长,身材又好的女人……” 瞎眼镖师恨不得拔出刀子给眼前这个家伙来上一刀,这他娘的又不是九斗山相亲大会,想女人就想女人了,还带条件搜索的。 不过看着唐宁身后那群戒备森严的士兵,他还是按下了心中的怒火。 思索了一番,他一排脑门道:“您别说,还真有一个。不过她刚刚就是顺着我们来时的路走过去了,一路上似乎还在找人。 我们有些急,就没理她。” “就是她!”唐宁大喜,扭头冲着郭安说道:“快去!快派人,从这帮家伙里面抓一个带路! 路上要是见到胸大腿长身材好的美女就给我带回来!准没错!” “……” 第十七章 美女抓回来啦! 九斗山上的女眷今天遭到了比兵荒马乱还要惨烈的折磨。 一队官兵跑过来就让她们站直身体,然后对她们的身材开始评头论足。这个说胸不够大,那个说腿不够长,还有的说脸蛋不够好看,更有的说身材走形的厉害。 等到他们蝗虫一般离开之后,只留下那些女眷坐在原地黯然伤神。 精神上的伤害远比肉体上的伤害严重的多。 “救命呀救命呀!” “嘿嘿嘿,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滴!” “嘿嘿嘿,没想到我们兄弟俩逃命的时候都能撞见这么个尤物,要是能爽上一次,就算是死也值了。” 登山的路上,一个小树林中,两个强盗正对双手抓着一把匕首靠在树上的齐献瑜发出阵阵淫笑。 俩人笑着笑着就听见后面传来轰轰烈烈的脚步声,随即就看到一群官兵打了鸡血一样往自己这边跑。 “救命!救命呀官差大哥!” 两个强盗喊了声妈呀转头就逃,结果官兵却并未追上去,而是把齐献瑜团团围住,对她进行了一番严肃而认真的讨论。 “长得很漂亮,是个美女。” “嗯,胸也很大。” “腿也长,身材又好,没错!就是她了,快把她抓回去孝敬督运使大人!” “……”齐献瑜都绝望了,没想到这帮官兵跟强盗也差不了多少。 她本以为会被这些官兵占便宜,没想到的是这些官兵却很有礼貌的邀请她同行。 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心里面开始后悔,那时候没有听唐宁的劝,不然这等事情不就没法发生了么? 不过她又狠狠的摇了摇头,把这一丝悔意甩出脑海。 她觉得自己并没做错,如果不去找阿复,两人再次失散,下次相见就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亲弟弟,再失去一次,齐献瑜觉得自己会崩溃的。 哀叹一声,心中开始做盘算。要不就暂且委身于这个什么督运使,借用他的权力来帮自己找弟弟?但这样会不会对不起唐宁啊? 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自己就用唐宁的匕首把脖子给抹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就被带到了军阵之前。 一个小兵扯着嗓子喊道:“督运使大人!胸大腿长身材好的美女已经给您带到啦!” “美女在哪里?在哪里?快让本官看一看!” 如此恶俗的对话却让齐献瑜潸然泪下,因为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正是她刚刚才想到的唐宁。 忽然想起之前唐宁对自己说过,他就是在军中当一个什么督运使。 唐宁分开人群,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等到了齐献瑜面前,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就总算是放了下来。 转而又看到齐献瑜身上染了污渍,脸蛋也脏兮兮的,就伸出手捏着齐献瑜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叫你不要去,你不听,看你这模样,是差点遇难了?” 齐献瑜被唐宁捏的下巴有点疼,但她并未反抗,而是仰视着唐宁,眨了眨大眼睛,用匕首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划了一下道:“再晚来一点,我就要抹脖子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周围的人都没听清。 只看到唐宁捏着别人的下巴,然后人家就用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笔画。 众将士看的大急,心说这么个极品可不能把别人给逼死了啊,那不是亏大了,督运使大人到底还是年轻,不会对付女人。 然而下一秒这群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只见督运使大人用他的嘴巴堵住了那个女人的嘴巴,然后两个人的脑袋扭啊扭啊扭啊扭,那个女人的双手也轻轻抱住了督运使大人…… 这么直接?这也太刺激了吧?天才刚亮啊。 不愧是十八岁就当了九品官的督运使大人啊,手段就是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唐宁是因为喘不过气才把脑袋撤回来的,低头看着俏脸绯红一片的齐献瑜,唐宁跟个大傻子似的嘿嘿直笑,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口水。 齐献瑜把头垂下去小声道:“督运使大人,奴家亲都给您亲了,您能不能帮奴家找找阿弟啊?” 唐宁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二百多厢兵是眼睁睁看着督运使如何把一个欲寻短见的女子变成小鸟依人的状态,此时对唐宁的钦佩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算了不水了…… 总而言之,当唐宁转过身去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片崇拜的目光。 “弟兄们!帮本官找个人!名叫齐复,本是这九斗山上的山贼!谁找到了,本官个人重重有赏!” 说着低声对齐献瑜说道:“我怀里有十张一百两的交子,你拿出来一张。” 齐献瑜哦了一声,然后小手就伸进唐宁怀里摸啊摸的,最后抽出来一张皱巴巴的交子,唐宁用右手接过,抖了抖道:“这是一张一百两的交子!谁找到齐复!这交子就是谁的了!” 一百两银子?那可就是十两金子啊! 众厢兵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三五成群的跑了。 只留下郭安和几个厢兵在唐宁身边负责保护唐宁的安全。 唐宁这才对齐献瑜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小舅子的……” “什么小舅子,别乱说,咱们俩还没成亲呢。”齐献瑜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唐宁肩头,自己走之前刚换上的干净布巾又有了血迹,就低声道:“疼吗?” 唐宁笑嘻嘻的道:“看到你没事,我就不疼了。” 齐献瑜红着脸道:“贫嘴!” 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 二十五岁的大龄妇女都有人给她说情话,这是一件半夜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 “真心话。”唐宁严肃的说了一句,随后又道:“现在我们留在山上也没什么用,这里的空气又非常不好,不如你跟我先去山下,先回到营寨里等候消息吧。 就算今日在九斗山上寻不到齐复,我也一定会在滁州各地发布寻人启事,直到找到你阿弟为止。” 说实在的,齐献瑜还是想自己去找。 然而刚才她已经找过一次,结果却不怎么好。几个地方她都去了一趟,却没找见齐复,无奈之下也只得依靠唐宁。 毕竟她自己去寻,也只是一个人的力量。而唐宁能够指挥一支军队,他的力量肯定要比自己大得多。 于是只好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一定要把我阿弟找回来啊。” 唐宁点头道:“我知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阿弟也是我阿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 有了齐献瑜,很有眼色的郭安自然不会凑上来扶着唐宁。 齐献瑜架着唐宁慢慢往山下走,路上还要防备着唐宁那只咸猪手对自己的胸部动手动脚。如果不是唐宁受了伤,齐献瑜早就一脚把唐宁从山路上踹下去了。 一个自称老娘的女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唐宁也就趁着自己还是个伤员的时候,嚣张一下了。 两人在山上说的好像找不到齐复了一样,结果到了山下,就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被绑在一根木桩上,他嘴里还不停的骂着:“奶奶的,太晦气了。” “阿复!”齐献瑜见了弟弟就把唐宁扔到一边了,差点摔在地上,后面郭安上前一顶,就把唐宁给架住了,没让唐宁倒下。 “还是你好,老郭。”唐宁抓着郭安的手,动情的说道。 郭安反握住唐宁的手,认真的说道:“只要末将在您身边,就保证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唐宁抿着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齐复是个俘虏,按照规矩,没有许可,自然是不许被近身的。 况且齐献瑜还是个女人,一般来说军队里面是不允许出现女人的。 前面两个厢兵把大刀架在一起形成了一个‘x’型,后面便有两个厢兵走过来,硬邦邦的道:“此乃军阵之中,不得放肆。姑娘还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不客气一个给我试试!” “督运使大人……”两个厢兵见了唐宁赶紧行礼。 唐宁右手指着齐献瑜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嗯?她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请回来的大夫!专门给你们这些家伙疗伤的,你还不客气? 万一你受了伤,到时候你看看到底是谁不客气!” “啊?”两个厢兵,再加上前面的两个都看着齐献瑜一阵不知所措。军中的大夫从来都是备受尊敬的角色。 唐宁之所以能够如此被厢兵尊重,督运使的权力很大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也懂得给伤兵疗伤。 所以士兵们才愿意尊敬他。 齐献瑜朝唐宁感激的看了一眼,然后便朝把脑袋垂的很低的齐复道:“阿复,你没事吧?” “我不是什么阿复,你认错人了……” “这个时候还要什么面子啊,你都成别人的俘虏了。” “我不是打架打输了!我是不小心踩空了,脑袋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然后被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家伙捡回来了!” 唐宁忍不住笑出声道:“你都晕过去了,你怎么知道别人走路一瘸一拐的呢?” “怎么,我梦见的不行啊?” “……” 第十八章 跳河都不找你 齐复的年纪跟唐宁差不多,但唐宁的心理年龄却要比他大不少。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又是个山贼,强盗,正是好勇斗狠的时候,自然不肯说出自己是被孙贺生擒下来的事实。 他不愿说,唐宁也不继续逼问了,毕竟齐献瑜那双眼睛刀子一样看着他,他也不敢多说话。 在唐宁的吩咐下,齐复被松了绑,活动了一下身子,眼珠子就骨碌碌的转,看样子很想做些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齐献瑜从唐宁身上扯下一件刚披上的大衣,就罩在了自己弟弟的身上,埋怨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光着膀子,天虽然暖了,但也要预防受凉。” 齐复拍着胸脯呵呵的道:“没关系,阿姊,我身体好,小小的风寒还奈何不得我。” 唐宁咬牙切齿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然而齐献瑜还是忙着说教自己的弟弟,对唐宁不理不睬。 无奈之下,唐宁只好让郭安架着自己,先去见了师父一面,报了个平安,本想多说一会儿话,但周怀看唐宁伤的不轻,便叫唐宁回去休息。 中途刘令还来看了一次唐宁,丢下一个小瓷瓶道:“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人?” 唐宁咳嗽了一声道:“那是大夫。” 刘令嗤笑一声道:“你这套说辞糊弄别人去没问题,你拿来糊弄我,是不是有些太小看我了? 说说,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姓齐的尼姑搅和到一起的?” 唐宁讪笑道:“人家在山上说话还有几分影响力,正好又是熟人,没想到假戏真做了。刘公事见谅个。 而且还有一件事,她现在应该已经还俗了。因为她已经脱离了白莲社。 虽然是单方面的……” 刘令点了点头道:“这些事情,我略有耳闻。” 唐宁挑挑眉毛道:“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实话告诉你,跟你有关系的每一个人,在遇到你之后和之前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是保姆吗?”唐宁怒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喜欢窥人阴私的家伙了!” 刘令盯着唐宁看了半晌才道:“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重要,至少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高太后如今身体不算太好,再过几年,就到了陛下亲政的时候。 陛下宏图大志,觉得变法之事势在必行。 到那时自然要启用一批新党官员,而如今旧党仗着高太后的支持,将新党中人打压的喘不过气来,陛下亲政,启用新党人物后,那些人难免又会打击报复。 如此一来整个朝堂又会变得乌烟瘴气,陛下身边也再无可以信任的重臣。 我看重你,便是希望在陛下无可用之人时,还能有一个你随时候命。” 唐宁哼了一声道:“你心甘情愿的做朝廷鹰犬,我可不愿意。” 刘令循循善诱道:“当官多好啊,尤其是当大官。你看现在那些退休官员一个个小日子过得,朝廷每月发放的退休金他们全家上下一起花都花不完。 你不是喜欢银子吗?这工作多适合你啊!” 唐宁义正言辞道:“真正的男人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别人给的,我……也稀罕!” 刘令喜道:“这就对了,以后一定要当大官哦,越大钱越多!” 说完怕唐宁反悔,转头就要走。走到营帐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唐宁道:“那个瓷瓶里的粉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叫你的大夫每日早晚给你各涂一遍,等咱们到了环州,你这条胳膊差不多也该恢复如初了。 还有,别怪我没警告你。不管你给姓齐的那个女人安排了什么身份,你要是敢在军中行荒淫之事,到时候执行军法,谁也保不住你。” 说完刘令就走了,唐宁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之前想着找齐献瑜,吊着一口气。 后来找到了齐献瑜,有她在身边,又吊着一口气。 如今万事大吉,躺在床上一放松,疲乏之感就如潮水一般袭来。 上下眼皮沉的厉害,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宁觉得床晃得厉害,但枕头却很软。忍不住蹭了蹭脑袋,便听齐献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一丝解脱。 唐宁下意识想用左手揉眼睛,却感到一阵痛意。猛然想起自己左胳膊受了伤,于是就用右手揉了揉眼睛道:“我睡醒了有什么好激动的,大惊小怪。”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座凸起的高峰。唐宁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就要伸手去摸,手伸到一半,就被齐献瑜一巴掌拍下来了。 唐宁悻悻的收回了手,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了齐献瑜的大腿上。被齐献瑜扶着坐了起来,又发现自己现在正在马车里面。 眨了眨眼,唐宁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撩起马车的窗帘往外看,发现队伍正在前进,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赶路的?” “两天之前就开始赶路了。”齐献瑜一边揉着发麻的大腿一边说道:“三天前的早上你回来之后,中午那两车的物资就被寻回来了。 虽然丢了几件,但似乎并无大碍。转运使大人吩咐原地休息,说是你从早上回来就开始睡觉,怕你出什么事情,要先观察一下你的情况。 结果第二天早上你还没醒,转运使大人没办法,就让人把你抬到了马车里,又让我负责照顾你。 这都两天了,你可算醒了。 我先去跟转运使大人说一声,他担心你担心的急。” 唐宁有些惊讶,谁知道这一觉睡下去竟然整整睡了三天三夜?一把拉住因为腿麻而起身有些艰难的齐献瑜道:“不用你去,你在这里陪着我。” 说完,又把头伸出窗帘大叫道:“老郭!老郭你在哪儿呢!快出来!” 周围的厢兵一见唐宁大吼大叫,纷纷喜道:“督运使大人您醒啦!” 唐宁一看都是熟面孔,就叫齐献瑜从自己怀里掏出三张百两的交子,递给了最近的厢兵道:“弟兄们都辛苦了,之前在山上你们护卫本官,都有功。 这些银子等到了下一个镇子,自己买些好吃的,就当是本官对你们的赏赐了!” 众厢兵见了钱,眉花眼笑的道:“多谢督运使大人!” 比较会来事的,就跑去找郭安了。 不一会儿,郭安就骑在马上,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了。 “督运使,您醒啦!太好了,听说您找末将有事?” 唐宁点点头道:“嗯,你去告诉转运使大人一声,就说我醒了,没什么大碍。还有,顺便给我弄些吃的过来,肚子饿了。” 郭安满口答应,打马便朝转运使所在的前队行去。 安排完了之后,唐宁又看向齐献瑜调笑道:“怎么,你不关心你弟弟,开始关心我了?又有事情求我?”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我有那么势利吗?” “啧啧,也不知道是谁把我的衣服抢走披在她弟弟身上,我弄动静她都不理我的。” “有吗?我可没听见。”齐献瑜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样子:“就算是有,那我就给你道个歉呗。 督运使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奴家这一回吧。” 这女人以前在白莲社当刺客兼探子的时候就是靠这本事吃饭的,刚才这一句话说出来,把唐宁听的骨头都酥了。 连忙道:“好好好,我饶了你,我饶了你。” 右手不动声色的放在裆部,希望能够遮挡一下某个冲动的小家伙。 齐献瑜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她又是学医,又是看到过她眼里那些臭男人不堪的模样,所以她也算是见过猪跑。 见唐宁窘迫的模样,便捂着嘴偷笑了一声,随后道:“你师父真的是个好人,我阿弟现在他手下当护卫,就是不知道我阿弟的本事够不够格。” 唐宁挑挑眉毛道:“怎么,不够格你还要让你弟弟辞职不成?我师父的护卫队门槛虽然高,但也还算是安全。 这么好的差事,就照你那个溺爱的劲,我觉得你不会让你弟弟放弃。” 齐献瑜瞪着眼睛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酸啊,怎么总是挤兑我,难道你是个小心眼,连我弟弟的醋都要吃?” 唐宁撇着嘴道:“这醋我都不稀罕吃。 我只是想说,你如果一直这么宠着他,早晚会宠出事的。 距离产生美,你知道不知道? 他之前这么多年没有你在身边,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像你这样突然出现,然后对他百般呵护,百般宠溺,会让他对你产生依赖心理的。 到时候一个男子汉,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你让他还怎么过日子了?” “我阿弟我怎么对待关你什么事?” “听听啊,这是人话吗?你还说我是臭男人,你们女人不也一样翻脸不认人吗? 行,我不管了,你爱咋咋地,反正到时候出了事情你别找我来哭就成。” 齐献瑜听唐宁说了这番话,就是气不打一出来,梗着脖子道:“你等着,出了事情老娘跳河都不会找你! 还找你哭,你可真会想!” “……” 第十九章 权金疮医齐氏 “你喂我吃。” “不喂,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我手抬不起来,你喂我。” “你抬不起来的是左手又不是右手。” “我是左撇子。” “……” 郭安把饭菜送进来的时候,齐献瑜还在因为唐宁刚才的话生闷气,但唐宁已经发起了他的厚脸皮进攻。 饭食很简单,一碗粥,一碟青菜。周怀特意叮嘱,唐宁这一睡睡了三天三夜,不能吃太油腻的,也不能吃太多,否则身体会出问题。 唐宁在那耍赖,齐献瑜没办法,只好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的一口一口给唐宁喂饭。 什么事情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晚上的这一顿,也是由齐献瑜喂的。 队伍夜里安营扎寨,唐宁就去见了一下师父。 周怀看着唐宁的左肩头,皱眉道:“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老夫一直觉得你不像一个能把自己置于险境的人。 听刘令说,伤口要是再深一点,你这条胳膊都没法要了?” 唐宁挠挠头道:“没办法嘛,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那些土匪不讲道理,上来就抡刀子。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的。” 周怀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宁刚想解释,周怀却摆了摆手道:”算了,老夫也不问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就行了。 只是你可不要顾此失彼,莫要忘了润州还有人等着你。” 唐宁点头道:“弟子晓得。” 周怀便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近几日好好休息,等到了滁州城,跟淮南东路的五千厢兵汇合,再想休息就没那么容易了。 之后我们要一直赶路,白天是歇不得的。” 唐宁手抬不起来,只好微微躬身,算是行礼,正欲告退,周怀却忽然道:“对了,军中出现女人本就是犯了规矩,你准备怎么处理她?” 唐宁回答道:“师父,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子。您看弟子在医术方面,虽然没什么妙手回春的本事,但还算是略有见解。 但这个女人可不一样,她精通药理,从小就熟读医书,在医术方面的造诣,是远在弟子之上。 弟子本来也觉得带她跟着大军一起走,不太合适。但弟子看到咱们军中的军医时,便觉得邀请她暂时在咱们军中当军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周怀拧着眉头,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此话怎讲?” “之前九斗山下那一战,弟子下午时已经看过了统计。原本两千人的规模,一下缩减到一千五百人。而其中有近三百人,都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有效的治疗才丢了性命。 直接战死的将士,少之又少。这充分说明了咱们的军医不行,那些家伙多半都只是些知道几个土方子的赤脚郎中,如何治疗外伤,如何有效的防止伤口感染,他们一概不知。 而齐献瑜不一样,当初弟子还在南山寨中时,就与她遇到过一次。那时弟子的身份还是个大夫,因此与她探讨过关于医术方面的问题。 弟子发现她在医术一道也颇有见解,尤其是外伤的治疗,以及对药物效用的了解,在弟子眼里她算是炉火纯青了。 有这样一个人在军中担任军医,想必再次发生之前九斗山一战的情况时,我军的因治疗无效而造成的减员也会大大缩减,这是好事啊师父。” 周怀怀疑的看着唐宁道:“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真有。”唐宁信誓旦旦的说道。 在这个时代一般的大夫都是江湖郎中,就是扛着一面旗到处走,走到哪儿,手里的串铃就摇到哪儿,治好了病算是捡着,治不好也找不到人。 能开医馆的,敢开医馆的,想开医馆的,这类的大夫那都是有几分本事的。没有本事的大夫,医馆这两个字他们想都不会想,更加不敢想。 再加上齐献瑜的本事唐宁亲眼见过,也亲身体验过,那瓶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粉末,倒在伤口上虽然疼的厉害,但今天唐宁已经感觉到肩头在发痒。 那是伤口正在缓慢愈合的感觉。 “既然这样,就先以军医的身份留着她吧。至于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老夫还得要观察一下。” 周怀说着,就提笔在面前的桌案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然后用自己的转运使印章扣了一个章在上面,随即叫来站在帐门口守卫的卫兵,让他把这封信交给刘令过目。 不一会儿那卫兵就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枚小木牌,唐宁拿到手里一看,上面是六个大字,权金疮医齐氏。 周怀见唐宁拿了木牌,便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告身就留在老夫这里,把木牌交给她,这就算是正式成了军医了。” 唐宁连忙道谢,躬身告退。走到门口,周怀忽然叫住唐宁:“别怪为师没有提醒过你,切莫贪恋女色,若是犯了军法,为师的杖下可不管你是不是老夫的弟子。” 唐宁心说这些人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嗜色如命的色狼呢,不管是刘令还是师父,都要特意的提醒一下自己。 我才是受害者啊,从一开始就是那个姓齐的女人图谋我的肉体啊。 带着满肚子的牢骚唐宁回去了马车里,这辆马车的车厢宽敞又结实,本身就是给周怀这样位高权重的官老爷准备的。 但是周怀不喜欢坐车,所以腾出来后就归了唐宁。 齐献瑜身为女子睡在营帐里面不太好,她虽然现在是军医的一员,但军医也不是睡单间的。 唐宁也一样,按道理来说,督运使品级不高,他也得跟一些厢军将领睡在一起。平日跟有资格睡单间的师父一起睡,那是对他的照顾。 所以这辆马车名义上是归周怀,实际上周怀却将它腾给了齐献瑜,用作齐献瑜休息的地方。 唐宁拿了牌子就回到了马车上,这时候齐献瑜已经在车里面铺好一层褥子了。 见唐宁进来,齐献瑜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 这个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前几天说的那么好听,还培养感情,现在还不是猴急猴急的就过来了? 于是齐献瑜点了一根蜡烛,火光将她的俏脸照的通红,一双眸子水灵灵的,看的唐宁直吞口水。 从怀里将那面木牌掏出来,递过去之后,唐宁说道:“你现在是军医了,当然,只是暂时的。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离开,只要告诉我一声就成了。” 齐献瑜咬着下唇,诱惑力十足的说道:“种还没借呢,大人让奴家去哪里呀?” 咕咚。 这是唐宁吞口水的声音。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以前总觉得李隆基是个大大的昏君,现在唐宁开始理解李隆基和姬宫湦(音生)了。 要是有齐献瑜这样的女人在身边,还上什么早朝啊,皇帝都不当了,找个山沟子往里面一窝,天天造小人多快活啊。 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唐宁苦笑道:“身在军中就莫要提这种事情了,刘令和我师父特意叮嘱我,要我不能行荒淫之事,否则就要军法处置我。 我告诉你啊,你也不能诱惑我,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吗?” 齐献瑜幽幽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这样的行为不也是在浪费老娘的大好青春吗? 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写诗骂你呢。” “我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我看看谁敢说我……哎呀,别打,带着伤呢……” “不跟你胡闹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点的时间?我实在是不想等下去了。” 唐宁无奈道:“都跟你说了先培养感情,你怎么就不听呢?况且你我还没成亲,直接造小人是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滴。” 齐献瑜上下打量了唐宁一边,啧啧两声道:“成亲?你跟我要是成亲了,你家里那位怎么办?” 唐宁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道:“要不您委屈委屈,做个妾?” “我没问题啊,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个孩子。你只要给我个孩子,哪怕是你把我丢在荒郊野岭里面都没问题。” “我不会这么做的。”唐宁认真的说道。 “男人始乱终弃之前也都是这么保证的。”齐献瑜对唐宁的说法嗤之以鼻,不过她却看着唐宁补充道:“但你的说法还有几分可信度,我就暂且相信你吧!” “……” 其实满足齐献瑜的要求并非难事,如果两人真的是两情相悦,唐宁心想着自己硬顶着军法吃点亏也不算什么。 但唐宁知道两人现在可不是什么两情相悦,齐献瑜对自己,利用远大于喜欢。 而且要改变齐献瑜对男人的观感并非一日之功,别看她现在跟自己搞暧昧,那也只是为了要个孩子。 等到自己真的满足了她,到时候是谁始乱终弃还不一定的。指不定这个女人就带着她的孩子远走高飞离开自己这个臭男人了。 所以在此之前唐宁希望能把她的偏见改正过来,就算是只对自己一个人改变看法也好,唐宁可不想自己以后天涯海角的去找离家出走的婆娘和自己的亲生骨肉。 故此唐宁只好尽量拖着,最好是先彻底俘获这个女人捉摸不透的心再说。 “对了,我给你谋的这个军医,你也可以不当的。我个人是不希望你跟着军队一起去环州战场,那里太危险了。 你大可在滁州城跟你弟弟一起离开,我给你一笔钱,你们俩就回去润州等我。我如果没回来,你们俩就用这笔钱过日子……” “到时候再说。”齐献瑜打断了唐宁的话:“你能去的地方,没道理我不能去。就算危险,难道你会弃我不顾吗?” “……” 第二十章 我是个有原则的工具人 三天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长。从九斗山绕了个远,第二天一早在周怀帐中醒来后,乘上马车走了两个时辰,就到了滁州城。 往西南的方向再走个六七里,就到了欧阳修他老人家写出流传千古的《醉翁亭记》的地方。 刚在滁州城北三里处安营扎寨,等待屯驻在滁州的兵马带着粮草辎重前来汇合。 齐复就颠颠的跑到了马车边上,也不打个招呼,就蹭蹭的跳上了马车。 老吴要是在这里,估计还会阻拦一下,但老吴去解手了,还是泡大的,所以周围这些厢兵,知晓齐复身份的也不敢阻拦。 唐宁正在马车里面和齐献瑜玩游戏,叫你丢我吃。 这一路走过来沿途的百姓见到大军甚是惧怕,因为他们一剿匪,就经常顺带把自己家也给剿了。 百姓们生怕这些官兵调头抢了自己家,于是略一琢磨,就紧巴紧巴,凑了点钱财,又是给大军买鸡鸭鱼肉,又是送上瓜果蔬菜的。 周怀自然不会收,但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亲自出面,于是唐宁跳出来还告诉百姓们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大军并非前来剿匪,而且就算是剿匪,也不会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 百姓们十分感激,说什么都要送上吃喝。 唐宁没办法,只好收了些水果。 周怀也没说什么,分了一些给唐宁之后,自己也没留,都赏给在九斗山一战中作战有功的将士们了。 拿了水果回去,唐宁觉得就这么干巴巴的跟齐献瑜一起吃太没意思。就叫齐献瑜用匕首把水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朝自己丢,自己再用嘴接,这样很有情调。 齐献瑜是满心满肺的不愿意,她觉得唐宁很幼稚,但拗不过唐宁,一跟他说些什么,他就说他是伤员,得听他的。 没办法,齐献瑜只好同意。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恶心的一幕就被亲弟弟齐复给看见了。 “阿姊,姐夫,忙着那?那我等会儿再来哈!”身着一身铠甲的齐复钻进来之后愣了一秒,很快就反映了过来。丢下这句话之后转身欲逃,唐宁却冷声道:“站住!” 放在平日里面齐复对唐宁的态度虽然不差,但也不好。比如唐宁的命令,他就不一定肯听。 但今天他对唐宁有所求,于是唐宁这句话一出来。他就乖乖的站在马车车架上,而且还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 “来都来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唐宁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 至于齐献瑜,现在已经没脸见人了,把脑袋缩在唐宁背后,伸出手死命的掐唐宁后背,都怪他,不然也不会让弟弟看到那么不堪的一幕。 齐复闻言讪讪一笑道:“那啥姐夫,我能进去说不?站在这说话,有点费劲。” 唐宁后背疼的皱眉,但这一幕落在齐复眼里就变成了唐宁在散发他的王霸之气。 “行。”唐宁回答的言简意赅。 齐复进了马车,寻了个坐坐下来之后,才支支吾吾的道:“那个,姐夫啊。我求你件事,您看您要是能答应呢,就答应,要是不能呢,也不用强求……” “你就说什么事就行了,能不能的,姐夫我心中自有计较。” 齐复叫唐宁姐夫和唐宁自称姐夫是两种概念,刚才自称了一下姐夫,估计被拧的那块肉要青了。 “那啥,我不想继续跟着大军走了,我想留在滁州,成不?”齐复期期艾艾的问道。 唐宁还没说话,齐献瑜跳出来了:“阿复,你在说什么呢?在滁州虽然安稳,但你未来的路走注定不会远。 跟着转运使大人,虽然道路坎坷,但前途不可限量。更何况有督运使在身边,还能对你多加照顾,你在滁州,可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齐复挠挠头道:“阿姊,我这辈子就没啥大理想。爹娘死得时候我还小,但听大当家说,他们要我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阿姊,这些天你在军中,想必也听到了。这支军队可不是去换防,或者去送完物资就走的。 这只军队要去西北,看样子是要做西军的备用部队,将来没准有一天是要上战场的。 阿姊啊,你阿弟虽然武力超群,但西夏人恐怕人人都比你弟弟强啊。我是不想去跟那些野蛮人打仗,而且,而且……” 唐宁忍着满腔的怒火道:“而且什么?” “而且滁州知州的女儿已经与我私定了终身,我要是走了,万一没回来,岂不是把人家给耽误了吗?” “……” 唐宁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早就发现唐宁不对劲的齐献瑜赶忙给唐宁掐人中。 悠悠转醒之后唐宁大叫一声:“气死我啦!” 齐复尴尬的笑笑道:“所以我说姐夫您要是不行的话,不答应也是没问题的。滁州知州确实有点……” 唐宁指着齐复的鼻子怒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你叫别人听听,你之前说的那是人话吗? 西夏人怎么了?西夏人怎么就比你厉害了?他们不是人?他们难道有两条命? 齐复啊齐复,我看你在山寨上不是挺厉害的吗?被孙贺抓住之后也嘴硬是自己碰晕了才被抓的,怎么只有窝里横的本事,去了外面就什么都不是了啊?” 齐复的脸涨的通红,豁然起身,脑袋磕在了车顶棚上,然后又坐了下来,辩解道:“我没有窝里横! 只是西夏人真的很厉害! 我爹我娘就是因为西夏人的兵乱才从秦凤路一直逃到了这里,我家也是因为西夏人才家破人亡。 那时候我家有五十个护卫,家丁中能作战的也有一百余人, 结果却连二十几个西夏人都抵挡不住。 官兵把他们放了进来,就代表着官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那我还去做什么,去送死吗? 你懂什么!” 唐宁嗤笑道:“如果人人都是你这个想法,那还要边军作甚?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康庄大道千万条,西夏人分出小股部队绕过边军的防御,袭击我腹地也非不可能之事,你怎么就知道是官兵把他们放进来的?” “我……我……” “你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再有一年就是成年人了,该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了。 你怕死,我不怪你,也不生气,因为我也怕死。 但你怕西夏人,我这一点非常的想不通。 听郭安说你的本事不错,手持短兵还能在长兵的重重包围之中脱困,不得不说这便是你的本事。 习武之人理当无所畏惧,可你看看你的样子,像是习武之人应有的样子吗?如果教你本事的师父听到你说的这番话,你想一想,他会不会生气?” “不会。”齐复摇头:“二当家的死了,死人是不会生气的。” “呃……那如果他还活着呢?” “他是个哑巴,他生气了我也不知道。”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好,那你师父的话题咱们先不说。 我且问你,西夏人是不是人?” “自然是了。” “既是人,怕他作甚?”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才十七岁就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等长大了以后岂不是要因为自卑而死? 自信点,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的!” 十七岁的小伙子还是好忽悠,一番话下来齐复的眼睛里已经燃烧着熊熊战意,此时若是跳出来一个西夏人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跳上去与西夏人大战三百回合。 唐宁这边说完了,齐献瑜就发问了。 她一问,就问了个很有深度的问题:“滁州知州的女儿怀孕了没有?” 唐宁和齐献瑜在话题的相关程度上有点远,齐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道:“这个应该是没有。” “怎么还应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话说清楚点。” “没有没有,上次她给我写信是七天前,那时九斗山还没出事,她在信中也没提她怀孕……” “你们什么时候私定的终身?” “大概半个月之前吧。” 听着这姐弟俩的对话,唐宁想说话却又不敢说。古人在这方面看样子不算开放,怎么这姐弟俩能把这种事情摆在台面下说呢? 转念一想,觉得也算是可以理解。 毕竟齐复如今是齐家的独苗,齐献瑜身为她的姐姐,自然会操心这方面的事情。 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放下茶杯的时候齐献瑜就已经看向了自己。 唐宁抬抬右手道:“你们俩继续,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要用到你了,你没听见可不行。” 唐宁挠头道:“你们老齐家繁衍后代的事情跟我唐宁有什么关系?就算对你来说我是个工具人,你也要知道我是个有原则的工具人。 知州的女儿一次怀不上就多弄几次,找别人帮忙是不行滴……”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气急败坏的齐献瑜扇了一巴掌,唐宁委屈的叫道:“你打我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疯话!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你帮忙了!”齐献瑜柳眉倒竖,粉面含煞:“你去跟你师父请个假,咱们三个去城里见见滁州知州的女儿!” “……” 第二十一章 他挨揍跟我有什么关系 去跟师父请假,师父自然要问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唐宁身上还带着伤,这让周怀非常的不放心。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姓齐的小子把人家滁州知州的闺女给祸祸了,那姑娘呢,对他也很有意思。 所以他想起这件事来,就不想走了,所以我准备带着他去拜访一下滁州知州,登门给人谢个罪,然后最好在把这门婚事给定下来。 而且他姐姐也想去看看那女孩子有没有怀孕。 您知道的,他们老齐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 周怀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齐家子可曾找媒人提过亲?” “他就是个山贼,大门都迈不进去还提什么亲啊?” “禽兽啊!”周怀拍案大怒:“小儿女你情我愿之事,老夫本不该议论。然《诗经》中便有‘取妻之如何,匪媒不得’的说法。 此乃礼数,不可废之。齐家子目无礼法,与禽兽何异?” “就是,才多大啊,都没成年就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亡。我十七岁的时候牵人家姑娘的小手都心惊胆战的,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唐宁愤愤的说道。 周怀上下打量了唐宁一眼,奇怪的道:“在山上与齐家女相吻者不是你?” “是我啊。” “那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番话的?” “弟子今年十八,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十八跟十七有区别么?” “当然有,好歹多吃一年饭呢。” “……” 周怀懒得再跟唐宁这个强词夺理的家伙讨论这个话题,起身取了件大衣披在身上道:“滁州知州早年间好歹也是在延州打过仗的,与老夫算是旧识。 他这人貌似随和,但发起火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你资格还不够,让老夫去吧。顺便老夫也想见一见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周怀愿意出马摆平这件事情,唐宁自然是乐意之至。齐献瑜跟齐复这姐弟俩考虑的都不是很周到,一个满脑子想着姑娘有没有怀孕,一个满脑子是跟人家的依依不舍。 俩人完全就把滁州知州这么大打角色给抛在脑后了。 好歹也是一地的父母官,手里握着生杀大权,总是需要尊重一下的。 唐宁刚才还想着应当如何与滁州知州委婉的提及此事,才能不让人家一怒之下把自己给扔到菜市场斩了。 没想到师父愿意亲自出马,一下就解决了摆在他面前的大难题。 帮着师父把大衣后襟给放好,唐宁笑嘻嘻的说道:“师父您今天真是器宇不凡啊,让弟子看着背影,就能想到师父您当年是多么的玉树临风,才貌双全……” “行了,少拍马屁了。”周怀笑着说道:“回去换身衣服,咱们这就出发了。” “啊?”唐宁眨了眨眼道:“我也去啊?有师父您出马已经足够了,弟子去了只是多余啊。” 周怀挑着眉毛道:“你可以不去,但这可是齐家女的事情,你难道不准备上上心?” 唐宁想了想,心说自己连着救了齐献瑜两次,后来见了她弟弟还是把自己扔到一遍了,上心估计也没什么用。 不过呢,上心没用,和不上心在女人眼中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唐宁抓了抓头,最后点头道:“好吧,那师父您等会儿我,我这就回去换一身衣服。” 说完就往门外走,周怀哭笑不得的看着唐宁又转头回来了。 “忘了行李都在这边了……” 左手不便,光靠一只右手穿衣就显得非常笨拙。 周怀帮着唐宁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后就带着唐宁出了门。 吩咐卫兵叫老吴架着马车带着齐家姐弟过来,周怀就在那摸着下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唐宁正在跟一个站岗的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那边马车就过来了。 老吴跳下来搀着周怀上了车,然后又抱起唐宁把他往车架上一扔,自己这才跳上车架,待到几人都进了车厢之后,嘴里才吼了声‘驾’,一抖缰绳,马车便缓缓驶向滁州城。 车厢里面的气氛安静的可怕,齐家姐弟俩都是万万没想到周怀会亲自出马。 周怀上车之后就盯着齐复看,直到把齐复看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地方之后,才沉声问道:“如果老夫记的不错,韩知州的女儿如今应该才十五岁吧?” 齐复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禽兽啊。”唐宁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齐复。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比起成熟的御姐,古人更喜欢青涩的小萝莉。他们的审美似乎有很大的问题。 对着那副咸鱼一样的身材,就算是长得再好看,唐宁心中也燃不起半点的欲望。 家里的李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换做是神潜,朱勔两人,估计早就已经把李子给就地正法了。张景明估计也一样,不过他不会像前二者一般猴急的扑上去,他会来个先礼后兵…… 而唐宁对李子是半点想法都没有,有时候看到李子故作成熟的对自己挑眉弄眼,唐宁的心中都泛不起一丝波澜。看到了李子前后都是一马平川的身材之后,唐宁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估计这辆车里面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这么想。 “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周怀点点头说道:“不过你与她私定终身之事,多半会惹得韩知州发怒。 到时候韩知州若是要揍你,你可要咬牙忍住。” “只要能跟梅儿在一起,小人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肯做!”齐复信誓旦旦的说道。 “年轻真好啊。”唐宁感慨一声。 周怀也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而齐献瑜的目光,则是略带深意的在唐宁身上停留了一下。 唐宁记得自己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的年纪应该比齐复也大不了多少。 所以当齐复非常骄傲,非常自信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就勾起了唐宁的回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觉得少了一个人,地球就不会转了。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快乐,很幸福的事情。 三里路并不算远,走官道还是非常快的。几人在车里面闲聊了一阵子,马车就已经驶到了滁州城。 一路上四处打听,总算是得知了滁州知州的家在何处。 但敲了门,门房却告知几人,知州还在府衙办公,要晚些才能回来。 把人家闺女祸祸了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去府衙上说,所以唐宁和周怀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去解决一下午饭的问题。 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面,点了几道菜,四个炊饼,四碗粥,不一会儿厨子就做好送了上来。 一边吃,一边听旁边有一桌子人说道:“几位,你们知不知道那九斗山上的强盗窝?” “知道,听说那伙强盗不算特别坏。虽然劫财,却从不杀人。而且好像还跟阴陵山的道士有来往?” “嘿嘿,老兄,你知道的挺多啊。那你知不知道,这九斗山上的山寨前几日已经毁掉了?” “哦?我还真不知此事,为何会如此?” “听说一伙官兵押粮路过,结果被强盗劫了。因为附近最大的山寨就是九斗山,于是官兵为了把粮草抢回来,就去攻打九斗山。 这支官兵的战力还挺高,九斗山的山贼没能守住,死的死,逃的逃,山上那些女人孩子该被抓的都被抓去了,如今正都聚在全椒县,准备择日运来滁州城。 嘿嘿,哥几个家里要是想添丫鬟,添小妾的,兄弟我在这里跟你们提个醒。那群女子里头,模样好看的还真不少。 我一个朋友就在全椒县当官差,几位要是有兴趣,找我便是,只要……这个价…… 跟你们说啊,晚了可就没机会了。你们也知道这些山贼与阴陵山的道士有勾当,等那些道士花钱把人买下来之后,弟兄们可就没法买了。” 本来以为是普通的传闲话,没想到赶上了人贩子。 大宋历来严禁一切非法的人口买卖行为,任何的人口买卖都必须登记在册,摆在台面上进行。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也没人会愿意卖自己。 瞅了一眼周怀,周怀却在默默吃菜,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倒是老吴抓了两个炊饼在手里,夹了一口菜之后就起身下楼了。 齐献瑜自己就是被净语师太拐跑的,所以对这种人非常的痛恨。当场就要发飙,却被唐宁拦住了。 “你拿住他,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放长线,钓大鱼,把那个官差拿下来,才是治了根。” “人贩子都该死。”齐献瑜咬牙切齿的说道。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唐宁意味深长的说道。 周怀惊愕的看着唐宁,自己这个徒弟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了? 唐宁见师父的模样,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大师父教我的。” 周怀这才释然,徐师兄神仙一般的人物,说出这种话来自然不奇怪。 吃过了午饭,四人便结账走人。老吴去办事情,周怀觉得等到韩知州下班还要好久,就准备去府衙拜访一下,看看他能不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翘班回家。 “师父啊,您让他翘班回了家,结果回家之后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闺女被祸祸了,会不会发飙啊? 这可是双份的痛苦啊。” “发飙就发飙喽,你担心个什么劲。反正到时候挨打的又不是咱们师徒俩,韩知州这人还是恩怨分明的。” “……” 第二十二章 有本事的韩知州 滁州的府衙比起润州和秀州的府衙就小了很多,因为滁州城本身就很小。这地方四面皆山,本来在山沟沟里面不该建城,但偏偏这里又连通四面八方,是个交通要地。 所以这样一座山中之城的规模,比起润州那样的沿江城市就小了不少,府衙的规模亦然。 周怀与唐宁两人前往府衙,主要是怕韩知州突然问起齐家姐弟俩是干嘛的。到时候在府衙里面一说,保不齐韩知州就要当场开庭。 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人在他的下属面前是绝对的铁面无私,私底下倒还算是比较随和。 所以跟他之间要是有什么问题,最好在私底下解决,摆到台前来,这人不太会愿意给面子。 ……………… 滁州最近最大的事情就是润州的镇江军与杭州的建康军押送粮草要路过滁州,并且还要在这里与淮南东路的七支厢军中抽调出来的五千兵马汇合。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韩知州和滁州通判两人就在府衙里面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突然跑进来一个衙役说有人要拜见自己的时候,韩知州很惊讶。他自打来了滁州之后,用的都是很强硬的手段,弄得自己并不是很找人喜欢。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是谁要来拜访他。 通判笑着说道:“不会是驻扎在城外三里处的鄜延路转运使吧?” 韩知州摇摇头道:“应该不能,据说他们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与淮东七军汇合之后便会立刻出发前去环州。 来找我?有点说不通。” 通判便又说道:“反正咱们这是在府衙,知州大人见上那人一面,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韩知州点了点头,便吩咐衙役将人带上来。 自己整了整头冠,又抚了抚衣肩,坐直身体看向公堂大门。 来者一老一少,老的也不算太老,双鬓微微发白,头发很随意的扎成一个发髻,用布条系在头顶。 唇上两撇八字胡,颚下一绺山羊胡,高视阔步,双目有神。虽然身上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但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此非常人。 少的似乎还未及冠,脑袋后面梳着一个简单的高马尾,一走路,那马尾辫就跟着晃啊晃的,让这少年去了几分世俗意,多了几分空灵气。 唇上颚下皆无须,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袖宽袍,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长相俊秀,不似男子。但走起路来伸颈躬背,一双眼睛又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只让人觉得不像个好人。 韩知州看那小的倒没什么感想,但看到那老的时,越看越是眼熟。 眉头拧的紧紧的,直打量那人。 这一老一少自然就是周怀跟唐宁师徒俩。 唐宁见韩知州不说话,便偷偷对师父说道:“师父啊,您说他看了您这张脸就能想起您,现在好像是出了点问题啊……” “莫慌。”周怀笑眯眯的:“稳的很。” “……” 就在唐宁觉得师父是虚张声势的时候,忽然听见韩知州对周怀说道:“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好想那是一个秋天,夕阳西下。 你狠的让我不敢跟你说话。 你经过我时风起浮动我的发。” “……”好好的怎么还唱起来了,唐宁正纳闷呢,就见到韩知州激动的从公案后面走了出来,一路来到周怀面前,抓着周怀的手说道:“瑾瑜兄! 延州一别已是十余年未见,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听说你后来去京中做了官,本想着听到你拜相的好消息,没想到却听人说你辞官回乡了。 瑾瑜兄啊,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周怀也是满脸感慨,反握住韩知州的手,用力的晃了晃说道:“朝堂上的糟心事,咱们就先不说了,以后找个机会,我在与你细说。 今天是有差事在身,顺便过来看看你,跟你好好的叙叙旧。” 韩知州喜道:“那好,且待我换一身衣服,咱们就回我家,让内人给瑾瑜兄你做几道家常小菜,咱们两个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叙旧!” 说完,也不待周怀解释,转头就往公堂后面跑。 跑了一半,对欲言又止的通判沉声道:“高通判,本官今日有些私事要处理,这就先走了,你没意见吧?” 通判吞了口唾沫,使劲摇头道:“没有没有,知州大人您走好哈。” 唐宁小声对师父道:“看来这人还是颇有几分手腕的,身为知州能把通判吃死,就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了。 张知州心眼那么多的一个人,都没把冯通判吃死,很多事情还要被冯通判卡着。光这一点,咱们润州的知州就不如这滁州的知州啊。” 周怀呵呵一笑道:“他韩慎把人尽皆知的小心眼种谔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还能活蹦乱跳的跑来滁州当知州,你说他有没有本事?” 唐宁一挑大拇指道:“有本事,这可太有本事了。” 种谔的事情沈括就跟他说过一次,当初徐禧与沈括准备修建永乐城,在选址的问题上与种谔发生了分歧,这件事情便被种谔记在了心上。 后来徐禧去建永乐城,建成之后就被西夏的三十万大军给团团围住了。 当时也得亏沈括势利眼,他觉得徐禧这人不咋地,有些刚愎自用,不听劝,喜欢一意孤行,早晚要出事,所以他就找了个由头跑了。 夏军攻打永乐城的时候他就没在里头。 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唐宁至今对沈括那副既庆幸又后怕的表情感到记忆犹新。 三十万夏军打一万宋军,这一万宋军依托永乐城坚守数十日,最终还是因为城中无水无粮,又天降大雨,把刚刚修筑好的城墙给泡软了,夏军这才攻下了永乐城。 种谔的小心眼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夏军发兵那一刻,直到徐禧战死,直到一万宋军十不存一,他身为鄜延路兵马都总管,手下的士兵一步都没挪。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永乐城友军被围,估计种谔得知徐禧战死的时候,他还会叉着腰仰天大笑三声不止。 由此可见韩知州这个人实在是本领高强,指着种谔的鼻子骂了他一顿之后还能来滁州当知州,最重要的是此人还没缺胳膊少腿,家庭听上去也很是幸福美满。 这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人。唐宁心中暗自给这人打上了一个标签,下定决心,等一会儿打死自己也不第一个说齐复的事情。 韩知州换好衣服出来了,一出来就拉着周怀的衣袖急切的想要带他走。 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也很激动,很兴奋。这让唐宁心中又产生了几分好奇,师父以前究竟跟这个狠人韩知州是什么关系? 唐宁出门的时候绊倒了门槛,虽然没摔倒在地,但哎呀一声还是被韩知州听了去。 这时候他才想起周怀身边还有个小跟班,笑眯眯的看了眼唐宁然后就对周怀说道:“对了,这位小友是谁?瑾瑜兄还未跟我介绍呢。看你把他带在身边,莫不是令孙? 都长这么大了啊?瑾瑜兄还真是处处都让人羡慕啊!” 周怀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是我孙子,我孙子今年才刚刚六岁。 这是我徒弟,唐宁。本是山野贤人之徒,可惜那位贤人走的太早,这小子当时也就才十六岁,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完了之后,没办法就跑出来了。 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情,与老夫相遇,老夫瞧这小子颇有眼缘,便收了他做徒弟。” 韩知州上下打量了唐宁一遍讶然道:“你小子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能被瑾瑜兄看上的后生,你还是老夫知道的头一个。” 唐宁赶紧躬身施礼道:“知州大人过奖了,都是前后两位师父教的好,晚辈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显得高一些。” “哈哈哈!”韩知州捧腹大笑:“老夫现在没看出这小子别的本事来,这个拍马屁的功夫,却是看出来了。 哈哈,瑾瑜兄,你为人刚正却收了这么个徒弟,还真是件有趣的事,这应当喝一杯。” 周怀笑道:“喝酒就算了,等一下老夫还要到城外去领兵呢。” 韩知州惊讶的道:“你还真是新上任的鄜延路转运使?” 周怀奇怪的道:“你为什么要说还真是?难道说勉思你早有预料?” 韩慎摆摆手笑道:“不是我早有预料,是那通判在衙役进来通禀之时就随口说了一句,会不会是城外的转运使前来拜访。 我本以为你们行程匆忙,等一会儿与淮东七军会合之后就要继续前进,直奔延州,没想到你还有闲工夫来专程看我。 好吧,酒咱们就不喝了,但饭一定得吃。 也算是认认门,下次来了,也好找一些不是?” 周怀和唐宁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苦笑。 韩慎这么热情,一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就好比别人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你却在上面插了一刀一样…… 第二十三章 君子一言 韩慎的家离府衙并不远,三人一路上说这话就快走到了韩慎的家门口。 敲了敲门,门房把门一打开就是一愣,随即道:“老爷,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韩慎笑道:“有老友来访,府衙中又没什么公事,便带着老友回家招待一下,顺便叙叙旧。快去告诉夫人,就说有贵客来了,叫夫人准备饭菜。” 门房点点头道:“小人这就去通知夫人……不过家中还有客人在,老爷……” “客人?什么客人?”韩慎也是一愣,扭头看着一脸尴尬的周怀师徒俩,觉得今天有点不寻常。 只有逢年过节,滁州的地方豪绅才来他家意思一下,不然平日里基本上就是无人登门的。今天这倒好,一下来了个老友,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客人,事情的确是有些巧了。 “莫不是夫人的娘家人来了?” 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容貌极美的年轻女子拉着一个身着皮甲的年轻士兵出来了。 那年轻的士兵垂着头,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韩慎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有过婚外情,排除了这俩人是自己私生子的可能之后,韩慎皱眉问道:“你二人是……” 周怀讪笑一声道:“他二人是跟我一起来的。” “哦!”韩慎恍然大悟,埋怨道:“怎么来还分两拨来的,一起来不就成了?这俩人难道也是你周瑾瑜的关门弟子?快给我介绍介绍。” 周怀再次讪笑一声,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跟我倒是没什么关系,跟你的关系可大了。” 韩慎连忙摆手道:“瑾瑜兄你可不能乱说啊,我对夫人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我可从来都没跟外面的女子胡来过。” “不是,你想多了。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女婿……” “嗯?” 唐宁觉得有些不妙,师父这话一说完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刀,要是等他把实情说完,师父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可不成,于是小心翼翼的把韩慎手里的刀拿下来之后丢到了院子里的草丛中,劝道:“有话好好说嘛,韩知州,动什么刀子,别伤了和气呀。” 韩慎指着刚刚抬起头来的齐复道:“你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是吗?这小混蛋是九斗山上的山贼,以前跟他们大当家的有事没事就来城里逛青楼的货色,你说他会成为我的女婿? 我韩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家门口的门槛不高,小女虽患目疾,可也不是随便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阿猫阿狗就能娶走的。 看在瑾瑜兄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把他赶出家门了,不然他休想踏进我韩家的大门一步。 此话休要在提,瑾瑜兄,你我二人今日只叙旧,不谈其他。” 说完也不待别人说话,转过头就大踏步的往屋里走。 几人无奈,只得跟上。唐宁瞅了瞅师父,挠着脑袋说道:“师父啊,这好像有点难办啊。您光是说了个可能,他就差点翻脸,看来他把他的宝贝女儿看的很重啊。” “天底下没有不疼儿子的娘,也没有不疼女儿的爹。”周怀笑着说道:“不过徒儿你莫要慌,一切尽在为师的掌控之中。” 都到这种情况了师父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着实叫唐宁有些钦佩。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唐宁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学习一下。 崇拜的看着师父,拍马屁的话唐宁自然是张口就来:“师父真乃神人也,运筹帷幄,智绝无双也不过如此罢了。 您简直就是再世诸葛,当代孔明啊!” 周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因为性格的原因,早年间几乎没有下属敢跟他这么油嘴滑舌。 直到收了唐宁这个满口油腔滑调的徒弟之后,差不多把前半辈子没被拍的马屁全给补上了。 “好了,不要再乱说话了。为师哪有这个本事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现在先跟着他进去吧,等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提起来吧。” 两人迈开腿就往前走,那边齐献瑜已经戳了半天齐复的脑门子了。 “你说你当初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做山贼。做山贼就算了,还跟着老大逛窑子。 逛窑子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还被人家给看见了。 咱们老齐家的脸算是被你给丢尽了! 你听见人家刚才说什么了没有?你真是气死我了!也不知道知州的女儿是瞎了哪只眼睛才能看得上你!” “梅儿两只眼睛都不太好,她跟我说她看东西总是雾蒙蒙的。”齐复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齐献瑜只当是齐复在跟自己犟嘴,翻了个白眼好悬没晕过去。等到唐宁和周怀跟着韩慎往里面走的时候,才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点了点齐复,咬牙切齿的道:“等下再收拾你,先进去再说!” 四人跟着韩慎进了前厅,不提这件事情,韩慎依旧和刚才一样热情。拉着周怀的手叫他坐下,又热情的叫唐宁和齐献瑜入座,对齐复却是不理不睬。 周怀也心知现在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于是就跟韩慎说起在延州分别之后的事情。 “延州一别,我奉命回了京城任户部尚书。当时官家刚刚登基,太后把持朝政,重用旧党,对新党中人极尽打压。 几乎每一天的早朝都是喋喋不休的争吵。 不停有人被贬,无论是能臣还是佞臣,是忠臣还是奸臣。贬到无人可贬,就把之前贬过的人再抓出来贬一次。 如此的朝堂只叫我心生退意,于是便辞官回了润州老家,只带着老妻与些许仆役和护卫,准备颐养天年。” “那你在汴梁城里的房产呢?” “官家赏赐的都已经还回去了,其他的就交给了犬子打理。那孩子从小就闲不住,不喜欢僻静的地方,只喜欢繁华的东京城,那便叫他留在东京好了,反正老夫也不缺人伺候。”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里面的事情肯定没有周怀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韩慎想到了这一点,便也不再追问,而是感慨的说道:“新旧党争自荆公与温公辞世后就从未停歇过,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说上一句话。 幸好我没有去京城当官,光是听你说,我就觉得凶险万分啊。” 周怀苦笑道:“何尝不是呢?身在漩涡之中,要保住自己就已经很难了,更别提去做事情了。 若不是如此,老夫也不会辞官了。” “那为什么你又复出了?”韩慎对这一点非常好奇,周怀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像这样主动辞官又复出的事情,不像是周怀会干的。 “还不是因为这小子。”周怀看了眼唐宁,哼了一声道:“要不是因为他,老夫此刻还在家中享清福呢! 本来只要老夫一封举荐信送上去,多多少少他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先磨练磨练。 但这小子说什么都不肯当官,无奈之下,老夫只好拉着他一起出来了。” 韩慎再一次打量了唐宁一遍,笑道:“不愧是山野贤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身怀异术却不追求名利,这在年轻人里头可是挺罕见的。” 唐宁拱手道:“晚辈最大的心愿不是位极人臣,也不是享尽荣华富贵。能跟爱我的人与我爱的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就是晚辈最大的心愿。” 齐献瑜一脸震惊的看着唐宁,当初唐宁可不是这么跟她说的。他那时候说要赚多多的钱,好好的享受一番才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 唐宁朝齐献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别这么看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我们销售中人比较基本的职业技能。 韩慎用力的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想法不错,但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这才是人生的乐趣所在。 你还年轻,想法不要这么老成。 老夫再有几年就到了知天命之年了,都没有你这种想法。你说说你一个年轻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想的还无趣? 年纪轻轻的正是拼搏进取的好时候,不做出一番大事业,不就白瞎了你两位师父对你的悉心栽培吗?” 唐宁拱拱手惭愧道:“韩知州说的是,晚辈受教了。” 正说着话,一个衣着稍显华丽的妇人就带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上来了。 韩慎指着那妇人笑道:“瑾瑜兄,这是我夫人。” 妇人盈盈一礼,抿嘴微笑道:“听闻有贵客来访,妾身特意备了些饭菜供诸位享用。” 韩慎插话道:“我夫人烧的饭菜可是好吃的紧,平日里一般都不下厨的,我都是沾了瑾瑜兄你的光啊。” 周怀起身拱手道:“多谢贤弟媳,看来愚兄今日是能大饱口福了。” 妇人含笑道:“不敢当,妾身的厨艺不过是半吊子的水平,外人是吃惯了,才觉得好吃。希望能合几位的口味。” 说罢,丫鬟们已经将饭菜在桌上放好了。 妇人奇怪的看了眼齐献瑜,却没多说什么。再次盈盈一礼,便告了退。 丫鬟刚才把酒也摆上桌了,周怀见了酒就摆手道:“不喝酒不喝酒,今天不喝酒。” 韩慎对此表示理解,吩咐丫鬟再把酒撤掉。先夹了一筷子的菜,吃了一口,满脸享受的说道:“瑾瑜兄,你以后有机会可要常来啊。 我夫人从来都不在家里烧饭的,只有来了客人才会露两手。你也知道我是不太招人待见的,所以我要是想吃我夫人烧的饭,就只能靠你了。” 周怀笑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第二十四章 私定终身 中午在酒楼实际上是没吃什么东西的,一人一碗粥,齐献瑜和周怀还好,唐宁跟齐复正是长身体,食量大的时候,吃不饱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饭桌上齐复因为心中有愧而不能敞开了吃,他甚至拿起筷子都觉得韩慎阴恻恻的眼神在盯着他。 于是吃的最痛快的就变成了唐宁,不得不说韩慎妻子的手艺的确不错。 虽然比起自己来还有一点差距,但比起曹氏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饱受摧残的唐宁终于在这里发现了大宋人妻的美好之处。 韩慎看样子挺喜欢唐宁,见唐宁筷子动得快,就不停的给唐宁夹菜。经常是跟周怀说上两句话之后,就给唐宁夹一筷子。 唐宁来者不拒,一顿胡吃海塞,看的周怀是一阵无奈。 韩慎笑得合不拢嘴:“军中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食,看把这孩子给馋的。来来来,多吃些,你是瑾瑜兄的徒弟,来了老夫这里,只管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唐宁嘴巴里面塞满了东西,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韩慎看的哈哈大笑,如此不惺惺作态的后生,放眼整个大宋都很少见。 但就是他的这种真实才招人喜欢,韩慎年轻时看过太多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就愈发喜欢看别人做真实的自己。 对于九斗山的强盗他也是因此才略带欣赏,至少人家活的真实。 但天底下生了闺女的老爹差不多都是一个德行,护崽子护的厉害。刚才进来的时候周怀要是没提这件事情,韩慎说不定还能给齐复几分好脸色。 周怀和韩慎又闲聊了两句,齐献瑜就有些焦急的对唐宁小声道:“别吃了,快想想办法啊,你师父怎么还不提阿复的事情?” 唐宁抻着脖子把满嘴的饭菜咽下肚子,然后小声回答道:“你看看你弟弟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 莫慌,一切尽在我师父的掌控之中。” 齐献瑜恨恨的道:“果然是亲师徒,说大话都说的一模一样。”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那叫说大话吗?那叫气度。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懂个屁。 哼,胸大无脑说的就是你!” “你!”齐献瑜心中一阵火起,伸手就在唐宁肋间软~肉处拧了一下。 唐宁没料到齐献瑜会气急败坏的做出这种事情,吃痛之下手一哆嗦,嗷一嗓子就喊出来了。 那边的韩慎和周怀都吓了一跳,韩慎看着龇牙咧嘴的唐宁关切的道:“怎么了这是?吃到石头硌到牙了?还是咬到舌头了?” 唐宁余光瞥了眼一副没事人模样的齐献瑜,讪笑一声道:“没事没事,就是胳膊刚才动了下,牵动了伤口,有点疼。” 韩慎点头道:“我说你怎么左手一直垂着,原来是受了伤。不过你是怎么受的伤呢?” 周怀这时接话道:“他自己蠢的。 别人来抢东西,他居然躲在放东西的车子上了。结果被山贼连人带车全给抢回去了,结果当晚那些强盗中间又起了争执,整个九斗山火光冲天。 这小子估计就是在乱战之中不小心挨了一刀。 不过能把命保住就已经不错了。” 韩慎看向一脸尴尬的唐宁,忍俊不禁道:“看你鬼精鬼精的,没想到还能做出事情来。” 唐宁讪笑一声道:“其实也不是晚辈自己想的,主要是晚辈第一亲身经历战场,一时之间有些慌乱。 正好有个将领就给晚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晚辈信了他的邪,躲在车里面,没想到就被人家连人带车都给拉回山上了。” 韩慎捧腹大笑,周怀摇头失笑。齐复满脸尴尬的挠着头,唯一知道唐宁是如何受伤的齐献瑜,看向唐宁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平日及其罕见的柔情。 正当韩慎准备再说话时,周怀却突然间说道:“勉思,此番老夫前来寻你,叙旧是一条,另一条,其实也是有正事前来。” 韩慎看了看周怀,又看了看齐复,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可是因为小女的事情?” 周怀惭愧道:“正是。” 韩慎皱眉道:“我说了此事休要在提,瑾瑜兄你……” 话没说完,就被周怀给打断了:“其实此事与勉思你想的可能有些出入,老夫并不是来当媒人的,而是带着人来给你请罪的。” “请什么罪?瑾瑜兄有何罪可请?” “非是老夫有罪,而是这小子。他如今是老夫帐下一名护卫亲兵,老夫不能置他于不顾啊。 况且这小子的姐姐,和我徒弟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于情于理,这件事情我都得管管。” 齐献瑜一听这话,脸唰一下就红了。就算她是能面不改色和唐宁讨论造小人这个话题的奇女子,也禁不住周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白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女人的脸皮毕竟还是比男人薄一些,唐宁就在那嘿嘿直笑,好像捡了个便宜的大傻子似的。 韩慎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要是普通的来说个媒,也用不着周怀这么折腾一次。身子微微后倾,靠着椅背上,眼睛一眯,看向齐复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复已经是饱受煎熬好长时间了,现在终于有了他解脱的机会。当下就是一秒钟都没犹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谁是你岳父?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老夫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齐复到底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咬着牙低声道:“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小婿已经与梅儿私定了终身,此番前来就是来负责任的,小婿甘愿为此受罚!” 唐宁感慨道:“你弟弟挺有担当,换做我,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可说不出这番话。” “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这不是你们臭男人常做的事情吗?”齐献瑜抓住机会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我可没干过这种事情,你不要乱说。 我的意思是,我绝对不会做出私定终身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这样的话我岳父凭什么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再说,就算是有这么一天,我也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真诚打动我的岳父,而不是像你弟弟这样还这么说话去刺激别人。” “你说了这么多,总结一下不就是贪生怕死这四个字能概括的么?” “你别跟我说话了,跟你聊天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有情趣,你懂吗?你就是话题终结者,你能懂吗?” 齐献瑜见唐宁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也就不继续说了。骄傲的哼了一声来表示自己的取得了胜利,然后就扭过头,担忧的看向韩慎与齐复的方向。 之前周怀就说过韩慎脾气不太好,这件事出来之后齐复估计要挨一顿打。 齐献瑜虽然宠溺自己的弟弟,但也没达到不通人理的地步。 把人家闺女祸祸了,挨一顿打就翻篇,其实都是齐复赚了。 但心里面还是有些心疼,总想着一会儿韩慎动手的时候,能不能轻点下手。 周怀见韩慎半天没吭声,就暗叹一声,心想这下完了,韩慎发脾气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韩慎听了齐复这番话之后,气的都浑身哆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哆哆嗦嗦的说道:“你……你说什么?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齐复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道:“岳父大人,小婿刚刚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 韩慎勃然大怒,快步走到齐复身前,一脚就把齐复踹翻在地,指着齐复怒道:“你这个禽兽!欺负一个有目疾的女子,也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踹了一脚不解气,就抄起桌下的椅子劈头盖脸的往齐复身上砸下去。 齐献瑜咬着嘴唇很有想要上去阻拦的冲动,胳膊却被唐宁拽着。扭过头去,带着三分怒意,七分委屈看着唐宁。 唐宁看到齐献瑜这眼神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但还是拉着齐献瑜劝道:“别冲动啊,岳父见女婿都这样。 第一关过去了,以后就好相处了。” “但他下手也太重了!哪有这样对女婿的岳父啊?” “姐姐,你可别忘了是你弟弟把人家闺女给祸祸了在先。身为二品的知州,朝廷的命官。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怒之下杀人都能够理解。 更何况人家女儿还有目疾,估计是觉得齐复欺负他女儿吧。 虽然具体情况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齐复毕竟之前的工作有点不光彩,咱们再等等看吧。只要保证不出人命就行了。” 齐复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打滚,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的十分凄惨。引得韩夫人也连忙跑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见韩慎抄着被砸的破破烂烂的凳子腿还往齐复身上打,韩夫人就惊叫一声,连忙跑上来拉住。 “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冷静点,他们不是客人吗?” “他是个屁的客人!”韩慎气的直跺脚:“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吗?他说他跟咱闺女私定终身了!气死我了!” “啊?梅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他都跟我赌咒发誓了,说他说的都是真的。你说他骗我做什么,他有这个必要吗?这混蛋一定是吃准了梅儿不爱说话,不喜欢与人交流,才会玷污了梅儿!” 韩夫人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便也恨恨的看着齐复。 “等等!等一下!”齐复忽然间大声叫到:“我没有玷污梅儿!” “放屁!都私定终身了,还没有玷污我女儿?” “我们两个立下誓言非彼此不娶不嫁,跟玷污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 “……” 第二十五章 肮脏的大人 听到齐复说了这番话之后,齐献瑜就看向了唐宁,周怀也看向了唐宁。韩家夫妇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向唐宁,但他们也都一起看向了唐宁。 突然之间就被万众瞩目的唐宁之前还想着找个人看,但没想到大家一起把锅甩给了自己。 尤其是齐献瑜,当时齐复说他跟知州之女私定终身的时候,她反应最大。就是她误导了自己,让自己以为两个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书里不能写的事情。 不过人家已经提前一步把目光投向自己了,这不得不让唐宁感叹先甩锅为强,后甩锅遭殃。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唐宁吧嗒吧嗒嘴,起身道:“可能是我误会了,反正这小子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已经和知州的女儿私定终身了,不想跟着一起去环州跟西夏人打仗。” 能站着的人都不能甩锅,那就把锅甩给唯一一个躺在地上的。 这句话说完,唐宁就走到齐复身前笑眯眯的问道:“你说是不是啊,齐复?” 齐复看了眼唐宁手中拎着的凳子腿,想了想,点头道:“是这样的。” 唐宁一摊手道:“看吧,不怪我。” 韩慎皱着眉头看向齐复道:“这么说,你与梅儿之间还未有夫妻之实?” 齐复擦了擦鼻子道:“是啊,我跟她只是发誓非彼此不娶不嫁而已。” 弄了半天人家私定终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半点内在含义都没有。 想到此唐宁不免有些惭愧,齐复还是个思想纯洁的孩子。他嘴里简单的一句话,落进了自己这种有着龌龊思想的成年人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抬起头想看看这些肮脏的大人是不是都跟自己一样感到惭愧,这一抬头唐宁还是觉得自己也很嫩。 韩慎热情的拉着满脸血的齐复坐到了唐宁的位子上,非常热络的给他夹菜,劝他多吃些。 齐献瑜面带得体而又礼貌的微笑,坐在那看向唐宁。而周怀也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一口一口的吃着饭菜,一脸享受的模样。 而韩夫人就如她来时那般突兀,已经不见踪影了。 还是太嫩了啊,还得修炼啊。唐宁再一次感到了惭愧,这一次不是在思想上的,而是在脸皮上的。 拉开凳子坐到了齐献瑜的身边,小声问道:“既然你弟弟没跟人家的闺女行周公之礼,那你还看不看那姑娘了?” “为什么不看呢?那孩子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我弟妹呢。”齐献瑜也小声的回答:“正好她不是有目疾吗?我帮着看看也不是问题啊。你不也会点医术吗?一会儿要是能见到人,也帮忙看看。” 唐宁立马拱手道:“我的医术哪儿能跟您比啊,您的医术甩我多少条街呢。” 齐献瑜眨了眨眼说道:“你好歹也是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你师父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些偏方土方传授给你吧?” 唐宁吧嗒吧嗒嘴说道:“我师父走的太早,我其实也没跟他老人家学到太多东西。偏方是会一点,但是不是很多,而且有好多都给忘了……” 齐献瑜这个气啊,鼓囊囊的胸口就是一起又一伏的,不过唐宁看的倒是很爽。 “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啊!”齐献瑜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你有个那么好的师父,怎么就没想着跟他多学点本事?” “这个嘛,我师父也有点偏科,一般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都不惜的教。什么数学啊英语啊才是他主要教我的东西。” “数学是什么?英语又是什么?” “数学就是算学,英语嘛,就是英哥利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齐献瑜点点头道:“我确实不懂,那还是不要说了。”顿了顿,又问道:“不过你似乎对医术也略有涉猎,是你师父教给你的,还是你自己看书学来的?” “有师父教的,也有看书学的。不过都是些保命的急救手段,真正治病的本事我可是半点都没学到。” 齐献瑜恨恨的伸出手点了下唐宁的脑门道:“有用的你不学,没用的你倒是学的多。” 这边俩人的窃窃私语到底还是被韩慎给听到了,于是他就好奇的问了一句。 齐献瑜便落落大方的说道:“韩知州,实不相瞒,我是齐复的阿姊。” 韩慎点头道:“这个我知道,刚才瑾瑜兄已经介绍过了。” 说完,目光还投向唐宁看了一眼。 齐献瑜的脸有些微红,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民女此番前来,便是听说令爱患有目疾。 民女虽然没有其他的本事,但歧黄之术,还是略有所通。知州大人若不嫌弃,不知民女能不能为令爱检查一番?” 韩慎起先听了之后,便是一喜,然后忽然间又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稍显了萎靡。 “先谢了你的好意,但这件事情老夫已经找过无数大夫了。他们的结论无一例外,都是不能根治,只能服药以维持现状,使病情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所以,老夫倒是觉得无妨,只是不希望梅儿再次承受从希望到绝望的苦楚了。” 齐复一听这话,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阿姊可厉害了,岳父大人,我阿姊没来的时候,山寨上一出什么事情就要死人。 我阿姊一来,基本上就没死过了,那些伤员经了我阿姊的手,都很快就康复了。 岳父大人,你相信我阿姊一次吧,她肯定能把梅儿的目疾治好的!” 韩慎怒道:“你们山寨上那些破事,跟梅儿的病情能一样吗? 还有,不要叫我岳父大人,老夫还没答应你,把梅儿嫁给你呢!” 齐复挠着头问道:“那您要怎样才肯答应呢?” 韩慎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齐复一眼道:“之前老夫便已说过,虽然我韩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把老夫的女儿娶走的。 想娶梅儿,怎么说也要门当户对才成。你一个前山贼,如今被招安成了瑾瑜兄手下的一员护卫亲兵。 可你依旧身无寸功,将来的前程,也仅仅是被局限在护卫亲军这一个小小的集团之内。 怎么说,也得在军中混成一员副将,再来找老夫说提亲的事情吧?” 齐复双手搓着大腿,紧张的问道:“那我是不是要去跟西夏人打仗啊?” 韩慎和周怀相视一笑,韩慎回答道:“这是自然,否则军功从何而来?” 周怀也在一旁说道:“而且你若是脱离了我的护卫亲军,就只能从一个小兵做起,到时候上了战场,你就是会被当做炮灰使唤的。 你可要仔细想好,是你的心上人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这番话说出来可就不是劝齐复上战场这么简单了,而是逼着齐复立下军令状。 要么去战场上用一身的本事去拼杀出一个前程似锦,佳人入怀。 要么就在护卫亲军里面老老实实的吃这碗安稳的饭,虽然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上级,但至少不会掉脑袋。 齐献瑜也听出了这话里面的含义,心中便是一叹。她并不介意齐复去当一个勇猛的战士,去战场上跟敌人拼杀,用敌人的头颅,来获取荣华富贵。 但她想着齐复就算是去,也得先生个儿子,把老齐家的根给续上。不然万一死在了沙场之上,老齐家的根到这里就算是断了。 即便自己日后跟唐宁生了孩子,苦苦哀求唐宁给孩子一个齐姓,但那孩子的根也依旧是唐宁的,而不是老齐家的。 想到此,齐献瑜就想替弟弟回绝。但刚张开嘴,就听齐复弱弱的问了一句:“那个,就没别的办法能娶梅儿了吗?” “没有!”韩慎一瞪眼睛说道。 齐献瑜松了一口气,听齐复这意思,也是不愿意把命丢了。 但下一秒,她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好吧,那我去就是了。”齐复点了点头,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韩慎大笑道:“如此气魄,方才配得上我韩慎的女儿。待你战胜归来,不管你还是个小兵也好,又或者成为了副将也罢,我定把女儿嫁给你!” 周怀也在一旁笑道:“不过你可要小心把小命给弄丢了,这家伙说的可是你战胜归来。” 韩慎哼了一声道:“那当然是要归来了,否则让我女儿守活寡,这事情就算她愿意,老夫还不愿意呢!” 齐献瑜实在是忍不住了,站起来就想说能不能让齐复跟你闺女把孩子生了再去。结果唐宁跟这她一起起身,还用大嗓门喊道:“师父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我这就和齐姑娘先走了啊。” 齐献瑜怒气冲冲的看着唐宁,这人别的不会,捣乱倒是一把好手。 唐宁朝韩慎拱拱手,又朝周怀拱拱手,最后拽着齐献瑜的袖子拽了好几次,才把不情不愿的齐献瑜拖着出了韩府。 “你到底要干嘛?捣我的乱很有意思吗?要是齐复出了个好歹,我们老齐家的根你来赔啊?” 一出门还没走两步齐献瑜就开始发脾气,唐宁早有预料。毫不慌张的掏出扇子扇了扇,鄙夷的吐出四个字:“胸大无脑。” “……” 第二十六章 狗大户进化! 齐献瑜瞪着唐宁恶狠狠的说道:“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可别指望老娘能放过你!” 唐宁的左手使不上力,就用右手慢慢的将折扇收好。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没看出来我师父其实是在帮齐复吗?” “没有!我只看出来你师父与韩慎都是一丘之貉,忽悠着我弟弟去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唐宁拿扇子戳了戳齐献瑜的脑袋,伤感的说道:“看来能在我大宋当土匪头子的人智商都不怎么搞,就连你这样的蠢女人都能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偏偏大宋官府就奈何不得这一群没有脑子的家伙,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可真是咄咄怪事了。” 齐献瑜气急败坏的踢了唐宁屁股一脚,怒道:“我怎么就蠢了!” “我问你,我师父是什么职务?” “鄜延路转运使啊。” “我是什么职务?” “督运使啊。” “那除了我师父,跟即将汇合的转运副使之外,这几千人里谁说了算?” 齐献瑜到这里开始有些懂了,她恍然大悟,指着唐宁说道:“是你!” 唐宁用折扇敲了敲齐献瑜的脑袋,笑道:“所以才说你胸大无脑,我要齐复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我要他上战场,他不得不上。可我要他不去打仗,他主动去作战那是违反军纪的。 所以只要我没事,齐复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齐献瑜看了半晌唐宁,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你师父一门心思想要让你当官,你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 唐宁摇头晃脑道:“过奖了过奖了……” “还不是个好官,就算以后成了天子近臣,也是个大奸臣!” 唐宁生气的说道:“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都没发生的事情你张口就来,你真不怕我去官府告你诽谤?” “书名上都写着呢,谁还不知道了?” “……” 解开了心结的齐献瑜心情很好,唐宁想着左右无事,就带着齐献瑜在滁州城的大街上逛了逛。 齐献瑜身材高挑,容貌美丽。唐宁也是个身形挺拔,模样俊朗的。俊男靓女走在大马路上自然回头率很高——当然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再看一眼齐献瑜。 唐宁从前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现在一下子被万众瞩目,自然是要生出点偶像包袱的。昂首阔步,面色红润,除了眼神稍显猥琐之外,也还是能让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晃一晃神的。 本身这城就小,而且也不是逢年过节,市面上的东西也不多。俩人走走停停,没一会儿就把滁州城给逛完了。 正欲叫辆马车返回城外军营,就看见迎面驶来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城门口。 马车上跳下来四个道姑,其中一个人,让唐宁有些眼熟。 宽大的道袍罩在没有多大起伏的身子上,脸上蒙着一层白色的面纱,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头顶梳着一个高马尾,背后还背着一把剑。 唐宁扭头就想跑,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这他娘的不就是那个见自己一次就要对自己动手动脚一次的臭道姑裴仙童吗? 头一次见到是跟孙贺在秀州的时候,那一次这臭道姑穿了一身夜行衣,把她咸鱼一般的身材显现的淋漓尽致,当时唐宁还以为是个男人。 第二次再相遇是在苏州的虎丘山,那一次这咸鱼道长差点就把自己给砍死。好在自己凭借着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把她给说的晕头转向,最后才捡了条命回来。 第三次就是在润州,城东的那片小树林里。这事情唐宁现在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这个恶毒的臭女人,这个该死的牛鼻子,居然把那包自己从公输欢那弄来的痒痒粉灌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你妈妈滴,找机会一定要让你也感受一下痛苦。不过今天小爷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跟你这个黄毛丫头多计较。 等下一次再让小爷遇到,保证让你尝尝小爷的厉害!哼! 暗自骂了一通之后,唐宁就拉着齐献瑜准备落荒而逃。谁知齐献瑜脚步不挪,纹丝不动。唐宁疑惑的回头看去,之间那个咸鱼道长正朝这边走。 “你妈妈滴!”唐宁一下就急了,这他娘的是冲我来的啊!赶忙扯了扯齐献瑜的袖子,唐宁着急的说道:“快跑!那个咸鱼道长不好惹,我跟她交过手,最初不相上下,但最后还是惜败! 她太狠毒了,她都不是人啊,这次估计她是冲我来的!没想到她竟然都找到了这里,今天我带着你不好发挥,而且她还有帮手,我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搞快点!” 嘚吧嘚说了一大堆,齐献瑜还是不动弹。 唐宁就怒道:“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刚准备继续催促,就见齐献瑜笑眯眯的说道:“呦,这不是裴道长吗?你我还真是有缘啊,居然在这里都能撞到。” “哼,清双师太,你也别来无恙啊!”裴仙童冷哼一声,毫不示弱的说道。 唐宁看了看裴仙童,又看了看齐献瑜。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合着刚才人家压根就是没看见自己,而是冲着齐献瑜来的。 “男人婆!”齐献瑜忽然间骂了一句。 “狐狸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裴仙童也骂了一声。 “你说谁狐狸精?” “你说谁男人婆?” “你们不要再吵啦!”唐宁想了想还是决定站出来,毕竟这都午时过了一个时辰了,估计此时淮东路七军已经与镇江军和建康军汇合完毕了。 再不去的话,说不定会扣上个玩忽职守的帽子,要知道周怀治军可是很严苛的。 于是便跳了出来,想带着齐献瑜赶紧走。结果裴仙童说了一句话却叫唐宁火冒三丈。 “我说滁州这座小城怎么能容得下你这尊肉身布施的活菩萨,原来是因为这个狗大户。”裴仙童嗤笑一声,看着唐宁和齐献瑜的眼神就跟看一对狗男女没什么区别。 唐宁一听,勃然大怒,指着裴仙童厉声道:“告诉你,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忍你很久了!我现在乃是两浙、淮东二路七军督运使,是朝廷命官! 你侮辱我就是在侮辱朝廷!你骂我伤的是朝廷的尊严!你要是说话再不注意点,我马上派大军把你给抓起来,把你押送进京,送进皇宫,去当个负责扫茅厕的宫女!” 裴仙童也不是个软柿子的脾气,一听这话,也是气的火冒三丈道:“当官了不起啊?你们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狗大户不当大户还当了官,当了官也是个狗官!” “素质啊,女孩子家家的张口闭口不离狗,你的素质去哪儿了?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狗官!不许你说我师父!” “那你也不许说我狗官!” “我呸,你就是个狗官,还不许别人说了?” “我当这个官以来,一没害过百姓,二没欺压良善,你凭什么说我是狗官?走走走,咱们这就去府衙走一遭,我定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哼!以前没当官的时候,仗着几个臭钱就欺压良善百姓,让你当了官可还了得?你现在不做,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做! 我才不与你去府衙,你们官官相护,大狗官护小狗官,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去!” “你!你!”唐宁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咙一甜,差点被这个咸鱼道长气的喷出一口血来。 “我跟你拼……”唐宁恼羞成怒,本来应该是一句话脱口而出。结果他发现咸鱼道长的反应比自己还快,自己还没喊完,人家一把剑已经拔出来握在手里一脸的跃跃欲试了。 于是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好男不跟女斗,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狗官,你好听话说的一箩筐,说到底还不是打不过我?我问你,那一包什么护肤品好用吗?”裴仙童的气焰极其嚣张,偏偏唐宁还拿她没什么办法。 人家说得对,反正就是打不过她。现在她拳头最大,她才是老大。 唐宁沉默不语,齐献瑜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唐宁。 “师妹,你在做什么?快把剑收起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裴仙童的身后传来,唐宁看过去,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道姑皱着眉走了过来。 身后跟着两个长相同样清丽的道姑,刚才这四个人就是坐的同一辆马车下来的。 “师姐,那个狗官油嘴滑舌的,讨厌死了,上次在虎丘山就是他跟我说什么人能飞上天的鬼话。 我还信了他的邪!师姐,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不如我们把他抓回观里去吧!”裴仙童指着唐宁说道。 唐宁瞪着眼睛道:“你敢,我是朝廷命官!” “狗官闭嘴!”裴仙童朝唐宁扬了扬手里的剑,嚣张至极的说道。 唐宁还真不敢再说话,谁叫人家比自己能打呢。憋了一肚子的气最后也只能黯然神伤。 好在她师姐还算是明事理,无奈的看了眼裴仙童,然后满脸歉意的对唐宁和齐献瑜说道:“两位善人,实在抱歉。贫道的师妹天性顽劣,观中大人平时又对她疏于管教。 还望两位善人不要介怀。” 裴仙童撇着嘴说道:“什么善人,一个狗官,一个肉身菩萨,就是一对狗男女。” “……” “师妹,不可这般说话!快道歉!”裴仙童的师姐实在是个好人,唐宁十分的感动。 “我不!” “你不道歉我就回去告诉师父,然后你就再也吃不到师父给你做的好吃的了!” “……好吧,那我道歉就是了……对不起哦,狗官。” “……” “……” 第二十七章 虚伪的臭男人 这种一点诚意都没有的道歉,唐宁会接受吗? 当然会了。在观察了半天裴仙童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之后,唐宁觉得自己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不该对小事斤斤计较,应该展现出自己海纳百川的胸怀,而不是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揪住不放。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都道歉了,那本官就不追究了。这位道长,多谢你仗义执言。” 师姐满脸的歉意:“举手之劳而已,善人不必谢贫道。况且此时也因贫道的师妹而起,谈不上什么仗义不仗义的。” 真是个好人呐,看看,这才符合自己对道教里面那些仙姑的印象嘛。裴仙童是个屁的道姑,她就是一恣意妄为的黄毛丫头,这身道袍披在身上,都不够她丢人的。 “今日本官还有事情,便不与道长多聊了。改日若有缘再见,定当请道长吃顿便饭,好好的感谢一番。”唐宁一边拱手,一边笑着说道。 师姐也笑道:“既然大人还有事情,自走便是,不必在意贫道。祝大人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借你吉言。”唐宁再次拱了拱手,随后就拉着齐献瑜转头走了。 走了才两步,就听裴仙童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狗官可真虚伪呀……” “师妹,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 回到了军营,却发现人数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看样子,是淮东路七军尚未与这边汇合。 跑去找师父问了一下,周怀解答道:“之前九斗山上的战事结束后,具体的战场清扫工作都不是咱们负责的。 为师找来了全椒县的捕快来负责此事,然而高芳……也就是转运副使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此事,来信说老夫不节约,也不对百姓负责。 他认为九斗山上的那些妇人和孩子都是被山贼掳掠去的,应当把他们解救出来,然后安置妥当。 所以他就领着淮东路七军去了九斗山负责处理之后的事情了。” 唐宁一愣,随即道:“那老吴呢?老吴是去干嘛了?” “他就是多方打听之后,得到了淮东路七军已经开始向九斗山前进的消息了啊。”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九斗山跟他汇合呗。” 唐宁有点懵,挠着头问道:“师父啊,您才是转运使吧?这难道不是你说了算吗?” “十天前是这样的,但后来朝廷又给了他一个新的任命,鄜延路经略副使,这个官听上去也是个副手,但实际权力却很大。 经略使这个职务一般时候是不会任命的,只有到了战时才会临时任命。而经略使一般都是由安抚使兼任,经略副使这个职务就非常的重要。 与经略使共同掌管一路兵员,作为一路的军事长官。 为师虽然是转运使,但手下也统了兵马,其实也是受他节制的。” “这么大的官怎么还带临时任命的呢,不行啊师父,这是弊政,您得上奏折告诉官家要改啊。” 周怀摆手道:“临时任命经略使,经略副使远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简单。这可不是什么靠家世,靠人情就能弄来的职务。 这个职务更多是一种警示的作用,因为除非大战在即,朝廷是不会任命的。 一旦任命了,就说明有一场大仗要打。 沿途诸地的县令,知州若是知道有经略副使,也能够做好准备,又或者为大军提供一些补给。 而且担任经略使,经略副使的人选无不是曾有过战功在身的重臣。高芳当年在西北名声也不弱,西夏曾经发动十二万人攻城,他带着三万士兵守了十五天,直到援军赶来,西夏撤军。 你要是见了他,可不要在他面前油嘴滑舌。他跟为师,跟韩知州都不一样。他治军以严谨著称,为人也非常严肃,在他面前你只要谦逊收礼,少说多做,是没问题的。” 唐宁抓耳挠腮的道:“师父,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要把我卖了呢?” 周怀耸了耸肩道:“他要是把你要过去,为师也没办法阻拦啊。你要是不愿意去他手底下干活,就尽量在惹怒他与让他欣赏中间找一个平衡点就是了。” 唐宁紧张兮兮的说道:“师父,您不能这样啊。是您把我带出来的,您得对我负责!” 周怀抬了口气,拍拍唐宁的右肩膀沉声道:“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 ……………… 当晚唐宁所在的镇江军与建康军动都没动,而是在原地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之后便直奔九斗山而去。 齐复一听要回九斗山,非常的兴奋。他现在已经不是周怀身边的护卫亲兵了,而是唐宁手下的一个小卒。 路上唐宁看着齐复激动的样子,便从马车里面探出头把他叫了过来,问道:“前几天我就一直在好奇,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你那些个同伴的生死。 从你被抓,到今天为止。我都没见你表露出来过对同伴现状的忧虑,怎么现在却这么亢奋呢?” 齐复笑着回答道:“大当家的曾经跟我们说过,要是有一天大家因为某种原因失散了,不用担心其他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的。” 唐宁听了这番话之后盯着齐复看了半晌,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岁小孩,但别人骗三岁小孩的话他居然都能相信。 “那如果大当家的来找你,要你重操旧业,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当然是留在军中啊。” “为什么?” “大当家的说过,当山贼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想把山寨做大做强,这样才能吸引朝廷的目光。到时候朝廷若是招安,他说不论官职大小如何,他都会选择接受。 还告诉我们,要是有一天官府想要对我们进行招安,只管接受便是。只要不转过头来对付寨子里的兄弟们,就谁都不会把这当做背叛。 可是那些该死的混蛋,却因为一件小事就攻打我们山寨,真是可恨!这些人千万被别我碰见,要是被我碰见了,我有一个杀一个!” 唐宁笑了一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出的馊主意?别人在那用命跟官兵搏杀,凭什么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了最大的收获? 从来都没有这个道理啊,所以你们挨打是必然的。而且你那个计划本就不周到,你想要无后患,就只能派个死士,告诉所有人,你们九斗山也死人了。 否则的话,大家都不是傻子。动动脑子想一想,就能想到你在做那个得利的渔翁了。 而坐山观虎斗的前提就是有不会被老虎咬死的实力,现在看来,你们九斗山没有这个实力啊。” 齐复梗着脖子道:“要不是他们联合起来,人多势众,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要不是官兵来的快,你们九斗山就要变成焦土一片了。” 齐复很生气,他觉得唐宁是单纯的看不起他们九斗山。 于是他就怒哼一声,离开了马车的范围,自己抱着一杆眉尖刀郁闷的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郭安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朝他笑了笑。对这个家伙,郭安还是有些印象的。 当初就是这小子在混战的时候找上了自己,结果一句话都没说全就被围攻过来的士兵弄的落荒而逃。 昨日还是战阵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对手,今日却成了要把后背交给彼此的袍泽。都说世事难料,郭安想也如此。 早晨出发,中午时分大军又回到了九斗山下,原地驻扎之后,周怀便派人去四处打听,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淮东七军并未抵达,估计此时还在前来这里的路上。 无所事事之下,唐宁便跟齐献瑜两人沿着山路又上了九斗山。 九斗山如今被全椒县的捕快占领,山路沿途每隔几十、上百米就能看到一个捕快。唐宁和齐献瑜上山的时候,一路被问了十几次。 这些人脸上有的严肃,是认真的在执行公事。而有的人则是一脸的不怀好意,看样子都是冲着齐献瑜来的。 不过他们在看到唐宁亮出来的官凭之后不约而同的恭敬退下了。 “我觉得你应该学一下那个咸鱼道长,她脸上罩了个面纱,就不是那么容易招蜂引蝶。”唐宁笑眯眯的说道。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像我这样的老女人还能招蜂引蝶,你知道这能够多大的满足我的虚荣心吗? 我才不要戴面纱。” 唐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这女人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昨天刚因为她晚上把自己赶出马车,才骂了她老女人,求自己自己都不稀罕,今天一下子让她找到机会还回来了。 连忙转移话题道:“九斗山上有什么好去处么?这么大一座山,总不可能光秃秃的都是草木山石吧?总有些美景才是,你在这山上呆了也有一个月,去过什么有趣的地方么?”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顶,齐献瑜看着一片被火烧之后的残垣断壁叹了口气道:“就算是有,现在也都被付诸一炬了。” 唐宁舔了舔嘴唇,他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那股烟熏的刺鼻味道。 “不过有一个地方应该还可以去,而且你也应该去一次。” “什么地方?” “跟我来,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警告你,把我带到偏僻的角落趁我不备对我动手动脚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松腰带干嘛?” “太紧了勒肚子不行吗?” “哼,臭男人都是这么虚伪!” “……” 第二十八章 你真漂亮 唐宁以为齐献瑜会带他去什么好地方,就算不是可以看风景的地方,也是方便她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地方。 没想到齐献瑜领着他穿过了那片毁于大火的残垣断壁,来到了后面的一处小山坡。翻过山坡,一片墓地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唐宁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墓碑估计得有上百人了,这场面幸好是在白天看见的,否则在晚上看见,确实会叫人毛骨悚然。 吞了口唾沫,唐宁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姐,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啊?” 齐献瑜并不答话,拽了一把唐宁的袖子,就拉着唐宁一起下了山坡,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蓝泉齐氏,齐守成,妻刘氏墓。元丰三年,丙午。” 墓碑上的字,简单明了。并没有唐宁想象中的那样,写着一大片这个人生前做了什么事情的墓志铭。 想了想,唐宁便知道这座墓无疑就是埋葬齐献瑜父母的地方了。 齐献瑜缓缓跪在地上,眼睛红红的,磕了一个头,轻声道:“爹,娘。不孝女献瑜来又看你们了。” 她的动作和声音都非常的轻,似乎怕惊醒沉睡在墓中的齐氏夫妇一样。 唐宁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下巴,最后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拱手低头,这也算是一个大礼。 但齐献瑜似乎并不满意,一双红红的眼睛带着三分怒意看向唐宁。 唐宁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果齐献瑜气急败坏的拉着唐宁一起跪在了地上。 这下唐宁算是明白了,齐献瑜是带自己见家长来了。 古代的见家长可不比后世,齐复那种自己登门去拜访的刨除在外。由子女亲自带着相爱之人去见家长的,基本上都是在对父母传递一个信息。 那就是不管你们同不同意,这个男人我嫁定了,或者是这个女人我娶定了,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意思。 后世今天带去见了家长,晚上走了就分手的比比皆是。一个个都跟闹着玩一样,古人没这么随意,婚姻大事关乎到一个家族的传宗接代,他们向来对此非常重视。 这些还都是神潜告诉他的,据说他老爹已经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等他这边的学业结束,就立刻回去结婚。 因此神潜恶补了一阵婚事方面的知识,还经常神神秘秘的给唐宁、朱勔、张景明这三个狐朋狗友科普一些有趣但没什么卵用的小知识。 唐宁明白了齐献瑜的意思之后,也不矫情,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岳父岳母,小婿陪着献瑜来看你们了!” 齐献瑜这才满意,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一个眼神就能让唐宁头晕目眩,这是她未曾让唐宁见过的风情万种。 不过唐宁心里还是在不停的跟王诗道歉,婚都没结就开始搞外遇,也不知道那姑娘知道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想到此,唐宁脑袋都大了。心中不由暗恨,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优秀,竟然能让齐献瑜这般女子都对自己芳心暗许。 齐献瑜又对着她父母的墓碑低声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唐宁在思考如果能够活着回去,该如何面对王诗,也就没有仔细听齐献瑜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齐献瑜说完了,满意的起身,喜滋滋的看了眼唐宁,把他拉起来,然后替他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痕迹,用十分有诱惑力的声音说道:“夫君啊,咱们什么时候成婚呀? 你看,我父母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同意我们俩的事呀。” 唐宁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把这个妖女就地正法的欲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还是等我能够活着从这次边关之行回来再说吧! 如今身在军中,身不由己,望你体谅一下。” 齐献瑜点头,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刚才我就是开个玩笑。” “而且……” “而且你家里还有一位是吧?” “这个,呃……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位。” “什么?!”齐献瑜忽然间大怒,抓着唐宁的脖领子摇了摇道:“哪来的两位!不就是那天在金山与你同游的那一个么?” “小声点,别吵醒了咱爹娘睡觉。”唐宁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先离开这,这里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齐献瑜狠狠的剜了唐宁一眼,余怒未消的道:“带你见了爹娘你才告诉我这件事情,合着一直在这儿等着老娘呢是吧? 好你个唐宁啊,你果然就是个又花心,又虚伪,又油嘴滑舌的臭男人。 老娘真是信了你的邪,看你百般推脱还以为你是个专情之人,没想到面上放着一个,暗地里还藏着一个。 要不是话赶话说到这,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老娘?” 唐宁不敢说话,只能落荒而逃。 但齐献瑜很明显是气到不行,追着唐宁一顿臭骂。万万没想到一个前尼姑骂起人来居然也有市井泼妇骂街的气势。 唐宁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闷不做声的被骂了半晌,直到齐献瑜口干舌燥,这才小声的说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 “明明是老娘先认识的你,怎么就突然多出来两个人?”齐献瑜愤愤不平的道:“你这家伙是不是见了美女就走不动道,一定要把人家弄到手才成? 你这个花心的臭男人!真是气死老娘了,你还有没有瞒着老娘没说的?告诉你,现在说还来得及,你要是现在不说,以后被老娘发现了,有你好果子吃!” 唐宁连连摆手:“这个真没有。” 有也不敢说啊,女人说这话都是在钓鱼执法。不用以后,只要敢说,当场就有好果子吃了。 齐献瑜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这个女人现在大有一副抓奸在床的感觉,而且渣男唐宁也心虚的厉害。种种原因之下,唐宁就把自己与王诗,与刘依儿之间的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 当然他没说王诗长得像自己没有来到大宋时的女朋友,这话往外说估计齐献瑜百分百认为自己在编瞎话。 他只说与王诗是在同一个书院读书,日久生情,而刘依儿则是被自己的魅力所征服。 看看哪,这就是男人。编瞎话的时候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齐献瑜似笑非笑的道:“这么说,老娘进了你唐家,连个老二都当不上,还是个老三?” “这个嘛,我倒是无所谓,你们可以商量着来嘛……” “……” 齐献瑜盯着唐宁最终哀叹一声,很是沮丧的说道:“老娘怎么就被你这个坏东西给骗了呢……” “两情相悦的事儿,那能叫骗么?”唐宁严肃的纠正齐献瑜的错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不要被世俗的眼光束缚住你前进的脚步,你要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世俗的眼光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应该三妻四妾吗?”齐献瑜挑了挑眉毛:“老娘其实还是想嫁一个一生只爱我一人的男人的。” 唐宁笑了:“这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你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绝对答不上来,你如果能答上来,那就说明你也知道为什么不可能。” “什么问题?” “如何判断一个男人好色不好色?” “看他的面相啊,还有眼神停在女人身上的哪个位置啊……” “错!” “那是什么?” “他还有没有呼吸。” “啊?”齐献瑜这下是没听明白唐宁的话。 唐宁严肃的说道:“一个男人只要有呼吸,那就说明他好色,就这么简单。” “……”齐献瑜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琢磨了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个原理。 这时候就听唐宁继续说道:“我承认,我是一个好色的男人。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里面第一句就是这个,足以说明这是男人的本性。 但我不一样,我是一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没有自制力的好色是滥情,有自制力的好色,是专情。 你明白专情跟滥情之间的区别吗?” 齐献瑜此时已经完全被唐宁给绕进去了,就跟唐宁以前忽悠住的大多数客户一样,场面已经完全由唐宁掌握了主动权。 “专情就是我喜欢一个人,那我一定会喜欢这个人一直到最后。我喜欢两个人呢,那我就一定会喜欢这两个人到最后。 而滥情就不一样了,滥情是我今天喜欢一个人,明天喜欢两个人,后天喜欢三个人,大后天喜欢四个人。 你觉得我是专情的人,还是滥情的人呢?” 齐献瑜想了半天,觉得滥情确实是不适合唐宁。二选一排除了一个之后,她就有些艰难的说道:“专情……吧?” 唐宁笑了:“所以有几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知道我一定会陪你走到最后,不就足够了吗?” “……”齐献瑜盯着唐宁的眼睛看了半晌,直到从唐宁的眼中读出了一丝紧张的味道之后,齐献瑜笑了。 “你说了这么多,跟我想要找一个一生只爱我一人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呢?” 唐宁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跟女人讲道理果然是行不通的。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祭出绝招了。 “你真漂亮,你好美啊。” “啊?你在说什么呢?” “你真漂亮,你好美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又没问你这个。” “你真漂亮,你好美啊。” “不要转移话题啦!你夸我也没用!” “你真漂亮,你好美啊。” “……” “你真漂亮,你好美啊。” “嘻嘻!” 第二十九章 马屁的艺术 三月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瞬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唐宁和齐献瑜回到营帐时,身上已经是半干半湿,外面的雨也下的大了起来。 齐献瑜回马车里面换衣服,唐宁也准备去周怀的营帐里面找自己的行李好换一身衣裳。 才踏进门,周怀眉毛一挑,头也不抬的朝自己桌案一旁的书信指了指道:“有你的信,润州来的。” 唐宁一愣,笑道:“是吗,还有人给我写信呢,我得看看。” 说罢走上前,拿了信拆开之后,不由鼻头一酸。 “唐兄亲鉴: 陌头之柳色已绿,而君之信久杳,每日见江边垂柳,思君至极。 诗非效寻常女子,徒以儿女之情,搅扰与君。 盖不知君在外近况,心有难安。 望君每隔若干时,当一通消息,使诗知君在外之情形,以慰远念……” “……谨记将近状详以为信,返与诗手,是为至盼。 手此,敬颂。” 写完一封信,王诗放下毛笔,小心翼翼的吹干上面的墨迹。晾了一会儿之后,仔细的折好,放进了一个信封里面。 “女郎!你在干嘛呢!”房门忽然被小青推开了,这个家伙最近越来越不懂礼数了。进门前也不敲个门,王诗被吓了一跳,胳膊一抖,放在桌子上的木偶就摔到了地上。 好在这木偶结实,摔了一下没摔出什么毛病。王诗心疼的把木偶见了起来,数落小青道:“进门好歹先敲一下门啊,怎么最近总是不敲门,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 小青吐了吐舌头道:“还不是因为女郎您最近经常走神啊,奴婢敲了门,您也没反应,就只好直接推门进来了。” 王诗疑惑道:“你有敲门吗?” 小青委屈巴巴的说道:“奴婢敲了半天呢,女郎您是真的没听到吗? 奴婢知道了,女郎定是想唐公子想的入迷,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吧!” 王诗红着脸,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就朝小青扑了过去:“你这死丫头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在想那个死人了。” 小青被王诗抓着胳膊做求饶状,嘴上却笑嘻嘻的说道:“若不是想唐公子,女郎还能想谁呢? 老爷回家之后都经常说您在书院上课时总是心游神恍,若是再这样下去,就不要您去书院上课了。” “不去就不去,反正唐宁走了之后书院一下子就变得无聊了很多。爹爹在书院里教的东西都是我知道的,况且我去书院,也不是为了学知识,只是为了体验一下这种感觉罢了。” “就像女郎您喜欢游山玩水,却不喜欢美景,只是想要在那个地方留下自己的脚印一样?” “还是你懂我呀!”王诗笑眯眯的拍了拍小青的脑袋。 小青拍着瘪瘪的胸口道:“那是当然,奴婢可是从小跟女郎您一起长大的!对了,正好书院今日休沐,要不女郎您带奴婢出去玩玩? 奴婢听说当初被南山盗弄得臭气熏天的上湖,最近已经被张知州派出去的人手清理完毕,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不如咱们今日就去上湖游一圈?” 王诗想了想,想起自己没什么事情。就点头道:“好啊。”说完就穿上了裹胸,又换了身男装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忽然间回过头,拿起桌上的信揣在怀里,就带着小青一起出了门。 两人商量了一番,就先去了递铺,准备把信送出去。 这递铺可以理解为大宋邮政,只不过这个大宋邮政可不是大宋人民邮政。 这帮家伙都是给官老爷们送信的,平头百姓若是来了,给再多的钱都不能让这帮鼻孔朝天的家伙低下头来。 就算是帮你送了,那也是看在有同路的信件份上。当然了,钱也是免不了的。 王诗主仆俩一进递铺,掌柜的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牛逼哄哄的瞅着王诗跟小青。 一双眼睛如同扫描仪一样上下扫了一阵子,发现这俩人身上穿的衣服虽然都是好料子,靴子也不错,但并不像是官差家中之人。 于是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今天没有官爷送信,你们俩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王诗摇头道:“这封信是送给镇江军督运使大人的……” “一个九品官还得特地派个人给他送信?成吧,把钱交了,不过送信的日子得拖拖,什么时候信件多了一起送过去,否则太浪费人力了。” 王诗正在从荷包里面往外掏钱,一听这话,眨了眨眼道:“不能快些吗?我可以多给你钱。” 掌柜笑呵呵的拉开衣襟,露出里面的丝绸底衣道:“你瞧不起谁呢?你看我像缺钱的吗?谁稀罕那几个破钱了,你这是在侮辱我,你们俩走吧,这信我不送了。” 从进来开始小青就觉得这人说话带刺,此时忍不住站出来指着掌柜的道:“有钱了不起啊?” “骚瑞,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掌柜的很骚包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到一个壮汉从门口走了进来。 “王三!这家伙欺负女……少爷!快教训他!”小青指着掌柜的,对那壮汉说道。 壮汉呲牙一乐道:“我在外头都听见了,进来就是处理他的。” 递铺内除了掌柜的还有几个在一旁一边吃糯米花一边看戏的铺兵,王三这话一说。掌柜的就怒了,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道:“老子是润州递铺铺兵都总管,你还想对老子动手不成? 兄弟们!给我上!把这个反贼拿下!” 王三听了差点没笑出声,心说当初老子在东京城,别说什么递铺铺兵都总管,就是殿前司马步兵都总管自己都见过,比你这个品级都没有,只能拿名头唬人的家伙不强多了? 好么,真是越小的官越爱嘚瑟,王三从怀里掏出一枚腰牌,亮出来冷笑道:“我看看谁敢放肆!” 掌柜的一看,额头直冒冷汗。眼前这几个人,他看了腰牌上的字之后就知道是招惹不起的。 开封府岐国公府四子王仲显。 这就是腰牌上写的字。 这种身份详细的‘身份证’,一般时候是用不上的。王仲显当初离开东京城的时候,特意办了一张,就怕以后遇到什么事情。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仲显在东京城里面见过不少如润州递铺掌柜这般的人在。 后来到了润州,办了书院,又经常与张贺往来。所以无论是公职人员,还是其他的什么人,见了他都识得他就是德高望重的竹柳先生。 所以这张身份证就没什么用了,王仲显就把它交给了负责王诗安全工作的保镖头子王三。 掌柜的哭丧着脸道:“几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几位大人有大量,小人这就遣人把信送去督运使手里,您几位莫要见怪啊……” 王三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不过饶不饶你,得我们家女……少爷说了算。” 王诗摆摆手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翻篇就算了。” “听到没,还不快谢谢我家少爷!” “多谢王公子,多谢王公子……” 王诗再次摆手,然后将握在手里攥了半天的信递了出去,轻声道:“劳烦掌柜了。” 掌柜郑重其事的接过信件,然后拍着胸脯道:“小人保证将信件以最快速度送到! 急脚呢?急脚哪儿去了!把急脚给我叫出来!有活了!” 身后传来掌柜叫嚷的声音,王诗主仆三人却出了递铺。 小青犹自有些愤愤不平,恼火的道:“少爷,您怎么能放过他啊!您没看他当时那个嚣张的劲,还骚瑞,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您不气吗?” 小青学那掌柜的说话学的惟妙惟俏,表情也十分的传神。王诗看了,掩着嘴笑了半天,最后才说道:“不是我想放过他,是以后还有要用得着他的地方。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是我今日紧抓着他不放,以后有信件要往外送,他从中作梗,我怎么办?” 王三谄媚的道:“不愧是少爷您啊,高瞻远瞩如您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小人佩服至极啊,小人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 “快住嘴吧,一个个的跟唐宁待久了别的本事没学会,就这套拍马屁的说辞背了个滚瓜烂熟。” “这不是背的滚瓜烂熟,而是小人对您发自内心的敬仰,导致这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这就是小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王三正色道。 唐宁说过,拍马屁最重要的就是得先把自己骗过去。只有让自己都觉得这不是马屁,而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对方才能感受到你的真诚,从而开心的享受这一记马屁。 王三听唐宁说这话的那一天,当时就对唐宁在拍马屁这一道的高深见解感到钦佩至极。遗憾的是唐宁不收徒弟,但王三觉得自己拍马屁的功夫怎么也得有了唐宁的三成功力。 “这段话也是唐宁教给你的?” “不是,这真的都是小人最真实的想法,跟他那个只会油嘴滑舌的家伙没有任何关系。”幸好唐宁没收他当徒弟,这人欺师灭祖都不带半点犹豫的。 王诗白了眼王三,撇撇嘴道:“好吧,就信你这一回。” 说着就来到了城南大门门口,正欲出城,就听后面有熟悉的声音喊道:“前面的可是王兄?可是王兄?” 第三十章 想要从军的三人 王诗回头一看,就觉得一阵头疼。 后面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神潜、朱勔、张景明三兄弟。 自打唐宁走后这三人的来往就变的非常密切,大有一种连体婴儿的感觉。 张景明似乎是个天才,即便他在神潜和朱勔这两个纨绔的带动下,去了一趟芊翠阁体验了一番琴棋书画的滋味,但他的学习依旧没有半点下滑。 在神潜和朱勔因为回答不上王仲显的问题而被骂的狗血淋头时,被王仲显拉出来担任正面教材的往往就是这个家伙。 三人快步走到王诗面前,张景明彬彬有礼的拱了拱手道:“王……兄?” 王诗笑着点头。 朱勔则是大大咧咧的道:“诗儿妹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诗白了朱勔一眼,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说。但还是回答道:“今日无事,便准备去上湖玩耍一番。” 神潜点头道:“唐弟媳啊,左右也无事,不如我们共游如何啊!” 事实证明肉多的人都很怕疼,王诗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女孩子,一顿粉拳下去神潜已经疼的满地乱窜了。 对王诗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唐弟媳,变成了诗儿妹子,最后又变成了王兄。 一番折腾之后,本就胖的离谱的神潜已经是汗流浃背。 王诗嘲笑道:“就你还去上湖?走到一半你就要累死。你知不知道去上湖要先翻过南山的?” 神潜喘着粗气道:“知道,不过本少爷还是要去。如果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去了军中岂不是死定了? 本少爷从今天早上起床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要减肥了。” 小青憋着笑,脸都扭曲了。 张景明失笑摇头,朱勔这是一幅同仇敌忾的模样道:“我也是!从今天起开始减肥,戒色节食,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好!” 神潜从朱勔腰带上解下一袋子点心一边吃一边动情的道:“身为好兄弟,我一定要监督你,帮助你,这袋点心所带来的肥肉,兄弟我帮你承受了!” 王诗翻了个白眼:“就这还减肥呢,要是算时间,香刚点上你就开吃了。” 神潜含糊不清的说道:“不吃饱哪儿来的力气减肥啊! 来,你们也吃点,这点心还挺好吃的,吃完咱们就去上湖。” 朱勔因为有吃零嘴的习惯,所以这袋子点心买了不少。在张景明以不再帮他写竹柳先生布置的作业这件事来要挟的情况下,朱勔又贡献出了一袋子蜜饯。 正好是中午,几人都是腹中空空。王诗主仆三人本想到了上湖之后,去附近的店铺里弄些东西吃。但现在有免费的午餐,还能吃个心安理得,谁还会跑去花钱吃饭啊? 吃完了点心,众人的肚子里都算是有了些东西。 王诗起身道:“咱们这就出发吧,本来我们三个去呢,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时辰就能到上湖了。 张兄或许还好些,但带上你们俩,两个时辰估计都不够用。 所以咱们马上就出发,目标也不是去上湖了,能看见上湖就很好了,你们觉得如何?” 张景明很骚包的摇了摇唐宁送他的折扇道:“在下身体好,无所谓。” 神潜叫嚣道:“你别看不起本少爷,到时候拖后腿的不知道是谁呢!本少爷就不信了,你一介女流还比本少爷强不成?” “噫,这话怎么敢说啊,小心被人拿这个当话柄说你性别歧视。” “来啊!本少爷怕过谁啊!” 说说笑笑中,一行人就向南山走去。 这才刚到南山脚底下,神潜已经是气喘如牛。王诗调侃道:“怎么样啊,神兄,还厉害不厉害了?” 神潜这个人,正事没行过,装逼没输过。一听王诗嘲讽他,梗着脖子道:“再走个百八十里不成问题!就这小小的一个南山,本少爷一口气能走个来回!” 众人皆捧腹大笑,就连神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今的南山与以往的区别很大。 因为之前长虹镖局又跑来这里差点占山为王的事情,张贺认为如果不对南山进行彻底的改造,恐怕会出现第二个南山盗。 故此在春节后,就发动大量的人手,斥巨资在南山上填地道,拆寨屋,还修了几条山路。 如今的南山已经不再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锥子峰,鼓面峰,朝阳峰之间联通的道路不再坎坷崎岖,张贺甚至还发动土豪在这里修建宅院,有情调的土豪栽种了一大片桃树。 可惜未到桃花开时,而且即便是开花,也不是今年能开的,这不免令人有些遗憾。 王诗看到那一大片光秃秃的桃树,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唐宁家中的梨树。 如今正是梨花开的时候,唐宁以前就经常说等梨花开了,让王诗到他家去赏梨花。而如今梨花已开,人却未在,不免有些伤感。 与王诗预料的不错,当几人来到锥子峰顶峰俯瞰着远处的上湖时,天色都接近黄昏了。 神潜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衣服就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紧贴着他的身体,把他丰满到走形的身材衬托的淋漓尽致。 朱勔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他们俩能够咬着牙坚持爬上来,还是挺叫王诗意外的。看他苍白的脸色,王诗决定还是不要打击他俩了。 两个胖子忙着喘气说不了话,小青,王三身为下人,在主人与好友同游的时候,也不敢轻易说话。 王诗和张景明都望着上湖出神,于是在这座山峰沐浴在天边夕阳的光辉之下,依旧是一片宁静。 张景明摇了摇扇子,忽然道:“如此美景,可惜唐兄不在。” 王诗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唐宁这个家伙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弄得王诗天天想他想的厉害。 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一路上是否安全?心里有些后悔,现在可算知道王昌龄那一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意思了。 想到唐宁身在军中,王诗就忽然想起之前神潜所说,他要去军中的话。 于是王诗便回头看向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喘粗气的神潜道:“神兄,你之前说的去军中,是什么意思?” 神潜摆了摆手,指了指朱勔,意思是自己说不了话,让朱勔代替回答。 朱勔也在忙着喘气,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可能一句话都说不全,就又指了指张景明。 张景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就是字面含义而已。 唐兄走后,我们三个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无聊。思来想去,便觉得其实是很羡慕唐兄。” “为何羡慕?” “他们两个之所以成天纸醉金迷,不是因为钱多花不完,也不是因为喜欢过声色犬马的日子。 而是因为他们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做。 虽然他们还可以读书,但你看看他们的长相,长得就不像是读书的那块料,比起在下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也不能强求他们……” “张便宜,老子们还没死呢!”神潜忽然间骂了一句。 张景明随便的拱拱手算是告罪,然后便继续说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好兄弟突然去了军中,还当了官,这对他们的打击是很大的。 于是某天夜里我们三人便商议了一番,决定追随唐兄的脚步,也去军中算了。” 王诗憋了半天才说道:“你们跟他又不一样,他是关系户,有他师父在,他当个官是绰绰有余。” 朱勔道:“小爷有钱,家里有的是钱,当官不也是绰绰有余么?” 神潜接道:“多余的就不说了,本少爷比他有钱。” 张景明收起折扇指了指自己道:“我虽然没钱,但论才学,张某并不觉得会输给别人。即便是唐兄,张某也有自信在某一方面能够胜过他。” 神潜和朱勔一齐挑了挑大拇指:“不要脸这方面,你张便宜略胜一筹。” 王诗点头道:“好吧,他们俩就先不提了,那你为何又要去军中呢? 你有才学,又是书院中的佼佼者。父亲私下曾经说过,以你的本事考取进士,明年有些吃力,后年稍微有些困难,但只要再苦读三年,考取进士对你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为何不考去个进士呢?” “太平淡了啊。”张景明摇摇头道:“我辈读书人,寒窗苦读十载,最后就是为了考取功名,一朝得入凤凰池。 但人人都是如此,实在是过于平淡。 反正习得文武艺,最后都是要货与帝王家。 这样的话,去军中和考进士从本质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况且进入军队于我而言,也是一件趣事。 若能成为一名祭遵、杜预、周瑜、贾复那般的儒将,名留青史,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王诗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能理解。” 张景明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其实王诗不知道的事是,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参军的,并非是这些理由。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唐宁离开之前,与三人喝酒,喝醉时说的一句话。 “我这一辈子要是不能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都对不起我走这一遭。” 本来这只是一句唐宁用来劝解自己的话,但无心言入有心耳,话就变了味。他们把自己代入‘我’中,只觉得热血沸腾。 古人不要太好忽悠,尤其是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个随便忽悠两句就恨不得以身殉国,当场去世。 韩琦一句‘东华门唱名方为好汉’都能把把那些五大三粗的妖魔鬼怪都忽悠的跑去念书,更不用提唐宁这种跟着各种口号一起长大的人了。 他随口说一句话,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第三十一章 你太丑了 下了一场雨之后,九斗山附近的道路泥泞不堪,百姓的转移工作也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就在周怀指挥着厢军去清理道路的时候,唐宁正在营帐里面给王诗写回信。 提笔琢磨了半晌,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写。 文言文他读的懂,偏偏却不会写,这不禁让唐宁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感到忧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写了一篇白话文。 主要就是说,你对我的思念之情,让我觉得非常感动。我的身体一切都好,只是因为太忙而忘记了给你写信。你不要因此而怪罪我,我以后一定会定期给你写信云云。 顺便还写了一封家书,是给牛婶和刘依儿看的。 吭哧吭哧的写完了之后,找门口的卫兵让他去找之前那个把信送来,还未离去的急脚把信再送回去,便抻了个懒腰,桌案收拾好就出了营帐。 前去清理道路的厢军都回来了,一个个裤腿和脚上都是泥巴。 齐复更加凄惨,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和唐宁偶遇之后,唐宁吧嗒吧嗒嘴道:“你这是去泥巴坑里打滚了,还是怎么了?” 齐复郁闷的道:“遇到下坡,干活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一跤,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唐宁忍俊不禁道:“先去洗个澡吧,就你这幅样子,让你姐看到又得数落你一通。” 齐复点了点头,他正有此意。 俩人说这话,一队官差从身边路过。见了唐宁,还很客气的跟唐宁打了声招呼,说了句督运使大人好。 别人这么客气,唐宁自然也要客气。微微拱手之后,笑道:“几位差人这是准备去哪儿?如果本官记得不错,几位应该是在山上才对。” 领头的官差回礼,随后道:“今日是县衙内有人传信,说有道士出了钱把这一次从九斗山上找到的那些妇人和孩童全都买走,此事既成,这里就不再需要我们了。 所以卑职现在是带着人准备离开,回去县衙。” 唐宁眉头一挑,官差口中的道士,莫不是裴仙童那群人?算算时间,从滁州城到全椒县城,这个时候估计也差不多了。 “差人可知那些道士为什么将这些妇人与孩童买下?” “还能因为什么,九斗山上的山贼与阴陵山的道士有关系,这件事传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估计是因为这次九斗山遭了灾,那些山贼死的死,逃的逃,大都不知所踪,唯独留下了这一群孤儿寡母在此。 若无人照应,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那些道士,应该就是想到了这一点,就出钱把他们买下来,找一处地方安置吧。” 唐宁看了眼齐复,齐复微微点了点头,唐宁便知晓,眼前这个官差的猜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都遭到齐复这个前九斗山山贼的认同了。 于是便拱拱手道:“多谢差人解惑。” “督运使大人不必客气,若无事,卑职就先走了。” “祝一路顺风。” “多谢督运使大人。” 说罢,这官差就领着人朝全椒县的方向走去。 唐宁疑惑道:“你们九斗山的山贼真的是由阴陵山那帮道士扶持起来的?” 齐复点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就我们这种行事风格怎么能当上滁州名头最大的强盗? 谋财不害命,抓人不杀人。遵守这两条的强盗基本上死得都很惨,我们九斗山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用怎么去抢劫。 阴陵山就在左近,那些道士往山上运送粮草的时候,也会停下来分一部分给我们。 一年到头,抢劫的日子也就占四分之一而已。” 唐宁心说九十一天也不算少,不过对于一群要靠打劫为生的强盗来说,一年下来只工作一个季度还是挺少见的。 当初的南山盗,几乎是天天都要下山去劫道,才有收入。而且一年下来休息的时间估计连一个月都不到。 比起九斗山大当家,韩雄简直就是一个黑心老板,压榨员工的每一丝能量。 想拍拍齐复的肩膀,但想起这小子浑身上下都是泥巴,便做了罢。点头道:“涨见识了。” 随即就叫齐复赶快去洗澡,自己则是撩起袍子下摆无所事事的到处闲晃。 因为唐宁这家伙财大气粗,动不动就会赏赐给厢兵众一些钱财,所以他非常受厢兵众的欢迎。 虽然现在在周怀的警告下唐宁不再赏赐了,但他依旧很受众厢兵的崇拜。因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只要去问督运使,督运使大人一定会解答的,而且解答之后,还会让提问者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更何况督运使大人有时候还亲自去火头班做饭,这让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在这个人世间的地位都不算太高的厢兵们感受到了温暖,于是便发自内心的拥戴督运使。 一路上走过路过的厢兵都是跟遇到下来视察的领导一样,点头哈腰,一脸谄笑的跟唐宁打招呼。 唐宁自己表现的也跟一个下来视察的领导一样,时不时挥挥手,时不时握住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厢兵的手深情的说道:“同志们辛苦了。” 这番行为是很成功的,至少被握住手的厢兵们一个个感动的留下了眼泪。 郭安依旧骑着他的马,单肩扛着他那把长枪。见到唐宁,便立马跳了下来,瞅着唐宁笑呵呵的说道:“督运使大人。” 唐宁上下打量这家伙一眼,见他身上一点泥渍都没有,就鄙夷的道:“你的兄弟们全都下地干活,你怎么身上连块泥巴都没有?作戏都不会做,哪有你这样的领导?” 郭安撇撇嘴道:“清理道路又不是卑职的强项,上了战场能够保护他们,能够在他们遇到敌人前把人杀完,他们知道这一点,如何会不尊敬卑职?” 唐宁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骂了莽夫,就一撇脑袋往回走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齐献瑜马车的边上,想了想,唐宁就上了马车。齐献瑜正在借着车窗帘子撩起,透进来的阳光读书。 听到有动静,就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唐宁,便笑了一声道:“你来的正好,要不还准备去找你呢。 你肩膀上的药该换一下了,都两天没换了。” 说完就上前帮着唐宁把上半身的衣服脱掉。 拆开肩膀上的布条,就见到了唐宁肩膀上那道伤口。 虽然已经有结痂的痕迹,周围也很干净,没什么污渍,但伤口之深,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齐献瑜心疼的看着伤口,一边轻轻的吹气,一边动作轻柔的往伤口上涂抹刘令给的药膏。 “疼么?”齐献瑜忽然问道。 唐宁笑道:“疼的时候早都过去了,现在不疼了,就是还有点痒。” “痒就对了,痒就说明快好了。”齐献瑜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来唐宁也是个大夫,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唐宁一眼。 唐宁被齐献瑜这个动作逗乐了,忍不住说道:“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可爱这个词还能用在我身上啊?在你心里我不一直都是个老女人么?” 唐宁正色道:“你可别乱说啊,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是个老女人了?你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无论如何也跟老女人够不上边啊。 你今年才二十五吧?也不算太大啊,都说女人二十一朵花,二十年才开花,这花怎么着也得先开个十年啊。 你才开了五年,还有五年好开,怎么天天以老女人自居,这样可不好,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五年之后,你才二十二。”齐献瑜幽幽的道。 这女人是钻牛角尖里了。唐宁暗自叹了口气。 其实不止是齐献瑜,大多数年龄相差比较大的男女之间,这个问题都很常见。 起因就是年龄大的女人都没什么安全感,总觉得对方会喜新厌旧,会喜欢上另一个年轻貌美的情敌,从而患得患失。 齐献瑜虽然讨厌男人,觉得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毕竟都带唐宁去见过爹娘了。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唐宁相处的越多,一开始只朝唐宁借个种的想法就越淡。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说出五年之后,唐宁才二十二这种话的时候。 无论她承认不承认,这都是她已经开始喜欢上唐宁的预兆。 “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唐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齐献瑜的胸口,笑道:“在爱情面前,什么都不是问题。” “谁……谁跟你爱情了!别乱说!”齐献瑜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这一点其实让唐宁觉得她非常可爱。 因为这个女人可以翘着二郎腿跟你面不改色的说造小人的事情,可一旦就如现在这样,她只要一接直球,就会非常的害羞,让唐宁忍不住生起了逗弄的心思。 等齐献瑜把唐宁伤口敷完了药,又用早就准备好在一旁的干净布条将伤口包裹住后,唐宁就冲脸蛋红红的齐献瑜道:“你觉得咱们俩之间会不会有爱情呢?” “只是相互利用而已,不会有的。”齐献瑜避开了唐宁灼灼的眼神。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太丑了,我刚吃过东西,不想浪费粮食。” “……” 第三十二章 你明白什么了? 晚饭是跟周怀在一起吃的,因为刘令说有事情要跟唐宁师徒俩说。 本来唐宁还准备跟屁股上的伤刚好利索的孙贺一起吃顿饭,再偷偷喝几口小酒,结果被叫刘令过去之后,就只能遗憾的跟孙贺说拜拜了。 “什么事情啊?”唐宁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问道。 周怀也抬眼看了眼刘令,不过他嘴里嚼着东西,没有说话。 刘令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高芳那边的先锋不久前已经到了,估计大部队马上就会到。 叫你们来呢,是提醒你们俩一下。转运使大人这边就算了,高芳是什么人,您还是比较清楚的。” 周怀吃饭向来是细嚼慢咽,嘴里的东西吃下去咽下去之后,才点头道:“本官曾与他共事过一阵子,要说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是特别抠门了。 任何事情上的哪怕一些细枝末节,都要锱铢必较。以前本官非常反感他这一点,但看他爱民如子的份上,也就不与他计较这些了。 那段日子当通判,是本官最难熬的了。 公事大人提醒,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们押送的粮草和军备都有了损失,虽然不多,但还是会被高芳拎出来说一顿。” 刘令拱拱手笑道:“在下正是这么想的,转运使大人与卑职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周怀摇头笑道:“高芳这个人除了他的身世和那抠门到家的性格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必要单独拎出来说。 公事大人你提起他,想来也不能提家世,怎么估计也就是这性格值得注意了。” 唐宁眨了眨眼睛茫然道:“什么家世?他家很厉害吗?” “他是太后的哥哥,你说厉害不厉害?”刘令挑了挑眉毛回答道。 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那可太厉害了,厉害的没边了都。” 周怀哈哈大笑:“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是骄横跋扈之人,他这个人真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而且平易近人,除了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下都非常抠门之外,几乎没什么毛病。” 唐宁笑道:“皇亲国戚里面能出一个这种人物真是意外。” “你这话说的太难听,难道你想说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是酒囊饭袋吗?这话传出去你以后是寸步难行啊,出去可不能这么说。” “我也没说全都是,这高芳高大人不就不是吗?” 三人说着话吃着饭,门外就进来了一个小兵:“报~~!鄜延路转运副使高芳高大人带着五千兵马来了!” “哦?”周怀站起身道:“人在何处?” “还有三里!” 周怀又坐下了:“那咱们先吃饭,吃完了估计他也快到了。” “……” 囫囵吞枣填饱了肚子,果然这餐具还没撤下去多久,那小兵又跑进来了:“报~~!鄜延路转运副使高芳高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周怀挥了挥袖子,顺便问刘令和唐宁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两人摇了摇头,又互相看了眼,刘令指着唐宁的脸道:“你脸颊上有饭粒……” 与此同时,爽朗的笑声从门外响起,一个身材不算高,且有些瘦弱的无须中年人走了进来。 年纪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走路很快,似乎都能听到风声。 “哈哈哈!转运使大人!当年我们越州一别,没想到还能再次共事。真是缘分未……”说到此,刚刚被刘令提醒脸上有饭粒的唐宁就感觉这个人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自己。 眼看着这人面皮抽搐了两下,就朝自己快步走过来。一眨眼,六步的距离就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唐宁大为惊讶,这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还没等他多想,高芳就伸手从他的脸上摘下了那粒饭粒,然后塞进了唐宁的嘴巴里。 “不能浪费粮食,知道吗,年轻人!”高芳一边说着,一边把沾上唐宁唾沫的手指在唐宁身上擦了擦。 嘴巴被人侵犯了,还是个男人。唐宁羞愤欲死,心说老子自己脸上沾了饭关你屁事。 刘令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朝羞愤不已的唐宁,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早就告诉过你。” 高芳把手在唐宁衣服上擦干净之后就不再管他,而是摇头叹气道:“现在的年轻都太不懂得粮食的珍贵了,都是没挨过饿的人,养尊处优惯了。 看你脚踩官靴,想必也是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如此有学问,却不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 唐宁被说的面红耳赤,辩解道:“我又没有在浪费粮食,等我发现了我摘下来一样放进嘴里。” 高芳鄙夷的看着他道:“吃饭都能吃到脸上去,说明你为人糊涂,竟然连脸上有饭粒都不曾发觉。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能中进士?真是天有不公啊!” 唐宁很想死,因为刘令的脸因为憋笑已经快要变形了。 周怀乐了半天,这时候才说道:“志洁,这小子可不是进士。他是由老夫举荐,如今担任镇江、建康二军督运使的。” 高芳气愤的说道:“瑾瑜兄为何要举荐这个不学无术又邋遢糊涂的臭小子?” 周怀哈哈大笑道:“举贤不避亲,这小子是老夫的徒弟,为何不能举荐?况且,若论才学,他的确是捉襟见肘。 但若论算学,老夫如今还没遇见过一个比他懂的更多的。 而且他在杂学,医术上都有不错的本事。老夫便是想着这小子没准也研读过军法,便把他一起带来了。” 高芳上下打量了被骂的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唐宁,挑眉道:“看不出来啊,原以为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没想到这皮囊里还装了些好东西。” 唐宁一下子就心花怒放,觉得这人也可以当自己的师父了。这记马屁把唐宁拍的脾气全无,心中刚才的不满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忙起身恭敬的施礼道:“高大人过奖过奖……” “哪里哪里。”高芳摆了摆手,笑道:“瑾瑜兄从不夸人,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一样。能被瑾瑜兄称赞有本事,那你就是真的有本事。 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要有冲劲。要拿出你年轻的气势来,跟我们这些老人相比,你虽然官不高,但在年纪上却有着绝对的优势。” 周怀点了点头,邀请高芳坐下。 唐宁刚才还被高芳说在年纪上有着绝对的优势,此时就便成了绝对了劣势。在场三人他官职最小,年纪最小。 按照官场的规则,以及为人处世的规则来判断,他此刻应该把凳子让出去给高芳坐。 高芳坐下之后,伸出食指朝唐宁遥点两下,笑眯眯的说道:“聪明的后生。” 唐宁当然还是那句话:“高大人过奖过奖。” 三人入座,唐宁在一旁端茶倒水。周怀忽然间说道:“说起年轻人,老夫不禁想起了你的儿子。 你儿子高树如今应该也该及冠了吧?” “正是,去年刚刚及冠。在下先替犬子谢过瑾瑜兄挂记。” “哦?及冠了?不知取的是什么字?” “月隐。” 唐宁听了就是浑身一哆嗦,心说高树这名已经是挺招人恨的了,还取了个月隐这么中二的字,这人真的是浑身上写满了欠揍二字啊。 周怀也有些疑惑道:“为何取这二字?” 高芳当场就念了四句诗: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原来如此。”周怀点了点头。 刘令在高芳刚念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摇头晃脑了,等高芳念完,笑着道:“这首诗,如果在下记的不错,应该是陈子昂的《春夜别友人》吧!” 高芳笑道:“正是。” 随着四人中的另外两人都发表了演讲,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向唐宁。 此时此刻唐宁的心情非常复杂,他常常庆幸,他的文化水平虽然低,但还是比刘令高一些。 没想到刘令都知道的诗他不知道,这实在让他极度的震撼。平时以为刘令是个文盲,没想到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前几天跟师父无聊的时候聊天,听师父讲前人的事情,师父就说了个故事。 说五代时期后周的昭义军节度使叫李荣,因为名字犯了周世宗柴荣的讳,所以就改名叫李筠(音云)。 然后这个人还很有幽默细胞,改完名就随口说了一段《论语》里的话:“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在赵匡胤取代后周建立北宋的时候,他这样的水平只能算粗识文墨。 当时唐宁还不信,还只当这是一个段子。随口而出就是一句《论语》里的话,这是什么粗识文墨啊,引经据典不就是为他准备的吗? 放在后世,这叫国学功底啊。 今天看来这没准是真的,因为刘令这样看上去极度像是个文盲的家伙都能一语道出那首诗的名字,古人的文化水平实在是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啊。 不过唐宁也不是那种会谦虚的人,此时此刻被三个人盯着,而且还有师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自然是要打肿脸充胖子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 第三十三章 有特务 俗话说人有三急,不得不顾。 很不巧,当师父意味深长的问唐宁明白了什么的时候,唐宁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不由得咬紧嘴唇,双手捂着肚子,咬紧牙关挤出一滴汗来,痛苦的说道:“哎呀师父徒儿肚子好痛,去个茅厕先,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也不等周怀同意,捂着肚子落荒而逃。 高芳说道:“刚才你们吃什么了吗?督运使是吃坏肚子了?” “就算吃坏了也没这么快的。”周怀摆了摆手笑道:“他就是在那不懂装懂,被老夫问了一句,答不上来,只好找个理由跑路。” 说完便失笑着摇了摇头,高芳最鄙夷这种行为,哼了一声不予置评,刘令则只是勾了勾嘴角。 再说唐宁出了门之后直奔茅厕而去,因为之前官差在九斗山要呆的时间很长,所以就在这里搭了个临时茅厕。 共有十二个,离得很远的地方还有六个,那是专门给妇人用的。 这个时代的人就已经开始分男女厕了,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其实唐宁还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他似乎觉得在南宋之前,女性的地位没有想象中那么低。 跑去厕所里占了个坑,堵着鼻子准备数六十个数之后就走。结果就听左边的坑里有人喊道:“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声音弱弱的,听上去跟快要死了一样。 唐宁大惊,因为前些日子还没离开润州的时候读《左传》,里面说晋景公之死,就是因为上厕所的时候掉到坑里淹死了。 这不由让唐宁对上厕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因为比较低级的茅厕如他现在正在蹲的这个,就是挖一个很大很深的坑,然后再在上面沿着边缘建造茅厕的。 难道说有人掉下去了? 于是唐宁急忙道:“兄弟你是掉下去了吗?你等着,我这就喊人来帮你!” 说罢一阵风一样推开门跑到门外一脸亢奋的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掉进粪坑里啦!” “没有!在下没有掉进坑里!”茅厕里那人连声大喊,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 “没有?没有那你喊什么救命,吓死我了。”唐宁撇了撇嘴,有些意兴阑珊。 那人小声道:“在下……在下忘记带厕筹了,不知兄弟身上有没有……” 拉屎没带纸就要喊救命?唐宁差点笑出声,这人估计还是个有点身份的,至少是没吃过苦。上完厕所一定要擦屁股吗?不知道为什么厕所又要叫洗手间吗? 想到此,唐宁便撇撇嘴道:“没有,我身上也没带。” 那人哀求道:“兄弟,求你快去帮在下找些厕筹来。只要兄弟你把厕筹带来,在下必有重谢。” 唐宁一听,高兴了,搓搓手道:“重谢?有多重?” “一两银子!”那人上来就开了个很大的价码。 唐宁觉得一两银子还不能使唤一趟自己这个督运使为了给人送厕筹而跑一趟腿,毕竟自己也是个九品官。 要是就这一两银子,就为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跑腿的话,自己这个九品的朝廷命官未免也太过廉价。 “兄弟,你还在吗兄弟?”听唐宁没有说话,蹲在坑里那人便连忙问道。 “我在。”唐宁不缓不急的道:“只是一两银子,未必……” 跑一趟腿,送几枚厕筹,就给他一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钱啊。 蹲在坑里那人听唐宁说话都快炸了,白给的钱还嫌少,这不是混蛋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能否脱困还要仰仗他。而且自己也在这蹲了半天,腿都麻了眼下只能先满足他再说。 于是那人高声道:“五两!五两银子总够了吧?” 唐宁听了之后仰天大笑三声,然后怒道:“你骗傻子呢?” 那人一愣,下意识道:“我没骗你啊……” “跑趟腿就给五两银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当我是傻子,骗我把厕筹给你送过来,出来就打我一顿是不是? 告诉你,小爷聪明着呢,你这招数都是小爷玩剩下的,骗不到小爷!” 那人气的两眼一翻好悬没晕过去,一两嫌少,五两还嫌多,这是他娘的哪儿来的祖宗大仙啊?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啊? 深吸了一口气,又被厕所里面浓郁的味道给熏得想死,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三两银子!” “这就对了嘛,在这里等等我。”唐宁兴高采烈的跑出去,在门口数了三十个数,然后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厕筹顺着门板下的缝隙递了过去。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宁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茅厕。站在远处背着手,就听见茅厕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一个体型匀称的年轻人张牙舞爪的大吼道:“人呢!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还没给你钱呢!” 唐宁躲在一棵树下看着茅厕的方向,用三根手指头捂着嘴,暗搓搓地笑,忽然右肩被人拍了一下,把唐宁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姐夫,你在这做什么呢?” 洗完澡的齐复看起来利索多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还拎着一套湿淋淋的衣服,想来是刚才把换下来的那套服装给洗干净了。 唐宁见是齐复,便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跟鬼似的,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齐复挠挠头道:“那我下次注意,姐夫。”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还没吃饭呢吧?这个时候估计他们都吃完饭了,你再回去也就只能吃点剩饭了。 那我今天就给你开个小灶,亲自下厨给你做点东西吃。” 齐复一喜,早听阿姊说姐夫做饭是一绝,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品尝。于是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 说罢,俩人就并排往火头班的方向走去,只剩下一个悲怆而愤怒的人在远处不停的咆哮。 走在路上,齐复忽然间说道:“对了姐夫,正好有件事情要跟您说一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宁笑道:“说就是了,跟我又不用请示。” 齐复摇头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总不是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能与人说的事情。” 唐宁一听,十分紧张。四处环顾了一圈,然后拉着齐复躲进路边的草丛里面,鬼鬼祟祟的说道:“你又把谁家的闺女给祸祸了?” 齐复甩开唐宁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道:“姐夫!你把我当成你……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齐复岂是那种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之人? 我对梅儿的感情至死不渝,除了她之外,我齐复最多再娶一个,要是娶了第三个,我齐复不得好死!” 唐宁感慨道:“能把找小三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你是头一个啊。” 齐复讪笑道:“说是这么说,不过还真跟女人没关系。是有关强盗的事情。”说到这,顿了一下,齐复又小声的补充道:“是上次袭击我们的那群强盗。” 唐宁眉毛一挑道:“他们还是贼心不死?” “这事情还是得找个私密的地方说……”齐复小心翼翼的回答。 唐宁点了点头道:“先吃饭,吃过饭再说事情。” 说罢带着齐复到了火头班。 火头班这帮厨子见了唐宁一个个都绕着走,这家伙吃饱了踹厨子的事情没少干。 而且人家本身手艺也好,做出来的东西让厨子们都馋,更何况还是个督运使,这样人惹不起,只能绕行。 在厨子们心痛的目光中,又打了三个鸡蛋。最后弄了些刚刚剩下的馒头,切成片,沾着鸡蛋液,丢到油锅里面去炸。 切了葱蒜丢进另一边熬的一瓦罐瘦肉粥,做饭的步骤就只剩下等了。 想了想,还是又给齐复煎了个鸡蛋,他的饭量比较大,这些差不多才能吃饱。 齐复看的开心极了,还是自己的姐夫对自己最好。 火头班众厨看的心在滴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人为什么用起鸡蛋来就一点也不心疼呢?要知道在厢军里面做饭,鸡蛋都是放进汤里面的。 而且好大的一锅汤,说不定才五六个鸡蛋。督运使倒好,一顿饭,四个鸡蛋没了。 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是真好吃啊…… 等到饭菜出锅,齐复便急不可耐的吃了一口炸馒头,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让他头一次觉得吃饭都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把剩下的一盘炸馒头递给火头班的厨子,接过去那人一愣道:“督运使大人,这是要给谁送过去?” “给你们的。”说完唐宁就在众厨子的千恩万谢声中,搬了张凳子坐下去,翘着二郎腿,看向吃得香甜的齐复,笑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太好吃了……”齐复含糊不清的说道。 待齐复吃完,唐宁便直接带他来到了周怀的营帐里面。在唐宁眼中,要说什么秘密,这里在合适不过了。 不论是师父,还是刘令,都是非常值得信任的。而且如果如齐复所说的那样,是关于强盗的事情,唐宁觉得自己也办不到什么,还是让师父与刘令都知道比较好。 高芳也在这里,不过以刘令和师父对他的评价,他也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 把事情原委一说,周怀、刘令、高芳三人全都正色看向齐复道:“是怎么一回事?快细细说来!” 齐复上来就丢了个炸弹: “咱们军中有内奸!” “……” “……” 第三十四章 内奸的身份 齐复的话让刘令感到惊讶,因为他身为大宋的皇家特务,职位还不低。自己所处的军中竟然也出现了特务,而且他自己丝毫未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失职。 谍战从世界上第一对敌对关系的国家诞生之时,一直到数千年后从未停止。如果齐复口中的内奸是效力于西夏,或是辽国,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刘令急忙道:“内奸?他是给谁通风报信的?” 齐复小声道:“刚才我在河边独自一人洗衣时,对岸忽然出来一个人。我认得他,他就是大祁山上的大当家,马三刀。” 周怀眉头一皱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这事就要往前说了。 大祁山和我们九斗山一样都是由阴陵山的道士们扶持才能建立起来的,但大祁山上的强盗与我们又有不同,他们残暴不仁,是大当家口中的恶人。 马三刀为人暴虐,他名字里的三刀,便有一个说法是,他杀任何人都要砍三刀,哪怕是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亦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但他却对阴陵山的道士非常尊敬,故此阴陵山上那些道士虽然觉得他的行为不合人理,但还是把他当做自己人。 他找上我,就是因为军中内奸给了他这个消息,说九斗山上如今还有一个我被招了安。而且这支军队里带着很多很多的好东西,粮饷军备,要什么有什么。 所以他想让我与他合作,里应外合,制造起一场混乱,他好趁机带着人,把军中的物资全部抢走。” 刘令摇头道:“你这个说不通,大祁山的山贼我也略有耳闻,是很让官府头疼的一帮人。 马三刀既然能有本事让官府头疼,就绝不会傻到告诉你军中有他的内奸在。” 齐复笑道:“他的确没告诉我,这都是我自己想到的。” “此话怎讲?”沉默半晌的高芳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因为我原本只是九斗山上的一员小贼,说实话,都是排不上号的那种。能认识我的人,实在不多。 而且此后不论是我,还是您几位都从未在军中说起过我是被招安的事情。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在知情者寥寥无几的情况下,马三刀能够找上我,定是有人将情报泄露于他。 若不是如此,马三刀又为何会知道我被招安了呢?以前见面的时候,他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一次,也从未有人将我介绍给他,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姓甚名谁的呢?” 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本以为你是个莽夫黑旋风,没想到你却是粗中有细的花和尚。” “黑旋风是什么?花和尚又是什么?” “这个嘛……呃……再过个十多年你就知道了,现在先不说这些了,说内奸的事情……” 刘令沉吟半晌,最后和周怀对上了眼,这才道:“他说的不错,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如有内奸,也只能是当天在场之人。 此事便交由我去调查吧,转运使大人。” 周怀点点头,沉声道:“有劳了。” 刘令随即起身,朝周怀、高芳两人拱了拱手。然后又朝唐宁使了个眼色,这才离开营帐。 唐宁见高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很有眼力见的带着齐复一同告辞。离开之后,唐宁对齐复说道:“如果真把内奸揪出来,你算是立了功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升个官。” 齐复连连点头道:“能不能升一个不用上前线,只在后面掠阵,论功行赏还不会被落下的官啊?” 唐宁心说有这等好官,自己也想去当,哪里还轮得到你?于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回去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 “对了,那个马三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啊,姐夫,难道你没有仔细听吗?” “我是问他跟道士之间的事情。” “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跟我们九斗山一样,最初都是靠着阴陵山道观的支持才能建立起来。否则的话,早就被其他山头的强盗给并入了。 尤其是九斗山和大祁山这两座山,都是好地方,左近都占据着交通要道。马三刀虽然残暴嗜杀,但却非常懂得感恩。 是故他跟阴陵山上的众道士关系都非常的不错。 逢年过节,必定会亲自带着礼物去拜访阴陵山道观的掌门何仙姑……” “等会儿,你说谁?” “马三刀啊,姐夫,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啊。这是病,得治。你快去找我阿姊帮你看看吧……” “不是,我是说他去拜访谁。” “何仙姑啊……不是姐夫,你听我说。你这好像病的不轻啊,你得……” “……” 赶走了齐复,唐宁便径直朝孙贺所在的方向走去。这家伙和他几个手下,也就是随军负责情报工作的皇城司吏员睡在同一个营帐里。 进去之后,就看到了刘令。 刘令见唐宁进来,笑道:“我还以为你看不懂我的眼色,准备一会儿派人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还是懂的嘛。” 唐宁撇撇嘴道:“菩提老祖拍了三下孙猴子,他一只猴子都能懂的事情我怎么不懂了?让我过来做什么?” 刘令点头道:“其实刚在齐复在说的时候,内奸是谁我心中就大概有了个数。叫你过来,也正有此意。” 刘令说完话,眼神就上下打量着唐宁。 唐宁警惕的道:“你不会觉得是我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令一拍脑门道:“还真说不准,毕竟你是有前科的。” 唐宁咬牙切齿道:“我那是为国为民做的好事!和这事能一样么?” 刘令哈哈大笑道:“开个玩笑,肯定不会是你啊……来来来,弟兄们把刀子都撤了吧,看把督运使大人给吓得,满脑袋汗。” 唐宁哼了一声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喊我来到底是要我做什么,总不是就为了消遣我这一趟吧?” 刘令笑道:“这个自然不是,要你过来就是要麻烦你去帮忙打探一下虚实。看看那人的反应,从而推测一下,那人究竟是不是内奸。” “谁?” “还记得那个宣节校尉方永吗?” “记得,说起来也是有一段时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他怎么了?难不成他是内奸?不可能吧,上午我还见到他来着。” 唐宁游戏惊讶,就算宣节校尉是个散官虚衔,那也好歹是个八品的官员。 怎么朝廷对品级低的人,福利待遇这么差,差到都要给山贼通风报信赚银子的地步了? 刘令点头道:“就是他,不过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说来听听。” “你那日被人从九斗山上救下来之后,昏睡了三天三夜,这期间就发生了不少事情。 被九斗山山贼抢走的两车军备虽然都成功寻回,但还是缺了几件。这其实并不重要,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但东西被抢走,这本身就是一件大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方永被杖责之后,又被夺了官职,如今就是那三百禁军中的一个普通的小兵。 不巧的是新提拔上任的上司与他之间早有嫌隙,加上此人刚愎自用,自视甚高,一下子心里不平衡,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如果他因为这些原因,而把军中的情报出卖给大祁山山贼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当然我也没有说他绝对就是那个内奸,但在我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的几人里,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所以我要你去跟方永见一面,打探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投靠了那些山贼。” 唐宁摆手道:“这个我做不来的,我没这么大的本事。” 开玩笑,方永要是真的投靠了那些山贼,自己去打听消息的时候一个不慎,那不就得被这人给一刀剁死?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一个原本就很厉害的军人了? 所以唐宁根本就不准备去,这种上门送死的事情,还是找孙贺或者刘令自己这样有自保能力的人去比较好。 刘令笑了:“你不去也成啊,权金疮医齐氏,以前是干什么的?孙贺,你来说。” 领导和朋友,孙贺果断的选择的领导。这个家伙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他和唐宁之间稀薄的友谊。 “回公事大人,齐氏从前乃是白莲社中的一名刺客。虽然从未行刺过人,但也知道了不少事关重大的秘密情报。 公事大人,我们皇城司上下一致认为,不能让这样一个危险的人逍遥法外。请公事大人下令,尽快捉拿齐氏归案,好仔仔细细的审问一番,她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情报才是。” 刘令挖了挖鼻孔,瞅着咬牙切齿的唐宁满脸嚣张的说道:“兹事体大,本公事觉得还是要问问督运使大人意见才好啊。 督运使大人,刚才我下属说的话你也听见了。齐氏是一个很危险的女子,你准备如何做啊?” 唐宁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刘令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督运使大人真乃俊杰也。当然,这一趟也不能让督运使大人白去,只要督运使大人去了,齐氏过去的事情在我皇城司内便算是一笔勾销,如何?” “骗人是小狗。” 唐宁和刘令一击掌,随即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就出了门。 第三十五章 有病不治是会死的 方永因为工作上的失职,他的官位也被一撸到底。 看守军备本就是他这三百禁军的职责,但是他们三百多人杀得兴起,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职务。这直接导致了唐宁以及两车的军备被九斗山的强盗抢走。 如果后面没有寻回来,方永就算是掉脑袋都不够抵罪的。好在东西找到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刘令有皇帝的手令,这三百禁军出了什么问题,他可以全权负责。于是方永被一撸到底,宣节校尉的虚衔估计过几天等东京城里的圣旨抵达之后,也会撤销。 因此如今的方永只不过是三百禁军中的一员小卒,而且他的顶头上司,还是以前跟他非常不对付的副手,所以日子过得恓惶,每天饭都吃不饱,觉也睡不稳。 这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时候了。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反思,每每想起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的脑海里面就浮现出两个人。 一个是唐宁,另一个就是郭安。 唐宁这个混蛋,自打自己遇见他之后,就从来没走过好运。而郭安,这家伙是负责保护唐宁的。为什么他让唐宁藏在车上之后,还能让山贼把这两辆车劫走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如果郭安给点力,不就没后面这些事了吗? 而且唐宁要是不藏在车上,事情那至于闹这么大啊?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他其实看的非常清楚,对自己的处罚严厉,并非是因为丢了东西。这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当然了,是收买唐宁的心,而不是自己的。 虽然最后的结局是有惊无险,但唐宁多多少少还是落进了山贼的手里,而且还必定为此担惊受怕过他自己有无性命之忧。 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自己没能看好那两车东西,所以对自己的处罚越狠,唐宁那边心里就越舒服,越觉得他很受重视。 当然他不知道唐宁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只是怪自己倒霉而已…… 不过这并不影响方永来分析这里面的原因,所以他对唐宁的恶感简直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突破天际…… 于是等唐宁晃晃悠悠的找到他时,他很想往这个一脸欠揍的家伙脸上吐口唾沫。 但想了想,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员无名小卒,人家还多多少少是个督运使。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都不知道比自己大多少级了。 于是只能强自忍耐住,硬挤出一个笑脸道:“督运使大人,您找我啊?” 唐宁拱了拱手笑道:“上一次唐某不幸被山贼捉走,又遇上土匪攻山,幸好方兄及时率兵前来,才得以脱困。 今日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感谢方兄的救命之恩啊。” “哪里的话,为督运使大人赴汤蹈火乃是卑职本该尽的义务。督运使大人,您太客气了。”方永连忙回了一句,心中却冷笑一声。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你个小崽子早不谢老子,今天才来,早干嘛去了? 虚伪! “最近事情比较多,又一直在赶路。忙得很,早就想要谢你,但一直没什么机会。这不今天得了空,唐某立马就来了。 方兄不要怪罪啊。” “卑职不敢,督运使大人身居要职,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在卑职这种人身上耽搁时间,实在是划不来……”方永谄笑着说完,心中暗自腹诽。 奶奶的,军中只要眼睛还好使的,谁不知道你个小崽子整天跟那个莫名其妙的美女金疮医两人出双入对?还没有时间,时间怕是都耗在泡妞上了吧? 恶心! 唐宁笑道:“对了,正好左右无事,不如由唐某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来感谢方兄如何?” “这个就算了,督运使大人的好意卑职心领了,卑职已经吃过了。” 唐宁十分热情的道:“来嘛~来嘛~反正我也不会做太多,你就当夜宵吃嘛。” 唐宁太过热情,方永十分的为难。最后现在的禁军指挥官出来大手一挥放方永走人,方永这才带着满肚子的牢骚对唐宁拱手道:“督运使大人盛情难却,卑职再推辞,就有些不合适了。 麻烦劳督运使大人了。” “哪里的话,这人呐,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看我,之前犯了个错误,躲在了车里,如果不是你,现在估计我就死了。 所以说嘛,犯错误不要紧,但要是犯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错误,可是会掉脑袋滴。”唐宁一边盯着方永的脸,一边说出了这番话。 然而让唐宁比较意外的是,方永的神色并无任何变化。只是一副虚心听着唐宁教诲的模样,唐宁说完,他还十分用力的点头,表示对唐宁所言之认可。 还是再观察一阵子吧。 带着方永又来到了火头班,厨子们后悔莫及,怎么就没在这家伙走之后把鸡蛋藏好呢? 不过也没人能想到这个人会去而复返,于是一个个只能肉疼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鸡蛋被敲碎。 他们觉得敲碎的不是蛋壳,而是他们的那颗并不坚强的心。 煎鸡蛋,炸馒头,往方永面前一摆,就是一阵浓厚的香气扑鼻。 方永以为这家伙只是在跟自己客套,却没想到他真的做了几道菜出来给自己吃。而且味道好像还不赖,尝试着吃了一口后,方永眼睛一亮。 “督运使大人的手艺真好,卑职在东京城里面,这般好吃的食物也只是偶尔才能吃到。” 唐宁笑眯眯的道:“手艺一般,不过在吃东西这上面,学问可多了。” 方永一边吃着,一边顺嘴接道:“那都有什么学问,督运使大人能否讲一讲?” “我总觉得人有的时候就不能吃的太饱,否则吃饱了,就会撑到肚子。撑到了肚子,整个人就会不舒服,心情就会变差。 而心情变差的人,总是会弄出点事情来,惹得周围人心情都跟着变差。 我把这理解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你觉得呢?” 方永点点头道:“有道理,督运使的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唐宁心说不对啊,难道这个人的脸皮已经厚到了这种程度?自己这种路唇不对马嘴的暗示他都能心安理得的听下去? 于是便继续道:“说到坏呢,这人跟动物又不一样了。动物吃坏东西,说不定还没什么事。但好人要是吃了坏东西,就会得病。 说到病呢,我是个大夫,所以对这些事情,也颇有了解。 你知不知道,天下的病分为几种?” “卑职不知。” “两种而已,一种是能治的,另一种是不能治的。而得了可治之病的患者,其实也是会死的,你知道吗?” “涨见识了,不愧是督运使大人,什么都知道啊!”方永挑起大拇指,嘴巴一刻未停。不是在说,就是在吃。 “你知道那些得了可治之病的患者是怎么死的吗?”唐宁咬牙切齿的道:“他们就是不接受治疗,死了! 大夫说你得了病的时候,你一定要赶快承认。否则大夫生气了不管你,你是要死的!” 方永笑呵呵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一拍胸脯道:“还好卑职没得病哈,不然这听上去还挺吓人的。” “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不是,督运使大人,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 毫无收获就是唐宁在付出了一个时辰之后的收获。 回到孙贺的营帐后,刘令笑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 唐宁闷声道:“这家伙跟内奸沾不上边,我都那么跟他说话了,他还是一点异色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刘令点点头道:“意料之中。”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方永并非内奸,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妈妈滴!那你还要挟老子跑这一趟?老子的时间都是美国时间是吧?” “你别生气呀,看看你,脾气这么暴躁,会生病的。” “……”唐宁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你为什么要以齐献瑜的事情要挟我!” “不这样,你也不会去啊。你要是不去,我也没机会给真正的内奸创造机会啊。” “你什么意思?” 刘令笑了一声道:“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方永这个人早年就入了禁军,一家老小都在东京城里面。他虽然性格上有缺陷,比较自大,但如你一样,这个人把家人看的很重。 只要他家人不在东京城里面出事,我想他对朝廷的忠诚是没什么好怀疑的。 更何况他这么自大的人,也不会去刻意记得一个小小山贼的情报。更不会跟他鄙夷的山贼扯到一起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有动机,有嫌疑,但绝不会是他的嫌疑人。” “你都把我整懵了,说来说去,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去跟这个有动机,有嫌疑,但绝不会是他的嫌疑人费这么大的力气呢?” “因为你不动,嫌疑最大的人就不会动。” “谁?” “郭安!” “不可能吧,郭安这人看上去挺老实的,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这样的人也会以貌取人?” “怎么不会了?我长得玉树临风,内在也是个谦谦君子。我自己就是一个标准的以貌取人的典范,我……”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第三十六章 幼稚 刘令说郭安是内奸,这个说法让唐宁感到极度的怀疑。 第一次遇到郭安,还是在润州雪灾的时候。这个人带着杭州送来的赈灾粮饷,一路来到了润州。在遭遇了一场可能由张贺导演的劫粮大戏之后,这家伙盯上了路边的自己,认为自己是贼人的同党。 此后就是随军来到杭州与他带领的杭州兵马汇合,一同前往滁州。 与这个人产生交际的整个过程中,唐宁都觉得这是一个老实憨厚,又很能打猛男。但刘令说他是内奸,这让唐宁有一种人设崩塌的感觉。 心中不肯相信,但刘令看人绝对是比自己准的,这一点唐宁非常的清楚。 用刘令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身为武德司的一名密探小头子,这么多年下来见过的人不要太多。这里面有演技精湛的影帝,也有演技拙劣的龙套。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他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唐宁斜睨着刘令,觉得这人就是个事后诸葛亮。 刘令笑了笑道:“怕你露馅。” “……” 说话间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孙贺。刚才唐宁进来的时候还奇怪孙贺去哪儿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进门之后孙贺就摇了摇头道:“公事大人,并未发现异常。” “继续盯着。”刘令面不改色的说道:“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的。” 孙贺应了一声便退下,唐宁终于忍不住说道:“为什么你那么肯定,就是郭安? 刚才孙哥也说了根本没有异常,你为什么偏偏要抓着他不放?方永那边我去打探了一下,你就说不可能是他,那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认为是郭安呢?” 唐宁越说越激动,营帐里的几个吏员一见这形势,觉得不太妙。于是便蹑手蹑脚的溜出了营帐,只留下刘令与唐宁二人。 人都走了之后,刘令盯着唐宁,认真的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什么吗? 我说你这个人太重情义,这是你的优点,但同样也是你的缺憾。你会因此收获很多的友情,会有很多人因此团结在你身边。但你也会因此遭遇灭顶之灾。 唐宁,如今你对郭安的看法只不过是你主观上的印象而已。你凭什么说,一定不会是他呢? 郭安,汴梁人氏,祖宗三代往上,皆无案底,乃良家子。家中虽有产业,但老母望子成材,一心想要郭安当官。 是故郭安从小习文习武,但读书的天赋不足,且性格顽劣,最终还是被先生劝回了家。 在读书一路行不通后,于元丰七年庚午,变卖部分家财,对禁军中的一员部将进行贿赂,从而将郭安送进了禁军中。 两年之后郭安被选入殿前司大礼宿卫亲军,结果因打喷嚏喷到了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曹德的脸上,被曹德一怒之下,打入厢军行伍,几经辗转,最终到了杭州任职一名厢军正将……” 唐宁听到这,皱眉打断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你要是跟我讲这个人的履历,恕不奉陪,我没这个时间听你在这絮叨……” 刘令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个分贝:“因,为,他被踢出了禁军行伍,家中唯一的老母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并且还说,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郭安就别想踏入家门半步。 此后半年不到,郭母就因病撒手人寰。郭安丁忧,回家持丧百天。期间曹德听闻此事,巧取豪夺竟将郭家宅子买下,郭安因此,不得不抱着老母的棺材,从东京一路回到了杭州。” 唐宁恨声道:“那曹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凭什么能这么做?郭安若真是内奸,也是被你们这群相互勾结的狗官给逼的!” 刘令的语气平淡的如同没有丝毫波澜的水面,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的说道:“母亲死后,郭安孑然一身。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束缚住他。 他对曹德的恨,对朝廷的恨,是他的动机。 没有束缚,让他行事可以变得无所顾忌。 唐宁,听了这么多,你还觉得郭安是个人畜无害的人吗?你还觉得他是你心中那个老实憨厚的厢军将领吗?” 唐宁想要说话,看到了刘令那双冷漠的眼睛,不知为何,便沉默了下来。 还记得郭安曾经笑着对自己说,他幸好喷的是指挥使,若是喷了皇帝,脑袋都要没了。 但他却因为指挥使曹德,而遭遇了后面的事情。 与母亲决裂,并且母亲因此而患病,不久就撒手人寰,连一个让他跪伏在母亲床边尽孝的机会都没有。 服丧期间,家宅又被曹德用手段强行买下,一个七尺男儿带着母亲的棺材从东京一直回到了杭州。每走一步,他那颗心估计就要冷漠一分。 然而他还是笑着对自己说出那番话,唐宁现在想想,便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究竟是多深的恨意才能让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条学会隐藏自己的毒蛇? 刘令见唐宁不说话,便轻蔑的笑了一声。自己走到公案后面,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之后,沉声道:“唐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认定是他郭安了? 背负着如此的深仇大恨他还能表现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这本身就是反常。而且无论他对谁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都会对曹德的事情闭口不谈。 我想我今日若是不把个中原委告知与你,想来你还觉得他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乐天之人吧?” 唐宁抬起头,看着刘令认真的说道:“错的不是他,而是你们。” 说完,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大帐。 刘令嗤笑一声,又喝了杯水,低语道:“幼稚。” ……………… 没有回周怀的营帐去看会儿书然后睡觉,而是径直来到了齐献瑜的马车上。在这个心烦意乱的夜晚,希望齐献瑜身上的淡淡幽香能够给自己一些安慰。 齐献瑜似乎是刚洗过头,头发还湿漉漉的。坐在马车里面铺好了床褥,点着烛台,手里捧着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看的津津有味。 听到马车上面有动静,她就紧张的爬起来,从马车一角堆放的瓶瓶罐罐里,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握在手心。 “谁?”齐献瑜轻声问道。 “我。”唐宁闷闷的声音从马车外面传来,齐献瑜这才松了口气。将瓶塞盖上之后,唐宁就钻进了车厢里面。 齐献瑜疑惑道:“你今晚怎么过来了?不在你师父那睡了么?” 齐献瑜坐在马车一侧的板子上,唐宁就找过去,挨着她坐了下来。齐献瑜问完这句话时,唐宁正好很自然的将脑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让齐献瑜的心扑通的跳了一下。 看着唐宁无悲无喜的表情,齐献瑜犹豫了一下道:“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宁眨了眨眼睛,看着对面的车厢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你非常信任的人,其实一直都在欺骗你。 你以为他是个好人,其实他是个大坏蛋。 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齐献瑜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自己非常信任的人除了弟弟之外就只剩下唐宁了。难道说这家伙要对自己坦白?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想说他是个超级大坏蛋? 于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唐宁,这家伙正在挖鼻孔。 齐献瑜一下子就生了气,肩头一顶,把唐宁哎呦一声顶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唐宁,模样凶狠的说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唐宁愣了半晌,支支吾吾的道:“没,没有了啊……” “不可能!你绝对有!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唐宁躲开齐献瑜灼灼的目光,小声道:“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王诗和刘依儿了,然后我一时冲动,就……唉,没梦到你,对不起……” “……”齐献瑜掐了唐宁一把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最信任的人除了我弟弟之外就是你,你到底做什么坏事了!快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唐宁有些哭笑不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于是便将郭安之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给齐献瑜讲了一遍,齐献瑜听了之后,便叹了口气道:“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说完,把自己刚才一番动作导致有些敞开的衣襟紧了紧。 反正给唐宁看了这家伙又推三阻四的不敢动手,那还不如不要给他看,免得对他产生什么刺激,憋坏了身子就不好了,还指望借他的种呢。 眼见齐献瑜把她胸口捂得严实,唐宁便惋惜的叹了口气。 此时齐献瑜回答道:“之前你那个问题,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杀了那个人,因为欺骗在我看来是非常严重的错误。”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唐宁一眼:“不论出于何种目的。”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的事情都跟你说完了,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毫无半分虚假。” “真的?”齐献瑜挑了挑眉毛。 “真的。” “你说这话就不像真的。” “……” 第三十七章 你必须学我说话 这个讨厌的女人总是怀疑自己在欺骗她,疑心过重的女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于是唐宁狠狠的在她胸口抓了两把以示惩戒,结果左右屁股上就各带着一个脚印,晃晃悠悠的回去营帐里面了。 周怀还在看书,听到动静,眼睛往上一翻,看着唐宁春风满面的样子,警惕的说道:“小子,你没做什么违反军法的事情吧?” 唐宁摆摆手道:“师父教诲弟子谨记在心,弟子不敢对师父有半分不敬,违背师父的要求去做事,弟子是不敢的。” 周怀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现在职位不高,而且还是暂时任职,所以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给别人留下攻击你的话柄。 你年纪也不小,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女人这方面,师父不会对你太过严苛,但你也要懂得洁身自好,分场合,分地点,分情况。 年少贪欢并非恣意妄为,等到此间事了,回到润州,只要你有本事,你就是把整个润州的年轻姑娘娶回家,为师也只会竖个大拇指夸你厉害,绝不会对你多加约束。” 唐宁一边听着,一边给周怀倒了杯水,然后就跪坐在一旁的小垫上静静的聆听师父教诲。 等周怀说完,唐宁就笑道:“师父,您的意思,徒儿都知道。徒儿自己也有自制的能力,所以这一点师父大可不必担心。 至于把整个润州的年轻姑娘娶回家,徒儿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师父还是不要想着这一天了。” 周怀哈哈大笑,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你们家如今只有你一个男丁,人丁稀薄的可怜。多娶几个回家,多生几个像你这样聪明的小鬼,也好壮大你唐氏门楣啊。”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师父,这都说到哪儿去了。以后的事情咱们就先别想了,过好眼前就成了。 况且此行凶险万分,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两说。师父啊,咱们就暂且不提这以后的事情了吧?” 闻听此言,周怀又是一阵唏嘘。手掌按在唐宁的肩膀上,叹了口气道:“徒弟啊,不要怪师父。师父不是害你,而是带着你走着一遭,是能够让你最快成长起来的唯一途径。” “徒儿知道。”唐宁反手按在师父的手背上,虽然这个动作做出来之后,左肩的伤口有些疼,但看着师父那带着些许自责的表情消失无踪,唐宁伤口处的疼痛也跟着一起烟消云散了。 虽然做的事情在后世看来不是那么讲究,但周怀的确是一个一心一意为自己好的长辈,值得唐宁真心实意的去尊敬他。 认了这么个师父,是继牛三把自己从野兽的嘴里救回来之后,最大的幸运。 ……………… 睡了一觉再起来,心情就变得好了不少。其实自从昨晚抓了齐献瑜的胸之后,唐宁的心情就变好了许多。 郭安骗了自己,这不重要,因为他不止骗过了自己,他还骗过了所有人。想到还有很多人与自己同样被他欺骗着,唐宁的心情就没那么糟糕了。 况且刘令也只是说,郭安有嫌疑而已。内奸是不是郭安,还不一定呢。且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再说吧。 遇到郭安的时候,唐宁还一如既往的跟他打招呼。 郭安笑着说道:“督运使大人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啊。” 唐宁点了点头,也跟着笑道:“是啊,虽然我昨晚因为被一个人骗的很惨而伤心了好久,但今天早上一觉醒来,觉得没什么区别,于是心情就好起来了。” 郭安奇道:“以督运使大人的聪明才智,还有人能骗的了您?” 唐宁笑道:“我这个人总是把别人看的太重,又总觉得别人没有骗我的必要,所以总是轻信于人。 这一次也算是吸取了一个教训,以后我不准备再轻易的相信别人了。 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骗子。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古人诚不欺我。” 郭安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唐宁却继续说道:“好了,不跟你多扯了,我还要去洗脸漱牙,今天要陪着高大人一同点验粮草及军备的数量。” 郭安连忙道:“督运使大人辛苦了。” 唐宁笑了笑并未回话,自己去水井打了桶水上来,然后便洗脸漱牙。 洗干净了脸,才擦干,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此人身形修长,肩宽而体不胖。长相不帅,但却有一种硬汉的感觉。 唐宁见了这人心里就发虚,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那个在厕所里面被自己刁难的家伙。 唐宁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唐宁。因为唐宁那天只是在外面跟他说话,却未让他见到自己的模样。 这人走到水井旁,冲唐宁拱了拱手,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自顾自的提了一桶水出来,洗了一把脸。 唐宁见他不认得自己,心中便松了口气,于是便用细柳枝子蘸上盐刷起了牙。 正刷着,齐献瑜又过来了。见了唐宁,翻了个白眼。昨晚这家伙咸猪手的事情,让齐献瑜又羞又恼。 这混蛋总是这样,动手动脚的时候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但一旦进入正题,就怕的跟个鹌鹑似的。 离得远远的就没好气的朝唐宁喊到:“喂,帮我提桶水。” 唐宁看是齐献瑜,便准备提桶水给齐献瑜送去。没想到拉屎不带纸兄却已经拎着一桶水嘿嘿傻笑着跑过去了。 齐献瑜瞅着不带纸兄,张了张嘴想说我没有喊你。但人家已经把水提过来了,便还是礼貌的盈盈一礼道:“多谢将军。” 不带纸兄憨笑一声道:“想不到军中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令在下大开眼界。姑娘不必客气,却不知姑娘芳名?” 齐献瑜抿着嘴一笑,不带纸兄便好似被齐献瑜这莞尔一笑勾去了魂一样,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奴家不过是军中一名小小的金疮医,将军不必知道奴家的贱名。”说完便剜了在一旁乐呵呵看热闹的唐宁一眼,然后提着水,又给那人施了一礼。 “多谢将军帮奴家提水。” “哦……哦,不用客气。对了,不知道姑娘要去何处?这通水太沉,还是我送去你的住处吧!” “不必了。”齐献瑜摆了摆手,然后便提着桶,扭着纤细的腰肢走了。 一阵风吹过,垂柳轻轻滑过不带纸兄的脸颊,就好像齐献瑜那轻轻的一笑,滑过他的心脏一样。 那种轻柔而又略带痒意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 唐宁漱完了口,才把水桶放回井边,一边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嘴,一边走过去拍了拍不带纸兄的肩膀道:“别看啦,人都走远啦。还有啊,你这口水都快够一桶的了,注意点形象啊,老兄。” 不带纸兄这一下才如梦初醒般的闭上嘴巴,然后又用袖子擦了擦嘴,结果弄得满袖子都是口水,看的唐宁一阵嫌弃。 转头欲走,却被不带纸兄扣住了肩膀。 巧的是他扣住的正好是唐宁的左肩,这一下似乎是把伤口给弄裂开了,唐宁疼的嗷一嗓子就叫出了声。 不带纸兄大惊,心说这家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纸片人?自己也没多用力,他怎么疼成这样? 要说他是装的,可也不像啊……我靠,血都流出来了。 唐宁捂着自己左肩,瞅瞅肩头衣裳被鲜血浸红,就有些欲哭无泪。 难不成自己这具完美无瑕的肉体要落疤了?天哪,想一想都觉得生无可恋。 于是瞪了眼不带纸兄,唐宁便愤愤的往齐献瑜那边走,准备找她给自己上个药,顺便包扎一下伤口。 不带纸兄紧跟着唐宁满脸歉意的说道:“抱歉啊,这位兄台。在下……在下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小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要是再跟着小爷,小爷生气了可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情了。 走走走,别让小爷再看见你。” 不带纸兄心中有愧,自然对唐宁言听计从。站在原地瞅着唐宁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总觉得这个自称小爷的家伙,自己跟他打过交道。 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不带纸兄顿时火冒三丈。 昨日那个在茅厕里刁难自己的混蛋,可不就是小爷小爷的自称么? 自己出来之后本想着教训他一顿,结果到最后都没找到他。晚上睡觉,梦里都是那个混蛋无耻的笑声。 不过虽然都是自称小爷,但有如此口癖之人也非天下独一份。他还记得那个混蛋的声音,和眼前这家伙有些相似。 想了想,不带纸兄决定让这个人说那个混蛋在茅坑里面对自己说的话,以此来做对比。 “站住!” 唐宁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转头怒道:“有完没完?一惊一乍的在这干嘛呢!” “我不多耽误你,你说一句话,说完就走就成。”不带纸兄斜睨着唐宁,这个动作让唐宁心跳加快,额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 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不能啊,他怎么知道的? “说……说什么?” “你就说,‘告诉你,小爷聪明着呢,你这招数都是小爷玩剩下的,骗不到小爷’。” 唐宁故作镇定,佯怒道:“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大白天的谁有功夫跟你玩游戏,你没看到我受伤了吗? 我受伤了耶!还是你弄的,你看看这血,流了这么多,再不去救治我就要死了。 你这是谋杀,你懂吗!” “你给我说!”不带纸兄怒吼一声,跨前一步逼近唐宁,身上悲怆而愤怒,痛苦又恼火的气势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让唐宁万分心虚。 想着赶紧把这人打发走,唐宁就咳嗽一声含糊不清的道:“告诉……小爷聪明着……你……招数都……玩剩下的……骗不到……爷!” “咦,姐夫你怎么了?你说话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尖了?” 唐宁咬牙切齿的看向一头雾水的齐复,捏着嗓子,用和刚才一样尖细的声音道:“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 第三十八章 她还没嫁人呐 齐复拎着水桶落荒而逃,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关心姐夫,姐夫却要对自己发火。 不带纸兄上下打量了唐宁一遍,认真的眼神似乎要将唐宁整个人看穿。 唐宁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吞了口唾沫道:“你……你还有事没,没有的话我就走了,我还要找大夫去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就不奉陪了哈。” 不带纸兄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道:“方才是在下无礼,还望这位兄台见谅。” 唐宁连忙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只要你别再纠缠我就成了。” 不带纸兄有些尴尬的挠挠头道:“其实还有一事,在下想要请教兄台。” “以后再说不成吗?你没看我这流着血呢吗?” “好好好……” 唐宁转过身去,摇了摇头低语道:“神经病……” 到地方的时候齐献瑜刚洗完脸,正准备把一盆水扬到路边,瞅见唐宁染了半身子的血跑过来,干脆就把盆都给扔出去了。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搞的?”齐献瑜万分紧张,早就叮嘱唐宁活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太过用力导致伤口开裂,结果今天就裂开了。 唐宁扯扯嘴角道:“就那个给你提水那家伙,莫名其妙的抓了我一把,就抓在我左肩上,把伤口给弄裂了……” “有病吧那人!”齐献瑜愤愤道,然后便搀着唐宁上了马车。 脱下唐宁上身的衣服,就开始给唐宁止血,上药。 折腾了好半晌,才算是止住了血。又在伤口上面敷了一层药,然后拿干净的布巾将伤口包裹住,齐献瑜碎碎念道:“以后离那样的人远一点,自己也小心一点啊,真是的。” 唐宁右手揉了揉脸道:“我也没想到他能突然伸出手扣住我啊。” “他是谁啊?你认识么?”齐献瑜用布巾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又把老吴喊了过来,让他去帮唐宁取件干净的衣裳来。 一切妥当之后,才皱着眉头问了唐宁一句:“他干嘛要突然扣住你?” 唐宁摊着手道:“我怎么知道,我跟他素不相识。莫说认识,我以前见都没见过他。 想来就是滁州这几千人里的一员将领吧,你不也是看出来了?他脚上的靴子可不是普通厢兵能穿的。” “不对,他找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谁知道呢,反正原因肯定跟我没什么关系。倒是你走之后他对着你流了半天的口水。” “好恶心啊……” “谁让你问的,我本来都不想说。”唐宁翻了个白眼,伸手接过老吴从车窗帘子外面递进来的衣服,说了声谢谢,就让齐献瑜帮忙把衣服换上。 这是唐宁最享受的时候,因为古人的衣服穿起来实在是有点繁琐。不是因为件多,而是因为扣太多了。 有了齐献瑜帮忙,一切就变得简单不少。等齐献瑜帮自己把衣服换好,唐宁便朝齐献瑜嘿嘿一笑道:“多谢师太了,我还有事,要陪高大人点验粮草军备的数目,就不多留了哈。” 说罢,就要捡起丢在一旁的脏衣服准备离开。 齐献瑜莞尔一笑,瞅了唐宁一眼道:“施主自走便是,衣物还是留下来让贫尼帮着洗吧。施主肩膀受伤,行动不便,这等小事贫尼还是能帮施主做一下的。” “……” 高芳起的很早,唐宁跑去报道的时候他饭都吃完了,人手也都召集齐全,就等唐宁这个督运使了。 意外的是高芳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跟唐宁有过数面之缘的不带纸兄。 见唐宁落在那男子身上的目光略显惊讶,高芳就笑着介绍道:“督运使,老夫来介绍一下。 这是犬子高树,昨日老夫也提起过。 树儿,这是督运使唐宁,是你周伯父的弟子。 你们俩都是年轻人,以后啊,相互之间多走动走动。像老夫这种糟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不带纸兄,也就是高树见了唐宁,脸上露出一个很真诚的笑容。高芳说完话,他就上前一步,朝唐宁拱了拱手道:“原来唐兄就是督运使,之前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唐兄不要见怪。” 唐宁内心对这家伙是没什么好感的,但碍于高芳的面子,此时还是一脸虚伪的假笑,朝高芳还了一礼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早知是高兄,小弟就不会那么急匆匆的离去了。” 高树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是在下不小心害唐兄受了伤,说起来,还是在下的不是……” 高芳一听这话,眼睛一眯,瞅着儿子道:“怎么回事?你又把人给弄伤了?” 高树百口莫辩,心说自己也没想到唐宁跟个纸片人一样脆弱。看着父亲严厉的目光,就把事情的原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遍。 高芳生气的道:“督运使原本身上就带着伤,你下手又总是不分轻重。刚才一定是把督运使的伤口弄破了,你……” 唐宁眼瞅着高芳要玩苦肉计,心想自己还真是沾了师父的光。否则就这点小事,也不值得高芳动怒。 别人给面子,唐宁也不能蹬鼻子上脸。赶紧笑着打圆场:“高大人,不知者无罪。高兄也不知道卑职身上带伤,这都是误会。 反正卑职也没事,这事儿就算了吧。” 高芳点头道:“这次是督运使为你求情,此事便就此揭过。若再有下次,你就再也莫跟为父提任何要求了。” 高树感激的看了唐宁一眼,然后连忙对父亲说道:“孩儿谨记!” 随后高芳又关切的问了唐宁几句,应付过后,高芳便说道:“既然督运使无事,那便开始粮草与军备的点验吧。 并非是本官不相信你们的账册,而是本官若不亲自校验,心中总是放不下心。此番前去环州运送粮草,乃是关乎到边军将士温饱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还望督运使理解。” 唐宁拱拱手道:“大人之心,卑职明白。” 说完话,高芳便点点头,带着七八个人走了。唐宁身为督运使,点检物资数目自然是要跟着的,毕竟这也是他主要的工作之一。 “目前登记在账册上的有各类粮食共五万担,步人甲二百九十六套,眉尖刀,笔刀,掩月刀等武器共二千六百七十二把,各类箭矢共一万五千支。 其中步人甲原有三百套,后来因为土匪袭击而遗失,虽然找回,但最后还是缺少了四套。 武器原有三千支,也是因为土匪袭击,被抢走了三百二十八把。箭矢因为在车队靠后的位置进行运送,故此没有遗失。 不过这些是没有算上滁州所运的物资的。” 路上唐宁把所有的数据都报告给了高芳,高芳认真的听完,心疼的面皮直抽抽。但还是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辛苦了。” 一行人来到了车队处,便有小吏开始点验数额。这帮人很显然都是熟手,用不着别人帮忙,效率也很高。估计到了下午,就差不多就能够点验完毕了。 唐宁站在一旁有些无聊,高树却悄咪咪的走了过来,拽了拽唐宁的袖子。 唐宁一扭头见是高树,便疑惑道:“怎么了高兄?有什么事情吗?”说到这,忽然想起来早上这家伙好像还有事情与自己说,便笑道:“高兄是有事情吧?” 高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今早之事,是愚兄的不对,贤弟莫要见怪。” 唐宁摆手道:“都说好了此事翻篇,高兄就不要再提了,早上的事情,小弟都忘记了。 高兄若是有其他的事情,不妨直说。我师父与令尊是好友,你我也当一同。” 高树点头道:“那愚兄就说了。” “但说无妨。” “今早那个女子,不知贤弟识得不识得?”高树搓着手,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腼腆。 唐宁乐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是跟齐献瑜有关系。 其实这很好猜,因为在此之前齐献瑜就总是遭受到这种事情的困扰。其中还有某位厢军将领,隔三差五就跑去齐献瑜那边献殷勤。 齐献瑜是比较讨厌男人的,唐宁救了她两回,才能够成为她心中的特例。于是她的烦恼可想而知。 所以她特地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让唐宁带着她满军营的晃悠,而且还表现出一副跟唐宁很亲密的姿态。 此事一出,成效斐然,自此之后就再也没人骚扰过她。 毕竟没有人愿意得罪转运使大人的弟子,更不愿意得罪一个十七岁的九品督运使。 “我识得啊。”唐宁笑眯眯的说道。 高树一喜道:“那太好了,不知那位姑娘的芳名是……” “她姓齐,名献瑜。”唐宁很老实的告诉了高树。 高树激动的说道:“贤弟难道跟齐姑娘很熟?” 唐宁心说何止是熟啊,都快糊了。于是笑眯眯的点头。 高树紧张的搓着手,支支吾吾半天才对唐宁说道:“那,贤弟知不知道齐姑娘有无婚配?” 唐宁摇头道:“她还没嫁人呢……” 高树大喜,正想让唐宁帮忙引荐一下,却听唐宁一脸笑意的继续说道:“……不过小弟准备娶她。” “……” 第三十九章 其他女人做得到吗 听了唐宁的话,高树愣了一会儿,然后道:“难道说贤弟与齐姑娘已经私定终身了?” 唐宁好大的不乐意:“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就叫私定终身了,况且老齐都带我见过她父母了,她父母虽然没说成,但也没说不成,等到此间事了,我就准备离开军中,回乡把她娶过门。” “老齐?”高树对唐宁的这个称呼有点不解。 唐宁四处看了看,觉得齐献瑜不会出现在这里,便笑呵呵的道:“对啊,老齐啊。她岁数很大,都三十多了……别告诉别人啊,就算告诉别人也别说是我说的啊。” 高树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齐姑……齐大姐都三十多了?” “是啊,看不出来吧?”唐宁看到高树那副震惊的模样,憋笑憋得脸通红。 高树却没发现丝毫异常,而是紧张兮兮的说道:“贤弟,你可要小心了。愚兄听说只有妖怪才能保持自己的面容在年轻的状态。 这个齐氏三十多,长得却跟双十少女一样,依愚兄看,多半是个妖怪!” 唐宁心里都快笑晕了,心说这愚兄的愚字真的是一点水分都没掺。他震惊的看着高树道:“高兄真是高人啊,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妖怪的?” “啊?”高树更加震惊:“齐大姐真是妖怪啊?” 唐宁用力的点头:“她的确是个妖怪,不过已经被我降服了。” 高树用力的吞了口唾沫,小声道:“贤弟啊,你说的,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我诓你做什么,又没有好处拿。” “那,那你是怎么把她个降服的?”高树听到这,便不免有些兴奋。 每个男孩子都有一段中二的时期,这个时代的男孩子也是如此。鬼怪之事最令人惧怕,却又让人沉迷其中。 不知道天底下有没有男人,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碰见一个喜欢吸人精气的美艳女鬼…… 左右无事,唐宁觉得玩弄一下这个中二青年也算是一种消遣。于是便故作高深的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我便不再瞒你了。其实老齐并不止三十岁,她都快三百岁了,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老女人。 你若是想要知道我如何能够降服一个法力如此高强的妖怪,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在遇到如今的师父之前,其实我还有一个师父。 我那师父教了我一身降妖除魔的本事,但我本人不喜杀戮,于是在第一次见到老齐的时候,我就放了她一马。 此后她为了报复我,一直在密谋,最后被我撞破,她竟然想要占据我的肉体,吸我的精气。 还好我拼死抵抗,坚守本心,才能够抵挡住她对我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而她也对我坚定不屈的品质感到佩服,于是便暗自倾心于我。 之后她就一直跟着我,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难得遇到个能认真听自己吹牛侃大山的,唐宁唾沫横飞的说了一半,就听见扑通一声,把唐宁都吓了一跳。 高树跪在地上,崇拜的看着唐宁道:“唐贤弟……哦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唐宁急了,赶忙扶起高树道:“高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想跟你学降妖除魔的本事!” “哎呀,我刚才都是胡乱说的,你别当真啊。” “我知道想要加入你们,就要经受考验。拒绝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考验。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学习降妖除魔的本领!到时候,好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 “不是,你冷静点听我说。 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些就是我现编的一个故事,那都不是真的。我不会降妖除魔,我就是想让你以后离老齐远一点,乱说的……” “……”高树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唐宁见高树瞪着自己不说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现在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人所在的这块地方寂静无声。 “你在骗我。”高树忽然间说道:“这也是你拒绝我的一种手段,是不是?” “没有啊,骗你又没银子拿。我一开始是骗了你,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高兄啊,别傻了,这天底下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啊? 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人心作祟的产物。你就纯当个故事听,可不能当真啊,否则要是真的误入歧途,到时候我怎么跟令尊交代啊?” 眼看着这小子入戏有点太深,唐宁赶紧打破他的幻想。 随口编一个故事,让一个中二的青年变成一个中二的神棍绝对不是唐宁想要的效果。 高树深深的看了唐宁一眼,眼中的含义,就像是在说你还不如骗一骗我。 然后便垂头丧气的走了。 唐宁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他明白为什么高树会这样,正是因为他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那句‘我一定要学习降妖除魔的本领!到时候,好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 之前还未从营帐中出发的时候,就能够看出高家的家教是很严的。高芳对待高树,态度非常的严厉。 唐宁知道,这是因为高芳过于期待高树的成长所造成的后果。无论高树如何努力,无论他做的如何出色,从父亲嘴里得到的绝对不会是鼓励,而是还不够好。 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够有着超越常人的一面,能够让他的父亲对他刮目相看,哪怕一次。 这种事情在后世也算常见,严苛的父母总是造就早熟或者心理扭曲的孩子。 想到此,唐宁不免对高树有些愧疚。因为自己觉得好玩的事情,却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师父总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在此之前唐宁对后面的那句话不甚理解,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 “吾日三省吾身。我做不到曾子的一日三省,但一日一省还是可以的。” “所以呢,你反省了什么了?” 唐宁坐在齐献瑜的马车里面瞅着齐献瑜缝衣服,认真的说道:“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哦,那你好棒棒哦。”齐献瑜咬断了线头,将针插回线团上。抖了抖衣服,将衣物叠好之后,翘起了二郎腿。 纤纤玉手搭在膝盖上,冷笑着看向唐宁,也不说话。 唐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惹了这女人生气,而且他还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了齐献瑜发火。挠了挠头,讪笑道:“你别生气呀,我说你三百岁,那都是为了节目效果……” “各种意义上的老女人。”齐献瑜一字一句的说道:“请问唐大人,这句话怎么解释?” 唐宁茫然道:“哪句话?” “跟老娘装听不懂人话是吧?”齐献瑜冷笑,抬起手,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指向马车的车厢大门,朱唇轻启,字正腔圆的道:“滚。” “不是,你听我解释……” “滚。” “老女人又不一定是贬义,你们女人为什么就听不得老这个字呢?” “滚。” “唉,看来我就多余告诉你这件事情……” “哦,意思是你在老娘背后说了坏话还不打算坦白?姓唐的,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滚!” 齐献瑜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马车外面都听的清清楚楚。周围那些厢兵好奇的想要过来看热闹,就看见车窗里面钻出来督运使的脑袋,气急败坏的吼道:“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小两口吵架啊?” 话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拽回去了,然后车厢里面就传来一阵惨叫声,听得众厢兵头皮发麻。 齐献瑜很没有安全感,因为她比唐宁大了足足七岁。这个年纪放在后世都有些悬殊,更不要说放在这个时代了。 所以与齐献瑜相处的方式,就跟刘依儿,跟王诗都不一样。 比如唐宁偶尔的犯贱,其实齐献瑜也是很享受的,她实际上对于这种互动乐此不疲。 揉着被掐的生疼的胳膊,唐宁噘着嘴说道:“都掐青了,下次能不能下手轻点。”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别跟我装可怜,我自己使没使劲,我自己清楚着呢。再说,谁叫你说我老女人的?” “老女人怎么了,老女人也有老女人的魅力。你看你,多贴心啊。每次换药的时候都主动提醒我,有什么我想不到的事情,也会帮我想着。 其他女人做得到吗?” 齐献瑜有些小小的得意,不过转瞬还是反应了过来。气呼呼的又掐了唐宁一把,怒道:“好你个姓唐的,说话就离不开老女人这三个字了是吧?” “不关我事,你自己提起来的。” “……” ………………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回到营帐准备睡觉的时候,周怀竟然还在点着烛台看书。见唐宁进来,就把书本合上,皱着眉头问了唐宁一句:“不会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做了什么违反军法的事情吧?” “我哪敢啊师父,您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敢不遵守。” “那就好……对了,刘令之前来找了你一次,结果没有找到你。他让我转告你,明天你若是有时间,就去找他。” “他又找我做什么?” “谁知道你们呢。”周怀吹熄了烛火,和衣躺下。 “师父,我能不能不去啊?” “不能。” “为什么?” “为师都不愿得罪他,怕他在官家身边说为师的坏话,你说呢?” 第四十章 放开我姐夫,冲我来 吃过了早饭唐宁就直接去找刘令了,这个人最近神神秘秘的,从齐复曝出军中有内奸之后,三天都没怎么跟他见过面了。 有时候刻意去找,都找不到。唐宁还想知道知道,郭安到底是不是内奸呢。 本来没指望早上去就能找到刘令的唐宁却意外的发现刘令正在大帐里面啃馒头喝粥,见到唐宁来了,也只是含糊不清的打了声招呼。 “你在这等会儿,等我吃完饭,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我认识么?” “你不认识,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刘令把半个馒头一下子都塞进了嘴里,然后又把剩下的粥一口气喝掉。 嘴巴被撑的鼓鼓囊囊的,起身就搂着唐宁往外走。 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座营帐之中,周围都是禁军在把守,堪称戒备森严。 唐宁被刘令拉着进了里去,一眼就看见正中央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模样非常的凄惨。 唐宁愣了一下道:“这是几个意思?” 刘令的表情破天荒的露出来一点尴尬,挠了挠头道:“这混蛋嘴巴硬的很,怎么都不肯开口。你不是异人弟子吗?能不能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混蛋的嘴给撬开?” “术业有专攻,我可没学过如何刑讯逼供,师父也没教过我。”唐宁摆着手说道:“这事情你还是找专业人士吧,我不行的。” 刘令叹了口气道:“唉,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了。 既如此,那我也不强迫你。只是权金疮医齐氏以前是什么身份……” “你不是说让我去找方永,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吗!你还拿这个来说事!” “此言差矣,我当时说的是在皇城司内一笔勾销,但我是武德司的啊。” “你无耻!” “承让,承让。” 唐宁瞅着刘令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再想骂人,都不知道骂些什么。自己说他无耻,他都能一脸享受的拱手,这个人的脸皮之厚,比起自己和沈括都要更胜一筹。 “那说好了,我就再帮你做这一次事情。这次过后,齐献瑜的事情在朝廷方面就要一笔勾销,再也不要拿这件事来要挟我!” 刘令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总不能让堂堂的督运使白干活吧。” 唐宁心里把这家伙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刘令。而是走到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面前,出声道:“这人是干嘛的?” 孙贺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唐宁一问,他便站出来回答道:“督运使,此人身份暂时不明。 但经过上一次的大败之后,付出了很大代价的二十六寨必然不会甘心失败。一定会再择良机,对我军再次进行一场袭击。 所以根据在下的猜测,此人九成是那二十六寨派出来盯着大军动向的眼线之一。”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那个奄奄一息的俘虏道:“他说的你都听见了,我觉得也是八九不离十。 你说你还硬挺着有什么用呢?就算你的主子不是二十六寨的头目之一,我们也会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他们头顶。 所以你也不用嘴硬了,说出来还能轻松一点,至少走之前还能吃顿好饭,你说是不是?” “呸……” 那人用尽全身力气朝唐宁吐了口唾沫,但他的力气实在不多。刚出口,那口唾沫就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狗官……”那人小声的骂了一句。 唐宁叹了口气,蹲在那人面前低声道:“嘴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而且你敌视我也没什么用。 我也是被逼着过来的,说句老实话,咱们俩在某种意义上,其实算是同病相怜。 曹植的七步诗有没有读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看你可怜,不想难为你,而且我也不想对你用刑。 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哪怕说的不全,也能少受些罪,是不是?” 那人嘴角扯动了一下,抬起青肿的眼皮,凶狠的目光看向唐宁道:“……老子没读过书……” 唐宁耸了耸肩道:“那好吧。不过咱们先不讨论有没有读过书的事情,你先告诉我,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呢?” “滚……” 唐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如此义士实在叫我感慨万分,舍生取义的人万古流芳。 你的伟大让我感到惭愧,所以我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说完,不顾孙贺一脸的焦急,从怀里掏出匕首,割断了绑缚着此人的绳子。 “督运使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他很危险的!” 唐宁看着这人不停活动手腕和脚踝的样子,笑了笑道:“你走吧,有我在,他们不会再动你一根毫毛。” 孙贺大急,心说这家伙是武德司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抓住的。抓住之后又是一顿暴打,硬生生打晕过去六次,才有了现在这幅萎靡不振的模样。 不然三个人一起上都按不住这个力大如牛的家伙。 心中一急,就要冲上去拿住此獠。但没想到,这人动作却快若闪电。上一秒还是进气少,出气多的要死模样。下一秒,竟然已经一只手勒住了唐宁的脖子,另一只手从唐宁手中夺过了那把匕首。 脚步硬生生的顿住,孙贺不由得道:“督运使大人,你糊涂啊!” 唐宁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心中后悔不已。 刚刚他见这人一副快死的模样,便觉得这人半点威胁都没有。解开绳索,是为了接下来方便施展挑拨离间之计。 他想要彻底攻破这个人的心理防线,告诉他就算他一个字都没说,顺利的逃了出来,回去之后,他的同伴也不会相信他。 但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有力气把自己给拿住。 下意识说了一声:“轻点,轻点,你快勒死我了。”意料之外的是这个人勒住唐宁脖子的那只手,竟然真的松了一些。 “谢谢你啊。”唐宁喘了两口气说道。 “我不会杀你,你给我解开绳索,这是对我的大恩。现在拿住你,只是为了逃跑的便宜之计,还望恩公不要怪罪。”嘶哑的低语在耳旁响起,唐宁不由得点头。 知恩图报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比起卑劣无耻的刘令,唐宁还是愿意跟这种人做朋友。 一只手握着匕首,顶在唐宁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勒着唐宁的脖子,把他推在身前。 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他的身后,俘虏警惕的看向四周蠢蠢欲动的武德司吏员,嘶吼道:“谁要是敢靠近一步,我就把这个狗官给杀了!” 狗官这个称呼让唐宁不由得想起了裴仙童,那天在城里面,那个咸鱼道长一口一个狗官骂的可痛快的很。 从刚才的低语中唐宁得知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整个人虽然被挟持住,但仍显得镇定自若,看的周围一群人咂舌。 心说这督运使大人不愧是年少有为,身陷如此险境,被暴徒挟持,脸上竟无半分恐惧,反而泰然自若,临危而不惧。 “都躲开!”俘虏男嘶吼一声,挡在面前的武德司吏员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让开了去路。 正当俘虏男走到大帐门口之时,刘令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挡住了去路。 俘虏男手里的匕首朝唐宁太阳穴顶了顶,唐宁觉得一股刺痛感从太阳穴的地方传来,整个人的脑袋都有些眩晕。 狠狠的吞了口唾沫,好歹也是个土匪。这家伙要是被逼急了,说不定真的会把自己给杀掉啊…… “让开!你要是不让开,我死之前也要把这个人给杀了!” 刘令不言不语,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眸子不带丝毫感情的看向唐宁和俘虏男。 唐宁都快哭了,心说刘令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守护天使吗,为什么现在又一副巴不得自己死的样子。 俘虏男又吼了一声:“快让开路!你想让他死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唐宁已经觉得有液体从自己的太阳穴上往下淌了。 那绝不会是汗水,应该是匕首划破皮肤而淌出来的鲜血。 刘令怒目圆睁,俘虏男丝毫不退让。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有一分钟,最后还是刘令深吸了一口气,把路让了出来。 俘虏男押着唐宁出了门,门外那些正在吃饭的厢军看到这一幕,都停下了动作,呆滞的看向唐宁,心想这是演的哪出戏啊? 小舅子到底还是亲的,齐复端着碗,嘴里叼着个馒头路过,见了唐宁被挟持,当场就把馒头和碗都往地上一扔,顺手从身边抄起一根木棍,大吼一声:“放开我姐夫!” 说罢,就怪叫一声冲了上来。 直到这时其余众厢兵才后知后觉的抄起家伙怪叫着冲上来,最后俘虏兄一声大吼:“你们不想这家伙活了吗?” 众厢兵这才偃旗息鼓。 齐复也不敢轻举妄动,跳着脚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有种放开我姐夫,跟我单挑!” 俘虏男不加理会,挟持着唐宁慢慢退进了路边的草丛。 武德司的营帐里面追出来数人,目送着俘虏男和唐宁的身影消失,刘令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会是这种剧情…… 唉,发信号出去,叫那几个弟兄盯紧了,一定要找到他是从哪儿来的。” “唯!” 第四十一章 自寻的死路 孙贺抱拳应了一声,然后又吩咐手下人发送信号出去。随即快步跟上刘令,与往草丛方向涌去的众厢兵背道而驰。 “公事大人,那督运使怎么办?不能不管督运使大人啊……”孙贺面有忧色的说道:“而且督运使大人上一次被掳走,就差点丢了性命。 这一次若是再被掳走,恐怕……恐怕转运使大人那里也不好解释啊。” 刘令笑了一声道:“放心吧,那人并没有想伤到督运使。” “可是督运使的太阳穴都被刺破了……” “他那把匕首你也不是不知道,削铁如泥,堪称宝器。那强盗估计是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也没想到效果会那么好。 且放心吧,过一会儿督运使就会回来了。” 孙贺嘴上恭维了两句刘令运筹帷幄真乃神人也,肚子里却暗自腹诽,心说上一次您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 俘虏男把唐宁劫进草丛里面之后,就没有再挟持着唐宁,而是把唐宁架在咯吱窝底下,撒开腿狂奔。 唐宁也不知道这个家伙身负重伤又光着脚,是怎么跑的这么快的。 他只觉得身子两侧的景色在不断的后退,也不知是因为树木太过密集,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唐宁觉得速度比自己坐在车里都快。 跑了也不知多长时间,最后那俘虏男累的气喘如牛,汗流浃背。把唐宁放在一棵树下,自己靠着树干,一边抬起手臂擦汗,一边喘气如风箱。 唐宁也不敢动也不想动,眼巴巴的看着俘虏男握在手里的匕首,那是牛三的东西,他可不想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拿走。 如果他不准备还给自己的话……唐宁叹了口气,右手悄悄按在右腿一侧。 那就只能动手了,哪怕是要坏了刘令的好事,唐宁也要把匕首拿回来。 好在俘虏男休息了一阵子之后,便恭敬的将匕首还给了唐宁。 “恩公救命之恩,林威没齿难忘!但今日实非报恩之时,且威尚有私事未了。若他日有缘再遇,威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唐宁接过匕首,吞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客气,就看见自称林威的俘虏男往树林深处逃去。 “督运使大人!督运使大人您在哪里!” “姐夫!姐夫你在哪啊!姐夫你千万别出事啊!” 正愣神,耳中便传来一阵呼唤声。回过头朝背后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喊道:“我在这!在这呢!” 不多时,齐复等一众厢兵便顺着声音赶了过来。 “姐夫!姐夫你没事吧?那个混蛋呢?他没伤到你吧?”齐复一把扣住唐宁的双臂,急切的问了两声,忽然想起姐夫的左肩膀旧伤未愈,便尴尬的松开了手。 唐宁伸出手擦了擦脸颊上的血道:“大事是没有,但小事还是有一点的。那人方才绊在石头上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也没管我,就自己逃了。” 众厢兵连声问道:“往哪儿逃了?” “往哪儿逃了?督运使大人?小人这就把他抓回来,为督运使大人出气!” 听着树林中一阵诡异的兽鸣声此起彼伏,唐宁笑着说道:“不用了,大家辛苦了,饭都没吃呢,先回去把饭吃了吧。 我没事,至于这个气么,早晚会有机会出的。” 一番话下来便把众人劝好,一群人晃晃悠悠的就朝营地的方向走了回去。 期间唐宁放慢脚步,扯了扯拎着短棍的齐复衣袖。俩人落在后面,唐宁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林威这个人?” 齐复一听林威二字,顿时虎躯一震,紧张兮兮的说道:“姐夫,你……你怎么好好的提起他来了?” 唐宁见齐复这般模样,心想他多半是认识林威的。自己只是一时兴起问了一句,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心中好奇,到底这林威是个什么人物,能让除了西夏人和他的岳父之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舅子也为之虎躯一震? 于是便问了一句,齐复小声的回答道:“姐夫,这个林威是个疯子啊。他是大祁山马三刀的人,听说是十年前,只因马三刀给了快饿死的他一个炊饼吃,他就答应帮马三刀做三件事情。 当时马三刀还笑他不自量力,要给他吃点教训。结果他一个人就把大祁山的十二个先锋官打了个落花流水,他自己还毫发无伤。 打那以后马三刀对他就以座上宾相待。” “这听上去挺正常的啊,知恩图报,怎么就是个疯子了?” “姐夫,你听我往下说啊。 说他是个疯子,是因为这十年来他跟马三刀说的做三件事,他只做了一件,但马三刀却用了两次机会。 第一件是当初玉屏山的山贼抢了阴陵山的道观,结果马三刀就一怒之下,派人去攻打玉屏山。 打来打去,打了个两败俱伤,玉屏山更是元气大伤,原本一千多的人手,仅剩几百个了。 但马三刀这边也是伤亡惨重,打不动了,到这时候,马三刀想起了林威,就叫他下次再攻打玉屏山的时候参与进来。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一个人带着三把刀跑上玉屏山,把玉屏山上的数百山贼杀了个精光……这是马三刀说的,其实马三刀派了一百多个人跟他一起去,不过回来的只有他林威一个而已。” “我靠,有这么吊?” “当然了,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从那之后马三刀就意识到林威是个很强力的帮手,想让这个常伴自己左右。但是林威平时总是在全椒县城,和他的妻儿住在一起。 几番邀请,都说妻子不同意。 于是马三刀就亲自去拜访,结果被林威妻子无意间发现了他是山贼,赶出了家门。 马三刀还三顾茅庐,隔三差五就去上一趟,结果都不是很好。 但是有一天林威不在家,马三刀去的时候,似乎是被林威的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他就一怒之下把林威的妻儿全杀了。 后来林威回家之后,发现此事,空手到了大祁山,当着几百把刀子指着马三刀说‘我不杀你,是我为你做的第二件事’。” “嘶……”唐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第一件事还谈不上疯的话,这第二件事就是只有疯子才能干的事情了。 自古以来都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为不共戴天,但这人竟然能放过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唐宁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在自己的心里,林威已经跟疯子画上了等号。 齐复吞了口唾沫道:“怎么样,姐夫,你说这人是不是个疯子?” 唐宁重重的点头道:“已经彻底没救了。” “姐夫,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啊,我无意间听说的。”想了想唐宁还是决定不要把刚才挟持自己的那个人就是林威的事情告诉齐复。 以免这小子一想到他刚才指着林威的鼻子跳脚骂娘,会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刺激。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刘令,人山人海中看到那个背着手走的最令人作呕的背影,唐宁就忍不住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结果刘令一闪身躲了过去,还伸出手把唐宁给拎住,笑眯眯的说道:“督运使好大的脾气,不知这气从何而来啊?” “你他娘的又卖我!”唐宁一听这话只觉得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他居然还好意思问自己,哪儿来的气。 刘令摊着手装无辜:“督运使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本公事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同事,怎么就卖你了呢? 好吧,把你的手~弩收起来,我承认还不行吗?只是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你拿齐献瑜的事情来压我,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唐宁愤愤不平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把我害死了怎么办?” 刘令翻了个白眼:“谁叫你不按剧本来啊,自己上去就把绑着林威的绳子给割开了。” 唐宁气的跳脚:“你他娘的也没给老子看过剧本啊!不对,你认识他?” “那是自然。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粮草未动,自然是情报先行。 有备而无患,若是不提前算好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到了真正出事的时候,手忙脚乱的可是会酿成大祸的。 况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番带着这七千兵马一路赶赴环州,不仅是押粮。一路上遇到尾大不掉的山寨,强盗,我们也要负责剿匪。 一方面是为了练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清除当地的匪患。大祁山马三刀,就是这七千人的第一块磨刀石。” 唐宁愣了一下道:“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过九品的芝麻小官,为什么要告诉你?此时只有武德司中数人,转运使以及转运副使知道。 哦,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可是你说了这么多,你也没说为什么要把我推入险境。” “我刚才都说了,把你推入险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本来的计划其实就是让你来进行审问,然后让林威开口,说出如今与马三刀联合的山寨共有多少,如今屯驻在何处。 如果你不成,再用放长线钓大鱼的方案,也就是‘不小心’给林威一个逃跑的机会,然后再派人跟踪他回去。 谁知道你不知发了什么神经,装圣人,把他身上的绳索割断了,给了他挟持你的机会。这你怎么能怪我嘛,都是你自己找的,你自己说是不是?” “……” 第四十二章 八个打一个都打不过 马上又要打仗了,而且这一次与之前的不同。 上一次是遭遇战,是对方埋伏在必经之路上,最后才打的一仗。但这一次,则是自己这边带着人,找上门去向对方讨债。 唐宁一方面有些恐惧,这是对于战争的本能反应。即便是上一次他没有真正的看到战后,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状,但他也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那一天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无论是厢兵,还是山贼,在那一天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只是山贼们付出的代价要更多一些罢了。 另一方面,他还有些莫名的兴奋。他也不知道这股兴奋是从何而来,总之他的精神状态,在刘令跟他说过那些话之后,一直有一些亢奋。 物资的盘点已经结束,有了高芳,这方面的工作就不再需要唐宁负责。左右无事,便在中午带着齐复以及七八个厢兵,一行人朝不远处难民屯驻的地方行去。 这些难民大都是从九斗山上找到的妇人和孩子,如果没有阴陵山的道士出钱买下他们,他们的命运就跟润州城西牙市里的人没什么区别。 人口贩卖是宋朝一直在解决的问题,但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总有一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波及到一些无辜的人。 这些无辜的百姓,到头来还要为那些人的错误埋单。无家可归的有之,有家不敢回的亦有之。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总不能给她们披上甲胄,让她们上阵杀敌吧? 于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官府在处理她们的方式上,也就只有官方买卖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唐宁还是非常满意大宋这一点。在官府手中的人口贩卖一切都是以人为本的,一桩交易的达成不仅需要买家付出一部分的财富,更需要卖家,也就是那些被购买者的同意才算成功。 当然了,有人的地方,就总有一些其他的情况。不过特例总是有的,在这个大环境之下,偶尔出现的特例虽然需要严惩,但统计起来还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这些妇人和孩子的待遇都不错,一日二餐是浓稠的粥饭,配上放了几块大骨头进去的肉汤。偶尔还有几片菜叶子,这样的待遇说句老实话,厢军也就只比她们多一顿饭而已。 齐复一路上都是低着头,因为这里面有不少他认识的人在。 虽说九斗山上的这些妇人孩子,来历并非全是掳掠而来。但其中依旧有着一些人一时冲动所犯下的罪孽。 换做以前,齐复也许会不怎么当回事。毕竟在山寨上的时候,扪心自问,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情。 但在被强行招安之后,接受了姐姐跟唐宁两人一刻不歇的道德主义轰炸之后,齐复的心中就莫名其妙的生出了许多愧疚。 十七岁的少年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有些不足。三观尚未成熟,最容易被别人影响。 齐献瑜当初寻到齐复的时候,就对他的职业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捡到齐复的是九斗山的大当家而不是滁州的知州呢? 唐宁则是认为强盗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饶恕的一群人,身在南山寨亲眼目睹了那么多的人间惨剧,唐宁就对所有的强盗都没了好感。 即便是如同九斗山的这群强盗,唐宁其实也没有他们当做好人来看。 一群良知未泯的强盗,还是能拿来做炮灰的。 这便是唐宁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你说说,你的那个大当家,为什么要当强盗呢?”唐宁带着众人慢慢的从难民群中走过,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对齐复问了一句。 齐复被问的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大当家为什么要当强盗。不过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目的他还是知道的。 想了想,齐复便回答道:“大当家常说要把山寨做大,只有这样官府才会来招安。只有官府来招安,山上的所有人才都算有了着落。 以前做奴隶人的,饱受地主欺压的老实农户,所有人都不用再重复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可以做人上人。 这是大当家说的,我想大当家就是为了这个才会选择做强盗吧?” 唐宁将手里展开的折扇一合,然后敲了敲齐复的脑袋笑道:“若如你所说,那你的大当家岂不就是圣人了? 教你个乖,这天下是不会有圣人的,所有人都有着他自己的私心。孔子都会杀人,更何况你的大当家了?” 齐复眨了眨眼睛道:“可是我觉得大当家说的很对啊,山上的老韩当初就是因为给别人盖房子,不小心用了颜色不对的砖,就差点被那个大户打死。 告到官府,官府又与那大户狼狈为奸,最后气得老韩直接去把他们家家主给杀了,然后逃上山的。 如果能够改变这种不公正的情况,大当家所做又有什么不对呢?” 唐宁瞅了瞅齐复,心说你这小子思想很危险啊。在这么放任你下去,你马上就要造反了。 你造反倒没事,可老子再过一段时候就要成你姐夫了。到时候牵连了老子,这就不划算了。 于是唐宁想了想,正要开口对这个满脑子叛逆思想的年轻人进行一番爱国主义教育,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 “狗官?” “……”唐宁盯着不远处与她师姐结伴而行的裴仙童,心中冷笑。 心说小丫头片子,上一次小爷我身边没带着人,不好教训你。这一次小爷边上有人,还有个战力爆棚的小舅子,我看你还怎么跟我嚣张。 于是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抬起头高傲的看着裴仙童说道:“你说谁呢?” “说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难不成是来刁难我们的?”裴仙童什么脾气啊?别说唐宁鼻孔朝天了,就算是唐宁倒立,她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裴仙童的师姐满脸歉意的对唐宁说道:“对不住,善人。蔽师妹顽劣任性,时常……” 唐宁抬起手,冲着师姐摆了摆手道:“道长,这不怪您。您的高洁的品行如皓月一般熠熠生光,此乃有目共睹之事。而您师妹的品行则如同泥土一般污秽不堪,此亦为众所周知。 所以道长您不必对唐某抱有歉意,真正应该道歉的是您师妹才对。” “臭狗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裴仙童听了唐宁的话,气得直跺脚。什么叫自己的品行就像泥土一样污秽不堪,有这么骂人的吗?太过分了! “我说你品行低劣,空有一个好皮囊,却是一副蛇蝎心肠。天天给你师姐惹麻烦,给你师门抹黑。身为女子还是个搓衣板,低头都能看到自己的脚尖,我很好奇,你是不是个男孩子啊?” 这话说完,唐宁身侧众人捧腹大笑。 裴仙童气得满脸通红,眼珠子里面都要喷出火来。双手握成拳,捏得咯吱作响,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有能耐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以为你是太平公主我就怕你……” 一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上的引线,师姐连忙伸手去扣住裴仙童的肩膀,口中还喊着:“师妹冷静!” 但为时已晚,裴仙童就像是一颗刚刚出膛的炮弹一样直奔唐宁而去。 齐复同为武人,反应最快。怒目圆睁,跨前一步,高声道:“想要伤我姐夫,先过我这一关!” 唐宁根本就没在怕的,心说你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小爷这边有八个人,那就是十六只手,还制不住你这小丫头片子? 齐复双脚扎着马步,直面冲过来的裴仙童,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哎呀……” 然后就被裴仙童一拳打在了肚子上,蜷缩在地上成了一只大虾。 紧接着周围众厢兵见势不妙,一哄而上,哎呀哎呦的声音此起彼伏,眨眼的功夫,地上就躺了一片人。 唐宁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收起折扇,拱手佩服道:“女侠好功夫,在下刚才无意冒犯,还请女侠不……要……怪……罪……” 说罢,唐宁就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一个女孩子能挥出来的拳头啊,这一拳的力道就好比撞在了一头全速奔过来的牛头上面,整个腹部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裴仙童还不解气,抬起脚就要往唐宁身上踩:“你再骂!你再骂啊!臭狗官!” 好在天使一样的师姐冲上来把裴仙童拉住,其他两个道姑也都过来帮忙拉住裴仙童。 裴仙童好大的脾气,被另外两个师姐制住,还冲唐宁骂道:“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别人说我胸小!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臭流氓!我要打死这个狗官!我要为民除害!” 唐宁心说算上胸小你最恨的就成三个了,一个是骗你的,一个是当官的,你到底恨哪个啊? 趁着另外两个道姑把暴怒的裴仙童拉走,师姐蹲在唐宁身前关切的问道:“善人,您……您没事吧?” 在这一刻师姐的身上似乎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如同仙女下凡。虽然她的脸上跟裴仙童一样罩着面纱,只露出眼睛。但这双眸子,却让唐宁感受到了温暖。 唐宁疼的说不出话,捂着肚子呃了半天,才一边吸着气一边说道:“我……我没……”说罢,找准一个角度就要往前倒。 结果没有想象中柔软的触感,反倒是后脖领子似乎被人拎在了手里,于是自己上半身就悬在半空之中。 “他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一个冷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齐复趴在地上冲唐宁挤眉弄眼,意思是我姐姐来了。 唐宁又何尝不知,但此时此刻只能紧闭双眼装昏迷了…… 第四十三章 蹭蹭都没蹭蹭 师姐的语气有些焦急,她说你不能这样拽着衣领,容易让善人喘不过气。 唐宁非常的感动,听听,这才是好人啊,这简直就是仙女啊。 齐献瑜的声音就冷冰冰,硬邦邦的,她说我是大夫,我比你清楚。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先走吧,你自己还有一堆麻烦要处理,不是吗? 师姐看了看唐宁,又看了看身后张牙舞爪的裴仙童,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双手合十,一个躬身,冲着唐宁念了一声:“无量寿福。”然后转头走了。 师姐刚走没两步,唐宁屁股上就挨了一脚。齐献瑜冷笑道:“起来吧,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唐宁睁开双眼,茫然的问道:“我在哪,我这是怎么了?” 齐献瑜松开手,唐宁就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爬起来怒道:“干什么,你想谋杀亲夫是不是!” 齐献瑜冷笑道:“有这么个天天到处沾花惹草的夫君,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三个还不够你快活的?本事这么大,要不让老娘先见识见识啊?” 齐复一听这话有些少儿不宜,想了想,还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周围众厢兵也不愿意掺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之后就脚底抹油了。 唐宁梗着脖子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沾花惹草了?我明明是受害者,我是挨揍的好不好?” 齐献瑜被气乐了,蹲下身子掐着唐宁的腮帮子说道:“那你刚才往哪儿倒呢?” “我晕过去了,我怎么知道我往哪儿倒?” 齐献瑜盯着唐宁半晌,最后哼了一声,松开手,站起身来道:“那行,是奴家错怪您了。现在您看上去并无大碍,那奴家便先回营地了。”说完便蹭蹭蹭的往回走。 唐宁一听这话风脑袋大了三圈,这就是女人生气的时候教科书一般的说话方式。 忍着腹部的疼痛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齐献瑜身边道:“开个玩笑嘛,姐姐,别这么认真啊。” 齐献瑜瞥了唐宁一眼,微微一笑道:“奴家没有心思跟督运使大人您开玩笑。” 然后翻了个白眼,把头扭了回去。 唐宁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讪笑着道:“我错了,我不该往那个道姑身上倒。不过我刚才肚子确实疼的喘不上气,眼前黑了一下。 无意识的事情,你也不能怪我嘛。就像梦游,梦游的时候做什么,醒来的时候谁还知道啊?” 齐献瑜头也不回的道:“看您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怎么就肚子疼了呢?” 唐宁委屈的指着自己的肚子道:“我被打了,就这,好重的一拳,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齐献瑜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唐宁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嘛,当然是真的了。咦,难道你不是看到我挨揍才来帮我的吗?” “拜托,营地里这边这么远,我又不是千里眼能看到。我只是想找你,告诉你肩膀上的伤该换药了。一路打听,才问到了你往这边来了。”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拉着唐宁往林中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到了地方就开始脱唐宁的衣服。 唐宁有些抗拒,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羞涩的说道:“大白天的,这不太好吧?而且万一一会儿路过什么人,被看到了,我是无所谓,我舍不得你被军法处置啊。” 齐献瑜啐了一口,红着脸骂道:“臭流氓,想什么呢!” 伸出手在唐宁手背上拍了一下,于是唐宁只好既期待,又依依不舍的放开了抓住腰带的手。 “我第一次,你温柔点……”唐宁垂着头,双手抓着衣袖,腼腆的说道。 齐献瑜气不打一出来,伸出手在唐宁腰间拧了一下,疼的唐宁一哆嗦。连忙小声的道:“你掐我干嘛?sm也不是这么玩的啊。” “闭嘴!”齐献瑜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唐宁被吓了一跳,登时老老实实的不再说话。 心中却暗自叹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齐献瑜这个奔三的女人想不到竟然如此的饥渴。光天化日之下就把自己拉到小树林里面准备对自己实施违法犯罪的行为,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她与自己朝夕相处,能够忍到现在也是殊为不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也罢,这就当做是对她的奖励吧。 心中胡思乱想间,齐献瑜已经将唐宁衣袍撩了起来。看到唐宁肚子上一个红红的拳印,忍不住骂道:“谁啊,下手这么重!” 唐宁连忙道:“不要太重,不要太重,温柔一点啊……” “呸!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经的?”齐献瑜啐了一口,拍拍唐宁没有受伤的地方道:“自己看看吧,过不了多久,这地方就该青了。” 唐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齐献瑜是在看自己受的伤,并非是饥渴难耐想要占据自己的肉体。 心中有些失落,低下头,撩起衣服一看,眼珠子就瞪得溜圆。 半个脑袋大的拳印就留在了自己的腹部,此时已经是通红一片。轻轻碰一下,便有一种剧痛的感觉。 想来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就该是淤青一片了。 青青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想不到裴仙童那个模样清纯可人的少女下手竟然如此的毒辣,没一个星期,这估计是好不了了。 而且吞一口唾沫都能刺激到腹部引发一阵剧痛,唐宁觉得这一星期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想了想,比起裴仙童下的手,自己那时说的话也算得上是句句诛心。自己给裴仙童带去了严重的精神伤害,裴仙童还自己以物理伤害,两者之间算是打了个平手,谁也不欠谁的。 想到此,唐宁也只能认了。 于是苦笑一声道:“算了,我也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这一拳算是打平,就不要计较了。” 齐献瑜眨了眨眼睛,身子往前靠了靠。高耸的山尖轻轻抵着唐宁的胸口,轻声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就真小人了!我熟读《论语》,乃是圣贤之道的接班人,你莫要信口胡诌,辱我清白!” 唐宁义正言辞的说了一顿,然后放下衣襟,齐献瑜又帮忙把腰带系好,这才翻了个白眼道:“你别的本事没有,这两片嘴的功夫可厉害。 也不知道你那神仙师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竟然能够调教出你这样奇怪的弟子来。” 唐宁笑得很猥琐:“我不仅两片嘴的功夫厉害,我还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你要不要尝试一下啊?” 齐献瑜没听明白唐宁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唐宁一脸的猥琐,她就从话里感受到一阵恶意。打了个寒战,一只手按在唐宁的脸上把他推走。 两人笑闹着就回到了营地,随后又去齐献瑜的马车里面把肩膀上的药换掉后。唐宁便在齐献瑜耳边小声说道:“下一次大军开拔,可能就是要打仗了。 到时候我可能要跟着师父,顾不上你,你自己千万小心,我会让阿复保护你。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更不能像上次一样,一意孤行,明白了吗?” 齐献瑜见唐宁说的认真,便知道他没跟自己开玩笑。乖巧的点头,然后说道:“放心吧,只要阿复在我身边,我就不会乱跑的。” 唐宁皱眉道:“这话什么意思,你就不担心我吗?” “担心啊,可是我觉得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个累赘而已。”齐献瑜说的理所当然:“现在的我可不同往日,我从金山寺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基本上就没有带什么东西。 就算是疯人果粉,也只带了一瓶,还在逃跑的时候用掉了半瓶。 我要是稀里糊涂的跑去找你,把自己也弄入困境,到时候我连脱困的办法都没有。 但你不同,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到现在,每一次你都能够逢凶化吉。或许是你运气好,可我觉得这就是你的才能。 所以当初在九斗山上,比起身负重伤的你,我还是要去找音信全无的阿复。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 唐宁右手搂着齐献瑜的肩膀,贴近过去恨恨的道:“不就是不关心我么,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没用,一样要惩罚你。” 齐献瑜的眸子里面都要滴出水来,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朱唇轻启,一股幽香便从中传来。 “施主要怎么惩罚贫尼呀……唔……” 当然是用舌头狂甩你的嘴唇啦。唐宁感受到齐献瑜两条胳膊慢慢环住自己的脖颈,一双咸猪手就有点蠢蠢欲动,结果才到了腰间还没往上去,手背上就狠狠的挨了一下…… “唐宁!唐宁!” 唐宁心想一地久攻不下就该另择一地进行攻击,开阔平坦的地方有一座五指山守着,那就去地势险要的地方。 兵者诡道也,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趁虚而入,将这些兵书上的知识灵活运用到生活中,才不枉费读了一次。 结果他鬼鬼祟祟的五指大军还未对险要之处展开攻势,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自己。 想要不理还不成,因为老吴肯定会颠颠的跑过来告诉自己有人找。 于是在齐献瑜吃吃的笑声中,唐宁烦躁的整了整衣领就出了车厢。 刚想骂谁这么不懂事,连个督运使大人都不知道喊,就看到师父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 唐宁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像是被正房抓住跟小三胡搞的男人一样窘迫。 “师父,您找我啊?” “不然呢?” “师父,您找我什么事啊?” “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师父,我没犯军法啊!我蹭都没蹭啊!我就是换个药……” “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在难民营地那边对几位道长出言不逊来着?” “……” 第四十四章 第三件事 被一路骂到了大帐外面,周怀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左近一个护卫,然后就冲唐宁扬了扬脖子,示意唐宁进去。 唐宁进去之后,周怀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大帐里面空无一人,却留有淡淡幽香。想来是刚刚有女子来过,结合周怀对自己的态度,唐宁不由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咸鱼道长,老子还没说什么,你倒是给我来了一手恶人先告状。 揉着依旧有些发痛的肚子,唐宁心中暗恨。 周怀哼了一声,张嘴就对垂着头的唐宁一顿训斥道:“为师教你的东西都被你忘到哪里去了? 出门在外要低调,不要惹是生非,胡作非为。这些以前你还没当官的时候,为师就教过你。现在你当了官,难道就不作数了吗? 身为朝廷官员,更应该以身作则。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官员的身份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保护膜,既然身着官服,就理应对得起这身官服,对得起官家对你的赏识。 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堂堂七尺男儿,跟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师父啊,她可不是弱女子,她一个人把我们七八个人都给揍趴下了……” “你还有脸说!七八个人,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唐宁的头垂的更深了,不是自己太弱小,而是敌人太强大。谁能想到那个穿着宽松道袍就跟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屁孩一样的裴仙童,竟然能厉害到那种程度? 就连齐复,口号才喊完就被人家一拳打趴下了。 想到此,唐宁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自从自己认识齐复开始,这小子好像就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比如被屁股受了伤的孙贺捉住,比如被裴仙童一拳撂倒。 也许这小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厉害呢?其实也就是个超级兵的水平?唐宁不由得挠了挠头。 这边正在胡思乱想,那边周怀还在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骂人就算了,哪有骂人家姑娘胸小的?你自己说,这说出来的都是人话吗? 唐宁我跟你讲,你这都有耍流氓的嫌疑你知道不知道? 小姑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也真是下得去那个嘴啊。好在人家大度,不跟你计较,还要找你,要给你赔礼道歉。 唐宁啊唐宁,等过两天,你就给我去一趟阴陵山,去给人家登门道歉去! 真是岂有此理,老夫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徒弟,气死老夫了!” 周怀骂了一通还不解气,想要动手打唐宁一顿。不过想起来唐宁身上还带着伤,只能唉声叹气,黯然神伤的坐回了座位上。 如果咒骂能够影响到现实,那么此时裴仙童的胸应该已经凹进去,甚至从后背突出来了。 唐宁心里面这个恨呐,他一点都没有因为周怀这顿训斥而感到后悔,他反而觉得是自己骂轻了。 你妈妈滴,从头一次见到开始,那咸鱼道长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她会了个三脚猫功夫就天下无敌了一样。 后来又骂自己是狗大户,对自己一点敬意都没有。虽然算不上顶尖,但在当时自己好歹也是润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口一个狗大户,谁听着心里痛快啊? 不过唐宁也承认当时有利用她去对付何玉的心思,所以两边在狗大户的问题上便算是打了个平手。 但后面他又骂自己狗官,唐宁思来想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还对得起这身官袍,她凭什么骂自己? 这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就算自己是个不值得别人尊敬的人,但好歹也要尊重一下自己这身官服吧? 张口狗官闭口狗官的,她凭什么跑到自己师父这里来,哭哭啼啼的说委屈啊? 唐宁心里面的火这个大啊,心说你等着,你等老子去阴陵山的那一天。到时候要是不把你们道观给捣个天翻地覆,老子就随沈括邻居姓! 叫你嚣张,叫你恶人先告状,你妈妈滴…… ……………… “弟兄们,据可靠消息。明天,那支官兵就将继续前进。从滁州,前往濠州。 期间有三处地点可以让咱们埋伏,一是嘉山,也就是老黄你的地盘。二是长乐镇,三是与长乐镇接踵的藕塘镇。” 大祁山上有一处祠堂,二十年前,这里原本住着一群淳朴老实的山民。 他们在这座大山中繁衍子嗣,耕耘粮食。然而十年后,一个姓马的恶鬼提着刀子杀了进来。 稍加改造之后,这座祠堂便成为了马三刀的会议室。如今祠堂中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放眼望去,便是一片歪瓜裂枣,长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 缺眼睛的,掉胳膊的,两排牙往外凸的,两只眼睛小到找不见的,还有亵裤外穿的,简直就不堪入目。 马三刀长的倒是能看下去,只是他浓重的络腮胡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脸,前额一道疤,一直延伸到耳后,铜铃大小的眼睛,不停的泛着凶光。 刚才那番话,就是马三刀说出来的。他面前的这群妖魔鬼怪,其中一小半就是二十六寨的众位当家。 在之前与官兵的对抗之中,二十六寨吃尽了苦头。后来攻打九斗山,又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二十六寨的山贼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一群人下定决心,要把失去的都从官兵身上找回来,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于是乎他们找上了大祁山的马三刀。 这个时候马三刀已经联合了淮东,淮西,以及周边数十个山寨,准备打劫唐宁所在的军队。 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的想法,马三刀接纳了二十六寨的散兵游勇。如此一来,整个大祁山已经屯驻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山贼,人数已经达到了五千人左右。 马三刀是疯狂的,打劫这支军队只是他疯狂计划的第一步。只要事成,有了粮草,有了军备,他便会登高一呼,扯起一杆大王旗,造他娘的反。 滁州知州得知马三刀聚集了漫山遍野的人之后一点都不慌张,因为他知道,周怀所率领的淮东七路,以及两浙路的七千兵马,一路上若不剿匪,那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马三刀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因为他有一个内应在军中。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马三刀觉得自己对自己非常的了解,而内应又对那支军队非常的了解。 知己知彼都有了,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百战百胜了。 拿着一张简陋的地图对着上面指指点点,安排了一千人去藕塘镇,一千人去长乐镇,剩下的三千人去嘉山之后,马三刀就晃晃悠悠的去了后山一座柴房里。 昏暗的柴房是关押别人的好地方,比如九斗山的大当家徐海,比如自己想方设法占有他的林威。 “拿火把来。” 站在柴房门口,马三刀冷声吩咐。 一旁的喽啰应了一声,赶忙取过火把,恭敬的递了过去。马三刀伸手接过,拿着火把往柴房内走去。 密不透风的柴房关上门就是一片黑暗,空气中也充斥着屎尿的骚臭味道,若无必要,马三刀其实是不想来这里的。 被拴在铁链上的人奄奄一息,马三刀一只手拿着火把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另一只手捂着鼻子道:“徐兄,你如今看上去可没以前那么风光了。” “姓马的,你不听老子劝,早晚要吃亏。” 马三刀对其冷嘲热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九斗山的大当家徐海。至于他为什么会落在马三刀的手里,以后再说,暂且不表。 被房梁上的铁链吊着双手,只有前半个脚掌沾着地面的徐海的眼睛半睁半闭,脸上的胡子已经被马三刀揪得一半有,一半无。一块又一块血淋淋的,看上去很是恐怖。 不过比起他满裤子的屎来说,还是差了点。 “徐兄啊,话不是这样说的。你我都是匪,与官兵对着干,那是天职。你要逆天而行,所以你现在落了这么个下场。 要不是何仙姑对你多加扶持,这一天来得肯定要比现在早上太多。 九斗山那么好的地方你都守不住,二十六寨那帮臭鱼烂虾都能把你的人打的哭爹喊娘。徐兄,你除了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多,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吗? 你甭说听不听你的,吃不吃亏。反正老子只知道,听你这条丧家之犬的话,才是最大的吃亏!” “那咱们就走着瞧。”徐海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拿什么跟步人甲打!” 马三刀沉默半晌,忽然闪电般踹出一脚,重重的印在徐海的肚子上。 徐海倒吸一口凉气,奈何双手被铁链困住,又没有力气抬起双腿,腹部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姓徐的,你知道为什么你还活着吗?老子就是要把你留着,一直留到老子成了大事的那一天,然后再杀了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你这个连女人都守不住的,窝,囊,废!”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徐海状若疯魔,眼角淌下两行血泪。 马三刀狂笑不已,最后挥了挥手,对跟在身后的喽啰说道:“打晕。” “是!” 一声闷响过后,徐海的声音便消失了。而马三刀,也来到了柴房关押的第二个人面前。 “你知道老子最恨的是什么吗?”马三刀在这个人耳边轻声说道:“老子最恨的就是背叛。 林威,你以为你这番说辞老子会信?你若不是与他们达成了协议,鬼才相信你能自己从那支大军里面逃出来! 看在你为老子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老子不杀你。你只要说出来,你究竟答应他们什么了,老子就放你走好不好?” “马三刀……”林威的声音仿佛恶鬼索命一般:“……我不杀你,是我为你做的第三件事……” “……” 第四十五章 官兵来啦 马三刀一直都看不爽林威这一点,即便林威作为他能够使用的最强战力,也依旧如此。 三天前林威被俘虏的消息传入了马三刀的耳朵里,然而第二天这个人就带着满身的伤逃了回来。 能当上土匪头子的,很少有义薄云天之辈。在这种满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日子的山寨里面,轻信别人的人下场都不是很好。 猜疑是马三刀的必修课,而二十六寨的众多首领,都对林威能从官兵手中脱困的真实性抱有强烈的怀疑。 他们不愿意承认,这支官兵是一群臭鱼烂虾,因为这样会显得他们比臭鱼烂虾更加臭鱼烂虾。 所以当林威抱着帮马三刀做完最后一件事的想法,逃回大祁山之后,迎接他的并不是热情的拥抱,而是冰冷的镣铐与锁链。 还有马三刀的审问。 早在五年前,马三刀一怒之下杀了他全家的那一天,林威就对这个人不再报任何的希望。 他唯一对马三刀的希望,就是马三刀能够尽快让自己把第三件事完成,他好在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后,杀了马三刀为自己的妻儿报仇。 可惜五年来马三刀一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次被刘令的手下捉住,也是因为他去给妻儿上坟时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刘令的手里。 林威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话,如同恶鬼的低语在马三刀的耳边不断的循环。 马三刀怒极,抬起腿,就是一脚狠狠的踹在了林威的肚子上。一连踹了十几脚,直到林威嘴巴里面往外渗出血丝,马三刀才停手。 他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一只手抓着林威散乱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抓的向后仰。自己靠上前去,恶狠狠的说道:“林威,老子不管你跟朝廷的那些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老子只要把你锁在这里,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早就想杀我了,这一次你勾结官府,想必亲自杀我,就是你的条件之一吧? 嘿嘿,我马三刀在滁州,在淮东混了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杀我?你排队都排不上号!” 说罢,狠狠甩开林威的头发,铁链哗啦哗啦作响。林威咳嗽了一声,声音变得低沉许多:“马三刀……我答应为你做的三件事都做完了……” “闭嘴!”一旁的小喽啰上去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马三刀满意的朝那个小喽啰点头,然后便出了柴房。 之前大会上,他的安排已经被二十六寨,以及其余山寨的头目认可并开始执行。 整个大祁山上到处都是吆喝的声音,过不了多久,等他们集结完毕,就会兵分三路,向嘉山,长乐镇,以及藕塘镇进发。 在马三刀看来,官兵走嘉山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他们若是走嘉山,这一路上就不会太绕远,走长乐镇和藕塘镇,还要渡河,很麻烦。 况且嘉山地势险要,中间还有一座山谷,及其的适合埋伏。 在嘉山,莫说三千人,就算是两千人,只要官兵进了埋伏圈,哪怕是一万人,这两千人都能吃干抹净。 想到自己打败这支军队之后的景象,马三刀就心头火热。听说他们军中还有步人甲,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粮食车队。 有了武器军备,有了粮草,做什么做不得? 马三刀觉得自己有做皇帝的本事,也有做皇帝的命。可惜阴陵山那帮道士不同意,无论自己对他们如何的谦卑,都得不到他们的支持。 也罢,等自己干完这一票,就是阴陵山道观灰飞烟灭之时。 嘿嘿,那道观里面的道姑,一个赛一个漂亮,到时候都给她弄成老婆,当皇帝,就得有后宫嘛。 还有那何仙姑,听说都一千岁了,也不知道一千岁的女人日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站在一处山崖边上,正在意淫的马三刀后面跟着他的七大护法。其中一个眼尖的,忽然看到山下人头攒动,不由得走近一步,眯着眼睛细细观瞧。 这一眼下去,可不得了。他忍不住惊慌失措的出声大叫。 “当……当家的!官兵……官兵来了!” 马三刀心里面意淫的正爽,忽然被打断,极度的恼火。但顺着那个被他封为第三护法的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由于山崖的位置很高,一眼就能看到山脚下。入了马三刀眼的景象,是一个正在向山上进发的步兵方阵。 爬上山虽然缓慢,但有条不紊,并非自己想象中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如果马三刀知道这些厢兵的真正使命,以及挑选条件的话,他应该打死都不会再打这群厢兵的主意了。 愣愣的望着山下的军队,马三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喝道:“官兵来啦!弟兄们抄家伙准备打仗啦!” ……………… 唐宁的肩膀还是有些活动不便,于是齐复就拿上了唐宁那个很大的连弩。 身上背满箭匣的他看上去有些滑稽,齐复自己也非常不满的说道:“姐夫,真男人就该上去拼刀子,躲在后面拿弩箭射,算什么真汉子?” 唐宁嗤笑一声道:“一个见都没见过西夏人就被他们的名头吓到屁滚尿流的人,能说出这番话我真的是没想到。” 齐复面红耳赤的争辩道:“我哪里被吓得屁滚尿流了!我,我只是觉得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有问题吗?” 唐宁心说这小子跟自己呆着别的没学会,这嘴皮子倒是利索起来了,叉着腰刚要骂,后脑勺便挨了一巴掌。 回头一看,是师父穿着一件贴身的铠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过来了。身后跟着郭安和刘令,他今天意外的不黏着自己,倒是黏上师父了。 “打仗呢,严肃点!”周怀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声,唐宁、齐复只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的往山上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以方永为首的三百禁军,其中四十多身着步人甲的士兵,背靠着身强力壮的盾兵大盾往上走,爬起山来,也能省些力气。 免得把体力都耗在爬山上,上了山,打上仗却挥不动刀了。 只是可怜那些盾兵,隔一会儿就要换一组人,换下来的人都喘着粗气累不行。 弓手走在最后,中间是使用长柄武器的士兵。 唐宁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要攻山,路程上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不划算啊。 但师父说这一仗要打出气势,能不能全灭,不追求。只追求四个字,势如破竹。 刘令还特意吩咐,遇到那种只顾着逃跑的就不要下死手,要借着他们的口,把官兵的威名传出去,让一路上的所有土匪感到害怕。 唐宁想不通他们哪里来的自信,但是自己身为一个小小的督运使,虽然有点地位,但是在一个转运使,一个皇城公事面前,还是没资格发表自己的意见的。 让唐宁意外的是高树也穿着铠甲爬山,他背上还背着一把掩月刀,左肩肩头的铠甲还有一个吞肩兽,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违制。 因为据唐宁所知,高树似乎并无官身。 他老爹高芳在后方掠阵,带着八百精锐守着车队,以防这群强盗使一招釜底抽薪,那样一来,就得不偿失了。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的山,眼前终于出现了山寨的轮廓。 还未等唐宁指着寨墙说句话,铺天盖地的箭雨便带着咻咻的破空声袭来。 短暂的慌乱之后,盾兵便顶在最前面,将第一波箭雨抵挡下来。 随后便是这边的还礼,在令官的指挥下,也是一轮抛射射向了山寨的方向。 用箭矢相互问候之后,寨墙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唐宁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却本能感觉此人就是马三刀。 齐复小声道:“姐夫,那个就是马三刀。” “能不能想办法给他弄死?咱们军中有没有神射手?”唐宁小声的问道。 齐复盯着唐宁看了好久,最后才吭哧吭哧的说道:“姐夫,这样不好吧?没见过这么打仗的啊……” “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老子还要跟一群丧尽天良的强盗土匪讲仁义道德不成?”唐宁翻了个白眼。 这也就是没有导弹,要是有导弹,先丢他个十几发下去。等尘埃落定,他要是还能站着,那唐宁也不介意跟他光明正大的对决一场。 “狗日的官兵!老子们不去找你们,就已经是你们这帮狗日的捡着!你们居然还不怕死的来找爷爷们,那今天就叫你尝尝爷爷们的厉害! 哪个是领头的,出来报个名字!一会儿你死了,也好给你立个碑,算是爷爷们对你勇气的奖赏了!哈哈哈!” 马三刀双手撑着寨墙,嗓门极大。在场所有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怀分开人群,走到最前列。身边还跟着一个专门负责骂阵的小兵,一会儿周怀说了什么,都要他再扯着嗓子喊一次。 郭安紧紧跟在周怀身后,一副想要保护周怀的模样。刘令手里握着一面小圆盾,也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 正当周怀咳嗽一声准备骂回去的时候,异变突起。马三刀大喝一声:“弟兄们!冲啊!杀了这帮狗日的官兵!” 与此同时,郭安斜提的长枪也在手里掉了个个儿,胳膊一抖,枪尖便朝了上。手臂一挥,锐利的枪尖便直奔周怀咽喉而去…… 第四十六章 舍不得就一起 刘令为什么要跟着周怀? 答案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郭安手中长枪枪尖朝上的时候,刘令已经扑出去了。当郭安把枪尖刺向周怀咽喉的一瞬间,刘令便伸手将圆盾往枪尖上面一荡,荡开了郭安这要命的一击。 一击不成,趁着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郭安将手中长枪在腰间绕了一圈,右手接过长枪尾部,向前一递,目的地正是周怀的肋间。 “保护转运使大人!”与此同时,刘令大喝一声,将小圆盾朝郭安丢了过去。 郭安若是不收手,脸上也会被盾牌砸开花。而刘令也扑了过来,自己必死无疑。 比起刺杀周怀,郭安还是比较在乎自己的小命。左手握着长枪中端往下一压,枪尾便高高抬起,将扑面而来的圆盾打飞。 随后双手握着枪杆往前一推,便又将刘令挡了出去。 短暂的交锋让郭安的计划彻底失败,七八个盾兵也涌上前来将周怀团团围住,慢慢的后退。 与此同时,其余的厢兵也一齐涌上来,准备把郭安拿下。 阴狠的目光在刘令身上停留了一瞬,郭安想都没想,扭头就跑。 前方寨门大开,满寨的强盗鱼贯而出。天上又下着箭雨,令官嘶声力竭的喊着列阵。 唐宁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破了,各种各样的咆哮声填满了他的整个脑袋,第一次经历双方加起来有一万人规模的战争,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齐复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还是比唐宁强一些。 毕竟这家伙以前干的就是打群架的工作,此时此刻,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漫山遍野的强盗终于与严阵以待的官兵碰撞在一起,当冲在最前面的强盗与盾兵的大盾相撞的时候,唐宁觉得整座山都在颤抖。 “姐夫!姐夫你别发愣了!” 周围的众厢兵一齐朝前涌去,在这种地形上作战,拼的就是哪边更加凶狠一些。 齐复伸手拽着手足无措的唐宁,一个劲的把他朝自己身后拉。 血腥的气味已经开始弥漫在大祁山的上空,短短一瞬,地上便已经躺了一片死尸。其中有厢兵的,也有强盗的。 顶在最前面的盾兵还算是给力,他们把身体藏在盾后,由那些使用长柄武器的士兵从他们头上把武器捅出去。 身着步人甲的禁军结成了一个小阵,许多强盗都选择绕道而行。难啃的硬骨头,一开始没人愿意去碰。 以自己的武器,还达不到对步人甲造成伤害的程度。 不过他们绕开这里,又会迎上别的士兵。而步人甲周围的士兵,又大多是禁军。 所以这一块的战况堪称是一边倒。 唐宁把两把小手~弩上的箭都射完了,耳边的厮杀声,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觉得胸中憋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是谁掉下来的刀子,怪叫一声就要冲上去。 齐复赶忙把唐宁拉住,吼道:“姐夫!你别犯傻!” “那我总不能站在这干看着吧!” “说的有道理,那你就跟为师一边走一边看着吧。”师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唐宁听了忍不住大叫一声:“师父!”然后就朝被盾兵保护的周怀扑了过去。 周怀拍拍唐宁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头一次近距离经历如此阵仗,你还能拿着刀子往前冲,不愧是老夫的好徒弟。 不过你要记得,你我身为高级军官,出现在前线已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此时此刻,你要做的并非是上阵杀敌,因为这并不是你的工作,而且你也没这个本事。 你应当随老夫一起,往后退上一退,免得不小心受了伤。 到那时,军心动荡,兵败也是必然之事。” 唐宁连连点头道:“师父,都听您的。” 然后师徒俩连带着一个齐复和七八个举着大盾的士兵,便慢慢的朝山下退去。 此时官兵占据着优势,阵线正在不断的推进。马三刀站在寨墙上看的清清楚楚,忍不住破口大骂,说都是一群饭桶。 其实这也不怪马三刀和众山寨寨主手底下的人太弱,而是这帮厢兵,也都算是精锐了。 大部分负责运送粮饷的军队,军卒都是由老弱病残所构成。然而这只军队肩负的使命却不同,选出来的兵,都是从淮东七路,以及建康军、镇江军中的精锐。 原因以前就说过,西夏小梁后为了平息国内的舆论压力,必将对大宋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争。 若是胜了,西夏不仅会在军事上遭到打击,国内更是会乱成一锅粥。 因此环州也必然会面临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大战。在这种不惜代价只为求胜的情况下,兵员的补充便也成为了重中之重。 这七千兵马运送粮饷军备只是顺带,他们真正的任务是作为环州的备用军,其他各地也有类似的队伍正在前往环州的路上。 于是这一支由厢军精锐所组成的大军,对于任何的山贼、强盗来说,都是一块极为难啃的硬骨头。 郭安对此丝毫不知,他想不到这么深。因此马三刀便也毫不知情,所以他认为这支军队就是跟往常一样,都是由一群臭鱼烂虾所组成的。 强盗们越打越慌张,怎么这帮厢兵一个比一个狠? 那边禁军厉害就算了,人家训练有素,武器装备也都是顶尖的。这帮厢兵是厉害的没有道理啊…… 心中一有了这个想法,就开始萌生退意。半个时辰不到,肉搏战就变成了追击战。 漫山遍野的强盗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撒开腿就朝寨子里面跑去。 但官兵紧追不舍,寨门关还是不关,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关寨门!”马三刀一拍寨墙,咬牙切齿的说道。 “马三刀你疯了!老子的人还在外头呢!”身边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头目站了出来怒道。 “不关寨门!官兵进来了怎么办?”马三刀扭过头看着他:“你也看到了,这帮官兵跟咱们以往遇到的可不一样……” “马三刀,你难道是怕了?”那一只耳冷笑一声:“官兵进来了杀光就是,就算跟以往遇到的不一样,难不成还都有两条命,一刀下去杀不死?” “关寨门!”马三刀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一只耳。再一声大喝,寨门下的众喽啰就开始把寨门关上。 一只耳爆喝一声:“我看谁敢关!” 众喽啰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淄州一只耳。当初在鲁地也算是一条好汉,占了个山头称王,虽然最后被剿了,但还是一路逃到了滁州。 中间杀了官府不知道多少人,说他杀人如麻毫不为过。 “等老子的人进来,你就是把寨门毁了跟老子都没干系。但老子的人还没进来,你就要关寨门,马三刀,有你这么做人的?” “姓刘的,你莫要得寸进尺!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老子没闲心跟你在这吵嘴!关寨门!” 呛啷一声,淄州一只耳腰间大刀就出了鞘,在寨墙上面磕了磕,冷冷的说道:“谁敢关?” 马三刀要崩溃了,这人简直就是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底下是兵败如山倒,官兵跟一群见了美女的色狼一样,嗷嗷怪叫着就冲过来了。要是放这群色狼冲进来,整个寨子里的姑娘都要被祸祸。 这人居然还在纠结他手底下的姑娘,实在是想让人往他脸上打一拳。 况且纠结就算了,底下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人,自己心里也非常难受。但这混蛋居然还掏刀子,马三刀是被气得不轻。 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官兵越来越近,马三刀说道:“刘大哥,你别激动,莫要一时想不开,把弟兄们全都害死。 寨门关上,官兵进不来。依托寨墙,咱们还能有几分胜算。但如果放官兵进来,咱们无险可依,无地可守,那可就是一分胜算都没了。 刘大哥,我马三刀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首诗还是听说过的。打仗么,死人是在所难免的。” 一只耳梗着脖子道:“老子不管,下面的都是跟着老子出生入死的兄弟,老子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马三刀朝一只耳背后的喽啰使了个眼色,那喽啰心领神会。慢慢的抽出腰间的刀子来,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一只耳。 与此同时马三刀苦口婆心的劝道:“刘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把刀子收起来成不成?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但目光却是不断的在往下瞟,寨门在不断的进人。官兵距离寨门,大概也就数百步了。 一只耳心想马三刀这么给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于是便把刀子收了起来。 但刀子刚刚入鞘,便觉得后背一凉,肚子一热。低头一看,一把刀子的刀尖从自己的腹部刺了出来。 马三刀把自己腰间的刀子往外一拔,二话不说就朝一只耳的脖子上砍了两刀。 然后又朝他的身上砍了一刀,把已经死透的一只耳丢下寨墙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东西,给脸不要脸!你既然舍不得,就陪他们一起去死吧! 关寨门!” “别关门!别关门!我们还没有进去呢!” “马三刀!开门!不要关门啊!” “当家的,当家的是我啊,我还在外面呢!” 砰的一声响,寨门终于被完全关闭。几十个喽啰顶着寨门,外面的人想要冲进来,却冲不进来! “马三刀你不得好死!” “马三刀你混蛋!” 马三刀冷冷的看着寨墙下的众人,扭过头去,下了寨墙。 “滚木礌石都准备好了吧?一会儿官兵攻寨,别省着,直接都用了。” “……是,当家的。” 第四十七章 怎么领头的总是死不掉呢 攻寨的强度比起攻城来就小了很多,因为城墙是坚不可摧的,而寨墙则是由一根根巨大的木桩绑在一起联结而成的。 话虽如此,但面对强盗们站在高高的寨墙上所丢下来的滚木礌石,官兵们还是寸步难进。 被关在寨门外面的强盗们背靠着寨墙做着困兽之斗,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为了马三刀而战,而是为了活命而战。 马三刀下令关闭寨门的举动让他们心生绝望,但他们又不愿意向官府投降。 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多拉一些垫背的。 所以老祖宗告诉我们穷寇莫追,哀兵必胜,这都是有道理的。 不过周怀的作战经验的确是很丰富,大祁山山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周怀就命人鸣金收兵。唐宁仔细的想了想,不由得对师父万分佩服。 官兵都退了,寨墙下面还有许多的自己人。那么你这寨门是开还是不开? 不开的话,兔死狐悲,山寨里面的那些人难保不会因此对马三刀生出非议。 开的话,天知道这群被马三刀无情抛弃的人进了寨子里面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此一来就把皮球又踢给了马三刀,更是避免了付出代价去攻寨的不明智之选。 唐宁钦佩的对师父拱手道:“师父运筹帷幄,兵不血刃,实乃再世孙武,孔明投胎啊。如此妙计,一般人想不出来。” 周怀每次听当宁对自己肉麻的拍马屁,都会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打了个冷颤,周怀谦虚的道:“不是为师运筹于帷幄之中,这只是为师顺势而为,用的一个离间之计而已。 其实这还要归功于马三刀,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关闭寨门,为师也没有这个机会。” 说到此,又感慨的叹了口气:“这帮强盗啊,到底还都是一些有勇无谋之辈。以前老夫与西夏人作战的时候,他们可不会给这种机会。” 唐宁点点头,跟高手过招,就算挨打也能挨出个心得来。但跟菜鸟玩,只能越玩越菜。 全线后退的官兵在经过短暂的整顿之后,再次列阵。周怀下令,由三位厢军将领各领一千二百人,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对山寨发起攻击。 其中东侧的任务是不直接与山贼交战,只拦截从山寨上面溃逃的敌人。 而作为大祁山防守最牢固的北侧,则是由他带着两千五百人亲自进攻。 如此安排一下去,不一会儿唐宁身边的人就少了一个又一个。原本六千人密密麻麻的阵型,如今只剩下两千多人在身侧。 走的不只是三千多个人,其中还有三千多份的安全感。 齐复被唐宁利用职务之便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小子至今还没用过被唐宁大吹特吹的连弩。 因为姐夫说只有中近距离的时候才能保证这东西的准度,所以齐复一直舍不得离得很远就进行攻击。 想了想,他觉得这东西还是不适合自己。因为如果是中近距离,他认为用发给自己的眉尖刀更加顺手一些。 休整了半个时辰,约莫着分开的兵力也都差不多到了地方,周怀便再次下令发起进攻。 这一次再冲上去的时候,明显感觉敌人丢下来的滚木礌石都显得十分敷衍。完全就没有之前哪儿人多往哪儿扔的手法,而是随随便便的往下一扔,砸不砸到人就跟抽奖一样。 唐宁心中疑惑,待最前面的士兵回来报告军情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之前那些没有被放进寨子里的人到最后还是没有进去,身上横七竖八的插着一根又一根的箭矢,寨墙根下已经满是他们的尸体了。 唇亡齿寒,山寨里面的那些强盗也会考虑自己会不会成为马三刀的又一个弃子。如此一来,作战的积极性自然大幅度的下滑。 他们就是一群为了吃喝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生活的强盗,又不是他马三刀的死士。 更何况这五千人里跟着马三刀一路走过来的,也不过一千多人,其余的都是两浙二十六寨,以及淮东各寨的联合部队。 说不定此时此刻这帮人正想着如何推翻马三刀的暴~政呢。 即便是强盗无心作战,但攻寨的过程依旧堪称惨烈。身处下坡的官兵们不得不因面对守城利器滚木礌石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即便如此,寨墙也仍然被官兵所攻破。当方永踩着梯子站到寨墙上的时候,慌乱的强盗们就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转头过来攻击他。 其余的官兵因此压力骤减,很快就纷纷爬上了寨墙,不多时,整个寨墙就被攻占了下来。 紧接着打开寨门,官兵鱼贯而入。马三刀率众退守大祁山祠堂周围,唐宁跟周怀也在二百厢兵的护卫下进入了山寨。 刘令这人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宁肯睡觉都不多动弹。 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进了寨门,一脚踩在一个装死的强盗脖颈处。扭了扭脚丫子,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这场战斗会更加激烈一些,毕竟两浙二十六寨,淮东四十七寨加在一起,听上去就让人热血沸腾。” 周怀摇摇头笑道:“你我都是与西夏人打惯了的,士兵们又是从各地厢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 杀鸡用了牛刀,的确是乏味许多。 但能够尽快结束匪乱,也算是一种收获。” 刘令点了点头,脚尖一挑地上的一杆长枪道:“那便快些结束吧。”说罢,又顺手扯过唐宁因肩头伤势而不能骑乘的阿灰,纵马跟着大部队,朝大祁山祠堂的方向杀去。 此时此刻的马三刀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他的身边现在也只剩下五百个忠心耿耿的山贼护卫着他。 其余的众寨山贼以及那些对他心灰意冷的部下,都从没有半点动静的东面逃走了。 西、南、北,三侧的官兵一齐攻上来,马三刀仅有五百人,被杀,被俘已经是注定之事。 “杀!杀了这帮狗日的官兵!就算是死,老子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马三刀红了眼睛,从人群的缝隙中一刀又一刀的往外捅,一个接一个的官兵因他的猥琐刀法而缓缓倒地。 身边的七大护法一听这话,连忙抱住马三刀道:“当家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是逃吧!” “逃?往哪儿逃?西边刚刚失守,南边又告破,北面更是被人家一口气的攻了下来。咱们能往哪儿逃? 如今整座山上都是官兵,你告诉我,怎么逃?”马三刀一行泪就流了下来,大祁山能有今日之景象,他为此付出了不知道多少的努力。 但这十多年的心血一朝烟消云散,让他的精神几近崩溃。此刻他压根就不想再活着了,能杀一个是一个,他要多拉一些人,为他的烟消云散的大祁山垫背! “当家的,不是还有阴陵山吗!何仙姑不是说,念您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您若是穷途末路之时,她可以保您一次吗? 弟兄们护着您杀出去,您就往阴陵山逃。去找何仙姑避避风头,以图东山再起啊当家的。 人活着才是真的,人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马三刀一愣,旋即连连点头道:“对……对!就往阴陵山逃!何仙姑说会保我一次的!” 随后那七大护法连带着五百多人,拼了老命在步步紧逼的官兵包围中左突右冲。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帮官兵即便是精锐,但毕竟还是厢军,没怎么打过正经的仗。 在山贼们一副我要跟你一换一的攻势下,还是心生退意。于是一群山贼便在其中杀出了一个突破口。 但很不巧的是他们遇到了方永等人,步人甲对于这种程度的攻击丝毫不惧。刚刚冲出来的三百多人在这四十具步人甲以及禁军的围剿前就跟割韭菜一样哗啦哗啦的往地上倒。 七大护法死了四个,剩余的三个人使出浑身解数才带着十多个山贼以及马三刀逃出了官兵的包围圈。 身后是同伴们临死前绝望的惨叫,马三刀却充耳不闻。一行人跌跌撞撞的沿着一条隐蔽的山间小路,逃出了大祁山,随后又杀光了一座附近村落的居民。 稍稍吃了些东西,换了身衣服之后,就直奔阴陵山而去。 而大祁山这边的战斗也已经接近收尾,东面放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即便已经做好了埋伏,但还是有不少强盗趁乱逃脱。 ·周怀派人去通知滁州知州带着人来大祁山接收战利品、俘虏,以及解救出来的妇女和孩童。 随后又派人在山上搜刮了金银财宝作为对有功之士的奖赏,最后吩咐在天黑之前把战场清理完毕,能用的不能用的铠甲都收好,兵器也都收好,还有阵亡将士的尸体,也都一律抬下山去。 唐宁看着满地的死人吐的快晕过去了,这是真正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眼看过去,除了死人之外,就是死人身上花花绿绿的内脏。要么就是死人的脑袋,或者汇聚成一条小溪一样的鲜血。 空气中弥漫着的永远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道,这一切比之两年前的公鸡岭逃户村惨案,更加的触目惊心。 第四十八章 兄弟如衣服 齐复也想吐,但他好歹强自忍住了。只是喉咙一阵发紧,于是他只好不断的喝水。 身上的箭匣已经被他给射空了,他在跟那些亡命的山贼作战的过程中才意识到,有一个能够远远的把敌人消灭在进攻道路上的武器是多么的重要。 他的押正也是个挺有本事的汉子,如今他的人头正死不瞑目的看着自己。 搀起两条腿还在打哆嗦的唐宁,齐复一脸苍白的说道:“姐夫,咱们,咱们先下山吧。” 唐宁抬起手道:“赶紧下山……这地方……呕……” 刘令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他手中长枪已经满是鲜血。见唐宁这般模样,出奇的并未对唐宁冷嘲热讽,而是只嗤笑了一声,就抬腿往山下走去。 阿灰跟在他身后,到了唐宁身边就停下来了,用鼻子顶唐宁的脑袋两条前蹄不停的刨动,这块地方看来让它感到非常不安。 周怀忙着给一众厢兵将领分配任务,没时间搭理唐宁。于是唐宁便被齐复搀着下了山。 受伤的士兵被背在另一名士兵的背上,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也在陆陆续续的往山下走。 下山之后,就被运往伤兵营去。 齐献瑜忙的厉害,军中金疮医一共就七个人,其余几十个大夫都是什么折伤医、兽医之类的,其中有好多还都是只知道一两个方子的江湖郎中。 但伤兵却很多,陆陆续续的运下来有好几百个了,一个个的都需要上药包扎,齐献瑜实在是忙不过来。 唐宁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下了山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跑到伤兵营里面来帮忙。 药材不够,唐宁就拿了之前汤泉镇镇民送的酒往伤兵的伤口上涂,用来消毒。 但伤兵却不乐意,连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止住唐宁道:“督运使大人,这好酒可莫要浪费了,您把它往俺的伤口上洒,还不如给俺喝了。” 附近并排躺着的几个伤兵也都咧着嘴看向唐宁,眼中写满了‘想喝’二字。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这东西是拿来救你们命的,你们还想喝?要酒还是要命?” 一个胸口被划了一刀的家伙躺在褥子上哼哼唧唧的说道:“这烂命一条,要不要都没卵子用。还不如换点酒喝,死了也值了。” 其余众伤兵纷纷附和,唐宁一看这情况不对,不拿出点督运使的威严是不成了。于是站起身怒道:“吵什么吵?你们想换,老子还不答应呢! 谁说你们是烂命一条了?一个个都是好汉,这一次大祁山之战,要不是你们作战勇猛,咱们哪能取胜啊? 而且你们知道不,转运使大人说了,今天晚上就开庆功宴。酒水什么的,还不是想要就有的东西? 现在就为了点酒,命都不要了,晚上庆功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赶不上,岂不是亏大了?” 一个伤兵眼巴巴的看着唐宁道:“督运使大人,今晚真有庆功宴啊?” “那是当然!”唐宁硬着头皮说道,有没有他还真不知道。但大胜一场,回来庆功难道不是常识吗? “你们就等着吧,晚上杀猪杀鸡,保管叫你们人人有肉吃,有酒喝!” “耶!太好啦!”众厢兵齐声欢呼。 简单的给一些伤势较轻的伤病伤口消了毒之后,让一些帮忙照顾的士兵给他们包扎起来,然后等药材运送到再敷药。 大多数的药材,用在这些轻伤的士兵身上太过奢侈了。 深吸了一口气,唐宁走进了重伤区。 掀开面前的营帐就能见到在里面忙碌不已的齐献瑜,比起轻伤区,这里的气氛都显得沉闷许多。 轻伤区的士兵还有心思开玩笑,这里只有因为疼痛而一颗都不曾停下的呻吟。 丢了一条胳膊的,被巨大的滚木砸断了双腿的。身上刺猬一样插着好几根箭矢的,还有已经断了气的。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是如此残酷,死都不能死个利索。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唐宁看到眼前的一幕幕时,还是愣了个神。 而这一个营帐里的三十几人,不过是重伤士兵的一小部分罢了…… “要么帮忙,要么出去。别傻站着,害事不知道吗?”齐献瑜匆匆的走过来,一把推开唐宁,从他脚下的药箱里面取出一份草药,放进研钵里面搅动。 最后将一团稀泥一样的草药从研钵里掏出来,敷在了一个需要用手捂着才能不让肠子流出来的伤兵伤口处。 唐宁走上前道:“这样不成,伤口还是会恶化的。” “那你倒是用你那缝合的手法帮个忙啊。”齐献瑜看来已经忙得很烦躁了,一次性对这么多伤员实行救治,看来还是让她焦头烂额。 此时也不是跟齐献瑜吵嘴的时候,唐宁急忙出了大帐,问军需官要了针线,回来给那个士兵缝上了肚皮的伤口。 “督运使大人,您这是把小人当成衣服了?”那伤兵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嘴唇颤抖着还有心思跟唐宁开玩笑。 唐宁强笑道:“以前我听过一句话叫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当时还觉得很有道理,现在看来,你们这帮受伤的兄弟才是衣服。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对我说,像这种伤口用针线缝合之后会有利于伤口的愈合。原本三天才能愈合的伤口,一天就能愈合。 就是拆线的时候有些麻烦,到时候难免又是一番折腾。” “小人倒是不介意,这条命要是能捡回来,督运使大人您就算在小人身上打个补丁都无所谓。” “哪有在人身上打补丁的,净说那胡话。” 唐宁不断的跟这个伤兵说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多时,就将伤口缝合完毕。随后取了刚刚齐献瑜研好的药膏涂抹在这伤兵的伤口之上。 最后又叫在一旁帮忙的厢兵给他包扎好,这才去了下一个伤兵身边,继续给他缝合伤口。 有了唐宁的帮忙,齐献瑜一下子就轻巧了不少。她之前需要做大部分的事情,从捣药、清理伤口,到消毒,到敷药都是她一人所为。 不是没想过学唐宁把伤口缝合上,而是因为她实在没有那个余裕。 就像和时间赛跑,她早一分钟去救治下一个伤兵,就那伤兵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忙得满头大汗也浑然不觉,这一幕落在众厢兵的眼中,所有人便对这个原以为是花瓶的女子产生了莫大的敬意。 本来还想是不是督运使大人看上的女人,用一个借口留在军中好找机会造小人。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譬如正在庆幸自己冲锋陷阵没把命丢了的王志,以前就干过这种事情。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人家是真有本事的。 打这天之后,这七千多人再见到齐献瑜无不尊称一声齐大夫,当然这是后话,此处不提。 唐宁来了之后,她只需要去给伤员清理伤口,消毒便可。后面的事情如缝合伤口、捣药以及敷药都由唐宁来做,包扎就交给了来帮忙的一众厢兵。 不断有已经断了气的伤兵被抬出去,新的伤者被抬进来。 断肢的士兵也都被抬走到另一间营帐里面,救治断肢者的唯一方法,就是用烧红的烙铁。 这份工作并不需要大夫来做,随便挑一个心狠些的厢兵就可以完成。 唐宁和齐献瑜穿梭在各个营帐之内,忙活了一个半时辰,终于算是把大部分的重伤员都给救治完毕了。 期间其他的几个大夫也完成了轻伤员的救治,跑过来帮了忙,效率这才提高了不少。 对于唐宁用针线缝合伤口的办法他们感到非常的新奇,纷纷非常尊敬的提出要拜唐宁为师。 但唐宁看到从他们衣服领口里面爬进去又爬出来的跳蚤之后,还是态度十分强硬的弄了几桶滚烫的热水把他们都扔了进去。 随后又吩咐人多立几座营帐,一座帐内最多放十个伤兵。帐内一定要保持整洁,多用石灰水淋几遍,再把伤员给带进去。 帐内的通风也是重中之重,要时刻保持新鲜空气的流通,不能让空气太过浑浊。 给这帮原始人讲细菌与对牛弹琴别无二致,所以唐宁把这当做军令下达。 督运使的身份在这一刻非常的好用,很快那些随着高芳留下来的八百厢兵就忙碌了起来。 搭营帐的搭营帐,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一个又一个的伤员被抬着去了干干净净的新营帐里面,旧营帐就经过清扫,掸过石灰水后,再抬进来新的伤员。 又是忙忙碌碌半个时辰过去了,七百多个重伤员都已经救治完毕,整个伤兵营的布局也按照唐宁的吩咐弄好了。 接下来,这些重伤员能不能活,就不是唐宁和齐献瑜,以及军中大夫能够帮上忙的了。不过按照唐宁的想法来说,他们活下去的几率应该是挺大的。 在一座干净整洁,并且空气清新的营帐里面养伤,心情肯定会比之前三十多人挤在一个满地乱糟糟东西的营帐里好上不少。 心情好了,自然就没什么理由去死了,所以唐宁认为这七百多人都能活下来,一个都不会死。 齐献瑜明知不是如此,但她看到唐宁那透露着固执的眼神之后。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咽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他们都不会死。” 两人如是说着,但其他的大夫中却有不解风情之辈。 “不可能的,经过救治的重伤员死亡的几率也很高,老夫当了很多年的金疮医,老夫很……” “闭嘴啊你个糟老头子,你再说一句话我让你也变成重伤员你信不信啊??” “……” 第四十九章 我没喝醉! 在唐宁等人救治伤员的时候,火头班已经开始忙活了。 几百头猪和鸡杀得是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尽管火头班的人一再不想浪费猪血和鸡血,但这一次宰杀的数量实在是太多,连接血的盆都不够了,桶里面也装满了猪血和鸡血。 一共也就带了一千多肉畜,这一下子杀了一半。对于这次大祁山之战的胜利,周怀看上去是非常的满意。 最先蒸好的肉块伴随着美酒被送进了伤兵营,周怀亲自来慰问受伤的将士。 本以为伤兵营还会是如以往一般的臭气熏天,惨叫连连的景象。但他这一次走进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七八个士兵拿着扫帚在清扫地面上的垃圾,随便掀起一座营帐,里面非常干净整洁。十个厢兵分散在相距不远的床位上,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小声说着话。 以往伤兵营内的空气都是浑浊的,各种各样的奇怪味道混杂在一起,任何一个正常人进来都会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如今却与外界的新鲜空气别无二致,这不得不让周怀大为惊叹。 “这都是你弄出来的?”周怀一开始是看向了唐宁身边的齐献瑜,但齐献瑜退后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唐宁,周怀这才挑着眉毛看向自己的徒弟。 唐宁笑着拱手道:“正是。” 周怀捋了捋胡子道:“为何如此安排?” “弟子认为一个干净整洁,并且放松的环境能让伤员的心情变好,并且痊愈的概率也会因此大大提升。” 刘令一脸不信的样子说道:“你有什么依据?” “无他,换位思考而已。”唐宁笑着答道:“试想一下,若是你身负重伤,虽然经过救治,但你所处的环境,却是呼吸着浑浊不堪的空气,周围是一个又一个袍泽捂着伤口呻吟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如何感想?” “我得活下去。”刘令坚定的说道。 唐宁闷声道:“你不是正常人,就别往我们正常人这一堆里凑活。” 周怀哈哈一笑,盯着唐宁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人的情绪是很容易受到周边环境影响的,这一点在弟子今天近距离参与了战事之后,有了更深的体会……” 话说到这,高芳晃晃悠悠的来了。吩咐了那些分发美酒与蒸肉的士兵不要徇私多给,就朝这边走过来,笑眯眯的道:“你们都在这说什么呢?” 周怀笑道:“志洁,老夫的弟子正在传授提高伤员存活率的秘法。志洁若是想听,老夫也不介意,就是这学费嘛……” 高芳本来笑呵呵的,一听要钱,直接来了个川剧变脸。两眼一瞪,佯怒道:“此等关乎性命之大事,瑾瑜兄怎可论斤作卖?谈钱是侮辱这门学问,瑾瑜兄休要在提了!” 一番话惹得众人大笑,齐献瑜也捂着嘴轻轻的笑了两声。 周怀摆摆手道:“看来志洁你是对这秘法势在必得啊,哈哈。” “这是自然。”高芳认真的说道:“若真有能够提升伤员存活率的秘法,这秘法便是造福于天下,造福于我大宋,为何不学? 好了,莫要再在老夫身上做文章了,小子,你快说,到底是个什么秘法?” 唐宁见周怀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缓缓的把前面的话重复了一遍,继续道:“我的本性,想必师父是最了解的。 平日里杀只鸡都不敢睁眼睛,但在战阵之上,却被当时的情况影响的恨不能拿着刀上去杀尽贼寇。 环境既然能够影响我的心情,那么也自然能够影响将士们的心情。 先师曾经说过,人是既坚强又脆弱的。有的时候人能够在十死无生的情况下活下来,但有的时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病小灾却能夺取人的性命。 先师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最终他发现在受到相同程度伤害的情况下,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的人,与觉得自己挺不过去的人伤口愈合的速度是不同的。 前者活下来了,但后者却死了。 我之所以会对伤兵营进行如此的布局,便是想让受伤的将士们在一个充满希望的环境中养伤。 一座大帐内三十个伤兵非常的拥挤,一个人的呻吟便会引起另一个人的惨叫。 满地都是垃圾,沾满鲜血的裹布,或是从人身上摘下来的箭矢,截下来的断肢等等……在这种情况之下,整个伤兵营便跟地狱差不了多少。 于是伤员的就会变的绝望,觉得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到那里去。 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我们就算做的再多,再妙手回春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一个干净整洁,相对宽松的环境是非常必要的。” 周怀、高芳、刘令三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虽然他们不懂唐宁这套脱胎于心理学的说辞,但他们也知道,意志坚定的人总是能够完成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唐宁说的有道理,三人细想了一下,便觉得这是一件大事。若是真如唐宁所说,那么这对于大宋的军队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福音。 在大部分的战争中,死人最多的地方永远不是战场,而是伤兵营。 唐宁的办法若是可行,三人便打算联合上书,请求皇帝将这种办法推广至全大宋的军队。 手掌重重的拍在唐宁的肩膀上,刘令认真的说道:“希望你的办法有用,如果受伤将士的死亡率下降,我朝的战力便会巨大的提升。 此法若成,你居首功。” 唐宁点头道:“我相信他们绝对都会活下来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目光顺着周怀掀起的一座帐门,望见了里面刚刚还在说笑,见到周怀来便有些紧张的伤兵。 唐宁轻声道:“他们自己都相信,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 ……………… 庆功宴直到子时才停下来,将士们的欢歌笑语响了整整三个时辰。 唐宁和齐献瑜在伤兵营的忙碌大家有目共睹,有些士兵喝多了,跑来敬酒,唐宁也是来者不拒。 到了最后散场的时候,唐宁已经连路都走不好了。还是没喝多少酒,但被起哄的将士们称作督运使夫人的齐献瑜,面孔红红的把唐宁搀回了大帐里面。 周怀很关心伤兵的情况,所以他只是在召开庆功宴的时候讲了几句话,就跑去伤兵营,至今未归。 帐外的火把散发出来的光芒将大帐内映照的暗红一片,齐献瑜费力的把唐宁放在床褥上,又给他脱掉了靴子,盖上了一层薄背,这才吐了口气,转身欲走。 结果却被唐宁带着一脸痴汉的笑容拽住了手臂。 齐献瑜非常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要干嘛……” 唐宁嘿嘿的笑:“别走,陪我说会儿话。” 说实在的齐献瑜很想趁人之危,但她的骄傲的性格又不允许她这样做。 见唐宁拽着自己手臂的是左胳膊,齐献瑜又不敢使劲把他的手甩开,于是只能无奈的说道:“唐宁,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我清醒着呢。”唐宁依旧是一脸痴汉笑,右手又抓住了齐献瑜的手臂。 随后双手一用力,齐献瑜惊叫一声,就被唐宁拉的跌坐在他身边。 在帐外守门的侍卫听到声音,探头进来看了一眼,随后便嘿嘿一笑,又缩了出去。他不准备把这件事说出去,督运使大人如此忙碌,总该放松一下的。 “躺下。”唐宁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身子侧卧,命令齐献瑜。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把唐宁的手甩开道:“你喝醉了。” 唐宁怒道:“我没有!” “你喝醉了。”这一次齐献瑜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唐宁的上半身跟一条蛆似的不断扭动,双脚不断的踢腾,一脸难受的样子,不断地重复‘我没有’这三个字。 活像一个因为某件事而跟亲娘耍脾气闹别扭的三岁小孩。 齐献瑜笑的肚子痛,想不到唐宁喝醉的时候竟然这么的可爱。 虽然还想再看一会儿,但此时只能让唐宁赶紧老实下来。 喝了那么多酒,又没吃什么东西。这一番折腾,要是吐了可就不好收拾了。 于是齐献瑜只好一边拍着唐宁的胸口,一边柔声道:“好好好,你没有,你没喝醉,不闹了好不好?” 唐宁这才老实下来,噘着嘴道:“我没喝醉!” “嗯嗯,你没喝醉,我喝醉了。” 唐宁哈哈一笑,随后便是一声干呕。 齐献瑜翻了个白眼道:“叫你折腾,不舒服了吧?你等一会儿,我去拿水来。” 说罢便要起身,可说时迟那时快,唐宁一个饿虎扑食,就把齐献瑜压在了身下。 齐献瑜吓得尖叫连连,伸手想要把唐宁推开,结果唐宁却把自己抱的紧紧的。嘴里不住的呢喃:“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妈妈……呕……” 齐献瑜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上身,入手处是一片粘稠,在这一刻,齐献瑜放弃了思考,她崩溃了。 “唐宁!你狗日的!你居然敢吐在老娘身上!你给我起来!起来!” 外面的侍卫没听清齐献瑜在喊什么,但他听到里面的动静这么大,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齐大夫那么冷艳的女子都能被督运使大人折腾成这样,看来他平日说自己武功高强,本事了得并非虚言,自己还是要讨好一下督运使大人,向他请教一下武功修炼的心得才是…… 第五十章 两个臭人 “徒弟,为师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说。” “您说。” “马三刀逃走了,清扫战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而且据俘虏所言,他们被围困的时候,马三刀带着人突围了。” “啊?这可是件大事,不过师父您不应该跟我说,您应该跟刘令这样的人说。” “不,这个任务为师准备交给你。为师准备拨给你六百精锐,一百禁军去阴陵山挖地三尺也要把马三刀给找出来!不能让这个祸害继续为祸一方!” 被周怀从伤兵营里揪出来之后,师父就丢给了自己这么一个任务。唐宁一脸的困惑,他从来就没带过兵,冷不丁一下子给他七百人,兴奋之余唐宁还嗅到了一丝不妙。 这就跟他没弄明白的大祁山一战是怎么打起来的一样,都太突然了。 大祁山战事之前,唐宁还整日在九斗山下面游手好闲。忽然就传来命令,要向大祁山前进。 不过后来唐宁得知,是刘令派人跟着逃走的林威一路来到了大祁山,发现这里漫山遍野的山贼比蝗虫都多,于是就回来报信,这才有了之后的行动。 但在此之前,唐宁还是非常茫然的。打仗有这么儿戏?没有计划,没有谋略,说打就打的? 唐宁从师父慈祥的注视中发现了一丝不妥,吞了口唾沫问道:“师父,我能不去不?” “不能,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 ……………… “轻点儿啊姐姐,你弄疼我了。”齐献瑜气呼呼的帮唐宁束甲,勒的唐宁呲牙咧嘴的。 齐献瑜愤愤的道:“昨天晚上你吐老娘一身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把嘴给我闭上!” 一想起这事齐献瑜就来气,本来当时唐宁抱着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妈妈,妈妈’的时候,她心头便是一软。心想唐宁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也有想妈妈的时候。 母爱刚开始泛滥没一秒钟,唐宁就哇的一声吐了她一身,随后就跟个死猪一样怎么推都不动弹了。 齐献瑜大半夜的被弄了一身污物,还要去打水,烧水,给唐宁脱衣服,擦嘴擦身子,自己还要洗个澡。 忙活完了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失眠一宿,今天脸上就起了两个痘痘。 这两个痘痘一疼,齐献瑜就对唐宁恨的是咬牙切齿。归根结底这都是唐宁的错,谁叫这家伙逞能,玩什么来者不拒,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 具体发生了什么唐宁不记得,也可能是他选择性失忆不想记得。于是齐献瑜说他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的把嘴巴闭上。 只是在齐献瑜系腰带把他弄疼的了时候,才说上一句话。 身上穿的是一身与其他禁军并无任何区别的铠甲,也就两个吞肩兽能够显示出他身份的不同。 没带顶盔,而是依旧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丢在脑后任它自生自灭。想在身后弄个红色的大披风耍一下酷,结果齐献瑜却翻了个白眼说送来的甲胄里面没有披风。 唐宁心说没有披风算什么将军啊?一点牌面都没有,目光无意间就落在了大帐里面的红色褥子上。 齐献瑜劝了半天才让唐宁放弃把这个褥子披在身后当披风的想法,束甲完毕,挺胸收腹在帐中走了两步。 别说,还真有点味道。 因为唐宁的个头本就挺高,所以穿上盔甲,把这一身甲胄撑起来之后,还是有一点威风凛凛的意思。 就是人有些瘦,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 “怎么样?”唐宁张开双臂,喜孜孜的在齐献瑜面前转了个圈,期待的问道。 眼瞅着唐宁眼睛里冒着小星星,齐献瑜把到嘴边的‘人模狗样’四个字咽了回去,撇了撇嘴道:“还不错,挺像那么回事的。” 唐宁得意一笑,搂着齐献瑜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屁股虽然挨了一脚,不过穿着盔甲不妨事。把佩剑系在腰带上,唐宁嘚嘚瑟瑟的就出去了。 外面是一片忙碌,忙着集结的士兵,还有忙着押犯人,护送被解救出来的妇女、儿童以及难民的官差。 其中唐宁在难民那一堆里面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孔。 “齐复!阿复!”唐宁一见那个大胡子就觉得面熟,但是想来想去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 于是便把齐复喊到了身边来。 齐复瞅着唐宁这一身盔甲羡慕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厢兵的盔甲也就是一堆铁片子串在一起往身上一背,而唐宁身着的禁军盔甲才是真正的威风凛凛。 凑到唐宁身边伸手想摸一下,想了想还是把手收回来了。把口水咽下去,小声道:“姐夫,您今天可太酷了。” “有多酷?”唐宁甩了甩脑袋,马尾就跟在后面晃啊晃的。 “呃……”齐复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唐宁原话是怎么说的:“没穿裤子的酷。” 唐宁哈哈一笑,然后拍拍齐复的肩膀道:“好了,马屁拍完了该干正事了,你看看那个人,我总觉得他面熟,可就是不认识他。你认不认识?” 说着把手指向那个大胡子。 齐复顺着唐宁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就跟犯了羊癫疯一样浑身打摆子。 唐宁惊讶道:“不是吧你,看见个男人都能激动成这样?” 齐复红着眼睛,磕磕巴巴的说道:“大大大大大……” “大什么大?什么大大?” “大大大当家的!”齐复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 “什么?!”唐宁眼睛一瞪,愣了两秒钟,然后赶忙走上前让押送俘虏的官差停下。 “将军,怎么了?”那官差瞅着唐宁一身铠甲害怕的要死,他老人家莫不是盯上了自己的什么东西? “你把这个人交给我。”唐宁咳嗽了一声,指着双眼紧闭的大胡子说道。 “将军,这不太好吧……他有段日子没洗澡了,身上臭哄哄的,要不您看看小人成不?” “滚!哪儿学的臭毛病,把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好好好,小人这就走。”官差有些失望的解开大胡子身上的镣铐,大胡子浑身看上去一点力气都没有,镣铐一解开,就要倒下。 齐复赶忙上前一步抱住大胡子,但他现在比以前稳重许多。换做以前,没准顺势就会喊一嗓子大当家的,然后惹来许多麻烦。 而现在他却没喊,而是喊了一声:“徐大哥!徐大哥!” 官差有些脸红,本以为是这位小将军对自己的肉体有非分之想,没想到是遇到了熟人。无颜再在此地停留,官差掩面奔逃。 不过那官差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大胡子身上实在是太臭了。 有多臭呢?唐宁瞅着满天飞的苍蝇思考了一下,大概是辣眼睛的那种程度吧。 挥了挥手,找来了两个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倒霉厢兵,让他们抬着大胡子下去洗个澡。 齐复回头看了眼唐宁,唐宁也挥挥手说去吧去吧,齐复便撒腿跟着一起去了。 大胡子走后唐宁总算是能够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了,不过很快又是一阵恶臭传来。这阵恶臭同样来自护送过路的难民,唐宁瞪眼一看,那人他认得,正是前不久逃走的林威。 林威眯着眼睛,看到唐宁两只眼睛便是一睁。随后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惭愧的把头低了下去。 唐宁又赶紧喊过官差叫他放人。 这官差也非常腼腆的说道:“小将军,这位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臭烘烘的,要不您……” 唐宁一脚把这人奔出去老远,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官差连滚带爬的起身跑过来放了人,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唐宁说了句小将军你好man哦。 把唐宁弄了一身鸡皮疙瘩之后一脸恶心的笑容跑掉了。 唐宁这才看着林威说道:“当日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就再见了。” 林威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唐宁还没来得及去搀他,他就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头破血流,唐宁看的头皮发麻,连说:“你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快起来!” 林威低声道:“七天前被恩公从军中所救,威已经是欠了恩公一条性命。今日再次被恩公解救,威今生今世愿为恩公尽犬马之能!” 唐宁挠了挠脸颊道:“这个嘛,你先去洗个澡,吃顿饭再说……” “然威还有大仇未报,待威寻到马三刀报仇雪恨,恩公即便是要威之性命,威亦不敢不从!” 说罢起身就要走。 这一套操作堪称行云流水,把唐宁弄得云山雾罩。等林威一瘸一拐的走了好几步,唐宁才回过神来。 之前确实听说他跟马三刀有仇怨,但碍于他自己那三件事的承诺,所以杀不了马三刀。这一次估计是他为马三刀做完了那三件事,接下来就要杀了马三刀为他的妻儿报仇了。 想到此,唐宁赶紧上去拉住林威。 “你别急,你先别急。你先留下来,洗个澡,换身衣服。而且你看你瘦的都皮包骨头似的了,先吃顿饭,填饱了肚子再说报仇不报仇的吧。” “可是这仇一日不报,威一日难眠……” “不瞒你说,我下午就要带病去阴陵山抓马三刀。我建议你跟我一起去,阴陵山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我也都不知道,到时候我带着七百人,人多力量大,有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嘛。” “恩公!!”林威深吸了一口气,又要跪在地上磕头,这一次唐宁学尖了,他吸气的时候就上去顶着他。 只是他身上的味道太重,把唐宁熏的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你要是想跟来的话,还是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在别的地方我不管,但在我手底下,你得多注意一下个人卫生。” “悉听恩公安排!” 又找了个看热闹的厢兵领着林威去沐浴更衣,唐宁甩了甩胳膊就回了大帐里面。 第五十一章 是个什么jio色 进去之前,有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厢兵手里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稍显局促的跑过来。还喊了一声督运使大人。 唐宁认识这个小子,他跟他老爹一起被选入了这支军队当中。大祁山一战他老爹身负重伤,前胸一刀,后背一刀。 当时唐宁看到这伤势都有些头皮发麻,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已经不是命硬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当时就是这小子一边哭一边给帮着唐宁给他老爹治伤,因为唐宁一边给他老爹缝针,一边听着他爹骂他,所以他对这个小子的印象非常深刻。 “哦,是你啊,你父亲的身体好些了么?”唐宁见他过来,便笑着问了一句。 那小厢兵手里捧着一把不知从何处采摘来的野果,来到了唐宁面前之后,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他脸色有些奇怪的说道:“多谢督运使大人关心,家父的身体很好。” 说罢,将双手往前一送,紧张的道:“督运使大人,这是小人采摘的野果,如果督运使大人不介意的话……” 唐宁知道这是他在用他的方式向自己表达感激之情,但这孩子手里捧着的野果都是酸味的。 唐宁最吃不得酸,想了想,他便笑道:“小子,我吃不了酸的东西。不过看在你份心意上,我就吃一颗吧。 剩下的你便自己拿回去吃吧。” 说完唐宁伸手从里面拿出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那小厢兵虽然有些遗憾,但看到唐宁吃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于是就兴高采烈的跑掉,继续回伤兵营去照顾他的父亲了。 唐宁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伸手把大帐的帐帘掀起走了进来。 齐献瑜正在叠被褥,听到声音,知道是唐宁嘚瑟回来了。不爱搭理这个人,就继续埋头干活,但忽然间,她就闻道了一股呛鼻的味道。 捂着鼻子扭头一看唐宁,发现这股恶臭是从他那便传过来的。 “帐帘放下啊,外面味道怎么这么大。”齐献瑜一只手在面前扇风,皱着眉头说道。 唐宁一边放下帐帘,一边嚼着野果含糊不清奇怪道:“你说你昨天在伤兵营里面的时候,那里的味道更大,你怎么就没什么反应呢?” “那不一样,身为医者眼中应当只有病人。病人还没治好,哪里还有闲功夫去管什么味道不味道的……咦,怎么还有味道?” 齐献瑜疑惑的起身走到,唐宁跟前闻了闻,发现这家伙就是恶臭的根源所在。 正巧唐宁把嘴里面的东西都咽到了肚子里,齐献瑜便连退数步,指着唐宁惊恐的问道:“你吃屎了?” “……” ……………… 未时一刻,六百厢兵精锐,连带着一百禁军已经集结完毕。 唐宁作为这七百人的最高指挥官,即将带着这七百个大兵去阴陵山寻找马三刀的踪迹。 因为找到了大当家而开心不已的齐复,满心满肺都是杀了马三刀替妻儿报仇的林威,在大祁山一战中表现突出而被官复原职却无缘禁军指挥官的宣节校尉方永,此三人则是承担了唐宁的护卫工作。 头一次站在七百多个人面前训话,唐宁还是比较紧张的。即便是销售之神,估计也没有同时忽悠七百个人的经验。 想了想,唐宁咳嗽了一声道:“大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多余的话,本官就不多说了。 此次咱们要去的地方是阴陵山,根据大祁山一战中的俘虏所言,马三刀被人保护着杀出了包围圈,去阴陵山投奔那些道士了。 据说那些道士会保护他,但转运使大人有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马三刀揪出来,不能让这个混蛋继续为祸人间。 所以上了阴陵山,如果本官与那些道士交涉不成,你们大可来个掘地三尺。出了事情不要怕,本官替你们担着,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了!” “好,那就出发!”说罢,唐宁大手一挥,在齐复的帮助下跨上了阿灰,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齐复,林威,方永三人连忙跟上。后面的一众将士,也都赶紧跟了上去。 ……………… 阴陵山很大,但有道观的阴陵山却很小。阴陵山其实像是一个‘匚’字的山窝窝,两侧的环境都比较恶劣,充满了豺狼虎豹以及各种奇怪的花草树木,不太适合人类居住。 但中间却环境优美,景色宜人。道士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地方,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跑到这上面建了道观,山下还因此形成了一座小镇。 虽然不算繁荣,但却如世人所憧憬的那般悠闲惬意,宛若世外桃源。 唐宁带着大军来到这座小镇的时候,小镇的居民们怕的要死。 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来一个发须皆白的里正,颤颤巍巍的站在唐宁面前,拄着拐棍好似一根风中残烛。 唐宁笑着说道:“大爷,阴陵山道观怎么走啊?” “什么?” 里正张开没牙的嘴巴含糊不清的说道。 唐宁提高了声音再次问道:“请问阴陵山道观怎么走?” “什么山什么观?”里正侧着耳朵,他上了年纪,估计有些耳背。 “阴陵山道观!”唐宁再次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哦,哦,然后呐?” “怎么走!”唐宁扯着嗓子喊道:“去阴陵山道观的路要怎么走!” “哎呀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吼吗老夫耳朵虽然不好使但还是能听见你说话啊这就是你对待老人的态度嘛你家里没有人教你要尊老爱幼嘛这是传统美德你要尊重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唐宁落荒而逃,这里正被选出来就不是做事情的而是恶心人的,估计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能如此悠闲惬意的生活在阴陵山脚下,这位里正功不可没啊。 无人带路,唐宁便只好同众将士们步行往山上走去。 背后是镇民们的指指点点,纷纷说着这些官兵不是打秋风的可太好了…… 阴陵山的这座道观看上去四时八节香火不绝,前去拜神仙的香客已经踩出了一条直通道观的山路。 一开始还不甚明显,但到了半山腰,只要顺着这条山路往上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道观跟前。 唐宁带着大军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些人有阴陵山的道士,更有前来上香拜神仙的香客。 一个个都紧张无比,道士远远的看见了,更是撒腿就往道观里面跑,回去通风报信。 山路不算长,但是唐宁爬上来的时候,还是喘的厉害。齐复和方永稍稍喘着气,而林威则是面不改色。 这个人梳洗一番,又换上了厢兵的衣服还是挺有看头的。长相算不上英俊,可也不丑。深邃的五官带着沧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如果能够再胖一点,再结实一点,披上一身铠甲,就能当个将军。不过如今他虽然瘦的腮帮子都有些凹进去了,但谁若因此小看了他,一定会付出很惨烈的代价。 道馆门口早有人等候多时了,见到唐宁,便上前来轻声道:“大人登山辛苦,仙姑命贫道在此等候大人,请大人进观中喝杯茶,歇歇脚。” 唐宁拽着齐复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这个脸上罩着一层白纱的道姑问道:“仙姑?谁是仙姑,哪来的仙姑?” 道姑也不回答,只是低眉顺眼,轻声道:“大人进去便知。” 摆龙门阵是吧?唐宁心中冷笑,想拿这个吓住小爷我,无异于异想天开。 让方永留下,万一出事好指挥这七百将士,自己则冲那道姑笑道:“进去就进去,我怕你不成?”说罢,让齐复与林威跟在自己的身边,大踏步进了道观。 这座道观似乎不太一样,其中女道士居多,男道士却很少。 道教收徒不分男女之别,男女平等这一点唐宁倒是知道。可这女道士的数量未免也太多了,走了五步,见到的七八个道士里就一个是男的,这哪里是狼多肉少,这就是肉多狼少啊。 轻轻捅了捅齐复,唐宁小声问道:“阿复,你知不知道这阴陵山道观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女道士这么多? 还有那仙姑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齐复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从没来过阴陵山,来过这里的只有当家的……徐大哥,但他也从未对我提起过这里的事情。” 唐宁只好点头,这也怪不得齐复。他在九斗山上的地位其实很微妙,因为他是被徐大当家捡回来的,而且还待他不错,所以寨内众人对他都爱护有加。 但因为他没什么功绩,所以一直以来,也都接触不到寨内比较机密的事情。 这一次好不容易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获得了巨大的收货,立了大功,可当天晚上,山寨就被其他的山贼给攻破了。 对于阴陵山,他所知可能只限于一直以来阴陵山道士送来的粮草等物。 拍了拍齐复的肩膀,唐宁又看到了另一边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的林威。想了想,便对林威低声道:“林威,你知不知道这阴陵山的情况?” 林威点头道:“恩公,小人知道。” 唐宁一喜,连忙道:“那你快说说,这阴陵山道观是怎么一回事,那仙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要是我直接管她们要马三刀,她们会不会把人交出来?” 第五十二章 何(老)仙(阿)姑(姨) “林某只知这仙姑姓何,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自从四十年前她接手了阴陵山道观之后,便开始为了道观的安危想办法。 滁州山多且险,故此占山为王者也不少。在九斗山与大祁山这两支由何仙姑扶持的大寨成为滁州两大地头蛇之前,滁州可谓是遍地山寨,处处匪寇。 阴陵山道观也因此受到威胁,每隔几天便会有强盗上门打秋风。这何仙姑与观中众人虽然能打,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最终只能以暴制暴,找了徐海跟马三刀二人分别于左近的大祁山、九斗山建立山寨。 由此阴陵山才平静了不少,也因此生出了山脚下的那个阴陵镇。” 林威很快就把他所知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唐宁听得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点头。 何仙姑这个名字是他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听说还是从刘令的嘴里。那时候他还没从润州出发,现在想想,看来刘令对这件事的调查还是比较深入的。 何仙姑的确是与九斗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心中有些黯然,好好的一个仙姑与强盗扯上关系是图个什么呢? ……………… 唐宁身上穿着极为显眼的铠甲,却鬼鬼祟祟的跟身边人说着话。这一幕对于观内的众人来说,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 阴陵山道观自二百年前建成以来,就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就连之前数任的滁州知州来此,都是便衣登山,拜拜三清之后就回去了。 哪有现在这般一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将军带着好几百个手持利器的士兵跑来把道观包围住的? 这可不像是来拜三清的,倒像是来破除封建迷信的。 于是,自然有自以为正义之士跳出来问个究竟。 “站住!” 穿过了一个月亮门,便有一个样貌俊朗的年轻道士跳了出来,挡在众人面前。 最前面领路的道姑见此人,便低头说了一声:“杨师兄。” 杨师兄背上背着一把剑,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上下打量了唐宁一遍道:“这位将军,不知因何身着甲胄进我观中?” “找人。”唐宁对于这种人实在是懒得搭理,人家仙姑都没问,直接叫人请自己进去,你多什么嘴? 翻了个白眼,唐宁言简意赅的说道。 “哦?不知将军找的是何人?” 唐宁皱着眉头就想开骂,但转念一想,找马三刀这件事若能不爆发冲突就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深吸了一口气,把胸中对此人的厌烦按捺下去,唐宁道:“这个人本官就算说了道长你也不一定知道,所以道长您还是让开,让本官去见仙姑,与仙姑面谈吧。” 哪知那杨师兄却摇摇头说道:“只要是在这座道观之中的人,贫道都识得。仙姑终日为道观之事操劳,找人这等小事,还是莫要劳烦她了。” 好好跟你说话不行,那就不跟你客气了。唐宁皱着眉头,指着杨师兄背后的红墙道:“你去,靠着墙站好了。” “啊?”杨师兄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 唐宁冷笑道:“别我把人名说出来,把你吓个大趔趄!” 齐复捂着嘴偷笑,而杨师兄则是气的满脸通红。 “你莫要欺人太甚!”杨师兄指着唐宁怒道。 之前领路的那个道姑,连忙在唐宁耳边小声说道:“师兄,师兄你别说了。 他带了好几百人来的,现在都在观外,已经把道观给包围了。 你要是惹怒了他,他一声令下那好几百人都攻进来,就算咱们不会有事,可道观就要毁了啊。” “他敢?!”杨师兄剑眉倒竖,怒喝一声,身后的宝剑便出了鞘。 忙着偷笑的齐复一见情况不对,连忙把腰间的刀子拔出来大声道:“你要做什么?你要伤我姐夫,就先过我这一关!” 林威人狠话不多,把刀子抽出来直接挡在唐宁面前,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那杨师兄。 领路的道姑一见这情况,急的说不出话来。最后一跺脚,便跑了。想来是去搬救兵去了。 一时间剑拔弩张,一场火拼一触即发。但当事人唐宁却一点都不在意,他缩在林威的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杨师兄冷笑道:“大祁山马三刀,你可认识?” 杨师兄一听马三刀三个字,心里面立时便是咯噔一下。语气不觉轻了几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不认识!将军请您回去吧!”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月亮门外有人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快点快点,再使把力气。官兵马上就要来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看见这……具……尸……体……” 一前一后抬着麻袋的两个道士从月亮门里面走了进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就看见了一身甲胄的唐宁,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两人吓了一跳,手便是一松。抬着的麻袋,也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杨师兄额头上青筋暴绽,盯着那俩人一脸便秘的表情。那两个道士也哭丧着脸,谁能想到好巧不巧居然在这里遇上官兵了,而且还是个杀人灭口之后会非常麻烦的将军。 众人都在各自打着小算盘,却见刀光一闪。麻袋上面便出了一个口子,林威走上前,一把将麻袋上的口子扯开,里面却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死尸。 身上不见血迹,却帮着不少染了血的布巾。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因为受了外伤,救治无效而死的。 林威盯着那人看了一阵子,最后扭过头对唐宁说道:“恩公,这是王丁,是马三刀身边的七大护法之一。” 说罢,手里那把刀子变魔术一样出现在杨师兄的脖子上,连杨师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马三刀在哪儿?”林威的声音仿若刚刚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嘶哑狰狞。 唐宁刚想说不要冲动,就听见当啷一声,林威手中的刀子应声而落,摔在地上。他自己握着刀的那把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唐宁大惊,心说难道这姓杨的牛鼻子还会气功?自己真是开洋荤活见鬼了,居然还能现场看到人用气功的。 不过还没等他惊讶一秒钟,便听到一个颇具威严却又不失女性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不远处传来。 “虽说来者便是客,当以礼相待。但将军如此放纵自己的手下肆意妄为,还险些闹出人命,是不是应当给贫道一个说法?” 扭过头去,见是一个眼睛以下蒙着白色面纱的女道长。两只眼睛带着笑意,但两眼角都有着几根细不可查的鱼尾纹。 这至少是个三十多岁的老阿姨了。 这是唐宁对她的第一印象。 “这话可真是有趣,先前邀请本官进来的是什么仙姑,刚进了这道门,又是这个姓杨的把本官堵在门口,要本官回去。 现在又跳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这一切都是本官的错。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对朝廷命官也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可知道,连官家都不曾如此做? 难道你们认为,你们的权力已经大过了官家不成?你们难道要造反?!” 可以说除了唐宁以外,在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想到唐宁上来就是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了。 于是不免有些晃神,包括刚刚说话的那个老阿姨道长。 但这还没完,只听唐宁冷哼一声,怒道:“对朝廷命官都敢颐气指使,可想而知,你们对待平民百姓是个什么态度。” 这又一顶屎盆子扣下来,暴脾气如杨师兄已经按捺不住。大喝一声:“竖子安敢空口辱我道观清白!” 然后张牙舞爪的就要冲过来。 结果被林威一脚踹翻了,可能是因为血压上来了,一口气没喘过来,躺在地上还晕了过去,非常的丢脸。 “杨师兄!” 周围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道士,一见到观内最帅气最英俊的杨师兄被人家一脚踹晕过去了,众师妹纷纷花颜失色,扑将过来把杨师兄围了一个圈,然后指着唐宁等人破口大骂。 “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你们这帮禽兽!” “杨师兄这么善良的人,你们都忍心把他打晕,你们简直不是人!” “就是就是,你们太过分了,我要去法院告你们!你们等着吃律师函吧!” “……” 被一个女人揪着耳朵骂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现在是被一群女人围在一个圈里骂。 聒噪的唐宁是心烦意乱,最后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片刻的沉默过后,爆发出来的是更大的噪音。 “你说闭嘴就闭嘴,你以为你是谁啊?” “就是,你算哪根葱,凭什么让我们闭嘴,我们就闭嘴?我就不闭,气死你,略略略~” “……” 唐宁无奈之下只能大声喊道:“何仙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好了好了,都安静些吧。”想不到那个老阿姨道长的威望还挺足,轻声说了一句之后,众道士纷纷老实了下来。 “杨莽只是怒气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晕过去了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扶他回房,休息一阵子自然会好。”说到这,顿了一下:“至于这位小将军……事与愿违,也并非贫道本意。 而且此地并非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移步一叙,小将军以为如何?” “你就是何仙姑?”唐宁眨了眨眼。 “不过是山中一道人,不敢妄沾仙字。”何仙姑谦虚的说道,随后见唐宁一直盯着自己看,便笑道:“小将军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嗯。” “小将军但说无妨啊。” “我说了你会生气的,还是不说了。” “贫道清修已有数年,如今心态平和至极,小将军尽管畅所欲言,贫道并不会生气。” “哦,那我就说了,咳咳……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老好多啊……” “师父!师父!那是我的剑……师父您冷静点!” “……” 第五十三章 得到了一块铁板 朴素的房间内,唐宁与何仙姑对坐。一脸悠然的齐复与满脸焦急想要赶快找到马三刀手刃此獠的林威,一人抱着一把刀子站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屋内除了唐宁跟何仙姑,还有一个年级很小的道童,是个女孩子,比李子还要小一些,但泡茶的手艺似乎很好。 可惜的是何仙姑有着这么清新脱俗名字的人,也不能免俗。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她喜欢往茶里面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道童踮着脚想要给唐宁倒茶,见状唐宁便从桌子上拿起杯子托在手中好叫这孩子不要这么费劲。 那小道童看了唐宁一眼,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给唐宁倒了半杯之后,便又十分期待的看着唐宁。 唐宁瞅瞅漂浮在上面的油脂,又瞅瞅那个一脸期待的小道童,叹了口气,轻轻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口不对心的说道:“好茶,好手艺。” “谢谢善人夸奖。”小道童很有礼貌,开心的对唐宁说道。 拍了拍她的脑袋,唐宁看向悠悠品茶的何仙姑。伸出一根手指头敲了敲桌子说道:“仙姑,咱们是不是该谈正事了?” “正事?什么正事?”何仙姑疑惑的看着唐宁:“难道小将军来此不是品我这位弟子泡的茶么?” 唐宁呵呵一笑道:“你别给我装傻,刚才让我过来的时候,怎么就不这么说呢?” “此一时,彼一时。”何仙姑笑着回答。 “少跟我打机锋,好好的道士学什么和尚说话,直来直去的干脆点不好么?” 何仙姑一愣,随即掩着嘴估计是在笑。 那小道童听不懂大人说话,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唐宁,最后还是端正的跪坐在榻中蒲团上,保持着一个十分端正的姿势。 一只手带着袍袖掩着嘴掩了半天,才放下来,笑盈盈的道:“小将军与贫道之前所见过的官员都不一样呢。” 唐宁皱着眉头道:“仙姑同志,我警告你,不要避重就轻,岔开话题。 本官是带着任务来的,挖地三尺也要缉拿江洋大盗马三刀归案。 据线人提供可靠情报,他就藏在你们阴陵山道观之中。 你现在给我一句痛快话,你是交人,还是不交人。 你如果交人,本官现在就带着人,扭头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但你若是不交人,本官外面那七百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挖地三尺,你懂什么意思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马三刀,这是军令!而且从本官个人的角度而言,也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残暴嗜杀的江洋大盗继续荼毒我大宋的百姓!” 一番话说的严厉无比,何仙姑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虽然对这一天早有预料,也准备好了对策。 但唐宁这个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说出来的话又把人吓的要死,她准备的对策可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 难道要祭出最后的底牌?何仙姑咬着嘴唇,自己拿到那东西的时候,给自己这件物品的人说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用,因为这东西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就作废。 可为了一个马三刀就把这东西给浪费了,值得么? 何仙姑心中正思忖,那小道童忽然间朝唐宁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 “不许欺负师父!你这个坏人!” 唐宁冷不丁遭到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这何仙姑果真是道貌岸然之辈,居然在屋里面还埋伏了刀斧手要刺杀自己。 结果发现扑过来的是这个跳着脚都不一定能打到自己胸口的小道童之后,唐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还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何仙姑怎么会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来嘛。 一只手按着小道童的额头,那小道童就只能把两条小胳膊挥得跟风车似的,却连唐宁的衣角都没沾到过。 “稚儿,乖乖坐好,莫要胡闹!” “可是师父,他刚才欺负你!” “这也叫欺负?我不过是说话说的严厉了一点嘛……” “不管不管,你瞪我师父了,那你就是欺负我师父!我不许你欺负师父,你这个坏人,狗官!” 唐宁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过去,他指着自己的脸,哆哆嗦嗦的说道:“你刚才说我什么?” “坏人!狗官!” 何仙姑越听越满头的黑线,连忙把小道童拉到身边,起身对唐宁说道:“小将军息怒,稚儿才十岁,不懂事,不要与她计较。若她言语中又冒犯之处,贫道在此替她向小将军赔个不是……” 唐宁置若罔闻,咬牙切齿的道:“你跟谁学的骂人话,狗官二字是跟谁学的?!” 唐宁表情有点恐怖,弄的小道童心中非常害怕。但一想神通广大的师父就在自己身前,又不怕了。抓着师父的衣角,她大声道:“裴师姐告诉我的!裴师姐说当官的都是坏蛋,都是狗官! 刚才看你把茶杯放下来,我还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也是个坏人!你欺负师父!” 又是裴仙童!!! 唐宁气得想掀桌子。 这个咸鱼道长打从自己遇见她开始,自己就多出了许多跟自己压根没半毛钱关系的称号。 什么死骗子,狗大户,狗官,这都是她喊出来的。 前两个也就算了,但这第三个唐宁却忍不了。 自己一个九品官,除了督运粮草之外什么权力都没有。更何况自己一没滥用公职牟取私利,二也没仗着官身欺压平民百姓。 她凭什么骂自己狗官? 她自己骂就算了,还教小孩子一起骂。 这是祖国的花朵,是民族的未来,怎么能灌输如此不健康的思想呢? 此时此刻唐宁对裴仙童的恨意宛如一轮高高升起的朝日般耀眼。 想到此,唐宁又想起当初自己偷偷放出的狠话。以后到了裴仙童的道观,一定要砸了以泄心头之恨。而这阴陵山道观,不正是她所在的道观吗? 于是看向何仙姑的目光就变得有些不怀好意,何仙姑五官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心中惊讶万分,难道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还想对一个小孩子出手不成? 这哪里是禽兽,这是禽兽不如啊! 唐宁站起身,何仙姑便拉着小道童退后两步。正欲警告唐宁不要轻举妄动,唐宁却冷冷的说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何道长。 马三刀这个人,你是交还是不交。” 何仙姑强笑道:“小将军在说什么?马三刀是大祁山的强盗头子,与贫道有何关系……” “你不用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唐宁嗤笑道:“你们阴陵山道观跟大祁山的关系瞒得住别人,瞒得住朝廷吗? 你不交是吧,那本官就带人亲自搜寻!” 说罢唐宁一甩袖子——忽然想起自己穿着铠甲没有袖子,就一甩胳膊,推门而去。 唐宁的态度如此强硬,是何仙姑始料未及的。连忙追出来想让唐宁坐下来,两人再心平气和的商量商量,却见唐宁身边的护卫已经一溜烟的逃走了。 “何道长,之前你们道观中人抬着那具尸体,本官知道他就是马三刀的七大护法之一,王丁。 那两个道士趁乱把人运走,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来。你们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本官无从下手,知难而退。 但你莫要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挖地三尺不是形容词。在我这里,挖地三尺就是字面意思。”唐宁年纪虽然不大,好在做过销售。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学人说话,学鬼说话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此时这番话一说,倒还有几分法不容情的味道在其中。何仙姑不由得大急,连忙道:“小将军且等一下……” 说罢转头回了屋内,那个小道童站在原地,既紧张,又害怕,但还是很勇敢的跟唐宁对视。 小孩子而已,本就没生她的气。况且长得这么秀丽,也叫人生不起气来。唐宁冲她柔和的笑了笑,她回报的却是一声啐…… 不多时,何仙姑手里拿着个半圆形、一掌半高、黑不溜秋的铁板出来了。冲唐宁晃了晃,张口道:“小将军你看这个,这是……” 话没说完,就被唐宁劈手夺了过去。 放在手里端详片刻,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多字,看一眼就让人发晕,于是唐宁干脆就不看了。 冲林威比划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 林威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玩意看上去像是个弧度比较大的铁瓦片……哎,你看看这东西能扣在我腰上不,我就觉得这腰间凉嗖嗖的,这玩应说不定还能当个护腰用……” “哦。”林威接过那铁片,扣在了唐宁的腰上。别说,尺寸还挺合适。 一旁何仙姑快晕过去了,阿巴阿巴的说不出话。只能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那铁瓦片。 唐宁伸手把何仙姑的手压了下去,笑道:“多谢仙姑关心,本官就戴上了哈。不知道你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只扣一边有点太不美观了……” 何仙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咯喽一声,便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第五十四章 出事您先走 观中一众道士见师父晕倒,急忙跳出来搀住何仙姑,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的。一时间就把唐宁这个罪魁祸首给忘在脑后了。 而唐宁则是一边挖着鼻孔,一边往观外走。走了没两步,便看到前面的香客和道士纷纷惊恐的避让。杂乱不堪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的哗啦声越来越近,很快就看到方永带着人连跑带颠的冲进来了。 “督运使大人,怎么个砸法?”方永看上去非常的兴奋,两只眼睛都在冒着光,天知道他对道士有什么成见。 唐宁摆了摆手道:“不是砸,挖地三尺的事情那不能叫砸,要是砸,就变了性质了。 叫弟兄们十人一组,分散开搜寻观中各大殿中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什么仙人塑像背后啦,塑像底下啦,贡桌下面啦……总之把耗子能钻的地方全搜一遍。 再分出一百人来沿山巡逻,免得到时候咱们在观中找人,他马三刀趁机从狗洞里面钻出去逃跑。 哦对了,千万记得,无论如何不要伤到马三刀及其同党以外的人,记住了?” 方永一开始听得有些迷糊,听到最后,恍然大悟。心说督运使大人这话说的可真有水平,明明就是开砸,非要说成挖地三尺,不愧是读书人,文化水平高了就是不一样。 于是乎,这个常年自以为是的家伙人生中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钦佩之情。 “记住了!”方永重重点了点头,当下便开始分派任务,众厢兵领了命,乌泱泱左边一群右边一群的分开去执行任务了。不一会儿,五步之外的药王殿里面就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哗啦声。 随后便是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流氓啊!强盗啊!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是药王的乌龙犬!哎呀!” 齐复舔了舔嘴唇,看向唐宁道:“姐夫……这……” 唐宁挖了挖耳朵道:“什么这那的,刚才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劝你最好也把耳朵关上。 甭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观里的是好人还是坏人。马三刀就在此观中,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既然他们不愿意把马三刀交出来,那我们就亲自动手。只要不弄出流血事件来,一切都是小事。” “好吧。”齐复点了点头,心说比起这群训练有素的土匪……哦不是,是官兵,不论是九斗山还是大祁山,对比一下都显得那么的滑稽。 众弟子掐着何仙姑的人中、虎口,终于把她从昏迷中弄醒。于是这帮弟子就炸了锅,一个个跳着脚就要找唐宁讨个说法。 因为怕林威冲动之下弄出什么大事,所以唐宁没敢把林威派出去,而是把他栓在了自己的身边。 林威也心知官府捉了马三刀之后是要走程序的,于是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老老实实呆在唐宁身边。 但他压抑了将近十多年的恨意却让他无数次想要迈开双脚直奔马三刀所在之处。 纠结之下,林威便抱着刀子一直垂头立在唐宁身边。 忽然听到前面有动静,林威抬头一看,见是道观中的众道士提着刀剑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见状林威便提醒唐宁道:“恩公,小心了。这阴陵观中的道士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几乎人人都会上几招。 一会儿您若是稳不住他们,便由林某在此拖住他们,您先跑。” 唐宁眨了眨眼道:“有这么邪乎?” 林威点点头,严肃的道:“虽然这是一本历史军事类的书,不涉及玄幻或者仙侠。 但是武功高手还是存在的。 比如何仙姑的师父,当年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他教出来的弟子,本事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而何仙姑自打来了这座道观之后,便一直开始传授观中众道士本领。呼吸法门啊,剑法啊,拳法啊,她都有教。 所以观中的道士虽然不是个顶个的强,但几乎每个人都是会点拳脚刀剑本事的。如果真的激怒了他们,硬拼起来会非常的麻烦。 我一个人可能护不住恩公您,但给您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唐宁连连点头,心中不由得大为好奇。以前他就对武功这种东西极度的向往,他相信有武功的存在,但总有一些败类打着什么拳什么脚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 弄得唐宁自己都有些怀疑了。 此刻听见林威说这世上还真有武功高手,别提他有多激动了。连忙问道:“老林啊,那你说说,这个武功高手是什么样的啊?” 林威指着越走越近的一群道士道:“恩公,现在应该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话音刚落,那边道士就群情激奋的喊出来了。 “这位将军!你把贫道的师父弄晕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甚至还放纵自己的手下在这座道观里胡作非为,难道你真的以为我阴陵观中人都是没有半分火气的泥人不成?!” 这是一个清朗无比的男声,能够很清晰的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的怒意。 “捏这个大坏蛋,捏把俺师父搞晕辽,捏得负责,捏不能装莫事发生锅。” 这个姑娘一听就不是本地人,口音十分浓重,唐宁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那个地方的方言。 几十号人围成一个圈各骂各的,唐宁只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只听清楚了这两句话,其余的一句都没听清——哦对了,还有齐复在不停的扯着嗓子喊,要伤我姐夫先过我这关…… 最后唐宁只好伸出手虚按一下,皱着眉头大声喊道:“都别吵啦!别吵啦!” 这话还挺好使,他一喊完,众道士都停下来了。虽然不说话,但却都是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看来这帮道士还都是很讲理的嘛。 唐宁心中如此想着,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始忽悠。 忽然听到药王殿中又是哗啦一声响,之前那个道士撕心裂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啊!那是药王啊!我跟你们拼了!我跟你们拼啦!!你们居然敢毁掉药王塑像!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唐宁尴尬的看着面前一众道士,小声道:“诸位,这可能是个误会……” “尔等官兵与那些强盗又有何异?休要多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唐宁心说不愧是同一个道观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横竖都是跟他作对的人死。 林威把腰间大刀拔出来,舔了舔嘴唇道:“林某对这把刀不太擅长,但估计跟抵挡你们一阵子还是绰绰有余。 恩公您带着那个小护卫先走吧,这里有某家在,不会叫他们追上您的。” “就凭你?!”一众道士大怒,说罢就要抡刀子冲上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喊:“都住手!” 唐宁听到这声音之后就从十米开外跑了回来,在齐复震惊的目光中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站在原地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声音的主人是何仙姑,虽然她现在还是由两个道姑搀扶着,但刚刚这一声大喝可是中气十足。 “师父……” “真人……” 众道士纷纷对何仙姑行礼。 何仙姑摆了摆手,神色复杂的看向唐宁腰间那个铁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由他们搜吧。” “可是师父……” “休要多言,你们要配合官府的工作,散了吧。一群人好似市井流氓一样聚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师父!” “师父,他们那里是官兵,他们就跟土匪一样啊!您刚才没听见,药王殿里面的药王与乌龙塑像都被他们弄碎了!” “碎了也好,正好换新的。” “师父!!” “怎么,你们想惹为师发怒不成?再说最后一次,都散了吧!实在不放心的,就去帮把手。” 在何仙姑的威严之下,众道士最后还是屈服了。一个个瞪着唐宁,林威和齐复三人瞪了半天,最后终于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唐宁摇头道:“糊涂啊,仙姑。您既然有这样的觉悟,那为何不把藏匿马三刀的地方告诉我们呢?” 何仙姑面无表情,轻声道:“贫道曾承诺马三刀无论如何会保他一次,贫道已经做到了,而且现在仍然在努力保护他。 不过结果,贫道却无能为力。他被抓与否,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高!” 想了想,唐宁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回去之后便禀报上级,看看能不能申请一些费用来补偿本官手下对观中造成的破坏……” “不必了。”何仙姑摆了摆手,眼睛里面似乎满是哀伤:“此事皆因贫道而起,一切后果由贫道承担便是。 这么多年下来,贫道无数次想过之前找上马三刀的选择有没有错。但他每年逢年过节,都会亲自带着礼物造访道观,贫道虽然对他残暴的行为心知肚明,可最后还是装作不知。 若是贫道早些制止他,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思来想去,这一切都是因为贫道当年走错了路的结果。 小将军尽管放开了搜,贫道保证观中不会有人阻拦你们。只是能否找到马三刀,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贫道碍于诺言,只能做到这里了,望小将军理解。” “……” 第五十五章 人棍马三刀 在这个时代,承诺、约定这些字句词语的分量是很重的。用一诺千金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林威为了遵守他对马三刀的承诺,这十年来没有完成第三件事,他宁可夜夜梦到自己的妻儿流着血泪,也不对马三刀举起刀子。 何仙姑为了完成她对马三刀的保证,也是做到了她力所能及的一切。若不是唐宁突然翻脸而且坚定如是,没准何仙姑还会很庸俗的贿赂唐宁。 不仅仅是这两个人对于马三刀的一诺千金,其他的例子也不胜枚举。 举一个最通俗的例子: 比如东京城里某一家人要举办宴席,碗碟不够用,就会支唤一个下人去找一家酒楼借碗碟。 借据,字条什么都不用写,甚至押金都不用留,酒楼会很痛快的借出去。 而若是碗碟有损坏,借用那一家人也会如数赔偿,这在大宋似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润州城里也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人们对诺言二字的重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生活在数百年后那个连倒在地上的路人都不敢搀扶的时代二十多年,如今身处大宋的唐宁,无时无刻不为自己这颗龌龊的心脏而感到自卑。 叹了口气,唐宁朝何仙姑行了一礼:“多谢仙姑通融。” 何仙姑轻轻点头,随即道:“那贫道便告辞了……”说罢刚要走,又忽然间说道:“对了,小将军腰间的物事可不是普通的护腰。 若是小将军不识得此物,不妨回去之后问问上官,想必军中总有人会知道的。” 唐宁眨了眨眼,指着扣在腰间那个铁瓦片道:“这不是护腰?” 何仙姑哀叹一声道:“不是。” 唐宁抓着头问道:“那是什么?仙姑您不要跟我打哑谜……” 何仙姑愁容满面的回答道:“谁知道呢……”说罢,在两个道姑的搀扶下,转身就走了,任凭唐宁再怎么叫也不理会了。 唐宁见状,只好把那铁瓦片拿出来,这一次才开始细细端详上面的字。 一掌半高的地方写了几十个字,字小的让人又头晕,又看不清楚,但唐宁还是勉强认出来了一些:“卿恕三死,子孙一死……” 唐宁当场就要哭出来了,他想把这玩应丢的远远的。 自己真是手贱啊,抢什么不行把人家的免死金牌抢过来了,这他娘的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那不得把自己一刀咔嚓了?! 怪不得何仙姑懒得管了,她是不愿意跟一个死人一般见识。 唐宁想了想,就准备把这玩应交给齐复。 但唐宁刚刚自言自语的时候齐复听见那八个字了,脑袋都快晃掉了,举着刀子对着自己的手臂,看样子唐宁要是硬塞,他就准备把自己的胳膊剁了去。 不能逼着小舅子休妻,唐宁只得看向了林威。 林威咬着牙说道:“恩公,待林某报了马三刀杀我妻儿之仇,这锅替您背了也无所谓。” 唐宁叹了口气道:“林威啊,话不能这么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造的孽怎能让你替我还呢对不对? 你不用替我背黑锅,我回去之后会自己向师父坦白。 不过这护腰效果估计会不错,一会儿你遇到马三刀说不定还要火拼一场,来,你把它戴在身上,也算是多一点防护嘛……” “……”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小兵跑了过来:“报~!督运使大人,小人在三清殿中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掀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很深的地道。 小人不敢轻举妄动,已经叫弟兄们守在附近,特意回来请示!” 唐宁大喜,连声道:“走走走,快去看看。”说罢便要喊上林威和齐复,但林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坏了。唐宁一拍脑门,连忙道:“在前面领路,快点!” 那小兵应了一声,撒开腿就往前跑。他身上没穿铠甲,跑的比兔子还快。唐宁追不上,喊了两声没反应,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唐宁心中暗骂这一个个的都是铁憨憨,拦住一旁的香客一顿问路,这才跟齐复两人到了三清殿。 三清殿是用来供奉道家三个最牛的神仙的地方,一个玉清元始天尊,一个上清灵宝天尊还有一个太清道德天尊,三清便是从他们三个的名字里拎出来的。 这三兄弟是道教最高神,所以每个道观都有供奉,而且给这三兄弟的地方还都不小。 三清殿里面很大,最中间还有一个看上去就不轻巧的大鼎炉,里面还燃着三根手指粗细的香。 贡桌都翻了,所以一群道士都抱着膀子摆着个臭脸看向众厢兵。 得亏是那三位老神仙没事,否则让三位老神仙出事的家伙估计也会给人家陪葬了。 林威几次三番想要跳进去,却全被方永拦住了。方永皱着眉头道:“一切等督运使大人来了再做打算,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听不懂么?” 林威急切的说道:“我有事,我很急,能不能通融一下?” 方永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同样的话你说了十八遍了,我也回你十八遍了,你不嫌烦,老子还嫌烦呢!” 林威道:“真的很急,我……” 说到此,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兄弟请你莫要拦我。若是不小心受了伤,兄弟可不要怪我。” 方永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遍林威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皮包骨头,还能伤到老子不成? 行啊,你要是能打赢我,你下去也没问题啊。” 林威摇头:“我不想跟你打。” 方永冷笑道:“谅你也不敢。” 林威叹了口气,就要往哪块掀开的地砖里面跳。 方永跨前一步挡住,林威伸手一推,方永万万没想到林威的力气这么大,直接被推了个趔趄,一个不小心,哎呀一声就掉进了地砖中间的洞里。 林威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这个时候唐宁正好赶到,见状便是一急,对一众手足无措的厢兵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挖啊!挖个大坑好救人啊!” “可是督运使大人,这里是三清殿耶……” 道士们听了就跑去扛着三清塑像跑了出来,依旧摆着个臭脸道:“现在不是了,你们挖你们挖。” “……” 唐宁心想这群道士还真是随和好说话啊,于是便指挥众人开始挖洞。 顺着那地洞的口子里,唐宁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声音。 “哎呀!哦呀!啊~!疼!” 唐宁想了想,林威那种进道观时脑袋不小心磕在门框上都咬牙硬挺一声不吭的人,应该不会发出这种惨叫,只能是方永遇到了什么事情。 便顺着那地洞口喊道:“方永!方校尉!你没事吧?” 很快里面就传出方永的声音:“我没事!督运使大人!马三刀就在下面,您不要下来,太危险了!哎呀……” 唐宁一听,心中一急,连忙手舞足蹈的道:“快!快挖!方校尉说马三刀就在下面!” 说罢,又叫齐复去喊其他的兄弟过来。 人来了之后,一群人齐心协力,总算是挖了个大坑,至少和地洞下面是连上了。 这一看才发现别有洞天,底下堪称一个地下的三清殿,在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之后,里面已经挖通的地下空间甚至比三清殿的规模还要大。 四角堆满了各种粮食,想来这里便是观中存放粮食的地方。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的打斗。 一个人身材壮硕,满脸的络腮胡,在面前那个稍显瘦弱的男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只能不断的闪躲。 地上躺着三个新鲜的尸体,还有一个坐在地上,靠着墙边的方永,看上去这家伙也受了伤。 因为挖通了地道,人们在上面便看的清清楚楚。忽然间照射进去的阳光,也叫其中一人感觉无比的刺眼。 因此动作便慢了一步。 他本身就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于是这一慢,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麻,低头一看,一条手臂竟然已经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刀是为我女儿的。”林威的声音冷酷无比,即便唐宁在上面喊着住手,他也置若罔闻。 马三刀丢了一条左胳膊,奇痛无比,一边哭喊着说道:“我错了,我错了,留我一条狗命,林威,我待你不薄……”一边伸出手想要捂着伤口。 随即他发现自己不管怎么用力那只手也没过来,满脸惊恐的望向右臂,与左臂同样是被林威齐根砍断。 林威的脸上溅上了马三刀的鲜血,其中一滴落在他的唇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冷漠道:“这一刀是为我妻子的。” 马三刀放弃了思考,他崩溃的大叫。抬头看着趴在大地洞边上看热闹的众厢兵和头疼不已的唐宁,声嘶力竭的喊着:“救我!救我!” 事已至此,马三刀是没法活着被带去见师父或是送去韩知州哪里了。看他超大的出血量就知道,再过几分钟这个人就要晕过去然后死掉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让林威尽情泄愤,反正只要人头带回去,其实也没差。 刀光一闪,马三刀跌坐在地,他的一条腿,也被林威从大腿根部一刀砍了下来。 “这一刀是为我自己。”林威忽然间笑了,他笑的很畅快,眼泪顺着脸颊一刻不停的往下流,到了最后,他笑不出来了。但他仍然咧着嘴,张开嘴巴像是一只野兽在咆哮。 昔日枭雄沦为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道士们听到动静也好奇的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纷纷跑了,吐的吐,念无量寿福的念无量寿福。 林威状若疯魔,看的众厢兵包括下面的方永都心惊胆战的。 但唐宁知道,这是这个人压抑了十年的压力释放,他背负了十年的沉重担子终于在这一刻卸下。但仍旧换不回他妻儿的生命,在大仇得报之后,这家伙马上就会大病一场。 因为复仇所带来的快感只是暂时的,复仇结束后的空虚是长久的。 刀光再闪,马三刀已经成了人棍。他嗓子都喊哑了,剧痛让他在昏阙之后又瞬间清醒。他只能发出无力的呻吟。 “这一刀……又是……为了……什……么……” 林威把沾满鲜血的刀子放在马三刀的脖子上,流着眼泪,咧着嘴巴嘶声道:“为了让我感到痛快……” 说罢没有丝毫犹豫,拖动了手里的刀子。 马三刀嘴里冒着血沫,张了张嘴,便再无了声息…… 第五十六章 我裴仙童誓杀狗官唐宁 何仙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看了眼下面的惨状之后,又叹了口气,念着无量寿福离开了。临走之前,一个劲的挥手让唐宁带着人赶快走。 唐宁本想让大家帮忙收拾一下残局,可何仙姑这么赶人,唐宁也没有办法。 只好把林威和方永想办法弄上来之后,又叫几个人去下面把马三刀的残肢断臂捡起来,还有他那几个护法,也都一并带上来。 林威上来之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唐宁面前,脑袋深深的杵在地面上不抬起来。 唐宁伸手搀扶,叹了口气道:“起来吧,送个人头过去也没差。你不用自责,换做我是你,我也控制不住。” 林威的声音有些憔悴,泪痕在他满是灰土的脸上冲刷出了两道滑稽的印迹。 “多谢恩公,林某私事已了,从今往后,林某这条命就是恩公您的!” “这些就先不说了,你还是先回营中好好休息一番吧,看你也蛮累的。” “谢恩公。” 林威起身,刀子都没捡起来便晃晃悠悠的走了,所走之处不论是厢兵还是道士,纷纷向两旁避让,似乎是把林威当成洪水猛兽一般。 毕竟这个人刚才在下面的行为实在是太让人难忘了,甚至有些人一看到他就想起洞中的惨状,然后又跑到一边吐去了。 ……………… 唐宁叫人收拾好这几具死尸,把他们的脑袋都割了下来,然后下山的时候随便找个山涧就把尸体丢了下去。 如果是好人,唐宁还有心情挖个坑好好的埋一下,可这次死得人是马三刀和他的七大护法之三,完全没有埋葬的必要,弃尸荒野任由鸟兽吞食都是便宜他们了。 方永受了不少的伤,但所幸的是伤口都不是很深,没什么重伤。 胳膊上划了三刀,腰间也划了一刀,后背上也有一个伤口。据说是这家伙跳下去的时候被马三刀以及他的三个护法埋伏了,好在林威跟着跳了下来,直接就一刀砍死一个 否则他凶多吉少。 当然这话方永是不会往外说的,以他的性格,自然说的是:“要不是我机灵,下去之后就一顿闪躲,现在我就已经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唐宁一边给方永敷药一边看着他,把方永看的头都低下去了。 总而言之这一趟阴陵山之行还算是成功,马三刀虽然没捉住活的,但脑袋也带回去了。心心念念的道观自己也给砸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一个不小心把人家的免死金牌给夺下来了…… 这就是件很棘手的事情了。 离开阴陵山没多久,唐宁便从远处看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朝阴陵山的方向走了过去。不过他也没多想,心中只想着那免死金牌的事情,于是便带着人马匆匆的赶回军营。 倒是那支难民队伍中的人看到几百个武装分子招摇而过,心中便起了怀疑。 “咦?骑在马上的那个不是狗官么?他在这里做什么?” 这些难民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两三千,还是算上了小孩子后才有这个数量。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宽松道袍的少女,脸上罩着面纱,梳着简单的马尾。 看到骑在马上带着部下匆匆过路的唐宁,少女疑惑了一下,随即对身旁的一个道姑道:“师姐,那不是狗官么……” “哎呀,怎么说你都不听是不是?不要动辄就叫别人狗官,你还嫌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不够多么?”说到这顺着那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 此时唐宁还未走远,她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那个有着两面之缘的朝廷官员。 见身边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方向,便展颜一笑道:“怎么,头一次看到人家身上穿着这么威风的盔甲,动了春心了?看看你,眼珠子都不带挪一下的。” 少女自然是裴仙童,听了师姐这番话,她并无娇羞之意。而是撇了撇嘴道:“我就是对一头猪动春心也不会对那个狗官动。 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你看他有些部下的身上还沾着血。 师姐,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师姐笑着说道:“不会有事的,那位小将军也是讲理之人。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出言辱骂人家,人家也不会还嘴嘛。” “师姐,你别才见了他两面就觉得他是什么好人……他可是个不穿亵裤的臭流氓!” 师姐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裴仙童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不小心看见的……现在一想起来,就好想把我自己的眼睛给戳瞎了。” 师姐狐疑的道:“难道你们俩早就认识?” 裴仙童哼了一声道:“当初在虎丘山他看到我的脸时,那副流口水的模样师姐你是没看见。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帮他说话了。 哼,那狗官就是一个伪君子,早晚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师姐耸了耸肩,看样子她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来到了阴陵镇,找到了正值中年却有些秃顶迹象的里正,叫他帮忙安顿好这三千人,裴仙童以及其他三个道姑便准备上山。 走之前,裴仙童忽然问道:“德叔,之前离开的那些官兵是来干什么的?” 里正小声道:“好像是要去观中办事的,是什么事情,德叔我就不知道了。一个半时辰前来的,当时以为是跑来祸祸大伙儿的,就让老刘头出来糊弄了一下。 最后那领头的直接带着人去山上了。” “知道了。”裴仙童点了点头,然后就跟在三个师姐的身后上了山。 回到观中,裴仙童眉头便是一皱,到处都是唉声叹气的声音,香客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随手抓过一个道士,裴仙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干嘛干嘛,谁拽我脖领子……哦,是小师妹啊…… 唉,别提了,刚才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官兵,带着人把整个道观祸祸了一遍。药王殿的药王和乌龙塑像都被打翻了,陆师叔都被气得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好几起了。 三清殿也被那帮官兵挖了个大地洞出来,好像还在里面打了一架,现在还满地是血呢。 何真人还不让我们动手,我们也不敢阻拦。这群当兵的祸祸完了,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个狗官!”裴仙童大怒,抽出背上长剑牵了马就准备下山去追杀唐宁。 刚刚那个被他抓住的道士跟在后面劝道:“小师妹你别冲动啊,师父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你不要一时冲动坏了师父的事情,不如你去找师父谈谈? 师父最宠你跟稚儿师妹了,但稚儿不懂事,大家也都指望着你回来问个究竟呢。” 裴仙童想一想觉得也是,便收剑入鞘道:“也好,我先去问问师父再说。” 说罢,便径直往后院走去。 何仙姑此时正在喝茶,马三刀死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这个人这几年来虽然算不上恶事做尽,但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也都传入了何仙姑的耳朵里。 她这些年来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马三刀,多少无辜的生命将会逃脱魔掌,她的心里就是一片后悔。 当初年少不知事,为了保住师父留下来的这座道观不受盗匪侵扰,她可谓手段用尽。可后来却被心魔折磨至今,如今马三刀已死,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就好似落了地。 心情变得轻快起来,喝茶都觉得比平时香了许多。 小道童一边煮着茶一边抽泣,小声的对何仙姑说道:“师父,为什么放那个坏人走?他欺负你,怎么说都应该教训他一顿才是啊?” 何仙姑摇头道:“稚儿,你年龄还小,这里面的事情你不会懂。这一切都是因为为师的过错,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 所以为师不怪那位小将军,而且他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除了马三刀与他的同伴,观中的师兄师姐,以及众居士不都是没有受伤么? 至于道观被毁,在为师看来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自从为师接手之后,这座道观就再也没翻修过,如今已经稍显破旧,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翻修一下也不错……” 话没说完,忽然屋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了。 裴仙童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进门就大声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观中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唉,为师才刚跟稚儿说完,又要同你解释……” “是不是那狗官干的!” 何仙姑一愣,心说狗官是谁?随即小道童在一旁大声道:“没错!裴师姐!就是那狗官做的!他还把师父气得晕过去了!” 裴仙童怒极,心说这狗官真是给脸不要脸。自己五次三番的放过他,他居然还对自己进行打击报复,跑来抄自己的老巢。 是可忍孰不可忍,裴仙童当场就把剑拔了出来,怒道:“欺我师父,拆我道观,毁我供奉塑像,如此深仇大恨,若不杀那狗官,取了他项上狗头,我裴仙童誓不回观!” 说罢夺门而出,何仙姑大惊,连忙起身想要拉住,结果却扑了个空。追了好几步,不停的大喊:“童儿!童儿回来!不要冲动!注意安全……” 结果裴仙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何仙姑非常的紧张,连忙喊了人,叫他们去阻拦裴仙童,自己也匆匆往山下赶去…… 第五十七章 挥斥方遒的渣男 “师父,这是免死金牌吧?” “什么免死金牌,这叫做丹书铁券。你怎么连这些都不懂?” “我要是懂,我哪里能办得了这桩差事啊?师父,您是不是跟刘令商量好了,就坑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当急先锋?” “徒弟,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为师怎么可能会这样做呢?之前不是已经说了,这是对你的锻炼,是为师给了你一个展现自己本领的舞台,让你在上面尽情去发挥。 去展现自己的能力,这怎么能说是坑你呢?不可以乱说话哦,为师会生气哒!” 唐宁瞅着师父一脸假惺惺的笑容无比的懊悔,从当初这个人设计让自己去当竹柳书院的先生时,就该发现这是一个以坑自己徒弟为乐的‘好’师父。 刘令小心翼翼的拿着丹书铁券,在孙贺的帮助下将其装在了一个木盒子里,然后拿了下去。最后冲唐宁笑了笑,说道:“这一次还要多谢你啊,无论是我还是你师父,遇到这东西都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找你这个愣头青……哦不对,给了你这个表现的机会还真是没给错,你圆满的完成了任务,作为奖励,那七百人以后就归你调遣吧!” 唐宁冷笑一声道:“利用我一次就给我这点好处?到了环州不还是一样要把这七百人交出去,有什么用?” “爽一天是一天嘛,统兵一时爽,一直统兵一直爽。到环州还得一个月到两个月,你还能爽这么长时间,有什么不知足的? 还是说你只愿意当一个管军纪和粮草军备的小小督运使?”刘令劝说着唐宁,希望他不要妄想从自己这里再得到些什么。 “别的我不管,我就想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落到一个道士手里的。” “这种事你还是不要打听了,此乃宫中秘事,知道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后患?你这混蛋用我用的开心了,天知道真出了事情你会不会把我一脚踢出来。 你必须得说,你不说我就天天缠着你,直到你说为止。” “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啊?跟你的那个金疮医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开始学女人说话了?” “刘令,你不要欺人太甚!” 唐宁一听刘令说自己像个女人,勃然大怒,跳着脚就要扑过去掐刘令的脖子,结果刘令一躲,唐宁没能掐到,扑过去的身子刘令也不小心忘记了扶,于是就摔了个狗啃屎。 刘令哈哈大笑,指着撅着屁股的唐宁道:“我就欺负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你打又打不过我,骂我我又不在乎,气不气啊?” 唐宁很伤心,委屈巴巴的看向在一旁偷笑的师父。周怀见状,咳嗽了一声,收起笑容道:“算了,刘公事,与他说也无妨。 又不是什么秘密,当初因为此事朝野上下还一致上书,指责先皇找莫名其妙的人帮申王殿下治病,动静还闹得不小呢。” 刘令笑道:“到底还是师父心疼自己的徒弟……好吧,既然转运使大人都这么说了,告诉你也无妨。 申王殿下当初刚刚出生的时候,便已经患了目疾。待到申王殿下三岁时,先皇已经请遍了天下名医,也无人能够治疗这奇怪的目疾。 甚至连宫里的几个老怪物都对申王殿下的目疾束手无策,而且他们还发现申王殿下的病情正在逐日恶化,如果置之不理,将来申王殿下就会成为一个瞎子。 先皇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最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道士。这道士便是何仙姑的师父,当时他也是带着何仙姑来为申王殿下治病的。 在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遗憾的让申王殿下成为双目失明之人时,这个人的出现给先皇带来了极大的惊喜。 他虽然无法根治,却还是保住了申王殿下的一只眼睛。 因此先皇喜极之下,便将一枚丹书铁券赠与了那道士,这便是何仙姑手中丹书铁券的来历。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收回这枚丹书铁券的?” 唐宁眨了眨眼道:“何仙姑把这东西拿出来给我看,我不认识,也没细看,看他弧度有点大,就以为是个护腰。 何仙姑当时也没说什么,就晕过去了,最后还是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提醒我说这东西不是凡物,我这一看才看到上面的字。” “你……你就这么抢过来的?”周怀瞪大了眼睛。 唐宁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丹书铁券啊……我要是知道我就不管马三刀直接回来了。” 刘令跟周怀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指着唐宁道:“把你派出去还真是派对人了,哈哈!” “……” ……………… 滁州的事情结束之后,唐宁给王诗和家里都去了一封信。又给何仙姑也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 大意就是韩知州的女儿也患有目疾,既然你师父能够治好其他人都束手无策的眼病,那你也应该尝试一下,能否将韩知州女儿的目疾也给治好了。 与信同去的还有唐宁身上最后的一些私房钱,差不多有个五六百两,算是给何仙姑的辛苦费。 齐复对那姑娘一往情深,身为姐夫也应该帮着小舅子一把才是。 想到此,唐宁便不由得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当人家姐夫了,正房都没娶回家呢,现在倒是在外面跟个小三奸情火热。 而想到此,唐宁便不由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按理说齐献瑜也应该不算是小三,毕竟自己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适龄女子就是齐献瑜。 虽然那时候她还是个尼姑,不过有幸见识到齐献瑜身材的唐宁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春梦的对象都是她。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唐宁又抽了自己两巴掌,这些事情越捋越乱,还是不要分个先后顺序了,心安理得的当个渣男比什么都强…… 大祁山和九斗山的强盗一散,滁州各地的强盗就开始蠢蠢欲动。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们突然发现山寨底下多了一群鬼鬼祟祟的官兵,联想到大祁山和九斗山两座大山寨的覆灭,强盗们纷纷作鸟兽散。 但他们发现自己陷入了包围圈,于是便硬着头皮朝唯一没有官兵的西北方向逃去。 就这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淮南东路,京西北路,京西南路,这三路的大部分盗匪都像是被赶苍蝇一样被这支每过一州便壮大一分的赶到了河中府。 这一个多月里朝廷的任命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延州升格为延安府,这从侧面说明了朝廷对于即将发生在西北地区的战争势在必得的心态。 其次,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也换了人,换成了一个叫章楶(音杰)的家伙。而且这个人从坐在了庆州帅府之后,就没老实过。 据刘令所说,这个人三天两头就会给皇帝上一封奏折。天天坐在帅府里别的不想,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忽悠满朝堂的人给他最大支持,用来跟西夏人展开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唐宁心说这人不是太白痴就是太有本事,虽然在历史上西夏也是因为这个时期,内政政争激烈,外战战无有胜而导致开始走上了衰亡的下坡路,但如今的西夏还没到那个地步。 这个不怀好意的邻居,这头凶狠的恶狼依旧惦记着赵家人的婆娘,还是想要从大宋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 但他似乎忘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是如何指挥他那七百人大杀四方的,连带着他自己就好比饥渴了半辈子的色中饿鬼,那些强盗就好比一个个香肩半露的美女。 一听当地居民说这地方有山寨,七百号人就跟疯狗一样嗷嗷怪叫着往上冲。 弄得众强盗纷纷含泪背井离乡,离开了充满物资与金银财宝的寨子,踏上了流亡的道路。 周怀也配合着在四周撒网,将这些强盗逼迫的只能朝河中府前进。 至于唐宁等人为何对于强盗们的热情如此之高,这主要是因为强盗们在离开的时候往往带不走他们的宝贝。 一路上他这七百多人收获颇丰,在上缴了战利品之后论功行赏,一个个也都是赚的盆满钵满,看的其他厢兵好生艳羡。 周怀曾经担忧的问唐宁,说你若是这么对待部下,这七百人以后离了你可就不好办了,到时候指不定会酿成什么大祸。 唐宁对此的回答,则是这群人不用金钱驱使是不会激发他们真正的战斗力的。 一群远离家乡的士兵,本身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导致战力下降,再加上厢兵的地位军中最低,他们又经常是受尽剥削压榨,跟他们谈爱国,谈保护自己的国家是没有用的。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钱才是最好的办法。 周怀理解,但他不同意唐宁的说法,他认为唐宁的说法太过偏激,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说的那般不堪。 或许您说的是对的吧。唐宁用九个字加一个句号杀死了这场谈话。 再有三天,以目前的行进速度大军就会抵达河中府。强盗们已经退无可退,终究会在河中府爆发一场终极大战。 这是先前所预料到的结果,赶着这些强盗来河中府,也是谋略的一部分。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数千强盗、山贼一网打尽,然后在庆功宴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夜晚,唐宁站在一处山坡上,指着面前的一座森林,对身边的齐复如是说道。 第五十八章 狗运无敌王军头 强盗们被有计划,有目的的从预定路线一路赶到了河中府。即便周怀在与一众将领,以及高芳商定的是最大程度避免百姓损失的路线,但这条线路上也有百姓生活的地方。 提前一周通知是个好办法,这一路也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乡野之中的百姓本来就心虚,再加上周怀派人这么一吓唬,大家纷纷卷铺盖跑路。 蝗虫一般的强盗走过,上万官兵晃晃悠悠的走过,这一切都被躲在不远处的他们尽收眼底。 等他们回来发现自己的家变成一堆废墟的时候,当地官府的胥吏已经笑眯眯的恭候多时了。 没上户籍的先上了户籍,然后再谈赔偿的事情。 为了清剿匪患各地官府也算是大出血了一把,这一路上强盗们所造成的损害,皆有当地官府出面对老百姓进行赔偿。 百姓们虽然蒙受损失,但又得到了一大笔钱。两相清算一下,他们觉得自己还赚了,于是便眼巴巴的问胥吏,问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有信的,自然也就有不信的。唐宁本来以为决战之处会是在那片树林中,没想到决战的地方却到了树林以东二里的大小柳沟。 这地方的百姓就是不信邪的,一千二百多户人,一周前上门警告他们的时候,这帮家伙操着锄头和砍柴斧以及各种各样奇怪的兵器就把官兵赶跑了。 他们觉得是官兵图谋他们的家财,想要把他们弄跑,然后再进去大肆抢掠一番。 当地的官员也是不知为何自信的厉害,拍着胸脯保证那些强盗是没法杀进来的,他会用他多年所学让强盗们有来无回。 生在边地,常年目睹或是听说各种各样的战事,让此地的民风变得彪悍。周怀来不及亲自出马,惨案便已经发生了。 大小柳沟的一千二百户逃出来的只剩下二百户不到,彪悍的强盗和山贼欺软怕硬的本事是一流水平。 这帮家伙虽然不敢与周怀所率领的大军抗衡,但是攻占一个大柳沟,一个小柳沟,对他们来说还是不算费事的。 更何况这群人如今已经有了近九千人的规模,就算是九千只蚂蚱,对付起来也得费一番力气。 大小柳沟附近的地势不算平缓,而且之前在这里的百姓为了防止自己某一天被打进来的西夏人给端了,也改造了附近的地形。 坑坑洼洼遍地都是,大军行进的极为困难。而且大小柳沟本身也被改造成了军寨一样的地方,强盗们占据了此地,这一仗还真的是不好打。 好在之前那二百户人里有一个人伙同附近的邻居未雨绸缪挖了条地道,对大小柳沟的攻势,便将围绕着这一条直通寨内的地道展开。 如今的转运使大帐再也不是唐宁休息的地方了,这一路上汇聚而来的将士有五千之众,而各种莫名其妙的将军一多,会议就开的多了。 基本上一天要开三场会,早上吃完来一场,中午没事做也来一场,到了晚上吃完饭,再来一场。 天天开会也不知道开了什么,反正在唐宁这个没事人眼里还算是挺热闹的。 今天开了一场大会,军中各部将领,以及能说上话,稍微有些权力的官员都被召集过去。 整个会议就是讨论对大小柳沟的攻夺之计,以及将那些强盗一网打尽的方法。 唐宁虚心听着,这对于他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经历。 方案有许多,其中有几个方案还叫唐宁差点笑出声。但最后周怀、高芳所采用的还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战术。 围三缺一,包围大小柳沟,逼迫他们向北逃向埋伏了重兵的宝泉村一带。 曾经站在山坡上对齐复放出豪言壮语的唐宁这一次却没派上用场,他被安排留在原地,与另一名将领一同带着两千多人守卫需要运送的物资。 其余一万三千将士就开始按照作战计划进行分兵,该赶路的带上粮草赶路,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总之就是没唐宁的事情。 “不用去打仗还不好啊?”齐献瑜奇怪的看着唐宁,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态是发生了一个怎样的变化,许久以前还对战事畏之如虎,如今却摩拳擦掌的想要去打仗。 唐宁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个把强盗赶到同一个地方然后一网打尽的主意是我出的,收网的时候却把我踢出去了,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平衡。” 齐献瑜轻轻捏了捏唐宁已经痊愈的左肩处,轻声道:“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反正要我说,不去打仗就不会受伤,不会受伤就是好事一件。 之前在伤兵营里面亲眼目睹的那些伤势,我可不想那些伤势出现在你的身上。” 唐宁笑道:“怕什么,反正有你这个妙手回春的齐大夫在,我这条命还能丢了不成?” “讨厌!”齐献瑜轻轻推了唐宁一把。 这个女人,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唐宁很怕有一天自己克制不住就把这个眼睛里都要冒出水的来的女人给就地正法了。 但念及众将士对她的尊敬以及周怀几乎每天都要提醒自己的那句‘莫要犯了军法’,唐宁的上半身就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之前七百多号重伤员在唐宁的规划下已经大部分痊愈,其中只有五十二个因伤重不治身亡,其他人全部活了下来。 这死的五十多个人让唐宁难受了好一阵子,然而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数据简直就是神仙下凡运功做法所带来的结果。 这件事没成就唐宁,倒是成就了齐献瑜。她在军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有人称她为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齐大夫了。 新来的那些将士中也有跋扈之人,偶尔看到一次齐献瑜便不由惊为天人,心中难免产生非分之想。 而后来听说了齐献瑜的事情之后这些非分之想全部转化成了对齐献瑜的钦佩之情,同时还有一部分变成了对齐大夫倾心之人——督运使唐宁的嫉恨。 在军中,大夫的地位不一定是最高的。但有着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这个称号的大夫,地位一定不会很低。 倒不是唐宁见不得齐献瑜比自己还招人稀罕,她本身就是个大美女,就算没那个称号也同样会令众人倾心。 而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嫉恨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生活,能想象到早上起床发现门口放着一堆铁蒺藜是多么的恐怖吗?唐宁因此饱受折磨,这一个月来憔悴的厉害。 又跟齐献瑜说了几句话,唐宁便跳下了马车,抻了个懒腰,就准备去巡视一圈。 骑上阿灰,晃晃悠悠的从车队最前方走到最后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晃晃悠悠的回来了。 一路上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齐复,一个是林威。若是半月前,还有一个徐海,但这家伙的才能被周怀看中,把他调走去当了个押长。 这是一件好事,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成为将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另一名需要与唐宁配合守卫物资车队的人,唐宁非常的讨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润州一路过来的王志。 这家伙之前因为在汤泉镇私自将酒分发给众将士而受到责罚,不仅官位一撸到底,还成了个没人权的小兵奋斗在战争的最前线。 但这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先是在大祁山一战中生擒名声赫赫的巨寇滚地虎魏让。 此后在一路赶着强盗往河中府的路上,又活捉了八岳主邓宣,病阎王项杰,还把令许多人都闻风丧胆的判官张用的人头也给带回来了。 滚地虎魏让,八岳主邓宣,病阎王项杰,判官张用,就这些有绰号的人在绿林里面也是拎出来就能让一众牛鬼蛇神跪地求饶的主,他却活捉三个,带回了另一个的人头。 虽然唐宁知道真相是王志趁他们内斗打的精疲力竭时偷偷捡了个便宜,但是战功却是实打实的。他因此被提为九品仁勇校尉,同时也成为了军头,官职比他原先的副将都要高。 这人的脸皮奇厚,唐宁不爱搭理他,他却上杆子往唐宁身边凑。 见唐宁骑着马巡视,他自己也骑了个马颠颠的跟在后面,一脸谄笑的道:“唐老弟,今天不忙哈。” 唐宁看不都不看他一眼,自打那件事之后唐宁就看穿了这个人自私自利的丑恶嘴脸,自己还在帮他想办法,他转手就把自己给卖了。 从那开始唐宁就把这个人拉进黑名单里面了,拒收一切来自此人的消息。 见唐宁不理自己,王志便有些尴尬。他自己也知道那时做的事情不对,可是为求保命,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那般做。 虽然代价是失去了唐宁的友谊,但在他看来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官复原职,甚至还有所提升,王志便想着跟唐宁重归于好。 但现在看来这件事的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高,挠着头,王志又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哈。” 唐宁依旧不言不语,指着掉在地上的一个装满粮食的麻袋,叫靠在车边没有注意到的厢兵搬上去。 “唐老弟,你还在生气啊?” 唐宁叹了口气道:“王军头,本官现在一听到你的声音,就想揍人。劝你离本官远一点,否则挨了揍,军中可没地方给你哭。” “……” 第五十九章 战争的戏剧性 走了一万三千多人,整个军营就显得非常空旷,士兵们也不像往日那般忙忙碌碌的样子,而是显得十分清闲。 早上起床洗脸漱牙吃个饭,跟齐献瑜打情骂俏到了中午,下午又巡视一圈,听听斥候们对于附近情况的汇报。 到了晚上吃完饭之后要么跟齐献瑜看会儿星星,要么两人聊会儿天,然后回到帐内睡大觉,第二天起了床在再重复前一天的行为。 这样的生活让唐宁感到惬意,如果不是身后一直跟着苍蝇一样嗡嗡叫个不停的王志,唐宁觉得现状其实还算不错。 如此持续六天之后,终于有一支几百人规模的部队运送伤员回来了。 军中早就划分好了伤病区域,这个区域的清洁程度是重中之重。因为唐宁之前所做很有效果,周怀便给了唐宁一些权力,让他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组建、规划伤兵营。 跟齐献瑜商量了一番之后,唐宁选出三百个混子厢兵充当护理人员,这些人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每天只要在伤兵营里面护理伤员,打扫卫生,保持营帐的空气流通就可以了。 不过来了伤兵他们也是要负责运送的,当着几百人带着数百重伤员回来的时候,整个营地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齐献瑜和其他一众被唐宁逼迫到两天洗一次澡的金疮医负责对伤口进行消毒,敷药的工作。那些经过唐宁一周地狱培训的护理人员,就负责捣药膏,缝针,以及包扎的工作。 幸好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为求流量不择手段的媒体,否则唐宁用脚指头都能想出那些标题党能够写出什么样吸人眼球的标题…… 震惊!为了生计被逼从军,堂堂七尺男儿竟在军中含泪纺织…… 一想到此唐宁心中就是一阵恶寒,见没有自己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去找正在喝水的营指挥使询问情况如何,怎么运送伤兵才送回来这么点人。 “督运使大人,您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卑职刚从前线退下来没多久,那边打的正激烈呢。 这几百人是眼瞅着挺不住了,便由我们这些弟兄赶紧送回来给齐大夫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那如今战况如何?” “那些强盗被逼得无路可退,现在是背水一战。转运使大人围了五天才动手,但那帮人还是精力充沛的厉害。 没办法,转运使大人就说不攻坚了,还是继续折腾他们,等到他们精疲力竭了再开始攻寨。 对了,督运使大人您得做好准备,过一阵子其余受伤的兄弟也会被运送回来,您就准备接受吧。” 说罢,这个营指挥使就带着一众弟兄风风火火的跑了。 伤兵营里忙活了一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前面果然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唐宁连忙派人上去接应,果不其然,运送的都是伤兵。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会儿的伤兵营再次开始忙碌,这一次又送来了七八百人,有轻伤的也有重伤的,至于那些自己走着走着摔了假装摔断腿想要逃避这一场硬仗的都被唐宁拎出来当了娃样子,狠狠的揍了一顿。 “没办法啊督运使大人,这一仗跟大祁山那一场不一样。马三刀那时候威望不足,底下的人也都各自打着小算盘,战斗力自然不高。 但这一次这帮人是被逼得一路逃到了这里,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想,他们都要面对同一个问题。 这样一来人心齐了,战斗力自然就飙升了,本来能轻松掰断的一根筷子,现在成了一捆筷子,不好掰断了,咱们这边总有意志不坚定的士兵,逃避也难免啊。” 唐宁发现自己头一次这么讨厌高树。 这家伙跟自己的关系不算太好,却也不差。当初被自己弄的对齐献瑜梦想破灭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子。还是后来大祁山一战的庆功宴上,他跟唐宁牛饮个不停,两人的关系这才好了些。 他这个人作战还是比较勇猛的,就是时刻总想着对唐宁进行打击报复。刚才说的这番话,看上去没什么毛病,实际上就是在暗搓搓的嘲笑自己把人赶到一起最后一网的计划。 唐宁冷笑一声,让齐复跑腿去拿了一捆筷子过来,然后冲着一脸无事发生过的高树道:“你看好了。” 说罢把这一捆筷子交给了林威。 林威大喝一声,左右双手各抓着筷子的头尾,额头青筋暴绽,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掰断。毕竟这个人发烧烧了一个月才好没多久,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高树憋着笑,冲唐宁问道:“哎呀,督运使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唐宁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道:“我是想要告诉你,如果方法不对,不论如何这一捆筷子都是弄不断的。” 高树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但是唐宁嘴炮功夫了得他是知道的,一听这话就知道还有下文,为了不让自己尴尬,他聪明的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果然唐宁满脸惭愧的林威腰间抽出刀子,然后把这一捆筷子放在了一个木桩上,又把刀子递给林威,示意他砍下去。 刀光一闪,一捆筷子登时变成了两半,唐宁笑呵呵的道:“看到没有,谁说这一捆筷子弄不断的?” 高树指着惨死的筷子们道:“你这是砍断的。” 唐宁点头:“我知道啊,可你也没说不许砍啊。再说这也不一定是砍,还有可能是劈呢?还有可能是劈砍呢? 月隐兄,你还年轻,要多读书,读好书,不断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提高自己的来翁,好站在跟我一样的高度看这个世界。 像你现在这样是不行地,考虑问题不够全面,不能举一反三,将来怎么能够担当重任啊?” 虽然自己比唐宁还得要大两岁,但高树还是拱了拱手,意思是对唐宁的歪理邪说表示极度的钦佩。 他老爹曾经偷偷摸摸的跟自己说过,唐宁此人在周怀之前还有一个神秘的师父,很有可能是著名杠精公孙龙的传人,让自己千万要小心,别重蹈孔穿差点被公孙龙气死的覆辙。 以前还觉得此人说话虽然邪乎但也没达到公孙龙的地步,今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不敢再跟唐宁说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喷这个人一脸血。于是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休息了一阵子之后,一群人又回到前线去了。 两天来不断有伤兵被运送过来,也有一些轻伤员在包扎之后重返战场。 又过了三天,兴奋的斥候回来禀报,说大小柳沟已经拿下了。 众将士一片欢呼,唐宁也十分高兴。问及详情,那斥候也不太清楚,不过再过两个时辰,大军应该要回来了,到那时再问也不迟。 于是唐宁便跑去伤兵营一边帮忙一边等待,终于等到了周怀带着人回来,才跑上去问道:“师父师父,我前两天还听说这仗不好打,怎么你们就忽然打赢了?” 周怀一边拿下唐宁腰间的水囊晃了晃,听到里面有水声,就拔开瓶塞灌了一大口。喝完出了口气,哈哈大笑道:“事情说起来还是有点有趣的。 本来那大柳沟镇民挖了一条地道能够直通大柳沟寨内,但是他常年未曾使用,上一次地龙翻身,导致了地道坍塌,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奇袭之策,为师便准备强攻。而正当为师准备强攻之际,在地道附近驻扎的士兵的说地底下总有鬼鬼祟祟的声音传来,很吓人。 军中那些士兵都来回来去的传,说那是声音地府的小鬼要上来抓人了。他们信,为师可不信,于是昨日在中午,为师就派人顺着那声音挖过去,抓住了十几个正在睡觉的强盗。 盘问之后得知强盗们也在挖地道,他们从大柳沟寨内一路挖到了这边,想要从地道里面逃走。 随后刘公事就亲自带人装扮成强盗的模样,从他们挖的地道中原路返回。同时又让外面的军队展开攻击,里面的刘公事也配合着制造骚乱。 里应外合之下,一举攻破了大柳沟。 小柳沟相比大柳沟就简单许多,那些强盗一听大柳沟完蛋了,人心惶惶。为师调转矛头开始主攻小柳沟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纷纷投降了。 宝泉村那边的兵没用上就打赢了,不得不说战场变化莫测实在是难以预料啊。哈哈哈!” 周怀看上去极为开心,但唐宁却抓着头发一脸的王德发。 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仗还能这么打的?虽然总说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这也太玄了吧? 抓包了正在挖地道的敌人,然后用敌人的地道取胜。小说都没这么写的……吧? 一万三千多将士伤了一千五百余人,死了数百人。俘虏敌人五千,阵斩三千,另有几百人不知所踪,缴获粮食、金银财宝若干。 总体来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周怀大手一挥,宣布今晚就开庆功宴,现在就开始杀猪杀鸡,去附近的镇子买来美酒犒劳众将士。 唐宁跟着一起欢呼,但后来唐宁想起这一天的时候,总是会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 因为这一天的庆功宴他只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而且这一天的事情,也将会成为他来到大宋之后所遇到的最大危机…… 第六十章 刺客来啦 六百头猪,一千三百只鸡杀完,又是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小柳沟残存的百姓带着半喜半悲的心情,也加入了这一场宴会之中。 其中河中府的知府还派人送来了不少美酒,通判也亲自到场犒劳众将士。 大晚上的热闹极了,帐篷外面插着的火把将这片天空映的通红,不少受过唐宁救治的小兵,也跑过来纷纷向唐宁敬酒。 按照惯例唐宁应当是照单全收,但想到上一次自己不小心吐在了齐献瑜的身上,害的这个女人好几天没给自己好脸色,唐宁想了想,便来一个人只和一小口。 可即便这样,也喝的有了三分醉意。 高树一直在边上偷看唐宁,一见唐宁如此,便计上心来。从地上拎起一坛酒,蹭蹭蹭的就走到了唐宁身边。 林威见状呵呵一笑,心知这高树是找恩公来拼酒来了。想了想,正好肚子也有些饿,他就退到一边,取了些吃的吃了起来。 高树站在唐宁面前道:“贤弟,你一手建立的这个伤兵营,效果实在是太好啦。如果没有你的方案,恐怕因伤重不治而死的将士还要更多呀。 所以我替那些将士们敬你一杯,你不要推辞。” 唐宁喝得有点发懵,也没细想。只觉得高树这番话说的有理,劝酒也劝的到位。于是便让高树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两人咕咚咕咚的干了一碗。 高树接着道:“之前咱们两个之间兴许有一些误会,这样不好。你是鄜延路转运使周怀周大人的弟子,我父亲又跟周大人是知交好友。 你我之间也当如此,不应有所隔阂。这样吧,我敬你一杯,如果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那这一杯酒就当是我对你的赔礼道歉。 你喝不喝随意,我干了。” 唐宁心说这高树还是挺不错的,这番话也说到自己的心坎里面去了。正当高树举起碗准备一饮而尽时,唐宁便伸手过去拉住,酒就洒了一地。 高树生气的说道:“唐贤弟,难道你不愿意与我交好吗?” 唐宁傻呵呵的笑道:“非也,非也。这碗酒怎么能叫你自己一人独喝呢?来,给我也倒一碗!” 高树点了点头,很快就给唐宁又倒了一碗。两人举着碗一碰,咕咚咕咚的又喝了一碗进去。 此后高树又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唐宁说得连干五碗,肚子都有些发涨了。高树酒劲上了头,便拉着唐宁要拼酒。 唐宁心中还有一丝理智,连忙按住高树,说不能再喝了,再喝晚上尿炕了。 高树说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没尿过炕,尿就尿呗。 唐宁心说这人定是喝多了,他想尿炕自己可不想。于是用了一招缓兵之计,对高树说要不你看这样,我先去方便一下,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兄弟俩再决战到天亮,你看如何? 高树满口答应,唐宁就脚底抹油,跑到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面,对着一棵树浇灌了一番之后,就一边琢磨着怎么让高树放弃跟自己拼酒,一边往回走。 可能负责马匹管理的小兵也喝多了,阿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正在大马路上环顾四周心茫然。 忽然间看到了晃晃悠悠走过来的唐宁,便恢恢的叫了两声,嗒嗒嗒的走过来了,然后冲着唐宁打了个响鼻。 唐宁一见阿灰过来了,就捧着它的大脑袋拍了两下。心说自己这边吃着肉喝着酒,自己的好姐妹孤独的呆在马厩里面实在有些不地道。 于是便冲一个站岗的小兵要了捆草料,一边牵着阿灰走回去,一边一把一把的喂给阿灰。 一人一马回来之后,高树已经醉的开始流口水了。 低头一看,这家伙自己竟然把剩下的半坛子酒都喝完了。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我一定要让父亲刮目相看……我一定要让父亲刮目相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通过这句话唐宁也多少能够猜出他们老高家是怎么一回事。 刚坐下,高树就一把抓住他的手,醉眼朦胧的说道:“贤弟你回来了,咱们继续喝……” “你这酒坛子里都没有酒了,还是算了吧,看你也醉的不成人形了,咱们下次找机会再喝吧。”唐宁一边喂阿灰吃东西,一边劝说。 高树摇头晃脑的道:“贤弟,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啊。” 唐宁心说我不这么说不行啊,你已经醉倒看不见我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地步了。 多出来的这个人正是齐献瑜,她总算是处理完了伤兵营的伤患,便一路跑来直接找唐宁。 上一次庆功宴这个家伙喝多了把自己折腾了好一顿,脸上的两个痘痘前不久才刚刚消下去。她今天打定主意要看住唐宁,不能让这家伙再喝多了。 坐在了唐宁身边她也不说话,之前去火头班取了一盘子鸡过来,现在正小口小口的吃着,今天一天除了早上喝了些粥之外,她粒米未进,腹中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高树不待唐宁回答,大手一挥,抓着身边的小兵道:“去,去给督运使大人再取一坛酒来!” 那小兵连忙答应,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不过没人注意到,他在路过一个大帐的时候似乎绊在了什么东西上,扑通一声来了个平地摔。然后就被一股神秘力量拖拽着进了大帐中…… 齐献瑜一边把鸡腿撕成肉条一边往嘴里送,眼珠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唐宁。 唐宁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说道:“你看我作什么,好好吃你的饭,你都忙了一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 齐献瑜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道:“不成,我今天一定要看住你。上一次你喝醉了,我整整一夜没有睡觉。又是给你换衣服,又是给你洗衣服的。 你今天别想再折腾我了。” 唐宁举着手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今天肯定不会喝多,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你醉没醉?” “我没喝醉。” “不成,你不能再喝了,一口都不能喝了,你都醉成这样了。” “……” 两人正说着话,先前去取酒的小兵就回来了。被误会了的唐宁一边郁闷的往阿灰嘴里面送草料,一边嘟囔道:“又不是我叫人去取的酒,我哪里醉了嘛。” 齐献瑜似乎没有听到,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端着一坛酒,垂着脑袋慢慢靠近的小兵身上。 她觉得这个小兵的走路姿势非常怪异,就像是第一次穿着铠甲,浑身难受的感觉一样。 而且行进之间也过于匆忙了,以至于他都不小心踢到了高树,引来高树的一阵埋怨。 当那小兵把腰弯下将酒坛子放在地上的时候,齐献瑜忽然发现这个小兵一只手正在朝腰间抹去。 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极度的不安袭来,连忙伸手把唐宁拉倒在地,嘴上‘小心’二字这时才刚刚出口。 齐献瑜这番举动可算是把唐宁这条小命给救了一次,唐宁倒在地上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脖子上就感觉一阵冰凉。 抬头一看,一个歪歪扭扭穿着铠甲的小兵正努力把手中的长剑刺向自己的咽喉,而现在,他似乎已经伸展到了极限。 这个人的长相唐宁看的清清楚楚,是老冤家了。只是这一次她对自己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大有一种不杀自己誓不罢休的感觉。 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就碰到了冰冷的剑锋。一众刺痛感停留在唐宁的咽喉之处,叫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当时那把剑距离我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是四分之一柱香之后,那把剑的主人将会落荒而逃,因为我决定说一个谎。 虽然本人生平说过无数的谎话,但是这一个我认为是最完美的。” “何仙姑!”唐宁指着那小兵背后大叫一声。 “师父?”那小兵登时收了剑站稳了回头望去,背后除了一众还没反应过来的厢兵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更不要提何仙姑了。 而这个时候唐宁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对齐献瑜喊了一声:“你快走!”然后自己便躲在眨着乌溜溜大眼睛的阿灰后面不停的大喊:“林威!救命啊!威哥!救我啊! 有刺客!有刺客啊!快来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声让裴仙童怒火中烧,她怒喝道:“你这个狗官!居然敢骗我!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说罢冲上来就要一剑剁了唐宁。 阿灰吓得不轻,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唐宁就躲在阿灰的身躯后面跟裴仙童绕圈。 裴仙童从来都是认为冤有头债有主,她做不出为了报仇就伤及无辜生命的事情。 此时唐宁借着阿灰的身体跟她玩秦王绕柱,一时间她还真是无法对阿灰下手。但是仇人就在眼前,裴仙童心中焦急的厉害。一闭眼就要直接把唐宁和阿灰一剑都给劈死。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林威及时赶到。 顺手从一旁看热闹的厢兵怀里抽出一杆眉尖刀,递出去之后,刀尖正好抵在裴仙童的剑身之上。 林威双脚分开,低喝一声。腰腹用力,力聚双臂,双臂一抖,刀尖一荡,便将裴仙童手中长剑荡开。 一击不成远遁千里,这是一名刺客的自我修养。眼见四周的厢兵已经团团围了过来,裴仙童看着偷偷摸摸把脑袋伸出来看情况的唐宁,气得跺了一下脚。 “狗官!我早晚要把你给杀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和尚躲不过秃头!今天且饶你不死,下一次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纵身一跃,脚尖一点嘴里还叼着个鸡腿的齐复脑袋,蹭蹭蹭的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六十一章 两清 搜寻刺客的大军分散出去许久,归来之后皆是一无所获。刘令亲自带队,也没有发现踪迹。 唐宁坐在大帐里面依然有一些后怕,救命的恩人齐献瑜没在他身边,因为庆功宴上出了乱子,他一来要跟师父汇报这件事情。 二来么……刚换下的裤子也需要人洗,齐献瑜现在正在帮他洗裤子呢…… 周怀敲了敲桌子道:“你可知那刺客是何人?” 唐宁心里是想把裴仙童说出来的,但是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 “徒儿不认识那人,不过细细数来与徒儿有此恩怨的恐怕只有当初南山寨的余孽,笑面虎赵仁了,这一次说不定就是他派的人。” 不是唐宁觉得裴仙童貌美肤白又想把她收为后宫——他对有着男人一般胸怀的女人没有半点兴趣——好吧这只是比较次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唐宁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裴仙童来刺杀自己的理由。 诚然这个咸鱼道姑脾气火爆了一些,但是纵观唐宁与她相见至今,她从来都没有做出什么真正危害自己性命的举动。 即便是当初在虎丘山,咸鱼道姑裴仙童也只是点到为止,她不是没有机会要唐宁的命,而是她没有那么做。 她跟唐宁之间所有的冲突,到了最后都仅仅是教训唐宁一顿而已。取人性命之事,她似乎不像她的风格。 就说她当初在秀州城里面抓到然后丢在府衙门前的那些江洋大盗,她也没有伤人性命啊,没道理这一次就直奔着要自己的命来。 唐宁对何仙姑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她是一个比较讲道理的人,想来也不会纵容自己的徒弟如此胡作非为。 所以唐宁认为这中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才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看在何仙姑的面子上,唐宁决定隐瞒这一次,等到西北之事了结,自己再来一趟滁州,见一见何仙姑,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怀和刘令对视一眼,刘令摸着下巴说道:“原以为赵仁死里逃生之后只会是癣疥之疾,不值一提。没想到纵容至今,却已经变成了心腹之患。 他手下的这一名刺客,还是很厉害的。离开之后,除了他从那小兵身上剥下来的铠甲,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可供追踪,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根据你说的情况来分析,若是齐大夫没有把你扯倒在地,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唐宁心有余悸的点头:“是啊,瑜姐是真的救了我一条命啊。如果没有她拉我的那一把,我真的就要死了。 你们知不知道啊,当时那把剑距离我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虽然四分之一柱香后……” “行了,别背台词了,反正也没人看。”刘令翻了个白眼打断了唐宁的发言。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感谢我最亲爱的瑜姐姐救了我一条狗命。” 周怀意味深长的道:“佳人恩义固然不可负,然苦守之人亦不可欺。唐宁,你明白为师的意思了吗?” 唐宁点点头道:“师父您放心吧,这些事情徒儿心中有数。” “如此便好,为师是怕你顾此失彼,到头来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宁心说师父真像自己老娘,当初得知自己谈恋爱的时候也是天天询问进展,还撺掇老爸一起支招。 想到此,心中不免又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唐宁就调整好了心态,起身道:“师父,刘大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告退了,这一次给你们添了麻烦实在抱歉……” 刘令摆摆手道:“要怪也怪不得你,只怪当初我没有追上去,理所当然的认为赵仁必定会死,才有了今日之事。 你不必担心,武德司接下来会全权负责此事的。” 唐宁想了想,点点头就走了。没有把何玉也在追寻赵仁行踪的事情说出来,一份公,一份私,双重保险之下,也好早日将这个不稳定的炸弹给赶快排除了。 如今身在军中自然不怕,但是这混蛋要是对自己的家人下手,那还的确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虽然有师兄在家,但也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保护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师兄只是一个平凡的武功高手,不是木叶忍者,不会影分身之术啊。 离开大帐唐宁的双腿还有些发软,他生平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即便是刚刚来到大宋,被那头豹子压在身上的时候,唐宁都没觉得如此的接近死亡。 林威一见唐宁出来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道:“恩公,林某护卫不周,让恩公受了惊,请恩公责罚!”说罢就低下了头。 齐复见状也单膝跪地,一脸自责的说道:“姐夫,您调我来您身边,我却贪图美食没有在您身边保护您,您也责罚我吧!”说完也低下了头。 两人一左一右的跪着,唐宁哭笑不得。一只手搀着一个人,把俩人拽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不怪你们,庆功宴么,也不需要紧绷着。况且我这不是没事么,你们俩也不用自责了。” 林威惭愧的道:“若林某一直守在恩公身边,恩公也不会受惊了。更不会尿了裤……” “胡说八道些什么!”唐宁狠狠的瞪了一眼林威:“你会说话就多说点,那是酒洒了,洒了我一裤子,不懂不要乱说。” 林威恍然大悟,抱拳道:“是林某错了,还请恩公责罚!” 唐宁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懒得罚你。最后你也救了我一名,我应当向你道谢才是。” “恩公不必如此,护卫恩公安全,此乃林某分内之事。” “你啊,你就别一口一个恩公的叫了。我之前只不过是放了你两回,这一次你从贼人剑下救了我,咱们俩就算两清了。” 林威一听这话,刚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恩公!林某先前曾经发誓,今后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身死亦不悔。 恩公还请收回前言,莫要赶林某走。若离了恩公,林某不知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世界这么大,找找总能找到的嘛。况且我又没做什么,就是放了你两次而已啊,哪里值得你这样做。 林大哥啊,你先起来吧。”唐宁劝了一声,伸手拽着林威,却没有拽动。 “我不起,恩公您是觉得我今天没有保护好你所以生气了吧?” “没有的事,我刚刚不是说了,你后来把贼人劈下来的那一剑化解了,救了我一命啊,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那您为何要赶我走?” “因为我本身就没做什么,你一口一个恩公喊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已经很惭愧了。” 林威看着唐宁,见他不似开玩笑,便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恩公的意思,林某知道了。” 说罢,从腰间抽出手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看就要一刀划下去。 唐宁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拉住,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恩公既然用不上林某,那林某在这世间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如此还不如早些去陪林某的妻儿算了。”林威面无表情的说道。 唐宁指着林威骂道:“你愚昧!你无知!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用武之地了?天下如此之大,你堂堂七尺男儿哪里不是你的用武之地? 你把刀子给我收起来,为了这点小事就寻短见,你算什么男人!收起来!” 林威惨笑一声道:“在林某妻儿被马三刀杀死,而林某因故无法报仇的那一刻,林某便已经觉得自己不算男人了。” 一番话勾起了自己的惨痛回忆,林威叹了口气,便举起刀子又要抹脖子。 唐宁连忙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林威这才放下刀子道:“多谢恩公!” “真是的,我本来还准备跟师父说,让你去当个将军呢,这是你自己不把握机会啊,以后后悔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林威笑道:“林某不在乎什么将军不将军,只要能够守在恩公身边,林某便知足了。” 唐宁叹了口气道:“真拿你没办法……你留下来也成,不过有一点先说好。 以后不许再一口一个恩公的叫,你这么叫我,我浑身都不舒服。” 林威挠着头道:“不叫恩公,那叫什么?” “随你怎么叫,别叫我恩公就成。” “好的恩公,那林某就叫您……大人?恩公您看成吗?” “说了随便你了……不对,你刚才是不是又叫我恩公了?” “……” 林威的事情唐宁早都想解决了,从马三刀身死的那一刻唐宁就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再把林威拴在自己的身边了。 可想要找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发了烧,一烧就是将近一个月,一直也没腾出功夫来跟他说这件事。 后来又遇上了大小柳沟收网之战,唐宁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的想法,便也没提。 这次战时结束,正巧这人又救了自己一命,唐宁便趁机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说实在的唐宁心里面还有点小窃喜。 赶走林威这么厉害的人,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但于情于理,自己也没有理由继续把他留在身边。 现在好了,大家都看到了,不是我唐宁臭不要脸非要把人拴在自己身侧,而是我怎么赶他他都不走,甚至以死相逼。 我唐宁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没办法,我只好把他留下来了,你们以后可不能拿这事来攻击我哦! 假仁假义的演戏却有了收获的唐宁心情好极了,一路蹦蹦跳跳的就来到了在河边洗衣的齐献瑜身边。 “瑜姐姐,多谢你今天救我一命!” “你也救过我一次,咱们俩两清了。”齐献瑜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唐宁挠了挠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第六十二章 先下手为强 将这一路上赶过来的强盗们打败于大小柳沟,又举行了庆功宴之后。于第三天的清晨,大军带着俘虏的强盗们向环州进发。 然而一纸调令就在这个早晨抵达了军中。 赵煦免除了周怀鄜延路转运使,高芳鄜延路转运副使的职务。转而变成了陕西路置环庆路转运使,和陕西路置环庆路转运副使。 唐宁的职位也有所改动,变成了权陕西路置环庆路督解粮草辎重运史。说白了就是从鄜延路的督运使变成了环庆路的督运使,在他看来是没什么变化的,问了刘令,刘令的回答是品级没有提升。 唐宁就嘟囔了一句有够小气的,也不说升个官。刘令就因此而暴怒,指着唐宁吼道:“你还想要什么?鄜延路是转运路,环庆路是战区,这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战区的督运使手里的权力跟转运路能一样吗?环庆路督运使手下有五百兵额,鄜延路有吗? 你别不知足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以文职入军还能带兵的,满天下你是头一号,若不是因为你之前在伤员安置一事上有功,叫你带兵,等个十年八年再说吧!” 刘令气呼呼的就给唐宁骂了个狗血淋头,唐宁认为言语之中散发出一股柠檬味道的刘令这是在嫉妒自己,所以大度的不跟他一般见识。 临走的时候,刘令又叫唐宁去写一封奏折,把他关于伤员安置的见解、规划,为何如此做的缘由都详细的写上去,他要派人回去送给皇帝。 奏折上了之后,皇帝阅完,实测有用,皇帝便会有赏赐发下来。 唐宁一听有赏赐,便跟打了鸡血一样,在齐献瑜因失眠而变得狰狞的目光下,于马车中吭哧吭哧的忙活了一宿,总算是写出了一份还算满意的《论伤员的急救、护理以及安置措施》。 然后第二天一早被齐献瑜踹出马车之后就给刘令送了过去。 一个合格的官员不仅仅需要有才能,有本领。还需要从官职的任命上读懂上级的意思,能从中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唐宁想了很久总算是想明白这张调令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大军最终的目的地将不会是鄜延路而是环庆路,只要走两天到达庆州,就算到达了目的地——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再说庆州。 庆州知州兼环庆路战区主帅,陕西路置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似乎也是收到了消息。 中午渡河的时候,他的传令兵送来了一封信。唐宁没有细看,但是据师父与高芳谈话时的内容来看,章楶还是挺客气的。 这让唐宁对章楶的印象又发生了变化,从之前刘令说这家伙苦心孤诣的要跟西夏人干仗的时候,唐宁以为这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跟方永是一个路数。 但目前看来这个人并非如此,至于具体如何,现在唐宁也不好下定论,只有见了面才知道。 两天一夜的长途行军让众将士深觉疲累,本身打了一场仗就没怎么休息,还要兼顾伤员与粮草辎重,一万多人连带着物资光是渡河就用去了整整一天,就连林威都觉得有些顿乏了。 即便如此周怀也没有下令休息,终于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到达了庆州。 章楶特意派人出五十里相迎,自己则在城门口静待周怀等人前来。 高芳还要负责安顿将士以及将粮草辎重存放到位,唐宁身为督运使,也是脱不开身,故此无法第一时间见到章楶这个令他好奇的男人。 于是直接入城的便只有周怀与刘令,以及一众护卫。唐宁只能留在城外干活。 庆州周边到处都有大军屯驻过后的痕迹,废弃的营地再次利用起来也并不算难。很快搭好了营帐,庆州方面负责后勤的大小官员便一窝蜂的跑过来,指挥着他们带的人手搬运物资。 高芳看着那官员道:“这些事情就让他们来做吧,你们人少,东西又多,总是要慢一些的。” 那官员笑着摆手道:“多谢大人心意,但不必如此。 众将士长途跋涉来到庆州,已经是人困马乏。趁着现在赶紧休息休息,过两日大帅的安排下来,这些人想休息都休息不得了?” “哦?此话怎讲?”高芳一挑眉毛,问了一句。唐宁也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听。 “其实你们不是第一个来到庆州的,之前陆陆续续也来了有三四万人,大帅都把他们派到各城寨去了。 大人您才到此,可能有所不知。西夏人最近动作频频,乌兰,肃远,洪德三座军寨每日都有目击西夏骑兵的消息送来。 大帅也说西夏国内如今正在动员大军,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打。所以之前那四万多人,包括您带来的这一万多,都要打散并且分派去各军寨以防万一。 如果夏军走间道发动突袭,到那时再做抵御便来不及了。” 高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便再没有提用他手下这些人帮助搬运物资的事情。那官员也拱了拱手,躬身告退,不一会儿又开始忙了起来。 “小子,头一次到西北这边来吧?感觉如何?”高芳瞅了会忙碌的军卒,然后便看着身边的唐宁笑着问道。 唐宁当场就念了一首诗:“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小子本以为会看到这种景象,没想到庆州城除了沧桑一些,荒凉一些之外,与润州也无太大的差别。 若是非要说出什么感想,那便是风沙太大了。” “哈哈哈!”高芳大笑三声,然后指了指唐宁道:“你啊,你还是在安逸的南方生活惯了。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庆州毕竟不是主战区,作为帅府,这里当得上安全二字。 小子,你也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歇息一番吧。战区的督运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最迟后天,你就要开始各处跑了。” 唐宁一听,十分紧张,连忙问道:“高叔,您这话什么意思啊?” 高芳嘿嘿笑了两声道:“瑾瑜兄与老夫身为正副转运使,只要在帅府与安抚使规划粮草辎重的运送路线就好。 至于你么,就要同其他的督运使,在陕西六路中满地跑了。 不过你放心,你有老夫罩着,不会走的太远。顶多就让你跑跑兰州,跑跑环州之类的,不必太担心,哈哈!” 唐宁狐疑的看着高芳,他不相信这个老家伙会以权谋私,像他说的一样罩着自己。 “主要是西北地区环境复杂,你初来乍到,怕你迷路,延误军期。”在唐宁的注视之下,高芳老实的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 ……………… 升了官的唐宁手下有了兵额,就有资格独自享用一座大帐。睡了好几个月马车的齐献瑜躺在大帐里面恨不得挖个坑进到地里面去。 马车那种地方还是不适合睡觉板子太硬,地方太小,翻个身甩个胳膊都能碰到墙。 齐献瑜跟个小女孩一样抱着被子幸福的在地面上滚来滚去,唐宁就点着蜡烛,提着毛笔,思忖良久,在早就铺好的宣纸上慢慢落笔。 写完了一封,唐宁便将纸张放在一旁,晾干墨迹,又取了一张纸,继续奋笔疾书。 中间齐献瑜凑过来看了一阵子热闹,把两封信放在一起,对比着看了一阵子之后,齐献瑜冷笑一声道:“果然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唐宁放下笔,生气的说道:“我承认男人里面好多都不是东西,但是我不一样,麻烦你下次骂人的时候不要把我带上。” 齐献瑜撇撇嘴说道:“你还好意思说,给两个人写两封信,开头结尾都是一模一样的。中间虽然不同,可就换掉了一小段。 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啊?看看你这满纸的敷衍,我都想揍你一顿了。” 唐宁趁着齐献瑜唠叨的这段功夫,吭哧吭哧的写完了第二封信。吹干墨迹之后,分别装好,齐献瑜也正好说到最后。 “先下手为强!”唐宁跳起来就是一个饿虎扑食把齐献瑜扑倒,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黑虎掏心,一声惊叫过后,唐宁的脸上就挨了一记大力金刚掌…… ……………… “可爱又迷人的小诗诗亲启: 今天是三月十二日,我跟随大军抵达了庆州。处理完事情之后,已经是戌时了。我看着漫天星斗,不禁想起了你,于是写下了这封信。 我的身体最近很好,只是整日不停前行,有些疲乏。有时我骑在马上,有时我下地步行。可无论是骑马还是步行,折磨的都是我的双腿。 想起以前从书院出来之后,你我在润州市集上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都浑然不觉,还想着如果能再多走一会儿该有多好,我便深刻体会到你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我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比起表达,我更喜欢将情绪藏在心里。但我对你的想念已经远远超过了这颗心的容量,满溢出来的思念让我恨不得肋生双翅,现在就飞到你的身边。 但我如今身在军中身不由己,既着铠甲,则当保家卫国。 希望你能够理解,不要怨恨我去到了离你如此遥远的地方。 庆州这里的天气还有些冷,但润州应该已经暖和起来了。换季之时最易染上风寒,我不在你身边,照顾不了你,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你知道我的文化水平不高,这封信写的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水准,你凑合着看,不要怪我。 赶快回信,否则回去打你屁股。 唐宁。” 第六十三章 我讨厌死你了 “女郎,该喝药了……哎呀,奴婢来的真不是时候,您又在看唐公子来的信啊?” 润州王家大院里面,王诗身上披着一件袍子,坐在床沿一边看着唐宁的来信,一边吸着鼻子。 她脸颊有些红,但这不是因为她感冒的缘故,而是因为唐宁的信里总是会掺杂一些很肉麻的情话。 这种情话放在后世叫土味,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是一般女子能够承受得住的。 从来没见过这阵仗的王诗既羞得不敢往下看,又欲罢不能。唐宁一共写了四封信,算上昨日刚送来的,便是五封。 这五封信王诗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五周了,还是意犹未尽的。 小青端着药进来见王诗又在看信,便笑着打趣。王诗一开始还会恼羞成怒追着小青打,而现在小青非常怀疑她被唐宁传染了厚脸皮的病。 自己这番话说完,女郎竟然只是撇了撇嘴,还用一副很不堪入目的嘴脸得意的道:“羡慕吧?嫉妒吧?没人给你写信,自己偷偷哭过好几回吧?” 出现了!是唐公子最擅长的胡说八道大法。 小青很是担心的看着王诗,她很害怕有一天女郎会变得跟唐公子一样讨厌。 接过药捏着鼻子一口饮尽,小青奇怪的看着王诗道:“女郎,昨天您还说药苦不肯喝,怎么今天喝的这么痛快啊?” 王诗笑眯眯的扬了扬手里的信道:“唐兄叫我保重身体,我自然要喝药了。” 小青看了眼王诗,然后扭头走了。女郎已经不行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惹人生厌的酸臭味。 见小青走了,王诗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在摆着几个小木偶的桌子上,铺好纸,研了墨就开始给唐宁写回信。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王家大院一如既往的平静。 与此同时,在城东的唐家大宅里面,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是你把花瓶打翻的!”小石头指着方腊,严厉的谴责。 方腊一边低头把花瓶的碎片扫到一起,一边回答道:“是我啊,怎么了?” 毫不在乎的语气让小石头呼吸为之一滞,他跳着脚怒道:“你怎么这么轻巧就承认了?说的好像跟你没关系似的,那一个花瓶好贵呢!” 师兄也站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啊,之前那个我不小心打碎了,这个我好不容易才窃回来。你知道从官府库房里面窃一样东西有多难吗?你一点都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为了惩罚你,你今天干完活就去后院练劈叉,练一下午再说。” “好啦好啦都别吵啦,大不了再买一个新的就是了嘛。”刘依儿笑眯眯坐在牛婶身边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唐家的女主人——实际上也没差,毕竟也是内定之一。 佛系少年方腊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干自己的活。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便抬头看着师兄。 厅堂里的人不少,因为唐宁来信而眉花眼笑一天一夜的刘依儿,因为唐宁没给自己来信而愁眉不展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无心看书的李子。 如今担任唐府管家的方腊爷爷,以及翘着二郎腿~缝衣服的牛婶,和挑着眉毛的王婆。 几乎全家的核心都在这里了,一旁还有几个仆妇和小孩子,一听师兄刚才说的那番话,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了师兄的身上。 “你又去偷东西了?”王婆挑着眉毛,语气波澜不惊。 大名鼎鼎的梅女何关如临大敌,连退三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梗着脖子道:“我们窃宗的事情,那能叫偷么?偷太没技术含量了……” “你还敢偷东西!”向来是一副古井无波模样的王婆忽然间勃然大怒,抓起方腊手里的扫帚就开始追着师兄满院子打:“你忘了上次你去偷东西给家里惹了多大的祸? 偷了别人楚掌柜的家传宝物,还把人家家里的十八个护院都打晕了。要不是王家贵女拉下脸去求竹柳先生,竹柳先生又去求张知州,你现在就蹲在大牢里面你知道吗? 你还保证说你再也不偷了……你说出来的话都是屁吗?说放就放的?” “哎呀!别打了!我没偷,我没偷!我是去窃的! 师弟不在家,你们就想方设法克扣我的薪水。 以前一个月二两银子,现在都变成五钱银子了,我不捞点外快,这日子还怎么过了……哎呀,轻点!你这女人怎的下手没个轻重!” 小石头和方腊看的心有戚戚然,当初唐宁意味深长的说武功再高的男人到最后总要被一个女人收拾的服服帖帖,两个小的还不信。 现在这一看,他们俩合伙都打不过的何关竟被王婆追的上蹿下跳,纷纷开始理解了唐宁说的那句话。 李子翻了个白眼,她在门口坐的好好的,这一闹腾,她就没法继续在门口伤感春秋了。一会说不定还要碰到她,受了伤就不好了。 于是起身,瞅着一脸笑意的刘依儿撇了撇嘴,抱着书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把书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把身子往床上一扔,脑袋蒙在被子里半晌,两条腿便踢腾了一下,最后将头上蒙着的被子一把扯了下来。 在露出那张因为憋气而显得有些红的小脸时,已经是气呼呼的模样了。不过因为这孩子本身长得就可爱,生气的时候都想让人上去掐一把她粉嫩的小脸蛋。 从右腕上解下来一个手链,李子捏着那个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可爱小马挂坠,碎碎念道:“从你一月离家到今天已经有七十一天了,七十一天里你一共给家里来了十封信。 其中有四封都是给依儿姐一个人的,另外六封是写给大家的,我一封都没有。 这六封信里面一共有五千四百一十七个字,提到我的只有二百多字不到……” 李子自言自语说到这,鼻子一酸,委屈的哭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讨厌死你了!” ……………… 远在兰州的唐宁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怨念袭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前几天虽然因为毛手毛脚而得罪了齐献瑜,不过这老女人还算是比较好哄的。 说两句好听话耳根子就软了,应该不至于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怨念。 刘依儿给自己所有的来信中,八百个字里有六百个都是‘想你’,自己给她也去了一封信,她才不会对自己有怨念,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至于王诗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绞尽脑汁想了那么多土味情话要是还能对自己有怨念的话……难道齐献瑜的事情暴露了? 想到此唐宁不由得冷汗直冒,是谁?谁走漏了风声? 运送粮草的队伍走在前往兰州的道路上,督运使唐宁看身边的所有人都像是叛徒。 林威皱着眉头,这不正常,他平时连表情都懒得做,这肯定是因为对自己心生愧疚而感到痛苦了,虽然他根本就不认字,但这个人还是大有嫌疑。 齐复在跟别人聊天,这不正常,他……呃……他……呃……反正此人大有嫌疑。 身下骑着的阿灰颠的厉害,这也不正常。阿灰是母马,平时温顺的厉害,走、跑的速度虽然不快,却非常稳,唐宁骑在上面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己在骑马。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灰也有很大的嫌疑。 “督运使大人,前方不远处便是皋兰山,再有十五里,就能到兰州城了。” 胡思乱想中,忽然有人走过来提醒唐宁快到地方了。这个人是从庆州军中选出来给唐宁当向导的,头一次运送粮草就来了兰州,路途虽然不算遥远,却也有一番波折。 因此周怀跟高芳商量了一下,两人就从章楶手里要了一个熟知西北地形的人过来,塞给了唐宁。 此人名叫胡万,唐宁刚知道的时候还特意问他是不是从鹅城来的。胡万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西北这边哪里有个叫鹅城的地方,挠头挠了半晌。 既然不是鹅城的胡万,唐宁吃东西的时候就比较放心了。 一路上有此人在,唐宁省了不少事。否则他还要自己对照半天地图才能找到位置,问起胡万时,只要他在地图上一指,唐宁便能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哦,谢谢了。” “督运使大人客气。”胡万拱了拱手便要告辞,忽然间被唐宁又被唐宁叫住。便又快走两步跟在唐宁身侧,疑惑道:“督运使大人有何吩咐?” “兰州知州是谁啊?好说话不?我惦记着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到了兰州他能不能给咱们找块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胡万想了想道:“这个恐怕不成了,督运使大人。兰州知州是刘法刘将军,素来治军严厉,况且兰州此地险要,过了河就是西夏,十数年来又征伐不断,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 刘将军大概不会允许督运使大人久留,不过休息一夜应该没什么问题。” 唐宁点点头就让胡万走了,骑在马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十分的激动。 被西夏人称为‘天生神将’的刘法,实在是让人好奇的厉害。 搓了搓手,唐宁心中有些忐忑,有些紧张。他对这一次的见面期待万分,他甚至都已经想了七八个见面之后的场景出来了。 有惺惺相惜版,有一见钟情版,还有一见如故版。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永远都是骨感的。 出来迎接唐宁的是兰州通判,而并非知州刘法。当唐宁腼腆的提出想要见一见刘法的时候,那位通判嗤笑一声,指了指兰州城里面说道: “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五品官员想要见将军,都要排队,你一个小小的九品督运使也想见将军,难道是有什么要事相禀吗? 如果你是只想见一见将军的风姿,那本官劝你还是赶紧洗洗睡吧。上一个吃饱了撑的做这事的家伙,两周了还没下来床呢。” “……” 第六十四章 章大帅的金玉良言 从三月到九月,唐宁一直奔波在运送粮草的道路上。兰州、会州、保安军、延安府都是他去过的地方。 天气从温暖到炎热再到凉爽,西北的风沙却一直没停下来过。 同样的,裴仙童对自己的刺杀也没停下来过。六个月里她一共来了二十七次,即便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她也不打算放过唐宁。 好在有林威在身边,最危险的一次是那把剑从自己的肋下穿过,在腰间划了一个半个指节深的口子。 如今虽然伤愈,但仍觉刺痛。唐宁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裴仙童为什么执着要把自己杀了,但这个女人却让他感觉到了严重的威胁。 从一开始让林威不要杀了她,到唐宁看到她就让弓弩手放箭,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六个月下来林威的脸上多了许多沧桑,齐复也差不多。 西北之地的风沙很大,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风沙吹打的痕迹。 而是唐宁十八岁少年的面庞上不见变化,这是因为他用面纱罩住了脸…… 从延安府回来庆州已经快九月中旬了,本以为还有任务派下来,没想到章楶却要见他。 唐宁想了想,大致能够想出一个缘由来。 在他四处奔波忙碌的这段时间里,齐献瑜也没闲着,如今身为权环庆路医官都监的她就算是唐宁见了也要行礼。 由于章楶让她放手施为,她便在庆州把跟唐宁商量好的那一套伤员安置方案给落实了。 选五百人加以简单的训练充任护士,又找了六十个军中的金疮医,折伤医来普及医疗知识。这五百人加上六十个大夫,就组成了一个比较基础的伤兵营。 没有那么多的伤兵供她测试,所以目前是个什么效果也不太清楚。不过偶尔有训练时不慎受伤的将士去了之后,回来都是一致打了五星好评,说这伤兵营要他们住一辈子都愿意。 齐献瑜能做到这种程度一方面是她自己本身就有这个本事,但另一方面也是唐宁出了不少力。 当初唐宁写的那封奏折里面,就大致的描写了一个后世医院的轮廓。并且表示现在军中的医官制度松散,只有分类而无上下级。 这样的结果就导致大多数的大夫都在浑水摸鱼,没有上进心。其次也是难以管理,这一坨那一坨的,把人喊过来都是一件费劲的事情。 除此之外唐宁还极力推荐齐献瑜,其中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在夸赞齐献瑜的专业。 于是齐献瑜获得了天大的殊荣,赵煦跟宰相刘挚商量之后,专门给齐献瑜量身定做了一个官职,也就是之前说的权环庆路医官都监。 并且还在环庆路的军中试行医官分级制度,根据以前的贡献来分别敲定官职。 章楶要见自己,多半也是因为这事。想到此,唐宁便哼了一声。 正好,自己也想问问凭什么齐献瑜都当了七品官了,自己还是这个督运使干到死? 章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唐宁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个长相颇为英气的和善老头。 浓眉大眼国字脸,嘴角似乎是不自觉的勾起,落在人眼中,便好似在微笑一般。 鼻翼两侧是深深的法令纹,但却不显得严肃。兴许是因为他嘴角一直在勾起的缘故,他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根本就没有身为一地战区主帅的威严感。 一把一指半长的胡子蓄在颚下,嘴唇上方也留着两绺不太浓重的山羊胡。 他的耳垂很大,头上顶着一个发髻,中等身材,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但站在正厅的房檐下,却站的及稳,这说明他的身体不错。 这个身体倍棒,发须皆白的老头子在自己家中接见唐宁的时候,只穿了一身朴素的便衣。 见唐宁穿着一身皮甲就晃晃悠悠的进来了,章楶便背着手站在厅堂门口上下打量着唐宁。 唐宁走到章楶近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唐宁,见过安抚使大人!” 章楶伸手把唐宁搀了起来,笑眯眯的道:“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 你师父在老夫这里把你夸的天花乱坠,老夫还觉得是你师父学坏了。现在看来,他那句举贤不避亲说的不错。 光是刚刚从大门走进来,看在老夫眼中就当得上是一个好后生。 来,先去了甲,你我二人再进屋说话。” 唐宁心说这些当官的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尤其是章楶这种一上来就跟你客气的,没准就是憋了一肚子坏水的主。 自古以来都说相由心生,但唐宁可不相信章楶内心里会像他看上去这样人畜无害。 两边各上来一个身材壮硕的护卫帮着唐宁把身上的皮甲脱掉,然后又取下唐宁一般只当做装饰的佩剑,最后才示意唐宁进去。 唐宁心想这帮家伙看自己就跟看犯人一样,不过没搜身也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迈步跨过门槛,进了正厅,不见别人。就见一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少年在倒茶,章楶则是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冲唐宁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唐宁坐下。 “从冰雪消融到秋风飒爽,你来这里也有半年了。这半年下来,在这边的所见所闻,有没有让你产生什么感想?” 一上来章楶就用拉家常的方式跟唐宁套近乎,唐宁心中顿生警惕。 想了想,发现他这番话没什么问题,不像是有陷阱的模样。唐宁便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卑职深刻的感受到了边关将士们的辛苦,这是卑职以前在润州那般安逸之地所不曾感受到的。 如果没有边关将士们守卫于此,令西夏人不得寸进,整个天下将会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而光靠勇猛的将士也是不行的,如果没有一个深谋远虑,目光长远,经验丰富的主帅,也是难以抵挡凶狠的西……” 章楶挑起眉毛抿了口茶,然后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说人话。” “风很大,沙子难吃,路不好走。”唐宁老老实实的回答。 章楶抚掌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老夫刚到西北之时,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 瞅着章楶乐不可支的模样,唐宁有些搞不懂这个人了。 笑了一会儿之后章楶便停了下来,捧起茶碗又抿了一口,笑呵呵的道:“直言心中所想,是件好事,但是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这个勇气。 老夫身在庆州,才敢偷偷摸摸的说上一两句。 今天把你叫来,不是为别的事情。看在周瑾瑜的面子上,老夫便要劝你一句。你可知老夫要劝你何事?” 唐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最近做了什么糊涂事,挠了挠头,拱手道:“还请安抚使大人为卑职解惑。” “三月份从庆州发出了一封折子,刘挚看完之后直接呈给了官家。官家批阅之后,朱笔一挥,庆州便多了一个权环庆路医官都监。 如果老夫说的不错,这折子应该是你发的吧?” 唐宁点头道:“是卑职没错。”心中却想,难道这老头是个直男癌?见齐献瑜得了官做,心中不爽? 不过细细一思量,唐宁觉得也不至于,于是便按下心中想法,静待下文。 章楶靠在椅背上,放下茶杯,手臂却搭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也许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的所作所为却给你自己带来了麻烦。 你这封折子实际上的意义与荆公的变法之举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荆公是从天下着眼,而你是从军事入手。 老夫不知道是谁给你提的议,但你自己以后可要小心。 你这封折子相当于是加入新党的投名状,如今高太后尚在,旧党势大,此举无异于顶风作案……”说到这,章楶看了眼唐宁,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便叹了口气道:“你听懂老夫在说什么了吗?” 唐宁尴尬的道:“说句老实话,卑职……听的不太明白。” 章楶笑了笑道:“听不懂是正常的,这里面利害关系复杂,你没去过京城,自然不易理解……简单来说,就是你现在不论本意如何,你这封折子送上去之后,就已经被打上了新党的标签。 若不是因为有周瑾瑜,高志洁,刘令三人联名为你作保,此法想要顺利施行可谓难上加难。而正因为此法通过,如今只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旧党中人已经视你为敌了。 老夫今日叫你过来,便是为了提醒你这件事。虽然你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督运使,但老夫却认为你的能力不止于此。 在环庆路二十名督运使所统率的一万将士中,你手下的五百人是最守纪律的。行路时,必有先锋在前探路。休息时,必有哨兵负责警戒。 这两点说着容易,但唯独只有你做到了。由此看来,将来让你来做某一路的经略安抚使,是能够让人安心的。” 唐宁大惊,这怎么唠着唠着,还拍上自己的马屁了。 这可受不得,唐宁连忙起身拱手道:“安抚使大人谬赞,卑职实不敢当。” 章楶摆了摆手笑道:“行了,在老夫面前也不用这般作态,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说出跟你一样的话时,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周瑾瑜曾经也在老夫手底下做过事,老夫非常欣赏他。现在看到他的徒弟也是可造之才,老夫心甚慰之。 今日叫你过来,也是老夫提携后进之心发作,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番谈话。” 唐宁拱手施礼道:“多谢安抚使大人。” “老夫今日所言,你要谨记。新旧两党攻伐不断,被卷入其中者,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你还年轻,这次就算了,以后可千万莫要再淌浑水了。” “安抚使大人金玉良言,卑职必不敢忘。” “好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走吧。老夫难得能抽出一天时间来休息,你就别在这捣乱了。去吧,好好干,老夫可是非常看好你的。” “……卑职告退。” 第六十五章 夫君biu他 唐宁离开之后,章楶便在座位上做了一会儿。又叫来自己的孙子倒了杯茶,一口一口喝光之后,便起了身,径直奔书房而去。 晃晃悠悠的坐到了桌子后面,章楶发了会儿呆,然后便伸手从一旁拿起一封折子,打开看了看。 随即又把折子合上,丢到一边摇头失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能让官家如此上心……” ……………… 宋朝的文人似乎都有一个特点,谁要是见了好纸,便心痒难耐总想在上面写几个字。 周怀如此,张贺如此,章楶也不能免俗。 他们管这叫做提携后进,但唐宁从章楶府上出来之后,还是有些迷糊。 章楶身居高位,就算是有师父成天给他吹耳旁风,他也不至于观察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督运使。 从他的话中得知,他观察自己还不是一天两天了。至少在自己手底下的这帮人里头,就有人天天给他通风报信,汇报自己的近况。 唐宁并不抵触这种做法,身为一地战区主帅,自然要对军中事务有所了解。但他唯一搞不懂的是,自己凭什么值得他这样做? 抱着皮甲和佩剑出了帅府,等在外面的林威和齐复就跟上来了。俩人牵着马估计在外头等了有一阵子了,唐宁一出来,三人便翻身上马直奔城外大营而去。 庆州不算特别繁华,城内的商铺老板也没有润州那么热情似火。一般都是进去了人,才站起来跟顾客说上几句话,不似润州城内的掌柜,都跟老鸨似的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吆喝自家东西。 农忙时节城里的人也不多,除了两三巡逻的士兵之外,也没怎么见其他的百姓。 唐宁三人就一路骑着马赶回了大营。 庆阳军中共有二十个督运使,唐宁也就是这二十人中个一个。这让他无比怀念从润州刚刚出发的日子,那时候全军除了师父和刘令带着的那一帮人之外,自己还是蛮有地位的。 现在在庆阳军中,一切都变了样。骑着马跑一圈,认识自己的人都不超过三个,就这三个人里还是有偶尔下来视察的刘令在。 拴好马唐宁就直接回了大帐里面准备睡觉,延安府这一去一回,走的有些赶,一路上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尤其是裴仙童坚持不懈的对自己进行刺杀,弄的唐宁半夜睡觉都要睁一只眼。如今回到了安全感十足的庆阳军大营,唐宁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可还没进大帐,就听到里面吵闹声一片。掀起帐帘往里一看,见是齐献瑜跪坐在自己处理公务的垫子上,低头看书,面色冷若冰霜。 前面歪七扭八的站着一群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歪瓜裂枣,一个个冲着齐献瑜献殷勤。 这个说他能一拳打死一头牛,跟了他会很有安全感。 那个说他老爹是庆阳军右厢都指挥使,他家全是能一拳打死牛的护卫,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愁。 还有一个说他是诸葛再世,将来能有大功业,什么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将来都是他麾下的猛士,军中的厢级指挥使以后都要受他调遣,跟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唐宁听得都头疼,冲着帐外那几个神色尴尬的小兵说道:“都是你们的老大?” 那几个小兵纷纷点头。 唐宁挥手道:“赶紧带走,不然我就去官府举报你们家老大杀牛。” 众小兵一听赶忙进去准备把人拉走,结果动静大了些,齐献瑜皱眉抬头一看,见是唐宁,瞬间冰雪融化,展露一个动人笑颜。 起身跑过来腻声道:“您回来啦!妾身看您的部下很早就回来了,怎么您现在才回来?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都不跟妾身说一声,害的妾身惦记。” 唐宁心说这女人真爱演,没人缠着她的时候对自己从来都没这么殷勤过。平日里好脸都懒得给自己一个,现在却在这嗲声嗲气的。 不过这样唐宁心中既能暗爽一会儿,又能解决眼前这三个麻烦,就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嗯,才回来就被安抚使大人叫去问话了,大营都没进直接就去了,忘记告诉你了,抱歉啊。” “没事,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跟妾身说一声,免得妾身惦念。”齐献瑜声音柔柔的,还伸出手假惺惺的帮唐宁整了整衣领。 帐内三个看上去还蛮有地位的军官傻了眼,脑袋凑到一起悄咪咪的嘀咕。 那个号称一拳打死牛的猛男道:“这婆娘是已经许了人了?” “许了人又如何?只要锄头舞得好,什么墙角挖不到?小小的督运使,还敢跟本少爷抢女人不成? 本少爷一声令下,他还不得乖乖把那女人拱手送上。 嘿嘿,小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味道的女人,外冷内热,此乃极品啊。”官二代一脸猥琐的淫笑,他话说的熟练,一看就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 再世诸葛摇头晃脑的说道:“你这样不行,太强硬了,这样做你只能得到她的身体,而得不到她的心。 对待女人,我们不能强攻,需要智取。 况且齐大夫一介女流却是什么权环庆路医官都监,好像还是个正七品的官,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啊,齐大夫万一出了个好歹,到时候赖在咱们头上,那可就完蛋了。” “说的在理,计将安出?” “待我夜观天象推算一卦再说……” “啧,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话说回来小爷我只想得到她的身体,也没想过得到她的心啊。” 唐宁见这三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便挑起眉毛道:“你们仨差不多行了啊,这是我的大帐,咱们也素不相识,我还要休息,你们没事就赶紧走吧。” “谁说没事的?只不过跟你没事,跟齐大夫有事。”官二代嚣张的很有代表性,见他甩着肩膀走了过来,唐宁便叹了口气。 看向齐献瑜低声道:“今天安抚使大人刚叫我不要惹麻烦,我就把人打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齐献瑜双手交叉握拳用下巴抵着,抬眼看向唐宁,眨了眨发光的大眼睛道:“你也可以不打他啊,你不是还有那招么——biubiubiu~” 唐宁点头:“说的也是。” 周围几个小兵听见这公母俩说话,只觉得一阵不安。而正当他们还在挠头的时候,唐宁却已经从大腿左侧掏出手~弩直接往官二代的脚丫子上射去。 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唐宁脾气这么火爆,一言不合拳头都不抡直接掏暗器开射。 官二代吓得满地乱跳,唐宁也没刻意朝伤人而去。六根箭射完官二代已经趴到了猛男哥的后背上崩溃的大喊,再世诸葛脸上带着讪笑,心中暗想以后还是不要招惹齐献瑜为妙。 否则被她这个夫君biu上几下可有自己受的。 倒是那猛男看着唐宁手中小弩,皱眉问道:“这么小的手~弩竟能连射六发?你从哪弄来的?” 唐宁皱着眉头,又从大腿右侧掏出另一把手~弩道:“再不滚老子就要对着人射了!” 三人一听大惊失色,纷纷狼狈逃窜。临走时那官二代哭着对唐宁喊到:“你别跑!你等着!” 众小兵见老大跑了,也都跟唐宁告了一声罪,纷纷落荒而逃。 齐复朝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姐夫,够爷们的。以前我一直以貌取人,觉得您是个娘炮,现在我才发现我错的太厉害了。” 唐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家伙。趁着林威从地上把弩箭拔出来的功夫,唐宁打了个呵欠,对林威,齐复二人道:“一会儿你们去找两个家伙过来替你们,你们俩也好去休息休息。 咱们三个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也没好好休息过,趁着现在,赶快补补觉。” 两人应了一声,唐宁便往床褥上面一躺,扯过被单往身上一蒙,闭上眼睛就准备睡觉。 不过眼睛才闭上,又被齐献瑜给推醒了。 “干嘛啊,我要睡觉!” 睁眼一看,齐献瑜正愤愤的看着自己:“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唐宁左右看了看,见身旁没人。这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在说我?” “对啊,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谁?” “姐姐,我为了惩罚骚扰您的人都把手~弩掏出来了,您还要我怎么关心您啊?” “一个多月没见,你都不问问我身体怎么样,最近过得如何吗?” “你是大夫,保养身体你以前就非常注意,这个还用我关心吗?而且齐大夫您现在身为女子却得了朝廷的七品官身,谁敢让你受委屈啊? 那三兄弟虽然缠着你,不也是没敢对你动手动脚吗?” “你……你强词夺理,你就是不关心我!” “我的好姐姐,我真的好累啊,你让我睡一觉吧,等我睡醒了你想让我怎么关心你我就怎么关心你。” “……”齐献瑜还想说话,却见到唐宁把被单蒙在了脑袋上,心中便十分气愤,挥着拳头隔空给唐宁的脸打了两拳,然后哼了一声,一甩头发就起身走了。 出门看见弟弟,顺手帮他弄了弄窝在里面的衣领,关心道:“一个多月没见了,身体怎么样,累不累啊?唐宁有没有欺负你?” 齐复笑呵呵的拍拍胸脯道:“没事,阿姊,我身体好着呢!姐夫没欺负我,他对我可好了,有肉都给我吃,他都不吃的。 之前在路上还捡了一只羊,他还给我做了一顿叫什么,涮羊肉……现在想想当时吃快了,没有好好品尝味道,有点遗憾那。” “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嘴上抓挠的功夫厉害着呢。”齐献瑜翻了个白眼。 齐复挠了挠头,支吾半晌才小声的道:“阿姊,刚才你俩说话我都听见了。不是姐夫不关心你,是姐夫确实很累了。 一路上路线规划有胡万是轻松不少,但是过关隘过寨堡的时候都要姐夫出面。而且还有个身手特别厉害的刺客总是想杀姐夫,他夜里睡觉都不敢把眼睛全闭上。 大家也都被那刺客弄得人心惶惶,姐夫又要出面稳定军心,他确实是累着了,阿姊,你别生他的气。” 齐献瑜看了看齐复,莞尔一笑道:“我生什么气啊,阿姊我有那么不讲理吗?你呀,别瞎操心了,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你还没给咱们老齐家留个种呢!” “……” 第六十六章 来自远方的红翎骑士 在大营中休息了七天,与齐献瑜打情骂俏了七天后。 九月二十日,庆州帅府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情报,驻扎在庆州的宣武军一下子就忙的热火朝天。 秉持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策略。唐宁被派往环州,运送大批的粮草与军械。 此番唐宁不再是带着那寒酸的五百人前去,货物较多,只派五百人,唐宁自己都不放心。 章楶又拨给唐宁一千五百人,凑够两千之后,便叫唐宁即刻出发,火速前去。 从命令下来到出发,一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唐宁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好在临出发前,师父跑来见了自己一面,为自己解了惑。 “西夏人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国母梁太后亲率数十万大军直奔马岭水而来。你此番前去环州,责任重大。环州是安抚使布下重防之处,若真遇大战,环州首当其冲。 徒弟,你要有心理准备。环庆路驻军一共只有五万,你到了环州,定然会被当做战兵使唤。老夫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但身为我大宋的男子汉,在边关流血流汗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你不要有抵触情绪,只要熬过这一关,以后不管你走哪一条路,都会顺畅的多。” 周怀说完,一只手重重的拍着唐宁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唐宁的手掌,眼中充满了担忧。 申时大军出发,宣武军的军营仍然是一片忙碌。章楶背着手,穿着官袍快步走入大营,看都没看那远去的两千人以及他们押运的货物。 宋军军制从小到大分为队、都、营、军、厢以及某某军这六级。其中五十人为一队,二队为一都,五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 厢又分左右,合在一起,便成为了某某军。 环庆路只有宣武军五万战兵,即便加上四千名下蕃兵,对比西夏数十万的军力,就好似蚂蚁对上了大象,胜利的希望极为渺茫。 然而历史上,在十月份就要爆发的洪德堡之战却是宋军取得了胜利,并由此一转攻势,在与西夏的战争中从被动防御变成了主动进攻。 这些都是唐宁刚刚才想起来的,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十月份了。想到此唐宁便有些热血澎湃,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大宋究竟是如何赢下这场战争的。 督运使的指挥级是营,两千人的部队,指挥官是庆州宣武军中的一名军指挥使。唐宁见了此人只觉得面熟,待他来到近前一看,便不免头疼起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大帐中纠缠齐献瑜的三人之一,号称一拳打死牛的猛男兄。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那个看上去就像是个狗头军师的再世诸葛。 既然这两个人都在,唐宁便朝前面骑在马上的骑士望去。果然,那个官二代正扭过头来朝自己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都虞侯之前跟本指挥使说是你,本指挥使还有些不大相信,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巧。 没想到还真让本指挥使给碰上了。” 猛男兄嘎嘎的笑,拨转马头就跟唐宁并行一排。 林威骑在马上,按在腰刀上的手掌,不动声色的紧了紧。 唐宁笑道:“可不是么,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再世诸葛嘿嘿的笑道:“是啊是啊,你在这儿可真是太好了。要是齐大夫成了寡妇,我们再出手便是合情合理之事了。” 说完,和猛男兄对视一眼,不怀好意的冲着唐宁笑。 唐宁也跟着笑:“可是齐大夫只有一个人,你们却有三个。估计你们不介意相互分享,可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对你们的影响可能会不太好吧? 再说,齐大夫如何成寡妇?这一点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要不请您赐教一番,如何?” 再世诸葛吞了口唾沫道:“这个……这个……我说着玩的,说着玩的,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大啊。大家都是同事,开个玩笑嘛,不要动不动就掏家伙。 快把你的手~弩收起来,这是凶器,万一伤了人就不好了……快收起来,收起来。” 唐宁闻言呵呵一笑道:“你说收就收,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猛男兄讪笑一声道:“小兄弟,刚才我们确实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跟副指挥使都没有夺人所好的想法,你跟齐大夫的事情后来我们也多方打听过了。 实在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啊。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当真嘛。” 唐宁愣了一下道:“你们就这么放弃了?” “不然呢?都是家里有婆娘的人,就算赢得齐大夫芳心,也不能休了正房立侧室啊,这是禽兽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 见唐宁收回了手~弩,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啼笑皆非。 一个军指挥使,一个副军指挥使,两个人在宣武军中也算是有点名头,非是无名之辈。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的督运使给威胁了。 本来这口气是难以咽下的,但人家背后的靠山可是堂堂环庆路转运使周怀周大人,听说他还是周大人的嫡传弟子。 这可不是自己这种军汉能惹得起的,还是跟他打好关系准备抱这条年纪轻轻的大粗腿吧。 想到此,猛男兄便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某家陈克,副指挥使姓董名宿。不知督运使尊姓大名啊?” 看着两个人对自己的客气不像是假的,唐宁便在心中感慨自己有了这个师父真是方便多了。 骑在马上随意的拱拱手道:“尊字不敢当,在下唐宁,见过两位指挥使。” “哦,督运使不仅年轻有为,连名字都这么朗朗上口,实在是少年俊杰啊。”再世诸葛董宿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 “其实某家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督运使,不知督运使能否为某家解惑?”陈克挠了挠脸颊,粗犷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请唐宁回答问题,而是在跟唐宁约架。 唐宁点点头道:“指挥使大人但说无妨,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那把手~弩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为何如此小巧玲珑的手~弩却能一次连发六枝弩箭?杀伤力如何?上箭是否繁琐?可否用在军中?这手~弩又是哪位高人大匠制作的呢?” 陈克指着唐宁的大腿一侧,那里藏着刚刚被唐宁塞回去的手~弩。 唐宁闻言一愣,他还以为是什么其他的问题,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务实。伸手把手~弩从腿侧拿出来,一边展示给陈克与同样好奇的董宿,一边回答道: “这手~弩是卑职请一位公输家传人制作的,历时七七四十九天,中间失败了八八六十四次,才终于做成了这两把。 其困难程度堪称一绝,那位公输家传人制成之后,呕血三升不止,修养了九九八十一天,才终于缓过来,指挥使若是想要将此物用在军中恐怕有些困难。 不过若是能够找到聪慧一些的匠人,其实也不算难。此物便是一个缩水版的诸葛连弩,又小,又不如诸葛连弩能连射十二发,这把弩只能连射六发。 上箭十分麻烦,差不多属于一次性道具,实用性不是很强,但若是拿来作为保命的暗器,也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至于杀伤力么,三步之内可穿重铠,十步之内可穿轻铠,再远就没什么杀伤力了。” 一番介绍听得陈克、董宿两人咋舌不已,这东西也太玄乎了,听上去就跟仙人炼制法宝一样玄乎。 但是想来想去两人也没想出来唐宁骗自己的必要,于是就勉为其难的暂时选择了相信唐宁。 正当陈克再次准备发问之时,忽见前方一红翎骑士急匆匆的骑马从路边跑过。 这是军中负责送加急情报的,但是看他身上没背着信筒,想来是传递口头消息的。 陈克这人事儿比较多,离得老远就扯开嗓子大吼一声:“吾乃宣武军右厢军指挥使陈克,兄弟辛苦了,不如停下来喝口水再走吧!” 那红翎骑士想了想觉得喝口水应该没问题,他早上一路从环州出发,跑了八个时辰不曾休息。粒米未进,滴水未喝,此时已经是口干舌燥。 陈克一喊,他便勒住了马,来到陈克近前时,董宿便从马背上解下水囊丢了过去。 红翎骑士哑着嗓子说了声多谢,然后就拔开囊塞咕咚咕咚的开灌。 陈克舔了舔嘴唇道:“兄弟,我们是从庆州运送粮草军械往环州的,听说你们那边已经见到党项人的斥候了?” 红翎骑士咽了一大口水,抹了抹嘴道:“什么时候见不着党项人的斥候啊?那帮家伙几乎天天都能看到。 只不过最近活动的及其频繁,而且还跟咱们的斥候兄弟有了交锋。” “哦……”陈克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不知兄弟这次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庆州帅府。” “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红翎骑士又喝了一口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咧嘴一笑道:“陈指挥使,此乃机密,卑职不敢泄露军情。” 说罢就把水囊塞上,冲董宿丢过去后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这个风一样的男子就风一样的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合着他什么都没说?”陈克看着董宿眨了眨眼。 “是的,而且他还蹭了我一袋子水喝。” “……” 第六十七章 练练就练练 环州是宋朝在陕西边地的战略要地,西夏人若是进攻环庆路,环州便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知道这一点,很容易就能推算出这一趟来环州是多么的凶险。 周怀从润州出来之前就给唐宁打了无数根预防针,如今总算是见了成效。六日后,唐宁看到痕迹斑驳的环州城时,心中并没有多少忐忑不安,而是对这座饱经沧桑的城池感慨万分。 环州知州是种朴,种谔的儿子。环州这地方的知州差不多都是老种家的人,种朴之前是他老爹种谔,种谔的老爹种世衡也当过一阵子的环州知州。 如此便有了种家军,指的就是环州这一带的精兵悍将。 种朴没出来迎接,这是自然。即便是陈克这个军指挥使,都没有资格让堂堂知州亲自出城相迎。 不过种朴还是很给面子的,派了自己手下一员大将出来相迎。 “诸位弟兄从庆州远道而来辛苦了。”那大将站在城门口,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群士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打仗。 大手一挥,那将军大声道:“一路车马劳顿,想必诸位弟兄已经是疲累不堪。知州大人已经在城中收拾出一块地方来给诸位弟兄做歇脚处。 事不宜迟,王舜臣!” “末将在!” “带弟兄们去城里休息吧!” “唯!” 陈克,董宿,唐宁三人刚下了马就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位将军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还没来得及回话。眼前便跳出来一个双臂修长,身材高大的军官。 “诸位请随我来!”那人虽然长得挺像个粗人,但声音却意外的并不粗犷。 陈克正欲回话,就看到那将军大手再一挥,他身后那群人就跟见了美女的色狼一样哗啦一声就冲上来了,从宣武军军兵手中抢走车马,就兴高采烈的溜之大吉。 整个过程堪比土匪抢劫,只不过他们比土匪抢的更迅速,更有章法一些。 陈克伸了伸手道:“这位将军……” 那将军显然很赶时间,冲陈克拱了拱手打断道:“多谢兄弟了,在下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多留了。 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王舜臣……就是你身边那个偏将,他会给你们一一解答的。” 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那将军转身就跑。 陈克只来得及发出‘哦哦’两声,那将军就已经跑远了。 唐宁瞅了瞅那个模样清秀的壮汉,好奇的问道:“你就是王舜臣?” 王舜臣点点头道:“正是卑职,这位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 “你射箭是不是很厉害啊?”唐宁打断了他的话。 王舜臣竟有些羞涩,挠了挠头,腼腆的道:“卑职的弓法不值一提,军中弓法娴熟者大有人在,末将仅仅只是个末流弓手而已。” 唐宁哦一声,便没有再说话。对王舜臣这个名字,他也只是有些印象而已,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人。 陈克跟董宿还有那个官二代三个人牵着马嘀嘀咕咕的走在后面,唐宁跟王舜臣就走在最前头。 林威牵着自己和唐宁的马紧跟在后,齐复则是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东瞧瞧,西看看。和唐宁一样,环州城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非常新鲜的,只不过唐宁的好奇心没那么强烈罢了。 作为环庆路战区顶在最前面的城池,环州城内的一切都是以方便将士为主。 军营在东门内二里处,占地面积很大。城内的主要道路十分宽阔,四五个骑士并排跑都不成问题。 但其他的地方就显得十分狭窄,非常适合打巷战。估计是在设计这座城池的时候,就考虑了敌人打进城内时的对策。 环州城里面的商铺很少,民居则是很多。让唐宁奇怪的是,城内的住民多以老、幼、妇人为主,青壮年以及中年男子倒是很少看见。 “这是何故?”发现了这个问题,唐宁便向王舜臣提问。 王舜臣笑着回答道:“大人,这都是军中弟兄们的家眷。环州这边连年打仗,一年下来,总得有个几十次。 老百姓们不堪其苦,能走的早都走了。环州城内空着又太可惜,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弟兄们,若是家人离得近,就把家人都接到了这边来了。 末将在西军中已有五年,从末将来之前,似乎就有这个传统了。” 唐宁挑眉道:“那你们就不怕城破了,贼兵杀进来,对你们的家人下手么?” 王舜臣看了眼唐宁,语气十分坚定的道:“贼兵若想杀进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把我们环州这六千守军全杀干净了,哪怕只留下一个人,贼兵都别想入城半寸。” 唐宁再次点头不语,把家人放在身后,这的确也是一种增加战斗力的办法。只是这法子实在有些危险,攻破一座城池的办法有很多种,王舜臣口中的杀光守军是最蠢的那一种。 但凡是一个有脑子的将领在指挥攻城时都不会这么做,除非是兵力以数倍十数倍高于对方时才会选择这种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宣武军两千人马抵达兵营时,环州的守军将士正在演练。校场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唐宁不想吃一嘴的沙子,就把面纱拿出来给罩在了脸上。 两千多人路过校场时,就看见站在最前面的军官指着庆阳军这边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校场上那些将士就齐齐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唐宁笑眯眯的冲一脸尴尬的王舜臣道:“看来我们在环州,没有想象中那么受欢迎嘛。” “……” 陈克恼火的厉害,西军这帮人都很独,很排外他是知道的。不过西军这帮人不爱带别人玩就算了,凭什么还站在那嘲笑别人? 董宿见陈克大有一种冲上去一个人单挑对面一群的架势,就赶忙拉住他说道:“指挥使,冷静啊。 西军这帮狗崽子就这样,仗着自己厉害谁都瞧不起。 这事儿以前换防回来的弟兄们不也都说了嘛。 再说,咱们初来乍到的,也没跟他们一起打过仗,换做是咱们,也不会轻信别人啊,对不对? 您别生气,消消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弄出事来,那样可就不好办了。西军这帮主帅还都是出了名的护短,您莫要惹祸上身啊。” 陈克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心中的火,已经灭了九成。但人家没像唐宁那样直接掏家伙,所以陈克还是梗着脖子说了一句: “老子不信他们有那么厉害,就老子手下的兵跟他们打,也差不到哪儿去。不过既然董指挥使你都这么说了,我再闹情绪就是不给你面子。 哼,今天算他们走运,看在你老董的面子上,我放他们一马。” 本来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谁知声音应该是大了点,就被校场上的那军官给听见了。 抱着膀子带着三五跟班就走了过来,挡在了陈克的面前。 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克,那军官挑了挑眉毛道:“听说这一次押送物资过来的是宣武军,这可把兄弟我给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堂堂的宣武军干上厢兵干的事情了?” “找茬是不是!”陈克心说八十头牛拉着老子,老子才决定放你一马,你现在又自己往老子的身上撞。 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挺胸一收腹,往前一顶,就把那军官顶了个趔趄。露出了一副凶狠的表情,陈克怒道:“你若是不服,咱们就各自选点人出来练练!” 那军官是当年去禁军落了选,后来就跑到大西北投靠了西军。 没成想连立战功,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了一员偏将。虽然只是个杂牌将军,但军中多少捡人头混战功的老兵油子都没能捞到个将军做,也算是混出了一些名堂。 因此他便非常的讨厌禁军,虽然西军同属禁军分类,但在他的眼中,西军跟禁军就像禁军跟厢军的区别一样,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了陈克的话,这员偏将一刻都没有犹豫。站稳之后当场便点头道:“好啊!那就各选一百人出来练练啊! 老子让着你,让你来选,到了外面,说出去也别说老子欺负你!” “用不着,一会老子手底下的兵把你那边的软脚虾打的哭爹喊娘时,你就知道错了。”陈克梗着脖子骂了一句,那偏将也还了个嘴,两人便差点直接动手打起来。 好半天让人给拉开了,陈克咆哮道:“现在就选人!现在就打!老子高低要叫你看看宣武军的厉害!” “你们宣武军跟其他禁军也没什么区别,打之前一个个看上去厉害的要死,打上了都是要死的厉害。你就趁现在多叫一会儿,打完有你哭的!” 两人说着说着又要打在一起,众人又赶忙拉开,这一次两人不再吵嘴,而是扭头去挑选人手准备打群架了。 唐宁很激动,他这人最喜欢凑热闹了。尤其是这热闹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能愉快的当一个吃瓜群众时,他就更喜欢了。 “督运使,把你身边那两位好汉借我用用。”陈克蹭蹭蹭的走到唐宁面前,因为太生气,他的表情都来不及换。 唐宁使劲的摇头道:“不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才不想让他们在没遇到西夏人时,先在自己人的手中受伤。 不借!” 陈克怒道:“老子是指挥使!这是军令!你敢不从?!” 唐宁看大便一样看着陈克:“不好意思,俺是环庆路的督运使,不是你宣武军的。俺是政府地,你是军队地,你地命令是管不到俺地。” 这话说的还真没什么问题,尤其唐宁这种文职军官,就像监军一样,地位总是要比告身上写的高不少。 第六十八章 情非得已 陈克气疯了,跳起来就要先把唐宁揍一顿。官二代站在后面鼓掌叫好,董宿连忙喊过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兵,堪堪才把陈克给拉住。 “你不讲义气!你不够兄弟!好歹我们也是一同走了六天六夜路的战友,你怎么能袖手旁观,还说风凉话! 真是气死我了!你们都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唐宁嘿嘿笑道:“指挥使,这是你们禁军之间的事情,您要我们厢兵帮忙干嘛啊?我这些兄弟都是跟我从润州一路走过来的,都是不入流的选手。 您跟这位将军的部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我们就像是一只螳螂,而你们则好比两辆马车。螳螂与马车相碰,那只有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就算不是粉身碎骨,受了伤我回去之后也不好跟他们家里人交代啊。这个还是齐大夫的亲弟弟,平时都是当个宝看的,不小心伤到了,齐大夫知道可是要从庆州一路追过来打我一顿的。 指挥使,您就别为难我了。” 陈克冷笑一声道:“老子是个粗人,说不过你们这些满肚子弯弯绕的文人。不过你小子记住了,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说罢怒哼一声扭头就走。 林威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要不就让卑职去吧,卑职会保护好自己的。 您不必因为卑职而跟指挥使闹僵。” 唐宁笑道:“不过是意气之争而已,咱们没有掺和进去的必要。况且种知州允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都是个问题。 万一知州得知此事,一怒之下处罚参与其中的人,那咱们不就是吃力不讨好么? 这种事情还是不干为妙。” 林威听罢,也只好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齐复则是有些手痒的道:“姐夫,其实我还是很想上去跟他们打一架的,我在滁州从来就没怎么见过禁军,光是听说他们多厉害了。” “那不是正好么,你在这好好看看他们有多厉害就成了,不用非得跟他们交手才能知道。” 三人说话间,陈克和那员偏将已经把人给选完了。 那偏将倒是十分大度,派好几十人抬了武器架过来,让陈克这边的人自己选择顺手的武器。 但军队从来就不是让武器去适应人的地方,陈克穿着铠甲,手中握着一把长枪,看这架势,他是准备亲自下场了。 那偏将见状也是大笑一声说正合我意,然后也把头盔扣在脑袋上,取了把长枪站在了他那一百人的面前。 唐宁仔细的观察着校场上的二百人,他发现这些陈克和那员偏将挑选出来的人与他想象之中都有差别。 身材高大威猛,一看就能以一当十的很少,更多的是一些身材匀称的家伙。 见身边王舜臣一脸无奈的看着校场,唐宁便问道:“我看这俩人的部下中不乏虎背熊腰之士,为何不选他们,而是选择这些看上去要瘦弱一些的人呢?” 王舜臣笑道:“督运使大人,您看现在校场上的这些士兵虽然不算健硕,但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并且对这种小规模的对阵非常熟练,所以才选择他们,而不是那些体格健壮的军士。 体格健壮固然是一个优势,但经验丰富更加重要一些。” “原来如此。”唐宁点了点头便不在说话。 此时刚好一声锣响,只听一阵山呼之声从校场上传来,两边的将士们齐齐奔向对方。 他们使用的长枪,刀剑上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布帛。上面似乎还沾了些类似石灰的东西,打在人身上,就会留下一层白色的痕迹。 奔跑的距离并不远,不过五十步左右,双方可谓是瞬间就杀成了一团,犹以那员偏将与陈克之间的战斗最为激烈。 短兵相接不过一瞬,宣武军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就已经出局了一大片。西军也有所损失,但他们身上有白色痕迹之处,大多是避开了要害。 西军的勇猛远远超过宣武军的想象,第一波接触就损失了十分之一还多的将士,这让宣武军中众人有些慌乱。 本来五人一组的阵型,一下子就有了崩溃的趋势。 陈克见形势不妙,手中长枪左右两点,便用枪尖顶在了两个冲上来的西军士兵心窝处。大吼一声:“结阵!结阵!阵型不要乱!” 那两个西军被点了心窝,只能无奈的从战团中连滚带爬的跑到一边去坐着看戏,临走的时候还拽了一把陈克的裤腿,结果被陈克踢了一脚肚子。 “他们乱了!弟兄们!加把劲!”那偏将见状也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大吼一声,西军将士一听,便也嗷嗷怪叫着冲了上去。 饶是陈克勇武异常,到了现在也是独木难支。宣武军的阵型虽然有作用,但在经验极为丰富,常年打仗的西军手下,还是有些拙劣了。 宣武军剩下的人就像是被虫子啃噬的树叶一样,慢慢被西军的人啃噬殆尽。陈克双目血红,大吼一声,长枪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根棍子般扫在周遭西军身上。 即便如此,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最后陈克一个不慎被人拿盾牌砸了下脚,动作顿了一下,周遭西军便一拥而上把他压在身下。 那偏将虽然在与陈克的战斗中不幸‘战死’,但此时还是从休息的地方一溜烟跑过来指着陈克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你们宣武军有多大的能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他娘的……”陈克想起身却起不来,七八个人在他身上压着,他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狠狠的拍了拍地,然后脑袋一垂,闷声道:“我输了!” 他认输的样子很潇洒,那偏将见此,觉得这也是个愿赌服输的汉子,便不再嘲讽陈克,而是挥挥手让压在陈克身上的众士兵起来,朝陈克伸出手道: “你们宣武军才来西北没多长时间,作战方面,又没你们什么事,如此自然不是我们西军的对手。 若是你们宣武军也如同我们一般整日和西夏人作战,再打一次,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陈克瞅了瞅那偏将,又瞅了瞅偏将伸出来的手,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便握住偏将的手,借他的力站了起来。 “下次一定是我们赢!”陈克咬牙切齿的说道。 偏将哈哈大笑道:“欢迎宣武军指挥使随时挑战!” 看到此唐宁便知道今天的瓜吃完了,摇了摇头就冲一众部下挥挥手,说了声撤了,然后就让王舜臣在前面带路。 在第一波碰撞之后,西军的胜势就已经非常明显了。随后西军步步紧逼,宣武军阵型散乱,几近崩溃,但西军的阵型从始至终全程都没怎么乱过。 光是这一点,就能看出宣武军与西军之间的差距。 同属禁军,但两者之间的战斗力相差竟如此之大,这不得不让唐宁感慨,宋朝的灭亡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唐宁还发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个人的勇武发挥出来的作用还是不小的。 有好几次宣武军都要直接被打穿了,但陈克却以一人之力止住颓势,接连将逼近的西军打翻在地,这样才能坚持了一阵子。 摩挲着下巴,唐宁脑子里面忽然灵光一闪。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那东西又有些若即若离。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弃,等它下一次冒出来的时候再说。 王舜臣在前面领着路,把众人带到了军营的一角。 西军虽然看不起这群厢兵和禁军,但是住宿之地还是给收拾的整整齐齐。推开木栅栏,里面就是一片空旷的黄土地面。 没见多少垃圾,木栅栏里面还拜访了几口大锅,以及十数捆一人身粗的木柴。 王舜臣道:“督运使大人,这便是你们的营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至于营帐什么的,就由你们自己来摆放吧!” 唐宁拱手道:“多谢王兄了。” 王舜臣笑道:“如果督运使大人没其他事情的话,卑职就先行告退了。卑职还要领着宣武军去营地,就不在此多留了。” 唐宁点头:“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情。陈指挥使刚刚输的挺难看,你小心他拿你当出气筒。” 王舜臣哈哈笑道:“多谢督运使大人提醒,卑职会小心的。” 说罢,朝唐宁抱了抱拳,王舜臣便一溜烟的跑了,唐宁就指挥着手下众人开始在住宿地摆放营帐。 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忙完了。众军士进了营帐里面休息,唐宁就在大帐里面给师父写信报平安。 写着写着,唐宁就放下笔,叹了口气。 住宿的地方都已经给自己找好了,也没有人说让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这就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可能都离不开环州了。 师父虽然出来之前提醒了自己,说自己这一次不仅肩负着运送粮草的职责,而且还充当着援军的身份。 眼看着一场战斗爆发在即,环州守军也不过只有六千余,面对号称数十万的夏军,章楶把一切可以用的人手都派到环州来协防,这并不奇怪。 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唐宁哀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明明只想老老实实的赚点钱,当个富家翁。怎么一眨眼到了今天,就过上了刀口舔血,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呢? 第六十九章 章楶的计策 十月初的环庆路,气氛是非常压抑的。因为就在几天前,所有人都得知小梁后国母亲征,率军五十万准备进攻大宋了。 天空都非常配合的几天不露晴,今天已经是第五个阴天了。 庆州帅府内,来来往往的人从来就没少过,整日都是一片忙碌无比的景象。 周怀进去找章楶的时候,章楶刚好站在门口送刘令出来。将近一个月没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刘令冲周怀抱了抱拳,然后就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章楶背着手看着周怀,笑呵呵的道:“瑾瑜,老夫还以为你能够沉住气,这才几天,你就找上门来了。 你先别说,让老夫猜猜,是不是为了你那徒弟来的?” 周怀摇头道:“并非如此。 我虽然心中惦记我那徒弟,但男子汉只有经历了这些,存活下来,将来才能走的更远,站的更高。若是他没有活下来,我也只是感到遗憾,却不会后悔。 章兄,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我那徒弟,而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对策,我也好去做准备。” 章楶哈哈一笑道:“瑾瑜啊,如果是这样,那你今天算是来着了。来来来,咱们进屋去说。” 说罢章楶便抬腿进了正厅,之后并未停留,而是直奔书房而去。 周怀紧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章楶的书房。周怀回头把门关上,连忙问道:“章兄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章楶笑道:“若是今日之前,老夫还有些头疼,陕西六路,每一路的兵力都不算多,夏军要进攻哪一路,都是有可能的。 但今天刘公事送来了可靠情报,夏军的主攻方向,正是这里!” 章楶说着,手指头便重重的点在摆放在书桌上的地图一角。 周怀凑近过去看了眼,挑了挑眉毛道:“环州?” “正是!” “情报有多可靠?” “据刘公事所说,这份情报是用三位勇士的性命换回来的。” 周怀默然,皇城司的情报收集能力在大宋是首屈一指的,而即便如此也付出了三条性命的代价,看来这份情报取得的难度不小,真实性应该也很高。 “那,章兄准备如何对敌?” “熙宁四年,枢密院曾颁下《陕西四路防秋法》,其中关于其他地区的作战指引皆是以弹性防守为主,唯有环州的作战指引意义不明。” 说着章楶从书桌上翻找了一阵,最后拿出一份稍显老旧的折子来,打开之后,找到了地方就给周怀念道: “贼若寇环州,即移业乐之兵截山径路趋马岭,更相度时势进兵入木波,与环州相望,据诸寨中,又可扼奔冲庆州大路,其沿边城寨只留守兵,不责以战,自余军马并屯庆州,以固根柢。” 周怀摩挲着胡子,皱眉道:“这是以防御庆州帅府为主的御敌策略啊。而且根本就没有反击之策……难道说在枢密院眼中,环州是可以被放弃的?” 章楶把折子合上,丢到书桌上叹着气说道:“正是如此啊。 环州放弃与否,老夫其实并不在乎。老夫真正在乎的是,如果就这么把环州城拱手相让,那还要我这个经略安抚使有什么用? 西夏人嗜利畏威,如果不把他们打痛,打怕。这西北之地何年何月才能安宁? 自老夫去年年初担任了环庆路的经略安抚使以来,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老夫怎能轻易放过? 枢密院之法对西夏人来说,只能增加他们嚣张的气焰而无实际效果。真正的御敌之策,不能指望此法。 此番小梁后率军亲征,看来他们国内的矛盾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这一次一定要把西夏人打痛,要锉灭他们嚣张的气焰。 这不仅会让西夏人知道我大宋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同时对于小梁后的威信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一仗夏军若是败了,国内的矛盾只会愈演愈烈,到那时我们就不必继续被动挨打了,掌握主动权的就变成了我们,我们甚至可以进攻西夏,夺取他们的土地……” 章楶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忽然间低头看向地图。 周怀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章楶这话是什么概念? 封狼居胥是武将最大的荣耀,而开疆拓土则仅次于此。 当年熙河开边,拓地两千里、招降三十万。河湟地区六州不仅给了大宋大片大片可以安置流民的荒地,更给了大宋一些可以养马的草场。 只是最后的结果不太好,四年的时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到最后只换了熙、河、洮、岷、宕、亹六州之地,付出与回报还是不成正比。 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主动权这三个字。 当时河湟地区由西夏人暗中帮助的吐蕃反抗活动更使北宋朝廷极度的被动,被迫投入更多的兵力以维护统治。 但这一仗若是打赢了,西夏与大宋就会迎来一个攻守转换的局面。占据了主动权的大宋,如果官家有魄力,有决心重操熙河旧事,就有极大的可能把西夏打得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此,周怀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 “我要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章楶盯着地图不断的碎碎念,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一些环州附近的山川之上。 ……………… 周怀去的时候是早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了。 章楶坐在书桌后面研究了一天的地图,终于高兴的拍手道:“我知道了!” 周怀为之精神一振,霍然起身道:“章兄可是有了对策?” 章楶用力的点头:“几十年来我朝与夏军贼兵作战,贼兵胜多输少。如此必然横生骄纵之气,并轻视我朝将士。 咱们便利用这一点,对贼兵进行反击。” “此话怎讲?” “贼进一舍,我退一舍。彼必谓我怯,为自衞(音卫,通卫)计,不复备吾边垒。乃衔枚由间道绕出其后,或伏山谷,伺间以击其归。” 周怀一拍手,激动道:“妙计啊妙计!敌进我便退,贼兵自大,必然以为是我们害怕不敢与其交战,为了保护自己的做法。 如此一来,自然不会再对我们有所防备。我军趁机派人悄悄从山中小路绕道后面偷袭,或者埋伏在山谷之中,等待时机攻击他们返回的军队…… 章兄,你是如何想到如此妙计的?” 章楶苦笑一声道:“自打去年年初老夫来此,就一直在给官家献策。 西北地区御敌长期采用坚壁清野之策,此法不可为。若是前沿堡寨就算了,但二三百里以内居民甚密,采取坚壁清野,损失最大的还是百姓。 因此老夫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战兵在外,守军在内,如此不仅能够对贼兵进行打击,同时也能让贼兵无法持续攻坚。 若是贼兵敢长驱直入,则我军将士便可埋伏在贼兵退路上伏击,歼灭贼兵。 可惜枢密院那帮人不同意老夫的主张,认为这种办法太过冒险,极易遭受损失……” 周怀一跺脚,气恼道:“这么好的办法,为何不用?真是糊涂啊!” 章楶呵呵一笑,手掌按在书桌上道:“不过官家已经传信来了,叫老夫放手施为。既然如此,老夫便叫枢密院的酒囊饭袋们看一看老夫战术的威力!” “真的?官家同意你这么做了?如今不是高太后……” 章楶苦笑一声道:“密旨啊,成功了便是官家知人善用,失败了老夫就要自食苦果。 不过老夫并不恨官家,在官家如今的情况下还能极尽所能给予老夫如此的支持,这让老夫感激涕零。此战若不取胜,便不足以报答官家对老夫的信任之情啊!” 周怀感慨道:“官家年纪虽小,却有大胸怀。我大宋中兴之主,非官家莫属啊。” 章楶敲了敲桌子,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但嘴上却道:“瑾瑜,慎言,慎言啊!” 周怀拱拱手道:“是瑾瑜失言了……章兄,不如我们今日就研究出一个可行的战略来吧?瑾瑜虽然没有章兄这般的韬略,但好歹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多少也能提些建议。” 章楶握着周怀的手道:“如此甚好!一人之力终有尽时,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 瑾瑜,你愿帮我,老夫感激不尽!” 周怀连忙道:“章兄,这感激不尽四个字,瑾瑜可不敢当,瑾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谋,在一旁提一些小小的意见,主要还是靠章兄你的策略啊。 况且此乃军国大事,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这是必然之事。” 章楶点头道:“你说的对,此乃军国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多一个人,没准就能发现一些纰漏。 这样吧,老夫叫人去把张存,折可适,李浩,高芳都喊来,咱们今夜就商讨出一个办法来!” “折可适?哎呀,他也在吗?” “是啊,你们俩可是老相识了,当年他还是个洪德寨主的时候,你就认识他了。嘿嘿,这小子现在是老夫的心腹爱将了。” “哈哈!那等此间事了,我可要好好跟他叙叙旧。这一晃都多少年没见了,真是让人想念的紧啊!” 说话间刚才出去喊人的护卫已经带着人回来了,七八个人乌泱乌泱的涌了进来,周怀正在找折可适,就见章楶让人把一张巨大的地图拉开铺在了地面上。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商定战术的细节吧!” “等一下,安抚使大人。” “怎么?” “您说的战术细节,是哪个战术的细节啊?” “……” 第七十章 我唐宁酒囊饭袋 十月八日,庆州派了一名传令官到环州,他带来的消息很是诡异,说大帅有令,从今往后取水不得取溪、河、江之水,若要取水,就只能在城中或是寨堡中的井中取。 这个消息在其他人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西夏人大军压境,这个时候再跑外面去,说不定会被同样在水源处的斥候给弄死。 但落入唐宁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他摸着已经长出了淡淡绒毛的下巴,对林威问道:“环州所处之地,食水来源很多么?” 林威摇了摇头道:“大人,卑职不知啊,卑职从来就没来过环州,连京东西路,这一趟也是头一次来。” 唐宁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章楶此人在军事上的指挥能力是强的,他下的命令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这里面定然是大有蹊跷,只是他一时半会儿的还想不明白这蹊跷是什么。 十月十日,进出环州城的斥候就像是节日里进出润州城的商人一般,络绎不绝。各种各样的消息被传的满天飞,就连窝在军营里面无所事事的唐宁,都听到了不少。 像什么贼兵已经到了几十里之外了,像什么他有个斥候朋友说贼兵至少有五十万了,类似的消息传来传去的不要太多。 齐复这几天的状态不是很好,想想也是。这个家伙从小就知道西夏人很厉害,虽然被韩知州逼的跟着唐宁来到了环州,但是对于西夏人的恐惧还是对他有些影响。 晚上睡不着觉,顶着个好大的黑眼圈,听到什么动静就十分的紧张,刀子要是不在身边,一刻都放不下心来。 流言传到了齐复的耳朵里面,齐复的日子就更加难熬了。饭也不想吃了,水也不想喝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就跟被抽空了一样,活像一个清朝时期抽大烟的窝囊废。 唐宁心说这样下去可不行,这样下去的话,用不着西夏人过来把齐复杀了,他自己首先就得杀死自己。 但是他也没什么办法,心病还须心药医。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让他亲手杀掉一个西夏人,让他明白西夏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强大,大家都是人,刀子砍到了要害,也一样都会死。 可现在去哪里找西夏人?环州守军巴不得一辈子见不到西夏人才好呢…… 就在这种紧张的状态之中,时间来到了十月十二日的清晨。 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之后,就由唐宁率领部下去城墙上换防,好让之前在城墙上守了一夜的弟兄们去吃饭睡觉。 站上一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接替,但最糟糕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一个时辰里头了。 站在城头刚打了个呵欠,就看见远处有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朝城池方向奔了过来。 唐宁连忙唤过眼神好的胡万看一看,胡万定眼一瞧道:“督运使大人,这是我军的斥候。” 说话间那七八个小黑点已经快要到了,唐宁给了林威一个眼色,林威会意,趴在城墙上大声吼道:“前面的站住!通报姓名!否则进了城下百步以内的范围,弓手就要放箭了!” “慢着!是俺!张乙!俺有要事向知州大人汇报!” 城墙上有认识张乙的西军士兵一听这话便探出头去,见确实是张乙,就连声道:“是老张!老张回来了!快开城门!”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环州城的大门开启了一条缝隙。 张乙等人从缝隙中进来之后,又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城门再次闭合。 随后张乙回头朝城墙上的众人拱了拱手,然后一行人便一抖缰绳,直奔知州所在的府衙而去。 唐宁望着张乙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因为大帅已经下令在外不可取水,所以这些斥候出去的时候一般都是带着两袋子水。 即便如此他们在回来的时候一般都会在城门口要一碗水喝,润润嗓子再去跟种朴汇报情况。 然而今天这些人是如此的匆忙,以至于进了城没有片刻的停留就直接去了府衙,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想到此,唐宁又转头望向张乙等人的来路。今日虽是晴空明媚,但唐宁依旧感觉到远处乌云密布。 西夏人,就要来了! 快步在城墙上巡视,让那些偷懒的士兵都精神起来,再回到原处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身材匀称双鬓微白的男子就站在刚刚自己站着的地方。 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的小兵。身边又跟着好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想来此人就是自己来了环州却从未见过一次的环州知州种朴了。 见唐宁从一边走了过来,种朴便皱起了眉头道:“你是何人?” 唐宁拱手道:“卑职是环庆路督运使,奉大帅之命押送粮草辎重,于十二天前到此。” 种朴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那你一个督运使为何会在此处?这里是城墙,是作战的地方,你一个押运粮草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走吧!” 唐宁听完一愣,心说要是没有命令,你以为老子愿意上这上面来?万一打起来,一轮箭雨下来,说不定老子就要被扎成刺猬,还以为这是什么好地方呢? 正想着,一旁站出来一个人道:“二哥,是我要他来的。考虑到贼兵大军压境,我军精兵应保存体力,以备不测,是以,我要他们在卯时接替城防一个时辰,好让将士们多休息一阵子……” “胡闹!”种朴怒喝一声,指着脸色发黑的唐宁道:“环庆路多了一个及冠不到手底下还尽是厢兵的督运使,这件事情你之前还当做笑话讲给我听,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看,这不就是那群人么?” 说罢,又指了指周围站得歪七扭八的众厢兵道:“这里不是腹地,是边关!让厢兵守城,我看你是巴不得让贼兵早些打进来! 还有,此为军中,莫要叫我二哥。” 那人连忙单膝跪地道:“是卑职考虑不周,请知州大人责罚!” 种朴叹了口气道:“建中,七叔死前把你托付给我,就是为了让你在我这里学一些治军的本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边关呆了两年多,怎么我感觉你还是没学到什么东西啊? 自己去领二十军棍涨涨记性吧,顺便叫人来换防,以后这些厢兵只要叫他们搬运东西就好了,不要再叫他们登上城墙了。” “是!”那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往城下走去。 种朴手扶着雉堞,头也不回的对唐宁道:“一会儿就带着你的人下去吧,不是本官看不起你们,而是你们未经训练,又未曾与西贼作过战,留你们在城墙上,本官也不放心。” 说罢,挥了挥手,便不再理会唐宁。 唐宁心中不爽,却也无可奈何。人家说的也没错,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 自打六天前突然来了个人叫他们每日卯时去城墙上面换防的那一天,唐宁就发现自己的部下站在城墙上连干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干什么,就连站在哪儿,往哪儿看都不清楚。万一西夏人打过来,还真的容易出问题。种朴毫不留情的说自己这帮人是隐患,没有半点问题。 不过被人指着鼻子说一顿的感觉还是不好受,尤其是那句‘当时你还当笑话讲给我听’,这话落进唐宁心里就非常的不是滋味。 还未及冠的督运使,只要是在大宋官场混过一段时间的就都知道,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有惊世的才干,要么就是在朝中抱住了一条非常粗的大腿。 就算是王安石,司马光这种名臣的孩子,累祖荫做官者,也没有二十岁以下的。 以种朴对待自己的态度来说,他肯定不是把自己当做有惊世才干的前者,看他最后那番话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他必然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来混军功的酒囊饭袋了。 唐宁很想证明自己,怎奈他是真的没有那个实力,世间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此,他的确是一个来混军功的酒囊饭袋…… 脚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唐宁知道这是换防的将士们准备上城了。闷声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准备从另一边下去,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城头上一阵骚动。 “知州大人!快看!西北方向似乎有人!” 众人当即便朝西北方向望去,只见又是一个小黑点从远处越行越近。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待他到了五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城头上的守军便大喝一声。 “贼兵先锋军已渡马岭水!乌兰寨被围!贼兵正在向肃远、洪德二寨前进!洪德寨主命小人来禀告知州大人,请知州大人万万不要派遣援军,保存实力,以防贼兵攻夺环州!” 那人在离城墙近三百步的地方勒住马,一边兜圈子,一边扯着嗓子大吼。随后便拨转马头,又朝来路狂奔而去。 城头是一片吸凉气的声音,种朴身边有一员将领惊诧道:“贼兵行动竟如此迅速?”随即他又皱紧了眉头,对种朴道:“知州大人,咱们真的……不去救援吗? 种朴眉头紧锁,随即转身对身边众人道:“不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这一次不同往日,这次是梁太后率军亲征,贼兵必然士气旺盛。 洪德寨主的话是对的,如果我们派出援军,贼兵趁机攻破环州,整个环庆路就危在旦夕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环州城作为贼兵进军路线上的第一道防线,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把环州城守住,挫一挫贼兵的锐气。 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仗打起来也会容易一些。而且大帅前几日就已经派折可适率援军前来了,只要咱们能守住,他一定能把贼兵打的落花流水。 传令下去吧,让弟兄们都做好战斗准备。 这是一场很艰难的硬仗啊……” 第七十一章 不好意思笑出声了 众将领了命,纷纷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种朴就背着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一阵子远处,然后就扭过头来,叹了口气,正欲巡视城墙,忽然看到部下都走光了自己却在一旁看热闹的唐宁,皱眉道: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没听见刚才那人说的话么?贼兵马上要攻过来了,你留在这里很危险的。” 唐宁义正言辞的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环庆路督运使,又身在抗击夏军贼兵的前线,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之下,我无法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知州大人,请让卑职留下来帮忙吧!哪怕不让卑职帮忙,让卑职站在一旁学习学习也好啊!” 种朴两条眉毛一竖刚要开骂,却好似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两条眉毛放了下来,瞅瞅唐宁道:“话说的不错,但你真是这么想的?” 唐宁点头道:“没错,这是卑职发自内心的想法。刚才听您训斥那位将军时,卑职便对您生出敬佩之意,卑职对您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那一瞬间卑职决定将来要成为跟知州大人一样的人,为了保家卫国,奋战在战斗的最前沿,为了我大宋的黎民百姓,虽身死而无悔。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成为跟知州大人一样伟大的人的话,那卑职也会努力去抓住他!” 种朴的面色怪异极了,唐宁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夹杂了对自己的马屁,也夹杂了他强烈的报国之心。 本身种朴是很喜欢这种人的,但是他却发自心底的不相信唐宁会是这种人。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种朴的直觉却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绝对不会是他嘴上说的这么高尚。 多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种直觉屡立战功,无数次打败了西夏人和吐蕃人。 想到此,种朴就有些犹豫。抬头看着唐宁真挚的眼神,种朴叹了口气。决定这一次,自己就把直觉往一旁放一放。 这个年轻人不假思索就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说不定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呢? “好吧。”最终,种朴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护卫,领着唐宁和他身边的两个手下各取一套禁军甲胄。然后又对唐宁说道:“看在你说这番话的份上,本官就答应你的请求。 但是你要记住,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都是你自找的,死了可莫要来找老夫的麻烦,懂了么?” 唐宁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 种朴便继续道:“既如此,你就跟葛奎去取套盔甲穿上,换好之后,就上城来找本官。若是贼兵来了,你记得不要离本官太远,否则还是跟之前说的一样,后果自负,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多谢知州大人!” “去吧。”种朴挥了挥手,唐宁便带着林威和双腿有些发软的齐复跟着那护卫一同下了城。 种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唐宁离去的背影,这小子的想法,难道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没到二十就做了官的人,居然还有主动当武官的蠢货? 种朴使劲的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小子必定还有别的想法,只是自己没有看透而已。 不过即便有其他的想法又如何?一个小小的督运使而已,还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而且自己已经决意把他放在身边,若是这小子真有什么异样,一刀杀了便是。 想到此,种朴便不再细想有关唐宁的事情,转头便开始巡视城防。 而唐宁真的是种朴想象中,心中抱着龌龊的思想说出这番话的吗? “姐夫!知州大人都说了不用我们,你为什么还要留下啊?那多危险啊,西夏人都可厉害了。 要不我就不跟你上去了吧,反正有林大哥在,他一定会保护你的。我就不去了,我去了也只是个累赘啊,帮不上忙,没准还要拖累大家……”齐复一边走,一边在唐宁耳边说着悄悄话。 声音很低,语气却很急。 唐宁瞥了眼齐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么?” 齐复使劲的摇头:“不知道。” “你如果对西夏人没那么恐惧,我又何必为了你去冒这个险呢?”唐宁停住脚步,看着齐复认真的说道:“我知道因为一些原因,你对西夏人的畏惧从小就刻在了你的心里。 但是西夏人又能厉害到哪儿去呢?他们也是人啊,击中了要害不会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站起来继续喊打喊杀,他们也是会死的,这一点跟我们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是一个男子汉,是你们老齐家的顶梁柱,是你姐姐的希望,将来齐家的门楣还要靠你发扬光大。 如果你不趁这个好机会,克服你对西夏人的恐惧,将来别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你不过是个外厉内荏只会窝里横的废物,你怎么办? 这事如果传到韩梅的耳朵里,她又会怎么看你? 别忘记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啊。” 因为唐宁这番话并没有刻意避开其他人,所以走在最前面名为葛奎的护卫也听到了。 扭头看着齐复,笑呵呵的道:“小子,难道你害怕西贼不成?” 齐复梗着脖子想反驳,可那模样凶恶的护卫冲他一笑,他就觉得一阵心虚。最后低下头,不吭声了。 唐宁摇了摇头道:“阿复,你阿姊把你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当初为了你,她一个弱女子拿着一把刀子都敢直接往乱成一锅粥的九斗山里面走,就为了找你回来。 若不是我派人去寻,人去的及时,你阿姊就要遭遇不测了。 就这样,你阿姊还是执意要去找你。 而现在你阿姊把你托付给了我,这是她对我的信任,我不敢辜负。 如果你真的害怕西夏人,见到他们就要尿裤子的话,那你就走吧,走的远远的,随便找个女人,生几个孩子,把你们老齐家的种传下去吧。 不能治好你的心病,我总要留住你的性命。如果你因为恐惧而没能及时挥刀导致身死,你阿姊做鬼都不会放过我,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姐夫……”齐复见唐宁看向自己的眼中有着些许失望的意味,心中就有些惶急。 很久以前,齐复最佩服的人是大当家。他觉得大当家不仅功夫好,还很有担当,有责任心,长大了之后自己也要成为大当家这样的人。 在这之后,他最佩服的人就成了秀才。秀才虽然神出鬼没,而且总是眼高于顶。但他却很有知识,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他都略知一二,小时候自己有许多幼稚的问题,都是秀才给自己解答的。 现在,他最佩服的人成了自己的姐夫。姐夫虽然没有大当家的武力值,但是有担当,有责任心这一点却是齐复看在眼里的。 不仅如此,姐夫还跟秀才一样,知道的很多,文化水平非常高,就是字写的没有秀才好看。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宁身上有大当家和秀才的优点,齐复这个才刚十七岁的小孩子,三观都未定型,很容易就把唐宁当成了自己的榜样,成了唐宁的一个小粉丝。 偶像对自己感到失望是粉丝不能接受的,齐复也一样。 “唉,你还是走吧。”唐宁摇了摇头,然后扭头看向葛奎道:“葛大哥,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情?一会儿信使是要去庆州禀报这里的消息吧? 能不能麻烦信使把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带上?你看这个样子,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我不太放心。” 葛奎虽然长得凶神恶煞的,但也是一个妙人。见唐宁背着齐复对自己疯狂的挤眉弄眼,心中便会了意。 点点头道:“好吧,我去跟信使说一声,这应该不算什么问题。不过路上你弟弟最好低调一点,要是挨了骂,也要忍住不吭声。 此番送信的信使是个暴脾气,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窝囊废……” 齐复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葛奎连忙解释道:“哦抱歉,督运使的弟弟我不是说你窝囊废,我没有这个意思……算了,不解释了,我还是去通知信使一声吧。” 说罢,葛奎便抬起脚准备离去。 唐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林威是个老江湖,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自然清楚,垂着头也是一阵窃笑,走了两步不到的葛奎嘴里也发出噗嗤一声。 齐复是又臊又怒,但又发不得脾气,这一切说白了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听见最敬佩的姐夫嘴里发出驴打鸣一般的恶心笑声,齐复终于忍不住了。恼羞成怒道:“够了!我不走! 不就是西夏人,我一会儿就杀一个让你们看看!” 葛奎当即转身对齐复挑了挑大拇指道:“好小子,有种!” 唐宁止住了笑,拍拍齐复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哎呀阿复,你不用逞强地。 又没人逼迫你,对不对? 你要是害怕,你只管走就是了,没人会说你窝囊废的噗嗤……” 齐复的一张脸都成了茄子的眼色,唐宁这才止住笑意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想起了一个笑话,不小心笑出声了,我没有笑你是窝囊废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哈哈哈哈……” “……” 第七十二章 洪德堡之战(1) 十七岁的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里容得下别人这般嘲笑?即便在他心中,自己也的确是个害怕西夏人的窝囊废,但这话也不能由别人来说。 尤其是唐宁、林威、葛奎三人这种对看上去关心,实则鄙夷的做法,更是让齐复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葛奎看着正在往身上套甲胄的齐复,对唐宁挑了挑大拇指道:“督运使,你这招激将法可太厉害了。 以前俺遇到同样的兵时,都是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往前冲,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妙招,有机会俺得跟知州大人说一说今日之事才成,这会省不少事呢。” 唐宁笑道:“激将法首先的要素就是将不服输,这小子平日里好勇斗狠,没事就跟他林大哥过两招,虽然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本身就是个不服输的人,所以激将法对他才有用。 如果是烂泥,不管怎么使劲都是扶不上墙的。” 葛奎听后,楞了一下,随即挠着头道:“听你这么一说,俺怎么觉得这小子不像是个会怕西贼的种啊,怎么……” 唐宁小声的解释道:“他家原本是会州大户,后来西贼绕过城防深入会州腹地劫掠,把他家给毁了。 他家好歹也是有几十上百个护院的人家,说没就没了,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只能把命保住。 那时候他还没出生,爹娘流亡路上把他生了下来,从小就跟他讲这些事情。 他又在滁州长大,连西夏人什么模样就没见过,就这样久而久之,他心中对西贼的畏惧就这么形成了。” 葛奎听后点了点头道:“这事情俺记得,二十多年前西寿宝泰军司擅起边衅,当时会州好多人家都家破人亡。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些故事,那也怪不得他。” 两人说话间,齐复便已经穿好了甲胄。林威帮他把腰带系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挺合身的。” 唐宁上下打量一眼齐复,笑道:“看上去挺威风的嘛,这身铠甲往身上一套感觉就不一样了,弄不好你还是个做将军的料子。” 林威对齐复从来都是板着一张脸,虽然刚刚只说了五个字,但还是让齐复受宠若惊。挠着头呵呵的傻笑,都失去语言能力了。 三人换好了甲胄,就由葛奎带着重回城头上。 禁军的铠甲防护能力显然是要比厢兵铠甲高出不止一个层次的,重量都不一样。 厢兵的铠甲穿在身上,就跟套了一层铁皮没什么区别。而禁军铠甲一上身,唐宁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个人压在身上一样。 几人上了城头,正碰见种朴巡视完一侧的城防,就要去巡视另一侧。种朴便冲唐宁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他跟在身后,自己则背着手,身边跟着几个举着大盾牌的士兵,一行人朝另一侧走去。 路上唐宁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让他非常想要一睹真容的八牛弩,以及听上去非常霸气实则就是个小型投石机的虎蹲炮(又叫虎踞炮)。 “一座八牛弩需要七到九个士兵来操控,但射程只有一千五百步左右。若是由三十人操控的八牛弩,其射程则可达两千五百步。” 种朴见唐宁的目光一直放在八牛弩上,就轻声给唐宁解释。 “不过环州如今器多而兵少,所以三十人操控的八牛弩,你这一次是见不到了。” 唐宁笑道:“八牛弩的大名卑职早就听说过,可谓是如雷贯耳。 听说景德年间的澶渊之战守城将士就是用八牛弩在六七百步之外射杀了辽军主帅萧挞凛,从而使辽军军心涣散,不复能战?” “军心涣散不复能战说的有些太夸张了,若真是如此,当初就不必和辽人搞澶渊之盟了。”种朴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简单的做了一个总结之后,就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唐宁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追问,不知种朴本意如何,但唐宁自己觉得澶渊之盟并非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打了胜仗还要签一个每年给人家一大笔银子的条约——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跟着种朴在城墙上走了一阵子之后,唐宁心中便猛然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如芒在背,浑身别扭。 抬头看向种朴,只见种朴也是面色凝重一脸紧张的看着西北方向。 先是一个小黑点从地平线的远端冒了出来,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小黑点一个接着一个的跟在后面一起冒头。 这些黑点冒出来的时候并未见停,很快就变得像是一团飘荡在陆地上的黑云,从西北,朝环州城渐渐逼近。 “是贼兵!贼兵来了!”守城士兵大吼一声,顿时城头便是一阵甲胄碰撞的声音。弓手们在第一时间来到了垛墙上的缺口处,从箭筒里面抽出一根箭矢,搭在了弓上,却没有拉开。 他们在等待军官的命令。 种朴快步走到垛墙后面,身旁的护卫赶忙跟上焦急的道:“大人,危险!” 种朴摆了摆手,眉头紧锁,他眯眼看着前方明显与后方军队有所脱节的骑士,对身旁众人道:“我看不清楚,你们看看,那个西贼是不是枪上挑着一个人?” 众人一听,便顺着种朴所指的方向望去。齐复眼神最好,他看了一眼之后,狠狠的吞了口唾沫,低声道:“那是……那是先前来报信的洪德寨信使……” “什么?”声音太小,种朴没听清。他瞬间扭过头看着齐复,问了一句。 齐复被吓了一跳,种朴的威严太重,他紧张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还是唐宁掐了一把他的屁股,他吃了痛,才说道:“是先前来报信的洪德寨信使,那个西夏……西贼枪上挑着的就是他……” 种朴默然,周围众将士也纷纷沉默。 西夏人的行进速度这么快,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乌兰寨距离环州有四十里地,短短几个时辰西夏人竟然已经到了环州城下,还把之前来报信的信使也给杀了。 这代表着西夏人根本就没有在环州下属的众多寨堡有所停留,他们只是在前进的路程中,分兵去攻打各寨堡。 夏军的主力军在渡过马岭水之后,一路不停直奔环州而来。 由此便可得知夏军的战术,他们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环州城攻破。 “他娘的!”葛奎眼珠子都红了,虽然他与那洪德寨信使在今天以前素未谋面,但同为西军,大家都是好兄弟。 现在好兄弟被这个西夏骑士挑在枪尖上,葛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从一边的弓手手里夺过长弓箭矢,张弓搭箭就朝那骑士射了过去。 箭头锐利的羽箭带着咻咻的破风声直奔那骑士面门而去,葛奎是弓手出身,当年也是用弓的好手。但不知怎的他发现自己肉搏的功夫竟然比弓要好,于是他就选择成为步军。 后来在一次作战之中,勇猛无比,被当时在远处看热闹的种朴选中成为了他的护卫。 眼看那箭就要射中西夏骑士,电光石火之间,西夏骑士将马头拨转,身子一侧。长枪上挑着的信使尸体,也跟着他转了小半圈。 于是那根箭就深深的嵌入了信使的尸体。 西夏骑士,伸手从尸体上取下那根箭,举在另一只手里猖狂的哈哈大笑,用强调怪异的汉话道:“好箭!好箭!” “他娘的!老子要杀了这狗日的!”葛奎大怒,转头就要下去牵马出城与这西夏骑士一战。 种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可消停点吧。” “可是,大人……” “要不是你刚刚抽风拿箭去射,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既然敢孤身一人来到这么靠前的地方,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本来他就想要用这洪德寨信使的尸体来激怒咱们,你这一箭堪称是火上浇油啊。” 唐宁有些想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葛奎这人情商不低,智商为零。这么明显的激将法,都能上钩,算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代表了。 被种朴说了一通,葛奎恍然大悟。心中暗骂自己刚才太冲动,此时更是懊恼无比。便单膝跪地对种朴道:“是属下冲动了,请大人责罚。” 种朴再次叹了口气道:“我早料到你会冲动,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次长点记性,下次莫要再犯了。 至于责罚,平时的话你定是要去领军棍的。但是现在大敌当前,军棍就不必了,你戴罪立功吧。” 葛奎感激道:“多谢大人,属下定不负大人重望!” 说话间,那西夏骑士已经到了城下三百步的距离。离得老远,扯着嗓门便喊道:“城上的宋军你们听好了,吾乃卫慕都力,乃是没藏仁荣将军麾下第一猛士! 如果你们识相的,就赶快缴械投降。否则我大夏国母亲率五十万大军前来征伐之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种朴一听这话,都懒得回。示意弓手放箭,但不要射到人,只要射到他面前就可以了。 众弓手纷纷张弓开射,噼里啪啦的把箭射了一地,那西夏骑士左右摇晃本想用信使的尸体挡住来袭的箭矢,却发现没有一根箭是冲着他来的。 秀了半天没屁用,他非常的尴尬,还有些恼火,他觉得在城头宋军眼中此时的自己大概和猴子没什么区别。 “你是梁氏派来招降的,还是没藏仁荣将军派来的?” 一轮齐射结束,种朴笑呵呵的对卫慕都力说道。 卫慕都力一愣,不明种朴此言何意,也没思索,张口就道:“吾乃没藏仁荣将军麾下第一猛将,派我来的自然是没藏仁荣将军了。” “那你去告诉他,他还不够格。让你们那个姓梁的婆娘亲自过来,把本官和众弟兄们伺候好了,说不定本官心情好了,就把环州城给你们了,哈哈哈!” “……” 第七十三章 洪德堡之战(2) 如果是跟辽军作战,种朴这番话说完怎么都要被参上一本,接下来就是一贬再贬贬到死的局面。 你可以看不起敌国的皇帝,但你不能对皇权有所不敬,这在古代是非常犯忌讳的。 今天你对别人家的皇帝不敬,明天你就有可能造自己皇帝的反,这笔账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算的,但是古往今来大部分的皇帝都是这么算账的。 而西夏就不一样了,在宋人眼中西夏根本就没有皇帝,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国的国王,从始至终宋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称辽人为辽人,却称西夏人为西贼,贼兵。光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大宋对西夏的态度向来是极度的鄙夷——即便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西夏人打的哭爹喊娘。 所以种朴侮辱梁太后的话,没什么问题,他要是想说,就算是把梁太后骂成娼妇,赵煦和高太后知道了也只会鼓掌叫好。 而这话落在卫慕都力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没有臣子愿意别人侮辱自己的皇帝的。更何况如今他的皇帝才刚刚七岁,国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由梁太后把持。 自己要是充耳不闻,这件事传出去不一定会是个怎么样的下场。 卫慕都力虽然自觉勇猛无双,但单人攻城这种事情他还是不敢干的。不过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也有其他的办法,瞅着城头上哄笑不停的宋军,卫慕都力破口大骂。 把宋军众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随后就拨转马头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把那信使的尸体也给丢下了。 唐宁都有些听不下去,心说这卫慕都力小嘴抹了蜜,化身口吐芬芳的嘴臭小精灵,一顿骂下来之后,把唐宁都听的火冒三丈。 但众将士却嘻嘻哈哈的毫不在乎,都在谈论刚才种朴说那番话的可行性。 这个说别看梁氏生了孩子,现在也才二十多岁,听说还是个美人,弟兄们有福了。 那个说要是梁氏真来,咱们就叫她尝尝咱们大宋男儿的厉害。 种朴见唐宁面色不愉,就呵呵一笑道:“不过是骂阵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要是在前线呆上一阵子,天天跟西贼隔着一条河对骂,你也会习惯的。 前两年我在洪德寨,你知道么,那里的士兵已经学会用西夏话骂人了。” “……” 战争离得越近,种朴就越从容。这份气度,实在令唐宁心生敬佩。现在他只要抬眼一看远处黑压压的西夏大军,就头皮发麻,心跳加剧。 想来种朴刚才那番话,也是在给众将士们缓解压力,至少之前城头沉寂一片,现在却慢慢的有些人声了。 以前唐宁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看到过不少恢弘的战争场景,他在上帝视角看着双方黑压压一片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相撞,然后一方逐渐被蚕食殆尽。 但他知道那几个展现出人数很多的镜头都是用特效合成的,都不是真人,而是假人。即便如此,也给唐宁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而现在,他眼前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西夏大军。高高举起的旗帜,数也数不清的人,这一幕让唐宁更加震撼。 想到现在不是拍电影,这些人是来要自己的命的,唐宁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了。 就这么多人,站着不动给自己杀,杀个三天三夜估计自己都杀不完呐…… 在距离环州城差不多有二到三千步的地方,忽听鼓声在远方急促的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整个西夏大军阵型的行进速度开始加快。 “看来西贼很急啊,他们这次是不打算跟爷爷打招呼了……”种朴低声自语一句,随后大吼一声:“做好准备!贼兵到了射程之内直接发起攻击!” 立刻有传令官分头而去,快脚跑遍两边的城头,把种朴的命令传了下去。 负责指挥弓手的校官大吼:“标高一尺七!预备!” 拉动弓弦的声音便在唐宁耳旁响起,远处的鼓声也越来越近,西夏人的吼声似乎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耳朵边上。 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唐宁却觉得耳边一片寂静。明明有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但他还是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忽然西夏人的军阵中再次爆发出一阵震天咆哮,数十万人齐声大喝,这声音几乎要把整座环州城都给掀起来。 吼声不停,夏军嗷嗷怪叫着开始向环州城冲刺。夏军弓手也开始朝城头射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几乎让人抬不起头来。 同一时间,校官声嘶力竭的大吼:“放!” 发愣的唐宁站在原地,一根箭矢直奔他面门而来。幸好林威手中有一面半身高的盾牌,抬手一挡,就将那根箭挡了出去。 箭盾交击,叮的一声脆响,唐宁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起来。 嘈杂纷乱的声音一刻不停的传入他的耳朵里,林威拉着唐宁躲在垛墙后面,大声喊道:“大人,别发愣!” 唐宁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没有……没事……” “标高一尺二!放!” “标高七寸!放!” “自由放箭!” 随着校官嘶哑的咆哮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西夏军队中便会有成片的人倒下。但战争不会因为一个或一千个炮灰的倒下就停止。潮水一般的夏军依旧涌向环州城,并且越来越近。 身边不断有离开垛墙放箭的弓手,不小心中了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然后被守在一旁的士兵抬下城墙。紧跟着又来了一个人补上他的位置,接替他继续放箭。 漫天的箭雨遮蔽了阳光,唐宁浑身都在颤抖。 “大人!贼兵马上就要到城下了!”一个小兵跑到种朴身边报告,种朴大吼道:“准备滚木礌石!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 “唯唯!”小兵领了命就举着盾牌满城墙乱跑,不多时就有弓手慢慢撤下,大批的盾兵,刀斧手在地上推着巨大的滚木礌石过来了。 还有人拎着散发着热气与恶臭的粪水,这东西别称金汁,在守城战中,是非常宝贵的道具。其实用性不比滚木礌石差,甚至效果还要更好,也更方便收集与运送。 西夏人野兽一般的咆哮声已经在城下响起了,梯子也搭了上来。弓手们纷纷跑去城墙内部的箭洞放箭,城头上的盾兵和刀斧手开始往城下倾倒滚烫的金汁。 惨叫声,咆哮声,箭矢擦过耳边的锐响,爬上云梯有摔下去的夏军士兵发出的惨叫,这一切声音就像是一条条的江河,汇入唐宁耳朵的海洋之中。 林威非常的担心,因为到目前为止,唐宁都一直坐在垛墙后面打摆子,表情也没多少变化,看不出来是害怕,还是其他的什么。 好几次自己跟他说话,他也没有理会。林威想着,要不要一会儿把唐宁从城头上抬下去,他这种状态留在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他能够理解唐宁,自己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战争在前不久对他来说还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词汇,就连他都有些慌张,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用说唐宁了。 然而,林威并不知道的是,现在唐宁的心情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亢奋,激动到了战都站不稳的地步。 他想大喊,他想咆哮,他想亲手把这些想杀了自己的人,一个不剩的全部杀掉。 战场是一个容易让新人丧失理智的地方,距离交战中心越近,就越容易失去理智。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兵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怎么做。 指望唐宁这种充其量跟一帮土匪互殴过的家伙保持理智,那是不可能的。 齐复跌坐在垛墙后面喘着粗气,他怕极了。即便他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西夏人也会死,但他的心中依旧有恐惧作祟。 尤其是看到唐宁都是这副模样之后,齐复就更加的害怕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忽然间他看到唐宁身边的垛墙上伸出来一只手,而林威正在忙着帮助一旁的守军往城下倾倒金汁,没有注意。 他心中大急,想要去把那个即将爬上来的人推下去,但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使不上任何力气,双腿发软,双手也是一样。 他不停的大喊,希望唐宁能够注意,但是唐宁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就在那人刚刚露了个头出来的时候,唐宁忽然间从大腿一侧掏出手~弩,对准那个惊恐至极的西夏士兵脑袋,就扣动了机括。 随后唐宁对着城下的西夏士兵连续射击,直到箭匣空空,才把那两把手~弩丢到一旁。 齐复震撼的看着箭矢从唐宁的身边一根接着一根的飞过去,却不能伤及他分毫。他勉力站起来,又看到唐宁把身子探出垛墙,怒吼着将西夏人的攻城云梯掀翻。 一个走姿怪异的小兵手里握着一把长剑跌跌撞撞的朝唐宁走过来,在唐宁直起腰深深吸了一口气的瞬间,那小兵便要将剑刺向唐宁。 就在此刻,唐宁双手撑着垛墙,对着面前黑压压一片,依旧无边无际的西夏军阵,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吾乃大宋环庆路督运使唐宁!谁敢与我一战!!!” 第七十四章 洪德堡之战(3) 那把剑的剑锋在距离唐宁不到小半个食指的长度时停下来了,这是齐复亲眼看见的。他大声的提醒唐宁,但是战场太乱,喊出去的话马上就混杂在其他声音中消散了。 那小兵虽然穿着一身西军的铠甲,但看他的动作,定是要对自己姐夫下手。前几天还在想那个追杀姐夫的刺客为什么没有来了。 本以为身处环州,在西军的地盘那刺客不敢动手,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咬着牙爬起来,齐复就要冲过去帮助唐宁。 却见那刺客恶狠狠的往唐宁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踹了一个狗啃屎,扑倒在城墙上。随后刺客便不再停留,匆匆朝城下行去。 “站住!站住!”齐复追过去大喊,却没有追上刺客。于是只能停下来,伸手搀扶着唐宁,连声问道:“姐夫!姐夫你有没有事?” 唐宁借着齐复的力站起来,大声回答道:“我没事!是西贼攻上来了吗?我觉得刚才有人踹我屁股!” “姐夫你没感觉错,那个刺客来了,他本来要杀你,不知为何停手了,踹了你一脚之后他就跑了……” 刚说到这,种朴就匆匆的过来了。 他找了半天唐宁没找见,怕他出什么事情,更怕他搞什么事情。 忽然间见齐复和唐宁在那拉拉扯扯的说话,种朴大怒:“你们两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里闲聊,就算不能杀敌,也不要在这里害事! 你们难道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这是战争! 给老子滚下去!” 唐宁连忙道:“大人,不是卑职不帮忙,而是……” “少他娘的废话,赶快从老子眼前消失!你的事情,等此间事了咱们再算账!”种朴也不听唐宁解释,眼看着就要让自己的护卫把唐宁和齐复二人给带下去。 唐宁无奈,只好跟着齐复下了城头。帮着守军倒了四桶金汁的林威回过头寻找唐宁的时候,正看见唐宁跟齐复往城下走。 心中困惑为何这俩人要下去,但还是快步跟上。 三人一路下了城头,城内大门口站着好几百人,想来是为了预防城门被攻破,敌军冲进来所做的防守措施。 其间他看到不少的伤员都被运送到伤兵营,便想着自己虽不能在城头上协助作战,好歹也去伤兵营里面帮个忙,哪怕打个下手也行,能帮一点是一点。 于是便跟齐复和林威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要去伤兵营里面帮忙。” 离开了城头的齐复就好多了,腿也不软了腰也不酸了,眨了眨眼对唐宁道:“姐夫,要不让我也去帮忙吧。我还有几分力气,帮你抬个人什么的,应该不是问题。 况且刚刚那刺客行刺不成,现在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埋伏着你,我在你身边,也好保护你啊。” 林威大惊:“那刺客刚刚又来行刺大人了?” 齐复点头道:“没错,只不过奇怪的是,那刺客本来有机会下手,但他不知为何却只是踹了姐夫一脚,然后就走了。” 林威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刚刚……” 唐宁连忙说道:“行了,别说丧气话,这事也怪不得你们两个。毕竟当时太乱了,你们俩没注意到也情有可原。 而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在这站着嘛。” 说罢,就挥了挥手道:“走吧,去伤兵营。在城头上帮不上忙,咱们就去伤兵营里面打打下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吧。” ……………… 两个时辰过后,西夏人留下一地的尸体暂时退去。环州守军抵抗意志的坚决,完全超乎他们的意料。 也许是不愿意在这里耗费过多的时间,夏军先是用重兵将整座环州城包围,随后又派遣先锋军,深入环庆二州之间的交通要道,扼守木钵镇,以防援军前来环州。 西夏人的行动如此迅速,以至于庆州帅府得知环州被围时,距离环州战斗开始已有四个时辰了。 这四个时辰里面,西夏人一共发动了三次进攻,环州守军与夏军激战不休,双方各有损伤,但还是夏军的伤亡更加惨重一些。 西军经验丰富,防御战是驾轻就熟的。士兵们都懂得如何利用掩体来保护自己不被漫天的箭雨伤到,而环州滚木礌石与金汁的储备又非常丰富,环州附近的树木全部都被种朴在此之前砍光了。 反观西夏人,也不是不懂得攻城的战术,只是他们似乎有些着急。看他们的发起进攻的频率,与参与进攻的人数,他们看上去是很想要在天黑之前拿下环州城。 不知这一切跟小梁后有没有关系,一般来说西夏人能把二十万对六千的战役打的这么愚蠢,大概和一个对夏军大帅指手画脚的人有很大的关联。 天黑了,夏军暂时退去。夜晚休整,待到明日天亮,继续攻城。 这也给了环州守军一个喘息的机会,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 而庆州帅府之内,在这个夜晚却无一人能入眠。 “报~!大帅,折将军派人传信,他已抵达马岭待机。” “很好,叫信使回去告诉折将军,就说本帅给他指挥权,他可以自由行动。并且本帅还会派刘珩、党万、张禧三人前去作为援军。 叫他不必焦急,一定要等到一个好机会再做行动。” “唯!”小兵抱拳告退,章楶就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环州只有六千余人,撑死七千人。而他所得到的情报是西贼这一次来了二十万,这与他一开始所估计的没有太大出入。 而西贼如今的行为,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若是夏军没有尽围各城寨,就无法阻止己方将士相互策应,跟他们打机动战。若是尽围各城寨,则每处便不及一万,无足深患。 章楶最担忧的并不是夏军围或不围,他最担忧的是作为夏军主攻地点的环州城能不能守住。 环州城在环庆路的战略意义太大,若是环州城告破,庆州帅府就将赤裸裸的暴露在夏军面前。 作为交通要道的木钵镇,如今又已经被夏军占领。即便夏军没有占领此处,就算把环庆路五万守军全部投入到木钵镇的防守上,恐怕也守不住夏军的进攻。 想到此,章楶就觉得头疼不已。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种朴,希望他能够把环州城给守住了…… 就算守不住,也要多为折可适争取一些时间啊…… ……………… 十二日夜,无论是夏军驻扎的平原地带,还是宋军守卫的环州城内都是一片死寂。 唐宁的手上满是鲜血,这是他替那些受伤将士缝合伤口时染上的。 幸运的是重伤员不多,这些受伤的,多是一些擦伤,或是箭伤。 长达六个时辰的战斗中,夏军并未攻上城过。虽然唐宁一开始所在的那块地方上了人,但是当他下了城,补防的士兵抵达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冒出头来过。 由此可见不是种朴嫌弃他,这人确实是个拖油瓶。 唐宁跟齐复,林威三人坐在火堆边上烤火,刚刚吃完晚饭,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回军营里面去睡觉。 脑子里面正感慨金汁扔多了弄得满环州城都是一股屎味,身上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低头一看,竟是个水囊。伸手拾起,唐宁茫然的抬头望去。只见之前那个跟陈克爆发冲突的偏将,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打开喝一口。”偏将冲唐宁说道。 唐宁心想,大家都是并肩作战过的好兄弟,这人应该不会害自己。于是便拔开瓶塞,往嘴里面倒了一口。 “这是……”液体进了嘴,便是一股浓香。唐宁讶然,这分明是酒。 “嘘!”偏将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这是弟兄们珍藏的好东西,今天你在城墙上的表现,我看见了,弟兄们也都看见了。 所以大伙商量了一番,准备把这个好东西给你,自己偷偷的喝,千万莫要声张。” 唐宁正腼腆的点头,那偏将就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你刚喊完那句话就倒下了,还是挺丢人的。” “……” 第七十五章 洪德堡之战(4) 十三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夏军便迫不及待的开始攻城了。 今天西夏人的攻势明显比昨日凶猛许多,昨天一天他们的投石机就没派上什么用场。但是今天就不一样了,一方面昨晚他们趁着夜色在城下偷了不少巨石回来,另一方面他们昨天一天,也派了人去运送石材。 虽然石头有了,但他们用起投石机来,准头就不怎么样。 要么是落在城外砸中了自己人,要么是落在城内砸毁了一片民居,总之就没有落到城墙上面的。 即便如此环州将士们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这一次夏军的攻击方向可不止北门这一边,他们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同对环州城发起了进攻。 陈克也率领着自己的宣武军帮助防守,唐宁的部下也没闲着。在齐复的指挥下,这五百人开始承担了运送伤兵的任务,这一下子就让不少西军将士能够参与战斗了。 唐宁昨天一天都留在伤兵营,帮助金疮医对伤兵进行治疗。 环州城的伤兵营跟庆州的伤兵营就不一样,这里还是非常原始的十几二十个人挤在一座大帐里面。 地面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破布碎衣服到处都是。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浑浊的臭味,配上金汁的味道,后世那些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小小子要是来了这里,多半得死上几个。 然而西军将士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了。 今天唐宁就没在伤兵营,而是在种朴的监督下,在自己的大帐里面鼓弄东西。 种朴蹲在唐宁的身边,瞅着唐宁往瓦罐里面装酒,然后又从一件破衣服上撕下一团布,把瓦罐的口给堵住。 他狐疑的看着唐宁道:“这东西,有用?” 唐宁闻言,把配置好的瓦罐放在一边,瞅着种朴道:“有没有用,我现在还不敢保证。但是这东西丢出去,肯定是能烧起来的,只是效果可能不会太好。 比如烧一会儿就不烧了之类的……你给我的酒都是掺了水的,酒精含量太低啊。” 说完唐宁又拿起一个瓦罐继续重复之前的行为。 种朴不淡定了,他指着唐宁忙活了一夜弄出来的一地瓦罐道:“就这些玩应,你说丢出去就能烧起来?” “是啊。” “我不信。” “不信你还在这看一晚上。” 一句话把种朴给噎住了,自打昨晚唐宁跟他说只要给他酒和破衣裳以及瓦罐,他就能做出可以帮助守城的利器来。 种朴一开始不信,但唐宁追着他屁股后头絮叨了足足半个时辰,种朴实在不堪其扰,要葛奎把他拉走,关进大牢里。 本身就对他昨天在城墙上的表现非常不满,现在这人又好像发烧了一样追着自己说胡话,不教训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没脾气的。 结果葛奎把他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的时候,他却喊着自己如果不信他会后悔的。 此话一出,种朴就盯着唐宁看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答应了唐宁的要求。他自己也因为好奇,就跟着唐宁,想要看看他是如何用这些玩意制作出守城利器的。 说自己看一晚上,其实是有些夸张了,不过自己确实是从天亮之前就来这里了。 “那你先用一个试试。”种朴想了想,就提出了一个要求。 唐宁没有拒绝的理由,就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只瓦罐。 正好挂在帐门口火把还没有熄灭,唐宁就把布条凑近火焰,当布条开始燃烧,直到整个塞在瓦罐口的布团都烧起来时,唐宁这才把瓦罐往地上一摔。 哗啦一声瓦罐碎裂,酒水洒了一地,布团上的火焰在接触到酒水的时候,将地上的酒水也连带着烧了起来。 不过正如唐宁所预料的那样,酒精纯度不高,火焰就不够凶猛,持续的时间也不长,也就五六秒左右的功夫,这团火焰就渐渐熄灭。 “鹅妹子嘤!”种朴惊呼一声。 唐宁瞅了眼种朴,无奈道:“这应该是最好的效果了,毕竟你给我的酒都是搀过水的,如果……” “如果本官给你没有掺过水的酒,你能制造出效果更好的这种东西来?” 这个唐宁还真不确定,这种简易至极的燃烧弹,影响火焰强度和燃烧时间的因素他还真没怎么研究过。 不过越烈的酒,估计效果也会越好。 于是点了点头道:“理论上来说,酒越烈,效果也会越好。” 种朴连说三声好,然后用力拍了拍唐宁的肩膀。唤过部下吩咐了几句,那部下就领命跑了。 “军中还有十二石未曾掺水的好酒,都是官家的赏赐。本想兑了水给将士们慢慢喝,一会儿本官叫他们全给你拉过来。 瓦罐这种东西不缺,咱们环州有不少专门制作这东西的,本官也会叫人去给你要过来。 至于布料,如果衣裳不够,你就把营帐拆了。 一会儿本官会找一百个城中居民来协助你制作这玩意,你教他们如何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所有的材料都用完,你就是大功一件……”种朴语速非常快,说话跟机关枪一样。 不过唐宁还是听清楚了,点头应下来,反正自己帮不上别的什么忙,也只能做做后勤工作了。 随后种朴哈哈大笑一声:“有了这东西,保教那群西贼有来无回!哈哈!” 种朴再次拍了拍唐宁的肩膀,眼神里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满是戒备,而是充满了鼓励与欣赏。 之后种朴就转身离开了,走之前再三叮嘱唐宁一定要把这件事干好。在此之前他什么都不用做,葛奎留在这里,如果唐宁有什么需求,找葛奎就行了。 种朴走后不久,陆陆续续就有车辆拉着一坛又一坛的酒过来了。 唐宁本想把那些瓦罐里面的酒水全部倒掉,但是葛奎舍不得。 于是等众百姓到来之后。唐宁便开始教授他们如何制作这种简易燃烧弹,然后等让他们用了几坛酒,他就跟葛奎把之前制作好的那些瓦罐中的酒水全部倒入空坛里面,放到一边。 这一次的酒明显就比之前的好多了,不多时空气中就弥漫着酒香。像之前种朴给他掺过水的酒,自己在营帐里面用了一晚上都没有多少酒香逸散出来。 夏军这一次攻城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环州守军的伤亡依旧不算难以接受。打了一天半,也就才有近一百个重伤员。 趁着夏军鸣金收兵,回去重整旗鼓的时候,种朴便急匆匆的赶来了,询问唐宁进度如何。 人多了虽然快一点,但是算上唐宁在内,大家都不算熟练。尤其是唐宁要求布团一定要把瓦罐密封,并且还要留下一个长条在外用于点火的时候,就很容易出现瑕疵,然后重做。 一个多时辰唐宁带着人只用了六石,但种朴还是非常高兴。吩咐部下将制作好的瓦罐分发给东西南北四面城墙上的守军,并且告诉他们不到紧要关头不得使用之后,种朴就兴高采烈的走了。 半个时辰的休整之后夏军再次发起进攻,但这一次夏军的攻势就变得极为猛烈。 终于又花了一个时辰拆了三座营帐,把剩下的六石酒全部消耗掉,葛奎便带着唐宁去向种朴复命。 种朴此时正在城墙内部,从一个箭洞里面往外看,观察敌情。这个人的风格就是如此,一点都不像一个运筹帷幄的主帅。 从昨天战斗开始,唐宁就发现此人一直在前线晃悠。 葛奎汇报工作的时候,唐宁也从那个小箭洞里往外看。 他忽然发现今天前来攻城的西夏士兵与之前的大有不同,光是他们身上的铠甲就比昨天的夏军覆盖面积更广。 “这是怎么回事?”唐宁惊讶的询问种朴。 种朴心情很好,尤其是唐宁还做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利器,他对唐宁的偏见也烟消云散。现在看唐宁,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个优秀的后生。 于是便给唐宁解释道:“贼兵作战,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攻城战,一般来说最先发起进攻的并不是他们的精锐部队,而是炮灰军团。 所谓的炮灰军团大部分都是由犯人组成的,其中还有死囚犯,这些人悍不畏死,对付起来非常的棘手。 好在他们的防护不怎么样,所以昨天再加上今天上午,光靠弓手就能让他们吃足苦头。 但今天来的这些贼兵,就都是贼兵的精锐部队了。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吧?他们身上的铠甲都要比昨天的炮灰军团好上许多。” “原来如此。” 正说话间,唐宁忽然看见西夏军中有两架高高的木制小楼正在朝城墙的方向逼近。 “这又是什么?” 种朴哭笑不得的道:“看来你小子还是头一次上战场啊……这是箭楼,在野外作战时,箭楼是给弓手用的。 但像现在这种攻城战,箭楼就是给军中猛士用来登城的。 当年五路伐贼时,贼兵还没有这种东西。结果那次之后,就被他们学了去。 以前应付这种东西很是棘手,守城士兵要分散很大的精力来应付从箭楼上登城的贼兵猛士。 但这次有了你的燃烧弹……哈哈哈哈!” “……” 第七十六章 洪德堡之战(5) 西夏人的精锐部队一上来,扑面而来的便是令人心惊的压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曹刿论战的经典名言,西夏人也格外的清楚。所以午后的战斗一开始,他们就派出了精锐中的精锐。 种朴预料的没错,西夏人就是想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直接攻破环州城,这样既能对催促个不停的小梁后交差,又能严重的打击宋军士气。 而且环州城破,夏军就可以直奔庆州。破了庆州,环庆路就算是被打穿了。 但种朴对于夏军指挥官没藏仁荣的评价却是想法不错,胆识不足。如果他不怕牺牲,一开始就派出现在攻城的这支部队来,说不定守城的宋军还真要吃一点亏。 自午后至太阳下山,战争一刻不停。但宋军尤有余力,因为至今为止他们尚未和夏军发生真正的肢体碰撞。 本来这场仗还是要打下去的,看着西夏人正在准备火把,唐宁觉得今天晚上这帮西夏人也不想休息了。 忽然间就见正在攻城的夏军起了一阵骚乱,很快鼓声响起,夏军匆忙退兵。 种朴身边就有一个懂党项话的护卫,他见西夏人退的匆忙,就觉得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便问那护卫,护卫兴奋的回答道:“属下刚才听到他们里头有人在说颇超老贼中箭了!” 种朴大喜,但很快又平复下心情问道:“你确定?” 护卫重重的点头道:“属下敢用性命作保。” 种朴开心的仰天大笑三声,大声道:“是谁射中的颇超老贼,快把人找出来,本官重重有赏!” 唐宁见听到这个消息的西军将士都手舞足蹈的,心中不免好奇。于是就问身边同样兴高采烈的葛奎道:“颇超老贼是谁?为什么他中箭了你们这么高兴?” 葛奎哈哈大笑,解释道:“督运使,你不知道。这颇超老贼乃是西贼的一名重要将领,他对于攻城拔寨,非常有心得。 当年五路伐贼,咱们也占了不少寨堡城池,但最后有很多都被这颇超老贼给夺回去了。 不过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逢战必到前线监督。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容易成为敌人的目标,每次都装扮成一个普通的督战官。 咱们想要针对他,却也无从下手。没想到这一次却无意间伤到了他,真是天助我大宋啊!哈哈!” 唐宁听了之后,眼珠子一转道:“那这颇超老贼死了,对夏军是不是打击很大?” 种朴笑着回答道:“这是自然。 贼兵里面就没几个真正会打仗的将领,基本上都是靠两膀子力气作战的。颇超守全算是其中首屈一指的一个……” 说到这种朴不说了,他看唐宁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笑。 “你在想什么?” “嘿嘿,知州大人,您看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环州城北五里之外的夏军大营内,有一座非常奢华的大帐。整座大帐都是由熊皮缝制而成,进了大涨之后,就能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少妇,威严十足的端坐在一张虎皮包裹的椅子上。 她的面前摆着一桌子佳肴,但她却一口没动。 这个少妇不吃第一口,被请进这座帐中的男子自然也不敢吃。 这男子个头不算高,年纪还有些大。盯着一个标准的党项发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垂头不语。 身上穿着一层简单的皮甲,身侧还有两个美貌的侍女伴其左右。 但他却一点都没有享受的意思,包括坐在他对面的那一位并不像党项人的男子也是如此。两个人额头上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一秒钟都没停下来过。 “没藏仁荣……”那年轻少妇终于发话了,她挑着眉毛,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一只胳膊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托着下巴,语气平淡的说道。 “臣在!”那年纪不小的男子如蒙大赦,站起身恭敬的朝他的大老板小梁后行礼。 自打没藏讹庞密谋造反,被李谅祚给杀了全家之后,他没藏氏的地位就急剧的下滑。 当初没藏讹庞掌权之时,没藏氏在他大白高国内堪称一时风头无两。 没藏仁荣那时候年纪还小,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个姓氏给他带来的方便,没藏讹庞造反之事就发生了。 幸好他家跟没藏讹庞除了姓氏之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否则还要把他牵连进来。 如此他怎能不对当今的掌权者殷勤以待?即便是小梁后,翻起旧账来可不管他与没藏讹庞到底有没有关系,余孽二字就足以让他全家重蹈没藏讹庞的覆辙。 “环州城久攻不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小梁后盯着没藏仁荣,语气冷漠,看她的样子,即便是没藏仁荣想说,她也不给这个机会。 没藏仁荣心说这才打了一天半,要说起来也就是才刚刚热身而已。久攻不下这四个字都出来了,这不是乱弹琴吗? 刚要说话,就听小梁后说了一声:“张旺……” “臣在!”坐在没藏仁荣对面的就是张旺,这一次他与没藏仁荣各领十万大军,也是夏军中一名非常重要的主帅。 对待张旺,小梁后的态度显然就跟没藏仁荣不一样。刚才对没藏仁荣冷言冷语冷脸,到了张旺这边,就稍显热情。 嘴角微翘,看着张旺道:“环州城若是交给你来主攻,多久能拿下?” 张旺瞅着没藏仁荣苦笑一声,没藏仁荣急道:“太后,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本宫不管什么大忌不大忌。”小梁后一拍扶手,厉声疾色道:“你没有这个本事,就交给别人去做。” 她一拍扶手,没藏仁荣就吓的一趔趄。心中暗骂这婆娘瞎指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没什么真本事却非要不懂装懂指点江山的人,偏偏她又是国母,就算是对自己打骂,自己也只能忍着。 “张旺!本宫问你,若是环州城交给你来主攻,多久能拿下!” 张旺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三日……” 见小梁后脸色变差,张旺便保证道:“若是将环州城交于臣来主攻,臣保证明天日落之前,就能攻破环州城!” 小梁后大喜,抚掌道:“这才是本宫的将军!”说罢,举起酒杯继续道:“本宫就在这先祝将军旗开得胜了!”随后将杯中酒一言而今。 张旺也随之饮尽,但他是苦酒入喉心作痛。 没藏仁荣手底下的人以步军为主,其中不乏对攻城之战颇有心得之人。譬如颇超守全,他就是一个专攻破城的将领,很有才能。 听说他还是这两日攻城战的指挥,可惜今天中箭受了伤。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环州城,这让张旺内心觉得环州城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按照他的观点,攻打环州这样被宋军经营了许多年的边关城池,不必急于求成,只要按部就班的来,总有攻破的时候。 尤其是这一次带了二十万大军,什么城攻不破?梁太后急于平息国内纷争,想要在环州城上找一些话题来堵住国内反对派的嘴,这一点张旺能够理解。 但也没有这么急切的啊。 想到此,张旺心中便叹了口气。看来明天自己率军去作战的时候,不能在乎伤亡了,能调动多少人,就调动多少人,即便是用尸体去压,也要把环州城的城墙给压垮。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是要去跟颇超守全秉烛夜谈一番,向他讨教一下攻城战需要注意的地方。 在小梁后的帐内吃了顿饭,张旺就和没藏仁荣告辞。两人出了营帐,皆是一阵唏嘘。对视一眼后,又齐齐叹了口气。 张旺朝没藏仁荣抱拳道:“没藏老兄,不是我老张抢功,你也看见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藏仁荣惨笑一声道:“唉,我理解,理解。” 这样的话题点到为止,隔墙都有耳,更何况是在大马路上。说话不注意点,不知道要被多少耳朵听了去。 随后张旺就向没藏仁荣询问颇超守全的大帐在哪里,正巧没藏仁荣也要去探望一下这位负了伤的爱将,就跟张旺两人一同前去。 颇超守全在战场上不幸中了一箭,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之前一直是昏迷不醒。 宋军又在箭上涂了毒,后来颇超守全虽然醒了,却依旧是高烧不退。 到了晚上,情况就有所好转。额头虽然还有些发热,但意识已经清明,除了身体虚弱使不上力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听说张旺和没藏仁荣两个大佬要来,颇超守全连忙吩咐侍从帮他换上一身衣服。出了大帐迎接两人,非常激动的说道:“两位大帅来此,守全感激不尽。” 没藏仁荣关切的问道:“守全,你没事吧?听说你中了一箭后昏迷不醒,此后又一直高烧不退。现在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颇超守全道:“多谢大帅关心,守全身子无大碍,就是有些虚弱,使不上力……” 张旺正欲假惺惺的关切几句,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兵,脸色十分难看的道:“报~!宋军在城头上悬挂了一张用布料所制的巨大横幅,上面还写了字……” “写了什么?” 那小兵看了看颇超守全,尴尬的道:“颇超将军在此,那上写的,小人不便说……” “……” 第七十七章 洪德堡之战(6) 张旺和没藏仁荣一听,便点了点头。想来也就是一些比较有刺激性的话,现在颇超守全身子虚弱,再受刺激,恐怕会出现问题。 如此还不如亲自去看一看,反正也就两步道的事情,大营距离环州城也不算远。 两人一合计,便让颇超守全留在大帐之中。虽然颇超守全想要跟去的意愿十分强烈,但两人还是不同意。 而就在张旺与没藏仁荣带着护卫走后不久,颇超守全就让自己的部下骑马带着他也去看一看。 部下一开始还不答应,可架不住颇超守全把刀子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做威胁。心里想着将军应该不会把自己给杀了,但为了以防万一,那部下只好答应带着颇超守全去看一看。 而且将军也说了,他这么多年与宋军打交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一个横幅,去看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把自己给气死不成? 同样的招数以前宋军也不是没玩过,自己现在不还活的好好的吗? 于是跟部下一同骑着一匹马,咔哒咔哒的就朝环州城去了。 张旺和没藏仁荣两人还在想那横幅上写了啥能让这小兵不辞辛苦跑一趟腿,到了跟前一看,这俩人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 生怕西夏人夜色中看不清楚,宋军还吊了几根火把下去,把横幅上的字照亮。 “环州知州种朴携环州九万驻军恭送颇超守全上西天,祝颇超将军忌日快乐,同祝其余夏军上下将士,愿你们与颇超守全将军一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在张旺和没藏仁荣看完这些之后,城墙上又落下来一个竖向的长幅。 偌大一张布,上面就写了六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 颇超守全是认得汉字的,他为了读汉地的兵书,特意去学了汉字。 但他万万没想到,认识汉字竟成了他的死因。在看到那横幅的时候,颇超守全便觉得天旋地转。 他自诩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但这么阴损恶毒的语言他却是头一次见。 以前骂阵叫阵不过问候祖宗十八代,再恶毒也没超过祖宗十八代去。这倒好,全篇一个脏字都没有,但句句诛心。他想大吼自己没死,却觉得胸闷气短。 而与此同时那写着六个哈字的长幅落下,六个大字落入他的眼睛里,他便觉得满世界都是哈字旋转着朝自己扑过来,融入了他的身体。 他仿佛能够听到城内宋军放肆的大笑声,一时之间怒极攻心,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随后便晕了过去。 “将军!将军!”护卫慌了神,赶忙下马将颇超守全放于平地之上。 那边张旺和没藏仁荣正在跳脚骂娘,说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蛋想出来这么恶毒的言语,诅咒他下辈子给别人当儿子也没屁~眼。 尤其是那个想出来写六个哈字的,他今天晚上必拉稀。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两人一下子警惕起来。若是宋军趁夜袭营,路上正巧碰见自己,把自己给掳了去,那大白高国就算是玩完了。 吩咐护卫去一探究竟,两人就开始准备撤退。 正偷偷的往回走,护卫就回来禀报,一脸焦急的说是颇超守全将军昏过去了。 两人大惊,连忙到近前一看。这时颇超守全的护卫已经掐人中,捏虎口的忙活半天了,此时正好幽幽转型,但脸上血色全无。 在月光的映衬之下,仿佛一个死人一般。 颇超守全醒来之后,因为角度问题,一睁眼睛正好看见那六个哈字,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有气无力的道:“气死我了……” 然后便一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一群人忙活了半天,最后还是颇超守全的护卫哭着说道:“将军……将军已经没有进气了……” ……………… “大人,九万驻军是不是有点多了啊。” 此时此刻的环州城内,唐宁正在府衙里面瞅着写今日战报的种朴说道:“卑职观察了许久,发现环州城里面最多不过六千人。 九万人有点太夸张了,莫说是九万驻军,就算是九万百姓这环州城也装不下啊。会不会效果适得其反,被夏军拿去当笑话啊。” 不用说,往城头上挂横幅这么下流的注意就是唐宁这家伙想的,包括后来的六个哈字,也是出于这个阴损的小人之手。 但细节还是由种朴丰富,譬如唐宁的原稿是‘环州知州种朴携环州上下将士巴拉巴拉……’而种朴直接改成了携九万驻军。 唐宁不觉得西夏人是傻子,这么明显的虚张声势,难道西夏人会看不出来吗? 要知道他从庆州出来之前,师父可是跟他说整个环庆路的军队都不超五万啊…… 种朴没搭理唐宁,吭哧吭哧的写自己的东西。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做起事情来非常的一丝不苟。 等到把今日战报写完,种朴才把墨迹吹干,然后放在一大堆写好了但现在寄不出去的文书上面,对唐宁说道:“那要不老夫去改一改,把九万改成六千?” 唐宁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太好。要是被西夏人知道环州城里面只有六千守军,这帮人还不得跟打了鸡血一样往上冲? 二十万大军,对比一下就是三十三比一…… 种朴叹了口气道:“九万之数,虽然跟你说的一样是非常明显的虚张声势,但夏军不可不防。 他们就是死也不会承认打了两天的环州城里面只有六千守军,所以老夫虽然有所夸大,但在他们看来,数量也不会差距太多,所以他们还是要谨慎行事。 不过看情况明天就不会这样了,若不是今日颇超守全中箭,贼兵指挥大乱,这一仗恐怕到现在还得继续。 不攻破咱们脚底下的这座环州城,他们睡觉都不会安稳。” 唐宁想了想问道:“《左传》中有一段是曹刿论战,其中曹刿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夏军已经攻打环州两天了,现在处于什么阶段呢?” 种朴说:“要是用曹刿论战来举例,现在应当是第二阶段。今日夏军派出精锐部队攻打我,但主将却中箭受伤。是以军心大乱,将兵战意尽失,匆忙鸣金收兵。 如若不然,战斗将会一直持续,是第一阶段。” 唐宁又问道:“那贼兵何时才能退去呢?” 种朴回答道:“这就要看梁氏有多大的气魄和胆量了,她身为妇人,若是有男人的气魄,胆量很大,打一个月甚至数月都是有可能的。 在西北这边要调齐能与二十万贼兵相抗衡的军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吐蕃、角厮罗说不定都会伺机而行,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对于我大宋来说也是个难题。 但就老夫来看,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 梁氏把持朝政之后肆意任用外戚掌权,是以引发国内的强烈不满。面对这些不满,梁氏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用她姑姑那样恩威并施的手段来平息,而是选择以战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她没有打持久战的决心。她动用二十万大军,不过是想要搞出点成绩来让国内的人闭嘴罢了。 因此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赢,我们不仅要守住环州城,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要出击,对他们造成重创。 这样一来,声讨梁氏的声音在夏国内就会越来越大。而夏国越乱,对我们来说就越有利。 当初五路伐贼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那时候夏国就如现在这般,说不定如今的夏国偏安一隅,如交趾一般,只能据守于弹丸之地了。” 姜还是老的辣,种朴不愧是混迹西北多年的老江湖。这么一通分析下来,让唐宁眼前是豁然开朗。 怪不得历史上的洪德堡之战宋军大获全胜,原来是这个小梁后拖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后腿。 纵观古今但凡是女人总是在军事上有所缺憾,即便是武则天那般传奇的女皇帝,在军事上也力有不逮。 更何况这个连给武则天端尿盆都不配的小梁后,把种朴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小梁后连给她姑姑,也就是上一任梁太后端尿盆都不配…… 见唐宁陷入思索,种朴还以为这小子是在考虑如何突袭夏军。起身拍了拍唐宁的肩膀,指着悬挂于府衙书房的地图道:“这种事情,你就不必想了。 大帅在此之前,已经制定出了详细的计划。你看这里……” 种朴的手指向了环庆二州之间马岭上。 “折将军此时应当率兵在马岭待机,只要我们守住环州城,折将军总有机会对贼兵进行偷袭。 这条山间小路,直通安塞寨。而安塞寨,又与洪德城遥望。洪德城附近地势复杂,非常适合打伏击,折将军不会放过这个地方。 夏军若是不撤退,折将军就可以趁夜色从背后偷袭敌军大营。我们便可以趁乱出击,与折将军相配合,给贼兵来一个前后夹击。 若是撤退,洪德城又是夏军的必经之路。折将军率军埋伏于此,必然出乎贼兵预料,以奇兵攻其不备,自可得大胜……” 种朴滔滔不绝的说了一番,见唐宁没什么反应,就咳嗽了一声。 唐宁神色怪异的道:“听您说了这么多,怎么感觉您已经胜券在握了呢?” 好么,自己知道洪德堡之战赢了,是因为自己穿越过来的。难不成你是老乡? 种朴苦笑一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这并非是老夫胜券在握,而是之前推演过无数次的战术设想。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环州城能够守住的情况下,若是环州城守不住。这一切就是一纸空谈而已。 小子,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这就不用您说了,卑职心里清楚的很。” “……” 第七十八章 洪德堡之战(7) 十四日,天还没亮,城外的夏军就已经发起了攻击。这一次的攻击让守军措手不及,夏军几度登上城墙,好在守军作战勇猛,又占据了夏军登上来的地点。 在除燃烧弹这种不到最后关头不拿出来的大杀器之外,所有的道具都丢光了的守军与西夏人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两天下来手掌完好仍能射箭的弓手少之又少,大部分的弓手在重复了长时间的拉弓行为之后,双手已是血肉模糊。 更惨一点的两只手都在不住的颤抖,别说射箭了,就连握住弓都费劲。 这个时候弩手的长处就体现出来了,他们虽然在射速上比弓手慢很多,攻击目标也不是那么精准,但他们胜在持久。 在弓手不得不下去休息的时候,他们还能继续作战。 八牛弩一经激发,就好似一支刚刚发射的导弹一样。深深的嵌入城下的地面,箭头上还串着两三个倒霉的士兵。 在北侧城门被夏军用攻城槌打开的那一瞬间,摆在城门口的两架八牛弩瞬间发射。每一支箭上都串着七八个夏军,比直的在夏军军阵中冲出了两条道路。 在夏军面对八牛弩而感到惊慌失措时,城门口的守军赶快丢出七八个燃烧弹,然后奋力将大门关上。 先前的门闩已经毁坏,又有几个人抬着巨大的粗木过来,守军们合力将粗木当做门闩放上去,门外是被燃烧弹烧到的夏军凄厉的惨嚎声。 在战斗最激烈的阶段唐宁也带着林威去城墙上协助防守了。齐复不敢上来,情况紧急,唐宁也没刻意的要求他。 自己带着林威,手里端着那把公输欢制作的大弩,往城上一站,有人冒出头来,唐宁就是一箭射出去。 身上挂着一串又一串的箭匣,此时此刻唐宁觉得自己比史泰龙都猛男。 战斗趋于白热化,从早上天没亮,到晚上夜深时刻,夏军对于环州城的攻夺就没停下来过。 城墙上下到处都是尸体,血腥气浓郁到吸一口气,就像是喝了一口血一般。 双方顶着黑灯瞎火激战不休,直到亥时,夏军才鸣金收兵。 种朴年纪大了,虽尤有余力,自己也想去杀贼,但他的护卫以及通判怕这个人出什么事情,极力劝阻,弄到后来一帮人跪了满院子,才把这个老头子给劝住。 身为环州知州,以及环州一带种家军的领导者,种朴不容有失。一旦种朴出事,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不过他还是站在城中的一处高楼在远处观战,其中唐宁是他格外注目的一个。还有他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护卫,堪称悍勇,弄得种朴都有些心痒痒。 亥时战斗结束,守军早已疲累不堪。前来换防的士兵默不作声的吃着馒头,之前的士兵则是抬着阵亡弟兄们的尸体下了城墙。 没过多久整个环州城就是一片震天响的呼噜声。 唐宁和林威也很累,唐宁还好点,毕竟这家伙没有参与到肉搏战中去。但是林威就不一样了,这个人虽然从小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但他还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经历。 一连近十个时辰,毫不间断的作战,此时此刻,他的双臂都有些发麻,眼皮子也沉的厉害。 在城下一直等待的齐复见两人下来了,连忙迎上前去,伸手扶着走路一步三晃悠的林威道:“林大哥,怎么你也一脸虚脱的样子?” 林威苦笑一声道:“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刚才还没觉得怎么,就这贼兵才退下,我就觉得这两条胳膊酸麻的厉害。这两条腿也使不上什么力气,浑身乏力。” 唐宁哼了一声道:“莫说是作战,就是在城下呆着,呆这么长时间也会浑身不得劲的。走吧,扶你林大哥回营帐休息。 贼兵今天打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把环州城打下来,心中定然不会甘心。 他们人那么多,大可轮番休息,轮番上阵。明天没准也会发起同样强度的攻击来,所以我看啊,明天应该还要起早。咱们趁这功夫多睡一会儿,否则可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林威点头,齐复便一只手搀着林威,一只手搀着唐宁,回了营中去睡觉。 种朴赶过来的时候,唐宁和林威已经打上呼噜了,整座军营里面到处都是呼噜声,看来大家都累坏了。 种朴有些遗憾,他还想冲唐宁把这个护卫讨过来,让他来自己身边做事呢。如此人才窝在一个小小的督运使身边可惜了。 在种朴看来,那护卫若是有谋略,成为折可适那样的将才也并无不可。 即便是没有谋略,也足有做一员虎将的资格了。 现在既然睡了,就让他先去睡吧。作战了一天,也辛苦了。其他的事情,还是等环州之围解了之后再做讨论吧。 ……………… “大帅,环州已经被围了两天了,咱们真的不派出援军前去支援吗?” 马步军都部署在宋朝是一个权力很大的职位,一般都是放在临近辽、夏的地方,为地方军事长官,掌军队屯戍、防守、训练、教阅、赏罚事务。 作战时,就充任战时指挥官。总得来说,算是章楶这个经略安抚使底下的二把手了。 王景作为环庆路马步军都部署,提出来的问题,章楶不得不回答。 叹了口气,章楶无奈的道:“本帅上午才派张存率五千人去环州支援,怎么你又提起来了?” 王景挠挠头道:“大帅,五千人……恐怕不够吧?” “肯定不够啊。”章楶说的理直气壮,弄的王景都有些迷糊:“但咱们一共才多少兵啊?才五万多,扣除各城寨守军之后,才两万六千人,还有四千蕃兵。 这一次张存带着五千人去支援,还剩下两万多人,要是一股脑都派出去,贼兵见再无支援,咱们不就暴露了没有援军可以派遣了吗? 届时贼兵探得我虚实,主动权不就又握在他们手中了吗?” “那怎么办?”王景虽然做到了环庆路马步军都部署的职位,但此人大局观不足,要是让他来指挥一场重大的战役,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不过此人好在听话,章楶用起来还算顺手,要是大局观不足又刚愎自用,章楶早把他给撤掉了。 “再过两天,只留三千人在庆州附近以防万一,把剩下的人全派出去,以此来迷惑贼兵前军,让他们知道咱们还是有援军可以派遣的。” “可环州守军一共才六千,算上之前押送粮草顺带留守的部队,也才八千人。贼兵数十万之众,恐怕……” 章楶挥了挥手,打断了王景的话:“种朴此人能力远超你的想象,再守三天,情况就会有所变化。 三天之内,贼兵必然会露出马脚,让折将军有机可乘。他们这一次所带的粮草不多,环州附近又一直坚持坚壁清野的策略,补给跟不上,他们就只能撤军。 更何况……哼,老夫还给贼兵准备了一份大礼呢,这都两天了,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收到这份大礼了吧!” “什么大礼?”王景好奇的问道。 “嘿嘿。”章楶嘿嘿一笑,却不做声,六十多岁的人了,也难为他能做出这么一副猥琐的表情出来。 ……………… 唐宁没想到这一觉睡的甚是安稳,从昨晚一直睡到今天中午,爬起来一听,没有厮杀的声音。 走出大帐一看,风和日丽的天气还不错。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贼兵没有进攻,跑去问种朴,种朴脸色怪异的说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老夫还不敢确定…… 不过你记不记得大帅前些日子刚刚下令,叫我军将士不准去外面取水?” “当然记得。”唐宁点头:“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当时贼兵压境,我还以为是大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才下了这道命令,难道……” 说到此,唐宁忽然变的兴奋起来。 种朴叹了口气道:“环州一带食水来源有限,贼兵即便是粮草供应充足,也避免不了喝水的问题。 大帅看来是在水源处下了毒,今日贼兵没能攻上来,很大的概率是跟中了毒有关。” 兴奋的唐宁看到种朴的样子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就奇怪的问道:“大人,难道这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您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呢?” 种朴深深的看了眼唐宁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贼兵在这种情况之下无法进行攻城,我们也得到了时间来休整。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环州附近的百姓怎么办? 即便是他们幸运的逃脱了贼兵的魔爪,但他们也是要喝水的啊…… 为了计划成功,大帅连我们都没有告知细节,只说不许去城外的水源处饮水,更不用提这些百姓了,他们可能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环州附近还有百姓?”唐宁瞪大眼睛:“这地方连年交战,又常年进行坚壁清野,难道还有百姓愿意留在这里?” “怎么没有?站前光是从木钵镇撤走的人家就有七百多户,周边大大小小的村庄不下二十处,算起来最少也有五千多人在这附近定居。 他们又不一定非要以耕种为生,军中有的是活让他们来做。 你以为背井离乡这四个字做起来跟说着同样容易吗?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了,谁又愿意离开世代居住于此的故土呢?” 第七十九章 洪德堡之战(8) 明知战争必然伴随着牺牲,种朴还是说出了这番话。光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章楶的态度就极为相反。 章楶可以为了获胜无所不作,而种朴却有他自己的底线。唐宁想了很久,或许种朴的底线,就是种家军能够在西北威震一方的原因。 下午斥候回来报信,说贼兵里面忽然死了很多人畜,一个上午死的马不下千匹,死的人不下两千。 种朴听完之后就挥挥手把斥候赶走了,他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有百姓误饮毒泉一命呼呜,他就觉得心烦意乱。 写了好几封信痛骂章楶,但最后种朴还是把他们撕碎了。 环州通判深知自家知州的性子,除了种谔之外他们老种家的人几乎都这样。 劝说了好半天,用一顿毒打换回了种朴的心态。在唐宁给他敷药的时候,他还嚷嚷着说这顿打没白挨,他自己出事了知州大人也不能出事。 恢复之后的种朴立刻就开了一场大会,商讨接下来的对敌策略。唐宁因为这两天表现突出,破例被种朴邀请参与了进来。 会前种朴发表讲话,说:“今日贼兵尚未攻城,按照先前的情况分析,定是章大帅的下毒之策起了作用。 今日又有斥候来报,说贼兵大营中出现了伤亡,死掉的人马加起来有三千余。 这一切还不足以成为大帅下毒之策奏效的作用,贼兵是将计就计,还是真的中毒,尚不可知,故众将军可将此事刨除在外,不做打算。” 说完,就开始让堂内众将发言。 听着众将纷纷发表意见,却都是比较保守的防御策略时,唐宁忍不住说道:“为什么不夜袭敌营呢?他们都中毒了没有战斗力,现在是个好机会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手持长枪站在一边没有发言权的护卫都用看大便的目光看着唐宁。 唐宁有些尴尬,难道自己说错话了么? 看在唐宁是燃烧弹研发者的份上在场众人硬是把到嘴边的垃圾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不再看着唐宁,而是转头去讨论战术。 同样的,再次进行讨论的时候依旧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夜袭,皆是防守的办法。 大会结束,唐宁紧走两步到了种朴身边,谄笑着道:“大人,属下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大家都用那种目光看着属下啊?” 种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好意思说,你算是把老夫的脸都给丢尽了! 你以为你能想到的事情,贼兵想不到么?你能想到趁他们虚弱的时候夜袭敌营,他们就想不到? 越是到这种时候,敌人的警惕性就会越高。老夫听说你在来的路上跟土匪交过手,并且两次取得胜利。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次胜利给了你信心,但你要知道,贼兵可不是土匪那种末流货色。 况且环州城内守军一共才六七千人,连日作战之后,死伤无数。如今可战之士,有四千左右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你准备派多少人去攻打这几十万贼兵屯驻的大营?三千?五百? 你也不想想咱们还经得起损失吗?” 被种朴连啷带损的说了一通,唐宁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心中觉得自己夜袭的策略可能是有些不合时宜,但自己的方向总是没错的。 要是有足够的兵力,派出一些去袭营又有什么不好呢? 于是垂着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风险与收益并存,要是派出去袭营的人不小心把贼兵主帅给杀了,那不就是莫大的收益了?” 声音很小,但种朴却听的一清二楚。听到唐宁犟嘴,种朴忍不住火冒三丈。拎着唐宁的后脖领子就教训道:“你懂个屁! 你知道贼兵的中军御营在哪儿吗?” 唐宁梗着脖子嘴硬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你连贼兵主帅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把主帅杀了……你这种混账话也能说得出来的?” “古往今来有多少奇袭成功的例子,那都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你可给我闭嘴吧你!”种朴一脚就踹在了唐宁的屁股上:“你也不看看古往今来打了多少仗,奇袭成功的例子又有多少。” 唐宁屁股上挨了一脚,就不想再犟嘴了。这就好比把刀子架在杠精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杠了一样。 规规矩矩的跟在种朴身边,聆听他老人家的教导。 “从古至今,出奇兵以得胜之事,在所有的战役中只占不到万分之一。剩下的战役,哪一场不是规规矩矩的打过来的? 远了不说,说近的。太祖皇帝一统天下的时候,纳荆南,平后蜀,灭南唐,伐北汉,其中哪一仗不是规规矩矩的打下来的? 奇袭若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那干脆大家也都别打了,你奇袭我我奇袭你,大家一起来奇袭就好了。” 种朴还挺欣赏唐宁,不然这话他才懒得跟别人说,更遑论像现在这般苦口婆心的教导了。 唐宁听了种朴这番话,才打消心中不忿的念头。仔细一想,觉得种朴说的非常有道理。 历史上的华夏大地几乎总是处于战争之中,而流传下来关于奇袭的案例虽然不少,但这么一对比,就好像是从大海里面捞出来的几根针一样,稀少无比。 出现一个,都能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下。更何况种朴在开大会之前就很严肃的说,敌军是将计就计,还是真正的中毒,目前来说,尚不得而知。 自己从主观上认定夏军已经中了毒,是一种很不谨慎的行为。 若是夏军将计就计,种朴又听从了自己的意见,派人去袭营,这些人只会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而这对于环州城的防守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本来人数就不够,又蒙受损失,说严重点,这都属于通敌了。 想到此,唐宁就不免有些惭愧。看来自己还是经验不足,需要不断学习,提高自己的水平才成。 然而十六日时,夏军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派出小兵来站在城门口不断的骂街,说宋军都是没卵子的娘们,不敢跟他们在野外作战。 对于这种谩骂宋军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出于颜面,又考虑到唐宁在之前挂横幅一事中表现出色,种朴就派唐宁去跟那小兵对骂。 跟古人对骂,唐宁还没怕过谁。后世那些层出不穷的骂人花样,能把这帮人气的在地上翻跟头。 站在城头,唐宁往下一看,这还是是个熟人,正是前几天挑着信使尸体来城下挑衅的那家伙。 于是唐宁深吸一口气,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党项秃驴,你们脑袋有问题,爷爷们可没有! 你们有几十万人,爷爷们只有九万,就这还出去跟你们打野战,给你们打牙祭都不够! 爷爷们就当缩头乌龟怎么了?王八能活一万年,你连明天的太阳你都见不到!” 卫慕都力气的火冒三丈,指着唐宁骂道:“你无耻!你不要脸!” 唐宁挖着鼻孔回道:“是啊,怎么了?有种的冲上来咬爷爷一口啊!你们人多了不起啊?不还是连座城都攻不破!再说,人多又如何? 你爹不还是有两个儿子,你们兄弟俩人多,难道还能杀了你爹不成?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们那个被自己老爹睡了婆娘的宁令哥好像真的把自己老爹杀了哦。 不过这也不怪你们,毕竟都是蛮夷,不懂人伦之道,就算是吃屎喝尿,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嘛!” 周围的宋军哄然大笑,有的甚至笑的直不起腰来,躺在地上打滚。 卫慕都力气得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但嘴角还是溢出一丝鲜血。 他心中非常的委屈,本来叫阵这种事情不是他来做的,但是偏偏其他嗓门大的士兵都中了毒,偶尔有几个没中毒的,也是跟他轮着来骂。 结果上一个士兵来骂了半天人家也没还嘴,自己一上来,就遇到个能还嘴的。偏偏人家说的还没什么毛病,从秃驴到宁令哥弑父,这都是真事儿…… 对骂的时候最怕就是这种揭短的,一个短揭下来,气的还嘴都想不出词来。更何况他卫慕都力也就是嗓门大,骂人的本事还停留在宋人的大家闺秀阶段。 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随便从大街上拎个泼妇出来都能把他骂的喷血,更何况唐宁这种常年跟杠精对喷高手了。 “说话那个报上名来,我卫慕都力要是不取你项上人头,誓不为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叫齐复,有种就来把小爷的人头取了,你要是不取,别怪我跟弟兄们瞧不起你,说你是怂包!” “老子是没藏仁荣将军帐下第一猛将!你敢说老子是怂包!你再说一遍!” “怂包!你要是有种你现在就来把爷爷的人头取了啊!怂包怂包怂包……” “哇呀呀!气死我啦!”卫慕都力双目血红,提着长枪手中缰绳一抖,就策马直奔环州城。 才跑了没几步,城上就是两架八牛弩瞬间激发,两根粗长的弩箭擦着他的身边飞过,巨大的劲风带的马都有些不稳。 卫慕都力被吓得魂不附体,匆忙调转马头飞也似的逃走了。 唐宁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怂包!你怎么不来啊!爷爷在这等着你呢!你倒是来啊!你今天不把爷爷的脑袋取走,你就跟爷爷的姓!” 卫慕都力怒极攻心,一口血喷出来,却不再拨转马头冲向环州城,而是往大营的方向逃命去了。 种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没能把这个家伙给射死。” 负责激发八牛弩的小兵单膝跪地对种朴请罪道:“大人,小人该死!刚才小人和弟兄们笑的手抖,不然此人现在定是我箭下亡魂。 还请大人责罚!” “……” 第八十章 洪德堡之战(9) “没藏仁荣,张旺,你们这两个饭桶!蠢货!给你们一人十万人,连一座小小的环州城都拿不下来,难道你们都是酒囊饭袋吗?! 就算是用人堆,这座环州城都该被堆垮了吧?为什么你们偏偏就攻不下来呢?你们还配自称是狼的子孙吗? 上条狗都比你们俩强!” 夏军的中军御营,原是西夏军中最高指挥官所在的地方。今次小梁后率军亲征,中军御营也就成了西夏国母小梁后驻跸之所。 小梁后发了脾气,张旺和没藏仁荣不敢还嘴。两人唯唯诺诺半天,直到小梁后吼完了,两人才对视一眼。 张旺用眼神示意没藏仁荣上去为二人开脱,没藏仁荣瞪大眼睛,微微摇头,那意思是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张这个嘴。 没办法,张旺只好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启禀太后,非是臣统军无能,而是那宋猪太过狡诈,他们竟在水源处下毒,如今我将士误饮毒泉,死伤已超三成。 众将士军心慌乱,人心惶惶,毫无战意,人再多,也攻不破这环州城啊,望太后理解。” 没藏仁荣见小梁后眉头微蹙,似是思索。又见张旺冲他挤眉弄眼,就知道现在到了他出场的时候。 于是也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太后,如今环州已经是一个是非之地,况且因为战前想着能够拿下环州城,以战养战,故此番出征粮草携带的数量并不算多,每名将士,也只够七日口粮而已。 久旷之下,形势必将对我军发生不利,将士们既要饿着肚子,又要忍受毒泉所带来的身体不适与宋军作战,即便我大白高国的男儿皆是虎狼之躯,也架不住这番折腾。 权衡之下微臣斗胆请太后下令撤军,国内纷争不断,陛下一人恐怕无法应付,太后还是早些回去主持大局为妙。” 这仗谁他娘的想打啊?本身打了四天都没把环州城打下来已经是非常影响士气的事情了,现在又多了中毒。 光是昨天一天中毒的人畜就过了万,这对士气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人缺了水是不能活的,而现在众将士已经是闻水色变,喝之前都要找一个平日里讨厌的人尝一尝,观察一下这是不是毒水…… 昨天等了一天,想等种朴脑子发昏派人奇袭中军御营,结果也没等到。种朴这只老王八是谨慎的厉害,战力尚存的将士干瞪眼白白瞪了一宿,这又是一大损失。 没法打下去了啊,再打下去伤亡只会越来越多,还不如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宋军仍处在防御状态的时候赶紧撤军,这样还能够及时止损。 小梁后年纪不大,模样又十分美丽,咬着唇沉思的模样甚是迷人。 没藏仁荣看的口水都淌下来了,还好张旺看见,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不然被小梁后察觉,他的脑袋就要挂的高高的了。 对张旺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刚伸手擦了擦口水,小梁后就沉声道:“打!继续打!” 张旺和没藏仁荣齐声道:“太后三思!” “本宫自十二日出征以来,至今已过四日。若连宋军一城都未下,岂不是闹了笑话?回去之后,国内的人会怎么看本宫? 发现水源有毒的当天不就已经将木钵镇的先锋军撤回来了吗?就派他们去攻城! 继续打!不拿下环州城,绝不撤军!” 张旺和没藏仁荣见小梁后态度坚决,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拱手称是。至于第一次劝说失败之后,第二次要怎么劝说小梁后,他俩却压根没想过。 小梁后顶着国内的舆论压力,挑选出来的左右两军主帅可不是完全凭本事来的。 要说本事,仁多保忠、嵬名阿埋哪个都比这俩人叠一块儿还要厉害。 但是把十万人的兵权交给仁多保忠,小梁后是万万不敢的。哪怕给仁多保忠五百人,她晚上都要失眠好一会儿。 所以小梁后挑选的左右统帅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别的还真没什么…… 按理说小梁后的想法也没什么错,但她不懂军事,不知道作战之时,士气对于获胜的重要性。 没有水喝,口粮也接近消耗殆尽的夏军作战的时候是非常敷衍的。唐宁站在城头上看,就跟看猴子打架似的。 乌泱泱的一群人没精打采的上来了,然后宋军射了几箭,这帮人就跟屁股着火似的哗啦啦往回跑。 唐宁挠着头对种朴说道:“大人,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西贼这是看不起咱们呢?怎么打仗都不好好打了?” 种朴哈哈大笑道:“估计是这些士兵已经心生退意,不想再继续打了。从十二日清晨至今已有五日,大帅下了毒,他们想要水喝,很不容易。 而这群人向来又没有我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习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以战养战。所以老夫推测的若是不错,现在贼兵的口粮,估计也要消耗一空了。 这种情况就算是那个叫唤着自己是第一猛士的家伙,也没有继续作战的心思了。 哈哈!梁氏啊梁氏,一介女流自以为是,率数十万大军亲征,最后闹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老子看你回去之后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种朴开心的不得了,笑得直扶墙。唐宁得知这场战斗的胜利,并不仅仅是战争获胜字面意义这么简单,而是在政治上也能给小梁后造成很大困扰的。 回去之后国内的反对派指不定要怎么羞辱她,而这个女人也要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 下城墙的路上,齐复挠着头问唐宁道:“姐夫,不就是一座城么?那西夏国的太后没攻下来,值得您跟知州大人这么高兴? 攻不下来就攻不下来,就当出来玩一圈不成么?” 唐宁瞅了眼齐复,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图样图森破,她梁氏带了二十万人来攻打环州城,打了五天都没打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说出去已经够人笑话的了。 你知道她这一次率军出征,国内有多少反对的声音么?你知道她回去之后,国内那些反对的声音会以怎样的方式对她极尽刻薄的羞辱么? 这一仗打赢了,哪怕他们实际上没有多大的伤亡,也能给西夏人造成巨大的损失,这才是我跟知州大人高兴的地方。 你呀,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要学会分析,看到问题的本质,好好学去吧。” 齐复恍然大悟,崇拜的看着唐宁道:“不愧是姐夫,这么复杂的问题都能搞明白,姐夫你好厉害哦!”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唐宁哼了一声,十分得意的说道。 刚下了城墙,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因为中毒的原因,夏军不得不将兵力收缩来防备环州守军的突袭,在环州东、西、南三面的守军,已经被没藏仁荣和张旺叫回,集结可战之士,全力攻取环州北侧。 三面门解了围,消息的传入与送出就变的简单许多。 折可适派来的信使来传递消息给种朴的时候,唐宁正好在场,听到了一些。 原来十四日,也就是夏军发现食水有毒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将木钵镇的先锋军撤回了。 收到谍报的折可适认为这是夏军退兵的表现,并且因为章楶派出五千人支援环州,和之前在帅府商定的一样,章楶派出援军的那一刻,就代表着反击的开始。 折可适当机立断,会合了刘珩、党万、张禧,合兵八千四百八十八人,为避免被没有撤干净的夏军发现,避开西夏前锋屯驻的木波镇,自马岭取道金村堡往北,绕途至安塞堡。 从战场的角度上来说,折可适选择的位置非常妙,隐然威胁西夏大军的北翼。如果发起突袭,西夏军队毫无防备之下必将损失惨重。 但折可适并没有因为这种蝇头小利就冲动,他在到达安塞堡之后又收到谍报,说木钵镇的夏军对大马路上的寨堡理都不理,一天一夜之间直奔环州,并且占据了通往洪德城的主要道路。 因为西夏人没想着在乌兰、肃远、洪德三寨上发生不必要的伤亡,所以就只是派了人围困监视,并没有发起进攻。 因此当地贼势甚重,道路不通,故折可适在蕃官的带领之下,取大虫谷道于贼寨傍,偷路前去洪德下寨。 他的信使来报称折可适已经分兵各部署进入了洪德城,慕化和摩勒博,也已经潜入乌兰、肃远二寨待机。约定举火为号,突袭夏军。 在此之前,章楶也派来了信使,说他派了都部署李浩率领一万五千人前来支援,并且还说要种朴小心谨慎,他已经没有哪怕一个兵可以派过来了。 可以说每来一个信使,就会带来一个好消息。所以当南侧城门再次开启,又一个骑着马的人进来时,唐宁本以为这是信使,却没想到这是个老熟人。 不是别人,正是孙贺。 经过唐宁的时候孙贺下了马跟唐宁打了个招呼:“督运使大人,别来无恙啊!” 第八十一章 洪德堡之战(10) 自当初进了环庆路之后,刘令就很少出现在唐宁面前。到了庆州之后,这个人更是直接消失了。 连带着他的同僚,所有人一起消失了。 这都快大半年了,再看见孙贺确实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欣喜。只不过孙贺如今的脸上多了许多的沧桑,看样子这大半年他没少吃苦,大西北风沙很大,这个人应该吃了不少沙子。 “孙哥!”唐宁惊喜莫名,伸手拉住孙贺的手激动的说道:“孙哥,都大半年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孙贺哈哈一笑,眼眶也有些湿润。他们做间谍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信任和感情二字,因为一旦对目标产生了这两种情绪,将来发现异样的时候下手就会艰难许多。 不过唐宁的真情还是打动了孙贺,他和唐宁抱在一起,重重的拍着唐宁的后背道:“我也想你!” 在齐复的眼中这俩人很恶心的抱了一阵子后就依依不舍的分开了,然后唐宁深情的稍显羞涩的孙贺道:“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这一次你来环州是做什么的?”——以上形容以及修辞手法皆出自齐复之手。 孙贺神秘一笑道:“在下这次回来是要传递一个好消息!” 唐宁一听,好奇心大作,搓搓手道:“是么!什么好消息?我能不能听听?” 孙贺笑了笑道:“督运使自然是能听的,只是在下要先同知州大人说了,这消息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知州大人的。” “好吧。”唐宁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孙贺自己就在大帐中等他,在此之前,他唐宁要先去做几道小菜来招待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不得不说这一次武德司密探的表现活跃至极,折可适得到的所有谍报,均出自武德司密探之手。 章楶、种朴得到的有关西夏的情报,也都是从武德司密探口中获取的。 由此唐宁便深深的感觉到了武德司能量的强大,这群人就好像蜘蛛一样,他们的网遍及任何一个他们想要去,能够去的地方。 这张网上的每一个猎物,做出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他们都能立刻感知到。 想到此,唐宁便打定主意以后不要成为武德司的目标。否则就刘令、孙贺这帮人,还不得把自己每天晚上起夜几回都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很早以前,他还在南山寨的时候就已经是武德司的目标了。他一晚上偶尔会起夜一回,喜欢偷窥自家厨娘洗澡,这都是档案里写的清清楚楚的…… 孙贺很快就回来了,唐宁也做好了一些简单的饭菜,跟齐复林威三人一起端了过来。 不是什么丰盛的菜肴,军中的条件也不允许。都是些小菜,还是以鸡蛋为主。肉类做起来太费时间,除了肉之外,鸡蛋就是唐宁能弄到的最好食材了。 很久没吃过如此可口饭菜的孙贺吃的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两碗米饭就下了肚,唐宁甚至连一碗都没有吃完。 唐宁当初做燃烧弹的时候,在葛奎的怂恿下,偷偷留了几袋子酒。但他现在也不敢喝,毕竟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外面夏军还在攻城呢。 无奈之下只好以水带酒,但喝起来没点滋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孙贺吃到第三碗的时候外面忽然进来个人,唐宁刚想说谁这么没礼貌进来之前也不知道喊一声。 抬头一看是种朴,跳起来就毕恭毕敬的说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种朴挑挑眉毛道:“这整个环州方圆几十里地都是老夫这个知州所辖,怎么着,老夫来看看有没有人在老夫的辖境里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行?” 说罢种朴还吸了吸鼻子,没有闻到他想闻的味道,倒是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低头一看,唐宁的桌子摆着几道看上去就让人大有食欲的菜肴。 种朴在大西北一直就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难得能遇到这种色香味俱全的好饭菜,自然不肯放过。 大大咧咧的把唐宁拎到一旁,自己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呼喝唐宁给他盛一碗饭,他要亲自试一下毒,看看唐宁是不是心怀不轨想要毒死他大宋宝贵的信使。 唐宁都听傻了,这说的是人话吗?不过毕竟人家是知州,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督运使,人家说话,自己还得规规矩矩的照办。 于是殷勤的盛了一碗饭递过去,种朴接过之后就开吃。 菜一如嘴,种朴的眼珠子就是一亮。然后便胃口大开,跟孙贺一样,俩人吭哧吭哧一人吃了三碗,把菜吃了个精光。 唐宁心说五十多岁了还吃三碗饭撑不死你个老头子,嘴上却十分谄媚的说道:“知州大人这个年纪一顿饭都能吃三碗,实在是人中豪杰。 看样子知州大人身体非常的健康,长命百岁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种朴嘬着牙花子摆摆手道:“你小子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道怎么骂老夫呢。你也甭跟老夫扯这些没用的,把你藏的酒拿出来吧。 信使为国操劳辛苦,自然要款待一番。” 唐宁愣了一下道:“可是外面夏军还在……” 种朴呵呵一笑道:“贼兵已不足为虑。” “大人此话怎讲?” 种朴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瞅着孙贺道:“还是你来说吧,正好老夫刚才忘记询问原因,只知道贼兵要退了。 刚才过来找你到这儿,也是为了问你究竟是什么原因。说说吧,老夫可跟这小子一样好奇呢。” 唐宁心中暗骂,说这糟老头子也忒厚颜无耻了,自己好奇就说自己好奇,偏要拉着小爷我做垫背,小爷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好不好? 正胡思乱想间,孙贺就说道:“是这样的,环州城久攻不下,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夏国内。 梁氏之兄梁乙逋因梁氏不放兵权与他,而同梁氏之间有了怨隙。如今在国内联系一众对后党专权意见很大的人,搞反对活动。 梁乙逋自身便有实力,那些对后党专权有所意见的人,也都是夏国的老牌勋贵家族。 几方合力之下,事态愈演愈烈。已经不是夏国幼主李乾顺能够摆平的地步了,梁氏若不尽快回去,一场内乱就将在夏国之内爆发。 这绝对不是梁氏愿意看到的,所以不管她如何想,马上退兵就已经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唐宁刚把酒拿出来,听到这激动的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让梁氏继续在这边呆着么?” 话音刚落,种朴和孙贺齐齐看向他。 唐宁气愤的把酒往桌子上一扔道:“又来了!又是这种看大便的眼神!你们对我有意见能不能直说,我还是个孩子,这是我第一次上真正的在场,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种朴哼了一声道:“老夫见你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还以为你是熟读兵书的人才。几次三番下来,除了鬼点子之外,也就是纸上谈兵的能耐,不值一晒。 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头一次上战场就打了胜仗,你那算什么努力?你以为光靠你的鬼点子就能取胜吗? 告诉你,光是你有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你就不配赢! 留住梁氏?说的容易,你要怎么留? 人家有二十万,即便是中毒,至少也有十万人可以作战。 我环庆路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五万人,难道我们为了留下梁氏,要把这五万人全派出去跟贼兵野战? 那叫得不偿失!她梁氏把咱们这五万人都给灭了,国内的反对派当场就得闭嘴。 除此之外,你还想拿什么留?把环州城拱手相让?结局不都是一样的么?” 唐宁不说话了,种朴哪儿都好,唯一一点就是特别喜欢打击自己。只要找到机会立刻就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 唐宁很委屈,孩子有想象力有什么错?! 孙贺就委婉许多,他笑着说道:“知州大人所说不错,留住梁氏对我们而言是没办法做到。 我们唯一能在这件事上插手的,就是在梁氏返回夏国的路上,对其进行出人预料的打击。” 种朴一脸阴笑道:“折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他和蕃官分居于乌兰、肃远、洪德三寨。以举火为号,待机突袭撤退的夏军。 贼兵自大,此番攻城失利,又多数中毒,士气正是极度低落之时。返回路上,若是有一支奇兵忽然对其展开突袭,贼兵必然魂飞魄散,要混乱好一阵子。 到时候生擒梁氏,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一个回到夏国之内的梁氏,比一个被活捉的梁氏要重要的得多……”想到此,种朴一拍脑门,匆匆起身道:“我得赶快派人去通知折将军才行,万万不能活捉梁氏……” 才走了两步,又回来坐下了。叹了口气道:“乌兰之北,尽是西贼驻劄之处,贼势至重,道路不通。此时派遣信使,恐横生枝节,实为不妥。 若是被贼兵知晓折将军率部众藏匿于乌兰、肃远、洪德三寨之中,老夫就成了罪人。这个险还是不要去冒为好。” 孙贺拱手道:“知州大人高见。” 唐宁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来了劲,非要像种朴说的想要出鬼点子。忽然间说了一句:“不如咱们也派些兵绕山路去洪德寨附近如何? 如果没开打,就潜伏在山上。如果开打了,就下去支援。顺便通知折将军,不要活捉梁氏。而且贼兵二十万之众,折将军只有八千余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险。 而多一支奇兵,就多一份胜率…… 你们看我干嘛?虽然你们没有用那种看大便的眼神了,但是我总觉得你们不怀好意……” 种朴摸着下巴说道:“你的计策不错,就这么办。不过谁出的主意,谁去干活。老夫给你一千人,自行挑选。 到时候由你带着,老夫再把熟知环州地形的建中也一并派给你,探得夏军开始从环州退兵,你就自西门而出,走间道前去洪德寨左近,待机以策应折将军!” “……” 第八十二章 洪德堡之战(11) 十七日深夜,夏军开始从环州城撤围。 小梁后选择撤军纯属无奈,如果她现在不回去控制一下自己的亲哥哥梁乙逋,这二十万大军回去之后很有可能会在人疲马乏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与国内剩下的军队打一场内战。 即便是小梁后这个没有远见的人,也知晓其中利害。 宋人是大敌不假,她一定要做出些事情,也没错。只是自己的哥哥太不老实,需要有一个人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 乾顺年幼,没办法做这件事,只有她自己亲自来做,所以撤军就成了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张旺和没藏仁荣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十七日中午收到梁乙逋在国内搞事情的消息,十七日深夜,夏军便趁着夜色开始撤军。 他们想要营造出一个假象,就是他们依旧准备继续攻打环州。所以他们留下了不少人举着火把跑来跑去,弄得城头守军以为夏军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一个个紧张兮兮的。 但早就有了情报的种朴在派出斥候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确定夏军开始撤兵之后,当即拨给了唐宁一千人马,让唐宁在种建中,也就是那个十二号被打了二十军棍的家伙带路。 走山间间道,以最快速度到达洪德城附近的高阴山待机策应折可适。 但这个时候,夏军撤兵的路线尚不明确。但按照先锋军十六日‘翻寨下环州,日夕头回,并取洪德大川路’的谍报来看,夏军撤退路线大概率会取道洪德城。 这也是为什么折可适把伏击地点选做这里的原因,洪德城附近大路通畅,对于夏军大规模的前进、撤退来说,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十二日夏军进攻时,选取的进攻路线就是这里,撤退时也有很大的概率再从这里走一遍。 等待是艰难的,黎明前的黑暗,也总是最难熬的时候。 折可适,这个某种意义上洪德堡之战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洪德城之内,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说起来还挺替西夏人憋屈的。去年年末,武德司里不知是哪位大仙把尾丁硙驻守的五千多人名字全搞到了,并且从阶级到官职一应俱全。 折可适向章楶请命出战,章楶应允,给了他六千人马,随他指挥调动,章楶不参与这次战事的指挥。 于是折可适这厮装作西夏首领巡视,把那五千个激动不已觉得升官发财就在眼前的尾丁硙驻守夏军挨个点名喊了出来,然后一起杀光了。 因此尾丁硙遇袭没有传递烽火,后方驻扎的军队甚至不知道尾丁硙遇袭一事。 折可适轻装简从,率领骑兵长驱直入,斩级上万,伤者不计其数。 这可把西夏人给气坏了,派兵追击,结果又被折可适在怪杨河打了一场伏击,死伤又是不计其数。 西夏人鼻子都气歪了,要找宋人报仇的声音在民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小梁后也是抓住这个机会,才有了如今亲率二十万大军围攻环州的事情出来。 洪德堡之战的始作俑者,也是这场战役中光芒最亮的一颗将星折可适却对此没有多大的感触。 即便章楶这个老风流拿这件事开玩笑,说你折可适也成了让小梁后念念不忘之人时,折可适也只是置之一笑。 年近四十,他的心态已经不似年少时那般轻狂了。如今他总是能够保持着一个平和的心态,冷静的看待任何问题,这便是他作战总是能够胜利的秘诀。 “将军,贼兵怎么还不来啊?是不是不准备从这条路走了啊?” 折可适正在黑灯瞎火的城墙上感念自己逝去的青春时,手下部将忽然问了一嘴。 美好心情被打破的折可适并没有生气,笑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再等一会儿吧,咱们这里不是最早能够看见贼兵的地方,肃远寨才是。 要是慕化看到人,他会按照约定那般举火为号的。 而贼兵他们若不从这条路走,就算他们命大,躲过了这一劫。” 那部将听了之后感慨道:“羌人中也能有慕化这样爽朗的好汉子,属下以前从来都没敢想过。 此间事了,若是还活着,属下定要去找慕化喝一杯,到时候将军可莫要拦着。” 折可适抿嘴笑道:“慕化酒量很大,你要是去找他拼酒,可要小心了。” 那部将正要回话,忽见肃远寨火光大作。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指着肃远寨激动的道:“将军快看!肃远寨有火光!” 折可适点头道:“看见了,传令下去,叫弟兄们做好战斗准备,一会儿听我号令,城门一开,直接杀出去,给贼兵来个出其不意!” “遵命!”部将单膝跪地抱拳接了令之后,就跑下去四处传达消息。 因为夏军不是没有放人盯着洪德寨,所以动静也不敢闹得太大。不过一时间寨中还是哗啦哗啦的甲叶声响。 十六日就抵达了洪德寨,如今已经是十八日凌晨。休息了足足一天的将士们养足了精神,卯着劲准备给西夏人来一个深刻的教训。 大路上忽然冒出火光,一条火龙正在缓缓的匍匐前行。洪德城中,众将士早已守在西门口,只待折可适一声令下,就突杀出去。 那部将传令回来已经是气喘吁吁,再次单膝跪地抱拳道:“禀将军,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弟兄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折可适手里握着一把长枪,遥遥点了点远处缓慢行过来的火龙道:“成杰,若是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攻?” “自然是待贼兵到了近前,就发起进攻了!”全名胡成杰的部将疑惑的回答道:“将军问我做什么?” “成杰啊,你虽然勇猛,但是机变不足。当年我还只是个督运使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我,我一直有心把你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将来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好顶上来。 怎奈你就是没有长进。 跟贼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难道还不清楚贼兵的先锋军和后军都是最强大的吗?更何况我们兵力不多,若是想要对贼兵造成最大的混乱,自然是击杀贼兵的高级将领。 中军御营向来是贼兵最高指挥官所在之处,要我说,放了先锋军过去,等见到中军大营的那一刻,直接发起进攻。 目标就是小梁后。 小梁后若死,贼兵必将大乱。届时慌乱之中人马踩踏,还要有所伤亡。 我还听说这一次是没藏仁荣带兵,咱们也没少跟这个老贼打交道,互有胜负。今次若是能阵斩了没藏仁荣,同样也有效果。 成杰,这都是我多年带兵作战的经验,你要牢记于心。” 胡成杰涩声道:“将军,你这番话,不像是在传授属下作战心得,倒像是在交代身后之事。” 折可适笑道:“此战贼兵与我差距太过悬殊,我能动用的所有部队算起来堪堪万人,而贼兵光是一个中军,就十万不止。 我命丧于此战,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句话不是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自我十六岁与西贼打了第一次仗之后,二十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无数回,每一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勇作战,但最后都活了下来。 人的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但愿这一仗不是我最后一仗。” 折可适越是洒脱,胡成杰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是啊,这一仗胜利的希望太渺茫了。虽然部署了奇兵,但西夏那二十万大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十个人换一个人,打完还能剩下十万人,这种战斗无异于九死一生。 将军心存死志,也就不难理解了。 想到此,胡成杰潸然泪下,跪在地上道:“成杰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折可适大笑:“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万一你要是死了,可不就把我也给连累了?我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我也不打算死啊。 哈哈,起来吧,莫要再说浑话了。” 折可适一句话把胡成杰也给逗乐了,轻轻抽了一下嘴巴,胡成杰说道:“是属下说话不对……” 说着折可适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了,已经过去一刻左右了,再有一两刻,贼兵的中军就该到了,去做一做准备吧,马上就要开打了!” “是!” 在折可适紧锣密鼓的筹备作战时,唐宁正在高阴山上喘粗气。 种建中鄙夷的看着唐宁道:“老夫屁股上的伤还未愈,年纪又比你大,爬这高阴山,脸不红心不跳。 怎的你小子年轻力壮,又无疾患,爬个山比老夫都费劲?” 唐宁摆摆手,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穿着甲……我穿着甲……这甲太沉了,太沉了……”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身周众人也都拿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就你穿甲了,别人就没穿?更何况你的那个小护卫,身上披的挂的全是你的东西,那个大的有些夸张的弩~弓,还有一身的箭匣,不都是替你背的么。 懒得跟这体虚无力的小伙子掰扯,种建中站在山头,眯着眼睛望向山下大道上蠕动的火龙。 第八十三章 洪德堡之战(12) 从名字上就能知道,高阴山很高。虽然不知道高阴山的高字是不是这么来的,但是唐宁固执的认为,这座山以前定是叫做阴山,结果第一个爬上来的人就觉得这座山太高了,于是改叫高阴山。 他爬南山,爬九斗山,大祁山都没有这么费劲过! 高阴山高不高,唐宁不知道,但是地形却不错,远远的就能看到隐隐冒着点点火光的洪德城,以及一条笔直的大道上,举着火把前行的西夏大军。 种建中见唐宁缓过来了,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就指着那洪德城的位置道:“一会儿看到洪德城那边有动静,咱们就立刻出击。” 唐宁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是这家伙刚才才嘲讽过自己。于是就梗着脖子道:“我是指挥官,知州大人把指挥权给我了,你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种建中气得鼻子都歪了,哼唧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好,您说了算。属下名叫种建中!” 唐宁不在乎他是不是种朴的亲戚,环州这一片姓种的太多了,种放已经很能生了,他儿子又生了八个。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搞得老种家如今在西北这一带分布不少,他想笑话种建中的名字,还想不怀好意的提醒一下这家伙,等赵佶登基了之后第一个年号就是建中靖国,他的名字是要犯讳的。 说起犯讳,好像也有一个老种家的人名字犯了讳,然后被赵佶赐了个师道的名字…… 唐宁忽然抓着种建中的手诚恳的道:“对不起,建中叔,刚才是我态度不端正,您不要往心里去,从现在开始我把指挥权交给您,这一千人全部由您来指挥,包括我!” 这人是谁啊?这人不就是种师道吗!水浒传里面威名赫赫的老种经略相公不就是他吗! 这可是一条巨粗无比的大腿,趁早抱紧趁早享受。看现在的情况,他好像还没有被委以重任,此时不抱更待何时啊? 现在你对他爱答不理,将来的他你高攀不起,说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唐宁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把在场所有人都弄迷糊了,甚至包括一向不怎么爱思考的林威,都在想唐宁为什么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 种建中也茫然了,被唐宁紧紧的握着手,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观察了唐宁半天,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这才半信半疑的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准备把指挥权交给我?” 唐宁二话不说就把印信掏出来拍在了种建中的手上,一脸感慨的说道:“刚才我仔细想了一下建中叔您的策略,我是惊为天人啊。 如此构想,就算是再世诸葛恐怕都要甘拜下风,退避三舍。更遑论我唐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督运使,承蒙知州大人厚爱,才让我统率这一千余人。 我心里不安啊,我知道我自己不是这块料。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机会交给您,我退位让贤。” 马屁高手拍出去的马屁就是非同凡响,别人拍马屁都是干巴巴的,此獠拍马屁拍的是绘声绘色的。 不仅将前因后果表达了出来,还通过贬低自己的方式来抬高对方,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种建中为难的看着手里的印信,最后还是把他还给了唐宁道:“指挥作战没问题,但是这印信,督运使还是收好吧!若是被知州大人知道,会以军法处置的。” 唐宁心中一喜,说只要你愿意指挥,怎么样都随你。飞速收好印信,跟个狗腿子似的往种建中身边一战,严肃的问道:“建中叔,现在怎么办?” 种建中瞅了唐宁一眼道:“老夫之前不是说了,洪德城出击之时,也是我们出击之刻。所以现在做好准备,看样子折将军是准备把主攻地点放在贼兵中军了…… 好想法啊,只是难度有些高了……” 肃远寨目击西夏前军的时候是卯时,等到‘前军已远,中寨方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辰时了。 折可适屏住呼吸,努力的在夏军随风飘动的旗帜中找到自己的目标。 “将军!贼兵中军已至,是不是该出击了?” “将军,贼兵中军都到了,该出击了将军!” 折可适没能找到没藏仁荣的旗帜,有些遗憾。不过他却找到了小梁后的旗帜,想了想,要是能够活捉小梁后,效果会更好。 于是在胡成杰准备第三次催促的时候,手中长枪往地上一墩,气运丹田,咆哮一声:“开城门!” “开城门!” 众将士纷纷齐声怒吼,随即折可适长枪斜举,再吼一声:“夏国梁氏就在眼前,弟兄们,杀上去,活捉梁氏!” “活捉梁氏!杀!” 震天的吼声把洪德城的城墙都震下些许尘埃,洪德城中的伏兵倾巢而出。惊慌失措的西夏人大都眼睁睁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宋人杀上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准备掏刀子反击的时候,他们的喉咙已经被宋军的刀子割破了。 “杀!” 先前折可适部署在大路附近的伏兵也一齐杀了出来,顿时西夏中军四处开花,西夏人慌乱之中人踩马踏,这一瞬间光是因为踩踏而死的就有一百余人。 遗憾的是夏军的军官反应很快,他们第一时间扯着嗓子指挥,很快就让那些夏军稳住了心神。 接下来的战斗就是真正硬碰硬的较量,但在这一瞬间,折可适的奇袭策略已经为己方争取了很大的优势,至少他们在战场之上占据了比较有利的位置。 在从马岭挥师进军洪德城时,折可适就已经筛选了一部分将士出来。他把手脚迟钝之人全部留在了马岭,自己则带着八千四百八十八蕃汉混合部队移师洪德城。 所以现在出现在洪德城大路上伏击夏军的无一不是西军与蕃兵之中的精锐,夏军一时之间还真拿这些人没什么办法。 折可适手持长枪骑在马上就如同天神下凡,枪尖过处必有一个西夏士兵咽喉飙血。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这匹马只是一匹再普通不过的战马,围拢上来的人群很快就让这匹马受了惊。 在这样状态的马上多呆只是自讨苦吃,折可适当即下马。 西夏人以为把折可适逼下马,状况会好很多。但他们没想到折可适会这么猛,下了马就跟解了禁似的,一杆长枪舞的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那枪尖就跟毒蛇似的,下一口咬到谁,咬在哪儿,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 所以说有的人就是为战场而生的,比如吕布,比如折可适。这类人上了战场,就像是鱼儿得了水一样游刃有余。 折可适身边跟着数十个悍勇的小兵,他们的任务就是在折可适遇到劲敌的时候,尽量帮助他拖延做够的时间解决对手,或是一拥而上,直接帮助折可适解决对手。 折可适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笔直的一路杀向小梁后的华丽大轿。他已经能够听到哪里有人用党项话喊着护驾,小梁后定是在此!只要活捉了小梁后,这一仗必胜! 想到此,折可适心头一片火热,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忽然间递出去的长枪似乎被挡开了,折可适眉头一皱,再次递出一枪。而这一次,依旧是没有刺中的感觉。 折可适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威武不凡的年轻西夏士兵。 那士兵手里握着一把大斧,咧开嘴巴朝折可适一笑,用强调怪异的汉话道:“吾乃没藏仁荣大帅麾下第一猛士卫慕都力,宋人,你的本事不错,不如我们两个比试比试?” 折可适冷笑一声道:“老子没时间跟你扯皮!” 说罢单手把长枪往前一递,点向卫慕都力眉心。 卫慕都力最讨厌的就是玩枪,不管是宋人,还是党项人。 枪这东西太灵活了,变数太多,非常的不好判断。他不喜欢思考,就跟他不擅长骂人一样。使用长枪的敌人在他看来是非常棘手的。 比如刚刚折可适这一点,他侧身一躲,本以为能够躲开,谁知折可适双手握住枪尾横扫过来,他硬吃了一记,却用腋窝夹住了折可适的枪身。 卫慕都力狞笑一声道:“这下你跑不掉了!” 折可适眉头一挑,笑道:“那可未必!” 说罢,右脚后撤中心下移,左脚前点成虚步。左手松枪,右手抽枪尾于腰侧,猛然间左手又握住枪身,腰腹一用力,使出了一招崩字诀。 卫慕都力只觉得那把枪的枪身在自己腋下钻来钻去扭来扭去,弄的他很痒痒,不得已只好松开了腋窝。 折可适收回枪,瞅着卫慕都力心窝处的空档狞笑道:“这下你跑不掉了!” 话音刚落,枪尖已至卫慕都力心窝。 “那可未必!”卫慕都力不退反进,折可适感觉枪尖没有扎进肉里,而是顶在了硬物之上,心中暗骂就这还自称第一猛士,出门在外还要带个护心镜的孬种! 想要收回长枪,却已经来不及了。卫慕都力以自己的要害为代价换来想要尽快结束战斗的折可适中计,这都是他预料之中。 在折可适递出长枪的时候,卫慕都力手里的大斧就已经高高举起,准备把这把枪砍断了。 于是折可适的长枪没有丝毫意外的断掉了,不过折可适也不在意,短棍对他来说,一样能玩,就是对付这个身上指不定套了多少层铠甲的混蛋,有些麻烦而已。 更何况……小梁后已经开始慢慢后撤了,要是让她跑了,自己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再去接近她了。 一定要速战速决!折可适脚尖从地上一挑,挑起一把宋军掉在地上的眉尖刀,随手舞了两圈,适应了一下重量,二话不说就朝卫慕都力杀去…… 第八十四章 洪德堡之战(13) 这边折可适的前进路线被卫慕都力挡住,唐宁那边一千余人就从高阴山上冲杀下来。 对于已经被折可适的突袭搞的头晕眼花的西夏人来说,唐宁这一千多人冲下来给他们带来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首先折可适从本以为不会有人的洪德城中突袭,已经够出人预料了。紧接着大路两边竟然也跳出了伏兵——先锋军是怎么探的路?为什么在他们走过去之后,路两旁还会有宋人的伏兵在? 正当西夏人扭过头来对付唐宁与种建中率领的一千余人时,忽听肃远寨杀声震天,蕃官慕化也率领部众三千余,从肃远寨里面杀了出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西夏人心生绝望,如果下一秒他们脚底下忽然钻出一支宋人的军队,估计此时的他们也不会太惊讶吧! 突击最重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大的成果。 出其不意,折可适做到了。但是取得成果,对于折可适来说就有点难了。 小梁后所在的中军御营,人员密集。到处都是带着西夏式头盔的西夏人,一团团围拢住小梁后的大轿,把小梁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西夏人让路的情况下,用步行去靠近小梁后都非常艰难,更何况折可适现在是要硬杀进去? 不多时,折可适所部便陷入苦战,幸好唐宁率众赶来支援,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第一时间就与夏军站在了一起。 唐宁没有吝啬手里的燃烧弹,包括他身边的将士。这一次出来他们一人带了三瓶,为求最速杀伤敌军,达到突击的效果,种建中舍弃了用燃烧弹攻击小梁后大轿的想法,而是要求在与夏军接触之前,就把燃烧弹丢出去。 每人身上只留下一瓶备用,万一遇到敌军的精锐部队,还能用这东西拖一阵子。 熊熊火焰瞬间就在西夏人身上燃烧起来,他们惨叫着脱掉身上的甲胄,有的幸运儿因此没有被烧成灰炭,但有的人即便是脱掉了甲胄,身上依旧沾着火焰,只能惨叫着被烧死。 一片火海顷刻间笼罩了唐宁面前的夏军军阵,惊慌失措的西夏人左奔右突,整个中军大阵此时已经是极为混乱。 种建中手里握着一把眉尖刀,一刀斩下一个刚刚脱掉着了火的铠甲还来不及庆幸的小兵人头,大吼道:“不要恋战!与折将军会合!” 唐宁端着那把大到夸张的弩~弓不停的射箭,有齐复与林威护卫在他身边,西夏人一般近不得他的身。 说齐复这人,也是非常的有趣。来之前站在高阴山上怕的要死,唐宁就把自己的燃烧弹塞给了他,说你要是害怕你就把这东西丢完转头跑就成了。 结果齐复丢完了之后,发现西夏人被烧得鬼哭狼嚎的,心里就发生了异动,觉得西夏人也不过如此。 当即斗志大涨,喊了一声真香就挥着掩月刀大杀四方。 因为在一开始还未接触的阶段,这一千多人就把手里的燃烧弹多数都丢了出去,在西夏中军军阵中创造出了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因此在听到惨叫声之后,折可适所部面对的西夏士兵,也稍微有所动摇。 胡成杰趁机高声喊道:“弟兄们!不要怕!环州城的好兄弟来帮咱们了!杀了这帮狗日的党项秃驴!活捉小梁后,回去向大帅请功!” 折可适的部下一听援军来了,又见肃远寨那边已经出兵,一个个就变得亢奋起来,打了鸡血一样嗷嗷怪叫着往小梁后的大轿处杀去。 唐宁那边是势如破竹,一来大部分拦路的西夏士兵都已经被烧着了,二来种建中和林威也都是悍勇之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前进道路上不是没跳出来过看上去挺厉害的人物,结果要么被林威一刀捅死,要么被种建中一刀砍死,再要么就是被这俩人合力又捅又砍的弄死…… 反正有了这俩人在前面开路,能从他俩手上走一回合的人实在不多。于是没费多大的力气,唐宁所部就与折可适所部会合,而这个时候卫慕都力与折可适的战斗也见了分晓。 卫慕都力虽然经常把自己是没藏仁荣帐下第一猛士的话挂在嘴边,一点都不谦虚,但此人的确有这份实力。 折可适面对卫慕都力,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他那把大斧势大力沉,折可适用眉尖刀连架三下,结果震得他自己虎口发麻。心中暗惊卫慕都力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但姜还是老的辣,卫慕都力输就输在他没有折可适的脸皮厚。 折可适见情况不妙,大手一挥,七八个人一同冲上去围攻卫慕都力,他自己抽冷子要么往卫慕都力戳一刀,要么往卫慕都力屁股上点一下。 卫慕都力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气得吱哇乱叫,破口大骂,说你们宋猪一个比一个厚颜无耻。 折可适就说这是打仗,谁有心思跟你玩单挑。 卫慕都力被噎了个半死,渐渐落入下风。身上挂彩无数,最终只好带着满身的伤逃走了,只留下了一地的鲜血,和他那把大斧。 种建中跑过来正看到结束时,小小的恭维了一下折可适道:“折将军好武功!” 折可适擦了一把脸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到这,手中眉尖刀刀尖直指小梁后大轿,沉声道:“梁氏就在前面,但是这路上的守军太多了。 而且现在咱们还是占据突袭优势,接下来,敌人只会越大越多。我很怕被包围,所以你带领你的人为我殿后,我带人杀进去,生擒梁氏!” 说罢就要杀过去,唐宁赶忙拉住折可适道:“折将军,梁氏杀不得!” “为何?”折可适一瞪眼睛:“梁氏乃夏国国母,杀了梁氏,对我军心士气大有裨益,为何杀不得?” 唐宁抬手射了一件,把一个鬼鬼祟祟摸过来的西夏士兵射死,使劲的挠着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种知州也认为一个活着的梁氏,比死了的梁氏对大宋更有帮助。 总之折将军你可以试着去让梁氏受伤,但千万不要杀了梁氏。而且事若不可为,也不必强求,只消退回来即可。” 折可适满肚子的疑问,但现在是战场,不方便询问。看了眼种建中,种建中也对着折可适点了点头。 两人是老相识,种建中没有必要骗自己,折可适是知道的。 深吸了一口气道:“此战之后,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说罢,大喝一声,身边又是七八十人呼啦一声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杀向小梁后大轿。 种建中知晓现在自己看见的敌人不过是西夏大军的冰山一角,正如折可适所说,接下来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若不能给敌人连续的制造混乱,战斗就会进入艰难的肉搏阶段。 而且折可适率众杀进去,也需要人殿后,否则夏军围困折可适所部,他们就进退两难了。 于是种建中便吩咐众人以此地为中心,防守来进攻的敌军,为折将军撤回洪德城做准备。 这一打,竟然就过去了一个时辰。折可适杀向不断远离他的小梁后大帐,每靠近一步十分的艰难。 唐宁这边一开始也因为人数太少而落入下风,险些被夏军击溃,好在蕃官慕化率部众三千及时杀了过来,合兵一处,这才堪堪顶住,但仍然处于劣势。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稳定下来的西夏人开始对唐宁所在之处展开进攻。步步紧逼,不停蚕食慕化,唐宁所部形成的防御圈。 就在这危难时刻,忽听震天的吼声一响,洪德城中竟杀出一支看上去足足有近千人的骑兵。 要知道双方交战地点乃是洪德寨左近的大路,路面宽阔,并排走几十骑,仍有余裕。这支骑兵杀出来可了不得了,这是要西夏人的命啊。 西夏人因为防御的缘故,中军里的骑兵无法冲杀起来,很有可能会伤到自己人。 但宋军的骑兵就不顾忌这些,因为有宋军所在的交战场所充其量也就是整个战场的几分之一,他们只要往那些没有宋军的地方杀过去就行了。 在喊哑了嗓子的校官指挥下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西夏军阵再次溃散,谁也不想更不愿成为宋人马蹄下的亡魂。 唐宁、慕化所带领的众将士稍微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慕化趁机下令转守为攻,在贼兵慌张之时,要趁他病,要他命,尽可能给贼兵造成沉重的打击。 事后再想想,当时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折可适先前又安排了一支精锐等夏军稳住阵型之后再次发起突袭,又让夏军乱了一阵子,唐宁觉得那一天自己很可能就死在洪德堡外头了。 折可适,种建中,慕化都是很有本事的将领。他们的策略基本上没有什么错误,在战术上根据敌人的做法来灵活应对,也做的很好。 尤其是折可适安排在洪德城内的这支骑兵,堪称整场战役的点睛之笔。 然而这一切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一团乌云在大海上下了一场雨一样。 西夏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跟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再割一茬,又冒出来一茬。 唐宁的箭匣射空了,将士们的武器都砍的卷刃了,开始从地上捡西夏人掉落的兵器了,但西夏人还是如同潮水一样无穷无尽的涌来,叫人心生绝望…… 第八十五章 洪德堡之战(14) 从卯时开始的战斗至今已经持续四个时辰,整整八个小时了。 在此之前,仗着伏兵突袭的策略,宋军能够与夏军保持平衡,平分秋色。但是西夏人不会允许宋军与他们平分秋色,现实也不允许。 未时,慕化指着大路南侧惊恐的喊道:“铁鹞子!” 已经感觉到精疲力竭的唐宁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马皆覆全身甲胄的骑兵队伍正在朝自己的方向突进。 所到之处夏军无不避让,重装骑兵即便速度没有提起来,撞一下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了的。 铁鹞子是西夏最具盛名的一支部队,是李元昊创立的重装骑兵军团。一开始它为了满足李元昊的虚荣心,作为西夏统治者的护卫、仪仗而存在的。 后来可能是觉得这样做太过暴殄天物,于是铁鹞子就成了西夏打开局面的主力军。 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十分彪悍,属于西夏各战斗单位里首屈一指的级别了。更要命的是铁鹞子把骑士与战马用锁链绑在一起,这样即便是骑士死了也不会坠马,看上去就跟没死一样。 这就导致很多宋军发现铁鹞子怎么打都打不死,很困惑,很不解,认为西夏人搞封建迷信,请神仙弄出了一个不死军团来…… 铁鹞子奔袭而来,虽然只有千余骑,却让唐宁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其余宋军也看到了铁鹞子,面对这支西夏威名赫赫的特种部队,宋军陷入了慌乱。 唐宁很紧张,铁鹞子是真正能左右战争局势的部队,若是让他们杀进来,宋军与夏军之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紧接着宋军会往失败的方向一路狂奔。 种建中倒是很冷静,现在的场面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高呼一声:“燃烧弹!”众将士纷纷就把身上仅剩的燃烧弹拿出来。 用火折子点燃,就丢向了杀过来的铁鹞子。 仅剩的七八百个燃烧弹,直接命中的只有三百多,但这燃烧弹却救了命。 直接命中在铁鹞子身上的燃烧弹威力十分巨大,火焰即便无法对身着重甲的人马造成直接伤害,但持续不断的高温却能直接把重甲里的人和马全部烫死。 马被高温烫到,做不到冲过火场时的毫不慌乱。尥蹶子掀人的,不在少数。 但铁鹞子与战马之间有铁链绑缚,无法下马。重甲穿起来都要非好大的一番力气,更不要提现在脱下来了。 一时之间铁鹞子纷纷倒下,其余的铁鹞子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撞在前面停滞不前的同伴身上导致摔跟头的也不少。 跟在铁鹞子身后,准备和往常一样等铁鹞子突破了敌阵,他们再横插进去分割战场,蚕食敌军的步兵们收了阻,便停了下来。 但对他们最大的伤害,则是无敌的铁鹞子倒下了! 夏军再次陷入慌乱。 铁鹞子对西夏人来说,不仅是一个兵种,更是一种向往,一种信仰。 没有一个西夏士兵不想当铁鹞子的,而现在目睹铁鹞子人马翻飞,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沉痛的打击。 宋军欢呼一声,转头又开始去对付身边无心作战的夏军将士。 虽然铁鹞子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里面损失惨重,但依旧还是有人杀到了近前,给宋军也带来了不少的损失。 但相比一千个铁鹞子,这几百铁鹞子带来的伤害已经是宋军的可接受范围之内了。 折可适哈哈大笑道:“老种!真有你的!”然后大吼一声:“弟兄们!铁鹞子不足为惧!随我杀进中军,活捉小梁后!” “杀啊!杀啊!” 宋军士气大振,竟比刚才还要威猛几分。 种建中也没想到燃烧弹的效果会这么好,以前不是没有对铁鹞子试过火攻,但铁鹞子的战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自然不会怕火。 但是这种高温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铁甲的导热性非常好,哪怕是白龙马,你直接把它扔在炉子上硬烧你看它受得了受不了? 铁鹞子突遭变故,损失惨重。剩下的数百铁鹞子不得不重整阵型,心中也开始萌生退意。 这并非是因为宋军那丢到身上就会一直燃烧的火焰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刚才奔袭的路上对自己人造成的误伤甚至比宋军还要多。 在步兵混战之中,使用骑兵来进行攻击是非常愚蠢的。但是太后有令,他们又不敢不从。铁鹞子将官思考了一下,决定带人先去跟太后会合,把情况说明之后,再做打算。 没藏仁荣和张旺的态度非常坚定,他们认为铁鹞子虽然是夏军中战力第一的存在,但现在显然不是他们上场的好时候。 混战之下难免会对己方造成误伤,而来自自己人的伤害永远是让士气坠入低谷的关键因素。 小梁后慌乱之下根本没有主意,此时只能匆忙同意没藏仁荣和张旺的意见。只要这俩人能保护好自己,随他们俩怎么折腾去吧…… 铁鹞子暂时退出战场,但很快西夏的另一支特种部队就登场了,他们是步跋子,是夏军在步兵中的特种部队,主要是配合铁鹞子行动。 但现在铁鹞子行动失利,即便是刚刚在他们突击的时候,也因为铁鹞子人马翻飞而收了阻。更不用提那一片火场,他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绕开那片火海的。 步跋子对于宋军来说就非常棘手了,西夏人喜欢搞特种部队,步跋子作为其中之一,战力自然要比普通的西夏士兵高出一大截。 而宋军跟普通的西夏士兵作战,没有士气加成就已经是劣势,此时步跋子加入战团,就一下子变得吃紧了。 阵型不断的收缩,到了最后,已经是背靠背,肩顶肩的状态了。 这样下去不行!种建中深吸了一口气。夏军有意包围,所以在退路也部署了步跋子防止种建中率军回到洪德城。 电光火石之间种建中想了个办法,左右和屁股后面都是步跋子,那就只有往前杀过去了。与折可适所部会合,合并一处,转头在杀出重围。 于是种建中大喊一声:“跟我来!” 随即提着掩月刀就在前面开路。 唐宁已经快要不行了,他的精神虽然处于亢奋状态,但他的身体却告诉他,他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置身险境,万万没想到如今却还是身陷敌阵,九死一生。 万幸的是林威和齐复都守在他身边,众士兵也都有意的护着他,他这才没有挂彩,只是四个小时不停的作战让他感到很疲倦。 林威看着唐宁神色不妥,他自己心中也有些焦急。他记不清楚那是多少年前了,为了一个承诺,他替马三刀杀光了玉屏山上的强盗。 在他深处半山腰的时候,他大概就有了唐宁现在这种感觉。 厌倦,疲乏,感觉浑身没什么力气。 但当时的他若是不再次举起刀子砍向迎面杀来的敌人,死的就会是他。想到妻儿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去,林威的心中一下子就充满了希望,力气又回来了。 “坚持住!大人!”林威关切的声音在唐宁耳边响起:“您现在的感受属下也亲身经历过,只要熬过这一段时候,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大人,您一定要坚持住。您想一想齐大夫,想一想您的师父,想一想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他们都在等着您回去呢,不是吗?” 唐宁不知为何想起了种朴那个糟老头子,心中恨的咬牙切齿。 自己明明跟他说了很多遍,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到了战场上不是白给就是拖油瓶。偏偏那个老家伙不肯放过自己,说什么都要自己来,还说要给自己请功,要让皇帝给自己加官进爵。 唐宁心里这个狠呐,他觉得种朴就是看自己不爽,想要玩一招借刀杀人,用西夏人的刀子把自己给剁了。 但想来想去,唐宁感到十分的费解。他好像没有在什么地方得罪过种朴啊?这老家伙为啥看自己不爽呢? 想到种朴还说等自己平安回来之后想干啥都成,就算把他三十多岁的小妾送给自己也不是问题,唐宁就觉得自己必须活下去。 不为别的,也不为那三十多岁的小妾。他奶奶的,他不说怎么都成吗?等老子活着回去,先把你满嘴的牙给打掉了! 想到此唐宁就觉得心中充满了力量,在内心深处大吼一声:“以后谁让我上前线作战我就跟谁拼命!”后,加快脚步,借着林威搀扶他的胳膊,跟着大部队前进。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响彻整个洪德寨附近,即便是远在四十里之外的环州都清晰可闻。 种朴双手扶着城墙,抿着嘴一言不发。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也是一脸的忧色。在他们面前,一直堪称雄壮的骑兵队伍正在缓缓前行。 之前唐宁与到的那一千铁鹞子,不过是从这里分出去的一小部分而已。这里还有上万个铁鹞子,作为殿后的军队,虎视眈眈的望着环州城。 “贼兵自来行兵入境,则精锐在前,出境则精锐在后。种知州,非是我李浩不去帮忙,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看看,这殿后者皆铁骑,又隐轻骑于其间,其气可呑我军。行阵壮坚,势甚雄伟。我就是想咬他们一口,我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种知州,战后大帅若是问罪,你可要替我美言几句啊!” “……” 第八十六章 尾声 十八日卯时至戌时,这八个时辰之中,折可适、种建中所率领的人马血战不止。 小梁后拒绝铁鹞子统领的提议,还要求投入更多的铁鹞子对宋军展开攻击。 于是数万铁鹞子向铁鹞子靠近,折可适率军已经杀至小梁后大轿近前。然而他与后方唐宁所在的部队稍微有些脱节,加上铁鹞子奔袭而来。折可适不得不遗憾的放弃对小梁后下手这个念头。 传令将士退回洪德堡城寨之中。 就在精疲力竭的宋军开始往洪德寨杀回去的时候,西夏的泼喜军也抵达了战场。泼喜军比起铁鹞子来,给宋军带来的压力都是一样的。 因为泼喜军是由驮着小型投石机的骆驼所组成的。 一颗石头砸下来,当场就是一群人被砸成了肉泥。漫天的乱石落下,这个时候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石头不要落到自己的身上。 唐宁已经走不动道了,不是累的,是因为刚才一颗从天而降的时候正好砸在了他的面前,把自己身前的一个小兵砸成了肉泥,血溅了自己一裤腿。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死的这么惨的他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得两股战战,双腿发软,很怕下一颗石头会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一炷香的时间,宋军在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之后,终于退回了洪德城。 一入城,人也没闲着。在折可适的命令下,退回来的宋军在路上洒满了铁蒺藜,又在城墙上架好了神臂弩,硬弩对大路上的西夏士兵发起攻击。 或许是小梁后下了死命令,也或许是折可适的突袭彻底激怒了西夏人。即便宋军撒了满地的铁蒺藜,箭矢如蝗虫掠地一般射向夏军,夏军依旧奔袭不止,大有不破洪德誓不罢休的气势。 这个时候,犹自心有余悸的唐宁正在和种建中一起向折可适解释为何小梁后不能死。 “从眼前的情况来说,捉住梁氏,或是阵斩梁氏对于我军,甚至我大宋都是一项极度荣耀,又能够振奋人心的事情。 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梁氏只有回到夏国之内,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梁氏是个没有能力的女人,偏偏她又是如今夏国幼主李乾顺的亲娘。这个身份赋予了她很大的权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可以随意折腾。 之前就能看出来,她在垂帘听政伊始就大批任用梁氏子弟,如今夏国之内,外戚掌权,后党一手遮天。而梁氏之兄梁乙逋又与梁氏不睦,放任梁氏与梁乙逋相争,夏国的形势会越来越乱。 夏国人多地少,内部争斗不断,便无暇应付外部的进攻。即便是有心应付,也无法全心全意的作战,最终只会被我西军打败。”种建中说到这,看了眼唐宁。 唐宁见状,一边帮折可适在肩膀上的伤口处用布巾系了个蝴蝶结,一边说道:“种叔说的没错,梁氏回去,我们的收益虽然低,却更持久。 梁氏回不去,我们的收益会很高,但也只是一时的。梁乙逋趁机夺权,到头来我们要面对的还是一个团结的夏国,而不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夏国。” 折可适是个武人,不是政客。他和狄青差不多,行军作战,什么仗都能给你打的漂漂亮亮的,但要是放他去跟那些政客交手,怎么死的他都不知道。 听唐宁跟种建中说了这么多,折可适还是有些糊涂。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小梁后死了,西贼就会变得团结。为什么小梁后回去,西贼就会从内部开始瓦解呢? 在他看来,明明能杀死,甚至活捉小梁后,却让她给跑了,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不过种建中说这也是种朴的意见,折可适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种朴在西北之地名气也不小,作为种家军的传人,种朴率领的种家军多次在与西贼的战斗中取得丰厚的战果。 虽说胜负半参,但败的时候无关痛痒,胜的时候却能将西贼打痛,这一点,就叫折可适非常钦佩。 伤口包扎完毕,折可适这才瞅着唐宁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 唐宁笑道:“将军但说无妨。” 心中暗自窃喜,心说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折可适已经看出来自己的本事,开始找自己当参谋了。 “你谁啊?” “……” 种建中哈哈大笑一声道:“折将军,这位可是环庆路……不,可能是全大宋最年轻的督运使了,而且此战之后,他升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折可适一听,大感兴趣,上下打量了唐宁一眼,狐疑道:“还是个勇力之士,看不出来啊。难道说他在环州防御战中,立了什么大功不成?” 种建中笑道:“勇力么……就算了吧。咱们西军里要是有八十岁的老兵,都能赤手空拳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唐宁幽怨的看着种建中,心说这也太埋汰人了,自己刚刚好歹也射死了好几个呢。 “不过这位督运使的花样却是不少,折将军,刚刚第一波铁鹞子突击,咱们就用的燃烧弹抵挡了一番。这燃烧弹,正是督运使研究出来的东西。” 折可适这才对唐宁刮目相看,他之前就想问,从环州而来的援军丢出去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一瞬间就在战场上创造出了一片火海,还烧了半天才灭掉。 后来因为作战打了岔,这件事就被他抛在脑后了。现在种建中提起这东西,又说唐宁是这东西的创造者,可折可适看着唐宁贼眉鼠眼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能研制出那般利器的人。 “那个什么燃烧弹,真的是你弄出来的?” “是先师教我的。”唐宁老老实实的回答。 折可适还想再问,忽然有个小兵跑进房道:“报~!贼兵已经开始攻城了!” “先前准备的神臂弩和硬弩,难道没起什么效果吗?”折可适皱着眉头,十七日夏军还未开始撤退,他就已经到了洪德城。之后他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比如架设在城头上的神臂弩。 战前他充分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被逼无奈,回到洪德城内防守,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西夏人如此拼命,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些悍不畏死的西夏人顶着飞蝗般的箭矢,疯狂咆哮着向洪德城杀来,折可适就觉得如果不把虎踞炮搬出来,恐怕这次进攻是没办法抵挡住了。 想到此,折可适就立刻吩咐手下去布置虎踞炮。 城中可以给虎踞炮当做炮弹的石头并不多,所以折可适没有一开始就动用这东西。 现在不用没办法,一声令下,七八颗巨大的石头就从城内朝西夏人的军阵飞去。 洪德城地势偏高,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还是有一个斜坡存在。 巨石落到斜坡上,就开始往下滚,一时间西夏人人仰马翻。用旋风炮对城墙进行攻击的泼喜军,也遭到了很大的损失。 四轮虎踞炮过后,西夏军阵已经是哀鸿遍野。之前那般悍不畏死的气势,已经被这几十颗轰然落地的巨大石头消磨殆尽。 落地之后的石弹不仅要砸人,还要碾人。矢石交击之下,损失惨重的夏军最后不得不开始撤退,朝洪德城大路对面的山上引避。 战斗不复之前那般激烈,但弓弩的对射一颗都没有停下来过。天黑的时候夏军和宋军都电亮了火把,双方的弓箭手和弩手就不停的朝着有火光的地方射箭,总能射到倒霉蛋的。 三更时分,折可适见夏军方向飞来的箭矢不似之前那般密集,大路上的夏军也开始缓慢的朝山上移动,心中就觉得是夏军开始偷偷摸摸的想要翻山撤退了。 折可适觉得自己还没在西贼身上咬一大块肉下来,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就算不杀小梁后,怎么说也得杀个没藏仁荣啊。 于是下令开城门,出城与夏军接战。 十几万人被几千人追着打,西夏人这一仗打的堪称是失败的典范。尤其是指挥官,更是指挥的一塌糊涂。这里面少不了小梁后的功劳,这个女人惊慌失措之下做出了很多错误的判断,也发出了许多错误的指令。 没藏仁荣和张旺这两只忠心于小梁后的鹰犬在一次劝阻无果之后,就下令去执行小梁后的命令。 结果就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这个局面对西夏人来说很糟糕,但宋军却非常的喜欢现在这种局势。 折可适率军对退向山上的夏军展开攻击,交战之时因山路狭窄,人又十分密集。驼马自相腾踏,摔下山崖的,踩踏致死的不计其数。 种建中被折可适留在了洪德城,折可适还留给了他一千人,如果折可适被包围,他还要负责去接应折可适的部队。 跟唐宁一起站在城头,远远的看着大路对面的战况,种建中遗憾的道:“贼兵已经没有战意了,现在折将军和他带去的精锐已经不是贼兵能够阻挡的了。 唉,恨不能亲历此盛景,也好教我体验一下痛打落水狗的快感。” 第八十七章 等人的人 洪德堡一战终于落幕,西夏人从山中小路逃跑,折可适再追击,很有可能会遇到埋伏。因为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折可适选择了撤退。 副都部署李浩率领大军姗姗来迟,见了浑身浴血的折可适,就走上来抱拳道:“折将军,本官来迟了,折将军莫要见怪。 西贼殿后人数很多,又皆是精锐。权第四将马综救援心切,陷入重围,本官费了九牛二虎,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才将他救出,本官不敢冒进,所以方才赶到。” 折可适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八个时辰的血战,三更天的突袭,全程他就没有看到李浩的影子。他自己领着八千人,加上环州过来的一千援军,苦战不休。 李浩轻飘飘一句话揭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折可适理都没理李浩,吩咐部下清理战场,他自己则是回到洪德城中去歇息了。 李浩热脸贴了冷屁股,非常尴尬。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瞅着折可适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蕃官慕化嗤笑一声道:“李副都部署,您来的正是时候啊。俺们已经跟贼兵打了一天一夜了,您来了正好帮忙清理一下战场,俺们就先去休息了。” 慕化说完也扭头走了,李浩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想跳脚骂娘,但他毕竟是理亏的一方。他率领的军队在环庆路已经是最大的集团了,但在这场战斗中,却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心里把折可适和慕化骂了一万遍,李浩哼了一声,就开始吩咐手下接手清扫战场的工作。 战事结束,唐宁和种建中就要即刻回环州复命。 折可适与种建中攀谈了一阵子后,五更天时分,来自环州的援军就摸黑离开了洪德堡。 回到环州时天已经凉了,环州城上的守军远远看到这些人走大路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之前已经有红翎骑士把洪德堡大捷的消息传到了环州,种朴喜极,消息一传过来,他就扒在城头上望眼欲穿的等待唐宁与种建中的归来。 进城之时,城上城下的士兵们都在不停的鼓掌欢呼,即便出去的时候是一千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四五百人了。 唐宁在路上就已经睡着了,第一次参与如此激烈战斗的他在得知夏军已经退去,折可适撤退的消息时,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线就随之断掉了。 精神放松之后便是如潮水一般的疲乏之感,上一秒人还站在城墙上紧张的远眺,下一秒就已经成了一滩软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折可适特地给唐宁找了一匹马驮着他,将士们都累的不行了,再背个他回去环州,路上弄不好还得累死一两个。 一觉睡到了大半夜,环州举行的庆功宴还没有结束。 将士们围着巨大的篝火吃肉喝酒,都在为这次酣畅淋漓的胜利感到兴奋。 唐宁腹中空空,出来吃了两块肉垫了垫肚子,就又回去睡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唐宁都是在环州里面度过的。 种朴写了一份初期战报派人快马送往庆州,连通章楶的战报一同送往呈与皇帝。 这几天战场也清理完了,详细的战报也写好了,种朴就把战报交给将要带人离开的唐宁,让他顺便把战报送去庆州给章楶看一看。 很奇怪,历史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多大的出入,小梁后和史书记载的一样,差点被折可适捉到,她的大轿在折可适那一晚近乎疯狂的突击下,被毁于一旦。 她自己则是在士兵的护卫之下,从山间小路亡命狂奔。 陈克和那个偏将成了好兄弟,因为在守城的时候,陈克救了那偏将一命。 唐宁把交出指挥权给种建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了种朴,并且还对种朴说种建中指挥的有多么多么好。把种建中夸成了世间少有的人才,连种建中自己都觉得汗颜。 虽然对唐宁的话将信将疑,但种建中的能力还是得到了他叔叔种朴的认可。 那个官二代和再世诸葛董宿都死掉了,夏军攻城的时候,投石车丢进来的巨石很不巧的落在了他们俩身上。 似乎每个人都在这一次从战争中有所收获。 宋军收获了一场胜利,陈克收获了一份友情。折可适收获了名望,种建中收获了认可。 唯独自己,除了一段充满血腥的记忆之外,什么都没有收获…… ……………… “洪德堡虽说是大捷,但这统计之后的斩获,未免有些太寒碜了吧……” 庆州帅府之内,章楶、周怀和高芳三人都愁眉苦脸的看着摆在书桌上的文书。 “除去那些牺牲和失踪的将士们,咱们从斩级上来折算,一共才获得首级三百二十一级。 缴获上面,大多数的军械都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能穿的甲胄不过才五百多件,至于弓、弩,各类兵器则更少了。”周怀点了点桌子,轻声说道。 章楶笑道:“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咱们缴获战马六百多匹,骆驼九百余匹,还有监军以下铜印二十四枚及梁太后衣服、龙牌等物。 折将军不容易啊,孤军奋战竟能杀至敌军中寨,还能让梁氏丢下东西仓皇出逃,这在我宋军与贼兵作战的百余年间,还是头一回。” 高芳捋着胡子笑道:“没错。 况且贼兵落崖而死者,散在民间者,误饮毒泉者,失足坠入坑谷者,重伤而死者都已经无法统计了。 如果把这些都算上,在斩级数量上也不至于这么寒碜。 章大帅说的没错,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咱们击破了贼兵中寨,这还是我朝开国以来,与西贼作战之中的头一回。 有了第一次,就有无穷次。这一次梁氏贼妇逃了,下一次就叫她命丧九泉!” 周怀摇头失笑道:“你说话像喝汤一样,要不是这一次折将军四处设伏,指挥出色,哪会有这样的大胜?” 章楶哈哈大笑道:“瑾瑜,你说这话老夫可就不爱听了,难道老夫就没有功劳么?” 周怀连忙道:“有的有的,大帅自然是有的。大帅知人善用,调度有方,如果没有大帅,折将军就是再厉害,也施展不出来啊。” 说完之后周怀就觉得很奇怪,要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跟唐宁那个小混蛋呆久了,连自己也变得马屁话一套一套的了。 章楶笑的肚子疼,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都说徒弟是越来越像师父,怎么到了你这儿,掉个了个个儿,师父越来越像徒弟了? 就这油嘴滑舌的劲,跟那唐家小子简直一模一样啊,哈哈哈! 瑾瑜,你可要注意点,莫要晚节不保啊!” “……” 就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兵道:“报~!大帅,唐督运使的先锋已经进城,督运使马上就会回来了。” “哦?”周怀激动的站起来道:“他可还安好?本官听说他曾率军从环州出发,去支援洪德堡的折将军。又与折将军合兵一处,血战八个时辰不止,他没有受伤吧?” 小兵为难的道:“这个……这个么,小人也不知道。要不小人去把先锋叫来,您再细细询问?” 周怀一拍脑门道:“是老夫糊涂了,那就麻烦你了。” “是!”小兵告退,章楶和高芳就又哈哈大笑。 “关心则乱,瑾瑜你之前还跟老夫说,说你不在乎这小子的死活,还说什么,这是男子汉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怎么老夫看你现在很慌嘛,这短时日觉睡的不多吧?哈哈哈!”高芳的嘴脸甚是丑陋,自打上次周怀不顾他的意见,拨给延州一大批粮草后,这个抠门的家伙就开始对周怀纠缠不休。 逮到一件小事都要嘲讽一阵子,弄得周怀是焦头烂额,不堪其扰。 现在又逮到了挖苦周怀的机会,高芳哪里肯放过? 周怀哼了一声道:“老夫身为人师,关心一下自己的徒弟有什么不对?”说罢,懒得跟这个家伙继续扯皮,就转身欲走,他准备去城门口迎接唐宁。 这时章楶笑着说道:“瑾瑜,你今天就莫要去了。” 周怀楞了一下道:“大帅此话怎讲?” 章楶笑眯眯的说道:“自打环州战事爆发,咱们庆州每日清晨到黄昏,都会有一个女子站在城头望着环州的方向。 今日好不容易那女子能等到要等之人,你周瑾瑜身为人师,还想去坏徒弟的好事? 老夫已经命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偏僻的好屋子来了,届时也好让这对小儿女好好的倾诉一番相思之苦。 咱们这帮糟老头子,就莫要去打扰了啊。” 周怀哈哈一笑,连连点头。 别看章楶如今身为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之前又用了在水源下毒的毒计。但此人心思细腻,是众所周知的。 当初一首婉约至极的《水龙吟》,多少才女读罢情深意动,即便是同时代豪放至极的文豪苏轼,读罢亦是浑身燥热,险些被掰弯。 在情情爱爱的事情上,章楶的见解自然是比自己高超许多的,这一点周怀非常的清楚,所以他决定还是听章楶的话,今天就先放唐宁一马。 而且这小子得胜归来,除了在环州休息了几天,剩下的时候一直都在忙,也是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放松一下了。 第八十八章 大型丢人现场 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事情做的齐献瑜,就罩着一层面纱站在城头远眺环州的方向。前一阵子她还没法登上城墙,因为战事尚未结束,不知道贼兵会不会偷袭庆州帅府。 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了,城墙上的守备就不再那么森严。齐献瑜本身在军中也有一些威望,那些小兵便不再阻拦齐献瑜登高眺望。 几日来齐献瑜每天都是如此,从清晨到黄昏,在城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大路。即便是最愚笨的小兵,也能够看出来齐大夫是在等人回来。 “这都半个月了,你说齐大夫能等到她要等的人么?” “难说啊,我听说环州那边打的非常激烈。尤其是洪德堡,折可适将军率八千余人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血战八个时辰,天知道那天打完死了多少弟兄。” “唉,齐大夫也不容易啊,听说她跟那个姓唐的督运使是夫妻,而那督运使身边又带着她的亲弟弟。 这次唐督运使押送粮草赶赴环州,正巧就遇上了贼兵攻过来,也不知道唐督运使和齐大夫的弟弟有没有事,俺可不忍心看到齐大夫伤心欲绝的样子。” “嘿嘿,只要是个女人你都不忍心。老母猪闹上吊,你也得给它拽下来……” 两个小兵正在窃窃私语,忽然间一人的脑袋上都挨了一巴掌。 身着铠甲的宣节校尉皱眉看着两人道:“让你们俩上来是为了在这扯闲话的?告诉你们,城头风大,小心你们说的话被风刮进别人的耳朵里面去。” 两个小兵连忙点头称是,随后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不再交谈。 宣节校尉蹭蹭蹭的走到齐献瑜身边,面无表情的说道:“齐大夫,该吃晚饭了。” 齐献瑜轻声道:“多谢方大哥,奴家还不饿。” 宣节校尉自然是方永,这一次他没去环州也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留守在庆州帅府。 方永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了:“不饿也得吃,督运使走前托我照顾好你,你要是饿出什么毛病来,督运使回来之后,我怎么跟督运使解释?” 齐献瑜心中暗恨,但这笔账自然是要记在唐宁头上的。不好驳了方永的面子,齐献瑜无奈道:“好吧,奴家这就去吃饭。” 说罢起身就下了城,方永则是对那一群看着齐献瑜婀娜身姿不停流口水的小兵们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叫你们在城头上站岗,不是流哈喇子来的!” 西军将士们心里说着你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家伙也敢跟爷爷们叫嚣,身体上却很老实的执行着方永的命令。 宣节校尉在军中也是一个中级军官了,西军将士虽然骄横了一些,但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向是西军的良好作风。 更何况方永的命令也确实没什么错,众小兵就不再跟他计较了。 齐献瑜才下去没多久,大路上就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群人举着庆州的大旗,一个个身上的甲胄或参或缺,但脸上却红光满面的朝庆州走来。 为首的一人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身上穿着一件略显暗淡的铠甲。肩头上的吞肩兽已经碎掉了,虽然从细节上分辨,十分的狼狈。但落入庆州守军的眼中,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很滑稽。 这一支队伍从环州十二日被围时,一定也参与过环州防御战,说不定洪德堡的伏击战,他们也参与在了其中。 西军一向觉得上过战场,跟西夏人打了一仗还能活着回来的就是好汉子,就是可以当做兄弟的好朋友。 于是当唐宁带着人靠近是,城头上就响起了一阵欢呼。 齐复惊讶道:“姐夫,还真让你说中了,咱们打扮成这样,他们也没笑话咱们。” 唐宁笑道:“那是自然,西军跟咱们大宋其他地方的军队不一样。 西军常年作战,相信的是实力为尊。甭管你有多狼狈,只要打了胜仗,他们就会为你欢呼。 而其他地方,就拿你们滁州来说。滁州城门洞子底下那俩人,要是不穿身好衣服进城,那俩人都带正眼看人的。” “有道理啊,当初我跟徐大哥去城里时,就穿了一身带补丁的衣裳,那门卫还不让我进去。”齐复频频点头,觉得姐夫说的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咱们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铁甲也是好好的,姐夫你为啥偏偏要我们先弄脏了再穿呢?”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不弄的狼狈点,谁知道你经历了一番苦战啊?到时候我就是想冲大帅给你们讨点好处,大帅一看你们一个个穿着锃亮的铠甲,红光满面的哪里像打过仗的样子? 别说好处,惹得大帅生气,打咱们一顿都没地方说理去。” 齐复挠了挠头道:“可是咱们确实也没干什么啊姐夫……除了咱们俩还有个林大哥之外,其他的人都留在环州了,也就是帮城上的弟兄们搬运东西而已啊……” 唐宁点了点齐复道:“这话你跟我说成,可别乱跟别人说去。再说,搬运东西就没有功劳了?要不是咱们搬的及时,运的及时,弟兄们手头上的箭啊,石头啊不够,那不就危险了么?” 齐复觉得唐宁说的不对,但他还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带着满脑子的问号琢磨了半天,也没想通,最后只能作罢。 庆州城门大开,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虽然只有四百多人,但这只是先锋而已。 再过上数日,于环州休整完毕的折将军就该率领大军回来了。到那时,才是狂欢的时候。 一进城,淳朴的庆州百姓就一个个站在路两边使劲吆喝。唐宁骑在马上,带着腼腆而温和的笑容,冲两边的百姓招手。 齐复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有些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走路都不小心顺了拐,惹得路边看热闹的小屁孩笑成一团。 不过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成就感的,想想当初自己只是个山贼,被万人所弃,被千夫所指。 虽然在徐大哥的带领下,九斗山山贼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坏。但山贼毕竟是山贼,在滁州的时候,那户人家见了自己不是扭头就跑? 像现在这样为了自己而欢呼的场景,他从来都没体验过。 林威亦是如此,不过他这个人在妻儿死后就没有多少感情了。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紧紧的跟着唐宁。 唐宁身后跟着进城的诸多将士也大都如齐复一般,这一批人是唐宁从润州带出来的厢军。哪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紧张之下顺拐者不在少数,然后又有因为高兴走快了的,就和前面的人噼里啪啦的撞在一起。 他后面的人又跟他撞在一起,结果就是才进城没几步,就稀里哗啦的躺了一地,看的唐宁脸都成茄子的颜色了。 百姓们纷纷挠头,这走路走着走着都能平地摔的人,真的能去前线跟西贼作战?若是如此,那城东那个两条腿都没了的老汉,岂不是也能去了? 章楶、高芳和周怀三人在帅府的一座小楼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唐宁的部下摔了一地,三人纷纷捂着脸下了楼。 周怀尴尬的道:“那些都是从润州跟过来的厢兵,这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二位见笑了。” 章楶苦笑着摆摆手道:“老夫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厢兵。 若是禁军还有如此表现,老夫非要把他们的指挥官扒了层皮不可。既然是厢兵,那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让他们跟西贼作战,活着回来已经殊为不易,老夫也不想再多要求些什么了……” 第八十九章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迎接唐宁众回来的是环庆路马步军都部署王景,冲唐宁拱了拱手,王景笑呵呵的说道:“督运使辛苦了,如今凯旋归来,本该好生招待一番才是。 但过不了几日,折将军也会率军返回。大帅说两份算在一起,到时候再一起来办,举行一场规模庞大的庆功宴,来犒劳三军将士。 本官看督运使似乎是与西贼鏖战一场,正好督运使也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为过两天的庆功宴做准备!” 王景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听得齐复很感动,觉得这是个体恤下属的好长官。 而这话落在唐宁耳朵里面就有些怪异了,不管怎么说,在取得了如此大胜之后,即便不是章楶来迎,也应当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高芳,或者自己师父周怀。 眼前这个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人啊? 难道说章楶和师父都不愿意见自己?没道理啊。 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但王景还是需要应付的。 唐宁立刻翻身下马,拱手道:“多谢大人厚爱。”随后又从怀中掏出种朴要他送回来的那份战报,递上去道:“大人,这是环州种知州要卑职顺路带回来呈给大帅的战报。” 王景伸手接过,顺手塞入怀里道:“辛苦了。” 说罢,朝唐宁点了点头,然后扭头走了。 王景走了,他身后跟着的方永却留了下来。一见唐宁,方永就笑了:“督运使大人别来无恙啊?” 唐宁也笑着回答道:“马马虎虎吧,反正没把命丢掉,已经是无恙了。” 随后两人拥抱了一下,方永说道:“督运使,一会儿您回军营把人安顿好之后,就可以回城里来了。 大帅特意找人为你安排了一个住处,您今晚可以在那好好的休息。 还有,齐大夫想你的紧,每天从清晨到黄昏,都要去城头上看您有没有回来。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 唐宁一听,便不肯再耽误。带着自己的部下从城南又走了出去,来到城外的军营,进入大帐开始卸甲。 身上的甲胄一脱,顿时感觉轻松不少。在环州已经休息了好几天的唐宁,回来的路上也没急着赶路。虽然身子有些乏,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刚刚方永一席话说的唐宁心里痒痒,没想到齐献瑜这个看似高冷的女子,内心竟如此的热情似火。与她分开快一个半月了,唐宁又何尝不想她呢? 于是唐宁就叫上了齐复和林威,准备先去把城里的住处认好,再去找齐献瑜。 三人才出大帐,就见不远处有一个罩着面纱的女子跑了过来。 看着那女子胸口不停起伏的两座山峰,唐宁虽看不清女子面貌,但也可以断定这是齐献瑜了。 心中感动无比,看来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瞅瞅,这一听说自己回来了,紧赶慢赶的就往这边跑。 唐宁竟有些哽咽,一方面是被齐献瑜的情意所打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汇报。 想当年,齐献瑜是个见到男人就想吐的性格啊。 于是唐宁也快步朝齐献瑜迎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喊:“瑜姐姐,我想死你啦!” 谁知齐献瑜在跑到唐宁身前时拐了个弯,硬生生从唐宁身边绕了过去。来到他身后,一把抱住齐复,哭哭啼啼的说道:“阿复,你没事吧?太好了,你可知阿姊这一个多月有多难熬么? 阿姊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每天晚上睡觉都睡不着。听说西贼非常的残暴,你没有受伤吧?” 林威差点没笑出声,唐宁那张脸瞬间变红,尴尬的连呼吸都是一种错。 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唐宁转过身去,嘴角扯着一丝牵强的笑容,一边鼓掌,一边说道:“姐弟重逢,这太让我感动了。” 好吧,其实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想到…… 齐献瑜抓着齐复问东问西,齐复这小子也没什么眼力见,这种事情上,脑子不活泛。姐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唐宁见没人搭理自己,就摸了摸鼻子。还好附近除了四人和一个方永之外,再无旁人。自己带的兵都因为在城门口那羞愧的一幕,窝在自己的军帐里不肯出来,也避免了自己丢人一幕被人看去。 咳嗽了一声,齐献瑜还是跟没听见似的。唐宁就幽怨的瞥了眼齐献瑜,转头就跟林威牵上阿灰,在憋笑的方永带领下,往城中走去。 齐复见状,便对齐献瑜说道:“阿姊,姐夫说他师父在城里寻了个住处给他,他这便要去找,咱们快跟上吧。” 齐献瑜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你真的没有受伤?你没有骗阿姊吧?” 齐复笑道:“我哪敢骗你呀,我是真的没有受伤,主要我跟西贼之间,也没什么接触……” “呀,我记得你之前不还是很怕西夏人的么?怎么现在就叫人家西贼了?” “折将军带着八千人就能把他们十几万人打的落花流水,只有六千人防守的环州城,他们二十万人打了好几天都没打下来。 阿姊,那西贼也没厉害到哪儿去。爹娘是遇到偷偷潜入境内搞破坏的贼兵精锐了,所以对西贼的整体实力就有所高估。 对了,阿姊,我还杀了六个贼兵呢!” 齐复跟个小孩子一样对齐献瑜炫耀自己的功绩,齐献瑜就像个慈母一般搂着齐复开心的说道:“好弟弟,不愧是咱们老齐家的人!没给咱们老齐家丢脸! 这下你也有军功了,到时候回去滁州娶了韩知州的女儿,阿姊也就放心了。” 姐弟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唐宁三人身后。 唐宁回头瞅了一眼,低声对方永道:“你他娘不是说她想我想的厉害么?怎么到现在连半个字都没跟我说,你这是谎报军情啊。” 方永一惊,连忙道:“督运使,您太冤枉我了。谎报军情,我可不敢啊!但是之前您跟齐大夫如胶似漆,大伙都看在眼里。 莫说是我,就是其他人,也都觉得齐大夫天天这般望眼欲穿,就是在等您回来。 谁能想到她是在等她的弟弟啊?” 方永这番话说的,连标点符号都是在戳唐宁的伤口。 唐宁狠狠的瞪了方永一眼,心说你活该一辈子就是个宣节校尉。跟齐复一样,都是不会说话的主,没有贵人,一个宣节校尉这辈子也就算是到头了。 方永说完见唐宁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拍脑门,懊恼的道:“督运使,是我说错话了,您别往心里去,您就当我没说过……” “……” 懒得搭理这个人了,再跟他说上半句话,唐宁觉得自己都要被当场气死。 此后没多久,方永便把唐宁带到了一座小宅子前面,对唐宁介绍道:“听说这地方是去年大帅来了之后,特意建造的,就是为了接待京中信使所用。 想必督运使您也听说过,大帅没事就喜欢给官家写折子的事情。 这一次您回来之后,大帅就把这地方腾了出来给您用作休息的地方。” 唐宁朝帅府方向拱拱手道:“大帅一番好意,唐某受之有愧啊。”说完就迈步走了进去。 二进的宅子,比起唐宁润州的家来说,还是小了不少。但环庆路毕竟属战区之一,要那么好的条件,也没用。 丫鬟仆役还有一个厨娘,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个人。左右两边各有丫鬟和仆役居住的地方,后院则是左右各两间厢房,居中一间正房。 把人带到,方永不再管唐宁了,自己带着人在宅子里面负责警卫工作。 有刺客想要杀唐宁,所以关于唐宁的安全工作,转运使大人对自己特意叮嘱了好几次,方永不敢懈怠。 齐献瑜姐弟俩直接进了一间厢房继续说话,唐宁和林威晚饭还没吃,肚子有些饿,就去找厨娘要了点东西吃。 回来的时候,厢房里的说话声还没停,唐宁便哼了一声,直接回到正房里面准备睡觉。 林威则也找了一间厢房进去睡觉去了。 他可没唐宁那么游手好闲,在环州协助守城,在洪德堡保护唐宁浴血奋战,他可是出了不少力气的。休息那几天也是为了保护唐宁而没怎么好好休息,现在方永带着人在警戒,他也总算是得了闲。 进去没多久,就开始打起了呼噜。 而唐宁这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唐宁才感觉到迷糊。 好不容易入睡了,半夜三更睡得正香,就觉得有人扒自己衣服。唐宁一骨碌爬起来,抓着被子,瞪着眼睛道:“谁?” 只听齐献瑜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是我。”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呢……这都几时了,你怎么过来了?还有两间厢房空着,你要是想去你就去……” 话说到这,唐宁把嘴巴闭上了。刚才不是幻觉,这个女人真的在脱自己衣服。就在说话的这功夫,齐献瑜的手又伸过来扒唐宁裤子了。 唐宁一边解开腰带一边义正言辞的道:“你要做什么?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况且现在还是在军中……” 齐献瑜一把将唐宁推的躺在床上,咬着牙说道:“老娘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万一你死了老娘怎么办?” “……” 于是在齐献瑜的痛呼声中,眼中充满了屈辱的唐宁,双手抓紧了脑袋边上的被褥…… 第九十章 纵欲过度 万万没想到,人生中宝贵的第一次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被人硬生生的夺了去——我是说来到大宋之后的人生。 一番云雨过后,齐献瑜裹着被子,仰躺在床上,双手抱膝。唐宁也抱着膝盖,只不过他缩在了床的一角,弱小,无助,又可怜。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唐宁抹着眼泪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粗暴会给我留下心理阴影的。” 齐献瑜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娘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明明是老娘吃了亏,怎么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一样。” 唐宁脖子一梗回答道:“这种事情讲的是水到渠成你情我愿,你怎么这么突然,我都没有做好准备……” 齐献瑜撇了撇嘴:“等你做好准备,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我是等不下去了,你这混蛋要是死了,下一个能让我感到不讨厌的男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唐宁生气的道:“哪有你这么咒人的,我还想活个一百岁呢!” 齐献瑜翻着白眼道:“就你这样的,能活过五十就谢天谢地了。之前还告诉我说环州有仗要打,然后自己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你师父还说不一定非要你去,结果呢?” 唐宁想了想,当初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本来那一次去环州,章楶这些领导的意思是在环庆路这二十多个督运使里面,找一个比较靠谱,关键时刻能拉上去顶一阵子的家伙。 结果师父问到自己,自己就满口答应。最后才促成了这一次环州之行,否则他只要在庆州城里面呆到仗打完就成了。 无法反驳,就恼羞成怒:“你管我,国家有难,我自当奋勇向前。要是人人都想着自保,都往后退,谁来把侵略者打回去?” 齐献瑜瞅着唐宁,叹了口气道:“明知道这就是你信口胡诌说的一句话,为什么听了之后还是让人觉得很佩服呢……”说完,便又冲唐宁挑了挑眉毛道:“这些账以后再算,你说你刚才没有准备好,那现在呢? 现在准备好了没有?” 唐宁一听就懂了,一边扑向齐献瑜,一边猥琐的道:“刚才你那么贬低小爷,现在就让你尝尝小爷的厉害!” “哎呀!你轻点……” ……………… 第二天一早,公鸡打鸣的时候林威就起床了。在院子里面打了一通拳,洗完了脸就来到了唐宁门外站岗。 靠着门框到了中午,正房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林威一边扭头,一边说道:“大人,看来您休息的不错,小人这就去让厨娘做些饭菜……” 话说到一半停了,林威看着扶着门都摇摇晃晃的唐宁十分震撼。难道说那刺客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唐宁下了毒?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唐宁有气无力的道:“去弄些吃的送过来,我就不出去了……” 林威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便心中了然。暗笑一声,就抱拳应了一句,随后就去找了厨娘,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人份的饭菜回来了。 送进去之后,林威也没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四处打量,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就起身离去。 此后两天,唐宁和齐献瑜连门都没出过。 除了上厕所,剩下的时间,连饭都是在屋子里面吃的。 周怀心里想着折可适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而唐宁这几天应该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小子一次都没来见自己,让周怀心中不爽。 平时不是挺尊师重道的么,这怎么回来了也不找自己这个师父说说话的? 于是第四天一早,周怀就风风火火的赶往唐宁如今在城中的住所。 方永在前院领着几个小兵演练,周围一帮丫鬟在那鼓掌叫好。 见周怀进来,方永便停下动作。快步走到周怀身边抱拳道:“转运使大人,您怎么来了?” 周怀咳嗽了一声道:“唐宁这小子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自打回来,也没见老夫,也没去见大帅?” 方永的表情很是精彩,使劲的挠着头,尴尬的道:“这个……这个……卑职不好说,还是您亲自去看吧……” 方永这么一说,周怀心里就更加怀疑了。在方永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前脚才踏进来,就听见正房的方向传来扑通一声响。 周怀大急,连忙走过去一看,手刚放在门前,还没推,那门就开了。 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周怀愣了一下。青天白日之下,这门怎么自己开了?难道还是活见鬼了不成? 忽听脚下传来一阵声音,周怀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单衣的男子正在努力的往门外爬。 那男子抬起头来,把周怀吓了一跳。 这男子从脸部的轮廓上来看,和他的徒弟唐宁有几分相似。 但他两只眼睛下面浓重的黑眼圈,和他向内凹陷的双腮,不管怎么看都跟自己的徒弟有着很大的区别。 “你……哪位?”周怀不确定的问道。 那男子抬起头,伸手抓住周怀的袍襟,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师父……救我……”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的唐大将军,你要去哪儿啊?” 周怀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个齐姓女神医鬼一样出现在唐宁身后,冲自己抿着嘴盈盈一礼,然后就弯下腰,双手抓着唐宁的脚踝把他往回拖。 “师父……师父……救我啊……师父……”唐宁一脸悲戚的叫着,然而从来都没见过这种情况的周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唐宁的手抓着周怀的袍襟不放,最后齐献瑜叹了口气,走过来掰开唐宁的手,然后冲着周怀和方永歉意的笑了一下,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屋内传来一阵拖动东西的声音。 周怀站在门口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道:“他这几天都是这样?” 方永尴尬的笑道:“前两天比这强点,至少能站着出来……” “……” “好姐姐,你放过我吧,我是真的没货了……”屋内唐宁被齐献瑜拖回了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而且师父他老人家都来了,我总不能不见吧,这也太不像话了……” 三天的鏖战,齐献瑜也很累。不过她比唐宁好一些,至少能下地,还有点力气。 白了一眼唐宁道:“师父来了是要见的,可你就准备这么去见你师父啊?” 说罢,把唐宁拉了起来,帮他把头发弄好,系成了唐宁平时的马尾,然后又取了件外套,帮唐宁套在身上。 又整理了一番唐宁的衣襟,脖领,退后两步看了一阵子,没发现什么不妥,这才又拉着唐宁让他站起来。 蹲下身子扯了扯唐宁的衣摆,最后才说道:“这样才像话,去吧。” 唐宁一只手扶着墙,感激的道:“多谢女侠饶我不死。”说罢,就挪着步走了出去。 再开门时,周怀和方永已经不在外面了。一问在门口的林威,才知道周怀已经去前厅等着他了。 被林威搀扶着到了前厅,周怀正在喝茶。抬眼扫了下唐宁,然后低头抿了口茶。看不出来是喜是怒,唐宁的心中无比忐忑。 “师父……” “坐下吧。”周怀挥了挥手,示意唐宁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的道:“老夫就是担心会变成现在这样,才五次三番的警告你。 年轻人都贪欢,老夫年轻时也是如此。但不懂节制,就会落下毛病,总有一天要出事情。” 唐宁心说可不是么,赵煦最后不就因为这个死的? 可他说话,齐献瑜也不听啊。这个女人对于怀孕的事情已经成了执念,估计在她怀孕之前,她都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苦笑一声,唐宁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想要坐直,奈何没有力气,只能跟一滩软泥一样缩在椅子上,看的周怀频频摇头。 第九十一章 进京之路 周怀没有久留,本想跟唐宁聊聊天,看现在这样子,还是好好的让他去休息吧。 说是这么说,不过能不能休息,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但自己把话都说出去了,这小子总不能不听吧? 况且过两天,他还要进京面圣。 种朴在战报里把这个小混蛋弄出来的燃烧弹大夸特夸,折可适发回来的折子里,也说燃烧弹有效的阻挡了贼兵铁鹞子的进攻。 否则阵型被铁鹞子冲散,那情况就会变得对他极为不利。 而且环州来的一千援军虽然不多,却是唯一支援了折可适的部队。取得这场大胜,这一千援军的功劳,也不可忽视。 他唐宁作为献策并亲自执行者,自然会被章楶拎出来当做有勇有谋的典型好好写上一番。 大宋这些老头子别的倒是不怎么在意,唯独提携后进这方面,一个比一个积极。更何况之前赵煦发给章楶的密旨里,还特意提了唐宁这个名字。 不然押送粮草兼支援环州的这趟差事,章楶也不会放心的交给他。 总而言之,在周怀看来,环州一战是唐宁迈入朝堂的第一步。这一次唐宁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了周怀的预料,有这般功绩,若是年纪再大一些,出任知州也不是可能。 得到了通知,唐宁也不能想前几天那般荒淫无度了。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支持他这么做。 怪不得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呢。一开始面对齐献瑜,唐宁战意盎然。这样一个集身材与美貌并存的女子,上辈子在电脑里都没怎么见过。 但两天下来唐宁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三天之后更是两腿发软,双股战战。齐献瑜的小手一碰到他,他就浑身哆嗦。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却非常残酷的证明唐宁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有所不足的。 之后的两天唐宁没再和齐献瑜共乘云雨,好好休息了一番,在折可适回来的那一天,唐宁总算是能靠自己在地上站稳了。 折可适回来的时候,享受的待遇明显比唐宁高很多。 庆州城万人空巷,章楶亲自出城十里相迎。 等到折可适进入庆州城的时候,整座庆州城都为这个在洪德堡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将军欢呼。 唐宁级别不够,只能在城中等候。 折可适估计不会在意,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这种场合他一个九品督运使,要是跟章楶一起去了,恐怕还要被人认为是瞧不起折可适将军。 敲锣打鼓的百姓欢呼声经久不息,庆州城里面还有一群闺中待嫁的少女,此时也跑了出来,站在路边疯狂的喊着折将军我们爱你。 折可适和他的部下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但折可适的脸上还是挂着腼腆的笑容,不停冲路两旁的百姓点头致意。 远远看到了人群中的唐宁,折可适便朝唐宁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唐宁也笑着朝折可适抱拳,对于这个人,无论是他的胆识还是谋略,唐宁都打心眼里佩服。 折可适中午回到庆州城,之后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就在城外三里的军营中举行。 而折可适和一些高级将领,则是来到了庆州城内,在庆州唯一一家酒楼里面,与章楶、周怀等环庆路一、二把手共同庆祝这场胜利。 唐宁的级别依旧不够,所以他没能去酒楼里面蹭吃蹭喝,带着齐复、林威以及方永等人,来到了军营里面参加这场狂欢。 从午时到子时,这场狂欢总算是结束了。满地的狼藉没人去管,反正校官们会在他们酒醒之后,让他们后悔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第二天折可适去跟章楶汇报整个洪德堡之战中发生的事情,唐宁也被叫了去。两人相互对照,从十二日开始,把环州,以及折可适所部大大小小的事情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最后整理出了洪德堡之战中,整个环州前线的战况。再对照章楶发布的命令,一份十分详细的战报就形成了。 然后再加以整理,把不必要表明的东西省略掉,这份折子就被章楶派人送去京城呈给赵煦查看,之后再由专人宣读给文武百官,或是找人抄上数份,分发给文武百官传阅,最后把原件收归档案。 唐宁还是头一次知道这战报从整理到归档的具体流程,不由感慨万分。即便古人以这种严谨的态度,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但在后世,依旧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资料缺失,文献散佚。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遗憾。 就在这一天,最后回京受赏的人也确定了。唐宁自是板上钉钉的人选,十几天前来自京城的信使就意味深长的说太后和官家都想见一见这个异人子弟。 除了他之外,周怀和种建中也在其中。 折可适不愿意去,章楶也不想让他去。在章楶看来,折可适缺乏与京中那些老奸贼掰手腕的本事,进京的话,吃亏的几率很大。 老石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一旦折可适跟他们扯上关系,到时候洗都洗不掉。万一出了什么事,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他也不想让折可适重蹈狄青的覆辙,好好一头老虎,就该啸于山林,猎于丛野,而不是窝在东京城那个消磨英雄壮志的温柔乡里,给醉生梦死的勋贵当看门犬! 所以商量了一番之后,章楶选定了在此战中同样表现突出的种建中。 其实以种建中目前的表现来看,并不是理想的人选。但这里有唐宁的强烈推荐在内,正因为之前唐宁把洪德堡一战中,自己把指挥权转让给了种建中,才让种建中入选了这个名单。 说来也有些遗憾,种建中年纪虽然也有三四十了,但他却是在赵佶上台之后,才正式登上大宋的舞台。在此之前,虽然也有些名气,却仅限于西北地区。 他的能力不用怀疑,北宋最后一位名将就是他。 这样的人才,早一天上任,就多一份保障。 再过一年,就到了赵煦亲政的时候了。而在这之后不久,赵煦就将隆重推出熙河开边2.0。 如果种建中参与在内,灭国西夏可能不仅仅是个幻想而已。 与唐宁等人一同回京的,还有在这场战役中表现突出的悍卒三百人和刘令这个特务头子。 在庆州又等了一天,种建中才赶到。 这还是他在听说要进京面圣了,非常激动,一路快马兼程跑过来的。 唐宁一走,齐献瑜就要跟着走。她的伤兵营在庆州已经布置完毕了,只要按着她和唐宁研究出来的卫生条例,在伤员的伤口感染这方面,就基本上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章楶决定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如果真的有效果,就把它推行到全环庆路。 庆州事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辞别了高芳、高树父子俩,以及章楶,一行人在第二日清晨时,从庆州出发,前往潼关,然后走水路,直奔开封府。 走了一段路之后,与唐宁策马并行的种建中忽然对唐宁拱手,感激的说道:“多谢督运使大人抬举,才让种某有了这次进京面圣的机会。” 唐宁连忙道:“种叔,您不必谢我。洪德堡一战,环州这一千援军说白了都是在您的指挥下,才能发挥作用。 要是我来指挥,咱们早就全军覆没了。您有这个机会完全就是您自己凭本事拿来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您可莫要折杀我了。” 种建中笑道:“若不是督运使大人把指挥权相托,又哪里会有种某施展拳脚的机会呢? 说起来,督运使为何在高阴山上会毫不犹豫的把指挥权暂托于种某?您与种某只是萍水相逢,为何会如此信任种某呢?”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见到您的时候,您身上的光芒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我对您的钦佩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 第九十二章 种尔摩斯 庆阳到潼关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十月三十日出发,一天走八十里地,差不多要走上十天多。听上去很吓人,这十多天出了走路什么都不干。 实际上,这要比唐宁当初从镇江前往庆州好多了。整整走了俩月才到地方,所以这种寂寞,还是在唐宁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算上要跟着唐宁,以及要返回各自驻地的部分厢兵,这一次离开庆州的人数达到了五千左右。 好在大部分的人,都是要在洛阳处才开始分道扬镳,故此,也不必担心路上会遇到不长眼的蟊贼。 身在大西北,这群强盗不像南方强盗一样,见到大兵比见到爹都亲,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冲锋,抢了好东西就跑。 在大西北这边,道上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去抢当兵的。 其中,指着他们守卫边疆或许是十分之一的原因,至于那剩下的十分之九……他们是真的打不过西军啊…… 八天之后,大军行至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在唐末被叛军肆无忌惮的破坏之后,已不复往日繁华。 她本该是秦陇大地上一颗璀璨而夺目的星辰,但人为因素,自然因素则让她急剧的衰老。从一个婀娜多姿的姑娘,逐渐转变成皓首苍颜的老妇人。 或许在此后的数百年之中,她还会再次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但那个时候唐宁觉得自己已经看不到了。 “大雁塔?这烂怂大雁塔有啥好看滴嘛,那就是唐僧翻译经文的地方……” 因为时间的缘故,唐宁等人不能在长安多做停留。除了中午在这休息一阵子,稍作补给,下午就要启程离开。 天大地大也比不过皇上的召见大,皇帝五更要见你,阎王都不敢留你到三更。 齐献瑜远远就看到了长安城里高耸的大雁塔,毕竟也是接受了十多年佛门教育的人,对大雁塔只闻其名未见其貌,心里也非常的向往。 于是便想趁着休息的时候,跟唐宁一起去看一看。 这个女人在那三天的疯狂过后变得对唐宁有些依赖了,这是个好现象,唐宁也都尽可能的顺着她来。 不过这一次没有这个时间,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刚刚吃完饭休息完毕的将士们就该继续进军了。 已经到了长安,便离潼关不远了。到了潼关,就可以上船,然后一路悠闲的前往开封府了。 因此齐献瑜生了气,站起来恨恨的踢了唐宁一脚,就回去马车里面了。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齐献瑜刚走,周怀就摇头晃脑的过来了。 唐宁一听这些,头都大了。从打庆州出来,师父只要见到自己就必然会念上这样一段话。原因就是师父觉得自己年少贪欢,不懂节制。 “师父别念了,徒儿知错了。”唐宁站起身来,冲周怀行了一礼,无奈的说道。 周怀摇摇头道:“这跟你知不知错没关系,年轻人的自制力都很差。老夫是怕你犯错误啊,再过数日,你就要见官家,见太后了。 这第一印象啊,是很重要的。如果你现在不好好的调整,到时候官家和太后一见你,对你印象很差怎么办? 以后再有用你的地方,你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会被官家想起来,然后就会把你摒弃在外,另选他人。 更何况你与维思的女儿也属互有情意,你现在这样做,心中可有想过王家娘子的感受?到时究竟谁来做正房? 闹出事情来,你如何自处? 难道让这个……” 说到此,周怀的声音低了下来,贴着唐宁的耳朵小声道:“难道让这个前白莲社的女刺客来做你的正房吗? 她们的名声可不太好,并不仅仅是在她们会行刺的这方面。她们勾引男人的本事,更是厉害。 你算是运气好,捡到一个性格不错,又有本事,还不放纵的。 老夫这边好说,你家就剩你一根独苗,自然要多娶几个女子回家好开枝散叶,光耀门楣。 但若是让维思知道,你如何自处啊?他为人刚正,最看不惯这类宵小之徒。 你想一想要是,被你未来的老丈人知晓,那他还不得扒了你一层皮?徒弟啊,这几笔账,你得会算啊。哪多哪少,你也得拎得轻啊。” 趁着四下无人,又得了空闲,周怀终于把心里想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诚然齐献瑜医术高超,也并非是放纵的淫妇。 因为唐宁没家长,他这个师父就勉为其难的代了班。齐献瑜与唐宁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这件事情是需要他这个‘代理父母’为其把关的。 看到齐献瑜羞答答的呈上一片裁好的落红时,周怀就非常的感慨,比起其他的白莲社妖女,她简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但是一个人过去的经历是无法忽视的,就算现在刘令都拍胸脯保证,齐献瑜已经跟白莲社毫无瓜葛了,但此人暗中还是派人盯梢齐献瑜。 在南山寨共事的时候,刘令就认为唐宁这个人将来是一定会进入大宋朝堂的权利中心的,而齐献瑜作为最早接触唐宁的那一批人,也说不定是白莲社的投资呢? 将来唐宁成功进入朝堂,他们想得到什么信息,不都是信手拈来吗? 更何况王仲显此人向来是刚正不阿,还有一副死心眼的驴脾气。当初跟唐宁闹那么僵,不就是因为这脾气的缘故么? 愿意把女儿嫁给唐宁这个奸猾之辈,王仲显已经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要是让他知道唐宁就出门这一年的功夫就在路上搞了个白莲教妖女回家…… 扒皮?拿骨头磨粉当补钙水喝都是轻的。 想到此,唐宁心里也很郁闷。 这可不是几百年后那个上了床只当邂逅的年代,这个时代当渣男的代价很高,哪怕跟人家姑娘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撩妹,把人家撩的心动了却不愿意负责,也是会被千夫所指的。 除了皇帝之外,大概没有其他人能够承受这份代价。 当然,如果把当事人除掉的话,也可以不承受这个代价,很多勋贵都这么干过。不过他们要是做出了这种行为,就已经不是渣男而是禽兽了。 心里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应该就是去跟王仲显负荆请罪。但这样做,无疑正中王仲显下怀,他半夜做梦都要笑醒,直接拿着荆条就把自己抽死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闻鼓声响起。这就是休息的时间已经结束,要集合继续前进了。 唐宁回去找到阿灰,翻身上了马,便跟着大军一齐继续前往潼关。 刘令跟周怀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笑,唐宁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快就引起了种建中的注意。 “督运使因何愁眉不展?”种建中策马上前,与唐宁并行,关切的问道。 唐宁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苦笑道:“种叔,这事您帮不到我,是我的家事。” 种建中却很八卦的笑道:“督运使看上去不像是会因为家中琐事发愁的人,难道说是出门在外太久,家中后院起了火? 哈哈哈!督运使看上去年轻,想不到也是性情中人啊!” 唐宁扯了扯嘴角道:“种叔,我家的女主人是我婶婶,我哪里来的后院,您就别笑话我了。” 种建中一条眉毛道:“可老夫看你跟齐大夫……” “我俩还无夫妻之名,打算等到此番从京城出来,回去润州之后,再办婚事。” 种建中长长的哦了一声:“老夫知道了,一定是在润州还有个姑娘在等你回去吧?然后你跟齐大夫又是在路上认识的……嗯,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不然的话,老夫实在是想不出你为什么满面愁容……” 该死的名将! 第九十三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古往今来的名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胜多输少。 而建立在胜多输少这个背景下的两个前提,就是善于观察,勤于思考。 只有心思缜密,才能观察到敌人的弱点,或是意图。只有不停思考,才能做出对策,从而立足于不败之地。 种建中很明显符合这两个特征,就是他把这用在了跟唐宁的聊天上,让唐宁觉得很没安全感。 自己跟他也就说了这几句话而已,他就能把大致的事情全给猜出来——就这么个人,谁还跟你聊天啊? 于是唐宁把嘴巴闭的紧紧的,不理会种建中了。但种建中在一旁出谋划策的很是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对付女人啊,督运使,其实就跟行兵作战是一样的。不能一味的进行进攻,在适当的时候,也要转入防守,甚至把自己逼到绝境,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一味的进攻,不论是你,还是对方,到头来都会招架不住。 督运使你的性格,是老夫见过年轻人里最圆滑的。有自知之明,知人善用,知人敢用,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你是有大胸怀的人。 同时身为转运使大人的弟子而不骄,陷入困境而不躁,这表现出了你处理问题的能力。一个总能保持冷静的人,是非常善于处理问题的……” 被名将拍马屁的感觉不错,之前唐宁还想着怎样才能把耳朵堵上而不得罪种建中,现在种建中突如其来的马屁,让唐宁心旷神怡。 加上长安这边似乎不久前才下过雨,嗅着空气中泥土的清香,听着耳边令人舒坦的马屁,唐宁此时是飘飘欲仙啊。 至于堵耳朵的事情,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种建中最后这一句话却叫唐宁汗颜,种建中对自己的认识仅限于高阴山转让指挥权,与战场上在重重保护之下的坚守而已。 而这并非是真实的唐宁…… 要是跟他说的一样,陷入困境而不躁,那个没事就跑来害自己的裴仙童早就落网了,哪能让她每次都那么肆无忌惮的行刺自己? 于是唐宁连忙拱手道:“种叔谬赞了啊,晚辈其实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啊……” 种建中哈哈大笑,指着唐宁道:“督运使,老夫最喜欢你这一点,谦虚!哈哈哈!” “……” 这个人对自己的误会有点深了,但唐宁暂时也不想去解决了。眼看种建中又要开始说那些听上去很有道理,但细细琢磨你会发现全是废话的理论时,唐宁赶忙转移话题道: “种叔,我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曾经跟横渠先生学过学问?正好,晚辈对横渠先生的学问也非常好奇。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宣言,每次在心中想起,都不觉热泪盈眶。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离圣人最近的人的话,晚辈认为此人定然是横渠先生。 但遗憾的是晚辈生不逢时,先师又未曾传授晚辈关于横渠先生的学说,不知种叔可不可以为晚辈解惑?” 种建中用一半错愕,一半悲伤的目光看着唐宁,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伤感的说道:“刚才你说的那四句话,便是先师的终极理想。所谓的学说,只不过是为了完成这个理想的手段。 如果你非要弄明白,把这四句话当成关学的核心就行了。” 唐宁有些愧疚,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现在看来,似乎是勾起了种建中的伤心事。怎么看,他跟张载的关系都应该是十分亲厚的。 否则也不会在唐宁提起之后,就在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 不过悲伤的神色转瞬即逝,唐宁正欲开口安慰,种建中却笑着说道:“先师所创的关学早年间还颇为流行。 但近年来濂溪先生当初提出的理学被明道先生、伊川先生发扬光大,并融合了关学来完善理学,因此先师的关学便渐渐无人问津了。 你这样年纪的读书人,还对关学感兴趣,确实是叫老夫颇为意外。”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理学对人的道德标准要求过高,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纵观古今,即便是孔圣人也做不到他们所说的完美无瑕。 理学只会创造出一群站在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腐儒,这样的学问,不学也罢。” 种建中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指着唐宁道:“督运使说话总是既幽默,又深刻。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话说的太好了。 老夫以前从未听人说过,难道这是你自己的感悟?” 唐宁也愣了一下,难道这个时候,这句成语还没出现?不过他自有办法,只要是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一律往自己那个神仙师父身上推,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 “这是先师告诉我的。”唐宁非常谦虚的说道。 道路泥泞,所以行军速度就会变得极为缓慢。天黑的时候,才走了四十里不到,距离潼关,还有二百四十多里地。 在路边找了块相对比较干爽的地方扎营,军帐才放好,就又下起了雨。 周怀在大帐门口瞅着外面稀里哗啦往下掉的雨滴,十分惆怅的道:“最近的雨看样子下的不少……但愿潼关不要发大水吧……” 唐宁没听懂师父在说什么,左右也无事,便问了一声。周怀瞅了一眼唐宁,无奈的解释道:“每年的立秋到霜降,都是雨季。潼关紧邻黄河,一旦下雨,而且是持续不断的大雨、暴雨,黄河及易泛滥。 一旦泛滥,首当其冲的潼关自然就要遭殃。你小子总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怎么这种重要的事情却偏偏不懂了?” 唐宁挠挠头道:“黄河之事,先师也没怎么跟我提过啊……不过不是还有师父您嘛,我还年轻,慢慢学就是了。” 周怀被唐宁气乐了,摇了摇头,叹道:“明日要加快赶路了,潼关不发大水还好,发了大水,又要出现一批灾民,流民。 咱们这次进京,带的粮草不少。到了潼关分发给百姓,还能有所剩余。而且咱们早一日去潼关,就能早一日帮上忙。 哪怕是在咱们到达之前就发了大水,五千人一到,也能帮上不少忙啊……好了,快睡吧,明日要起早走一天的路,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唐宁心多大啊,冰雹不砸他头上都不知道喊疼的主。周怀让他睡,他就躺下去呼呼的睡着了。而这一夜周怀整夜难眠,心中所想,皆是潼关的百姓…… ……………… 不知道是师父乌鸦嘴,还是其他的原因。第二天中午,在距离潼关还有一大半路程的时候,刘令派去潼关打探情况的骑兵就返了回来,说潼关已经发大水了。 周怀心中焦急,一面连忙派人去通知屁股后边的京兆府运送赈灾粮饷,一面吩咐部下加快行军,最迟四日之后,一定要赶到潼关去。 如果是平时还好一些,虽然这些士兵中大多是厢军,做不到西军那样急行军状态下一日八十里左右。 但叫他们走个六十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现在情况不同,一方面是道路泥泞不堪,难以行走,另一方面则是雨还没停,即便是派出前锋去把前路收拾一番,一场雨过后一切工作都打了水漂。 而且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矮的木板。牛车,马车在这种道路下本身的速度就快不起来,一旦陷入泥坑,又要费好大的功夫。 这么计算一下,一天走五十里的路,就已经是极限了,而距离潼关,还有整整二百三十里的路。 四天的时间,最多走二百到二百一十里,剩下二十里的路程,大军很难走完。 “种建中!唐宁!” “末将在!” “卑职在!” “着你二人带一千精锐,携三日口粮,以最快速度赶赴潼关救急!” 种建中没有丝毫犹豫,大雨滂沱中,种建中单膝跪地抱拳道:“遵命!” 而唐宁则是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师父,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要是到不了……” “军法处置!” “……” 第九十四章 粗鄙的钤辖 周怀这道命令,其实就是让唐宁和种建中充当救火队员,带着一千人,赶紧先去稳住潼关老百姓。 每每发生自然灾害时,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的不是自然灾害,而是官府的不作为。当地官府自然是拼了老命去抢险救灾,但其他地方的政府能运送粮饷过来就已经好不错了。 指望他们派兵帮忙?那就先指望孔子在附近的城市当官吧。 当初润州大雪,杭州知州也只是堪堪让郭安率一千人押送粮饷过来。而且东西送到,这一千人扭头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想到此,唐宁便想起了郭安。大祁山一战,郭安行刺周怀失败,遁入山寨,从此杳无音讯。这个家伙虽然没有惦记上自己,但他的本领却十分高强。 如今他落草为寇,唐宁十分担心赵仁会跟他搭上线。 赵仁是文,郭安是武。文武合璧,真要是打起来,自己还不一定招架得住。也不知道何玉那边的进展如何,他的手下究竟有没有咬住赵仁? 此獠一日不除,唐宁想起就觉得脖子发凉啊。 种建中挑选了一千人,其中七百人便是要进京接受皇帝表扬的西军将士。另外三百,则是在剩下的三四千人里面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 军中牛不少,但马匹却不多,能够腾出来给这支先锋的,也就五百多匹。于是种建中就吩咐将士两人一匹,日夜兼程赶往潼关。 潼关位于河中府、陕州、华州、同州四地的交界之处。潼关出了事情,按理说这四州都要派人来帮忙。 但连绵不断的大雨持续了很多天,除了跟黄河挨不上的华州之外,其余三州都在紧张的盯着黄河,生怕在他们那里,也会出现洪灾。 而华州知州可能是个下来镀金的,潼关发大水,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没有听从通判的劝告,一意孤行,只下令华阴县的县令去帮助潼关渡过洪灾。 他则是等着朝廷的赈灾粮饷抵达之后,再派人过去。用他的原话就是,将士们吃不饱饭,又要顶着连绵不断的大雨去潼关处理水患,他这个知州实在是心痛不已啊。 通判被这番话气得脑袋发晕,立下毒誓说要是不把你这混蛋给告到大牢里面去,他就枉为一州之监州。 结果现在他家门口时刻站着两个热心肠的壮汉帮他看家护院,附近也有不少热心肠的猛男四处徘徊,恐怕他被知州大人害了。 通判当即大病一场,阴雨绵绵,跟他的阴暗的心情也差不多。这已经是躺在床上的第三天了,他的病依旧没有好转。 唐宁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被泡的有些发皱了,这该死的雨,从三天前出发的时候到现在就没停过。 北方长大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天气,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雨季,也没有连着下好几天雨的啊。 三天三夜不曾休息,即便是打瞌睡,也是用绳子把自己绑在马上睡一觉。睡醒之后,就把齐复换上来,自己在地上走,让齐复上去睡觉。 但今晚不休息是不成了,人能顶住,马却顶不住了。章楶和种朴这两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他们弄来的这些马,都不是从西夏人手里缴获的良马,而是把宋军中的次马,说成是战利品。 唐宁很震惊,难道这样做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但章楶却很淡定,他指着唐宁说,唐宁是居心叵测血口喷人。 官家就算是见了这五百匹马也只会说这些都是从西夏人手里缴获的良马,满朝文武都会这么说,你说它不是,你有何居心啊? 唐宁想了好久,只能跟皇帝和满朝文武一样捏着鼻子认了,说这五百匹马就是从西夏人手里缴获的好马,还不是一般的好马,都是汗血宝马。 而如今这些汗血宝马在驮着人走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不堪重负,入夜时分,十数匹马因耐力不足而倒下。 无奈之下,种建中只好下令休息一夜,明早起来继续赶路。 搭好帐篷之后唐宁就坐在帐篷里面听外面的雨稀里哗啦的拍打在帐篷上面,又看着林威光着膀子把衣服的水拧干,然后打了个呵欠正要睡觉,种建中却进来了。 雨水顺着种建中铠甲的缝隙往下流,种建中擦了一把脸,走进来冲着一脸疲惫的唐宁道:“督运使,咱们已经到华阴县了,还有二十里左右,就能抵达潼关。” 唐宁精神一振道:“太好了,总算是不用赶路了。” 种建中苦笑一声:“可是督运使,咱们到了潼关之后要做什么?要是让我去断案审案,这没问题,我有经验。 要是让我去打仗,这也没问题,我在环州这么多年,跟叔叔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可要我去治水,我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说到这,种建中看向了唐宁。 眼神中,带着一点点的期望。 唐宁无奈的道:“种叔,说实话这我也没办法。我虽然跟先师学了不少东西,但如何治理水患我是根本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筑堤,要是不能挡住洪水,就把堤坝的高度增高。 但这只是防范措施,发了大水要怎么处理,我一点都不清楚。 不过您不用急,潼关水灾,朝廷不会坐视不管。总会派出一两个精通治水的人来帮忙的,到时候我们只要配合他,他怎么指挥,我们就怎么做,不就可以了吗?” 种建中叹了口气道:“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他来就是为了向唐宁询问这件事,话说完,种建中便转身走人。之后唐宁又跟嘟囔着湿柴点不了火的齐复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找了块地方躺下去睡觉了。 这几天可把他给累坏了。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之后发现雨停了。众将士非常的高兴,纷纷换上了昨天晚上在帐内烤干的衣服和盔甲,然后继续赶路。 少了绵绵阴雨,道路虽然依旧是泥泞不堪,但前进的速度还是有所提升。周怀的命令是四天之内赶到潼关,今天正是第四天。 下午时分,唐宁和种建中终于赶到了潼关城。 在此之前的路上,水就已经没过脚踝了,越靠近,水就越深。到了潼关城跟前的时候,水已经是没过大半个腿肚子了。 城墙上站着不少居民,远远的看到这支一千人的队伍过来,纷纷兴奋不已。 关上守军尽职尽责,问明唐宁等人身份之后,才放人进来——即便是在为了方便排水而城门大开的情况下。 潼关有天险可依,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城虽然不大,但在这里驻守的士兵,却都是精兵悍将。 潼关兵马钤辖是个粗鄙之人,过来见唐宁等人的时候,都是骂骂咧咧的。 “狗日的大河发水把老子祸害的不浅,老子家里的田毁了就算了,俺老娘的房子都被水给淹了。 幸好那天老子休沐在家,否则连俺老娘它都得给一起淹了。 奶奶的,你们俩是啥官来着?” 唐宁扯着嘴角道:“我是环庆路粮草督运使,这一位是……呃……右侍禁种建中。” 钤辖点了点头,挽上来的裤腿不小心掉了下去,他就弯腰再次把裤腿挽上来。 一边挽,一边道:“哦,右侍禁啊……那啥,你们俩这一趟带吃的来没?俺们这边的存粮不多了,这满城人人吃马嚼的,也就再过个四五天就撑不住了。 之前华阴县县令带了两百张嘴过来,你们要是没带粮食,俺们又要多喂一千多张嘴,两天之后这吃的就没了啊。” “这个钤辖大人您不必担心,我们虽然没有带粮食过来,但我们这一千人只是先锋。 后面还有四千人在路上,再过几日他们到了……” “啥?没带粮食?后面还有四千人?滚滚滚!俺们这不用你!” “……” 第九十五章 两个点子王 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让粗鄙的钤辖明白带着粮食的大部队在后面,再过两天,他们就会赶到后,钤辖紧皱的眉头才松开来。 上下打量了唐宁和种建中一眼,钤辖挖着鼻孔说道:“那你们两个是来干啥地?” 唐宁愣了一下,回答道:“当然是来帮忙解决水患的啊。” 钤辖哦了一声,还未说话。斜地里忽然窜出来一个狼狈的中年男子,一出来就紧紧抓住唐宁的手,使劲晃了晃激动道:“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这头倔驴不听本官的话,非要按照他的意思来。 要是按照本官的想法,这水早就给治好了,哪里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把整个城都给淹了! 这位……” 唐宁只好再次自我介绍:“我是环庆路粮草督运使,他是右侍禁。” “哦哦,这位督运使,你们带来这一千人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趁着今天天气好没下雨,咱们事不宜迟,赶快行动吧!” 眼瞅这人拉着唐宁就要走,齐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那人这才回头道:“老夫是华阴县的县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治水要紧,这水若是再蔓延下去,今年潼关乃至附近几个县的粮食都要颗粒无收了。 等此间事了,别说你问老夫是谁,你就是问老夫尿过几次炕,老夫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番话说完,唐宁听得云山雾罩。但他搞清楚了一件事,就是这个县令好像有几分治水的本事。 这样就足够了,他出想法,自己出人,双方合作,潼关的洪水便不足为惧。 正要让众将士跟上自己,潼关兵马钤辖却十分不满的说道:“姓罗的,你狗日的可少折腾点吧。要不是你他娘在边上瞎搅和,这大水至于发成现在这样吗? 俺都不愿意说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治水?你连个痔疮都他娘治不好!带着你的人赶紧滚蛋,少在这里瞎搅和,还要吃老子拿老子的……” “你你你……”县令被钤辖这么一顿骂,脸上有些挂不住。昂首挺胸指着钤辖想要反驳,结果钤辖那只大手一举,县令就险些摔了个跟头。 “你不可理喻!”这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尤其是钤辖这个职位还比他这个县令要微妙的大上一些时…… 他们俩在那互相攻击,可苦了在一旁听着的唐宁和种建中。 听县令的意思,那钤辖是头倔驴,属于没那个金刚钻,还非要揽个瓷器活的人。 而听这粗鄙钤辖话中之意,这县令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到底听谁的?唐宁和种建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茫然。 想了想,唐宁劝住两人道:“您二位在这吵来吵去,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这样,咱们先去河边看看,然后再做打算吧?” 县令哼了一声道:“本官倒是无所谓,就是某人可能拉不下这个脸。” 钤辖大怒:“姓罗的你少他娘阴阳怪气,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大河里面?” 县令躲在唐宁身后叫道:“那你就来啊!本官怕你不成?本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华阴县县令,但也是朝廷命官。 你这粗鄙的莽夫要是敢弄本官,你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钤辖跳起来就要把县令捉住,种建中连忙上去把钤辖拉开,劝了好一阵子,那钤辖才消了气。 唐宁无奈的道:“二位,你们俩对于如何治理水患,有不同的见解是正常的。但是现在最主要的事情,不应该是在这里吵架,而是应该想办法解决问题。 吵架的事情,咱们先放一放。去河边看看情况,想办法阻止水势蔓延,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说着唐宁指了指自己的小腿道:“刚才我入城时,水才过了我大半个腿肚。就您二位在这争吵不休的这段功夫,水已经到了我膝盖了。” 县令和钤辖低头一看,发现水位确实又上涨了,这说明,水势依旧在蔓延。如果放任不管,整个潼关变成黄河的新流域也不是可能。 直到这时两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再争吵,而是急匆匆的在前面带路。唐宁和种建中连忙跟上,后面一千多将士也将盔甲卸掉,连同马匹,一齐托付给潼关守军,然后就快步跟上最前面的唐宁和种建中。 来到黄河左近的时候,水位已经是在唐宁腰间了。 充斥着泥沙的河水浑浊不堪,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土黄之色。 水流不算特别急,却也把人冲的站立不稳。钤辖弄来了一大堆麻绳,要种建中分发下去,众将士把麻绳系在腰间,然后再把麻绳系在一起,这样即便有人摔倒了,也不至于被水流冲走,导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了唐宁等刚刚到来的将士之外,潼关的本地守军,以及一些百姓也在附近干活。他们正在用锸,也就是铁锹从水下挖土,然后再扬到面前的水中。 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但唐宁想起了二十世纪末在长江流域全线爆发的那场大洪灾,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往水里丢沙包,堆石头建造一个堤坝。 在阻挡住水势蔓延之后,再进行河道的疏通,将水排出去。 办法是有,可是如何做呢?石头去哪儿找?在什么地方建堤坝?这些都是有讲究的,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开工的。 不过做了总比在这干瞪眼强,想到此,唐宁便对钤辖道:“钤辖大人,不知潼关之内,粗木与巨石的储藏是否还算丰富?” 钤辖不知唐宁问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嗯,潼关此地乃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滚木礌石存了不少。 前几任钤辖,包括前朝时就已经有所储存,这些年下来,一旦发生战斗。光靠这些东西,也能够防守个十天半月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唐宁点头道:“我听说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时采取了两种办法,一种是建筑堤坝,另一种是疏通河道。 如今的水势,疏通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力有不逮。但是依靠滚木礌石来建筑堤坝,我觉得还是可行的。” 本以为钤辖会很爽快的同意,谁知钤辖却十分坚决的摇头道:“不行,那些东西都是留着作战时使用的。若是现在用了,万一发生战事怎么办?” 唐宁急道:“可现在不用,水势就会持续蔓延。到时潼关附近良田万亩化为泽国,百姓如何谋生?” 种建中虽然心中对动用军备物资也有些反感,但就目前来说,这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于是便也跟着劝道:“督运使说的是这个理,钤辖大人。 大不了用了多少,时候再找朝廷讨要,官家不会不批的。而且等洪水退去之后,这些东西也并非不能收回。 再者,若是潼关爆发战事,那就意味着西北边塞之地已经失守。短时间内这种事情很难发生,这些粗木和巨石,也派不上用场,倒不如用在这里,也能发挥作用嘛。” 钤辖犹豫了一下道:“可是……” “哎呀,你这倔驴,还可是什么啊。督运使说的没错,右侍禁说的也没错。你要是早些把东西搬出来,哪里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唐宁说,钤辖会听。种建中说,钤辖也会考虑。但是县令这么一插嘴,本就看他不爽的钤辖顿时怒道:“老子就是不用!你管老子!你难道没看见吗?老子手下的弟兄们也在筑堤啊! 虽然慢了点,但早晚会筑成。你这狗日的莫要在这当事后诸葛亮!别人说了你就他娘的附和,老子头回见你怎么就没见你这么说过? 奶奶的!” “……” 第九十六章 锅你都不配背 县令说钤辖是只倔驴,还真没说错。在这之后无论唐宁和种建中如何劝说,钤辖都坚决反对将城防资源用于治理水患。 没办法,唐宁只好选择了另一条路。往麻袋里面装沙子,虽然很慢,但也会起到一定的效果。 钤辖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就派人去城中搜集百姓家中的麻袋,然后到城外去装填泥沙,再运回来丢到脚下。 从下午一直干到了天黑,刚刚点起火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论是厢兵还是禁军,亦或是百姓,在这个时代处于基层的人们大多营养不良,夜视能力很差。失去了火把的照明,基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 在这种环境下做工一方面没有效率,另一方面也太过危险。无奈之下,钤辖只好下令回去休息,明日再干。 潼关城内部不怎么发达,看上去就跟一座普通的小镇子一样。但城墙却非常高大,并且城墙上的步行小道也非常的开阔。左右两边各躺着一排百姓,中间还能留出两人并排走过的余裕。 如今发了大水,城墙上到处都是人。城中已经处处是水,水面最高处都要没过房门了。钤辖不可能将这些百姓弃之不顾,于是就开放了城墙,准许百姓到城墙上躲避水灾。 唐宁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负责潼关治理的文官在场。光是这么一个钤辖自己守着潼关,有点不符合大宋的风格。 问了一句,钤辖才幽幽的道:“大河发水的那一天,县令县丞正好带着四百多人去加高堤坝,但堤坝有一处出现了裂缝,当时正好天降大雨,于是没人注意到。 大河顺着那条缝隙将整个堤坝冲垮,包括县令县丞在内的四百余人无一生还……” 种建中叹道:“此等义士,朝廷应追赏之。” “赏什么啊?县令老来得子,妻子又因病去世。儿子才十几岁,也就督运使这个年纪。这次跟着他一起去的河边,爷俩都死在大水里面了,赏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话题过于沉重,唐宁不想再停下去。跟着齐复、林威二人在城墙上找了一处地方坐下,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想起晚上还什么东西都没吃,就从怀里掏出一块湿布包裹。打开之后,里面的馒头已经被雨水泡的烂糟糟的了。 唐宁没那么娇贵,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齐复和林威也从怀里掏出包裹,只不过他俩身上的带着的干粮不是馒头,而是大饼。但光就被雨水浸泡的程度上来说,三人都是一样的。 唐宁一边吃了一口,一边笑着说道:“挺好,要是平时,这东西吃两口就得喝口水,不然太干。现在下了场雨,也省了咱们用水了,直接就能顺下去。” 齐复苦笑一声道:“姐夫,你还真是乐观啊。” “不然呢?”唐宁抓了一把馒头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道:“事已至此,伤感有什么用?如果愁眉苦脸就能让县令父子死而复生,就能让那四百多人从水里面爬出来,谁会不这么做呢? 更何况我们这一次来,是来帮助潼关百姓的。要是我们一个个都愁眉不展,潼关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人呐,得往前看。要坚强,要心存希望,这样才不枉县令大人,县丞大人,以及那四百多名义士的牺牲啊。” 齐复低头咬了一口大饼,随后陷入了沉默。 晚上睡觉也是在城墙上睡的,钤辖把军中那些营帐都拆成了一个个小篷子,搭在城墙的两边。挡雨的效果是起到了,但半夜雨停起风时,还是把唐宁给冻醒了一次。 睁开眼睛一看,没睡的百姓和士兵正在轻手轻脚的点起火把。城墙上的一片呼噜声,让唐宁再无睡意。 林威盘膝坐在唐宁身边,见唐宁起来,刚要说话,就被唐宁一个动作制止了。两人起身,走到了箭楼里面。 潼关四面城墙共有十二座三层的箭楼,最顶层是士兵警戒用,剩下的两层则是给妇人和孩子用作休息之处。 而北城的最中央的箭楼却不许任何百姓进入,这里被暂时当做了官府办公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在这里日夜不休的争吵,想要找出一个治理水患的方案。 箭楼里点着篝火,还有专人看管。一进去,唐宁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守门的士兵走上前,低声道:“你是谁?这里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我是环庆路粮草督运使唐宁,我过来找钤辖。” 唐宁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自己的腰牌,那小兵确认一番之后,这才抱拳道:“原来是督运使大人,失敬。小人这就带您去见钤辖大人。” 唐宁笑着点了点头,小兵再次抱拳,然后就在前面领路。 一路上唐宁听到不少声音,有呼噜声,也有争吵声。但三更半夜的,即便是争吵也压低了声音,唐宁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争吵的内容应该就是关于治理水情这方面的。 钤辖在三楼,双手撑着窗户,借着幽暗的烛火,望着奔腾的黄河。 在这一刻唐宁觉得这位粗鄙的钤辖似乎也并非是自己想象中那样,除了粗鄙一无是处。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钤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唐宁,楞了一下,随即道:“督运使?你深夜造访本钤辖,有何贵干?” 唐宁轻声道:“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里全都是黄河水患,早一日阻止水势的蔓延,就能早一日疏通河道,解决水患。 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来此说服钤辖大人您了。” 钤辖笑了一声道:“说服俺?俺有什么好说服的。督运使,俺还是劝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天一亮,俺就要带人去装沙袋,填河沟了。俺希望你的人明天可不要落后。” “钤辖大人,为何华阴县县令说了一句之后,您就说什么都不肯动用粗木巨石来缓解水情了呢? 我不敢说我的办法是最好的,但至少还是会起到一定的效果。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一定要比我们去装沙袋,填河沟来的更有效率一些。” 钤辖点了点头道:“俺知道啊,当时你一说,俺就知道了。” 唐宁心下一急,连忙道:“那您为何……” 钤辖笑着打断了唐宁的话:“诚然如你所说,这样做是最有效率的。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老县令是个傻子,什么事情都第一个往上冲,为此他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俺老黄可不是那样傻乎乎的人。没人来替俺背这口锅,俺是不会同意的。” 唐宁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怒道:“数日之间万亩良田化为泽国,潼关百姓流离失所。你说这些话对得起你的良心么? 你怎能如此自私!” 钤辖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慢悠悠的道:“老县令无私吧,他们父子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可是那又如何呢?最后还不是父子双亡,莫说良心,那可是连人都没了啊。 小子,你年纪轻轻就做了官,不是饱读诗书,就是家财万贯。要俺说,你更像前者。因为人心有多肮脏,你这种书呆子是很难想象得到的。” 唐宁咬牙切齿的道:“白天看你身先士卒,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是个好官。没想到你的嘴里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你太无耻了,你简直就是人渣!” 钤辖拱拱手,一脸无所谓的道:“承让,承让。” 话说到这,唐宁就该气愤的拂袖离去了。但唐宁却不愿意就这么一走了之,他抿了抿嘴,沉声道:“这口锅我来替你背,出了事情,你只要说是我一意孤行,胁迫你做的。 没出事情,功劳就全是你的。” 钤辖听罢,哈哈大笑。直到把唐宁笑得有些恼火时,才抹着眼泪说道:“你啊?你还不够格,这口锅,你不配背!” “……” 第九十七章 虎头蛇尾 这番交谈使唐宁深刻的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并且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句话产生了很强烈的认同感。 天亮时唐宁直接带着人去南边挖泥沙,做沙袋,然后运到河边,把沙袋丢在昨天用木桩标记好的位置。 如此重复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也没见多大的效果。 等到周怀率领大军赶来的时候,情况才有所好转。 周怀把不必要的辎重全部丢弃,腾出来的地方改装沙石,运了足足十几辆车的沙石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粮食。虽然这几天连日下雨,但周怀的防范工作做的很好,被雨浸湿的粮草,只占一小部分。 唐宁的级别比钤辖的级别低上太多,而转运使这个职位,又比钤辖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 于是在唐宁告了状之后, 在周怀的命令下,钤辖不得不将城中用作军备物资的粗木和巨石交了出来。 有了这些东西,又有了人手,水情在治理上自然就简单许多了。周怀又是有治水经验的人,抵达之后,留下三千人在河边修筑堤坝,他自己则是带着一千人去上游疏通河道。 经过半个月的奋战之后,总算是将潼关一带恢复了以往的面貌。当然这只是较为粗浅的初步治理,接下来朝廷委任的官员也该抵达了,后面的工作,就是他们的任务,跟唐宁所在的这支军队就没什么关系了。 离开的时候钤辖、华阴县县令,以及朝廷派来治理水灾的官员和潼关百姓夹道相送。 本来只要在潼关码头乘水师大船就可以直奔开封府,但这次黄河泛滥,潼关处水师的大船搁浅的搁浅,逃去其他地方的也不在少数。 无奈之下,大军只好再度前进,预订在二百里地之外的陕州乘船。 半个多月都泡在水里,尤其是现在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少将士们都染上了风寒,这几天军中打喷嚏的声音和吸鼻涕的声音总是一刻都不停。 也正因如此,可把齐献瑜给忙坏了。她亲自带人去附近乡镇采买药草,有的地方小,没有医馆,有医馆的,药也不一定全。 所以齐献瑜硬是跑了十几个镇子,才把要买的药材全都买足了量。 买回来之后又要去教将士们如何煎药,聪明点的还好,一下子就能学会。那些笨的则是怎么教都不明白,最后还是唐宁拎着一本书过来了,说谁要是学不会煎药就先从这本书上学认字,要是连字都认不得,那就只能军法处置了。 于是众将士很快就都学会了煎药,齐献瑜的负担这才算是减轻了一些。 大军行至陕州,用了五天时间。因为患上风寒的将士正在逐渐增多,所以这区区二百里,三天就能走完的路,每走一段,周怀就下令原地休息一阵子。 即将到达陕州的时候,周怀再次下令休息。唐宁下来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除了一个正在发低烧的小兵之外,其他人没有恶化的迹象。 回去前军,老吴就跑过来找自己,说周怀正在找他。 唐宁点点头,就跟着老吴一齐去了周怀休息的地方。 周怀虽不畏寒,却喜暖。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见唐宁过来,就伸手招呼了唐宁一下,似无意的问道:“自打老夫去潼关之时,就发现你没有往日那么话多了。 老夫本以为是你心忧水患所致,可如今从潼关出来都有五天了,你为何还是不喜言语?” 唐宁笑道:“有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周怀摇了摇头道:“难道你还在因为那钤辖的话而生气?你要知道他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华州知州不也是一样吗?”唐宁轻声道:“若不是京兆府派人送来了粮食,这半个多月我们自己都坚持不下来,更何况潼关百姓了? 潼关附近这四州,就没有任何一处派了支援过来的。哪怕是粮饷,都没见他们派人送来过。 这种行为,我不知道师父您是如何看待的。” 周怀叹道:“你啊,很多事情上你聪明的要命,但一到这种事情你就犯糊涂。潼关水患,再严重那也只是一地之失。 可若是那四州的官员把人派出来,他们那边又发了大水怎么办? 潼关下雨,不代表别的地方不下雨。这可不仅仅是潼关吃紧,他们那边,也需要人手来加固河堤,也要时时刻刻关注水位涨退的。” “唉,是徒儿钻牛角尖了,师父。 可在潼关呆的这二十多天里,除了您与京兆府之外,就再无其他地方的援助赶到,且依华阴县县令所说,华州知州贪墨赈灾粮饷,囚通判于家宅之间,腐败至此,都没人管管么? 还有那个钤辖,没人替他背黑锅,他就不干活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这也没人管么?这样的官,是怎么坐到这个位子上去的?” 周怀笑道:“不是不管,而是这些事情,并非是他一个县令,或是我一个转运使能管的。 这件事传入京中,官家自当处置他。现在才过了多久,官家就算是已经处置了他,要夺他的官,天使想必还在路上,连陕州都没到。 你啊,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你现在还没有改变他们的实力。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积蓄力量。 为师早年间也有你这种想法,路见不平就是一声吼,可吼过之后呢?人微言轻啊,就算是上奏参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别人也只会把折子丢到一边去。 直到现在,才算是有了几分话语权。至少送上去的折子,他们都会认真翻阅,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只当做填炉子的柴火了。” 周怀的一番话,让唐宁感触良多。 只有拳头大,说出去的话才有人听。可等到自己拳头变的足够大时,又不知那是何年何月了。 任重而道远啊。唐宁在心中感慨了一声。 ……………… 东京城,这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城市。从早到晚,这座同时期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都在散发着她的活力。 街市上的商品种类十分齐全,大到贵族专享,小到百姓日常所需,只要你想要的,在这里几乎都能够找到。 就是这样一座繁华的城市,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这七百将士的地方,在唐宁与周怀等人横马立在城门口的时候,只有一个颤颤巍巍的老翁没有离去。 七百多人的样貌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为了彰显边关将士们的功绩,刘令特意让大家换上了战后尚未清洗的铠甲。 血污在甲叶上已经凝结成了暗斑,打扮狼狈却不失威势的七百人在城门口一站,就连守城的士兵都吓得扭头就跑。 周怀面无表情,唐宁的眼中尽是失望。 如果说潼关水灾表现出来的大宋文治,让唐宁感到气愤,那么这一次作为首都的东京表现出来的大宋武治,则是让唐宁彻底的心灰意冷。 在润州,在西北,他对大宋是充满了欣赏的。 这也是他不抵触周怀给他安排差事的重要原因,因为他觉得这个国家还有救,身为他们的后人,站出来拉上他们一把,唐宁自己也非常乐意。 但如今,他的心里只剩下失望。贪官污吏横行,首都的士兵见到人第一反应竟不是关城门,放箭用作警示,而是转头逃跑。 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拯救的必要么?一颗参天大树,它的根已经烂掉了,倒下去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但那个颤颤巍巍的老翁却让唐宁心底存了一丝希望,当富家千金,贩夫走卒哭喊着逃离时,这个老翁的巍然不动,让唐宁眼中一亮。 下了马,唐宁快步走到那老翁身边,笑着问道:“老伯,他们都跑了,您怎么不跑啊?” “俺是瞎子,俺看不见东西,俺的拐棍不知道被哪个龟孙给顺走了,俺不敢动,怕摔跤……” “……” 第九十八章 东京城 西北大捷,洪德堡大捷的消息想必很久以前就已经传入东京城了。然而七百个在洪德堡一战中表现英勇的猛士,却只能在萧瑟的秋风中,站在东京城的城门外。 看着摇头晃脑满脸失望的唐宁,周怀心中也暗自叹了口气。润州还算是好的,张贺虽然人品不是特别好,但他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无论是在政事上,还是军事都是如此。这对润州来说非常棒,但对唐宁来说不算好。 西北之地,因为要常年与西夏人作战。所以大部分优秀的官员,如种朴,章楶都是常年在西北为官的。这对边疆之地来说非常棒,同样的,对自己这个弟子来说却不算好。 起点太高,这就导致他回头看向那些还在努力往上爬的人时,心中除了鄙夷就只剩下唾弃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周怀已经在心中默默数了六百个数了,才有一队人马衣冠不整的从城门里面匆匆跑出来。 “东京城里的兵,都是这个德行?”唐宁扭过头,对身边一脸尴尬的方永问道:“你在这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方永用力的挠着腮帮子,他本身就是个自视甚高的性格。唐宁这么问他,让他感觉自己被贬低了,但眼前这不堪的一幕,又让他无从反驳。 只能从牙缝里头硬挤出来几个字:“这边都是些不入流的臭鱼烂虾,真正的精兵悍将,都在皇城里面。” 唐宁听了方永的回答,嗤笑一声,不再说话,方永羞得满脸通红。 从城门里跑出来的那队人马大概有三十多人,最前面那校官模样的家伙匆匆的喊道:“前方可是西军的弟兄们?” 谁跟你们这帮窝囊废是兄弟了?西军将士们心中暗想,不过嘴上却没说出来。 周怀骑在马上,笑着回答道:“正是!” “那,这位大人就是环庆路转运使周大人了?” 周怀再次回答道:“没错!” 校官松了口气,朝周怀抱拳道:“卑职万胜门门侯,不知转运使大人得胜归来,有失远迎,卑职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恕罪!” 周怀摆了摆手道:“什么得胜归来,这一仗胜的跟本官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将士们作战勇猛,方才取胜。” 门侯附和道:“是了是了,都是弟兄们作战辛苦。”说完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大家进城。 受皇帝召见的大军凯旋时,一般都是走万胜门。万胜门这边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来欢迎将士们进京。 但是这一次因为潼关发大水,耽误了一阵子。又没人通知,门侯就以为是他们不来了,或者说暂时不会来了,于是就把东西都撤了下去,万胜门依旧做日常居民活动所用。 没成想就去吃个午饭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门侯心里这个郁闷啊,你说你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行么,非要打扮成现在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 吓唬谁啊?这不是吓唬东京城里的老百姓么! 而且你吓唬一两个就算了,瞅瞅你这架势,说你是来攻城的老子都信啊。把百姓们吓得到处乱跑,到时候自己也是逃不了一番处罚啊。 刘令骑在马上,进城时瞅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那门侯抬头刚要看是谁这么瞧不起自己,眼睛就落在了刘令的靴子上。 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皇城司的爸爸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啊? 门侯欲哭无泪,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天在万胜门当值了。 按照规定,这些士兵在未收召见时是不能进城的。留下三名将领在城外率军等候,周怀带着唐宁等十余人进城。 进城的时候,街巷上空无一人。不过却能从民宅的窗户里,看到一双双眼睛。耳朵里面,也能听到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瞧瞧他们身上穿的铠甲,跟咱们东京城的兵爷比起来,简直穷酸,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破落户……” “就是,穿成这样,能打仗么?你再看看他们的脸,哎呦,那叫一个脏啊,俺都看不下去了……” “……” 诸如此类的话不停涌入唐宁的耳朵里,但唐宁丝毫不觉得气愤,反而有些想笑。笑贫不笑娼的人不管什么时代都笔笔皆是,这种风气在东京城之内更是异常明显。 身处此地,唐宁竟觉得回到了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亲切。 唐宁这么想,齐复就不这么看了。他有些恼火,拽了拽唐宁的衣袖,愤愤的道:“姐夫!这些人怎么都这么说话的!” “怎么,他们说的也没问题啊。”唐宁哈哈一笑道:“跟东京城里的士兵比起来,西北那边的弟兄们确实算得上是破落户了。 除了粮饷朝廷能够保证充足之外,其他的诸如铠甲,兵器,不都是可着东京城里这些人先来么? 从这一点上来说,别人说的也没错,你呀,也不用这么气愤。毕竟这大城市里的人呐,讲究的就是一个笑贫不笑娼嘛。哈哈哈!” 一边的刘令听到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道:“唐宁,你在外面胡言乱语就算了,我只当没听见。但现在到了京城,你说话可要注意点。 就算是我听不见,被别人听了去,传入官家的耳朵里面,你小心掉了脑袋没处说理去。” 唐宁拱拱手笑道:“多谢刘公事提醒啊,从现在开始,我一句闲话都不多说。” 刘令哼了一声,知道唐宁这句话是在恶心自己,便不再理睬他,扭过头带着部队朝内城的梁门走去。 周怀摇了摇头,心说这小子跟自己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看到什么不顺眼的事情,就要站出来说上两句公道话。 不过自己说公道话的方式,就是直来直去。别人听了,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可这小子说话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就刚才笑贫不笑娼这五个字,要是被一些人听见了,戳中了他们的痛处,被揪下马打一顿都算轻的。 看来自己还是得找机会好好的跟他说一说才成,以前还没发现,现在才看出来,一涉及到民生问题和百姓的问题时,这小子就跟失了智一样。 这哪成啊?吹毛断发的宝剑还需要鞘收着,他这样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东京这座大城,内部分为三座小城。最外面的是外城,刚刚唐宁等人,就是从外城的万胜门进来的。 而从万胜门进来之后,笔直的朝前走,就会到达梁门。 梁门是进入内城的城门,外城多是百姓居住,内城则大多都住着勋贵和官员的家眷,还有政府办公的地方,以及皇亲国戚的住所,都在此处。 因此内城的环境比起外城就好上不少,街道地面也显得更加整洁。 梁门门侯站在城墙上远远的看到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骑着马过来,就先把门给关上了。城下的百姓还在纳闷,梁门的门侯就大喊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周怀打马上前,笑着说道:“本官乃是环庆路转运使周怀,此番进京,是奉官家之名,前来受赏的。 本官知晓要见官家,须静待一处,择良辰吉日,听官家召见。劳烦门侯去通禀刘相,不欢迎我们这帮莽汉就算了,但总要给我们找个住处歇歇脚吧?” 门侯点了点头道:“此事卑职有所听说,但不知大人可有凭证?若无凭证,恐怕大人不得入内城。” 周怀便叫老吴去把官凭送过去,那门侯也下了城墙,一溜烟跑到城下,开了小门出来确认无误,便叫守军开启城门。 他自己则一溜烟的跑到周怀马前,一脸谄媚的道:“转运使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卑职已经吩咐人去通禀刘相,只是等待刘相的安排,还需要时间。 不如趁这个时间,卑职请转运使大人以及诸位弟兄吃口便饭如何?离得也不愿,最近的酒楼,也就百步不到的距离。” 周怀摆手笑道:“门侯好意,本官心领了。吃饭还是不必了,我们这群人,没一个是胃口小的,况且官家说不定还要召见我们,这肚子里的空位,还是留着吃官家的赏赐吧。” 第九十九章 夜探春华楼 由于之前潼关大水,周怀所率的这支军队在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之后周怀又派人进京说明了情况,因此皇帝以及众大臣就没有像之前那样日日盼,夜夜盼,盼着这些人早日进京了。 因此周怀带人抵达东京城,宰相刘挚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梁门门侯去通知他的时候,他正在处理几份折子。 一听是西军接受皇帝表彰的人都来了,赶忙把手里的活都放下。披上一件衣服就出了门,跳上马车,蹭蹭的往外面赶。 到了梁门处,看到被一大堆百姓围观,正在城根下面休息周怀等人。跳下马车,隔着人群就喊道:“小周!小周啊!你可来了!” 皇城根下的百姓,眼睛自然都是尖的。扭头一看,就知道这是当今宰相刘大人。不用人说,就纷纷朝两边退让。 刘挚顺着百姓们让出来的一条道,径直走了进来。走到满脸笑意的周怀跟前,紧握住周怀的手晃了晃,热情的说道:“小周啊,你都不知道,老夫等你们等了多长时间了。 洪德堡大捷,老夫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激动的大醉了一场啊。等战报送达之后,老夫再看完,又是激动的手舞足蹈。 边关有如此猛士守卫,实乃我朝之大幸啊! 那位立下赫赫战功的折将军呢?他在哪里,快让老夫一睹此猛将之风采!” 周怀笑道:“大人稍安勿躁,洪德堡一战,折将军虽然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但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收到官家召见的命令时,折将军仍在昏迷不醒。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再折腾了。要是折将军禁不起折腾,死在了路上,那岂不是西北边塞,乃至我朝的一大损失吗? 是以,经略使大人就让折将军留在驻所好生休养,没有让他过来。” 刘挚点了点头,不管周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这是一个能够讲通的理由。高太后点名要见折可适,要是人不在,又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拿不出来,那就太过分了。 见刘令站在一旁,刘挚就哼了一声。虽然五百年前是本家,但性格刚正的刘挚对于刘令这种特务是非常鄙夷的。 皇城司主皇城内,武德司主皇城外。只要是在大宋当官的人,提起皇城司心里都是一阵咬牙切齿,是又怕又恨。 比如潼关的马步军钤辖,他在唐宁面前嚣张的不得了,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模样,等周怀跟刘令到了,看着刘令的靴子,那钤辖就变成了一只鹌鹑。 刘挚身为宰相,加上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对刘令没有怕,就只剩下恨了。他认为这些特务天天晚上猥琐的蹲在别人家墙根底下的行为,是不道德的,是要被唾弃的。 所以看到刘令,他就没给什么好脸色。 刘令自己也知道,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谁是什么性格,他早就了然于心。朝刘挚拱了拱手,刘令也不讨那个没趣,自己站在一旁,瞅着蓝蓝的天空发呆。 刘挚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场众将士的脸上,他对着每一个或拘谨,或亢奋的将领们点头致意。 看到林威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觉得这个面无表情的小伙子,很有气势,想必在战阵上,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角色。 看到齐复的时候,刘挚就愣了一下。这小子怎么这么年轻?不是说此番进京面圣受赏的将士,都是在洪德堡一战中表现极为突出的么?这个瞅着就像个新兵的小子,难道是撞了大运,捡了贼妇梁氏的人头? 等他看到唐宁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面带含蓄微笑的唐宁,对周怀说道:“这怎么连个女子都能立功了? 难道西北的战事已经吃紧到连女子都要上阵的地步了么?” 周怀先是一愣,然后看着面色铁青的唐宁哈哈大笑。其余众将领一路上也都跟唐宁混的挺熟了,一听刘挚说这话,一个个也是忍俊不禁。 就连林威都咧着嘴巴无声的大笑。 刘挚被众人的哄堂大笑弄的有些发懵,好半天,周怀才停下来,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道:“大人,这不是女子,这是晚辈的徒弟!是个男子!哈哈哈!” 刘挚一愣,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宁,这才拱了拱手道:“老夫瞧你模样生得秀气,便以为你是个女子,对不住哈……” 唐宁扯了扯嘴角道:“宰相大人不必道歉,小子生来就是这幅模样,如果穿着臃肿一些的衣裳,更容易被认错。这都是常事了,小子已经习惯了。” “哈哈,男生女相,此乃大富大贵之相。瑾瑜,你这徒弟没收错,将来有了他啊,你养老算是有指望喽。” “大人过奖了,这小子生性顽劣,晚辈要是指望他,早晚得被他活活气死。” 刘挚和周怀又聊了几句才说道:“之前潼关水灾,你们去援助潼关百姓,因此在预估你们回来的时间上,老夫失算了。 没有提前做准备,也没有通知官家。因此,还要委屈你们在城外呆上几日。老夫回头就去通知官家,等太常寺那边做好了准备,你们再整装入城,可好?” 周怀笑道:“一切悉听大人安排。” 刘挚点点头,又道:“老夫知道这样挺对不住你们的,明明是携大胜进京,却偏偏还要在外等候。 但若是未有准备就由官家接见,这样也不合礼制。 这几天你们可以在东京城三百步外随意挑选地方驻扎,每日的粮食都会有人发放,这个你们不必担心。 若是想要进城体验一番东京城的繁华,也没人管你们。只是不要太过招摇,三五个人一起就好。 别弄得一百多人,几十人聚在一起,那样不仅会给老百姓们添麻烦,遇到巡街的捕快、守军,少不了一番盘问,你们自己玩的也不尽兴。” 周怀点点头道:“晚辈回去之后,会把大人的意思传达下去的。” 刘挚含笑道:“如此甚好。老夫这就去禀告官家,通知太常寺卿,就不多留了。” “大人慢走。”众将领齐声道。 刘挚摆了摆手,就又回到了马车里面。才上去没一会儿,马车便从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方永贼兮兮的在唐宁耳边道:“督运使,等回去换一身衣服,我带您去一个好地方!” 唐宁闻听此言,眉毛一挑,沉声道:“有多好玩?” 方永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发出哗啦一声响,十分猥琐的道:“春华楼,只要有这个,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 唐宁点了点头,既然要体会东京城的繁华,采风是非常重要的。自己要多去一些好玩的地方,才能对东京城有更深层次的认知。 而且这几天齐献瑜也不给自己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即便是自己硬往上凑,齐献瑜也是十分抗拒。 想来想去唐宁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惹这个女人生气了,难不成是更年期提前了? 刘挚走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也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刘令也朝周怀拱了拱手道:“周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就先走了。” 周怀点点头,挥挥手道:“去吧。” 随后刘令便上了马直奔皇城而去,唐宁等人则是在周怀的带领下,从另一侧的新宋门出去了。 虽然走万胜门更快,但万胜门是留给凯旋将士入城用的,出城却不能走,这里面有很大的讲究。 绕了一大圈,回到万胜门外的时候,天色已经近黑了。 带着人来到三百步之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一切安置妥当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东京城里面送来了不少酒肉,晚饭这七百人吃的十分尽兴。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再一次被齐献瑜一脚踹出马车后,唐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找上整装待发的方永,唐宁大手一挥,站在方永,林威,齐复三人面前道:“走!咱们夜探春华楼!” 第一百章 将计就计 春华楼,据方永所说,这里虽然不是东京城最好的风花雪月场,但一定是名气最大的。因为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乔装打扮一番,装成暴发户,土财主来这里潇洒一晚。 是以,春华楼的姐儿们是个顶个的漂亮。卖艺不卖身的,本事一个比一个高。卖身不卖艺的,花活一个比一个会玩。 在方永眼中,带唐宁林威这种土包子游玩东京城,春华楼固然是能让两人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第一课。 唐宁有些紧张,算上上辈子,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他也没去嫖过。更何况做这种生意还是犯法的,唐宁一直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三好青年。 但这次不一样,首先在大宋这么干了官府管不着你,去的多了没准官府还能给你发一面锦旗,上书六个大字,失足妇女之友。 其次,青楼也不一定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场所。青楼女子分为两种,一种卖艺不卖身,这叫妓,另外一种是卖身不卖艺,这是娼。 唐宁想着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都好这一口,找几个小妓在边上弹琴,他自己哼哼哈哈的写词写诗——唐宁心中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体验一下这样做是不是有助于激发灵感才去的。 春华楼位于内城,入城的时候,又看见梁门的那个门侯了。一见唐宁,门侯就给他认出来了。瞅瞅天色已经黑了,又瞅瞅灯火通明的内城,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老几位,这是准备去哪家啊?”梁门门侯挤眉弄眼的说道,模样是难以形容的猥琐。 方永咳嗽了一声,特务接头一样小声道:“春华楼!” 梁门门侯挑了挑大拇指道:“几位真是会挑地方!春华楼的姐儿不仅俏,楼里面贵人还多。要是碰上一个谈得来的,几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以前俺也想去,但攒钱攒到了现在,进去吃个瓜果的钱都他娘的不够,唉…… 春宵一刻值千金,俺就不耽误几位了。” 门侯说完,就让开了路。唐宁冲门侯拱了拱手,便跟在方永身后继续朝前走去。 东京城是没有宵禁的,宋朝大部分的城市都没有宵禁。因此天虽然已经黑了,但东京城内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唐宁感慨于这繁华热闹的景象,除了没有五颜六色的灯以及高楼大厦之外,这一切似乎跟后世的夜晚没什么区别。 方永一看就是老手了,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围着彩幔的小楼前。 三层的小楼灯火通明,莺莺燕燕娇笑轻叱的声音传入过路行人的耳朵,男的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一脸向往的抬头看着楼上窗纸上的一抹倩影。女的忍不住啐了一口,低着头匆匆离去。 不少漂亮的女子香肩半露,趴在窗户上朝下面路过的人挥舞手帕,浓妆艳抹的老鸨,也站在门前,冲正走过来的唐宁等人极为热情的说道:“大爷,来玩啊~!” 老鸨的脸上虽然化了很浓的妆,但能看出来她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其他女人化成这样的妆,早就有个道士跳出来大喊妖魔鬼怪快离开了,但老鸨却十分的耐看。 方永身为老主顾,自然不会放过老鸨。掏出几块碎银子一边往老鸨衣服里面塞,那只咸猪手也一刻不停的占着便宜。 方永笑得嘎嘎的,他把手收回来,一脸猥琐的看着老鸨道:“妈妈,你可还记得俺?” 老鸨伸出手打了一下方永的肩膀,腻声道:“你个死鬼,这么长时间跑那去了,这楼里的姑娘想你想的都吃不下饭了,你还有脸回来。” 方永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道:“你赶紧贴着门柱站着,别一会儿俺说出来,把你吓个大趔趄。” 老鸨心中暗骂,心说老娘配合你演出,顺着你的话往下说,你自己当个台阶下去就算了。这一天下来见的臭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老娘上哪儿记得你是哪个龟孙去? 不过看在这家伙那么大方,出手就给了自己几两银子的面子上,老鸨就只好扯着嘴角继续配合下去。 “哎呦,大爷啊。您就饶了奴家吧,奴家也有一把岁数了,您别说这些吓唬人的话嘛。”老鸨拉着方永的手一阵撒娇,看的唐宁和齐复二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姐夫,滁州那边青楼的老鸨也没这么邪乎啊。”齐复使劲的抓着头发说道:“难道东京城里的人都是这么玩的?” 他虽然跟徐海等人去过滁州的青楼,但他那时候年纪太小,只在门口晃了一圈,就被带去别的地方了。 不过他对滁州青楼那个又胖又化浓妆的老鸨印象极度的深刻,一直记到了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唐宁只觉得浑身刺挠,挠挠脖子又挠挠后背,最后一边挠着大腿一边说道:“这事你别问我,我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过城里人确实比咱们会玩,这你得承认。” 正说话间,又听那老鸨继续道:“大爷啊,吓唬的话咱不说,您几位先进去,等一会儿奴家给您安排一个胆子小的姑娘,您跟她说去。” 说罢,就走过来热情的招呼唐宁等人往楼里面走。 手放在林威胳膊上的时候,林威瞥了她一眼。老鸨的手就好似被针刺了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心中暗自揣测,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刚刚瞪自己一眼的那个人,一看就是个护卫。而东京城里面能拥有这种水平护卫的人,屈指可数啊。 想到此,老鸨就变得更加殷勤了。领着四人进了楼去,就让龟公带着他们去后院。 方永惊讶道:“后院?” 老鸨满脸堆笑道:“没错,大爷,您几位是贵客,前面太乱,奴家怕搅了你们的雅兴。在后院一边听曲儿,一边被人伺候着,才符合您几位爷的身份不是嘛。” 说罢,便催促龟公在前面带路。 唐宁一进来就嗅到空气中满是异样的味道,汗水的馊味,香粉的香气和荷尔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虽不刺鼻,却只让人感到怪异。 去后院要路过一条走廊,走廊的两边,都是穿着非常暴露的女子,一面吃吃的笑,一面朝唐宁等人把手伸过来。 方永一看就是个老油子,女孩子们都不太喜欢他。 齐复呢,虽然年轻,但长相比起唐宁还差了点。林威没人敢碰他,于是唐宁就成了这些女孩子非礼的对象。 走廊不过十几步,唐宁的腰带就没了。脑袋后面的马尾辫不知道被人薅了多少把,他甚至感觉有人在捏他的屁股。 “谁捏我屁股!”唐宁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怎能让一介妇人如此羞辱他? 扭过头大喝一声,后面就站出来一个胸口鼓鼓囊囊的女子挺胸道:“是奴家捏的!怎么,小公子要不要捏回来啊?奴家吃点亏,让你捏上面的!” 周围的女子也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唐宁不敢摸,唐宁落荒而逃,背后又传来一阵嘲笑的声音。 走到齐复身边,唐宁双手抓着自己的裤子鬼鬼祟祟的道:“小心点,我们落入女流氓的包围之中了。 阿复,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我们一定要坚守本心,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幻觉。我们不要被万恶的资本主义所洗脑,成为资本主义的傀儡!” 齐复使劲的点头,虽然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资本主义。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同姐夫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在这种因初体验而不知所措的情况下。 走过一座月亮门,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背后纷繁杂乱的声音,渐渐被悠扬的乐声所取代。 面前雾气环绕,一个呈圆环型的温泉里面,稀稀疏疏的泡着十几个男子。他们身边还有三两个穿着一袭薄衫的女子,又是喂东西吃,又是捏腿揉肩的。 温泉中央有一座石台,居中也坐着一个女子,动作优雅的弹着古筝。 这里充满了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气息。唐宁感慨万分,宋人是真的会享受啊。 龟公把人带到之后,就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走过来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要分别把四人领去沐浴更衣。 “姐夫,咋办啊?”齐复吞了口口水,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哪里经得住这种严酷的考验,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向资本主义缴械投降了。 “阿复别怕,这都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咱们顺其自然,将计就计,把糖衣剥下来,把炮弹送回去!” “……” 第一百零一章 忽悠,接着忽悠 方永第一个跟上去了,齐复犹豫了一下,见唐宁朝他点头,他便也跟着走了。林威拒绝那几个女子的邀请,说他要保护大人,这是他的职责。 怎么说都不肯听,林威丝毫不为美色所动。没办法,那几个女子只好妥协。最后带着唐宁去了一间房内,林威就站在门口守着。 隔壁似乎也有跟他一样死脑筋的人,不过他们那边有四个,林威只是瞥了一眼,就感觉到那四人已经锁定了自己,不由有些惊讶。 四个这等水平的高手,竟然屈居人下?那他们所保护的那个人,得厉害到什么程度?难道…… 想到此,林威心里咯噔一声。抬腿想要进屋警告唐宁一声,但身后不知何时却多出来一个人。 “大人到此只是会友,你不必担心你的主子。嘴巴严一点,不要走漏了消息,否则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屋外发生的事情,唐宁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在屋里面已经被调戏的羞愤欲死了。 春华楼的后院,若是有客人到了,基本流程就是由几个女子领着先去木桶里面洗个澡,搓一搓,免得身上脏兮兮的,下了温泉之后会引起其他客人的不满。 然后再顺便系条围巾,就可以去温泉里一边泡着,一边听美人弹琴了。 这是春华楼最受好评的项目之一。 搓的时候免不了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一些敏感部位。他唐宁不是什么见了女人走不动道的色中饿鬼,他自诩还是很有原则的。 比如他这一次来春华楼,的的确确也是没想着跟哪个不认识的女子来个一夜春宵,只是土包子进了城,看什么东西都新鲜,都想尝试一下罢了。 听上去很虚伪,但唐宁的确是这么想的。顶多就是远观而不亵玩,欣赏而不动粗。这中间有一条线,唐宁的自制能力一向不错,这一点他相信自己能够把握的很好。 春华楼后院的服务,讲究一个贵族风范。就跟唐宁想的差不多,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这里又只接待一些身份很高的人物,有钱没身份的人会被认为庸俗,老鸨根本就不会把人带到这来。 一般来说身份的高低都是和年龄成正比的,这些女子平日里遇到的人都是板着一张脸,一看就非常刻板,她们也不敢放肆。 ...... 抻了个懒腰,唐宁对林威道:“林大哥,你真不去试一试?” 林威摇了摇头道:“不了,大人。刺客尚未落网,属下很怕他会借机行刺。以他之前的出手方式来看,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一说起这个来,唐宁心里也泛苦。从裴仙童对自己进行第一次刺杀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甚至都没有机会问一问裴仙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一击不成,远遁千里,这就是裴仙童的行刺手法。而且她本身实力就不弱,林威也只能堪堪阻挡住她的攻势,她要是跑,林威是抓不住她的。 被人惦记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惦记上,就更加让人郁闷了。想到此,唐宁心中暗自算计,要不要设下一个圈套,把裴仙童给生擒了呢? 不解决裴仙童,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正想着,隔壁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个年纪与唐宁相仿的男子,但唐宁看他却十分不爽。 此人眸如辰星,剑眉如画,一张脸好似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俊俏却不失硬朗。鼻梁高挺,唇形完美。唇上还有两撇八字胡,头上顶着一个发髻,模样英俊非凡。 唐宁心中虽然不爽,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两辈子见过最帅的男人了。 当他的目光投向那帅哥时,帅哥的目光也看向了唐宁。不知为何,这帅哥笑吟吟看过来这一眼,竟然让唐宁觉得受宠若惊。 同样是模样好看,也同样是年纪相仿。他身后跟着那三个姑娘战战兢兢的跟鹌鹑一样,自己这边一出门就开始对自己进行非礼。 掐脸揉耳朵,攥手指头拍后背的让唐宁很是无奈。 这哪里是勾引啊?这完全就是把自己当小老弟看了啊…… 回了一个笑脸之后,两人便各自收回目光。走到温泉边上,把整个身子搁了进去,然后就把头放在跪坐在背后的女子膝盖上,闭着眼睛,一边享受着头部按摩,一边听温泉中央石台上的女子奏琴。 林威双手交叉放在腰前,瞥见帅哥的护卫看着给帅哥按摩头部的女子,那目光好似要杀人一般,心中的猜测就又确定了几分。 这对于唐宁来说绝对是一份天大的机缘,他犹豫再三,数次想要低头去告诉唐宁,那个帅哥骇人的身份,但最后林威却把嘴巴闭的紧紧的。 一方面是其中一个护卫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不停的用口型做警告,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以帅哥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非常的不合适。 要是自己把他的身份曝出去,帅哥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为了保密还要把唐宁给一刀咔嚓了。 那样太划不来,于是想了半天,林威决定放弃告诉唐宁自己的猜测。 如果唐宁现在有平时的观察力,他要发现林威发现的事情并不难。 但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正在轰炸着这个负隅顽抗的年轻人,光是剥掉糖衣把炮弹送回去,就已经让他疲于应付,哪里还能注意到身边的事情。 一个护卫在帅哥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帅哥就睁开眼睛,奇怪的看着唐宁。 两人的位置不远,看了一会儿,帅哥就冲唐宁道:“兄台,兄台?” 唐宁坐起来指着自己道:“你在喊我?” 帅哥笑着点头道:“没错。” “有事?” 唐宁这种生人勿近的态度让帅哥始料未及,呃了一声,帅哥才道:“如有冒犯,兄台还请莫要怪罪。我这人好奇心比较重,方才无意间看到兄台左肩处有一块很大的疤,不知是怎么来的?” “哦,这个啊……”唐宁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膀,抿了抿嘴道:“俺娘说俺出生的时候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刚生下来,就有一个神仙般的男子来到家中,指着俺说这孩子不仅长得帅,脑袋还聪明,本大仙要收他为徒。 俺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另一个神仙下来了。他也要收俺为徒,于是俩人就打起来了,俺肩头这伤就是他俩误伤的。” 帅哥听得瞠目结舌,嘴巴张了半天,才道:“那……那两个神仙呢?” “他俩把俺伤了以后就不打了,说幸好没伤到这小子的脸,不然咱俩就是全世界妇女的敌人,害她们失去了一个如此养眼的帅哥。 最后俩人心中有愧,扭头就跑了,再也没提收俺为徒的事情了。” “……” 第一百零二章 肉食者鄙 帅哥对于唐宁是知根知底的,上午他想要了解一个人,下午这个人小时候尿过几次炕都会摆在他的桌子上。 唐宁所说的话,帅哥半个字都不信。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唐宁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 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让帅哥觉得十分有趣。便笑着说道:“兄台的经历可真是奇特。” “那是自然,全天下我说我的经历第二离奇,就没人敢认第一。”这件事上唐宁倒没说谎,穿越过来的人就是有这种自信。 帅哥抿着嘴笑了一声道:“凡生而不凡者,古往今来,皆为国家栋梁,亦或开国之君,不知兄台想要做的,是前者还是后者啊?” 完蛋完蛋完蛋完蛋……林威一听这话,心里面就咯噔咯噔跳个不停。无论是谁来说这句话,都有诛心之嫌,更何况是这一位? 恩公平时乱七八糟的话说了一箩筐,现在可别脑子抽了答一句疯话,到时候别说脑子抽不抽,脑子都要掉地上了。 林威十分紧张的看着唐宁,唐宁那边,则是笑呵呵的回答道:“国家栋梁么,当的太累。尤其如今朝堂之上党争不断,愈演愈烈,天知道十几二十年之后,这帮人能不能斗完。 开国之君嘛……” 包括帅哥身后的四个护卫以及那些单纯只是好奇的姑娘们在内,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唐宁。 尤其是那四个护卫,手都按在刀子上了,唐宁只要说出一句大不敬的话,就是他人头落地的时候。 “……听上去不错,不过当皇帝也很累,我没那个本事,还是算了。 说实话,我历来最佩服的人不是什么流芳百世的将军啊,宰相啊,就是当皇帝的人。 一呢,有那个命。二呢,也不是什么人上去都能当的。昏君自不必说,哪个明君活的岁数长了?不都是累的嘛。 所以啊,我最佩服的就是皇帝。” 林威长长的出了口气,这个回答算是及格了。 帅哥一听,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很大,坐在石台上奏筝的女子被扰的乱了个音,然后不满的瞥了这边一眼。 帅哥见状,笑道:“某家与兄台一见如故,有满肚子的话想与兄台说说。只是咱们聊天,打扰到了这位乐师。 兄台不妨移步到左近的竹屋之内,某家自有美酒相待。” 唐宁点头说行,两人便从温泉里面站了起来,在一旁伺候女子便帮着两人把身子擦干,又拿来几件厚厚的衣裳,披在了两人身上。于是二人这才朝竹屋走去。 不是唐宁喜欢饮酒,也不是他跟这帅哥意气相投。实在是那几个女子太过分了,那手就没有老实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唐宁怕自己拎着那个不停撩拨小唐宁的女子给她就地正法了,正好帅哥提出邀请,唐宁自是欣然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竹屋,帅哥的侍卫率先进去。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把一直呆在里面给客人煮茶温酒的婢女也赶了出来,这才站在里面点了点头,一只手撑着帘子,让帅哥与唐宁二人入内。 那几个姑娘也想跟进来,结果被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侍卫给挡在了门口。 “你们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那侍卫开口,语气低沉的说道。 姑娘们面面相觑,最后瞅那侍卫冷漠的神色,只好怏怏的离开了。 “还没拿到赏钱呢。”其中一个姑娘很是遗憾的说道。 “你们说,他们俩是不是有那个啊……”另外一个姑娘很八卦的道:“一个长得像硬汉,一个长的像女子。俩人进屋就进屋吧,还把里面的人都赶了出来,嘿嘿嘿,你们说是不是……” “阿红,莫要胡说!”其中一个比较稳重的女子皱眉道:“其他的且不论,光看他们俩身边的侍卫,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低。尤其是那个扎着发髻的,他的侍卫甚至连刀都没下。 没有一定的身份,妈妈怎会允许他们带着刀来后院? 不要胡乱说话,这些都是大人物,捏死咱们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阿红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几个姑娘开始聊别的话题,嘻嘻哈哈的朝休息的地方走去。 竹屋内,唐宁闻着杯中酒的味道感觉有些熟悉。刚刚面前这大帅哥的侍卫来把灯点着了,又把酒也给倒上了。 端起来刚要尝一口,那帅哥却道:“兄台可知此酒何名?” 唐宁挠挠脸颊道:“说实话这酒的味道我似乎只在润州闻到过。” 帅哥笑道:“兄台说的没错,这正是润州的酒。名为二锅头,几个月之前,由去润州访友的京官带回来的,自此此酒便开始在京城盛行。 兄台身为润州本地人,想必是对此酒了解颇深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某家一直没有搞清楚这酒到底该怎么喝,不如兄台来示范一番?” 唐宁挠了挠头道:“大部分人喝酒的时候都是嘬,要不然就是抿。但这酒不能这么喝,它得一口闷。” 说完,唐宁就一仰头,把杯中酒全部喝了下去。 帅哥鼓掌道:“豪气!”说完,亲自给唐宁又倒了一杯。 随后问道:“某家与兄台聊了这么多,又喝过了酒,却不知兄台的名字。若兄台不吝,还望告知某家。” 唐宁摆摆手道:“老兄啊,之前我就想说,你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你没必要这么客气的。小弟姓唐名宁,尚未及冠,并未取字。” “相见即是有缘,我二人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呢?”帅哥笑着说了一句:“况且,兄台是有大才之人,某家以后未免要仰仗一二啊。” 唐宁奇怪的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有大才的?” 帅哥一只手敲了敲桌子笑道:“就刚才那番佩服皇帝的话,一般人可说不出来。世人只知当了皇帝,就能享受锦衣玉食,就能美人伴身侧,一朝尽风流。 但天下如此之大,身为皇帝,就必须要把这天下,这江山扛在自己的肩上。力求不负天下百姓,不负祖宗社稷,这担子,对单独一人来说,过于沉重了啊。” 唐宁喝了一口酒,笑呵呵的道:“沉重就沉重呗,关咱们什么事呢?反正也当不上皇上,再说,人皇上不还有满朝的肉食者帮忙么?” 帅哥哭笑不得的道:“有你这么说话的?文武大臣就说文武大臣,非要说肉食者,这不是摆明了说他们鄙么?” 唐宁撇了撇嘴道:“有错么?” 帅哥眉毛一挑,一边给唐宁倒满酒,一边不动声色的问道:“肉食者鄙,何以见得?” 唐宁连着喝了半坛子了,此时酒劲已经有些上头了。借着酒劲,唐宁清了清嗓子,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轻声说道: “老兄,实不相瞒。小弟我自庆州而来,不久之前,西贼攻打我环州,经略使大人指挥得当,折可适将军智计百出,于洪德堡大败贼兵,让那贼妇梁氏几不得逃。 小弟我本就是一个小小的督运使,这一次赶得巧。环州防御战,洪德堡埋伏战,小弟都参与到了其中,所以呢,就被大帅当成新兵模范,塞进了接受官家检阅的队伍里。 回来的路上,我心里这个高兴啊。我心说这帮狗邻居,契丹猪,党项秃驴,甚至是他妈的越南猴子,没有看得起咱们的。动不动就跑来抢吃的,抢喝的。 这一次可算是扬眉吐气,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了。 可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潼关,天公不作美,连降数日暴雨。我跟种叔两个人领了命,带着一千人作为前军,用了四天的时间,踩着满脚的泥走了二百四十多里路。 一路上累了就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睡觉,渴了就用头盔接雨水喝,饿了就把已经泡烂的饼子拿出来,往嘴里胡乱的塞上几把。 日夜兼程,一刻不停,才算是赶到了潼关。可在这之后的足足半个月里,除了转运使大人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地方来支援了。 华州知州私吞赈灾粮饷,又囚华州通判于家宅之间,连哪怕一粒粮食都没送来,只派了一个华阴县县令率二百多人携少量口粮以及器具来了。 包括潼关本地的那个马步军钤辖,县令县丞被淹死了,他成老大了。老子让他拿滚木礌石,暂时先把水势阻挡住再说,他不肯,说什么没人背锅,他就不干活。 老子说我背,他给老子来一句你还不够格! 如此拖沓,使得潼关左近良田万亩变为泽国,百姓流离失所,此盖肉食者之自私所致。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潼关属于战略要地,都是如此,其他地方,又好的到哪里去?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这不是肉食者鄙,什么是肉食者鄙?什么叫他娘的肉食者鄙?” 第一百零三章 齐献瑜的初恋情人? 很少有人能够在赵煦面前说这样的一番话,在一旁的侍卫听得脸都白了。 最后这几句话,堪称字字诛心,把整个大宋当官的全给装进去了。同时,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的骂皇帝,但皇帝要是不昏聩,哪里有‘朽木为官,禽兽食禄’的机会呢? 那侍卫哆哆嗦嗦的道:“大……大胆……” 刚说完,赵煦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侍卫连忙把嘴巴闭上,只听唐宁哈哈一笑道:“大胆!还不把酒给我满上?!” 侍卫气的咬牙切齿,但也没办法,只好把酒给唐宁倒满,心说喝不死你个疯子! 直到目前为止,赵煦依然觉得唐宁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和其他的人不同,他敢说话,说的也都是大实话。 肉食者鄙这一点,在赵煦眼中也是如此。新旧党争不断,高太后又一直在把持朝政,他自己,没有什么施展拳脚的空间。 冷眼旁观党争近十年,赵煦对此感到极度的厌烦,他甚至觉得这些人的争吵,十分恶心。 唐宁刚刚说的那段话,也是让赵煦感到震撼的。与侍卫的理解不同,赵煦认为会出现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的原因,是这个体制的问题。 很久以前他就思考过王安石变法的必要性,如今看来,新法是必须要推行的。 “如此看来,唐兄支持变法?” 唐宁刚刚那番话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从潼关出来之后,心里的怨愤之气一直没有排出去,周怀也只是劝他暗气暗憋,不要说出来。 毕竟身在官场,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这个能力去管的事,就不要横插一手,以免惹祸上身。 喝了几两酒,酒劲上了头,唐宁就忍不住把这段时间的心中所想都一股脑说了出去。眼前这位帅哥就好比一个垃圾桶,唐宁倒完垃圾是爽了,但这垃圾桶是谁家的他还不知道呢。 万一倒进人家华州知州家的垃圾桶里,那麻烦可就大了。 根据周怀的猜测,华州知州背后的大boss很有可能是高太后…… 想到此,唐宁忍不住冒出了一头的冷汗。酒霎时间醒了一半,赵煦在提出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时,唐宁就装疯卖傻的道:“什么变法?变什么法?” 赵煦一愣,旋即摇头失笑。心说这还是酒灌的不够多,于是便举起杯子邀请唐宁喝酒。 一开始唐宁是拒绝的,但这个身份不明的帅哥实在是太热情。他的笑容里面仿佛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于是唐宁就喝了一杯、两杯、三杯……好几杯…… 到了最后,唐宁是怎么离开的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自己跟那个帅哥聊了好多好多,小到他不喜欢穿袜子,大到如何提高宋军的战斗力,林林总总,一直聊到天明。 用林威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进去领人的时候您还喘着气,属下都怀疑您是不是被弄死了,跟一滩烂泥一模一样。 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唐宁捧着一碗醒酒汤小心翼翼的喝着。 身旁坐着面无表情的齐献瑜,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谁写的《金针方略》看。她兴许自己都没注意,她手里的书是反的。 看了两眼,就瞥一眼唐宁。然后瞪一会儿,再收回视线心不在焉的看书。 唐宁也是抿一口醒酒汤,就瞥一眼齐献瑜。偶尔两人的目光对上,齐献瑜就火冒三丈。刚要开喷,唐宁就受惊的小白兔一样可怜巴巴的又把头低下去了,弄的齐献瑜是又好气又好笑。 汤总有喝完的时候,书也总有看完的时候,尤其是苦涩的醒酒汤,和倒放的书。 齐献瑜冷冷的问道:“昨天晚上,你干嘛去了?” “没……没干嘛啊……”唐宁弱弱的道。 “没干嘛?”齐献瑜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衣服上的味道就跟扔到香粉里面泡了一晚上再拿出来的味道一样?” 唐宁两只手局促的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吭声。 齐献瑜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好大哥方永,我的好弟弟齐复,因为钱没带够被扣在春华楼了。半夜三更的还是转运使派人送钱去,才把人捞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唐宁干笑一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虽然去了春华楼,但我是跟一个男人秉烛夜谈,我俩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中间我可没碰任何一个女人啊!” “滚!”话音刚落,齐献瑜就一脚踹了过来:“比找女人都恶心!” “……” 当晚,齐献瑜以验货为由差点把唐宁榨干。 ……………… 朝廷没有让这群将士等太长的时间,在林威欲言又止的神色当中,第三天的早晨,太常寺派人来通知众将士好好的洗漱打扮一番,中午去接受皇帝的检阅去。 对于军人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殊荣。将士们等待了好几天的怨气一扫而空,平时让他们洗个澡就敢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说你要是逼我洗澡我就死给你看的家伙,第一个跳进了滚烫的木桶里,把自己搓的干干净净。 这种地方自然不适合齐献瑜呆,于是唐宁就领着她进东京城逛一逛。 比起唐宁,齐献瑜对东京城更加的熟悉。好歹也是前白莲社女特务,京城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可能没来过。 轻车熟路的带着唐宁来到了一家面馆,自己点了一份蝴蝶面,就给唐宁开始推荐,说这家面馆还会做七宝棋子,也非常好吃。 唐宁心说这名字一个个听着也太唬人了,想了想,就点了一份七宝棋子,又点了一份煎豆腐。 掌柜似乎对齐献瑜的印象十分深刻,长得这么漂亮,胸又这么大的女人他这辈子估摸也就见过这一个。 两鬓都有些发白了,一见齐献瑜,惊讶的道:“哎呀,这位尼师,有一阵子不见了啊!” 齐献瑜笑着说道:“是的,小女子上一次来东京,是八年之前的事情了。” 唐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八年前,那时候齐献瑜应该才十七岁。 掌柜一听齐献瑜自称小女子,就笑着说道:“尼师难道还俗了?” 齐献瑜点了点头道:“是的。” 掌柜就指着唐宁道:“那这位应该不是姑娘你的同伴了吧?看她长得跟你这般像,难道是你的女儿?哎呀,都这么大了啊。 哈哈,俺还记得当年带着你来的那个男子,也是玉树临风,潇洒非凡啊,怎么今日没有见他?” 这掌柜一番话就往唐宁心上戳了两把刀。 第一把把他误认成女儿身,这倒是挺稀松平常的了,还算轻的。但第二刀让唐宁始料未及…… 啥玩意啊?咋回事啊?我就出门吃个饭,咋还牵扯到齐献瑜的初恋情人了啊? 在唐宁眼中,按照齐献瑜的性格,自然是满不在乎,只会笑话唐宁又被当成姑娘了,还被认为是自己的女儿。 但齐献瑜没笑,这就让唐宁更加的怀疑了。她瞥了眼唐宁,又朝掌柜的扯了扯嘴角,正愁不知道说什么,老板娘拎着菜刀走出来了。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一把年纪了还惦记人家姑娘,给老娘滚去后面帮忙去!” 老板落荒而逃,那老板娘看着齐献瑜和唐宁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但她转过头去的瞬间,唐宁分明看到她蠕动的嘴唇是在说‘两个狐狸精’…… 唐宁也不说话,就盯着齐献瑜看。齐献瑜被看的有些恼了,就怒道:“你看什么看!” “你不准备给我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八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忘了。” “岁数大了记性是不好啊,十七岁时候的事情都能忘掉,我十七岁被一个女人强夺了身子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 第一百零四章 不怀好意的赵煦 “哎呀你烦不烦,说了忘了就是忘了。一个大男人,阴阳怪气的说话,恶心不恶心?” 唐宁撇了撇嘴道:“我对你的过去并不在意,如果我在意的话,你以为我凭什么对你这个前白莲社妖女这么好? 我只是发现你似乎在刻意的对我隐瞒这件事情,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别人瞒着。”说到这,小二端着两人点的东西过来了。 “客官,这是您点的饭菜。”小二笑容满面的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扭头就走了。 唐宁拿筷子划了一块煎豆腐,夹起来塞进嘴里补充道:“尤其是被我的女人瞒着。” “哈!”齐献瑜翻了个白眼:“你才多大啊,毛长齐了么?就你的女人……再说,除了老娘自己之外,老娘谁都不属于,你算老几?” 唐宁避重就轻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嘿嘿一笑,夹了枚七宝棋子放入嘴中,猥琐的挑着眉毛道:“小爷我毛长没长齐,你还不清楚么?” 论耍流氓,或许在私底下唐宁不是齐献瑜的对手。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齐献瑜一个女孩子脸皮还是做不到唐宁那么厚。 啐了一口之后,就低头开始吃面。 七宝棋子听上去吓人,其实就是一个棋子形状的烧饼。不过还挺好吃,里面的肉馅味道很好。唐宁一口气吃了六个,剩下一个给了齐献瑜。 吃过饭之后两人就出了城,回到军营。中途还遇到了上来搭讪的男人,有意思的是搭讪对象并非齐献瑜而是唐宁。 不仅是宋人,古人就这点不好。他们的审美似乎有问题,不喜欢熟女,胸大屁股翘的反而市场不好,就喜欢没胸没屁股的小萝莉。 在唐宁瞪着眼睛怒喝一声滚之后,上来搭讪的男子落荒而逃。 东京人传闲话的速度是很快的,七百多人整装完毕,穿上明亮的铠甲威风凛凛从万胜门进入东京城的时候,唐宁已经听到人群中有人说万胜门附近有一个喜欢女装的变态了。 唐宁想从阿灰身上跳下去掐死那个家伙,怎奈身边就是太常寺派来的吏员,一对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盯着唐宁复读机一样不停的说注意仪表注意仪表…… 就这样,众将士在街道两边稀稀疏疏围观群众的注视下,进入了梁门。 洪德堡一战的胜利似乎并未在东京城里有多大的反响,人们还是过着繁华的生活,在这个温柔乡之中继续他们醉生梦死的大业。 少有为这支取得辉煌胜利的军人喝彩的,倒是青楼上的女子非常的积极,站在围着彩幔的楼顶,不停的招手欢呼。 进了梁门,路两边就不再是围观群众,两排禁军手持长枪凛然而立,附近一个围观的人都没有,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沿着禁军站立的道路往前走,就来到了皇城根下,西华门外。 一个巨大的广场,在穿过一条街时出现在唐宁面前。 西军众将士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急促了不少,从遥远的西北来到东京,接受皇帝的检阅,即便没有赏赐,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回去之后逮谁跟谁吹,老子也是见过官家圣面,亲耳听到官家圣言的好汉! 西华门门口是一个人山人海,一座高台已然搭建完毕。最上首坐着两个人,一个妇人雍容华贵,眉眼间威势很足,但头发已然是灰白之色。 她坐在两人中偏上的位置,用脚趾头猜,都能知道她就是如今权势滔天,被后人誉为女中尧舜的高太后。 坐在她左手边的,就是当今的皇帝,宋哲宗赵煦,穿着一身通天冠服,含笑望着走过来的西军将士。 通天冠服是仅次于冕服的礼服,赵煦穿着这一身,足以说明他对西军将士,以及这场胜利的看重。 “陛下,您今天不该穿这身衣服的。” 赵煦都记不清这是高太后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无奈的道:“皇祖母,朕既然已经穿上了,就没有脱下来的道理。 更何况就算是脱,也不能在这儿脱吧?回去换一身再赶回来,中间要耽误很长时间的。总不能让将士们一直等在这儿吧?会寒了他们的心的。” 话音刚落,高太后身边一个宦官笑嘻嘻的道:“官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一来一回,奴婢们脚快些,也就一柱香的功夫。” “朕与太皇太后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了?”赵煦对陈衍这个家伙已经烦透了,仗着奶奶对他宠信,就在宫中指手画脚的。 对自己,也谈不上特别尊敬。尤其是最近奶奶身体不好,他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虽然现在开始讨好自己也没什么用,不过留他一条命还是可以的。 骂了一句之后赵煦连掌嘴这俩字都懒得说了,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提这个阉货出头。 果不其然,赵煦刚说完,那边高太后就说道:“算了算了,陈都知也是关心陛下,想要为陛下解忧而已,陛下不必动怒。” 赵煦点了点头,看着陈衍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这次皇祖母为你求情,朕就饶了你,再有下次,仔细你的嘴!” 陈衍垂头道:“奴婢谢过太皇太后,谢过陛下。” 唐宁越瞅皇帝越眼熟,他眼神还算是不错,离得很远能够看清高太后的长相。但他最想看的不是高太后而是赵煦。 传说中这是一个百年难遇的美男子,可仔细一看,唐宁却觉得万分眼熟。 熟到什么程度呢?想让人指着他大喊一声‘是你!’的程度…… 仔细想了想,唐宁的身子就开始发抖了。 此时林威凑到唐宁耳边小声的道:“大人,想必您也发现了……前两天跟您聊了一晚上的正是官家……”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唐宁低声在林威耳边恼火的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威尴尬的道:“属下当天就发现了……” 唐宁想伸出手掐死这个混蛋,想了想还是算了,把他掐死了再找一个跟他一样厉害的打手可不容易。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属下本身是很想告诉您的,但是官家身边带着的侍卫眼神很下人,属下一张嘴,他就把手放在刀子上,看的属下不敢说话。 更何况当时的场所也非常微妙,如果属下说出那是官家,官家心中不知道会怎么想,弄不好为了保密,把咱们俩给咔嚓了也说不定啊。 所以属下没敢跟您说,之后您又一直在忙,属下也一时糊涂,把这件事给忘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唐宁只能低声问道:“那天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我有没有说什么疯话啊? 他娘的,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林威笑道:“没事的,大人。那天您似乎跟官家聊的颇为投缘,硬是聊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才散去。 中间您喝了不少酒,还说了什么……什么朽木为官,禽兽食禄……什么奴颜婢膝纷纷当道之类的话……” 完啦!唐宁心里大叫一声。 就这番出自三国演义里的话,莫说是说给了皇帝。即便放到后世,就算是说给街边要饭的,也都得做贼一样。 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居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更要命的是之前自己一点都不记得,林威这么一提,唐宁才想起来,这还是在自己清醒的时候说出来的。 唐宁心里这个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此时再看坐在高台上的赵煦,那副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第一百零五章 龙与虎 接下来的场景就与唐宁预料之中没有多大的出入,比如赵煦站的高高的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忽悠的众将士跪在地上,扯着嗓子,用吃奶的力气连呼三声陛下万岁。 随后又呼三声大宋国万年。 看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模样,此时赵煦要是抵把刀过去,他们顺手就会抹了自己的脖子,当场向赵煦表明他们以身殉国的死志。 宰相刘挚也站出来说了一番话,然后就是由说话不徐不慢,却十分磨蹭的太常寺卿跳出来,吭哧吭哧的宣读对将士们的赏赐。 有关金银一类的东西,现在也只是说出来给大家听的。早在西军抵达东京城的那一天,刘挚就已经安排人把这些早就准备好的钱财分发下去了。 唐宁这么个没捡到人头,只是蹭了个局势的家伙都分到了百两金子,绸缎十匹,还改了个官位,成了什么镇江军兵马钤辖,其他将士的奖励自然更加丰厚。 关于这个官位,唐宁自己没弄明白,听到这里的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觑。就连宣读中的太常寺卿,语气中都带了一些波动。 齐复自打那日被扣在春华楼之后,就觉得自己十分丢人。往后基本都是窝在营帐里面不出来,尤其见了唐宁更是躲着走。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背叛了唐宁,他没有经受住上级领导给他的考验,在资本主义的腐蚀下,他堕落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一时爽了,但钱必须得多掏。春华楼后院的姑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里那么容易就给男人们糟蹋了? 不过今天齐复却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他现在跟在周怀的身边,站在第一排。赵煦不顾太常寺卿的劝阻,下了高台,来到周怀面前时,还朝齐复点了点头。 万万没想到啊,就这么微微点一下头,就能让一个前山贼说出官家就是要小人去死,小人也去了的话。 总的来说,这一次接受皇帝检阅的过程是令人激动的,结局更是令人满意的。 除了太常寺卿觉得赵煦下了台子亲自去勉励众将士的行为有些逾制而不爽,以及高太后因为赵煦对这群将士看得太重而不满外,其他人大都心满意足。 阅完了兵,就在太常寺卿的安排下,列队进入集英殿,据说是官家赐宴,七百多人除了唐宁和周怀,所有人都没想到还有这等殊荣。 一时间,竟有人激动的晕了过去。 宋朝官家赐宴没啥好东西,一般都是肚子里塞满了香料的羊,一口吃进去,各种稀奇古怪的味道全在嘴巴里面,刺激着喉咙和胃,别人吃的大快朵颐,唐宁却几欲呕吐。 但想吐是一回事,吐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没办法,唐宁只好不停的喝葡萄酒,希望以糖分来缓解一下胃的负担。 高太后气炸了,太常寺卿崩溃了,原因是赵煦不坐主位,而是走在大殿之间。每路过一桌将士,就要敬一杯酒。 这人滑头的很,那酒杯小的可怜,一口下去,连润喉都不够。 不过皇帝给足了你面子,谁也不敢鸡蛋里挑骨头。更何况还是皇帝亲自敬酒,别说杯子小,就是皇帝不喝,指着你的碗说你给老子喝光,这对将士们来说也是一种荣耀。 恐怖的是,周怀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这让唐宁很难想明白。 皇帝的权力是大,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但是大到这种程度就有些夸张了。以前听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话,本以为只是一种修辞手法。 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唐宁极度的怀疑,赵煦要是冲着齐复笑上三秒然后让齐复把自己干掉,这家伙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终于轮到唐宁这边了,因为身体不舒服,唐宁特意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窝着。这里也没别人,就他跟林威,还有一个不知姓名的老兵三人一桌。 赵煦走了过来,脸颊已经略微有些泛红。杯子虽小,可架不住人多。一桌一桌的走下来,喝到肚里的酒怎么说也够尿一泡的量了。 走到近前,赵煦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干脆的说一句吃好喝好,而是朝唐宁挤了挤眼睛道:“你一会儿莫要走。” 然后就冲那老兵和林威说了一句吃好喝好,在两人感激的目光下把酒一口饮尽。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宾主尽欢。依旧是太常寺卿脸黑如锅底,他觉得自己这个太常寺卿当的没什么必要,官家根本就不按祖宗礼法来。 高太后受不了赵煦这般作态,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气呼呼的拂袖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使劲的咳嗽了两声。 结果很尴尬,除了伺候在她身边的陈衍,没人搭理她。 文武大臣们趁着这个机会攀交情,就连她一向重用的吕大防,都在跟周怀攀谈。 籍由这次机会重返高级官员行列的周怀,无疑是参加宴会的官员们主要的交好对象。 散场的时候唐宁也想跟着一起溜出去,但刘令这个讨厌的马脸男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抱着膀子靠在殿门口,哼哼唧唧的说道:“从环庆路督运使变成了镇江军钤辖,怎么也不想想是谁给的你这个官做? 官家要见你,刚才就同你说过,你总不能跟我说你没听到吧?” 脚底抹油被人抓包,唐宁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就是想去个茅厕……” “好啊,我带你去,省得你迷了路,跟着别人走出宮去。” “哎呀!我突然又不想去了。” “啧,臭小子还蛮会耍滑头。告诉你,一会儿见了官家,把你的嘴好好的管管。那天你对官家说的话,我都听说了。 而且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高太后也听了你说的那番话,她老人家认为你是妖言惑众,现在对你意见很大。 还有吕大防,他不知怎的,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天天以朽木、禽兽自居,就是要给你难堪。”刘令说到这,脸上忽然挂上了一丝苦笑,摇摇头道:“把你引荐给官家,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说话的功夫,人慢慢的都走完了。俩人站在廊檐底下,低声说着可能会被人听去悄悄话。 唐宁正想问刘令,知不知道皇帝把他留下来干什么。 还没开口,一个小宦官就走了过来,拘谨的朝唐宁和刘令行了一礼,随后道:“公事大人,钤辖大人,陛下派奴婢来带钤辖大人过去。” 刘令点了点头,然后就扭头走了。 唐宁则是叹了口气,跟在那小宦官身后。 来到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之中,那小宦官站在门外,高声道:“官家,奴婢已将镇江军兵马钤辖带到。” “进。”殿内传出熟悉的声音,唐宁的心情却愈发的忐忑不安。 才进去,就看到赵煦穿着一身便服,笑吟吟的坐在一张桌后,后背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殿内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三侍卫。 然而等唐宁进来之后,赵煦却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了一声,便垂头退去。 唐宁实在是忍不住,便开口问了一句:“官家,您对微臣就这么放心?” 赵煦闻言,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一面绕过桌子,一面笑着说道:“你大可试试对我动手,我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熟练武艺,但对付你,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唐宁震惊了,手足无措了。 堂堂皇帝陛下,竟如此的平易近人。对待自己,居然如春风一般温暖。 这不禁让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此时此刻,他对‘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句话产生了深刻的共鸣——然而,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人还在疑惑为什么赵煦做啥都能引来西军众将士的山呼海啸…… 第一百零六章 青春期帝王的心理活动 赵煦绕到桌子前面,屁股靠在桌沿上,饶有兴致的盯着唐宁时,唐宁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边喊着:“臣参见陛下。”一边算定赵煦不能让自己真的跪下,便徐徐往下跪。 可都快蹲到地上了,赵煦还是嘴角含笑的望着唐宁,一点说平身的意思都没有。 唐宁咬咬牙,心一横,要不就跪了吧。与脑袋相比,尊严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更何况跪的也不是别人,是人见人跪的皇帝,说出去也没什么丢脸的。 就在唐宁前倾身子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一双手扶在了自己的咯吱窝上。抬头一看,赵煦笑吟吟的道:“你啊,刘公事说的还真没错。我也不用你跪了,站着说话吧。” “谢陛下。”唐宁感激的看着赵煦,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然而刚刚蹲下去的时候蹲的太慢,再加上被赵煦如此对待,唐宁心中有些飘飘然,于是两腿便稍微发软,起身的时候就没站稳,朝前扑去。 他前面是谁呢?正是赵煦。 赵煦不会眼看着唐宁在自己面前摔一个狗啃屎,唐宁忽然失去平衡,也下意识的想要抓一样东西,于是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 “……” 一阵沉默过后,赵煦笑道:“你还想抱我抱到几时?看不出来,你还挺热情啊?” 唐宁赶忙松手,退后一步就要往地上跪,嘴里说道:“臣罪该万死!” 赵煦又一把搀住唐宁,哭笑不得的道:“都说了不用跪了,起来吧。” “谢陛下!” 唐宁起身,尴尬的道:“陛下,臣刚刚没有站稳,冒犯了陛下……” “行了行了,我要是真跟你算这笔账,都等不到你刚刚冒犯我这一下。 哼哼,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就冲你这么说我的大臣,你的脑袋都不好留啊。” 唐宁苦笑一声道:“陛下,那是臣酒后的醉话,当不得真。” “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么?看来你对满朝文武的意见很大啊,不如这样,我给你个机会,你说干掉谁,咱们俩就一起把他给干掉!” 瞅着赵煦期待的样子,唐宁忽然觉得赵煦这话似乎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就算他敢说,他也不知道现在当朝为官的都有谁啊。更何况,他压根也不敢说。 于是扯了扯嘴角,唐宁尴尬的道:“陛下,您莫要逗弄微臣了……” “啧……”赵煦的嘴里竟然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伸出拳头锤了锤唐宁的胸口,有些失望的道:“你啊,还是喝了酒的时候胆子比较大一些。” 唐宁心说我喝了酒也就是嘴巴大,胆子可不大。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然这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嘴强王者和键盘侠,要是人人都言出必行,哪还有这俩职业的事儿了。 赵煦背着手走回了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唐宁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陛下,您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赵煦很随意的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的道:“怎么,我没事就不能召见你?” “能是能……” “还有啊,你不用在这跟我装模作样的,你这样的人,心里没有对皇家的敬意,嘴上一口一个陛下,心里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我说的是也不是?” 唐宁连忙说道:“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微臣最敬佩的就是陛下您了,您说往东,微臣绝不往西,您说上天,微臣绝不入地。 微臣对您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听陛下一言,胜读十年寒窗。看古近风流人物,还数陛下!今日能在这里被陛下召见,真是微臣一生之荣幸,回家定要烧香祭祖,感谢先辈积下阴德!” 一番话说的顺畅无比,没有半点磕巴。由此可见,唐宁不是星爷的电影看多了,就拍领导马屁拍多了。 赵煦身为皇帝,马屁话自然听的不少。但如此赤裸而又新奇的马屁,却从来没有听过。心中暗爽不已,嘴上却道:“好了,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了。 我今日见你,是有要事吩咐。” 唐宁连忙躬身道:“陛下吩咐,微臣莫敢不从。” 赵煦笑道:“都说了,不用跟我装模作样。满朝文武,人人敬我怕我,反倒没了意思,让我觉得我是个孤家寡人。 还不如那夜一口一个老兄,更让人觉得亲切一些。” 赵煦说完话,唐宁才猛然醒悟。眼前这位虽然从社会学上来说,是个皇帝。但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讲,在元丰七年的这个秋天,他也才堪堪十六岁而已。 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 自从八岁那年当了皇帝开始,估计身边就连一个玩伴都没有了。因为皇帝不是人,是龙。就算是人,也注定是孤家寡人。 他的心中不能有信任二字,行为举止,也必须像个大人一样稳重。尤其是赵煦,作为最有希望成为大宋中兴之主的英明皇帝。 知人曰哲,明知渊深曰哲,官人应实曰哲,明知周通曰哲,识微虑终曰哲,知能辨物曰哲。 能发现人才,学识渊博,善于用人等等……赵煦这个皇帝的能力,在他的庙号里得到了体现。 因此小小年纪的青春期少年赵煦,在内心渴望一个知交挚友,而又因为找不到年龄合适的,并且真正意义上想跟自己交朋友的人,他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自己的心里。 高太后给他带来的压抑,充满党争的朝堂,给他带来的厌倦与烦躁,这些事情他无人可说,也不能与别人说。 于是历史上的赵煦在高太后死后,获得解放的他便开始将女人当做缓解压力的工具。身体本身就不好,还夜夜笙歌。纵欲过度,是赵煦英年早逝的罪魁祸首。 赵煦对于这些是毫不知情的,在唐宁心中思索的同时,他便满脸笑意的看着唐宁。 但现在情况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因为唐宁出现了。 刘令对于唐宁的解读,就是一个不知礼数,却很有才能,又十分聪慧的野蛮人。最关键的是,唐宁对于权力和金钱,都不是那么热衷。 在刘令长期的观察之下,他发现唐宁想要钱,他自己随便鼓捣鼓捣,就能赚到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真金白银。 而出任督运使一职,更是因为他师父的缘故。他若真的有心进入仕途,考取功名,或者求他师父,亦或求自己,都能获得一个比督运使还要好的职位。 最关键的是这个还有弱点,他对于亲情,对于师徒之情,对于友情……他对于一切感情都十分看重。 这样一个人,在赵煦看来完全就是老天为他准备的。在非常容易控制的前提下,又能做到无欲无求,而且还很有才能,能够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帮助自己,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啊! 对于刘令的调查和结论,赵煦丝毫不疑。如果连武德司都背叛了他们的皇帝,那大宋的江山离倾覆之日也不远了。 武德司里的第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他们效忠的对象并非某一任皇帝,而是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 他们除了收集情报之外,在大宋各地对那些目无法纪的豪客大侠进行追捕打击之外,同时还有发现人才,举荐人才的任务。 如今整个大宋,差不多有百分之十的官员,都是由他们举荐的。 所以在刘令把观察唐宁两年后的报告交给赵煦时,赵煦心中便确定,能成为自己的朋友的,就是这个奇怪的家伙了。 第一百零七章 我们已经是好友啦,快开始聊 唐宁不是赵煦,但他从一个青春期少年的角度分析,他觉得赵煦对自己是有所图谋的。不是图谋自己的肉体,就是图谋自己的聪慧。 虽然后者的概率大一些,但不论赵煦是图谋哪一个,收买自己都是非常重要的。 从自己进门开始,赵煦一个朕字都没说。而且两次变相的对自己说,不必那么客气。 虽然没有明说,但按照唐宁的分析,赵煦的一系列的行为,都是在赤裸裸的说:“姓唐的,朕希望做朕的鹰犬。” 为皇帝效力,而且做皇帝信任的鹰犬,这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穷尽一生也达不到的梦想。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唐宁的面前。 “谢官家好意,但微臣还是觉得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是需要遵守的。微臣那一夜不知您是皇帝,还能用不知者无罪来推脱。 但如今微臣知道了您是皇帝,若依旧出言不逊,不但您心里会不舒服,传出去的话,微臣也会遭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到那时,微臣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亲人会因微臣的行为而受到牵连,师父也会因微臣的行为而蒙羞。 这些都不是微臣所期望的。 所以恕微臣忤逆,官家的要求,微臣很难做到,也不能做到。” 拒绝吧,没有必要为这个短命皇帝打苦工。虽然很喜欢他,钦佩他的所作所为,但自己还是不想参与到历史的进程中。 上一次洪德堡之战,唐宁已经很担惊受怕了。历史上的梁氏没有被活捉,如果这一次梁氏被折可适活捉了,唐宁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好目前看来,历史并没有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翅膀而改变前进的方向。 赵煦认真的听完了唐宁所说的话,随后,他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会传出去?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传出去之后会遭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据我所知,当今天下占山为王者不在少数,你的行为,估计在他们口中会被称赞吧。” 唐宁笑道:“天下人若不对微臣进行声讨,那就说明大宋已有倾覆之急。读书人从来信奉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自不必说。 如今我大宋江山稳固,天下的百姓皆视您为君父,微臣对您不敬,就等于对他们的父亲不敬,他们安有饶过微臣的道理? 即便是您听说哪里的百姓造反,也不必觉得他们没有将您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当地的官员在管理上出现了问题,谁又会举旗造反呢? 就算是有这样的人,您觉得他拉起一张大旗,又会有多少人响应呢? 大宋的百姓是非常勤劳朴实,又可爱的一群人,只要能一日两餐能够填饱肚子,冬天能穿上一身暖和的衣服,他们就会快乐,会感到幸福。 一个幸福快乐的人,是不会做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蠢事的。 再有一点,占山为王的土匪强盗嘴上虽然会称赞微臣对您不敬的行为,但他们内心是会嘲笑微臣的。 微臣在润州,在滁州,甚至在庆州,延安府都与强盗和山贼打过交道。其中大部分人跑去山里当强盗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 相反,他们就是吃的太饱了,想当人上人了。但他们没有知识,空有两膀子力气,又不愿意从一个最底层的大头兵开始苦熬,于是就想了个法子,自己忽悠了三五个人,立了个山头称大王。 祸害百姓,鱼肉乡里。官府知道之后,讨伐不成,就会想着招安。招安了,就等于有官做了。这是能让这些人一步登天的青云大道,成本又不高,谁不想试一试呢?” 赵煦这么给自己面子,甚至把他跟自己摆在同一高度上。拒绝了他的邀请,唐宁心里是充满了歉意的,如此,便尽可能的补偿他一下。 刚刚这番话,不像是对自己行为的辩解,也不是对赵煦问题的回答,而是一盏灯,告诉赵煦,在平定匪乱,以及民生问题上应当如何去做。 说完,唐宁咧着嘴道:“哎呀,抱歉官家。微臣见了官家,心中喜不自胜。一时间得意忘形,废话说的多了些,还望官家不要见怪,轻罚微臣。” 都是聪明人,但碍于身份,只能这么绕着弯子说话。 赵煦自然听懂了唐宁的意思,心中感触良多。其实唐宁说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包括他自己。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自己这么说。 他自己知道这些,也都是通过读史书,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多年下来,方才有所感悟。唐宁初次见面就送上了大礼,虽然是多余的,但这份礼不可谓不轻。 自古以来,如何牧民就是一个皇帝的必修课。从李世民往后的皇帝,人人都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但是水为何载舟,为何覆舟,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往小了说,也是为政多年的个人感悟,往大了说,这都是皇帝才能学的学问。 “唐宁,你是个好人啊。”赵煦看着天花板,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很是感慨的说道。 唐宁咧开嘴巴笑道:“微臣以前经常被女孩子说是好人。” “哦?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说法?”赵煦挑了挑眉毛。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唐宁笑嘻嘻的回答。 赵煦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了半天,才抹着眼泪,用手指头点了点唐宁道:“你可真够有趣的。” 唐宁点头道:“多谢官家夸奖,微臣定当再接再厉!” 本以为这次交谈就这样结束了,但赵煦毕竟是赵煦。自古以来英明的皇帝都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只听赵煦一拍桌子,猛然间起身,双眼紧紧盯着唐宁,身上王霸之气顿时提升了八十个档次,沉声道:“都不是傻子,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唐宁,你可否成为我的心腹,助我一臂之力?” 唐宁瞬间血压拉满,身上压力骤增。赵煦忽然间露出来的威严之势,让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他在暴怒状态的下的种朴身上体会过,然而种朴这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种气势都要比赵煦身上的弱不止一个档次。 一时间脑子里失去了思考能力,唐宁下意识的道:“咱俩非亲非故的,我……”话说到此,忽然间手脚冰凉。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唐宁,浑身汗如雨下。豆大的汗珠不要钱似的从唐宁额头上往下落,顷刻间唐宁的头发就湿透了,绿色官袍的领子和后背,也湿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张了张嘴,唐宁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无力的道:“微臣罪该万死……” 自己从一开始表现的没有问题,对赵煦也算尊敬,他就是想搞自己,暂时也找不到借口。可伴君如伴虎这话不是说着玩的,龙的本性反复无常,上一秒舔你的脸,下一秒啃你的头,这一点都不奇怪。 尤其在你惹了这条龙生气的时候…… 你我非亲非故……这话别说是皇帝了,就是别人说给自己听,自己心里都不得劲。就算脸上不表现出来,心里也得骂说这话的人一顿,你算个屁?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赵煦这下不得弄死自己?更何况自己刚刚跪下去的时候,眼角还看到大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人从阴影里面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是要灭口啊…… 这一天之后,在漫长的岁月,与无数次的绝境中,唐宁总是会想起今天的场景。 他总是会想起这个很会把烂摊子交给自己处理的讨厌家伙,和他脸上总是挂着的,自己并不讨厌的笑容。 赵煦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浑身无力的唐宁用力的从地上拉起来。 然后扶着唐宁站稳,最后走上来,用力的抱着唐宁,语气真诚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说完,双手放在唐宁双肩之上,上身后倾,看着唐宁那双茫然的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轻声道:“那么,我再问你一次。 唐宁,你可否成为我的心腹,助我一臂之力? 不为天下百姓,不为你的师父,不为任何其他的原因,只为我,为我这个好朋友,让我的江山万世永固!” “……” 第一百零八章 助你一屁之力 赵煦的热情让唐宁百思不得其解,以自己目前的表现来看,的确没什么可以让赵煦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地方。 同样的青年才俊比自己更加优秀的不知道有多少,会吟诗作赋的,精通军略的,甚至是武艺高强的,赵煦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远了不说,唐宁身边就知道一个。张景明这家伙不仅会吟诗作赋,王仲显和周怀都给了他高度评价,说假以时日,经过锻炼之后,张景明是能够成为宰相的优秀人才。 “陛下,这个……”唐宁还想推辞,但刚刚从角落里面走出来的白发宦官实在是忍不住了,指着唐宁厉声呵斥道:“官家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算了。”赵煦挥了挥手,唐宁又一次的拒绝,让他变得有些失落。强自扯了扯嘴角,赵煦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人各有志,既然你决意过得过且过的日子,我也不强求你。 若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 说到这,赵煦冲那颧骨高突,一脸阴毒的老宦官伸出手道:“把腰牌拿来。” “官家!”老宦官惊呼一声。 见赵煦没有收回手,老宦官又着急的喊了一声:“陛下!” 赵煦仍然冲他伸出手,脸色显得有些不快。 老宦官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从腰间解下腰牌,弯腰递了过去。 赵煦接过后,便把腰牌又递给了唐宁。唐宁不想收,赵煦就亲自把腰牌挂在了唐宁的腰带上。 全程那老宦官恶狠狠的看着唐宁,眼里的神色恨不得把唐宁生吞活剥。 “若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就拿着这枚腰牌进宫,自有人会带你来见我。”赵煦笑了一声,然后便走回书桌后面,又坐在了椅子上。 唐宁心里有一万个无奈,想把腰牌退回去。但赵煦的姿态已然是在下逐客令,唐宁只好躬身道:“微臣告退。” 赵煦含笑点头。 等唐宁慢慢后退着出了大殿,老宦官才冲摇头失笑的赵煦道:“官家,您为何就这么放他走了?您对他仁至义尽,他却不领您的情。如此目无君上,理应杖责以示官家您的威严啊!” 赵煦扭头看了眼老宦官,笑着说道:“诸葛亮擒孟获都擒了七次,朕想让这个家伙为朕所用,怎么也得先擒个几次再说吧?” 老宦官一听这话立马变了个脸,深深弯腰拱手道:“官家好计谋,老奴佩服万分。” 赵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挑眉毛道:“若是别人在这里说出这番话,朕觉得并无不妥。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朕怎么听怎么别扭。 朕不信你会不明白朕的意思。” 老宦官垂头道:“老奴年纪大了,脑子已经变的愚钝不堪了。蒙官家垂怜,还把老奴留在身边。能够伺候官家,已经是老奴能力的极限了。” 赵煦撇了撇嘴,心说你就装吧。但人家也是三朝老宦,起码的尊重要给,赵煦这话就没说出来。 拿起扣在桌面上的书,沿着上一次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读。老宦官见状,便悄咪咪的退回了那个角落的阴影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 被守在门口的刘令领着出了皇宫之后,唐宁这颗心跳的才慢了一些。 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皇帝,就被皇帝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想了想,唐宁决定把这身官袍收藏好,毕竟这是被皇帝又摸又蹭过的衣服。 路上刘令问起唐宁两次,跟官家谈的如何,唐宁都不知该作何回答。 站在刘令的角度来看,这个结果自然是最坏的。因为他一直觉得天下的人才,天生就是为他的陛下准备的。 但是要唐宁自己来说,这个结果还算不错。帝王心思反复无常,今天对你好,可能是为了明天砍你的头。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唐宁觉得赵煦的热情中一定带着他尚未察觉的猫腻。 因此,拒绝虽然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但唐宁认为接受的风险更高。 回到军营之后,齐献瑜就问唐宁,说你干嘛去了,别人都回来了,就你没回来,是不是又跑去春华楼了? 唐宁就说没有,是官家要见我。他一见我,就觉得我才华横溢,风度逼人,拉着我的手,十分亲密的跟我说话,还要跟我交朋友,但是我拒绝了。 齐献瑜愣愣的看着唐宁,看了一会儿,就把手放在了唐宁的脑门子上。感受了一下,奇怪的道:“这也不热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谁说胡话了,我刚说的句句属实!” 齐献瑜摇摇头道:“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 “那我也不信。” “……” 懒得再搭理这个没见识的老女人,能把自己这个集天经地纬之才于一身的优秀男人骗到她身边,她就偷着乐吧。 白天很累,晚上睡的就快。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唐宁还没睡醒就出事了。 上完早朝的文武百官都跑到军营门口骂街,说让唐宁那个口出狂言的小混蛋出来受死。 唐宁在梦里左边搂着齐献瑜,右边搂着刘依儿,头上骑着个王诗,美的都不像话了。 忽然被叫醒,心中万分不爽。 两只眼睛当场瞪得比铜铃还大,看着慌慌张张的齐复吼道:“你做什么!你干嘛扰老子睡觉!” 齐复急忙道:“姐夫啊,别睡啦,外面出大事啦!你快穿衣服跑吧,好多大官都在外面说要弄死你呐!” 唐宁一听,心说坏了。多半是那番话,被不知道什么人散播的满世界都是了。心里这个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但后悔也没用,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唐宁觉得自己说的也没什么错。 刚穿上衣服鬼鬼祟祟的溜出大帐,门外就有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呦,这不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唐大人吗? 怎么走路都跟做贼一样啊?您嘴里说着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那您就理应站出来,匡扶正义,打击狼心狗行之辈,痛斥奴颜婢膝之徒。 现在外面就站了一大群,您只要感去,小弟我绝对在后面为您摇旗,为您呐喊助威!” 唐宁听声音觉得耳熟,再一看,便愣住了。指着那人惊讶道:“高树?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留在庆州的么?” 以高树那般威武雄壮之躯,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是难为他了。清了清嗓子,高树撇嘴道:“你当是我愿意来的么? 父亲说在庆州没我的事情,还说你现在正处于上升期,就让我来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啧啧,你可倒好。我昨日下午才到,今天清晨才知道这短短几天里你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就这,我还助你个屁啊?我要是助你,我自己也得陷进去。 好了,你人我见到了,这下回去交差,父亲也不会说我什么。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唐兄咱们后会有期哈!” 高树说完,拱了拱手,转头就想跑。 但适逢周怀带着人赶过来,一转头,正好撞在了最前面护卫的身上,撞了个大趔趄。 见到周怀唐宁就心虚,脖子一缩就想跑。周怀一声大喝,唐宁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周怀走过来,就拎小鸡一样把唐宁临回了大帐里。将其余人全部屏退,周怀瞅着唐宁道:“怎么回事?” 唐宁挠了挠头道:“本以为那是一场非常私密的谈话,但不知怎的,谈话内容就泄露了出去。况且对方还是个我惹不起的人,看来这个亏弟子只能生吞了……” “……” 第一百零九章 我挨骂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怀把唐宁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唐宁以偏概全,他这么一骂,不等于把满朝文武全给骂了? 包括周怀,本来是能上朝议事的人,但他不愿意去听那帮人狗咬狗,就申请外放,于是赵煦就很大度的让周怀去做了润州通判。 不是没人反对,说一州通判,一州兵马钤辖是师徒,很容易搞小团体,给当地百姓带来负担,为朝廷的治理增加压力。 但赵煦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给怼回去了。因为赵煦平时很少任用人事,况且只要是当了三年以上官的,都知道周怀这个人。 爱民如子,文武全才。反对的话,他们说不出来。包括高太后,也是如此。她如今身体日渐贫弱,自己已经感觉大限将至。因此,对待赵煦已不复往日严苛,在能宽容的地方,还是尽量给赵煦以方便。 她不是孤家寡人,她老高家以后还能不能继续繁衍,完全看赵煦的意思。现在把这孩子逼迫太甚,他没法对自己动手,但等自己魂归九泉,他保不齐找个理由就让老高家的人全给自己陪葬来。 英明如唐太宗都会把魏征的碑给推到,这个压抑了十年的孩子会做出什么来,高太后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 言归正传,唐宁这番话也算是把自己师父给骂进去了,所以周怀气的不轻。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唐宁初入仕途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将来必定是处处受阻,处处受气。 因此周怀才气急败坏的来找唐宁,要知道他为唐宁谋这个官费了不少力气,动员了张贺,还跟刘令达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他觉得唐宁是在践踏他的劳动成果,这让他火冒三丈。 唐宁无奈的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你天天就知道知错了!错认了不少,毛病从来没改过!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你看看外面那帮人,哪一个不想着扒了你的皮,这帮人被你的这番话戳中了痛处,要是不好好的收拾你一番,他们都对不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唐宁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大不了徒儿去会一会他们,要是不动手,徒儿一点都不怕他们。 就论动嘴皮子的功夫,徒儿还没怕过谁了。” 周怀伸手就在唐宁脑袋上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响,怒道:“为师看你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那怎么办?难道还要徒儿去给他们道歉吗?徒儿说的也没错,给您这样的人道歉,徒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但给那帮人道歉,徒儿晚上做梦都要被自己气醒。” “唉,你啊你啊,你小子平时看上去圆滑的跟个球一样,怎么遇到事,立马就变得这么棱角分明了呢?”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徒儿也想圆滑一些,可每每我想起潼关那十五天里,徒儿见到的百姓,还有那个恬不知耻的钤辖,这心里总是有一股火想要发泄出来……” 周怀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咱们走后不久,那个钤辖就死了。” “死的好!”唐宁十分激动。 “刚刚筑好堤坝,又下了一场大雨。土坝被水流冲出了一条裂缝,他正好带人巡视到那里。 眼看着锋利的水流马上就要将堤坝冲垮,他便纵身跃入豁口处,指挥手下朝他所在的地方倾倒沙石。 两个时辰之后,豁口被堵,然而身在水中的他已经不见踪影。潼关百姓得知此事,自发奋勇在下游搜寻他的遗体,却不见下落……” 唐宁愣住了,张了张嘴道:“真……真的假的……” “昨天下午,高树从潼关而来,带来的这个消息。”周怀低声道:“他没有欺骗老夫的必要,所以此事想来是真的。” 唐宁迷惑了,潼关兵马钤辖,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急流勇退,毫无奉献精神的堕落官僚。然而刚刚师父嘴里说的那件事情,非大仁大义之辈不能为之。 强烈的反差给唐宁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好比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天下第一猛男,一张嘴,说话的声音确实一个软到让人心都化掉的甜酥女声。 这样的反差,很容易让人崩溃。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有的时候,双目所见,也并非是事物的本质。或许当初潼关兵马钤辖拒绝你的提议,是另有原因。背黑锅一事,只是找的借口罢了。” 见唐宁愣神,周怀就很是感慨的说道。 随后见唐宁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大有怀疑人生的意思,又连忙道:“不过现在站在大营外面那些人,你说他们是没问题的。 要不是心中有鬼,他们也不至于跑来这跟你理论。譬如老夫今天朝会时听人说你那几句话的时候,心里感觉还蛮爽的。 当时老夫还想,不愧是老夫的徒弟,骂人都能骂出这种高度,这种水平来。” “那您还跑来骂弟子?弟子骂出了风采,骂出了性格,您应该表扬弟子才对啊!”唐宁压根就没怀疑人生,一点点小事而已。 他只是怀疑这一切都是那钤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如此便可洗脱他令人发指的行径,顺便玩一个人间蒸发,看看朝廷的反应。 若是对他有奖励,他就跳出来。要是惩罚,那就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也不错。 不得不说,这人呐,阴谋论的东西看多了,心就跟着变黑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是黑的,眼睛也就成了黑的。黑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是黑的,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周怀又伸出手在唐宁脑袋上啪的拍了一巴掌,怒道:“为师要是不过来骂你,就你这小混蛋的性格,还不得把其他如为师这般不在乎的人也得罪个遍? 为师看出来了,你这小混蛋是压根不想做官。一开始为师很生气,但现在为师看开了,愿不愿意的都随你自己的心意,为师现在只想你莫要把为师牵连,让为师晚节不保!” 唐宁连忙道:“这哪能呢师父。师父您文韬武略无人可及,文能治世,武冠古今。弟子就算给您带来污点,对比您身上的闪光点也是万中无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少在这说没用的废话!”周怀一瞪眼睛:“自己好好想想外面那群人怎么办!这帮混蛋现在可是连带着老夫都一起骂!” “狗日的敢骂我师父,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唐宁一听,这还了得?正是拍马屁的时候,自然要表现的慷慨激昂一些。 跳起来就愤愤不平的道:“我师父为大宋流过血,我师父为大宋负过伤,他们怎可如此肆意侮辱谩骂我的师父?我要见陛下!我要见官家!我要告御状!” 周怀想了想,拉住了把官袍抓起来的唐宁,尴尬的道:“说起来为师还真没受过伤,还是算了吧。 而且这些人骂一骂,也少不了几两肉,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把你喊出去,跟老夫也没什么关系的。” 唐宁愣住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当年师徒初见,师父是多么刚正不阿的一个人啊! 怎么现在跟沈括在书院共事几天之后,也变成这样了呢? ‘主要目的是把你喊出去,跟我没什么关系,骂就骂吧,你出去他们就不骂我了’…… 听听啊,都听听啊,这是我师父能说出来的话吗?要说这是沈括说的,唐宁半点都不带怀疑,但说这句话,是自己亲亲的师父说的,唐宁实在是不敢相信…… 第一百一十章 肉偿行不行啊? 抓着官袍发愣的时候,唐宁忽然发现地上掉了一块牌子。俯身将牌子拾起,唐尼想起这是赵煦交给自己的。 他邀请自己为他的中兴大业出谋划策,遭到了自己的无情拒绝也不气馁,还给了自己一块似乎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腰牌。 唐宁本以为这东西一辈子都用不上,可现在他想要解决眼前的问题,还就是得靠这东西才行。 拿着腰牌,也来不及跟周怀解释。穿着便服,就急匆匆的绕了个远走出了大营。 站在大营正门口骂街的一众文武大臣们谁也没有想到,唐宁居然选择无视他们,直接去找皇帝告状。 在城门口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皇城五百步之外,车夫不敢再往前去了。说闲杂人等一旦踏入五百步以内的范围,就会被城墙上的守卫用八牛弩射杀。虽然他没亲眼见过,但从小就听着这样的话长大,恐惧早已根植于心。 唐宁一听这话也愣住了,严格来说,自己也算是闲杂人等。 这一次自己风风火火跑来见皇帝是干什么的?不是来投奔的,而是来找皇帝帮忙解决问题的。不过是几个好骂街的大臣而已,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自己来找皇帝帮忙,说不定人家还觉得这个忙太小呢。 心中胡思乱想,脚步却没停下。城头上有人大喊站住,唐宁这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士兵。 “做什么的?” “我要见官家!” “滚!哪来的白痴!官家也是你说想见就见得的吗?” “我有腰牌!” “哦?给我康康!”城头上的卫兵吭哧吭哧的下了城楼,一溜烟跑到唐宁身边,然后从唐宁手中接过那枚腰牌,看了一眼顿时神色大变。 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那士兵把腰牌恭敬的递还了唐宁。 “都知大人,您里边请。”士兵嘴上说着,心里却疑惑。自己在皇城里头当卫兵已经有好些年了,这么年轻的都知,自己不应该没听说过啊。 不过想了想,士兵也就不再疑惑了。毕竟是两腿中间挨了一刀,以此换个官做也没什么。 唐宁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对自己投来敬畏的目光,心中的感觉十分良好。看来这腰牌的身份还不低,赵煦对待自己还真是不错啊。 士兵问了一个宫女,宫女说官家正在书房里面看书。得知此事后,士兵便抬着唐宁朝赵煦的书房一路狂奔。 来到门口,忽听殿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守在门口的小宦官,急忙冲了进去,又回头将门带上。 士兵恭敬的对唐宁道:“都知大人,小人就带您到此处了。” 唐宁点点头,道了声谢,那士兵诚惶诚恐的退下去了。 站在大殿门口,里面的咳嗽声经久不衰。唐宁听得都觉得喉咙发紧,咳嗽声依旧未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咳嗽声才渐渐消失。刚才冲进去的小宦官低头看着手掌走出来了,一见到站在外面若有所思的唐宁,连忙将手收入袖口之中,紧张兮兮的道:“您……”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唐宁仍然瞥见了小宦官手掌上的一抹红色。 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拱了拱手,唐宁垂首道:“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求见,劳烦大人通知官家。” 小宦官指着唐宁惊讶道:“哎呀,你就是……”话说到此,闭上嘴巴不说了。换上一副笑容又道:“大人稍后,奴婢这就去通禀官家。” 说罢,便敲了敲门,高声道:“官家!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求见!” 数秒的沉默过后,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进!” 小宦官推开门,朝唐宁扬了扬头,唐宁便立马跟上。 还是上次与赵煦相见的大殿,只是这一次殿中充满了浓重的药味。赵煦无力的靠着椅背,那张帅气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 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大殿门口,见唐宁进来,他的眼睛才似乎找到落点。 轻轻的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道:“你来啦。” 唐宁这回才知道在宋朝如果不是非常正式严肃的场合,见了皇帝是无须下跪的。正常的拱手礼,鞠躬的幅度大一些便可。 “微臣参见官家。”唐宁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肃声说道。 赵煦又笑了一声,他脸上多出了一些血色,体力似乎也有所恢复。坐起身来,冲唐宁挑了挑眉毛道:“怎么,这次不下跪了?” 唐宁十分尴尬,挠着头道:“臣本事山野之人,不知礼教。昨日回去之后,把此间种种说与师父听,就被骂了一顿,然后师父才教了臣这些基本的礼节……” 说到此,唐宁再次鞠躬道:“……官家宽宏大量,对于微臣逾越之行,一笑置之,实乃圣明之君,贤能之主。” 赵煦摆了摆手,笑道:“行了,一见你,你就总说这些没有用的话,虽然听着还挺爽的……”随后伸手接过身边宦官递过来的一小碗水,一口一口的慢慢喝了下去。 唐宁抬眼打量了一下赵煦,看来历史上说赵煦身体不好,是真的。本就体弱多病,又久居深宫,缺乏锻炼。久而久之,便会造成体虚无力。 赵煦又是一个喜欢亲力亲为的皇帝,积劳成疾,两相累计之下,导致赵煦英年早逝。 刚刚站在门外的时候唐宁就在想里面咳嗽的人是谁,如果是其他的人,咳嗽这么长时间早就被丢出来了。可没见人被丢出来,那就只能是赵煦在咳嗽了。 “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赵煦喝了一大半,还剩了碗底,就不继续往下喝了。把碗放到桌子上,冲唐宁笑着问道。 话刚说完,便轻咳了两声。 唐宁连忙道:“微臣昨日回去之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官家以礼待臣,而微臣却三番五次的拒绝官家的好意。 微臣的良心受到了巨大的谴责,随后微臣又想到身为大宋之臣民,自然应该为大宋出力,所以微臣今日特地来见官家,想要为圣朝之复兴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煦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指着唐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半天,赵煦才止住笑意,揉着眼睛道:“唐宁啊唐宁,你这家伙还真是……还真是……虚伪的厉害啊!” 唐宁义正言辞道:“官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微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皆是微臣内心所想,肺腑之言。跟虚伪搭不上任何关系!” 赵煦撇撇嘴道:“明明是被你一句话骂尽的大臣们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我帮忙,现在又说这都是你的肺腑之言。 要是不出这件事情,你还能想得起来?唐宁,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想的多。所以我一再强调,在我面前,你无须装模作样。 你对我有敬意也好,没有也罢,我都不在乎。我看重的是你的才能,只要你忠于圣朝,为我所用,你的一点小瑕疵,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唐宁脸红了,他有一种被扒光衣服丢到赵煦面前的羞涩感。但要他承认,那是不可能的。梗着脖子来了一句:“微臣说的句句属实!” 赵煦也懒得跟他争辩,哭笑不得的摆摆手道:“好好好,你说的句句属实,是我误会你了。” 说罢,便唤过之前过来递水的宦官,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宦官点头应唯,随后退了出去。 赵煦便把双手都放在了桌子上,身体前倾,挑着眉毛望向唐宁道:“你的麻烦,我帮你解决,可是,你准备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唐宁犹豫了一下道:“钱,行不行?” “哈哈,行啊,先来一百万两金子给我压压惊再说!” “没那么多钱啊……肉偿行不行啊?” “也好。” “嗯?”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自求多福吧你 最后唐宁用‘雷法’报答了赵煦,他说只要给他足够的原料,他就能制造出地动山摇的效果来。 赵煦就问,说你会法术? 唐宁说不会,但是微臣会太极,会借力使力。 赵煦兴致盎然,提议由他出原料,由唐宁来做这个能让地动山也摇的东西出来。 不过今天他还有事情,所以他让宦官去帮唐宁在皇城附近弄一套宅子住下,材料都会给他运送过去,至于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唐宁心说身在职场果然是要跟对领导啊,看看这领导多大方,出手就是一套房当做见面礼。 赵煦算是看透了唐宁的本质,说这个家伙虚伪,一点都没错。只见唐宁乐的眉花眼笑,嘴上却道:“哎呀,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呀!官家莫要破费,微臣自己回去大营住下就可以了。” “你回哪里的大营?”赵煦笑道:“刚才我派人去给西军将士送准备好的犒赏,并且要他们带着犒赏返回庆州了。” “啊?那微臣……” “你啊,让我先看看你的法术如何,若真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我也不吝给你升个官做。到那时你再回去润州,与王家贵女成亲的时候,多威风啊?” 唐宁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要是升官,还能升个什么官呢?” 赵煦想了想,摸着下巴说道:“你身上目前也没什么像样的功绩,资历又浅。连一个兵马钤辖,都是权的,大官自然做不得。 不过这个爵位嘛,还是有的商量的。不过还是要看你弄出来的东西如何,再做商议。” 就在唐宁准备鼓动口舌开始忽悠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宦官的声音。 “官家,皇后娘娘求见!” 唐宁明显看到赵煦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几分喜色,清了清嗓子,看着唐宁道:“好了,你先走吧,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明天再找你。” 说罢,赵煦的脸就换上了赶人的神色。唐宁心中暗恨,说皇帝果然都是负心汉。拱拱手告辞,出门的时候,便见到了头戴金冠身披凤袍的皇后。 本以为能够成为一国之母的女人,都是集美丽与气质于一身的佳人。可眼前这位皇后,长相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相貌。 而身上的气质,也无想象中那般娴静典雅,高贵而又平和。唐宁在刚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这位皇后咄咄逼人的目光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躬身一礼,唐宁看着地面道:“微臣唐宁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点了点头,没说话。她身边一个同样盛气凌人的侍女,倒是说了一句:“唐卿免礼。” 唐宁挺起身子,皇后却未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入大殿。唐宁回头看了一眼,见赵煦开心的迎了出来,皇后便轻唤了一声:“官家。” 赵煦便笑着回答道:“皇后,你怎么来了……” 之后的话唐宁就没听见了,因为身边的小宦官催促他赶紧走。 腰牌已经还给了赵煦,再想随意出入皇城,那是不可能的了。 小宦官领着唐宁,一路拿着他的腰牌出了皇城。又领着唐宁一路来到了相国寺右手边的一间宅子门口,对唐宁笑道:“钤辖,您运气好。前段时间枢密院里有一位被查出来贪渎,让官家给发配了。 这间宅子,也因此空了下来。虽然里面许久未曾住人,但官家也派人每日清扫。里面的陈设,也都是干净整洁。您若是想要睡觉,也不用换床铺被,奴婢保证被子和褥子上面没有丝毫异味。 官家对您真是好,连这间宅子都赏赐给了您,您要知道多少人想从官家手里买,官家都不肯卖呢…… 对了,要不要奴婢再托人去帮您打一块匾?这宅子估计以后就是您的了,没一块匾可不成。” 唐宁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银子,这是临走之前周怀交给他的,本想着是在宫里给某个宦官,拉拉关系。没成想在宫里一直没机会用,但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把银子递过去,一锭放入小宦官手里,一锭放入小宦官怀里,笑着道:“那就有劳了。” 小宦官脸上一喜,连忙点头道:“放心吧,钤辖大人,奴婢保证帮您做一块漂漂亮亮的匾!” 说完就走了,跑了两步又被唐宁叫了回来,指着门上的锁,唐宁哭笑不得的道:“你还没帮我开门呢!” 小宦官一脸的尴尬,连忙又帮唐宁开了锁,连连说是奴婢疏忽失职。 唐宁就摆手说不要在意,背着手就往里走。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子,从整体上来说,要比润州自己的房子更大一些。里面的屋子也更多,无论是房间布局,还是那位枢密院大佬没有带走的家具,都比润州的房子要高出一个档次。 想想也是,王志那个家伙,能有什么品位?扔到东京城,也就是个土包子,他鼓捣出来的房子,自然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唐宁在正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为了掩人耳目,隐蔽自己逃出来的事情,唐宁就没带着齐复和林威,而是孤身走了出来。 这里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还真是有些无趣。想到此,唐宁便起身离开了宅子,想去城外,把齐献瑜姐俩和林威都喊过来。 然而相国寺这一条街是什么地方啊?那都是达官贵人,高官显贵住的地方。其中不乏刚刚跑去骂唐宁的人在。 这帮人见皇帝派人把犒赏送来了,又要把西军将士都给送走。就知道看样子短时间内是找不了唐宁的晦气了。 但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成群结队的回了家,就看到一个傻乎乎的臭小子在大街上孤零零的闲晃。 有眼睛尖的,一下子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毕竟当初西华门受赏,镇江军兵马钤辖这个职位可是很值得让人注意的。 指着唐宁怪叫一声:“是他!他就是唐宁!” 这一下可了不得,就像是点了马蜂窝,众人哄的一声,纷纷道:“在哪里?在哪里?那个小混蛋在哪里?” 比起在军营的时候,唐宁现在绝对是完全的劣势。 这些人还有家丁,家丁听说老爷被骂了,还不做反应,岂是人行耶?一听罪魁祸首就在附近,纷纷骂骂咧咧的举着锄头扛着扫把就出来了,要把唐宁打个遍地桃花开。 唐宁眼见朝自己涌过来的人,额头上冷汗直冒。忽然转头指着一个方向道:“唐宁!你这个无恶不作的小人!可算让老子抓到你了!今天老子就要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他只是喊出来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没想到那边却正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还是唐宁的熟人,高树高月隐。 高树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嘴里念念有词:“相国寺右手……第七座……” 扭头一看,他就看见了唐宁,正欲打招呼,就看到唐宁指着自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紧接着他又看到唐宁朝自己冲了过来。 高树愣住了,心说这唱的是哪出戏? 大臣们知道唐宁是谁,但家丁们不知道。来不及制止,听到唐宁叫声的家丁们就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怪叫一声就冲了上去。 唐宁放慢脚步,那些家丁就掠过了他的身边。 “为老爷伸冤!冲呀!” “为老爷出气!冲呀!” “打死你个龟孙儿!” 喊什么的都有,唐宁也十分厚道的喊了一声你自求多福吧。 高树心中大为警惕,心里把唐宁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狗日的可把自己坑惨了,自己之所以没走,就是因为无意间发现当初在茅厕里捉弄自己的混蛋就是他。 这才刚刚来找他,又来了这么一出。 满腔的悲愤化为动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唐宁账以后再找他算,现在还是先逃命要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位大人要见你 唐宁也趁乱跑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东京城的内城这么大,这个从乡下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土包子已经迷失了方向。 城里人穿的衣服都是很华丽的,匆匆一瞥,就觉得金光刺眼,贵气逼人。唐宁似乎来到了市集,街道两边尽是店铺,进进出出的有不少成群结伴的贵妇,也有很多看上去风流潇洒的男人。 “哎呀,你陪人家去嘛,人家一个人害怕!” “呵呵,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有人敢对你动手不成?不要怕,不过是过一条街而已,你先去那边的酒楼等我,我还有点事情。” “好吧,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呀!” “呵呵,我会的!” 唐宁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路旁一棵树下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身材修长,侧脸看上去颇为英俊,只是略显老态。 而那女子则是年轻貌美,依依不舍的看着男子,一步三回头的过了大路,进了一家酒楼。 本来唐宁没怎么在乎这件事情,可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居然发现着男子跟他顺路。两人一前一后,男子步履匆匆。唐宁对他没有多大的好奇,可他却看到这家伙拐过一个弯,就跟一个女子拉起了手。 “你来啦!” “抱歉,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耽误了一点时间,没等急吧?” “哎呀,你摔到了?摔到哪里了?要不要紧啊?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唉,这等小事,还是我自己去就好,你先回家等我,我去去就回。” “等一下!你自己去没事吧?” “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你自己小心点哦,妾身先回家了,你不用急着回来,妾身给你煲碗汤喝,嘻嘻!” “多谢多谢……” “您跟妾身还客气什么?妾身早就是您的人了……哎呀,臊死我了,你快去快回!” 那女子转身就跑,男子则是站在后面看了一阵,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出来,拐了个弯,又恢复了常态。 唐宁本以为这是一个男人背着结发之妻在外面跟小三偷情的故事,没想到,这件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本以为那男人会回到酒楼,没想到他还是继续往前走。唐宁心中这下感到好奇了,便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男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猛然一回头,唐宁便冲他很有礼貌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走。 那男子愣了一下,目光越过唐宁,继续往后看,却没有发现其他人。人们皆是脚步匆匆的走过,或是惬意的慢悠悠闲晃。 难道自己背后有人跟着的感觉,是错觉?男子想了想,就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错觉,自己纵横花场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份直觉,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 但……究竟是谁呢? 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可疑的人,男子摇了摇头,心里只能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吧。 加快脚步直直的往前走去,一路上还绕了几个弯,又观察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没有发现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时间不允许他再耽误下去了,放弃了把人揪出来的打算,直奔目的地而去。 唐宁一开始把这家伙跟丢了还有些可惜,左右自己也没什么事情能做。刚才看到城门口有一些卫兵抓着人挨个盘问,还要看他们的身份牌子,就知道那些当官的不肯放过自己,甚至派人堵门。 这让唐宁感到十分的无奈,好歹自己跟他们一样都是朝廷命官,何必如此相互为难呢? 再说,就算他们把自己逮到了,又能如何呢? 杀了自己?这不现实,皇帝刚赏了自己一座宅子,自己又跑去皇帝那边拜了山头,认了赵煦做大哥。 唐宁觉得就算自己现在站在御街上大喊三声谁敢杀我,跳出来接话喊我敢杀你的也就只有赵煦了。 所以他觉得十分无聊,不过要是被他们抓到,一顿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的。往自己身上吐唾沫,也很符合这些人做事的风格。 唐宁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避避风头再说。 这个奇葩的男子虽然是个渣男,但对于唐宁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既然他怕别人跟踪,那自己也就不惹这个麻烦了。 谁知在自己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斜地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自己。 唐宁吓得想要大叫,心想裴仙童真是神通广大,居然都能混到东京城里面来了? 哪知道抓住自己的并不是裴仙童,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模样还算俏丽,羞答答的问自己:“这位小公子,请问您有没有见到一个高高大大,模样又好看的男人?” 唐宁想了想,多半这就是那男子接下来要见的人了。张了张嘴,唐宁没说之前自己的所见所闻,毕竟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那渣男的幽会对象。 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姑娘,在下未曾见过。” 女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失望至极,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公子真的没有见到过么?奴家……奴家等了他好久了,如果公子有见到他,麻烦告诉奴家一声。” 唐宁笑道:“东京城这么大,身材高大模样好看的男人何其多也。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不就算一个么?” 女子伸手掩着嘴,明显是被唐宁的话逗笑了,脸上也因为害羞而浮现出两朵红云。 正当唐宁想要转身离开之时,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是谁?” 唐宁一回头,见正是那渣男气喘吁吁的过来了。心中鄙夷,嘴上却道:“在下不过是一个路人,这位姑娘等人等的急了,就拦住在下,想要问问她所等之人现在何处。” 渣男朝唐宁拱了拱手道:“多谢小兄弟了。” 说完,冲唐宁身后那个羞答答的女子笑道:“小月,我来了,等久了吧?抱歉啊,刚才遇到点事情,走的太急,不小心把人给撞到了。” “哎呀,那你有没有事情啊?” “我?我自然是没事,就算有事,见到你也没事了。” “讨厌,这还有人呢~!” “哦,那我们去一边说……” 两人说着就走开了,完全把唐宁给无视掉了。 唐宁摇了摇头,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看来甭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总都是越渣的男人越吃香啊。 像自己这种多情,专情而不滥情的好男人,实在是太难找了,点着灯笼都找不到。 一边往回走,一边摇头叹着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刚回过头,面前就出现了两个腰间佩刀的猛男。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高大威猛,另一个则显得瘦弱一些。 瘦子冲唐宁拱了拱手,十分客气的说道:“请问您可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唐大人?” 唐宁摆摆手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叫齐复,我刚吃过早饭,出门遛弯消消食。” 络腮胡猛男哈哈一笑道:“你别装!俺认得你!” 瘦子也笑道:“钤辖大人不必惊慌,小的并非是和其他人一样,想要捉拿您的。有一位大人,听闻您在西北之地作战勇猛,想要见一见您这位少年英杰。 特此派出俺俩,前来接您过去。钤辖大人,请跟在下走一趟吧?” 唐宁摇头道:“都说了,你们俩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口中的什么,钤辖,什么大人。我叫齐复,我就是东京城里头的一个普通老百姓……” 瘦子挑着眉毛说道:“钤辖大人,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位大人可是很诚心的邀请您去,俺俩也不想对您动粗,您还是乖乖听话,莫要反抗得好。”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赋异禀 两人在路旁停了一辆马车,络腮胡猛男跳上去当车夫,瘦子就跟着唐宁进了车厢里面坐着。 唐宁瞅了眼瘦子,瘦子就冲唐宁咧开嘴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却没有让人感到那么亲切。 “请问你家大人是哪一位?” “嘿嘿,您到了就知道了,小人只是个跑腿的,大人的事情,小人不方便多说,您见谅个。” 瘦子很是敷衍的回答道。 唐宁心中大为不满,心说你们实在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大老远的把小爷我拉过去,也不把话说明白。 自己好歹也是见过皇帝的人,哪来的臭鱼烂虾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玩神秘是吧?等到了地方,小爷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jio色。 马车停在了大宁郡王府门口,唐宁舔了舔嘴唇,在瘦子的带领下,十分乖巧的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穿过前厅,就看到一个小少年端坐在椅子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其中一只眼睛上面,还戴着眼罩。 见到唐宁,他露在外面的左眼便是一亮。 从椅子上跳起来,想了想,觉得这样可能有失威仪。但坐回去,又很难堪,一时间进退两难,自己非常着急。 唐宁见状,心中暗笑。心说老赵家的人,收买人心这方面的工作做得真不错,就这小家伙刚刚这番动作,就让自己生出了许多好感。 见大宁郡王进退两难,唐宁也顾不上离得老远,连忙单膝跪地道:“臣镇江军兵马钤辖,参见郡王千岁。” 小郡王见唐宁帮自己解了围,心中甚喜。清了清嗓子道:“唐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郡王!” 唐宁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 小郡王看年纪,要比赵煦小很多。想想也是,赵煦当皇帝,是因为他之前的哥哥都死了。而赵煦本人,今年才十六岁。 眼前这个大宁郡王,甭管排老几,肯定还是赵煦的弟弟,年纪自然是比赵煦还要小的。 不过唐宁眼下还难以看出这个小郡王的年纪,可看模样,怎么都有十二三岁了。 起身之后,唐宁就快步走到小郡王跟前,笑道:“微臣今日走在大街上,忽然就有两人拦住微臣,把微臣带到了郡王这里来。 实不相瞒,如今微臣身陷多事之秋,郡王召见微臣,恐怕会生出事端啊。” 小郡王年纪不大,经历的事情不算多。因为他小时候因患目疾,最后瞎了一只眼睛,所以就连赵煦对他也很是宠溺。 见到唐宁温和的笑容,就不觉对唐宁生出了许多好感。再加上之前听说他的事情,也非常钦佩这样的人。 一听唐宁说自己陷入了多事之秋,当场一拍大腿,怒道:“怎么回事!给本王细细说来!若是有人欺负你!本王就帮你出头! 哪怕是本王弄不过他,本王就找六哥弄他!” 唐宁犹豫了一下,拒绝道:“不行,郡王千岁。这是微臣自己的事情,不能把您也卷进来!将您陷入这危机的境地之中!微臣不能这么做!” 小郡王感动极了,这样一副赤胆忠心的臣子,属实不多。正当他准备握紧唐宁的手,准备跟唐宁说自己一定会帮他的时候,忽然听到屏风后面有一女子轻咳的声音传来。 小郡王一下子就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拉着唐宁入了座,小郡王直接开始正题。他此番想见唐宁,不是因为唐宁的个人魅力,而是因为他对于洪德堡一战的兴趣实在是太浓厚了。 他想知道,环州守军是如何在五万对三十万的悬殊兵力对比之下,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的。 尤其是当他听说这里面还有一个人,年纪才十七岁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人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说不定将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才,就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这个人。 如今见到了面,小郡王自然就开始问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就是要唐宁把洪德堡一战的详细经过给他讲一讲。 唐宁有些无奈,刚才明明聊的好好的,他还希望借这个小郡王的力,来帮自己消除现在面临的问题呢。 没想到这小郡王忽然转移话题,这一手让唐宁猝不及防。 不过洪德堡一战的事情,他已经讲了无数遍了。给章楶讲,给刘令讲。给赵煦讲,给周怀讲。 现在再讲,已经是张口就来。 “话说那一日风雨大作,天上一朵乌云飘来,只见环州城西北之处,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军队……” 目前放眼整个大宋,唐宁说自己白话的本事第二,估计没人敢认第一。一段说下来,就连厅内的侍女,厅外的仆役和护卫,都听得入了迷,更不用说小郡王了。 他时而激动的手舞足蹈,时而紧张的不敢呼吸。 “……微臣当时见到有一个党项秃驴上了城墙,心头便是一惊。微臣心说坏了,若是让这秃驴登上了城墙,岂不是城防告破,环州城就陷入危机了? 于是微臣当机立断,冲上去就想要把那秃驴推下去。 谁知他本事不小,与微臣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还是微臣险胜一着,把他推了下去。 当时微臣心头余怒未平,这群该死的党项秃驴,欺我大宋同胞,抢我大宋钱粮,居然还想要我大宋灭亡! 于是微臣站在城头就吼了一声,‘吾乃大宋环庆路督运使唐宁,谁敢与我一战?!’ 霎时间电闪雷鸣,党项秃驴们都被吓破了胆,不多时,便鸣金收了兵……” 小郡王带头鼓掌,厅内厅外就响起了潮水一般的掌声。唐宁站起身,朝四周拱手示意,小郡王挑着大拇指道:“你太厉害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贼兵不知为何,接下来几天都没有进攻。折可适将军认为时机已到,便绕山间小路,率部众藏进了洪德寨。 微臣也率领一千人,从环州城里偷偷溜出去,来到了高阴山,与洪德寨遥遥相望,一旦战事爆发,便前去支援。” 小郡王吞了口唾沫道:“然后,就真的打起来了?” 唐宁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的道:“是啊,那时候啊,贼兵来势之重,堪称是人山人海,海枯石烂。 但折将军义无反顾,冲杀进了敌阵。微臣心中虽然恐惧,但一想到微臣身后就是我大宋的疆土,微臣背负着朝廷,背负着官家的厚望,就硬着头皮杀了上去。 那一仗足足打了八个时辰,贼兵里有铁鹞子,无数次将我军将士分割,欲将我军将士蚕食殆尽。可最后,微臣坚定不移的固守后方,折将军作战勇猛,愣是杀了回来。 我等返回洪德堡,把秃驴们气得不轻。顶着箭雨,落石杀将过来。 当时的情况甚是危机,一面是贼兵命都不要的杀过来,一面是贼妇梁氏准备从山间小道逃脱。 微臣心想这样不行,俗话说兵者诡道也。于是微臣就向折将军提议,说此事派出人手绕出城去,对逃跑的贼妇梁氏进行追击,他们肯定想不到。 折将军说微臣简直是诸葛再世,将星下凡。当即亲自上阵,派出五千精锐杀向贼妇梁氏。 可惜的是最后还是让她给跑了,不然把她活捉了,带回来也能扬我大宋国威啊!” 小郡王听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唐宁说话说的一惊一乍的,他就跟着一惊一乍的。到了最后,小郡王感慨道:“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兵力的对比十分悬殊,能够取胜,已经是大功一件,不敢再奢求太多了。” 然后看着唐宁,满脸向往的道:“唐钤辖,你真是厉害。你看看本王,本王现在每日练武,又读兵书,假以时日,本王能够成为你这样的人么? 你是如何在这个年纪,就如此优秀的呢?” 唐宁笑了,站起身昂首挺胸的说道:“无他,唯天赋异禀而已!”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孟裕 小郡王和唐宁聊得非常投缘,主要是唐宁这个家伙聊天的本事摆在这,他想和谁投缘,谁就会跟他投缘,更何况对方身份虽高,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而已。 所以小郡王热情的留下了唐宁吃午饭。 郡王府的伙食不错,什么山珍海味,见过的没见过的往桌上一摆,就能吓住一群土包子。 面对小郡王的盛情款待,唐宁再三推脱。但怎奈小郡王实在是太过热情,唐宁实在推脱不掉,只好答应留下来吃顿便饭。 厨娘的手艺很好,饭菜的味道还算不错,唐宁这种挑嘴的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正吃饭间,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护卫,说一个叫孟裕的人求见。 小郡王说那就请他进来。 唐宁好奇的看着大门口,不多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过来。 “草民孟裕,拜见郡王千岁。” 唐宁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那男子一抬头,看到了唐宁,先是一愣,然后也是一阵狐疑。 这个孟裕,不是别人,正是唐宁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渣男。 小郡王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免礼。” 孟裕这才起身,道了声谢郡王,随后马上又指着唐宁问道:“千岁,不知这一位是?” 小郡王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道:“他是六哥亲封的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 孟裕哦了一声,就朝唐宁拱拱手笑道:“原来是钤辖大人,幸会幸会,在下孟裕,是郡王门下一名门客。” 唐宁笑道:“孟兄看上去年龄不小,还能充任郡王幕僚的重任,看来孟兄的手段,相当高明啊。” 孟裕不知唐宁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拱着手,尴尬的笑道:“钤辖大人过奖。” 唐宁摇了摇头,孟裕这个人估计是把所有的脑细胞都耗费在泡妞上了,自己这么明显的暗示,他要是听不懂,那就是他在装疯卖傻了。 不过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当上大宁郡王府的幕僚的?还是说郡王府的门槛已经低到他这种人都能进来了? 小郡王心思单纯,没有唐宁想的那么多。有些事情,他也压根就不知道。 伸手冲孟裕招呼了一下,就邀请他过来吃饭。 唐宁和他的饭才吃到一半,孟裕就过来了。要让他在一边干看着,也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就所幸让孟裕过来一起吃。 小郡王自然是不知道,孟裕在来之前,不仅去酒楼吃了顿饭,还去别人家里喝了一顿汤。现在走路胃里都咣当,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了? 唐宁也不说话,就看着孟裕如何作答。 孟裕拱手道:“多谢千岁好意,但草民来之前已经在家里吃过饭了……” 小郡王眨了眨眼道:“咦?你不是每次来都要吃点东西的吗?这次怎么是吃过饭来的,真是稀奇。” 孟裕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如果只有两人在这个地方,孟裕只会面色如常。但现在多了个唐宁,小郡王不经世故,还很好忽悠。但唐宁这小小年纪,就做了一地兵马钤辖的职务,这番话,他听了去心里自然是要笑话自己的。 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面对郡王,孟裕也不敢发脾气,只能一脸尴尬的笑,心里恨不能掐死这个小混蛋。 小郡王刚说完这句话,屏风后面又传来一声女子轻咳。这下唐宁也听的清清楚楚,看着小郡王一下闭上嘴巴乖巧的模样,恍然大悟。 怪不得小郡王这么小的岁数,也能单独接待客人。原来是因为有人坐镇,也难怪刚才自己想借力的行为,被小郡王轻飘飘的岔开了话题。 本以为是小郡王像自己一样聪明的像个妖孽,现在看来,是屏风后的女子在为他出谋划策。 一咳嗽,小郡王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过这个孟裕要来又是干啥的?唐宁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个家伙不是自称小郡王的幕僚吗? 随后小郡王和唐宁二人低头吃饭,孟裕就在一边陪坐。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卑微的像是一条狗。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孟裕想起了那个一颦一笑都像是在勾人心魄的女孩子。没来由,便是一阵心揪。 如果八年前没有那五百两黄金的事情,自己现在估计已经和那个女孩子结婚生子了吧?她那么漂亮,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会很好看吧? 胡思乱想间,唐宁和小郡王已经吃完饭了。 小郡王还想留下唐宁,再说一会儿话。但屏风后,再次传来女人轻咳的声音。没办法,小郡王只好跟唐宁告辞。 而唐宁惦记着齐献瑜和师父能不能找到自己,也不愿多留。起身告辞,便匆匆出了大宁郡王府。 唐宁离开之后,小郡王便冲孟裕道:“你今天来要做什么?” 孟裕笑着答道:“千岁,草民今天上街之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奇人,自称刘真人。据说此人自茅山而来,精通七十二种法术,……” “好了。”孟裕口若悬河正要继续往下说,屏风后面的女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孟裕心中不快,却拱手行礼道:“是草民逾越了。” 屏风后面的女子轻声道:“非是您逾越,而是九哥该去锻炼了。他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练武,妾恐九哥一日不练,会坏了身子,不敢轻慢,望孟先生不要怪罪。” 孟裕摇头笑道:“练武强身健体,对千岁来说,是一件好事,草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罪太妃您呢? 既如此,草民就先告退了。” “您辛苦了。”屏风后的女子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就起身离开了。 小郡王则是在后面追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姐姐等等我!” 随即便听那女子道:“哎呀!小点声,跑慢些,别摔到。你要像你爹爹一样沉稳,不要毛毛躁躁的……” 孟裕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小侍女,手里拎着一个盒子。 “武太妃说您今日特地前来辛苦,要奴婢将这份礼物送与您。” 孟裕摆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您就收着吧。您要是不收,奴婢回去也不好跟武太妃复命啊。” 孟裕为难挠着脸颊,最后点点头道:“好吧,那在下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劳烦妹妹替在下感谢一番武太妃的好意。” “嘻嘻!没问题,包在奴婢身上!” ……………… 唐宁本来想出内城,去东京城外寻找师父和齐献瑜。没想到,正巧碰见师父等人从梁门里进来。 齐复,林威两人坐在前面一辆马车的车架上,车厢里面坐的应该是齐献瑜。 后面一辆马车上坐着周怀侍卫中的哼哈二将,老吴和老魏,边上还跟着四个骑着马的侍卫。 齐复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唐宁。惊讶的喊了一声:“姐夫?” 林威一听,便勒住缰绳将车停下来。唐宁也就顺势爬到了车上,说了个地方,叫林威把车开到那边去。 林威为难的道:“大人,要不您去跟您师父商量一下?他刚刚带属下们进来,是要去周府的。” “周府?” 齐复点头道:“对啊,就是周大人的家。听说就在内城,刚刚周大人还说回了家要请我们吃好吃的呢!” 唐宁想了想,随即点头道:“也好,那就去一趟周府。” 说完,就钻进了车厢。 齐献瑜依旧捧着她那本《金针方略》看的有滋有味,见唐宁进来,也只是往边上挪了挪,给唐宁腾了个地方而已。 “嘿,瑜姐,你猜我刚刚碰见啥了?我给你讲,可有意思了……” “你别讲,你等什么时候我空下来了再讲,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说废话。”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转攻势 “你变了,你当初在庆州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管我?” “不是,是我这两天做错啥事情了吗?要是我做错了,我改……还是说你更年期提前了,看我不爽?” 齐献瑜闷闷的道:“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唐宁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自己把这个女人给惹毛了。不然这女人不是对自己冷暴力,就是暴力榨汁,顶都顶不住。 靠过去了一些,唐宁温和的道:“怎么心情不好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哎呀,你不要管,过几天就好了。”齐献瑜心里很享受唐宁给自己的待遇,但嘴上却不是很诚实,小心的把一片叶子夹进书中,合上书本之后,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唐宁摇头道:“不管可不行啊,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是不开心,我怎么会开心的起来?” 齐献瑜瞥了眼唐宁,心中好笑,道:“你就会油嘴滑舌,说一些花言巧语骗人。” “我这哪里是骗人呢?”唐宁急了:“我说的句句属实。” 齐献瑜撇撇嘴道:“你真想知道?” 唐宁点点头,肯定的道:“能够帮你分担,是我的荣幸。” 齐献瑜趴在唐宁耳边小声的说道:“我有几天没来月事了……” “嗯。”唐宁点了点头,随即脑子里一道雷电闪过,差点跳起来:“嗯?!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不?” 齐献瑜见唐宁反应,就笑道:“你理解的是什么意思?” 唐宁语无伦次的道:“就是那个,月事,那个,你当娘我当爹……” 齐献瑜被唐宁逗乐了,捂着嘴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呢?” 唐宁激动的浑身发抖,深处双臂用力的抱着一脸错愕的齐献瑜,然后又很快松开了,连声道:“不行不行,别力气使大了对孩子有影响……几天了?我的意思是,多长时间了?不对,应该是多久了? 哎呀,我说不清楚了……” 齐献瑜愣愣的看着唐宁,眯着眼睛,十分狐疑的道:“你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唐宁用力的点头,乐的见牙不见眼:“那是当然了,我头一次当爹,怎么会不开心!” “可是你在润州还有个大家闺秀没娶,这件事要是让她知道,她会怎么想?” “这个就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现在不用想那么多,快乐就完事了……来,让我听听孩子有没有动静……” 唐宁说完就要把脑袋凑近齐献瑜的肚子去,他实在是太高兴了。虽然这具身体只有十七岁而已,但他的人生已经走过了快三十个春秋。 这样的年纪,现在的自己又不想过去,又没钱又没地位。这个孩子的到来,对自己简直是一份恰到好处的惊喜。 更有一点,这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因为那次堪称莫名其妙的穿越出现任何问题。那么自己就能跟老婆们多多的生孩子,将来看着满地跑的小娃娃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所谓人生的终极理想,不就是如此吗? 更何况唐宁还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齐献瑜伸手挡在了肚子前面,轻轻的把唐宁脑袋推开。脸上似乎带着几分歉意,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今天早上,我刚刚才来月事……” “……” ……………… 两辆马车停在了周府大门口,门房早就见怪不怪了。听说是大老爷又出山做官了,而且这两天还升了官。之前门可罗雀,现在想见少爷,都得排队。 眼看那两辆马车停下来,门房就走上前道:“几位,劳驾往前边走走,一会儿来了人,这里可能会碍别人的事……” 说到这就开始浑身打摆子,因为他看到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他熟到不能再熟的人。 门房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内,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就喊道:“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霎时间整个周府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溜烟的从正厅里面跑出来,冲到大门口就喊了一嗓子:“爹!” 周怀走上前去,那男子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周怀的大腿泣不成声。 周怀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当初离开东京城,如今已经过了有五年之久。 五年前,这个抱着自己大腿哭泣的男人,还是个孩子而已。说到底,还是自己太任性,太懦弱了。 厌倦了朝堂上的纷争,没有想着去将他改变,而是选择了逃避。对比荆公,便知自己究竟有多么的可耻。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自己任性的逃避,带来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周成,一个人守着这座偌大的周府,在东京这个地方,艰难的成长。 “成儿,起来吧。”周怀伸手去搀扶自己的儿子:“好歹如今也是个户部侍郎,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惹人笑话。” 周成偷偷在老爹的袍子上抹了把鼻涕才起来,站起身来,又揉着眼睛道:“爹,您总算是回来了,您可知这五年来,还是多么的想您? 对了,俺娘了?俺娘在哪了?” 说罢,便朝周怀身后张望,正好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齐献瑜,不由大为惊恐。指着老爹道:“爹,你竟然……” 周怀莫名其妙,回头一看,不由摇头失笑,还有些气愤。伸手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莫要胡说,那是你师弟的小妾。” 周成愣了一下,随后道:“爹,你收徒弟了?什么时候收的?孩儿怎么不知道?” “为父在润州时收的这个徒弟……哎,具体的等到家里再说,先进门,进门,老夫要看看老夫的孙儿!” 周成笑道:“冲儿您是看不见了,他娘带着他上街买衣服去了,不过念儿倒是在家……说起来,您这个当爷爷的似乎还没见过念儿吧?” 周怀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惭愧的道:“老夫这个祖父当的失职啊……快带老夫去见见念儿!” 周成点点头,就带着周怀直奔一间房去。 在老吴的吩咐下,又过来两个丫鬟,领着唐宁等人去了偏厅喝茶。 齐献瑜鬼鬼祟祟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唐宁一眼,紧走两步到他身边,小声的道:“别生气啦!” 唐宁眉毛挑了一下,扭头看着齐献瑜道:“骗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现在呢?” 说完又把头扭了回去。 比悲伤更悲伤的,是空欢喜。 齐献瑜没想到唐宁的反应会这么大,现在她的心里也有些后悔。之前她提起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为了测试一下唐宁,想看看唐宁的反应。 不得不说女人都很喜欢玩这一套,动不动就来一出莫名其妙的事情,美其名曰考验。殊不知在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当中,两人之间的信任就会被消磨殆尽。 尤其是像这一次,齐献瑜的行为无疑给唐宁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齐献瑜自知这一点,所以就学着唐宁哄自己的样子去哄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唐宁这个万年不生气的小家伙一旦生起气来,还挺不好哄,刚才在车上用美人计,他都不为所动。 这下齐献瑜不知所措了,美人计都不好使,她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几位请稍后,奴婢这就去取茶水点心过来。”领路的丫鬟带着几人来到了偏厅之后,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一方面是要招待客人,另一方面,那个年纪轻轻模样又好看的小少年,脸上虽然没有丝毫表情,但却十分吓人。 多呆一秒,丫鬟都觉得胆战心惊,找了个借口就脚底抹油。 老吴老魏去找熟人叙旧,来到偏厅的,也就只有唐宁一行人。 林威和齐复都是一头雾水,但也能猜出来是小两口吵架……可平时摆冷脸的不都该是齐献瑜才对吗? 怎么今天一转攻势,变成唐宁摆臭脸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足常乐 周念便是周怀的小孙女,今年才刚刚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像是个美人胚子。 周怀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孙女,喜欢的不得了。在屋子里稀罕了一会儿,就把这个虽然很害怕,但却十分听话的瓷娃娃抱了起来。 人一上了岁数,就会变得多愁善感。刚刚在大门口哭了一场,见小孙女不认自己,周怀又忍不住老泪纵横。连带着一旁的周成,也跟着眼眶湿润。 “这个是爷爷,念儿,你不是总问爷爷在哪里吗?爷爷来看你啦,快叫爷爷。” 周成循循善诱,被周怀抱着的周念,看着泪流满面的周怀,奶声奶气的道:“你就是爷爷吗?” 周怀使劲的点头:“是啊,我是爷爷。爷爷对不住你啊,自打你出生之后,爷爷都没回来看过你……” 周念看着周怀,伸出小手揩去周怀脸上的泪痕。然后偷偷在周怀肩膀上擦了一下,小声的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你一直都不来看我,看到我,为什么你又要哭呢?你不要哭了呀。” 周怀哪里受得了这个,呜的一声,两行眼泪又落了下来。好半天调整过来,周怀道:“爷爷这是喜极而泣,这是高兴的眼泪。 我的乖孙女这么懂事,爷爷喜欢的不得了。以前是因为爷爷犯了糊涂,所以没有来看你,以后只要你想见爷爷,爷爷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周念歪着小脑袋道:“真的?” “真的!”周怀重重点头。 随即周念嘻嘻一笑,伸出两只小胳膊环抱着周怀的脖颈嘻嘻哈哈道:“你不是坏爷爷,你是个好爷爷!” 周成看见此情此景,非常识相的退了出去。才出来把门带上,就听见里面老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成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自己也是上了年纪了,见到这种事情,总忍不住流眼泪。 站在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师弟。这可不能怠慢,老爹五年前辞官离开东京之前,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要当他的徒弟,他都一个没收。 现在这位师弟,是有多大的本事,居然能让老爹相看? 于是急忙赶往偏厅准备招待唐宁。 来到偏厅,他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丫鬟们虽说站在一旁,但一个个都跟个鹌鹑似的。再看坐在椅子上一男一女,女的满脸苦涩,男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呦呵,这小老弟脾气还不小。不就是自己没及时招待他,居然在这跟自己摆脸子。 想到此,周成心中热情减了七分。心中冷笑,看来你小子还是分不清主次。 按伦理来说,俺是师兄,你是师弟。按岁数来说,俺是长辈,你是晚辈。按官职来说,俺是户部侍郎,从四品。你这个年纪,能有个八品的官,也是俺老爹在后面推了一把。 谁摆脸色,都轮不到你跟俺摆脸色。 更何况俺在户部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来户部办事的,哪个是好相与的? 想到此,剩下的两分热情,也减了一分半。至此,周成对唐宁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觉得这是个骄横跋扈的年轻人,老爹不知为何居然会看上这样的人,还收他为徒。 摇了摇头,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小子逐出师门,省得以后这小子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辱没俺老周家的名头。 清了清嗓子,双手拢在袖子里,踱着官步,皮笑肉不笑的走上前道:“哎呀,几位是跟着家父过来的吧?一路上护卫家父辛苦了。 几位远道而来,这些下人毛手毛脚的,不知把几位伺候的如何?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尽可说出来,这些下人不打一顿,是不会长记性的。 你们几个知道这是谁吗?这是老爷的徒弟,我的师弟! 这样的人你们也敢怠慢? 你们几个自己下去领……” 丫鬟们都傻了,心说就这生人勿近的架势,谁敢上去伺候啊?但是少爷发了话,她们也无法反驳。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家里养着她们,就是让她们伺候人的。 没把客人伺候好,那便是她们的失职,受罚也是情理之中。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鼓鼓囊囊的胸口好像都瘪了几分。 唐宁在跟齐献瑜生气,不关这些丫鬟的事情。莫要因为自己,连累了这群无辜的小丫鬟,这一点,唐宁现在心里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连忙起身,打断了周成的话道:“师兄,这里面有些误会。不是她们伺候的不好,是师弟我比较难伺候,况且愚弟还告诉她们,站在一边就好,有需要,我会喊她们。” 周成眉毛一挑道:“哦?还有这等事?这么说,就不关她们的事情了?” 唐宁点点头道:“因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愚弟今日心情不是很好。不关她们的事,愚弟会自己调整的。 说起来,师父再三要我练字,原来不是因为我的字写得太难看,是为了磨练我的心性。可惜我不知其中三味,人又懒散,如今因为一些小事,乱发脾气,实在不该。 师兄,莫要因为愚弟之行,牵连了这些无辜之人。” 周成恍然大悟,感情这小子不是给自己摆脸色,完全就是年轻气盛,脸上藏不住事。 心中暗笑,想当年自己也差不多一个德行。 想到此,周成之前脸上挂着的假笑就消失了。挥挥手,吩咐丫鬟退下,留下两个手脚麻利的,帮着端茶倒水便可。 抬起手压了压,示意唐宁坐下,周成这才笑着道:“适才来到正厅之时,为兄便觉气氛不对。原以为是因为为兄招待不周,怠慢了老弟才会这样,原来罪不在为兄啊。 如此甚好,甚好。 若是老弟初次来家里,就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那就太糟糕了。 万幸万幸,为兄这算是虚惊一场啊,哈哈!” 唐宁摇头苦笑道:“哪能呢?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有这一点就够了,别的事情,愚弟不敢过多强求。 知足方能常乐。 只是愚弟的养气功夫,实在太差。别的都还好,一生气,这脸上就藏不住。估计是把府上的丫鬟们都吓到了,这是愚弟的过错,师兄切莫责怪她们啊。” 周成笑着摆摆手道:“放心吧,老弟都说不要责罚她们了,为兄就不会再罚她们。 年轻人嘛,气盛一些,可以理解。为兄年轻之时,比起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不过老弟这一句知足常乐,可不像是这个年纪能够说出来的话。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悟不出这四个字来。” 周成言语之间,满是与唐宁的交好之意。而男人之间想要拉近距离,最快的方式无疑是直接讲黄段子。 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在黄段子面前过于庸俗。 于是唐宁便凑近周成,一脸猥琐的低声道:“比如这个娶老婆,娶少了,欲求不满。娶多了,无力应对。 愚弟是从这里悟出来知足常乐这四个字的。” 周成哈哈大笑,指了指唐宁道:“为兄现在开始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收你做徒弟了。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师弟能用这种方式悟出人生至理,也是个妙人啊。”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一边的齐献瑜,都快气死了。 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个混蛋,在这跟自己玩川剧变脸呢?上一秒还对自己横眉立目,下一秒就跟别人眉飞色舞。 果然有一个算一个,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听不见,说的对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看你们挺开心的,不如说来也叫老夫开心一下?” 正在唐宁跟周成一大一小两个老爷们哈哈大笑之时,周怀抱着瓷娃娃一样可爱的周念过来了。 见师父过来,唐宁连忙起身。周成也跟唐宁一样,见到父亲过来,就立刻站了起来。 周成笑着回答道:“没什么,师弟在与孩儿分享对人生至理的感悟。只是他感悟的方式,让孩儿觉得……觉得有些怪异,却又十分有趣……” 周怀呵呵一笑道:“你少跟唐宁这小子聊那些东西,他那套歪理邪说,好人也能给忽悠瘸了。 也好,我方才还担心你们两个相处的会不会融洽,现在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周成笑道:“哪能呢,孩儿刚刚还在跟二弟说,到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呢。” 周怀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感觉到周念在自己怀里扭了一下,就冲唐宁道:“来,徒弟,为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侄女念儿,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在古代,收了徒弟,就等于认了个干儿子。而徒弟认了个师父,也差不多是认了个干爹。 除了极个别的如皇帝,王爷这类职业之外,其余的人一般都是秉持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拜师收徒的。 这也是为什么周成会跟唐宁相互称兄道弟,刚才甚至直接称唐宁为二弟。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伦理上来说,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周怀的孙女,周成的闺女,理所当然的就变成了自己这个老叔的侄女。 唐宁见了周念,周念也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唐宁。 唐宁笑眯眯的朝周念招了招手道:“你好呀!” 人长的难看,笑都能把小孩子吓哭。但长得好看,笑起来就很惹小孩子的喜欢。 周念见唐宁对自己笑,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两只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甚是可爱。学着唐宁的样子,也摆了摆肉乎乎的小手道:“你好呀!” 唐宁哈哈大笑,走上前拍了拍周念的小脑袋道:“大侄女真可爱!” 周念见唐宁走进,就伸出两只小手冲着唐宁。周怀见状,便顺势道:“来,你抱着,也不知是小丫头片子太沉,还是老夫这老胳膊老腿使不上力气。 才抱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胳膊都酸了。” 唐宁心中感动,从古至今孩子在人们的眼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周怀放心的把孩子放到自己的手里,这对唐宁来说,无疑是绝对信任的表现。 或许是后世的路修的太宽,桥造的太长,人心也跟着隔了很远。 唐宁以前并不知道,一个简单的师徒名分,在宋人心中沉甸甸的重量。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抱着笑嘻嘻的周念,他满心满肺都是幸福。偌大的周府,竟让他找到了在公鸡岭的那座逃户小村庄,在润州唐府时那种温馨的感觉。 就真如周成所言,像是回到了家一般。 爱屋及乌,唐宁情不自禁的就在周念的脸上亲了一口。 周念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伸出小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小脸蛋道:“哎呀,口水!” 一句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唐宁余光瞥见齐献瑜满眼都是羡慕嫉妒恨,就抱着周念,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到齐献瑜跟前,对周念道:“这是老叔的媳妇,你要叫婶娘。”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除了始作俑者唐宁和听话的乖宝宝周念之外,其余人皆是脸色大变。 周成小声在周怀耳边道:“爹,您不是说,那是他小妾吗?” 周怀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也摇头苦笑了一下道:“唉,忘记了。这孩子跟咱们不太一样,他以前的师父是在山野里面教的他,怎么教的,老夫也不清楚。 很多五花八门,甚至是偏门的学问,他都有所涉猎。偏偏这种常识,他就一窍不通。 你是没去过他家,他家里没规矩的厉害。 不过老夫却挺喜欢那种气氛。 你看他现在让念儿叫婶娘,将来见了他娶过门的正房,还是一样让念儿叫婶娘。这样也不错,平等对待自己的妻妾,免得后院那么多乌烟瘴气的。 只是委屈了王家贵女,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 唉,这小子真是让老夫操碎心了。” 周成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回事,他之前还有师父?” 周怀点了点头道:“是啊,这小子出身山野,他那个姓徐的师父又是一个心怀天下的隐世高人。 徐师兄在润州目睹南山盗对百姓的危害,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除掉南山盗。于是这小子就孤身一人,假意加入南山盗,实则在内部兴风作浪,挑拨离间。 最后搞得南山盗四分五裂,跟官府里应外合,将其一网打尽。 为父见有此人才,实在是舍不得让他随波逐流,变成与他人无异的芸芸众生。更何况为父跟你娘在润州,身边也每个晚辈,孤苦伶仃的厉害。 收个徒弟,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周成尴尬的道:“孩儿这不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吗?更何况念儿出生那一年,孩儿还说等念儿大了,就带她去润州看您。 结果您回信把孩儿好骂了一通,说孩儿玩忽职守,不守臣道,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天天净想着休沐……” 周怀一瞪眼道:“老夫说的可有错?如今我圣朝正是多事之秋,历真宗皇帝,仁宗皇帝,英宗皇帝,神宗皇帝三朝半之韬光养晦,待官家亲政以后,便是奋发进取之时。 你身为户部侍郎,身居六部要职,肩负为圣朝奋发进取助力之重任。 如你这般不想着怎么做事,只想着怎么带女儿从京城跑去润州的官员,要老夫说,一把撸掉算了!” 周成心中一万个不忿,心说俺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能看一眼孙女?您倒好啊,指着儿子的鼻子骂,这实在是叫人火冒三丈。 但对面是自己的老爹,不好发脾气。周成只能在心里面碎碎念。 周怀又在一旁道:“以前为父是怎么教育你的?自古忠孝难两全,如果真到了忠孝二选一之时,为圣朝尽忠,就是为老夫和你娘尽孝了……” 听不见听不见我听不见,说的对说的对你说的对…… 此时此刻周成无比怀念自己那个喜欢唠叨的老娘,要是她在这,肯定会笑骂两人是前世的冤家,一见面就吵架,然后结束这场谈话。 说实在的,周成也搞不懂为啥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刚刚不还是在说唐宁的事情吗? 到了齐献瑜那边,她变色的原因就是,婶娘这个称呼对她而言太重了。 身为前白莲社的女刺客,她没期望自己在唐宁心中有太多的地位。正如她当初所说,她只希望唐宁将来会认她们俩的孩子而已。 无论是在庆州两人初尝禁果,还是之后一路的狂风暴雨,这里面是虚情假意,还是情真意切,齐献瑜已经分不清了。 所以在这之后,她才会做出考验唐宁的事情来。 如果说之前的考验还不够确定唐宁对自己是虚情,还是意切。那么这一句无意间的称呼,就让唐宁对自己的看法昭然若现。 他的心里真的有自己,他平时那些话,不是在花言巧语的欺骗自己……怪不得他这么生气…… 齐献瑜就像是一个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把唐宁的一切招数彻底看破。她发现唐宁看似凶狠的杀招里,其实满是爱意,于是她的心就变得甜丝丝的。 八年以来,那被她深埋已久的情绪,化作两行眼泪从眼眶里面喷涌而出。 “婶娘!”周念清脆的叫了一声。 “哎!”齐献瑜笑着答应。 唐宁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你看着我答应做什么,又不是我叫的你婶娘,想占我便宜? 还有,我就是生个气,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哭个什么劲? 好好好,我道歉总行了吧?孩子面前,你别太过分啊!”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让赵煦开心的事情 刚才还满腔柔情蜜意,现在齐献瑜只想掐死这个钢铁直男。不过周念在场,齐献瑜还是忍住了。总不能当着孩子面把人掐死吧,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 “念儿真乖!”齐献瑜笑着刮了刮周念的小鼻子,要么说小孩子最势利呢,不是跟好看的亲,就是跟对她好的人亲。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跟唐宁,齐献瑜俩人玩到一起去了,亲爹亲爷爷都晾在一边了。 周念的乖巧可爱让唐宁非常的喜欢,想当初,就是李子也没这么可爱过。初次见面,总要送上些见面礼才是。 可左右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拿得出手,今天早上军营出了事,自己便装出行,就连玉佩都没带在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牛三的遗物,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唐宁想了想,还是把匕首拿了出来。却没交给周念,而是转过头,交给了周成。 “这是一个对弟有大恩之人留下来的遗物,经过他妻子的允许,将此物转赠给了弟。 这把匕首陪着弟已有三载,时时刻刻贴身携带。有好几次,弟也因其脱险。 此物锋利无匹,削铁如泥。今见念儿,弟心甚喜。但今早因为一些事情,所以没能带着东西出来,身上只有这一把匕首。 弟就将这把匕首,当做给念儿的见面礼吧! 她现在还小,送给她,恐怕会伤到她自己。就将这把匕首,先交给大哥保管,等念儿长大了,大哥在转交给她。” 周成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二弟啊,咱们家不兴这个,你快把它收好,莫要放在外面。为兄见不得刀枪棍棒,一见脑袋发晕。 你快收好,快收好。” 唐宁执意要送,周成执意推辞。两人僵持不下,齐复和林威在一旁看的头都大了。 不就是送小孩子的见面礼么,用得着这样?搞得那把匕首跟个点了引信的炸弹似的。 齐献瑜见状,心中好笑。心说唐宁平时机变百出,到了这时候却糊涂了。轻声道:“你们哥俩莫要拉拉扯扯了,妾身头上戴的这顶簪子,送给念儿不就是了? 女孩子用簪子,自然是要比匕首强的多的。” 周成拍手道:“妙极妙极,贤弟媳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二弟,如果你真要送礼物给念儿,就送这顶簪子吧。这匕首,你还是收好,听你说它锋利无匹,削铁如泥,愚兄这心里就扑通扑通的跳。” 唐宁无奈的摇摇头,把匕首收好道:“那等愚弟下次来时,一定带一块上好玉佩送给念儿。” 周怀伸手拍了唐宁脑袋一巴掌,怒道:“看你们俩在这鼓捣了半天,到最后还是一个没说明白,一个没听明白。 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咱们老周家不兴这个什么见面礼,老夫徒媳妇的簪子,送了就罢了。一顶簪子而已,老夫回头再让成儿挑个好的,也当是老夫给徒媳妇的见面礼了。 你这个什么玉佩,你送了有什么用?退一万步说,那东西也是给男子佩戴的,你送念儿,是几个意思?” 唐宁弱弱的道:“您这是歧视女性,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戴玉佩了?” 周怀一脚就把唐宁给奔一边去了:“你少给老夫扣大帽子!以后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老夫听见一次奔你一脚。 你不是做饭做的好吗?正好!你小子早上就给老夫添堵,害的老夫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赶快下厨去,做几道小菜,让老夫开开胃口,也让你大哥开开眼。” 周成不乐意了,道:“爹啊,孩儿在东京城什么东西没吃过,开眼一话是从何说起啊?” 周怀撇撇嘴道:“遇到这小子之前,老夫也是这么想的。你且等着吧,一会儿肯定有你没见过的东西。” 唐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去后厨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厨房就是小爷的主场,还没有人敢把小爷从厨房赶出去的。 就在唐宁吭哧吭哧做饭的时候,皇宫里的赵煦也没闲着。 他今天说有事情,其实就是携妻子孟氏去宫中拜访一下母亲。 前不久孟氏食欲不振,还有干呕的症状。叫来御医一把脉,发现是有了身孕。 这可给赵煦高兴的不得了,他们老赵家就跟被诅咒了一样,要么是生不出娃,要么是生出来的娃都早夭。 宋仁宗生了三个儿子,都早夭了,临死前,竟然没儿子能够继承他的皇位。只有从亲兄弟那边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这就是后来的宋英宗赵曙。 赵曙这个过继过来的孩子,也不咋地。生了四个儿子,早夭一个,剩下三个,其中一个就是宋神宗赵顼。 赵顼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他白天伙同王安石搞变法,晚上就窝在后宫里面造小人。 但他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王安石变法搞的乌烟瘴气,是失败的那一半。 而他老人家,光儿子生了十四个,造小人这一半倒是成功了。 但是只有六个没有早夭,其中如今的皇帝赵煦,以及大宁郡王赵佖,也就是唐宁之前见到的那个小郡王。 一个身体不好,从小就是病秧子。一个瞎了一只眼睛,这还是幸亏请到了高人,否则两只眼睛全要瞎。 光想一想都觉得邪门,难不成老赵家还真是被人下了降头,上了诅咒不成? 如今孟氏有了身孕,先不管是男是女吧,总之这是一件喜事,肯定要去见母亲,见奶奶,告诉他们这个喜讯的。 虽说宫里的太监,宫女会很快把这个消息送到。但带着人亲自前去,总是不一样的。 公母俩坐着一顶大轿,孟氏就看着赵煦吃吃的笑。 赵煦说你看我做什么。孟氏就说你脸上长了花儿,好看的紧。 赵煦很无奈,但他更无奈的是孟氏不懂事。都当了皇后了,总得稳重点吧。天天跟刘清菁俩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 现在自己没亲政还好,没事还能当出戏看,乐呵乐呵。 要是自己亲政了,她俩还闹个没完,那就得想想办法了。 而且还不止如此,天天都腻着自己,缠着自己。哪有这样的皇后?若是纵容下去,又哪有自己这样的皇帝? 半年前刚结婚,郊祀还冲撞大长公主的车架,跟她们抢道。状告到自己这里来,把自己臊的都没脸见人了。 大长公主啊那可是,自己的亲姑妈啊。老子是个皇帝,见了她老人家都得低个头礼让三分,你倒好,敢跟人家抢道了。 三番五次的说,怎奈孟氏屡教不改,还振振有词,说是因为太想念自己,才这么干的。 如今看她有了身孕,也就算了。等孩子生出来,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才是。 赵煦心里想着,就来到了朱太妃的住所。朱太妃是他的亲老娘,他是从这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比起向太后和高太后,赵煦更想把这个好消息先告诉她。 “小娘娘,我来看您了。” 朱太妃是一个温和的性子,或者说从表面上来看,是一个温和的性子。赵煦知道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的女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对自己亲娘,赵煦还是抱着最纯真的期望。 “哎呀,六哥,你怎的来了。”朱太妃很高兴,儿子虽然经常来,但带着儿媳妇过来,还是头一遭。 之前虽有耳闻,但儿子不亲自告诉自己,朱太妃心里总是不信的。 现在看来,儿媳妇怀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就在赵煦准备说起此事的时候,却发现孟氏已经大摇大摆的坐在一张椅子上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喝酒是真的误事 赵煦顿时就怒了,刘清菁不尊敬你,你要告到老子这里。现在你面前的是老子娘,老子和老子娘都站着,你居然敢坐下? 两条眉毛一竖,也不顾孟氏还有身孕的事情,就要大喊一声孟冲真,你给老子起来。 但朱太妃却紧紧攥了下赵煦的手,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煦也摇头,意思是不行,我今天必须骂一骂这个婆娘。 朱太妃继续摇头,意思是不行,她现在有身孕,你一骂她,她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赵煦一瞪眼,意思是您怎么知道的? 朱太妃得意一笑,意思是老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的小小妃子了,好歹老娘也生了个皇帝儿子,母凭子贵,还不许老娘嚣张一下,安排几个人了? 别以为去年你跟那个姓刘的小侍御玩早恋的事情,高太后压下去了老娘就不知道。老娘还知道高太后把她逐出宫后,你还偷偷把那个小侍御给接回来了。 赵煦再一瞪眼,说您连这都知道? 孟氏接茬道:“知道什么?” 朱太妃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咱娘俩还是继续用眼神对话吧。 赵煦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意思是现在就且让她嚣张一阵子,等小的出来,看孩儿怎么收拾那个大的。 朱太妃满意的点头,孟氏的行径也确实让她,让很多都反感。怎奈这个人是高太后亲自挑选的,还真没办法指着她的鼻子骂。 孟氏见没人搭理她,就奇怪的说道:“小娘娘,官家,你们俩眉飞色舞的做什么呢?” 赵煦心说臭婆娘事情是真的多,扭头就要骂,朱太妃连忙打圆场,笑道:“没什么,眼保健操……” “……” 在朱太妃这里吃了顿午饭,碍于孟氏在场,赵煦有好多话憋在肚子里,没跟老娘说。之后就直奔高太后居所。 高太后身体状况不太好,但还是勉强保持着她垂帘听政的风度。赵煦看在眼中,笑在心里。 如今他一点国事都不参合,只是了解。 除了唐宁的任命,以及对西军将士的犒赏行动之外,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高太后处理。 当年诸葛亮是怎么死的,他准备来个故技重施。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好啊,那就都给你啊。要不这皇帝当的也没意思,趁着你没时间管,老子去跟小刘同学卿卿我我多舒服。 对了,明天还要去看唐宁给自己变魔术…… 想到此,他便分了神,心中想着唐宁会给自己带来怎样一个惊喜,全然不顾嘴巴滔滔不绝的奶奶高滔滔。 赵煦完全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唐宁已经醉到跟周怀的孙子周冲称兄道弟了。 就在唐宁下厨做饭的时候,周成的妻子带着周冲买完衣服回来了。 东京城的贵妇总是闲的没事做,又不肯宅在家里,带着孩子出门逛街,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消遣。 嫂子秦氏也是如此,不过她却回来之后,却意外的跟齐献瑜找到了共同话题。 这也不意外,毕竟俩人年纪相去不大,齐献瑜又是走过大江南北的,再加上跟着唐宁这么长时间,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是近墨者黑了。 聊天的本事呈直线上升。 周怀没有多加管束,周成和唐宁就拼起了酒。俩人喝得酩酊大醉,周成抱着老爹哭,说多想他,多想娘,说这五年他在东京混到户部侍郎有多难。 弄的周怀也跟着一起抹眼泪,爷俩抱头痛哭。 齐献瑜和嫂子早就转移阵地了,俩人去后院喝茶闲聊。 唐宁菜做的不少,所以齐复那边也跟着开了饭。一桌人,除了齐复和林威,其余的都是周怀的护卫,或是周府的老人。 喝酒自然少不了,齐复这种小年轻,被一帮老油子忽悠的脱光了衣裳,指着自己腰上的疤道:“就这条,就这条,看好了!这是西夏人砍的!他砍了老子一刀,老子把他脑袋砍下来了!哈哈哈!” 众护卫齐齐点赞,纷纷留言,说这你不喝一杯? 左右无人可聊,唐宁就嘿嘿怪笑着靠近了餐桌跟前唯二的闲人,抱着妹妹一脸无奈的周冲。 周冲的长相随他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是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他老子的轮廓。这就显得这小伙子非常精神。 问过年纪,今年十五岁个头很高,力气似乎也不小。一直都是他抱着妹妹,自己也没吃几口。 唐宁搬着椅子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哥们,知道不,我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满身酒味的唐宁,让周念很是不喜。周冲捂着妹妹的鼻子,无奈的道:“老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们,我是你侄子。” “哎,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都一样,都一样。”唐宁胡乱挥了挥手,又道:“你知道不,我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周冲嗯嗯两声,不知该作何回复。红人是啥意思? 正欲问,却发现唐宁已经趴在桌子上醉倒了。 无奈的喊来看热闹的仆役,几个人满头大汗的把唐宁搬到了一件厢房里去。 ……………… 唐宁觉得自己这一点很不好,每次喝醉了,总会忘记喝醉的时候发生过啥事。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胯下,松了口气。 幸好,贞操还在。 外面静悄悄的,唐宁口渴至极。明明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水壶。但脑袋疼的厉害,实在是不想动弹。 喊了两嗓子,没什么力气,也喊不大声,没人来帮忙。唐宁就自己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才起来自己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 外面天色大亮,唐宁想了想,现在应该是下午,自己没有睡太久。 推开门走了出去,发现左近空无一人。这不由得让唐宁大为警惕,难道自己是在做梦? 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后院,唐宁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中庭都是人,什么仆役丫鬟,大都在此。人人都挤在一起,朝正厅的方向张望。 但出奇的是,这群人谁也没吭声,甚至可以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咋回事?”唐宁走到一个丫鬟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那丫鬟立刻回头冲唐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见是唐宁,立刻哎呀一声,连忙道:“你快去正厅吧,他们都在等你呢!” 众仆役丫鬟回头看了一眼,纷纷往两边让过去。唐宁一脸莫名其妙,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升了起来,心头突突狂跳。 脑子里想的是走为上计,但眼前的情况告诉他,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进了正厅,发现七八个彪形壮汉肃然而立。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拦住唐宁,皱眉道:“干什么的?” 唐宁回头想指哪个丫鬟,结果一群人呼啦一声跑的没影了。唐宁挠了挠腮帮子道:“这个,之前我在睡觉,起来之后似乎是听说有人找我,我就过来了……” 只见那彪形壮汉冷笑一声道:“哦,你就是唐宁啊,谱够大的,能让官……大人在这等了三个时辰。 赶紧去吧,大人在等你呢。” 又是大人?哪位大人? 唐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头不详之感愈加强烈。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了点头哈腰赔着笑脸的周成。 周成见到唐宁脸色就是一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唐宁赶紧过来。 待到唐宁走上前,看清了跟端坐在椅子上的周怀聊天那人时,忽然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两腿一软,就想跪下。 “搀住!” 赵煦懒得站起来,周家这太师椅,坐的还挺舒服。 立刻从两边窜出来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夹着唐宁的胳膊。 赵煦瞥了眼像是在金銮殿上即将被拖出去砍头的犯人一样,被两个猛男架着的唐宁,抿了口茶:“哼哼,唐宁啊唐宁,你可是叫我好等啊。 一大早我起来床下了朝就去新给你的宅子,结果那个把钥匙给了你,在外面冻了一宿的内侍说你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没回来。 四处打听,才知道你来了周家。到了之后,居然还是因为醉酒而睡觉。 唐宁啊唐宁,这就是你要给我变的法术么?你可真是把我的心伤的地动山摇啊!” “陛下,臣冤枉啊……” 第一百二十章 旱雷警告 赵煦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大手一挥,让人把唐宁拖下去午门问斩。 虽然对唐宁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而感到气愤,但赵煦决定还是暂时饶过这家伙再说。 如果他弄出来的东西没他说的那么厉害,哼哼,一顿板子肯定是免不了的。 想到此,赵煦就摆了摆手道:“今天天气不错,我的心情也不算特别坏。 处罚你,只会让我的心情变差,所以我决定先放过你。不过这笔账可是要记着的,你不是说要变法术么?你要是变不出来,我拿你是问!” 本以为要掉脑袋的唐宁听到赵煦这么说,不禁有些愣神。就连他身边的两个彪形大汉把他放下来,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意思。 周怀见唐宁愣神,就怒道:“还不快谢过官家!” 唐宁这才醒悟,赵煦这是放了自己一马。连忙一揖到底道:“多谢官家,多谢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道:“你要的东西,我都已经派人送去你那座宅子里了……现在是几时了?” “回禀官家,现今已是未时二刻了。”周成立刻回答道。 赵煦点点头道:“我今日左右无事,就留在周府中,等到戌时回宫。 若是在我回宫之前,你拿不出你的那个法术,唐宁,咱俩之间的这笔账就得好好算算了。” 唐宁一听,只能回答一声:“微臣遵命!” 心中却是非常苦涩。 未时到戌时,中间就两个时辰。而火药这东西,有岂是那么容易做得的? 那东西什么比例,唐宁都忘得差不多了。本想着慢慢试,慢慢折腾,这下倒好,赵煦只给了自己两个时辰。 而这已经是赵煦很给自己面子了,放了皇帝鸽子,被他本人抓了包,还能继续办事的人,纵观古今也没几个啊。 看看师父他们父子俩瞠目结舌的样子就知道了,估计他俩心中的想法跟自己一样,都在想赵煦凭什么这么看重自己。 赵煦说完就扭过头去喝茶,笑着跟周怀说他家的茶叶味道不错。唐宁赶忙告辞,回到那座宅子里,早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抛开其他的不谈,唐宁火急火燎的查看了一下材料。令人沮丧的是,里面并没有缺斤少两,更没有缺少材料,自己就连找借口,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似乎是听自己前日与他所说的那些材料之中,分析出唐宁是想做火药,所以赵煦问过了将作监的头头,曾公亮老实憨厚的孙子,人家就把火药的配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煦,而赵煦便派人把所需之物,以三倍的数量运给唐宁。 材料足够,接下来,就是开始制造的时候。唐宁对于后世火药配方的比例,已经记不太清了。小时候倒是偷偷的查过,因为大家总是唱着‘我去炸学校,天天不迟到……’ 家里面没有别人,除了那个昨天被关在门外一宿的太监和唐宁之外,就只剩下刚刚被唐宁骑来的阿灰了。 此时阿灰正在院子里面慢悠悠踱步,唐宁没拴着她,她自己刚刚在地上啃了不少草,现在正在遛弯消食。 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阿灰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前蹄嘶鸣一声,慌张到处乱跑。 那个太监见状想要拦住阿灰,结果阿灰左奔右跳搞得他不知所措。 没办法,太监只好跑去找唐宁,顺便他也想看一看,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到后院太监就傻眼了,此时的唐宁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而在他面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还在冒着阵阵青烟。 “走水啦!走水啦!旱雷劈下来啦!走水啦!” 热情的街坊邻居们派出家丁端着水桶就重进了唐宁的家里,一桶桶水浇下去,愣是把那座大坑给填满了。 太监瞅着满脸黑灰的唐宁,心有余悸的道:“钤辖大人……刚才那旱雷,莫不是您弄出来的?” 唐宁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太监抬头看了看天,回答道:“该是酉时三刻了。” 唐宁长长出了口气,还好,是在戌时之前把比例搞清楚了。 急匆匆的对太监说了一句准备去周府,就扭头把热心肠的邻居们全给赶了出去。 邻居们的家丁也不好说什么,这家人家里又没走水,仅仅是被旱雷劈了个大坑而已。 平白无故被旱雷劈了一下,心情自然很不好。此时自己这帮人又乱糟糟的冲进来,说不定人家心里已经开骂了。 能住在这条街的人,哪个不是东京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人,其他的都好说,就是脾气大的厉害。 家丁们伺候人伺候了这么多年,这些大人物心思的阴晴不定,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了。 把人赶走之后,唐宁就把改良版火药按照比例调配好,倒在十二支竹筒里,就将这些竹筒全部塞到一个纸包里面。用手抓着,急匆匆的走出了后院。 太监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了,他成功的把阿灰从前院里面牵了出来。 唐宁一出来,就翻身上马。一甩缰绳,就直奔周府而去。 太监在后面追着喊,说慢点,慢点,这是内城,骑马不能骑得太快,被抓到超速,可不是交罚单那么简单,那是要掉脑袋的。 唐宁一听,并不理会。戌时前东西送不到,自己也是一样掉脑袋。左右都是掉脑袋,还不如把赵煦哄高兴了,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大手一挥就给自己免死了呢? 唐宁的超速行为很快就迎来的巡逻队的注意,大喊着让唐宁下马,唐宁却置若罔闻。一群人还好躲得快,否则要被唐宁撞个人仰马翻。 众巡逻队心想这还了得?怎能容许此獠在内城众如此狼奔猪突,这成何体统? 于是便在后面紧追不舍。 就这样,在路人的惊呼与怒骂声之中,唐宁来到了周府的大门口。把马一勒住,跳下去就朝里面跑了过去。 后面的巡逻队姗姗来迟,抬头一看,是周府,众巡逻队员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老周家爷俩都是的大官不好欺负,咱们还是文明执法,不要一进去就动手动脚的。 这样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点赞,于是他们彬彬有礼的冲门房讲了来龙去脉,门房听了之后,也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便叫他们再次等候片刻,他这就进去通知老爷。 再说唐宁那边,进了正厅就大声道:“官家!微臣回来啦!” 赵煦正跟周怀,周成父子俩吃饭。闻言挑挑眉毛,放下筷子道:“哦?还不错嘛,居然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爽约呢。” 说完,冲唐宁招了招手道:“先过来吃饭,吃完饭,再说你的事情。” “谢官家!”唐宁非常感动,赵煦还是贴心啊。 自己从昨天中午酒醉昏睡,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一路上肚子不知道叫了多少回,但因为赶时间完成赵煦给自己的任务,唐宁是强忍着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填饱肚子上。 现在赵煦的这个动作,或许只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刻意之举,但却让唐宁心里暖洋洋的。 从丫鬟递过来的水盆里胡乱洗了一把手,唐宁就坐在桌子上,捧起碗开吃。 赵煦笑吟吟的看着唐宁狼吞虎咽的样子道:“是不是早上和午间都没有吃饭?都饿成这样了,你慢点吃,我们又不跟你抢。” 周怀怒道:“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在官家面前,你何故展现出如此粗鄙的一面?老夫教你的礼数,你都忘记了?” 然而赵煦却摆摆手道:“无妨,我此番便衣出宫,也没那么多讲究。少一点做作,多一份真实,在我看来,还是不错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唐卿~唐卿~ 饭后赵煦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唐宁做出来火药的威力,但唐宁再三劝告,说这个火药跟咱们大宋现在用的火药不一样,虽然不是最终版本,但这份火药2.0的杀伤力是现今使用火药的好几倍。 赵煦想了想,心中半信半疑。于是就选定了东京城外的一处地点,属于皇家的田地,让唐宁在此处展示火药的威能。 出门的时候碰上了巡逻队,突然撞见皇帝的众巡逻士兵激动的手舞足蹈,问明缘由之后,赵煦对他们文明执法的行为点赞,并且表示会有赏赐颁发到这些以身作则的士兵身上。 至于唐宁公然超速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随后一行人直奔城外而去,周怀,周成父子俩也骑马跟在后面。 到了赵煦说的地方,果然左近没什么人。虽然远处能够看到几座民宅,但赵煦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百姓,一会儿听到什么骇人的动静,不要慌张,这是皇帝在试验帝国的新武器。 众老百姓一点都不慌张,相反还觉得有热闹看真是太刺激了。纷纷跑出来凑到田地边上看热闹,一些正在吃饭的,还端着碗蹲在田边。 接下来就到了唐宁表演的时间,他用几根细绳塞进竹筒里,然后将竹筒插在田地中央,随后用火折子点燃绳头,转身就跑。 绳子很长,给了他足够的时间逃跑。等他跑到赵煦所在的安全位置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整片田地就被爆炸炸开了花。 大片大片的泥土被掀翻到天空之上,稀里哗啦的又落了下来。 众百姓吓得魂不附体,那端着碗吃面的汉子就连碗里进了土都浑然不觉。 赵煦被溅了一脸的土,却毫不在意。激动万分的抓住唐宁道:“这……这是什么!” 唐宁感觉到赵煦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掌正在颤抖,心想此时的赵煦心中定然是无比的亢奋。 宋人如今使用的火药,跟后世的火药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一个是用燃烧后散发出来的硝烟伤敌,一个是用爆炸,以及爆炸时破散的弹片杀敌。 一个是人能够掌握的技术,一个是在宋人眼中,只有神灵才会拥有的力量。 唐宁一只手按着赵煦的手背帮助他稳定下来,轻声回答道:“官家,这才是火药真正的威力。但这还并非是火药最终的样子,因时间紧迫,一时之间,微臣想不起来先师传授的口诀。 所以在赶工的状态下,就只制作出了这样的产品。等一会儿您回了宫,微臣回家之后就用纸笔将配方写好,派人送往宫中。 若是您不相信,尽可找将作监按照微臣的配方,一试便知。” 与赵煦不同,周怀在看到刚刚的爆炸之后,除了惊诧外,还有一丝担忧。但听到唐宁刚刚说的那番话,周怀的心就放了下来。 这小子还是挺识时务的,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种东西,朝野上下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允许它出现在个人的手中。包括自己,在刚刚看到火药爆炸的威力之后,也觉得此物唯有掌握在官府手里,才是最正确的。 如果唐宁不愿交出火药配方,那也简单,去将作监窝一辈子,在朝廷的监视之下,给大宋制造一辈子的火药便可。 但若是这样,唐宁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而这必然是赵煦和周怀都不愿意看到的,可若唐宁敝帚自珍,不愿交出这火药配方的话,那也只能如此了。 而唐宁刚刚说的这番话,就很识时务了。他知道这里面的道理,便很聪明的将火药的配方献上。 如此一来,官府也可以制作同样威力的火药,而国家机器运行的效率,要远比唐宁自己一个人高的多。当唐宁制作出一份火药时,官府也许已经把整支西军所需的火药都装配完毕的。 这样自然就不会再担心唐宁会作什么幺蛾子。 赵煦高兴极了,他觉得这是比孟氏怀孕更能够让他开心的消息。紧紧握住的唐宁的手,赵煦认真的说道:“唐卿,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你有能力,又无私心。我能看出来,你的所作所为,皆是在为天下百姓,为圣朝之奋发而努力。 唐卿,你若是将火药的配方交付与我,我便可当着在场之人的面许诺与你,你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唐宁心说这话怎么听得浑身别扭,意思是明白了,赵煦说只要把火药配方交给他,自己以后如果不做推翻朝廷以及犯一些原则性错误的话,自己就可以在大宋横着走了。 话虽如此,但帝王之心可不是那么好揣摩的。尽管赵煦一再对自己展示出好的一面,但龙的性格可是阴晴不定的。 这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要是当真,是会被人耻笑的。 不过赵煦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唐宁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可能还是不如宰相大人们那么高就是了。 连忙躬身行礼,唐宁说道:“微臣不敢当,微臣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况且微臣又贪财,又好色,官家还是不要对微臣寄予厚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周怀鼻子都气歪了,心说这话也是能当着皇帝的面说的?周成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宁背影,心中暗想,这小子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才知道赵煦喜欢真实不做作,就知道投其所好,这句话一说,在赵煦那边又是一个加分项。 果不其然,赵煦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指了指唐宁说:“唐卿,你还真是对自己的缺点毫不避讳啊。 不过这些你说了可不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自有定数。 哈哈,来,我看你手里还有剩余的火药,这便全给他用了,也好叫我检测一下,是不是只要按照这个配方,无论怎样都会有这般杀伤力。” 唐宁领了命,就又来到田中。 围观群众们虽然心疼,但这是皇田,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于是看着唐宁一次又一次的点燃印信往后跑,看着埋在地里面的竹筒一次又一次的爆炸,众人从最开始的心惊胆战,变成瞠目结舌。 等到唐宁点燃最后一根竹筒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爆发出来那一刹那,众人竟然都拍手叫好。 赵煦看爆炸看的酣畅淋漓,走一步笑三声,开心的回到了宫里。 他身体不好,尤其到了晚上,咳的厉害。但因为太高兴,这一晚上就没咳几次。回宫之后不久,就有人把火药配方送入宫中。 赵煦接过,又找来将作监的头头,君臣俩连夜忙活,最后也制造出了同样规模的爆炸。得知唐宁没有欺骗自己,赵煦开心坏了。 晚上跟刘清菁俩人云雨缠绵的时候,都一转攻势,对刘清菁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进攻。 事后成了一滩烂泥的刘清菁缓了半天才缓过来,赵煦则是张口闭眼吐着舌头累的快瘫痪了。 刘清菁本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太强,搞得皇帝老公都把持不住了。心里得意至极,但她就是嘴贱问了一句,就好似被当头泼了盆凉水一样。 “哈哈,我今天高兴啊。唐宁你知不知道?哦,你不知道。反正就是我一个很能干的大臣,今天鼓捣出了改良版的火药。 就这么大一个竹筒,爆炸的时候竟然将整块地皮都给掀翻到天上去了。而且他还毫不犹豫的把配方交给了我,一个时辰前,我刚跟将作监试了一下,他没有藏私,这让我怎能不高兴啊。”赵煦说着,就疲累的沉沉睡去。 临睡前,嘴里还嘟囔着:“唐卿……唐卿……你真是个好人呐……” 刘清菁别的没记住,倒是把唐宁这个名字给记住了。这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片子,连怀孕中的孟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因为今晚的事情,莫名其妙的对唐宁产生了恶感,或者说,她连唐宁的醋都吃……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赵煦的病 周府地方很大,人又多,因此唐宁压根就不想去相国寺旁的那座宅子。 在周怀家里住了两天,和周冲也慢慢的熟络了起来。这孩子但从天赋上来说,并不是那么出色。但架不住他勤学苦读,笨鸟先飞。 每天晚上都要读书读到很晚,早上起来,轻度的锻炼一下身体后,就继续跑去书房看书。 这样的小孩子其实是很招人喜欢的,尤其是唐宁。他认为勤奋努力的人,总会得到回报的。 瓷娃娃一般的周念也总喜欢缠着唐宁不放,这让他想起了公鸡岭时的李子。一想到李子,唐宁难免就想起了还在润州的那一大家子人。 前几日到了东京的时候,就写了几封信送出去。如今,也不知道信有没有送到。每到这个时候,唐宁就会自己找一个偏僻的角落,把上一封来自润州的信拿出来,再细细重读一边。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唐宁才懂得一封家书的珍贵。在思念如潮水浸泡着心脏的时候,唯有一封家书,能让唐宁找到些许安慰。 “老叔,你在做什么呢?”周冲打水路过此处,见唐宁孤零零的蹲在一个角落里,就不免好奇的问了一句。 唐宁揉了揉眼睛道:“没事,老叔自闭症犯了,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 齐献瑜跟嫂子秦氏聊的很来,两个人白天聊到黑,又从黑天聊到白。秦氏是东京城长大的女子,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还算殷实。 秦氏小时候,夫妻俩对这孩子就百般宠爱,长大了嫁给周成之后,周成也对她十分宠溺。可以说这半辈子没怎么吃过苦,不过人还是很善良的。 在她的成长历程之中,能培养出这样的品质,殊为不易。 不过秦氏唯独对一点无法容忍,就是丈夫把应当给她一个人的爱分给别人。 四年前周成想要讨一房小妾,向来好说话的妻子不知为何摇身一变成了河东狮。据目击者周冲提供的情报来看,当时的场面极度的混乱。 要不是周成认错认得快,周府都要被这个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女人拆了。 至此周成再也没有说过讨小妾这样的话。 大宋的文人,或者说一些有地位的人都喜欢把小妾当做礼物一样送来送去。经此一事之后,有人要把小妾送给周成,周成坚决不收。 日久时长,怕婆娘的户部侍郎这个称号,就在周成头上扣得牢牢的。 秦氏得知之后,对周成便也有几分歉意。毕竟东京城里头排的上号的官员,没有小妾的家庭也就那么寥寥可数的几个。 妻子愿体贴,丈夫能退让。十几年的夫妻做到今日,依然甜甜蜜蜜,夫妻之情,自是羡煞旁人。 唐宁跟齐献瑜的事情也没瞒着谁,大家都知道齐献瑜是唐宁的妾。然而唐宁对外,却一直宣称齐献瑜是他的妻子,这让齐献瑜这个老女人心里甜丝丝的。 这几日晚上,没少犒劳唐宁。 今日晚上,唐宁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在殿内召见自己前,咳的撕心裂肺的赵煦。皱着眉头想到此事,趴在唐宁胸口的齐献瑜就很敏锐的感觉到了。 轻轻抓了一把唐宁腰上的肉,轻声道:“想什么呢?” “别的先不谈,站在医学的角度上来说,一个人会连续不止的咳嗽很长时间,并且咳的动静都很大。比如我,听着他咳嗽,都觉得喉咙发紧,嗓子发痒,感觉他要把肺子给咳出来了。 你说这样的人,得的是什么病?” 齐献瑜想了想,就回答道:“这个不好确定,咳嗽是很多病都会有的症状。你说的那个人,还有其他的症状么?” 唐宁回忆了一下,那日从殿内出来的小宦官手里,似乎染着一抹红。虽不知那抹红是怎么来的,但唐宁认为,八成就是赵煦咳出来的。 于是便补充道:“有,咳血。” 齐献瑜略微思索一番之后,不由大为紧张。一下子坐起身,也不顾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紧张的看着唐宁道:“那人是谁?你跟那人有没有接触?” 唐宁不知道齐献瑜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想把齐献瑜按下去,但这女人不肯躺下,一个劲的追问唐宁刚才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唐宁哪里能说那是赵煦啊,只说是自己一个朋友。齐献瑜就问唐宁,有没有跟那人有过什么比较亲密的接触。 天凉了,齐献瑜不愿意躺进暖暖的被窝里,唐宁就只好把身上的底衣脱下来,披在齐献瑜身上。 自己往被窝里面一缩,闷声道:“哪来的亲密接触,我又不喜欢男人。” “那就好。”齐献瑜闻言,松了口气,双臂交叉抓着衣服,紧张兮兮的道:“你说的那人,很有可能是痨瘵(音债)啊。” 唐宁眨了眨眼,对齐献瑜问道:“痨瘵?那是啥病?” 齐献瑜说你认真的? 唐宁就无辜的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于是齐献瑜就伸出手想要掐死唐宁,她悲愤的道:“天哪,你究竟是多么暴殄天物啊!你有那么一个神仙般的师父,居然连痨瘵都不知道!” 唐宁吐着舌头道:“我不知道啊,我师父没教过我啊,快松手啊好姐姐,我要喘不上气了……” 齐献瑜怒道:“掐死你算了!跟你说十句话,八句能让老娘生气!跟你在一起,老娘至少折寿十年! 你师父但凡是教过你医术,就不可能绕开痨瘵。唯一的答案,就是你师父教过你,要么是你没仔细听,要么是你忘了!” 齐献瑜不松手让唐宁很无奈,于是唐宁只好吐着舌头指着齐献瑜的胸口道:“瑜姐你走光了……” 齐献瑜这才松开唐宁,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压根没走光,就又气得在唐宁肚子上锤了一拳。 唐宁捂着肚子道:“你就算我当时没认真听讲,你现在再给我补补课不就行了?” 齐献瑜哼了一声道:“懒得给你讲,反正你又不往心里去。不过告诉你,痨瘵有六大主症,潮、汗、咳嗽,或见血,或遗~精……” 听齐献瑜说到这,唐宁恍然大悟。这所谓的痨瘵,不就是肺结核么? 眼看唐宁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齐献瑜气得牙痒痒。又在唐宁肚子上锤了一圈,把披在身上的衣服团吧团吧往唐宁脸上一摔,自己就背朝唐宁躺下了。 还把被子也抢过去一点。 唐宁无奈的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我刚才走神,也不是因为我在想别的,是我想起先师对我说过这个病,只不过他老人家的称呼,跟你们有所不同,他把这叫做肺结核。” 齐献瑜心中虽然仍在生气。但涉及医学的事情,她就暂且把这气压下去,待到一会儿再生。一听唐宁此言,便眉头微皱。转过身来,看着唐宁问道:“肺结核?那是什么意思?” 唐宁笑道:“在先师口中,有一种病菌叫做结核杆菌,这个东西是导致病人患上肺结核的主要原因。” “肺虫?”齐献瑜皱着眉头。 “呃,你要是这么理解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不是我这么理解,前朝的王焘就说‘肺劳热损肺生虫,形如蚕,在肺为病’。” 唐宁瞪大眼睛道:“你们搞医学的已经弄出显微镜来了?” “什么是显微镜?我反正没听说过。” “那王焘是怎么发现肺虫的?又或者说是怎么观察到肺虫的?” 齐献瑜撇了撇嘴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说完,就转过身去准备睡觉。才转过去,又转了回来,对唐宁警告道:“你要是跟你那朋友来往密切,我劝你最好每天锻炼身体,并且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痨瘵专养病秧子,身体不好的人很容易得。而且这是灭门的病,你可不要染上了回来传染我。不然老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美人计? 第二天一早,唐宁还在睡觉,就有丫鬟来敲门,说是有人找。爬起床一看,齐献瑜早就起来床了。看这个时间,估计是在跟秦氏一起练功去了。 她练的功就是一种呼吸法,仍旧是白莲教里面的功法。练了或许不会打通任督二脉,瞬间化身绝世高手。但是能够延年益寿,能延缓衰老却是肯定的。 当初白莲教还是一个正规组织的时候,里面有不少得道高僧和精通医学的老家伙在。一帮人吭哧吭哧的研究出了这一套呼吸法门,也算是造福大众了。 可惜后来白莲教变成了地下组织,净暗搓搓的搞点小动作。因此,这套呼吸法门也就变成不外传的了。 齐献瑜今年二十五,看上去却跟二十甚至十八岁的小姑娘差不了多少。如果不看身材光看脸蛋,唐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女人。 起来换了身衣服,又在丫鬟端来的铜盆里匆匆洗了一把脸之后,就来到了前厅。 来人让唐宁颇感意外,并不是熟人,也不是什么权贵,而是一个宦官。 周成今日当值,周怀也去参加朝会,尚未回来,所以只留下一个周冲在此接待。 而周冲小小年纪,出来接待一个宦官,自己也不知如何去做。气氛无比的尴尬,好在那宦官算是好说话的,一直在问周冲学业如何,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之类的话题。 等到唐宁出来,两人都顿觉松了一口气。 唐宁拱着手上前道:“我到是谁,原是公公来了,不知公公来此找某家有何指教?” 宦官冲唐宁随意的一礼,笑道:“不是老奴对钤辖大人有指教,是官家派老奴来召钤辖大人入宫。” 唐宁愣了一下,连忙道:“公公等的可久?” 宦官摇头道:“不急,此时约莫官家才刚刚下朝,还要读几封折子,才会见客。若是钤辖大人还有什么准备,快去便是,等您准备完,再与老奴回宫也不迟。” 唐宁点点头,就跑去后院打了桶水,匆匆洗了个头。然后又漱了牙,穿上了绿绿的官袍。急匆匆的把正在练功的齐献瑜喊过来,让他帮忙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嫂子跟齐献瑜一起练功,一听这话,也来帮忙。俩人帮唐宁把衣服上的褶子抻平,扣子系好,这才告诉唐宁可以走了。 来到前厅,那宦官却在逗弄奶娘怀里的周念。周念似乎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宦官,他的手指一伸过来,周念就凶巴巴的张开小嘴要咬。 结果宦官一收手,周念就咬了个空。宦官再伸手,周念再张嘴,俩人玩的乐此不疲,只有周冲满头大汗的劝妹妹不要胡闹了。 这时候唐宁才出来,宦官见了之后,忍不住赞了一句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 唐宁早就习惯这种赞美了,拱拱手谦虚的道:“公公过奖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莫要让官家等得太久。” 宦官点点头道:“好。”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周府,跳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车夫一甩缰绳,马车便直奔皇宫而去。 眼前这个宦官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脾气不大,唐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看上去而已。 宦官看着唐宁笑道:“钤辖大人,在周府住的可好?” 唐宁也没多想,顺口回答道:“挺好的,这里人多,不像官家赐给我那座宅子那么冷清。而且师父,大哥大嫂待我都视如己出,说实在的,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地方了。” 说到此,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唐宁心说要是走皇城,应该没这么快才对。刚准备把头探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就觉得勃颈处一凉。 低头看,一把匕首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唐宁吞了口唾沫道:“公公,你……你这是做什么?” 宦官笑道:“钤辖大人,老奴知道你身上藏有一把匕首,和两把精巧的手~弩。现在还请您把这些东西交出来。” 这他娘的是咋回事啊?这是遇到谋财的了,还是遇到害命的了?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临时起意啊。这绝对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连自己身上藏着一把匕首两把手~弩的事情都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总不能是赵煦派来绑架自己的吧?这说不过去啊,一来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赵煦的事情,他没有理由绑架自己。 二来就算是赵煦图谋自己的肉体,以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大手一挥金口一开,自己也不是不能从了他,没必要搞成这样啊。 心中如此想,但为了保住小命,却还是很老实的将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正准备递过去,那宦官却摆手道:“哎呀,钤辖大人。您不必把东西递到老奴手上,您只要把它丢在一边就好了。” 唐宁听了这话,心中警惕更甚。这还不是业余的,而是一群专业的绑匪,业余的是不会做到这般谨慎的。 面对这种绑匪,唐宁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消除他们的警惕心。所以他乖乖的把东西都掏出来丢在了一旁。 宦官笑道:“钤辖大人够识趣的,现在下车吧。” 唐宁也不多说,听话的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不过他刚钻出车厢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大跳,车外站着十多个奇形怪状的大汉,手里操持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这辆马车开进了一间院子里,离周府的路程,应该不会太远。至少还没有出内城,这处宅子还是在内城附近。 心中有些苦涩,这才刚刚早上,等师父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也得是深夜了。这期间自己都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折磨呢。 想到此,唐宁心中便开始疑惑。他们想要什么?这些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钱?东京城比自己钱多的人,不知凡几。 命?自己也没什么仇家啊,唯一一个赵仁,虽然有仇,但他也没能力弄这样一出大戏啊。内城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除了赵仁之外,还有谁想要自己的命? 唐宁心头跳了一下,难道说,他们是裴仙童找来的帮手? 唐宁心中暗恨,心说这个裴仙童看上去像是个冰清玉洁的小仙女,原来也是这种跟三教九流往来不清的妖女。 自己真是看错她了,早知如此,在她对自己行刺的时候,就不手下留情把她放走了!——当然,这只是败者的发言而已。就算他不手下留情,裴仙童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看来这姑娘学尖了啊,知道光凭她自己一个人是不能成事的,知道找帮手了。 “钤辖大人,请吧。”那宦官把匕首顶在唐宁的后腰上,对唐宁说了一句,示意唐宁往前走。 唐宁看眼前又四间屋子,便问道:“我该去哪间?” 宦官笑道:“钤辖大人喜欢哪间就去哪间便是,这四间房没什么区别。” 唐宁点了点头,就挑了最左边的那间房走了进去。 一进去,唐宁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大床,一张桌子,和桌子上的一座香炉之外,就别无它物。 唐宁被宦官推了进去,那宦官冲着唐宁笑了一下,很是猥琐的道:“钤辖大人请稍后,一会儿便有人伺候您更衣。”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随后又听到咔啪一声,想来是怕自己逃跑,在门外将门闩放好了。 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屋内充斥着异味的香气。唐宁活动了一番手脚,忽觉身子有些发烫。 心中正奇怪之间,大门又是咔啪一声响。随后,便走进来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皆是穿着一身华贵衣裳,巧笑嫣兮,关上门,就冲着唐宁走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嘴臭就完事了 事已至此,唐宁总算是知道了,那三根香里必定是放了东西的。眼前这四个女子自打进屋之后,呼吸就开始变的急促。同时,一开始还算清澈的眸子里,现在也满是情欲之色。 一个个咬着嘴唇,对唐宁上下其手,都是一副想要把唐宁吃掉的模样。 齐献瑜近几日近乎疯狂的榨汁行为在这个时候得到了绝佳的效果,唐宁被柔软的舌头舔~弄着耳朵,被细长的手指划过肌肤,在这种感官上的刺激下,唐宁有心,却无力。 眼看那四个女子不信邪,要伸手去抓无精打采的小唐宁。 唐宁着了慌,伸开五指将下面罩住,缩起身子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感受了一番,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四个姑娘哪管这个,派她们来的人,就告诉她们无论如何,也要跟唐宁发生关系。如若不然,她们的下场会凄惨无比。 登时姑娘们就开始了分工合作,两个人抓着唐宁的胳膊,另外一个按着唐宁双腿,剩下一个就嘿嘿的笑,说钤辖大人,您就从了小女子吧。 唐宁哭着说道:“不要啊,放过我吧。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再这样下去,我要死啦……” “钤辖大人,您就忍着点吧。妾身们也是受人指使,无奈而为之啊。” 在这个时候双方还能保持一些清醒,等到那三根香的作用彻底发挥之后,五个人就抱成了一团,你啃我我啃你的恶心的厉害。 唐宁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是不受控制的。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为什么绑匪要这么做。 不过他能够清楚的知道一点,就是如果他真的跟这四个女子发生关系,那么他的下场一定凄惨无比。 就在此时,房门又被人给打开了。来人二话不说,手里两桶水就朝床上的众人泼了下去。 这一下才算是把五个人都给泼醒了,那四个女子看到来人之后,一个个如丧考妣,哭丧着脸。而唐宁却不认识那人,见到他,就起身拱手道:“多谢好汉相助……” 话音未落,便觉腹部被人重重轰了一拳。一股酸水上涌,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自己则是跟一只大虾一样,蜷着身子缓缓倒在了地上。 “滚!” 那个眉毛胡子皆是花白的男子冲四个蹲在墙边的姑娘吼了一声,姑娘们也不在乎衣衫不整了,一个个如蒙大赦,纷纷跑了出去。 而这男子这是拎着唐宁的头发,将他狠狠的往地上摔了一下。 “某家跟她们的目的不一样,某家只想找你要火药的配方。你若是速速告知某家,就免得生受这些活罪,你若是不说,某家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唐宁被他拽着头发摔在地上,磕到了半边脸。整个脑袋都震的有些发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全当是唐宁负隅顽抗,又抓着唐宁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将桌子上的香炉一脚踢到一旁。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粗绳,三下五除二,就把唐宁给绑在了桌子上。 然后狞笑一声,又从后腰处掏出一根马鞭,二话不说先冲着唐宁的胸口狠狠的抽了一记。 “说,还是不说!” 唐宁吃痛,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我说我说我说,你想知道啥,我都说!你别打我,我怕疼!” 那人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很快又变成一副凶狠的样子。不过这一次他却没动手,而是笑着说道:“某家只想知道火药的配方,只要你把火药的配方告诉某家,某家这便离去。” 唐宁很快的回答道:“硫磺,硝石,木炭就这三样,没别的!我说完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不?” 哪知又是一记鞭子落在了身上,唐宁疼的倒抽一口凉气,旋即怒目视之,道:“我都跟你说完了,你为何还要打我?”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当某家不知火药是由这三样组成么?某家要比例,比例!” 比例?唐宁的心中豁然开朗。 “哼,既然骗不过你,那小爷就告诉你。想从小爷这里得到火药的配方,你是痴心妄想!” “什么?竟有如此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你吃鞭吧你!” 那人说罢,一鞭子又抽了下来。这一下他使了全力,竟然直接将唐宁的衣服抽破了,连带着里面都一下抽的皮开肉绽。 唐宁咬碎了牙,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怒吼道:“来呀!再来呀!爷爷要是把配方告诉你,爷爷就不是你的好爷爷!来呀!别停啊!看看你爷爷先被你这个不孝的孙子抽死,还是你这个不孝的孙子被累死!” 一番话仿佛点燃了火药桶,唐宁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愤怒已经快要化为实质了。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个激将法是不是用的太过了。 一顿鞭子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唐宁疼的都快要晕过去了。 “黄口小儿,出言不逊,不知尊老,打死你都不亏!”那人抽鞭子的动作一刻不停,一边抽,一边骂。 唐宁就跟着哎呀,哎呦,哎呀的叫。听唐宁叫了半晌,那人似乎突然间想起自己的任务。 于是又加了一句:“火药的配方!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我说你妈!”唐宁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他现在心里也很生气,这个人的来头,他已经知道了。这一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也大概能够了解了。但是这混蛋未免也入戏太深了,这是一点都不留情啊,自己身上都快有七八个被抽出来的伤口了。 因此唐宁也跟着上了头,要不是他现在被绑在桌子上,他高低要跟这个老家伙拼命。 唾沫没飞多远就落到了地上,那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往地上一丢道:“只要你说了,这就是你的。” 唐宁嗤笑一声道:“你打发要饭的呢?一锭金子就像从小爷手里买走火药的配方?你连小爷的一泡屎都买不走! 少在这丢人现眼了,土包子!” 那人额头上青筋暴绽,双手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最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手。 房门被打开,外面一辆板车停在院子里。要不是这么一开门,唐宁都没发现,原来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那辆板车上装满了黄澄澄的金条,这是很多人穷其一生都赚不到的钱。说句老实话,唐宁到现在都没有赚过这么多的金子。 不过唐宁心知就算自己答应了,这些钱也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于是冷笑一声道:“傻逼,滚!” 那人实在是忍受不了唐宁的嘴臭了,跳起来就是一脚把唐宁踹翻在地。 “你这小混蛋懂什么叫做尊敬老人吗?嘴巴这么臭,老夫今天就替你爹娘教训一下你!” “老王八蛋,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有种就把小爷我打死,你要是打不死我,你就莫要让小爷把你逮到,不然小爷保证让你痛不欲生!” “哇呀呀呀,真是气煞老夫了!” 偏偏那人还拿唐宁没辙,杀是不能杀的,于是只能踢了一脚桌子泄愤。 这一脚势大力沉,竟然直接把桌子踢成了两半。唐宁得到了解脱,但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往前滚。 忽然脑袋就碰到了之前被踢到地上,滚到墙角的香炉上。 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唐宁一下子就觉得双眼发沉。饶是如此,唐宁还是指着那老头子道:“你……你等着……你等着……小爷……这就……这就……拿你狗命……” 说罢,双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赵煦都等急了 “谁干的?” 赵煦本身身体就不好,所以他平时很少发脾气。从小他就懂得克制,懂得制怒,因为生气与愤怒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 可今天,他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亥时一刻,他刚刚躺下,刘令就进来禀告了一个消息。老周家报了官,说唐宁失踪了。 赵煦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立刻发动人手四处寻找唐宁。最后再内城的一个偏僻民居里面,发现了遍体鳞伤,晕倒在地的唐宁。 满院子的死人,不知道是谁干的。其中这件事只有等唐宁醒过来之后,再问他有没有印象了。 就在今天,自己的后宫里面还失踪了四个女人。虽然自己从未见过她们,但好歹她们也是被送入宫中的,名义上是自己妃子的女人。 唐宁受伤,加上女人失踪,赵煦很难不大发雷霆。 不过他还是很有理智的,很快就把最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两个人找了出来。 一个是孟冲真,一个是刘清菁。 刘清菁是赵煦的早恋对象,长得又异常漂亮,整个后宫里面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比她漂亮的女人。因此她放肆的厉害,譬如如今身为皇后的孟氏,她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因为她有这个自信,无论是谁当皇后,赵煦的心只会在自己这里。 所以她有作案动机,但嫌疑却不是很大。 孟冲真就不同了,作为高太后点名选出来给孙子当皇后的女人,她内心自然是异常高傲的。然而刘清菁的鼻孔竟然比她抬得还要高,这让她无法忍受。 两人经常发生小矛盾,小摩擦。而孟氏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凡受了委屈,必然不肯忍气吞声,要十倍百倍的奉还,才肯善罢甘休。 那四个女人,说不定就是背后嚼皇后的耳根子被逮到了。 不过赵煦何等人也,他仔细一想,觉得事情很不对劲。宫里的妃子丢就丢了,为何偏偏是今日丢的? 而且唐宁昏迷之处,武德司已经发现有催情迷香的残留痕迹。若说是唐宁自己搞出来的鬼,赵煦一百万个不信。 齐献瑜的身材和长相就是放在后宫里面也是屈指可数的,赵煦不相信唐宁有了齐献瑜还会跟别人乱搞。 所以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来看,一切都说得通了。宫里有人想要置唐宁于死地,特地瞒着自己,把四个自己没见过面的妃子给弄出了宮,又把唐宁给绑架了,使用催情迷香,想要让唐宁跟那四个妃子发生些什么。 发没发生,赵煦不知道。但他知道,有这等权力能将四个妃子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宫里的,也就那么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高太后,向太后,朱太妃,孟氏,刘清菁,还有几个老怪物一样的宦官,以及一个自己。 妃子不是自己运出去的,高太后和向太后也没这么无聊,老娘甚至还要赵煦把唐宁带来见她,说如此少年英杰,她也想要见上一面,好好目睹一番他的风采。 那几个老怪物一般的宦官,平时站起来走个路都嫌费劲,这种事情,他们自然也是不肯做的。 所以嫌疑人就只剩下孟氏和刘清菁两人。 按照之前的分析,赵煦还是觉得孟氏的嫌疑最大。刘清菁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她还会在乎些什么呢?她难道还能吃一个男人的醋不成? “到底是谁干的!”赵煦狠狠的把砚台甩了出去,砸在梁柱上,发出砰的一声门响。 他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随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孟氏赶忙想要上去拍拍赵煦的后背,却被赵煦阴冷的眼神吓了回来。赵煦一边咳着,一边对犹豫要不要靠近的孟氏艰难的道:“滚开!” 刘清菁见孟氏吃瘪,心里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情绪。在她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这女人论长相,论身材,甚至拼不过大多数的宫女。除了仗着高太后淫威,还有什么? 人品还不咋地,总爱东捅咕一下,西捅咕一下。身为皇后,却无皇后母仪天下的品质,等到高太后死了,她的皇后也就差不多做到头了。 赵煦咳了半晌,也不见停,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边的小宦官拿着手帕捂在赵煦嘴前,星星点点的血沫,顿时浸在手帕上。 此后又过半晌,方才好转一些。赵煦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肺部的痛感,皱着眉头道:“同样的话,朕不想再多说了,到底是你们俩谁做的,朕最后再问一遍。” 刘清菁心里有些不舒服,赵煦这还是头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称朕呢。 翻了个白眼,刘清菁落落大方的道:“反正不是臣妾。” 孟氏刚刚开始一直咬着下唇,听刘清菁说这句话,也跟着说道:“也不是妾身。” 赵煦挑了挑眉毛,语气里面含着怒意道:“那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朕的那四个妃子是从宫里飞出去的不成? 难道她们仰慕唐卿的本领与才能,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出去跟她幽会不成?” 深吸了一口气,赵煦死死盯着孟氏道:“朕,再给你们两个最后一次机会。 到底,是谁做的!现在说出来还不晚,朕会原谅的。” 刘清菁再次说道:“臣妾承认臣妾对于您的那个唐卿很不爽,您最近几天不论什么时候都念着他的名字,搞得他好像是您的枕边人一样。 但臣妾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鼠目寸光。臣妾打听过这位唐卿的事迹,之后想了想,觉得如果臣妾是您,也会高兴的天天念叨他。 所以臣妾觉得您有一位好臣子,是您的幸运,是圣朝的幸运,又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呢? 况且臣妾不过是您后宫里众多妃子中的一员,就像是被您养在池塘里面的鱼,最多也就是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兴风作浪,溅起来的水花,都蹦不出这个池塘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四个妃子去,实在是臣妾力所不能及啊。 这么解释,您满意了么?做这桩事的人,可不是臣妾哦。” 刘清菁字字诛心,从最开始鼠目寸光,到后面池中鱼的比喻。无一不是在暗示孟氏,就是做出这桩事的人。 孟氏大怒,指着刘清菁道:“岂有此理,你怎可如此说话?” 刘清菁撇撇嘴道:“我说什么了?做贼心虚……” “你!” 赵煦拍着桌子道:“够了!清菁,给皇后道歉,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后,你要尊敬她。” 刘清菁朝赵煦甜甜一笑,然后又冲孟氏很是敷衍的道:“是妹妹说错话了,姐姐不要见怪。妹妹也是看着官家想要找出真凶,一时犯了急,姐姐不要与我计较了。” 放在平时孟氏早就一个大嘴巴子甩过去了——当然,放在平时刘清菁也不会给她甩自己大嘴巴子的机会。如果不得不甩,很大的概率是这两个女人对甩。 不过现在在赵煦面前,尤其是赵煦之前说了那句话,也是在告诉自己,要有皇后的样子。 于是孟氏只能暗气暗憋,肚子里把刘清菁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一遍,脸上却浮现出牵强的微笑道:“好妹妹,姐姐怎么会怪你呢……” 赵煦靠在椅背上,刚刚这么一搅和。他也懒得再问了,大家都不是傻子,究竟是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把别人当成傻子的人,才是最大的傻子。 摆了摆手,赵煦有些意兴阑珊的道:“行了,你们俩都走吧。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盯着孟氏的背影,赵煦的两只手,逐渐变成了紧握的拳头。 高太后指定她作为自己的皇后,自己没有意见。可若是她小肚鸡肠到如此程度,那也莫要怪自己无情了。 更何况她的污点还不止于此,更多的,更让人火冒三丈的,赵煦都见识过。 摇了摇头,赵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面无表情的躺在椅子上。 太后啊太后,你什么时候才能去死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唐宁晕过去之前,就估计自己醒来的时候不会还是在那个宅子里。等他悠悠转醒,果不其然,他已经被送回了周府。 坐起身来,低头一看,身上受伤的地方,已经被包扎好了。出人意料的是居然不痛,也不只是齐献瑜妙手回春,还是做这事的人没下死手。 不过就算是后者,唐宁心里也还是充满了报复的欲望。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还有脸说自己不尊敬老人,他奶奶的,要是他下手轻点,自己何至于把他骂的还不了口啊? 唐宁坐起身的时候哼唧了两声,就把趴在一边桌子上睡觉的齐献瑜给惊醒了。起来看见唐宁已经坐在床沿了,齐献瑜的嘴巴一下子就瘪了。 想要冲上来抱住唐宁,想到他身上还带着伤。就只是紧紧攥着唐宁的手,连声道:“你可吓死我了,你可吓死我了! 你不是说要去见官家吗?怎么好好的,被人打了一顿啊?” 唐宁摆摆手道:“别提了,我估计官家一开始就是不知道这事的。先不说这个,快弄点吃得来,我都饿死了。” 齐献瑜点了点头,就跑出去让厨娘给唐宁弄粥去了。 唐宁独自一人坐在床沿,皱着眉头思索良久。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再用以前那么天真的处世方式了。 在润州,没人对自己有恶意,自己的小日子,能够过得滋润。 在西北,只要上了战场,大家都是亲亲的兄弟,都是能在战场上把后背托付给对方的。 而且在师父的保护之下,在章楶的欣赏之下,唐宁也算是如鱼得水。 到了东京城,通过这一次事件,唐宁发现师父这条大腿似乎不够粗。就连赵煦这条大腿,都有些不够粗。 这世上的人不知从哪儿多出来那么多的恶意无处发泄,最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一次的事情,里面很有可能是多方联手所为。毕竟自己一句朽木为官,一句禽兽食禄,几乎将朝堂之上所有的官员都得罪了一遍。 至于究竟是谁,唐宁现在不想去细究,也不能。赵煦都派了人来装模作样的做了场戏,就说明那个人他知道是谁,但现在还不想跟他撕破脸。 既如此,唐宁也不会违背赵煦的意愿。况且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向赵煦递交了一份投名状。 比例这个名词,古人是不怎么用的。而自己也仅仅对赵煦说过而已,从哪个老不死嘴里吐出比例二字的时候,唐宁就知道,这是赵煦的人了。 唐宁被绑架,惊动的人很少。但每一个,都是有身份的人。 首先赵煦自不必提,其次便是大宁郡王。 这个小家伙刚还跟唐宁聊的很好,还问了亲老娘,准备趁着赵煦没有让唐宁回润州上任的这段时间,跟唐宁好好促进一下感情。 礼物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找个好日子拜访呢,结果好日子没等来,倒是等来个唐宁被绑架的噩耗。 武太妃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让小郡王一大早出了门,一直在周府等候。 除了小郡王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将作监曾凡,曾公亮的孙子,年纪跟周怀差不多。 另外一个,是如今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也就是右相苏颂。 小郡王来,唐宁能够理解。邀买人心,皇家的人都这个德行。 曾凡来,唐宁也能够理解。自己弄出了强效火药的配方,而宋人根本就不懂为什么调整一下比例,就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这个将作监的头头估计现在是满脑袋的问号,满肚子的话要问自己。 但苏颂来,唐宁怎么都想不到。 左右二相,一个刘挚,一个苏颂。这俩老哥做官能做到宰相,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而且苏颂既不属于新党,又不附和旧党。 不立党援,不入派系,就这样还能当上宰相,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之强。 捧着粥机械般的动勺子,想了又想,唐宁也没想到这老先生找自己是何意图。 “哎呀,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你看你吃的,都顺着嘴边流下来了。” 齐献瑜见唐宁吃饱了,就拿手帕帮唐宁擦了擦嘴,又帮唐宁把散乱的头发系成一个马尾,取了件外套帮抬手弯腰就呲牙咧嘴的唐宁穿好,这才对唐宁道:“快去吧,苏大人早上来过,刚刚似乎有事情就走了。 不过大宁郡王和将作监可是一直在等你呢。 既然醒了,就莫要叫他们等太久。” “知道了。”唐宁点点头,就推开门往外走。 除了脑子磕了一下到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唐宁目前的状况还好。身上的伤处,只要牵扯到,就不会隐隐作痛。 双腿更是没受什么伤,走路也不费事。 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正厅,如今他对周府地形的熟悉程度跟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一进正厅,就看到强颜欢笑的曾凡坐立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他对面是领导批了假回家的周成,招待的也很敷衍。 曾凡这家伙没有继承他爷爷的政治能力,倒是把他爷爷勤学肯干,刻苦钻研的品德继承了个一塌糊涂。 一般来说这人很少会给别人啥好脸色,就连请教问题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幸好将作监这个职位,不看有没有过人的手腕,只看有没有过硬的技术。这简直就是给曾凡量身打造的位子,这也是为啥这老兄能在这个位子上稳稳做了八年之久的原因。 余光瞥见脸色稍显苍白的唐宁走过来,曾凡没有见过唐宁,但他猜测这个年轻人就是唐宁没错。 于是蹭的一下站起身,朝唐宁拱拱手道:“这位可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唐大人?” 唐宁也回了一礼,微微躬身道:“不过是一员小小的兵马钤辖,大人晚辈是不敢当的,将作客气了。” 曾凡摇头道:“镇江军是早就撤掉的番号,官家让你做镇江军的兵马钤辖,无异于让你重新拉起一支军队。 这里面的意义不言而喻,你哪里是一个兵马钤辖,待到日后成了军,你就是镇江军的主帅,是将军……” 说到此,见唐宁一脸错愕。就回头冲周成道:“俺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成苦笑点头道:“是啊,这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本来大家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告诉他,都想看他回润州吃瘪,你在这却给戳破了。 曾将作,你这人无聊的厉害啊。” 曾凡听罢,皱眉道:“你们就这么无聊?” “官家也没说啊。”周成耸了耸肩,说的理直气壮。 曾凡摇摇头道:“真是闲的,官家也是一样。” 怎么个闲法,为什么闲,曾凡就没有继续说。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曾凡虽然没什么政治头脑,但这种类似底线的东西,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这边说这话,那边正在跟周冲大眼瞪小眼的小郡王也注意到了。 抛下周冲,三两步来到唐宁跟前道:“哎呀,唐卿,听说你被绑匪绑架了,本王这心里是恼火不已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些绑匪竟视我皇家为无物,真是欺人太甚。可惜在抓到那些绑匪之前,他们就已经被人给杀光了。 不能把这群坏蛋绳之以法,本王真是不痛快啊! 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的归来,本王还是很开心的。” 唐宁听了这话,感动之余,心中也腹诽。说不愧是老赵家的人,天生就是当领导的。小小年纪说话一套一套的,就是脑子不太够用,或者说,不太愿意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够视你们皇家为无物的,也就只有你们皇家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保密工作很重要 “几天前跟唐卿你聊的很开心,本王就想着择良日再来找你好好的聊上一聊。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情。 本王料想你定然有所损伤,特意派人给你弄了三根高丽的野参来给你补补身体。你可莫要忘了吃啊。” 唐宁笑着拱手道:“郡王千岁好意,微臣岂敢不受?一会儿就叫厨娘给微臣炖个汤喝,有了郡王千岁的野参,微臣身上的伤,定然也会好的快许多。” 拍马屁小郡王体会的不多,他唯一的门客孟裕还是孟皇后的关系户,要不是因为孟皇后,武太妃的意思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 怎奈何这孟皇后仗着自己是高太后选中的少女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而且他们老孟家也不是什么底蕴很深的勋贵,也就是一个小富小贵的人家。 如今骤然得势,自然集体膨胀。武太妃每每想到此,都觉得想笑。一个因为五百两金子就露出种种丑态的家庭,膨胀也仅仅是一时罢了。 言归正传,唐宁这句话让小郡王眉花眼笑。踮起脚尖想学着自己哥哥拍自己肩膀一样拍唐宁,却发现够不着。 但唐宁多有眼力见啊,顺势就蹲下了。小郡王这才拍到了唐宁的肩膀,很是成熟的说道:“你还要养伤,本王就不多打扰你了。等过几日你伤好了,若是六哥没有让你回润州赴任,你就来王府找本王。 上一次在家里吃的不算好,到时候本王带你去樊楼吃一顿。” 唐宁笑道:“那微臣就先在此多谢千岁好意了。” 小郡王很大气的摆了摆手,然后在两个侍卫的陪同下离开了周府。 只剩下曾凡尴尬的站在原地。 赵佖刚才说不多打扰唐宁,自己现在再留下来问唐宁问题,岂不是说自己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吗? 但是他的问题一日不解决,他就多一日心烦意乱。前日跟官家试验了一下唐宁的配方,结果威力比自己研究了半辈子的还要大。 他百思不得其解,光是昨天一天,就掉了三大把的头发。 本来头发就少,再掉就要没了。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头发掉光了,自己就成了不孝子了。 曾凡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在听说唐宁被找到了之后,就赶忙来了周府。早朝他都没去,就在周府守着。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唐宁醒了,说实在的,曾凡实在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周成知道他的心思,但这老倌儿平日里不给自己留脸的时候也不少,所以就双手拢在袖子里乐呵呵的看热闹。 唐宁心说大哥真是奸诈狡猾啊,一看就不是师父真传。只有自己才继承了师父忠厚老实,与人为善的优良品行。 笑着给曾凡一个台阶下,唐宁道:“曾将作今日来此,可是寻我?不知曾将作有何指教?” 曾凡出了口气,沉声道:“关于火药……” 唐宁和周成俩人赶紧伸出手堵住曾凡的嘴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老兄,这事儿也能在这里说的?” 唐宁低声道:“不是我不相信周府的人……” 周成接道:“……是这里人多耳杂,万一被什么人听去,泄了密就不好了。” 曾凡想想也是,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唐宁摇摇头道:“你们老曾家的人都这样?你爷爷也是,你也是,怎么一点做保密工作的意识都没有呢?” 曾凡皱眉道:“你说俺爷爷做什么?” 唐宁耸耸肩道:“《武经总要》确实是一本好书不假,但你是否觉得他的读者太多了呢?而且其中一半的读者都是辽人,是西夏人,将来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地方的乱七八糟人读。 这不就是把我大宋军事方面的最高机密拱手送给别人吗?别人看了这个,那么我们在两军对垒之时,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我不是在否定尊祖父,他确实写了一本古今少有的好书,我也读了不少次,对于我大宋的军械要务,也有了很大程度的了解。 只是保密工作,是必须要做的。我们总要有一些让敌人捉摸不透的底牌才成吧? 同样的话,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第二次说,上一次还是在润州,有一个脸皮很厚的家伙正在写书,他还说写完这本书就要把它弄到满世界都是。 我一看书名,《大宋奸臣》四个冒着金光的大字闪瞎了我的眼睛……不好意思说错了,是我一听他说,他这本书里都是咱们大宋的东西之后,我就把这话对他说了一遍。 似乎效果还不错,至少我现在还没见到他把书宣扬的满世界都是,也没几个读者……” 曾凡对唐宁的说法嗤之以鼻:“我堂堂圣朝岂会怕那些宵小之徒?即便是让他们看去又如何,我……” “出去,你给我出去!”唐宁开始赶人了。 曾凡愣住了,说多大点事至于吗? 周成也愣住了,说这是我家赶人也用不着你赶——出去,你给我出去。 唐宁生气的道:“夏虫不可语冰,你如果想要学你爷爷那般,你尽管去学便是。但这火药配方,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写进去的! 这一点我会向官家声明,相信很快就会有人通知你。”唐宁说完转头就走。 “为何啊?为何啊?”曾凡追在后面,拉住了唐宁的胳膊道:“你为何反应会如此激烈啊?不就是个配方,至于么? 只要圣朝还在,如你这般的人才就会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到时候想要什么,咱们得不到? 现在就算送他们一点东西,又如何?” 唐宁扭过头去鄙夷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总之你不要把我的东西也给折腾进去。 我会向官家申请专利保护,以后我弄出来的东西,你要是敢给它写进书里,你就等着把裤衩子都赔给老子吧!”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曾凡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唐宁的背影嘎巴两下嘴,才说出了这八个字。 周成双手拢在袖子里,贱兮兮的凑过来,笑道:“曾大人啊,这里看上去没你什么事了啊,要不您回去吧?将作监不能没有您啊!” 曾凡听周成说的阴阳怪气,忍不住怒发冲冠,指着周成道:“周成,你熟读圣贤之书,为何你也如此小肚鸡肠?” 周成满不在乎的把曾凡指过来的手按下去,笑道:“往小了说呢,他是我的师弟,是我父亲唯一的弟子。我不向着他,想着谁呢? 往大了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这几日,他在我这里跟我说了很多西北的战事。你要知道神臂弩这种东西一开始是西夏人用的,如今却成了边军,甚至禁军弩手的标准配置。 我们可以学他们,他们自然也可以来学我们。 身在京中,你我都知道外邦蛮夷对我中原文化有多么的渴求。 别的不说,在风花雪月的场所,蹲了不知多少商人,就等着一个读书人一时兴起作上那么一首诗,他好带着货物回去大定府,把这些诗词歌赋带回去。 诗词尚且如此,兵法,军械呢? 曾兄,切莫忘了,咱们周围可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呐。这话本不该我这个户部侍郎来说,但曾兄你身为将作监,掌握着圣朝军械的机密。 一些有关军械的事情,总是绕不过你这位将作监。我师弟说的保密工作要做好,一点都没错。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都漏风啊。” 周成说到这,伸出手拍了拍一脸沉思的曾凡胳膊,抿着嘴笑道:“曾兄,好好想想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羊吃狼 曾凡带着他的思考回到了将作监,齐献瑜刚刚给唐宁换过了药,刘令又来了。 对于唐宁受伤的事情,刘令只字未提。看来这家伙也是知道几分内情的,他只说让唐宁穿好衣服,跟他一起进宫去见赵煦。 上一次有人这么说,结果唐宁被绑架了。这一次赵煦大概是考虑到唐宁的感受,所以特意派了刘令来找自己。 穿好衣裳,唐宁就跟刘令入了宫。 “刘哥,知道官家找我干啥不?”路上唐宁小声的问刘令。 刘令摇摇头道:“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啊。不过还是可以给你一点小小的提醒,官家找你,是想跟你聊一聊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聊的事情。 在你被绑架的事出来之前,一方面是因为官家事情多,另一方面,也是官家在为你争取一些权力。 但你被绑架的事情出来之后,官家意识到继续把你留在东京,只会让你越来越危险。 所以等这次谈话结束之后,官家应该就不会再见你了。而且你离赴任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可不要说老兄我不够义气。等一会儿见了官家,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两人说这话,就已经进了宫,到了御书房门口。 这里和赵煦处理公务的大殿完全不同,待宦官通报之后,唐宁一进去就觉得十分狭窄。 就好似后世农村乡下的土房子,进了门,拐个弯就是炕,炕对面是一个桌子,两边摆着四个书柜,看样子藏书十分丰富。 赵煦盘腿坐在炕上,要是再给他配个烟袋,就跟干完农活回家抽袋烟潇洒潇洒的老农没什么区别了。 他面前摆着个小型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他面前的杯子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茶汤,另一边的则是扣着的。 唐宁一进来,赵煦就伸出手,指着自己对面的位子,示意唐宁过来坐下。 出身北方的唐宁对上炕这种事再熟悉不过了,躬身行了一礼,就把两只鞋的脚后跟一踩,脱掉鞋子就上了炕,坐在了赵煦的对面。 似乎是斟酌了一番,赵煦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昨日你被绑走,我这边也有过错。” 赵煦上来就直奔主题让唐宁有些意外,但他还是低头道:“与官家无关,是微臣太不谨慎了。如果再仔细的观察一番,或者再试探一番,就不至于会落到小人手中了。” “在御书房,你不必拘谨。我今天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的。短时间之内,这可能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谈话了。所以废话少一些,咱们两个开诚布公的谈。” 唐宁心中腹诽,开诚布公,那不还是我单方面的?你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把心里话告诉我?就你做过的亏心事都不知道有多少…… 才想到这,就听赵煦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昨日后来到场,并且用鞭子拷问你的人,是我手下的一个内侍。他也是我派出去的,同样的,他对你的拷问,也都是受我的指使。” “……” “听上去很难接受是吧?不过听那内侍回报,说你意志坚定,怎么都不肯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应该已经看出端倪了,我说的对不对?” “官家,微臣是大宋的子民,是您的臣子。火药的配方是大宋的机密,微臣怎能……” “开,诚,布,公。”赵煦说一个字就顿一下,同时又用手指在面前的小茶几上敲一下:“今天我们两个,在我的书房里面说的就是真心话。” “……好吧,微臣承认,当时微臣已经看出来了。”唐宁见赵煦的目光咄咄逼人,便下意识的产生了退缩心理。 他决定相信一次赵煦,相信他是愿意跟自己以心换心的。 赵煦笑了一下,正欲开口,可能是来了感觉,才吸了一口气,就开始咳上了。 唐宁急忙伸出手想要去拍赵煦的后背,但是手才伸到一半,脖子上就是一凉。 “钤辖,你要做什么?” 那个老宦官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唐宁那日丢在马车上的匕首。 “都知……咳咳……你……咳……你出去……”赵煦一边咳嗽一边费力的说出了这句话。 老宦官哼了一声道:“此等奸佞小人,心中不知敬畏。无官家之位,亦无我圣朝之位。放他跟您独处,老奴不放心!” 赵煦狠狠的拍了下茶几,然后用力的挥手。嘴巴忙着咳嗽,一句话说不出来,却狠狠的盯着老宦官。 老宦官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唐宁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沉声道:“如果官家出了什么问题,你,以及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不要想得到好下场。” 说完,过去拍着赵煦的后背,又用手帕轻轻盖在赵煦嘴巴前面。等到赵煦咳完了,这才将手帕攥成一个团,躬身告退。 赵煦这次咳的不算厉害,但脸色还是有些潮红。苦笑了一下,自嘲的对唐宁道:“很讽刺,对不对? 我身为一国之君,天下之大,予求予取,然而却染上了让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 今天既然是要开诚布公的说真心话,那么我就告诉你。 唐宁,我的时间,不算多。” 一听这话,唐宁浑身都在打摆子。 大哥,能不能不要玩这么刺激的。咱俩认识才多长时间啊?我们彼此之间还没有多深的了解,就算是谈恋爱,也没有这么快就结婚的吧? 赵煦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就证明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隐瞒的心思。 这份待遇让唐宁诚惶诚恐,同时他也有些承受不住。因为赵煦皇帝的身份摆在这里,你能想象一条龙把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的场景吗? 唐宁想象不到,或者说压根就没想象过。所以当他置身于这种场景的时候,他的思维开始混乱了。 “官家,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煦脸色苍白,伸手把唐宁面前扣着的茶杯翻过来,又给唐宁倒了一杯茶,轻笑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别人能跑能跳,我却要担心跑起来跳起来,会不会让我又在床上躺好几天。 就连走路,我甚至都要比别人慢一些。 但正因如此,我才深刻的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最终还是有限的。即便是我这个号称天子的人,抓一把沙子,指缝里也总会流走一些。 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或者很多的帮手,来帮助我将指缝中流走的沙子收集起来。” 赵煦说到这,低头喝了口茶。 唐宁不敢说话,而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赵煦明显是开始讲真心话了,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只带耳朵不带嘴巴比较好。 嗯嗯了两声,就听赵煦叹了口气道:“前一阵子,我的这种想法还没有那么迫切。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吗?” 唐宁摇头道:“微臣不知。” 赵煦抿嘴一笑道:“你不妨猜一猜。” 这就是要唐宁参与到对话中来的意思。 于是唐宁挠了挠头道:“要微臣来说,就是……洪德堡之战了。” 赵煦未置可否,眉毛一挑道:“何以见得?” “洪德堡一战之前,自称狼的后代的西贼,将我大宋百姓称作懦弱的羊羔。他们认为狼吃羊无可厚非,认为这是自然的规律。 而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此前几十年的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唐宁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抬头一看赵煦,眼中并无不满,反有鼓励之色,于是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洪德堡一战彻底扭转了这一局面,从狼吃羊,变成了羊吃狼。西贼一时间对这种状况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 不止他们,微臣以为,辽人应当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微臣斗胆说一句,如今的天下局势,我大宋正面临开国百余年未有之大变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的期待陪伴你 “……什么是蝴蝶效应?就是我在东京城里面放个屁,辽人在大名府就会闻到臭气熏天的味道。 洪德堡一战的胜利并不止是外表那么简单,如今我朝已经与西贼攻守易势,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我朝手中。 往小了说,西贼以后再进犯我们,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往大了说,西贼在我们军、政、商三方面逐渐的蚕食之下,最终崩溃解体,国不复国,回到最原始的部落状态,甚至灭国也并非不可能。 而西夏的土地自然会归我们所有,有了大批的土地安置流民,又有了优质的良马出产地以及马场,我们再对付辽人,就不会那么吃亏,不会再面临当初两条腿跟四条腿赛跑的尴尬局面。 当辽人再无优势的那一刻,燕云十六州也只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这就是洪德堡一战取得胜利的蝴蝶效应,当然了,产生肉眼可见的效果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唐宁一吹上牛就刹不住车,尤其是赵煦今天的谈话主题叫做讲真心话,而且自己以身做法,从一开始就营造了一种宽松的氛围。 唐宁心中的戒备也就放了下来,于是嘴巴就跟着刹不住了。 叽里咕噜的吹了一个时辰的牛,从虽然里面有半个时辰的废话,小半个时辰在讲一些毫无营养的段子,但光是剩下那小半个时辰的干货,就让赵煦觉得唐宁还是很有见识的。 可赵煦哪里知道,唐宁这些话都是后世的精英学者通过全世界几千年的失败与成功总结出来的道理,他站在巨人肩膀上看到的世界,跟他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唐宁说完觉得口干舌燥,就端起茶杯咕咚一口把茶水都喝了下去。 如此暴殄天物,赵煦忍不住提醒道:“你慢点喝,这不是一般的茶叶。” 瞅着哭笑不得的赵煦,唐宁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跟赵煦聊天。想到自己刚才嘴巴没了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脑袋上就又开始冒冷汗了。 赵煦见状,笑道:“你不用紧张,今天就是畅所欲言。出了这个门,我只会记得你说的有用的话,没用的我也懒得去记。” 说着,又给诚惶诚恐的唐宁倒了杯茶,摇头笑道:“之前刘公事把你的资料给我时,我还觉得你年纪这么小,刘公事是不是对你期望过高了。 后来你师父和张知州,甚至还有从来不问政事的王家老四,都联名给我上书一封,把你夸的天花乱坠。 你可知当时我是很生气的,我想这些人不是把我当小孩子么? 山野之中确实是有大贤不假,但过分的吹捧,和欺骗是同样的概念。不过那时我留了份心思,我想着如果是真金,那必然是不怕火炼的。 丢到火最旺的地方,才能看出这金子的成色。 果然,幸好那时我没有把你全盘否定。你后来的表现,堪称让我惊讶。 环州防御战,洪德堡伏击战,你的表现虽然都不是最优秀的,甚至只能算得上是平庸。但在同龄人之中,你一定是一枝独秀。 今日你这一席分析,更是让我受益良多。有许多事情,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这里没有别人,我偷偷跟你说一句。其实要是你年纪再大些,身上又有功名,来做我的宰相肯定要比现在这两位强多了。 你觉得呢?” 赵煦的动作鬼鬼祟祟的,唐宁实在是憋不住笑,说了声:“俺也一样!”就跟赵煦两人哈哈大笑。 如果说在这一夜,在两人这一场交心之前,历史的车轮就已经开始转动的话。那么从这一夜开始,历史的车轮已经从车子上飞出去了……就连车子都已经跟不上它跑偏的速度了…… “镇江军原本是润州很久以前的名字,改名润州之后,就再也没有镇江军这个说法了。 我之所以要给你镇江军兵马钤辖这个职位,就是因为你那天在春华楼里对我说的话。” “微臣说什么了?实不相瞒,微臣那天喝多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前日晚上的事情一点都记不得了。” “你说现在的军队作战是没有信仰的,都是为了钱,或者是被逼无奈才去从军。这样的军队,战斗力与自愿作战的军队是不一样的,没有可比性。 你还举了个例子,说追女人与被女人追虽然都离不开女人,但前者是痛并快乐着,后者则是纯粹的享受。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尤其是你说需要建立一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为保护祖国,保护百姓而作战的军队时,我觉得这是非常可行的。” 唐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所以您就准备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微臣?” 赵煦笑道:“是啊,这是你提出来的,又不是我提出来的。你自己去做,效果自然比把他交给别人要好的很多。 而且你还说这事不能太急,不能像荆公变法一样,一下子就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这样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需要找一个地方来做试点,还要找一个有能力,没有私心的人去做。不然的话,这只军队很有可能会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唐宁捂着脸道:“天啊,那天微臣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赵煦抿着嘴笑道:“放心吧,以后有机会,我一样一样说给你听。” “不过官家,您怎么就确定微臣没有私心呢?” “我把刘令派过去,再派个内侍过去。他们俩不干预你的任何行为,但一旦发现你有颠覆朝廷的企图,就会把你抓回来见我。 所以我非常确定你没有私心,以你的胆子,你是不敢的。”赵煦笑呵呵的说着扎心的话。 唐宁叹了口气,开玩笑道:“官家,您还是不信任微臣啊。” 赵煦耸耸肩道:“不是我不信任你,是其他人不信任你。如果现在是我当家,我自然可以不派人过去。但很可惜的是,现在当家的还不是我。 所以咱们俩就凑合凑合,且先忍着吧。” 赵煦虽然这么说,但唐宁心里清楚,赵煦是不可能百分百信任其他人的。他也许会交给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信任,而他口中的刘令和内侍,就是剩下那百分之一的产物。 不过赵煦这么说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唐宁心里自然没有不满。 自打见到赵煦开始,到现在也才过了七天不到而已。但这七天里面,赵煦这一顿操作已经快把唐宁的好感度刷满了。 这件事让唐宁自己都觉得十分疑惑,明明他之前对赵煦还是有所戒备的,还不断的在内心提醒自己,要小心赵煦收买人心的行为。 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唐宁悲哀的发现在赵煦这个暖男面前,自己的防御简直不堪一击。 也罢,士为知己者死。赵煦跟自己以心换心,自己也没必要不识抬举。况且自己也不可能为他去死,那么帮他训练出一支优秀的军队又有何不可呢?这也算是回报赵煦对自己的好意了。 至于历史会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的参与变成什么样,就随他去吧,爱咋咋地,皇帝都下凡了,还差这点吗? “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四日之后,你便动身去润州吧。”聊到最后,赵煦轻声说道:“这四天里,你在东京城切记低调行事。如今想要你吃些苦头的,可不止一家。 下令绑架你,陷害你的人,固然可恨,但也是受人唆使,所以你可不要以为躲过这一遭就算安全了,只要你还在东京城里,那些人就不会消停下来的。 本来我还在为你争取一些粮草军备,出了这件事,一切都泡汤了。”赵煦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鼓励道:“你不要因此而灰心啊,你要把这些当做前进的动力呀!” “意思除了微臣一个人,加上两个监视微臣的家伙之外,微臣什么都没有?” “别这么说嘛,怪伤人心的。好歹你还带着我对你的期待呀!” “……” 第一章 水运浑象仪 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周府的藏书很多,对于跟刚刚跟赵煦谈过,被赵煦寄予厚望,也踌躇满志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来回报赵煦知遇之恩的唐宁,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但还是那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生活总是像一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年,与人们期望的方向背道而驰。 从赵煦那回来之后,一下午的时间唐宁都非常悠闲。在书房看书,抱着香喷喷的齐献瑜睡了一晚上的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又见了下朝就来到周府的苏颂。 苏颂身为赵煦的哼哈二将之一,亲自来拜访,这份礼遇不郑重对待是不成的。 因为苏颂昨日下午遣家仆过来通知过,所以唐宁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关于苏颂这个人,唐宁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成就?历史的长河中有太多的群星闪耀,唐宁不可能了解到每一颗星星的故事。 第一眼看上去,他是个威严却不失和蔼的老头子。长着一副很严肃的面孔,但说话却十分平易近人。 见到唐宁的时候,苏颂就拱手对唐宁道:“唐小友,久仰久仰。” 唐宁躬身一礼,摆手道:“苏大人谬赞,唐某愧不敢当。” 苏颂笑道:“哪里的话,你的名字,老夫可是早有耳闻呐。” “唐某到现在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苏大人是从何处得知唐某姓名的?” 苏颂神秘一笑道:“老夫有个老朋友在润州,他对你可是相当的了解。互通书信之时,他可是不遗余力的把你夸赞了一番。 老夫从未见过那位朋友这么夸赞别人,从来都是别人夸赞他的份。” 唐宁思索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难道说……是张贺,张知州?” “非也,非也。” “那就是竹柳先生咯?奇了怪了,竹柳先生对晚辈的意见可不小,几乎见到晚辈一次,就要骂上一次。没想到晚辈在竹柳先生的心里还有如此分量…… 嘿嘿,看来岳父大人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嘛……” “非也,非也。”苏颂抚须大笑:“老夫与王竹柳虽然也有书信往来,但他却从未提过你。只是倒苦水的时候,说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混账小子,似乎盯上了他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叫他很是困扰。” “这……”唐宁尴尬万分,拱手道:“晚辈愚钝,还请苏大人明示。” 苏颂眨了眨眼睛,笑呵呵的道:“是沈梦溪啊,他不是你的邻居么?若论了解,他身为你的邻居,自然对你了解是最深的。” “啊?”倒不是唐宁觉得老沈这个人不会夸自己,毕竟这老家伙从自己这捞到不少好处,帮自己打打广告,是他份内的事情。 唐宁意外的是沈括这老倌儿居然还有能够互通书信的好朋友。 当年一个乌台诗案让他混到了过街老鼠的境地,而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自己与他的接触中来看,他虽然有改过自新的意思,但那股子厚颜无耻的劲儿还是丝毫未变。 他属于两个人站在一起,他自己放了个屁,还能够面不改色的捂着鼻子指着对方说你的屁好臭的那种人。 这种人也能有朋友?还有王法吗? 而且这位朋友还不是一般人,还是当朝宰相,皇帝身边的哼哈二将。他到底是怎么跟人家攀上交情的? 苏颂见唐宁意外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在此时,周怀就从家门口匆匆的进来了。 苏颂昨日让家仆送了拜帖过来,名义上是拜访周怀,实际上他就是来看唐宁的。周怀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今日下了朝,也没急着回家,而是去处理了一些公务。 没成想这公务处理起来还耽误了一些时间,恐怕苏颂以为是自己轻慢他,于是好不容易忙完,紧赶慢赶的就回家来了。 正巧见到苏颂开怀大笑,周怀就上前道:“苏大人因何开心若此?” 苏颂伸手指了指唐宁,看着周怀道:“你这个徒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沈梦溪在信里说这小子多聪慧,多厉害,今日这一看,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 他怎么都没想到,跟老夫通信夸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的邻居沈梦溪。 你看他意外的样子,哈哈哈!” 好笑吗?唐宁有些气急败坏,这糟老头的笑点跟正常人完全就不一样。 师父回来了,唐宁就从座位上坐了起来。给师父和苏颂两人都添了一杯茶,就自己把双手拢在袖子里面站在一旁。 齐献瑜的药,药效还真不是一般的猛。就昨天一天,自己已经感觉身上的伤处不怎么痛了,而且还有些痒,看来今晚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就结痂了。 正想着,苏颂就对唐宁问道:“听沈梦溪说,你年纪虽小,在算学一道的造诣却很高。不知师承何人?” 周怀是个接盘的,教唐宁本事的人另有其人。这个不论是唐宁还是周怀,都没有刻意去瞒着别人,也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苏颂知道此事,也就不奇怪了。更何况沈括那个大嘴巴,他都恨不得把他的《梦溪笔谈》发给火星人传阅,唐宁这点不算秘密的秘密,能瞒得住谁? “晚辈只知先师姓徐,其他的一概不知。” “唔……那你可曾读过《缀术》?” “晚辈未曾读过。” “那《孙子算经》呢?” “呃……这个晚辈也未曾读过……” 苏颂的眉头越皱越深:“《缉古算经》?” “没读过……” “《九章算经》?” “……没读过……” “《周髀算经》?” “……” 苏颂一拍桌子:“你咋啥都没读过!你到底哪里学来的算学?” “《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数学1-4·必修》、《初等数学》……” “……” 苏颂跟周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怀讪笑一声道:“苏大人您别在意,我这弟子有时候就是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疯话……” 苏颂点点头道:“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好厉害的样子。也罢,老夫就不在这个问题上较真了。” 说完,苏颂从地上拎起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是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带过来的,唐宁本以为是他送给周怀的礼物,但在周府仆役接手的时候,他拒绝了,这才让唐宁觉得这东西没那么简单。 现在他把这东西拿了出来,唐宁刚刚压下去的好奇心就跟着一起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周怀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颂站起身,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给撤掉。让唐宁捧着盒子,然后郑重其事的将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在看到盒子里东西的那一刹那,唐宁就觉得一股黑科技的气息扑面而来。 东西不大,比一个人成年人的脑袋要大一圈。最上面是个小板屋,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浑仪。底为正方形,下宽上窄,整个都是由木头制作而成的。 “苏大人,这是何物啊?”唐宁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颂沉声道:“老夫暂且把它称作……水运浑象仪!” 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但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现在应该怎样接话才能不被苏相鄙夷又能打听出这东西是什么呢?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脑子里想的几乎是一样的事情。 咳嗽了一声,最后还是厚脸皮的唐宁开口道:“好!好一个水运浑象仪!” 苏颂又惊又喜道:“你看懂了?你果然有几分本事,老夫来找你,没有找错人!” 唐宁沉声道:“依晚辈看,此物结构精妙,外貌新奇,造型独特,内在不凡。乃是最高明的匠人呕心沥血,方能制造出来巧夺天工之物。 此物实在是不同凡响,刚刚苏大人一拿出来,晚辈就觉得此物在熠熠生辉。晚辈斗胆请苏大人看,快快将此物收起,否则晚辈的眼睛非要被这神物给闪瞎不可!” “……” 第二章 同林鸟 苏颂对唐宁不了解,沈括也没无聊到会告诉苏颂,唐宁非常不着调这件事。 听上去的感觉不像是正经发言,但唐宁的表情非常认真,苏颂一时间也很难确定唐宁到底是懂还是没懂。 不过唐宁懂不懂,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自己这次来,就是想让唐宁帮助演算一下这座水运仪象台的运转会不会出现问题。 国子监和司天监虽然也有很多精通算学的人在,但是老朋友沈括,那个虽然人品有些差,却在学术上一丝不苟的沈梦溪如此吹捧唐宁,苏颂也就想着来找唐宁帮个忙。 同时他自己本身也对算学十分的感兴趣,看别人的计算方式,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说明了来意之后,又把这台小型的水运浑象仪拆分开,给周怀和唐宁讲明用途。 周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唐宁却在看到那个小型的擒纵器之后,就一下子明白了。这个水运浑象仪,其实就是一个时钟啊。 虽然还稍显原始了些,但整体的功能,以及原理已经跟后世的钟表差不了多少了。 唐宁瞅着苏颂,钦佩的道:“此物真乃巧夺天工,苏大人奇思妙想,令晚辈叹为观止啊。” 苏颂高兴的道:“既然你已经搞清楚了,那就赶快来测算一下吧!老夫下午还要去司天监查看进展,待到测算完毕之后,就该把此物呈给官家过目了。” 唐宁摇头道:“承蒙苏大人厚爱,晚辈对此事实在是无能为力,苏大人还是另寻高明吧。” “为何?”苏颂并无不满,而是十分疑惑。 正如之前所说的,国子监和司天监不是没有能够进行测算的人,就算没有,不也还有一句话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 组成一个团队一起进行测算,也不是不行。 之所以把这个机会给唐宁,一方面是因为沈括来信中把唐宁大吹特吹让苏颂起了考校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官家暗示,让唐宁在这种大事上多露露脸。 水运浑象仪注定是大宋乃至世界一个里程碑式的产物,能参与到制作中的人来,赏赐是少不了。 官家对唐宁十分看重,所以前几天见到来上奏的苏颂时,就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唐宁的算学很厉害。苏颂虽然是个科学家,但他也还是个宰相。人精一样的老油条,哪里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唐宁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荣耀,着实让苏颂感到意外。 唐宁笑道:“晚辈虽然对算学略通一二,但水运浑象仪的测算涉及的可不仅仅是算学而已。 其他有关的学问,晚辈是一概不知啊。所以这种事情苏大人还是找更适合的人来做吧,晚辈还有点自知之明,实在是不敢接下这个任务啊。” 苏颂笑眯眯的看着唐宁道:“你说的不错,比你更加适合这个任务的大有人在,司天监和国子监里面都有不少。 但你可知为何老夫要找你? 小子,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唐宁再度摇头道:“苏大人,您就饶了晚辈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晚辈付不起这个责任。而且光是镇江军的事情就已经让晚辈头疼不已了,苏大人,恕晚辈万难从命啊。” 苏颂呵呵一笑,也不多说。将这个小型的水运浑象仪模型装回盒子里放好,看着唐宁道:“以后想起来可莫要怪老夫。” 唐宁摆手道:“哪能呢,这是晚辈自己做出的选择,跟您没有关系。” 苏颂点头道:“孺子可教。”说罢,便跟终于能够插上嘴的周怀谈话去了。 两人一直聊到午时,唐宁也就一直在边上伺候。午饭也是在周府吃的,却不是唐宁亲自下厨。 苏颂年纪大,饭量也大。周府吃饭的碗,两个拳头大小,唐宁一顿往撑了吃,也就能吃一碗半。 而苏颂直接吃了两碗,还吃了一个馒头。看看唐宁,还十分鄙夷的说唐宁连吃饭都比不过他这个老头子,搞的唐宁很是尴尬。 吃过了午饭,苏颂和周怀又坐在院子里面晒了会儿太阳,下了一盘棋之后才走。临走的时候,苏颂大有深意的看了唐宁一眼,道:“有没有后悔?如果你想后悔的话,在老夫出这个门之前还是来得及的。” 唐宁哭笑不得道:“算了吧,苏大人。就是官家亲自把这个任务交给晚辈,晚辈也只能去找别人帮忙啊。” 苏颂点点头,不再多说。跟周怀告辞之后,就上了等候在门外的马车,直奔司天监而去。 周怀看着马车走远,叹了口气道:“徒弟啊,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啊。” 唐宁捏着兰花指比比划划的道:“怎么硕呢,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拿,不属于我的山我不会爬,不属与我的工作我不会接,一给我里giaogiao!” “……” 秦氏今天要出门,要替她的丈夫去拜访户部尚书的夫人。因此齐献瑜没什么事做,就很无聊。不过她自己也能找到些事情,比如这两天刚跟秦氏学了绣花,现在就在给自己将来的孩子做小衣呢。 唐宁翘着二郎腿在书房里面看书,齐献瑜就在一边缝衣服,嘴里还哼着唐宁前几天给她唱的每天爱你多一些。 阳光从打开的窗子里倾洒在屋子里面,四月份的东京城温暖中带着一丝凉爽。这样的好天气,唐宁不愿意窝在屋子里。 从书桌上找了张书签夹在书上,唐宁回头对齐献瑜说道:“瑜姐,要不要出去逛逛?” 齐献瑜哼歌的声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唐宁,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发丝道:“我是无所谓,你没问题么?” 唐宁拍拍胸脯起身道:“就是受了点皮肉伤而已,算不得什么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京城里面似乎有不少人卯足了劲想要收拾你一顿。你就这么出门,没事么?” 唐宁神秘兮兮的笑道:“放心吧,我身边现在可是有人保护呢。” “切,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身边什么时候没人了?出事情之前,林威和阿复都是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还有那个方永,在东京城里面差了些,没回到东京城的时候,不还是跟着你屁股后面跑? 那又如何?还不是差点把命丢了。”齐献瑜一见到唐宁这个大大咧咧的样子就来气。 唐宁挠挠头道:“你说的也没错,但那次不是突发情况嘛。阿复跟林大哥他们俩一个在睡觉一个在吃饭,更何况谁能想到有人会在官家眼皮底下的东京城里玩假传圣旨啊? 这胆子也太大了,一般人不敢做的。 所以那次不仅是突发情况还是特殊情况,我能连续遭遇两次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现在除了林大哥和阿复之外,还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你就不要担心啦。” “是吗?谁啊?”齐献瑜好奇的问了一句。 “嘿嘿,武德司的人。” “武德司?”齐献瑜惊讶的道:“他们居然会保护你?难道他们不用做事了么?” 唐宁笑着解释道:“其实是他们调查幕后黑手陷入困境了,线索断了,找不到究竟是谁想害我。而因为那天出现了宫里人,所以武德司一定是要把真凶给揪出来的。 因此刘公事就告诉了我这件事,并且派了人暗中保护我。如果他们再出手,到那时顺藤摸瓜,也能把对方的大鱼小鱼给一网打尽。” 齐献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也就是说,你今天出门是去当饵的?” “也不能这么说嘛,鱼上不上钩都不一定呢……好吧,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那老娘不去了,你要遭罪你自己去遭,莫要连累老娘。” “……” 第三章 赌债肉偿嘛 齐献瑜最后还是被唐宁拉出来了,貌似没有女人能够拒绝上街买买买的诱惑。 东京城的街市很热闹,外城热闹在遍地开花的小贩,内城热闹在琳琅满目的店铺。售卖各种各样物品商铺在内城相国寺前的一条街上到处都是,这里的商品种类虽然齐全,但却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 毕竟这片属于富人区,不是土豪就是土鳖,而这两者不论是谁都比较好糊弄。 唐宁带着齐献瑜来了一家衣服的铺子,一进来,掌柜的便惊为天人,对两人极尽赞美,说两人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琴瑟和鸣东邪西毒的天生一对…… 齐献瑜一边看衣服一边翻了个白眼,唐宁笑呵呵的对掌柜的道谢。 尽管掌柜把自己仅知的几个成语全拿出来了,却也没法留住唐宁和齐献瑜。原因是衣服的料子虽然不错,却不适合齐献瑜的审美。并且齐献瑜觉得价格贵了一些,所以就跟唐宁离开了。 两人出了门就沿着街边慢悠悠的走,齐献瑜的目光停留在一侧的商铺上,唐宁百无聊赖的往前看,却看到了一个熟人,从不远处迎面走来。 他的脚步有些匆忙,还不时回头望一下,似乎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路上不小心撞到人,也没有道歉,而是继续走,惹来背后一片骂声。 唐宁想了想,决定还是上前打个招呼。毕竟不论孟裕这个人有没有本事,是不是渣男,他名义上还是大宁郡王赵佖的门客。 而赵佖对自己也非常热情,对于他的手下,自己还是不要装成路人为妙。 想到此,唐宁便快走两步,朝面前的孟裕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这不是孟兄么,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 孟裕对唐宁的印象十分深刻,见唐宁对自己打招呼,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拱了拱手,匆匆的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钤辖大人。” 说话之间,眼神有意无意的避开唐宁,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唐宁一样。 “能与钤辖大人偶遇,实乃小人之幸。本该与钤辖大人就近共饮几杯,但小人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停留,钤辖大人见谅。” 孟裕说完,就准备绕开唐宁继续往前走。 而唐宁也没想拦着,他本来想的就是打了个招呼就算了,又不是很熟。 就在这时,齐献瑜转过头来对唐宁道:“那家店的衣服看上去不错,我们……”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唐宁奇怪的扭头望去,话说到一半就不继续往下说了,这可不是齐献瑜的风格。 只见齐献瑜的目光愣愣的看着唐宁身后,唐宁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了同样错愕不已的孟裕。 短暂的愕然之后,孟裕的表情露出了几分激动。他看着齐献瑜,声音有些发颤的道:“齐姑娘,是你么?八年前一别,你可还安好?” 齐献瑜摇摇头,随后垂着头轻声道:“您认错人了,奴家不是什么齐姑娘。” 孟裕想要上前抓住齐献瑜,唐宁却不动声色的横跨了一步,将齐献瑜挡在自己的身后。 孟裕只能站在原地着急的道:“有那般美丽模样的,天下也就只有齐姑娘一个,怎么可能不是你? 你的样貌愚兄一直记在心里,时刻不曾忘记。齐姑娘,我知道以前的事情是愚兄对不起你,但……” 齐献瑜皱起了眉头道:“奴家说过了,您认错人了,奴家不是齐姑娘。” 说罢,齐献瑜扭头就往来时的路走。 孟裕着了慌,跨前一步,想要抓住齐献瑜的胳膊。但唐宁却又横跨一步,挡住了孟裕的伸过来的手,似笑非笑的道: “我说孟兄,人家姑娘都说了你认错人了,还是不要继续纠缠为妙吧? 况且这位姑娘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这么不清不白的纠缠,姑娘也很困扰啊。” 孟裕心里憋着一团火,看着唐宁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恨得要死。你这家伙,前几天被绑的时候怎么就没死掉? 于是语气便带了几分不善,孟裕冷笑一声道:“钤辖大人,这是我跟齐姑娘之间的私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最好不要掺和进来,免得引火上身,像前日那样,又被捉了去。” 唐宁一听这话,两眼微眯。 往后一伸手,就把正往周府走的齐献瑜拉住,然后又一把将莫名其妙的齐献瑜搂进怀里,笑眯眯的道:“话不能这么说嘛,孟兄。 瑜姐姐的事情,就是我唐宁的事情,怎么能说跟我没有关系呢? 况且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怕愁。我身上已经烧了一把火了,就是再添十把火,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烧死我的,一根小火苗足矣。烧不死我的,就是拿喷火器都没有用!” 孟裕心知刚刚自己一怒之下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再加上他也是真的有事情要办。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冷笑一声道:“我不跟你扯这些,今日我还有事情要办。” 说完,看向齐献瑜道:“既然已经知道齐姑娘在京城了,那愚兄择日便会前去拜访。不知齐姑娘能否把住处告知愚兄?” 齐献瑜虽然被唐宁搂在怀里,却心乱如麻。抓着唐宁的衣襟,齐献瑜摇头道:“奴家不便透露。” “姓孟的在那边,快点追过去,不要让他跑了!” 孟裕还要说话,忽听背后一声喊。扭头一看,见是几个彪形大汉脚步很快的走了过来。 孟裕当即便对齐献瑜说了一声:“齐姑娘,等今日事毕,愚兄便会去找你!这一次,愚兄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走了!” 说完孟裕扭头便跑,后面五个壮汉紧追不舍。到了唐宁跟齐献瑜身边,其中一个停了下来,指着孟裕离开的方向,对两人道:“你跟他认识?” 唐宁上下打量了这家伙一番,觉得这人不是妓院的保安,就是在赌场看场子的。摇了摇头道:“不熟。” “不熟?不熟为什么他会停下来跟你说话?”那壮汉盯着齐献瑜嘿嘿的笑了几声道:“告诉你,姓孟的刚才在崇义公的场子里出老千,你们俩作为他的朋友,有这个责任替他把赢去的钱还回来!” 唐宁被气乐了,一直手叉着腰道:“他赢了多少?” “五百两金子!” 怀中的齐献瑜抖了一下,唐宁也没在意。他笑呵呵的道:“五百两金子啊,太多了,我没有这么多钱啊。” “没钱?赌债肉偿也成啊!你看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京城里的贵人们好这口的不少,你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至于这位么,嘿嘿嘿嘿,比你的价钱要翻上一番,你们俩加一起,五百两金子足够了!” 说罢,壮汉就要伸手来抓人,但他的手刚抬起来,就又哆哆嗦嗦的放下去了。 短小精悍的弩箭锋锐的箭头已经在他额头上刺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唐宁把那架小手~弩握在手中,顶着壮汉的额头道:“钱没有,人也没有,拿命抵债,你看成不成?” “大爷,有话好好说,您……你要拿谁……谁的命抵债啊?” “当然是你的啦!” “这个不成!这个坚决不成!” “那你还不快滚!妈的!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还敢来惹老子,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知道!知道!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妈的!”唐宁眼看着那人一溜烟的跑了,这才把手~弩收了起来。 身后看了半天热闹的京城巡卫蹭蹭蹭的跑过来,咳嗽了一声道:“你当街拿管制武器对着别人的脑袋,这样是不符合规定的……” 唐宁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了过去道:“够不够?”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会被金钱诱惑的人吗?这位同志,你涉嫌行贿国家公务人员,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唐宁又抓出一把拍了过去道:“够不够!” “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好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坏人。”巡卫队长义正言辞的说道:“刚刚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位大人你不必害怕,我这就去把那个家伙捉拿归案!” “……” 第四章 是我第一喜欢的土味环节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好吧,是周府。 在街上出现了让人并不愉快的插曲,无论是唐宁还是齐献瑜,都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两人肩并肩的回了周府,虽然手拉在一起,但齐献瑜的心情是忐忑的。 一进大门,周念看到唐宁来了,就兴冲冲的跑上去要抱抱。当唐宁松开齐献瑜左手的时候,齐献瑜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当当当当!”唐宁抱着周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串,笑眯眯的道:“这是老叔刚刚给你买的,你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手串是由被染成五颜六色的小木球串成的,很漂亮,也很符合周念这个岁数的小姑娘的审美。 周念的小手抓在手串上,笑嘻嘻的道:“喜欢!” 然而等她想要把手串拿走的时候,唐宁却不撒手。 “给你不能白给啊,让老叔亲一下,老叔就给你。” 周念就把自己圆嘟嘟的小脸凑了过去,唐宁在上面亲了一口,就哈哈大笑着把手串给了周念。 这孩子他实在是喜欢极了,可爱又懂事,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是自己拍拍屁股就站起来,全然不当回事儿。 唐宁有时候会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回来,给她拿过去,她却总是先问一句爷爷和爹娘哥哥有没有,只有唐宁回答他们已经吃过的时候,这小姑娘才会开心的吃自己的那一份。 想到后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被宠的骑在认识不认识的人头顶拉屎,唐宁就觉得这姑娘可爱极了,让人很难不喜欢她。 齐献瑜觉得唐宁就算是在跟周念笑,也是在强颜欢笑。她有些揪心,她一直等着唐宁问自己,然而在路上唐宁却一句都没问,似乎是一个没事人一样。 是他心大压根就没当回事,还是他不愿意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年纪比唐宁大了整整八岁的齐献瑜再度失去了安全感,孟裕跟她在很久以前确实有过一段故事,自己讨厌男人的性格,也跟孟裕有着分割不开的关系。 唐宁是个很聪明的人,给他一粒米,他就能找到一片庄稼地。自己与孟裕的交谈虽然不多,但也已经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晚上齐献瑜连饭都没怎么吃好。秦氏问起,齐献瑜也只说是自己没有胃口。 晚饭过后,唐宁教周冲算学教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回到卧房里面,打了个呵欠准备睡觉。 外衣脱掉,想了想,内衣也脱掉了。光着膀子只穿了个亵裤,就钻进了被窝。 才跳上床,齐献瑜就跟蛇一样盘了上来。 “官人~”齐献瑜在唐宁耳边轻声唤道。 唐宁伸手按在齐献瑜胸口,阻止了她进一步的行动。正气凛然的道:“这位姑娘请你克制一点,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说完唐宁恋恋不舍的把手收了回来,却又被齐献瑜抓着按在了她的胸口。 这一瞬间,勤恳的黄牛知道,这片地又到了耕种的时候了。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都累的不行。齐献瑜今天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又是抱着双膝蜷缩着躺在床上,唐宁闭着眼睛道:“你今天有点猛啊,而且也不讲究姿势了。平时不都是那些个什么,容易怀孕的姿势么?” “这你也管啊?今天心情好,不行?” 唐宁笑道:“行,我就是问问。”说完打了个呵欠,又道:“困了,我先睡了。” “等一下!” “干嘛?” 唐宁心中暗笑,本来还以为能憋个一天两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憋不住了。到底姐弟恋里边,当姐姐的还是没有安全感啊。 齐献瑜咬着下唇,看着近在咫尺的唐宁道:“下午在外面那件事……” 唐宁明知故问道:“哪一件?” 齐献瑜也不知唐宁是不是故意的,心里面气的咬牙切齿,嘴上却无奈的道:“就是孟裕那件事。” 唐宁哦了一声,笑道:“没事,那时候我冲动了。后来想想,把弩箭抵在人家头顶还是太危险了,搞到最后还破费了一笔钱,师父知道又该骂我了。” “哎呀,不是这件。是我跟孟裕……” “你跟他怎么了么?”唐宁笑眯眯的问道。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怎么还骂人呢?” “你装疯卖傻才是真的没意思!”齐献瑜哼了一声。 唐宁笑着把伸出一只胳膊放在齐献瑜脑袋下面当枕头,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道:“我都没当回事,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 你的过去如何,我虽然感兴趣,但你如果不说,我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打听。 过日子过日子,过的是以后的日子,以前如何都无所谓,以后的日子能过好,才是真的,你说对不对?” 齐献瑜红着眼睛说道:“谢谢……” 唐宁伸出手刮了一下齐献瑜的鼻子调侃道:“是不是以为我生气了?” 齐献瑜嗯了一声:“从回来一直到刚才,你都没跟我说过几句话。我这心里就跟一团乱麻一样,也不知是你小心眼生了气,还是没当回事,总之左想想,右想想,胡思乱想停不下来。” 唐宁哈哈一笑道:“现在知道了吧?我可没这么小心眼。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而且咱俩真正在一块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却也算是共患难过。 更何况,你连最珍贵的初妆都给了我,我再质疑你,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齐献瑜双手搂在唐宁腰间,转了个身,又把脑袋深深埋在唐宁的怀里,闷声道:“为什么我没能早些遇到你呢?” 唐宁感受到齐献瑜这一下喷薄而出的情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道:“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变得能配上你这样的美女吧?” “……土味。” “……” ……………… 赵煦又生气了,因为孟裕被崇义公抓去了,而孟裕的妹妹孟皇后,正在一边哀哀的抹眼泪,一边观察着自己的神色。 “当初是你说你哥哥怀才不遇,所以求武太妃让他去九哥门下做事。武太妃明知他贪财好赌,却也答应了你的请求,把他留了下来。 有人如此欣赏,本该洗心革面才是。这才一个月不到,故态复萌,又跑去赌场出老千。这事情一出,还牵扯到七八个妇人都跟他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梓童啊梓童,你自己说说,我有必要去帮他吗?”赵煦压着火气,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孟氏啜泣道:“官家,他可是妾身的哥哥啊……” “孟冲真!!!” 要是孟氏不说话,就在那干哭抹眼泪,说不定赵煦看的心烦了,也就出手帮忙了。 但孟氏就是这么一个在作死的道路上坚定走下去的女人,这一开口,且不说内容,就已经把赵煦给惹毛了。 “你不要不知好歹!唐宁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赵煦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愤怒的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就又咳嗽上了。 一旁的宦官赶忙上去帮赵煦拍后背,孟氏被吓了一大跳,赵煦拍桌子那一下倒还好。但赵煦嘴里说出来的这番话,却让孟氏额头上冷汗直冒。 “官家……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孟氏扯出一副牵强的笑脸,语气僵硬的道。 赵煦咳了一阵子,低声道:“梓童啊,你现在有身孕,我不想跟你吵。所以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在我这里呆着了。 我还有许多奏折要看,要批,不能分神照顾你。 你哥哥的事情,你最好别想了,也别做什么小动作。 我的大臣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绑,这里面他是掺和了一脚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还不是那个王子。 梓童,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呆在后宫里面吧,莫要搅浑水,搅得自己满身是泥。” “官家……”赵煦这一番话说的孟冲真心脏都要停跳了,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赵煦就沉声道:“出去吧。” “官家……” “出去。” “官……” “出——去——。” 看着赵煦不耐烦的神色,孟冲真咬了咬嘴唇,也只能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第五章 求求你饶了我吧 当年赵匡胤欺负刚刚十八岁的小符皇后和年仅七岁的柴宗训,把后周的皇位夺了过来,建立了宋朝。 为了不让别人背后议论自己欺负孤儿寡母,赵匡胤做了一系列措施,善待柴家人。 譬如世袭崇义公,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赵匡胤之后的宋朝皇帝对待崇义公的态度都不怎么好,毕竟对一个人越是愧疚,就越不希望见到他。 历代崇义公深知这一点,而且他们也觉得能够继续传宗接代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不敢再要求太多。加之老柴家跟老赵家中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做的不过分,赵家人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在京城开设赌场,就成为了崇义公养活一大家子人的财源之一。 孟裕是不是出老千,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五百两金子,可不是小数目。当今的崇义公实在是舍不得这五百两金子从自己的口袋流入他人的腰包。 更何况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这个孟裕,之前还做了一些很不光彩的事情。虽然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但是崇义公知道,当今皇后在姓赵的面前,可不算讨喜。 而且老孟家自打发家之后,尤其是皇后他爹,总是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自己把孟裕收拾一顿,再从他老爹那边敲过来一笔钱,应该不算过分吧? 怎么想,都很合情合理嘛。崇义公抓着自己的小胡子想了想,就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孟裕呵呵一笑道:“姓孟的,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把那五百两金子交出来,咱俩之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你要是不交,那本公就把你交给该交的人,这笔钱,本公就当是买你的命了。你看如何?” 孟裕哭丧着脸道:“崇义公,小人冤枉啊。小人去赌场里面一共就带了五十两银,到了最后,也就赢了十两金子。 什么五百两金,小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呐!” 崇义公抬腿一脚就把孟裕踹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狗日的东西满口谎话,你当本公是傻的么? 姓孟的,你们家八年前干的好事,只要是住在东京城里面的哪个不知道? 还没见过五百两金子,少他娘的跟本公在这装蒜,天底下有的是人能糊弄本公,但你可不是其中之一。 一句话,这五百两金子你是交,还是不交?私通后宫,拐带妃子出宫还威胁她们去勾引别的男子,孟裕啊孟裕,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孟裕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但忽然间脑子里面灵光一闪,抬头看着崇义公道:“崇义公,您似乎对皇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嘛。” 崇义公不怒反笑,慢悠悠的坐回椅子上道:“是啊,那又如何?” 孟裕见崇义公如此从容,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说后宫里的事情,不是他安插的眼线告诉他的?那自己岂不是就没有了翻身的余地么?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嘴上还是继续说道:“崇义公尽管把小人交给官家,小人死前,一定会将这里的所见所闻说与官家耳听。” 崇义公抿了口茶,笑笑道:“本公什么时候说要把你送给官家了?” 孟裕一愣,还未等他开口,崇义公便继续道:“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本公一向相信的事情。你害的是什么人,本公就把你交给什么人。 现在想杀了你的,可不单单是官家。这么多年,你们老孟家也是祸害了不少人,尤其是你妹妹当上皇后,你们家可就不仅仅是祸害人这么简单了。 把你交给其中任何一个受害者,都不用脏本公,脏官家的手,你说说,本公何乐而不为呢?” 孟裕一下子紧张起来,亏心事做的多了,一到这种时候,就会变得容易崩溃。急忙地上用膝盖蹭着地往前挪了两步,崇义公身边的两个侍卫就把他拦在原地。孟裕着急的喊道:“崇义公,您不能这样!” 崇义公笑道:“如果事情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局面,本公也不愿意出此下策,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还是那句话,把你从本公赌场里赢走的五百两金子交出来,本公就放你一马。若是你继续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本公不客气了。” 孟裕都快急哭了:“崇义公啊,小人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那五百两金子出来啊!再说,就算是要小人去借,小人在崇义公府里面,也没法朝熟人伸手啊!” 崇义公捋着自己的胡子,笑了一声道:“这个简单,本公会派两个人跟你一起去筹集这五百两金子。 本公给你五天的时间,如果五天之内,你弄不到这五百两金,五天之后,本公就把你交给最希望将你挫骨扬灰的人。” 说完,崇义公就站起身来。不给孟裕任何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记得,不要耍小花招,本公虽然不愿意脏了手,但必要的时候,本公也不会嫌洗手麻烦。” “崇义公!崇义公!”孟裕声嘶力竭的喊声回荡在崇义公府的上空,但他的嘶吼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个眉眼间露着凶悍的男子走过来,冲孟裕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应该离开了。 孟裕还是不甘心,又喊了两嗓子,依旧没人理他。倒是那两个男子的目光,越来越不善了。 他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崇义公府,站在大门口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孟裕似乎与八年前的齐姑娘一样,感受到了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绝望…… 一晃时间就到了唐宁该赴任的日子,正如赵煦那日所说,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一次都没有见过赵煦,甚至连刘令这个皇帝的忠心狗腿子也没来过。 曾凡来了两次,但他每次都拐不开这个弯。唐宁说只要你能发誓做好保密工作,自己就把火药威力变强的秘诀告诉他。 但曾凡坚定的认为,天朝上邦不会惧怕周边的小国,即便他们掌握了技术,也无伤大雅。 唐宁无话可说,他的思想代表了绝大多数宋人的思想,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后,一场空前的危机席卷了整个大宋,在华夏文明的历史上,又增添了一笔屈辱。 唐宁赴任很低调,他一个人,带着林威,带着齐复,齐献瑜,以及因为春华楼事件无颜继续呆在东京城的方永,和他的十二个部下。 刘令以及赵煦提到的内侍并未出现,最近东京城里面的事情比较多,想来是他们会在东京城的事告一段落之后,再前去润州。 然而就在唐宁离开东京城没多久,久违的刺杀再次落在了他的头上。刚刚走过路边的一家驿站,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就扑通一下摔落下马。 紧接着后面有四个没反应过来的士兵,也接连坠马。方永用力的吼了一嗓子:“有刺客!” 于是剩下的几人一下子就凑到了跳下马的唐宁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路旁的树林里忽然冲出来一个黑影,刚打上照面的那一瞬间,与她相对的那个士兵就被她用剑鞘狠狠的在肚子上顶了一下。 那士兵一下子就捂着肚子躺倒在地,紧接着又有三个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剑鞘砍在勃颈处,也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方永的十二个部下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只剩下林威,齐复和方永这三个战斗力,与冷眼望着唐宁的裴仙童对阵。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唐宁快要崩溃了,裴仙童真的是阴魂不散,自己去到哪儿,她就能找到哪儿。本以为她在东京不敢动手,没想到才出东京城,她就又一次来取自己的狗命。 “你这狗官,毁我道观,欺我师父,还有脸问为什么不肯放过你!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替天下百姓,除掉你这个狗官!” 裴仙童说完就是一声冷喝,长剑直接递了过来…… 第六章 变身!独角兽睡美男! 这一剑的速度又快又急,方永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的招架。 谁能料想裴仙童看似单薄的身躯里竟然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方永才把大刀抵在胸前,裴仙童手中长剑就已经顶了上来,这一下竟然直接将方永顶的后退五六步,最后还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方永躺在地上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喘气都非常费劲,他需要些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林威最拿手的是双刀,以前碍于条件不能给他配上双刀。但来了东京之后,周怀得知,当即就找人去东京城里最好的铁匠铺,给林威买了两把合手的大刀。 每把都有两斤左右重,这是林威最趁手的重量。 挥舞着两把刀,林威回头冲唐宁喊了一句:“大人,您快走!齐老弟!保护好大人!”然后就抡圆了胳膊向裴仙童砍了过去。 裴仙童听风声不对,就知道自己不能硬抗。赶忙躲闪,余光又见唐宁已经慌乱的上了马。心中着急,想要追过去,奈何林威不给她机会。 后退的时候踩到了一块石子,裴仙童灵机一动,连退数步,与林威拉开距离。脚尖在地上一挑,随后用力一踢。 唐宁才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好脚法!c罗都没你厉害!”脑门上就中了一下,顿时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两眼一翻,就从阿灰身上栽倒下去。 齐献瑜惊呼一声,齐复也是异常震惊,多日不见,这个刺客的本事竟然比以前还要厉害许多。 齐复心中惭愧,心说自己来了东京城之后,天天就知道在周府里跟老吴老魏他们摸鱼,之前姐夫被绑架的事情,自己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果然姐夫说的对啊,东京城就不是正常人能呆的地方,好人在这里呆着都能呆废了。 连忙跳下马来,跟姐姐一起给唐宁掐人中捏虎口。 林威听到后面的声音分了神,扭头一看,见唐宁摔下马来生死不知,心中大惊。才觉得这刺客的本事比以前高强了不少,裴仙童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向林威刺来。 林威的功夫是野狐禅,虽然早年间有师父教导,但如今他的刀法,多半是他自己在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招数。 而裴仙童的剑法一看就是那些门派里面出来的,按照常理来说,林威肯定能把裴仙童吃下来。 但怪就怪在这了,裴仙童的剑法虽然显得有些套路化,但架不住人家的基本功太扎实了。出剑速度又快,角度又刁钻,而且她杀心很重,并不侧重防御,只想着赶快伤到林威,或是杀了林威,好让她去后面杀了唐宁。 如此林威一时间也奈何她不得,再加上刚刚分神,现在他已经完全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只想着能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好给唐宁创造逃跑的机会。 那边齐复和齐献瑜忙活了好一阵子也没把唐宁弄醒,倒是唐宁脑门上鼓出了好大一个包,就跟独角兽似的。 两人心里着急,齐复眼看林威不敌裴仙童,就一咬牙,让姐姐带着唐宁往树林里面跑,他则是上前去支援林威。 齐献瑜力气还不小,夹着唐宁就逃也似的奔入了路旁的草丛之中。 有了齐复帮忙的林威是如虎添翼,但裴仙童也不是等闲之辈,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不过齐复来了,她的心思就没有放在继续缠斗上了。她想找个机会,甩开两人,然后去树林里面把那对奸夫淫妇都给杀了。 不得不说,唐宁这个人,还是比较幸运的。不仅有贵人相助,而且总是能够逢凶化吉。 东京城外这一片树林是没有猛兽的,猛兽再猛,也猛不过人。为了东京城的治安,这一片的猛兽早就成为了勋贵们身上的衣服,或是屁股下面的坐垫。 大宁郡王赵佖年方十二,心里却总是有一个英雄梦。唐宁的鼓励,让他觉得自己也会成为帝国的猛虎,皇家的猛男。 单目失明丝毫不影响他继续做着这样一个梦,他的生母武贤妃对此非常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对他严加管束。 然而再严的管束,小孩子都能钻到空子。今日他就带着四个护卫,五个人雄赳赳气昂昂跑出来打猎,赵佖定下了一个小目标,说要亲手杀一头熊,给他老娘做件衣裳。 护卫好心的提醒现在是四月份,马上就要到夏天了。赵佖不以为然,他说冬天穿的衣裳夏天便宜,所以熊皮在夏天是很掉价的,因此熊在夏天就会因为它的皮掉价,影响它的心情。 于是心情失落的熊就会丧失战斗力,就会变得易于狩猎。 最后得出结论,夏天的熊等于白给。 众护卫瞠目结舌,惊为天人。他们觉得赵佖说的很有问题,但却无从反驳。而且左右这东京城跟前也压根找不到熊,所以就当是陪着小郡王出来溜溜弯,放松一下心情也无所谓。 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鬼鬼祟祟的五人组看到了从大路上慌张逃进树林里面的齐献瑜和唐宁。 赵佖眨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根箭,指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对身边的护卫道:“那是不是熊?” 他身边的护卫就是唐宁见过的一胖一瘦哼哈二将,那瘦子护卫挠挠头道:“千岁,那不管怎么看都是人吧?” 赵佖生气的道:“本王说他是熊,他就是熊。他要不是熊,那就是他把本王的熊给吓跑了,他得陪本王一头熊!” 瘦子护卫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声道:“千岁,那就是熊,那就是熊!” 赵佖哼哼一笑,眼看着两人朝他设置好的落网陷阱里面去了,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最后,这个小郡王还是从草稞子里跳出来喊了一声:“小心!” 齐献瑜听到赵佖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一脚她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不该踩的东西上,紧跟着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忽然升起什么东西把她跟唐宁一起抓到了空中。 齐献瑜忍不住惊呼一声,赵佖也哎呀一声道:“糟了,是个姑娘,快快快,快去把人放下来!” 护卫们闻风而动,冲上去就把吊起来的唐宁和齐献瑜放了下来,然后又七手八脚的把绳索解开。 齐献瑜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边胖子把脸朝地的唐宁翻了过来,嘿嘿傻笑一声道:“这是唐钤辖!” 赵佖惊讶道:“什么?” 走上前一看,赵佖道:“这不是唐钤辖,唐钤辖的额头没这么大。” 瘦子护卫好心的提醒道:“千岁,唐钤辖的额头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打肿了……” “什么?”赵佖怒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瘦子护卫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很怀疑应该是刚刚摔下来那一下磕到了唐宁的额头,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而且唐宁刚才过来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是昏迷状态了。 齐献瑜把身上的乱草扑棱掉,先拿手探了一下唐宁的鼻息,察觉到他还活着,齐献瑜就松了口气。然后对赵佖道:“那边大路上有人想要行刺他,刺客很厉害,我们俩是逃过来的!” 赵佖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胆敢在这里对朝廷官员行刺!来人啊,咱们这就去捉刺客!” 瘦子护卫想了想,还是提议道:“千岁,属下认为不妥。今天咱们出来带的人不多,而且刚才这位姑娘也说了,刺客很厉害。 万一属下们给您丢了脸没打过,那岂不是把千岁您也给搭上了? 所以属下建议咱们还是带着唐钤辖赶紧跑吧,回去叫了人,再回来看看刺客还在不在……” “……” 第七章 赵煦又双生气了 赵佖采纳了瘦子护卫的建议,那个胖子护卫背着唐宁,一行人鬼鬼祟祟的穿行在树林之中。 齐献瑜虽然很担心弟弟的安危,但是她对林威很放心。身为白莲社前刺客的一员,她也见过不少高手。林威在她见过的高手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有林威在,齐复就算受伤,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于是齐献瑜就跟着赵佖等人一齐离开了这里,带着唐宁一路回到了大宁郡王府。 再说林威跟齐复,虽是二打一,却迟迟无法完全占据上风。后面的方永调整好了之后,也轮着掩月刀冲了上来。 裴仙童本领再高,以一敌三还是有些吃力。扭头就往后跑,三人就在后面追。才追了没几步,裴仙童回头喝了一声:“吃暗器!” 三人大惊,裴仙童刚刚瞬间让己方人员丧失战斗力,靠的就是暗器。她使用暗器的手法非常娴熟,三人不敢不小心应对。 然而裴仙童一挥手,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出来。三人小心戒备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有暗器飞过来,再往前看去,裴仙童已经不见踪迹了。 “不好!中计了!”林威大喊一声,三人又扭头往唐宁逃跑的树林里面奔去。 ……………… 唐宁的脑门疼的厉害,包括他的脑袋,到现在仍有一股晕乎乎的感觉。 赵佖站在床头看着唐宁道:“唐钤辖,你到底是惹到谁了?怎么又是被绑架,又是被刺杀的?好像在这东京城里边,有不少人想要你的命啊。” 唐宁苦笑一声就要起身,赵佖就上前把他按住。 于是唐宁就坐在床上道:“千岁,想收拾卑职的人,整个东京城里面到处都是。但是想要卑职命的人,却不多。 这刺客自打卑职一年前从润州前去环庆路的时候,就已经对卑职动手了。但她屡次没有得逞,没想到她竟阴魂不散至此,走到哪里,都在卑职身边伺机而动。 这一次给千岁添麻烦了……” 赵佖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本王也是打猎的时候顺手把你给救下来了。” “多谢千岁出手相救,千岁大恩,唐某日后定有所报。” 赵佖非常开心,脸上都笑成一朵花了,但嘴里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小事情,本王救你,也不是图你什么嘛。 你这样的人才,活着才能为圣朝发光发热,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唐宁笑道:“既然千岁都这么说了,卑职定当为大宋的繁荣昌盛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赵佖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你这几日,就先在这里修养。别的本王倒是不敢保证,但这里的安全么,若是那刺客还要来刺杀你,本王保教他有来无回!” “多谢千岁……”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赵佖笑嘻嘻的摆手,然后就快步离开了唐宁的房间。 出来之后,他就直奔母亲的房间而去。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道:“姐姐?” 里面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进来吧,九哥。” 赵佖伸手推开门,然后又回头把门给关上了。 武太妃坐在一张圆凳上,看着赵佖笑道:“听说你今天出去玩耍的时候,还把遇到危险的唐钤辖给救回来了?” 赵佖嗯嗯一声,点头道:“是啊,姐姐,唐钤辖被刺客追杀,他和他的妻子两个人从大路上逃到了路边的小树林里,正巧与我们碰上了,就……” 武太妃轻声道:“可是啊,九哥,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把你也给卷进去呢?”武贤妃说着,拉着赵佖的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圆凳上。 “姐姐不是说你做的不对,扶弱助贫,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正确的事情。但是,九哥你知道为什么唐钤辖这么招人恨么? 又是被绑架,又是被刺杀的,就算是九哥你,也不好遭到这样的待遇吧?” 赵佖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好像真的是哦……那是为什么呢?” 武太妃轻轻叹了口气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这句话是唐钤辖的原话,而且根据姐姐得到的消息来看,他这句话还是当着官家的面说的。 九哥,莫说是那些心中有愧的大臣,就算是那些问心无愧的,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赵佖兴奋的道:“哎呀,没想到唐钤辖竟是如此有气魄的好男儿呀!这番话他也敢对六哥说么?说的好!说得好!” 武太妃哭笑不得的道:“九哥,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是连官家心里也认同这句话,也不能说出来。 你看看唐钤辖就知道了,他现在在东京城,人人都想着整他一顿。之前被绑架,这里面还有后宫的人参与进来。 这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由此就能知道,大臣们对他是有多痛恨了。那刺客,多半也是他得罪的那些人派出来的。九哥你这次把他救回来了,大臣们就会对你有意见,这对你以后的路,非常不利啊。” 赵佖无所谓的道:“反正他们对谁都有意见,相互之间都看不顺眼,有意见就有意见嘛。” 武太妃叹了口气,看着赵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心中只感到无奈。 不过她也从未想要奢求太多,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富贵一生。所以就算那些大臣对赵佖有意见也无所谓,只要他自己不犯蠢,不犯原则性错误,他的皇帝哥哥就会对他这个瞎了一只眼的弟弟百般照顾的。 赵佖又跟武太妃聊了两句,就离开了房间。武太妃看着赵佖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又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关上门,继续坐在圆凳上看书去了。 因为林威,齐复,方永三人没有在树林里找到唐宁和齐献瑜的踪迹,三人便万分的着急。叫齐复骑快马赶紧回去周府组织人手四下搜寻,林威和方永就忙着把那些倒霉的小兵叫醒。 大宁郡王府之后又派了二十余人过来,没见刺客,倒是看见大路上横七竖八倒下的士兵。于是一群人赶忙帮着把伤员扶上马,一行人又骑着马回到了东京城里面。 齐复那边通知了周怀,周怀大惊失色。连忙派出人手,准备出城去寻。正遇上归来的王府手下,一番交谈过后,方知唐宁被路过的赵佖给救了下来。 如此,便放下了一颗心,众人就各回各家了。 本来唐宁在东京城郊外遇刺一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郡王府以及周府这番动作,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窥探。 打听之下,唐宁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 只要是在东京城里面传播的大小绯闻,过不了多久就会摆在赵煦的案头。 得知唐宁遇刺,正忙着自闭的赵煦当场便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在空旷的大殿里面嘶吼一声道:“是不是要赶尽杀绝!是不是要赶尽杀绝!” 宫女和宦官被吓得汗流浃背,扑通扑通的跪在地上齐声道:“陛下息怒!” 赵煦一把将桌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以及奏折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给扫翻在地,大吼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跪伏在地上的宦官脑袋被砚台砸了一下,却丝毫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煦平日里是从来不发脾气的,但这并不代表赵煦没有脾气。这样不喜欢发脾气的人一旦发怒,那就是一场灾难。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那个唐宁的老熟人,脸颊削瘦的老宦官上前轻声劝道。 “把皇后找来。”赵煦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坐回了椅子上,沉声道。 “陛下,此事不一定是皇后所为……” “算了,我去找她便是。” “陛下……” 第八章 改变从这一天开始 孟冲真觉得自己失宠了,虽然在明眼人眼里,她从来就没有在赵煦那得宠过,或者说,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会让赵煦对她这个在高太后指示下,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有任何宠爱的想法。 所以孟冲真对赵煦宠了好几年的刘清菁十分嫉妒,而且孟冲真还要想办法,从赵煦那边夺回属于她的宠爱。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年少时期的孟冲真,是个无论当局还是旁观都很迷的女人。 现在她肚子里怀着孩子,这对她来说,就足够获得宠爱了。如果非要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那无异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而闻到臭味的赵煦,也会因此对她产生反感。 当然,这是站在外人的角度分析出来的。孟冲真可不知道这些,她执意要用自己的办法,来夺回赵煦的心。 就在赵煦因为唐宁遇刺之事准备去找孟冲真时,一个宦官忽然间急匆匆的跑进来。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喊着道:“官家!官家不好啦!皇后吞了针,取不出来啦!” “什么?!”赵煦一惊,急忙起身道:“快,这就去皇后那边。” 一众宫女宦官赶紧恭送赵煦出门,然后该收拾地面的收拾地面,该跟在后头的就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 赵煦一边走,一边道:“有没有请御医过去?” “回官家,请了。苏御医,张御医和武御医都在,如果只是皇后吞针,那倒还好办,几位御医说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针取出来,但是皇后怀着孕,几位御医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们说办法是有,但不伤及胎儿还能把针取出来的办法,一时之间还找不到……” “都是饭桶!”赵煦恨声道:“难道朕平日里给他们的俸禄都是白给的么?若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赵煦明显是在气头上,众人一时之间,没有人敢说话。 北宋的皇宫在宋徽宗之前,其实不算大。殿宇也不是特别多,几步道的功夫,赵煦就从刚刚所在的大殿,来到了皇后的住所。 一进门,就看到殿内全是人。有跪着的,有站着的。有抹眼泪的,也有心急如焚的。 见到赵煦,这群人齐齐转过身来道:“官家……” “免礼!”赵煦懒得跟他们废话,径直来到孟冲真床前,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痛苦的皇后,赵煦急声道:“怎么搞的,怎么好好的吞起针来了!” 孟皇后见赵煦满脸忧色,心中竟甜蜜无比。 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反握住赵煦抓着自己的手,刚要说话,就听赵煦接着道:“你肚子里面还有个小的,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办啊?” 孟皇后心里凉了半截,银牙紧咬,刚刚升起的甜蜜,又一下子落了回去。 赵煦说完孟皇后,又扭过头去,对三个战战兢兢的白胡子御医道:“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一根针而已,取不出来么?” “官家,取,是能取,但微臣不敢保证不能伤及胎儿……”一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御医硬着头皮回答道。 “那你就是名不副实了?”赵煦冷笑一声:“苏圭,你这个翰林医官使,还是让给有能力的人来做吧。” 苏圭抿着嘴巴,跪在地上颤声道:“臣遵旨……” 然后赵煦又站起身,冲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道:“你们又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让皇后把针吞下去?” 宫女和太监们心说这是皇后屏退众人之后才干的事,天知道她是怎么把针吞下去的。但是也不敢跟赵煦顶嘴,于是只能跪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声都不敢吭。 赵煦叹了口气道:“一人去领二十个板子吧,朕会再挑人来照顾皇后起居的。” 众宫女和太监哭丧着脸,二十棍子,这是照半死里打啊…… 赵煦瞅瞅眉头紧皱的孟氏,又看了看一脸灰败之色的苏圭,哼了一声道:“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能解决问题吗? 如果你在这里跪着就能安全的将针取出来,你在这里跪一年朕都不会管你。 还不赶快去找有本事的人来?!” 苏圭这才如梦初醒,在两个同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然后三人飞快的走了出去。 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们,也都出去领板子了。跟着赵煦过来的一众侍从,见赵煦瞥了他们一眼,也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诺达的寝宫里就只剩下站在床边的赵煦,和躺在床上的孟冲真。 赵煦俯视着皇后,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怎么会把针吞下去的?” 孟氏有些艰难的道:“许是下人们用针测毒的时候,忘记取出来了吧。” 赵煦叹了口气道:“唉,你总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哪里像一个国母了?无论是刚成婚的时候也好,还是现在也罢,我在你身上,可真是操了不少不该操的心啊。” 孟氏伤心的流起了眼泪,低声道:“对不起,官家,臣妾让您费心了……” 赵煦在感情方面是很温柔的,看到孟氏流泪,即便心中对这个女人百般不喜,却还是伸手将孟氏脸上的泪水擦干,轻声道:“行了,莫要哭了。好歹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人来把针取出来的。” 赵煦说着,就抓着孟氏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孟氏心里甜丝丝的,心中暗想,这种方式果然有效,自己的皇帝丈夫,还是不忍心看到自己受伤。 “官家,臣妾听说,上清储祥宫的刘混康刘真人法术高超,不若把他请到宫里来,说不定,他有办法把针取出来呢?”孟氏小心翼翼的提了个建议。 赵煦摇头道:“不妥,后宫之地,不是那些和尚道士的巫蛊之术能进的地方。” “可若是那根针伤了孩子怎么办呢?”孟氏哭哭啼啼的道:“若是伤到了臣妾跟官家的孩子,臣妾也不想活了。” 赵煦见孟氏如此,心中忍不住又起了几分火气。就这几天下来,他在孟氏身上生的气,比他之前十六年加一起都要多。 强自按捺住这份火气,赵煦心平气和的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后宫之内严禁操~弄巫蛊,这是祖宗的规矩,不可更变,如若出宫,自然可行。 可你现在身怀六甲,不便行动,万一动了胎气,后果难料。你还是先静待苏御医他们找来人诊治再说吧。” 孟氏追问道:“可是他们如果都不能治好怎么办?” 赵煦再次按下心中不耐,沉声道:“那就请刘真人来!” 说罢,松开孟氏的手,起身道:“我还要处理奏折,就不多留了。你自己再吃东西的时候,小心一些。” 随后赵煦便径直往外走。站在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孟氏一眼,旋即就直接出了门。 在赵煦松开自己手的那一刹那,孟氏便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不过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一方面,看到了赵煦对自己非常在乎。另一方面,也给刘真人创造了入宫的机会。 如此便好。孟氏心中暗想,刘清菁啊刘清菁,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另一边,赵煦出了寝宫心里就犯琢磨,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似乎是自打唐宁来到东京城之后,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他被绑架,然后又扯出了孟裕。孟裕又被崇义公捉走,要五百两金子来把他自己的事情平掉。 紧接着唐宁赴任,路上遇刺。在这个节骨眼儿,孟皇后又吞了针。 赵煦思来想去,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至少这几件事,是有着某种意义上的联系的。 “都知?”赵煦轻声唤道。 老宦官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在。” “去叫人把武德使和皇城使请来,我有要事嘱托他们。” “奴婢遵旨……” 第九章 五体投地 刘混康到底还是被请入宫了,在一些人刻意的安排之下,东京城里不少名头很大的大夫不是得了出门就会死掉的严重疾病,就是老家出了事情,急匆匆的拖家带口离开了东京城。 甚至还有一个为人刚正的大夫,在汴河边上钓鱼的时候竟不小心摔倒河里淹死了。 如此境遇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赵煦不是没想过把唐宁叫进来,听说他跟他的那个小妾,医术都不错。一个是奇思妙想不绝,一个是技术水平高超,就这俩人加在一起,吞针不过是小事耳。 然而赵煦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把唐宁叫来。个中原因,不得而知,反正赵煦是逼着刘混康发毒誓,说他要是在宫中操~弄巫蛊,他就会被天雷就地正法。 刘混康心说老子是被你请来给皇后治病的,凭什么要老子发誓?还发这么毒的誓?不过被两把雪亮的刀片架在脖子上的刘混康,也只是如此想想而已。 乖乖发了誓,就去了皇后的寝宫。 治病的过程无聊的很,刘混康盘膝坐在地上,嘴里面念念有词,双手隔空对着孟冲真向上托举。 没有特效也没有背景音乐,赵煦跟一众侍从看的大眼瞪小眼。 但效果似乎不错,孟氏捂着自己的肚子扭了两下,又捂着自己的脖子扭了两下,最终从嘴里面吐出一根针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孟氏的贴身侍女连忙上前用手帕将那根针包住,然后收入袖内。 赵煦本来还想说看看那根针是怎么回事,但见此情景,也就收起了心思。 走上前对孟氏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孟氏咽了口唾沫道:“没事了,臣妾现在感觉好多了。” 赵煦点点头道:“那就好,没事就好。”说完,赵煦又对刘混康道:“多谢刘真人出手相助。” 刘混康垂头拱手道:“官家不必客气,能够为帮助官家排忧解难,是贫道的荣幸。” 赵煦笑道:“刘真人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沽名钓誉之辈不知凡几,像你一样医术如此高明,却又谦逊的人,实在不多啊。” 刘混康呵呵一笑,抚须道:“沽名钓誉之辈所求者,无非名利二字。 贫道的名,官家您在几年前已经赐给贫道了。而贫道对利,说实话,还真不怎么感兴趣。 储祥宮四时八节香火不断,贫道又有官家给予的赏赐支应日常开销,再多的钱财对贫道来说,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 所以贫道无欲无求,自然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打破了头想要出名。”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赵煦感慨道:“刘真人这一番话,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啊。” 刘混康含笑抚须不语,赵煦便吩咐侍从领着刘混康去领赏,然后送他回去储祥宫。 孟氏已无大碍,赵煦就没有了继续留在这的心思。他对于孟氏的感情,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消磨殆尽了。 把赵煦当傻子,自残以赢取赵煦的关心,这种行为就像是透支自己的信用。兴许能够起到一些效果,但也会引起赵煦的反感。 更何况她这一次自残的时间点有些微妙,正巧是唐宁遇到刺杀,赵煦怀疑到她头上的时候,闹出了这件事情。 这很难不让赵煦怀疑,一切都是孟冲真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如果不是因为她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高太后依旧在苟延残喘,握着她太后的权力不肯撒手,此时此刻的孟氏,早就已经独自幽居在遍布荒草的寂寥静室里了,哪还有在这里跟赵煦玩自残的机会? 不过赵煦是一个念旧的人,好歹夫妻一场,只要孟氏不做的太过分,他是不想走到那最后一步的。即便她是高太后强行安排给自己的妻子,赵煦也不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带着原罪。 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孟氏。眼神里面,一半是失望,一半是期待,也不知孟氏有没有读懂赵煦这个眼神,他回过头,吩咐宫人将门带上,自己径直回到了御书房。 除了肺痨,赵煦还有轻度的抑郁症。平日里可能很难表现出来,可一旦脑子里装了很多事情,心乱如麻的时候,就会犯病。 每当这时,赵煦就会去狭窄的御书房里面,什么也不做,就是翘着二郎腿躺在炕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忽听有人轻轻叩门,静静站在角落里面的老都知就皱起了眉头。走上前开了门,低声道:“什么事?” 来人在老都知耳边耳语几句,老都知便皱起眉头低声道:“他来做什么?你去告诉他,就说官家有事不便见他。” 那人挠了挠腮道:“可是,唐钤辖脑袋上还缠着布,还带来了一辆什么车的东西,说是要进献给官家的……” 老都知一听那人说脑袋上缠着纱布,就想起来现在官家也正是为了孟氏与唐宁被刺杀有关系而感到纠结。 解铃还需系铃人,让唐宁来此见一见官家,会有什么奇效也说不定呢? 于是沉吟片刻,老都知便点点头,低声道:“那你就去喊他进来吧!” 那人抱了抱拳,扭头就跑了。 老都知关上门,回到房内,轻手轻脚的来到赵煦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官家,官家……” 赵煦扭头看着他道:“怎么了都知?有什么事么?” 老都知弯着眼睛笑道:“官家,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求见。” “他来做什么?”赵煦也皱起眉头提出了跟老都知一样的问题。 老都知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献给官家您。” 赵煦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想到唐宁上次献给自己的,就是威力增强版的火药。这一次再献给自己东西,肯定不会比上次差到哪儿去。 于是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兴高采烈的道:“快请他过来!” 老都知见状,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的想法没错,官家果然是跟这个姓唐的小子有化学反应的。 每当官家陷入这种发呆状态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即便是他最宠爱的刘清菁来了,也无济于事。 偏偏这个姓唐的小混蛋一来,官家立马就眉花眼笑,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宁跟官家有什么关系呢。 “奴婢这就去叫他过来。”老都知躬身退出了御书房,然后就看到不远处,唐宁骑在两个造型怪异的轮子上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他身后一群好奇的侍卫,宫女和宦官皆是探头探脑的看个不停,他们很少能够到皇宫外面去,所以见到这般新奇的东西,他们好奇的厉害。 老都知眯着眼睛,不知道唐宁这次又是来作什么幺蛾子了。反正他本人,对这个小混蛋的观感不太好。 本身对皇家就没有敬意,甚至对官家都没有特别尊敬的意思。那张笑脸里面,处处流露着令人生厌的虚伪,上一次鼓捣的什么火药,差点把他这个老人家的心脏病给吓出来。 不过嘛,官家很年轻,朝中大臣呢,又都是年纪不小的老油条。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跟着这位天子的臣能是与天子年龄相仿的,自然再好不过。 唐宁的年纪就跟官家很接近,两人只差一两岁。身家又清白,除了他的来历有些让人挠头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说谁是官家将来的得力助手,以老都知的经验来分析,那一定是非唐宁莫属了。 得罪唐宁对自己没有好处,但自己也没几年好活。最好还是跟官家一黑一白,把他彻底降服,为官家所用才好。 想到此,老都知就板起了一张脸,严肃的盯着唐宁。 事有不巧,天有不测,哪个能知道,御书房门口的石砖路上,居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坎。 于是老都知听到了一声哎呀,紧接着就看到唐宁从那两个轮子上翻了下来,以头抢地…… 老都知忍不住哈哈大笑,往身侧让了一步。 正好赵煦此时出了门,一出来就看到唐宁直挺挺的趴在地上。 “哎呀,唐卿,你这是做什么!” “微臣对官家的钦佩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在门口嗅到了官家的气息,一时情难自已,不由自主的五体投地以示对官家的钦佩!” “……” 第十章 哎呀 老都知忍不住哈哈大笑,往身侧让了一步。 正好赵煦此时出了门,一出来就看到唐宁直挺挺的趴在地上。 “哎呀,唐卿,你这是做什么!” “微臣对官家的钦佩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在门口嗅到了官家的气息,一时情难自已,不由自主的五体投地以示对官家的钦佩!” “……” 赵煦瞅瞅唐宁,忍不住笑出了声。走上前拽着唐宁的胳膊,一边笑一边说道:“快起来吧,脑袋上还缠着布呢,就不用给我行此大礼了。” 唐宁尴尬的嘿嘿一笑,起身道:“谢官家。” 赵煦挥挥手,示意唐宁跟上。两人进了御书房,在炕上才坐好,赵煦就指着唐宁脑袋上裹着的布道:“听说你的脑门子被那刺客用石子砸了一下?” 唐宁伸手把脑后的扣子解开,一个油光锃亮的大包就出现在了赵煦面前。 赵煦忍俊不禁,掐着自己大腿根不让自己笑出声,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看着捧腹大笑的赵煦,唐宁郁闷的道:“是啊,不过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幸好微臣脑袋比较硬,否则这一块石头就能要人脑袋开了花。” 听唐宁这么说,赵煦才收住笑意。想起唐宁也是绝处逢生,便略有歉意的道:“东京城附近还能出现这种事,是开封府尹的失职。 唐卿,委屈你了。” 唐宁受宠若惊,一个会拉下脸表示歉意的皇帝,实在是不多。赶紧起身道:“官家这是说的哪里话,那刺客已经尾随微臣从滁州到环庆路再到开封府了。 微臣五次三番想要捉住她,或是寻找她的踪迹,都一无所获。如此神出鬼没的刺客,不论是谁,都很难提前捉到她,怎能怪开封府尹呢? 如果要怪,那也是得怪微臣把那刺客引到开封府来了啊!” 赵煦皱眉道:“你说那刺客是从滁州就开始对你行刺了?还有这等事?到底是为什么?” 唐宁叹了口气道:“唉,这也是一笔糊涂账啊……”说罢,便将此中来龙去脉给赵煦说了一遍。 “官家,您说微臣做的有错么?那何仙姑仗着她已许诺马三刀,说什么都不肯直接把马三刀交出来,那微臣只能亲自动手把马三刀找出来了。 就这个,那姓裴的小丫头片子就说微臣毁了她的道观,辱了她的师父,您给评评理啊,微臣有错么?” 赵煦一拍桌子道:“真是欺人太甚,连你这样的都能被她骂做狗官,那这天下的官员岂不都是猪狗不如了?” 老都知听得额头冷汗直冒,出言提醒道:“官家,此话有失偏颇啊……” 赵煦点点头道:“好吧,刚刚是我失言了,不过那刺客也着实可恨,你就没想办法去对付她么?” 唐宁苦笑一声道:“想了啊,微臣怎么没想?可是那刺客狡诈至极,每每微臣设下陷阱准备抓她的时候,她总是不来。 而每当微臣想到她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微臣下手,她就会提着剑出现在微臣面前。 譬如这一次,开封府自从包青天之后,办案效率,捕快水平皆是天下第一。更何况东京城里面,还有官家您的皇城司,谁能想到她就会在东京城外不远处动手啊?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这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唐宁说的慷慨激昂,赵煦听的怒不可遏。 是啊,唐宁说的,又何尝不是赵煦想的呢?他本以为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士应该不会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所以他就把怀疑的对象放在了孟氏的头上。 此时此刻,得知真相的赵煦,对裴仙童的无法无天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怒。 这份愤怒与他对孟氏的惭愧夹杂在一起,就成为了现在赵煦发火的源泉。 “真是岂有此理!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赵煦一拍桌子道:“都知!” “奴婢在!”老都知一脸无奈的应了一声,心里把唐宁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这个小混蛋忽悠起管家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啊,假以时日,这就是皇帝身边的谗佞小人啊,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不过官家也是入戏太深,一开始还是配合唐宁表演,现在就开始动了真火了。 弯着腰垂着头,偷偷打量了一下唐宁和赵煦,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人啊,真就是一个敢忽悠,一个敢上头啊…… “马上派人进行全城搜索,只要遇到女道长,就全给我请到储祥宫去!遇到反抗的,就直接动手,不要跟她多费口舌! 顺便给刘真人发一笔钱,让他先照顾一下这些女道长。等过两天抓的差不多了,就叫唐钤辖去认人,我定要将那目无王法的贼道抓住,以泄我心头之恨!” 唐宁使劲的鼓掌道:“霸气啊官家,之前微臣求刘公事帮忙的时候他都说微臣的事情太小不值得帮来着。” 赵煦一挑眉毛道:“还有这等事?都知,顺便去通知刘公事,他这月工资没了。” 老都知无奈的应了一声,然后恶狠狠的剜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宁,躬身退出去了。 唐宁起身朝着赵煦深深一礼,感激的道:“多谢官家出手相助,这刺客已经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微臣良久了,微臣每日晚上睡觉时,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自己在睡梦中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能够早日将这刺客捉住,微臣就能早一天睡一场好觉。实不相瞒,官家,微臣已经快一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赵煦伸手扶着唐宁的双臂道:“放心吧,只要那刺客还是以道人的身份示众,她就逃不过这一次。 而且即便她隐藏身份,这一次我派人大规模的针对性行动,也一定会让她露出马脚。我之前已经派刘令暗中监视城内的动静,只要她露出狐狸尾巴,我保证能够捉住她。” 唐宁感激涕零:“官家大恩大德,微臣无以为报,唯有以……” “以……?” “以……后努力为大宋的繁荣昌盛做贡献!” 赵煦满意的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啦!不过身为朝廷官员,可不能一心只想着政绩而盘剥百姓,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好才是真的好。” 唐宁拱手道:“谨受教。” 赵煦见状,便笑了一声道:“听说你还有东西要送给我?东西呢?现在也该到了拿出来的时候了吧?” 唐宁点头:“官家,东西在外面。” 于是两人便一同出了御书房,赵煦看着唐宁从地上扶起被一大堆木条连接着的俩轮子,奇怪的道:“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东西?” 唐宁笑道:“是啊,官家,这东西名为自行车,是润州一个木匠制作出来的。骑上去之后只要用脚踩这两边的踏板,就可以让车子自己前行。” 赵煦惊讶道:“还有这种操作?你快骑一个我看看!” 唐宁当即翻身跳上自行车,从御书房门口,骑到了四五米之外的月亮门,从月亮门骑到里面,转了一圈又骑回来了。 不过这一次唐宁涨了记性,没有在那个坎的地方再摔跤。 赵煦看唐宁骑得潇洒无比,游刃有余,就忍不住手痒起来。搓搓手道:“给我也骑一下?” 唐宁笑道:“自然可以,这东西可以说就是为官家准备的。” 赵煦看唐宁从自行车上下来,他就在唐宁的指导下,翻身骑了上去。 “官家,您要小心。这自行车,需要掌握平衡才能骑得好,不然是会摔跤的。而且目前因为材料的缘故,减震效果可能不太好,您骑在上面,可能得忍着点……” 众侍从耳朵尖,一听摔跤,呼啦一声全冲上来了,把赵煦围了个水泄不通。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赵煦瞪着眼睛:“前面的倒是让开啊,你在前面挡着,我怎么骑啊?” “不好意思官家,卑职这就让开。” 前面的侍从让开了路,唐宁在后面扶着车子。赵煦深吸了一口气,踩了一脚踏板。 “哎呀……” “……” 第十一章 健康无价 自行车这种东西适应一下过后基本上是个人都会骑,唐宁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了不知道多少跤,但赵煦在众侍卫紧追不舍的保护下,快倒下去的时候,也有人过来帮着扶稳。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掌握了技巧的赵煦在前面骑,穿着铠甲的侍从们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唐宁双手拢在袖子里,瞅着一边骑一边哈哈大笑的赵煦,也十分开心。 “官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老都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唐宁的身侧,也是双手拢在袖子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唐宁笑道:“官家开心便好,只要官家开心,那唐某这份礼物就没有白送。” 老都知瞅瞅唐宁,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似乎对官家没有半点敬意,这是为何?” “都知何出此言啊?”唐宁瞪着眼睛道:“唐某对官家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别说那废话,从你头一次跟官家见面开始……我是指在宫里,官家五次三番对你发出邀请,你都抗拒不回。 非要等官家出面帮你平了吕大防他们明面上对你的口诛笔伐之后,你才愿意为官家做事。才愿意把你那个改良的火药拿出来,献给官家。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你是什么人教出来的?” 唐宁叹了口气道:“同样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不同的人无数遍了。 既然都知您想知道,那我就好好的跟您再说一遍。 我自小无父无母,先师把我从路边捡了回来,养育我长大,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父亲一般的存在。 不仅如此,先师还传授了我各种本领。我虽然没有一项是精通的,但杂七杂八的也都学了不少。 先师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掌权者,他认为人生而平等,没有谁天生就比谁高一等的说法……” “放屁!”老都知瞪着眼睛道:“官家乃是真龙天子,比你,比我,比天下人都要高上一等……” “你看你看你看……”唐宁吧嗒着嘴摇头道:“我还没往下说呢,你就已经气成这样了,高人一等的又不是你,你这般生气所为何来? 而且你找我发脾气有什么用,这是先师的想法,又不是唐某的想法。你若是想找先师理论,估计先师会双手欢迎你下去给他作伴。” “你!”老都知伸手指了下唐宁,随即哼了一声道:“我不与你说这废话。” 唐宁笑了笑道:“夏虫不可语冰,你就算想与唐某说,唐某也不会说了。” “臭小子你别太过分了,我对你忍让三分完全是看在官家的面子上,你若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可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老都知连续被唐宁冒犯,心中已经起了火气。本来就对唐宁有意见,现在能忍着不把唐宁揍得鼻青脸肿,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唐宁从靴子里抽出折扇,哗啦一声将扇面展开,扇了两下道:“反正不管你愿不愿意听,先师就是这么个人。 我唐宁作为先师的弟子,受他老人家的言传身教,在他老人家身边耳濡目染,怎会不受到影响? 不过在我看来,官家还是真龙天子,的确是比我这等下里巴人要高上一等不止的。可这又违背先师对我的教导,所以你看上去我对官家没有敬意,实际上我对官家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好了好了。”老都知听的直恶心,心说拍马屁的人自己见得不少,唐宁这中炉火纯青的马屁高手,自己见得可不多。 连忙打断了唐宁的话,说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中清楚就匆匆走上去迎接把车骑了回来的赵煦。 赵煦骑了一圈,虽然累得冒汗,但也感受到了快乐。唐宁走上前拱手道:“官家,感觉如何?” “还不错。”赵煦喘着气说道:“就是骑多了会累。” 唐宁笑道:“微臣说句不该说的话。 官家,您骑这东西会累,是因为您的身体不够强健。” 赵煦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从小就身体不好,而且也总是没有时间去锻炼身体,御医们也都说我的底子太薄,不适合锻炼的剧烈运动。” 唐宁走上前拍了拍自行车的车座道:“可是官家,有了这东西,就不一样了。您每天上朝下朝,在皇城内行走的时候,都可以骑上它。 既方便交通,又能够强身健体。况且皇城内道路平整,这是自行车能够平稳前行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皇城内骑自行车的优势。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赵煦对唐宁的提议颇为心动,只有病秧子才知道一具脆弱的身体到底有多么的令人痛苦。 走路不敢快,不敢有大喜大悲,甚至连房事都不能占据主动权,生怕扯动了什么地方,犯了病,遭殃的还是自己。 他想要一个健康的体魄,但是他自小积弱,就连即位的时候也只才七八岁,调理的太晚,这么多年,虽然好了些,但身体状况却也不容乐观。 伸手抓着自行车的握柄,赵煦想了想道:“唐卿的提议,并非不可行。可惜此物太少,如果我骑着,他们就要跑着跟上我。一次两次还好,要是次次如此,就太折腾人了。 唐卿,你说这东西是润州的木匠所制?他哪里还有这种东西么?” “官家,只要您想要,他那边就肯定会有。”唐宁拍着胸脯保证。 自打赵煦帮他摆平了吕大防等人找的麻烦之后,唐宁就想着回报赵煦些什么。献策啊,火药啊,说实话在唐宁的眼中并不能够抵消赵煦给他解决麻烦的恩情。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有价可寻的,只要钱到位,人才肯定少不了。只要肯花钱,这种类似改良火药的发明,只会越来越多。 相比之下赵煦身为皇帝,还是在高太后的压力之下亲自出手帮助唐宁,这份情义就是无价的。健康同样无价,所以唐宁就写信要公输欢赶快把他手里目前最成功的,最好的自行车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东京城来。 昨日离开的时候唐宁还想着公输欢这自行车是白送了,走之前他还告诉周府的下人,如果有东西是从润州加急送来的,就再送回去便是。 而裴仙童的刺杀则是把唐宁留了下来,今天一大早这辆车就已经到了。唐宁骑上去试了试,感觉还不错,就赶紧骑着车进了宫。 赵煦眯着眼睛,从唐宁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哦?这么说,他是早就预料到了?” 唐宁笑道:“也并非是如此,只是那木匠一心想要振兴家族,所以微臣就给他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赵煦哈哈一笑道:“你啊,怪不得你能从身无分文变成如今的家境殷实,论赚钱,这天下恐怕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 唐宁谦虚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心里却暗想,这天下比老子会赚钱的人多了,你看看那些税吏,哪个是省油的灯了? 自行车的订单即刻从东京的皇城发往了润州,公输欢在于自行车一并到达的回信中表示他对现在的版本还算满意,准备多做一些。 等订单到达润州的时候,公输欢怎么也都做好三五辆了。而赵煦这里用不着多,七八辆足矣。 看着赵煦坐在一张石椅上休息了一会儿,又起来继续去骑自行车,唐宁脸上就不自觉的挂上了笑意。 经常骑自行车,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但让人的身体越来越健康,是可以做到的。心肺功能一上去,人体的整个机能也就跟着提了上去。 如果赵煦肯一直骑,想必比起历史上他自己,也会多活几年吧? 而赵煦只要能够健康起来,唐宁就可以告诉自己,欠赵煦的人情,他已经还上了…… 第十二章 再遇孟裕 离开皇宫之后,唐宁就直接回到了周府。 住在大宁郡王府,唐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当天晚上,就从郡王府搬回了周府去。 脑袋还是有点疼,周念的小手却很喜欢放在唐宁额头上的鼓包处。看到唐宁呲牙咧嘴的样子,周念就用力的给唐宁额头吹气。 等唐宁不疼了之后,她就再去按一下。唐宁又呲牙咧嘴,她又吹气,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直到周成喝止了周念之后,这种折磨才算是停了下来。 让周冲带着妹妹去后院,周成佯怒道:“二弟,你这样宠溺念儿可不行啊,将来要是养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怎么办?夫家都不好找!” 唐宁笑道:“没事,念儿是女孩子,又不是阿冲那样的男孩,需要严加管教。念儿只要能开心,我这个当老叔的,做什么都成。 她就是说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找个梯子爬上去给她摘了。” 周成上下打量了唐宁一眼,狐疑的道:“二弟啊,你不会是对念儿……” “大哥!”唐宁哭笑不得的道:“大哥你想什么呢?念儿才多大啊。 愚弟这是多了个晚辈,念儿又是如此的乖巧可爱,愚弟喜不自胜,自然对念儿宠一些。大哥你可不要误会啊。” 周成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皆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的功夫,就有仆役上来通报,说武德司公事要来拜访。 唐宁知道是刘令来了,周成不知道。他还在想,武德司公事没事闲的大晚上来自己家干嘛?要把自己请去喝茶? 没道理啊,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正想着,刘令竟然自己走进来了。 一进门,刘令先对周成抱拳道:“周侍郎。”然后周成还礼时,刘令就对唐宁道:“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啊?”唐宁放下茶杯,下意识的问道。 “你别问,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刘令神秘兮兮的,让唐宁很想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把他的下巴打的缩回去几分。 周成眨了眨眼道:“你们认识?” 唐宁笑道:“是啊,大哥。这位武德公事跟愚弟几年前就认识了,还算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呢。” “哦!”周成马上就想起来唐宁当初在南山盗时的故事,点点头道:“那贤弟快去快回,若是不回来了,也要遣人来通知一下。 免得父亲和愚兄惦记。” 唐宁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便起身跟刘令一起冲周成告辞,然后出了周府。 出门之后,刘令就指着不远处一辆马车,示意唐宁上去。唐宁觉得谁都有可能对自己不利,而独独刘令没有。 这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他已经把他的所有都献给了他的皇帝赵煦。为了赵煦,他甚至可以去死。 如果自己没有做对不起大宋,对不起赵煦的事情,刘令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下手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才进车厢,前面的车夫就甩开缰绳开始赶路了。唐宁一个趔趄,差点又碰到肿起的额头。 赶紧扶着车厢的板子坐下,就看到刘令语气颇为不善的冲自己挑眉毛:“听说你今天找官家告我的状了?” “什么状?告什么?我没有啊……” “少装蒜,我这个月工资没了,你别告诉我这跟你没关系。”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件事它还真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发现你这人不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问话,你总是不老实。是不是你说当初找我帮忙,我没同意,官家才说把我这个月工资扣掉的?” “事情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不过你听我给你分析。 首先是我说找你帮忙,你没同意,这是事实,对吧?” “……对。”刘令知道自己从回答唐宁这个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唐宁的陷阱。但他还是非常好奇,唐宁接下来会怎么说,所以他还是把这句话接了下来。 “然后呢,扣你工资的是官家,对吧?” “对……” “那么问题来了,我跟官家说实话,官家扣你工资,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工资被扣了,又不是我干的,我要是有这个能耐,现在还用坐在这里跟你讲道理吗? 谁扣你去找谁啊,你跟我说个什么劲。” 越说到后面,唐宁越是理直气壮。好像被扣了一个月工资的不是刘令而是他。 刘令震惊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的点点唐宁,最后还是恨恨的道:“下次只要你一开口,我不是把你的嘴巴堵上,就是把我自己的耳朵堵上…… 我不管,反正这个月要是官家不给我发工资,我就活不下去了,你得给我钱。” “我怎么能给你钱呢?我要是给你钱,性质不就变了,变成你受贿,我行贿了。 官家最痛恨搞腐败的贪官污吏,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摔吗?我拒绝!” “管饭总行吧?!” “这倒是没问题……” 两人说着话,马车就停了下来。唐宁一下车,就看到一座破落的宅院杵在他面前。 “东京城里还有这种地方呢?” “皇宫里面都有废园子,更何况一座城里呢?”刘令嗤笑一声,对唐宁无聊的问题表示鄙夷。 跟着刘令进了院子,就穿过了正厅,直接来到了后院的柴房里, 站在外面就能听到柴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唧声,唐宁侧耳听了一阵子,警惕的道:“你这里该不会是搞刑讯逼供的地方吧?” “你还真猜对了,不过等一会儿你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估计你也会想要刑讯逼供的。” “说了这么半天,那人到底是谁啊?我有见过他么?我为什么见到他就要刑讯逼供他啊?” 刘令话说的莫名其妙,唐宁自然跟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待到刘令领着唐宁进了屋,唐宁才惊叫一声道:“这……这是孟裕?” 说完,看了眼刘令:“这是孟裕?!” 刘令点头,眼睛死死盯着两只胳膊被拴在两条木桩上的孟裕道:“没错,就是他。” “他不是大宁郡王的幕僚么?你们抓他是做什么?” 刘令瞅着唐宁道:“之前你被绑架,策划那次行动的人就是他。” “啊?”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天还有四个女人。” “这……记得……” “那四个女人可不是普通女子,那是官家后宫里的妃子。虽然从未见过,却也好歹顶着个妃子的名头。 那天你要是在催情迷香的作用下跟她们发生了一些什么,那你的下场,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心中也能猜到。 告诉你,这个阴损的主意,也是这个人出的。” “啊??”唐宁看了看刘令,又看了看满脸是血的孟裕,忍不住心中一阵火起。 “孟兄,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嘿嘿,唐钤辖,从那天在大宁郡王府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你不爽,就想要弄死你了……” 孟裕咧开嘴笑了一下,不过话还没说完,背后就挨了一鞭子,这是刘令抽的。 “孟裕,事已至此你还嘴硬什么?在场的人都知道你只不过是那些人推出来的替罪羊,只要你说出几个人名来,你就可以重获自由。 武德司甚至可以放出你已经死了的假消息,给你一笔钱,让你自己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何必冥顽不灵,自讨苦吃呢?” 孟裕咬着牙,感到背后的痛感消退了一些,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啊!!” “……” 第十三章 不要吃我 一开始唐宁认为自己被绑架,只是被自己骂到的那些人联合起来想给自己一个教训而已。毕竟除了在马车里面被刀指着丢掉武器的时候,自己确实没有遇到什么生命威胁。 然而自从他知道那天爬上床的四个女子都是赵煦的妃子之后,他才从中体会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也就是这个时候唐宁才清楚,并非是他们想给自己一个教训,而是他们想要借刀杀人。而且借来的刀,它的主人很有身份,智商又很低,否则不会用这种显而易见还包含后患的方式。 孟裕是孟皇后的哥哥,这是后来唐宁暗中打听的时候得到的情报。 如此一来,孟裕这个草包渣男出现在大宁郡王府的事情就不奇怪了,靠着自己妹妹的面子找了份看上去足够体面的工作而已。 现在得知出主意害自己的人是孟裕,唐宁便有些气愤。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最多是因为齐献瑜的事情,起了一点小小的摩擦,至于这样下死手整人么? 不过他知道这件事的执行者肯定不是孟裕,而是藏在孟裕背后的孟氏,所以唐宁还保持着一丝理智,刘令叫自己来,说不定就是想要借自己的刀,杀孟氏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唐宁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 他看着咬牙忍着疼痛的孟裕道:“孟兄,刚刚这人说的可是真话?你真的出主意想要害我?这一切不是因为你被他们刑讯逼供才说出来的?” 孟裕抬眼看向唐宁,目光中竟然露出一丝残忍:“是我又如何?” 唐宁也没指望他说不是他干的,刘令用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不过孟裕的话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看他的模样,似乎他要自己的命,要的理直气壮。 “不是啊,孟兄。你跟我之间,有什么必须要杀死对方的仇恨么?如果有,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你没杀成我,我一刀把你捅死,这恩怨就算了结了。 可是我们之间并没有这种深仇大恨啊,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哼,你把齐姑娘从我身边夺走的理由还不够吗?”孟裕恶声恶气的道。 唐宁被噎住了,一时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张开嘴巴道:“如果我知道的不错,齐姑娘八年之前就应该离开你了吧? 我跟齐姑娘也是这两年才认识的,怎么都谈不上把她从你身边夺走这一说吧?” “齐姑娘虽然离开了我,但她的心里一定是还想着我的。要不是你横刀夺爱,再见齐姑娘之时,齐姑娘必定会情难自已,投入我孟裕的怀抱,哪里有你什么事?” 唐宁一听,心说没看出来,这还是个自恋狂。扭头看了眼刘令,唐宁摆摆手道:“无所谓了,现在谁对谁错,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以前没发现这个人的自我感觉居然如此良好,看来还是我阅历不足啊。” 刘令嗤笑一声道:“这个人现在是在避重就轻,你问他什么,他就往其他的地方引。就是不肯说在他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谁。 也不一定是你阅历不足看走了眼,或许这就是他的小花招也说不定。” 唐宁意兴阑珊的道:“算了,我没心思继续跟他纠缠下去了。天色不早了,还有事没有?没有我就先走了。” “等会儿,我叫你来可不是就让你看看他就算了。”刘令不满的道:“你好歹也帮个忙啊,你的师父就没教你什么审问的技巧么?” “拜托,我师父可是大大地好人,他上哪里去搞这些邪门歪道出来?你也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会,我师父致力于把我培养成三好青年,怎么会教我这些事情呢? 况且说起刑讯逼供,你们才是这方面的好手吧?开封府尹的手段,也不差到哪儿去啊?实在不行,你再找个屠夫来,效果是一样地。” 刘令挑挑眉毛道:“我说唐宁,这可是想要把你名声搞臭,再把你杀掉的人啊,你对他就一点兴趣没有么?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么? 兵法里面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现在连谁要对付你都不知道,如何百战百胜?” 唐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刘令这家伙根本就是在疯狂拱火,想要让自己对孟裕进行审问。 虽然刘令从来没做过害自己的事情,但偶尔找自己背个锅,唐宁觉得刘令是能够干出来的。 没准自己上去鼓捣两下,回头刘令就把孟裕给杀了,说是自己做的,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自己亲手把他给弄死呢…… “刘大哥,我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之前那一句话得罪了天底下所有当官的,无数人被我那句话说中了心事,想要将我除之后快。 这样的话,是谁对付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天下的官这么多,我哪里有时间去一一分辨?而且就算问出来是张三想杀我,难道李四就不想杀我了么? 所以我才不管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我,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唐宁笑道:“而且上一次被绑架,说到底也是我自己得意忘形,没有察觉出不妥。否则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唐宁说完,就朝刘令拱了拱手,然后又对着孟裕笑了笑,扭头就往柴房外走。 等唐宁出了柴房,又把门关上之后,刘令方才叹了口气。 不多时,柴房大门又被推开。一个双鬓微白的男子,脚步沉重的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有很深的悬针纹与法令纹,如此便显得整个人威严十足,看上去很不好打交道。 胡子是大宋文人的标准款式,唇上两撇,颚下一绺,只是根处,都有些轻微的泛白。 刘令一见这人进来,便恭敬的抱拳行礼道:“武德使!” 柴房内的另外两个武德司吏员,也都抱拳道:“武德使大人!” 武德使微微点了点头,扫了一圈屋子里面,皱眉道:“人呢?走了?” 刘令尴尬的道:“那小子跟个泥鳅一样滑不溜丢的不肯上钩,属下没有强求他,就放他走了。” 武德使的表情不置可否,看向紧张不已的孟裕,低声道:“看来他还是不想承担责任啊……”说罢,忽然一笑道:“也无所谓,孟裕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他听不到,是他自己的损失。 这小子难道以为只要他不听,事情就不会找上门了么?哼!” 武德使说罢,就径直走向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的孟裕。 刚才还从容应对的孟裕一下子就慌了阵脚,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武德司在皇城司的掩盖之下虽然不为人知,但有关的传闻,却一直没断过。 在有限的圈子里,一直有这么一个传闻,说武德司并未消失,而他们的头头,也就是武德使,都是及其残忍嗜杀之人。 有一人冒死爆料,说他在疑似武德使的院子里面,发现了不下十具人骨。而且他还在某一天亲眼看到一个人进了他的房间,就再也没出来过,反倒是一具骨架,被后面进去的仆役给抬了出来,埋在了院子里。 如此种种,皆让孟裕不寒而栗。如今见到真人,又怎能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双腿情不自禁的一紧,裆部立马湿了一大片。 武德使见状,呵呵直笑,他看向眼中满是哀求之色的孟裕道:“你好像很怕我?” “不要吃我,求你……不要吃我……” “……” 第十四章 真相 武德使心说这人莫不是疯了,怎么自己看着有那么像吃人的野兽么? 不过既然孟裕已经给自己铺好路了,那么武德使自然就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冲孟裕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就不吃你。” 刘令同另外两个武德司吏员一同震惊的看向武德使,传闻是真的?老大真的吃人? 孟裕都吓哭了,这个男人在饱受毒打的时候没有哭,在被崇义公要挟用五百两金子换他命的时候没有哭,在自己筹集了五百两金子后,崇义公把他交给刘令的时候,更是咬着牙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在此时此刻,面对他眼中青面獠牙的武德使时,他流下了不争气的眼泪:“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爹爹和妹妹他们几个会被杀掉的……我不能说……” 武德使轻轻一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白莲社指使的么?” 孟裕的眼泪瞬间停住了,他震惊的看着武德使,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德使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的道:“你以为皇城司真的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整个东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们什么不知道? 你和白莲社的那群妖人走的那么近,真以为皇城司不知道么?你难道不好奇,住在东大街石竹巷里那个女子到哪里去了么?” “原来是你们……” 武德使摇摇头道:“此言差矣,原来二字,可以去掉。别以为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搞事情会瞒过所有人,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不懂么?” 孟裕颓然的垂下了头,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了精气神,一滩烂泥一样软在原地。 武德使见状,笑了一声道:“果然是白莲社啊……” 孟裕瞬间抬起头道:“你说什么?” 武德使笑道:“我说,果然是白莲社啊。” 孟裕张了张嘴道:“你刚才……只是诈我?” “没错,不然呢?”武德使撇撇嘴:“那妖女嘴巴还挺硬的,人都快死了,还说她不是白莲社的人,明明屁股上还有个莲花的纹身……” “我跟你拼了!”孟裕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子激动的想要扑过去攻击武德使。然而他一来被绑在柱子上面动弹不得,二来武德使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肚子上,一下就给孟裕踹的出气多,进气少。 “姓孟的,本使已经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现在本使问你的,你要老实回答,明白了吗?” “……”孟裕被踹了一脚,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就算是想答应,也说不出话。 “这件事跟皇后有没有关系?”武德使上来便抛出了一个重磅问题。 孟裕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使劲的摇头。然而他摇着摇着,忽然就觉得手臂一凉。扭过头去一看,一把剑竟然穿过了自己的手臂,钉在了木桩上。 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孟裕张开嘴巴想要大叫,结果却又被武德使一脚踹在了肚子上,疼的他只能低声哼哼。 “这件事跟皇后有没有关系?”武德使再次问道。 孟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他都没看见那把剑是武德使从哪儿拿出来的,自己的大腿也被钉在木桩上了。这一次他学尖了,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然而武德使却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他刚要喊出声,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来自武德使的拷问,与刘令等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比起武德使刑讯逼供的方式,刘令他们简直就是可爱的小天使。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武德司内部的策略,一个唱红一个唱白,效果总是比两个唱白的好一些。 最后孟裕实在是抵挡不住,只要认罪,承认是白莲社指使他对唐宁下毒手,并且他还得到了孟皇后的授意。 武德使看着奄奄一息的孟裕,摇摇头道:“没挨过打,就以为自己是条硬汉了。 不过你还是有些勇气的,没想到你会因为那个妖女而发怒。” 孟裕已经摆脱了双臂的束缚,或者说,是他的双臂摆脱了他。 现在的他,失去了两条胳膊,倒在了血泊之中。然而他死不掉,他双臂的断口已经被刘令用烤红的烙铁止住了血,但孟裕觉得自己这样和死了差不多。 “把他带走吧,关进牢里面,日后说不定还能够派上用场。”武德使背着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 那两个吏员立刻应了一声,随后便抓着孟裕的头发将他拎起来,带出了柴房。 武德使跟刘令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进了车厢,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刘令忍不住说道:“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能跟白莲社扯上关系。” “为什么不会呢?”武德使反问道:“唐宁身边的那个女子,之前不就是在为白莲社效力么?听说她为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和白莲社闹翻,脱离了白莲社。 然而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遭到白莲社的报复,你觉得这正常么? 或许她在白莲社内没什么地位,但身为刺客,自然掌握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情报,白莲社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叛徒逍遥自在的,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想办法将那个女子带回去,或是杀掉她。 这一次唐家小子口出狂言,被他们抓住了机会。加上皇后可能是对官家三天两头就见一次唐宁感到不满,所以便有了这回的事情。” 刘令皱眉想了半天,疑惑的道:“那崇义公掺和进来,只是个巧合?” 武德使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崇义公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八年前,有人出出五百两金子从孟裕身边买走一个女子。 那时孟家还未发家,五百两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于是他们接受了这桩交易,在此之后,那女子便杳无音讯。 然而从这一次露出的线索来看,唐家小子身边那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的那个女子,而既然那女子前身是白莲社刺客,出钱的只有可能是两种人。 一种是家底殷实,并且贪图那女子美色的。 另一种则是白莲社的内部人员。 看情况,应该是后者出的钱。若是前者,那女子也不会再出现在唐家小子身边了。白莲社为何这么做,老夫不知道。 但是崇义公看样子对这里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事发之后,他甚至设计让孟裕落入他的手里,用那五百两金子,来敲打孟裕。 然而孟裕并无察觉,反而真的筹集了五百两金子。这也是为什么崇义公会把他交给我们,这样一个蠢货,实在是没有冒着风险救下来的必要。 刘令,你很有能力,但是却不善于思考。老夫不怪你,因为老夫年轻的时候,跟你也是一样的,总觉得思考是留给读书人做的事情,咱们这些粗人,只会抡拳头就行。 然而老夫后来发现,这帮读书人思考的本事,其实和咱们抡拳头差不多。 所以老夫就想,为何老夫不能学着他们去思考一番呢?于是老夫学会了动脑,最后成为了如今的武德使。 你是老夫最看好的武德使接班人,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多谢武德使,不过属下能力有限,恐难当大任啊。”刘令感激的道。 “能不能当大任不是你说了算的。”武德使摇头笑道。 接下来便是沉默,刘令随便找了个话题道:“崇义公知恩图报,为了回报当年孟家父救下落水的他,竟不惜把自己卷入这个大泥潭里。” 武德使冷笑一声道:“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着保别人呢。给他一个崇义公,真当自己是崇义公了? 若不是老祖宗当年发了善心,哪还有他姓柴的什么事?” “大人,这话说不在私底下说,还是不大合适吧?” “当着官家的面老夫也这么说,有什么不合适的?” “……” 第十五章 离别 五天的时间里,东京城内的道姑全部都被集中到了储祥宫。唐宁在刘令的带领下,去储祥宫挨个看了一遍。 长得漂亮的,确实不少。但裴仙童却不在里面,这倒是挺令人失望的。 裴仙童逍遥法外一天,他唐宁就一天睡不好觉。而且又被刘令隐晦的提醒要小心白莲社,唐宁就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已经与全世界为敌了。 有权有势的官员想弄死自己,民间的黑暗势力白莲社想要弄死自己,江湖上的侠客咸鱼道长裴仙童也想弄死自己。 如此一看,除了百姓和赵煦之外,全世界的人都想搞死自己,自己现在着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五天的时间,赵佖来看了唐宁两次,之前送了赵煦自行车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曾凡又来见了唐宁一次,他还是拐不过那个弯,唐宁依旧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次再次离京,赵煦直接从中央禁军里面抽了五百人,护送唐宁回到润州。 临别之前,唐宁又被赵煦召见了一次。这一次,两人没什么其他的活动,只是在御书房里面乱聊天,逮什么聊什么,话题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倾向性。 只不过赵煦在唐宁经常使用的扇子上题了十个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说实在的,唐宁看到这十个字的时候,眼眶有些湿润,心情也有些激动。这或许是赵煦收买人心的手段,也可能是赵煦真实的内心情感。 但不论如何,他身为皇帝能把这么贵重的十个字送给自己,足以说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每每看到这十个字的时候,唐宁都不禁感慨,也许自己欠赵煦的情,这辈子都换不完了。 除此之外,刘令与赵煦口中的内侍,也都出现在了护送唐宁回到润州的禁军中。 那内侍不是别人,正是唐宁那天在废弃宅院里面遇到的糟老头。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一见面,那糟老头就看着齐献瑜冷笑道:“随军还带着女人,唐钤辖,你好大的官威啊!” 唐宁冷笑一声道:“老头子,你这是性别歧视,军中有女子怎么了?你怎么就断定她是我带着的了? 告诉你,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医,知金疮医,懂吗?你不要因为人家是个姑娘就瞧不起人家,谁说女子不如男,要我说,女子能顶半边天!” 老内侍气得说不出话,伸出手指头点着唐宁,点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把手一甩,重重的哼了一声,拨转马头,离唐宁离得远远的。 齐献瑜这两天很腻着唐宁,刚刚唐宁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边听着。越听下去,她眼中的光彩就愈发明亮,等到那老内侍走了,她眨着大眼睛对唐宁问道:“刚刚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唐宁点头道:“那当然了。” 齐献瑜抿着嘴笑了一下:“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 从东京回到润州,用的时间不算太长。走水路,昼夜不停,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够抵达润州。 齐献瑜每天都呆在唐宁身边,不知为何,唐宁居然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舍。 “你这几天的表现有点反常啊。”夜半时分,唐宁躺在床上盯着身边的齐献瑜说道:“白天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就算了,晚上不给我碰又是怎么个道理?” 齐献瑜看着唐宁,轻声道:“我晕船,这两天身体不适,要是做剧烈运动,没准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你且忍着点,等回了润州,随你怎么折腾。” 一番话说的唐宁热血沸腾,然而却不能放手施为,实乃一大遗憾。虽然不知道晕船跟剧烈运动有什么关系,但是齐献瑜身为老中医,说的话肯定是有一番道理的。 怏怏的缩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让自己赶快睡着,好结束这个夜晚。 齐献瑜见状,吃吃的笑了一声,在唐宁耳边道:“是不是很难受?” 唐宁把被子捂在脑袋上闷声道:“你管我难受不难受。” 齐献瑜就伸出了罪恶的大手,抓住了独立的金鸡在唐宁耳边继续道:“你弟弟可比我弟弟诚实多了。” 这句话让唐宁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忍,掀开被子就要来一个饿虎扑食,却被齐献瑜微微用力的手弄得身子一软。 “你别急,我帮你……” “……”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唐宁站在甲板上,望着运河两边的依依杨柳和来往不断的人群,心中成就感十足。 能让齐献瑜这么个以臭男人为口头禅的女子为自己做出那等事,实在是大快人心。 不过齐复却找上唐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姐夫,求你件事,行不行?”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有什么需要的就直说,姐夫能帮上忙的,肯定不会推脱。”爱屋及乌,唐宁看着今天的齐复,怎么看怎么顺眼。 “是这样的,爹娘的祭日快到了,阿姊还没有在爹娘的祭日去爹娘坟前上坟扫墓过,所以今年我想带着阿姊回去一趟滁州,一起在爹娘的祭日给他们两位扫扫墓,上上香。” 唐宁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理,为何不可?”说罢,将怀里和腰间的碎银子以及交子全都拿了出来,交给齐复道:“滁州地偏,交子可能难以兑换。你什么时候跟你姐姐下了船,就找个地方,先把交子换了。 按理来说,你爹娘的祭日,我也应该跟着一起去。但是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一趟出来的很急,官家要我尽快赴任,时间上耽搁不得。 所以等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我再同你们姐弟俩一起去。 而且滁州知州的闺女不是还在等着你么?以你这次立的功来说,娶他家的闺女,也不算委屈她。 这是我师父给滁州知州写的信,你也一并带去。他老人家还在东京城没有出发,兴许不能帮你现场做媒,但有了这封信,也算是有了个媒人,你不必担心名不正言不顺。 你大婚的时候,姐夫可能去不了。不过你不必感到遗憾,等你跟你阿姊回来润州,你跟那个韩姑娘再办一场就是了。 到时候姐夫一定帮你办的风风光光的,润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给请来……” 唐宁说的滔滔不绝,齐复的攥着那封信的手,却在不断的加力。 林威见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说出来。齐献瑜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见到齐复在跟唐宁说话,便又轻轻的走了回去。 船队抵达扬州,齐家姐弟俩在此下了船。 唐宁站在船头笑呵呵的冲着齐献瑜姐弟俩挥手,而齐献瑜却忽然间扭头奔向唐宁,将他紧紧的抱住。 唐宁被齐献瑜的突然袭击弄的措手不及,随即笑道:“做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不就是回家祭拜父母么,也用不了几天,结束了回来就行……” 说到这,唐宁发现齐献瑜的身体正在轻轻的抽动,而自己的胸口,也感到了一片湿润。 唐宁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他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伸出手轻轻拍着齐献瑜的后背道:“没事,没事,哭个什么劲,搞得像是诀别了一样……” 齐献瑜忽然间又松了手,头也不回的朝码头上跑去了,齐复连声喊:“阿姊你慢点……阿姊你小心点……” 望着齐献瑜和齐复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唐宁伸手摸了一把湿乎乎的胸口,怀抱间似乎还残留着齐献瑜身上淡淡的香气。 “刘大哥,就拜托你了。”唐宁扭头看着刘令道。 “放心吧,把白莲社揪出来或许要一段时间,但从他们手底下保住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滁州五十四名吏员,我已经调了二十四个人了。”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认真道:“那就多谢刘大哥了。” 第十六章 重逢 顺着扬州运河径直往南走,就到了与长江汇流的地方。过了长江,便是润州。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润州的码头上依旧忙碌无比。 不过码头上的人可没见过这么多威风凛凛的兵爷同时出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五百禁军护送唐宁回到润州,也不是白护送的。至少唐宁得给他们一些辛苦钱,或者留他们吃一顿好的才是。 王诗早就收到了唐宁的来信,与刘依儿一样,她们俩都早早的来到了润州的码头上。 看到唐宁从甲板上下来的那一刻,王诗心中高兴的不得了,一下子就冲了过去,内心的狂喜压抑不住,直接就抱住了唐宁,还抱的紧紧的,唐宁都能感受到她激烈的心跳。 唐宁暗爽不已,心说自己以前都没有这个待遇,最多也就是拉拉手而已。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我啊。 与王诗同时奔向唐宁的还有刘依儿,但刘依儿迈出两步之后就停下了。看到唐宁身上挂着不肯松手的王诗走过来,刘依儿轻声道:“少爷,您回来了。” 唐宁咳嗽了一声道:“嗯……啊……这个……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诸事有你照顾,辛苦你了。” 刘依儿不卑不亢的道:“依儿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照顾家里的事情,本就是依儿的责任,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的。” 王诗一听这话,眼睛就眯起来了。松开双手,从唐宁怀中跳下去,很自然的牵起唐宁的手道:“你看你这一趟去西北,官也升了,人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咱们俩的婚事,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 唐宁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刘依儿,抓耳挠腮的道:“这事情咱们要不然回去找个地方慢慢说吧?而且我师父还没回来,媒人不在场,多少有些不好吧。” 王诗噘着嘴想了想,最后道:“你说的也对,那就你去找我父亲说,你们两个商量吧。” 唐宁哭丧着脸道:“说什么啊,竹柳先生看我不爽已经很久了,我去找他老人家说娶他女儿的事情,他不得拿棍子把我轰出来?” 王诗嘻嘻笑道:“怕什么,他女儿要嫁,他还能拦住不成?况且你这番离开润州之前,他都说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同意咱们俩的婚事,他敢拿棍子把你轰出来,我就找娘亲拿棍子轰他!” 唐宁心中万分感慨,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小型的食物链。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无论是放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是适用的。 这时刘依儿便插嘴道:“少爷,您现在就回家么?” 唐宁想了想道:“暂时不了,船上还有不少弟兄们,我还要给他们办一场酒宴,晚些再回去吧。” 刘依儿点头道:“那依儿便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唐宁回复,把头一甩,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随后唐宁又看向王诗道:“你也先回去吧,明天我再找你,今天你也看见了,这些弟兄们都是护送我回来的,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吧?” 王诗笑嘻嘻的点头道:“好啊好啊,那我明日一早就在家等你。” 唐宁有些为难的道:“早上恐怕不成,谁知道今晚我会不会喝醉啊?” “那你不喝酒,不就行了吗?” “不喝酒不成啊,你看看这帮人,个个都是酒人,平日里一口酒喝不到,这回有酒喝,哪里能放过我?”唐宁小声道:“而且我这次回来是要组建一支军队的,把这帮人哄好了,说不定就留下来不走了呢? 这样我的工作会少很多阻力呀!你要知道我到现在还只是个光杆司令呢!” 王诗两只眼睛都在放光,看着唐宁道:“这么说,你要成将军了?” 唐宁想了想,回答道:“有这个可能。” 王诗便一下子搂住唐宁的胳膊兴奋的摇啊摇,一边摇一边说:“你真棒!” 王诗离开之后,唐宁还沉浸在刚刚的触感之中。越来越怀疑这女人是自己前世女友转世投胎了,就连这种看上去没有实际很有料的罩杯都一模一样…… 老内侍只要有喷唐宁的机会就绝对不会放过,鬼一样出现在唐宁身侧,阴阳怪气的说道:“唐钤辖真是艳福不浅呢,才走了一个,又来了两个,看来唐钤辖年纪虽小,但在女人这方面本事不输任何人呐。” 唐宁嘿嘿直笑,盯着他道:“平日里我会跟你吵上两句,但这件事上我一句话都不会跟你吵。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哈哈哈哈哈!” 老内侍暴怒,唐宁这个人实在是太混账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唐宁这句话直刺老内侍的要害。 当初为了荣华富贵,挨了胯下那一刀,此生与女人无缘。现在唐宁拿这个来说事,就好比说女人平胸一样,要出事情的。 腰间的长剑拔了一半,刘令赶忙上前准备拦住老内侍,让他不要冲动。但还没等刘令到地方,老内侍就又把长剑放了回去。 嗤笑一声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唐宁哼了一声:“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 老内侍淡淡一笑道:“老夫不与你争辩这个,且看你玩不成官家的任务,老夫怎么收拾你。” 说罢,老内侍扭头就走,也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他拿这个来威胁,唐宁还真有点挠头。毕竟这个老家伙名义上是镇江军的都监,是唐宁的副手,也是能制衡唐宁的人。 派他来不是赵煦不信任唐宁,而是一将一监军,这是大宋的传统。两者同为一军之最高统帅,而要真轮起来,监军的权力还是要比将大一些。 因为监军大都由宦官充任,他们是绝对忠于皇帝的。因此在大多数的将领面前他们都可以骄傲而自豪的说我为大宋流过血,我为官家戒了色,你要是想要完整的指挥权,你也去挨上一刀啊? 将领们都是有种的,这一点他们比不上没种的宦官。所以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这种方式。 于是乎大宋军方就形成了这种特色,监军的权力大于将领。 而也并非所有监军都是赵括化身的滚刀肉,也有一些有着自知之明的,会把指挥权让给将领,他们只在将领的行为威胁到朝廷的时候,才会制止。 也不知这个内侍,是个什么风格的监军。要是前者的话,那可就太让人头痛了。 随后唐宁先让这五百禁军在城外暂驻,他则是找到张贺,要张贺给他划出一块地来安顿这些人。 张贺许久不见唐宁,再见之时,唐宁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如此重任,这不得不让他感叹万分。 虽说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但他没想到唐宁升迁的速度会这么快。 尤其是这一次的镇江军兵马钤辖,是一个写作钤辖,读作将军的职位。 镇江军是一个全新的部队番号,唐宁此番被任命为镇江军兵马钤辖,意味着官家要他自己去组建一支新军。 瞅瞅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唐宁,张贺叹了口气,让通判冯焘带着唐宁和禁军去润州军队屯驻的地方,反正润州的军队里也就几千个厢兵而已。 唐宁离开了,留下张贺一个人感叹后生可畏。唐宁如此年纪,就已经成了润州军方排的上号的任务,若是等他建成了镇江军,再立些功绩,恐怕是要获封爵位的。 想到此,张贺就决定要跟唐宁处好关系,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么受皇帝的赏识与信任,也绝对不能跟他成为敌人。 第十七章 唐宁的温柔 润州最好的酒楼是鼎香坊,可鼎香坊也容纳不下五百人同时聚餐。 思来想去,最终唐宁还是采取了老办法,就是把东西运到城外,然后在军营里开一场宴会。 来到了润州,自然不必再有之前森严无比的戒备。然而禁军的军事素养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是没有危险,依旧有人站岗放哨。 对比之下,当初开个庆功宴都开到的满地醉汉的厢兵们就显得十分让人失望。 从下午到晚上,唐宁一直留在军营里面。即便他已经十分克制,不让自己喝多,却也还是喝得走路打晃。 好在刘依儿回家之后放心不下唐宁,派了小石头和方腊过来,等宴会结束之后送唐宁回家。否则唐宁目前这种状态,怎么回去都是问题。 林威毕竟没来过润州,唐宁的家在什么地方,他也完全不知道。 一年多不见小石头和方腊,他们俩的个头长的飞快。 之前还只到唐宁的胸口,现在已经比唐宁还要高了。只是方腊还差一些,他比唐宁还要矮上半根手指头,不过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说,有这样的个头已经是鹤立鸡群了。 晚上宴会告了一段落,唐宁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小石头将他背在身上,方腊驾着马车,将唐宁送回了家。 平日牛婶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不过今日听说唐宁回来,她便一直在家中等候。见唐宁醉成这样,便烧了水,帮唐宁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脚。 随后就让小石头把唐宁送回他的房间里,盖上半截被子,就让他自生自灭了。 唐宁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的人多出来不少。 酿酒厂在公输欢的指挥下已经建造完毕,牛婶和刘依儿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去酿酒厂工作。 在其中挑选了一些怎么都教不会的人,来到家里,平日里就负责打扫打扫院子,或是洗衣之类的杂务。 这些人有的都是唐宁走后才来的,她们不认识唐宁,只知道家主去西北打仗了。 本以为会是个充满男子气概的好汉型人物,看到被小石头背进正房的,却是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年轻人,众人失望过后,就是满心满肺的好奇。 难不成,自家家主还是个智将型的人物? 把唐宁送到屋子里面,小石头就离开了。门外林威抱着刀子,靠着廊檐下的主子闭目养神,另一边何关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向林威的目光中充满了探询之色。 何关把正要离开的方腊一把拽住,小声道:“小十三,这是谁啊?” 方腊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似乎是家主的护卫。” 何关挠了挠头道:“护卫?我师弟怎么现在牌面这么大,还要上护卫了?” “谁知道呢?” 方腊耸了耸肩,径直离开了。他今天还有二十个大字要写,写不完的话明日是要被竹柳先生打板子的。 小石头走过挠头的何关,追上方腊道:“喂,方十三,你还欠我一场架呢,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是吉日,咱们俩找块地方比划比划,正好我也想看看我最近有没有进步。” 方腊摇头道:“不行,我还要去写大字。” “写大字?”小石头瞪大眼睛看着方腊:“写大字才用多长时间,咱们先打一架,然后你再去写也不迟啊!” 方腊有些腼腆的道:“我写字还不算熟练,所以需要的时间可能会多一些……” 小石头挑挑眉毛,故作大气的道:“这算什么?我来帮你写就是了!” 方腊又摇着头说道:“不成的,二十个大字是明日要交给竹柳先生的。要是今日写不完,竹柳先生会生气的。” 小石头拍拍胸脯道:“这也不是问题,来,我先帮你写了,然后咱们俩再去打架!” 方腊感激的道:“太谢谢你了!” 小石头心中暗爽,嘴上却哼了一声道:“这等小事,谈不上谢不谢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没过多久,王婆就匆匆的走了过来,冲坐在小板凳上的何关问了一句:“宁哥儿回来了?” 何关不敢看王婆,别过头去,嗯了一声。 王婆就有些恼火的踹了何关一脚,何关也不敢还手,硬是挨了一脚踹。王婆见何关跟滚刀肉一样,心里委屈。不过边上还有人,她自然不好跟何关理论。 狠狠的瞪了眼何关,就又提着袄裙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此时林威睁开眼睛,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何关。 何关觉得这是林威对自己的挑衅,不由恼羞成怒道:“你看什么看!” 林威耸耸肩道:“也没什么。”说罢,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何关嘴里面小声的嘟囔道:“装什么装,再装老子把你裤衩子都给窃走……” 不多时,李子又悄悄的过来了。这个小姑娘长得越发动人了,冲着何关甜甜一笑,就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进了正房。 林威看见了,但他见这小姑娘跟何关很熟,就知道这是唐宁的家人,所以也就没拦着。 李子进去之后,唐宁躺在床上呼噜打的可香了。 一年多不见,再见到唐宁,李子的心情很是复杂。她又恼火,又开心。又沮丧,又激动。 这一年多以来,唐宁就没给她写过一封信。偶尔给家里的信中有提到她,也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而她想念唐宁,想念的厉害。晚上总是在梦里,梦到唐宁在公鸡岭的小村子背着自己上山下河,或者牵着自己的手,走在润州的大街上。 宁哥哥曾隐晦的对自己说,女孩子总是搞不清楚陪伴与喜欢之间的区别。而且还说自己年纪还小,对别人的喜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让小小的李子,有了大大的苦恼。 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喜欢宁哥哥的陪伴,也不知道自己对宁哥哥的感情,有没有匆匆的离去,反正她只知道,宁哥哥不在的时候,她就觉得生活好无聊。 而一听说宁哥哥要回来,她就觉得灰暗的时间一下子填满了色彩。 跪在唐宁的床头,李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唐宁的面孔。他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比起以前,瘦了些。 唇上颚下,也都多了很多胡茬。 小心翼翼的找到唐宁的手,然后用自己的手,去握着唐宁的食指。 她有些失落,以前她整整一只手才能握住唐宁的食指,如今她的小拇指却空落落的。 房门传来咯吱一声,李子迅速的松开手,装作帮唐宁盖被的样子。 刘依儿端着装满热水的铜盆,站在门口道:“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你明天不是还要去书院么?” 李子嗯了一声,随后起身冲着刘依儿笑道:“我怕小石头把宁哥哥扔在这就走了,不盖被子容易着凉,我就过来给宁哥哥盖下被子。” 刘依儿笑道:“岁数不大,心倒挺细的。快回去睡觉吧,不要耽误了明日去书院。” 李子嗯嗯点头,回头看了眼唐宁,然后冲着刘依儿嘻嘻一笑,就快步走出了正房。 刘依儿把铜盆放在桌子上,回身关了门,站在床头瞅着唐宁呆呆的望了一会儿,然后便甩了甩头,把唐宁身上的衣服褪掉,准备帮他擦擦身子。 回头搬了张椅子过来,把烛台放在椅子上借点亮光,一抬头,就看到了唐宁左肩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当时那一处伤差点要了唐宁半条胳膊,还好齐献瑜的药给力,否则唐宁现在就是唐过了。 刘依儿不免发出一声惊呼,他受伤这件事,在信里可是一次都没有提到。 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那块伤疤,刘依儿感觉自己的肩膀似乎都有些刺痛。或许自己就是 第十八章 大家庭的新成员 宿醉最大的敌人是头疼,第二天一早起来,唐宁的脑袋就跟要炸开了一样。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喝成如此烂醉了,但他很清楚的知道,以前自己宿醉醒来,身上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像今天这般内裤都被人扒掉了,还是头一回。 唐宁心思电转,难不成有妖妇趁自己醉酒夺了自己的贞操? 想到此,唐宁无比的气愤。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在自己清醒的时候来,你看我反抗不反抗? 口渴的厉害,桌子上放着茶壶。唐宁就光着屁股从床上跳下来,站在桌旁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拎着茶壶往嘴里灌水。 正当此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唐宁扭头看了眼来人,不禁一口水喷了出去。 刘依儿手里拎着一壶水,哎呀一声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你怎么……” 众所周知,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男性在早晨是会有一些生理特征的。刘依儿扒唐宁裤子的时候见到的是软趴趴的毛毛虫,毛毛虫变成蝴蝶了,还是她头一次见。 “你怎么连个裤子都不穿的!”刘依儿一边说着,那双大眼睛就从指缝里面往外看。 唐宁一下子就跳回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梗着脖子道:“谁知道你会进来啊!下次进来的时候敲个门行不行?” 刘依儿见唐宁躺回床上了,便啐了一口,回头把门关上,然后又把手里的水壶放在桌子上道:“还敲门?您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我敲门有用么? 这都快午时了,您不会还当成是大早上吧?” “啊?”唐宁惊讶道:“午时?快中午了?” 刘依儿点头道:“那可不,早上我来看您醒没醒,敲门的时候,您那呼噜打的梦溪园都能听到。 现在还说我不敲门,哼!” 唐宁心说你这女人好没道理,明明是你把老子看光了,占了老子的便宜,现在却好像是你吃了亏一样。于是也哼了一声道:“谁叫你把我衣服扒光的?” 刘依儿撇撇嘴:“您昨天醉成一滩烂泥回来,澡也不洗一个,身上都不知道臭成什么样了,不给您擦擦身子,我在隔壁睡觉都觉得熏得慌。” 唐宁想了想,自己忙着赶路,确实是有几天没洗澡了。这一点倒是无法反驳刘依儿,于是便恼羞成怒道:“你管我,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刘依儿点头道:“那我把茶水放在桌子上了,刚烧好的,您要是喝就自己喝,我去给您取一套赶紧衣服来,顺便烧点水,您一会儿洗个澡再来吃饭。” 说罢,刘依儿便走掉了。唐宁把被单扯下来,围在下半年身上当成一个围裙,坐在桌边,自己喝着茶。 叙旧不曾喝到这种纯冲泡的茶了,唐宁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一路上无论是在滁州还是庆州,是环州还是东京,人们喜欢往茶水里加料的行为从未变过。 什么葱姜蒜,羊油,猪油,种种种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往里放的。 此时此刻,品尝着纯茶的幽香,唐宁觉得自己比大宋这群土包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唯一与自己品味比较接近的就是赵煦,因为赵煦泡茶的时候,只往茶里放姜。 喝了三四杯茶,身上就冒了汗。天气不冷,稍稍有些热。 刘依儿取了一套衣服抱在胸前回来,递给唐宁道:“前些日子才找裁缝给您做的这一身衣服,您看看合身不合身,照您以前的身材,稍稍的大了一些,应该没有什么影响。 您快试试,要是不合身,我好拿去换。” 唐宁拿着衣服,瞅了眼刘依儿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当然是要看看您穿这身衣服合适不合适啊!”刘依儿理直气壮的说道。 唐宁不为所动,哼哼道:“那你先出去等着不行?” 刘依儿撇撇嘴:“切,摸都摸过了有什么的,小气。” 唐宁心说摸都摸过了你刚才进来还捂着眼睛,到底是我小气还是你心口不一? 刘依儿出了门,唐宁就把腰上的被单解了下来,换上了刘依儿送来的这身衣服。 别说,感觉还挺合身的。站起来做了几个拉伸运动,蹦蹦跳跳了一番,也没什么大碍,就整了整衣襟,出了门。 门外林威手里拿着个馒头正在吃,见唐宁出来,便打了声招呼道:“大人。” 唐宁也冲林威点点头,笑道:“林大哥。” 然后便对另一边的刘依儿道:“这身衣服还不错,蛮合身的。” 刘依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帮唐宁整了整衣领道:“合身就好,合身这钱就没白花。” 说罢便拉着唐宁去了沐浴间道:“水烧好了,你快些洗个澡,大家都等着您开饭呢。” 沐浴间是当初单独划出来的,以前唐宁没少偷看刘依儿洗澡。 只不过因为人多了,沐浴间就换了地方。里面也没有多高档,就是一个大木桶,里面装满了洗澡水而已。 比以前的沐浴间,优点就是离柴火房近一些,水要是不够,烧水换水就会快一些。而且还没有窗户,就是想偷窥,也找不到地方下眼,这一点倒是让唐宁颇为惆怅。 匆匆洗了个澡,擦干身子后,唐宁就换上一身便服走了出来。刘依儿帮着唐宁把腰带系好,嘴里还说道:“虽然是在家里,但是也要注意一些形象呀,腰带都不系好,万一有人突然来了,这不是遭笑话嘛。” 唐宁就笑道:“怎么一年多的时间没见,你变得话这么多?以前你可不会说这种话。” 刘依儿轻声道:“你管我。” 随后便松开手,朝唐宁一笑,自己扭着腰肢走在前面。 这顿饭是在前院吃的,院子很大,含苞待放的梨树下,摆了十几张桌子,坐满了人。 其中大都是妇女和孩童,男人少得可怜。 唐宁本以为就是跟牛婶这些家里人吃个饭,他还想着下午去拜访一下师娘,晚上再去看看竹柳先生。顺便王诗还在等着自己呢,还得让小石头去送个信。 万万没想到刘依儿给他摆了这么大一个阵仗,眼看牛婶冲着自己点头,刘依儿也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唐宁就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在场的诸位,可能有的是第一次见到我。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宁,和你们一样,我也是这个家的成员之一。” 说到这,见众人没什么反应,唐宁不免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唐宁就笑着继续说道:“看样子大家对我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啊,那我就少说两句,做个总结……大家吃好喝好!” 如此院子里方才掌声雷动,刘依儿气愤的道:“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 唐宁摇了摇头道:“不能这么说,毕竟这里见过我的人是少数,当初我离开家的时候,才有十几个妇人见过我。 现在都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不必太在意。以后我在家的时候还多着呢,总有认识的机会。” 牛婶慈祥的看着唐宁道:“宁哥儿走了一遭西北,越来越成熟了,比以前强了不少,让婶婶很欣慰啊。” 唐宁佯装不满道:“婶婶,您的意思是以前侄儿就不成熟了么?您这么说,侄儿可要不高兴了!” 牛婶就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是婶婶说错话了,婶婶自罚一杯。” 唐宁就冲其他人说道:“动筷子吧,别愣着了。顺便大家边吃边听我说……”唐宁指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林威道:“这位是林大哥,是我当初在滁州遇到的。 从滁州到庆州,从环州到东京,再从东京回到润州,林大哥武功高强,一路上保护我不受贼人侵犯,劳苦功高。 在我心里,已经是把林大哥当做家人一般的存在。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下,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可莫要生分啊。” 第十九章 小伙子蛮嚣张的 唐宁这一桌坐着的差不多都是家里面的核心成员,牛婶,王婆这两个公鸡岭的元老级人物自不必提。 刘依儿,小石头,李子,方腊,师兄,以及方腊的爷爷,也就是如今唐府的管家,都坐在这个桌子上。 这些人一起组成了最开始的唐府,在人还没有那么多时候,大家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一起走到了今天。 唐宁把林威介绍给众人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希望林威能够融入进来,这也是他唐宁收买人心的一种方式。 林威孤苦伶仃十多年,猛然间听到唐宁说这些话,心中感慨万千。但他本能的对这么多人组成的家庭环境感到抗拒,因为当初就是因为他自己,害的妻子儿女离开了人世。 所以林威只是笑了笑,并未搭茬。他的心里暖洋洋的,和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截然不同。 唐宁也没要求林威现在就接受,你看师兄不也从一开始的为钱卖命,变成如今的给不给钱都卖命了么? 转变是需要时间的,恰好,唐宁如今身在润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饭后唐宁以消食的名义让小石头去竹柳先生府上给王家贵女送一封信,并且送完信他直接去书院就成了,不必回来走那个二遍路。 小石头闷闷不乐的答应了,他觉得自己这两天被人搞的厉害。首先是方腊,昨天自己帮他写完二十个大字之后,他就开始说什么又没答应跟自己打之类的话跑去睡觉了。 今天早上去书院,自己替方腊写大字又被竹柳先生发现,挨了十几个板子。中午回来吃饭,路上遇到一个抢了钱就跑的,自己见义勇为,人虽然送到官府去了,但自己的荷包却不翼而飞。 现在才吃完饭,又要帮唐宁跑腿。什么叫流年不利?这就叫流年不利啊。 这顿聚餐其实就是对唐宁回家的欢迎仪式,这次结束了,下次也就只能等过节的时候了。 唐宁吃过饭就出了门,先是带着林威去了躺公鸡岭,给牛三等人烧了几炷香,放了些瓜果在那几座翻修完毕的石碑前。 然后又去了深处,给自己名义上的先师也烧了三炷香,摆了些贡品。 随后便去了自己师父家,看了看师娘。 师娘见唐宁来了,欣喜不已,就要亲自下厨,给唐宁做饭。唐宁连说不必,自己到这里,只是替师父给师娘报个平安。 师娘便拉着唐宁说了好半天的话,问了问周怀的身体情况,听说唐宁去了东京的周府,就又问唐宁,周成夫妻俩和周冲怎么样,周念长得可爱不可爱。 唐宁回答说周成夫妻俩的气色都不错,嫂子平时也不总呆在家里,周冲不用去书院,她就会带着周冲出去逛街。 周念非常的可爱,属于人见人爱的类型。估计再过两年就是下一个小李子,听得师娘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可笑着笑着,又流下了眼泪,伤心的说自打她这个小孙女出世以来,她这个当奶奶的还没见过一面。话里话外,不乏埋怨师父的意思。 唐宁心说这事自己可掺和不得,还是等师父回来让他老人家自己解决吧。 又捡着自己在这趟行程中的开心事与师娘说了几件,把师娘哄笑了之后,方才离开周府。 这时已经是下午了,唐宁想着书院应该还没下课,自己现在去王府,见不到王仲显。思来想去,就去了趟公廨,听说自己的办公室张贺已经批下来了。 坐上中午出门时雇的马车,唐宁跟林威就又来到了润州城偏南的一处小府衙前。 除了张贺这个润州军队的一把手之外,润州只要是负责军队事宜的官员差不多都在这里。 而镇江军属于一个全新的军队,赵煦直接派了内侍充任监军,就说明这只军队不属于地方而是直属朝廷。 所以唐宁算是在润州军事体制之外的人,不过润州政府的钱也没多到专门给唐宁盖个院子当办公室的地步。 左右这个小府衙也没满,掌管军务的平时也都是在摸鱼,要不就是在训练军队,坐办公室里的人少的不得了,于是就专门划出一间房,作为唐宁的办公室。 瞅瞅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四位同僚,唐宁心中无奈。也不知道这四位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刮三四个跟头的老头子,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上班干嘛,在家养老不好么? “新来的小子?” “哟,是绿袍,还不是青袍呢,小子有点本事啊。” “年纪不大吧,有没有及冠啊?” “名字先报上来听听。” 唐宁想了半天,这哪里是四个老头子,这分明是四个糟老头子。 想翻个白眼走人,但考虑到大家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而且宋人对老者都是比较敬重的。 于是唐宁就拱拱手很谦虚的说道:“几位前辈,晚辈姓唐名宁,今年十七,还未及冠,是新近上任的镇江军兵马钤辖。 知州告诉晚辈,晚辈办公的地方就在此处,正巧今日无事,晚辈就到这边来认认路。偶遇四位前辈,实乃晚辈之荣幸。 今后还需几位前辈多多提点,多多照顾,晚辈感激不尽。” “镇江军兵马钤辖?”其中一个老头子眯起了眼睛:“镇江军早就废掉了,你小子从那儿弄得这个什么钤辖?” “就是,就算是冒充,也得做足了功课再来啊。这突然出来个莫名其妙的镇江军,真当我们四个都是老糊涂不成?” 唐宁无奈的从腰间拿出印信,递了上去道:“这是官家亲自赐给晚辈的,几位前辈若是不信,尽可过目。” “老黄啊,你看看这上写的是啥啊?老夫眼神不好,看不清啊……” “这人呐上了岁数是不中用啊,都快印在脸上了,老夫居然一个字都没看清。老卫,你看看这上写的是啥了?” “阳光好刺眼啊,老夫要瞎了,不行老夫得闭眼睛歇会儿,还是给你老马看看吧!” 老马接过来,瞅着前面三个又是唉声叹气,又是闭眼叹息的老哥们,心里把这三个老家伙骂了十八遍。 然后咳嗽了一声把印信递还给唐宁道:“唐钤辖真是年少有为啊,年纪轻轻就深得陛下赏识,看来不是本领高强,就是智慧过人啊! 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唐宁笑道:“前辈客气了……对了,如果前辈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晚辈,晚辈办公的地方是哪一间屋子?” 老马指着一件门上挂着一块小牌子的地方道:“那个就是,昨天刚刚来人收拾过。” 唐宁拱手道:“多谢!”随后便跟着林威一同进了屋子里去。 屋里味道很重,不是臭味,而是一种腐朽的味道。看来,这里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使用过了。 打开窗户通了通风,好在桌子书柜应当都是昨天新搬来的。出去又管老马借了扫帚和簸箕,让林威把桌子椅子和书柜全抬出去,唐宁就吭哧吭哧的在屋里扫了一地的垃圾出来。 又打了桶水,洒在屋里的地上,这才把桌椅板凳又搬了回来。 如此一来,屋里的味道少了很多,唐宁又看见门外挂着的小牌子只是一面单纯的木牌,上面什么都没有,就无奈的把牌子收了起来,准备找公输欢在上面刻几个字出来。 看了看时候,差不多了,心里一边想着张贺派来办事的人是真能糊弄,一边跟林威就出了润州军司,准备去王府见见王仲显。 等唐宁离开之后,那四个老头子才搬着椅子颤颤巍巍的出来了。 “新来的小伙子很嚣张啊。” “对啊,你看他说话时的模样,还‘几位前辈不信尽可过目’……我呸,活活一个小人得志!” “哼,敢看不起咱们四兄弟,有他苦头吃!” “……” 第二十章 英雄惜英雄 今天书院下课下的比较早,因为王仲显知道唐宁回来必然是会来见自己的。 所以他特地早了半柱香的时间回家,才到家没多久,就听见仆役来通报,说唐宁要来拜访。 正给老爹揉肩的王诗一听唐宁来了,鼻子一皱,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王仲显回头道:“闺女,闺女别走啊,捏得正舒服呢……唉,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门外唐宁还在跟那个坚持不让自己人设崩塌的门房对峙。 “你有没有去通知你家老爷啊?” “嗯?” “嗯?” “嗯?” “……” 就在唐宁忍无可忍准备给这混蛋脸上来一拳的时候,刚才去通禀王仲显的仆役及时赶来救了他一命。 “唐少爷,老爷请您进去。” 唐宁哼了一声,朝前来通知那仆役拱了拱手,迈步走了进去。 轻车熟路的来到正厅,这条路他在梦里走过无数次了。 王仲显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唐宁来了,也未起身迎接,而是很家常的冲唐宁扬了扬脖子,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唐宁也不客气,反正都快成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朝王仲显拱了拱手,厚着脸皮喊了声岳父,就一屁股坐在了王仲显对面。 王仲显脸都黑了,心说你这小子还真是吃定老子了啊。西北打仗打的那么厉害,怎么就没把你这个混世魔王给打死呢?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感慨之后王仲显就闷声道:“你师父挺好的?” “师父身体还不错,如今还在东京城等待官家让他赴任。” “如此便好。”王仲显点了点头,随后就叫唐宁把这一年多的事情说给他听。 唐宁无意间瞥见屏风后面有个人影,就酝酿了一番,避重就轻,把一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咽到肚子里,挑比较轻松的事情来说。 王仲显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以他的阅历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段故事不是完整版,是有删减的,听起来自然不爽得很。 刚要骂唐宁糊弄人,就看到唐宁冲自己挤眉弄眼的。顺着唐宁授意往屏风的方向一看,就知道那时自家姑娘正在偷听。 心中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听唐宁把这删减版的故事讲完。 说话之间,曹氏也过来了。见了唐宁就过来揉了揉这小子的头,唐宁起身见礼,看到原本比她要矮一个头的唐宁一下子蹿的比她还高,曹氏便忍不住惊呼道:“哎呀,你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 唐宁笑道:“是啊,以前看您都得是仰视,现在不用抬头,就能看到您了。” 王仲显正听到兴头上,曹氏忽然打岔,让王仲显很是不爽:“夫人啊,你没看见我跟唐宁正在说话呢么?能不能不要过来打扰我俩?” 曹氏翻了个白眼道:“两个大男人之间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说啊?再说了,马上就成一家人了,以后有话,有的是机会说,你说是不是啊,宁哥儿?” 唐宁笑眯眯的点头道:“是的,曹师娘说的对极了!” 王仲显一拍桌子,无能狂怒:“真是无理取闹!” 曹师娘很开心,又伸出手揉了揉唐宁的脑袋,笑盈盈的道:“真是个好孩子,你没吃饭吧?师娘这就去给你做饭,你吃过饭再走……” “……” 林威不明白为什么唐宁在面对刺客的时候都没有流露过绝望的神情,而一听到这位王家夫人要做饭给他吃的话,就面如土色,抖若筛糠,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不写着绝望二字。 直到他看见摆在桌面上的饭菜时,才恍然大悟。满桌子都是黑乎乎的东西,唯一带点颜色的就是白色的米饭。连炊饼都是黑的,这顿饭叫人怎么吃? 更让林威大吃一惊的是唐宁吃的酣畅淋漓,还不停的夸着好吃。他吃的香极了,弄得林威都吞了口唾沫,想要尝一口。 而林威的这种想法在回家时路过城东的一片树林时消失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唐宁极其痛苦的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林威上前关切的道:“大人,您没事吧?” “没……没事……”唐宁摆了摆手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刺激的饭菜了,一时间有些顶不住……呕……” “……” 回家路过家门口的时候,唐宁特意去里面说了一声,今晚不在家吃,然后就跑到了隔壁梦溪园。 要不是苏颂告诉自己,唐宁还真不知道沈括这家伙推销起自己来这么卖力。所以唐宁决定来感谢一下沈括。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只有相似的人才能惺惺相惜,唐宁和沈括的脸皮厚度不相上下,无耻程度也是势均力敌,一年多没见,唐宁想沈括想的厉害。 或许,这就是知音吧。 唐宁望着梦溪园这三个大字,十分感慨的想道。 开门的是沈三,没事就喜欢在门房这边开门关门,是他的老习惯了。 一见唐宁,他也很高兴,连忙道:“唐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宁笑道:“昨天中午才回来的。” 沈三连忙把门打开,让唐宁进来,然后一溜烟跑去里面,通知沈括唐宁来了。 沈括正在跟家人吃饭,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听说是终于有个破落户愿意拜他沈括为师了,他高兴的不得了。 桌子上什么烧鸡烤鸭的弄了一桌子,沈清直这胖子吃的好开心。 猛然听到唐宁来了,沈括下意识就想端着烧鸡烤鸭跑,转念一想,又放下了,随后匆匆起身出迎。 见到唐宁从不远处快步而来,站在门口迎接的沈括热泪盈眶。唐宁也是眼眸含泪,一老一少紧紧抱在一起,唐宁用沈括肩头擦鼻涕,沈括把满是油污的手在唐宁背上蹭啊蹭…… 良久两人才分开,唐宁紧紧抓着沈括的手道:“老沈,我想死你啦!” 沈括也感动的道:“唐小友,我老沈又何尝不是呢?来来来,快到屋里坐,你来的正好,家里正在吃饭,你这个时候来,想必已经是吃过了吧?” “老沈啊,你太见外了。咱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存在。我已经把你家当成了我家,我来这里,怎么会吃了饭再来呢? 快给我拿个碗,拿双筷子,我都饿死了……哎呀,今天伙食不错嘛……哎呀,沈二哥!许久不见,沈二哥又发福啦! 哎呀,二嫂这是怀孕了?恭喜啊,恭喜啊……哎呀,张夫人……”话说到这,见张氏的神情有些不爽,唐宁就立马打住。 当初自己给张氏治病,实际上张氏也是蛮横惯了,自知理亏,又不肯认怂,所以就把唐宁给自己治病当做一个台阶下。 她那一天完全是配合唐宁、沈括二人演戏,对于唐宁装佛祖的事情,张氏仍然是耿耿于怀。 在张氏刀子般的目光之下,沈括和唐宁闷头扒饭。匆忙吃过了饭,两人就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从张氏身边溜走,来到了书房。 书房一直都是沈括放飞自我的地方,一进来,沈括就拉着唐宁要他说说西北的事情。 唐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沈括,自然要说厚颜无耻的话。于是便把自己吹嘘成了世间少有,智绝无双,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不世智将。 这时候的人那里听过评书,沈括自然听的是十分着迷,然后掏出笔纸就把唐宁制作燃烧弹的方子记了下来。 唐宁说的唾沫横飞,沈括听着听着发现没什么新发明,就坐在书桌后面,一边嗯嗯啊啊,一边随意的翻阅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直到唐宁一拍大腿说折可适开寨门追击贼兵,贼梁氏落荒逃狼狈鼠窜,这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见沈括心不在焉,唐宁就生气的道:“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嗯?”沈括抻着脖子问道:“你说完了,那你刚刚说的那个燃烧弹,能不能给我讲一下原理?对了,咱们现在就去试验一下吧,若论酒的烈度,肯定是你家的酒更烈啊……” “……” 第二十一章 摸鱼的钤辖 在环州时,燃烧弹的效果其实不是那么好。当初用这东西击败铁鹞子,也是因为铁鹞子没有见过燃烧弹,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宋人丢过来一个冒着火的瓶子,就能让火焰在他们的身上不停燃烧。 没有见过,就没有应对的办法。用一杆机关枪和冷兵器时代的人作战,在开枪之前,那些大兵也还是会傻乎乎的冲锋。 自家的酒制作起燃烧弹来,效果格外的好。瓦罐丢出去砸在了土墙上,火焰便瞬间黏附在墙壁之上。 沈三等人拎着早就准备好的水桶往墙上泼,却无法熄灭火焰。一时间众人着了慌,唐宁就让他们拿铲子铲土扬上去,忙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将火焰熄灭。 然而那堵墙已经被烧得黑糊糊的看不成了,沈括及其惊讶,想不到这火焰竟如此凶猛。 沉吟一番之后,沈括低声道:“有没有什么能够替代酒的东西?” “多了,油,白磷,松脂什么的都能够替代,你问这个做什么,酒的效果你也看到了,难道你觉得不行?” “不是啊,只是老夫觉得用酒太浪费了。酒也是从粮食里弄出来的,如果把此物作为兵器使用,那得要浪费多少的粮食啊。” 唐宁叹了口气道:“有一得必有一失,想要使用军械将我大宋军队的战斗力提升上去,就必须要从其他的地方牺牲一些。 老沈啊,牺牲的是粮食不是人命,你就偷着乐吧。” 沈括感慨一声道:“天底下还有多少人饿得吃不饱饭,我们却用粮食来制作燃烧弹,我沈某不知还好,如今知道了,心中有愧啊。” 唐宁撇了撇嘴,他很想说一句你沈括还有良心这种东西?但看沈括悲天悯人的表情不似作伪,想了想,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那你去给我搞些石油过来,你的书里不是写了‘鄜、延境内有石油’么?那些东西比酒要好用多了,而且还不止制作燃烧弹这一个用途呢。” 沈括尴尬的笑道:“这……话虽如此,但老夫跟鄜延路的官员又没有交情,哪里是你说弄来就能弄来的。” “那就别纠结这些事情了。”唐宁挥了挥手:“我最近还有满肚子烦心事呢,官家要我组建镇江军,我去哪里招人都不知道。” “官家有没有给你钱啊?” “说是第一批粮饷和军械要六月份才能到,这还有两个月,两个月里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在这里干等着吧?怎么说,也要先弄一千人啊,否则我这光杆司令当的也忒丢人了。” “说的也是,这还真是个有难度的事情。润州本地的灾民,流民都已经被纳入厢军了,你要想在这里招募士兵,难度不小。” 唐宁叹了口气,本以为沈括能给自己出谋划策,但沈括的话说来说去,帮忙的意思可一点没有。 翻了个白眼,唐宁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不跟你扯这些了,回家睡觉,明早起来就要招兵买马了。” 说罢,唐宁就背着手离开了沈府,留下沈括一个人望着黑漆漆的土墙发呆。 回到家里之后,刘依儿就追着唐宁问他干嘛去了。唐宁就一五一十的把今日行程给刘依儿说了一遍,结果刘依儿绞着手指头咬牙切齿的说唐宁果然是去找那个姓王的富婆了。 知道这女人虽然吃过不少苦,但还是富家千金爱吃些莫名其妙飞醋的性子,唐宁也不跟她多计较,翻了个白眼就躺床上去睡觉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唐宁醒来洗了脸,漱了牙,吃过早饭,就去了润州军司。 他准备今天好好的想一想,士兵该如何招募。 先去了一趟公输欢那里,对着他得意洋洋却毫无作用的发明捧了一番臭脚,然后就让公输欢帮自己在木牌上刻几个字。 公输欢说这等小事找我徒弟就好了你找我做什么!于是唐宁就被公输欢的小徒弟带到了后院,徒弟挺久没见唐宁,直到唐宁偷偷摸摸的把在街上买的馅饼掏出来时,徒弟才想起这个每次来都会带美食来的大哥。 三下五除二帮唐宁在木牌上刻了钤辖办公室五个大字之后,小徒弟就抓着馅饼欢天喜地的去找公输欢了。 这孩子在尊师重道这方面做的很好,每次唐宁给他带吃的来,他总是要先送去给公输欢。 唐宁跟林威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润州军司,时候还早,那四个糟老头子似乎没来。不过那老内侍,却抱着膀子站在门口多时了。 见唐宁过来,老内侍就哼了一声道:“唐钤辖真是悠闲啊,如今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么?” 唐宁皱眉道:“我着急有什么用?我着急就能给你变出成百上千个士兵来?第一批粮饷和军械,要六月份才送到,我招了士兵来,难不成叫他们一起喝西北风?” “你!”老内侍生气的道:“你怎可如此无礼?老夫可是监军!” 唐宁无奈的道:“你以为这些话我愿意跟你说?你不懂,站在一旁看就好,不要总是催催催的,我心里也烦闷的很。” 说完唐宁就叹了口气径直走进了军司大门,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前面,把木牌挂在门口,就推门走了进去。 老内侍想了想,觉得唐宁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混账小子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年纪轻轻的就得到了官家如此的信任与赏识,他想要完成官家任务的心情,估计比自己还要迫切。 自己这么催他,确实有些不妥。但他又看不惯唐宁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每次见了,都觉得怒从心中起,恶向两边生。 或许是因为当初他被唐宁臭骂了一顿落下的病根,总而言之,他就是看唐宁不爽。 这也让老内侍颇为苦恼,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讲理的人,为何遇到唐宁,自己就一下子变了个模样呢? 想了想,他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对唐宁的了解不够深所导致的。于是他想了个办法,那就是天天跟在唐宁身边观察这个人。 所以正在唐宁把双腿放在桌子上,冥思苦想招兵买马的宣传语时,老内侍推门而入。 见到唐宁这副模样老内侍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唐宁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老夫明明看见你在睡觉!” 唐宁也怒了,一拍桌子跳起来道:“我倒是想处理公务,你看看这屋子里哪有一份卷宗能让我看的? 你要是有事,你就留下,你要没事,就别在这扰我清净。回家去想想,招兵买马的时候怎么宣传,比你在这监视我有用多了!” “监视你?笑话,你说老夫监视你?你配吗?”老内侍冷笑一声:“老夫好歹也是镇江军兵马都监,老夫有监视你的必要吗?” “都监,您老人家的办公室在隔壁,这是钤辖办公室,门口五个大字写的清清楚楚,麻烦您认准了地方再来?” 老内侍看着唐宁用极度欠抽的表情说了这番话,气得浑身哆嗦,咬牙切齿的看了唐宁一番,唐宁问心无愧,自然英勇的跟他对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老内侍一甩袖子扭头离去了。 坐在一旁的林威忧心忡忡的看向门口,对唐宁道:“大人,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他好歹也是您的监军,以后要是给您下绊子,您不是吃亏么?” 唐宁笑了笑道:“林大哥,你放心吧。他年纪那么大,对名利之事早就看的很淡了。只要我一心为国,一身忠君,他是不会为难我的。” 第二十二章 像你想的掉肉了 时间一晃来到了五月中旬,清晨时的蝉鸣不断提醒着人们,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了。 今天对于唐宁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因为在他的计算之中,征兵的日子就是今天。 三千张小广告花了唐宁很多的钱财,张贴出去,都是一件麻烦时。当初护送他回来的五百禁军走的一个不剩,他们非常现实,因为他们知道跟着唐宁,或许会轻松一些,但待遇只会比以前低。 这年头当大头兵的谁图自由啊,还不是谁拳头大谁有钱就跟谁跑? 好在方永连同他那十二个部下留了下来,加上沈府,以及家里一些没事做的妇人,张贴小广告的事情,才算是有了帮手。 三更天便起来贴了满城的小广告,这下唐宁也能去跟别人说,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润州城吗? 报名地点被唐宁设在城外的军营处,这一片是张贺按照三千人的规模划给他的。现在是一片荒凉,人影稀疏,方永,林威,以及那十二个小兵再加上唐宁,孤零零的在这个地方一点快乐都感受不到。 虽然唐宁没指望一下子就能来好几百人,因为消息的传递是需要时间的。招募士兵的主要对象并非是城里这些人,而是润州附近乡镇的青壮年。 然而这一上午,连个过来问问情况的人都没有,还是挺叫唐宁沮丧的。 “来来来,兄弟们把桌子搬个地方,下午太阳换地方了,咱们不换,就得被太阳晒了。” 唐宁和众人吭哧吭哧的把桌子搬到树荫底下,才整顿好,拿扇子扇了会儿风,就看到一辆马车从润州城的方向驶来。 “来了来了!”唐宁很是激动,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的人。 坐在他身边的只有可能是与他平级的镇江军兵马都监,老内侍冲唐宁翻了个白眼,也没提醒他。这半个多月,唐宁的努力他也看在眼里。 而且这是整整一上午来的唯一一个人,他内心里其实也是非常兴奋的。 马车停在了唐宁面前,车上下来的人,却让唐宁无比失望。 来人是刘依儿,手里拎着食盒,是给大伙送饭来的。 “多谢钤辖夫人!” “谢钤辖夫人!” 一开始让刘依儿在这么热的天跑这么远的路,刘依儿是拒绝的。后来又一次她中午去给唐宁送饭,就发现唐宁身边的那些小兵都喜欢这么叫她。 于是她就上了瘾,看她现在一面乐不可支,一面摆手说别这么叫我的样子,就能看出来。 闷头扒了两口饭,闷热的天气让唐宁一点食欲都没有。从碗里捞出一块油腻的红烧肉,放到老内侍碗里道:“老头,你年纪大,多吃点肉,补充点营养。” 老内侍也不忌口,笑眯眯的道:“多谢钤辖大人。” 赶车的是刘令,这家伙虽说是被皇帝派来监视唐宁的,但另一方面,他也要领起两浙路武德司的情报工作。 公事这个职位在武德司里面可不低,除了在京城,去哪儿都是能排上号的。 刘令手里也拿着一碗饭,没其他人那么讲究,就盘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吃。 刘依儿坐在唐宁身边,拿唐宁的扇子轻轻扇着风,问道:“怎么样,上午有没有人过来啊。” 一说这个,唐宁就更没食欲了。放下碗筷,抓耳挠腮的道:“别提了,在这坐了一上午了,你还是头一个来的。 是不是我写的口号出问题了?可当初给你们拿去,你们不都说挺好的么?” “是不错啊。”老内侍点头道:“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老夫觉得没有问题啊。” “参了军,呆十年,家里不收一文钱,这也不错,是我我就来了。”刘令偷偷从唐宁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过去,结果被刘依儿狠狠的瞪了一眼。 “响应祖国号召,献身国防大业,奴家一介女流听了都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男儿身。”刘依儿也附和着道。 听了刘依儿的话,唐宁就知道这姑娘是在安慰自己。 自己在这想了一上午,才想明白为啥没人来。南宋之前,哪里有什么国家的概念。直到南宋,被人打痛了,打怕了,才开始有了初步的国家概念。 这一点,在曾凡这种迂腐的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捏了一把刘依儿的脸蛋,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刘依儿措手不及,一下子就红了脸,垂下头去。 唐宁叹了口气道:“看来是口号出现问题了,这样吧,我再想办法,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先回去吧。” 正说话间,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老农。手里还扛着锄头,三两步走到了唐宁跟前道:“你这里是不是在招兵啊?我听城里面那些认字的人说,参了军,呆十年,家里不收一文钱,是什么意思啊?” 唐宁立马起身,热情的道:“老伯,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只要你来参军,我们就会报备官府,你加入镇江军之后,以后家里什么税款都不用缴纳了!” “哎呀,还有这种好事呢?那你看我成不成啊?” 唐宁无奈的道:“老伯,您今年多大了。” “小伙子,你别看我看上去四十岁,其实我都五十了哈哈哈!” “老伯,四十岁以上的,咱们这就不收了。” “什么?那我三十九。” “你当这是菜市场,报个年纪都要讨价还价呢?” 老农灰溜溜的走了,唐宁的心里万分无奈。看来如今的宋人还是比较现实的,口头忽悠两句,恐怕没什么效果,真正吸引人的,是参军期间家里不用缴税。 众人吃完了饭,刘依儿便收拾好食盒,由刘令驾着马车回了家。 唐宁等人就把桌子收拾好,回到了润州军司里。 下午的时间,就满城走,把小广告都揭下来。 张贺得知之后,就连忙赶到了润州军司问唐宁,说你们收够人了? 唐宁摇头道:“没,只是发现咱们大宋的百姓都喜欢比较实际的东西,所以我也准备给他们来点实际的。” 张贺咂咂嘴就走了,临走还说他以为是唐宁把人招齐了才撤下小广告的呢。 晚上回到家里面,唐宁心情不算好,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垫了垫肚子,就准备去睡觉了。 然而衣服还没脱,却来了他意想不到的客人。 神潜,朱勔,张景明三人一同前来拜访了。 这三兄弟最近也很忙,张景明因为深受王仲显的赏识,王仲显正对他进行恶补,希望来年官家开恩科,他能考取一个功名。 神潜和朱勔这俩人因为深受王仲显的鄙夷,也被王仲显拉着一起恶补。尤其是王仲显写信给双方家长打小报告,从家长那里获得了痛揍这俩人的权力后,这俩人就再也不敢去风花雪月了。 唐宁回来这半个多月,不是没想跟他们聚聚,奈何这三人白天上课夜里还要写作业,被王仲显折磨的那叫一个凄惨无比。 所以四人迟迟未能聚在一起吃个饭,喝个酒,说好的回来就带唐宁去欣赏芊翠阁的琴棋书画,也一直未能欣赏,令唐宁颇为遗憾。 一听这仨人来了,唐宁赶忙来到前厅迎接。 见到神潜和朱勔,唐宁不由悲从中来。 “哎呀,神兄,朱兄,你们两个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啊!” 其实这俩人也没瘦多少,比起以前也就是瘦了一圈而已。 神潜和朱勔与唐宁抱成一团,两人哭着道:“兄弟,自从你走后,我们俩是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彻夜难眠。总觉得你不在,就少了些什么。 你看看你走了这一年多,我俩都瘦的不成人样了,你感动不感动?” “……” 第二十三章 吃苦又如何? 摆了张桌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四个人除了张景明这个不会喝酒的家伙之外,人手一小壶沈家的酒。王婆见有客人来,还特地给炒了点黄豆当做下酒菜。 四人边喝边唠,先是神潜和朱勔对着唐宁大吐苦水,说他们俩好好的纨绔子弟,那王仲显非要把他们俩改造成三好青年。这是对人类个性的抹除,王仲显是在错误的独裁道路上越走越远。 张景明也苦笑着说王仲显最近抓他抓的很严,打个比方就是王仲显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掰开,然后再把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统统都倒进去。 接下来三个人便让唐宁讲讲大西北的故事,唐宁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了评书。三人听得心惊肉跳,随着唐宁语气的起伏,时而紧张无比,时而纵声大笑。 最后,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还以为西贼有多厉害,看来不过如是嘛!” 唐宁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一仗能打赢,全是章大帅和折将军的功劳。一个运筹帷幄,用毒攻之计让西贼无心恋战。 一个趁势伏击,让丧失战力的西贼陷入慌乱。如果不是这两个人,恐怕洪德堡之战的胜负就难说了。 西贼派了二十万大军,要是章大帅没给他们断了水源,光是围而不攻就能把环州拿下来。” 张景明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这一杯,咱们就敬章大帅和折将军吧!” 神潜鄙夷的道:“张便宜,你这家伙脸皮还真不薄啊,用水提酒,估计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朱勔笑呵呵的道:“心意到了就成嘛。” 于是三杯酒一杯水,四人咕咚一声全咽下了肚子。 润州城里,夏天的夜晚是很凉爽的。一阵微风吹过,出了些汗的神潜顿觉舒畅许多。 杯酒下肚,神潜便感慨的道:“说句实话,去年年末那一阵子,我们三个人是想去庆州参军的。” “哦?”唐宁挑了挑眉毛:“那怎么没来?我也没收到你们的书信。” 张景明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说来惭愧,我们三个还没出润州的地界,就被山贼给劫住了。要不是王婶担心我们追了过来,还把何叔给带来了,你说不定就看不见我们了。” 唐宁讶然道:“还有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朱勔有些后怕的道:“那天我们三个商量了一番之后,就来了你家。要牛婶给你写一封信,告诉你我们过去了。 牛婶不答应,说我们三个要是去庆州,路上太危险了。然后我们仨也没听牛婶的劝,花钱雇了几个好汉就上路了。 自打你走之后,我们仨没事就到你家来蹭饭。跟牛婶,王婶的关系都不错。那天吃完饭之后,王婶放心不下,就出来找我们。 正好撞见我们仨被山贼给捉住了……” “等会儿,你们雇的保镖呢?” 说到这,神潜就变得咬牙切齿的:“那五个人纯属拿了钱不做事的混蛋,山贼刚出来,他们就跑没影了。 路上还拍着胸脯说他在江湖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遇到山贼都不用出手,光报个名头就能把他们吓的屁滚尿流。 我呸!” 唐宁忍不住叹了口气,长虹镖局一倒,润州这边新的镖局还没成立,因此就有些牛鬼蛇神趁机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要是归根溯源,恐怕这三兄弟倒霉的原因还得找到自己头上。 朱勔见神潜骂骂咧咧的不停,就对唐宁继续说道:“然后王婶就出来要把我们带走,还威胁山贼说她已经报了官,官兵马上就到。 结果那些山贼不中计,把王婶也给捉住了。幸好这时候何叔出来,把那十几个山贼杀了一个落花流水,才把我们救了下来。 这件事之后,竹柳先生对我们的管束就变得十分严格。以前我跟神潜,他老人家可是正眼都不带看一次的。” 唐宁笑道:“这样也好,你们来润州是来学知识的,不是把时间都丢在女人肚皮上的。 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今天兄弟趁着酒劲,就跟你说上一句,你别介意。 咱们现在年纪还不大,都没到及冠取字的年龄。趁现在好好的学习知识,充实自己,才是咱们应当做的事情。 有了现在的基础,将来无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成功的几率,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而且你们两个还不像我跟张便宜,家里面都是有殷实家底的。 现在加把劲,努把力,将来什么样的青楼去不得?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说句老实话,兄弟我在东京城的时候,有幸体验了一下那个春华楼。不是我跟你吹,那地方一般人有再多钱你都进不去。 我前一天去了,后一天见官家的时候,就见到好几个熟人。你说说,要是能去一趟那种地方,出去吹牛也是个资本啊,对不对?” 说话的时候,张景明和神潜也被唐宁的话给吸引了。听到这,神潜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决定了!我要好好学习!我将来要做大官!我也要去春华楼!” 朱勔也被神潜的话语所感动,一拍桌子也道:“我将来一定要做大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美女,我也要做大官!大大的官!” 张景明摇头道:“庸俗啊,实在是太庸俗了。你们俩要是做了大官,是我圣朝之不幸啊。” 神潜翻着白眼道:“张便宜,你少在这说风凉话,你就不想做官了?” “我想啊,我当然想。” “那你为啥想做官?” “说好听点,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官家。”张景明义正言辞的道。 “那说难听点呢?” “当然是为了钱啊,当官光一个月的俸禄都能养活一家十几口人了,我有这个本事,我凭什么不去当官?” 唐宁,神潜,朱勔三人看着张景明齐齐摇头道:“庸俗!” 张景明哼了一声道:“你们三个人都是万恶的资本家,看看你们三个,一个家里做苏锦的,一个家里卖有钱人都不一定喝得起的酒的,还有一个家里的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的。 你们都不缺钱,我是无产阶级,我缺钱啊。我为了获得我没有的东西而努力奋斗,庸俗吗?嗯?庸俗吗?” 三人朝张景明拱拱手,钦佩的道:“高尚!” 话说完,张景明眯着眼睛看向唐宁道:“唐兄,有没有什么能快速做官的路子,给我整一个?” 唐宁点头道:“有倒是有,但我不推荐你这么做。一个是要吃你难以想象的苦,另一个是武官出身,在咱们大宋多少有些立身不正的样子。 最迟后年,官家一定会开恩科,你为何不努力一把,去博一个东华门唱名呢?” 话说到这,神潜和朱勔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唐宁奇怪的看着他们三个,觉得这里面似乎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张景明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道:“就那件事出来之后不久,我爹走了。农闲的时候他进山砍柴,被毒蛇咬了一口。我家那边的大夫也就能治个头疼脑热,这种情况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在家守孝才一个月,我娘就把我连轰带打的赶出了家门,要我回来继续读书。 从那天我就想着,我爹娘供我读书,要我读书,没什么错。但这条路走起来实在是太长,太久了。而且中间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事情,比如我落考了,比如官家没有开恩科。 而现在,既然有一条更快的路摆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不去走一走呢?身份问题只要考中进士就能解决,至于吃苦……” 张景明说到这笑了一下:“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我张景明吃不了的苦。” 第二十四章 我要从军! 张景明的话不仅仅是他的心声,也是神潜和朱勔的心声。只不过后两者与张景明有一些区别,因为他们俩根本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学的再多,转头就忘。就这能耐,凭什么能考中进士? 唐宁升任镇江军兵马钤辖并不是秘密,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镇江军是个并不存在的番号,这就意味着唐宁奉了皇帝的命令要组建新军。 这也是为什么三人会在晚上一起来见唐宁的原因。 于是镇江军第一次迎来了他真正意义上的新成员,张景明,神潜,朱勔。 第二天唐宁带他们去军营处登记,老内侍瞅了瞅三人,最后对唐宁道:“你这是从哪儿找个三个臭鱼烂虾?” 说罢指了指张景明:“空有一副骨头架子,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力气。让他拿刀,恐怕都拿不动。” 又指了指正在擦汗的胖子兄弟道:“两个猪一样的纨绔,光是站着就不停冒汗,你指望这样的人上战场打仗?” 唐宁抿着嘴道:“老头,这仨人都是我的兄弟。他们原本都是读书的,但他们满腔的爱国之心让他们多一秒都不愿等待。 一听说我在组建新军,在招募人手,就跑到我家要我招募他们。我怎么劝,他们都不听,最后他们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说要是不让他们加入,他们就把我杀了,以表他们的决心……” 老内侍愣了一会儿道:“把你杀了,表什么决心?造反的决心?” “哎呀,这种小事老头你就别在意了。” 老内侍点点头,起身来到三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三人,悠悠道:“弃笔从戎,勇气可嘉,忠君之心,亦可嘉。 然从军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每日的训练,战场上的生死搏杀,都是你们以前未曾经历过的。 老夫劝你们一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等你们的名字上了镇江军名册,那可就是军中无戏言,出了什么事情,你们的家属可莫要找老夫拼命。 况且,明后年官家没准会开恩科,你们从军,还不如趁着这一两年的时间,抓紧复习,好考个进士。 从军若是打仗,没准还会把命给打丢了,得不偿失啊。” 老内侍这番话不可谓不真诚,他说的都是唐宁昨晚跟三人说的。唐宁作为兄弟,自然会有一说一,毫无保留。 而他面对三个素不相识的后生说出这番话,也足见他的人品并没有唐宁想的那么差。 抉择的时间总是漫长又煎熬的,一晚上的冷却过后,三人里除了朱勔有些动摇之外,其他两人的信念都不曾改变,就连脸上坚定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前几天跟王诗出去游玩的时候,王诗还给唐宁讲了几人去上湖的事情。 从那件事上就能看出,神潜这个人虽然对别人十分刻薄,但对自己更狠。 而张景明丧父一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这个人现在是什么心理状态,唐宁还真不好说。 反正他能够确定一件事,如果说以断胳膊断腿为代价,就能当上宰相,当上大官,张景明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至于朱勔么,唐宁抿着嘴,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对他的改造能够成功。 “我要从军!”张景明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这句话。 “本少爷……不……我要从军!”神潜语气坚定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我……我……”众人的目光都放在支支吾吾的朱勔身上,老内侍的目光带着几分鼓励。 最后朱勔一咬牙,脖子一梗道:“我要从军!” 老内侍二话不说,转头回了桌案后面,翻开名册就往上写了三人的名字。 “今天给你们时间回去好好整备一番,该告别的,都告个别。该写信的,就写封信。明日起住进军营中,开始训练!” “唯!”三人应了一声之后,就转头离开了。 他们今天的麻烦事比较多,王仲显那边,他们还得去解释一番。一顿打估计是跑不了的,这边事情完毕之后,唐宁还得赶快去书院把这三兄弟的性命救下来。 目送三人走远,唐宁就对老内侍问道:“老头,军械粮饷到哪儿了?还有几天才能到润州?” 老内侍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一到,我就开始招人啊。只要钱到位,一个月之内,一千人差不多能够招齐。” 老内侍点头道:“我得到的消息,现在似乎还在运河上,没到扬州。具体一些的,你要去问刘令。 官家这一次拿开封府尹的任命,给你换了足够支用半年的粮饷军械。你怎么做,怎么招兵买马,怎么训练士兵,老夫不管,老夫只希望,你莫要辜负官家,莫要让官家失望。” 唐宁笑道:“这一点你放心吧,官家如此信任唐某,唐某必不敢辜负官家。” 老内侍满意的点头道:“如此便好。” 说罢,便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唐宁凑过去小声道:“老头,求你件事。” 老内侍似笑非笑的道:“求老夫的时候,就莫要叫老头了。”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腰牌,上书几个大字,镇江军兵马都监,程羊。 “好好好,老程啊……” “臭小子!求人的时候放尊敬点不行吗?你这么没大没小,也就是遇到老夫这个好脾气了,换做别人,早把你身上的皮给剥下来了!”程羊气急败坏的道。 唐宁搓着手谄笑道:“这样不是显得跟您老亲近嘛……哎呀,这种细枝末节您就别在意了,我求您的事情,是我那三个兄弟的操练,还请您老代劳啊。” “怎么?为什么要老夫代劳?”程羊没好气的道:“老夫只是个监军,年纪又大,脑子里装不了那么多事情。 况且官家派老夫来,只是来监督你的,训练一事,老夫可没那么多精力管。” 唐宁笑道:“您不用管别人的训练,您就管管我那三个兄弟就成了。” “总得给老夫个理由吧?” “毕竟是亲亲的兄弟,真要操练起来,我这心里也不得劲啊。还不如把他们仨交给您,您就把他们三个当成我,狠狠的操练一下。 身子瘦弱的,让他变结实点。身体肥胖的,就让他瘦点。成群结队的士兵训练,您可能不如我,但单论个人,这方面,您肯定比我在行。” 程羊想了想道:“也好,那三个孩子,以前都是读书人。要是让你跟其他皮糙肉厚的士兵一起操练,不知轻重,可能会出问题。 由老夫来把他们练的差不多了,再交给你,也能避免出事。 成,这件事老夫答应你了!” 唐宁连忙鞠躬道:“多谢监军。” 心中暗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这样一来,离自己建立冷兵器时代特种部队的想法,又近了一步。 程羊撇撇嘴道:“你小子啊,也就有求于老夫的时候,才表现成这样。要是你平日也对老夫礼让有加,只要你不做触碰底线的事情,你什么要求老夫不答应?” 唐宁笑道:“都监和钤辖之间,还是对立一些比较好。省得别人说咱们俩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难得遇到个好人,我可不敢轻易放过。” 程羊一瞪眼睛道:“就你小子话多!” ……………… “怎么办?”艳阳当头,张景明,朱勔,神潜三人站在竹柳书院的大门口,却迟迟不敢往里走。 天知道当王仲显得知他们三个已经从了军,会是怎样一番暴怒的状态。 “还能怎么办?”张景明苦笑一声,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一步。 才把一只脚迈进去,就听竹柳先生冷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们三个,这一上午去哪儿了?不来书院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屁股痒痒了? 嗯?” “……” 第二十五章 俺叫高树!俺要钱!俺要当兵! 张景明作为王仲显最欣赏的徒弟,三兄弟里面出了事,能够硬着头皮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张景明一个人。 王仲显看样子是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要不张景明才迈进去半只脚的时候,他的声音也不会如厉鬼索命般出现在三人耳旁了。 听王仲显如此说,神潜和朱勔都吓得浑身一激灵。前两天这两兄弟中午偷偷跑出去喝了点酒,回来被王仲显发现,屁股差点没被打烂。 张景明苦笑一声,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随后就是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如此变故就连王仲显都没有想到,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听张景明沉声道:“自学生来竹柳书院,已有二载,这两年里,无论是生活,还是学问,景明受先生照顾颇多。 实不相瞒,学生今日已经报名参加了镇江军,如今,已经是镇江军的一员。学生知道,先生对学生这种行为必定无比愤怒,先生要打要骂,学生必无二话。 只是望先生理解,且景明日后不管走到何处,依旧是先生的弟子。” 听张景明如此说,神潜和朱勔二人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同样磕了三个响头,齐声道:“俺也一样!” 王仲显的脸上没有露出诧异,反倒是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模样。 往前走了两步,想要伸手把跪在门外的张景明扶起来,最后却又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对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轻声道:“景明,老夫先不说你。 神潜,朱勔,你二人可知,老夫为何突然对你们两个严加管束吗?” “这……”两人对视一眼,回答道:“学生不知。” 王仲显笑着道:“因为老夫发现,你们两个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去年年末之时,你们三个,不是闹了一个大笑话么? 要去西北投奔你们的同窗唐宁,但在半路就被山贼给劫了。还好有义士相救,否则你们三个的小命都要不保。 本来老夫觉得你们俩已经是无药可救,没有再教导的必要了。你们愿意做什么,老夫也不想多管,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在这里读书就足够了。 但那一次事情之后,老夫才发现,你们两个也并不是自甘堕落,还是想要做些事情的。因此老夫才对你二人加以约束,否则,老夫的学生那么多,你以为你们两个为什么就遭遇特殊对待了?” 神潜,朱勔两人听了王仲显的话,感激无比,早知王仲显对他俩是这个态度,他们俩何必见了王仲显就跟见了老虎的鸡一样呢? 王仲显这时,才伸手将张景明扶起来,笑着说道:“景明,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你父亲的事情上,你想必也有了许多的体悟。 老夫不会怪你,也不会强求你留在老夫这里继续读书。只是老夫希望,你虽然入了军营,却切莫忘记学习。 一定要随身带上几本书,无事时,睡前时,读上一两页。 若是都读完了,尽管来找老夫要,只要你开口,老夫什么书都能够借给你。” “先生!”张景明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溢,又一次跪在地上,抱住了王仲显的双腿。 王仲显的眼睛也有些湿润,苦笑着道:“起来吧,快起来吧。一个男子汉,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说着将张景明拽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认真的说道:“老夫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同样,你说的话,老夫也记在心里了。 无论你走到何处,你都是我王仲显的弟子,都是竹柳书院走出去的读书人。 将来若是仕途不顺,你尽可回来竹柳书院任职教书先生,竹柳书院,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先生!!呜呜呜……” ……………… 五月末,来自京城的粮饷军械,由周怀,以及三千禁军押送,顺着京杭运河抵达了润州的码头。 卸货那天,码头附近热闹无比。但百姓们大都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踮着脚尖看热闹。因为张贺派来的捕快,早在两天前就告诉所有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否则后果自负。 楚船头家的傻儿子就因为靠近了卸货的地方,肩膀头和大腿上都挨了一箭,楚船头是又急又气,他急自家傻儿子的安危,气官兵的不通人情,但这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两天之前就通知了呢? 六月伊始,润州城中最热闹的城西搭了一个好大的台子。台子上坐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军官,他身后放着八口沉甸甸的木箱,周围站着一圈手持利刃的官兵。 天气虽然很热,但这个台子有顶棚,顶棚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布。除此之外,还有三十多桶水,放在左近。 如此一来,整个城西,这里竟成了最凉爽的地方。 有路过的百姓口渴,大着胆子讨口水喝,那个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年轻军官也只是笑眯眯的点头,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样,半天的时间过后,坐在台子上的年轻军官终于站起身,冲着台下一大片看热闹的百姓道:“大家好,我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你们就在下边站了一上午。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不累吗?” “累啊,咋不累啊,但是有热闹看,谁还累了。”有一个刁民回话道:“我说军爷,你倒是讲讲,你在这干嘛的?” “问得好!”唐宁鼓掌:“我想在场的父老乡亲们,一定有跟他一样的问题。 那我就先做一个自我介绍,让大家了解一下我。 我叫唐宁,喜欢唱,跳,rap,篮球……” “再串戏就滚啊!玩梗不是这么玩的啊!” “好吧好吧……半年前,曾经在环州参与了洪德堡一战。此战过后,我进京面圣。承蒙官家厚爱,给了我一个镇江军兵马钤辖的职务。 我一开始非常的兴奋,但我的同僚们却对我表示同情。后来我才知道,镇江军根本就不是一个番号,它是咱们润州以前的名字。 我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润州人,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不过既然官家给了我这个职务,个中深意,不言而喻。官家是要我在润州,组建一支新的军队。 这也是我搭这个台子的用意……来人!” 唐宁一拍手,就从台下跳上来四五个仆役打扮的男子。三下五除二,将他身后的箱子一一打开,百姓们无不发出一声惊呼。 那七八口木箱里装的不是别的,竟都是白灿灿的银子。 一时间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唐宁背着手,笑呵呵的道:“我们镇江军,现在需要士兵啊。 想不想要这些银子?那就加入我们吧!只要你加入,把名字登记到了镇江军名册之上,第一年的军饷,算上安家费,每人两锭银子当场发放!” “我来!我来!”有刁民举手大喊:“我要加入!让我加入!” “好!这位兄台,请上台一叙!”唐宁鼓掌叫好,觉得这是一个勇气过人的好男儿。 “请问这位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待那人上台之后,唐宁退后半步,笑眯眯的问道。 那刁民恶声恶气的道:“俺叫高树!俺要加入镇江军!俺要那两锭银子!” “好说,好说,来人!”唐宁再次拍手,台下就又跳上来两个抬着桌子,和一个两只手端着笔砚,胳膊底下夹着个小册子的读书人。 放好桌子,那读书人就将胳膊下面夹着的小册子放了下来,再把笔砚放下,冲刁民高树招了招手道:“来我这里,把你的籍贯,名字,还有你的身份牌都给我。” 第二十六章 可不可兼得? 刁民高树来到张景明面前,吭哧吭哧的道:“俺叫高树,高是高树的高,树是高树的树。俺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张景明皱眉道:“好好说话,别唱歌。” 高树哦了一声,就把自己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至于身份牌这种东西,在大宋基本上,只要出生时在官府上了户籍,基本上人手都有一个。 就相当于是古代的身份证,只不过信息可能没那么全面。没有画像,单单一个生辰八字和籍贯,名字都是后弄上去的。 出门在外,住店啊,进出城池啊,都需要用到它。所以大宋的逃户和通缉犯只能去深山老林里面躲着,要么就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他们想隐姓埋名的过日子,总不能一辈子不到城里去吧? 张景明把高树的身份录入后,笑道:“好了,恭喜你现在已经是我们镇江军的一员了。” 随后,转身从背后的木箱里取了两锭银子交给高树:“这是你的头一年军饷,还有你的安家费,收好别弄丢了,明日到城外的军营报道。” 高树转过身,一只手抓着一锭银子哈哈大笑:“俺有钱啦!俺有钱啦!” 然后便一溜烟的从台上跑掉了。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想吃螃蟹的人就多了起来。 两锭银子啊那可是,别说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了,就是唐宁发这笔钱的时候,都觉得肉疼。 本来他一开始只想着发放一个季度的军饷,但后来算了算安家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发现还是发放一年的军饷加上安家费比较好。 这两锭银子,不说普通老百姓,就是大宋的低级官员,只要不是太过分,足以支用五年了。如此巨大的一笔横财,少有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一时间举手要参军的人不知凡几,还有不少低着头的妇女也要参军。 唐宁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众人消停下来,自己大声吼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要这笔钱,但是,我们镇江军作为一支新军,对兵员的要求,可不是什么滥竽都能充数的! 首先!年龄超过三十五的不收!年龄低于十六岁的不收!吃不了苦的,为钱而来的,本钤辖劝你们赶紧走。否则后果自负,别死了之后你们的家属哭哭啼啼的找上门来! 其次!如果有想着领了钱就跑的人,本钤辖告诉你。只要你敢这么做,官府一纸通缉令下去,不仅要把你本人捉进大牢,就连你的家人,也要跟你一起遭殃。 上到你八十岁的老母,下到你三岁的女儿,本钤辖一个都不放过!” “我靠,口味这么重?算了算了,溜了。”唐宁说完这些,已经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纷纷离去。 再留下来的人虽然不少,但也没有了一开始人头攒动的拥挤程度。 看着他们,唐宁笑道:“不过,镇江军的福利待遇我敢拍着胸脯说,是全大宋,甚至全天下最好的。 首先,只要加入镇江军,在服役期限内,士兵的直系亲属家中不必再缴纳春秋二税。 第二,服役期限为五十岁止,满五十岁的士兵,便可还乡,并且每个月会有人寄送退休金到家中,一个普通的士兵,也能享受朝廷官员的待遇,你们有没有很心动啊? 第三,军中犒赏,按劳分配,按业绩提成。只要你作战勇猛,一夜暴富不是梦!” 说到这,唐宁的目光扫了一下台下眼珠子红彤彤的百姓们,笑着道:“我话说完了,谁要加入,就请到这边来报名。 同时,也欢迎你们通知家人,或是写信告知亲朋好友。镇江军招募兵员,不限润州本地。就算是儋州来的,同样是我们镇江军的兄弟,同样享受镇江军的待遇。” 台下的百姓们眼珠子红的厉害,一些超过三十五的男人们,都恨自己生不逢时。 说句老实话,不仅仅是这两锭银子。就是不用缴纳春秋二税这一点,也足够让人争破头了。 宋朝的税种繁多,但最重的税,还是春秋二税。这属于时节税,历朝历代的官府都指着这春秋税过日子呢。 这一点也是唐宁当初在京城与赵煦商议之后争取来的,他要打造的不是一支为钱作战的军队,而是一支忠于国家,忠于人民的军队。 然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这样做实在是太过理想化。所以想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理想中的军人,就要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家人不用缴纳春秋二税,要是能活到五十岁退伍,就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每个月都有人来送钱。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谁想不过? 当兵的也不图什么别的东西,说他们是想要报效国家,唐宁不否认其中有一小撮人肯定是这么想的。 但大多数,还都是迫于生活的无奈,或是灾民,或是罪囚,他们是被逼着上了战场,并非是因为自己想去才去的。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这就是唐宁组建镇江军的核心思想,这就是让镇江军变成自己理想中军队的重要部分。 一下午加上晚饭后的一个时辰,陆陆续续有一百多人报了名。八口木箱空了一箱,唐宁肉疼的厉害。 第二天一早,押着军饷的车以及唐宁等人才到台子附近,就看到已经有几十个人在这等着了。 这一天,又收了二百多个人。 此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闻风而动。从杭州来的,从秀州来的,从大江对面的扬州来的,甚至还有从开封过来的。 总而言之,到了七月初,镇江军已经有了两千人的规模。 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而唐宁的合作伙伴何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拿了钱就跑的人给逮了回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何玉对自己的成见依旧没有改变。这小子对自己是闭嘴要钱,张嘴骂娘,唐宁还奈何他不得,毕竟赵仁的事情,还要多仰仗这位小兄弟。 高树是五月末过来的,四月份唐宁在东京城耍了这家伙一通,这家伙就躲在某个阴沟里给自己老爹写了封信,哭诉自己的遭遇。 他老爹回信里面说唐宁为啥不弄别人偏偏弄你呢?这都是爱你的表现呀!高树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郁闷的他只能沿着运河而下,来到润州投奔唐宁。 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整个七月份也没再来太多的人。只不过堪堪五百,报名的热情比起六月份来,要低了很多。 不过唐宁也乐见其成,一支新军,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军饷都快发不起了,还不敢自掏腰包,私养军队,此乃大忌。 王诗对唐宁很有意见,她觉得自己被唐宁给冷落了。 天知道唐宁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为了表现自己跟将士们一心同体,唐宁跟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吃大锅饭,一起把腿搭在一个倒霉鬼的身上打着呼噜光着膀子睡大觉。 就这,还要抽出时间去陪王诗,身体无比的憔悴。 好在王诗还算理解唐宁,没有逼唐宁挑日子完婚。跟未来的准岳父喝酒的时候,王仲显和曹氏也只是提了一嘴,什么时候闲下来了,什么时候再说。 对于王诗和岳父大人的理解,唐宁感激无比。一方面他不敢轻慢这只军队的训练,因为这是赵煦寄予厚望的新军。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亏欠王诗许多。 每每想到此,唐宁不禁感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孟子诚不欺我。 “但是穷和丑可以。”高树幽怨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 第二十七章 我变强了! 用高树的话来说就是润州的姑娘眼界儿都太高了。 五月中旬他从开封出发的时候乘船顺京杭运河而下,从开封到润州,无论是谁,想要最快的到达无疑都会选择这条路。 与他同乘一艘船的,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身边虽然带了四五个护卫,看上去不像好惹的样子,但这可不会让高树畏惧半分。 他高树虽然没上过战场,真打起来却也是三五人近不得身的猛男。自然而然的,就跑上去跟人家姑娘搭讪。 兴许是他的技巧太差,也可能是人姑娘本身就傲,对高树爱答不理的没个好脸色。 高树呢,则是一心一意想着脱单,为此做舔狗他也在所不惜。 可能是姑娘被自己派人把高树丢到河里四五次,他还依旧坚持不懈的诚意所打动。也可能是姑娘在船上闲得无聊,于是两人就开始谈天说地。 高树得知这姑娘是个润州人,心中一喜,就说太巧了,他也要去润州,而且要去好一阵子,他是去润州上班的。 姑娘脸色一变,不再搭理高树。下船的时候,姑娘对高树说你是个好人,但是你又穷又丑,你配不上我。 是故高树这颗心冷了整整一个六月,在酷热的天气下跟着军队训练,都无法让他这颗心暖起来。 唐宁今晚没回家,在军营的大张门口,穿着一件薄衫,躺在草席上摇着扇子看星星。 高树对唐宁是羡慕嫉妒恨,这家伙事业爱情双丰收,简直是同龄人噩梦一般的存在。尤其是这家伙手里那把扇子,更是让高树看的口水直流。 皇帝亲笔题字的扇子,先不说题的是什么字,光是题了字,就已经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了。 唐宁扭头看着抱膝靠在大树底下的高树,用扇子把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扇走,呵呵一笑道:“你不要因为那姑娘的一句话就气馁嘛,人家姑娘的身份,你后来不也是知道了么? 润州城里面数一数二的土财主甄友乾家的长女,甭说是你,就是我,这个润州优秀的青年企业家,都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再说说你,长得没我帅,又没我成功,人家凭啥能看上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具谚语不是空穴来风,是有道理地……” “闭嘴!”高树恼羞成怒,抓了一颗石头就丢了过去。 唐宁生怕那石头毁了自己的扇子,赶忙把扇子藏在脑袋一侧。而那颗石头因为高树丢的太用力,没能砸到唐宁。 唐宁撇撇嘴,鄙夷的道:“好了,污点又加上一条,说不过就动手,你这人有家暴倾向。” “我跟你拼了!” “别,要拼等天凉快点再拼。这么热的天,动一动都觉得浑身难受,你难道舍得打破这份凉爽吗?” 高树想了想觉得唐宁说的有道理,就又坐下了。 唐宁起身,把毯子丢给高树,然后自己回到营帐里面去了。 点起烛台,瞅了眼打瞌睡的林威,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桌后面。 书桌上摆着一摞纸,或者说,一桌子的信。但字迹潦草,而且勾勾抹抹十分严重。唐宁从书桌下面取了一张干净的纸铺好,沉吟片刻,提笔写道: “姓齐的,你要是够本事,你就躲在一个我永远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否则……” 写到此,唐宁将毛笔在纸上狠狠划了一道。 再取了一张纸,唐宁沉思良久,提笔写道: “瑜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一个人……” 写到此,又是一阵烦躁感涌上心头,唐宁低声骂了一句,就把毛笔扔到一边。仰头躺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周怀来视察了,这个人现在是润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掌管润州一地的军务。 挠着昨晚被蚊子咬出来的包,唐宁一边跑,一边打着呵欠,吆喝着士兵们跑步。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有领导来检查!” “啊?钤辖,怎么又来了,不是前天才刚来过吗?” “就你话多是不是?你给我出来,五十个俯卧撑!” “啊?钤辖,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多嘴了。” “少废话,出来混要讲信用,说叫你做五十个俯卧撑,你就得做五十个俯卧撑,怎么,不愿意啊?不愿意就关禁闭!搞快点!” 最后那个多嘴的排头兵还是一脸懊恼的出列做了五十个俯卧撑。 程羊说是陪着周怀,其实是周怀陪着程羊。 这无关官职,也无关是不是天子近臣。程羊的岁数比周怀大二十岁,于情于理,周怀都应当以晚辈的身份对待程羊。 程羊感慨的道:“指挥使,你的这个徒弟,真是你人生当中的一个污点啊。” 周怀心想唐宁目前为止还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这话是什么意思?挠了挠头,周怀问道:“都监此话怎讲?” 程羊摇头道:“你知书守礼,这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僭越的事情。尊老爱幼,圣人的教诲,你都牢记在心。 独独你这个徒弟,不知何为尊老。面对老夫这么一个六旬的长者,口出不逊已是习以为常。 你这么优秀的人,教出了这么个四不像的徒弟,怎就不是你的污点了?” 周怀暗自咬牙,心说唐宁这个小混蛋又给自己添麻烦。说了多少次了,见到年纪大的,说话不要没大没小的。 看来这小子压根就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依旧在我行我素。 拱了拱手周怀对程羊道:“都监放心,只要这小子得了闲,瑾瑜必定会狠狠教训一番这个臭小子。” 程羊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两千五百人一起跑步的时候,景象异常壮观。好在张贺划出来的这片地够大,慢跑三千米之后,唐宁也累得半死。 不过这可比以前强多了,以前他跑个一千米就已经半死不活了,两千米就开始口吐白沫了,如今累归累,总算这三千米是跑下来了。 这对唐宁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这意味着他被齐献瑜掏空的身体又恢复了往日的强壮…… 早有人搬了几十桶水过来,放了一阵子,水都被毒辣辣的太阳给晒热了。 简易的校场上,还有五百人在继续慢跑,跟其他的士兵不同,五百个由唐宁观察半个月才选出的士兵要跑够八千米才完成训练目标。 当然,这些人的待遇也比其他的士兵好很多。骨头棒子熬的汤,其他的士兵最多吃块肉,他们则是有着啃骨头的资格。 周怀走到唐宁面前,唐宁这时才捧着水瓢喝了一点水。见周怀过来,唐宁就把瓢里的水一饮而尽,起身笑嘻嘻的道:“师父……” 周怀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唐宁对身旁的程羊道:“看到没,还是练少了。” 程羊摸着胡子,笑而不语。 周怀就对唐宁道:“为师今日来,也没别的事情,就看看你练兵练的如何了。这一个月来,你一直让这些士兵跑步,做什么俯卧撑,仰卧起坐,还有叫什么蛙跳的训练。 可有成效?” 唐宁笑了一声道:“师父,您看看神潜和朱勔就知道了。这俩人以前胖成球了,这一个月下来,虽然身上的肉还是不少,但瞅上去,您说说,他们还有以前那么胖的样子么?” 周怀看了一眼靠在树下休息的神潜和朱勔,发现这俩人的确如唐宁所说,胖的痕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壮实的感觉。 周怀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继续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操练兵器呢?” 唐宁笑道:“快了,快了。等这一阶段的训练结束,他们就要学习使用武器了。” 第二十八章 你生气了 在最初唐宁与程羊商议如何训练士兵的时候,程羊就明确的告诉唐宁,他招募来的这些士兵,身体素质参差不齐。 有体格强壮的,也有弱不禁风的。因此唐宁才决定,单独拿出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些士兵变成身体强健的猛男。 要求也不是很高,至少得能够挥动兵器吧?当初分发武器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连自己的武器都举不动,这样哪里像个军队的样子啊?乌合之众都比这帮人强啊。 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大部分士兵都已经达到了最低标准。至于那些没能达到的,唐宁另有办法。 伤兵营在军队之内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唐宁准备把没有达标的士兵培训成伤兵营的护士。所有的士兵统一传授急救方法,对于这些护士,唐宁准备请沈括来,传授他们一些疗伤的技能。 至于另外那五百人,唐宁就要把他们打造成战力彪悍的特种部队。凭什么西夏人能有铁鹞子,能有泼喜军之类的特种部队,大宋就不能有了? 而且唐宁还希望能够组建一支三千人规模的骑兵部队,一千重骑,两千轻骑。配合步兵,那场面想想都带劲。 可惜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大宋虽然有马,但产量不多,有了都是供给西军,唐宁只能,也只配弄到三千匹骡子。 更何况大宋的马不适合作为重骑兵的坐骑,只有青塘和西夏的马,是最合适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唐宁如今算是知道古代的名将,出个名有多困难了。这么一想,只要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悍将,智将,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时间到了七月中旬,唐宁的忙碌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一方面是军队内部的职位构成已经稳定了下来,张景明充任镇江军判司簿尉,虽然是个九品官,但却是最适合张景明的。 跟唐宁当初的九品武职文官督运使不同,判司簿尉这个职位是纯粹的文官,负责军队的后勤调度事宜。 当然按照军队来说,负责后勤的不应当是九品芝麻官才对,不过就连唐宁这个将主,还顶着个从六品钤辖的名头,其他人的官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 整个军队里面官最大的就是程羊,二品的都监,其次就是唐宁了。 然后就是神潜和朱勔这两兄弟。 神潜对自己的狠,可谓是毒辣无比。唐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以为,神潜是跟不上其他人的训练强度的。但这个人凭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硬是完成了跟其他人一样的训练目标。 因此,神潜获得了众多士兵的一致拥戴,如今被唐宁顺应民心升任为都虞侯,掌管一个营五百人的诸多事务。 朱勔就差一点了,同样是胖子,他对自己不够狠,所以现在他仅仅是个副队头而已。只负责五十人,而且头上还有别人管着。 另外三个都虞侯,都是从普通士兵里按照表现挑选出来的。很公平,没人说什么。至于高树,这个家伙唐宁承认以前是小看他了,他现在是那支特种部队的指挥使。 这是唐宁特地划出去的职务,为的就是让这支部队只听从将主的号令,不受其他人的指挥。否则这么一支能够左右胜负的王牌被拿去乱用,就得不偿失了。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程羊也按捺不住寂寞,指挥士兵们开始了兵器使用的训练。唐宁除了每天早晚陪士兵们跑步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做了。 因此时间方面,就变得相当充裕。 七月中旬的天气稍有好转,不复旧日的燥热。王诗穿着一身漂亮的袄裙,俏皮的在唐宁面前转了个圈。 唐宁鼓掌道:“这身好看,就买这身了!老板结个账!” 掌柜的笑眯眯的道:“如果小人认得不错,您应该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唐大人吧?” 唐宁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怎么,难不成是我做了什么涨脸的事情?我的名字居然都传到这里来了。” 掌柜的也跟着哈哈笑道:“唐大人,果真是你。”说罢,从柜台里绕出来握着唐宁的手感激的道:“多谢你啊,唐大人。小人的儿子如今在镇江军中服役,因此,家里不必再缴纳春秋二税。 您简直就是活菩萨啊,这身衣服就当是小人感谢您的恩德送给夫人的,您不要客气,尽管收下!” 唐宁愣了一会儿,点头道:“好,那我代我夫人谢过掌柜的了。” 说罢,便将地上大大小小的纸袋拿起来,拉着羞涩无比的王诗出了店铺。 掌柜的还在后面洋溢着热情的笑脸道:“慢走啊!有空再来啊!” 唐宁笑着跟那掌柜的摆手告别,转过头,就变了一副脸。 王诗吓了一跳,瞅了瞅唐宁道:“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学的川剧变脸?” “唉,我失算了。”唐宁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这个条件开出来,参军的士兵里多数都会是贫农家庭出身。 这样,也算是变相的救济百姓了。我万万没想到,被这帮商人趁机钻了空子,实在是我的失职啊。 这个衣服店的掌柜只是冰山一角,他可以借机少缴许多的税赋。如果还有其他的呢?不说别人,就说神潜他们家,每年要省下来多少钱啊…… 不成,不能这样,我得想想办法……” 王诗也来了个川剧变脸,噘着嘴道:“你要是觉得人家送我衣裳,你不高兴,咱们回去跟他算钱就是了。” 唐宁一愣,眨了眨眼睛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啊?” “你刚刚就说了!” “不是……我好像一个字都没提衣裳的事情吧?你怎么……” “啊!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啊,我哪里生气了?” “你看!你就是生气了,你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没有生气?” 唐宁牢牢的闭上了嘴巴,绞尽脑汁的思索刚刚自己说的那段话里,哪个字让王诗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在生气?” “……” 送耍脾气的王诗回了家,正好今日书院休沐,王仲显什么地方都没去。坐在厅里喝茶,见到唐宁过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诗气呼呼的径直往后院走,他也没注意,王三王二王一抱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子吭哧吭哧的跟在后面,他也视而不见。 唐宁被看的有些发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挠了挠头,唐宁小心翼翼的道:“先生,弟子脸上有花么?” 王仲显摇头晃脑的站起来,在唐宁肩膀上捏了一把,又在唐宁胳膊上捏了一把。绕着唐宁转了一圈,最后才说道:“这一个半月不见,你小子好像变得壮实了不少?” 然后一拍唐宁的后背,让唐宁把腰直起来。唐宁听话的挺胸抬头,又把王仲显吓了一跳:“哎呀,这个头怎么都这么高了!” 唐宁笑呵呵的道:“天天吃鸡蛋,喝骨头汤,跟着军队一块训练,这身体能不好么?况且弟子年纪也不大,正是长个的时候嘛。” 王仲显点点头,满意的道:“以前看你,怎么看怎么不像老实人,现在嘛,还算顺眼。”说罢,指着椅子让唐宁坐下来,自己继续问道:“景明最近如何?神潜,朱勔二人如何?” 唐宁笑道:“他们好着呢,神潜现在是都虞侯,朱勔差一点,只是个副队头。张景明,我让他当判司簿尉,官虽然小了点,但是是文官,将来转走,也不容易被盯上。” 王仲显翻了个白眼道:“我哪里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他们三个的身体如何!你呀,庸俗!” 唐宁无地自容,闷声回答道:“仨人身体好着呢,都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壮实了不少。等兵器使用的训练结束,我会给五天的假期,到时候让他们来看看您就是了。” 王仲显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第二十九章 心安处 接下来王仲显就开始喝茶,顺便问了唐宁几个问题,来考效一番唐宁有没有落下读书。 唐宁的书还真没少看,没有网络,看书就成了这个时代最好的消遣。当然,去青楼啦,喝酒会友啦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前者唐宁不敢,后者耽误事,所以唐宁只能看书。 王仲显提的几个问题都比较基础,唐宁一一回答上来,这让王仲显感到意外。以前唐宁在书院的时候,一问三不知,现在出了书院,倒成了三好学生了。 见王仲显心情不错,唐宁就趁机表明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先生,弟子前段时间,忙的不可开交。直到今天,才算是能得一些闲。先生您看,弟子跟诗儿的婚事,是不是……” 王仲显诧异的看着唐宁,愣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懂什么?”唐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仲显无奈的道:“这种事情不该由你亲自提的,叫你师父来说,才叫明媒正娶,哪有你亲自跑来说的。” 唐宁愣了一下道:“还有这种说法?” “怎么没有?”王仲显一挑眉毛:“还有啊,你家里没有长辈吧?你师父已经是媒人了,做不了你的长辈。 到时候这婚事怎么办,还要好好的商量。” 王仲显说到此,就对唐宁有些气愤。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尤其是自己还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小子看上去一点准备都没有,实在是太儿戏了。 结婚哪有你说结就结的?日子啊,媒人啊,长辈啊,彩礼……这个倒是不担心,两边都不缺这点钱。 总而言之,平民小户还好,如王家,如唐家这样的家庭办婚事,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要算在其中。 唐宁离开的时候很是感慨,早知如此,就先去找师父问问了。 一路连忙去了润州府衙,从今天王诗的表现来看,这个姑娘也有点缺乏安全感了。 找到正在处理公务的师父,说明来意。周怀就笑道:“为师就觉得你这两天肯定会在这件事上来找为师一次,今天你果然来了。 好吧!等明日竹柳从书院下课回来,为师就去王府,跟他说一番这件事情。” 唐宁点点头,又道:“师父啊,那弟子家里的长辈,能不能让您跟师娘来当啊?” 周怀摇头道:“这不合规矩,为师已为媒人,自然不可以再做你的长辈。” 说罢,瞅着唐宁道:“你家里,不是还有一个人选么?只不过她合不合适,就要你自己去考虑了。” 唐宁点了点头,之前他也想过让牛婶来充当婚礼上自家的长辈,但他又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 想了一路,就觉得人果然是容易膨胀的,任何人有了点地位,有了点钱,都会变得麻烦起来。 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就得了,婚事都是草草的办一下,什么时候讲究这么多? 不过现在得到了周怀的话,唐宁便不免松了口气。牛婶是可以做长辈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然而这件事却得到了牛婶的极力反对。 “宁哥儿啊,以婶婶这样的身份,大婚时若是做你的长辈,传出去会被别人笑话的!不成,这个长辈婶婶不当!” “怎么了啊?”唐宁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牛婶眨了眨眼睛对唐宁说道:“宁哥儿啊,你莫忘了,婶婶还是个通缉犯呢……” “这算什么的,陈年的老案子了,而且那个知州如今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啃草根吃树皮去了。说句难听的,花点钱就能摆平的事情,您在意个什么劲儿啊?” 牛婶无奈的道:“好吧,那就算不提这件事,婶子以前还是个逃户啊……” “逃户怎么了,您又没造反。要您是反贼,我说不定还得仔细考虑一番,但您是被腐败的官员逼到如此地步的,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可是……可是……” 唐宁笑道:“牛婶,您别说了。从叔把我在森林里救出来的那天起,我虽然没有说过,但你们俩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我从小无父无母,跟着师父长大。您对我的关怀体贴,也让我感受到了母爱在弃我而去之后,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我身边。 所以您不用因为任何事情而感到自己不适合做我的长辈,在我心里,先师不在,您就是最适合做这个职位的人。 况且,您若不做,那就没人做了。我结婚那天,台上台下没一个长辈在场,那才叫让人笑话呢,您说对不对?” 牛婶说不出话,她捂着脸痛哭流涕。 在享受着唐家待遇的同时,牛婶翻来覆去的问自己,自己凭什么值得这种待遇? 救下一个在森林中差点被老虎豹子吃掉的迷路少年,对于牛婶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从未刻意要求过回报,牛三也是如此。 这对夫妻在饱受生活的磨难之后,心中的善良依旧没有泯灭。也许牛三当时犹豫的那一箭说明牛三的善心已经所剩无几,但牛婶的毫无保留,才是让唐宁感激至今的重要原因。 犹豫了一下,唐宁走上前去,伸手搂住了牛婶,眼睛同样也有些湿润,轻声道:“牛婶,我能有今日,能有明日,都要多亏牛叔把我从豹子的嘴下面救出来。 也要多亏您对我的照顾,才让我在公鸡岭活了下来。不然那一场风寒,就足以要了我的命。 您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有多脆弱。若不是您,我撑不到今天。当初公鸡岭被南山盗侵入之后,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您知道么?我那时候就想着,我一定要把南山盗上上下下,一只鸡,一只狗都不放过,一个不剩的全杀了为您跟叔陪葬,然后我就去死。 我在这里所珍惜的,珍视的一切,那个时候全在公鸡岭的小村子里。南山盗毁掉了那座村子,那他们就要付出代价。 后来得知您还活着,我才憋着一口气,一直撑到了最后,一直撑到找到您的时候。 牛婶,这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没有机会说……” 牛婶听得心惊肉跳,哭都忘记哭了,宁哥儿该不会是对自己…… 说到此,唐宁松开手,站起身。把凳子从自己面前搬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牛婶,在侄儿心中,您虽非亲娘,却胜似亲娘!从今日起,您与侄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您就是我唐宁的娘,谁说不是,我跟谁急!” 牛婶哇的一声就哭了,果然和自己刚刚想的不错。但虽然有心理准备,真到了这时候牛婶还是有些情难自已。 从公鸡岭被毁掉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刚才,牛婶的心中一直没有安全感。在她的眼中,她不属于唐府,她只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 她很忧虑,这也是她说什么都不肯插手唐府管理事务的重要原因。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 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是唯一能够凌驾于唐宁之上的人,但她依旧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暂住在这里的客人。 直到今天,直到唐宁的话在她的耳畔,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她的脑海里,心窝子里,她才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漂浮在半空中的双脚,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一边哭的浑身打颤,一边把唐宁扶了起来:“孩子,孩子,不必这样啊,婶婶当不起啊……” 唐宁摇头道:“您要是当不起,那侄儿岂不真成了无父无母的孤魂野鬼了?您行行好,就当把侄儿拴在这,不让侄儿去外边祸害别人还不成么?” 听唐宁说的有趣,牛婶一边哭着,又噗嗤一声笑了。好大一个鼻涕泡窜了出来,唐宁就一边偷着乐,一边拿袖子给牛婶擦。 “好吧。”牛婶有些羞涩,她才刚刚二十五六岁,在别人面前露出窘态,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那婶婶就答应你了,你这次婚礼,婶婶就给你做个长辈。” 唐宁纠正道:“不是这次婚礼,是以后也一样。以后您就是我唐宁的娘,我把您当做亲娘一样孝敬您。” “……这个,婶婶当不起啊……”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婶婶,您以后只要跟着侄儿享清福就成了。” 第三十章 你猜 出门的时候见到刘依儿抽着鼻子走了,唐宁心说自己这可不能视而不见,连忙追了上去道:“刘大千金,刘大千金!怎么了这是,这谁给您委屈受了?” 本以为刘依儿是受了委屈哭鼻子,没想到刘依儿却扭头看着唐宁,眼睛红红的道:“唐宁,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唐宁使劲的挠头,一脸茫然,正要发问。刘依儿就一把抱住了唐宁,动情的道:“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我刘依儿果然没看错你!” “……” 我该高兴吗?唐宁问自己,这话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回到房里,唐宁给自己泡了壶茶。先给眼睛里写满了吃掉你三个字的刘依儿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捧着茶慢慢的嘬了一口,打量着刘依儿的神色。 吃掉你吃掉你吃掉你吃掉你…… 不成,不能看。唐宁赶紧收回目光,咳嗽了一声,开始没话找话。 然而话一出口,唐宁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过两天咱家可能要办喜事……” 然后唐宁又偷偷的看了眼刘依儿。 吃掉你吃掉你吃掉你吃掉你…… 完了,唐宁看的浑身一哆嗦。刘依儿一开始的吃掉自己,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吃掉。然而刚刚这一眼,刘依儿眼珠里面的吃掉自己,是生物学意义上的…… “哦,喜事啊。”刘依儿嘬了口茶,嫣然一笑道:“这是好事啊,就是不知道,是谁和谁办喜事啊?” 唐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今天一天说了太多话导致嘴皮子造反,心里明明想的不是这句,却神昏意乱的说道:“你猜……” “……”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开始变化,刚刚还有些暖和,转头就好像有人往屋子里丢了一块巨大的冰块。温度下降的速度,唐宁感受的很明显。 “我猜……”刘依儿咬牙切齿的道:“我猜是你跟王家贵女的婚事对不对?” “哈哈!你可真聪明!” “……” 鬼上身,这一定是鬼上身。一定有人控制了自己的嘴巴!不然以自己的情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刘依儿银牙都快咬碎了,心里委屈的厉害。刚刚她路过牛婶的房间,听到里面有声音,就偷听了一阵子。唐宁准备跟王诗办婚事,她也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 明明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刘依儿还是觉得心口发疼。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给他做个妾就心满意足吗? 偏偏唐宁还拿这件事来刺激自己,听听,他说的那几句,算作人话吗? “你诚心的是不是?”刘依儿咬着下唇,委屈的道。 “姑奶奶,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是诚心的呢?我刚刚脑子有点混乱,嘴皮子动的比脑袋快,说出去之后我就后悔了。”唐宁总算是取得了嘴巴的控制权。 刘依儿继续可怜兮兮的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我先。认识也好,同居也好,明明是我先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唐宁都快把头皮抓破了,讪笑着道:“你放心嘛,又不是说有了新人忘旧人。我你还不清楚吗?我肯定不是这种人啊。” 刘依儿心里虽然有些难过,但她知道唐宁没有骗自己。她不是傻子,家道中落之后,体味了人间冷暖,人心什么样,心里有数。面前的是人是狗,一目了然。 她也不想来一出苦情伦理大戏,于是就吐了吐舌头道:“逗你玩的,我是知道您的。 况且王家贵女比起我来,她的身份更适合做您的正房。我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又没什么本事的弱女子,能陪在您身边,不被您赶走就已经很知足了。” 唐宁急道:“怎么能这么说呢?谁要赶你走了?” 刘依儿愣了一下,随即道:“没人赶啊,我就那么一说,您别当真。” 唐宁摇头道:“随口说的也不成,这家里没人能把你赶走。” 刘依儿心说唐宁的脑子刚刚果然是短路了,这才是平时的唐宁会说出来的话。 心里甜丝丝的,刘依儿红着脸娇羞道:“就你会说话。” 一人喝了两杯茶,拉着手聊了会天,唐宁就回军营了。晚饭前他还要跟着士兵们再跑个三千米。 三千米跑完,又在边上等着五百个精锐的训练完毕。休息了半个小时过后,唐宁便跟众多士兵一样,端着碗去吃饭。 士兵们一见是骨头汤,年纪小一些的就忍不住道:“怎么又是骨头汤啊?” 身后年纪大的士兵就踹了他一脚骂道:“小崽子有骨头汤喝你还不偷着乐,你知不知道同样是军队,别人喝得都是粥啊?” 众人笑作一团,那小兵吐了吐舌头也不争辩,打了汤就去了他队里人身边,坐下吃了起来。 一路上有不少将士跟唐宁打招呼,一个个喊着将主来吃饭啊,将主我这有肉你要不要,唐宁便也笑着点头致意,摆手拒绝。 那些士兵就不再缠着唐宁,各自找自己队的人所在之处吃饭去了。 唐宁跟大伙一起吃饭也不是什么新闻,司空见惯的事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火头班的厨子见唐宁来了,不动声色的勺子一翻,就从锅底捞出两块肉来。 唐宁也没拒绝,端着碗就走了。 在他不远处,他见到了那支精锐一个小队。于是便端着碗走了过去,顺手把碗里的一块肉,用筷子挑着给了身边的一个士兵,笑着说道:“天天吃这些,腻不腻啊?” 所谓半个月之内挑选出来的精锐,都是有底子的。这些人要么就是勤劳的农户,要么就是在江湖上混,混到最后快要饿死的笨蛋。 唐宁跟他们说这句话,自然得到了一致的否认。 “将主,俺们这样的粗人有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挑挑拣拣,更何况这还是骨头汤,里面还有菜叶子,有肉,俺很知足了。” 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小兵回答道。 唐宁点点头,又用手肘捅了一下身边埋头扒饭的小兵道:“你呢?看你吃的挺香的,你说说,想不想改善一下伙食啊?” 那小兵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捧着碗抬起头,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吃什么……都行……管饱……就成……” “哈哈哈。”唐宁指着他笑道:“这是个老实人呐。” 众人也都跟着笑,唐宁就摆了摆手道:“你们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啊。 你也知道,你们这个营,是本钤辖单独划出来的。或许你们的都虞侯没跟你们说过,但光从训练的强度上来看,你们就多少能够猜出来,跟其他人相比,你们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听到这,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便放下碗筷,侧耳细听。 “在本钤辖的构思中,你们是要组成一支特种部队。那你们可能会问了,什么叫特种部队呀?其实,就是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敢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的一群人。 当然,我口中的常人是指寻常士兵,放到你们身上,就是寻常士兵做不到的,你们要做到,也必须做到。” 一个小兵拍着胸脯道:“将主,俺会胸口碎大石,这个寻常士兵做不到吧?” 唐宁笑道:“没错,就拿胸口碎大石来打比方,不仅仅他要会,你们这一营的五百人,人人都要学会。” “啊?将主,您莫要吓小的们啊……” “没有吓你们。”唐宁摇头道:“润州附近山林不少,你们明日起,就不必在校场训练了。而且,也不用再千篇一律的吃这骨头汤了,更有营养的东西,等着你们去吃呢。” 说到此,唐宁露出了恶魔一样的笑容。 “吃饭吃饭,愣着干什么啊,吃啊。” “……” 入夜,高树捧着唐宁交给他的计划书,吞了口唾沫道:“你这么做……会死人的吧?” 唐宁背对着高树,看不清表情,声音幽幽的道:“哪有不死人,就能成军的。” “……” 第三十一章 宝贝儿,我来啦! 公鸡岭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单单针对特种部队的训练来说。 每年润州都会有十到三十不等的人,因为误入公鸡岭,被山里的老虎豹子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当然了,这里也是猎人的天堂。 本地最有名的猎人被唐宁请来教导士兵们野外生存,制作陷阱以及获取食物的方法。他们将在公鸡岭中度过一个月的训练时间。 七月份的天,已经从无比的酷热变得稍微凉爽了一些。而唐宁更希望的是让这些士兵在最热的天气里进行训练。 不过因为之前训练了一个半月来帮这些士兵打好底子,最热的时候被错过去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将就着来。 高树肩膀上的压力很重,他是靠自己的能力坐上这个指挥使职位的没错,但他能从唐宁昨晚的话里听出唐宁期望这支部队拥有战斗力的迫切感。 同时,他又担心这一次的训练会有一些倒霉蛋把命丢掉,因此他的内心纠结万分。 蚊蝇一直都是森林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头一天晚上就有人被咬的浑身包。北方的士兵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蚊子,偶尔拍死一只,看那蚊子几乎占据了自己的半个手掌,忍不住就张口骂娘。 猎人眯眼望向河流对面的树林,他指着自己盯着的方向,对高树说那边有头老虎在等着咱们过去。 公鸡岭其实很大,如果从这片森林的最外面,走直线去穿越这片森林,那么一个脚力快,体力充沛的成年人在补给充足,日夜兼程的情况下,也要走上足足五天才能走出去。 因此这五百人对于这片森林来说,不过是身上多了几个跳蚤而已。 唐宁把士兵们送入森林之后,就跟林威离开了。 跪在那一排坟包前,唐宁手中举着香拜了三拜,然后就将香插入牛三墓碑前的小炉中。 神情恍惚的看着那三根香燃烧殆尽,唐宁才轻轻的对牛三说起了悄悄话。 “牛叔,从你把我救下来到今天,已经有四年了吧?想一想,这四年的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牛叔,小石头最近表现的不错。前几日我去竹柳先生府上拜见,提及小石头,竹柳先生对他是比较满意的。 先生说他没有读书的天分,考进士非常困难。所以先生没有刻意要求小石头把书读好,只要小石头认字,能够读书,先生就达到目的了。 过一阵子,等士兵们训练完毕,我就要把他们拉出去见见成效。到时候把小石头带上,他要是块金子,就让他在镇江军里面发光。他要是块木头,也得让他在镇江军里面扎根。 牛叔啊,你别怪我。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小石头又是你的儿子。我唯有倾尽全力让小石头成材,这样才能回报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呐。 牛叔,我马上要成婚了,时间定在了七月二十五,算命的说这一天宜婚娶,对方是竹柳先生的女儿。 成婚那天,牛婶会代替我母亲,坐在上位。是不是很羡慕啊?要怪就怪你走的太早吧,不然你也能坐上位了……” 唐宁一边碎碎念,一边把带来的纸钱烧完。有被风吹跑的,林威就在后面用脚踩灭。 说了好半天,唐宁才把肚子里想说的话说完。起身拍了拍那块干干净净的墓碑,唐宁笑道:“牛叔,今天阴天,要下雨。我出门的时候没带伞,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你。” 说完退后两步,深深一揖,便跟林威二人往城里走。 当初这地方还没有路,现如今可能是人来的太勤,树丛里面,都出来了一条路。 沿着路往下走,林威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提醒唐宁他脸上都是水渍的事情。 好在两人才下了山,天上就开始下起了小雨。顶着雨坐上马车回到家,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变成倾盆而下的大雨了。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唐宁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点了烛台看书。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二十五,忙了八天的唐府终于在这一天得了些闲。新郎官一大早就起了床,带着忐忑,紧张,任由王家来的婆子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勾勾抹抹。 小石头百般不情愿的被何关从床上拖着脚拎了起来,今天他是唐宁的伴郎。 穿戴好衣服之后,却被告知要等到晚上才成。这让唐宁很是纳闷,那为什么不下午再开始折腾呢? 百无聊赖之下,唐宁就给方腊,小石头,家里面仆妇们的小孩以及面无表情的李子讲故事。 故事是不错,方腊和小石头两人听得入迷,那些孩子们听的也都津津有味。唯有李子,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模样,从早上持续到现在。 晚上,迎亲的队伍就出了门。前脚刚出门,后脚唐府就开始摆办宴席。沈括也带着家人过来了,这两家因为酒肆的缘故,如今说是一家也不过分。 只不过唐宁和沈括,因为太了解彼此的本性而不愿意有过多的互动。 两边的小辈,年纪又不相仿,所以走动的就少了些。 不过遇到这种喜事,还是要帮忙操办一番的。沈括这一次来不仅是带了自己的家人来吃喜酒,同样也是带了三十多个仆役来帮忙。 来到王家,第一关就是大门。这个时候小石头当伴郎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里走,门口那些妇人们看着小石头是个孩子,忍不住骂唐宁无耻,把自己手里的棍棒一丢,伸手就要红包。 钱么,唐宁自然是不缺的。何关手里提着个篮子在后面走了出来,里面装满了系着红丝带的银锭。一个妇人伸手来拿,何关却依依不舍。 妇人眼珠一转,大喊一声姐妹们打他!于是何关心中暗爽,挨一顿打就能弄到这么多钱,想想也值了。 第一关过去,就到了第二关。 王仲显和曹氏端坐在大厅前的两把椅子上,见唐宁走过来,王仲显哼了一声道:“小子!来干嘛的?” “夫君,剧本不是这样的啊……”曹氏好心提醒。 “你管我!”王仲显难得爷们了一回,女儿都要嫁出去了,他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曹氏念及此,就轻轻哼了一声。今天是自己闺女大喜的日子,不跟这个家伙计较。 唐宁扑通一声跪下道:“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王仲显正欲说话,却被曹氏抢了话头。 “好孩子,诗儿交给你,我这个当娘的也放心了。快进去吧,进去吧。”曹氏笑眯眯的说着,手却在王仲显的胳膊上不断用力。 等唐宁走到后院,王仲显才小声道:“夫人,疼……” “怎么,你是不想咱女儿嫁出去啊?人多好的孩子,你还刁难人家。要不是我说话,你指不定给人家多难堪呢! 今天是诗儿的好日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等明天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 最后一关的boss是小青,羞答答的看着唐宁,两根手指头绞着一脚,小脸红的厉害。 王家属于富贵人家,女郎的丫鬟,结了婚是要陪嫁的。也难怪小青用这种眼神看着唐宁,毕竟在她心里,唐宁也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我对你没兴趣。”唐宁开门见山,小青如遭雷击。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沉甸甸的。递给小青,小青打开一看,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把红包里面的东西抽出来,竟是两块金条。 这也是一种办法,就算是不娶人家,也总得给一笔安家费吧? “嘿嘿,姑爷真大方!”小青开心极了,这个见利忘义的姑娘一下子就把门口给让开了。 唐宁推开门,就进了王诗的房间。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王诗的闺房。 戴着一顶头冠,穿着红绿相间的华服,盖着头巾,看的唐宁心脏跳得厉害。 情不自禁的,唐宁脱口而出道:“宝贝儿,我来啦!” “……” 第三十二章 宝贝儿,我又来啦! 房间的梳妆台上摆着几尊小木偶,这都是唐宁当初给王诗做的。看它们一尘不染,就知道王诗对它们有多喜爱。定是平日里不离手边,才能如此干净。 唐宁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挪到王诗身边。王诗似乎也感受到了唐宁走过来,紧张的身子有些发颤,两只手情不自禁的抓紧了自己的大腿上的衣服。 哗啦一声唐宁就把王诗的盖头掀开了,王诗啊的叫了一声,伸手又把盖头罩上了,叫道:“你干嘛呀!怎么在这就掀开了!这还是我家呢!” 唐宁眨了眨眼道:“有区别吗?现在不是该洞房了吗?” “下流!”王诗啐了一口,骂道:“你那么急做什么,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真不懂啊……” “……你得带我出去见我的父母,然后你再用轿子把我抬回你家,去见你的父母。然后才是……才是洞……洞房……” “早说啊!”唐宁伸手就给王诗来了一个公主抱,王诗啊的惊叫一声,又被唐宁抱着蹭蹭蹭的往外跑。 “神经病!你放我下来!” “不放,让你慢慢走,不知道又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你!你这个坏人!”王诗又气又兴奋,别忘了她可是个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的女子。唐宁这种不循礼制的行为,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些刺激。 王诗的伴娘,也就是婚礼上的全美人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连声喊:“哎!你把人放下!你干嘛呢!快把人放下!” 仆役们看到姑爷和女郎玩花样,一个个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王仲显正在那生闷气,忽听后院有声音,就跟曹氏两人绕过屏风往后一看。 这一看,俩人皆是惊叫一声。唐宁抱着王诗跑的飞快,这哪里是娶亲,这分明是抢亲。 王仲显大怒,曹氏大笑道:“跑慢点,跑慢点,别摔到了,慢点慢点!” 说罢抓着王仲显的胳膊道:“看看这孩子像不像你?当初你娶我回家的时候,那副急色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夫哪有那么不堪!” “啧啧,你高尚,你正人君子成了吧?也不知道是谁,洞房那天急的都把衣服给撕掉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夫人,少说两句不成吗?” 说话间唐宁已经抱着王诗来到两人身前了,眼瞅就要跪下,王仲显连忙道:“进去说进去说,别在这说。” 四人来到厅前,王仲显夫妇入座,自有人给唐宁,王诗一人端来一杯酒。 全美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指着唐宁怒道:“哪有这样的,你这是在娶亲还是在抢亲啊?我就去方便一下的功夫,你就把人抱着跑了……” 曹氏伸手拍了拍全美人,冲她摇了摇头。 “唐宁,女儿我就托付给你啦!”这时就听王仲显感慨的道:“你可一定要善待她啊。” “岳父放心吧!我以后对诗儿会比对我自己还要好!” “诗儿这孩子,有时候喜欢耍脾气,你要多迁就她一些,知道吗?”曹氏也在一旁补充,刚刚还装满笑意的眸子,一下子就变得通红。 “岳母放心,我会的!” “要是让老夫知道,你让诗儿受了委屈。别说你是什么镇江军兵马钤辖,就算你是捧日军兵马都指挥使,天武军兵马都指挥使,老夫一样打上门去,你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岳父。” 站在一边的周怀就笑着说道:“还叫岳父岳母啊?”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看见王仲显瞅着天花板不看自己,曹氏红着眼睛朝自己微笑的模样,唐宁这才明白,连忙喊道:“爹!娘!” “贤婿,贤婿……”曹氏笑着答应,而王仲显也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周怀抚须笑道:“好了,老夫这个媒人也在场,现在可以敬酒了。” 闻言,唐宁就说道:“敬爹娘!” 王仲显才伸出手,唐宁就一口把酒给喝光了。 顿时厅内鸦雀无声,王诗那边盖着盖头不知什么状况,但自己递给母亲的酒,母亲迟迟没有接过去,让她很是奇怪。 “哎呀,那是给你爹喝的,不是给你喝的!”周怀气得在唐宁屁股上踢了一脚。 王仲显拍着桌子骂道:“不识礼数!不识礼数!” 曹氏就皱眉在王仲显耳边小声道:“你就不能消停点啊?好好的一个好日子,非要给搅黄了?” 唐宁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我这是头一次……有点不懂,爹娘,你们俩见谅哈……” 跟着唐宁一起进来的神潜和朱勔俩人笑的快活不成了,一人抓着张景明的一只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要笑死了!我要笑死了!” 张景明也是忍俊不禁,唐宁那么聪明一个人,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实在是让他感到意外。 重新给唐宁拿了一杯酒,这一次才算成功了。 随后就由全美人领着王诗上了大轿,王仲显和曹氏,也起身向唐府前进。 唐宁骑着胸口系了一朵大红花的阿灰,走在轿子前头。伴郎小石头也骑着一匹马,跟在边上。 润州没有宵禁,因此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少。唐宁这一场婚礼,其实办的规模甚是宏大。不仅仅是城内,就连城外的军营里,唐宁也派人去摆了几十桌,请将士们吃喜酒。 沿路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唐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原本只是说要往大了办,谁知道方管家是冲着招摇去办的。 从王家到唐府,其实不算远。这边收到了王仲显和曹氏已经抵达唐府的消息时候,抬轿子的力士们就开始加速。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唐府的大门口。 全美人和小青搀着新娘子下了轿,然后便是头发胡子一片花白的方管家站在大门口,抻着脖子吆喝了一声:“新娘子进门啦!” 院子里面坐满了人,整个润州能跟唐宁扯上点关系的全在这里了。 张贺,沈括,师娘,老吴老魏,公输欢和他的小学徒等等,甚至还有何玉跟他的几个手下,全在这里。 一时间欢呼声四起,唐宁跟王诗并排走到正厅大门口。 牛婶,王仲显夫妇坐在上首。周怀肃手立在一侧,先是方管家咳嗽了一声,讲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随后便有人来到周怀边上说了句话,周怀就示意方管家停下。 他则是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吉时到!两位新人入堂!” 刚刚在下面等了良久的唐宁和王诗这才起身走入正厅,随后周怀便小声提醒道:“跪下。” 唐宁数不清楚今天这是自己第几次跪了,扶着王诗慢慢跪下,自己又跪在地上。然后就听周怀道:“一拜天地!” 砰。 “二拜高堂!” 砰。 “夫妻对拜!” “反了反了,你夫君在那边呢!” “……” 砰。 周怀哈哈一笑道:“礼成!敬酒!” 然后就是由唐宁敬王仲显夫妇,由王诗敬牛婶。 三人喝下之后,全美人和小青就立刻上来,扶起王诗,在刘依儿的带领下,到了后院的正房。 唐宁站起来想要跟上去,结果却冲上来一群人。 神潜,张景明,朱勔,小石头,还有许多以前在书院认识的朋友,甚至还有何玉,一群人冲上来要跟唐宁喝酒。 牛婶站起身,对着在座的众人道:“吃好喝好啊!” 整个院子一下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唐宁被拉着也不知灌了多少的酒进肚,幸好这帮人,还有点良心,被把唐宁灌的烂醉。摇摇晃晃的到了后院,就看到刘依儿抱着膀子,靠着墙,双目游离的看着洒在地面上的月光。 见唐宁过来,刘依儿便伸手把唐宁背上的大红花摘下去,又把唐宁的帽子摘掉,然后就哼了一声,昂着头离开了。 唐宁望着刘依儿扭动的腰肢,舔了舔嘴唇。转过头推门进了正房,反手又把门关上。 看着坐在床沿的王诗,搓着手,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道:“宝贝儿!我又来啦!” “……” 第三十三章 二进宫 第二天一早,新娘要给男方父母敬茶,还要把床单上的落红剪下来,交给男方的父母,以此表明自己的贞操是被你们家的小崽子祸害了。 牛婶坐在椅子上喝了王诗递上来的茶,又将那片落红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木匣里。如此一来,王诗的名字便可登上唐宁的家谱,从这一刻起,她已经正式成为了唐家的女主人。 唐宁这一整天都在傻笑,昨天晚上掀起盖头的那一刻,唐宁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了。 新婚的夫妇总是喜欢纠缠个不停,就算不敦伦,抱在一起说话也是很开心的。 不过唐宁还是坚持早晚各去一趟军营跟将士们一起训练,这种行为得到了士兵们极大的认可。大家都觉得将主成婚了,怎么着也得放几天假,没想到将主才洞了房,就又跑来跟兄弟们一起训练了。 因此士兵们训练热情高涨,一份力当两份力使,程羊也对唐宁这种负责任的态度极为满意。这个老家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方子,煎了药让唐宁喝,说是这样会让唐宁变得生龙活虎。 唐宁看着程羊那双期待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咕咚一口把药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喝光,擦了擦嘴巴,皱着眉头道:“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啊。” 程羊指了指唐宁的下半身道:“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唐宁低头看了一眼,急忙收腹提臀,瞪了程羊一眼道:“这什么东西,药性竟如此猛烈!” “宫廷秘方!” “能不能告诉我?” “……” 王诗入主唐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账,对着对着她发现唐宁实在是太大手大脚了。晚上她就抓着唐宁的胳膊说:“夫君啊,你不能这样,咱家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夫君,要叫老公。昨天刚跟你说完,你就忘了?” “不要,好奇怪的称呼。” “奇怪什么?南边的朋友们都这么叫,我也不叫你夫人了,就叫你老婆吧!” “噫!都起鸡皮疙瘩了!” “是吗?哪里起了?让老公好好的看看!” “哎呀,坏人……” 于是关于唐宁乱花钱的话题就这么被一笔带过了。 刘依儿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唐宁能够看出来。不过他跟王诗新婚伊始,总不能立马纳妾吧?他承认自己是个渣男,但渣男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生活的规律慢慢变得稳定,早上起早早的,去军营跟着将士们训练,处理一下军营里面的事情。中午回到家,吃一顿饭,看看酿酒厂的女工们工作的怎么样。 偶尔去一趟公输欢那边,跟他聊聊天,或者是去何玉哪里,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赵仁的消息。 下午在家陪陪王诗,陪陪牛婶,黄昏时分就再去军营参与晚上的训练,然后回家。 或是给小石头,方腊讲故事,或是带着李子和其他的小姑娘玩躲猫猫。 这时的唐宁发出了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感慨,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时间一晃来到了九月,此时已经是秋天,街上的人们不再像夏日那样穿着宽松透气的衣服,人人的身上都披上了一件外套。 九月二日,这一天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就在这一天,北宋开启了时代的新篇章。 皇太后高氏驾崩,死之前对吕大防,陈衍等人说:“老身殁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之,公等亦宜早求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 也就是在七天之后,这个消息从开封扩散到了润州,唐宁才接到了刘令的通知,赵煦让他火速进京。 “夫君啊,您这趟进京是去干嘛的?”王诗一边帮唐宁收拾衣服,一边问道。 “冬衣就不用带了,估计这一趟去的时间不会太长。带一两件厚衣服路上换洗就成了,至于我去做什么的……”唐宁坐在圆凳上,双手把玩着茶杯,思索一番之后道:“估计夫君我马上就有任务了。” “什么任务?”王诗一下子就把头扭过来,紧张兮兮的道:“要去打仗了?” 唐宁点点头,把茶杯扣在盘子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官家在这种时候召我觐见的理由了。” “能不能不去?”王诗小声的道。 唐宁眨了眨眼:“结婚之前你跟我说,你喜欢大英雄,马上能杀敌,马下能安民的那种。 怎么现在你还不让我去骑马杀敌了?” 王诗梗着脖子道:“那是以前,以前你又不是我夫君,死不死活不活的谁稀罕呐?现在你是我夫君了,你要是死了,我就变寡妇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的寡妇,我多可怜呀!” “……”唐宁愣愣的看着王诗看了好半晌,挠了挠头道:“有林大哥跟我一起去,我的安危你不用担心。” “那也不成啊,您不是总跟妾身说,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吗?不少将军就是被一根流矢要了性命的。” “别人是将军,我是钤辖,不一样的,我这样的小官死都不配死,你呀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头吧!”唐宁笑着捏了把王诗的脸蛋道:“顺便我这次进京是去做什么的,除了官家之外谁知道? 至于是去打仗,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王诗这才点头,帮唐宁把几件衣服塞到包袱里系好。才交给唐宁,就被唐宁来了一记饿虎扑食压在床上。 “临走前抽个奖,看看能不能抽中个胖娃娃!” “哎呀,坏人……” 从润州码头乘船前往开封,雇两个船夫日夜不停的开船,七天左右便能抵达东京。 再一次来到这座繁华的大城市,隔着城墙唐宁都觉得这里比润州喧闹太多了。 大多数的人左臂上都系着一块白布,这是悼念太后的方式。即便太后是死是活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但活在东京城,这种毫无意义却很给面子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 刘令跟唐宁径直来到了内城,到了皇城的大门口,刘令出示腰牌之后,就有禁军领着两人进宫。 禁军的左臂上也缠着白布,整座皇城一片缟素,隔几步就能看到一块白布悬挂在墙壁或是建筑上。 见到赵煦的时候,赵煦还是在御书房,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他有自闭这个毛病,唐宁是知道的。半年没见,赵煦的气色似乎好了些。 以前见他,那张脸总是露出些许苍白。而现在,却有了几分血色。 老都知见唐宁迟迟没有见礼,不免有些气愤。半年没见,这小子竟然一点礼数都不懂了。不过还未等他开口骂人,赵煦就笑眯眯的道:“是不是感觉我的状态比以前好多了?” 唐宁点点头,认真的道:“脸上有血色了,说话的声音也厚实了不少。” 赵煦哈哈一笑道:“多亏了你送来的那个什么自行车啊,那东西,真是既轻便,又快捷。我每日骑着它去开朝会,没事的时候,就骑着它在皇宫里面瞎晃。 一开始骑半柱香不到就开始累,喘气啊,冒汗啊。后来越骑,能坚持的时间就越长。现在一口气骑一炷香,一点不费事,哈哈!” 唐宁也笑道:“这就是好事,这说明官家您的身体变得强健了。” 赵煦笑道:“你也不差,半年未见,你的身体也变得壮实了不少嘛。”说着赵煦就站了起来,在唐宁面前晃了一下,又道:“呀,个子也长了。” “微臣这半年每天都在锻炼,自然会长个子。” “对了,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程都监写信给我说,你每天都在跟镇江军一同训练?不知,是怎么个训练法,你给我讲讲?” “官家您且听微臣慢慢讲来……” 第三十四章 迟到的新婚礼物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见到赵煦,两人就会谈天说地,聊个不停。唐宁把自己训练镇江军的方式讲给了赵煦,赵煦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偶尔还问唐宁这样训练的目的是什么,能够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唐宁就给赵煦一一的解答。 尤其是到了讲解特种部队的时候,赵煦甚至让刘令把纸笔取来,他还一边听一边做笔记。 等到唐宁讲完,赵煦才若有所思的看着唐宁道:“你师父……先师,究竟是什么人?” 唐宁心里咯噔一声,强做镇定道:“先师说,他不过是一个游于山野,匿于丛林的无聊之人。” “无聊之人?”赵煦笑了:“自古以来,练兵之法就是兵家不传之秘。你这一套练兵之法,说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我一点都不信。 可若你的先师是个无聊之人,他又如何会懂得如此高深的练兵法门?” 刘令在一旁适时的插话道:“官家,属下已经观察很久了。他的训练士兵的方式已经超出练兵法门了,在属下看来,这应当是锻体法门才对。” 唐宁死死的瞪着刘令,这人不往自己身上浇水灭火就算了,还往自己身上倒油,是个什么意思? 赵煦一只食指敲着桌案,笑眯眯的道:“一个人,悲天悯人,懂算学,懂医术,与盗圣相识,知锻体之法。 精庖厨,擅杂学,偏偏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不知人间礼数。 唐宁,这个人,可是你的先师?” 唐宁脑门子上的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淌,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回答道:“是。” “别那么紧张嘛。”赵煦忽然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帮唐宁擦了擦汗,忍俊不禁的道:“我又不是要吃你,看把你吓得。”说着把手帕丢给唐宁:“自己擦擦吧!” “谢官家,谢官家……”唐宁如释重负,连连点头。长长出了口气,用抖个不停的手擦着自己脸上的汗水。 老都知鄙夷的看着唐宁,心中畅快无比。心说这小崽子胆子小的耗子一样,官家稍微认真一些,就吓得只差在地上打滚了。 实际上唐宁之所以怕成这样,不是因为赵煦认真,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来历被戳穿。 天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喜不喜欢解刨,皇宫里有没有搞切片的人在。要是自己露馅,暴露了自己是从未来而来的人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唐宁就有些害怕,一害怕,就变得十分紧张。 “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你的师父放弃了儒学,放弃了四书五经,却在算学,医术,庖厨,乃至杂学上让许多钻研此道一生的人都无地自容。 我不认为这是他凭借个人能力就能做到的,你觉得呢?” “这个……这个……微臣也这么认为……” “所以一定是有人把这些知识做了总结,然后教给你师父的,你说对不对?” “呃……呃……对,对……” “那,你师父有没有对你说过师门的事情?”赵煦终于说出了重点:“你们师门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 这个问题唐宁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说没有,赵煦肯定认为自己是在骗他。说有,自己去哪儿找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双鬼眼通古今的人出来啊? 略一思索之后,唐宁换上了一副悲伤的神色。 赵煦一看,心说这是有故事啊。便皱眉问道:“难不成,是你的师门里出了什么事?” “官家,这些都是先师跟微臣讲的,是真是假,微臣也不敢保证。” “但说无妨,不算你欺君。”赵煦有些小激动,中二少年最喜欢听的故事,就是这样的故事。 “那时先师还是微臣这个年纪,他拜师学艺,加入了师门。师门是什么名字微臣也不知道…… 反正先师加入了二十年之后,上一任的掌门因病离世。死前没有指派下一任的掌门,本来这是有固定人选的,但是有两套书是只有掌门才有权利阅读。师门中的弟子就因此争夺掌门之位……” 赵煦吞了口唾沫:“什么书?” “一套叫做《大百科全书》,另一套叫做《十万个为什么》!” “听上去就好厉害的样子!你继续说。” “为了获得掌门的位子,他们不惜自相残杀。往日里学到的本领,竟然都用在了同门师兄弟的身上。 先师没有那个心思跟他们争夺掌门之位,劝说师兄师弟无果,就趁着这个时候离开师门去散心。 您知道为了隐蔽,初代掌门特地选了一座山作为师门所在地。先师刚刚离开不久,就遇到地龙翻身。先师足足在镇子里避了一整日,第二天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师门里上上下下都已经死光了。 于是先师带走了《大百科全书》和《十万个为什么》,决心重振师门。然而最后先师弥留之际,却将这两套书烧掉了,说这是好书,但目前的人只会认为这是邪术,不会接受…… 这就是先师和师门的故事了。”唐宁一口气说完,补充道:“以上均来自先师口述,真实性微臣不敢保证。 不过在微臣心中,先师说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赵煦长叹一声:“唉!这么多才富五车之士,竟然会被贪念左右……”说到这,赵煦眼珠一转道:“唐宁,若是你也在,你会怎么做?” “欲望从来就是人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关键在于如何控制欲望成为人的动力,而非阻力。”唐宁回答道:“如果是微臣在,微臣恐怕会做出跟先师一样的选择。” 赵煦笑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说罢,低头抿了口茶道:“对了,听说你结婚了?对方是岐国公第四子的女儿?” 唐宁点头道:“没错。” 赵煦拍拍手,门外就有一个宫女端着木盘走了上来。 “算是迟到的礼物吧,你们俩大婚,我本来想送些金银过去帮你撑撑脸。但是你出任镇江军兵马钤辖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我再这么做,你的处境就会很不妙,所以……”赵煦耸了耸肩:“打开看看吧。” 唐宁赶紧起身长揖道:“多谢官家。” 这才抬头看向那宫女手中的木盘。 盘子上有两个大碗罩着,唐宁先伸手揭开了左边那个,见是一方玉佩,便知道这是送给自己的。 抬头冲赵煦呲牙笑了一下,然后又揭开了另一个。这是一枚步摇,镶金嵌玉,看上去极为华贵。 “这个是我找向太后讨来的。”赵煦一边喝了口茶,一边笑道:“岐国公的孙女,我很小的时候,似乎还跟她一同玩过。” 唐宁瞅瞅那步摇,犹豫了一下道:“官家,这玉佩就算了,微臣收下也没什么。但这个步摇太贵重了,微臣收不得啊。” “有什么收不得的,不过是个步摇而已。若论价值,送你那方玉佩更加贵重。你自己看看那玉佩,好好的瞧瞧。” 闻言唐宁才伸手拎起那方玉佩仔细观瞧,看了一会儿才说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你拿去太阳底下看看。” “哎呀,这上面有字呢……但愿人……”唐宁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扭头看着赵煦道:“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赵煦笑眯眯的道:“一共两句,字模是我的亲笔。” “不行,不行不行微臣不能收,这两样礼微臣一样都不能收,太贵重了,官家,微臣真的收不起啊。” “你就收着吧。”赵煦笑呵呵的道:“我这也是有求于你,不然我才懒得花那么大力气给你弄礼物呢。” “……” 第三十五章 又说真心话 赵煦挥手将刘令跟老都知屏退,看着唐宁道:“这里除了你我,在没第三个人了。和上次一样,咱们说点真心话。” “啊?还说啊?” “怎么,你是不愿意听,还是不愿意说?” 唐宁吞了口唾沫,最后还是没敢说出都有这两个字。 赵煦见状,哼了一声道:“唐宁啊唐宁,我待你不薄,难道你现在还在提防我吗?” 唐宁赶紧说道:“官家,您误会了,微臣不是提防您,微臣是敬重您啊!” “敬重我?敬重我连句心里话都舍不得说?” “正是因为敬重您,微臣才不敢跟您说心里话。您对微臣而言,就如同耀眼的太阳于光芒微弱的星辰,您见过星星对太阳说心里话的吗?” 赵煦挑了挑大拇指道:“拍马屁还是你拿手。 算了,我也不强迫你。今天我说,你听。我提问,你回答就好了。“ 唐宁这才出了口气,然后又犹豫了一下道:“官家,微臣斗胆问一下,您的问题会不会涉及到微臣的隐私方面?” “你再胡乱说话就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微臣知错……” 赵煦翻了个白眼道:“这几天下来,差不多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高太后驾崩了。因此,就到了我亲政的时候。 不瞒你说,我首先就要启用新党中人,将那些排斥新党的旧党赶出去。那些用正当方式获取诉求的,爱留就留,我也懒得管了。 其次,启用新党之后,边防策略就要改变。从我高祖时起,我圣朝就开始韬光养晦。历经曾祖,祖父以及父亲四朝,如今国库充盈,足够支撑我圣朝持续作战。 纵观内外,圣朝最大的敌人不过有三,第一便是民间层出不穷的匪患,搅得百姓度日如年。若能除,匪寇则是我亲政后首当其冲的目标。 然而清缴匪寇总是没那么容易,所以咱们就先把这个敌人放在一边。 第二便是辽人,不过辽皇当年与高祖有澶渊之盟,如今两国之间和平已经持续了近百年。如果不去撩拨辽人,这份和平应当会持续下去。 辽人势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就算是举国之力去啃这块骨头,也要啃上良久。所以这个敌人,咱们也先丢在一边。 第三个敌人,就是西夏。历年来我圣朝与西夏之间大小攻伐不断,互有胜负,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要不是父亲死前委托身边大伴写了一封密信,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韬光养晦下去了,忍着也不是不成。 可既然父亲说这是高祖时就开始落的一步棋,现在我接了这个手,自然要把这盘棋下好。 匪寇,辽国,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不过是癣疥之疾,西夏才是首当其冲的心腹大患。” 赵煦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口气说完,跳下炕,就从书架后面抽出了一副人高的卷轴。 抱着走到唐宁面前,脸上露出了一番感慨的神色,挑着一只眉毛,看着唐宁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还没等唐宁回答,赵煦就继续道:“把桌子搬下去。” 唐宁听话的将炕上的小方桌搬下去,赵煦就将这份巨大的卷轴展开,平铺在炕上。 卷轴完全展开的那一刻,唐宁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 这是一张地图,而且还是局部的地图。山川河流一应俱全,每个地方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标注。 “这是西夏的地图。”赵煦的声音中,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不是边地,是整个西夏的地图!” 唐宁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了,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参与到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当中。 双手在衣服的两侧擦了擦汗,唐宁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使劲的眨着眼睛道:“您的意思是……” “四十年。”赵煦忽然间说道:“你知道么,这张地图已经准备了整整四十年了。从我太爷爷那时候起,就已经开始着手绘制这份地图了。 四十年来,西夏人的疆域时有扩大,时有缩小。这张图,也变更了无数次。党项人背叛我们这么多年,他们凭什么以为这笔账,我们不会讨回来?” 唐宁吞了口唾沫,不知该说些什么,赵煦看上去有些激动,唐宁不想这个肺痨病人激动之下犯了病,开始咳嗽,于是只好岔开话题道:“这图,很全面啊,就是不知道可信度如何,误差应该还是有的……” “四十年,两代,上上下下一千五百人用脚踩出来的这份地图。”赵煦轻声道:“我觉得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这张图的真实性。” “……”很显然赵煦今天一开始就告诉自己,只要带着耳朵就行是正确的。唐宁这才刚张嘴,就被赵煦给怼回来了。 “唐卿,看到这张地图,你想到了什么?”赵煦双手撑着炕,侧过头问唐宁。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其实微臣还真没想到其他的,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微臣想到党项人要倒霉了,还是很大很大的霉。” 赵煦哈哈大笑道:“没错!党项人是要倒大霉了,在我的规划里,我准备拿出十年的时间来,专门对付他们……” “十年?”唐宁愣了一下:“十年太长了吧?把他们打痛,只要两年中能够取得至少三次大规模会战的胜利就可以了……等一下,官家您是要……” 赵煦望着瞪大眼睛的唐宁,笑眯眯的道:“你想的没错,我要他们死,我要党项人永远的消失。 唐卿,你的镇江军,是逃不了这一仗的。所以你现在最好是好好想想,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者跟党项人作战的战术。 趁着你还没出皇宫,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能满足的,我一定都满足你。” 没敢说不用十年,七年之后你就先挂了这句话。唐宁顺着赵煦的话,狐疑的问道:“真的假的?” 赵煦瞪大眼睛:“你是在质疑我说的话?” “那给我三千个骑兵,一千重骑……哎呀官家,您干嘛踹我,不是您说的尽管提吗?” 赵煦怒道:“三千骑兵,一千重骑,你这混蛋真是张口就来啊。整个圣朝的重骑都不够八千,你开口就要一千,你怎么不把他们全要走啊?” “跟党项人作战,骑兵当然是多多益善,不然两条腿怎么跟人家六条腿的打啊? 官家您要是敢给,微臣就敢开口……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赵煦也就是轻轻拍了唐宁两下,唐宁的话,戳中了赵煦的伤心处。宋马普遍矮小,一米五的马在宋国内就相当于高头大马了。 这样的马虽然也能拉去当骑兵的坐骑,但不管怎么说,总不如人家一米八,一米九的马更给力。 赵煦的想法是很好的,用十年的时间逐步将党项人国土蚕食,这样的大战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尤其是他刚刚也说了,国库充盈,足以支持大宋军队连年不断的持续作战。 不过可别忘了,党项人本质上还是游牧民族,他们的地盘也有很大的一片,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纵观大宋军队与辽国,与西夏,甚至是与周边的小国。莫说草原,就是平原上,作战的战绩都惨不忍睹。 可想而知没有骑兵,在赵煦宏达的战争蓝图中,宋军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尴尬局面。 “没有马!没有马!”赵煦眼珠子都红了:“没有好马!宫里最好的马都没我高!” 唐宁眼看着赵煦发急,他自己也急。低头看着地图,他忽然发现在左下角有一个叫做角厮罗的地方。 唐宁指着那块地方疑惑的道:“官家,这是哪里?” 赵煦低头一看,双手叉腰道:“青塘。” “有马么?微臣的意思是好马……” 赵煦冲上来就抱住了唐宁,激动的道:“唐卿!你真是为我排忧解难的好马……不对,好大臣啊!” “……” 第三十六章 出大事了 角厮罗,青塘地区的首任领袖,这片土地,也因他的名字而得名。不过宋人还是喜欢称呼那里为青塘,因为角厮罗的首都就是青塘城,很多青塘人也是这么称呼他们自己的。 在赵煦的解释下,唐宁得知青塘不仅产马,产的还是赫赫有名的青塘马。 个头高,体力好。这些年青塘人进贡的马,几乎全都让皇帝发给西军了,一匹都没留下。 角厮罗这个青塘的英雄,健在的时候老老实实的进贡。他的儿子,有智慧有谋略的董毡,也老老实实的进贡。 到了他孙子阿里骨,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前几年猪油蒙了心,突然来了兴致,跟梁乙逋两个人猥猥琐琐的搞了楚楚可怜的大宋一波。 大宋是个外软内硬的女汉子,阿里骨这个亏吃的不小,没搞成大宋,反倒把自己搞伤了。眼看着姑娘拎着大铁棒子就过来了,阿里骨连忙讨饶。 大宋就指着阿里骨的鼻子说了他好多好多的缺点,但最后还是宽容的饶了他。 看看,多好的姑娘啊,多善良,多温柔啊。西夏人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呢,哼,果然是草原上的蛮子。 这时候的阿里骨抬头再看看梁乙逋,那个老混蛋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走了,于是阿里骨就被族内的人质疑说能力不行,气得阿里骨亲自下场让他们体会一下自己行不行。 一个外斗斗不过别人,内斗猛如豺狼虎豹的领袖总是令人作呕的,是以青塘地区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内乱。 虽然在阿里骨与鬼章的镇压下渐渐平息,但这场内乱依旧给青塘带来了影响。自此之后青塘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至今。 如今,楚楚可怜的青塘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高太后的死,以及某人的参与,从一个软弱的青年变成油腻大叔的宋朝,已经开始向他伸出了魔爪。 “那就先把青塘取下来?”唐宁不确定的问道。 “那就先把青塘取下来!”赵煦肯定的回答道:“这些年游师雄一直在削弱青塘人的势力,碍于旧党的缘故,游师雄一直没能直接下手。 青塘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要拿下虽然会遭到抵抗,但一定不会耗费太大的力气。把你的镇江军拉出来,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好的练一练。” “明白了。”唐宁回答道。 赵煦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到了唐宁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唐卿,才结婚两个月不到,就要派你去做事,辛苦你了。” 唐宁立刻躬身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赵煦笑道:“你心里要真是这么想的,那该有多好。” “微臣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行,那就算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赵煦很自然的骑上了自行车,冲唐宁摆了摆手,就蹭蹭蹭的骑走了。有五六个侍从,宦官也骑着自行车蹭蹭蹭的跟在后面。 在这一刻唐宁感到了一丝违和感,他忽然想起了溥仪…… “官家跟你说什么了?”出皇宫的路上,刘令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因为赵煦看上去很开心,唐宁看上去很忧虑。 “没什么,我一个镇江军兵马钤辖被官家找去还能说什么?打仗呗。” “要打西夏人了?哎呀,那我可得赶紧去布置一下……” “不是西夏人,是青塘人。”唐宁回答道。 “青塘人?青塘人现在都活的跟鬼一样,干嘛弄他们去?你是不知道,咱们的商人就跟水蛭一样趴在他们身上吸血,他们还对水蛭感恩戴德…… 噫,想想我就替他们伤心。” “找几个比较恭顺的商人,叫他们赶紧撤出来。最迟一年的功夫,青塘就该成咱们的治下之地了,青塘人就该是咱们宋人了。” “啊?要不要这么狠啊?” “不然呢,打西贼不用骑马的啊?” 刘令伸出四根手指的手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这就去安排。” 唐宁连忙道:“别,这一次最好不用你的谍报网,我准备把我的镇江军拿出来练一练。” 刘令奇怪的看着唐宁道:“虽说现在青塘大势已去,但你也不能把他们当鸡杀啊,他们里面有战斗力的还不在少数,别的不说,光骑兵就够你喝一壶的。 你可犯傻,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兵,回去只剩你一个光棍就太可怜了。” 唐宁笑道:“放心,怎么说也会让他们见了血再去跟青塘人打。况且我还有秘密武器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秘密武器?”刘令一挑眉毛:“就是那个改良的火药?” “哎呀,这都被你知道啦?” “你以为我跟你一起去润州是干嘛的?程内侍监督你的日常行为,而我就是监督你军费走向的。 就目前来看,你的表现还算不错。账很干净,没什么好挑的。” 唐宁冷笑一声道:“要是我真有心动手脚,你找遍京城你都找不到第二个能看出猫腻来的会计……账房先生。” 说这话两人已经出了皇宫,一路上你怼我一下,我捅你一下,聊的很痛快。想想自打从南山下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跟刘令这么愉快的说过话了。 上了马车,林威就拍了拍梦游状态的车夫肩膀,示意他可以驱车了。 出来皇宫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天还没黑,三人随便找了间食肆,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又买了些干粮留着路上吃,就急急忙忙去了码头,坐船回润州。 只不过这一趟用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万万没想到遇到了传说中的水贼。还没到扬州就被搞了一顿,幸亏有刘令和林威在,这俩人都是一个当十个用的主。 还有一个乘客也十分勇猛,有了他们三个,以及船上的护卫,和乘客的护卫才抵挡住了水贼的进攻。 只不过那乘客穿着稍显寒酸,在这之前,船上的人都不是特别愿意靠近他。只有唐宁看他不吃东西,每到吃饭的时候就给他些东西吃。 他是个哑巴,只会阿巴阿巴的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唐宁。 有些乘客一看就是富贵之人,脱险之后就跑来招揽那个哑巴。 每到这时候哑巴都会看一眼唐宁,然后阿巴阿巴的拒绝。 回到润州用了十二天,没想到那个哑巴也在这里下船。唐宁和林威二人与刘令原地告别,刘令回去润州的武德司办公处,唐宁和林威直接回家。 才进家门就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方腊和小石头背着弓拿着刀准备出门,唐宁惊讶道:“你们俩这是要干嘛去?润州治安不错的,你们俩不要犯糊涂呀!缺钱跟哥说,哥给你们……” “夫君!”王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唐宁张开双臂,王诗就扑了上来。众目睽睽之下,王诗终究还是没有像以前那么随意了。 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唐宁现在还不知道,但至少过去那个活泼可爱会像一只树懒一样扑到唐宁怀里的王诗已经进入坟墓了。 在唐宁面前生生停住脚步,抓着唐宁的手道:“幸好您回来了,不然妾身就要派石头弟弟和小十三去找您了。”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至于吗?林大哥和刘公事都跟着我,不会出事的。再说,你就算派人来找我,也得派我师兄啊,派这俩小子算什么。 他俩出了润州都要迷路的主,你就不怕他俩也丢了?” “你不要瞧不起我们两个啊!我们俩很厉害的!”小石头叫嚷道。 “哎呀……”但没人理他,王诗一拍手对唐宁道:“说到师兄,师兄前几天忽然走了,没留口信,也没留书信,突然一下就走了,他都没等到这个月给他发钱呢。” 唐宁心里咯噔一声,师兄连钱都不要就跑了?! “糟了!出大事了!” “……” 第三十七章 师兄的破事 在一个财迷的眼中,什么事情才值得他连钱都不要就离开呢?答案当然是比钱还重要的事情。 可这样不就违背了财迷这个身份吗? 对于这个问题,唐宁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答案。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搞清什么比钱重要,而是要赶快把人找到。 师兄能去的地方不多,他属于一个标准的宅男。以前家里人少,又怕出事,他总是独自一人睡在院门口的帐篷里,晚上睡的很晚,白天起得很早。 也就中午的时候,能趁机补一补觉。 如今家里的人多了,师兄就能够在晚上好好的睡觉了。这样一来,他生活就变得十分规律。 清早起来先练一个半时辰的功,舞剑啊,打拳啊这些他都不曾落下。白天就无所事事的在家里闲晃,或是抱着剑坐在门房里外闭目养神。 下午小石头和方腊从书院回来,他负责教导两人练武。两个时辰之后,直到天黑才愿意放过这两个小子。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用不着付出什么代价,就有吃有穿有钱拿,听说他已经积攒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唐府每个月发给他的钱,他都舍不得花,全部存在了钱庄。 就这样一个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能去哪儿呢? 王诗说这三天里家人几乎把整个润州城都给找遍了,也没能找到师兄。 而唐宁心中有一个地方,可能是师兄会去的。但是他并不确定,可现在这种状况下,也只能去那个地方碰碰运气了。 带上林威,趁着天还没黑,两人出了唐府,坐着马车去了公鸡岭。 高树带领士兵已经结束了在公鸡岭的训练,以前来到这儿,或许偶尔能听到些人声,但现在,除了鸟的叫声之外,就只剩下风吹在树叶上发出的哗哗声响。 “大人,何兄弟真的会在这里?”林威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虽然他从来不会质疑唐宁的任何行为。 唐宁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确定啊,不过我左思右想,师兄也没别的地方能去了。所以还是来这里碰碰运气吧,一会儿你跟我来便是。” 林威嗯了一声,就紧紧跟在唐宁身后。 来的次数多了,就摸清了前往林中小屋的另一条路。以前唐宁走的那条路,绕远绕的厉害,现在唐宁走的这一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到达。 只不过这条路走的比较少,到处都是茂密的树丛与杂草,偶尔还能看到一只盘着身子的蛇,唐宁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见刀光一闪,那条蛇顿时伸手异处。 身体惊慌无比的逃窜掉了,林威踩在那条蛇可怜的脑袋上,脚底一拧,诡异的声响顿时从他靴子下面传了出来。 冲着林威点点头,唐宁就继续向前走。 耳边传来蚊子飞过的嗡嗡声,唐宁挥着手驱赶着蚊蝇,不多时,便到了林中小屋。 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抱着剑坐在小屋的台阶上,唐宁大喜,一边过去,一边喊道:“师兄!师兄!你果然在这儿!” 那人影正是何关,听到唐宁的声音,他立刻警惕起来。站起身双脚一蹬,就跳上了房顶,瞅着唐宁道:“站住!站那别动了!” 唐宁莫名其妙:“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来害你的,快跟我回家,好好的怎么还跑出来了呢? 这都三天了吧?我刚从开封回来,一进家门我就发现你不在,这给我急的,快下来,师兄,咱们回家了。” 何关摇头:“我不下去。” 唐宁挠着头说道:“师兄,你这是在耍什么脾气呢?有事咱们回家再说吧,你不在家,大家都很着急啊。” 何关犹豫了一下道:“王氏有没有急?” “王氏?哪个王氏?哎呀,都急了都急了……”唐宁忙着把何关哄下来,就没有细想。但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忽然冲着何关一瞪眼,讶异道:“不是吧?师兄,你跟王婆……” “我们两个之间是清白的。”何关义正言辞。 唐宁觉得何关的脸快要和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了,恍然大悟的点头:“师兄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说把人家王婆给那啥了,人家找你负责,你就跑了?” “……”何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不是吧你?还真来这套?”唐宁吓了个半死,自己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但似乎说中了师兄的心事。 “师弟救我!”何关终于在房子上叫了一嗓子。 林威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唐宁使劲的挠着屁股道:“你先下来,先下来,咱们慢慢说。” 何关听话的从房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唐宁身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唐宁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看看现在的师兄,似乎比自己刚遇到他的时候,更有人味儿了。 那时的师兄为了钱什么都能做,但如今的他,心中显然已经有了比钱更加重要的东西。 努力不让自己把嘴巴咧开,唐宁低声道:“师兄,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好好的说一说。” 何关扭扭捏捏的道:“死老头子面前……说这些不合适……” 唐宁扭头看了眼地上的坟包,赶忙躬身一礼,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何关说:“那这样,咱们回城里去,我到家还没吃饭,想来你这三天也没吃什么好东西。 咱们三个找个酒楼,边吃边说,如何?” “那……”何关看着唐宁,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请客我请客……” 何关当下便不再犹豫,三人直直的从来时的小路往外走。 出了公鸡岭,天都黑了。乘着马车从这片荒凉的地方回到了润州城内,在城内找了一家酒楼,进去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坐下,点了些吃食,小二躬身跑开,唐宁这才问道:“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你不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情我也没办法帮到你啊,你说是不是?” 何关放在桌子上的两只手握在一起,低着头小声道:“就是……那啥……然后……于是……” “大点声啊师兄,我听不见啊……” “就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你的那三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不是到家里来吃饭的时候说要去投奔你吗? 然后他们三个说完就走了,王氏放心不下,就跟在后面。牛婶子觉得天色不早了容易有危险,就让我去跟着他们几个,最好把他们抓回来。 哪知我刚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在润州城外,被南山上的山贼给抓住了……” “南山上的山贼?”唐宁挑了挑眉毛:“南山不是已经被改造完毕,不适合山贼呆着了吗?” 何关耸耸肩道:“谁知道呢,有山的地方总会有山大王嘛。” 这时小二端着吃食来了,林威把自己的那碗面条接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筷子就开吃。 这臭毛病还是跟唐宁学的。 唐宁哦了一声,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反正我就顺手把他们给救下来了嘛,救下来之后回家,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氏就来找我,说谢谢我白日里救了她。 那天我的屋子里没点灯,只点了一根蜡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晚她漂亮的让我情难自已,我一时间没能把持住,就……” 唐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师兄啊……你说的……是去年的事情了?” “是啊。”何关点头,然后有些羞赧的道:“其实那天晚上还是我的第一次呢……” “……” 第三十八章 一个哑巴 唐宁上下打量着何关,他看了何关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王婆是什么人呐?这可是一个内心刚强无比,外表也并不软弱的女子。当初牛婶提及的那段事情一直被唐宁刻意的忘记,但那件事给唐宁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总是想起。 那就是王婆在逃亡路上把一个霸王硬上弓的贼人活活咬死的故事。 就这样一个女子,且不说她忠贞不忠贞,至少她对自己的身体是极为爱惜的。不会轻易许人,一旦许了人,那就是至死不渝。 唐宁想过牛婶改嫁,想过韩老头隔壁那间屋子里,做针线活养活儿子的赵寡妇改嫁,单单没想过王婆会有第二春,这实在有点让人意外了。 而师兄是什么人呐?虽然算不上好吃懒做,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一个金钱至上的家伙。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没有用的,只有用钱去诱惑他,他才肯给你办事。 更何况那时唐宁还没去西北,王婆和师兄已经闹了不愉快。就算是王婆有第二春的心思,唐宁也不觉得对方会是师兄啊。 身段与样貌兼具的王婆在很久以前就让润州其他的土豪垂涎三尺,作为唐府真正的厨娘,王婆没少在外面抛头露面,买菜购粮一类的事情,全是王婆自己负责。 那个时候就有人上门来问,唐宁花了多少钱买来的王婆,他们愿意用三倍的价格把王婆买走。 而师兄呢?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学着唐宁扎马尾,却没有唐宁那股飘逸的感觉,反倒是显得他很油腻。 不仅爱钱,还很抠门。抠门还不仅仅是针对别人,更多还是针对他自己。身上的衣服打唐宁认识他那天起,就换了两次。说夸张一点,唐宁能找到他完全是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去的。 就这么一个人,他凭啥能得到王婆的青睐?人家王婆虽然念着是婆,但年纪比牛婶还要小两岁,好歹也是润州土豪群里面知名度很高的唐府美厨娘,看上师兄,简直是暴殄天物。 师兄吃着烧饼看着唐宁道:“你看我做什么,她前几天来问我怎么办,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王婆那么刚烈一个女子,你把人家给睡了,人家也没多说什么。去年的事情一直拖到这两天,才来问你,你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唐宁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道:“我先问你,王婆的条件好不好?” “好。”何关老老实实的点头,换做是个丑女来谢谢他,那天晚上他就控制住自己了。更别提王婆还是这个家核心成员的一员了,论条件,当然是首屈一指的。 “那你喜不喜欢王婆?” 何关脸红了,吭哧吭哧的点头。 唐宁无奈的道:“所以我一直觉得你们这帮人很无聊懂吗?你喜欢她,她也不反感你。明明是你占了便宜的事情,怎么你表现的像吃了多大亏一样? 那么刚烈的一个女人,公鸡岭事变,死了丈夫之后第一次自愿的把身子交给别人。 要不是当初她被山贼……要不是因为她是个寡妇,你以为她会看上你?你以为她会等你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来找你?” 说到这,唐宁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这个平日里见到钱连路都走不动的家伙在发例钱之前就跑了,原来就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我呸!” “……” 何关沉默了,他想了想,唐宁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的。扭头看了眼闷头吃面的林威,林威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林老大,你看我笑话是不是?” 林威把头又压低了一些,摇头道:“没有……” 何关扭头看向唐宁:“师弟,怎么办?” “怎么办?”唐宁撇了撇嘴:“结婚呗,还能怎么办?” “啊?”何关紧张的道:“师弟,师兄我才刚二十二,现在就进入爱情的坟墓是不是有点早啊?” “我以前跟你这么说,是因为我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还谈爱情,不是惹人笑话吗? 两个人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就完事了,啥tm爱情不爱情的,爱你mlgb啊。” “……”何关看着手里的烧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不过要是你这个新郎结婚的时候出什么事情,比如拉稀啊,或是人间蒸发啊,师兄,你可别怪师弟没提醒你。”唐宁笑呵呵的道:“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 在唐宁的干预下,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 王婆要改嫁,何关要娶妻的消息对这俩人来说自然并不意外,但其他人却都十分的惊讶。这俩人明面上水火不容,背地里却暗搓搓的玩了个冰火两重天,把所有人都给骗过去了。 寡妇改嫁,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以前的夫家同意,一切都好说。而王婆以前的夫家,天知道如今在哪个地方,是不是还活着。 她跟她丈夫原本只是逃户,丈夫死了,她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现在有了唐宁做媒,何关与王婆的婚礼,很快就可以举行。王诗准备在最近选一个好日子,因为唐宁这一次回来,不能呆太久。 整兵之后,要直接前去秦凤路,与游师雄合并一处,对青塘发起军事行动。 于是婚事便准备在三日之后举办,最近的一周里,那一天是唯一不忌嫁娶的…… 因为何关逃跑的原因,王婆对何关的意见很大。何关又不是个会哄女人的嘴皮子选手,每日里干巴巴的陪在王婆身边,看的唐宁和林威就无比的揪心。 也许是傻人有傻福,也许是特别的缘分,王婆还就是喜欢何关这种类型的,至少从外表看来,王婆的笑脸比平日的都多了不少。 唐府又开始变得忙碌了,唐宁也没闲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直接去了军营。 高树所领导的那一营,被赵煦命名为平夏营。由此可见,赵煦对镇江军的期望值是非常非常高的。 才到军营大门口,就看到一个人背着包裹背对着自己,面朝士兵们训练的方向站着。 唐宁看这人的打扮,不像是士兵,可能是某个士兵的家属。于是他便准备上去问问,如果是的话,就把那士兵叫出来,给他一个时辰的假。 说来也有趣,目前这些士兵来到镇江军里最满意的不是钱或是其他的待遇,而是假期。 当初兵器的训练结束后,唐宁给了他们每人三天的假期。在唐宁眼里很苛刻的三天假期却让众人欣喜若狂,对唐宁感恩戴德。 偶尔有亲人来探望,镇江军的相关士兵也都能获得一个时辰的假,想比其他的士兵来说,镇江军的士兵是非常幸福的。 走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唐宁笑道:“来探亲啊?” 那人扭过头看着唐宁,忽然发出了阿巴阿巴的声音。唐宁心里一跳,心说不会这么巧吧?转头一看,还真是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哑巴。 只不过他穿的衣服没有船上那么寒酸,十分的干净整洁,唐宁光是看背影,还真没看出来。 “啊,是你啊?你是来探亲的?”唐宁笑道:“我是这支军队的长官之一,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 哑巴一下子激动起来,从怀里摸了半晌,终于摸出一封信,期期艾艾的交到唐宁手里。 唐宁见这封信已经有被拆开过的痕迹,就疑惑的看了眼哑巴,见他眼中满是乞求之色,就伸手把信拿了出来。 “镇江军诸位大人敬启: 吾孙应正,年方一十九。先天患疾,口不能言,然耳无恙。吾儿女遭逢变故,已离人世。 老身已八十有九,近日自觉时日无多。唯一牵挂,便是吾孙应正。 吾孙自小常伴老身身边,习练武术,熟掌兵器。闻镇江军成军,老身特嘱吾孙前来投奔。望诸位大人,通行方便,收留吾孙。 慕容英拜上……” “你奶奶……叫慕容英?” “阿巴阿巴!” “你姓杨?” “阿巴!阿巴!” “……” 第三十九章 出发 唐宁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负责招募新兵以及新兵入营事宜的是张景明手底下的一个小吏员。这员小吏见唐宁把哑巴带了进来,便走上前道:“哎呀,钤辖大人,您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呢?”唐宁抖了抖手里的信:“人家长辈写的这么言辞恳切,字字动心,你就当没看见么?” 小吏苦笑一声道:“大人,咱们这儿后来的人,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这样的一封信。如果不看他们本身的素质,就把他们放进来,那不是属下的失职吗? 您看看,您看看……”小吏说着,就回身走到大帐里面,捧着一摞厚厚的书信又出来了。 唐宁狐疑的盯着他,伸出手从他怀里那摞书信中随手抽了一张出来。将信展开,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然后又伸手拿另一封信。 一连看了四五份,果然是皆如小吏所说,大体上都是家里的长辈写的这封信,为来参加招募的士兵能够成功加入镇江军而写。 小吏笑道:“大人,现在您知道了吧?从七月末到今天,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来了五百多人。他们是后出发的,自会想着用一些办法。 这位兄台,并非是属下看不起他,而是咱们镇江军的环境,实在是不适合不会说话的人。但凡他能够与其他人正常交流,属下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属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双眼睛还是够用的。一看就知道这位兄台,武功本领要比别人高强许多……” 话说到这,唐宁便挥挥手将其打断,把手里的几封信,又塞回了那小吏的怀里。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本钤辖身边正好缺一个护卫。让他来做,没问题吧?” 小吏笑道:“没问题,大人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属下这就去做。 来来来,这位兄台,来随我去将你的名字登记到名册上。” 哑巴感激的看了眼唐宁,唐宁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于是哑巴这才跟着小吏离开。 回到自己的大帐里,唐宁十分感慨。 慕容英是谁啊?那可是杨文广的婆娘啊。杨文广的孙子,可不就是杨家将的传人么? 来到大宋之后唐宁才发现,杨家将在杨文广死后,在军中已经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了。不是说大家不敬重杨家人了,而是杨家后继无人,找不出几个给力的了。 就连杨文广,一生也都是中规中矩,比他父亲杨延昭,爷爷杨业差的太多了。 不过杨家就算是再后继无人,也不该落魄到如此境地。想将自己的孙子送进镇江军,以杨家的能量,这种事还是能够找人来打个招呼的。 摸着下巴,唐宁思考着这些事情,忍不住咂了咂嘴,这还真是奇怪啊。 很快哑巴就换好了衣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那个小吏沟通的,居然完成了登录名册这么大的事情。 和林威一样,穿着合身的铠甲,往唐宁面前一站,唐宁就又忍不住咂了咂嘴。 哑巴的个头不算高,这一身铠甲即便合身,穿在他身上仍是有种撑不起来的感觉。他手中的兵器也不是标配的腰刀加眉尖刀,掩月刀的组合,而是一杆红缨枪。 这把枪还是刘令带来的,刘令喜欢玩枪,并且精于此道。所以他有时候也会在军营中传授士兵们一些玩枪的法子。 “你的腰刀呢?”唐宁冲哑巴扬了扬下巴。 哑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自信。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觉得他不需要腰刀,一杆长枪就能把人全打败了。 唐宁笑呵呵的道:“你叫杨应正对吧?” 哑巴也笑呵呵的点头。 唐宁就道:“杨应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镇江军的士兵,无论擅长与否,手里大都是两把兵器?” 哑巴摇头,在他的认知里,一把武器已经足够作战了。 “打仗可不是比武,没有人会跟你点到为止。也许在你把枪递出去的时候,身后就会冲出来一个人抡着刀子砍你。 万一你的主武器有什么损伤,比如被折断了,比如一时半会无法再次使用了,那个时候你还准备用拳头跟人家去打么? 本来你是应该接受半个月训练的,就算不训练体能,也要训练一下兵器掌握。然而官家给咱们指派了任务,今日集结军队,做了准备,三日之后就要出发。 这三天里,你不必守在本钤辖身边。本钤辖更希望你能够在军营里多走走,多看看。军队不是散兵游勇,只有将所有人的力量集中在一起,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你明白么?” 杨应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唐宁就笑了一声,低头找出一张纸,匆匆的写了几笔,又拿自己的大印在纸上盖了一下,便将这张纸折好,递给杨应正。 “去转转吧,如果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就去找一个老头子,把这封信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了。 镇江军里面就他一个白头发的,很容易找。” 杨应正抱拳行礼,上前接过信,便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林威问道:“大人,咱们真有任务了?” 唐宁点点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上次进京是去做什么的?不过咱们不是去对付西夏人,以现在的镇江军来说,遇到西夏人就是送菜的。 这一趟咱们是去青塘。” “青塘?”对于林威这个在遇到唐宁之前,基本就没离开过滁州的人来说,青塘这个名字还是比较陌生的。 唐宁笑道:“一块有好马的风水宝地,那里的人放在十几二十年前,可能猛的一塌糊涂,但如今嘛,正好拿他们来练练手。”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这都是战争中一个及其重要的战略。 唐宁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将赵煦的手信带给了张贺。张贺细细阅读,确认这封手信的真实性之后,就开始讲润州粮仓里的粮食拉了出来,送入镇江军的军营以做沿路支用。 同时赵煦应当也派人通知了秦凤路地区,以及沿途的州府做好准备,所以唐宁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走着走着会被饿死。 站在军营中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唐宁背着手,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人太多了,比当年自己站在领操台上挨教导主任骂的时候都多…… 程羊在唐宁耳边小声道:“钤辖,你可莫要丢人啊,这底下三千多人可都看着你呢……” 唐宁一咬牙,酝酿了一番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同志们,咱们镇江军从开始组建,一直到今天,已经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来,大家的努力,我唐某人都看在眼里。 七天之前,官家召我进京,说了一件事情。且不论这件事是什么吧,总而言之,咱们镇江军,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青塘这个名字,你们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青塘是一个产马的地方,而且还不是劣马,而是品质优良的青塘马。 咱们大宋啊,最缺的就是马,所以青塘这块地方,一定要拿下。 你们这三个月的努力,也即将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到时候咱们还是跟友军协同作战,本钤辖希望,你们届时不要丢了镇江军的脸。” 唐宁说完,见台下鸦雀无声,就笑呵呵的补充道:“你们也不用那么紧张,青塘这一仗只要打的漂漂亮亮的,军功,犒赏,还有假期一样都少不了你们的!” 第四十章 唐杀星来了 家里回不去了,王诗脑袋上插了那一枚步摇之后,整个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走个路都要别人搀着,她还不让其他人来,指定刘依儿干这个活。 唐宁回家收拾行李,她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就连晚上敦伦的时候,她都扶着自己的步摇,让唐宁慢一点。 因此唐宁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带走之后,就住进了军营。第三天早上,回家吃了个早饭,算是告别,带上了一脸茫然的小石头和自告奋勇的方腊,唐宁就率领镇江军朝秦凤路前进。 然而这支军队的第一站,不是别处,正是润州城外的南山。 早在那天何关说南山上还有强盗的时候唐宁就上了心,虽说如今青塘人已经不复往日勇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镇江军从来没有经历过实战,派出去跟青塘人作战,定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为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行军途中想办法补救,而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沿路剿匪。 第一能积累实战经验,第二也能清剿当地匪患,第三么,剿了匪,当地官府总该给些奖励吧?而且土匪们仓皇逃窜时,总不能把所有的金银财宝全带在身边吧? 如此一石三鸟之计,何乐而不为呢? 南山上的强盗听闻最近有大军出动,纷纷缩在山上不敢动弹。 他们可没有南山盗那么大的胆子,当初南山盗在润州叱咤风云的时候,他们不过是找了个小山头自立为王而已。 后来不可一世的南山盗被官府剿灭,这帮人一合计,就跑过来鸠占鹊巢了。 唐宁骑在阿灰的身上,抬头看着南山的山峰。这个地方,除了让他厌恶之外,就只能让他想起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 挥了挥手,神潜就大喝一声:“弟兄们!上!” 头一次作战的镇江军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拥而上,唐宁见状,眉头拧的紧紧的。平日里教的阵型,难道都白教了么? 这般跟无头苍蝇一样往山上乱撞,遇到狠一点的不就是去给人家送人头的? 正欲把指挥使喊过来,程羊却制止了唐宁的行为。 “不急,看看成效再说。”程羊劝道:“第一仗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这一仗打的是什么风格,他们以后就会是什么风格。 阵型可以训练,但勇气要是失去了,捡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唐宁看了一眼程羊,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不再过问。 这一支南山盗人数不算少,已经有了五百人的规模,在南山盗灭亡后进行过一番严打的两浙路来说,已经是比较大的一股势力了。 这五百人里面,也有不少好手。然而他们很倒霉,他们遇到了高树的平夏营。 当初训练的时候,平夏营五百人进去的公鸡岭,最后出来的时候,有二十个人永远的留在了那片森林中。 因此平夏营在整个镇江军里面,是最早接触到死亡的一支部队。 当然,这也是唐宁的用意。如果一支特种部队连死亡都不习惯,还怎么指望他们去完成苛刻无比的任务呢? 说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若非如此,这支特种部队的作用还不如列阵时最前面的一排盾兵了。 接受了严苛训练的平夏营将士虽然同样是第一次上战场,紧张无比,但他们出手却极为狠辣果断。 二十个兄弟用命告诉他们,犹豫就会败北…… 有了平夏营将士做为突破的尖刀,霎时间强盗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一开始他们还占据高地准备抵抗,结果一下子就被镇江军冲垮了。 从登山到结束战斗,一个半时辰不到。 瞅瞅被俘虏到自己面前的一百余强盗,唐宁厌恶的摆摆手:“都杀了吧。” “啊?”程羊下意识反问一声,随后连忙道:“你杀他们做什么?这些人用好了也是能帮到咱们的……” 唐宁摇头道:“老头,你不知道我很久以前曾经在南山上呆过吧?那时候南山盗还没被剿灭,里面也有不少,在我看来是好汉的人。 要是说我在南山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垃圾永远都是垃圾。再灿烂夺目的垃圾,也不会变成有用的东西。” 程羊张了张嘴巴,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唐宁这句话的意思。 “这些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不要后悔。我现在饶了他们……”唐宁指着在官兵护送下,从山上慢慢下来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程羊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唐宁说的没错,但官府在治理强盗的问题上,从来都不是那么严酷。 如果不是像南山盗一般罪大恶极的,很少有对山贼处以极刑的。大都是在他们脸上刺个子,派到战区先前当敢死队员。 “傻了吧,让他们跟着也是浪费粮食。”唐宁撂下这句话之后,就拨转马头离开了。 程羊再次叹一口气,看了眼那些哭丧着脸甚至尿了裤子的强盗,摇了摇头。 惨叫声此起彼伏,唐宁却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处刑完毕,神潜让士兵挖个坑把人都埋了,然后就抱着一棵树吐个不停。 他可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好兄弟竟然能够残酷到如此地步。 就在不久之前,这一百人还是活蹦乱跳的。现在,却身首异处,血流成河。这给神潜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也让他难以抑制自己呕吐的欲望。 “接下来怎么走?” 入夜,程羊在大帐里铺开一张地图,对唐宁问道。 “走滁州。” 程羊眉毛一挑:“走滁州?走滁州岂不是要多出好几天的路程?” 唐宁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闷声道:“我去接个人,顺便再问滁州知州要些粮食。而且滁州境内盗匪横行,若能趁此机会将那些强盗一网打尽,就不枉走这一趟。” 程羊舔了舔嘴唇,刚刚从南山上办下来的金银财宝足足有八口大箱子。就这样的收益,说不愿意剿匪那是假话。 接下来镇江军直奔滁州而去,在路上一共帮助四个当地政府剿灭了十一座山头的强盗。 从一开始的零伤亡,到今天已经有五十多人折损在路上了。这个数据,还是因为伤兵营表现出色。 受了轻重伤的士兵,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造成不必要的减员。 经历了几次作战的镇江军士兵,也开始懂得不能只靠一腔孤勇作战。唐宁每次在分赃大会过后,都会再三强调,作为一支军队,士兵们团队合作的必要性。 如此一来,即便面对盘踞一方数年之久的强敌,镇江军士兵们也能以极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程羊现在睡觉都要睡在那些金银财宝附近,不剿不知道,一剿吓一跳。这些强盗们简直是肥的流油,一个个在山上藏的钱财,甚至比当地一年的税收都要多不少。 这哪里是剿匪啊,这简直就是在抢劫啊。程羊现在极度的热衷于剿匪,他甚至建议,等青塘之战结束,就会京跟官家说,不要再让镇江军去跟外国人打架了,就老老实实的在国内剿匪。 战利品上缴国库,这简直就是一道新的财源呐! 对于程羊的提议,唐宁一笑置之。镇江军若是只拿来剿匪,那就是杀鸡用牛刀,有些太可惜了。 唐宁的镇江军从润州开拔,一路上对山贼,强盗展开毁灭性进攻的行为很快就在整个绿林之中流传。 一时间,萌生退意者有之,心怀畏惧者有之,跃跃欲试着亦有之。 然而就在唐宁十六日后抵达滁州的那一天,滁州的山贼们无不瑟瑟发抖,两股战战。 “唐杀星来了……唐杀星来了……咋办啊大当家,要不咱们收拾细软跑吧?小的听说那狗日的手底下,就没活着走出来一个同行啊……” “……” 第四十一章 金鸡独立回马枪 唐杀星是绿林好汉们给唐宁取得绰号,这个朝廷新建的镇江军,不知为何从润州开始出发,沿途见了强盗山贼,就跟见了亲娘的娃一样,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 而那些贼寇除了没开打就已经卷细软跑路的,还没听说或是见过有人碰到唐杀星,还能活着离开那块地方的。 镇江军与绿林好汉们之间的战绩,也达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百战百胜。 马三刀死后,大祁山很快又被新的强盗组织占据。 滁州官府当时在忙着给支援环庆路的厢军们运送物资,没有成功将大祁山上马三刀遗留下来的东西给清理干净,因此这支鸠占鹊巢的贼寇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设施完备的根据地,开始为祸一方。 镇江军来到滁州,滁州各路贼寇纷纷心惊胆战。在某一个漆黑无比的夜晚,各路当家聚到了一座小山头开了一个大会,商议好共同对抗镇江军。 而这个时候的唐宁,却下令士兵们扎营阴陵山脚下,他自己带着林威,杨应正,以及程羊上了山。刘令负责在山下统率军队,以防不测。 差不多有一年没来了,上一次来到阴陵山的时候,正是春天,而现在已经到了冬天了。 光秃秃的树枝和灌木遍布在道路的两旁,往山上走的路,也因此变得清晰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唐宁就没见到几个香客。站在门口的两个小道童见唐宁四人走来,先是眼中一喜。 随后看到唐宁四人身着甲胄,腰间佩刀,手执利刃,就又变得警惕起来。 两个小道童私语一番,其中一个扭头就往观内跑。另一个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走上前到:“善人且慢,今日观中修缮,恕不待客。” 唐宁望了望大变模样的道观,笑道:“当初我来的时候,这座道观还不是这个样子。一年前那次事件,看来让你们这里变得漂亮不少。 你们观主与我是相熟,你不如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求见,我会在这里等着你邀请我进去的。” 唐宁说完,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初冬的滁州,还真是要比其他地方冷一些啊。 “谁啊?哪儿来的官兵?让我瞧瞧!” 那小道童正犹豫的时候,忽然观中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唐宁听到这声音,心中便是一暖。林威听到后,也面含笑意望着观门处。 程羊完全状况外,左看看右看看之后,自言自语道:“地方选的还不错……” 观中走出一个长衫男子,唇上留着不算浓密的胡子,脑袋上没有扎发髻,而是扎了个很罕见的马尾。眉目清秀,腰里别着一把刀,一只手按在刀柄尾部,一只手叉着腰,踩着混世魔王的步伐走了出来。 出来见到站在门外的四人,那男子便是一愣。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瞪大眼珠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不是吧……” “不是什么不是,就是来找你的。”唐宁笑呵呵的道。 “哎呀,姐夫……”男子叫了一声,转头就跑。 唐宁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骂道:“给我把这个混蛋抓住!” 林威一脸的莫名其妙,齐复明明是自己人,为什么大人会下令抓他? 倒是杨应正没那么多想法,听到唐宁喊了一声,就一下子冲了出去。 那两个小道童反应过来时,杨应正已经越过二人身边,到了齐复身后了。 齐复听到后边有动静,也没顾忌。心说阿姊料想的一点都不差,姐夫果然生气了。自己现在还是赶快去把仙姑找出来,争取让仙姑说两句好听的,把姐夫的气给消了。 不然自己落到姐夫手里,指不定得多凄惨呢。 想是这般想,但事与愿违,杨应正跑起来可比齐复快多了。 毕竟齐复的个子高,跑起来总是要比矮个子的杨应正慢些的。 杨应正追上齐复,就伸出一只手扣在了齐复的肩头。齐复感受到肩头一股大力传来,心中惊讶,这可不是手下留情的样子。 侧身将肩膀一挥,齐复甩开杨应正的手,转身面对杨应正嚷道:“你怎么下手这么重!你快别管了,这是我跟姐夫的之间的事情。” 杨应正摇头,指着唐宁所在的方向,冲齐复扬了扬下巴。 齐复嘿然一声道:“你还挺酷啊,话也不说就跟我摆泡斯是吧?论资历,你得管我叫一声前辈,虽然我没一直跟在姐夫身边,但姐夫最早的护卫就是我!” 杨应正咧开嘴巴冲着齐复点头。 齐复心中火起,在他眼里,杨应正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讽。 在滁州这一年多,因为大祁山匪寇偶尔会骚扰阴陵观,所以齐复便一直住在阴陵观内。 何仙姑是个好人,对待齐复很不错。传授了他一点功夫,一年多下来,齐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眼前这家伙看上去不弱,弱的人也成不了姐夫的护卫。齐复争强好胜的性子又被激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腰间的刀子拔出来,冲着杨应正呲牙一乐道:“小子,看你本事也不弱,比划比划?” 杨应正酷酷的一言不发,单手拎的红缨枪,墩了墩地。 齐复心中暗骂这人实在是太能装了,于是便一下子冲了过去。杨应正斜举长枪,一只手握着枪尾,另一只手握着枪间,冒着寒光的枪头就直直刺向齐复。 齐复忽然大喝一声,整个人竟横移出去两步远。杨应正喉咙里发出惊讶的声音,手上也没闲着,握着枪就是一个横扫。 而齐复的动作却让杨应正大吃一惊,横移出去之后,齐复直接单脚独立,用另一只脚高高抬起,然后用力下踩。 这时杨应正再想收回长枪已经来不及,齐复这一脚直接踩在了枪尖上,把整杆枪都压了下去。 齐复瞅着杨应正嘿嘿一笑道:“你再高冷啊?” 说罢弯腰用胳肢窝夹着枪身,欺上前去。 杨应正到底不是吃素的,面对齐复砍过来的刀子,他丝毫不避。身子一矮,就用肩头朝齐复顶了过去。 齐复料想不及,被这一记贴衫靠震的连退数步。等他缓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杨应正已经背对着他了。 齐复心中恼火,这家伙都把后背给自己看了,这分明就是在无声的说我看不起你这五个大字啊。 咬着牙吼了一声,齐复再次冲了过去。 然而他才迈了一步,就停下了。 不是他大彻大悟放下屠刀了,而是因为杨应正的枪尖已经顶在他喉咙前了。再往前走,就要被刺破喉咙了。 回马枪,这都属于绝技了。齐复狠狠的吞了口唾沫,自己看到他上身后仰的时候,那把枪已经顶在面前了,姐夫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狠的人物啊?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不能进去!” 两人较量的过程,其实也就二十秒不到,这时候唐宁已经硬闯进来了。 那两个小道童被林威一只胳膊夹着一个,只能不停的挣扎和喊叫,其中一个都快哭出来了。 观中道士听到动静,纷纷出来查看,他们一出门就看见杨应正在拿枪对着齐复。 齐复在道观呆了一年,性格讨喜,又跟二师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观中道士都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一看有人拿枪对着他,这还了得,一下子就炸了锅,拔刀子的拔刀,拔剑的拔剑,动嘴皮子的也喝了口水润嗓子。 眼看一场文武双全的斗争即将爆发,唐宁忽然喊了一声:“都停下!” 第四十二章 你少掺和 环州保卫战,洪德堡之战,赵煦的熏陶,身为镇江军的领导者所必须具备的威严……也许唐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经历了以上种种之后,唐宁的身上也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一嗓子吼出去,确实把众人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有一片菜叶子飞了过来。 “你谁啊?你别以为你嗓门大就了不起了!论嗓门,我林灵素还没输给别人过!” “就是,嗓门大了不起啊?”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嘛!” 程羊瞅瞅狼狈不已的唐宁,心中暗笑。这小子虽然还是有几分气势,但还是很弱。如果把官家认真时的气势当成龙,那这小子现在顶多就是只乌鸦,也就喊的第一嗓子能把人吓到。 杨应正可不管那么多,唐宁说停下,他就老老实实的停下。把枪收回来,往唐宁身前一站,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盯着众道士,一脸的戒备。 齐复也把刀子插回鞘里道:“哎呀,大家别激动,别激动。那是我姐夫,刚刚跟我比划那个是我姐夫的护卫,我们闹着玩的。” “切。”众道士一听,都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真没意思,唉,散了散了。” 正当大家都以为这场闹剧会结束的时候,人群里忽然有一个人指着唐宁喊到:“哎呀,他不就是去年那个来道观里搞破坏的官兵吗?你还敢来?” 唐宁恨不得跳上去把那个家伙给掐死,这就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众道士一下子就充好了气,一个个仔细的看着唐宁,看了半天道:“哎呀,还真是!道友们,抄家伙一起上啊!打死这个混蛋,就是他一年前拆了咱们的道观呐!” 呼啦一声众人齐齐涌上前来,唐宁没有丝毫犹豫,吐气开声,大喝:“快跑!”说罢转身就亡命逃窜。 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程羊,杨应正和林威的背影…… “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 离唐宁最近的人已经冲唐宁扮鬼脸了,忽然听到这一声之后,那人就停了下来。唐宁也跟着停下来,转头一看,众道士纷纷冲同一个方向躬身行礼。 “观主!” “师父!” “仙姑!” 三种称呼,道士们却喊的异口同声。能同时当得这三个称呼的人,自然就是何仙姑了。 唐宁感动无比,拨开不知怎么就回到了自己面前的杨应正和林威,快步走上前道:“仙姑!” 一年不见,何仙姑依旧明艳动人。刘令的情报说何仙姑已经四十多了,但光看外表,却跟双十年华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刘令曾经对此有着极为龌龊的猜测,他鬼鬼祟祟的跟唐宁说,牛鼻子的房中术,双修法门厉害的不像话,何仙姑想必也是此中高手…… 打量了一番唐宁,何仙姑笑道:“这不是……这不是……这不……这……” 笑容逐渐凝固,何仙姑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这位将军,您是?” 程羊爆发出一阵大笑,围观的道士们也发出一声声的窃笑。 唐宁面红耳赤,猛地回头,瞪了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一眼。 这时又听何仙姑道:“小将军莫要误会,贫道记得一年前,曾与小将军见过一面。只是小将军的姓名,一年前也未曾说与贫道,所以……” 唐宁感激的看了眼何仙姑,笑道:“我叫唐宁,一年前是环庆路督运使,如今是镇江军兵马钤辖。 当初因为一些缘故,不得已带兵进了阴陵观,给何仙姑添了不少麻烦。此后又写信麻烦了何仙姑一些事情,如今率军西去,路过滁州,特来拜访,仙姑莫要见怪。” 何仙姑笑道:“唐将军太客气了……对了,外面天气寒冷,咱们进屋说话吧。” 说罢,何仙姑就走在前面领路。穿过了一座月亮门,何仙姑便唤道:“稚儿,稚儿,去泡些茶,有客人来了。” “知道了师父。”屋里传出一个清脆的童音,何仙姑回头朝唐宁笑了笑,然后便领着几人来到了观中的会客堂。 程羊和唐宁很自然的落座,杨应正和林威就很自然的站在两人身后充当哼哈二将。唐宁印象里那个杨姓师兄,也抱着剑靠在了堂外的门上。 “这位是……”何仙姑对着程羊问道。 “你不必管老夫,只当老夫是个透明人便可。”程羊笑眯眯的道:“老夫跟着过来,就是为了确定这小子没有在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何仙姑挑了挑眉毛,又看向唐宁。 唐宁就笑着解释道:“三千镇江军,我身为钤辖,今年都未及冠,信任和虎符可不是免费的。” “但阴陵观的茶是。”何仙姑笑眯眯的回答。 这时一个穿着干净道袍的小道童拎着一个茶壶过来了,翻开几人桌上扣着的茶杯,踮着脚给几人一一倒茶。 给唐宁倒茶的时候,那小道童把茶倒完才瞅着唐宁很认真的说道:“是你?” “不是我。”唐宁有些无奈,这个无聊的游戏他跟裴仙童玩过很多次,难道说阴陵观的姑娘都喜欢用这两个字做开场白? 正想着,小道童就伸出小脚在唐宁小腿上踢了一脚,嘟囔了一声:“骗子!” “……” “稚儿,不要胡闹!” “明明他就是当初欺负您的坏人!他还把您欺负晕了!” 程羊一听这话,刚进嘴里的茶就喷了出来。 震惊的看着唐宁,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唐宁心里暗骂,一个老太监连小伙伴都没有,哪来这么多龌龊的思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对比之下何仙姑就显得十分纯洁,她疑惑的看着程羊道:“可是茶水不合前辈的口味?” 程羊嗯了一声道:“跟这小子呆一起久了,染上了不少臭毛病。现在这放了东西的茶水,老夫是喝不得了,只能喝纯茶叶冲泡的。” 小道童噘着嘴,倔强的看着程羊。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有两颗大大的泪珠在里面打转。 她最拿手的就是泡茶,每个喝过她泡的茶的人,都对她的本事赞不绝口。程羊却说他不喜欢喝自己的茶,顿时程羊就变成了她心中仅次于唐宁的第二坏人。 “那你自己泡吧!”小道童把茶壶往桌子上一放,扭头就走了。 何仙姑在后面喊道:“稚儿!稚儿回来……唉,这孩子……杨楚,你快去看着稚儿,不要让她乱跑。上次她耍性子下山,就差点出事情。” “是,师父。”门外的杨姓师兄应了一声就跟了上去。 何仙姑瞅着唐宁道:“不好意思,让唐将军看笑话了。唐将军这次来,就是为了看贫道来的?” 唐宁见齐复不在这里,就冷笑一声道:“自然不是,我这次来,是找人来的。齐复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人我要找到。”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仙姑,这里也没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 仙姑啊,咱能不能不这样了。上次我来找马三刀,你就吭哧半晌不肯说,宁可冲我抛媚眼,都不说马三刀在哪。 好吧,那马三刀跟你们有约,又跟你们纠葛不浅,我也就认了。但齐献瑜这个女人跟你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她三年前还是个尼姑呢,这你也要保着她?” 何仙姑选择性忽略了抛媚眼的关键词,摇头道:“唐将军,贫道承认,齐姑娘是在贫道这里。但是现在,你们两个还不适合见面。” 唐宁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咬牙切齿的道:“怎么就不适合了?她一个大肚婆瞒着我跑到荒山野岭里面就适合了? 要不是当初我担心她的安危,派人暗中保护她,我甚至连我有个孩子都不知道!你赶紧把人交出来,我们夫妻俩的事,你少掺和!” “……” 第四十三章 装神弄鬼 和上一次的剧情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何仙姑怎么都不肯说她把齐献瑜藏在了什么地方。唐宁气得摔了一个杯子,何仙姑闭着眼睛不肯说。 唐宁摔了两个杯子,何仙姑就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唐宁也不适合去见齐献瑜。 这可把唐宁给气坏了,跳着脚要再给道观来个免费装修,然而程羊却不同意。 军队私用,这个罪名可不小。 就在山上闹得跟一锅粥一样时,山下的小石头觉得非常无聊。 被唐宁从润州带出来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跟着镇江军开始作战。打着打着,又莫名其妙的当上了旗手,然后又升到了队头。 他的勇猛让他所在这个营中五百多人都记住了石头这个名字。 然而靠在一棵树下,小石头瞅着天上的太阳和白云,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小石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找到了正在擦拭武器的方腊,蹲在他身边道:“十三,在这呆着太无聊了,咱们俩去山上逛逛?” 方腊摇头道:“不去,咱们两个现在不是在润州。既然少爷看得起我,把我带到军中来,我就要遵守军中的律条,不给少爷添麻烦。” 小石头撇撇嘴道:“没劲。”说完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蹲在方腊身边小声道:“要不咱俩打个商量,你陪我去,出了什么事,你只往我头上甩就可以了。” 方腊霍然起身,义正言辞道:“你听好了,我是担心你会遇到什么不测,所以才跟你去,准备保护你,你不要以为是我贪玩,才跟你一同去的。” 小石头盯着方腊的眼睛,咂了咂嘴道:“你别的倒是没学会,空口说白话倒是跟宁哥学的一点不差。 就这样吧,快点,趁刘大哥去那边,咱俩快走。” 方腊把抹布收拾好,就把自己刚刚擦完的腰刀别在了腰间。两人翻出了军营外圈简易的木栅栏,弓着身子就钻进了灌木丛里面。 “唉,这时候不好,树都是光秃秃的,山上估计也没什么好玩的。” 两人往里面走了些,等回头看不到镇江军大营时,小石头就扒拉着灌木丛的枝条叹着气说道。 “既然山上没什么好玩的,少爷他们上山做什么呢?”方腊回答道。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咱俩上山去找宁哥吧。”小石头一拍手掌,方腊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就这么一路往上走,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孩子轻轻啜泣的声音。 “妈的,大白天遇见鬼了!”小石头吓了个半死,拔腿就想跑。 方腊却一把拽住他道:“你慌什么!大白天哪里能遇鬼?啧啧,以前在家里你晚上不敢一人去茅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胆子小。 看你这几天的表现,我还以为你只是晚上胆小,没想到你居然怕鬼?” “你不怕?鬼要是找上门来,你怎么下刀子都不知道。”小石头说的理直气壮。 方腊摇摇头道:“我不怕鬼,鬼自然不会找我。你怕鬼,鬼为什么不找你?你啊,你往那边看。” 小石头顺着方腊指的方向望去,之间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小山洞。如果不是刻意望过去,恐怕匆匆一眼还真的看不出来那是个山洞。 侧耳听了一下,小石头就发现,那个女孩子哭泣的声音正是从这个小山洞里传来的。 “妈的!”小石头怒骂一声,抬腿就往上走:“我倒要看看是谁,大白天的在这里装神弄鬼!” 方腊摇了摇头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就到了山洞的洞口。 哭声在两人往上走的过程中慢慢变弱,最终停了下来。小石头跟方腊二人刚到洞口,就看到一个穿着干净道袍的小道童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小道童眉清目秀,十分可爱。虽不及李子漂亮,但还是让小石头心头一颤。 尤其是她的眼睛红红的,让人不禁心疼起这个可怜的小道童。多凄惨呐,一个人窝在这个山洞里面哭鼻子。 咳嗽了一声,小石头正欲说话。那小道童揉着眼睛出来,一听见声音,顿时被吓得尖叫一声。 “你们是谁?”小道童望着小石头跟方腊惊恐的道。 小石头连忙往前走了一步,一边摆手一边道:“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 小道童一边往山洞里面退,一边叫道:“你们不要过来了!你们不要过来了!” “不是,我们就是上山路上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你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 在小石头努力的解释下,小道童总算是稍微放下了戒备。揉了揉眼睛,看着小石头道:“你们不是大祁山上的坏人吗?” 小石头笑道:“放心吧,有镇江军在山下守着,大祁山上的人怎么敢跑过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小道童便问道:“镇江军?镇江军又是什么?” “这……”小石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眼看着面前的小道童一副天真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是在明知故问。 想了一下正要回答,却听山上方向传来一个人的叫声。 “小师妹!小师妹,你跑哪儿去了!你快出来,小师妹,不要让师父惦记!” 小道童连忙对方腊和小石头道:“你们俩快进来,不要出声。” 说罢,见两人还愣在原地,就伸手把他们俩连拉带拖的拽了进来。 山洞不大,一下子进来三个,就是人挤着人。小石头闻着洞中的一股幽香,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最前面的方腊皱眉,扭头看着小石头道:“你把你的兵器拿走,硌到我屁股了。” 小石头低声道:“兄弟,我就没带兵器出来……” 都是男人,这还哪里不懂了。方腊怒不可遏,低声骂道:“你狗日的……” “嘘!” 小道童伸出食指在嘴巴前面比了个手势道:“不要说话啦!不然被他发现了,我就要被抓回去了!” 方腊咬着牙哼了一声,但也很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耳听的那人的叫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弱不可闻之后,三人才从洞里出来。 刚出来方腊就掐着小石头的脖子骂道:“你这狗日的!” 小石头吐着舌头道:“我错了!我错了!别掐了,再掐要掐死了……” 方腊恨恨的松了手,仍旧是气呼呼的。小石头咳嗽了两声终于缓了过来,就问身边的小道童道:“刚刚那个是坏人?” “也不能说是坏人。”小道童回答道:“他是我师兄,要把我带回去的。但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所以就得躲着他。” 小石头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的师父是在这座山上?” “对啊,不过师父在见客,那两个客人,一个是骗子,一个说我泡的茶不好喝,都是大坏人!” 小石头和方腊对视一眼,想来这个小道童口中的客人,就是唐宁跟程都监了。 “走了,要么去山上找少爷,要么下山回军营。要是让刘公事知道咱们俩是偷跑出来玩的,回去之后一人二十棍子少不了。” 方腊想走,但小石头却想留下。不为别的,这小道童实在是让他很有兴趣。 想了想,小石头道:“你既然现在不想回去,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两个一起去山下呢?不瞒你说,我们俩就是镇江军的人,你要是跟我俩下去,我俩也能得带着你在军营里玩一玩。” 看得出来这句话对小道童的诱惑力很高,她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摇头道:“不行不行,师父说了,不能跟陌生人走。 你们两个是陌生人,可能会使坏,我不能跟你们走。” “我要是使坏,还用等到你跟我俩走的时候?”小石头反而乐了。 小道童惊恐的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乱来,我要喊人了!” “……” 第四十四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何仙姑,算我求你了,你就告诉我齐献瑜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行吗?” 唐宁抓着何仙姑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道,然而就这样,何仙姑依旧没有松口。她摇摇头道:“唐将军,贫道刚刚已经说了,现在的你,和现在的齐姑娘不太适合见彼此。 贫道并非要强行拆散你俩,而是你们俩现在见了面,定是水火不容,为了你俩的长远考虑,唐将军请恕贫道就这么不通人情一次。” 唐宁抿了抿嘴,心中五味杂陈。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恳求何仙姑。 她说的也没错,至少自己现在心里对齐献瑜还是非常不满的。即便自己再宽容,再心大,对于齐献瑜这种肚子里带着个小的就玩失踪的行为,还是十分气愤的。 长叹一声,唐宁坐回了座位上。喝了口没滋味的茶,唐宁闭上了眼睛。 “唐将军若是有什么话,不妨写在纸上,贫道定然帮唐将军带到。”何仙姑轻声道。 “也好。”唐宁点了点头。 何仙姑便起身去后堂取纸笔,不一会儿,就拿着笔墨纸砚回来了。往一张较偏的桌子上一放,便冲唐宁比了个手势。 唐宁起身来到桌后坐好,何仙姑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喝茶。程羊闭目养神,杨应正和林威也本着不去偷窥的想法,没有跟过去。 何仙姑和程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个老处女,一个老太监也聊不出什么花样来。幸好唐宁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信写完了,总算终结了这一场糟糕至极的谈话。 把信折叠好交给何仙姑,何仙姑轻轻点头收好。然后唐宁便转身道:“走吧。” 程羊愣了一下道:“这就走了?” 唐宁苦笑一声道:“不走还能怎么办呢?一个不愿意见,一个不愿意让我见。此去青塘,最早也要明年的这个时候才能回来。 到时我这个当爹的,连我孩子的第一眼都见不到,唉。” 唐宁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看的何仙姑的心里,也不怎么痛快。 不痛快也不会后悔,唐宁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骂这个何仙姑,也不知道留一下自己。 程羊见唐宁要走不是在做样子,就起身跟唐宁一起走了。 四人这就准备下山,那边齐复背着个小包袱也过来了,见到唐宁,呲牙咧嘴的道:“姐夫。” 唐宁面无表情的道:“你还认我这个姐夫?你姐姐都不认我这个丈夫了。” “阿姊是一时想不开嘛,而且她那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齐复尴尬的道。 “唉。”唐宁又长长的出了口气,伸手搂着齐复的肩膀道:“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天在船上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吧?” 齐复垂着头,愧疚的道:“是的。之前上船的时候,阿姊就告诉我她可能有喜了。然后上了船,她又跟我说,她确定有喜了,所以不想跟你一起回去润州了。 我一开始劝过,我说阿姊你不跟姐夫回润州你要去哪里。 阿姊就说……就说……” “说什么?”唐宁追问道。 “说……这话不好说啊姐夫……” “没事,你尽管说,我顶得住。” “说……打一开始,她就没把你当做丈夫,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 唐宁点点头,笑道:“我早该有所准备的,果然谁动了真感情,就是谁输了啊。”说罢,拿手帕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 “……” 瞅了瞅齐复,唐宁道:“走吧,离开那么久,也是时候回来了。” “您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啊?”齐复期期艾艾的道。 唐宁笑道:“有什么好问的?” “比如韩知州的女儿……” “她啊。”唐宁笑了笑,瞅了眼抿着嘴的齐复,摇头道:“没什么意外的。 无非是治好了眼睛后,在她家里人的陪伴下多走了几个地方,她就觉得‘哇,世界好大,男人好多’,何必吊死在你这颗歪脖子树上? 她才多大,跟小石头差不多吧?才刚刚十五六岁,这时候不论是姑娘还是小子,有几个长了心的? 况且你去陪伴她的时候,她眼睛还是瞎的,怎么认出你来?” “姐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年多以前齐复回到滁州,找上韩知州家的时候,却发现韩梅已经跟其他的男人卿卿我我了。 这件事给了齐复很大的打击,因此他直接搬进了阴陵山道观里面住,而且在此后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齐复一直没有想通自己去西北这一年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韩梅那双已经能够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神色满是厌恶。 当然了,韩知州本人是觉得很对不起齐复的,给了齐复一些补偿。但今日的齐复远飞昔日可比,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贼,但今天他好歹也是有军功在身的好男儿。 再加上他跟唐宁的关系,韩知州想用钱来补偿齐复,多少有些班门弄斧了。 今天听到唐宁轻声说出这些话,齐复心中茅塞顿开。这一年多,他的委屈也无处可说。说给谁,谁会听呢? 果然姐夫还是亲姐夫,就在道观的院子里,齐复也不顾丢不丢人,就抱着唐宁失声痛哭。 唐宁拍了拍齐复的后背,少年人最为情所困,也最为情所伤,他很能理解齐复现在的心情。每个少年男女,从一开始都是天真纯洁的。 而每个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男女,经历总是大同小异。 希望齐复不会被这件事影响太深,变成令人讨厌的模样。 哭了半晌,观里的大小窗户里满是人头。唐宁发现这帮道士别的倒是不上心,一有热闹看,他们比谁都积极。 齐复哭了一通之后觉得舒服多了,正要拿唐宁的衣服擦鼻涕,却有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递上了一方手帕。 唐宁扭头看了一眼,觉得这道姑甚是眼熟。那道姑有些羞赧,见唐宁回头,就点头示意,轻声道:“善人。” 唐宁心说自己的确还是有些魅力的,正要伸手接过手帕,那道姑却把手一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善人……这不是给您的……” “……” 齐复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手帕揣进怀里,冲道姑点头道:“多谢徐师姐。” 那道姑抿嘴一笑道:“不必客气,齐师弟。” 说罢二人就十分恶心的眉来眼去,眉飞色舞,眉目传情,眉毛胡子一把抓…… 唐宁见道姑抿嘴的时候,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看她这么眼熟,当初自己在滁州见到裴仙童的时候,领头的可不就是她么? 自己那时候还感慨,对比裴仙童,这一位的举手投足之间真是充满了成熟女人的味道,没想到今天就为了齐复流露出了小女儿的神态。 真是一物降一物呀。 唐宁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这帮道士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吹口哨,吹得还挺响的,很适合现在的景况。 “走吧,下去带你见见新的弟兄们,熟悉熟悉新装备,明天咱们就去把大祁山攻下来,省得这道观总是被惦记。” 冲着齐复扬了扬头,唐宁便转过身往山下走。程羊的面色十分复杂,无论是唐宁与齐献瑜之间莫名其妙的分离,还是齐复与道姑的眉目传情,都给了这个太监很大的刺激。 “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要让老夫来了。”下山的路上,程羊闷声说道。 “又不是我叫你来了,是你非要跟来,怪我不成?” “……” 第四十五章 老熟人 “徐师姐,我走了。”齐复冲道姑拱了拱手道。 道姑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齐复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听姐夫的意思,明年年底之前,肯定能回来了。” 道姑咬着嘴唇道:“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别出什么事。” “放心吧!”齐复笑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 “你有什么本事呀?每次习练的时候都输给我。” “习练是输了,但是谁能说我其他方面没赢呢?”齐复笑眯眯的看着道姑。 “哎呀,你快走吧,你姐夫都走的没影儿了。”道姑脸红了,推搡着齐复让他快走。 齐复点点头道:“那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道姑推了一把齐复,然而齐复才转过头,道姑就又道:“等一下……” 说罢,从腰里解下一个香囊,把里面的香球取了出来,又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再把头发散开,抓着自己的发尾,用匕首割下来一把,塞进了香囊里面。 “你……收好。”道姑把香囊递给了齐复。 齐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把香囊接了过来。紧紧的攥在手里,齐复决定再相信一次爱情。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徐师姐,齐复快步奔下山去。 一行人回到军营,看样子是没发生什么大事。唐宁最后扭头望了眼阴陵山,他很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偷偷看着他的人。 但最后他失望的收回了目光,进入了军帐。 先把张景明叫过来,指着齐复告诉他,这就是那个写了名字却迟迟没见到人的家伙。 张景明点点头,就领着齐复去把他的装备取走。 齐复见了铠甲忍不住惊讶的道:“这……这是好东西呀!” 张景明笑道:“听这话,你也是行家啊。” 齐复点头道:“那是自然了,当初跟着姐夫去环州,去洪德堡的,我也是其中之一啊。” 于是张景明就拉着齐复问东问西,而军帐里,唐宁则是叫来了几个将官,开了一个会。 两年前在前往环庆路的路上,在周怀的指挥下就对大祁山的强盗进行了一次剿灭。那一次强盗四散而逃,被俘者无数,马三刀趁乱逃出,最后才有了阴陵观拆家的事情发生。 如今再次面对大祁山的强盗,唐宁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像上一次那样让人逃脱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了。 逃亡在外的匪寇,远比屯聚在山上的匪寇危害更大。 但这样一来,就有了个心得问题。当初周怀率军一万二,在围剿大祁山匪寇的行动中,都有漏网之鱼,如今唐宁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人,要怎么完成连一万两千人都玩不成的事情? 就在唐宁思考对策,几位将官激烈讨论昨晚他们吃到了几块肉时,换好铠甲的齐复进来了。 唐宁见到齐复,眼前一亮,立刻问道:“你有没有跟现在的大祁山强盗打过交道?” 齐复点头道:“跟他们交过手,好像都挺有本事的。” 唐宁心中一喜,现在自己缺的就是情报。有齐复提供情报,一切就变得十分简单了。 “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两年前马三刀在的时候,大祁山上下有三千多号人。 后来周大人不是剿匪了吗?大祁山上的山贼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山上这些,都是当初那些人聚拢回来的。 差不多有八百人左右,其实规模也不算大,就是大祁山原本容纳三千人的地方被这八百人占据后,就变得易守难攻了。 当初何仙姑也想过能不能把这些人赶走,我也就跟着去看了一下。结果不是很好,他们把能够利用的东西全收集起来,巩固他们本寨了。 现在他们本寨的寨墙都有足足两个人高。” “也就是说,他们比起进攻,更喜欢缩在寨里防守?”唐宁皱着眉头道。 “差不多,他们来攻打阴陵观的时候,进攻一点章法都没有,几乎都是在各打各的,很容易就把他们打跑了。” 唐宁点点头,胸中已经有了计策。 ……………… 第二天天还没亮,镇江军士兵已经摸到大祁山的山脚下了。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镇江军士兵对大祁山山寨发动了一场忽然袭击。 一时间整个大祁山的山寨乱作一团,比起正规军,山贼总是没有组织又没有纪律的。守夜站岗的强盗,在寨墙上睡觉,就连有人靠近,都浑然不觉。 整个山寨里面的到处都充斥着呼噜声,要不是神潜记住唐宁对自己再三叮嘱的内容,他是真的很想把这次佯攻变成一下攻取大祁山的潜入作战。 听到动静的时候,山寨之内火光四起。举着火把,衣衫不整的强盗们纷纷跑了出来,轮着刀子与官兵作战。 “镇江军!是镇江军!” “不好啦!镇江军打上来啦!” “弟兄们莫慌!现在就算逃也逃不掉了,还不如跟这帮狗日的镇江军拼了!爷爷就不信了,他们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不可战胜么?”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大吼一声,一巴掌就把冲上来的镇江军士兵打飞了,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有这种蛮力了? 不过这个举动却给其他的山贼们打了一剂强心针,那壮汉在山寨里也算不得什么顶尖好手。若是他一巴掌就能把人扇飞,自己岂不是也能做到? 于是乎山贼们鼓起勇气同镇江军作战,打着打着,他们惊喜的发现,这些镇江军看上去装备不错,实际上本事却不怎么样。 才打了一阵子,山贼们便发现镇江军都是绣花枕头,只会防守,不会进攻。抡刀子砍过去,他们也只想着挡住刀子,却不想着捅过来一刀。 山贼们胆子大了起来,一个个对镇江军士兵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镇江军士卒抵挡不住,纷纷落荒而逃。山贼们就在后面一边嗷嗷怪叫,一边追赶。 “郭老大,这镇江军也不过如此嘛。”一个缺颗门牙的狗头军师摇头晃脑的说道。 他身边站着一个满脸胡子的猛男,身材高大,手里拎着一杆铁枪。皱眉望着溃逃的镇江军,对那狗头军师说的话不闻不问。 自己走到一开始爆发战斗的地方,四下看了看,发现地上的尸体,竟然没有一具是镇江军的,十具尸体里有十具都是自己人的。 再看看如今寨中已经是空空如也,所有的手下都跑出去痛打落水狗了,郭老大心头一跳,这他妈是计啊! 正想到此,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郭老大把头往后一转,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是你?”忽然间,对面有一个人惊讶的道。 天没亮,依旧是一片漆黑,郭老大举着火把。他看不清对方,对方却看得清他。 听到那边的人声,郭老大一颗都没有犹豫。对两股战战的狗头军师喊了声跑,他自己先拔腿狂奔。 然而只听咻咻的声音从自己耳边掠过,郭老大的腿上连中三箭,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狗头军师更加倒霉,他的脑袋跟个刺猬一样。 郭老大怒骂一声,拄着铁枪站了起来。 刚刚那个喊出是你的人,又在不停的喊着抓活口,不要杀他。这又让郭老大万分疑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被活捉的价值。 一群人欺上前来,郭老大心知他们要活捉自己,于是便想着怎么也得拉几个垫背的。然而他们却并不靠近,而是端着弩箭对着自己,要自己放下兵器。 郭老大很想骂人,他想骂这些人算什么男人。然而想骂终究还是没骂,叹了口气,郭老大把手里的铁枪丢到了一边。 “果然是你。”那人捡起郭老大刚刚逃跑时丢在地上的火把,朝郭老大靠近。照着郭老大的脸,声音中带着笑意说道。 “你是谁?” “我?我想你应当认得我。” 那人将火把靠近自己,露出了长长的下巴…… 第四十六章 悔 齐复的加入,使得这场战斗变得简单了许多。他的情报,让镇江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获得大祁山一战的胜利。 在此之前,唐宁甚至考虑要动用大杀器,来啃下这块难啃的骨头。 而有了齐复带来的情报,唐宁就制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的战术。 先派四百平夏营将士,由齐复带领,走小路绕到背坡伺机而动,再派八百好手上山佯攻,只求自保,不求杀敌。一旦山贼的进攻欲望变得明显,就撤下来。其余的士兵在左近埋伏。 紧接着四百平夏营将士趁机占据整座大寨,山下的伏兵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那些山贼发现情况不对开始往回跑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老家被人占了。 前有狼,后有虎,几位都虞侯又各自领着人,布下了一张大网一样的进攻阵型,向盗匪们收缩而去,如此一来,大祁山的强盗又没一个走得脱的。 本以为就是和平日一样没什么区别的剿匪,没料想跟着平夏营一同上山的刘令有了意外收获。 “郭安。”掀起大帐之后,唐宁的目光就落在被绑在凳子上的郭安脸上。咧嘴一乐,唐宁喊了他一声,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还记得我么?” 郭安扯扯嘴角道:“自然记得,您不就是当年的督运使大人吗?本来以为唐杀星跟您只不过是恰巧重了姓,没想到还真就是您。 某家是不是要先恭喜您大官得做呢?” “少油嘴滑舌的!”齐复站在一旁骂道。 唐宁伸手示意齐复不要这么凶,自己从一旁搬了张小马扎坐下去,却发现有点低,于是只好抱着手站在原处看向郭安,笑道:“那就多谢郭兄了。” 郭安从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哼声,挑着眉毛看向唐宁道:“唐大人捉某家是为何,难道某家身上有什么唐大人想要的东西不成?” “还真有。”唐宁认真的道:“你脖子上那颗脑袋,我很想要。” “这是为何?” “且不说你身为厢军将领,勾结盗匪,背叛朝廷这一桩罪名。当日你临阵倒戈,差点把我师父给杀了。 只是那天你跑得快,后来也一直没找到你。而你不会以为我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郭安也是个光棍,见状冷笑一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杀之前,也得问几句话嘛,干嘛这么着急投胎呢?”唐宁笑道,然后冲齐复扬了扬下巴:“给他松绑。” “这样不好吧,姐夫,万一他突然动手……” “怕什么,刘哥在这,林哥在这,你也在这,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不成?顺便你去叫厨子给他做点好的,一会儿问完话,吃顿饭,别空着肚子上路。” 郭安神色复杂的看了唐宁一眼,在他的印象中,这可不是唐宁的风格。 齐复嘴里嘟嘟囔囔的上前给他解开绳索的扣子,被牢牢捆在椅子上的郭安这才舒服了一点。活动了一番手腕和脚踝,冲唐宁点了点头道:“多谢唐大人了。” 唐宁笑了一声,随即便问道:“其实知道你就是大祁山的郭老大时,我很意外。 你在绿林毫无根底,用什么手段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聚集了八百人?别跟我说是马三刀留下来的人,就算是他留下来的,推选你当老大,我是不相信的。 你能给我说说,你用了什么办法么?” 郭安点头道:“没问题。 那日某家从大祁山逃脱之后,撞到了另一群强盗。随后他们中的一个头领,便要某家加入他们。 当时某家想着,左右也无处可去,大仇还未得报,于是就加入了他的麾下。这八百人,也是他聚拢马三刀残部后打散交给某家的,他要某家占领大祁山。” 刘令抱着膀子,眉头一挑。 唐宁疑惑道:“那人是谁?” “听他的手下都叫他赵大哥。”郭安神色平静的说道:“而且他这人很奇怪,即便是杀人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笑。” “赵仁?”唐宁当下便是一惊,扭头看了眼刘令,刘令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似乎是叫这个名字。”郭安笑道:“顺便,看在唐大人您对某家不错的份上,某家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 “赵仁聚集了不少绿林上有名的人物,如今淮东,淮西二路,他的人手遍布各个山头。您这一路上剿的匪,有一多半都是在他那记了名的。 还有,滁州的山贼们开了个会,要联合起来对付镇江军。去掉大祁山这八百人,还有两千多人,指不定您哪天睡着觉,这两千人就杀过来了。 所以在滁州,您可不要觉得高枕无忧了。” 看得出来,郭安对唐宁给他松绑,还要给他吃一顿好饭再送他上路的行为很满意。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将唐宁面临的危机提前告知了他。 不过唐宁最在意的并不是滁州山贼联合起来对付他的消息,而是赵仁聚集人手的事情。 “赵仁聚集那么多人手做什么?” “具体的不知道,某家有一次偶然间听到他想要把天下所有的山贼强盗都联合在一起。” “这不可能。”刘令摇头插话:“强盗大都无情无义,出了事情,早都各奔东西了。而且他身在异地,如何管理派出去占据山头的盗匪?” 郭安努了努嘴道:“一开始某家也不信,但是现在淮东,淮西二路的强人皆听他号令。 这位大人您莫要瞪着某家,某家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刘令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初自己一时疏忽没能把赵仁彻底杀死,那个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的混蛋,如今竟然成了心腹大患。 如此的身份改变,让刘令后悔不已。当初自己要是追上去了,哪来这么多事情? 暗骂自己一声废物,刘令便紧紧攥着拳头离开了大帐。 “饭来了。”齐复端着餐盘走了过来,里面的装的东西不可谓不丰盛。 也许是火头兵以为唐宁想换个口味,所以不仅有一整只烧鸡,还有唐宁教他们做的猪蹄,更有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青菜。 一碗饭,二两酒,一碟炒黄豆,两个馒头,郭安看的哈哈大笑:“往日听手底下的人说,官府在把砍人头之前,都会给死囚犯送一顿大餐。 某家还觉得,这大餐不过是比平日里吃的多一些。 今日一见,唐大人果然大方。刚刚某家那些话,也没白说。” 说罢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围戒备的镇江军士兵立刻就把刀子亮出来,对着他比划。 而郭安只是对着唐宁抱拳,深深的鞠了一躬。抬起头,看着脸庞还有些稚嫩的唐宁感慨道:“如果当初某家在开封禁军时,遇到的是您这样的长官该多好啊。” 说罢,从齐复手里接过餐盘,放在地上,盘膝而坐,便开始狼吞虎咽。 唐宁轻声道:“其实你有机会的。” 郭安往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含糊不清的道:“某家知道……当初您待某家也不错……某家便知道您有心讨好某家……然而那时某家心里只想着报复朝廷……” “你选错目标了。”唐宁小声的道:“我要是你,我只会盯着那个姓曹的动手。你想对抗整个朝廷,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郭安手头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唐宁。这个虎背熊腰,满脸胡子的七尺男儿,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大人,您可知道我为何被我娘赶出家门,从此不许我再踏入家门半步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唐宁舔了舔嘴唇,真相太让人心酸,他很难说出口。 沉默片刻,唐宁望着郭安道:“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儿子的娘啊……” 第四十七章 我刚才放了个屁 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儿子的娘。 这句话,也许就是郭安思考了很多年之后,发现的事情。 听到唐宁说出这句话,郭安忽然间仰天大笑。笑完他看着唐宁,把嘴里的东西咽到了肚子里。 “唐大人年纪不大,懂的却不少。您只要懂,郭某这么多年的委屈,就没白遭。郭某临死前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不知唐大人能不能满足?” “但说无妨,你也是个可怜人,能帮到的,我尽量帮。” 郭安拨开酒壶上的盖子,一口气把酒饮尽:“如果有机会,请唐大人替郭某杀了那个姓曹的,不为郭某,而是为一个连死都不得安宁的母亲报仇雪恨!” 说罢,郭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林威,杨应正,齐复这三个来得及反应的,都以为他是要行刺唐宁,一下子都护在唐宁身边。 而郭安则是没有丝毫犹豫,用匕首直接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他哪儿来的匕首?!”林威咬牙切齿的道。 “押他回来的时候,只绑了他,没搜身,我的错……”齐复低着头认错。 林威狠狠的瞪了一眼齐复。 郭安望着唐宁,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是焦急与期待。 而从刚刚就丝毫未动的唐宁,轻声回答道:“我帮不了你。” 鲜血不停的蔓延,绕过了餐盘,一路延伸到唐宁脚下。 郭安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那双灰暗的眸子里,满是不甘与委屈。 ……………… “姐夫,为什么那姓郭的,他娘都不让他去送终啊。” 因为玩忽职守而挨了二十军棍的齐复趴在毯子上,唐宁正在给他淤青的屁股抹伤药。 “那个姓曹的指挥使,报复心及重。这里面有件事你不知道,就是那指挥使把他赶出东京,赶出禁军,发配到小地方来做厢兵之后,仍然没有解气。 三天两头就派人上门去闹一番。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次两次说不定还能撑住。三次四次,就不好说了。就这样,她临死前还给郭安写了封信,痛骂郭安这个不孝子,说她这两天就要死了,让郭安不要去给她送终。” 说到这,唐宁抿了抿唇。齐复也很不合时宜的插话道:“看来他娘气得不轻。” 唐宁很想在齐复的屁股上拍一巴掌,想想还是算了。叹了口气道:“老太太不是气的不轻,她的这种行为,正是在保护他的儿子。 只有让郭安离东京城远远的,他才能活得好好的。就算他遭罪,他受委屈,至少命还在。 要是回来东京城,第二天汴河里面多了具尸体,谁知道那是谁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的。 不过郭安这家伙还是傻乎乎的回去丁忧了,才回去没几天,郭家祖宅就被那曹指挥使给巧取豪夺了。 因此郭安抱着他母亲的棺材从东京一路回了滁州。郭安还是个孝顺的人,你猜猜他抱着母亲棺材从东京回滁州的路上,会想些什么?” “啊?他们胆子那么大啊?而且郭安不是也没干什么,不就是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把唾沫喷到那指挥使脸上了么?” “老曹家将门世家,还出过皇后,郭安哪里是在往指挥使脸上喷唾沫,他是在往皇后嘴里吐口水啊。 一帮人一直住在东京城,都是心高气傲的勋贵,哪里受得了这个?你想想,要是有人往你嘴里吐口水,你能忍么?” “我肯定是不能,不过,姐夫啊……”齐复扭过头看着唐宁,脸上挂着很猥琐的笑容:“我看姐夫你倒是挺喜欢吃我阿姊的口水的,你动不动就抱着我阿姊啃……哎呀!姐夫,疼!” “臭小子张了嘴巴净用来放屁!”唐宁说着话,又在齐复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们姐弟俩还真都以为老子是泥捏的?” “我错了姐夫,我错了,别打了,屁股疼死了……” 唐宁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齐复没良心,就继续给他屁股上面擦药。 齐复趴在毯子上缓了好一阵子,觉得沉默的气氛不太对劲,于是就转移话题道:“所以,郭安他娘就是为了让郭安好好活着,才不让他回东京城的?” “不然呢?” “可是郭安回去,不也没出事吗?” “他不回去,老太太人走了,还能走的安宁。他一回去,头七都没到,家里的宅子没了。 连人带棺材全被赶出来了,产业也被曹家人托关系强行封了铺子,郭安赶快跑是对的,再不跑,他也得进棺材。” 齐复叹了口气道:“该死的世道,好好一个人,逼成山贼了。” “这就是资本主义啊弟弟,他们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还要搂着你的肩膀说你跟我当兄弟,是你修来的福报。” 齐复打了个冷颤,隐隐觉得姐夫这一句话说完,有两对大眼睛忽然出现在了背后。 “这话题太危险了咱还是别聊了姐夫……”齐复弱弱的道。 唐宁说完也觉得后背发凉,听到齐复说话,赶忙点头。 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其他的话聊,于是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之后,唐宁才轻声问道:“你姐姐最近好么?” 唐宁突然提起阿姊,齐复有些意外。他以为姐夫还在生气,一时半晌的,不会想起提起阿姊来。 不过唐宁问了,齐复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说实话,姐夫,我也有一阵子没看到阿姊了。 阿姊那时候跟我说,说你派人盯着她,她就想了个办法,玩了一个金蝉脱壳,这件事你应该知道的。” 一提起这个唐宁就来气,齐献瑜这是做起了老本行,把以前在白莲教学到的反侦察技术用来对付自己人了。 “我自然知道,我不仅知道,整个流程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玩的这手金蝉脱壳,已经被武德司的人当成案例来解读了!” “……”齐复张了张嘴,无语的道:“这么夸张啊……” “不然呢?我托刘令派去的人,都是武德司的好手。事情发生之前,你姐姐能把这些人甩开,我下辈子都想不到!” “……” “不说这些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近况如何?她怀了孕,得多运动,不然生孩子的时候,很容易难产。 而且她要是躲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对身体也不好,对孩子更不好。 她要是可以躲着我,你可以告诉她不必这么做。我昨天在阴陵山上的时候就想通了,她不愿意见我,那就不见,我也不会强迫她,只要她过的好就成。 别为了躲着我,搞坏了身子,不值得。 唉,你姐姐啊,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了。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点都不成熟呢?脑子里面的想法,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天真。” “用不用我写封信告诉阿姊啊?姐夫。” “不用,我在阴陵山上的时候写了一封了。估计这个时候,何仙姑已经把信拿给她看了。”唐宁叹了口气。 齐复想了想道:“姐夫,你不用惦记。阿姊也是个很厉害的大夫,你担心的,她自然都会想到。” “我啊,现在也只能如此期望了。”唐宁扯了张毯子过来,仰头躺了下去,双目没有焦距的望着帐篷顶端,自言自语的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齐复劝慰道:“姐夫啊,其实阿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经常望着某个地方发呆。看的出来,阿姊她也是很想你的。” 唐宁想说话,鼻子却动了动,伸出手在脸前扇了扇,一股浓郁的恶臭袭来,让他差点吐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臭?谁把屎拉到大帐门口了……” 说话间无意看到了齐复尴尬的神色,唐宁就捂着鼻子,瞅了瞅齐复露在外面的屁股蛋,再看了看齐复。 齐复呲牙一乐道:“不好意思啊姐夫,我刚刚放了个屁……” “……” 第四十八章 丢人现眼裴仙童 解决掉大祁山的盗匪之后,唐宁就去了趟城里见滁州知州。依旧是那个姓韩的老头子,两年不见,他似乎变得老了不少。 按照唐宁的猜测,一方面是滁州这地方太适合盗匪生存了,强盗搅得整个滁州鸡犬不宁,他身为知州自然要操心费心。 另一方面,自己闺女做出一些让人失望的事情,只能说是他家教不严,想必他自己也是很自责的。 不过也没办法,谁能想到唐宁会找人把自己闺女的眼睛治好呢?那个何仙姑到了之后,从小到大连手边事物都看不清的女儿竟然在半年后恢复了视力,这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府衙里听说镇江军兵马钤辖来了,韩知州连忙站起来,一面吩咐衙役去让唐宁进来,一面自己起身就去相迎。 唐宁走过来时,韩知州已经出了公堂了。两人在堂外的院子里面相见,唐宁长长一揖道:“韩大人,两年不见,您身体可还安好?家师十分惦记您,还托晚辈给您带句话。 说若是有机会,定要上门来拜访您。” 韩知州笑道:“劳周兄挂记,你若有机会,也帮老夫给周兄带个话,就说老夫身体一切安好。只是老夫那女儿,实在让人……” “哎,韩大人,这事咱们就先不说了。令爱恢复视力,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唉……”韩知州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又抬起头看向唐宁,问道:“你现在挺厉害啊,上一趟去西北,看来最大的好处让你给捞去了。” 唐宁苦笑一声道:“韩大人,您莫取笑晚辈了。官家的赏识,可不是谁都能当得的。从官家赐给晚辈这个职位开始,晚辈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才能对得起官家,不辜负官家对我的信赖。 每每这么想,都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于是就会陷入自责。结果每天从早上起来,就跟做贼一样,一直到晚上睡觉,堪称度日如年啊。” 韩知州哈哈大笑,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小子,你啊,就是步子一下迈的太大了。你想想看,你的上一个官职,还是个九品的督运使,芝麻官。 而走了一趟西北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镇江军兵马钤辖。 这个职位还不简单,是个读起来很低,实权却异常之高的职位。 所以你陷入这种思想,也无可厚非。要是等你做了几年官之后,再做这个兵马钤辖,就不会觉得什么了。” 韩知州说完,还未等唐宁开口。就继续道:“好了,咱不说这个。你这趟来,是做什么的?” 唐宁笑了笑道:“韩大人,晚辈过来只是想告诉您一声,大祁山的山贼被晚辈剿灭了。” 韩知州听罢,眉毛一挑。多年的老狐狸,跟小狐狸说话,动动脑筋就能知道小狐狸是什么意思。听唐宁这么说,韩知州心想这小子是来找自己讨工钱的啊。 也罢,人家出力帮滁州除掉了这么大的祸患,也算是大功一件。没有就算不给钱粮,还得发个奖状,颁个锦旗呢。 于是点点头道:“真是年少英雄啊,这镇江军从组建开始,应该都没有一年吧?居然有这么强的战斗力,能够将滁州境内如今最大的一股山贼剿灭。 唔,光是这件事,老夫便要替滁州上下的百姓,好好感谢你一番啊。” “韩大人太客气了,晚辈选择除掉大祁山上的山贼,本就不是为了虚名,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让滁州百姓能从水深火热中走出来。”唐宁正气凛然的道: “如果是刻意要滁州的百姓感谢晚辈,那晚辈就失去了初心,失去了从一开始做这件事的意义。” 韩知州虽然听得想要呕吐,但还是强自忍住。一边听唐宁慷慨激昂的说,一边频频点头。等唐宁说玩,韩知州嗯嗯两声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不图这些,老夫知道。 但是如果老夫不感谢你,就是老夫的不是了。 来人啊,主簿呢?主簿呢?把主簿给本官喊来!” 韩知州冲着一旁的衙役喊道,那衙役抱拳应了一声,就一阵风似的跑了。不一会儿,拉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文官跑了回来。 “知州,陈主簿带到了。” 那主簿脸色苍白,喘气喘的厉害。身板瘦弱不堪的他,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的路能累的这么厉害。 “大人,下官冤枉啊大人……”主簿到了近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就开始叫冤。 原来这位老爷是琢磨着韩知州派人风风火火的把他带走,是要办他了,才吓的脸白成这样。 韩知州一皱眉道:“起来,说什么胡言疯语。” 那主簿眨了眨眼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红。连忙起身道:“大人,如此匆忙唤下官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韩知州冲唐宁扬了扬头道:“这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然后又对唐宁说:“这是滁州府永阳郡主簿陈并。” “哦~!原来是唐大人(陈大人)幸会幸会!” 陈主簿跟唐宁相互行了一礼,假惺惺的对彼此说了一句。 韩知州见两人打了招呼,就对陈并道:“你去划出库里三成的钱粮来,拨给唐钤辖。今早他率军剿灭了大祁山上的盗匪,为咱们滁州的安定和谐出了很大的力气。 咱们不能做没良心的人,这些钱粮权当是感谢唐钤辖为了滁州稳定团结所做出的贡献吧!” 唐宁连连摆手道:“哎呀,韩大人,这不好吧,这不好吧……”另一面,却是冲自己身后的杨应正扬头,示意他可以去外面把人都叫进来了。 韩知州心说这小子天生就虚伪,果然是当官的料子。于是笑道:“哎,有什么不好的?这剿匪,也不能让你白白剿一次不是? 况且看你这支镇江军,似乎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吧?这一路上,没有粮草怎么行?带着吧,这是老夫替滁州百姓送上的一份心意。” 唐宁这才笑呵呵的点头道:“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晚辈再推辞,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好吧,那晚辈就收下这份来自滁州百姓的心意吧!” “……” ……………… 在韩知州那边拿了钱粮之后,唐宁就不准备继续在滁州停留。虽然听说滁州的山贼组成了防守者联盟,但唐宁并不准备跟他们碰上一碰。 在这天下午,就指挥着镇江军离开了滁州。 唐宁前脚刚走,阴陵山上的道观后脚就迎接了一个阔别已久的浪子回家。 “师父!”悲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何仙姑正在给三清上香。 听到这声音,觉得耳熟无比。心头一颤,匆忙扭过头去看了眼,果不其然,跪在三清殿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裴仙童。 “你……”何仙姑一时语塞,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看着裴仙童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这段时日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师派人四处搜寻,也不见你的踪影。 为师甚至还派人给其他地方的师兄弟传了书信,要他们一同寻找你,为何你一直音讯全无?” 裴仙童脸上的表情有些哀伤,她低声回答道:“师父,徒儿这两年来,一直在找机会杀掉那狗官,好为师父您,以及这个道观雪耻!” 何仙姑怒道:“有什么耻好雪的?有什么耻?唐将军也不是坏人,马三刀的事情,为师也确实有错。为师的确不该纵容一个生性残暴的强盗,为所欲为。 两年前唐将军在观中大肆搜寻马三刀,也是为师咎由自取。若说有耻,有耻的也是为师! 况且你这两年来,所作所为可有任何成效?那唐将军不仍是活的好好的? 功夫没学好,就不要出去丢人现眼了!从今日起,你一步都别离开道观了。” “……” 第四十九章 憨货 西去的路并不好走,当年唐僧往西边走,路上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如今唐宁往西边走,路上遇到大大小小的盗匪,也差不多有九九八十一组了。 出来的时候是三千镇江军,抵达秦凤路的时候,有二百人永远留在了来路上。 不过说实在的,这二百人的待遇让其他的将士都羡慕不已。因为一路剿匪,镇江军中已经积攒了一批非常可观的财富。 如果把那些金银珠宝,大大小小的珍品玩物兑成真金白银和粮草军械,足够镇江军上下三千将士发两年的呆。 再加上有唐宁这么个头子在,镇江军中,阵亡将士的待遇及其丰厚,抚恤金足以让阵亡士兵的家属下辈子衣食无忧。 这里不得不说,唐宁在利用自己的权力,跟政府玩协同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唐宁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兵,变成只认钱财的雇佣兵。 他希望以前或是未来,加入镇江军的人,都是冲着官府的政策倾斜而来。如此,这些人才有一腔热血去保卫这个国家,保卫这个政府。 因为他们心中清楚的知道,只有这个国家存在着,这个政府运转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才能享受到特殊的待遇。 一旦这个国家灭亡了,新的政府上台了,他们这些人失去了政策的倾斜,其实就跟受过训练上战场的老农没什么区别了。 “此风不可长啊。” 来到凤州之后唐宁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士兵招募,秦凤路北邻西夏,西邻青塘,吐蕃。 有人说吐蕃人生下来就在战斗,那么作为吐蕃人打秋风的重点对象,秦凤人则是被逼着学会了战斗。 是以秦凤路民风彪悍,如果要招募士兵,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程羊听说唐宁依旧是以润州时募集士兵的待遇,来对待准备加入的新兵之后,就匆匆的找到了他,开口就是这六个字。 唐宁反问道:“为何不可长?” “这……”程羊倒是被唐宁这一问问的一愣,随即他便回答道:“你镇江军再怎么独树一帜,也是大宋的军队。 况且如今镇江军还没有什么显著的成绩,底下的士兵就有这样的待遇,你觉得其他部队的人怎么想? 远了不说,隔壁环庆路的西军,你那些老战友会怎么想?” 唐宁笑道:“他们自然觉得不平衡,心里不舒服咯。” 程羊着急的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么做?” “我不这么做,他们怎么会产生不满?他们要是对现状感到满意,那就说明他们都是来军中混日子的。 老头子,我跟你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相同的条件下,两个新兵一个被逼着上战场,一个自告奋勇的上战场,收获是截然相反的。 被逼着上去的只会想着如何保全自己,如何让自己活下来。而自告奋勇上去的,他们是很认真的在打仗,他们内心有着对胜利的渴望。 你我二人自从去年四月在京城相见,到今年,还差俩月就认识一年了。 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说到这,唐宁拉着若有所思的程羊找了块偏僻的地方,小声对他说道:“咱们大宋禁军厢军加一起,足足好几百万。 但你知道为什么总是打败仗么? 原因很简单,你往别人脸上写字,还拳打脚踢的让人家上战场,谁肯卖力气给你干活啊?那都是人啊,不是驴子,不打不动弹的。 想要提升战斗力,很简单。镇江军就是一个模板,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跟盗匪作战的时候,没一个调头往后跑的。 也许你不清楚,但当年我可是很近距离的观察过官兵与盗匪之间的战斗。 这么说吧,强盗吼一嗓子,就有至少一个官兵脚底抹油往后溜。 如此比对一番,你觉得是镇江军有战斗力,还是那几百万人有战斗力? 而且战斗力上来了,咱们就可以拼质量,不拼数量了。那些本来就不适合打仗的部队,就可以原地解散了。 如此不仅提高了部队战斗力,还减少了养那些无用之兵的开支与消耗,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程羊陷入了沉思,考虑良久之后,他盯着唐宁道:“你想做王荆公那样的人?” “我只是不想辜负官家对我的信赖。”唐宁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前几天才换的靴子似乎又脏了:“实话跟你说,要是官家没有对我那么好,我现在说不定就窝在润州当个小主簿混日子呢。 仗打不打得赢关我鸟事?天下太平不太平与我何干?我就过我自己的安安稳稳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程羊怒道:“好好一个男子汉,不去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躲在一个小地方当个小破官有什么出息!”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比起现在这种满世界跑的日子,我还真就喜欢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朝九晚五,回家就跟老婆敦伦的日子。” 程羊看着唐宁,满脸的怒其不争:“你小小年纪,今年才刚刚十八岁,怎么脑子里的想法,比老夫这个五十多的老头子还要显老? 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行了,老头子,你甭说这些了。同样的话,我师父都跟我说过不下十次了。”唐宁撇了撇嘴,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要不是赵煦对自己太好,导致自己总觉得对赵煦有所亏欠,自己是吃饱了撑的跳出来帮赵煦鼓捣新军,照看这片新政策的试验田。 随后唐宁便自顾自的走了,只留下程羊自己在风中凌乱。 老头子很无奈,他自己很羡慕如唐宁,如王安石,如司马光这类的人。 他们有智慧,有脑子,改变现状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难。 可他自己只有两膀子力气,就算是想要做些什么,也只有把别人脖子拧了这点本事了。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自己也变得智计百出,变得走一步看三步,那自己绝对会做一系列对圣朝有利的事情。 然而他没有,所以听到唐宁的那番毫无上进心的发言,程羊觉得唐宁这是在暴殄天物。 站在原处愣了一会儿,程羊决定自己一定要把唐宁改造成爱岗敬业的优秀青年。 到了凤州,就离青塘不远了。再走一周去兰州,就可以和游师雄会合了。 游师雄这个人,唐宁有点印象。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他的名字,却又记不起来。 但唐宁很清楚一点,在大宋,能让自己对他的名字感到耳熟的人,那肯定不是一般人了,举几个例子,折可适啦,种师道啦,甚至是那个目前看不出任何会成为反贼的方腊。 想必这个游师雄,也一定是有很大本事的人。 第一日的募兵工作并不顺利,大部分的秦凤路百姓还是抱着观望态度。 他们是缺钱,但他们更缺的是安全感。镇江军士兵的待遇诚然很诱人,尤其是家属的待遇,更是让他们蠢蠢欲动。 但秦凤路常年的大小战役告诉他们,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要获得什么东西,就要先付出些什么。 更何况镇江军这帮大兵,脸上连字都没刺,是不是正规军都不好说。 “军爷,俺不是不信你们,俺就是觉得,您们脸上连字都没刺,这……俺还没见过这样的军爷呢……” 很不巧,这个路人随便一问,就问到了神潜头上。 神潜是什么人啊,抬腿就是一脚给那人踹了个趔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刺字?本少爷跑来当这该死的大头兵,已经是委屈了少爷我,还想往少爷我脸上刺字? 我呸! 你是哪来的憨货,快滚远些!你妈妈滴,少爷我今日大好的心情就被你这憨货给毁了……” “……” 第五十章 镇江军的狗牌 兴许是挨了一脚,觉得这才有了些军爷的样子。也兴许是被神潜的自信,影响了心中的想法。 秦凤路第一个加入镇江军的大兵,就是这个刚刚挨了神潜一脚的家伙。 唐宁正跟张景明在帐外喝着茶水看着书,这个家伙就走过来了。 张景明一见有人来了,立刻换上一副公式般的笑容,望着那人道:“兄台可是来加入我镇江军的?” “是啊是啊。”那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摆着一副臭脸训人的神潜道:“刚刚那位军爷叫俺来这里的。” “嗯,既然如此,那你先把你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和身份牌都给我吧。”张景明一边说,唐宁就在一旁帮他磨墨。 放在外面太久没动,墨都干了。 那人愣了一下道:“俺没带身份牌出门,您要是要,俺得回家去取。” “也成,不过你可以先把其他的信息都给我。这样你回家取了身份牌和换洗的衣服,回来就可以住进军营里了。” 那人点点头道:“俺叫武大壮,是眉县地,家住在北枣岭上边地小寨村。您进村一打听,随便找个人问武大壮家在哪,他都能领着您去,嘿嘿。” 唐宁笑着插话道:“这么说,你在你们村还是个红人?” 武大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时候不懂事,就喜欢折腾,东边捅人家的鸡窝,西边踹人家的狗,一来二去,村里的人都恨不得把俺打死。 天天上门跟俺娘告俺的状,本来就是个小村子,人不多,这样一来,全村人差不多认得俺啦!” 唐宁哈哈大笑,心说这家伙在村子里出名的方式,还是挺别具一格的。 张景明一边微笑一边把武大壮的信息在镇江军名册上填好,然后又从身后的箱子里摸出两块银锭,交到一脸茫然的武大壮手里。 “武大哥,这是你头一年的军饷和安家费。” 武大壮张了张嘴道:“咋……这咋真给钱啊?” 唐宁忍俊不禁道:“不然你以为我们说的是假的啊?包括不会在脸上刺字,以及家属的待遇问题,如果在这之后,你发现有一样不符合我们招募时所作的承诺,你尽可提出赔偿的要求。” 说着从桌子上拿起压在一摞纸上的折扇,拿出其中一张,抖了抖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若是不信,尽可拿回去,找你们村里,或是去县里找个认字的人读给你听。 等你拿了身份牌回来,就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如此你便是我们镇江军的一员了。” 说着就冲武大壮甩了甩那张纸,示意武大壮把它收下。 武大壮想了想,摇头道:“军爷,俺虽然不认识字,但俺信您!您看上去读书读的不少,不会骗俺这种大老粗,这样掉身份。” 唐宁笑道:“还挺聪明,那你现在赶快回去吧……张便宜,几时了?” “马上午时了。” “尽量快去快回,我们还要赶路,申时出发。你如果来晚了没找到我们,顺着大路跟上来,或是直接去兰州城等着都行,随你。” “哎!”武大壮扭头就跑:“俺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武大壮走后,也有几个看热闹的百姓过来询问了一番。有说自己要加入,但是要回家拿身份牌的,也有摇摇头就走了的,不知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总而言之,唐宁昨夜到了眉县,今早才发出去消息。估计就算有人来,也得是下午时分了。然而下午的时候,镇江军就该往兰州去了。 招募兵员是一方面,赵煦的任务,也不能耽搁。 申时二刻,大军开拔。武大壮在最后一刻,终于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 在那张纸上签字画押,交上身份牌之后,张景明就给了他一个串着小木牌的链子。武大壮搞了半天,不知道把这东西挂在什么地方,就一直攥在手里。 因为神潜所部历来作战勇猛,敢于争先,所以伤亡也是六个营里最多的。补充兵员,自然要先补充神潜的部队,于是武大壮被分配到了神潜的武进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神潜骑在马上就听说有新人报道,他身为武进营都虞侯,自然要亲自去视察一番。 低头一看,正是坏了自己好心情的憨货,于是就怒道:“你这憨货,你跑来做什么!” 武大壮一咧嘴,心说糟了个大糕,自己早上开罪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 不过毕竟武大壮才二十,此前一直是无业游民,没有职场经验,还是梗着脖子道:“俺来从军地!俺来当兵地!” 神潜啐了一口道:“你当就当你的大头兵去,就你这样的憨货,也配进老子的武进营? 你看看老子的弟兄们,你抬头看看,你能比得上哪个?” 武进营士兵一听这话,纷纷挺胸抬头。 还真别说,就这帮人当初刚刚加入镇江军的时候,要么是瘦竹竿子,要么是营养不良,一副快死的样子。 如今一来每日训练不断,二来唐宁在饮食方面毫不吝啬,大骨头汤没命的喝,喝得这些人现在身子骨都十分见状。 体型虽不及肌肉猛男那么夸张,但至少要比正常人好看一些。 武大壮瞅瞅这个,又看看哪个。一时还真没发现自己能比得过谁,不由得尴尬的挠头。 好在神潜的副将,是个老好人。出声劝道:“神大少,您别生气。既然来了咱们武进营,那就是亲亲的兄弟。 个人能力,早晚都能锻炼出来的嘛。将主天天给咱们吃鸡蛋,炖骨头汤,就是个死人,也能给补活了。” 神潜也没想着让武大壮羞愧至死,只是这个憨货早上抓着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实在是让人扫兴。要是不喷他一顿,他心里就十分不爽。 现在喷完了人,副将又给了个台阶下,神潜就哼了一声道:“成啊,你魏老三乐意当这个和事佬,那你就去当。本少爷把他交给你了,可要给本少爷好好操练他一番。” “没问题!”副将拍着胸脯保证:“神大少您就放心,属下一定给他练成咱们武进营里的好手。” “哼,说大话倒是一套一套的。”神潜翻了个白眼,就一抖缰绳,上前面跟唐宁并排走去了。 武大壮冲着魏老三笑了笑,抱拳道:“多谢兄弟帮俺解围!” 魏老三倒是自来熟,上去就搂着武大壮的肩膀笑道:“客气什么!进了武进营,咱们就是一家人。 而且就算我不帮你解围,都虞侯也不会太为难你。你别看都虞侯那样子,其实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的一个人。” “可是俺听你叫他神大少啊……” 魏老三点头道:“没错啊,咱们武进营的都管都虞侯叫神大少。都虞侯不喜欢大伙叫他都虞侯,而且他本身还确实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咱们叫他一声神大少,也是名副其实。 你也记得,见了面莫要叫都虞侯,打招呼,只管喊神大少就成了。” “原来如此。”武大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魏老三就继续道:“等晚上到了歇脚的地方,我再去问张判尉要来你的装备,你先将就着……”说到这,看到武大壮攥着拳头,魏老三就开玩笑似的说道:“怎么,看你是心里憋着气,想找人打一架啊?” 围观众人哄笑一声,武大壮连忙张开拳头,露出里面的木牌道:“不是地,不是地,俺是不晓得这东西要挂在什么地方,就一直握在手里。” 魏老三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伸手从武大壮手掌中取过木牌,郑重其事的挂在武大壮的脖子上道:“兄弟,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这东西上记了你的名字,写了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哥哥说句不吉利的话,只要把它戴在身上,将来有一天战死了,你的魂就附在上头了,就不怕做孤魂野鬼了,还能留个念想给弟兄们。 咱们镇江军成立至今已经有二百个弟兄战死了,他们的牌子如今都被将主收的好好的。” 武大壮惊讶道:“这么神奇?这东西叫什么?” “这就是军中用的符牌,不过将主发的比其他军队用的要小很多,还能挂在脖子上当项坠,而且还记了一些东西在上面。 你要是想叫,叫他符牌就成了……”魏老三神色古怪的道:“但是将主从来都不管它叫符牌……” “那将主都管它叫啥?” “叫狗牌……” “……” 第五十一章 游师雄的敌意 提到兰州,唐宁就会想起遍布全国各地的兰州拉面馆,这是唐宁对兰州的唯一印象。 到了之后,唐宁才知道,环州那样的地方跟这里比起来,都算是天堂了。 风大,沙子多。天气又热,才刚刚二月份,就已经让人觉得有股闷热的感觉了。 沿着大路来到了兰州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村民们似乎对军队不是特别在意,也许是他们见得不少。 只不过镇江军的脸上没有刺字,倒是让他们生出了看热闹的心思。不过大多数看热闹的还是些臭小子们,大人们都下地里干活去了。 先锋在一天之前就抵达了兰州,并且告诉如今的陕西转运使兼兰州知州游师雄,唐宁率镇江军前来的消息。 要跟镇江军合作对青塘用兵,游师雄是知道的。年前就有天使送来了官家的旨意,九月份就送来了。 游师雄捧着圣旨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琢磨了半晌,觉得这圣旨是高太后一死,官家就派人送过来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上任也一样。看来这头一把火,就要烧在倒霉的青塘人身上了。 大军无事不得进城,无论在哪儿,这都是规矩。早有游师雄派出来迎接镇江军的人手等候在城外三里处,引着众人来到了一座村庄边上,这就是游师雄分给镇江军的驻扎之地。 其实他还算厚道了,至少有了村子在附近,军队获取物资就不用那么麻烦。不然唐宁这一路上,要是到了需要驻扎三天的以上的城池,还要在城外的驻扎地无偿帮当地官府打口井出来,麻烦的很。 把军队安置好,唐宁就在出来迎接的兰州通判引领下,见到了这位让唐宁十分耳熟的游师雄,游知州。 游师雄生的浓眉大眼,唇上留的胡子,都跟其他人与众不同。大宋官员里最流行的款式,是细长的八字胡,配上下颚的一缕山羊胡。 但游师雄的胡子十分浓密,唇上的胡子就好像一把拱桥形的木梳一般。下颚处的胡子,也是留了一大把,看上去很有手感。 他年纪看上去有五十多了,没有增加威严的悬针纹和法令纹,但抬头纹和鱼尾纹一样不缺。两鬓稍微有些发白,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冲唐宁点点头道:“龙行虎步,想必这位就是唐钤辖了。 久仰少年英雄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唐宁见游师雄虽然表情不善,嘴上却十分客气,受宠若惊道:“转运使大人谬赞了,唐某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哪里算的上什么少年英雄。” 游师雄摇头笑道:“运气好?老夫可不这么认为。老夫自认年轻时运气也不错,可等老夫真正被官家知道名字时,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听说你尚未及冠,便已经与官家私下会面数次。唐钤辖,光是运气好三个字,可不能解释你的经历啊。” 唐宁一时语塞,还好游师雄说完之后,就邀请唐宁进屋说话。 林威,杨应正和齐复三人向来是在唐宁身边寸步不离。杨应正虽然从干上唐宁的护卫起,就没遇到过裴仙童刺杀。但三人私下偶尔切磋武艺,他自然知道林威的本领有多厉害。 再听林威说,他都没法留住那刺客,甚至还只能在他跟齐复联手时,才能拖住那刺客,杨应正不免心中大为警惕。 林威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自己趁他拉肚子的时候找他切磋,他状态不好打起来之后也很干脆的认输,什么借口都不找。 如果是齐复对他说这些,他自然不会当回事。但林威说的,可信度很高。所以杨应正也从来不离唐宁太远,除非有时候唐宁会派他去战场上打打突破。 游师雄是邀请唐宁进入府衙大堂,按照规矩,非衙役者进了公堂要上缴武器。 而三人要跟上唐宁进入堂内,就要把武器交给边上的衙役。但三人自然是不肯交的,兰州的衙役又都是老兵出身,一个个脾气比倔驴还倔。 五头倔驴碰在一起,自然少不了一番吵闹。 游师雄听见,扭头看了一眼,心下有些鄙夷。心说自己这么高的职位,身边的护卫也才两个人。他唐宁一个兵马钤辖,虽然可以把他当成一个将军,但身边带着三个护卫,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是他便悠悠的道:“唐钤辖好大的排场,出门在外都要带三个护卫吗?” 唐宁苦笑一声道:“转运使大人,唐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此话怎讲?”游师雄撇了撇嘴,自然不信唐宁这番话。年纪轻轻就担当重任的家伙,果然都是轻浮之辈,本以为这个唐宁不一样,现在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他了。 在加上唐宁此行过来是要跟青塘作战,游师雄自然对唐宁不抱什么好感。自己这番接待,只当是给官家一个面子。 毕竟自己可以唾弃唐宁这个浮华小儿,却不能看轻官家金口玉言组建的镇江军。 唐宁知道游师雄的心理活动,早在抵达兰州之前,程羊就已经跟自己说过游师雄这个人。 自打三十年之前,这家伙中了进士到仪州当了个司户参军,他这半辈子都在大西北跟西夏人,吐蕃人和青塘人打交道。 作为边地的一员老将,他甚至拥有战马能够给宋军与西夏人作战时取得多大的优势,于是他自然而然就把目光放在了不老实的邻居青塘身上。 二十多年来,青塘在他的经略之下,已经变得唾手可得。只要等待一个好的时机,就能轻而易举的摘下胜利的果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唐宁过来了。原本一个人吃的东西变成了两个人对半分,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乐意。 要说游师雄对自己没意见,那是假的。游师雄的态度软中带刺,唐宁很能理解。 所以见游师雄脸上露出几分不爽,唐宁也并未针锋相对。而是再度苦笑一声,解释道:“转运使有所不知,唐某两年前因为一场剿匪行动,不得已之下将一座道观给拆毁了。 而这座道观里面,有一个脾气十分火爆的道士,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唐某当做生死大敌。从两年前到如今,一共对唐某行刺了二十六次。 上一次就在两个月之前,唐某带着镇江军的弟兄们简单过个年,期间唐某去树林里解个手的功夫,那道士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要杀唐某。 好在唐某跑得快,否则这条命,就交代在路上了。” 游师雄犹自有些不信,他挑挑眉毛道:“还有这等事?难道你没跟官家说么?” 唐宁叹了口气道:“皇城公事刘令刘大人,带着手下寻找那道士的踪迹也有两年了。但那道士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再加上她本领高强,就算是有皇城吏找到了她,也会被她打晕丢到树林子里,然后再次失去她的踪迹。 您若不信,刘公事就在城外,您可以找他核实一番。唐某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法让皇城司的人空口说白话,这一点,转运使大人宁应该知道。” 游师雄心里仍有些不信,皇城司的人有多猛,他是清楚知道的。古往今来,战争中永远少不了的就是间谍。有了这些间谍,指挥战争的主帅才有了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情报。 他游师雄作为兰州战区的主将,对皇城司并不陌生。青塘人内乱加剧,就是他得到了皇城吏送回来的消息,然后从中挑拨离间造成的。 想了想,游师雄觉得唐宁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于是便摆了摆手道:“你们俩,不要跟他们纠缠了。既然唐钤辖担心刺客,那就让他们三个进来护着便是。” “唯。” 第五十二章 大宋青塘一家亲 游师雄把唐宁邀请进来之后,并不想跟唐宁进一步对话。说了一句跟我来,就绕到堂后,进了后厅。 府衙的后厅有两种用途,一种是给府衙内的公务人员休息,二来就是让府衙内的文员在此办公。 游师雄把唐宁带到了自己的公廨,推门进去之后,唐宁便看到了一张悬挂在墙上的地图。 “这是青塘的地图,用红线框住的地方都是平原,你好好看看,记在心里。既然你已经带着人到了,那针对青塘人的作战就可以开始了。 明日老夫便下令调集粮草,给你的人一个月的适应和准备时间,一个月之后,咱们就跟青塘人开战。” 游师雄把话说完,就背着手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仰头看地图的唐宁道:“唐钤辖看了这张地图,可有什么想法?咱们应当如何与青塘人作战?” 唐宁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河流道:“这是湟水?” 游师雄瞥了眼唐宁,点头道:“没错。” 唐宁抿了抿嘴唇,然后看着游师雄,挠了挠头道:“唐某才疏学浅,行兵布阵之道,也不是十分擅长。 但青塘境内的主要河流就这么一条,青塘人用水,自然离不开湟水。如此一来,青塘人即便分为大小各部,也不会理湟水太远。 如果要唐某说的话,沿着湟水一路打上去不就成了?” 游师雄气乐了,瞅瞅唐宁道:“幼稚。” 说完扭头就走了,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了。 “这样,你帮老夫一个忙。跟青塘人开战,需要一个理由,这件事情交给你,打仗的事情交给老夫,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唐宁笑着回了一声,然后便转过头继续看地图。 游师雄摇了摇头,叹口气就走了。这一次,他没再退回来。 ……………… 回到军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 来到兰州时,就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如今众将士正在做晚上的训练,半个时辰的休息过后,依旧是慢跑六里地,然后就是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之类的运动。 新加入的士兵咬着牙跟紧大部队,老兵们把他们夹在中间,领着他们跑完这六里地。 唐宁去火头班弄了几个馒头,跟林威,齐复杨应正四人就着小咸菜和鸡蛋汤吃完。然后就回到军帐里面找程羊去了。 程羊正在闭目养神,他老人家最近事情不少。教导新兵使用兵器,是他的任务之一。 “老头,我刚才去见游师雄了。”唐宁进门就大大咧咧的道。 程羊皱着眉头骂了声唐宁没大没小,然后就道:“见到人了?他没给你吃闭门羹?” “好歹也是官家亲自下的命令,他高不高兴不也得忍着嘛。”唐宁脱掉外套,躺在毯子上笑呵呵的道:“他给了咱们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个月之后,就跟青塘人开战。” 程羊点点头:“一个月,不短不长,正正好好,他也需要时间让青塘人打过来。” “老头,你说这一仗要打多长时间啊?” “这个老夫还真不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夫只知道这一仗肯定能打赢,至于什么时候打赢,老夫不敢瞎猜。” 唐宁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刚刚跟游师雄说到今年在路上过年的事情,我就忽然想起来,似乎这几年来,我就只跟家里人在一起过了一次年,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外面过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总惦记些儿女情长算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在军中过年也是不错的体验吗?反正老夫是很久没有那么快活过了。” 一有机会,程羊就会对唐宁进行说教。他坚信只要自己说的多了,唐宁的想法就会改变。他的这种认知,其实就跟唐宁坚信谎话说一千遍就会成真一样。 每逢此时,唐宁就会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想的什么,谁都不知道…… 绍圣元年二月七日,兰州的京玉关外爆发了一场战斗。从青塘做生意回来大宋商人被一伙来历不明的贼人,幸好遇到出来巡视的京玉关守军。 打败贼人之后,京玉关守军俘虏了数名贼人。 其中有三人自尽,另外二人在严刑拷打之下,终于说出自己是阿里骨派来搞破坏的青塘人。 消息传到兰州知州游师雄的耳朵里,游师雄震怒。一脸发去三封谴责信,骂阿里骨是个不知廉耻没有脸皮的龌龊小人。 说阿里骨六年前已经犯下了一次不可饶恕的罪行,但皇恩浩荡,宽容的原谅了你,你怎不知悔改,一错再错? 阿里骨收到信,大吃一惊。连忙回信,言辞恳切的说绝无此事,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妄图让青塘与大宋之间产生隔阂。 还真诚的说大宋青塘一家亲,为表诚意,我阿里骨愿献上一百匹青塘马给大宋的皇帝。 于是游师雄看到一百匹青塘马之后,回信给阿里骨说,大家误会一场,你不必放在心上。 阿里骨收到回信,心中长长出了口气。有生之年,他不想再跟宋人打任何的交道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然而七天之后,也就是二月十四日,京玉关守军发现一小股青塘骑士绕关而行,似乎是想要避开守军的防守区域,直接进入大宋境内。 京玉关守军拦截之时,那伙青塘骑士竟丝毫不停,反而拔出刀子,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向京玉关守军发起攻击。 最后青塘骑士被俘,几经盘问,最终得出这群其实是青塘鬼章部落的人。 游师雄得到消息之后,再次震怒。写信给阿里骨说你不老实,你是没做什么事情,但你的臣子鬼章居然派人擅起边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你阿里骨不仁,就休怪我圣朝不义,我要讨伐你,我不要再受委屈! 阿里骨再惊,连夜亲自前往鬼章部落,问明鬼章之后,写了一封回信说这事不是鬼章干的,他是个直性子,不会撒谎。只要是他干的,我问了他,他不会说不是他。 然而我亲自去问,他却说不是他,那么从中作梗者另有其人。 最后又说大宋青塘一家亲,为表诚意,我阿里骨忍痛割爱,送给大宋皇帝二百匹青塘马。 游师雄的回信很快,说大家误会一场,以后还是各过各的日子。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圣朝青塘一家亲云云…… 看了回信,阿里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再草包,也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才听说兰州城里面多了一支宋军,这半个月来就出了这两件事,看来宋人是想要对青塘下手了。 事到如今,阿里骨希望自己送去的三百匹青塘马能够暂时缓住宋人一阵子,好让自己集中精力对付境内自立为王的零散部落,整合好现有的力量,再转过头来对付宋人。 然而就在阿里骨与鬼章联手,才平掉了一个小部落时,宋人的信又来了。 二月二十六,阿里骨收到的这封信是大宋皇帝亲手写的。 信中大宋皇帝赵煦说你阿里骨去年向圣朝进“藩”字,立了文约,永不相犯。然而今年你就两次搞我圣朝军民。 我赵煦可以对这些视而不见,因为我赵煦知道这一定不是你阿里骨的行为。但是你们青塘的内乱毫无疑问已经影响到了我圣朝的安定和谐,为此,我赵煦彻夜难眠,寝食难安。 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之后,我赵煦决定派兵帮助你阿里骨剿灭反叛的部落,希望你到时候好好配合我军行动。 这不是进犯你们青塘,毕竟你们青塘也是我圣朝的藩国,你们稳定就是我们稳定,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最后,还说阿里骨如果有什么物资上的需要可以告诉兰州知州游师雄。到时候他会带着大军给你送过去,圣朝青塘一家亲云云。 阿里骨看完信,当场吐了好大一口血。 “宋人无耻!宋人无耻!宋人无耻!” 在阿里骨悲戚的三声大呼中,青塘之战,正式打响。 第五十三章 抠门的遗传性 角厮罗政权和大部分的游牧民族一样,其内部有着数个甚至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在宋人的影响下,他们修建了青塘城,以此作为据点,与宋人进行货物上的贸易往来。 因此,青塘城也是角厮罗政权中,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也是阿里骨所谓王帐的所在地,更是有重兵把守,能让人感受到安全感的地方。 当然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宋朝内地随便拎出来一个城市,可能都要比青塘城流出来的油更多。 赵煦的旨意一到,早就准备了很长时间的镇江军,以及听从游师雄号令的六万秦凤路驻军便径直向青塘城进发。 一个月的时间,镇江军也获得了一千人的新鲜血液。只不过这一千人的战斗力,却没什么保证。毕竟镇江军里的这些老兵,大都训练了有一年的时间了。 他们作为新兵一方面没有老兵的作战经验,其次也没有老兵们强健的体魄,再加上这一仗上来就是跟青塘人作战,唐宁不得不为此焦头烂额。 打个比方就是这群人才做完了新手任务领了装备,就遇到了新手村的大boss,这其实是很让人担忧的。 游师雄现在对唐宁的评价很高,理由是他认为唐宁也许在排兵布阵,行军作战这方面的能力不是很成熟,但是他耍花招搞阴谋诡计的本事,可不弱。 古往今来,身处中原的正统王朝,对外作战从来都不是如游牧民族一般肆意妄为。 晚饭没着落,游牧民族的人就喜欢去邻居家里蹭吃蹭喝。而耕读传家的邻居瞅着这个提着大刀片子管自己要饭吃的混蛋,自然要把他拒之门外。 这怎么行?我费劲巴力跑这么远,一路上还吃了不少干粮,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游牧民族就用大刀打开了邻居家的大门,进来大肆劫掠,临走还把邻居的老婆给抢走了。 因此邻居就说你这么做是欺负老实人,我不能忍。于是一场战争就会这样打响。 综上所述,在古代想要对外用兵,理由很重要。一个看似正义的理由,就能堵住很多人的嘴,让很多有心把手伸进来的人,都老老实实的旁观。 游师雄本来的计划,还是派人去送死。只要有宋军死在青塘人手上,这无疑是对青塘最佳的用兵理由。 但等到唐宁来操作时,他居然还能弄来三百匹青塘马,这是游师雄意料之外的惊喜。 有了这三百匹青塘马,至少斥候们的脚力就会快一些。这样在两军作战之时,情报的收集与反馈也会比以前的效率更高,能够提升不小的胜率。 而让他对唐宁改变态度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赵煦那封亲笔信。 实际上赵煦派人送来的信上什么都没有,只是派了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送来了一封盖着大印的空白书信。 上面要写什么,都由游师雄和唐宁商议定夺。只要有皇城司公事刘令,镇江军兵马都监程羊,陕西路经略使陈庆以及赵煦派来的天使李崇这四个人一起点头同意,这封信就可以任由两人去写,以及使用。 当然游师雄知道自己只是借唐宁的光,赵煦相信的不可能是自己,那就只能是这个唐宁了。 所以游师雄发现自己就算对唐宁不爽,也不能影响他在官家心中的地位时,就决定还是跟唐宁处好关系。 这已经不是简在帝心的地步了,要不是知道他姓唐,游师雄甚至觉得这是跟赵煦同父同母的胞兄弟。 骑在悠闲踱步的阿灰身上,唐宁头一次觉得阿灰这样的游春马,不太适合当做自己在战阵上的坐骑。 阿灰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走两步道,然后低头在路边啃一口草,尝尝味道。 要是味道好,她就停下来多啃两口。味道差,她就会抬头继续往前走。 实际上唐宁之前也发现阿灰的这个毛病,即便是先前来的路上跟山贼作战的过程中,阿灰跑的也是不紧不慢,还有闲心在路边吃草。 所以唐宁准备这一次在青塘找一匹好马当做自己的坐骑,至于阿灰,就派人送回家里去。将来自己有了儿子或者闺女,就用阿灰来教他骑马。 想到此,唐宁不由再度黯然神伤。齐献瑜挺着个大肚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两人去年六月分别,齐献瑜怀孕的时候,最早也得是五月份了。 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该出生了…… “想什么呢?”见唐宁骑在马上怔怔出神,高树便策马上前,伸手拍了拍唐宁的后背问道。 高树跟唐宁的关系以前兴许不怎么好,但是自打加入了镇江军,唐宁把平夏营交给高树之后,高树对唐宁的印象就有了改观。 平夏营的能力,他知道的非常清楚。唐宁敢放心的交给自己,正是说明他对自己的信任。 再加上高树作战时身先士卒,平日里也善待部下,因此得到了平夏营将士的一致好评。 因为父亲的缘故,常常没什么自信的高树在平夏营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他对这一切的主导者唐宁,心怀感激。 “没事……”唐宁被高树拍了一下后背,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心烦意乱的摇了摇头。 高树笑道:“莫不是大战在即,你这个镇江军兵马钤辖紧张了?” “我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唐宁反问:“该紧张的是你才对,别忘了我安排给你的任务,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悠闲的跟我说话?” 闻言高树张了张嘴,梗着脖子道:“我有信心能完成任务!” “能不能可不是用嘴说出来的,你得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唐宁摇头道:“对了,实在不行,你去问张景明再要些过去,晚上你带人骑着马,离得远点,找个偏僻的地方去试一下。 如果不熟悉熟悉操作流程,只靠口头传授,真到用上的时候,手忙脚乱用不好就太耽误事了。” 高树舔了舔嘴唇道:“那东西张判尉给了我不少,拿去练一次,用三次都绰绰有余。只是我有些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用多少,我就再给你配多少。官家这一次派的人,不是还拉了五大车过来么?实在不行,我再去问转运使要一些过来。 只是官家配给的版本,肯定没有我给你的杀伤力高就是了。” 高树点了点头道:“那,那我今晚就带人去练习。” 唐宁笑道:“去吧,还有啊,你从你爹那学来的抠抠搜搜的毛病得改改。平夏营是我在镇江军中的重点培养单位,以后有什么新的好东西,都要先给你们装配使用。 要是给了你,你又舍不得浪费材料,不让士兵练习,其实跟浪费没什么区别。” 高树梗着脖子道:“我才没有跟我爹学!” “懒得说你,你爹做饭舀一瓢米,宁可饿肚子都要抓一把放回去的人,生出来的儿子肯定也大方不到哪儿去。” “……” 高树气呼呼的走了,他的愤怒更多是恼羞成怒。 七万人带着粮草辎重走的并不快,三天,才刚刚从兰州走到京玉关,一共也没走多少里路。 然而阿里骨派人送来的加急信件,却已经到了游师雄手里。 京玉关内,游师雄把唐宁喊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两个人就着烛火,开始看阿里骨送来的信。 信里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阿里骨说青塘虽然乱,但这也是我们青塘人的内政,跟你们没关系。 要是你觉得影响到你们了,就派人送一些军械和铠甲过来。有了这些东西,青塘内乱就可以更快的平定…… 第五十四章 屁股被捅了 “这人疯了?”程羊差点没笑出声,听唐宁回来跟自己讲阿里骨信里写的话时,程羊就觉得阿里骨应该是遭到了现实的无情毒打,变得神志不清了。 唐宁也很想笑,阿里骨居然敢开口管大宋要军械,要铠甲,这不是不好好说话吗? 你要粮食,我们宋人虽然也挨饿,但我们是好邻居,我紧一紧裤腰带,分你一些也没什么。 你要盐铁茶叶,也没问题。我们宋人一心向善,对朋友更是慷慨大方,你只要开口,我给你送一些过去就是。 但你想要我家炒菜的大勺和切菜的菜刀,你这不是诚心饿死我吗?你用心十分歹毒啊,咱们俩只能不死不休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阿里骨是不是也破罐子破摔了呢?”唐宁摸着下巴说道:“之前我的办法是好用,但是却很拙劣。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能看出个中猫腻。 阿里骨虽然是个草包,不及他父亲和他爷爷的十分之一,但他好歹也是个王,脑子不够用,见识也能弥补一些。 我觉得他是看出我们想要吞并青塘了,因此他就觉得没有跟咱们好好说话的必要了。” 程羊摇了摇头道:“不尽然,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他大可在信中直接挑明,何必多此一举,冲咱们讨要军械和铠甲呢?” 唐宁耸了耸肩道:“大概是他不想彻底的撕破脸皮,他对咱们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呗。 还有可能是装出来的,让咱们的大军掉意轻心也说不定。 不过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猜测,当不得真。” 程羊笑道:“没关系,转运使比咱们更加了解青塘人,了解阿里骨。他跟青塘人打交道打了几十年,他们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应当逃不出转运使的眼睛。” 程羊说的果然没错,或许没有会比游师雄更了解青塘人了。这天晚上,游师雄就下令全军戒备。他觉得在京玉关之外,就有青塘人的伏兵。 ……………… 湟水河边,草木丛生。环境十分优美,一时间让人忘却了这里是身处西北的兰州。 河中的水无比的清澈,一个调皮的孩子,和几个玩伴挽着裤腿在河边浅滩处嘻嘻哈哈的捉鱼。 理他们不愿的地方,几个妇人叽叽喳喳的蹲在一起洗衣服。 调皮的孩子玩累了,就准备上岸休息。然而他转过头去,却发现一个穿着铠甲的骑士,在不远处的树丛中,骑在马上望着这边。 那个骑士的打扮,不像是自己经常见到的骑士装扮。孩子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 再度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骑士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幻觉吗?孩子心里如是想着。 夜晚,白日里那个骑士的身影总是停留在孩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孩子的母亲看到这个臭小子不好好睡觉,翻来覆去的折腾,就把他拎起来打了他的屁股一顿。 在这一点上,淳朴的青塘人似乎跟宋人的理念是一致的。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孩子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当然了,这也是属于他的小小狡猾。只要自己哭的声音大,娘就会心疼自己,不会再下狠手。 而且到了晚上,娘也会担心影响到其他帐篷里睡觉的人们,所以就不会再打自己了。 不过孩子哭着哭着,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轰隆隆的声音。 声音现在还不算大,孩子的母亲没有听到,但她却明显感受到了地面的振动。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阿里骨的大军来到部落平叛,他带来的那些让大地也为之颤抖的骑士,将男人们全都杀光了。 感受到大地振动的并不止他们一家,住在湟水河边上的这个青塘部落,一支又一支的火把在黑暗中亮起。 一个又一个的人,走出帐篷,望着沉闷声响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清晰了。青塘人们四散奔逃,他们清楚的知道,这声音是骑兵奔袭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娘!娘!”孩子抱着刚刚打自己屁股的老娘哭的撕心裂肺。 母亲也抱着自己的儿子泣不成声,她家没有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藏起来,她自己去吸引这些骑兵的注意力,好给儿子创造逃生的机会…… 湟水河边的寂静的夜晚被打破,树林里面猛地窜出来一个黑影。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不停的从树林里窜出来。 最后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冲出了幽暗的树林,如同地平线尽头,吞噬光明的黑暗。 他们身上的甲片反射着月亮的光芒。本该柔和的月光,在他们身上却显得冰冷无情…… “楚将军,抓到个小的!” 楚东是游师雄麾下的马军指挥使,这一次整个随军而来的三千骑兵全在他一个人的掌控之下。 游师雄给他安排的任务,就是沿着湟水河行动,清除湟水河边一切的青塘势力,靠着骑兵的机动性吸引青塘人的注意力,好为大军的前进提供帮助。 楚东扭头看向那个被绑着嘴巴,身子还在不停颤抖的小孩,神色复杂。 半月前,大军从京玉关出发。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大军按部就班的前往青塘城。 毕竟宋军进入青塘的理由是帮助阿里骨平叛,而不是去平阿里骨。 不过在此之前,宋人要先接手巴金城,这样才能保证退路无忧。不然直奔青塘城,青塘人只要派兵截断后路,这六万人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就在巴金城,第一场战斗爆发了。 而这场战斗的发起者,不是别人,正是巴金城城主八岁的儿子。 在巴金城城主招待游师雄的时候,他八岁的儿子无意间说出了巴金城城主的阴谋,并且被游师雄当场听见。 巴金城城主见状,摔杯为号,埋伏好的刀斧手齐齐涌出。 不过游师雄早有防备,涌出来的不是他巴金城城主的刀斧手,而是游师雄的刀斧手。 “这么巧,你也是摔杯……”这是巴金城城主被乱斧剁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说实在的,很少有人会提防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因此当这个小孩子掏出一把匕首捅向游师雄的时候,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好在这孩子个头比较矮,游师雄又比较高。他踮起脚尖,才把这把匕首捅进了游师雄的屁股。 有唐宁这个江湖郎中在,只要是外伤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事。消了毒,包扎了伤口,游师雄已经没有大碍。 只是老头子年纪大了,血流了不少,有些虚弱。再加上那小崽子虽然捅的是他的屁股,伤的却是他的心,因此游师雄便一直在巴金城疗养。 如今是陕西路经略使陈庆在随军指挥。 因为这件事,宋人有了正式对青塘宣战的理由。阿里骨收到的信中,宋人厉声疾色的呵斥你们青塘人野性难驯。 那个八岁的小孩子伤的不是转运使的屁股,而是我们官家的脸,这笔账,我们一定要替官家讨回来。 有了这半月来的事情,楚东再看见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孩时,就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戒备之心来。 “算了。”楚东瞅了这孩子半晌,指着昏迷在帐外的妇人道:“这是不是你娘?” 孩子听不懂,于是就有羌人帮忙翻译。 孩子连连点头,楚东就挥挥手道:“一起带走。” 将士们应了一声,便拎着孩子,扛着妇人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河边部落。 鲜血灌溉着刚刚发起嫩芽儿的青草,一路缓缓流进了清澈无比的湟水河。 这个小小的河边部落,除了这对母子之外,无一幸免…… 第五十五章 镇江军的任务 面对宋军的进攻,青塘人固然不会坐以待毙。 首先是楚东率领的骑兵遭到了青塘骑兵的拦截,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在湟水河畔,双方爆发了一场遭遇战。 不得不说,生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马上的本事还是要比宋军厉害一切。即便宋军的骑兵奋勇作战,却依旧没有取得优势。 无奈之下,楚东只好下令撤军。 三千骑兵在这场战斗中折损了六百人,青塘人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这样的战果对于宋军来说依旧是不利的。 宋军骑兵不少,一整个秦凤路马军,就有足足一万多人。 但是宋军的马太少了,有资格成为战马的,只有三千匹。骑兵战死还能由其余的人来补充,但战马可以说是死一匹,少一匹,从这一点上来理解,楚东的骑兵遭受的损失还是十分巨大的。 不过楚东也完成了他的任务,吸引了青塘人不少的注意力。主力部队前进时遇到的青塘骑兵,带来威胁并没有多大。 大军前行,一路设立简易的寨堡,用来防备青塘人的进攻。然而青塘人在面对这七万宋军时,并没有正面交锋。 他们的骑兵就像是一群窥伺着猎物的狼一般,环绕在大军的两侧,时不时射两支箭骚扰一番后,拔腿就跑。 陈庆认为这样的情况过于不利,本身宋军就是深入敌方境内作战。如果被这股骑兵断了后路,前方再有青塘人的步兵配合,前后夹击之下,宋军即便人多,也会陷入苦战。 再说,不考虑这些,光考虑漫长的补给线会被青塘人骚扰,就足以让陈庆以及一众将领焦头烂额了。 于是陈庆当晚召集各部将领开了个会,最终商讨决定,要找青塘人打上一架,至少要把大军两侧的青塘骑兵干掉一部分,否则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而且青塘人的步兵,肯定离大军不远。如果他们仍旧选择按兵不动,那就直奔通川堡附近的平原,逼迫青塘人与己方进行会战。 刚刚从湟水河畔撤回来的楚东承担了这个任务,陈庆把能用的马都收集起来,交给了楚东,给楚东凑够了三千匹马,随后,楚东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带好四日的口粮出发了。 通川堡属于青塘的战略要地,是青塘与大宋之间的交通咽喉。 拿下这块地方,青塘人再想派人绕到宋军屁股后头,就没那么简单了。原本从通川堡出来只需要走两日的路途,不走通川堡,则需要十五日。 这十五日的时间,都够宋军把把拶宗城收入囊中了。 晚上唐宁在营帐里面端详着地图,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虽然对战术不太了解,但是在战略层面,他的能力都得到了游师雄的认可。 宋军攻打青塘,其实单走北线,给青塘人带来的压力还是不够。 兰州的京玉关属于北线,而河州的安乡关这属于南线。如果南北二线同时进军,给青塘人带去的压力自然不小。 但是这一次带的人还是少了,偏偏是七万人这个数字。如果多给三万,凑个十万人,那样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分兵两路,共同进攻湟州城,从而把青塘人限制在鄯州之中。 这样的话,青塘人就失去了主动权,摆在宋军面前的路就很多了。所以拿下湟州,等于赢了一半。 见唐宁叹气,程羊就走过来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老头子对军事一窍不通,却偏偏爱听热闹。就好像看别人下棋时喜欢指手画脚的人,你让他上去一般都抗不过几招。 看了眼程羊,唐宁苦笑道:“七万人还是太少了,青塘人知道咱们的主攻方向是在北边,就会派重兵把守。 因为南边只有转运使大人带着八千人在巴金城修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他们就可以把南边的兵抽到北边一部分…… 说实在的,这一仗不好打了,咱们轻敌了。青塘人好歹也是一块连西夏人都啃不动的硬骨头啊……” 刚说到这,帐帘忽然被人掀开了。经略使陈庆背着手走进来,满意的看着道:“分兵之前,转运使就告诉老夫,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很多。 要老夫多注意注意你,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能派上用场。” 唐宁赶忙起身行礼道:“经略使大人。” 程羊也微微点头示意,算是跟陈庆打了招呼。 陈庆一边笑,一边坐在了椅子上道:“继续说,刚才你说的不错,都很有道理。只是刚刚开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唐宁挠挠头道:“卑职觉得,会上的各位将领,论起打仗的本事来,要比卑职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卑职能想到的,他们一定也能想到。所以卑职就没有说……” 陈庆忽然一拍椅子的扶手道:“混账话!” 唐宁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看向陈庆。 “开会本来就是要集思广益,谁跟你说,你能想到的别人就一定能想到?你是害怕当那个立在鸡群里的鹤啊!” 唐宁又被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家伙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唐宁便当即问道:“经略使可是有什么任务安排给卑职?” “哈哈哈!”果然,这帮当官的老狐狸脸上的表情,永远都不会是他们真实的想法。刚刚还一脸怒容的陈庆,现在又换上了一副赞许的神色。 看着唐宁,陈庆笑呵呵的道:“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老夫就告诉你吧。 刚刚你自己也说了,南北二线同时进攻,才是最好的作战方式。而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咱们只能进攻北路,放弃南路。 可青塘人知道后,必然会调集重兵防守北路,至于南路,他们则会认为在巴金城休养的转运使没有威胁,从而放松警惕。 现在,你知道老夫要你做什么了么?” 唐宁心头一跳,却没说话。 他不说话,陈庆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他。 俩人都不说话,程羊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终于陈庆打破了沉默,他叹了口气道:“你不愿意去?” “不是卑职不愿意去。”唐宁苦笑:“是卑职不知道,卑职能不能肩负起这么艰巨的任务。” 陈庆笑道:“你那个镇江军,建起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的么?” “太冒险了……他们的作战经验还不够丰富……” “不死点人,怎么能有作战经验啊?畏惧战斗的人,永远不会是勇猛的士兵。”陈庆回答道,随后,不等唐宁再说话,陈庆就继续说道:“你镇江军四千五百人,需要什么尽管去拿。 等楚指挥使那边牵制住了青塘的骑兵,你就出发。这几天好好休息吧,要是大会战提前爆发了,也不用你来帮忙。” 陈庆说完,就走到了唐宁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唐宁震惊了,这话是他还在东京的时候,对周冲说的。直到这句话的除了自己和周冲,就是周成还有师父了。 至于原作者朱熹,估计他爹现在还在娘胎里呢…… “您是怎么……” “你有一个好师父啊。”陈庆笑呵呵的道,说着,又捏了捏唐宁的肩膀:“现在朝中很多人对你的意见都很大,不仅仅是因为你之前那一句骂了天下官员的话。 他们认为官家之所以铁了心要进攻青塘,就是你妖言惑众的结果!” 第五十六章 狗官受死吧! “太后驾崩十五日,都知陈衍被定罪问斩,吕大防被贬。章惇升任宰相,一众旧党官员被官家或贬或罢。 所有人都认为官家会在这个时候启用新党,颁布新的政令。然而官家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征青塘。 大家都傻了眼了,官家才刚刚亲政,说难听点,是根基不稳。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无患,方可安心对付外忧。 所以尽管章惇被圣恩眷顾当上了宰相,作为大臣们的代表,他还是硬着头皮请官家收回成命。 但官家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于是老夫这个在陕西吃沙子吃了挺多年的糟老头,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陈庆说完之后,就冲唐宁眨了眨眼睛:“至于刚刚说,大家认为是你在妖言惑众的原因,是因为你屡次受官家召见。 也许是他们不好说官家的不是,就把矛头转向了你,也算是一种对官家表达不满的方式。 可官家的态度十分强硬,亲政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官家是个有主意,但不会太固执的性格。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陈庆说到这,抬头看了眼神色不善的程羊。 程羊毕竟是个内侍,他的心和身体都是属于赵煦的。陈庆当着他的面议论赵煦,不算背后说小话,但程羊听着,心里仍是不太舒服。 “多的老夫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总之你记住。 现在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包括镇江军在这场战役中没有发挥出应当发挥的作用。 但这一次你如果表现突出,会堵住很多很多人的嘴。 至少你这个镇江军兵马钤辖,可以牢牢的坐稳了。 机会到来的时候,可要好好把握住,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陈庆见唐宁仍然有些欲言又止,就摇摇头道:“如果没有你师父这层关系,今天这番话老夫是不会对你讲的。 去南线这件事,也不会交给你。 希望,你不要辜负所有人对你的信任,也不要让对你有信心的人,感到失望。” 说罢,陈庆就冲程羊点了点头,背着手离开了。 “他什么意思?”陈庆刚走,程羊就黑着脸说道:“他怎么能当着老夫的面如此议论官家?实非人子啊!” 唐宁苦笑一声并未答话。 四千五百人,从南边进攻青塘城? 开什么玩笑,就算青塘人放松戒备,他唐宁最多也就只能做到攻克一两座城池。青塘人也不是白痴,总能反应过来的,那时唐宁只能跟人家硬碰硬。 而镇江军明显不具备跟青塘人硬碰硬的实力,他们只有跟土匪作战的经验,那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跟正式的军队丝毫没有可比性。 就在唐宁冥思苦想自己去了南线作战方案的第三天,楚东派人送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因为在这附近有一个反抗阿里骨的部落,所以他跟青塘骑兵作战的时候,那个部落的人也出兵援助了楚东。 人虽然不多,但却起到了很大的帮助。环绕在附近的青塘骑士,因此选择了暂时退却,重整旗鼓后再来。 时机已到,唐宁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四千五百镇江军,脱离大部队。渡过湟水河,用两天的时间抵达了巴金城西北方向的瓦吹寨。 青塘人建立寨堡,城池的位置一般都是战略要地。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他们其实不太需要这种城墙这种东西。 但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土地,想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过上好日子,坚固的城池就必不可少。 位于巴金城西北的瓦吹寨,在青塘地区的南侧位置十分重要。 他的东边,是宁川堡与巴金城,西边则是癿(音茄)当城。 癿当城对青塘人来说可太重要了,这座位于黄河北边的城池,更多的作用是监视。 拿下癿当城不仅可以断了青塘人南线的补给,而且沿着黄河,还能一路拿下达南城,米川城,甚至还能拿下廓州府。 廓州府告破,积石军就会像一个脱光衣服的少女一样暴露在大宋这条色中饿鬼面前。 如果廓州府和积石军被拿下,这对于青塘人来说可是个很严重的打击。 这意味着青塘人失去了他们的战略纵深,只剩下鄯州,湟州这两个同处一条直线的控制区域。 同时作为唐代时期就十分重要的屯田区,占领积石军,等同于断了青塘人的粮草补给,胜负便已经定下来了。 “不去打湟州?”高树十分惊讶,因为前两天开会的时候,还说着湟州府一定要拿下来着。 唐宁摇了摇头道:“拿下湟州,青塘人会死守鄯州。但如果廓州也被拿下了,青塘人就会开始慌乱。 再拿下积石军,青塘人最后的坚持也没了。这样他们只能往回鹘跑,或是回到他们祖先住的吐蕃大雪山上。 讨伐青塘,拿下湟州足以。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讨伐。咱们要的,是整个河湟。” 高树沉思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都听你的。” “别太指望我。”唐宁见左右无人,只有齐复和高树在自己身边,就苦笑一声道:“我只是知道该干什么而已,具体的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我很担心咱们会吃亏,因为咱们从来就没跟正规军交过手,一直都是拿一些乌合之众练手。” 高树笑道:“不用担心,咱们镇江军的兄弟,没几个是软蛋。正规军又如何,乌合之众又如何,实在不行,就用火药呗。 你都弄好了,咱们要是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不到关键时刻最好还是不要用。”唐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东西拿出来,青塘人就不知道该怎么作战了。 这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高树怒容满面,想要破口大骂,但还是冷静了下来。压低声音,咬牙启齿道:“姓唐的,你他娘的说这话,你心不痛吗?你还有良心吗?” 唐宁看着高树,声音低沉的道:“我也心疼啊,都是我一个个看着走进来的,要是不小心死了哪个,晚上做梦的时候,他来找我,我怎么面对他? 但是不这样做不成啊,官家对这支军队太好了,政策倾斜,有求必应,如果享受着特殊的待遇,却没有特殊的本领,早晚是要被拎出来当娃样子的。” 高树沉默不语,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 天气稍稍有些热,但他却觉得脊背发凉。 低下头看了看一边有说有笑,一边前进的士兵们。高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适合走在太阳下面。 “在公鸡岭里面失去那二十个人的时候,我就该想通的。”高树的表情无悲无喜,他看了眼唐宁,眼神有些复杂。 他能够理解唐宁,但他却很难接受。 “你真是……你真是……”高树仔仔细细的看着唐宁,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将军。” 唐宁没有回答,高树也没有等待唐宁的回应。骑着自己的马,哒哒哒的走到一边去了。 齐复看了看唐宁道:“姐夫,高指挥使夸你来着。” “他那是骂我呢。”唐宁哭笑不得的道。 “不对啊,他说你是天生的将军,那不是夸你是什么?” 唐宁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这混蛋情商为零,自己还是不要给他解释了,说了他也听不明白…… 三月十七日,距离瓦吹寨还有八里地的距离。 夜晚本该是宁静的,唐宁特地选择了这个夜晚,趁夜突袭瓦吹寨。为了不打草惊蛇,唐宁甚至下令士兵们不许点火,就是怕瓦吹寨中的敌人注意到这边。 但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片漆黑之中,唐宁望着视线尽头处灯火通明的瓦吹寨,咬着嘴唇。他本该和其他士兵一样去休息到二更天,养精蓄锐,然后再起来准备进攻瓦吹寨。 但他睡不着,不知为何,他右眼皮子跳的厉害。 忽听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传来,唐宁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哪个士兵起来去撒尿了。 然而就在那脚步声在自己背后倏忽停下,唐宁回头望去的那一刻,他见到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朝自己刺了过来…… “狗官!去死吧!” 第五十七章 打女人啦!打女人啦! 突兀的刺耳女声在这片树林中响起,镇江军士兵顿时陷入了慌乱。 大战在即,每个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状态。新兵自不必说,老兵们也是头一次跟正规军队交手,难免也会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唐宁下令让士兵们原地休息,养精蓄锐,但在这种情况之下,真正能睡着的人没几个,大多都是在闭目养神。 譬如小石头和方腊,这俩人不但没睡着,身边的人翻个身,他们俩都差点一下子跳起来。 这就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士兵常见的状态。 裴仙童那一剑刺下来的时候,程羊正好在唐宁身边。听到裴仙童大喊,程羊反应极快。伸手把唐宁往自己这边一拽,裴仙童这一剑就没有刺中唐宁的要害。 而是擦着铠甲的边缘,在唐宁腰侧留下了一道口子。 裴仙童恨极,这个混蛋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每一次都有人帮他,每一次自己都没能成功得手。 就在裴仙童在心中大骂之时,程羊也没闲着。 他跳起来就冲裴仙童挥了一拳过去。 裴仙童侧身闪过,那边齐复和林威听到动静也急忙赶了过来。 一见程羊正和人大打出手,他俩便赶紧过来帮忙。 要么说有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呢,裴仙童再厉害,也架不住程羊,林威以及齐复三人的围攻。 而且不止于此,小石头和方腊也在一旁掠阵,杨应正这家伙虽然凑不进去战圈,但他还是拎着一把长枪站在一旁,抽冷子就往里面刺一枪,让裴仙童防不胜防。 至于裴仙童的老对手方永么,这家伙早就已经不当唐宁的保镖了。跟神潜一样,也是镇江军九个营里的一名都虞侯。 而且他想帮忙也帮不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几人战成一团,唐宁身上中了一剑的功夫,慌乱的士兵们已经点起了火把。 瓦吹寨这一片的地形十分险要,左边是河,右边是山。山脚下的树林,就是唐宁所部现在的藏身之处。 而且瓦吹寨还处在这一片地势最高的缓坡上,四面八方有什么动静或者异常,只要哨兵不溜号,基本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三月份的青塘,树上才刚刚冒了绿芽儿,唐宁这边才亮起火把,那边城头上的士兵就看到了。 连忙报告给瓦吹寨的头领,头领一看,心里琢磨,难道是被宋人毁掉的某个部落中人前来投靠了? 刚这么想着,那树林中的火把就一根接一根的亮起。 霎时间整个树林中火光大作,头领震惊异常。心说把整个湟水河边上的部落都给打散也凑不齐这么多人啊,这他娘的哪里是来投靠的,这就是来打瓦吹寨的啊! 于是头领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北边有敌人!北边有敌人!” 瓦吹寨是个军事寨,里面除了士兵,就是一些干杂活的苦力,要么就是做饭的妇人。 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一听头领这么喊,纷纷抄起武器穿好甲胄就跑出来了。弓箭手登上寨墙,头领便松了口气。 从那片树林走出来,再到瓦吹寨之间,有七里地的路是毫无遮挡的平野。不论这帮人是宋军还是叛军,只要敢杀过来,保证他们有来无回。 “你们这帮蠢货!老子真是想把你们这帮饭桶一刀全杀了!说了多少遍不要点火把!不要做动静!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方永和神潜两人暴怒异常,其他几个都虞侯神色也都十分不善。士兵们早已平静下来,然而慌乱时犯下的错,却已经无法弥补了。 唐宁被扶着坐到了一张椅子上,腰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的表情无悲无喜,低头望着被程羊按在地上的裴仙童。 “终于抓到你了。”唐宁用解脱般的语气说道,说完,站起身走到裴仙童身前,无视裴仙童那双血红的眼睛,就在她腰侧重重的踢了三脚。 随后喘着粗气,唐宁面容狰狞的道:“你他妈的根本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 说罢,抬头望向人影攒动的瓦吹寨寨墙。低头看了眼裴仙童,仍不解气,又狠狠的踢了一脚。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唐宁咬牙切齿的道:“把她先带下去,看管好,等这一仗打完了,老子在跟她算总账。” “诺。”程羊答应一声,就伸手敲了一下裴仙童的后脑勺。结果一下还没敲晕,裴仙童扭头愤怒的看着他。 程羊咦了一声,连敲两下,这才把裴仙童敲晕过去,扛着带到了后方的军帐里,缠了三条绳子把她牢牢的绑在一根木桩上。 “我第一次见宁哥打人诶。”看热闹的小石头对方腊道:“不过他打女人,我十分的鄙视他。” “滚!”对于小石头这种言论,方腊理都不想理。 高树站在唐宁身边,望着瓦吹寨道:“要不要我带人去?” “谁去都是白给。”唐宁摇头:“七里地的平原,想要平安的过去太难了。除非有坦克……” “坦克是啥?” “唉,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我咋明白嘛,你说说看啊。” “就是一个可以移动的铁桶,士兵们藏在里头前进,可以阻挡大部分的箭矢。” “我靠,还有这种东西?” “所以说,没有才是……” 唐宁说到这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好几个小兵正在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捡甲片。 这是步人甲的甲叶,这种步人甲在唐宁的建议下,做成了可以拆卸的款式。 需要速度时,就可以拆掉部分甲叶,牺牲防御来换取速度。需要防御时,就把甲叶再装上。整个镇江军四千五百人的配给,也只有五百套而已。 裴仙童刚刚被止住虽然用的时间不长,但她逃跑的时候,把七八个围上来的重装步兵连砍带踹的全给打翻在地了。 这小兵身上的甲叶,估计就是刚刚掉下来的。 “那怎么办啊?”高树着急的道:“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说完低头看着唐宁,见唐宁怔怔出神,就又道:“你别发愣啊,你说话啊,你现在是主将,你不能犯傻啊!” 唐宁舔了舔嘴唇道:“咱们装着粮草辎重的车子,是用什么拉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现在要……”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完事了。” 高树见唐宁表情认真,心里骂了一句这家伙已经失了智。但嘴上还是叹了口气道:“用的是牛。 原本用的骡子,但楚指挥使缴获了不少牛羊,经略使对咱们也不错,把咱们拉车的牲口全换成牛了……” “有多少牛?有几辆车?” “这我还真不知道……” “去把张景明叫过来!快去!” 齐复见唐宁急得不行,就顾不上包扎刚刚跟裴仙童打架时弄出来的伤口,一溜烟的跑到后勤大帐,拎着张景明就跑回来了。 “算上要当做粮食吃的牛,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头。 装运粮草辎重的车子,共有四十二辆……” “够了!”唐宁大喜,抓住张景明的手就开始摇晃。 刚刚唐宁动静不小,引得神潜,方永等一众将领皆跑来围观。 一听唐宁说够了,众人便问道:“什么够了?” 唐宁嘿然一笑,眨了眨眼睛道:“这个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我要你们去找手巧的人来。 然后,五百套步人甲我要你们全收集起来。人和甲,一起运到后勤大营里面去。然后张景明,你的任务就是把那四十二辆车上的物资全部清空,再找四十二头牛出来。” 众人一听,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恍然大悟,如方永这样的就只能使劲挠头。 不过众人都十分的服从命令,唐宁一说完,他们便开始各自的工作。 唐宁扭过头,望着瓦吹寨,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突发奇想,能够成功…… 第五十八章 我唐宁就是点子王 瓦吹寨寨主开始觉得,树林里点着火把的并不是敌人了。 因为他们停留在那片树林中的时间有点长,如果是要攻打瓦吹寨,火光亮起的时候,就该是发兵的时候了。但现在火光已经亮了快半个时辰,为啥他们还是没打过来呢? 说不定这真的就是河边部落的难民聚集到一起了? 想到此,瓦吹寨寨主就决定派骑兵去探查一下。要真的是难民,就给他们一点粮食,然后放他们过瓦吹寨,去癿当城居住。 于是寨主就派了五十轻骑前去探查,望着这五十个人朝着树林处前进,路上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寨主就松了口气。 才松了口气,就听到那边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寨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扒着寨墙往那边看去,之间那五十骑没命似的往回狂奔,在他们身后,跟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 瓦吹寨寨主大惊,这树林里的人居然还真是来进攻瓦吹寨的敌人。于是等到那片黑影到了射程的时候,瓦吹寨寨主就大喊道:“放箭!放箭!” 寨墙上的弓箭手齐齐放箭,但让瓦吹寨寨主下巴都惊掉的是,弓箭手们射出去的箭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云雾缓缓飘过了月亮,月光逐渐倾泻在大地上。随着那片黑影越来越近,寨主也能够看清这些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几十辆被疯狂的牛拖着前进的板车。 那些牛的身上居然穿着密不透风的铠甲,弓箭手的箭如果不是射到了牛的眼窝里,那头牛就会继续疯狂的朝瓦吹寨奔跑不停。 板车上似乎坐着人,四面盾牌顶在头上,弓箭手射出去的箭伤不到盾牌下面的人。 瓦吹寨寨主惊讶极了,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以前从来都没见过啊! “用火!用火!”副将见状,连忙大喊。 弓箭手们立刻换上火箭,随后就又是一轮齐射。 然而火箭对这支莫名其妙的部队也无法造成有效的直接伤害,而火焰却点燃了这片平原。 虽然地上的青草不太长,但胜在数量很多。整个平原慢慢的烧成了一片大火场,滚滚浓烟在整个战场之上飘荡。 屁股上被插了一刀的疯牛们本身就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屁股后面又着了火,疯牛们就十分的着急。 一个劲的往前跑,停都不带停的。 高树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瓦吹寨,心里直骂唐宁净出馊主意。 赶紧呼唤附近牛车上的弟兄们脱掉身上的盔甲,减轻重量,因为不远处,就是一条三丈多宽的河…… “失败了?”程羊的面皮子不停的抽搐,他看了看火光滔天的平原,又看了看唐宁。然后再扭头看着平原,最后他再看向唐宁,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 唐宁吞了口唾沫道:“应该是……失败了吧……” “你!”程羊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伸手点了点唐宁,张口就要骂。 牛不算什么,车也不算什么,但那五百套步人甲,让程羊心疼的都快死过去了。 “你骂我吧,我太天真了,根本没能想到这帮游牧民族的人连自己赖以生存的草场都愿意毁掉。”唐宁惭愧的道,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活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唐宁这么一说,加上他这般作态,程羊反倒消气了。 他忽然想起面前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老将。这个小家伙亲自指挥作战,这还是头一回。 深吸了一口气,程羊拍了拍唐宁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还年轻,还有机会。而且这一次除了步人甲和那一百人不到的士兵外,咱们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你要吸取经验教训,下一次不要再犯了。” 唐宁点头称是,程羊便搓了搓脸,一脸疲惫的离开了。 留下唐宁独自一人望着火势渐退的平原,怔怔出神。 “姐夫……”齐复凑过来,小声的道:“咱们……咱们不去救人吗?” “救什么人?”唐宁反问道。 齐复大惊,心说姐夫这也太冷血无情了。着急的道:“当然高指挥使,和其他的弟兄们啊!” “他们啊……不用救。”唐宁摆了摆手。 齐复再惊,心说姐夫居然已经冷血到了如此地步。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开始崩塌,以前他一直十分崇拜自己的姐夫,而现在…… “姐夫!你不能这样啊……你要是不想派人去,那我去把他们救回来!”齐复红着眼睛道,杨应正也站到了他的身边,用行动表明了他想说的话。 齐复刚要走,唐宁就无奈的道:“我像是那种会让自己的部下去送死的人吗?” 杨应正和齐复对视一眼,仔细看了看唐宁,齐齐点头,然后转头便走。 “你妈妈滴!你们两个给我回来!他们压根就不会出事!除非半路上翻了车,不然他们现在应当是刚刚从河里爬上来才对!” 齐复眼睛一亮,转头看着唐宁,惊喜的道:“姐夫,你的意思是……” 唐宁无奈的道:“我之所以搞这么大的动静,不是把希望放在了那个牛车上,而是我准备用牛车运一批精悍的弟兄过去,从他们背后发起攻击。 这样一来,咱们这边的大部队就可以趁瓦吹寨中的敌人被吸引注意力时,用较小的损伤通过眼前这块平原了。” 杨应正歪着头想了一下,就红着脸低着头又走回了唐宁后面。林威的鼻子发出那声不屑的哼,他全当自己耳朵也哑了。 但齐复仍然有些怀疑,他眨了眨眼道:“不对啊姐夫,你完全可以派他们绕过去啊,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送人过去吧? 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半路上会有翻车的危险么?” 唐宁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齐复道:“从这里绕过去需要多长时间?瓦吹寨的寨主就算再蠢,也应当知道发现敌情时,派人去通报其他地区的驻军,来请求支援吧? 等我派了人绕过去,别人的援兵都来了,这样瓦吹寨还怎么打了?咱们只有四千五百人啊,派人绕过去?还是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能干。” 齐复脸红了,但他仍然觉得这里有个地方不对劲。然而他却无法说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见火势已经稍显平息,一阵风吹得浓烟也散了几分,唐宁便传令镇江军全体将士做好准备。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忽然听到远处的瓦吹寨方向,传来沉闷的雷声。众将士非常惊奇,心说就连雷公都在帮助自己,不由得士气高涨。 而唐宁也在这时候下令全军出击,第一个跑到瓦吹寨寨墙底下的就是本月镇江军月度优秀士兵,先进个人,吃饭的时候能吃到钤辖大人亲手做的红烧肉。 顺便第一个登上寨墙虽然不能评选,但有钱拿…… 于是士兵们开始朝着瓦吹寨进攻。 这时候,平日里的训练就有了效果。 一般来说,镇江军的训练时早晚六里地,这样持续一个月,士兵们的体力与耐力就会得到极大的强化。 而如今出发地距离瓦吹寨有八里地的距离,只要将士们咬咬牙,就也不是不能到。 更何况前面这六里地只需要慢跑或者快走就行了,没有发起冲锋之前,阵型是一定要保持好的。 瓦吹寨里面平地惊雷,弄得青塘人个个都十分紧张。青塘人其实就是吐蕃人跟羌人,他们十分的迷信。 尤其是吐蕃人,他们啥都信。用火要信火神,下雨要信雨神,饿的走不动路了还要烧点粮食给管饭的神,祈求神能给他点吃的…… 这一记平地惊雷让整个瓦吹寨里的青塘人无比的慌乱,他们认为是他们做错了什么,才会招致雷公的惩罚。 或许只有被那道惊雷炸晕过去的副将不会这么想…… 第五十九章 宋人的内讧 瓦吹寨寨主疯狂的呼喝着士兵,让他们准备迎接战斗。但效果不是很好,振作起来的士兵不及三分之二。 眼看着远处宋军穿过一片漆黑的平原,朝着瓦吹寨前进。寨主心急如焚,敲锣打鼓吹号角都用上了,总算是把士兵们都给把魂叫回来了。 但就算如此,青塘战士的斗志还是不及一开始那般充盈。他们的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手上的动作自然就没有之前那么干脆利落。 高树带领八十个平夏营士兵丢了个炸药包进去之后,就悄悄摸到了另一边的寨墙,登了上来。把刚刚这边还在发愣的守军杀死,等到唐宁带着大军冲锋过来时,高树就把寨门直接打开了。 “走那边!”神潜骑在马上,瞅着寨墙上疯狂摇火把的高树,指着他的方向大吼一声。 武进营以及方永所率领的卫武营一下子从大部队中分流出去,从高树所在的寨门处鱼贯而入。 丧失了战斗意志的青塘人,其实跟土匪就没什么区别了。镇江军用极小的代价,换取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没意思啊。”唐宁瞅瞅被塞了口球绑在柱子上的瓦吹寨寨主,摇头叹息。 “能赢不就行了,管他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一脸黑灰的高树一边擦着脸一边道。 唐宁瞥了他一眼道:“不能太过依赖火药,这东西刚拿出来,敌人不知如何应对,自然会好用。但是一旦敌人见的多了,掌握了应对之策,到那时拼的还是真刀真枪。 这一次特殊情况,所以没有办法,才需要用这个,下一战争取不要用了。” 高树不吭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走了。 唐宁把寨主用钳子把寨主嘴里的核桃取了出来,挑着眉头问道:“你派人去请援兵没有?” “腻烁肾么卧挺不命败……” “少在这跟我装老外!”唐宁一巴掌就糊在了寨主的脸上。 寨主挨了一巴掌,就慷慨激昂的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行。”唐宁说着就从林威腰间抽了把刀出来架在了寨主的脖子上道:“如你所愿。” 那寨主一下子就服了软,连忙道:“真杀啊?” “不然呢?”唐宁十分悲痛的道:“我这个人非常敬佩有操守的人,无论他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朋友。 你高尚的行为让我在你面前自惭形秽,如果不杀了你,成就你宁死不屈的美名,我觉得这是对你最大的侮辱。” 寨主着急的道:“你不能这样啊,哪有连刑讯逼供都不逼,上来就要杀人的。 你得把我放老虎凳上,然后拿鞭子抽我,一边抽一边问,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这样我才能说啊!” 唐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抓俘虏。” 寨主安慰道:“没事的,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第一次当俘虏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 “来人呀!给我狠狠的打!”唐宁从善如流,喊过齐复和杨应正,对着这寨主就一顿老拳。 寨主嘴巴非常硬,无论两人怎么打,他翻来覆去的就一句话:“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最终唐宁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毕竟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都不愿意轻易舍弃自己的小伙伴。 “他派人去求援了,不过最快的援军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抵达。”大帐内,唐宁召集了镇江军中的高级将领开了个大会。 “现在除了咱们这帮在寨里的人之外,外面的人还不知道瓦吹寨已经被咱们拿下来了。所以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咱们假扮成瓦吹寨的守军,把即将到来的援军给吃下来。” 唐宁说完,就把身子靠在了椅子上道:“叫你们来,也是一起商讨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如果发现不妥,咱们也可以不这么做。” 平夏营作为镇江军的战力担当,高树自然是坐在唐宁身边,除都监位置之外的首位。 听到唐宁这么说,高树就耸了耸肩道:“我无所谓,只要有任务,交给我,我去完成就好了。” 高树说完,众人的目光就转移到了神潜身上。神潜刚刚作战中胳膊受伤,现在吊着个胳膊,嘴里还吃着刚刚从瓦吹寨里面缴获的炒黄豆。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他就抬起头说了一句:“同上。”然后就继续吃黄豆了。 接下来是方永,他更干脆,说了个加一,就继续低头玩自己捡到的小刀。 这帮人就没一个是靠谱的,都是大爷。唐宁十分的无奈,叹了口气,这时却听有人说道:“将主,小人以为这个计划不行。” “谁?谁在说话?”唐宁抬头望去,之间大帐门口单膝跪着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方腊低着头道:“将主,设想一下,一旦援军赶来,他们又没有发现这边正在打仗。即便是双方暂时休战,我军在寨中,他们也看不到围困瓦吹寨的敌人。 如此,前来支援的敌人定然会感到警惕,到那时,说不定还会玩一手将计就计,反阴我军一次。 所以小人认为此法不可行,还请将主另寻良策。” 小石头怎么拽都拽不动,兴许这个天生神力的家伙也没好好用力。方腊吭哧吭哧说了半天,小石头干脆也就不拽了。 陪着单膝一跪,拱手道:“俺也一样!” 唐宁眯了一下眼睛,看着方腊道:“你说的很对,看来你还挺厉害的。不过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未经允许就闯进来,是不是要受罚啊?” 方腊笑道:“如果小人受罚就能让我军不必承受不应承受的损失,那么小人受罚受的心甘情愿。” 唐宁赞许的点头,然后看了眼小石头。 小石头咬着牙道:“俺也一样!” 唐宁呵呵一笑:“不过看在你刚刚提出建议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且问你,我是又不想遭受损失,又想吃掉前来增援的敌人,我该怎么做才好?” ……………… 瓦吹寨寨主觉得自己快死了,这些可恶的宋人,不但不给他东西吃,还要在他面前吃东西。 吃就算了,还要绑着自己,让自己只能看。更过分的是,他们还吧唧嘴! 不过还好,晚上吃了顿饭。虽然现在自己身上受了伤,但是还有体力。只要有体力,就有机会能够逃出去,现在自己只要等待机会就可以了…… “哎,老张老王,将主发奖赏了,你俩先出来领了再回去看着那个俘虏。” “哎呀,发钱啦!走,咱俩快去。”两个看着寨主的宋军士兵听到门外的人声,就放下饭碗走了出去。 然而走的太急,饭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你收拾一下碎片再走吧!”老张埋怨道。 “没事没事,回来再收拾也赶趟。”老王笑呵呵的道。 说完,两人就离开了。 寨主瞪大眼睛望着自己脚丫子前面瓦片,第一次觉得上天对自己是如此的眷顾。 他被绑在柱子上,但姿势是呈一个往左转九十度的‘l’型。双腿在前,双手在后。侧身子,屈腿,都不是大问题。 于是寨主就用双脚把瓦片小心翼翼夹在中间,然后抬起腿,让瓦片顺着自己腿.缝滑下来,一直到双膝处。 紧接着,他稍稍分开双膝,夹住瓦片,深吸一口气,双膝一合。 一声闷哼,那瓦片便插进了膝弯处的肉里。 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寨主便没有丝毫犹豫,屈膝上提,脑袋努力的往下凑,用嘴巴把瓦片从肉里取了出来,随后红着眼睛,转头丢到了身后,又用手捡了起来。 紧接着,就开始用锋利的边缘划绳子。 好不容易划开,寨主得到了解脱,站起身之后,已经是汗流浃背。但他却觉得有些蹊跷,因为这么长时间,那俩人就是死了,尸体也该抬回来了。 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口,刚到这里,就听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 “他妈的!明明老子杀的比你多,凭什么你拿大头?” “将主,小人都丢了一根手指头,怎么您什么都不给啊!” “狗日的,来这破地方打仗,还不给钱!妈妈滴!老子要造反了!” “……” 寨主狠狠的吞了口唾沫,看来宋军发生内讧了…… 第六十章 俘虏 轻轻推开面前的木门,寨主努力的让自己和门都不发出任何声音。宋军的争吵逐渐变得激烈,甚至有人开始恶语相向,更有甚者竟已经大打出手。 没有人比寨主更加了解瓦吹寨,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寨主一路来到了马厩。牵出来一匹马,他就往南门行去。 看来宋军爆发内讧,并非部分人如此。整个瓦吹寨里面的宋军,似乎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寨主舔了舔嘴唇,宋人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虽然丢掉了瓦吹寨,但却有机会将瓦吹寨夺回来。 而宋人虽然攻下了瓦吹寨,但他们却陷入了内乱之中,所以他们也会因此而失去瓦吹寨。 寨主骑上马朝着南门一路行去,宋人把其他的俘虏都关押在这边,他准备把自己的兄弟们解救出来。 然而等他到了这边的时候却发现,这些狡猾的宋人不知何时把人都给转移走了。自己的弟兄们,自己一个都没有见到。 寨主心里边把这些宋人骂了一万遍,而且他也不敢继续耽误时间。只好狠狠的在屋门上锤了一拳,然后骑上马,从半开的南门离去。 他走的匆忙,生怕宋人发现然后追上他。他一路头也不回,疯狂朝癿当城的方向纵马疾驰。 因此,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不久,南门的阴影处就走出来两个人,吆喝着刚刚爆发内讧的宋军停手。 镇江军将士一听,立马停下来各干各的去了。而那两人也去到唐宁所在的院子里,去通知唐宁,瓦吹寨寨主已经跑掉了。 唐宁点点头道:“他有没有起疑?” 来的俩人,一个是方腊,也就是整个计划的制定者。另一个便是程羊,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内侍,论谨慎应该无人出其右。 所以让他来负责各种细节,应该是最让人放心的。 程羊摇着头说道:“没有起疑,他跑的很快。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大腿上的伤势没有好好的处理,会死在半路上。” 唐宁眨了眨眼道:“死不了的,他跑都跑了,要是敢死,我非把他弄活再杀一次不可。” 程羊跟方腊二人吓了一跳,不过唐宁又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两人才放下心来。 要知道唐宁的人设可是神仙的弟子,会点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本事,可能并不是那么匪夷所思。 两人离开之后,唐宁就坐在房间里闭目养神,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时间,唐宁便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姐夫,去哪儿啊?”只剩下齐复陪在唐宁身边,见唐宁起来,齐复也赶紧起身问道。 “去看看咱们的俘虏。”唐宁舔了舔嘴唇道:“我想问问她,这都两年了,凭什么不放过我。” “是该看看去。”齐复也咬牙切齿的道。 两人一路来到了一间柴房内,杨应正站在外面,推开门之后,就看到林威搬了张凳子坐在上头,目光望着前方被绑在椅子上裴仙童。 比起裴仙童,瓦吹寨寨主的待遇简直不要太好。 裴仙童被绑在椅子上,手脚动弹不得。绑住她用了二十一根麻绳,足见唐宁等人对她有多么恨之入骨,一点逃跑的机会都不想给她。 除此之外,裴仙童的嘴里还塞着唐宁的臭袜子。一开始众人是想用核桃的,但唐宁认为用核桃不成,用核桃的话,说不定她一狠心就咬碎了。 所以唐宁决定自我牺牲一下,把脚上穿了将近半个月的袜子塞进了裴仙童的嘴里…… 见到唐宁进来,裴仙童没有焦距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唐宁的身上。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痛恨,以及哀怨和委屈。 唐宁脱下身上的铠甲放到一旁,然后就搬了张凳子,坐到了裴仙童面前。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却持续的保持沉默。 一个是想说话说不出来,一个是想说话却又懒得说。 说实在的,现在唐宁真的很想给这个女人脖子上来一刀,然后一了百了。 “为什么要杀我?”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唐宁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顺便还伸手把裴仙童嘴里已经湿乎乎的臭袜子拿了出来。 伸手的时候裴仙童还想咬唐宁,不过唐宁早有预料,所以算是有惊无险。 “我一定要杀了你!”裴仙童愤怒的大喊。 唐宁把袜子丢到一边,身体后倾,靠在了椅子上。 “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当初虎丘山初次见面,你就用莫名其妙的理由要将我除之后快。 后来我们俩之间,虽然也算是互有怨隙,但远远不至于成为如今这样的生死大敌。 所以我想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呢? 两年了,我作为被你追杀的一方,我一晚上的好觉都没睡过。 你知不知道大婚之后,洞房那天,我半夜三更都死死的盯着大门,丝毫不敢闭眼? 当然了,我也知道,你过的也不怎么样。武德司密探和江湖中人都在四处搜寻你的踪迹,所以我相信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跟我也差不多。 于是我就想,这两年你不累吗?是什么支撑你坚持到现在呢?” “你这狗官!你睡不着觉就对了!你欺压良善,鱼肉乡里。不仅如此,你还拆我道观,毁我祖师塑像,又把我师父活生生的气晕了过去。 况且你自己数数,你骗了我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顺便劳你这狗官挂记,我做事问心无愧!我晚上睡觉香的很!” 裴仙童的脸上露出讥嘲的表情,唐宁被她这一番话气乐了。 他瞅了瞅齐复,又瞅了瞅林威。俩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泼妇讲话倒是有意思……好啊,既然你把老子的罪状都一条一条的列举出来了。那咱们俩就好好的掰扯掰扯。 你说我欺压良善,我问你,我欺压谁了?” “三年前在润州,你的弟弟故意行凶伤了人。你亲自上门去要挟那户人家,叫他们不要报官。 不仅如此,你还在他们家里作威作福,出门之后,又对邻里乡亲破口大骂。 我说你这狗官欺压良善,可有问题?” 唐宁听完愣了一下,随后垂头回想片刻,还想起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于是不由得额头上冒了些许冷汗。 齐复和林威一开始是不信的,因为自打他们俩跟着唐宁以来,俩人谁都没见过唐宁欺负老百姓。 从潼关那次的事情就能看出来,在唐宁心中,百姓的位置还是非常重要的。 但现在再看唐宁的神色,两人不禁产生了动摇。难道说,还真有这回事? “姐夫,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见唐宁迟迟没有回应,齐复便问了一句。 唐宁扭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个混蛋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话的艺术? “首先你要知道,你心目中的百姓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唐宁轻声回答道:“尤其是润州这种地方,百姓们早就习惯了有钱有势的人鱼肉乡里。 如果说有一天这些人不做坏事了,百姓们反而会惊恐,他们会想,是不是他们做错了什么。” “我呸!这天底下哪有这么贱的人!” 一句话让唐宁的心里酸涩无比,他看着裴仙童的眼神从最初的冷漠,变成了羡慕。 人在成长的道路上,总是会被这个世界所改变的。能保持赤子之心的人,永远都是凤毛麟角。 裴仙童非常幸运,她没有被生活强~奸过,也没有挨过社会的毒打。因此在她的脑子里,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人们非黑即白,善恶是非常明显的。 然而就在唐宁给她讲长篇大论的时候,齐复却先开口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第六十一章 兄弟们都死了 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齐复自己。他从自己的父母从小就告诉他西夏人很可怕,一直说到了现在,在他眼中西夏人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裴仙童摇着头说她没听懂齐复想要表达什么,齐复就笑着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是西夏人还是那些土豪,他们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裴仙童仍是听不明白。 “这是一个你永远也不会懂的问题,或许你是被家里人送到阴陵观学艺的,也或许你是一个被何仙姑收养的孤儿。 但不论如何,你从小就衣食无忧,在阴陵山道观渡过了一段比起其他人,要幸福快乐得多的时光。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穷人在教育自家孩子的时候,第一条法则就是不要得罪贵人。 千百年来,我们常说这个大臣爱民如子,那个大臣爱民如子,但我们却很少见到过有谁真正的站在百姓这边,为百姓奔走呐喊。 皇帝也是一样,即便是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唐太宗,你问他,是他在乎自己多一些,还是在乎百姓多一些。 如果不能说谎,我想你得到的答案应该跟我料想的不差多少。 所以千百年来,穷困的家庭总是惊人的相似,而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幸福。 三年前你看见我在润州欺负人,没错,我的确是在欺负人,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首先是那户人家的孩子跟其他的小孩玩官兵捉贼,而他身材远超同龄人,扮演的贼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于是我弟弟下学路上还以为是真的来了贼,就一拳把他打躺下了。 但是他并未受多严重的伤,而是躺在家里,假装自己受伤受的很严重。 他的母亲早年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很不容易。我得知之后,就带着我弟弟登门道歉。 但她却无比的惊恐,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她说她不会报官,她跪在地上求我放了他们,求我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 唐宁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应当做的不是给予我的歉意,而是施舍我的歉意。否则她们自己拿着我给的银子,都只会觉得烫手。 裴仙童,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咱们俩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吧。三年的时间你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个人恩怨,而不是你所在乎的正义上了。 有这些功夫,走到民间,好好看看百姓们是怎么过日子的,好好学一学他们的小聪明,你就会知道你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你自私的借口罢了。” 最后,唐宁看着一脸迷茫的裴仙童道:“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扫兴?我本来以为是我不小心杀了你爹娘引出的这番祸事,如果是的话,我就认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幼稚无比的人在做着她天真而又不切实际的梦。 我不杀你,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 随后唐宁就背着手离开了,齐复扭头看了眼裴仙童,然后便跟着唐宁一同离去。 路过林威的时候,唐宁撂下了一句给她松绑。 林威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这是唐宁的命令,他也只好遵从。 把门外的杨应正喊过来,一个在裴仙童脖子上架刀,另一个则是上去解绳子。 “他说的都是真的?”绳子全部松开之后,裴仙童并没有像林威预料中那样暴起伤人,而是直直的看着自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林威眉头一皱道:“以前大人说过一句话,他说人最好不要吃的太饱,否则就会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某家以前一直不懂不食人间烟火这六个字的意思,直到你刚刚问某家这句话,某家才明白。 你就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啊。” 林威说完也觉得无趣,他们生活在处处皆是危机的成人世界,没时间搭理这个幻想着世界十分美好的幼稚少女。 想到此,林威便觉得十分郁闷。自己就是被这样的人恼了两年多,这也太不值了。 于是他对唐宁的意兴阑珊感同身受。 现实的残酷往往会让一个人的整个世界崩塌,唐宁所说的话,对于裴仙童来说,还是十分难以接受。 她想要去找唐宁理论,于是便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道:“狗官!狗……” 出去柴房,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满院子都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尸体,仅有中间一条路能够通行,剩下两边,每一边几乎都有几十具尸体摆在地面上。 唐宁和一个身材微胖的军官站在中央说着话,听到裴仙童出来的动静,唐宁便扭过头,红着眼睛看向裴仙童。 “我不准备放过你了!”唐宁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狰狞,裴仙童一时间竟有些慌乱。 而林威和杨应正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一下子就扣住了裴仙童的左右胳膊。 裴仙童下意识的道:“为……为什么?” “早些时候,我跟你说过,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 如果不是你跑来刺杀我,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这场战斗根本就不用死这么多的人!你看看他!” 唐宁说这,一脸悲戚的指着一个地上满脸胡子的尸体道:“他叫张三,今年才十六岁啊!十六岁的年纪,他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就因为你鲁莽的行为,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对敌人发起冲锋……” 说着唐宁又指着一个面皮干净的人说道:“他叫李四,今年三十六岁。当年来当兵的时候,就没娶媳妇。没有传宗接代,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他本来准备这一仗打完就回老家结婚,但就因为你鲁莽的行为……”唐宁说到这,已经是泣不成声。 他身后的胖子军官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他一边哭,一边指着地上的尸体说:“这是王二麻子……这是大娃……这是二娃……” 裴仙童看了看已经哭得坐在地上的唐宁,又看了看其他的人,皆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就觉得唐宁说的可能是真的。 “你为了你那狗日的理由,害得我大宋的优秀将士死于非命……裴仙童!你是罪人!你是大宋的罪人! 难道他们没有家人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你觉得他们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他们的家人也会痛不欲生啊!” 唐宁这番话仿佛是对裴仙童灵魂上的拷问,她看到唐宁抱着一具尸体哭的不成人形,心里就无比的后悔。 她从来都相信冤有头债有主,从来都是觉得自己要想对付一个人,就不要把其他人也带上。 有一次她去刺杀唐宁,唐宁躲在阿灰后面。裴仙童最后还是没做出杀了阿灰再杀唐宁的事情。 所以看到眼前这一幕,得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之后。裴仙童后悔不已,她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停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众将士看的是目瞪口呆,包括杨应正跟林威。 而唐宁则是继续抱着那具尸体哭喊道:“大娃啊!你死的好惨呐!” “对不起!呜呜呜!” “二娃啊!你死的好冤呐!” “呜呜呜对不起……” “三娃啊,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你怎么说死就死了啊?你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呐!” “呜呜呜哇!对不起……” 唐宁悲痛欲绝,裴仙童泣不成声。俩人一个怨天尤人,一个后悔不已。 “将主抱着的那个好像是张三啊。”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两个小兵交头接耳。 “瞎说,有胡子的是张三,那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是李四。所以将主现在抱的是王二麻子,一看你刚刚就没仔细看将主的操作。” “……” 第六十二章 镇江军的任务 裴仙童似乎是因为过度的悲伤,导致她自己躲在关押她的那间小柴房里不肯出来。 而神潜则是瞅着抹眼泪的唐宁道:“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理?想不到这个院子下面还有地道,要不是小石头无意中发现,说不定还真要被这帮人偷袭。” 神潜说着就往一具尸体上吐了口唾沫。 唐宁点头道:“是啊,刚刚我一出门看到满地尸体我还愣了一下,听到你给我解释之后,我现在还有点后怕。 还真得谢谢小石头发现了这群人啊。”说到这,唐宁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道:“做戏要做全套,把这些尸体运到外面烧了吧。” 神潜点了点头,就带着人把尸体运了出去。 ……………… 天亮了,瓦吹寨寨主伴着援军又杀了回来。 这支援军是癿当城与瓦吹寨之间,一个部落所派来的骑兵。人数并不多,也就一千人左右。半路上遇到了瓦吹寨寨主,寨主当即便把宋军爆发内讧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开始这支骑兵队伍的头领,还有些怀疑,但耐不住瓦吹寨寨主的劝说。 于是乎,骑兵头子便下令全军快马赶赴瓦吹寨,争取趁着宋军内讧之时,把瓦吹寨再给夺回来。 等他们赶到瓦吹寨的时候,整个瓦吹寨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到处都是铠甲兵刃,和歪歪扭扭,倒在地上的宋军旗帜。 骑兵头子先让士兵在寨外晃了一圈,观察了一阵子。得到没有异常的回馈之后,他就又派五十余人进入寨中探查。 得到的结果仍然是没有丝毫异常,这五十人进入寨中后,进入了寨内建筑寻找了一番,也没有见到宋军的踪迹。 倒是一人抱了几把刀子回来,也算是小有收获。 无论内外皆未发现异常,瓦吹寨寨主和骑兵头子对视一眼。难不成宋军内讧之后,便留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瓦吹寨四散而逃了? 骑兵头子觉得有些蹊跷,眼前这一幕已经脱离了他对宋军的了解。前几年阿里骨联合西夏进攻宋国时,他也参与其中。 他印象中的宋军,可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军队。 不过亲眼目睹宋军内讧的寨主可不这么认为,他知道宋军为什么内讧,也见到宋人相互之间挥刀相向。 所以他压根就没有犹豫,径直进入了瓦吹寨。 “危险!”骑兵头子警告一声,寨主充耳不闻。 策马在整个瓦吹寨里面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宋人的踪迹。 于是他又跑出来告诉骑兵头子,宋人肯定是已经离去了,寨内十分安全。 因为瓦吹寨周边的地形并不适合任何一方的军队设伏,树林中可能会有人,但距离很远。如果宋军前进,这边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所以骑兵头子思考了一下,觉得宋人的铠甲兵器还是有必要收集的。于是就下令进入瓦吹寨,打扫战场。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找上瓦吹寨的寨主,皱着眉头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瓦吹寨中应该是有一条地道吧? 那条地道通向何处?能容纳多少人?宋军会不会躲在那里面?” 寨主摇头道:“不可能的,宋军不可能发现那条地道。那个地方十分隐蔽,入口处有一块巨石,得要四五个人才能搬动。 宋军没事闲的搬那块石头做什么?至于出口,就在河边不远处。如果你担心,就给我一百人,我从出口进去探查一番。” “这样也好。”骑兵头子点了点头,就喊了一百人过来,一行人前往河边的地道出口,走了进去。 行走在瓦吹寨中,骑兵头子只觉得十分诡异。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他就是觉得十分不安。 来到一座院子里面,这里是瓦吹寨寨主的住所。 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燃烧的气味,骑兵头子才进了前院,目光就放在了一块大到夸张的巨石上。 那块石头足足有半人高,两人宽。光是看着,就让人没有动它的欲望。 但是骑兵头子的直觉告诉他这块石头有蹊跷,于是他走上近前查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地面有一块地方的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瓦吹寨寨主带着一百个青塘士兵在地道内前进,他并不觉得宋人会藏在这里,因此他一点都不害怕,走在最前面。 举着一支火把,哼着青塘牧人们喜欢唱的小调,拐过一个弯,忽然发现面前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 瓦吹寨寨主手中的火把落在了地上,来不及大喊宋人藏在这里,脖子上就飙出了一大蓬鲜血。 “小心有埋伏!”骑兵头子大喊一声,话音刚落,那块颜色不对的地面猛然被掀开,从地下窜出一个接一个的宋军,霎时间便和青塘人战成一团。 骑兵头子一边在心中骂了瓦吹寨寨主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挥刀作战。还没来得及进院的青塘士兵扯开嗓门大喊有埋伏,有埋伏,分散在瓦吹寨各处的青塘人就全部向这里集中。 刚刚一个躺在寨墙上上一点声息都没有,甚至身上的铠甲被扒掉也纹丝不动的宋军忽然站了起来,点起火把就疯狂的摇晃。 树林中的唐宁见状,大喝一声进军,藏在树林里面的宋人便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又朝着远处的瓦吹寨冲了过去。 地道内外的战斗都十分激烈,好在地道内的都是平夏营将士,很快就把整个地道给夺了下来。 从河边的出口杀出去,又转而进入瓦吹寨,将寨中的青塘人包围其中。 怎奈人数还是有着劣势,即便平夏营士兵英勇作战,整个战局还是逐渐落入了下风。 青塘骑兵们无心恋战,他们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逃出瓦吹寨。 就在骑兵头子带着自己的亲卫杀出包围准备上马逃离的时候,震天的喊杀声从寨外传来,一群宋军从寨外杀了进来。 此时此刻,充斥在骑兵头子心中的只有绝望……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青塘人似乎没有血战到底的勇气。在他们发现无法杀出重围的时候,就果断的把手里的刀子撇下,选择了投降。 然而骑兵头子却冷笑道:“癿当城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你们逃不掉的。” “他说什么?”因为骑兵头子说的是青塘话,唐宁就把陈庆出发前配给他的羌人翻译喊了过来。 羌人翻译把骑兵头子的话给唐宁复述了一遍,唐宁就笑了一声。 “他说咱们逃不掉。”唐宁指着骑兵头子,扭头对身边的齐复道。 齐复很配合的大笑,唐宁也跟着大笑。周围的士兵们也发出哄笑声,弄得骑兵头子十分纳闷。 “我们就没准备逃。”唐宁一脚踹在了骑兵头子的身上:“瓦吹寨必须掌握在大宋手里,这样才能对你们的癿当城展开攻击。 至于你说的癿当城援军过来了?嘿嘿,告诉你一个秘密,甭管癿当城来了多少人,只要他们已经离开癿当城,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骑兵头子听不懂唐宁的话,羌人也很聪明的没有翻译。唐宁哼哼一声,就背着手离开了这里。神潜和方永就指挥他们的手下的人,清扫战场,捆绑俘虏。 至于其他的士兵们,也有的忙。瓦吹寨接下来会成为一片残酷的战场,整个南线最惨烈的战斗即将在这里展开。 游师雄已经不在巴金城了,他已经带着他的部队,顺着黄河去偷袭空空如也的癿当城了。 而即将赶来的癿当城援军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回去支援癿当城。所以唐宁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把这支援军死死的拖在这里,给游师雄偷袭癿当城创造机会。 这样所导致的结果就是,癿当城的援军定然会想方设法的夺下瓦吹寨,否则他们就是真的进退无路,无家可归了…… 第六十三章 狗官的狐狸尾巴 三月十九日的下午,接近黄昏。守卫在瓦吹寨寨墙上的宋军士兵看到地平线远方逐渐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唐宁正在打发裴仙童,要她赶紧滚,不要继续在这里逗留。现在是战争期间,没时间带着她去探寻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 一个小兵跑过来通知唐宁,唐宁便立即出了门,登上寨墙。 当他过来的时候,青塘人的军队已经离得不远了。最多只有两千米左右的距离,能够看到那片黑压压的步兵军阵。 “有多少人啊?”唐宁吧嗒吧嗒嘴,问向一旁的程羊。 程羊也吧嗒吧嗒嘴,回答道:“这个不好说,不过看样子,怎么也有万人了左右了……” 忽然间远处的青塘人停止了前进,有一个骑兵策马一路跑到了瓦吹寨寨下。 清了清嗓子就大喊道:“瓦吹寨里面的宋军听着,你们已经……” “放箭,把这个逼给老子射死!”唐宁小声的下命令。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唐宁作为一个十分猥琐的主帅,他手底下的士兵自然都高尚不到哪儿去。 在唐宁下命令之前,已经有很多弩手悄悄的瞄准了那个青塘骑士。而唐宁的命令才刚刚下达,一波蝗虫般的箭雨就已经朝那骑士的身上倾斜而下。 青塘骑士话还没说完就跟他的坐骑一起成了刺猬,远处的青塘人大怒,击鼓怒吼,眼看就要直接发起进攻。 “你怎么能这么做!这样太不道德了!”裴仙童的声音从屁股后面传来。 唐宁皱眉看向裴仙童道:“你怎么还不滚?” 放在以前,要是有人敢这么跟裴仙童说话,他的舌头第二天就会变成他自己的下酒菜。 然而此时此刻裴仙童强压住唐宁对自己言语上的侮辱,认真的说道:“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最基本的道德,你……” “我跟你说过,我现在没空陪你玩过家家。你要找道德,你就滚回你的阴陵观去找。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圣人,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你是道士,不是和尚,别念经了成吗? 顺便赶你走,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一旦战斗打响,你就算再厉害,在乱军之中也难免会有危险。 走吧走吧,趁青塘人还没把瓦吹寨围上,你就带着一匹马赶快走吧,莫要继续在这里碍我的眼了。” “你在关心我?”裴仙童红着脸问道。 这让唐宁不禁想起当初在虎丘山,自己夸了她一句她就高兴的不杀自己了。 还真是个天真好骗的小姑娘啊……唐宁心中感叹,但凡有点生活经验的都不会把自己这种赶人的话当做是在关心她吧? “我没有,我就是想你快点走,我真的好烦你啊。”唐宁无奈的回答道。 “你在关心我。”裴仙童换上了肯定的语气。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道:“随你怎么想。” 青塘人是真的很生气,宋人在他们面前叫阵,骂他们祖宗十八代的时候他们都没说痛下杀手,而眼前这帮宋人居然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于是乎这支援军的主帅扎节下令全军开始向瓦吹寨进攻,一定要给这群无耻的宋人带来惨痛无比的教训。 青塘人开始对瓦吹寨发起了冲锋,最先开始的就是弓弩手的对决。 宋人擅长弓箭的人不是特别多,所以他们制造出了弩箭。尽管弩箭的射程没有弓箭远,但杀伤力在同样的距离下却要比弓箭更大,门槛也很低。 一轮弩箭抛射,青塘人便在原地结阵,举着自己的盾牌抵挡来自天空上的弩箭。 而青塘弓箭手也毫不示弱,蝗虫一般的箭雨噼里啪啦的落在寨墙上,发出让人心惊胆颤的咄咄声。 说起来唐宁一直都觉得不论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还是热武器时代的战争,两者之间的战争模式都没有多大区别。 开战之际,永远都是一轮远程火力覆盖,然后就是冲锋,攻夺,贴身肉搏,最后以实力占优,或是意志顽强的一方获胜。 瓦吹寨并不适合宋军像防守城市那样来防守,也不适合青塘人像进攻城池那样,架着云梯爬上城墙贴身肉搏。 因为瓦吹寨的寨门并不厚重,甚至不需要上攻城槌,只要几十个人齐力上去推,就能把大门推倒。 因此肉搏战便在开战之后没多长时间就爆发了,青塘人和宋军在寨门处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这场战斗激烈到唐宁甚至要把林威和杨应正都派出去的程度。 “我也可以去帮忙。”裴仙童看着唐宁说道。 “怎么,不继续发善心了?”唐宁讥嘲着道。 “他们又不是宋人,为什么要对他们好?”裴仙童倒是十分奇怪。 唐宁愣了一下道:“我以为你是那种无脑圣母……” “虽然不知道无脑圣母是什么意思……”裴仙童笑了笑:“但是我也吃肉。” “那,当初在大祁山下你来杀我,为什么没有杀了阿灰再杀我?如果你下手先把阿灰杀掉,我就逃不掉了,那样的话我必死无疑。” “这不是一个概念呀,我虽然吃肉,但这不代表我会胡乱的去进行杀戮。我的目标只有你,所以除了你之外,我不想殃及无辜。 更何况那时我是想要杀了你的马,但你的护卫赶到了,所以就没能下手。” 裴仙童说完,眨了眨眼睛道:“你的马叫阿灰吗?好难听的名字。” 唐宁正要说话,忽然觉得面颊一凉。紧接着就听到裴仙童叫道:“哎呀,你受伤啦!你的脸刚刚被一根箭擦过去了!” 唐宁这时候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花前月下,而是他妈的战场。于是赶紧起身,跟齐复两人往安全的地方走。 “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去帮忙啊?”裴仙童在身后叫道。 “去,你快去!”唐宁挥了挥手,跟齐复二人狼狈的躲到了一间小院子里。 裴仙童点了点头,就站起来准备去寨门处帮忙。结果才站起来,就哎呀一声倒下了。 唐宁眼瞅着裴仙童站起来的时候胳膊上接了一根箭,心说这位女侠的手也没高到哪儿去,刚刚说话还以为多厉害呢,结果是个来帮倒忙的。 “快去救人!”唐宁又跟齐复两个颠颠的跑了出去。 到了跟前唐宁才发现裴仙童中间的位置十分尴尬,正好在胳肢窝和胸部中间的体侧上。 怪不得,要光是肩膀中了一箭,也不至于倒下了。 鲜血一小股一小股的往外流,裴仙童的表情极度的慌张。唐宁过来搀起她的时候,她就抓着唐宁的胳膊带着哭腔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不了,又没伤到要害。”唐宁翻了个白眼,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放在背上,刚放上去,就感觉后背一震,盾牌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你怎么知道不是要害?” “拜托,你是习武的,哪里是要害,哪里不是要害,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 唐宁和齐复一人架着一边,把裴仙童抬到了后方的伤兵营之后,齐复就冲唐宁说道:“姐夫,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弟兄能救回来。” “去吧,注意安全。”唐宁把身后的大盾摘下来递给了齐复:“这帮狗日的青塘蛮子射箭还挺准的。” 齐复应了一声,大盾便离开了。 而唐宁则是架着裴仙童穿过目前人还不算多的伤兵营,来到了后面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告诉裴仙童在这里等一会儿,唐宁就扭头去取药膏和酒了,回来之后,唐宁就对裴仙童道:“把衣服脱了。” 话音刚落,一把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狗官!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 第六十四章 梦一样 唐宁二话不说,收好东西扭头就走,这个动作倒是让裴仙童愣了一下。 “你等一下!” “干嘛?”唐宁面无表情的回头道。 “你怎么都不辩解的……” “外面那么多弟兄受了伤等着治疗,老子能进来单独给你弄一个小小的箭伤,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你还在这当过家家呢?老子没工夫伺候你!”唐宁哼了一声,把药膏和布巾往裴仙童躺着的床上一甩,就背着手离开了。 裴仙童愣愣的看着唐宁离去,然后又低头看着床上的药膏,轻轻咬起了下唇…… 青塘人与宋军之间的战斗从黄昏一直持续到入夜,直到远处的树林中传出阵阵狼嚎,青塘人才开始选择退兵。 青塘人在寨门口留下了一堆尸体,镇江军也好不到哪儿去。惨烈的战斗让镇江军中大部分的士兵开始动摇,毕竟他们以前从来就没打过这样的仗。 诚然那些土匪也算是悍不畏死,但土匪在悍不畏死的同时,他们各自为战。而青塘人在悍不畏死的同时,却进退有度,相互之间总有掩护。 所以镇江军这一仗打的十分艰难,而这才刚刚是大战开始前的热身而已。 青塘人已经打出了火气,他们甚至没有按照惯例派出人手来清理战场,甚至是宋军准备去救治寨外尚未断气的青塘人时,就会有一轮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尸体身上。 搞不懂青塘人为什么这么愤怒,那个羌人翻译却跟一个青塘俘虏说了几句话之后,了解到了详情。 开战前唐宁下令射死的那个叫阵士兵,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扎节最宠爱的养子。这人跟着扎节南征北战十数载,从他还是一个少年,一直到如今,从来都是扎节的心腹爱将。 然而他身经百战也没死,却在叫阵的惯例中被唐宁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卑鄙小人给害死了,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甘心。 于是扎节便下令一定要把瓦吹寨的宋军一个不剩的全部杀光。 唐宁听了之后,倒是有些惊喜。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还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把这支青塘军队拖在瓦吹寨。 而现在看样子那个叫什么扎节的,不把自己的人头取走是不会离开了。 虽然拖住扎节的问题解决了,但是一个新的问题接踵而来。 伤兵营已经是人满为患,不得已之下甚至拆除了两座军营来扩充伤兵营。 四千五百镇江军在短暂的交锋过后已经有至少五百人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而剩下这四千人里,还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都是身上挂了彩的。 战斗的天平正在向青塘人那边倾斜,镇江军如果没有什么扭转局势的王牌,等待着他们只有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神潜靠着一堵墙休息,坐在他身边的是唐宁有一阵子都没见到的朱勔。之前这货因为私藏酒水被程羊这老头子亲手抓到了,于是就打了他好多棍子,顺便还把他的队头给夺了,又变成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小兵。 据说是在武进营里头,但神潜平日里也很少见他。 今日见到他出现,唐宁还颇感意外。毕竟这家伙自打加入了镇江军就开始了他的自闭生涯,不论是张景明还是神潜,亦或是唐宁,他都不是很愿意见,有的时候甚至故意躲着三人走。 唐宁走过去,见两人皆是一副狼狈之相。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休息,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俩似乎连喘气都不想喘。 其实唐宁也十分疲惫,伤病太多,军中有救治经验的士兵人手不够。唐宁就赶去帮忙,一直忙到现在,才松快了一些,也有了时间出来巡视一圈。 “将主。”听到脚步声,朱勔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刀子,扭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见是唐宁,朱勔就松了一口气。抱着刀子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朝唐宁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 “累坏了吧。”唐宁来到两人身前,蹲下说道。 当初这俩人是一个比一个胖,摆在人面前,就好像两个大皮球。 但是将近一年的时间,俩人从未停止过日常训练。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两人也不会有一天耽误。如今这俩人身上的肥肉大部分都变成肌肉了,身材好的甚至让唐宁都羡慕。 神潜哼哼了一声,朱勔也只是点了点头。 刚刚青塘人从西侧和北侧两个方向发起进攻,武进营是西侧的主要防守部队,而青塘人的主攻方向也正是西寨门,武进营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俩人一个是武进营小卒,一个是武进营都虞侯,都是奋战在战斗第一线的人,累到手软身子软,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唐宁见状,就从腰间掏出一个水囊。拔开瓶塞,一股酒香就飘了出来。 朱勔跟神潜两人的鼻子抽了抽,纷纷睁开双眼望着唐宁。 唐宁咧开嘴巴嘿嘿一笑道:“刚刚从伤兵营里带出来的,一人喝一口,不许喝多。” 说完就把水囊递了过去。 朱勔和神潜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来了精神。朱勔先接过来,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唐宁眼看着这家伙嘴巴都撑的跟蛤蟆一样了,才把水囊交给神潜。神潜一直在一边小声的说给我留点,给我留点,等到朱勔把水囊交给他,他便一口将剩下的半囊酒也都喝光了。 瞅瞅这俩人打着酒嗝,唐宁就眨了眨眼,不知说什么好。 的确是一人一口,谁也没多喝,就是想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用。喝过了酒,两个人似乎是容光焕发。唐宁盘膝坐在两人对面,轻声道:“当初选择加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朱勔摇了摇头,神潜点了点头。 “想过,但是我觉得与其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还不如像你一样,找些事情做。然后我想来想去,我觉得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没有张便宜那么有天分。 所以我就想,在你手底下做事,你总不会给我亏吃。况且军中只要肯熬,总有出头之日。到那时,我神潜也算是光耀门楣,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神家列祖列宗了。” 神潜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朱勔听神潜说这些,就苦笑一声道:“一开始我只是凑热闹,后面看你们几个都那么认真,我就想,要是我临阵退缩,你们三个不得瞧不起我一辈子? 于是我就硬着头皮加了进来,想着有唐兄你照顾,总不能混得太差。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有唐兄你照顾,我也没混好到哪儿去。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居然身在前线,准备和这些青塘的蛮夷决一死战。”朱勔说到此,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放在以前,我压根就不敢想。 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唐宁拍了拍朱勔的肩膀道:“谁说不是呢?别说你,就是我,我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就跟做梦没什么区别。” 唐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看到程羊正在不远处冲自己招手。于是只好站起身来,对两人说道:“趁现在好好休息吧,刚刚我才知道,咱们开战前射死的那个人是对面主帅的心腹爱将,还是他的养子。 所以这一仗你们要做好准备,青塘人现在对咱们恨的是咬牙切齿,小心他们夜袭,叫寨墙上放哨的弟兄们注意点,别到时候看漏了,没能提醒到。” 神潜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骂了唐宁一句:“要不是你这家伙下令放箭,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嘛,不然咱们还要想办法把这支青塘不对拖在这里呢。现在好了,也不用想办法了,不杀光咱们,他们是不会走了……” 第六十五章 我烦死你了 程羊喊唐宁过去,是因为他收到了游师雄信使寄来的信。 尽管瓦吹寨已经被青塘人所包围,但西侧,沿着那条不知名的河流却没有被青塘人所围住。 就想之前瓦吹寨的人没有在意他们屁股后头的那些宋军一样,狭窄的河岸并不适合战争的任意一方进攻,或者逃脱。 但这却给了信使很大的便利,把马留在对岸,游过河,再把信系在箭上,把箭射上寨墙后,他就可以离开了。 游师雄的来信中,说他距离癿当城只有两天的路程了。考虑到信使前来瓦吹寨也需要时间,自己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游师雄距离癿当城只有一天或者半天的距离了。 所以程羊在收到来信之后就把唐宁喊过来了,接下来三天时间,是决定南线战斗成功与否的关键。 三天之内,游师雄不一定会拿下癿当城。而瓦吹寨如果没能拖住面前的扎节援军,等他们回去支援癿当城时,发现正在攻城的游师雄,结果就是游师雄部队全军覆没。 而这三天,瓦吹寨还不能失守。否则结果也是一样,游师雄部队就会被癿当城与瓦吹寨夹在中间一顿痛打。 不得不说,到了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人手不足的劣势了。但凡南线能够再多一万兵力,不论是去偷袭癿当城,还是坚守瓦吹寨,拖住扎节,不让他回去支援癿当城,都不是什么艰难的任务。 莫说是前两种,有了这一万人,从南线直接推到阿里骨的老巢都不算什么难事。 但是话说回来,有了这一万人,青塘人也不会调动兵力去重防北线。 “所以绕来绕去,这担子还是落在咱们镇江军身上了。”唐宁放下信,瞅了眼程羊道:“能拖住,就算是胜利。拖不住,镇江军四千五百人,加上转运使的八千人都玩完了。” 程羊就吧嗒吧嗒嘴道:“说实话,老夫真的搞不懂你什么不愿意用火药。之前攻下瓦吹寨的时候,你不就用了么?偏偏现在又钻牛角尖,不愿意用。 如果你用火药,别说拖住,就是把外面的青塘人吃下来都不算难事。” 唐宁叹了口气:“老头,你也不是没看见。青塘人黄昏开始攻寨,天黑就撤军了。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咱们就有五百个士兵丧失了战斗力。 如果用火药,是简单一些。但是将士们就会依赖这种东西,一旦情况有变,比如说火药用光了,或者说不能使用火药的情况下,他们该怎么办? 镇江军和其他的军队不同,这是一支刚刚成立一年多的军队,最大的成就就是剿匪。战斗意志和其他的部队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如果不趁现在磨练他们一番,真出现了我说的那种情况,到时候只有溃败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一群没有战斗意志的人,和那些乌合之众的土匪有什么区别?老头啊,镇江军可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官家在这上面倾注了多少心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啊。” 一席话说到了点子上,程羊就是想要反驳,都无从开口。 唐宁说的一点都没错,镇江军现在也就是比厢军强一点,跟禁军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当初官家组建这支军队的时候,高太后还没驾崩。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也要把镇江军给拉起来,足以说明他对这支军队的重视。 唐宁没有辜负官家的信任,他在竭尽所能的让这支军队快速的成长起来。为此,他甚至在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镇江军真正成军的这个契机。 瓦吹寨一旦被攻破,他也无法幸免啊。 想到此,程羊站起身走到了唐宁身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夫相信你。” 唐宁感激的看着程羊道:“多谢!” 紧接着程羊又感慨的道:“如果失败了,那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只能说镇江军不配拥有这种待遇,你的努力,老夫也看在眼里。真有一日,一起走一遭阎罗殿,老夫也会替你说两句好话。” 唐宁奇怪的看着程羊,一脸莫名其妙的道:“老头,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你还想死不成?” 程羊又被唐宁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回答道:“瓦吹寨被攻破,你我难道还能苟活吗?” “谁跟你说要被攻破了。”唐宁翻了个白眼:“要是真的打不过,火药该用还是要用的,命可比成不成军的重要多了。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要人还活着,什么事情都有机会。但人要是没了,那可真就是什么都没了。 更何况我还有后手,要是计策用不上,就只能靠火药取胜了。” 程羊盯着唐宁好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老夫早该想到的,就你这个鬼精鬼精的臭小子,要你为圣朝把命交了,估计你下一秒就要扭头跑。 唉,你看着办吧。明日青塘人再次进攻,老夫这身老骨头也该上去活动活动了。” “那小子就先祝您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唐宁拱拱手,很是敷衍的说道。 “少说废话!” 程羊怒气冲冲的吼了一声就走了,留下唐宁独自在这间屋子之中。 正当唐宁准备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果然是狗官,贪生怕死一点都没变!” 扭头一看,见裴仙童正满脸鄙夷的看着自己。唐宁就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裴仙童挺着胸膛反问:“我之前听了你的那一番话,就决定留在你身边观察一阵子。 目前看来,你的表现和我以前对你的观感没有任何区别。我想不明白,当初你在环州城上表现的明明挺有气势的,还一度让我认为是我误会你了,怎么你这么贪生怕死啊? 那你在环州城上装什么好汉啊?” 唐宁皱眉道:“什么叫装好汉?当时我在环州城,那时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命,我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但现在是这样吗?我的命不仅仅是我的命,什么时候要是我把命都给丢了,你觉得镇江军这四千五百将士还能有几个幸存的? 不是我贪生怕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我还要对这些兄弟们负责,我怎能光凭着一腔血气就去跟青塘人拼命? 打仗又不是哪边血热哪边就能赢的。” “啊?”裴仙童茫然的眨了眨大眼睛:“还有这种说法吗?” “我都说了,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话,赶快滚的远远的,莫要在我面前碍眼,搅得我心烦意乱。 到时候我被你烦的指挥失误,把人都害死你就老实了。” “那……那我不说话了,我在一边看着还不行吗?”裴仙童小声的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还是我说的话对你而言太过深奥了?这里是战场,上一秒活蹦乱跳的人命下一秒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更没有跟你过家家的想法。你留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烦躁,觉得恶心,懂吗?” 裴仙童看着唐宁,眼睛红红的。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凶过她,从来都是她凶别人…… 唐宁见状,烦躁的摆了摆手,不去看裴仙童,扭过头去道:“所以你赶紧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趁青塘人还没开始进攻赶紧离开。 青塘人在西边不设防,我给你一匹马,你一会儿直接趁夜色从西边厉害回去你的滁州吧。” 裴仙童仰着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唐宁说完见裴仙童没动静,就扭头看着她怒道:“还在这干杵着干嘛啊?木头都知道挪窝了!” “哼……”裴仙童委屈的哭了,但还是倔强的发出了一声哼,仰着头离开了放箭。 “神经病……” 等裴仙童走掉,唐宁就摇了摇头,小声骂了一句…… 第六十六章 欺骗敌人首先要骗过队友 青塘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动了一场无比坚决的夜袭,在离得老远就被宋军发现的情况下,依旧硬着头皮冲到了瓦吹寨前方,同寨内宋军再度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天空上盘旋的秃鹫因此迟迟未能落下来,在不远处窥伺的狼群,也只能停在原地,等待着战争结束后,再上去饱餐一顿。 武大壮作为新兵,身上的铠甲却并不简陋。和其他武进营士兵一样,他身上穿的铠甲,除了小臂和小腿没能保护到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挥舞着手中的掩月刀,奋力的向潮水般涌来的青塘人进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每日里在掩月刀上挂沙袋的挥刀训练是多么重要。 平时好比沉重铁块的掩月刀,此时就像是一根棍子一般轻巧。 在跟青塘人真正开始作战之前,武大壮一度认为自己是那种上了战场就会因为恐惧而不知所措的人。 毕竟在此之前,他只不过是个在家乡的小村子里踢鸡踹狗的小恶棍。然而打上之后武大壮才发现,青塘人也不过如此。 或者说自己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周围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是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猛男。武大壮在这种大环境的感染之下,即便想扭头跑,也迈不出那只脚。 但这一次青塘人的进攻宛如自杀式袭击,冲在最前面的青塘人甚至连防护都不做,直接咆哮着冲了上来,以期用自己的肉体为后面的弟兄开路。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镇江军将士在面对这种敌人的时候,不免也产生了几分退意。 而武大壮,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产生了愤怒的情绪。宋军士兵的防御线正在逐渐后退,而他却嗷嗷怪叫着一边挥刀一边前进。 “憨货!回来!”神潜大喊一声,武大壮充耳不闻。神潜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跳下马,举起刀子大喝道:“弟兄们!跟我冲!” 说罢,身先士卒冲到最前面,跟从寨门不断涌入的青塘人杀做一团。 武进营众将士一看神潜都这么冲上去了,于是便一个个都红着眼睛也杀过去了。刚刚缩减的防线在这一轮的攻夺之下,寨门再次被宋军占领。 寨墙上的战斗也十分激烈,寨门那么拥堵,青塘人又不是死心眼的蠢货。登上寨墙就是他们攻夺瓦吹寨的第二个方式。 方腊和小石头身在方永的武卫营,负责的就是整个瓦吹寨寨墙的防守。 因为寨墙不算高,所以青塘人爬上来也不用费什么力气。更因为寨内根本就没有滚木礌石这种战略物资的储存,于是一上来,寨墙上的守军只能跟青塘人直接开始肉搏。 最先登上寨墙的青塘人被方永一刀砍到了手,惨叫着摔下去了。而这就像是一个讯号,寨墙上开始冒出一个接一个的青塘人脑袋。 小石头的刀子不知被他丢到了什么地方,这家伙就开始用拳头抡。 不得不说他这个天生神力的确是令人咋舌,刚刚登上寨墙的青塘人,就被他一拳打的倒飞出去。 即便那人身上穿着铠甲,摔在地上的时候也是嘴里吐血吐个不停。 扑通一声,那人身边又落下来一个,嘴里也不停的吐着血。 “你也是被那个家伙用拳头打下来的?”第一个落下来的青塘士兵用目光询问。 另一个也用眼神回答道:“是的……” 扑通一声,两人身边又落下来一个…… “石头!小心!”站在方腊和小石头中间的宋军士兵,被青塘弓箭手给一箭射中了喉咙,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因此他所防守的那块区域,青塘人很快就跳了上来。 方腊扭头匆匆一瞥,见小石头一点防备都没有,就心急的大喝一声。 然而就是这么一分神,刚刚爬上寨墙的青塘人就抽冷子给方腊腰间划了一刀。方腊吃痛大吼一声,甩手就是一刀砍在了那人的脸上。 小石头听方腊示警,把头扭过来一看,见寨墙上已经陆续登上来三四个青塘人,就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青塘人的刀子还没落下,就被小石头一脚踹的飞了出去。顺带还把自己身后那两三个兄弟也都撞飞了。 但毕竟三个人防守的区域只有两个人来还是太吃紧了,青塘人或多或少还是有几个已经登上来了。 就在这一片寨墙即将失守的时候,方永适时的带着人杀到。短暂的争夺过后,又再度占领了寨墙。 随后方永大吼一声:“燃烧弹投掷!” 只见刚刚前来支援的宋军每个人都从腰间摸出一个瓦罐,又用火折子将瓦罐上面的布巾点燃,然后就用力的朝墙下的青塘人丢了过去。 青塘人从来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宋人把燃烧弹丢下来的时候,他们下意识的拿手中盾牌去顶。 却不料那瓦罐击在盾牌上,一下子就碎掉了。罐中酒水被火焰点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一个燃烧弹就笼罩了一片不小的区域,一堆燃烧弹一下子就让整个寨墙底下变成了火海。 霎时间火光冲天,亮如白昼。整个瓦吹寨在火光与青塘人惨叫的映衬下宛若一片地狱火海。 扎节目呲欲裂的盯着瓦吹寨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副官催促三次,他才下令鸣金收兵。 然而就算他不收兵,青塘人也都狼狈无比的逃回来了。 “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用?”小石头生气的看着寨中某个方向,那是唐宁的指挥所。 方永苦笑一声道:“你也别怪钤辖大人,这是钤辖大人刚刚才配置好的,火急火燎的就派人给送来了。” “他弄出这种东西来,难道还需要好几个时辰不成?”小石头余怒未消:“我看他是打心眼希望咱们都战死在这!” 方腊劝道:“算了,少爷之所以现在拿出来,自然有他的理由。咱们只需要看好眼前的事情,我相信少爷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子。” 小石头也知道刚刚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没道理,于是就只好哼了一声。把脑袋探出寨墙看了一下,底下充斥着诡异的烤肉味。再看看已经退回去的青塘人,就一屁股坐在寨墙上,靠着墙壁休息。 “你这憨货!平时的训练都他娘的让你练到狗肚子里了?”神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武大壮的鼻子骂道。 武大壮嘿然一笑道:“神大少,俺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放你娘的屁!”神潜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这一脚他把吃奶的劲都给用上了,武大壮挨了个结实,吃痛之下差点没跳起来。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种举动,原本不会受伤的兄弟受伤了,原本不会死的兄弟也阵亡了。你他娘的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说你现在好好的……你怎么不让刚刚战死的弟兄们跟你说他们好好的? 狗日的憨货!你等这一仗打完的,老子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老子就不姓神!”说完神潜瞪着低头不语的武大壮道:“还不他娘的快滚去伤兵营? 你胳膊上受了伤,去找人帮你处理一下。” 武大壮哦了一声就匆匆的跑了,神潜在后面继续骂了好几句,才吐了口唾沫不再言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唐宁穿着甲胄牵着马过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神潜见状愣了一下,问道:“大人,你这是……” 唐宁看着神潜道:“把你手底下的人都叫过来,算算时间,平夏营的弟兄们也差不多应该到地方了。 咱们出去跟青塘人叫阵,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好给平夏营的弟兄们创造偷袭扎节的机会。” 第六十九章 你管我? “死老头,你做什么!” 程羊说完,唐宁想问别人也问不成了。本来以为这个老头子是个严谨的家伙,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不靠谱。 裴仙童如同一只刚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骄傲,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程羊金口一开,承认她存在于军中的合法性,裴仙童就不必穿着这身对她而言略显笨重的铠甲了。 于是裴仙童才走,唐宁就怒气冲冲的对程羊发问。 “别那么激动嘛。”程羊倒是显得十分从容,呵呵一笑,慢悠悠的道:“让这个小道长留在军中,对咱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会阻挡咱们行军吗?不会。她会出卖咱们的情报吗?也不会。 既然这两样事情她不会做,她的身手又十分不错,那么为什么不让她在你身边保护你呢? 这样一来,小齐和小杨不就都能做自己的事情了吗?人家跟了你一路,时间也不短了,也该放下去练一练了嘛。” “她怎么就不会阻碍咱们行军了?你知不知道她在我耳边天天说些幼稚的言论让我有多无语?我……” “反正她又没跟我说,到时候你自己去收拾她嘛。为了大局,你就牺牲一下自己嘛。”程羊笑眯眯的,与唐宁的怒容满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扎节瞅瞅唐宁,又瞅瞅程羊,听不懂俩人在说什么,于是就小声的让那羌人给他翻译一下。 唐宁正愁没个出气筒,扎节才说话他就听到了。上去就对扎节又来了一顿毒打,反正不是自己人,狠狠的揍一顿也不会产生什么心理负担。 有的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唐宁原本准备把扎节的这支大军拖在这里就好。万万没想到,他的部下竟然这么在乎他的生命。 在扎节被擒之后,没有一个青塘士兵选择反抗,都老老实实的被宋军绑缚上双手。 这样固然是最好的结果不假,但新的问题却接踵而来。 八千青塘士兵,加上四千镇江军,自己去哪儿找那么多粮食,喂这么多张嘴? 从北线过来的时候,唐宁也不过带了够全军两周用度的口粮。攻下瓦吹寨之后,又获得了一部分。但这些也扛不住人吃马嚼,只能支撑这一万一千人吃上一周不到的时间。 把这些人带到癿当城,自然是一个选择,但这却需要足够的人手。 瓦吹寨作为交通要道不可能放弃,因此唐宁必然要分兵一部分在瓦吹寨留守。 把那些受了伤,不能跟着大军继续前行的人都算上,唐宁还要再分出六百人来留在瓦吹寨。 如此一来,能够前往癿当城的宋军,也才两千二三百人。以这两千人来押送八千青塘士兵,万一出了什么变故,跑都不好跑。 种种可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唐宁脑海中不停闪过,最终唐宁也没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裴仙童来充当唐宁的护卫之后,唐宁身边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齐复和杨应正全部加入了武进营,因为人数有所减少,所以如今镇江军九营已经缩减成三营。 神潜的武进营与方永的武卫营每营各保持一千人的规模。 高树的平夏营虽然也有所伤亡,但依旧保持着五百人的编制。这是一支能够改变战局走向的特种部队,唐宁宁愿亏待自己,也不愿亏待他们。 所以神潜和方永现在分别是武进营和武卫营的营指挥使,齐复和杨应正分别为武进营的正副都虞侯。 唐宁身边除了小石头和方腊这两个小伙子站岗放哨之外,就只剩下林威和裴仙童这两个人护卫了。 林威按照老样子是不会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的,而裴仙童见唐宁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大大咧咧的走过来推了一把唐宁问道:“狗官,你在想什么呢?” “既然你想要跟在我身边,用你自己的眼睛来分辨我说的话是对是错,那么咱们俩就要先约法三章。”唐宁扭头看着裴仙童道。 裴仙童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行,没问题,你说吧。” “第一,在我想事情的时候,没有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就不要打扰我。”唐宁竖起一根手指头:“第二,对我放尊重一点,不要总是一口一个狗官的叫。 我是镇江军兵马钤辖,你是愿意叫钤辖,还是大人都无所谓,就是别叫狗官,难道你自己喊的很爽吗?” 裴仙童嘻嘻一笑道:“感觉是还不错啦……” “这就是第三点,军中没有个人身份,我们是一个整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级的话就是你需要遵守的律条,所以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的。 我说什么你就听着,就算不爽,也得给我忍着。 我话讲完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唐宁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因此裴仙童听完之后,就垂着头低声嘟囔道:“凶什么凶嘛……” “你说什么?” “好啦,我知道了。”裴仙童啧了一声,就退回自己刚刚的位置坐下,无聊的看自己的手指甲。 唐宁叹了口气,正欲继续攻克摆在自己面前的难题,忽然想起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现在属于当局者,或许没那么容易想到解决的办法。 而裴仙童一来是个对这方面事情一窍不通的白痴,二来她现在也属于旁观者。 不如就让她来说一说,没准还真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也说不定。 于是唐宁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小裴啊……” “你在叫我么?”裴仙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比你大,你凭什么叫我小裴?” “好好好,裴道长啊……” “在呢,有什么事,说吧。” “这个,我问你一个问题啊。说从前有一个人只带了够他们全家吃两周的粮食出门游玩,半路上在荒郊野岭遇到一群坏蛋。 这个人呢费九牛二虎之力把坏蛋给降服了,然后又遇到了新的问题。这里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最近的地方呢,也需要一段路程。 这个人是又怕粮食不够吃,又怕半路上会出问题,那么请问,现在这个人该怎么办?” 唐宁说完,便带着些许期待的看向裴仙童。 “那还不好办,把坏蛋全杀了就行了。”裴仙童一点犹豫都没有,瞅着唐宁理所当然的道:“坏蛋没有继续让他们活命的必要吧?” “呃……这个……”唐宁吭哧半晌才回答道:“这恐怕不行,因为这些坏蛋也并不是单纯的坏,只是相对而言。 对于他们所保护的人来说,或许那个人才是坏人呢? 所以杀了不成,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既然不坏,为什么要叫坏蛋呢?”裴仙童茫然的问道。 “……”唐宁叹了口气道:“算了,你继续看你的指甲吧。问了也是白问,我早该想到的……” “不对啊,我忽然想起来,既然是个荒郊野岭,那为什么你一开始说的那个人要带着全家去荒郊野岭呢?” “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 “那由此便可得知这个人的动机不纯,说不定他就是冲着那些所谓的坏蛋去的?” “能不能……” “哇,这么一想,那个人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啊,应该把他杀了才对!” 唐宁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希望裴仙童不会从这个例子上联想到自己。 “狗官,那个人是谁呀?” 唐宁强笑道:“我也不知道,我随便说说的。” “哦。”裴仙童点了点头:“那最好了,要是有这样的人,他最好不要被我碰到。否则我一定要把他的人头砍下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了。” “……你不是最恨骗你的吗?” “我愿意恨什么是我的自由,你管我?” “……” 第七十章 另一个客人 问题虽然棘手,但总有解决的办法。只是目前唐宁还没有想出来,而裴仙童那一句杀了了事,却如同一场春雨之后的嫩芽,在唐宁心脏这个大草原上疯狂的生长。 “老头,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这八千人总不能全在这杀了吧?然后咱们的口粮也不够用,不足以支撑咱们在这里等待游师雄占领了癿当城之后分兵回来……” “老夫发现你这个人,时而聪明绝顶,时而蠢笨如猪。”程羊打断了唐宁的话,劈头盖脸就甩给了唐宁这么一句。 “你咋骂人呢?” “骂的就是你!”程羊怒道:“老夫问你,咱们现在最不缺的是什么?” “这个……武器?” “唉,咱们最不缺的是钱啊,是钱啊!咱们一路上剿匪岂是白剿的?你去问问小张,大军如果前行,光是运送金银财宝的车辆就要足足十几辆。” “老头啊,你还说我笨,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钱又如何?你还能给我变个戏法,把这些钱变成粮食不成?” 程羊无奈了,他都不知道唐宁为什么会用鄙夷至极的语气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青塘这片地方,早就不是角厮罗和董毡时期的高度团结了。几年前阿里骨联合西夏对宋作战失败,青塘人早就不服他的管教,选择与他分道扬镳了。 因此青塘这些年,才陷入了长久的内乱不可自拔。 赵煦之所以敢以如此强硬的态度对青塘用兵,青塘的内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在宋人大举进攻青塘的时候,游师雄十分聪明的打着口号,说是为了推翻阿里骨这个无能的藩王,还青塘人一片净土才出兵的。 因此,反叛阿里骨的部落对宋军也并没有什么反感。当然了,更不会有什么好感。托妻献子的事情干不出来,用钱来买粮食,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举双手欢迎。 毕竟青塘人中有很多都向往着宋人的生活,有了钱,他们就可以去宋国境内买块地,盖个房子,当一个悠闲的老农。 还别不信,农耕文明的魅力就在于此。很多羌人就是这样被改造成功的…… 唐宁对于这些不甚了解,这也是程羊骂他笨的原因。 距离瓦吹寨不远的地方,往西北方向走六十里,就有一个反叛部落。这个反叛部落的规模还不小,部落的首领也是一个威名赫赫的人物。 不少被灭掉的反叛部落,逃亡的时候都来到了这里,再加上这个部落的士兵能征善战,个个都是人才,阿里骨和鬼章谋划了几次,也没能把这个部落给灭掉。 看了看地图之后,唐宁就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这样规模的部落,牛羊一定不会少。自己带着大批的钱财去问他们买牛羊,他们也应当不会拒绝。 既然已经定下了策略,那么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很多。 在票选带队前往反叛部落的会议上,唐宁以七票的压倒性优势,获得了这个机会。 “喂!我是老大啊!我是钤辖啊!你们选我去,我要是出了意外,你们怎么办?” “我们会想念你的。”神潜笑嘻嘻的说道。 高树点头以表示自己的赞同。 唐宁破口大骂了几句之后,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人家家大业大,要是自己这边派个不入流的小猫小狗两三只过去,人家反而会以为这是在看不起他们。 别说冒充商贾,战火连天的还有什么商贾愿意跑来做生意?况且隔得也不远,这边有点动静,那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还不如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指挥官去了。顺便把扎节带去,想来两方之间,也必然有很大的过节才是。 收拾好东西,唐宁也没带多少人。两车的金银珠宝。裴仙童和林威在身边护卫,小石头和方腊作为亲兵跟随左右,武进营与武卫营各挑选五十人,平夏营里面又挑了十个好手出来。 带上一行人足够吃上三天左右的粮食,唐宁便立刻朝着反叛部落所在地出发。 反叛部落所在地,位于湟水河一条支流的末端。这里环境非常不错,草场肥沃,牛羊成群,在一片山坳背后,还能见到野马群在撒欢似的奔跑。 唐宁一行人在两天之后抵达了这个地方。 这一路上倒是没什么意外,没遇到马贼,没遇到山贼,也没遇到青塘的士兵。 只是偶尔会在附近看到一股骑兵盯着自己这边跑过去,想来这就是那支反叛部落派出来盯着瓦吹寨的斥候了。 来到河岸边上,远远望见草原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帐篷。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白云一样的缓缓飘动的羊群。 唐宁才刚刚跟一个牧人打了一个照面,就受到了对方的热烈欢迎。 几百个骑士忽然从远处打马而来,把唐宁这一行人围在正中间,那羌人翻译怕的要死,但还是硬着头皮,在唐宁的指示下说道:“各位勇猛的青塘战士,我是如今已经攻占了瓦吹寨的宋军指挥官。 我带着大宋国的善意前来与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交朋友,希望大家可以和平相处,不要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唐宁说着,目光看向一个围着裴仙童打转的骑兵。 “否则的话……”话音一落,宋军将士手中长刀齐齐出鞘。 整齐划一的动作,让拔刀出鞘的声音显得十分震撼。青塘人胯下的马受了惊,好不容易控制住,扭过头来瞪着宋军叽里咕噜的叫骂。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名看上去像是骑兵头子的人从一众骑兵中走了出来,眨眨眼睛,看着面带微笑的唐宁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他问咱们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有那个头上蒙着黑布的人是谁,咱们屁股底下的马又是从哪里来的。” “箱子里装的是钱,屁股底下的马,是从那些骄傲无知的阿里骨部下手中夺来的。至于头上蒙着黑布的人,请容我卖个关子,等见到你们部落的首领之后,我再说明他的身份。” “可是宋人,如果你是带着善意而来的,那你们为什么还穿着铠甲,带着兵器呢?” “在我们宋国有一句话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没有侵犯你们的意图,更没有这个想法,但我们却不得不防备你会突然之间对我们下手。 当然,如果你们能够展现出你们的落落大方,我想我们之间彼此信任也不会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唐宁的脸上一边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边说道。 不得不说,人长得阳光帅气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唐宁面前这个骑兵头领,对唐宁的笑容无法产生半点恶感。 唐宁比了个手势,宋军就集体把自己的武器又插回鞘中。 唐宁诚恳的道:“这位勇士,我带着诚意前来,希望你去通报一下你的首领,不要让你的首领失去一个结交好朋友的机会。” 那骑兵头领听了羌人的翻译,沉思片刻,最终点点头道:“好吧,宋人。我这就去你带你见我的首领,希望你说的话是真的,你是带着善意来与我们交朋友的。” “这是自然。”唐宁如释重负,笑眯眯的道:“你们才是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帮助主人除掉害虫的热心邻居而已。” 骑兵头领听了这话,也笑了。满意的点点头道:“不过你需要等一会儿才行,首领刚刚接见了一个宋人,等他离开了,你才能见到首领,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唐宁一边笑着摆手,一边心中惊诧,这种地方,这种时期,除了自己所代表的宋军,哪里还会有宋人来青塘了? 第七十一章 礼物 等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唐宁还是跟这个骑兵头子聊了几句。他叫做赞达,是在这个部落出生的。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似乎跟这个部落的首领从小一起玩到大。 包括后来反叛阿里骨,和阿里骨的军队作战,他都有参与到其中。 唐宁表示了自己对他的钦佩,说他是一个勇猛的战士,部落的首领能够得到他这样的人才,是首领的幸运。 而赞达却摇着头回答说,首领才是真正勇猛的战士,他还要次之。 看来这个首领他是靠自己的本事当上的,否则也不会如此被赞达维护了。 聊了几句之后就有一个人从最中央那座看上去就不一般的帐篷里走出来,那人出来的时候背对着唐宁,唐宁没看清他的长相,不过看到他的轮廓,却有些眼熟。 随后赞达便带领唐宁进入帐篷,在进去之前,赞达看着裴仙童和林威道:“他们两个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林威在得到唐宁眼神的授意之后,就站在一旁并不言语,但裴仙童却很不高兴。 “为了首领的安全考虑,客人的护卫是不能进入大帐的。”赞达对唐宁这群人的耐心似乎很足,裴仙童这样无理取闹,他也没有生气,而是笑着解释。 裴仙童还要再说话,唐宁就赶忙道:“好了好了,让你在外面等着你就在外面等着嘛,又死不掉人。” 裴仙童眨眨眼睛道:“他们为自己首领的安全考虑,我也要为你的安全考虑呀!万一你们谈不拢,他们对你出手怎么办?” 说罢,在唐宁耳边小声道:“这些异族人总是言而无信的……” 唐宁笑道:“这个你放心,他们没这么小气。况且他们已经有了阿里骨这个强大的敌人,如果他们还有脑子,就知道在这个时候再得罪宋人,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裴仙童瞅瞅唐宁,唐宁朝他笑着点头。裴仙童这才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就气呼呼走到了林威身边。 赞达冲唐宁笑了一声道:“你们宋人的女子,都是像她这样吗?” “她是特例,不一样的。”唐宁简单的回答之后,就被赞达带着进入了大帐。 这些青塘人很给面子,没有提出搜身。这在唐宁看来,是对自己信任的表现。 一进大帐,就看到正中央一个身材强壮,满脸胡须的男子盘着腿坐在地上。虽然唐宁在帐门口,那个男子又在帐尾,但唐宁仍然觉得,这个强壮的男人好似一座大山堵在唐宁的面前。 赞达进来之后,就单膝跪地对那男子说了几句话,羌人翻译就在唐宁耳边小声的道:“他在介绍你。” 那男子对赞达十分热情,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脸上还是一副冰山似的表情,一见到赞达,立刻换上了笑容。 甚至他还亲自走了下来,搀起单膝跪地的赞达,俩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 羌人翻译再次小声道:“他说他们俩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用不着这种无聊的礼节……” 说话间,赞达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唐宁,那男子便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番唐宁之后道:“宋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如今我的部队驻守在瓦吹寨。这一次来见大王,是准备给大王送一份礼物,同大王交个朋友。” “哦?你们宋人都这么喜欢交朋友吗?刚刚离开的那个宋人,也是要跟我交朋友。”男子挑着眉毛,似笑非笑的道:“难不成交朋友这三个字,在你们宋人的语言里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唐宁笑道:“大王,即便是在我们宋国,交朋友这三个字,也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所以大王您不必怀疑我的真诚,而且我带来的礼物一定会让大王您非常满意。” 男子就笑:“那你倒是说说,你带了什么礼物过来?” “我给您带来了一个人,他现在就在外面。”说罢,唐宁冲赞达拱了拱手道:“赞兄,还请麻烦你一趟,去把那个头上蒙着黑布的人带过来。” 羌人翻译把话讲给赞达听后,赞达便点了点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大帐。 留下唐宁跟这个男子四目相对。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花来。于是那男子就哈哈一笑道:“宋人,不管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远来便是客,我请你喝羊奶!” 说罢,大吼一声,帐外便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塘人。 男子吩咐了几句,那青塘人就点头哈腰的离开了。 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托盘,把两碗羊奶带进来了。 膻味虽然很浓,但是唐宁也没那么矫情。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赞达也把人给带来了。 头上的黑布依旧没有拿下去,男子大声道:“那个人是谁?” 唐宁上前将扎节头上的黑布一把扯下来,赞达和那男子都吓了一跳。 扎节作为青塘人在这一片地区的指挥官,自然跟这个部落是积怨已久。然而无论是赞达,还是首领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因为扎节麾下的士兵,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强壮的。 因此见到扎节的时候两人都是大吃一惊,甚至还有些怀疑这个扎节是不是宋人找人冒充的。 “这……这是扎节?”赞达犹豫着问了一句。 只见扎节怒容满面,但他的嘴巴里塞了好几个核桃,说不出话。男子喊过人来,把扎节口中的核桃去掉,扎节就怒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居然跟宋人私通,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样做,是对你们脚下土地的玷污吗?” 唐宁在给扎节头上的黑布去掉之后,就坐在一边抱着手看热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了。 首领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瞪着扎节道:“扎节,你现在只不过是一阶下囚而已,你哪里来的胆气,在我面前继续叫骂?” 扎节哼了一声道:“我扎节即便是身为阶下囚,但我的所作所为,对得起王上,对得起我脚下的这片草原。 我即便是死了,也问心无愧。倒是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混蛋,你们死后,连野狼,秃鹫都不会来吃你们的尸体。” 首领大怒,一拍地面就要站起来。但刚抬起手,又不知为何,冷静了下来。赞达一直看着他的表现,见状松了口气。 “扎节,不论你如何的激怒我,你现在依旧只是个囚犯而已。 我不会轻易的杀了你,你这些年对我部落的人民造成的伤害,你犯下的每一笔血债,现在已经到了偿还的时候了。”首领面无表情的说道:“赞达,你把他带下去吧,好好看管,别饿着他,也别让他死了。” 赞达点点头,便拉着扎节离开了。 那首领等叫骂不停的扎节和赞达离开之后,才把目光转向唐宁道:“宋人,你为我带来了十分不错的礼物,你有资格成为我的朋友。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宁起身笑着拱手道:“在下姓唐,单名一个宁字。” 首领点点头道:“我叫阿令。” 说罢,首领又道:“唐宁,说出你的来意。你把扎节交给我,定然不是来交朋友这么简单。 这么多年你们宋国的商人打着交朋友的旗号来青塘,但你们绝不会空手而归。 我虽然不是特别 第七十二章 仇人见面 “既然大王您都开门见山的说了,我再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我气量小。好吧,大王,我这一次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阿令点点头道:“你说吧,我在听。” “我想从大王您手中,买一些牛羊,和一些能够当做粮食吃的东西。” “你要这些做什么?”阿令皱起了眉头:“巴金城不是也落入你们宋人的掌控之中了吗?这样的话,你们的补给应当能够顺利抵达瓦吹寨才是。” 唐宁笑道:“大王的眼线真是不少,没错,巴金城的确已经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而且,来自河州的补给也在运送的路上。 但是,大王。昨日的战斗,您的眼线应当也看到了才是。 八千个阿里骨帐下士兵,在扎节被生擒的情况下,全被我俘虏了。所以本来足够我们自己吃到补给抵达的粮食,还要分给这些士兵,就不够吃了。 因此我希望能够从大王您这里购买一些牲口和粮食,来坚持到补给抵达的时候,不知大王您意下如何?” 阿令眯着眼睛问道:“为什么不把他们全杀了呢?这样既方便,又省事。” 唐宁摇头失笑道:“大王说笑了,这八千个士兵,也并非出自本意。况且我们宋军又不是来青塘搞屠杀的。 我们要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青塘人民,推翻残暴的阿里骨政权,还青塘人民一片青葱草场,一片澄澈天空。” “青塘人民不用你们宋人来拯救,也轮不到你们拯救。”阿令摇着头说道:“不过你要推翻阿里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所以我可以帮助你,不过你要拿什么来跟我交换呢? 即便我们如今是朋友了,但数额巨大的牛羊,我也不能白送给你。” “钱。”唐宁回答道:“金银珠宝,布匹罗绢,这些我都带来了不少,我希望用这些东西,跟大王您换牛羊当做粮食。” “哈哈哈!”阿令大笑三声,看着唐宁饶有意味的说道:“你难道觉得我在乎的是钱吗?” 唐宁苦笑道:“更多的东西,我没法给,也没这个权力。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我只能给大王您这些金银珠宝了。 至于其他的,如果大王您能够碰到官家派的使者,到那时,您再跟他商量这些事情吧。” 阿令摊摊手道:“那就是没得谈咯?” “能够见到大王您,又跟大王您交了朋友,在下自己是觉得很愉快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希望大王能够成为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 唐宁说完,就起身朝阿令拱了拱手,随后便转头准备离开大帐。 但等唐宁刚刚走到大帐门口,准备离去的时候,阿令却忽然在后面叫住了唐宁。 “先别急着走嘛。”阿令笑道:“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那什么事情都是好商量的,难道不是吗?” “是这个道理。”唐宁咧开嘴巴冲着阿令嘿然一笑。 “我的条件是,你要把你带来的东西全部留下。等你回去之后,我希望你能够给你们宋国的皇帝写一封信。 阿里骨一旦被推翻,青塘就需要一个新的统治者。否则四分五裂的青塘,很快就会被西夏,或是你们宋国吞并。 我可以让青塘成为你们宋国的藩国,但是我要保证青塘是属于青塘人民的,不是属于你们宋国的。” 唐宁笑眯眯的回答道:“这些话,大王您跟我说没用。还是等我写信奏报官家,由官家派使者来跟您商议此事吧。” “好。”阿令对宋国的官职也有一点了解,至少他知道,这件事自己不该找一个宋国的武官来谈。 “我会给你二百头牛,四百头羊。还会给你十个牧人,帮助你把这些牛羊带回瓦吹寨。而且,我还会帮助你们宋人与阿里骨作战,如果有这方面的需要,你尽可派人来告诉我。” 唐宁鞠躬道:“那本钤辖就代表全体镇江军将士,谢过大王的好意了。” 阿令笑道:“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随后唐宁便转头离开了大帐。 前脚才刚刚迈出来,刚刚那个背影看上去眼熟的宋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清这人的长相,唐宁便很想现在就把这个人杀掉。 “哦,还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说是不是啊?唐大夫?或者某家现在应当叫你……唐钤辖?唐大人?” 这人哪里是眼熟,他便是唐宁恨不能除之后快的大敌赵仁。 笑眯眯的模样和他在南山上没有丝毫的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从耳根一直到脸颊,看上去十分可怖。 不过若非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因为赵仁留起了络腮胡,将这道长长的伤疤遮挡住了一部分。 “赵仁。”唐宁眯着眼睛,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是我。”赵仁笑着说道。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还是拜唐大人所赐啊,唐大人一路上把某家那些不入流的手下杀得丢盔卸甲,某家留在境内实在是没什么安全感。 这不,某家就逃到这边来躲灾来了。”赵仁笑道:“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无巧不成书。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跟唐大人你再见一面。 南山一别,至今已久。不知唐大人这些日子来,过得是否安好?某家可是想你得紧啊,日日夜夜,某家每天晚上睡不着觉,都在想着唐大人在南山时的好手段啊!” “那你可得好好的开心一下,以后你可以好好睡觉了。”唐宁把手伸向腿侧,面无表情的道。 “哦?唐大人此言何意?”赵仁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看着唐宁,并无惧色。 “因为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唐宁一下子就从腿侧掏出小弩,对准赵仁便准备扣动机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硬生生的把唐宁举着小弩的手臂按了下去。唐宁的机括已经按动,那根箭矢便咄的一声射在赵仁脚边。 “他是我的客人。”阿令看着唐宁,严肃的说道:“我不管你们两个有什么恩怨,离开之后,你们俩请便,但不要在我这里打打杀杀。” 说话之间,一群青塘武士已经围了上来。 赵仁蹲下身子,从地上拔出那根箭来,对唐宁笑了笑道:“唐大人的礼物,某家定会好好珍藏。” “是么?”唐宁笑了,他以极快的速度,用另一只手,在另一条腿的一侧摸出一把小弩,对准赵仁的双腿之间,就是一箭射了出去。 然而让唐宁感到失望的是,这一箭并没有射中自己想要射的地方,而是射在了赵仁的大腿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唐宁还会动手,就连阿令也愣住了。 唐宁撇了撇嘴道:“今天还真是你的幸运日……”说罢,又对阿令道:“大王,还不把我放开?” 阿令心中感慨,这个看上去稚嫩的宋人将领,真的好狠。假以时日,他在宋国必然会出人头地。 青塘武士们短暂的愣神之后,就扑上来想要把唐宁一行人拿下。 裴仙童和林威刀剑出鞘,准备迎敌,而阿令却喝了一声,止住了冲上来的青塘武士。 “我放开你,你不会再伤他了?”阿令看着唐宁问道。 “如果不是看在大王您的面子上,刚刚那一箭射的就不是他的大腿而是他的心窝了。”唐宁认真的回答道:“这个人在我大宋,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 既然大王您想要保他,我自然不会违背大王您的意思。但我希望大王您不要跟这种奇怪的人来往,我想官家也会因此对您的看法有所改观。” 第七十三章 溜了溜了 软中带刺的一番话让阿令神色有些难堪,扭头看了眼捂着大腿,神色怨毒的赵仁,再看看面色如常的唐宁。 阿令叹了口气道:“唉,这是何必呢?”说罢,松开了唐宁的手。 “虽然他在你们宋国是通缉犯,但是他在我这里,只是一个客人。你说你是带着善意来的,所以我希望接下来不会再有流血的事情发生了。” 唐宁笑着答应,看了眼赵仁,便带着裴仙童和林威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转身离去。 一路上青塘武士都十分戒备唐宁,生怕唐宁再次暴起伤人。然而直到唐宁带着人离开部落范围,回到外面宋军驻扎的地方,他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阿令看着唐宁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这才扭过头,对给自己止了血的赵仁说道:“你还没对我说过有这回事。” 赵仁会说青塘话,虽然很蹩脚,但沟通并不是问题。 听到阿令这么说,赵仁便扯了扯嘴角道:“大王有所不知,在我们宋国,有权力的人想要把一个普通人当做通缉犯,不要太简单。” “所以为什么一个普通人会跑到这边来问我购买五百匹马?”阿令盯着赵仁道:“如果你是给你家的护卫购买的,我想,五百匹马是不是太多了?” 赵仁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只不过是给那些大人物跑腿的。他们需要马,于是就派了在下过来问大王您购买。 同样的事情,在下以前做过几次。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官兵才将在下列为通缉要犯。 大王您若是有所顾虑,在下大可回到宋国,再找他人前来与大王商议这桩交易。” 阿令沉吟片刻道:“算了,既然你来都来了,还带来了那么多军械,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 赵仁一听这话,很难不高兴。点点头笑着拱手道:“多谢大王!” ……………… “没把赵仁这混蛋杀掉真是可惜!”回到自己的大帐之中,唐宁便气呼呼的说道。 “狗官,那个赵什么的,你跟他有仇啊?”裴仙童想问很久了,刚刚唐宁在青塘部落中的表现实在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对唐宁的印象,完全就是贪生怕死,畏首畏尾。被警告之后还要再次伤人的事情,不像是唐宁能够干出来的。 唐宁瞥了眼裴仙童,叹气道:“这赵仁本是润州南山上的一个强盗,当年整个两浙路都被南山盗祸害的不成样子。 后来南山盗被用计剿灭,三个首领,韩雄,王庆,赵仁,本该都死在那场乱战之中。 然而赵仁身上中了无数支箭,都成了一个刺猬,到最后还是让他给跑掉了。 官家派来处理这件事的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后来我与长虹镖局起了冲突,家里面进了一群悍匪。 幸运的是我师兄在家里,把这些悍匪都给处理掉了。盘问之后,我发现这些人受雇于一个叫做安先生的神秘人。 他联合长虹镖局,想要把我除之后快。 后来我又调查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安先生就是赵仁。 他的命太硬了,官兵第二次围剿南山盗,以他为主要目标,都没能捉住他。 这个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寝食难安。我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会像一只潮虫,生活在黑暗之中,却没想到我在这里见到了他。” 唐宁一边说着,一边给裴仙童和自己倒了杯茶。 大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跟裴仙童。林威去卸甲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裴仙童撇了撇嘴,小声道:“我还想杀你的时候,你也是寝食难安。你是不是只要有个仇人,就要寝食难安啊?” 唐宁摇了摇头道:“你跟他是不一样的,你是要杀我,他是要杀我全家。这哪里是一个概念呢?” 说罢,抿了口茶,便将后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那现在怎么办呢?”裴仙童眨了眨眼睛:“要不我去帮你杀掉他?” “不妥,阿令知道他是跟我们有过节,而且就这样,他还要保住赵仁,这说明赵仁给他带来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东西。 所以一旦动手,赵仁承诺的物资没给阿令,阿令一定会把咱们当做出气筒,而且青塘人比宋人强壮,比宋人凶猛,你去做这件事太危险了。”唐宁叹了口气。 “哦。”裴仙童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握着茶杯的手却微微紧了一些。 “我是真的很想在这里等到赵仁离开的时候,到那时就直接给他杀死,以绝后患。 但时间不等人啊,瓦吹寨的兄弟们还张着嘴等着喂呢……真是头疼,这一次就只能放过他了。” “但是我可以在这里等呀!”裴仙童自告奋勇的道:“你们给我留些补给,留匹马,我在这里等他离开之后就杀了他。” 唐宁挑了挑眉毛道:“这话我其实想说很久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你虽然是个道士,但谁也没说道士不能嫁人。 我看你这幅模样,早晚是要被一位英雄好汉吃的死死的。到时候你要是还在想着打打杀杀的事情,怎么相夫教子啊? 就算不相夫,教育孩子也不能从小就教他打架教他砍人吧? 有时间呢,多看看书,提升一下自己的思想境界。我这里有几本书,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裴仙童红着脸道:“谁……谁要相夫教子了!” “不是吧?你难道想像你师父那样单一辈子啊?” “有……有什么问题?” “一来你老了的时候身边没个伴,二来你也没有后人能够照顾你年迈之时的起居。第三,在你漫长的后半生中你一定会后悔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找个老公。 这可不是胡乱说的,以我个人见过的那些一直单身的男女来说,他们无一不是一开始踌躇满志,最后追悔莫及。” “这样啊。”裴仙童回答的十分敷衍,垂着头说道。 唐宁看她这幅模样,好似是被自己说中了伤心事一般。就没有继续说下文,然而裴仙童却对下文无比的期待。 她的年纪,也就比唐宁大个一两岁。 双十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白天夜里全在习武练功,根本连喜欢谁的时间都没有。 一直到今日,唐宁说出这番话,裴仙童才有了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正期待唐宁继续说下去,但唐宁却跟个死人一样闭上了嘴巴,掏出一本书,敲着二郎腿看起来了。 裴仙童一阵无名火起,怒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唐宁抬头看了裴仙童一眼,同样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在刘依儿身上遭遇过多少次了。一般这个时候就把嘴巴闭的紧紧的,过一段时间再搭话,这样存活率会提升很多。 于是唐宁又把头低下继续看书了。 裴仙童火冒三丈,想对唐宁发怒,又找不到什么借口。 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唐宁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呸!谁要这狗官关心了?裴仙童在肚子里骂了唐宁好一阵子,眼神要是能杀人,唐宁这时候都得成肉酱了。 再次哼了一声,裴仙童便起身离开了大帐。 唐宁也乐得清闲,美滋滋的喝了口茶,低头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阿令的人就到了。他来接收镇江军带来的东西,同时也把唐宁需要的补给带给他。 交易结束,唐宁让那个青塘人替自己转达对阿令的谢意后,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里。 三日之后,方才回到瓦吹寨。 第七十四章 劳碌之命 一去一回,五天的时间对于瓦吹寨将士来说是很漫长的。眼看着仓库里面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每个镇江军士兵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些郁闷。 实在是搞不懂将主,为什么不把这八千人给杀掉,或是让他们逃跑。这样节省掉的口粮,都够镇江军自己吃半个月了。 游师雄的信件已经送到,唐宁不在,程羊就把信拆开看了一眼。 癿当城已经处于游师雄的掌控之中,等处理掉城中乱局,游师雄就会派人来接应瓦吹寨的镇江军将士。 在此之前,还需要瓦吹寨将士坚持一阵子。 坚持倒是没什么,除了粮食之外,镇江军将士就再没有什么问题了。 因为唐宁优待俘虏的政策,那些青塘人发现留在这里甚至要比在自己家还要好。 在家里一天两顿饭都没有保证,但被抓了之后,每天只要帮宋军干点活,两顿饭就一顿都不缺。偶尔还有骨头汤给他们喝,这样的美事,以前想都不敢想。 想象之中的挨打受苦也没发生,除了那些企图逃跑的人之外,宋人手中的鞭子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要是不打仗,能够一直这样也不错。有的青塘人如此想到。 这天武大壮刚吃过早饭就去换岗,一大早这家伙就呵欠连天的。往寨墙上一站,他就发现远处有些不对劲。 左看看,右看看,他还发现不止是自己发现了不对劲,所有人都发现了。 寨墙上的宋军士兵目光集中在远处的平原上,哪里有一片白云从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缓缓的飘了过来。 白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朝着瓦吹寨越行越近。瓦吹寨上的宋军见那黑点过来,便做好准备迎敌。 然而那人越近,宋军就发现他身上的甲胄越是眼熟。 等他到了近前,武大壮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将主的护卫吗?” 众人一看,发现还真是。林威大喊道:“将主回来了!开寨门!” 说罢,宋军一阵欢呼。寨外被宋军安排在简陋的营帐中住下的青塘人被惊醒,一个个都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出来看了看。 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的绵羊,青塘人不由得非常羡慕。 游牧民族的男人女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有多多的羊,有骏逸的马。 “都起来干活了!干活了!” 立刻有宋军去把青塘人都叫醒,喊他们起床干活。 唐宁带了这么多牛羊回来,光是放养可不行。至少也得修个围栏,把牛羊都圈养在里面。 瓦吹寨因为唐宁的归来而开始了忙碌,回到寨中,唐宁骑在同样有些兴奋的阿灰背上,冲着宋军招手。 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掌声,以及欢呼。 “做的不错啊,带回来这么多牛羊。”程羊为唐宁牵着阿灰的缰绳,笑着说道。 “主要是去的地方去对了,那个部落的大王也有意跟咱们打好关系,他想做阿里骨后,整个青塘的王。”唐宁撇撇嘴道:“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不过是一个反叛部落的首领而已。” 程羊正欲接话,就听唐宁继续道:“对了,他们的大王还跟赵仁有接触。赵仁你应该知道吧,刘公事就是因为他,连军都不随了,直接带着人去找他杀了。” “知道。”程羊点了点头,疑惑道:“赵仁怎么会跟他有接触?”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亲眼见到赵仁了,我还想杀了赵仁,奈何那大王不让我动手。我后来想了想,估计是赵仁给他带去了盐铁一类的贵重资源。 那个大王还想让这条交易线一直做下去,所以舍不得杀赵仁。” “那你有没有杀了他?” “没有。”唐宁摇头:“我一开始是真的很想杀了他,但是那个部落的大王拦住我之后我就没这想法了。 本来我是有机会的,但我只在他的大腿上射了一箭。 要是赵仁真被我当场杀了,那大王又丢了面子又丢了人,说不定就要把我们全杀了给赵仁陪葬,犯不上啊。 就让赵仁多活一阵子吧,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做掉他的。” “唉。”程羊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个如今成为朝廷心腹大患的人,当年不过是一个侥幸逃出生天的癣疥之疾呢?” “所以说造化弄人啊。”唐宁十分感慨的道:“我估计他这次来,要么是找这个大王要兵,不然就是要马。 反正不论要什么,都应当通知淮东淮西两地的官府注意,也需要通知沿路的各州县加强戒备,如果遇到大规模的马匹入境,还是留一个心眼为妙。” 程羊点头道:“老夫这就去写信通知。” 说罢,就背着手离开去找张景明了。 这老头子虽然嘴上说着要自己去写,但就他那狗~爬一样的字体,给人看了是会笑掉大牙的。于是张景明就成为了他的代笔,有时给官家去信,也是他说,张景明写。 裴仙童依旧是气鼓鼓的,主要是因为今天早上这女人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半夜三更大家都在睡觉,她就熬了一锅粥。唐宁早上起来的时候,裴仙童就把粥端了过来。 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那都是没安好心。裴仙童这只黄鼠狼,一定是对自己有什么图谋。 那碗粥里,说不定就被她下了药。 所以唐宁宁死不屈,打死不喝。裴仙童最后气得直接把碗摔了,唐宁也懒得去哄她。于是裴仙童生气生到了现在。 容易被情绪左右的护卫不是一个好护卫,好在林威那张亲切的脸庞依旧在身边。 唐宁左右无事,就给林威倒了杯茶,两人聊了一会儿天。 “林大哥,你说咱俩自从滁州认识以来,似乎一直没怎么好好聊过吧?” 林威笑道:“大人事务繁忙,从属下在滁州认识大人之后,大人没有一天不是在操劳的。哪里有闲工夫跟属下闲聊了。” 说罢,感谢唐宁一声,从唐宁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唐宁咂了咂嘴道:“好像也是,我似乎一直都没闲下来过。 在滁州的时候要赶着去环庆路,在环庆路的时候又要去各种地方运送粮草。然后又要打仗,之后又是进京,又是洪灾的,回了家也不消停,为了这个镇江军是操碎了心……” 说到此,唐宁哀叹一声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从南山上下来之后,就只想着享福啊!” “大人,您看上去不像是个享福的命。”林威抿了口茶道:“大人您太重情义,身边的人若是遇到什么事情,您无论如何也会出手相助。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大人您操劳的了。” 唐宁苦笑一声,心里知道林威这番话里那个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大宋的皇帝赵煦。 正如林威所说,要不是赵煦对自己这么好,好的让自己感到惭愧,自己才懒得去管这些破事。 师父想让自己当官,那自己就当个芝麻官混混日子。回到家里,搂老婆带孩子不比现在的生活有滋味多了? 你问我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儿?整个瓦吹寨的附近都是一片牛羊的粪便味…… 和林威闲聊了一阵,俩人就出门去看正在训练的宋军士兵了。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唐宁都在规划和监督围栏的修造。 对于一万人来说,这些牛羊根本不够他们敞开了吃的。好在除了牛羊,阿令还给唐宁拉了一些粮食,总算是能顶一阵子。 直到第四天的清晨,游师雄派来的先锋才抵达了瓦吹寨。告诉唐宁癿当城已经稳定,转运使已经派了四千人来辅助唐宁运送俘虏进入癿当城了…… 第七十五章 廓州之战 瓦吹寨与癿当城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之前扎节带着他麾下的士兵也只是走了一天半就抵达了瓦吹寨跟前。 唐宁带上了两千五百镇江军士兵,其余的弟兄全部留在了瓦吹寨。 经过与扎节那一战之后,身上没有负伤的士兵很少。这两千五百人也属于矮子里面挑将军,好模好样的都要随军参与下一步的行动了。 两天之后大军抵达癿当城,六千兵马分为前后二队押送扎节所部的八千俘虏。 癿当城不愧是青塘南方的一座大城,一万多人进了城里,也没什么拥挤的感觉。 这八千人对于游师雄来说,就不是难事了。癿当城的一切事务,游师雄是不管的。整个癿当城被打下来之后,游师雄拿了些粮食和牛羊之后,就把癿当城交给了一群支持宋军的青塘人。 而唐宁所带来的八千俘虏,交给这八千人,一方面又省事,一方面还不会脏掉自己的手。 四月十五日,休整完毕的大军再度出发。这一次,目标是癿当城西方的米川城。 游师雄指定的军略,便是不与陈庆等人配合,他们去进攻湟州,进攻邈川城,这一切都不关他游师雄的事情。 他的目标是廓州,拿下廓州,顺道去积石军抢点粮食,随后就能够真正的与陈庆夹击青塘城,使阿里骨插翅难逃。 因此,唐宁这支镇江军并入游师雄所部之后,也要开始向廓州进军了。 本来黄河沿岸还有一座达南城,也是阿里骨占据的一座城池。但是达南城在黄河对岸,拿下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况且黄河南边的青塘人压根就不知道这边在打仗,他们那边平叛都忙不过来。 游师雄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资助那边的反叛部落,比如边军淘汰下来的军械,大部分都送给了那边的青塘叛乱分子。 阿里骨一直对这边的叛乱部落十分头疼,但天高皇帝远,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办法处理那片区域的青塘人。 青塘的内乱已经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阿里骨有能力灭掉的,基本上都不存在了。剩下的那些,都是要打持久战才能灭掉的。 本来阿里骨还觉得自己时间很多,但宋军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起了进攻。阿里骨心知宋人图谋河湟之地已久,但不论是谁也没预料到宋人会新皇帝刚刚继位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发起进攻。 这也是宋军从开始进军之后,就一直在取得胜利的原因。 四月二十三日,毫无防备的米川城在宋军的突然袭击之下宣告失守。城主仓皇逃窜,却被宋军的小股骑兵俘虏。 游师雄在米川城内举行了一场祭天仪式,米川城城主以及他的一众属官在城内宋军搭建的一座平台上被斩首,尸身悬挂三日,无人敢上前去解下来。 只有秃鹫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飞下来啄一两口,三日之后,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然而逃出去的青塘人还是有一部分,廓州在分兵支援湟州后,剩下的五万驻军被集结起来,在廓州城附近屯驻,准备与宋军交战。 同时,北线对于湟州的攻势也取得了胜利。把拶宗城告破,整个邈川城以东,皆属宋人之手。 五日后,游师雄在米川城等到了宋军从河州调遣的两万援兵,便开始朝着廓州城进军。 以三万对五万,从兵力对比上来说,宋军是非常吃亏的。 两军在廓州以南四十五里的郊外爆发了一场遭遇战,刚刚进行了长途跋涉还未来得及休息的宋军在这一战之中吃尽了苦头,好在青塘人骑兵居多,而宋军又占据了附近的一座大山。 因此青塘人便没有痛打落水狗,而是鸣金收兵,就近驻扎。 游师雄有些后悔,他还是太轻敌了。 一天之前他就收到斥候回报的消息,说廓州的青塘人已经开始朝这边前进了。游师雄想着青塘人的主力部队都去北线支援湟州了,留在廓州的青塘人应该厉害不到哪儿去。 于是就没当回事,继续进军,打不了就跟他们打上一仗。 结果却是被青塘人痛揍了一顿,搞得游师雄心里很是郁闷。 从他跟青塘人开始打交道起,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晚上吃过饭后,游师雄便迫不及待的找来各高级将领开了个会。 唐宁作为镇江军的钤辖,也是有资格参与到这次会议之中的。 于是他便出了个计策,当初在瓦吹寨,就是由瓦吹寨的人拖着,游师雄去进攻癿当城,那么现在为什么不故技重施,分兵一部分去偷袭廓州城呢? 游师雄说这个办法好,就按这个办。说完就看着唐宁。 唐宁眨了眨眼,瞅见其他各部将领都在看着自己,就知道这回定是自己去干这件事了。 于是只好起身请命,而游师雄也顺水推舟答应了。 除了唐宁自己带着的两千五百镇江军之外,游师雄还给唐宁分了五千五百人,凑够八千人,带上一日的口粮,轻装简从,趁夜奔袭廓州城。 夜色中一支宋军抹黑从背坡下了山,青塘人的大帐在很远的地方,今天晚上的月亮,又被乌云遮挡的散发不出一点光芒。 因此青塘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支部队出发。 为了把宋军阻截在这座山峰附近,廓州足足出动了四万五千人去迎击宋军。 其实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虚张声势,光是拦截你的人就有四万五,你想想我们留在城中的守军还有多少吧。 不过游师雄不吃这一套,因为武德司已经把廓州城里只剩下五千守军的事情告诉了他。 唐宁亥时出发,抵达廓州城的时候,正好是寅时。这个时间就是凌晨四点,正好是天还没亮,人睡的正死的时候。 包括廓州城上的守军,也是打着呵欠,泪眼朦胧的犯瞌睡。 于是唐宁便让平夏营将士带着工具,摸黑攀登城墙。 游牧民族毕竟不是适合住在高大城墙里的民族,所以他们的城墙并不是很高。 站在下面,用系着铁钩的弓弩把钩子射上去,钩在城墙上之后,就到了平夏营的表演时间了。 不过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也惊动了青塘的守军。 匆忙拿起火把,就看到垛口上钩着一枚铁钩。 那个士兵先是扭过头大喊示警,一时间整个廓州城都被他的喊声惊醒。 随后,他就伸手要把这个铁钩子给弄下去。但是因为拉的太紧,他还没办法把钩子掰掉,所以他看着钩子上的绳子,就准备把绳子割断。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从垛口处伸了上来,拽着这个人的脖领就把他拽了下去。 高树登上城墙后,面对两边举着火把冲过来的青塘士兵,吐了口唾沫,举着刀子就迎了上去。 城下一个宋军拿胳膊肘怼了怼一旁的镇江军士兵,抬头看着正顺着绳索往上爬的平夏营士兵道:“你们这个新组建的镇江军,人人都会这本事?” 那镇江军士兵摇头道:“才不是咧,那是平夏营,他们可厉害着咧。一般人想进~平夏营都进不去捏。” “平夏营?这名字听着倒是吓人。” “听说这名字还是官家给的捏,俺也想进~平夏营,他们吃的比俺们好多了。就是训练的时候,他们的训练量比俺们多上两三倍不止,一个个练完累的都跟死狗似的。” “啧啧……”那宋军感慨的道:“那你们将主也是个狠人了。” 说话间,平夏营将士除了一些丢人现眼的爬着爬着掉下去之外,其余的人已经全部登上去了。 在与青塘的守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之后,总算是抢下了控制城门的门闸所在地。 吱呀一声响,廓州城大门开启。 唐宁一声大喝,等候多时的宋军便嗷嗷怪叫着杀进了廓州城…… 第七十六章 你们宋人只会偷屁股吗 廓州城内的青塘人,大部分都还在睡觉。 他们迷迷糊糊之中,就听到外面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 紧接着,他们起床向外看去,就看到了沿着整条城内道路直奔城主府而去的宋军。 能够住在廓州城里青塘人,无一不是有些身家,自以为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所以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他们想的并非是抵抗,而是顺从。 在宋军的呼喝之下,廓州城这条主要道路的两边跪满了人。径直通往城主府的大道上,正在城主府门口激烈作战的宋军清晰可见。 四面的城墙上还在爆发着零星的战斗,但这就像是黑夜之中的一两颗星星,只能作为点缀,并不能给青塘人带来光芒。 八千宋军涌入廓州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廓州城已经失守,或许这个时间会提早一些,在守城士兵开始打呵欠的时候,战斗的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城主府中的护卫在经过半柱香的抵抗之后,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宋军轮着大锤子把城主府的四面墙壁全给锤烂了,冲进去之后,却发现城主已经死了。 不仅是城主,他的妻子,小妾,女儿也都死了,她们的尸体嘴唇乌青,鼻血和嘴角溢出的鲜血都是微微发黑的红色,看来是城主死前给她们喂了毒药。 抬头望着挂在后院树上的城主,唐宁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战争最残酷的地方。 吩咐人把城主府打扫一下之后,唐宁就下令城中戒严五日,酉时之后,城内住民无事不得离开家中。 同时也下令宋军,不得发生奸~淫掳掠一类的事情,一旦发生,直接杀头,以儆效尤。 这一番话不论是陈庆,游师雄还是任何领头的高级将领都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此番前来不是在青塘人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的,而是要推翻阿里骨,收买青塘大部分民众的心的。 接下来大宋要收复青塘,势必需要民众的支持。否则一个三天两头就造反的青塘对于大宋来说,并不是帮助,反而是累赘。 因此即便是在廓州城之前,甚至是在巴金城,游师雄屁股中了一刀的情况下都没有迁怒于青塘百姓。至于罪魁祸首,那个八岁的小孩,捅了这一刀反而把自己捅进了大宋的国子监。 游师雄作保,要把这小子送进大宋的国子监里面去读书。 青塘百姓对游师雄的这种行为赞不绝口,如果说唐宁到了什么地方,土匪们都会很紧张,觉得唐杀星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的话。 那么游师雄在青塘人眼中就是活菩萨,不仅仅是巴金城这一次,以前的游师雄,在处理青塘问题这方面也都是虚伪的令人发指。 只不过在唐宁眼中的虚伪,在青塘人眼中就是仁慈。 夺下廓州城之后,唐宁还故意让几个俘虏逃掉,把消息传递给四十五里外正在与宋军酣战的青塘军队。 青塘人得知廓州城被拿下来了,又气又恼。趁夜撤军,回到廓州城下,要与宋军决一死战。 他们没有料到白日里已经打的精疲力竭的宋军依旧在注意他们的动向,在他们走后不就,游师雄就下令全军出动。 于是这支青塘军队在廓州城下与宋军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唐宁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投降,直到最后一个青塘士兵倒下的时候,他们也固执的没有对宋军说一句软话。 也许这是他们的气节,也许是因为其他的某些原因,总而言之,这四万五千人悍不畏死的战斗从入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黄昏。 宋人的防御线几度面临崩溃,若不是游师雄临危不乱,指挥得当,还真要被这些背水一战的青塘人给绝境翻盘了。 将青塘人的尸体火化,让大风带着他们前往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原,这些青塘士兵得到了宋军的尊重。而他们的气节,也感动了许许多多的青塘人。 比如之前那些在城墙上战败被俘虏的青塘人,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武器,挣脱了绳索,趁夜杀了十几个宋军。 要不是武进营去换岗,说不定死在他们手中的宋军会更多。 这种时候还做无谓的抵抗就无关气节,而是愚蠢与否的问题了。 廓州城内再次搭建了一个台子,这七名青塘俘虏被宋军押着跪在台子上准备斩首。 游师雄坐在上首,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唐宁倒是不怎么在乎,死掉的兄弟不能白白就那么死了,总要人来为他们偿命才是。 而且这七个人也需要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没有随便挑七十个青塘百姓给他们陪葬,已经是宋军的仁慈了。 一声令下,七个人头落地。从他们圆睁的双目来看,他们死前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幸好唐宁把他们的嘴巴堵上了,他是真的害怕这帮人嘴里会冒出一两句让其余的青塘人打鸡血的话出来。 游师雄在监斩完毕后派人去挨家挨户发了点东西,当做是对青塘老百姓的安抚。 这些东西都是大部分都是从城主府里面搜刮出来的,剩下那些都是镇江军添的。 城主府里面真金白银还是不多,这回让镇江军捡了个大便宜,很多瓷器,珠宝,游师雄都是用很低的价格在唐宁手里换取金银。 这些财宝一时之间无法变现让唐宁很是郁闷,无论是变成白花花的银子,还是黄澄澄的金子,那总归是能够分发给将士们的。 再不然,变成粮食也行啊,南线的补给只有河州在不停运送,每隔十五日才到一批,随着战线的推进,这个时间还需要拉长。 在此之前南线的军队就是在以战养战,时间要是再长,早晚要有人饿出事来。 在廓州城进行补给之后,宋军留下两千人在这里,其余的人开始朝着同波堡前进。 同波堡位于积石军与廓州的交界处,根据武德司的情报,青塘人在这里囤积了很多粮食。 人员增加,粮食短缺,现在的南线宋军就跟一帮饿死鬼投胎一样,听到哪里有粮食,二话不说就会去抢劫一番。 而青塘人在廓州城告破之后,终于也得知了宋军在南线也部署了兵力。调遣军队回来对付南线宋军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五月九日,宋军在同波堡大获全胜,缴获了同波堡内的大量粮食。 同波堡守军还算是有魄力,眼看即将战败,就准备火烧粮仓,不想给宋军留下一粒米。 然而平夏营早在游师雄的部署之下,绕道潜入了同波堡。这把火没能放成,守军头领也被俘虏。 五月十八日,宋军在同波堡与青塘的援军激战一整日,互有胜负。就在此时,北方传来了一个让宋军振奋鼓舞的好消息。 在长达一个月的胶着战事后,邈川城告破,宋军已经占据了整个青塘的半壁江山。 阿里骨十分着急,派出鬼章携两万精骑支援邈川城,却在半路被陈庆打了个伏击,丢下六千具尸体仓皇而逃。 以上的消息让宋军对于胜利的信心倍增,前来同波堡阻截宋军的青塘军队,也在阿里骨的命令下撤离,收缩防御,以洒金平,保墩谷,怀和寨三处为防御阵线,抵挡宋军。 只不过个防御线实在是有点小,虽然是个半圆形,但是只要宋军集中兵力攻击一点,这个脆弱的屏障就会破裂。 阿里骨的谋士把种种可能列举出来之后,摆在阿里骨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投降,要么去找西夏人请求支援。 权衡利弊之后,阿里骨最终还是派使者去了西夏。以割让湟州为条件,请求西夏人军事援助…… 第七十七章 国际警察耶律洪基 “听说阿里骨派使者去西夏了,你们觉得西夏人会不会参与进来?” 忙碌的宋军大营之中,能够忙里偷闲的也就只有游师雄这个转运使,以及被他喊来问话的唐宁了。 除了唐宁之外,在场的还有一名高级军官。名叫苗履,据说是唐朝宰相苗晋卿的后人,他爹是潞州知州苗授,父子俩都是铁血硬汉,在西北地区也颇具威名。 只不过这一次苗履是后面率援军赶来的,指挥权依旧是在游师雄手中。 苗履对此没什么意见,但他对唐宁意见很大,他觉得战争不是儿戏,官家派唐宁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是不是有些太小瞧战争了? 于是当游师雄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苗履就笑呵呵的把皮球踢给了唐宁。 “唐钤辖年少有为,学富五车,这些事情,唐钤辖肯定是要比末将更懂的。” 唐宁十分的郁闷,自打自己开始跟当官的人接触,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甭管是文官武官,见了自己肯定是一顶年少有为的帽子扣上来。 这些人有的在说真心话,而如苗履这般的,就是在阴阳怪气了。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这么夸奖自己,自己也不好翻脸。于是唐宁只能闷声道:“苗将军谬赞,卑职不过是运气好,受官家赏识,才捞得官做。 至于什么学富五车,都是旁人信口胡言,不可信的。” 苗履还没说话,游师雄就开口道:“你管人家怎么说你,老夫现在是叫你来商议正事。 你有什么看法,速速说来与老夫听。” 唐宁瞅瞅幸灾乐祸的苗履,心说这老家伙忒不地道,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坏,早晚要摔跟头。 于是沉吟片刻道:“卑职以为西夏人不会参与进来,首先不久之前,种知州和折将军两人大败西夏军队于洪德堡,御驾亲征的贼妇梁氏铩羽而归。 卑职听说西夏国内如今已经分为两派,一派是后党,其中皆为皇亲国戚,多骄横跋扈,弄的百姓怨声载道。 另一派则是以梁乙逋为首的反党,这些人反对后党专权,两边闹的是不可开交。 上次贼妇御驾亲征失利,梁乙逋必定会抓住机会狠咬一口。因此在国内乱局尚未稳定的情况之下,卑职认为西夏不会再派出兵力支援阿里骨。” 苗履诧异的看着唐宁,他觉得唐宁这番分析入木三分,不像是自己印象中一个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能说出来的话。 他怎知唐宁跟师父走了一遭环庆路,遇到的都是章楶,种朴,折可适,种师道这种狠人。从他们身上,唐宁学到了看待问题不能只看面前,目光要放的长远,要习惯放眼全局去思考。 游师雄见苗履惊诧的模样,不由得感慨万分。唐宁过去的经历,游师雄有所了解。这一路上两人无事之时,便闲聊扯皮,说着说着,游师雄就把唐宁以前的事情全给套出来了。 这小子运气实在是太好,走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小时候的贵人是他那个神仙般的师父,长大了之后,又有周怀这样遍地好友的好官接了他先师的盘。 后面又得到了章楶,种朴的赏识,这俩人哪个是好像与的?能被朝廷派到西北跟西夏人掰手腕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在这种情况之下,唐宁得到了这些人的倾囊相授。 他们摸爬滚打几十年,吃了无数的亏,挨了无数的打才学会的思考方式,就这样教给了唐宁。 再看了一眼一脸傻笑的唐宁,游师雄仰天长叹,看来有很多人都对这小子寄予厚望啊。 “你怎么看?”叹完气,游师雄就问向苗履。 苗履从惊诧中清醒过来,摇着头说道:“末将没有唐钤辖那样的眼光,末将只知道,西贼内部有纷争,梁乙逋和贼妇梁氏谁手里的兵多,谁的腰板挺的就直。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俩定然是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手里的兵分出来支援阿里骨。” “所以你们俩都觉得,西夏人不会支援阿里骨了?”游师雄眯起了眼睛,似乎他有不同的意见。 唐宁点点头道:“反正卑职是这么认为的。” 游师雄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不错,西夏人定然是不会站出来帮助阿里骨的。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圣朝之敌,可并非西夏一隅啊。” “您是说……辽人?”苗履沉吟片刻之后,不确定的问道。 “没错。”游师雄点了点头,看向唐宁道:“你来说说,为何老夫会忌惮辽人?” “没什么好说的,敌人的强大就是自己的弱小,放任敌人变得强大,无异于慢性自杀。” “说得好!”游师雄抚掌笑道:“老夫总是能够在你嘴里听到一些精辟的话语,这些都是你那先师说过的不成?” “卑职这一身所学,一成源自书籍,一成源自师父以及诸位大人教导,另外八成,皆是先师传授。 转运使大人尽管当成先师所说便是。” “恨不能与之对坐,煮酒论英雄啊。”游师雄十分感慨的说道。 这一场谈话,并非发生在游师雄与唐宁之间。北边的陈庆,也在召集幕僚商议此事。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皇宫,赵煦也在与章惇谈论这件事情。 战事发展到这种程度,朝堂之上的反对声就渐渐消散了。当然这也是因为高太后驾崩,旧党失势,主张进取的新党掌握话语权的缘故。 现在大家不再想着如何停战休兵,而是想着如何把整个青塘收入囊中。 辽人不会坐视不管,这是必然的,他们就靠着骑兵,以及燕云关外的平原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宋国掌握了战马资源,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宋人想要收复燕云的志愿在立国之初就从未熄灭过,澶渊之盟只是无奈之举。 如果宋人有能力,有怎会继续履行这份屈辱又脆弱的盟约呢? 所以在五月末,处于青塘南北二线的宋军开始对青塘最后的属地鄯州进军之时,赵煦也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辽国使者。 殿宇之中,宋朝大臣分文武左右而立。一声‘宣辽国使臣觐见’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穿着辽人的服装,带着两个随从登上大殿。 如今的赵煦跟唐宁印象中那个病秧子一般的赵煦有所不同,以前的赵煦因为身体虚弱,总是显得十分阴暗。 加上他本身就有自闭症,所以唐宁总觉得这个人帅是帅,但身上总带着一股反派的气场。 但现如今,有了公输欢制作的自行车,赵煦又经常骑着这东西满皇宫跑,身体比以前变得结实了不少,气质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辽国的使者看到一脸和煦笑容坐在上首的赵煦,肚子里就开始骂娘。谁说宋国皇帝身体不好,走路都要人搀的? 这他娘的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还出馊主意让自己气他,说保不齐就能把这个皇帝当场气死……这是巴不得自己去死啊! “弟遣尔来,所为何事?”赵煦笑着问道。 “微臣受大辽皇帝之命,前来探望陛下,不知陛下龙体是否安好?” “托皇弟挂记,兄身体无恙。” “如此甚好,弟甚喜。”那使者清了清嗓子,便从袖中掏出一封卷轴,展开之后,便高声朗读道:“自澶渊之盟后,宋辽已有百年无兵,此实乃值得庆贺之大事。 今弟遣使来,献上贺礼,共庆此事。” 赵煦点头道:“愚兄也已派遣使者携礼物前去探望皇弟。” 使者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变,厉声疾色道:“然值此普天同庆之际,皇兄却擅起边衅,侵略青塘。 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望皇兄三思之后,撤回大军,切莫枉造杀孽,以误自身。” “……” 第七十八章 变故 话一说完,除了辽国的使臣,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煦,他也一样有些发愣。 大家心知肚明,这一次辽国派人来,说宋辽休兵百年纪念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大宋从青塘撤兵。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辽皇会把话说的这么重。 尤其是‘以误自身’这四个字,把它换成撕破脸皮也没什么区别。 赵煦皱着眉头道:“这可是皇弟亲口所言?” “正是。”那使者傲然道。 朝堂上的一帮大臣都怒了,但接见外宾又不是平时的朝会,这个时候是不能大声喧哗的。 于是就听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使者心中嘿然一笑,果然宋猪都是一群窝囊废。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大臣出来奏请赵煦,想要反驳这个辽狗。但赵煦却挥了挥手,让众大臣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扭头看向那使者,赵煦面无表情的道:“这个就不劳皇弟挂记了,朕此番派出军队,旨在推翻阿里骨暴~政,为受苦受难的青塘百姓,创出一片晴朗的天空。 至于皇弟所说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真是咄咄怪事。若是皇弟派人去青塘走一遭,只会发现青塘百姓的生活过的比以前更好了,而且……” “而且?” 赵煦身子前倾,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挑着眉毛道:“鄯州,湟州,早就是属于朕的了,阿里骨不过是一个藩王,朕只是在处理家事,皇弟不用担心。” “……” ……………… 赵煦对辽皇的回应很快就传到了前线各级军官的耳朵里,不仅是他们,西夏人,青塘人都知道了。 普通的青塘百姓可能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阿里骨这样的精英阶层的意见很大。 他们说老子爹虽然接受了你的封赏,也对你称臣,但不代表这片土地就是你的了。 这话要是跟赵佶,赵顼去说,他俩没准还会坐下来跟你好好商量一番。 但赵煦,这个在高太后压迫之中成长起来的男孩,急需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事情出现。而且两宋的皇帝里面,若论热血,赵煦首当其中。 因此阿里骨就算是去上吊,赵煦也只会抱着手起哄。让他停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乎宋军进攻的步伐一点都没停下,辽人碍于道义无法做明面上的支援,但是暗中派人运去了很多军械,还让他的小弟西夏运铠甲过去。 这一切都被宋军的斥候收入眼中,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唐宁与游师雄,主要进攻的地点是保墩谷。 这个区域,地如其名。山峦叠嶂,易守难攻。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整个青塘战事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怎么打?”游师雄很干脆,开会的时候面对众军官,开场就丢出来三个字。 “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一个将领回答道。 “我赞成!” “卑职同意!” “末将也赞成!” 唐宁眨了眨眼,这情况似乎跟自己在镇江军里开大会的时候没半点区别。 游师雄笑骂道:“你们这帮憨货,也就两膀子力气够使唤。真要你们出谋划策,一个个都干瞪眼。” 随后游师雄瞅着唐宁道:“你说说吧。” 为什么又是我?唐宁使劲的挠了挠自己的头。提携后进,也没这么提携的啊。啥事都叫自己干,那自己不就成了打工仔了? 眼瞅着这帮将领一个个都看向自己,唐宁深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表现的太过突出。 否则这帮人就会对自己十分的反感——我们都没想出来办法,你怎么那么厉害就想出来了啊? 于是唐宁假装思忖片刻,认真严肃的道:“要不咱们绕过去吧!” 此话一出,众将领松了口气。心说这小子还挺会来事,有的还偷偷的朝唐宁竖起了大拇指,唐宁也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谁知游师雄大手一挥道:“说得好!咱们就这么办!” 此话一出,众将领皆是一片哗然。 苗履第一个站出来道:“大人,这怎么能行?” 游师雄理所当然的道:“那老夫刚刚叫你们出谋划策,你们又不肯,现在有个人说完,你们又反对,老夫也很难做呀!” 苗履还要再说话,但游师雄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坐下。随后,看着周围的将领,那手指头点了点桌子上铺着的地图道:“绕道而行,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老夫思忖数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保墩谷此地,地势十分险要,堪称是整个青塘,最为易守难攻的地段。况且此地山峦叠嶂,极易设伏,等咱们到了山下,山上的伏兵早就等候多时了。 所以打下保墩谷,在向西进军,是很冒险的。如今南线总共只有三万人左右的兵力可供驱使,而这片区域就算再来三万人,在面对伏兵的情况下,也是来自寻死路的。 既然这里通过无望,那为何我们不绕道而行,偏要用松动的牙齿,啃这块硬骨头呢?” “可是大人,阿里骨集结了很多兵力在保墩谷,而且他还在这里屯聚了大量的粮草和军械。 如果能够把此地拿下,这就相当于是给了阿里骨一记重拳啊。 末将愿为先锋,领兵为大军开路!”苗履起身,抱拳道。 “话虽如此,但阿里骨如今已经是翻身无望了。一场必胜的战争,何必再做无谓的牺牲呢?” “大人怎知阿里骨翻身无望?他不是刚刚还接手了辽国与西夏援助的物资吗?” 另一个将领疑惑道。 游师雄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扬了扬,然后又塞了回去。 “武德司的吏员送回来的可靠情报,阿里骨已经与鬼章闹翻了。内忧外患之下,阿里骨还怎么翻身了?” “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青塘的政权,基本上都掌握在阿里骨与鬼章这俩人手中。战事进展到这个程度,有没有外援,阿里骨便想着投降。 但鬼章不肯,于是二人便起了摩擦。最后是鬼章率领五百人把阿里骨给捉住,囚禁在了他的部落中。 如今咱们的对手,已经从阿里骨变成了鬼章。如果对方的首领还是阿里骨,保墩谷咱们是必须要拿下来的。 但对手变成了鬼章,这就变得简单多了。” “大人,此话怎讲?” “老夫在秦凤路呆了几十年,跟青塘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鬼章这个人,空有一腔血气,却无智谋。 最关键的是,他还不听劝。身边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凡是合他心意的,他才会采用。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他不但不会采用,反而还会责罚谋士。 长此已久,他的身边已经尽是谗臣,说的话都是他想听的。 而他,作战的方式只有两个字,就是进攻。 他的勇猛在青塘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他认为,有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就足以抵挡我军的攻势。 所以在鬼章指导下的青塘,必定是一群莽夫。他们作战的风格会产生很大的变化,经略使那边,可能要吃很大的苦头。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对于后方的防守,势必会变得薄弱。只要咱们绕道而行,往西边走,从怀和寨,进攻至溪兰宗堡,这青塘城不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老巢都被抄了,鬼章还凭什么继续作战呢?” “但是保墩谷这边要是发现咱们人不在了,一定会告知鬼章的啊,大人……” “所以这一次,咱们依旧是要派奇兵去奇袭。”游师雄笑眯眯的看着众人道:“诸位爱将,谁愿领兵出战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事情太过离谱。最后还是苗履站出来道:“大人,末将斗胆问一句,武德司吏员的情报,从何而来?” “阿里骨之子,瞎征。” “……” 第七十九章 激战 “所以情况既然你们都已经了解了,那么就做决定吧,谁去,谁留下。 保墩谷这边不可能不做动静的,哪怕是在谷外按兵不动,也要让谷内的青塘人看到咱们没有去别的地方。 因此去怀和寨的兵马不会太多,有谁愿意承担这份艰巨的任务?” “末将愿去!”苗履第一个站了出来。 随后军帐里面就是一群人在喊着俺要去俺要去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唐宁闭上嘴巴一声都不吭,这一次他可不愿意去当这个急先锋。 “哎呀,你们人人都想去,但最多也就只能去两个人啊。这样吧,咱们抽签决定,谁去怀和寨,谁留在保墩谷吧!” 游师雄说完,诸将领都十分赞成。带兵去怀和寨固然是危险重重,搞不好还会把命丢掉。但机遇总是跟危险并存,如果他们按照游师雄的安排行动,最后成功的话,那功劳可就大了。 荣华富贵在对他们招手,这帮人哪里肯轻易就把机会让给别人? 抽签是个好办法,大家都非常赞同。公平,没有暗箱操作。 游师雄查了人头,就找来了一个竹筒,往里面放了与人数相当的筷子,其中有两个是长的,剩余的都是短的。 众将一个接一个的去抽,结果抽出来的都是短的。直到苗履上前,一下子就把第一根长的给抽出来了。 众将十分的羡慕,然后剩下的人又一个接一个的去抽。 唐宁有一种扭头就跑的冲动,他打定主意最后一个抽,然而看这个架势,可能不到最后一根,那根长的就不会出来。 最后一切跟唐宁料想的丝毫不差,他光荣的从竹筒里面抽出了一根长长的筷子。 看着游师雄带头鼓掌的模样,唐宁十分的怀疑这是暗箱操作。 所以说当一个大头兵有百般不好,领导叫你去干什么,你就要去干什么。 才抽完签,游师雄就给唐宁和苗履两人补齐四千人,随后领各部兵马在保墩谷南五里处集合,集合完毕,就出发前去怀和寨。 自己的两千五百个镇江军兄弟自然是要带上的,游师雄还给自己拨了一千五百认过来凑够四千,而让唐宁惊喜的是,这一千五百人里居然有五百人是骑兵。 苗履那边因为他的部下本身就有一千骑兵,所以两边合在一起,一共八千人,两千骑兵,六千步兵。 天黑出发,借着月光,唐宁与苗履踏上了前往怀和寨的道路。 路上能够看到青塘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或许是因为战乱,也或许是其他的原因,这块地方已经被荒废叙旧了。 夜深时分,唐宁估摸着都得后半夜了,苗履便下令休息。没敢点火,也不用点。 现在是六月份,白天酷热,夜晚凉爽,点火反而会热起来。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后上路,路上骑兵们顺手灭了一支青塘斥候,还见到了一支反叛部落。这个反叛部落的人希望能够跟宋军一起去打阿里骨,苗履欣然应允,人多力量大嘛。 但唐宁却跟他们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一定要听从宋军的指挥,不得独断专行。 反叛部落的首领把胸膛拍的砰砰作响,天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就这样走了三天,大军终于抵达了怀和寨。现在距离怀和寨还很远,苗履先下令全军休息。这一路上除了深夜,所有的将士包括那四百多个青塘武士都没怎么休息,一个个早已经疲乏不堪。 苗履的命令让他们终于松一口气,进行充分的休息了。 这一休息,就是两天。因为苗履决定要一鼓作气直接拿下怀和寨,所以他准备让士兵们休息到精力充沛再进行作战。 两天里唐宁见识了苗履作为优秀将领的指挥能力,他的斥候就好比一张大网一样笼罩在整个怀和寨附近。 方圆二十里之内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这张大网的感知。 什么时候镇江军的斥候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唐宁默默想道。 算了,打完这一仗,还是先弄些马给镇江军吧…… 六月八日的深夜,宋军对怀和寨发起了进攻。 怀和寨位于积石军的北侧,在整个青塘版图中,属于靠西,接近吐蕃的一块地方。 怀和寨的守军虽然知道自己要作为青塘城的屏障在此防守,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宋人居然会兵临城下。 不这里的敌人都是青塘的精锐部队了,反应速度自然跟癿当城或是廓州城那些臭鱼烂虾不是一个档次的。 在宋军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发现了,寨墙上的守军立刻示警,寨中的士兵便抄起武器一骨碌爬了起来。 然而宋军带来的虎蹲炮却让他们吃了很大的苦头,这种小型投石机力气大,速度快,虽然杀伤范围比起大型投石机要小很多,但是破坏力不容小觑。 十架虎蹲炮在宋军冲锋的路上就没停下来过,石头落在寨墙上,很快就把寨墙砸了个稀巴烂。 石头做的城墙都扛不住虎蹲炮的威力,更别提这种粗木制作的寨墙了。 一时间木屑翻飞四溅,寨墙上的青塘守军不得已选择了退下去。才射了一轮箭的弓箭手,就只能把弓背到背上,拿出短兵准备与宋军肉搏。 宋军用简易的攻城槌破坏了大门之后鱼贯而入,在寨门口与青塘守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本以为大门被破坏,这场战斗就结束了一半。 然而青塘人的抵抗,要比唐宁和苗履预想之中的更加猛烈。 宋军在大门口寸步难进,即便是派兵绕到侧门,也遭遇了青塘人的抵抗。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直接开始比拼双方的意志力。 唐宁跟苗履两个人骑在马上,在亲兵的拱卫之下,站在一个小土坡上面遥望战局。 苗履面色如常,唐宁的神色却有些紧张,这就是经验丰富与否的差距。 “苗将军,要不要再派点人去支援啊?燃烧弹我这里也有一些,要不都用了吧?” “你慌什么?”苗履瞥了眼唐宁:“要是连这个小小的怀和寨都吃不下来,还说什么去攻下青塘城。 你的燃烧弹先留着,现在不适合用,而且以后说不定还会派上用场。” 苗履说着,抓着马鞭点了点怀和寨的方向继续道:“你看看,这些青塘人勇猛不勇猛? 告诉你,真正勇猛的还在后面呢。 阿里骨手下的士兵分为三个等级,整个青塘士兵里最为精锐的一部分作为他的亲兵,驻守在青塘城方圆三十里的范围之内。 其次就是咱们现在面对的这些,虽然不算是最厉害的,但也不容小觑。 最后就是你在瓦吹寨和癿当城遇到的那些青塘人,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臭鱼烂虾。 那个什么扎节,也就是靠着自家部落投靠了阿里骨,再加上他还有两下子,这才捞了个将军做做。” “原来如此。”唐宁点了点头,随后他又眉头一皱道:“那青塘城附近的精锐有多少呢?” “八万左右。” “啊?那咱们岂不是很吃亏?南北二线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万人啊,这还不算战损呢……” “谁告诉你只有十万人的?”苗履看白痴一样看着唐宁:“你以为只有咱们这边来了援兵,北边的人就被朝廷放弃了? 从一开始制定的军略上来说,北线的弟兄们就是负责给咱们吸引火力的。 十万?哼,光是一个北线就已经不止十万了。咱们这可不是出来收拾一顿阿里骨就打道回府的!” “……” 第八十章 敌袭 “为了占领青塘,官家必须要拿出十八万以上的兵力,才能将青塘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 除此之外,得到青塘之后也会得到大片的土地,这些土地不能荒废,能开垦的,就需要开垦,不能开垦的,也要想想办法,让这片地变得有利用价值。” 苗履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对唐宁说道:“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这边呆的久了,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 官家前前后后在这边已经投入至少三十万的人力了,南方还有不少流民正在向这边迁移,等青塘的战事结束以后,官家就会给他们分配土地,让他们自耕自食。” 唐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说自己实在是太天真。 怀和寨的战斗历经整整四个时辰,四个时辰里喊杀声不绝于耳。宋军一度攻入寨内,最后又被青塘守军打了出来,战事的激烈程度令人发指。 眼看着怀和寨久攻不下,苗履终于下令鸣金收兵,重整旗鼓之后,再度进攻。 这一仗让唐宁看到了青塘人的勇猛,在此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青塘人不仅不会守城,就连在城墙上的攻夺战打的都不怎么样。 这一度让唐宁认为青塘人也就这个水平而已。 但这一次唐宁却发现青塘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撤兵之后,双方各派人员打扫战场。 而光是打扫战场,就又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 这还仅仅是分出了双方将士的死尸而已。 青塘人处理死尸的办法很简单,用车拉着,拉到怀和寨背后的平原上一丢,过不了几天,秃鹫和狼群就会将这些尸体变成一堆白骨。 而宋军采用的是火化,镇江军的将士脖子上还挂着狗牌易于辨认,而苗履的部下就没那么幸运了。 火光将整个宋军营地照的透亮,即便是在最深的黑夜,依旧亮如白昼。 一天下来,苗履再没有对怀和寨采取任何行动。但第二天一早,苗履就派人去寨下劝降。 怀和寨守军的将领,是鬼章部下的一员大将。名为达昂,没有其他人那么人高马大,他身材匀称,头上顶着一个标准的吐蕃人发型。 远远望着站在残破寨墙上的达昂,唐宁心说这要是换成一个宋人的发型,自己还真要以为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了。 达昂对于宋军的回应,是宁死不降。这没有太出乎唐宁的预料,前去劝降的士兵屁股上插着一根箭狼狈的回来了。 苗履也没多说什么,下令虎蹲炮发射,全军前进,今天一定要攻下怀和寨。 这一次青塘人学尖了,他们在残破的寨墙上钻了眼,让弓箭手可以通过这个小孔来观察宋军的位置,然后再在寨中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抛射。 好在苗履这一次的命令是全军前进,因此当青塘人蝗虫一般的箭雨从天空中落下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宋军军阵就有无数面大大小小的盾牌将这些箭矢一一挡下。 不过还是有倒霉蛋不小心被钻入缝隙中的箭矢射中了大腿或是其他的部位,一根箭擦着唐宁的脸颊滑过,把唐宁吓得是魂飞魄散。 好在那根箭并未对唐宁造成伤害,倒是唐宁身边全副武装的裴仙童很是不屑的笑出了声。 宋军驻地距离怀和寨之间,只有两千步的距离,很快宋军就已经抵达了怀和寨下。 随后宋军与怀和寨守军就再度开始了如昨日一般激烈的肉搏战。 苗履和唐宁依旧是站在远处观望,俩人面前插着歪七扭八的箭矢。 苗履自是岿然不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你越害怕这些箭会射到你身上,就越是会中箭。而你若是无所畏惧,这些箭甚至会绕着你走。 对于这种言论唐宁是不信的,绕着你走的唯二原因是你的运气好和对面准头太差…… 像裴仙童这样,吃过一次亏之后,就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才是正确的选择。 唐宁扭头看了眼身边的裴仙童,发现她那双藏在头盔里的眼睛依旧明亮如故,面对自己时难以掩盖的鄙夷之色依旧从她的眼睛里面倾泻~出来。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唐宁生气的说道。 “我哪里敢瞧不起您啊?”裴仙童阴阳怪气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怎么?我用什么眼神看您,您也要规定一下吗?” “你……”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苗履皱着眉头训斥道:“又不是在家里,这里是战场,打情骂俏的成何体统?天天都这样,等战事结束,老夫早晚要参你一本! 就你这样的,也配当个镇江军兵马钤辖?” 唐宁面带愧色的从林威身后走了出来,狠狠的瞪了裴仙童一眼。 裴仙童把脑袋往前一送,然后又缩了回去。虽然她的嘴巴被头盔挡着,但她刚刚一定是在朝自己吐舌头。 该死的女人,没大没小,等战事结束,高低要找个机会收拾她一顿…… 怀和寨的战斗又从清晨持续到了黄昏,这一次宋军依旧是没有多大的进展。青塘人的抵抗极度的猛烈,就好似寨里有他们的家人一样,他们不想让土匪般的宋军踏入寨中半步。 苗履下令撤兵之后,就一直在自己的大帐之中闭目养神。唐宁作为他的副手,自然和监军二人一起在大帐之中,看着闭目养神的苗履大眼瞪小眼。 最后监军终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苗将军,这怀和寨,硬打恐怕是打不下来吧?” 唐宁觉得这位监军已经很客气了,把指挥权全权交给了苗履,他自己只负责后勤事宜,没有过多的指手画脚,这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苗履叹了口气道:“楚监军,那你来说说,这个怀和寨要如何攻打才好呢?” 监军一听这话,就把嘴巴闭上了。他对军事一窍不通,让他指挥,还不如让将士们一起抹脖子来的干脆。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把指挥权都交给苗履的原因。 仗打好了,俩人都有功劳,一起荣华富贵。仗打不好,俩人都有罪过,携手共赴黄泉。 由自己指挥,成功的概率十分渺茫,失败的几率是直线上涨。所以让苗履来指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苗履再次叹了口气道:“监军,本将知道你很急,但这种时候,偏偏急不得。怀和寨守军如此激烈的抵抗,就是要咱们着急,要咱们失去方寸。 否则他们连万分之一取胜的机会都没有……” 唐宁刚吃过晚饭,听着苗履跟监军说话就觉得昏昏欲睡。 找了个由头离开大帐,唐宁就去伤兵营巡视了一圈。 伤兵营依旧是按照镇江军的标准来的,干净,整洁,而且没有喧哗之音。处理完伤口的士兵都在打着呼噜睡大觉,正在处理伤口的士兵则是咬着牙,也不肯发出声音打扰弟兄们的美梦。 “我喜欢这里,又不喜欢这里。”跟在唐宁身后的裴仙童皱着鼻子道:“这里很干净,但酒味太重了,而且都是受伤的将士……”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的喜欢又不喜欢?”唐宁摇头笑道:“这里已经很好了,以前的伤兵营,几个人堆在一起,死没死都分不出来呢。” 说话间,唐宁忽然觉得耳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皱着眉头低头一看,发现脚边的一块石子,在左右滚动。 地震?! 唐宁心中悚然一惊,但转瞬之间他又松了口气。宋军驻扎的地带,位于地势平缓的地方,左右没有高山,也没有大河。地震对宋军基本上没什么影响。 但就在他松了口气后,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敌袭!!” 第八十一章 非人哉 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之下,怀和寨的守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趁着夜色掩护,发动骑兵对宋军阵地展开了一场偷袭。 宋军对此没有丝毫预料,即便是老练的将军苗履,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怀和寨的守军还会过来夜袭大营。 一时之间,整个宋军大营中乱作一团。校官们扯着嗓门嘶吼,也无法阻止宋军哭爹喊娘的四散而逃。 青塘人的马很快,他们骑射的本领又不弱。很快,宋军便被他们伤了一大片。 最先阻止起有效反抗的,是苗履的亲卫营。 二百多杆长枪斜举,冲着逼近大帐的青塘骑兵就冲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又是二百多人举着长枪紧跟着他们冲锋。 最后还有几个弓箭手,瞄着青塘人的马一箭又一箭的射出去,直到把箭筒里面的箭都射完,才甩甩胳膊停了手。 其次是高树的平夏营,攻坚没用他们,所以警戒任务就有一部分落在了他们身上。不过他们负责的是另一侧的警戒,听到敌袭的声音传来之后,就赶忙拿起武器准备反击。 然后便是武进营,神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酒,还没来得及喝,就被一个青塘骑兵射过来的箭给吓了一跳,然后手一抖,就把酒都撒出去了。 神潜大怒,当下便扯着嗓门召集武进营将士准备报仇雪恨。 武进营将士一开始十分的慌乱,但神潜那耳熟的破口大骂声让他们感到十分安心,于是便抄起武器向着神潜的方向集结。 就在这个时候,齐复和杨应正俩人已经开始把人往马下扔了…… 方腊和小石头也不甘示弱,这俩个小伙子虽然是武卫营的,但是他们俩却带着人进行了有效的反击,顺便还把差点被马踩死的方永给救了下来。 或许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方永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这个乱成一锅粥的夜晚,有一个力气很大的少年一拳把一匹三百斤的马,连着马上全副武装的骑兵给锤的飞了出去…… 部分人的反击毕竟不是整支军队的反击,这些人也仅仅是阻挡住了青塘骑兵进一步的攻势。当青塘骑兵将手中的火把丢向宋军的营帐后,他们不再留恋,扭头就跑。 这个时候慌乱的宋军才缓过气来,正当他们进行灭火的时候,青塘骑兵又去而复返了…… 天亮的时候,苗履望着一副疲惫模样的宋军,脸色忽明忽暗。 丢人啊,太丢人了。被一个小小的怀和寨挡住了前进的步伐不说,还被人家的袭营搞成这个样子。 就是山贼,土匪他都没这么狼狈的。 苗履是恨铁不成钢,他现在看着满地宋军的脑门子上是清一色刻了两个大字——废物。 唐宁昨晚被裴仙童救了两条命,第一次是一根箭直奔唐宁面门袭来,裴仙童探手捉住了。 然后两人从伤兵营里面往外跑的时候,青塘骑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杀了出来,一共五骑,裴仙童用精彩的巴西脚法挑了四块石头,把四个青塘骑兵击落下马。 唐宁慌张的想要逃到栅栏后面,却被剩下的那个青塘骑兵给追上了。千钧一发之际裴仙童把自己的长剑当成暗器丢了过来,直接给那个骑兵刺了个透心凉。 而唐宁却被青塘人的战马蹭了一下,摔的两眼冒星星。 因此,唐宁今天对裴仙童是格外的友善。就连清早起床,裴仙童冲他哼了一声,唐宁都默默忍受了。 放在往日,这俩人早上起来是要吵一架的。 因为昨夜遇袭的缘故,所以宋军昨晚都睡得很晚。有的人甚至干脆没睡,带着满腔的怨愤,准备今天跟青塘人决一死战。 唐宁一边不停的打呵欠,一边洗漱完毕。不管正在喝粥的裴仙童,自己拿了个炊饼边走边吃,就到了苗履跟前。 苗履此时依旧是那副便秘一般的神色,监军双手插在袖子里,几次三番想要说话,最后却都是长叹一声。 然而每当监军叹气,苗履的面皮就会抽搐一下。唐宁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上去找不快,转头欲走,却被苗履给看到了。 “唐钤辖!”苗履大叫道。 “卑职在!” “昨夜敌军趁夜袭营,唐钤辖可有损伤?” “卑职没什么事,就是后来被一匹无主的惊马碰了一下,摔了一跤,屁股还有点疼……” “哦……”苗履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继续道:“那昨夜唐钤辖休息的可好?” 唐宁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谈话,他知道苗履的意思。就牙一咬,心一横道:“苗将军!昨夜敌军袭营,搞得我军甚是狼狈。 尤其是他们去而复返,这实在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因此卑职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却无处发泄。 所以卑职请求苗将军准许卑职带兵攻寨,以泄卑职心头之恨!” “准!”苗履十分的爽快,只不过他的语气却有些咬牙切齿。 “你可以使用一切手段,只要能在一个时辰里把怀和寨拿下来,以前你在本将军这里记得账一笔勾销,不但一笔勾销,本将军还会上书与官家,将你大夸特夸!” 唐宁十分的惊喜,这是什么?这就是意外收获啊。 搓了搓手,兴致勃勃的道:“放心吧苗将军,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说罢,唐宁扭头就去调集人手。 昨夜镇江军将士伤亡并不是很多,两天的怀和寨激战,让镇江军折损了五百人,其中一百人的狗牌被收回,剩下的四百人差不多都在伤兵营里面躺着呢。 而之前游师雄补给唐宁的两千五百人里,有五百骑兵不适合攻城拔寨,另外的两千人,折损了八百人。 所以唐宁现在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就是三千二百人而已。 苗履还准备给他两千人,这样一来唐宁就可以带着五千多人去攻打怀和寨。 但是问题就在于此,根据这两天与青塘人激战得出来的情报来看。怀和寨中的守军数量不会小于八千。 即便是两天下来,他们伤亡过半,如今却仍有四千个铁血猛男。 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将怀和寨拿下,难度确实有些大了。 不过这难不倒唐宁,经历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战斗之后唐宁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的愚不可及。 还什么锻炼士兵,锻炼能力,这话也就跟程羊这个门外汉说,才会得到赞成。 就是换个人,换成自己的师父,早就大嘴巴子扇过来了。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这才是一个将领应当拥有的本领。 所以当唐宁指挥着军队开始进攻的时候,苗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监军则是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点了火的火箭开路,对寨中的守军进行火力压制。前进的军队本阵用盾牌防护着前方以及天上可能会出现的箭矢。 抵达寨下之后,没有多余的废话。火折子一掏,布条一点,就把燃烧弹冲着寨里面丢了过去。 身处一片火海之中的青塘人慌不择路想要掏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宋军拿长枪给捅死了。 三轮燃烧弹投掷完毕,宋军就在大门口干巴巴的等青塘人跑出来。 出来一个捅死一个,出来两个捅死一双。 半个时辰过后已经没人再跑出来了,于是唐宁就下令进入寨中。 苗履手边没东西可拍,就狠狠的拍了一下监军的肩膀怒道:“非人哉!” 监军肩膀痛,但不及心痛。这一仗下来,打的不是怀和寨,打的都是钱啊。 火烧过的箭矢无法再回收了,燃烧弹也是一次性的使用道具。光是这些,就让他心疼的快要晕过去了…… 第八十二章 当我没说 怀和寨就这样,在被人唾弃的方式中,被唐宁攻破。 寨中残余的青塘守军共一千三百人被俘,其中就有怀和寨守军的指挥官达昂。 对于达昂这个人,苗履是又爱又恨。他恨这个人让他颜面扫地,把他变得十分狼狈。但他又非常欣赏这个人天马行空的作战策略。 青塘这块地方就不出产智者,从来都是盛产莽夫。 尤其达昂这个人,宋军连去劝降都要把翻译带在身边,说明他并不是后天所学,因为兵法要义基本上都掌握在宋人手里,如果不读宋人的书,不认汉字,不说汉话,那么他也不会兵法。 所以从这一点上能看出来,达昂的军事才能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苗履舍不得杀他,青塘这边出个有本事的人太不容易了。况且过不了多久,青塘就会被纳入大宋版图,到时候达昂也是大宋的一份子了,杀一个有才华的自己人,不是苗履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唐宁摸着下巴,看着面如死灰的达昂陷入了沉思。 近距离观察他才发现,达昂这个人长得确实很像宋人。 青塘人的鼻梁不是很矮,就是很高,不是继承了吐蕃人的基因,就是继承了中亚异族人的基因。 然而达昂光从鼻子上来看,就跟宋人没有多大的差别。长相有点异域风情却不是很重,但他的瞳孔却是蓝色的,很好看——裴仙童是这么认为的。 “你叫达昂,对么?”苗履最后还是把达昂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帐内,一边给达昂递过去一张刚刚烤好的大饼,一边笑着说道。 刚刚还面如死灰的达昂,在解除了身上的绑缚以后就变得不可一世。面对着苗履的问题,达昂傲然道:“没错!我就是达昂!达昂就是我!” 随后伸手接过苗履递过来的大饼,往地上一摔,傲然道:“我不吃宋人的东西!” 苗履皱着眉头,心说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国宝了。俯身拾起被摔在地上的大饼,把落地那面沾上的脏东西扑棱掉,苗履咬了一口大饼道:“达昂,昨夜派人偷袭我宋军阵地的,是不是你啊?” “是我!”达昂傲然道,随后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骂道:“但那好像对你们宋人没什么影响,而且还叫你们蠢猪一样的家伙发现了新的作战方式,我太失策了!” 羌人翻译老老实实的把蠢猪二字也翻译了出来,然后他就遭到了唐宁刀子一般的目光。 苗履实在是无法忍受这个败军之将屡次三番的挑衅,一拍桌子,嘴巴里一面喷着大饼的沫子一边怒道:“我告诉你达昂,爷爷我看重你的本事,才有你现在在这里跟老子说话的机会! 但你要是不珍惜,就别怪爷爷我不客气!在我们圣朝,有本事的人海了去了,不差你这一个!” 达昂脖子一梗道:“那你杀了我啊!你杀我啊!蠢猪蠢猪蠢猪蠢猪……” 唐宁挠了挠头,达昂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苗履叉着腰跟达昂对骂,羌人翻译一开始还满头大汗的翻译,到最后他干脆就闭口不言了。 但苗履和达昂依旧骂的激情四射,监军的茶泡好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然后看到拿扇子扇风的唐宁,就过来给唐宁倒了一杯。 唐宁连忙道谢,嘬了一口后竖起大拇指道:“好茶,好茶!” 监军笑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懂得品茶。老夫是看你太热,给你倒杯热茶,喝完出了汗,就凉快多了。” 说话间,眼睛很尖的监军瞥见了唐宁放在桌案上的扇子上写着字,于是就好奇的看了一眼。 一般这种写字的扇子,不是自己创作的,就是借用高人的诗词写上去的。 本来还以为是唐宁自己写的,但一看到但愿人长久,监军就撇了撇嘴。 刚扭过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瞬间又把头扭了回去,死死盯着那把扇子上的字。 唐宁听从监军的建议,一口一口的喝了一整杯热茶。在这个酷热的夏日当中,唐宁出了满头满身的大汗,但之前的燥热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清凉。 于是唐宁就回头给跪坐在一旁同样很热的裴仙童推荐。 “才不喝,喝完出一身汗,不舒服。”裴仙童撇了撇嘴:“我这样在这里坐着就很好,心静自然凉。” 唐宁瞅了瞅裴仙童衣领边上湿的一圈,耸耸肩没说话,扭头倒了杯茶,放到裴仙童身边,不再管她,抓起扇子,准备扇两下风。 扇子一动,监军总算是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些字了。他吞了口唾沫,冲唐宁道:“钤辖啊,这把扇子上的字,好像是有点眼熟啊……” “眼熟吗?”唐宁笑着道:“眼熟就对喽……” “不会是我想的那位贵人写的吧?” “你说是,那就是。” 监军咯喽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在宋朝当军队监军的不外乎两个身份,第一,朝中大臣。需要有一定的地位,而且还必须是文臣。 第二,就是内侍,也就是宦官。 无论楚监军是一还是二,都曾经是赵煦身边的人,对于赵煦的字迹自然十分了解。 然而光是题字还不至于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楚监军目前喘不上气的原因在于扇子上题的字。 苏东坡这首诗是写给他弟弟的啊,官家把这首诗里最有意味的一句话写在了扇子上送给了唐宁,唐宁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他一只手撑着地,看着唐宁打量了好久,也没看出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受官家如此厚爱。 不过他决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跟唐宁处好关系,这注定是个吃肉的人,自己跟在他屁股后头,不说吃肉,总能喝到汤吧? 思忖一番正要跟唐宁谈人生谈理想,那边的苗履居然和达昂打起来了。 楚监军好不容易想的词被这一打岔,忘了一大半,不由得暴怒异常。跳起来大吼一声道:“都停!都停!” 苗履和达昂停下来看着他,楚监军就怒道:“你们俩一个是一军主帅,一个是败军之将,吵什么啊?打什么啊?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 苗履抿了抿嘴唇,瞥了眼达昂道:“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达昂哼了一声,傲然道:“懦弱的宋人就跟遇到狼群的羔羊一样。” 楚监军一听翻译说这话,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了达昂的屁股上,给他踹了个趔趄。 达昂大怒,想要反击,而楚监军却一个后跳,把外面的士兵给叫进来了。 双拳难敌四手,一番折腾过后达昂又被捆上了。 “你甭在这里跟本官充硬气!”楚监军傲然道:“来人呐!把咱们在寨主府上捉到的女人和小孩给带过来!” “什么?”达昂慌张道:“你们是怎么捉到他们的?他们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哼。”楚监军不屑的发出鼻音:“不告诉你!” “……” “啧……”就在这时唐宁听到裴仙童咂了咂嘴,扭头一看,就听裴仙童在那自言自语道:“什么嘛,原来有妻子了啊……” 唐宁乐了:“你在犯花痴吗?” “你管我?”裴仙童脖子一梗:“我是早晚要嫁人的,我要是嫁人,首选肯定是他这种又强壮,模样又不错的男人啊。 可惜这样的男人太少的,大多数都是像你这般,贪生怕死,卑鄙无耻,尖酸刻薄,好吃懒做,阴险狡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恶贯满盈,禽兽不如的坏蛋,狗官。” “……别的就不说了,这个忘恩负义和恩将仇报是什么意思?” “哦,我随口说的,你要是没干过,就当我没说。” “……” 第八十三章 来信 达昂的妻儿被宋军带到了大帐里面,当娘的非常紧张,恐怕会有杀身之祸,当儿子的岁数还小,一点都不怕生。 嘴里还在嚼着大饼,一看到附近,就把手里的半张大饼一丢,冲过来喊道:“爹!爹!” 达昂赶紧抱住自己的儿子,好生稀罕一通。再看看自己的老婆,也没什么被欺负的神色,于是达昂就看向楚监军。 楚监军哼了一声道:“达昂,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你主动投靠我圣朝,这样等官家收复青塘之后,说不定还能给你个一官半职,让你继续做个统兵作战 的将军。” “那第二条路呢?”达昂思考了一下反问道。 “哼哼,第二条路,就是你们一家三口要在黄泉下才能再见面了!” “宋人!你好不讲道理!且不说这第二条路,青塘什么时候是你们的?你们又何来的收复?” “前朝时,青塘就是中原属地之一。这表明青塘自古以来就是我圣朝不可侵犯的固有领土,你有什么意见吗?” 达昂刚要说话,楚监军两眼一瞪,达昂妻子身后的两个护卫就不动声色的拔出了刀子。 “你敢有?”楚监军大声道。 达昂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无反对之意。 达昂是一个有弱点的人,有弱点的人,就会非常好控制。他的弱点,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幸运的是,宋人把他的妻儿全捉到手里了。 不过达昂还是不愿意轻易的说出青塘最后防线的兵力布置,楚监军和苗履商量了一下,最后对他许以重利。 告诉他等收复青塘之后,他可以做鄯州防御使,依旧能够统兵,还能参与进大宋与西夏的战争中来,报复西夏人对青塘的所作所为。 达昂就说你们宋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开始全面进攻青塘。 苗履就骂了一声说打青塘打的是兵又不是民,你看看这整场战事之中,有无辜老百姓被宋军屠杀的吗? 每每攻城拔寨,为了激励将士总会纵容将士三天。但是宋军这一次并未有这样的措施,而是严禁宋军对青塘百姓胡作非为。 达昂一想,发现自己还真在宋人身上找不到什么喷点。最终,在三日之后,达昂还是妥协了。 他告诉苗履,青塘内部防守空虚,在鬼章囚禁阿里骨之后,大部分的王帐精锐都被鬼章带去前线与宋军作战了。 溪兰宗堡,青塘城守军不足一万五千人,位于青塘最西处的林金城,守军甚至不足五千。 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坚守怀和寨的原因。但他万万没想到怀和寨在宋军改变进攻措施之后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于是苗履就把唐宁介绍给他,说这是怀和寨一战的指挥官,就是他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你们怀和寨给打下来了。 所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达昂咬牙切齿的对唐宁道:“你就是用火进攻怀和寨的人?” 唐宁躲在裴仙童身后露出半个身子道:“没错啊,是我怎么啦!” “你好狠毒啊!” “对敌人狠毒就是对自己仁慈,再跟你们耗下去,我们又不知道要白白牺牲多少人。” 达昂长叹一声,再次问道:“所以你是如何想到火攻的?” “一开始我就想火攻,但是苗将军说往后遇到的都是精锐,一个小小的怀和寨还不至于动用燃烧弹。 他希望将燃烧弹留给最难啃的骨头,比如说攻下青塘城后,若是保墩谷的敌人依旧负隅顽抗,他不介意来一场火烧保墩谷。” “燃烧弹?就是你们丢进来,砸在地上会变成一滩火的瓦罐?你们叫他燃烧弹?” “没错。”唐宁点了点头。 “如此奇思妙想,不知道是谁研制出来的?” “我……”唐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达昂瞬间就扑了过来,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畜生!你还我怀和寨三千兄弟的命来!你可知他们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我要杀了你!我跟你拼了!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达昂来的快去的也快,冲上来就被裴仙童一脚踢了回去。 唐宁叹了口气道:“何必呢?我刚刚也说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们负隅顽抗,而且又是夜半袭营,又是火烧我军驻地的,怎么同样的情况落到你的头上,你就不高兴了呢? 大家都是打过仗的人,知道战争的残酷。正因如此,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更应该平静一些嘛。 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不负君恩,为了追求胜利,我是不在乎使用一切手段的。” 达昂一开始还捂着肚子哼哼,后来他干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不动了。 苗履对于唐宁这番话十分赞成,偷偷的朝唐宁比了个大拇指。 楚监军眉头微皱,他认为唐宁的说法并不妥当。 达昂听了翻译把这话说完,就站起身来,直视唐宁道:“你会因此受到报应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非常欢迎报应来找我。”唐宁笑眯眯的回答道。 随后苗履就把唐宁赶走了,他要询问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分辨达昂给出的是真情报还是假情报,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达昂对于自己的战败依旧是耿耿于怀。 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很热闹,没事做的宋军都三五成群的围拢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 一问才知道,是信使送信来了。 读信一向是宋军中的头等大事,在这一天,军中识字之人的地位就会得到很大的提高。 张景明这个总是彬彬有礼的年轻判尉,在这一天就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神潜更是搭了个台子,高升朗读武进营将士的家属来信,底下一众武进营士兵听得津津有味,没有来信的士兵,也在下面跟着凑热闹,时不时对信中比较肉麻的话进行一番起哄。 “大人,您的信卑职帮您放在桌子上了。” 裴仙童被招安,最大的改变就是唐宁身边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了。林威也得到了休息的时间,不必整日跟在唐宁身后。 回到自己的大帐,就听坐在一边擦刀子的林威对自己说了一句。唐宁十分开心,在异国他乡能够收到一封家书,无疑是莫大的惊喜。 三步并两步来到桌前,就看到两封信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一封是王诗写来的,一封是师父写来的。 唐宁先拆开了师父的信,里面说的和自己料想没有多大的出入。 无非是询问战况如何,自己有没有受伤,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读书有没有落下。 唐宁提笔回信,老老实实的把回应说了一番,最后祝福师父身体安康,等这边的战事结束,自己就会回去云云。 拆开王诗来信的时候,唐宁就变得有些畏首畏尾。 他是有些紧张,害怕自己看了王诗的信,会哭出来。 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展开信件逐字逐句的阅读。 信中王诗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情,比如李子被书院里的某位公子识破女儿身,追求不成那所谓的公子就开始四处散播李子是个女孩的事情。 弄的李子一到书院,就被其他人指指点点,还总是受到骚扰,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类的书信受到了无数封。 这就导致李子不愿意去书院,现在每天在家里接受教导,整日闷闷不乐。 比如王婆和师兄的婚事如期举行,因为是寡妇再嫁,所以十分低调,不过沈家还是送来了礼物。 比如酒水卖的不错,家里赚了钱之后进行了一次翻修,如果你回来一定会非常的惊喜。 问唐宁近况如何,问唐宁冷暖知否。 字里行间,没有一个思字,也没有一个念字。但浓浓的思念之情,却穿越了空间,绽放于唐宁手中这封家书。 第八十四章 一封家书,几件家事 “你还有妻子呐。”裴仙童一直在边上偷窥,她是认字的,看了半晌,看出来这是唐宁的妻子给他写的信之后,就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然后又见唐宁低头,裴仙童就惊诧莫名的道:“哎呀,你哭啦?” “……”唐宁实在是无语,刚走了一个齐复,又来了个裴仙童。两个都是情商为零的主,实在是让人头疼。 林威听到声音望了眼这边,摇着头笑了笑,就又把头给低下去了。 “多大的人啦,眼泪怎么那么不值钱呐?” “……” “不就是一封信么?就算是你妻子给你写的也不至于哭吧?” “……”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冲裴仙童挥了挥手道:“没事能不能躲远点?我要写信了。” “写就写呗,刚刚你给你师父写我也看着呢。”裴仙童撇了撇嘴。 “你说你来这边这么长时间,也不给你师父去一封信吗?” 此话一出,裴仙童如梦初醒。 “趁着信使在这等着把信带走,你也写一封给你师父报个平安嘛,对不对?” 裴仙童立刻道:“拿纸笔来。” 唐宁点点头,伸手正准备把自己桌子上纸笔递过去,裴仙童却迫不及待的直接把唐宁拎起来放到一边,自己坐下去了。 唐宁觉得十分受辱,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算上身上穿着的软甲,带着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六十斤了。 被裴仙童拎小鸡一样丢到一边,是自己太轻了,还是她太强壮了? 肚子里骂了两句之后,就从笔架上又取了一根笔,然后抽了张纸出来,自己到下首去给王诗写回信了。 手指点了点桌面,唐宁沉思半晌才落笔:“老婆大人亲启……” “今天是七月十四日,我现在在青塘的积石军,昨天我们刚刚拿下了怀和寨。不过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在前去青塘城的路上了。 从我去年离家,至今已经快一年了。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总是想找时间给你写一封信。但信使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而我空闲的时间,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离开润州之后,我就一直在忙。或许你也听说了,前去秦凤路的路上,镇江军一路都在不停的剿匪。 因此我的闲暇时间很少,不是在忙着研究如何剿匪,就是在忙着琢磨怎么让将士们既能成长,又能保全自身。 从前我一直认为当将军,只要手下人才很多,就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不论是将军还是钤辖,哪怕是都虞侯,做起来都没那么轻松。 不过以你老公我的本事,虽然有点难度,但还是在我的掌握之中,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为此白了头发,你的头发不变白,我又怎么敢在你之前生出白发呢? 这样一定会被你嫌弃的吧。 你的来信,我看到了。李子的事,就让她自己处理吧。她愿意去书院也好,不愿意去也罢,由着她便是。 你也不要过多的约束她,小姑娘正在青春期,思想肯定会有些叛逆,过多的约束,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 ……我的身体不错,这一点你不必挂记。小石头和方腊在我这里都很好,他们俩现在是镇江军里面最年轻的旗手和队头,不仅是镇江军,即便是在秦凤路军队里面,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所以,你也可以让牛婶,以及方老爷子放心了。 替我跟王婆和师兄说一句祝福,没能参加他们大婚,是我的失职。等我回去之后,一定会给他们俩好好补上。 就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闷热的天气变得稍微凉爽了一些,但依旧残留着一些热度。 这让我想起了润州的夏天,比起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不过除却这闷热的天气之外,这个地方还是很美的。 天很蓝,草很绿,水很清,我很想你……” “肉麻。”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唐宁身后的裴仙童,给出了她一针见血的点评。 “你懂个屁!”唐宁气急败坏的道:“你懂什么叫爱情吗?你谈过恋爱吗你,你就在这里肉麻肉麻的……” 裴仙童翻了个白眼道:“没吃过猪肉还不能见过猪跑啊?我看别人写的信也没你写的这么恶心啊。” “这就叫恶心了?”唐宁瞪大了眼睛:“我跟我老婆说我想她也叫恶心?” “哼,反正怎么说都是你对,我懒得跟你争。”裴仙童说完,就把一封信拍到唐宁手里道:“这是我的信,给我师父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吧?帮我一起交给信使。” 唐宁心说你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人搞不懂,刚才还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现在转过头拜托自己事情,也一点都不脸红的。 不过看在她之前救了自己好几次的份上,唐宁还是选择忍了。把裴仙童递过来的信,跟之前给师父写好的信放在了一起,又将手中的信装进一个信封里面,封好,就喊人去把信使叫过来。 信使颠颠的过来之后,唐宁就把这三封信要送去的地址告诉他,他就吭哧吭哧的点头,然后唐宁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锭,那信使笑的就更开心了。 离开之前还对唐宁保证,说他一定会把信件安全送达的。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呀?他们难道不是做这件事的吗?”裴仙童十分不解。 唐宁回答道:“人家的确是专门帮着送信的,也靠这个吃饭。但人家大江南北的来回跑,也不容易。 信使是最容易出事的,他们一般就是骑一匹快马满天下走。投宿啊,或者是行路啊,基本上都是自己孤身一人。 很容易遇到一些蟊贼对他们动心思。 身手好的自然不怕,但身手差一点的,就要倒大霉了。 而且去年我去东京,还听说有一位信使在乘船的时候,不幸翻了船。他本人又不会水,于是就被淹死了。” “啊?那是该多给些钱。”裴仙童对那位信使的遭遇表达了同情后说道。 唐宁笑道:“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主要是给了他钱,他就会优先送这三封信而已。” “……”裴仙童狠狠的瞪着唐宁。 唐宁耸耸肩道:“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别的不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事情你总知道了吧? 要不我无缘无故给他那么多钱干嘛,官府给他们的俸禄也不低,足够他们养活一家人还有富余了。” “我真是烦死你了。”裴仙童憋了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最后气呼呼的掀开帐帘离去了。 林威失笑摇头,这对活宝一碰面,每一天似乎都不无聊。 当然他是站在看热闹的角度说的,当事人是不是乐在其中,他就不知道了。 裴仙童终于离开了,唐宁长长的出了口气。 回到座位上,提笔准备再写一封信。 然而这一封信对于唐宁来说,或许是注定得不到回应的。 四月单单一个月,唐宁就写了六十多封信过去,平均下来是一天两封,信使都在肚子里骂唐宁折腾人。 但是这六十多封信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 唐宁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齐献瑜突然离开自己的。 两个人之前不还是比较恩爱的样子吗? 况且就算她不愿意见自己,愿意躲到犄角旮旯里面的穷乡僻壤过苦日子,但孩子是无辜的啊,这女人太自私了。 孩子不仅仅是她的,也是我唐宁的种啊! 唐宁越想越气,最后干脆把笔一扔,大声骂了一句臭婆娘,就躺在地上生闷气去了…… 第八十五章 病来如山倒 在怀和寨休整三日,宋军开始向溪兰宗堡前进。 这里是青塘城以南最重要的屏障,然而因为鬼章的莽夫思维,把这里的守军大部分都调去了前线,与陈庆率领的北线十三万大军针锋相对。 因此当苗履率军来到此地时,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令让虎蹲炮向城中投掷燃烧弹,随后指使宋军朝着溪兰宗堡前进。 溪兰宗堡的青塘守军早在怀和寨被攻破时,就被逃回来的怀和寨士兵告知宋军来进攻了。 不过在兵力的对比上,溪兰宗堡的守军要比宋军更多,因此守军将领并未做出更多的动作,他认为宋军光凭这点人,就来进攻溪兰宗堡是不自量力。 更别提把守溪兰宗堡的还是王帐精锐了。 然而当漫天的燃烧弹砸下来的时候,守军将领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之前逃回来的怀和寨士兵已经再三告诫守军将领,宋人有一种前所未见的武器,那东西落到地上就会生出一滩火,如果满天都是这种东西落下来,那这座城也不用要了。 但是守军将领,或者说游牧民族的大部分勇士都认为,只有勇猛才是能打败敌人的唯一方式,像这种旁门左道,他根本就不在乎。 所以没有做过事前防备的溪兰宗堡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城中浓烟滚滚,惨叫声此起彼伏。 浑身带着火焰的人满城都是,声嘶力竭的大吼,忙着救火的人也到处都是。 四轮燃烧弹投掷后,宋军又开始用虎蹲炮投掷石头。与此同时,苗履又下令宋军步兵前进,准备攻城。 远程打击在先,为步兵掩护,步兵来做最后的收割,这就是唐宁的战术。很显然苗履觉得这种战术十分好用,就拿来借鉴了一下。 即便是有了铺天盖地的远程打击,青塘的王帐精锐毕竟还是精锐,宋军攻城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怎奈城中已经是一片混乱,能有发起有效反击的人并不多。守军将领指挥无果,看到大门被宋军攻破的时候,悔自己不听怀和寨士兵的劝告。 他的骄傲告诉他不能落入宋军手中,于是他唯有拔剑自刎这一条路可走。 一个时辰左右,溪兰宗堡便被宋军拿下。城中残余的三四千青塘士兵,皆被俘虏。 算上之前的怀和寨俘虏,如今宋军手上已经有了七千多的俘虏,数目之巨,令人咋舌。 人越多,越难管理。如果有一个在青塘人中很有声望的人站出来,说不定还能让这七千人老实下来。 达昂在这个时候就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人选,首先达昂在青塘人中声望不低。怀和寨作为后来青塘防守的第一道屏障,其重要性不可忽视。 每个前往第一道屏障的将领,那都是在青塘颇有名气的人物。 达昂三十多岁的年纪居然能够被委以重任,就算是没什么知名度,青塘人也该对他有所耳闻才是。 好比唐宁,去年赵煦任命他的时候,一个十七岁的兵马钤辖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不仅仅是朝中官员,地方政府的官吏,各个地区的一些好事者都有所耳闻。 因此让达昂来出面解决这个问题是最好的办法,可达昂本人却并不怎么愿意。 “我可以去统领他们,但我统领他们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掉过头来打你们。”这是达昂的原话。 楚监军大怒道:“难道你不怕老夫杀了你妻儿吗?” “所以你还是另选高明吧,我可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 达昂不愿意领兵,这七千人人数实在是太多,即便粮草够用,把这么多俘虏带在身边,万一一个看管不力,那就会酿成很严重的后果。 怎么办呢? 杀! 苗履在得知达昂不愿意做这件事情之后,就从这七千人里面抽出一百人,带到一块僻静的地方,一刀一个全给杀了。 达昂就被带到现场目睹,这家伙面不改色,只是眯着眼睛看向同样面不改色的苗履。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继续杀! 苗履又找来一百人,又当着达昂的面全杀了。 达昂面皮子抽搐的厉害,几欲出声,最后却还是忍住了。死死的盯着苗履,他的神色已经带上了一些恼火。 苗履见达昂依旧不肯开口,就又找来了一百俘虏,再一次当着达昂的面杀了个干干净净。 就在苗履准备下令把第四组人也给带来时,达昂总算是开口了。 唐宁和裴仙童已经去吐了一起了,俩人都是杀过人的主,按理说没这么脆弱。但是这是单方面的屠杀,苗履下令杀这些人,那几十个刽子手就跟杀一只鸡一样。 鸡还能扑腾两下,这些青塘人的眼睛被遮住,手脚被绑缚,连扑腾都扑腾不了。 当蔓延的血水如小溪一般流淌到两人脚下,当一颗还处在茫然状态的人头滚落到两人脚边的时候,这俩人终于忍不住跑到后面去吐了一番。 唐宁递给裴仙童自己的水囊有气无力的道:“漱漱口……”听到达昂开口,唐宁冲他挑了挑大拇指道:“谢谢你啊……” “住手!”他的脚下已经流满了青塘人的血。连同他的靴子都被浸湿了一些。 “想通了?”苗履眯着眼睛看向他。 达昂咬牙切齿的道:“我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但是有一点你要向我保证。” “保不保证的不敢说,要看你提出来的是什么条件。”苗履回答道。 “一旦他们发生哗变,或是有什么变故,你们不要追我的责。如果这事情是我煽动起来的话,要杀要剐随你们来,而如果不是,你们不要因此对我的妻儿动手。” 苗履的心情也很不好,莫名其妙杀了三百个人,闻着冲天的血腥气他也开心不起来。 挥了挥手把一只苍蝇从自己耳边赶走,苗履沉声道:“本将军如何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你煽动起来的? 如果你派人去做这件事,那个人宁死也不肯把你召出来呢?” “这就看我们彼此之间的信赖程度了。”达昂摇着头道:“我一是败军之将,二是鬼章战败已成必然,与其跟你们抗争到底,我不如好好表现一番,以求之后还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做一做。” “说的好啊。”苗履点了点头:“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更好了……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多谢将军!”达昂冲苗履抱了抱拳,看到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长长的叹了口气,抹了抹鼻子离开了。 楚监军干脆已经晕过去了,他啥时候见过这么血腥的处决现场啊? 苗履一边命人清理现场,一边扛着楚监军离开了。 而唐宁跟裴仙童,就是苗履叫过来镇场子的。一旦达昂突然袭击苗履,裴仙童是要出手帮忙的。 因此达昂一走,俩人跑得比达昂都快。一溜烟回了自己的大帐里面,一个抱着双膝缩在角落,一个躺在毯子上,大热的天气拿毛毯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你……你的水囊……”缩在角落里的裴仙童把唐宁的水囊丢了过来,正好砸在唐宁的头顶。 唐宁双目紧闭,不想说话。水囊砸在他头顶,他也一声不吭。 打仗就打仗,死点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苗履的行为触及到了唐宁的底线,并且唐宁还无法提出抗议。 亲眼目睹三百个人头落地,人被当猪杀的第二天,唐宁生病了。 当裴仙童发现唐宁日上三竿还没起床时,就进去叫唐宁。结果唐宁依旧所在被子里面,双目紧闭,脸上是一副痛苦之色。 裴仙童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伸手摸了摸唐宁的额头,发现烫的吓人。 “是热病呢……”伤兵营里面的兽医道。 “是热病啊……”伤兵营里面的金疮医紧跟着说道。 “是……” “是个屁啊!你们就没有什么能治热病的药带在身上吗?”裴仙童冲他们大声吼道。 “……” 第八十六章 我为什么要着急? 大宋的伤兵营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呐? 毫不夸张的说,赶上时候了,你在大街上举个郎中的棋子都要被捉走。 如此一来,军医的素质自是良莠不济,或许有些人是有真本事的,但很不巧的是,苗履率领的这支军队里,军医都是些臭鱼烂虾。 而镇江军的军医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是由那些体能训练跟不上的镇江军士兵充任的。唐宁只教会了他们急救以及消毒,包扎的技巧,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连如何分辨药材都不懂。 不幸中的万幸是裴仙童师从何仙姑,不仅习得一身好武艺,更略同医术。 从先秦时代的方士,一直到现在,卦算,医术,房中术,一直都是道家的招牌本领。其中医术可是身为道士的必修课。 裴仙童知道紫雪丹能够退烧,但她一着急,药方忘的是一干二净。 站在原地又跺脚又转圈,恨自己当初怎么没跟师父好好学一学。 不过目光放在双目紧闭的唐宁脸上之后,裴仙童又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这么着急?自己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之后,裴仙童还真冷静下来了。往边上一座,倒了杯早就凉透的茶喝了起来…… 随后闻讯赶来的楚监军看了眼唐宁的症状之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是热病啊……” 裴仙童翻了个白眼道:“废话,早就看出来是热病了,就连兽医都看出来了。” 楚监军愣了一下,他还真没跟裴仙童说过话,只知道这是一个身手非常厉害的小道长,负责唐宁的护卫工作。 于是眨了眨眼,问道:“既然知道是热病,那道长为何不为所动?” 裴仙童理直气壮的道:“我忘记药方了。” “……”楚监军又愣了一下,能把关键时刻掉链子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他只见过裴仙童一人。 不过他本身作为一个文人,自认读过的书还是不少。于是便问了一句裴仙童,要用什么药。 这时林威端着一盆凉水进来了,要在这样酷热的天气弄来一盆凉水可不容易。裴仙童先把盆上的布巾用水浸湿,然后丢在唐宁的脸上,这才对楚监军道:“紫雪丹。” 那边林威见布巾把唐宁的鼻子和嘴巴都给堵上了,连忙上去掀开。 楚监军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紫雪丹?老夫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名字……” “《千金翼方》啦!药王写的那本。” “哦!”楚监军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就是《千金翼方》!老夫上一次看这本书还是……还是问唐钤辖借的……” “……” “……” 裴仙童和楚监军面面相觑,最后楚监军打破沉默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裴仙童笑容牵强的道,她非常喜欢偷窥唐宁的书桌,希望楚监军不知道这回事。 两人说罢,就来到唐宁的书桌上寻找《千金翼方》,找了半晌没找见,最后是被裴仙童在唐宁装书的箱子里翻出来了。 一路直奔紫雪丹去,拿出一张纸记下药方后,裴仙童就立刻去了伤兵营里面取药材去了。 楚监军留下来看着唐宁,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人,怎么就一下子病倒了呢?” “哼,要本将军说,这小子就是心太软,胆子太小了!” 苗履不知何时掀开了帐帘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甲胄,走一步,身上的甲叶就哗啦啦作响。 “将军此话何解?” “哦,你昨日晕过去了,没有看见。”苗履准备把大刀放在帐内的兵器架上,但是唐宁从来都用不动这些沉重的兵器,所以他压根就不用。 林威有唐宁找匠人给他打造的双刀,裴仙童也有自己的佩剑,因此苗履没找到放刀的地方。 最后还是把刀子连刀带鞘都排在了桌子上,哼哼道:“这小子昨天看老子处决俘虏的时候被吓到了,惊慌之下邪气入体,这才有了他一夜之间大病一场。” 楚监军讶然道:“苗将军还懂医术?” 苗履难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当年我爹去讨伐叛乱羌人的时候,我也就是他这个年纪,也是同样处决俘虏,我第二天也跟这小子一样,发了一场高烧。” 楚监军十分感慨:“到底是个孩子啊!” 苗履嗤笑一声道:“大哥莫笑二哥,你还不如这小子呢。人家好歹是硬着头皮看完了全程,你倒好,一动手就直接晕过去了。” 楚监军苦笑道:“老夫实在是难以接受啊,这些人都已经投降成为俘虏了,却还是要被杀,这与老夫从小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驰。 然而老夫又知道,如果不处理他们,早晚这些人会另起祸端。在老夫嘴上来说,将军的做法没错。但在老夫内心里,是不认同将军做法的。 所以眼不见为净,将军您看看老夫后脑勺这个包,这是我那护卫硬着头皮给老夫来了这一下子啊!” 苗履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达昂需要我这么做。在青塘人的眼中,他作为败军之将,被俘后还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如果不给他一个台阶,他是不会接受自己第二次背叛的。所以这三百个人的性命就是他的台阶,与其说这三百人是我杀的,不如说他们是达昂逼着我杀的。” 楚监军皱眉道:“此话又是何解?” “青塘人是吐蕃人与党项人结合后的产物,而不论是吐蕃人还是党项人,他们都有一个传统。他们会在临阵脱逃,和背叛的人帽子上插一根尾巴,以此羞辱对方。 可能在我们看来,无关痛痒的小事,却是他们的底线。”苗履说着,目光看向敷了湿布巾,脸色逐渐由痛苦转向平静的唐宁。 又过了两个时辰左右,终于把药配好的裴仙童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据说只有金铲银锅才能制造出药效出色的紫雪丹,然而军中哪里去找金铲银锅。就算是现打,打完也不用做止血丹了,干脆连着金铲银锅跟唐宁一块找个风水宝地埋了吧。 所以裴仙童想尽办法,小心翼翼的调制,总算是弄出了成色还算可以的两枚。 先粗暴的掰开唐宁的嘴,然后用凉水给他灌下去一枚之后,裴仙童就在一边看着唐宁的动静。 和赵括的纸上谈兵一样,裴仙童学医术学了也有十几年,却从未在人身上使用过。师父医术能救人也能杀人,如果没有得到她的首肯,自己万万不能去轻易给别人治病。 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后悔都晚了。 但如今是情非得已,裴仙童不得已之下只能如此施为,唐宁作为她人生中第一只小白鼠,拥有十分特殊的意义。 从下午到黄昏这段时间,可能是紫雪丹的功效不错,唐宁的额头上的温度降下来不少。 裴仙童又让林威拿温水给唐宁擦擦身子,然后又找来一坛酒,拿手指蘸了往唐宁的额头,胸口,耳根处涂抹。 每隔一炷香,就要抹上一次,这一夜裴仙童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随军养的公鸡刚叫了一嗓子就被捉走杀了,苗履要厨子给唐宁煲一碗鸡汤。 裴仙童天亮的时候实在是顶不住,盘着腿抱着酒坛子开始打瞌睡。 就在这个时候,唐宁幽幽转醒。 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又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沉。 扭头一看,就看到裴仙童打瞌睡的模样,一缕黑发从她的额前落下,调皮的在唐宁手掌上扭来扭去。 我一定是烧糊涂了。唐宁在心中暗想,不然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个憨婆娘有一丝可爱呢? 第八十七章 可能外面要下雨了 即将进军青塘城之际,北线捷报传来。陈庆设伏黑隆口,大败鬼章的十万大军。活捉了鬼章的副手,以及一位鬼章的心腹爱将。 种朴和种师中也来了,他们是后面作为援军前来的。西夏虽然有了内乱,但却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折可适没有来,这让期望在青塘与其一叙的唐宁有些失望。 “不过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你是哪儿也去不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溪兰宗堡养病吧!” 程羊这家伙最近似乎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又忽然出现了,然而他一出来就对唐宁展开了一阵冷嘲热讽。 倒是裴仙童在他眼里,是个不错的小姑娘。他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有这边难得一见的糕点,还有这边随处可见的牛肉干。 裴仙童非常开心,拥抱了一下程羊之后,就叫起了程阿叔,然后就低头开吃。 “哎呀!居然有桃酥!我最喜欢吃桃酥了!” 唐宁对裴仙童看的不是特别懂,她既有天真少女的单纯无邪,又有江湖侠女的英姿飒爽,更有邪教圣女般的杀伐果断。 按理说出现一种就该是精神分裂,但以上三种性格却在裴仙童身上和谐共存。 唐宁瞅瞅一边荡着双腿,一边开心吃桃酥的裴仙童,想来想去,也没想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程羊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道:“臭小子,瞪着人家姑娘想什么呐?听说你大病一场,依老夫来看,你还是挺精神的嘛!” “废话,你也不说我是什么时候病的了,苗将军还是昨天才带着人出发呢。”唐宁翻了个白眼,然后便咳嗽起来。 之前烧的厉害,似乎烧出了肺炎,总是咳嗽不断。自己感觉是这样,裴仙童的诊断也是如此。她说这是风热犯肺,要唐宁多休息,还要唐宁注意饮食,不能饮酒,要吃清淡的东西。 搞得唐宁已经喝了整整两天的稀粥,一点荤腥都没见过了。 苗履送来的鸡汤更是被裴仙童喊来方腊和小石头瓜分了,唐宁敢怒不敢言,万一裴仙童往药里添点东西,自己上哪儿说理去? 程羊意味深长的道:“左右言它,臭小子,你是不是看上小裴道长了?” 唐宁心里咯噔一下,瞪着眼睛道:“你你你说乱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完自己一边咳嗽一边走出去了。 “你干嘛去啊?”裴仙童嘴里塞着桃酥,瞅着唐宁慌张的背影,含糊不清的道:“你不许去偷吃啊,一会儿马上要喝药了。” “我去解手!”唐宁撇下一句话后,落荒而逃。 走了两步,才开始后悔。自己这番作态,岂不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吗?想回去,又觉得是多此一举,心里直骂自己是烧坏了脑袋,笨的像猪头。 叹了口气,解开裤腰带便朝着茅厕走去。 而城主府书房里面程羊看到唐宁落荒而逃的背影会心一笑,起身背着手走到裴仙童身边,笑眯眯的道:“小裴道长,这点心好不好吃啊?” “好吃!”裴仙童从唐宁那里学来了竖大拇指:“程阿叔,谢谢您!” 程羊摆手道:“哎呀,客气什么嘛,真的是……” 裴仙童嘻嘻一笑,牙上还沾着桃酥的沫子。 程羊一边搓着手,一边靠近裴仙童说道:“小裴道长啊……继续用这个称呼叫你,是不是显得太外道了?” “的确……不如程阿叔就像我师父一样,直接唤我童儿便是。” “好,那阿叔就占个便宜,以后就直接叫你童儿了……”程羊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羊,而是像一只准备进鸡窝里面叼一只鸡走的黄鼠狼。 所以当他问起裴仙童以后准不准备嫁人的时候,裴仙童就很警惕的回答了一句不准备嫁。 “哎呦,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说不嫁人呢?这么好的脸蛋,什么人不能嫁啊?”程羊这个太监是本色出演,挤眉弄眼的道:“童儿啊,阿叔这里呢,有一桩极好的婚事。 男方是天下第一人,只要嫁了他,荣华富贵,手到擒来。你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保证第二天就会送到你手里。 你……” “你在说皇帝?” “……”程羊急了,心说别人这么忽悠人的时候,谁也没听出来,怎么就到了自己这,这么简单就露馅了呢? 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说的没什么问题,于是便认定这是作者的锅。 “咳咳……是官家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仙童把腿上的点心篮子放到一边,看着程羊认真的道:“那他身边岂不是有很多妃子?我便是要嫁,也要嫁一个对我好的人。 他身边那么多人,哪里会顾得上我呢?” 程羊吧嗒吧嗒嘴,心说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官家是个重情之人,十二岁的时候跟刘清菁玩早恋,一直到现在也没跟刘清菁闹分手。 虽说刘清菁明艳冠后宫,但程羊少了样东西他是旁观者清啊。 他见过很多男人吃着锅里的大米饭,看着瓢里的粥,还是没有米的那种…… 因此他认为赵煦能够跟刘清菁一直保持到今天,难能可贵,这是赵煦用情至深的表现。 所以他有信心说服裴仙童,然而此时裴仙童又继续道:“况且,我又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师父曾经说过,只要心不净,就会毁了道心,无法继续修行了。 荣华富贵什么的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邪门歪道,是阻碍我修行的东西,所以我不想要。” 程羊纳闷道:“那你跟着唐宁这个臭小子就不算是毁道心了?” “这不一样的。”裴仙童认真的道:“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然后我又认为他是一个欺压良善的狗大户,再后来他做了官,我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狗官。 但之后他把我捉住也没杀我,又跟我说了不少,我心中十分的困惑不解,这才决定跟在他身边,用我的眼睛亲眼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在师父的口中叫做解惑,他现在就是我心中的惑。 如果解开,我的修行就会更上一层楼,所以我才要跟在他身边。” “那你解开了么?” “这个嘛。”裴仙童歪着头想了想,最后道:“就目前来看,我以前对他是有所误解的。他除了贪生怕死,油嘴滑舌,喜欢装疯卖傻,说莫名其妙的话和总是爱跟我吵嘴之外,我就没发现什么缺点了……” 这还不够多吗?程羊挠了挠头,要是自己面前有个这种人,自己二话不说就会直接为民除害。 想了想他又回到了现实,自己还真不能拿唐宁怎么样,甚至还要保护他,那折扇上的字,意义太深了啊…… “总之他没骗过我,除了人能不能上天这件事我还不知道答案以外,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他骗过我。”裴仙童笑着说道,随即话风一转:“不过要是让我发现他骗了我,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这一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程羊吞了口唾沫,看来自己要给那天在瓦吹寨寨主府里的人下封口令了…… 就在裴仙童话音刚落的同时,门外传来动静。裴仙童一下就警惕起来,喝道:“谁?”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啊!”唐宁从门外一边说着一边进来了。 裴仙童奇怪的看着唐宁道:“外面下雨了么?怎么你脸上这么多水啊?” “哦,这应该是刚刚被你们热闹的话题热出来的汗……”唐宁哆嗦着手抓起挂在架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擦脸。 “……” 第八十八章 我什么身份的人 虽然对唐宁的表现感到很疑惑,但是却到了熬药的时间。裴仙童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去伤兵营给唐宁熬药去了。 本来药材是不够的,但是大宋与青塘之间的战争忽然爆发,一部分在青塘做生意的大宋商人就倒了大霉。 陶富贵就是其中之一,他常年跟辽人,跟西夏人,青塘人,甚至是野人一般的女真人做生意,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在外面跑。 钱么也没赚多少,他是一个比较良心且爱国的商人。他用药材来跟青塘人换取牛羊,换取皮革,马匹之类的东西,然后带回秦凤路以微利卖给宋军,然后再去买药材,继续之前的行为。 青塘人很喜欢他,没有人不喜欢从宋国来的盐、铁、药材商人。 不过这一次战争爆发,陶富贵就倒了霉。昨天大方的把他脏兮兮的老婆推给自己让自己享用的青塘人,第二天就变得凶神恶煞。 好在自己机智,说自己会仙术,能种药材,只要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以一株药材种出三株药材。 青塘人不相信,于是陶富贵就很光棍的说你不信就不信,但你得给我这个机会,大不了到了日子你一刀把我砍死,我陶富贵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跟阎王爷告你的状了。 青塘人非常欣赏他,觉得他是个勇士。当时溪兰宗堡的守军头子大手一挥道:“别说七七四十九天,我给你三个七七四十九天,你只要能种出来,我就不杀你!” 陶富贵当时想着真是天助我也,三个七七四十九天还不够他逃出溪兰宗堡的? 他这么想的时候是二月二十四日,结果到了七月十四日,青塘人依旧把他看得很严。 陶富贵快要崩溃了,他会个屁的仙法,眼看再过七天就到了日子,自己就要死了,宋军来了…… 宋军攻城的时候他还偷偷帮着宋军去开了一侧城门的小门,因此记了军功。而且他带来的大量药材,以及青塘人在溪兰宗堡的药材贮藏都被他找了出来。 这才有了裴仙童给唐宁熬药的药材,否则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代,得了肺炎的唐宁不久之后就可以跟赵煦组个组合出道做偶像了,名字就叫肺痨boys。 裴仙童去给唐宁熬药之后,程羊就一直盯着唐宁看。唐宁就问,说你瞅啥。程羊就回答说瞅你咋地。 唐宁就说咋地也不咋地,你爱瞅瞅。然后就低头看起了师父给自己带来的书,这里面的书他都看了两遍了…… 一方面唐宁现在闲的无聊,另一方面裴仙童又告诫他没事不要乱跑,以免再被邪气入体,这段时间最好就呆在城主府里面静养,什么时候好利索了什么时候再走。 所以唐宁无聊之下只能看书,每天就是早上起来被裴仙童喂药喂饭,然后看书,中午又被喂饭,然后继续看书。 晚上再被喂药喂饭,看一会儿书之后就会被裴仙童催促睡觉。 怎么说呢,唐宁竟然并没有多大的反感。 而且看到裴仙童,总是会想起自己在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之后,睁开眼睛,她抱着一坛酒盘腿坐在地上打瞌睡的样子,也会想起那一缕长长的头发在自己手掌上搔痒的感觉。 程羊见唐宁看书看得心不在焉,连书倒了都没察觉出来,就好心提醒道:“小子,你书拿反了。” 唐宁脸不红心不跳:“你懂什么,我这叫换位思考,反向解读。就好比事物有正反两面,我已经从正面看过一次了,那我这一次反过来看有什么不妥呢? 说不定还会有新发现呢?况且……” 程羊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慌什么,是不是刚刚小裴道长说话把你吓的不轻啊?我看你刚刚从门外进来的样子很狼狈嘛,搞得好像外面下了一场雨似的。” 唐宁气急败坏的道:“我发现你这个老头子别的事管的倒是少,这种三姑六婆才会关注的事情你却十分在意。” “你那么抢眼,老夫想不注意你都不成啊。” “去去去,别烦我。我这个病还没好利索,你再给我气出什么病来。” “哼,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惯了,一点小病而已,老夫这么多年也病过几场,你看老夫不还是一样好好的活到现在?” “……” 接下来,又是一通漫长的说教。唐宁觉得自己少听了一段,因为他想不通程羊是如何把身体健康与为君尽忠联系到一起的。 就在唐宁即将崩溃的时候,裴仙童带着她刚刚熬好的药汤回来了。 “看你今天下午的样子挺精神,自己喝药应该没问题了吧?” 唐宁摇头道:“不行,胳膊还是没力气。” 裴仙童噘着嘴道:“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我怎么会骗你,我怎么敢骗你!”唐宁似乎想到了什么,额头上开始冒汗。 裴仙童抿了抿嘴,伸手拿起碗中的汤匙,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十分熟练的喂到了唐宁嘴里。 两天之前,她还很生疏,本想让林威来做这件事。但林威岂是齐复那般的憨货,他直接了当的表明让自己照顾人,比让自己去杀人更难。 于是裴仙童只好赤膊上阵。 为了防止唐宁觉得苦,裴仙童在确定不会破坏药性之后,很贴心的往药汤中加了点蜂蜜。 喝完了药,裴仙童就去洗碗,顺便给唐宁熬的粥也快好了,她准备去带过来。而正在此时,达昂又来求见。 苗履和楚监军离开,唐宁就成为了最高指挥官。七千青塘俘虏被苗履留在了溪兰宗堡,他甚至没有带太多兵力,只带了三千骑兵,带上燃烧弹和唐宁悄咪咪塞给他的火药奔袭青塘城。 所以节制这七千青塘俘虏的达昂有什么事情,就要来请示唐宁。 昨天他就来过一次,今天他又来,看样子是苗履走了之后不安分,一心想着搞点事情。 唐宁翘着二郎腿对过来通报的小兵说让他去请达昂进来,自己心中却冷笑一声。 来的正好,自己这大病一场说到底还是你这个狗日的是罪魁祸首,正愁找不到理由办你,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达昂来了之后,笨拙了施了一记宋人的抱拳礼。羌人翻译被苗履要走了,现在是陶富贵在充当唐宁的翻译。 刚刚把他叫来,他就替唐宁问达昂:“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钤辖大人,我的族人希望每天能够多吃点东西……” “做梦呢是吧?”唐宁挑着眉毛道。 正好裴仙童端着一碗粥回来了,也不管达昂在场,更不管陶富贵就在唐宁身边,把粥往唐宁桌子上一放道:“趁热吃吧。” “谢谢。”唐宁道了声谢,然后就用手指头指了指眼前这碗粥道:“看到了吗?我什么身份啊?我都要喝粥,甚至没有配菜,给你们干的吃,偶尔还有骨头汤喝,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程羊差点没笑出声,努力憋了好半天才憋回去。 这小子不去当使臣真是屈才了,估计他有的是办法能把出使国家的国君气得三五天下不来床。 唐宁说完,摇了摇头道:“达昂,你不要觉得我年纪小,就好欺负。看到苗将军走了,你有点别的想法很正常,我能理解。 但是你付诸行动,就是对我的羞辱了,你难道觉得我是软柿子吗?” 说罢,还咳嗽了两声。 达昂的神色阴晴不定,当初攻下怀和寨的人就是唐宁,他知道,论下手黑,唐宁认第二,宋军就没人敢认第一。 用火把整个寨子都给烧了,这得是缺八辈德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来啊…… 于是达昂叹了口气道:“原来连钤辖都吃的这么清淡,那我这就去安抚族人。” 唐宁就没理他,而是看着裴仙童道:“今天的粥味道不错,手艺见长啊。” 裴仙童则是给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 第八十九章 那你厉害 七月二十四日,青塘城被苗履联合部分反叛部落攻破。从黑隆口逃到安几城的鬼章很快便得到了这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三日之后,位于保墩谷的游师雄所部开始对保墩谷敌军进行劝降,并且派兵潜伏入山谷,在七月二十八日,交涉无果后与青塘人进行了一场战争。 宋军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能够造成巨大的声响与破坏力,据亲眼目睹的青塘人所说,那时就好似一记旱地惊雷一般让人魂飞魄散。 八月三日,陈庆率领的北线十二万大军攻破安几城,鬼章率部分士兵突围逃走,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的青塘城终于完全暴露在陈庆面前。 八月六日,本来以为之后的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唐宁却得到了十分意外的收获,斥候在距离溪兰宗堡不远的地方发现了青塘骑兵活动的痕迹,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因此唐宁只说了四个字,加大力度,最后斥候们经过三天的调查终于确定,被发现的骑兵不是别人,正是从安几城逃走的鬼章一行。 这可把唐宁兴奋坏了,心说苗履陈庆他们吃肉,自己还能喝到汤。尤其是游师雄讨伐完保墩谷的青塘人之后,刚刚从这边路过前去青塘城与陈庆会师,鬼章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么? 他这么想,别人也这么想。只不过别人眼中的囊中之物,是唐宁屁股底下的溪兰宗堡。 鬼章现在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哪里他都去不了,之前那些跟他十分亲近的部落因为他的战败,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一样,更别提那些本来就对鬼章和阿里骨不满的反叛部落了。 因此鬼章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先找一个落脚点。哪怕不找个落脚点,也总要为自己的手下找些吃的才是。 正好,前几日他的斥候告诉他,宋人的大军刚刚从溪兰宗堡离开,此时溪兰宗堡定是防守空虚。 虽然再观察一阵子才是最妥当的选择,但鬼章和他的部下一直饿着肚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在失败之后变得谨慎的莽夫决定铤而走险,去攻打溪兰宗堡。 “听我一句劝吧,我的兄弟。你就算在溪兰宗堡抢了吃的,又如何呢?我们洗劫了之前遇到的部落,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现在只有投降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鬼章篡位之后,阿里骨作为俘虏一直被鬼章带在身边,看着自己的一手好牌被鬼章打的稀烂,阿里骨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憔悴,瘦了好几圈不止。 鬼章怒道:“你少在这里动摇军心!我是青塘最勇猛的武士!是草原上的狼!怎可投降于那些猪一般的宋人?” 阿里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嘴巴闭上了。他知道劝说没有用,因为同样的对话在此之前已经进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去闭目养神了。 于是在这一天,派兵偷袭鬼章的唐宁,和带兵偷袭溪兰宗堡的鬼章在城外二十里处撞了个正着。 双方看对了眼,没有过多的废话,也没有什么报上名来的桥段,隔着老远看到了对方,就二话不说,直接大打出手。 鬼章十分勇猛,武进营从来都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敌人。而唐宁万万没有想到鬼章居然胆子这么大,此时的平夏营已经被他派去另一个方向,准备在原定位置偷袭鬼章。 不过鬼章虽然勇猛异常,但还是那句话,双拳架不住四手,好虎敌不过狼多。 鬼章的部下在冲锋时就已经被宋军那弓弩消灭了不少,打起来之后满地乱扔的燃烧弹又阻隔住不少。 紧跟着鬼章冲过来的护卫,也在宋军潮水般的攻击之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鬼章最后竟然是孤身一人,处在宋军的军阵之中。 不过即便是鬼章最终被唐宁给俘虏了,他还是给唐宁好好的上了一课,告诉唐宁在冷兵器时代,一个勇猛的武将在战场上的统治力是怎样表现的。 鬼章身长八尺,体型魁梧,整个人看上去好似是一头熊瞎子一样,光是站在那就让人十分畏惧。 唐宁没有急着见他,而是等回到了溪兰宗堡之后,才在城中的囚牢里第一次跟鬼章面对面。 陶富贵跟在唐宁身边,他此时此刻对唐宁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鬼章是什么人啊?号称青塘第一勇士。大小战役打了无数,据说他身上连伤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在陶富贵眼里如传说一般的人物,却被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钤辖给捉到了大牢里面。 陶富贵的商人本性开始发作,他开始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都要自己养活,而自己就这么做点微薄利润的生意也不是个事儿。 不如跟着这位钤辖混,荣华富贵不敢说,能不用四处奔波的把饭吃饱,肯定是可以的。 正当他想到这里,唐宁就对囚牢里面的鬼章说话了。 “青塘第一勇士青宜结鬼章,你果然跟我想象中的丝毫不差。” 鬼章靠着墙坐在草席上,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拷住。听到陶富贵用青塘话把唐宁说的翻译出来,鬼章只是扭过头来看了唐宁一眼,就又把头扭回去了。 “叫你的上司来跟我说话,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你来这里是对我青宜结鬼章的羞辱。”鬼章闭着眼睛闷声道。 唐宁笑道:“我的上司现在应该是在青塘城里面开分赃大会,估计没什么时间搭理你。 溪兰宗堡里面,现在是我说了算,不知道用这个身份来见你,会不会让你觉得受到羞辱?” 鬼章这才睁开眼睛,奇怪的看了眼唐宁。 “你们宋国什么时候连你这样的小屁孩都可以做官了?” “能不能做官跟年龄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才能。”唐宁十分谦虚的回答。 “你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 “我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鬼章撇了撇嘴,看来这是个小人,靠巴结上司和阿谀奉承上位。 于是对唐宁的兴致大减,刚刚坐直的身体又软了下去,继续靠在墙上。 唐宁也不以为忤,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道:“我知道你可能看不起我,像你这样的人一般谁都看不起。 我来见你,也只是想要看看所谓的英雄豪杰是个什么样子。再过几日,你想见我也见不到了。 不过我想你应当能够十分荣幸的去见一见我们大宋的皇帝陛下,只是这一路上你应该不太好过。 所以我今天来给你送点酒喝,就当是宽慰你了。顺便一提,这酒应该是我们大宋最烈的酒之一了,你喝的时候要小心点。” 说罢,将水囊从囚牢木栅栏里丢了过去。 鬼章探手接住,先是深深的看了眼唐宁,他极度的怀疑唐宁在这里下毒。 唐宁毫不退让的跟他对视,鬼章就收回目光,小声嘟囔了一句:“有点意思……” 随后伸手拔开瓶塞,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鬼章便皱起眉头道:“味道倒是很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烈。就以你们宋人的性子,我可不信你们的酒能比我们青塘人的更烈。”说罢,仰头就往嘴里灌。 唐宁和陶富贵看着鬼章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的腮帮子高高鼓起,估计是想喷出来,但刚刚说了大话,又不好意思喷。 最终鬼章硬是把酒咽了下去,长出一口气,大声道:“好酒!” 说完,又闷了一口,这一次他咕咚咕咚的把水囊里面的酒喝得一干二净。最后还伸着舌头拿手控了控,直到里面再没有一滴酒出来,才依依不舍的把水囊丢到一边。 “你不怕我下毒么?” “这么好的酒,能喝一次,就是死了又如何?” “那你牛。” “……” 第九十章 赵煦的挫折 游师雄与陈庆收到消息之后,第三天就赶回了溪兰宗堡。估计是日夜兼程,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即便是乘着马车回来的,俩人眼睛底下还是有着十分明显的黑眼圈。 “青宜结鬼章被你给捉到了?好样的!”游师雄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随后便问唐宁把鬼章关在哪儿了。 唐宁回答说是大牢里,游师雄就匆匆的过去确认了。而陈庆则是要唐宁领着他去见阿里骨,因为阿里骨也在唐宁的俘获名单之中。 阿里骨这几天可是真的痛并快乐着,他失去了统治者的地位,卸去了肩上沉重担子的同时,又在唐宁的优待之下开始醉生梦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阿里骨即便已经不再是青塘的统治者了。但他的身上依旧流淌着角厮罗的血液,青塘人对他还是有一种本能上的畏惧与尊敬。 毕竟角厮罗一代雄主,那可是凭着真刀真枪把青塘这个地方给弄到手里并且发扬光大的。没有角厮罗,就没有青塘人,也不会有阿里骨。 鉴于阿里骨曾经写了一封关于投降的信,但被鬼章截住。知道阿里骨没有反抗的意图后,唐宁也不好再把他跟鬼章用同样的待遇对待。 只是要求他不可以离开溪兰宗堡,不可以离开身后跟着的宋军视线,剩下的他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唐宁也懒得管。 于是他在城中晃悠的时候,遇到了一户青塘人。那个愚笨的青塘百姓,居然还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阿里骨。 有了女人的阿里骨很快就沉醉于温柔乡之中,但好景不长,这才几天,陈庆就来了。 阿里骨见过陈庆,很久以前陈庆还作为大宋的使者去见过阿里骨。 这一次陈庆带着唐宁和宋军众将士来,怀里搂着美人的阿里骨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激动:“你们来了!你们还是来了! 你们夺走了我的土地!夺走了属于我的王位!现在还要来夺走我的性命吗?! 来吧!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来杀我吧!” 陈庆平静的看着阿里骨耍疯,最后阿里骨抱着自己的大腿蹲在地上哭的时候,陈庆沉声道:“你的妻儿,本官已经派人将他们送去汴梁了。” “什么?他们没死?!他们还活着?!” “是的,而且你很快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陈庆怜悯的看着阿里骨:“跟青宜结鬼章一起去汴梁城吧,官家很想见一见你们两个。” 阿里骨吞了口唾沫,而陈庆则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咱们这就走了?”出门时唐宁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陈庆反问:“他已经是那副样子了,不论是装疯卖傻也好,是真的意志消沉也罢。总而言之现在的他已经心灰意冷了,现在他的状态十分适合去见官家。” 唐宁若有所思的点点了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阿里骨更适合去见赵煦…… 青塘捷报频传,赵煦那边的旨意也很快下达。 绍圣元年八月二十七日,天使抵达青塘城,任命游师雄为鄯州安抚使,陈庆兼湟州经略使,并鄯州、湟州、廓州、积石军入秦凤路,按军功为宋军将士进行升职,赏赐。 同时宣阿里骨入汴梁,命鬼章上槛车入汴梁。青塘俘虏自阿里骨以下,酌情赏罚。角厮罗政权至此烟消云散。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让忧心忡忡的青塘人安静下来的政令,譬如四州之地免税五年,非罪大恶极者一律赦免。 值得注意的是天使还特地给唐宁带来了一份已经答好的试卷,只是需要唐宁来签个名。 “官家待你不薄啊!”程羊感慨的道:“这是特科,很久以前就有人主张废掉。我圣朝也已经有很久没再开特科了,而今官家一人为你开特科,你一定不要辜负官家对你的厚望啊!” 唐宁亦是感慨万千,自己何德何能,能被一国之君如此重视? 至此青塘战事结束,宋军在这场战争中动用了二十万的兵力来进攻青塘,并且付出了五万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将青塘并入大宋的版图。 仗打完了,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镇江军没有跟着大部队撤退,他们还要去瓦吹寨和驻守在那边的士兵集合,然后入京面圣。 在参与此次作战的所有部队当中,只有镇江军,以及一小部分士兵获此殊荣。 这再一次让人们对镇江军这个部队产生了好奇,一支以军为编制的部队,理应在五万人左右。但却只有四千五百人编制的他们,却受到了皇帝异常的重视。 知道内情的人明白,镇江军说是打着新式军队的旗号,实际上他就是赵煦一手组建起来的,说这是赵煦的私人军队,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对此表示不满的其他部队将领无一例外都遭到了自己上司的殴打,理由不外乎是你要死自己去,别拉着老子一起死。 回去的路,就变的简单许多。镇江军唐杀星的名头在绿林好汉里是出了名的,这帮人听到这个名字就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沿途一路上的盗匪宁可先去其他的地方避避风头,也不愿意出现在镇江军前进的道路上。 这让唐宁清闲之余又有些失落,强盗们不出来,镇江军上哪儿去捞钱啊? 九月末,天气转凉。而镇江军与一众从青塘回来的将士,也抵达了汴梁城。 依旧是西华门,这一次赵煦接待将士们的场面比上一次更加宏大,礼遇也更加隆重。 开疆拓土,一向是封建王朝最大的追求。大宋在赵匡胤,赵光义时期消灭了五代十国残留下来的割据政权之后,就基本上没再扩张过领土。 这一次获取四州之地,为大宋开边千里,即便是最强硬的反战派,也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赵煦英明的决策得到了朝中大臣们的一致钦佩,纷纷说赵煦是一个年轻有为,英明无比的圣君。 赵煦也有些飘飘然,不过很快就被人泼了一头冷水。 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唐宁,游师雄,陈庆,以及这一次来回京接受封赏的部分将领、大臣,作为特邀嘉宾出席。 赵煦对众人一一进行表扬,众人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如果不是官家您的命令,我们也做不到现在的事云云。 看着赵煦脸上得意到马上要起飞的神色,唐宁就知道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对他泼冷水,但他万万没想到,泼了赵煦一头冷水的不是负责进谏的御史,而是一名录事参军。 张叔夜是兰州录事参军,他从小就喜欢谈论兵法,这一次在跟随陈庆在北线作战的过程中,他也是屡次献策得到采用,在黑隆口设伏打的鬼章落荒而逃,就是他出的主意。 因此这一次他便也跟着来到了汴梁。 张叔夜的言辞非常犀利,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言语里面还是非常隐晦的表达了自己对赵煦的不满,劝赵煦不要得意忘形,好大喜功,别忘了这四州之地是用五万将士的性命换回来的。 开疆拓土固然可喜,但若因此穷兵黩武,就不好了。 张叔夜说完,几个御史也站出来纷纷道:“臣附议!” 赵煦本来挺高兴,被这么一说,就不开心了。二十岁没到就做了一件大事情,兴奋不已的他此时急需别人的认可。 而现在他却被人泼了一头的冷水,这叫他怎能不生气? 但是张叔夜说的又没错,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于是赵煦也不好发脾气,还得扯出张笑脸对张叔夜说你说的对,我会注意…… 所以当退朝之后唐宁被赵煦召见时,看到赵煦在御书房里小拳拳捶被子的时候就一点都不意外了…… 第九十一章 吴王之约 “气死我了!”见到唐宁进来,赵煦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四个字。 然后他蹭蹭蹭的走到唐宁面前,指着自己的脸说道:“你看看我,有得意的样子吗?” 唐宁自然是非常坚决的摇头道:“没有没有,微臣实在是没有在官家脸上看到半点得意之色。” “张叔夜!”赵煦咬牙切齿的道:“你说说,他为什么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落我的面子?” 唐宁装作沉思一番,然后摇摇头道:“谁知道呢?或许他只是想要在官家心中留下点印象?” 赵煦非常赞同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为了能够让他自己在我眼里留下点印象。 否则这些话,哪怕不是由御史来说,是由六部侍郎说,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好一个张叔夜,既然你想走这条青云大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李都知!李都知!” 那个十分熟悉的太监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官家有何吩咐?” “今日朝会上,那个张叔夜,是个什么官职?” 李都知连忙道:“他蒙父荫,得了一个兰州录事参军之位。” “好!去派人告诉宰相,把这个张叔夜给我升官!狠狠的升!直接叫他给我当兰州知州!” 李都知愣了一下,随即道:“官家,这不妥吧……刚刚上任的刘法怎么办?” “鄯州和湟州不是还有那么大块地方么?让他去随便做一个防御使,正好都是接壤夏土的地方,交给刘将军,我也安心。” 李都知这才点了点头,准备告辞退下。 然而就在他到了门口的时候,赵煦却哼了一声道:“顺便告诉宰相,要是这个张叔夜没有跟兰州知州相匹配的本事,就直接治他的罪!狠狠的办他!刑罚给我超级加倍!” “唯唯!”李都知出了满头的汗走了,临走还看了唐宁一眼,意思是让他安抚一下赵煦,别让赵煦气坏了身子。 出门之后,非常感慨。官家今天还真是有活力,唯一可惜的就是官家的活力是被张叔夜气出来的。 唐宁抿着嘴偷笑,张叔夜是什么人,赵煦不清楚,唐宁自然是一清二楚。 招安梁山泊就是这位老兄干的,海州大捷直接把气焰滔天的宋江打成了鹌鹑,这个人在军事上是非常有才能的。 “你笑什么?” 没想到唐宁偷笑却被赵煦发现了,赵煦奇怪的看着唐宁,以为是唐宁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唐宁赶忙收住笑容道:“微臣就是看见官家您今日气色不错,又十分有精神,就情不自禁的高兴……” 赵煦立刻就踢了一脚唐宁笑骂道:“我这是活活被气出来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说完,就指着一旁的炕让唐宁坐下,继续道:“说说,你在青塘都经历些什么了?” 唐宁便把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包括做的事情都给赵煦讲了一遍。中途李都知回来了,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 赵煦听得是时而紧张,时而大喜。听到瓦吹寨,镇江军与扎节一战之时,忍不住眉头紧蹙,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要怎么打败扎节。 听到怀和寨达昂夜袭宋军大营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他在场,也料想不到扎节会这么做。 唐宁的故事一直到在溪兰宗堡外与鬼章的意外相见,就算是结束了。青塘城攻夺战他没有参与,不知道细节。只听说是苗履联合了不少反叛部落,人多势众,靠着人海战术把青塘城给拿下来了。 赵煦感慨的道:“一个处于内患状态下的青塘,都需要我圣朝如此大费周章,前前后后投入了几十万的人力。 看来不论是西夏,还是燕云十六州,都急不来啊。” 唐宁在这一点上和赵煦的想法不一样,经过师父的点拨之后唐宁才知道,从仁宗朝时,就制定了韬光养晦的战略。 一直到神宗朝,赵顼这个中二皇帝觉得是时候结束这个战略了,大吼一声‘奋然将雪数世之耻’,磨刀霍霍向西夏。 结果五路伐夏的战果没有达到一开始的预期,甚至只是占领了几州之地而已,于是赵顼就老实下来了。 然而仁宗后期加上英宗一朝为大宋积累了不少的财富,王安石的变法也在短时间内充实了国库,当然他的变法是有很大后患的,这就需要赵煦来弥补了。 不过人一有钱,腰板子就直,说话就有底气。唐宁觉得如果要在北宋时选择一个中兴时期的话,赵煦无疑是最后的希望。 但关于这些唐宁也只是想想而已,赵煦寿命太短,而且自己也只是念及赵煦的恩情,帮赵煦做事,而不是帮老赵家的江山做事。 所以唐宁听到赵煦这句话之后,就嗯嗯啊啊的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赞同赵煦的说法。 可接下来赵煦又丢出来一个重磅炸弹,直接把唐宁炸的七荤八素。 “唐宁,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组建镇江军?” “微臣不知,还请官家明示。” “镇江军的组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燕云十六州。 我父皇曾经下过一道诏书,收复燕云者王。如果你能够带着镇江军收复燕云十六州,我就把整片的吴地给你,让你做吴王。” “陛下不可!” 唐宁还在发愣,李都知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金口玉言,不可轻易许诺!” 赵煦耸耸肩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父皇说的。与其让我连认都不认识的人把燕云十六州收复了,还从我这里捞得王爵,不如找一个我认识的人去。 不然我晚上睡觉,都要梦到吴地磨刀的声音。 况且能否收复燕云都是个问题,李都知你不要这么大的反应嘛,怪吓人的。” 李都知还想说话,然而赵煦却皱起了眉头。无奈之下李都知只好起身拱手道:“奴婢该死。” “无妨,李都知也是爱护我,我能够理解。”赵煦的眉头这才舒展开,笑着说道。 随后赵煦看着唐宁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唐宁吞了口唾沫道:“官家,这……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 “我不敢保证能够收复燕云啊……”唐宁快哭出来了,他开始痛恨自己满溢出来的才华,这使自己变成了冬天里的萤火虫,夏天里的大狗熊,无比耀眼的同时,还总是能够吸引出很大的麻烦上身。 收复燕云?别搞笑了,过几年女真人横空出世,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都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唐宁可不愿意卷进来,等赵煦一死,唐宁就决定玩个人间蒸发,带着婆娘和家人逃到深山老林里面去避世不出。 “你怕什么。”赵煦哈哈一笑:“我们时间还多着呢,我又没有叫你现在去收复,而且这也不现实,镇江军经此一役,剩下的人连四千都不到。 你如果不能把镇江军的编制补满,我也不会同意让你去攻打燕云,这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能拖着便是万事大吉。 随后赵煦又跟唐宁闲聊了几句,就在唐宁放松警惕的时候赵煦又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你帮我收复燕云十六州,我封你吴王!” 扑通,李都知又跪地上了。 “官家,您就别拿我开涮了,镇江军把人凑满都不知猴年马月的事情,收复燕云就更不知道了。 等到时候您再对我说这句话也不迟嘛……” “不行!”赵煦的态度十分强硬:“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给你压力你是不会动弹的。 只有你现在答应了我,你才会想着怎么去收复燕云。” “……” 第九十二章 别碰我! “所以你最后答应没有?” 程羊那双眼睛盯着唐宁,里面满满的不怀好意。 “我咋不答应啊?我要是不答应,我连皇宫的大门都出不去了。”唐宁郁闷的道。 裴仙童眨了眨眼道:“这不是挺好的嘛,狗官你不就是想做大狗官吗?” “你懂个屁!” 裴仙童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只手按在长剑上怒道:“你敢凶我?” “对不起……” 裴仙童这才哼了一声,把剑放下。 程羊长叹一声道:“如此看来,那个张姓的录事参军在朝会上说的并非是哗众取宠啊。 有人劝谏,官家竟也会做出如此举动,此实令人心忧。” “我建议你最好记住那个录事参军的名字,如果有机会,和他认识一下,搞好关系也并无不可。 他叫张叔夜,以后一定会成为朝中大臣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半天,最后唐宁转移了话题说道。 程羊挑了挑眉毛道:“哦?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唐宁道:“就凭今天在朝会上说出的那番话。” “要老夫来说,他那番话只是断了他自己的前途。” “随你怎么想咯,反正等他以后有了地位再想跟他打好关系就难咯。” 程羊皱眉一想,忽然一拍手掌道:“难道你又盗窃天机了?” “……” …………………… 三天之后,京城诸事毕。前来京城的各路将领,文官由官家请,在皇宫里面吃了一顿酒席后,纷纷各别东西。 唐宁也带着镇江军顺流而下,很快就回到了润州。 镇江军大破瓦吹寨,并且俘获扎节的事情已经被好事者传了回来,并且还有说书的编成了故事,天天在茶馆里面唾沫横飞的讲。 因此当镇江军回到润州的时候,许多吃饱撑的没事干的老百姓,就跑到边上来围观这支军队的风采。 走在最前面威风凛凛的骑着马的,是程羊。 “女郎,姑爷好像不在哦……” “他兴许是在后面吧,再等一会儿……” “这个死人,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唐家全家出动,王诗、刘依儿、李子全来了。身边跟着几个从镇江军里面退下来的老兵,他们多是受了很重的伤,难以继续自己的军旅生涯。 从瓦吹寨疗养完毕之后,就直接被送回来了。 当然有家室的还是各回各家,来唐府当护院的大都是孤身一人的。 “这位姑娘,我看你貌美如花,不知可否许了人家?”就在王诗踮着脚望眼欲穿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人搭讪。 本来这种人王诗理都懒得理,但听那声音颇为耳熟。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正在冲自己挤眉弄眼。 “哎呀!”王诗惊叫一声,引来周围一群人的围观。 她很想像以前在家里一样跳到唐宁身上去挂着,但是现在她身为唐家主妇,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再如此做。 只是走上前紧紧抓着唐宁的手,眼睛红红的道:“你还知道回来。” 唐宁反握住王诗的手,愧疚道:“对不起啊。” 然后两个人就很恶心的深情注视对方,然后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的靠近…… “咳咳……”就在俩人快要亲上的时候,刘依儿清了清嗓子。 周围的围观群众一下子就不满的看着刘依儿——这眼看就要亲上了,你在这打什么岔呢? 刘依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道:“老爷,夫人,天色不早了,是时候回家了。王婆煮了饭,还在等咱们回去吃呢,回去晚了,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宁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是哦是哦,那咱们回家再说吧……” 王诗似笑非笑的看着唐宁,也不多说话,只是任由唐宁拖着自己走。 上了马车,驾车的是林威的老熟人。当初在军中也是一号人物,属于在林威手底下能走过二十招的猛男。 但是作战时左手四根手指头被人家给齐根斩断了,他惯用右手,虽然对他自己没什么影响,但在军队中肯定是影响作战的,握不住盾和长柄武器的步兵,还有什么用嘛。 因此只能遗憾的回到润州,成为唐家的护院。 不过他还挺享受这样的生活,至少比在军中惬意的多。 “陶兄!”林威上来之后就跟他打招呼。 “林兄!”男人大笑,两人便相互抱了抱,然后便开始说话。 等到人都上了马车,他便一抖缰绳,直奔城东的唐府而去。 车厢里面王诗一直紧紧抓着唐宁的手,一副生怕唐宁丢了的样子。 唐宁心里十分感动,也反手紧握着王诗。王诗会心一笑,看着唐宁的眼神里面满是甜蜜。 不过车厢的空气里还是充满了陈醋的味道,小青自然不在乎,唐宁早在大婚那天就拒绝了她。虽然有点伤心,但唐宁给了她很大一笔钱,小青也就不当回事了。 有这笔钱,自己就不愁嫁了。 但刘依儿却眯着眼睛看着唐宁,大部分的醋味就是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还有一小部分的是从面无表情的李子身上传出来的,对此唐宁只能报以苦笑,天知道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是遭到了什么影响。 回到家里,迎接唐宁的是家里仆妇们热烈的掌声。抱了抱对这个行为感到走足无措的牛婶,唐宁红着眼睛道:“牛婶,想死你了。” 牛婶这才反应过来,使劲的点点头道:“婶也想你。” 发须花白的方管家走过来,疑惑道:“少爷,十三和石头呢?” “他们俩还在军中,等一会儿回到军营才能回来。您别急,我都是偷偷跑回来的。” 方管家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老奴还以为是两个小子有了什么不测……” “哈哈,您放心吧。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能让他们俩吃亏的,也就是他们俩自己了。” 方管家笑眯眯的点头。 随后唐宁就看到了站在一块的王婆和师兄,见唐宁带着笑走过来,王婆似乎是有些害臊,就垂着头,情不自禁的往师兄身后靠了靠。 师兄昂首挺胸,伸出手道:“我的新婚礼物呢?份子钱呢?” 唐宁无奈的道:“好歹都是一家人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势利啊?” 师兄咬牙切齿的道:“成了一家人之后我就再没拿过一分钱,要是不从你这里抠出来一点,我这一年都要颗粒无收了。” 唐宁哼了一声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说完,从腰间解下荷包丢过去道:“里面有多少我也没数,不过肯定能让你开心一阵子。 还有那个荷包上的挂饰也是我去滁州的阴陵观问一个何仙姑帮你们求来的,据说带在身上能提神醒脑,是个好东西。” 俩人还没说话,倒是身后的王诗先说话了。 “你去滁州了啊?” 唐宁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声,该不会是被王诗发现了吧?不过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她怎么会发现?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唐宁心思百转。最终从无数种可能中敲定了一种,那就是王诗只不过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于是唐宁面不改色,笑着回答道:“是啊,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去看看当地有没有匪患。正好又听说那边有个何仙姑很灵,我就去看了看。” “哦……”王诗也没多说什么,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果然,她没有其他的意思。 然而很快唐宁就后悔了。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夜深人静之时唐宁正准备对王诗上下其手,结果王诗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 “你滁州的相好写给我的,感兴趣就看一看吧。”王诗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汗如雨下的唐宁:“真是的,我又不是母老虎,瞒着我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们两个?” “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老婆……” “别碰我!” “……” 第九十三章 玩个游戏 从东京回去润州的路上,唐宁曾经独自去了一趟滁州。 他的目的也非常简单,就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孩子。 去年六月两人在扬州分别,那时齐献瑜已经怀了孕。满打满算,今年的四月孩子就该出生了。然而直到自己在青塘打完仗,甚至是从东京城出发的九月末,足足半年时间齐献瑜都没给自己来过信。 自己甚至不知道齐献瑜生出来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自己有了一个儿子还是女儿。 所以唐宁直接去了一趟滁州,不出意外,他依旧没有见到齐献瑜。 何仙姑说她劝过齐姑娘,但是齐姑娘不听劝。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那就是齐献瑜和唐宁的女儿都平安无事。 当唐宁问起,齐献瑜不给自己见,那她的女儿自己能不能见一下时,何仙姑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在那一瞬间,唐宁是无比的想要把何仙姑当场弄死。 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欲望,留下一封信,和一大堆准备送给自己女儿的见面礼离开了。 不过之后唐宁还耍了个心眼,他仅仅是下了山,没有走远。他让武德司的吏员去跟踪何仙姑,但何仙姑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甩掉了,武德司的人只捡到了一张纸条。 “心诚自然得见。” 他奶奶的,好好的道士开始学和尚打机锋了?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如此一来唐宁只好黯然离去。 他一直不太明白齐献瑜的想法,她是怕她被抛弃?还是怕她来到这个家里受气?亦或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唐宁不得而知。 手里这封信上或许能够看出来一些,但是唐宁现在不敢看。 小心的把信收好,放入怀里,唐宁伸手抓着王诗的手臂道:“你听我解释嘛……” “不听!”王诗狠狠的甩了甩胳膊:“别碰我!” “不是啊老婆,这里面情况是很复杂地,她救过我的命……” “谁管你救过她还是她救过你?”王诗忽然转过身来,她的表情有些委屈,语气却十分倔强:“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 “啊?”唐宁愣住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在发现自己出轨之后,王诗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见唐宁这幅样子,王诗就更生气了。 她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很笨吗?” 唐宁使劲的摇头,腮帮子都跟着甩起来了。 “那你以为你跟刘依儿之间那点猫腻,我会看不出来吗?” 唐宁汗如雨下,哆哆嗦嗦的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我不管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只在乎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错了。”唐宁老老实实的道歉。 “唐宁啊唐宁,你说说你,咱们俩成婚之前你对我多好……虽然现在也不差,从外边回来还知道给我带礼物。 但成婚之前你可没瞒过我什么事吧?” 这个问题,就好比一把刀朝着唐宁砍了过来,是躲,还是接,这是一个非常需要思考的问题。 如果说没有,那露馅了一定是非常严重的后果。但如果说有,王诗一定会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自己那个尚未谋面的女儿。 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事已至此,那我也不瞒着你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能够慢慢听下去,不要生气。” 王诗哼了一声道:“我不生气,我跟你生不起来。我要是跟你生气,我早就被你给气死了。” 唐宁摇头苦笑,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跟齐献瑜的相遇,一直到去年六月两人在扬州码头分别的事情说了一遍。 本以为王诗会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破口大骂,但王诗却出奇的冷静。听唐宁说完,她只是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两个那么早就认识了啊。” “只能说造化弄人吧,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唐宁实在是忍不住了,就问了一句:“你不生气吗?” 王诗一张冰冷的俏脸这才算是融化了一些,翻了个白眼道:“傻子,我就是生气,也只是生你瞒着我的气。” “那齐献瑜的事,你……” “没什么好生气的,父亲也纳过妾,你们男人纳妾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早看出来你肯定会给我找个姐妹,你呀,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人。” “胡说!我哪有!” “那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我要是说你长得像我前一世的情人,你信不信?” “我信。” “……这么轻易就信了啊?你也太好骗了。” “因为是你说的啊。” 王诗换了个面朝天花板的姿势,闭上眼睛道:“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实话实说,我不会生气。” “好吧,我是看咱爹只娶了咱娘一个,我就琢磨是不是你家里的人就是这样,习惯了娶一个……没想到咱爹也纳过妾啊……” “嗯,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还记得二姨娘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对我很好。可惜她死于一场急病,算算也有十几年了。 她跟母亲的关系也不错,母亲一直在她的祭日为她焚香,祭奠她。” 王诗说到这,扭过头来看着唐宁道:“所以以前我就觉得我以后的丈夫要是娶几个小妾也没什么,但前提是她们一定要对我的孩子好,对他们视如己出。 这样的我孩子就多了好几个娘,想一想,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至少二姨娘还在的那段时间,我有两个娘,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 “你还真是……”唐宁舔了舔嘴唇道:“你还真是封建啊……” “封建?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是夸你呢。”唐宁笑着说道。 “所以你以后有事情不许再瞒着我了,不论是女人的事,还是其他的事。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从我嫁给你那天起,你跟我就应当一心同体。 我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当然,前提是你要对我好,不然的话,傻子才跟你有难同当。” 朦胧的月光零零散散的透过窗子洒在了王诗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她说的认真,眸子里也写满了认真。 唐宁紧紧握住王诗的手,十分感动的说道:“你太不女权了……”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姑且就当是你在夸我吧!”王诗笑了起来,反握住唐宁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额头也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所以孩子的第二个娘都找好了,我们俩还没有孩子,是不是应当努力一下了?” 唐宁笑得很坏。 王诗有些害羞的道:“应当,是应当。不过……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情了?” “没有……” 唐宁话还没说完,王诗就忽然道:“不如这样吧,你不是来信说你在军中跟神潜他们打牌,输一局就脱一件衣服,最后朱勔在军营里裸奔吗? 你每说一件瞒着我的事情,我就脱一件衣裳怎么样?” 灯火昏暗,看不清王诗的表情,但她脸上那两朵红云,唐宁却看的清清楚楚。 掀开被子发现王诗也只是穿着一层外衣,唐宁就吞了口唾沫道:“求之不得!” 于是王诗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唐宁后面道:“你去把蜡烛熄了……” “不要吧,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啊……” “不行!哎呀,你快去熄了,不然不跟你玩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熄掉了,咱们这就开始?” “嗯……你说吧……” “我…其实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揭穿你……” “啪!” 这是唐宁的脸跟王诗的手亲密接触后发出的声音。 “臭流氓!怪不得你那个时候对我又搂又抱!原来是仗着我不敢声张占我便宜!我打死你!” “……” 第九十四章 大人物 女人啊,有些时候她们说的话的确是不能相信的。 第二天一早,鼻青脸肿的唐宁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昨晚他到底还是把王诗的衣服扒了个一干二净,不过用的是蛮力。 王诗也还配合,就是又在唐宁肩膀上咬,又掐唐宁的腮帮子,算是给唐宁一点惩罚,让唐宁痛并快乐着。 “起来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不去。”唐宁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脑袋上,里面还残留着昨晚两人留下的荷尔蒙味道。 “不去?你可别后悔。”王诗大声道:“你确定不去吗?” 唐宁掀开被子,眯着眼睛看向王诗道:“你总得告诉我是谁吧?” “这个暂时先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就是你如果不去,一定会后悔的。”王诗也眯着眼睛。 不过唐宁是被太阳晃的,而王诗则是一副使出了奸计的模样。 唐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换好衣服之后唐宁问道:“怎么说?是不是大人物?” 王诗想了想,点头道:“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大人物。” 于是唐宁就把衣服脱掉,洗了个澡,认认真真的洗漱一番之后,这才再穿上衣服,跟王诗一起去吃早饭。 出门时遇到被师兄拎出来练功的小石头和方腊,这俩小子昨晚就回了家。 不止是他俩,唐宁给镇江军中每个士兵都放了五天的假。 一方面的刚刚打完仗,让大家回去见见家人。另一方面,也是让这些人顺便去打打广告。 光是剿匪后论功行赏,每个将士都分到了一比非常丰厚的奖赏。 最少的也拿到了二十两白银。 程羊是心疼的厉害啊,这些钱分给了将士们之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七成了。而镇江军的抚恤金又非常丰厚,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一交,就只剩下五成了。 划去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日常用度,募兵预算,还有伙食费等等,剩下来的钱就只有一成不到。 本来他是打算把所有的缴获全部上缴国库的,然而在跟唐宁辩论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程羊败下阵来,最终同意唐宁的办法。 唐宁也退了一步,承诺剩下来的钱可以上缴国库。 但剩下来这些塞牙缝都不够,程羊严重怀疑是张景明在账本上做了手脚。但他偷偷摸摸请了好几个账房,也没看出来账本有什么不对,只得作罢。 小青现在就住在唐府,负责照顾王诗的日常起居,依旧是王诗的贴身丫鬟。只不过她非常不靠谱,整天不见人影,她总是在跟唐家仆妇们的孩子一起玩耍。 王家的一二三也住进了唐府,他们就比较尽心了。听说唐宁和王诗要出门,就去准备马车了。 吃饭的时候,牛婶也在。听说最近的牛婶有点修仙的意思,吃的非常清淡,饭量也不多。一问才知道,那个坑爹的道士林灵素跑来润州了,机缘巧合之下又跟牛婶见了一面。 正巧牛婶那段时间胃总是疼的厉害,林灵素就说你得吃的清淡点,牛婶从之,发现效果还挺好,于是便一直这么吃了。 出门上了马车,唐宁就有些忐忑。 他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想着王诗会认识什么大人物? 到了地方,发现是润州城里一个偏僻的小院,周围十分清净。 “大人物就在这里啊?” “对啊。”王诗点了点头。 “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不信就算了,一会见到了可别哭出来。” “我没发现你讲笑话还挺厉害的,你夫君我也是见过皇帝的人,皇帝都没让我哭出来,什么人物能?” “你见到就知道了。” 说着王诗推门走了进去,唐宁很惊讶,说你都不用敲门吗? 王诗笑道:“这地方除开你我也不会有其他人再来了,敲门做什么。 况且你的朋友也在这里暗中护卫,没事的。” 唐宁心中就更疑惑了。 跟着王诗往里面走,来到一间厢房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轻哼的声音。 唐宁听着那音调就觉得心跳加速。 随后猛地推开门,他便直接愣在原地。 一个女人坐在屋子正中央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还不满一岁的小孩子。嘴巴里面哼着歌,轻轻的晃着孩子。 她的脸上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让她本就美丽的容貌更加不可方物。 见到唐宁进来,她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 缓缓站起身,走到唐宁身前,慢慢的将怀里的孩子递了出去。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就拿我名字里的一个字给她起了名。她叫唐瑜……” 唐宁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哆嗦着伸出手接过孩子。 然而刚刚还十分安静的小孩在唐宁怀里就开始哭闹,她似乎不是很习惯这个陌生的怀抱。 唐宁一下子就慌了手脚,连声道:“不哭不哭,宝宝不哭,我是爸爸呀……哎呀,怎么办啊?别站在那看笑话,快帮忙啊!” 齐献瑜看着唐宁笨拙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不要急,慢点来。轻点,慢点,她就会安静下来的。” 唐宁难得这么听话,按照齐献瑜的指示,又轻又慢的摇晃双臂。 果然,过了一会儿,唐瑜就安静了下来。 躺在唐宁双臂组成的摇篮中,瞪着大眼睛,看着唐宁这个于她而言的陌生人。 “你真漂亮。”唐宁看着她情不自禁的道:“你是小天使吗?” 唐瑜把肉乎乎的小手伸向唐宁的脸,唐宁赶紧低下头,让闺女能够够到自己。 软软的小手把唐宁脸上一颗慢慢滑落的眼泪给抹掉了,唐宁又没忍住,带着哭腔道:“你看你做的都是什么好事,我闺女这么心疼我,你都不让我见她! 你好狠的心啊,你连个信都不寄给我,你知不知道我多惦记你们两个?好不容易解决了刺客,又来了个你,我就没睡过一天的好觉,我…我…呜呜呜……” 大多数的男人总是坚强的如同一座大山,眼泪是他们身上非常稀少的东西。 而唐宁又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男人,眼泪更是极度稀有。 王诗和齐献瑜从来都没见过唐宁哭泣的模样,更别提这一哭就是泪崩,直接鼻涕眼泪一起流的狼狈样子。 两人都有些惊慌失措,而唐瑜见自己老爹哭了,她也跟着一起哭,一大一小哭的一个比一个声大,把两女哭的手忙脚乱。 最后是一个齐献瑜安慰唐瑜,一个王诗安慰唐宁,整整小半个时辰,才让这爷俩收住眼泪。 唐宁眼珠子通红,拿手帕擦了擦鼻涕,带着厚重的鼻音道:“为什么现在才肯见我?” 齐献瑜和王诗对视一眼,正要开口,王诗却抢先道:“让我来说吧,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唐宁今年一月末前脚刚走,后脚齐献瑜的信就到了。 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王诗还是生了很大的气的,但考虑到齐献瑜肚子里还有唐家的种,王诗最后还是一咬牙,心一狠,直接回信,让齐献瑜过来再说。 于是齐献瑜就乘马车慢悠悠的来到了润州,与她同来的还有何仙姑,以及坑爹道士林灵素。 王诗就安排他们住在这间小院里,得到信息的刘令也命人在暗中保护。 本来想把唐宁活活掐死的王诗在唐瑜出生那天发生了改变,发现齐献瑜生出来的是个女子之后,王诗心中竟有一丝庆幸。 而在被罪恶感折磨的日子里,王诗想通了一件事。 只要唐宁待自己如初,他娶几个,又有何妨? 唐家人丁稀薄,就是三妻四妾,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跟我那不争气的徒弟真像! 后来这半年多王诗经常来这里见齐献瑜和唐瑜,她是唐家大妇,齐献瑜生出来的女儿,按理说也该管她叫大娘。 后来这件事也没能瞒过刘依儿,于是刘依儿脑子一抽就把当初自己对唐宁说的话和盘托出。 总而言之,刘依儿和齐献瑜的身世,她们也都一五一十的对王诗讲了。都是苦命的人,王诗也就动了恻隐之心。 结合两女对唐宁的看法,以及唐宁的所作所为,王诗认为唐宁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还是那句话,只要唐宁待自己如初,他娶几个,又有何妨? 加之王诗深信自己的大妇地位不可撼动,于是她便接纳了两女,承认了两人。 三个人具体聊了什么王诗没对唐宁说,反正王诗说让唐宁准备准备,找个良辰吉日,就把刘依儿和齐献瑜一锅端……哦不是,是一起娶了——总得给个名分不是? 但也不能让唐宁就这么轻易的占了便宜,于是王诗就想要看看唐宁有没有担当。这才有了昨晚质问唐宁的事情。 如果事到临头唐宁还死鸭子嘴硬,那么王诗只会让齐献瑜带着足够她们母子俩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离开润州,到一个唐宁找不到的地方去。 唐宁的表现还不错,勉勉强强通过了考验。 唐宁听完,沉默良久。怪不得刘依儿这次回来没缠着自己,不然每一次自己见到她,她都是一副老龄待嫁剩女怨妇的模样看着自己。 本来这次回来就打算找机会跟王诗坦白,万万没想到这帮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全帮自己解决了。 这样也好,由她们自己来解决,也能够防止以后后院起火的糟心事。 见垂着头不说话,王诗还以为是他过于愧疚了。于是便笑道:“夫君你呀,不用这幅样子。你们唐家只剩下你一个独苗,你自然是希望人丁兴盛。 这件事师父也跟我说过,我也觉得这没什么错,所以你就不用这样啦!” 说完,拉着唐宁的手笑眯眯的道:“在外面找小的,回来还要照顾家里大的的感受,夫君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不知道王诗要是知道唐宁刚刚想了些什么,会不会直接去柴房拎起柴刀把唐宁劈成两半。 而唐宁也正好顺破下驴,感动的道:“多谢老婆你理解,你也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女子了。” 齐献瑜在一边撇了撇嘴,这人以前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随后两人就围到齐献瑜身边逗弄唐瑜,唐瑜似乎特别喜欢王诗,看到王诗过来,那张小脸立马就带了笑,伸出手要王诗抱抱。 王诗笑着抱起唐瑜,在屋子里到处走,一边走还一边对唐瑜说:“小可爱,你怎么长的这么可爱呀!” 那边唐宁坐到齐献瑜身边,齐献瑜就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就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唐宁语出惊人。 齐献瑜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咬着下唇道:“我……我不求你原谅……” 她话没说完,就被唐宁打断了。 唐宁笑眯眯的看着齐献瑜,轻声道:“所以你下辈子就带着对我的愧疚,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补偿我吧。” “……土味……” 在这间小院里呆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唐宁忽然想起师父来了。便问唐瑜出生之后,有没有带去给师父看过。 王诗摇头道:“没有。 瑜儿出生那天,师父在场,但没见瑜儿。 他说要你亲自把瑜儿带过去,而且我们俩不论是谁带着瑜儿去见师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也对。”唐宁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我打听好了,今日润州府衙休沐,师父也应当闲下来了。 瑜姐你也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见师父。” “我就不必了吧。”齐献瑜推辞道。 “你是瑜儿他娘,你怎么就不必了?快换衣服去,搞快点。” “我毕竟……” “毕竟啥?好好好,就算你有你的说法,我就问你,孩子饿了要吃奶咋办?” “……” “没话说了吧?没话说就去换衣服吧。” “……” 齐献瑜去换衣服了,顺便也给闺女换一身。 唐宁跟王诗就在外面等,王诗瞅了眼唐宁,笑道:“厉害啊你这个钤辖,当的都有大帅的感觉了。” 唐宁嘿嘿一笑,很是嘚瑟的道:“你还别说,我这个钤辖还真能当个大帅。镇江军你别看现在人少,但也是能有五万人编制的部队。 等到规模提上去了,你夫君我再立了功,封个杂牌将军当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嘛,我夫君那么厉害呢?”王诗十分配合的说道。 娶个这样的老婆,的确是男人的幸福。 唐宁认真的道:“谢谢你,真心的。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王诗没料到唐宁突然之间会来这么一句,但她压抑已久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眼眶慢慢变红,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她瘪着嘴朝唐宁伸出双手,唐宁便紧紧的把她抱入怀中。 然后王诗就狠狠的在唐宁肩膀上咬了一口。 虽然隔着衣服,但唐宁还是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这也许就是当初王诗的感觉。 唐宁咬牙挺住,王诗呜呜了两声之后,也松了口。 低头在唐宁肩膀上蹭掉不小心流出来的鼻涕,王诗吸了吸鼻子,看着唐宁道:“以后说这种话之前,要看场合和气氛,不要突然说出来。” “……” 就在这时,换好衣服的齐献瑜出来了。 她穿的很隆重,但人有些局促。抱着唐瑜紧张的道:“我这么穿怎么样?会不会不合适?要不要我再去换一件?” 唐宁笑道:“挺好的,就这件吧。” 随后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周府而去。 张贺升了官,现在去杭州当知州了。于是润州知州这个空缺,就给了周怀。 周怀当上了润州知州,需要交际的人就多了。很多人都上门求见,希望能够见上周怀一面。 因此往日那间稍显寒酸的小院子就得到了扩建,也成了一间三进的宽敞大宅子。 但是周府人少,这么大的宅子住起来,却显得有些空旷了。 因此周冲就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之下来到了润州。 正好,还能在竹柳书院里面跟着王仲显做学问。 今日休沐,周府的大门上却挂着谢客的牌子,这让许多赶来拜访的人挠着头回去了。 师娘在厅子里走两步就朝大门口往一眼,走三步就回头看一眼老神在在的周怀。 周怀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一份卷宗。 最后师娘是实在忍不了了,就走过去站在周怀身边道:“老爷,您不是说今天宁哥儿要来么?怎么您一点都不着急啊?” “急什么嘛。”周怀镇定自若:“这才刚天亮,还有一天好等呢。你呀,坐下来歇会儿吧,照你这么等,等来的估计不是宁哥儿,而是大夫咯。” 师娘哼了一声,嘀咕道:“书卷都拿反了,还好意思说我呢……” 正想着,忽然仆役颠颠的跑过来了,问道:“老爷,夫人,唐少爷来了,要不要见?” “傻啊你,当然见了!”师娘着急的道:“咱们等的不就是他么?” 那仆役听罢,一溜烟的又跑走了。不一会儿,就带着唐宁等人回来了。 唐宁买了一块猪肉过来,准备一会儿下厨给师父师娘做红烧肉吃。 这就很让师娘满意了,与其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还不如带点食材过来亲自下厨,做给她吃。 招呼唐宁和王诗落座,师娘看着抱着孩子的齐献瑜,有些发愣。 一般来说,谁拜访别人家的时候会带上小妾啊?这都是准备把小妾送人,才会这么做的。 没等她说话,周怀便站起身,走到齐献瑜面前。 低头看着正在齐献瑜怀里嘬手指头的唐瑜,周怀笑眯眯的道:“果然爹娘都好看,生出来的娃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瞧瞧这鼻子,跟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多像!” “……” 第九十六章 赐姓公输 几人落座,周怀抽空对师娘简单的说了一下齐献瑜的身份。师娘点点头表示理解,于是就跟齐献瑜,王诗三人抱着孩子去后院聊起了天。 前厅只剩下唐宁跟周怀之后,周怀就喝着茶问道:“此去青塘一年,读书有没有落下?” “回师父的话,虽然青塘战事紧张,但徒儿从不曾落下读书,每有空闲之时,就会拿一本书出来翻一翻。 如果师父不信,可以考校一番徒儿。” 周怀笑道:“考校一事还是算了,老夫相信你。” 唐宁也笑道:“多谢师父信任。” “说起来,你娶了妻,却尚未行冠礼吧?” “这……好像是的,徒儿印象之中,似乎也没行过冠礼。” “唉,这都是东奔西跑的耽误下来了。也是老夫失职,忘记了这回事。 也罢,成亲之后再行冠礼太失体统,就当你行过冠礼算了。那老夫今日,便顺带帮你把字取了。” “好啊好啊,师父准备帮徒儿取什么字?” “就给你取一个明远吧!” 唐宁一愣,随即问道:“师父,这明远二字,可有什么含义?” “诸葛孔明的《诫子书》,在竹柳书院时,王维思便已经教你背过,你可还记得内容?” 唐宁想了想,点点头道:“徒儿记得。” “说与我听。”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你的明远二字,便是取自这一篇《诫子书》中。你生性散漫,无督促则不愿前进,早年又在深山老林中跟徐师兄求学,而且徐师兄看样子还对你并无过多约束,这使你性子变得跳脱。 因此老夫希望你往后不论做人,做事,都能够静下心来。以淡泊明志,以宁静致远。 勤奋以励精,平和以治性。有成学志,有广才学。辅佐君王,惠天下百姓。” 唐宁认真的听完,起身跪在周怀面前道:“多谢师父赐字!” 周怀看着唐宁给自己磕了三个头,就起身将唐宁搀起来道:“以后为师不在你身边,你每每念起明远二字,自当以此为鞭策。 不可怠惰,不可轻慢。你可知否?” 唐宁重重点头道:“徒儿知道了。” 周怀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 说罢两人又聊了一番青塘战事,周怀此次没能跟大部队一起去,有些遗憾。因此唐宁回来,他哪里肯放过这个亲身经历者? 于是,唐宁就把诸多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 说到自己希望能够锻炼军队而吝惜火药的使用时,师父果然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师父看来,上了战场能够活着回来的,就已经是一种锻炼了。唐宁的做法,实在是愚不可及。 之后午饭,唐宁做了一道红烧肉,以及乱七八糟的小菜一大堆。众人吃的其乐融融,犹以师娘为最。 她脸上带着笑,却叹着气说:“这么大的宅子,也不住几个人。每日饭时,总是空空落落的。身边也就一个冲儿,像今天这般热闹,不多见。” 唐宁就笑着道:“师娘要是觉得人少太寂寞,不如跟师父搬到我那边,另起一座宅子住。我家人多,师娘你觉得无聊了,就来我家便是。” 师娘一听,觉得很心动,就看了看周怀。 周怀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但是他上任之后刚刚才扩建了这座宅子,现在又要另起一座新宅,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落下一个穷奢无度的话柄? 于是周怀摇头道:“此事先放一放再说吧。” 唐宁就笑:“您二位要是愿意来,徒儿明日回家就找匠人先去起宅子,等宅子起好了,您二位直接搬进来就成。 正好师娘这些日子要是无事,也可以来看看图纸,见见匠人,要他们按您的想法起宅子。” 于是师娘就又看向周怀。 周怀这才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酒足饭饱,众人这才回了唐府。齐献瑜既然已经露面,那么自然就可以直接回唐家了。 唐宁今天十分开心,又见到了女儿,师父又给自己取了字。所以刚刚在周府吃饭的时候,就跟师父多喝了点酒。 现在已经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一路上都是被王诗搀着上下马车。 回到唐府之后王诗先把唐宁送去屋里躺着,回来之后,才开始介绍齐献瑜和唐家的大女,唐瑜。 唐瑜什么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人,紧张的抓着母亲的衣服不肯撒开。 何关师兄带着蹩脚的笑脸凑过去时,唐瑜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唐瑜长得很精致,齐献瑜的美貌自不必提,唐宁也不是什么丑人。两人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因此唐瑜一哭,这可把在场众人心疼坏了,尤其是牛婶,王婆她们这些母爱泛滥的。 可怜何关堂堂窃宗大弟子,师父死了之后就升格为窃宗掌门的他,因为吓哭一个孩子就被王婆拳打脚踢了好一通。 躺在床上的唐宁对此丝毫不知,满心满肺都是幸福的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这也许是他这么多年来,睡的最香的一次了。 王诗起得依旧比自己早,所以唐宁起床之后,身边空空如也,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坐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唐宁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偶,便会心一笑。把王诗放在一边椅子上的衣服拿起来换好,唐宁便简单的扎了个马尾出了门。 十月份,凉爽的天气开始慢慢的转为寒冷。 所幸王诗给唐宁准备的衣服很厚,推开门就是一阵冷风袭来,让唐宁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大家似乎都没在家,问过仆妇之后,方才知道,是王诗带着大伙一起去逛街了,说是要给大女选礼物。唐宁一愣,心说大清早的逛什么街?抬头一看,天上的太阳都快走到正当间了。 叹了口气,唐宁就去洗漱。 随后又找了点东西一边吃一边满宅子晃悠,发现除了林威和仆妇之外,还真是所有人都走了。 对此唐宁表示无奈,这么多人一起去逛街,那得多大的阵仗? 左右无事,又想起昨天答应师父师娘,在边上起一座宅子。于是唐宁就跟林威出了门,准备进城里去公输欢那一趟。 进了城,唐宁才发现小人得志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原本十分朴素的木匠铺牌匾,变成了鎏金字体的。店铺扩展了要比以前大两三倍,原本他家边上还有一个烧饼铺子,味道还不错,唐宁还挺爱吃的,结果现在也不见踪迹了。 站在门口吧嗒吧嗒嘴,唐宁开始想着自己帮助公输欢,是不是帮错人了? 门口排着长队,唐宁也只得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候。跟林威一起找了一家客店把马存好,就回到这边排队了。 正排着,就听到前面的两个人窃窃私语道:“听说这杨木匠家的东西,连官家都爱不释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哎呀老兄,孤陋寡闻了吧?我跟你讲,这杨木匠可厉害着呢。他送去呈给官家的东西,官家用了之后不但是爱不释手,还专门赐了他一个姓,你知道这个姓是什么吗?” “不知道,快说说!” “公输啊!公输班的公输!那个做了个能在天上飞三天的鸟的公输! 你想想啊,这得是多大的本事,才能让官家给他赐这个姓啊?” “……” 第九十七章 哪个唐少爷? “这位客人里面请,请问客人您是要盖房还是定制物件呢?” 陌生的面孔带着热情的笑容看着唐宁,十分殷勤的道。 “我想见一见你们掌柜的。”唐宁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个负责招揽顾客的伙计还没说话,刚刚拿着东西准备从店里离开的华服男子倒是嗤笑一声,讥嘲道:“公输先生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那可是官家都赏识的人物!就你这破落户? 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唐宁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王诗今天给自己准备的衣裳很朴素,她也知道自己不喜欢太招摇的服装。所以现在这一身往身上一套,也看不出来是有钱还是没钱。 材料就是普通人家做衣裳用的材料,想来这件衣服应该是牛婶给自己做的。 本着出门逛一逛就回去的想法,唐宁也没带上赵煦赏赐的玉佩,更没带着能够彰显身份的折扇,头发也没洗,简单扎了个马尾,依旧有些乱糟糟的。 浑身上下也就一双靴子还算不错,也难怪眼前这个人会对自己出言讥嘲。 林威皱着眉刚要站出来,后面忽然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唐宁是非常的熟悉,很久很久以前,两人还是势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状态呢。 何玉走出来二话不说就啪啪扇了这男子两个嘴巴子,把这男子扇得是七荤八素的。没搞清楚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这种身份的人行凶,捂着脸扭头一看,见是何玉,心中十分怒火熄了九分,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是从外地来润州做生意的商人,家底殷实,甚至比大部分的润州土豪都要有钱。 但在润州,他有一个人他万万都得罪不起,就算是得罪了知州,也不要得罪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何玉。 早年间何玉还是长虹镖局的大公子,后来长虹镖局垮台,何玉身为落魄公子,竟然没有破罐破摔。 据说他动用祖产,收买拉拢江湖好汉无数。并且成立了新的丹阳镖局,只为官府,以及出重金者运镖。 两浙路一带富商还是比较多的,运送货物也大抵都是非常值钱的东西。譬如丝绸,瓷器等。 而且还有自己去旅行,找几个人护送自己直到回来啦等等各种各样的业务,加之其中名声显赫的江湖中人也有不少,因此丹阳镖局获利颇丰。 但这些只是摆在明面上的。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丹阳镖局在阳光下的阴暗面到底有多么恐怖。 两浙路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江湖上只要能打听到的情报比如什么五毒教圣女迷恋武当山大弟子,武当山大弟子喜欢的是清绝岭的尼姑等等这些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年头为了发财谁还没干点亏心事呢?男人很怕自己干的事情被丹阳镖局掌握在手里,他怕自己一旦得罪何玉,何玉就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散播的满世界到处都是。 因此,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够得罪何玉。 “何公子……” 被人抽了一巴掌还要笑脸相迎,这就是何玉目前的地位。 “道歉。”何玉也懒得跟他多说,指着唐宁的方向低声道。 “哎呦,对不起啊这位小少爷,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何公子的朋友,刚刚小人说的话,您都别放在心上,权当是小人放了个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小人一般见识了。” 唐宁瞅瞅抬头望天的何玉,又看了看一脸哀求之色的男人。皱着眉头道:“无妨,我也没有当回事情……” 男人闻言如蒙大赦,立马扭头看向何玉。 何玉叹了口气道:“滚。” 男人便抱着自己的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其余客人皆是大气不敢出,知道何玉身份的,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而不知道何玉身份的,就开始猜测何玉到底是什么人。 何玉面无表情的看了唐宁一眼淡淡道:“唐大人,好久不见。” 唐宁点点头,笑道:“是很久没见了。” 就在这时,店内忽然走出来一个年级不大的少年,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说话间,余光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唐宁。 少年惊讶的道:“是唐少爷么?” 小伙子唐宁也认识,正是之前一直跟着公输欢的小学徒。一年不见,个头长了不少。但是那双眼睛,依旧非常有灵气。 唐宁笑道:“一年多不见,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少年有些腼腆的道:“唐少爷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小的实在是很难忘记……对了,唐少爷,您是来见师父的吧?里面请,师父就在后院。” 说着,就迎唐宁进来。 然后对那招揽客人的伙计道:“这是唐少爷,记住了,以后见到他,直接让他进来就好。” 那伙计心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连连点头。 于是唐宁,林威就径直往铺子里走去。何玉摸了摸鼻子也想跟上,那伙计却跨前一步。何玉挑挑眉毛,那伙计就想起刚才这个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的人有多凶狠了,于是便情不自禁的退到一边。 这下何玉才轻轻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随从走了进去。 木匠铺里面的陈设也比之从前大有不同,要说以前,里面的装潢突出两个字,简朴。 而现在,也是突出两个字,牌面。 不仅比以前宽敞,甚至还有正在噼里啪啦敲算盘的账房先生。 唐宁没多看,跟着少年径直来到了后院。 到了后院里面,又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改变。后院的规模比以前大了两倍不止,其中有一半的空间,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木料。有的很大,而有的则是很小。 见唐宁的目光落在木料上,小学徒就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已经制作好的木料,如果有人拿着图纸来购买盖房子用的木材,就不必再折腾了,直接从这里拿走就可以了。” 唐宁点点头道:“你师父想的?” “不是,是我想的。”小学徒又有些腼腆。 唐宁哈哈一笑道:“脸红什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很聪明的想法,不过储存这么多,万一一段时间之内没人盖房子怎么办?你这些木材放在这里,难道不会坏掉么?” 小学徒想了想,然后脸色变得苍白。他哭丧着脸道:“我……我没有想过……多谢唐少爷提醒!” “无妨,一会儿我给你想个办法便是,你先带我去见你师父吧。” 小学徒使劲点头,然后就脚步匆匆的走在前面。 路上还看到不少个同样是学徒的木匠在打造器物,估计现在公输欢很少亲自制作东西了。 唐宁不由得叹了口气,名利之事,果然是最容易让人膨胀的。 推开一件厢房的门,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喊:“干嘛啊?谁啊?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找我么?” “师父,是唐少爷来了。” “唐少爷?哪个唐少爷?不见!就这么点东西,你们就做不成了是怎么的?我公输欢可是官家都赏识的人,想叫我亲自出手?他也配?” 一边说这话,唐宁就走进去了。 刚刚还大喊大叫的公输欢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 唐宁看着比以前胖了两圈还多的公输欢躺在椅子上,腿上坐着一个美艳的女子,眉头就拧紧了。 小学徒吞了口唾沫,悄悄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唐宁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公输欢道:“公输先生现在是好大的排场啊,难道连我都见不得你公输欢了么?” “……” 第九十八章 今天我唐宁请客,他何玉结账 大多数人,在一夜暴富之后,很难继续维持以前的水平。无论是物质层面也好,还是精神层面也罢。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小人得志。 公输欢知道他能有今天,跟唐宁是脱不开关系的。一方面是唐宁给了他思路,甚至给了他设计图。另一方面,在他穷尽所能研究自行车的时候,木匠铺几度差点关门,甚至连师徒两个吃饭都成了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是唐宁给他解决的,唐家最不缺的估计就是钱了。 所以公输欢面对唐宁之时,就难免十分心虚。大家都说他是鲁班再世,他真就以为自己是鲁班在世了。 直到今天再次见到唐宁,他才想起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帮人家做东西的木匠罢了。 “哎呦,这不是宁哥儿吗?你从青塘回来啦?没有受伤吧? 唉,可把我惦记坏了,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就怕你出点什么事啊……” 翻身坐直,公输欢嘴巴里面叽里咕噜的说道。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唐宁给打断了。 长长的一声叹息,唐宁失望的道:“公输欢,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公输欢一愣,心中有些不爽。 以前是以前,以前老子只不过是个破落户,隐姓埋名的破木匠。现在不一样了,皇帝把老子本身的姓氏赐给了老子,老子就可以招摇过市,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于是他就皱着眉头道:“宁哥儿,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吧?” “算了。”唐宁摆了摆手道:“和你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估计你早把自己老爹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吧? 以前我知道人有钱和没钱的时候是两个人,但我从未想过这种变化会在你身上出现。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务实的,没想到,到了最后你也沉迷于声色犬马不可自拔。” 唐宁说起这些,才在公输欢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你若不能解开这鲁班锁,就不要以公输后人的身份面世,免得让我公输家丢尽颜面……” 父亲的话仿佛在此刻变得格外刺耳,公输欢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唐宁见状,摇头失笑道:“也罢,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教你怎么做人的。你这么大岁数了,很多东西应当比我看得还透彻才对。 说正事吧,我要盖房子,这次过来,是找你来讨木料的。木材给我用质量好一些的,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你看如何?” 公输欢看着唐宁,半晌不语。唐宁也从容的看着他,丝毫不避。 感受到气氛有些变化的妇人连忙笑着打圆场,给唐宁倒了一杯茶,递到唐宁面前道:“公子,尝尝吧,这是我家老爷重金买回来的龙井,味道十分不错。” 唐宁也不多言,低头喝了口茶,果然味道很棒。而且公输欢学着自己,没有往里面加茶叶外的任何东西,茶水入口,清香四溢。 “好茶。”唐宁赞了一声。 公输欢长叹一声道:“宁哥儿,难道你我之间,以后只能说公事了吗?” “不然呢?”唐宁反问:“现在的你,并不值得我信任。公输欢,你现在是个商人,而非木匠。” 唐宁最后这一句堪称点睛之笔,话语振聋发聩。 说实话公输欢一直觉得自己出了问题,但是他又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往日还算有些交情的沈括都对自己退避三舍,自己想要找他解惑,都见不到他人。 对此,公输欢更加不解。一个过街老鼠般的沈括,凭什么看不起春风得意的自己? 公输欢并不聪明,不然他早可以在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解开鲁班锁,从而去掉心中一大憾事。 所以他根本就想不出来自己的问题出在何处,又无人给他解答,于是他便破罐破摔。 直到今日,他的迷惑被唐宁一语点破。 是了,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个木匠了,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商人了…… 虽然本身不聪明,但公输欢也不是一个会把别人的劝告当做耳旁风的倔驴。更何况这又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因此公输欢恍然大悟,起身长揖道:“多谢唐公子指点迷津!” 唐宁摇头道:“我不是过来点醒你的,你要怎么过日子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来找你做生意,希望你不要让我败兴而归。”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公输欢心底一片冰凉。若不是真的对自己感到失望,唐宁又怎么会说出这番话呢? 长叹一声,公输欢只好说道:“好吧,那你把图纸给我,我这就去帮你准备木料。” “……什么图纸?” “盖房子的图纸啊,没图纸怎么盖房子?” “呃……我以为你这里会一起包了……” “那怎么可能,你得去找专门的匠人,按照你的意思设计,然后我这边才能出材料啊。你没有图纸,我连木料需要准备多大多长的都不知道。” “……” 唐宁最后还是空着手离开了,本以为盖房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也这么难。话说回来,自己隔壁的那块空地,似乎还没拿到手呢。是公地还是私地都不知道。 挠了挠头,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交给管家去做吧。 于是跟林威在外面一起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唐宁看到何玉了,发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便冲他招手,让他也坐下来。还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刚刚进木匠铺的时候,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了。”何玉面无表情的道,不过他的语气里面似乎夹带了一丝怨气。 唐宁惊讶道:“哎呀,我都没注意。来来来,快坐下,我请你吃点好的,算是补偿你,你看如何?” 何玉摇头道:“光请我吃可不成,我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呢。” 说罢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何玉指着唐宁道:“这是唐公子。” 八个壮汉齐声道:“唐公子好!”引得酒楼中的掌柜客人齐齐注目。 “好好好,都算我账上。”唐宁朝几人一边拱手一边说道。 “谢唐公子!”八个壮汉又一齐抱拳,齐声道。 点了菜,又要了一壶茶水,唐宁就问何玉:“最近过得怎么样?看你刚刚在木匠铺外边的表现,这一年多,你似乎发展的很不错啊。” 何玉抿了抿嘴道:“这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家每个月都拿大笔的资金给我,十年我也不能把一个破落的长虹镖局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唐宁拍拍何玉的肩膀道:“收了钱总要做点事情嘛,不管是正事也好,坏事也罢。以前你跟我之间有诸多误会,你的姐夫和姐姐跟我也许也有着很多不快。 但世事如白云苍狗,前一秒我还站在你眼前,下一秒我说不定也跟着云彩一起消散而去了。 有什么仇恨是不能忘怀的呢?” 何玉嗤笑一声,讥嘲的看着唐宁道:“你说这些话,难道是因为你在害怕么?” “我怕什么?”唐宁挑着眉毛。 “你怕我派人找你报复。”何玉坦诚的道。 “既然你敢把这句话说出来,那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有这份念想的。”唐宁叹了口气,正好小二把茶端上来了,唐宁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何玉倒了一杯。 自顾自的跟何玉的杯子碰了一下,唐宁略有遗憾的道:“那真是可惜,我本来还以为咱们两个可以做朋友的。” “等赵仁死了再说吧。”何玉又恢复了他冷冰冰的神色:“赵仁之前从青塘回来的时候,我的人没能截住他,被他给跑了。” “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唐宁拍了拍何玉的肩膀。 随后饭菜上到,坐在另外两桌的八大壮汉也开始大吃特吃。 唐宁很快就吃完了,还问了林威三次吃饱了没。 等到林威吃饱,唐宁就起身道:“你自己慢慢吃,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 何玉不置可否的点头,唐宁就跟林威一起嘀嘀咕咕的走了。 等唐宁走了半天,何玉才忽然想起,之前说好了这段饭是他结账的,他人走了,还结个屁的账啊。 瞅瞅唐宁和他的仆从把一桌饭菜吃的一干二净,何玉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么个有身份也不差钱的人,逃单是从那儿学来的臭毛病呢? 第九十九章 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如果说何玉和公输欢的变化还不能让唐宁感受到时间的强大,那么沈括的变化则是让唐宁震撼时间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以前的沈括,因乌台诗案的影响,被大宋士林中的所有人鄙视,唾弃。但凡事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的,唯恐避沈括不及。 然而当今天下午书院下课之后,回到梦溪园的沈括,身边竟有四五个学生打扮的人跟着。 不得不说,权力对于沈括这种人来说的确是一种累赘。没有了权力的约束,沈括就可以在这个时代放肆的展现出他的才华。 明百家之事,集百家之长,是沈括的学术主张,也非常符合大宋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 公输欢一个破木匠,在被皇帝褒奖之后,地位都随之水涨船高,这代表着大宋并没有因为一个人是儒生,或者是其他什么身份就直接对这个人盖棺定论——至少现在没有。 沈括见到唐宁,十分高兴。不过他还是先在自己的书房,给跟着自己回来的这几个学生解答了疑惑之后,才来招待唐宁。 “我从润州离开也就一年多,但这边的改变可着实不少啊。”唐宁喝着沈括给他倒的茶,十分感慨的说道。 沈括闻言就笑了笑道:“怎么,去见过公输欢了?” “见过了,那个家伙现在已经变成商人了,而我还是挺喜欢以前的木匠公输欢的。” “如果老夫告诉你,他哪里所有的学徒都是公输家的人,不知道你又会作何感想?” “暴发户啊。”唐宁再次感叹:“公输家落到今日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括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转移话题道:“听说你在青塘活捉了青宜结鬼章和阿里骨,怎么老夫迟迟没有听到你升官的消息传来?” “升了,只不过升的不是职位而是官衔,给了我一个定远将军。” “正五品,不上不下,是个好开头。” 唐宁就哈哈一笑,半开玩笑似的道:“活捉青宜结鬼章和阿里骨也就是个五品的定远将军,那你说得什么样的军功才能封侯呢?” “封侯?”沈括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在他看来,唐宁封侯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沈括沉吟片刻后道:“怎么也得是活捉妹勒都逋啦,仁多保忠啦,嵬名阿吴啦,梁乙逋啦这种的等级的人才成吧。” “说的也是,不过估计我连碰到他们都碰不到。”唐宁耸了耸肩,自打得知镇江军的终极目标就是燕云十六州之后,他对西夏就失去了兴趣。 正如赵煦所说,唐宁是个不把他放到事上就不会去办事的人。这家伙生性散漫,没有压力就干脆呆在原地不动。 这让赵煦既无奈,又欣慰。欣慰的是,唐宁这样的人对权力是没有兴趣的,自己可以去信任他,虽然不是完全的信任,但比起其他一心想要爬上高位的人来说,同样位置下,唐宁的威胁要远远小于其他人。 无奈的是自己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唐宁身边督促他,所以赵煦干脆就把燕云十六州丢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燕云十六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弄到手的,唐宁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完成这个终极目标。 赵煦的策略是成功的,至少唐宁现在没事做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要怎么才能夺下燕云十六州。 同沈括又聊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括忽然间说道:“老夫那本书,准备呈给官家了。” “多谢你想通了,没有把那东西散播的满世界都是。” “老夫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是对的。这里面有很多技巧,要是被辽人和西夏人学了去,那还真不得了。” 唐宁点点头,并不说话。 倒是沈括若有所思的看着唐宁,问了一句:“你在害怕什么?” 到底是小狐狸的长辈老狐狸,一眼就能够看穿唐宁的心事。 自己害怕的是二十多年后即将到来的靖康之耻,那对于这片土地上的汉人来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灾难。 “没什么。”唐宁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师父问,他敢说。沈括问,他不敢。 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再把自己的话上奏赵煦,苏轼以前都没掏心窝子,只是随便写了几首诗送给他,这家伙就断章取义把苏轼害的现在还在儋州喝露水呢…… 唐宁可不想带着全家人再到其他的荒郊野岭去喝露水,所以这种事只能藏在自己的肚子里,跟谁也不能说。 …………………… 和沈括又有说有笑的聊了不少其他的事情后,唐宁便离开了梦溪园。 回到家时,王诗他们也回来了,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唐瑜便是现在全家人的中心。 唐宁见到闺女就不由分说要上去抱,稀罕了好一阵子,竟到了晚饭时间。 饭后唐宁见闺女在王诗手里边自己抢不过来,就准备出门溜溜弯,消消食。 齐献瑜也跟上来了,唐宁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沿着梦溪溪边一路往下走。 有了唐宁这个好邻居,加上沈括为了洗白自己的乐善好施,城东居民的生活环境比从前有了很大的提高。 两家一起出钱,给居民们的房子修的整整齐齐,掉瓦的重新上瓦,没漆的免费上漆。 夕阳趴在民居的红砖绿瓦上,脚边的梦溪也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远处能够听到孩童们玩耍时发出来的声音,也能听到妇人们招呼孩子跟丈夫回家吃饭的喊声。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味道,也充斥着粮食的香气。 或许是因为心结已解,以前唐宁并未注意到的景象,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美妙。 齐献瑜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看着唐宁一副享受自然气息的模样,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两只手吞在袖子里绞着衣袖,垂着头跟在唐宁身后。 “你是有话想对我说么?” 唐宁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又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溪边的一座石制长椅上,从石椅下抽出一块垫子抖了抖,放在自己身边,示意齐献瑜坐下来。 这里是唐宁遇到自己师父的地方,也是他给王诗讲白娘子故事的地方。 他觉得这里不错,当初离开润州之前就告诉老方让他在这里弄一个长椅。 梦溪水质清澈,远处又都是田地,坐在这里欣赏风景,是一个非常棒的选择。 “你看上去……挺喜欢孩子的。”齐献瑜话一出口就想扇自己的耳光,自己明明是想要跟唐宁解释自己为什么躲着他,但张开嘴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唐宁抿着嘴,笑而不语。他将后背靠在石椅的靠背上,扭过头,望着有些紧张的齐献瑜。 齐献瑜招架不住唐宁这种目光,很快便败下阵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其实当初我离开是因为……” “不用说那么多。”唐宁抓住了齐献瑜无处安放的手,用力握了握,笑道:“你是学医的,你也应该知道,男人会因为很多原因没办法繁衍后代对吧? 很久以前我也觉得我是他们中的一员,直到你的第一次对我说,你可能怀孕了之后。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高兴? 虽然那一次你对我说的是假的,但现在,你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带给了我。 昨天对你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那是气话。 我要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谢谢你把瑜儿带到这个世界上。 或许在你眼里,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以后,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唐宁说着,捧起齐献瑜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齐献瑜早已经泪流满面。 梦溪的水依旧在哗啦啦的流淌,城东的人声已经不多。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到了家中,一颗孤独而不安的心,也终于停止了流浪。 第一百章 胸口好闷呀 五天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带着各地特产的镇江军将士们也在这一天从各个地方赶了回来。 说来也可怜,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离家很远,回一趟家,光是回去就要七八天甚至半个月的。至于另外的这些人,也都是到家呆上一夜,第二天就立刻回来的。 “尝尝,这是俺从家里带回来的腊肠,俺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我也没空手回来,这是我家那边的腌菜,特别下饭,味道可好了。一会儿开饭了,让你们尝尝……” 诸如此类的谈话在整个镇江军的各个角落都能够听到,唐宁在第二天来到镇江军中时,就召集所有人员开始点名,然后进行例行的训练。 兄弟们很给力,没有逃兵,每个人都按时回到了润州。 唐宁因此非常高兴,特地在大家伙训练的时候,去农户家里买了几十只鸡回来,准备今天晚上给大家整点肉吃。 程羊很恼火,他觉得唐宁这是在浪费,是可耻的行为。养军队哪有这么养的,养孩子都舍不得这么大手笔啊。 但唐宁就是一个劲的说将士们开心就好,弄得程羊十分无奈,肚子里把唐宁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本身放假就够一说的了,长此以往,还不是养出一帮骄兵败将出来?如此一支军队,有个屁的战斗力啊? 于是他吭哧吭哧的写了一封奏折,上报赵煦,里面打满了唐宁的小报告。 赵煦一看,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送了回来。 大意就是这还了得?以后唐宁只能负责镇江军的训练和指挥,日常生活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就由程羊来负责。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本来没什么事情做的唐宁更加清闲了。早上去部队里点个卯,跟着跑两圈,然后就去城中别院跟那四个老官吏大眼瞪小眼瞪到晚上回家。 整日里无聊的厉害,最后唐宁甚至连别院都不去了,干脆早上跑个圈就回家看书练字了。 程羊对此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他早就看唐宁的方式不顺眼了。除了平夏营跟后妈养的一样被苛刻对待之外,其他的诸如武进营,武卫营,振威营等等几乎都是亲儿子,天天吃肉,训练量又不是那么多…… 而同样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还有家里的一帮人。 王诗第一个赞成,俩人聚少离多,又都是年轻人,二十岁不到,特别喜欢黏在一起。唐宁回来几天之后,王诗主母的架子再也端不住了,原形毕露后,就整天挂在唐宁身上不愿意下来。 白天挂就算了,晚上还要挂……几天下来,唐宁整个人就憔悴许多。 刘依儿第二个赞成,她本身就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女人,加上虽然王诗那边的工作已经做好,但吉日未到,自己还没有名分,所以她生怕唐宁再出去一趟就把自己给忘了。 于是整天在唐宁身边晃悠,要么端着个凉透的茶壶在窗前走来走去,要么就在唐宁看书的时候那手支着下巴朝唐宁抛媚眼。 那模样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但唐宁心有余而力不足,侥幸逃过一劫。 半个月下来无所事事,倒是润州出了个大新闻。天天在街上摆摊算卦的林灵素因某天遭到质疑,恼羞成怒之下当众表演了一手雷法,自此被润州百姓奉若仙师。 消息传到汴梁,他又被赵煦召见。 唐宁知道道士们所谓的雷法,主要道具就是火药。这东西之前自己给赵煦表演过,而且军器监曾凡那边制造出来的火药效果都十分不错,对于这种把戏,赵煦应当是见怪不怪了。 所以林灵素之事很快没了下文,唐宁也就见怪不怪了。 何玉也给唐宁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滁州九斗山被一伙强人所占,他的手下混入其中后发现,他们一直在寻找一对齐姓的姐弟。 至此唐宁才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在金山偷听到的谈话,齐献瑜叛逃白莲教,白莲教派人去追讨,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帮人还这么敬业,实在是叫人感慨万分。 强盗可以不管,但白莲教对于齐献瑜的追讨自然是不会停止的。之前有何仙姑保护,连武德司的人都找不到齐献瑜藏身之处,现在齐献瑜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早晚会露馅。 于是唐宁干脆主动摊牌,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带着林威,喊上小石头,方腊,齐复,杨应正,方永几个打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跑到了金山寺。 因为唐宁这次来不是闹事的,所以几人都没带着兵器,只是带了贴身的匕首,以防不测。 但是几个人除了唐宁之外,没一个看上去是善茬,因此唐宁一众很快就被盯上了。 那个眉毛胡子都是雪白颜色的佛印大师再次出现在了唐宁面前,竖着一只手掌道:“阿弥陀佛,施主……” “佛印和尚,我有事找你。咱们找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我要说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话。” 唐宁开门见山,佛印从容淡定。 倒是其他的僧人非常愤怒。 虽然和尚这俩字是拿来夸人佛法高深的,但是唐宁这语气,和之后说话的内容也忒不善了点。于是一众人纷纷道:“你讲话那么凶做什么嘛!” “就是!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佛印大师岂容是你一个黄毛小子用这种语气说话?快道歉!” 唐宁瞅着那几个和尚,目光中充满了不屑之意。 方永是个明白人,往前一站,大声道:“都闭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站在你面前的是镇江军兵马钤辖,定远将军,鄯州团练使,骑都尉,登仕郎,润州知州周怀周大人的徒弟,岐国公的孙女婿,竹柳先生的学生,梦溪先生的好友,唐宁唐大人! 你们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唐大人说话?” 名头不少,凑在一起是蛮吓人的。但是单拎出来,除了一个镇江军兵马钤辖之外,其他的都不咋够看。 定远将军和登仕郎都是虚衔,是赵煦给唐宁提俸禄用的。团练使也是虚衔,用来以后升迁用的。 骑都尉算是个爵位,表明唐宁为大宋流过血,为大宋尽过忠。不过说实话,东京内城里莫说骑都尉,轻车都尉都满大街跑,之前那个孟裕在投效赵佖之后,也得了个轻车都尉的衔,能够吃点俸禄。 这种非公侯伯子男之外的爵位在懂行人的眼里其实算不得什么。 不过就这些名头拿来忽悠金山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僧人们却是绰绰有余了,一听这话,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几个僧人立刻怕的要死。 恨不得从空气中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抓回来吞到肚子里去。 与其相比,佛印还是显示出了一个得道高僧的做派。 “原来是唐大人,失敬失敬。既然唐大人要与贫僧说见不得人的话,那就请唐大人随贫僧道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吧!” “甚善!” 唐宁点头。 结果俩人还是到了佛印的屋子里,唐宁也懒得问你这间屋子是怎么个见不得人法,张口道:“佛印和尚,齐献瑜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保着她,你们白莲社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交子往桌子上一拍。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全当是我支持你们白莲社发展,送你们的。” 佛印摇头道:“施主在说什么?贫僧听不懂……” 唐宁又从怀里掏出一沓按在桌子上道:“刚才忘记拿出来了,我说胸口怎么这么闷呢……” “……” 第一百零一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佛印是个出家人,钱财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是不入他眼的粪土。但当一个人身边的粪土变得足够多时,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也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唐宁拿出来的钱已经足够多了,他这一趟来是在保证家里没问题的情况下,把其余能够动用的现金以及财宝全部换成了交子。 一开始王诗觉得唐宁是疯了,后来知道了内情才同意了唐宁的做法。 而牛婶是不会反对唐宁的决定的,在她看来,大不了一家就重新回公鸡岭过清苦的日子。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由奢入俭,那就还能再经历第二次。 佛印皱着眉头,目光并未在桌上厚厚的交子处多做停留,而是看向唐宁,不解的道:“施主此为何意啊?” “佛印和尚,你不用跟我装傻。我这人最讨厌就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咱们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难道不就是白莲社里面一个分量很重的人物吗?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再跟我打机锋,就太没意思了。” 佛印无比惊讶,此事在白莲社内的知情人都不超过两手之数,他唐宁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白莲社内有内鬼?还是那些人无意之间透露出去的?亦或是唐宁就在这里诈自己,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跟白莲社有没有关系?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佛印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要么说一般人当不成阴谋家呢,佛印和尚老态龙钟,思维反应还如此敏捷,这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思来想去,佛印觉得还是不要再继续跟唐宁装下去了。眼前这个人,即便是他的跟班没有报上名头,他对唐宁也非常的了解。 很久以前自己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他如同一只乳虎,让自己异常的感兴趣。因此自己对他就多加关注,了解到他之后的种种行为,以及晋升路线之后,佛印就愈发觉得这是个不可轻视的年轻人。 假以时日,此人必将在大宋的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因此佛印可不愿意得罪他,尤其是知道齐献瑜跟他有关系后,佛印当天脑袋就大了两圈,思来想去,还是叫那些追杀齐献瑜的人停手,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是很想送唐宁这个顺水人情,但他是想着待唐宁与齐献瑜大婚之日,另派他人上门告知唐宁此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唐宁竟然直接杀上门了,而且还道破了自己的身份。 长叹一声,佛印伸手把桌上的交子揽到自己这边,低声道:“今日之事,贫僧爱莫能助,施主请回吧。” 姜还是老的辣,佛印嘴上说着这种话,手下的动作却很快。唐宁知道这是佛印说给自己那些个偷听的弟子听的,于是就笑道:“老和尚,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好,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罢,哼了一声离开了。 门外众人见唐宁气呼呼的出来了以为没谈妥,齐复大怒道:“这老秃驴,活的不耐烦了?” 偷听了半晌的僧人们也从另外一间房里跳了出来叫道:“怎么着?气急败坏想动手不成?来啊!动手啊!你看看贫僧怕不怕你!” 唐宁又好气又好笑,劝住齐复道:“算了算了,这种事情就没办法强求,咱们回去再做打算吧!” 说着,带着一行人跑了。 后边僧人一开始还跳着脚在后面又追又骂,佛印却出来把他们给喝退了。 “哪里有点出家人的样子!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全给我敲木鱼去!”佛印教训了一通众僧就闷闷不乐的回房间里自闭去了。 下山的时候齐复很不解的问唐宁,为什么要拦着他。那些僧人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齐复相信有这么多高手在,也不怕那些僧人分毫。 唐宁很无奈的道:“有的时候事情的真相并非是你双目所见,难道你看见我气呼呼的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就觉得是我们俩没谈妥吗?” “是啊。”齐复很单纯的点头,杨应正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唐宁就叹了口气,拍拍齐复的肩膀道:“放心吧,事情已经谈妥了。佛印和尚虽然给了我一个听上去不太友好的答复,但他真正会怎么办,我俩都是心知肚明。 更何况他还收了我的钱,拿了钱不办事,在别人那行得通,在我这可不成。” 一行人说着就坐着船回到了润州,找了家酒楼简单的吃了一顿饭,然后就该回军营的回军营,该回家的回家了。 齐复则是被唐宁带到家里来了,从半年前他离开滁州后,就再没见过自己的侄女。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唐宁就准了他半天的假,把他带了回来。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唐宁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早上去部队,中午回家,下午就在家里,教李子,连带着还有仆妇们的孩子,以及附近居民,对于读书有兴趣的孩子们认字。 晚上则是跟女儿一直玩耍到睡觉。 有的时候早上就不去部队了,陪着王诗在家里腻一上午,或是起的早了,就跟怨妇一样的刘依儿一起去逛逛街。 偶尔带着王诗去拜访一下师父,或是带她回一趟娘家——反正也不远,回去了大家都开心,就是可怜自己的胃,曹氏的手艺依旧没有半点长进。 年底唐府三喜临门,第一件喜事自然是要过年了。第二件便是唐家的独苗唐大少爷要娶小妾了,而且还是一口气娶两个。 第三件就更值得高兴了,唐府的少奶奶怀孕了。 齐献瑜给王诗看过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唐宁。 唐宁还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的说着什么自己记着日子,不真实了都……之类乱七八糟的鬼话。 不过转头想想,王诗也到了年纪了。嫁过来有两年了,肚皮还没动静,她自己都着急。更别提上一次去王府,曹氏直对自己翻白眼。 她还以为是自己让王诗受委屈了呢。 俗话说娶妻娶才,纳妾纳色,唐大少爷的婚礼在润州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虽然规模要比之前娶王诗的时候要小,但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想要看看两位新娘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的伴郎就是齐复了,而这个平日里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家伙,在进门时即便偷偷在内里穿了一件贴身软甲,也被拿着棒子的仆妇们打得涕泪横流。 终于得偿所愿的刘依儿从穿上嫁衣的时候就开始哭,一直哭到了唐宁醉醺醺的摸进她的屋子…… 第二天,唐宁娶了两个貌若天仙小妾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羡慕的同时,也在暗中诅咒唐宁早晚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没过几天,润州城内又举办了一场庆典,庆祝新年的到来。去年润州收成不错,老百姓们从秋天一直乐到年底。 而每到这个时候,就是盗匪们最活跃的时候。 镇江军的名头在绿林中广为流传,唐杀星这三个字更是让大部分的盗匪望风而逃。 但总有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也有人会为了财富铤而走险。 直到镇江军轻而易举的剿灭了润州附近三支匪患之后,润州方圆几百里就再也见不到一个土匪了。 某个猎户进山打猎的时候正好看到镇江军与土匪作战,据他口述,是时风雨大作,雷电齐鸣,那些个盗匪就在一声接一声的雷声中落荒而逃…… 元日之夜,唐宁在自己家中宴请宾朋。 沈家父子,何玉,师父周怀,师侄周冲,苦苦哀求才赏脸来此的通判冯焘,镇江军中的大部分将领,监军程羊连同家属全部在场。 是夜,风尘仆仆的天使从东京马不停蹄的赶来。带来赵煦赏赐礼物的同时,也带来了赵煦的一封私信。 酒足饭饱,众人皆散。月光洒在院子里,唐宁坐在廊檐下,怀里搂着舒服到眯起眼睛的王诗,拆开赵煦的来信,不禁会心一笑。 整封信十个字,依旧是那句十分熟悉的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一章 物伤其类 如果说绍圣二年,初春之后的大宋有什么变化,那一定是陕西一地的人事任命发生了较大的改变。 吕惠卿出任鄜延路经略使,章楶则出任泾原路经略使,武将王文郁取替范纯粹成为熙河路经略使,孙路继承王安礼任河东路经略使一职。 这不禁令人深思,赵煦在临近西夏的陕西一地做了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如同去年那般,要对西夏人动手了? 而且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王安礼和范纯粹都是反对对西夏用兵的。 这个世界上最知道赵煦想法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宁。从赵煦登基开始,大宋最热血的时代就到来了。 以前都是别人拿刀追着大宋从蓬莱仙岛砍到南天门,赵煦亲政之后,就该是大宋提着刀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仙岛了。 唯一遗憾的是赵煦死的实在是太早了,赵佶继位以后,还都用蔡京,童贯这种歪瓜裂枣。否则赵煦再撑个几年,章惇再顶个几年,灭了西夏再死,国际局势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所以当唐宁得知陕西路人事变动的消息之后,就非常感慨的说了四个字,要打仗了。 不过说完唐宁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因为王诗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一些。 虽然觉得把国家大事抛在脑后有点对不起赵煦,但管他的,天大地大,家里人最大。 “夫君啊,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啊?” “夫君啊,你说我生出来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夫君啊,你说咱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呀?” “夫君啊……” “别叫了,夫君头都大了。”唐宁正在书房里写下个月镇江军的训练计划,王诗就坐在他边上,一边不停说话,一边低头缝五毒肚兜,这是她要给宝宝准备的。 作为母亲她认为这件事她必须亲自动手,于是毫无基础的她为了学针线把手扎的破破烂烂的,唐宁看不过去,就弄了个顶针给她。然后全家妇女就都用起来了…… 王诗甚至让刘依儿去盘了个店铺专门卖这玩意…… “哦!夫君!你嫌我吵是不是?”王诗肚子里有货,整个人比以前都横多了。 唐宁无奈的放下笔,走到王诗身前,揉揉她的脸蛋道:“我怎么敢嫌你吵啊,我嫌瑜儿吵都不会嫌你吵。” “哼,那你为什么凶我?” 王诗使劲的甩了甩头,把唐宁的手甩到一边,然后气鼓鼓的看着他。 “我哪里有凶你了,我就是……哎呀,说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是因为确有此事!好你个唐宁,我还怀着孩子你就这么对我,我要是生完了,你岂不是直接把我丢到一边去了?”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怎么会把你丢到一边去……怎么我发现自打我把齐献瑜跟刘依儿娶过门之后,你就变得很没安全感嘛。 你要是害怕,我就去把她们俩赶出家门?” “啊呀!”王诗羞愤交加:“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你才娶了她们俩,就把她们俩都休了,那岂不是让外人猜测我这个大妇是有问题的?” “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管他别人怎么想。”唐宁笑眯眯的道:“怎么样,休还是不休?” “你烦死人了。”王诗丢下这句话之后落荒而逃,唐宁摸摸鼻子,苦笑出声。 这女人越来越不好应付了…… 回到书桌前把镇江军下个月的训练方案写完,唐宁就长长出了口气。抻了个懒腰,然后就把东西放到了书桌底下,准备明日一早顺道给程羊带过去。 才出门就看到刘依儿匆匆的走过来,见到自己之后,眼前一亮,急切的道:“老爷!老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唐宁笑着问道:“这么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是齐姐姐的医馆……一个伙计跑回家里,说医馆出事了……” “什么?”唐宁闻言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很久以前唐宁就知道齐献瑜这个大龄女子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开一家医馆,发挥她的医学本领。 所以唐宁早早就把齐献瑜之前一直住的那间小院改造成了医馆,并且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齐献瑜。 那天晚上齐献瑜极度的热情,甚至比以前两人交手的时候,加在一起还要热情。至今唐宁还在怀念那一夜的余味。 医馆开了有两个月了,都没什么事。润州另外一家医馆开在府衙边上,齐献瑜的医馆位置偏僻,也谈不上什么竞争不竞争的。 两个月下来没发生任何事,唐宁就没太在意了。齐献瑜喜欢当大夫,她会经营好这间医馆的。 但今天居然有人跑来说医馆出事了,这可不是小事。 医馆出事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遇到撒泼打滚的无赖,另一种便是医疗事故。 唐家是医馆的靠山这件事,润州城里面有点身份的人基本都知道。毕竟那个美貌的大夫就是唐大少爷刚娶了不久的小妾,当初吃席的时候,大家都见到过。 所以无赖跑去耍无赖应该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医疗事故这一个答案了。 唐宁匆匆换上了衣服,骑上阿灰就出了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开医馆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阿灰也感受到了唐宁急切的心情,跑的比平时快了些,甚至连路边的青草都没看一眼。 很快唐宁就赶到了医馆,家里的一个护卫被分到这边负责保护医馆不受泼皮无赖的打扰,见到唐宁骑着马过来,急忙道:“将主,您可算来了。您快去劝劝二夫人吧!” “她怎么了?” “唉,您进去就知道了……” 这人话说的云山雾罩,唐宁心急如焚。生怕是齐献瑜在寻短见,跳下马就直奔医馆大堂而去。 进去一看,一具棺材静静的躺在大堂中央。几个请来坐堂的大夫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息,左右不见齐献瑜的影子,唐宁心里就咯噔一下。 眼睛一下就红了,都不用酝酿,眼泪就开始往外冒。 “瑜姐!瑜姐!齐献瑜!你人呢!”唐宁大喊道。 喊了好几嗓子也没人吭声,唐宁就把目光放在大堂中的那口棺材上。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唐宁使劲的摇着头,喃喃自语。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棺木上,唐宁不由悲从中来。刚要大哭,就听一阵喧哗声从医馆后院由远及近的传来。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俺家夫君吃你的药吃死了,现在人都躺在棺材里了,你怎么还敢说这种话,做这种事?你是人呐? 俺要报官!俺这就去报官!俺就不信,青天大老爷会跟你这种人面兽行之人狼狈为奸!” 这声音一听就是一个泼妇,嗓门大的堪称无边无际。 “这位夫人,我现在还尊称你一声夫人。我是个大夫,人死没死,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跟你的夫君不过是想要钱罢了,用得着花这么大成本,演这么一出戏吗? 况且既然你说你夫君已经死了,那我只是提议在他身上切一刀,为何你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说实话,你们…… 哎呀,夫君,你怎么来了。” 唐宁揉了揉眼睛道:“没事,我听说这里出事了,就过来看看。怎么样,你没事吧?” 说话的自然是齐献瑜,见到唐宁眼睛红红的,又看到唐宁一只手扶在棺木上。然后又见家里的护卫正在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齐献瑜多聪明的人,一下就想通了原委。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唐宁道:“夫君呐,您刚刚没误会什么吧?” “岂不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夫君我,向来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见到有同胞死在这里,便不免潸然泪下。 夫人不必在意,这是夫君我的坏毛病……” “……” 第二章 唐瑜抓周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齐献瑜要开棺往里面人身上划一刀,但那妇人说什么都不肯。 架势里面蕴含的意义很明显,不是来闹事,就是来要钱的。 于是唐宁想了想就没多管,走到一边开始询问另外几个大夫在这里干的怎么样了。 很快,齐献瑜派去报官的人就带着捕快们来了。妇人以为齐献瑜不敢闹大,哪知齐献瑜还真的去请了捕快来。 等到捕快们把棺材打开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妇人拔腿就跑。 但她哪里跑得过捕快们?没两步就被扑倒在地然后抓了回来。 妇人跪在地上直磕头,说自己是看这家医馆才开不久,利欲熏心想的这么个损招。那口棺材是他家公公快不行了才置办的,希望齐献瑜不要告诉她的家人。 唐宁听到这就走了,不过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唐宁出门之后没多久就匆匆追上来的林威,在外面也观察了好一阵子。他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捕快来了之后,他就一溜烟的逃了。 林威没有轻举妄动,但这件事却说明有人盯上了这家医馆,或者说是齐献瑜,又或者是自己。 于是唐宁便多安排了几个人在医馆坐镇,也让家里的护院们小心最近家周围形迹可疑的人。 过了几天,城东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丈量土地的,跟城东居民们商量买房子的到处都是。 似乎是因为知州大人即将搬到城东去住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些人就准备跑来城东跟知州大人做邻居。 唐宁蹲在老韩头的家门口,李子正一口一口的喂老韩头粥喝。 这老家伙是越活越精神,虽然牙口不怎么好,但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棒。 家边上,师娘正在看着隔壁的匠人们盖房子。本来这房子早就能盖起来,然而地契的问题却折腾了好久。 这块地原本是被一个富商买下来了,然而他最近一段时间才离开了润州,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家人,也不住在润州,所以联系都联系不上。 最后四处打听方才得知他是杭州人,家属也都在杭州,最后才联系上他,从他手里把地买了下来。 周怀肯定是不会干这种事的,掏钱的也就只有唐宁了。 还好这件事没在年前发生,否则刚给佛印交完保护费的唐宁还真没钱买这块地了。 接下来这一个月,好事不停的发生。先是房子竣工,师父搬到这边来住了。其次是苏州有了匪患,请求镇江军前去帮助,苏州知州愿意为此支付酬劳。 然后还有一件大事,刘依儿也怀孕了。 不过她很本分,没有在王诗面前表现的欣喜若狂。倒是跟唐宁独处的时候,趾高气昂的厉害。由此便能看出,刘依儿以前家境还未突遭剧变时,她真正的贵女样子。 王诗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唐瑜对自己她的大肚子非常感兴趣。总是盯着王诗的肚子看,王诗就笑呵呵的把这个小不点搂在怀里,说她的弟弟马上就要跟她见面了。 也不知道唐瑜听懂还是没听懂,总之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就带上了很明显的笑意。 家里的事情似乎在往好的那一面狂奔,四月份唐瑜满岁,按照规矩,应当进行试儿礼,也就是抓周。 这一天唐宁自然是又请了一箩筐的人来到家中,神潜他们也都来了,并且也都带来了各自的礼物。 张景明带了一幅字来,这家伙真是没有愧对他判司簿尉的名头,抠门的紧。明明在镇江军的时候,每个月的俸禄也不低,却偏偏拿一幅字来糊弄。 当然这是神潜神大公子的原话,唐宁并不在意这个,只要人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朱勔家里做的是绸缎生意,他老爹早就听说了因为唐宁,自己儿子才加入的镇江军。 本来朱冲一开始是万分拒绝的,甚至都打上门来要求朱勔跟他回去。想做官他自有门路,何必在军中苦熬?弄不好还会把命丢掉。 但朱勔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老爹给劝住了,因此他继续留在了镇江军之中。而朱冲对于唐宁的态度自是不喜,不过他无意间得知唐宁是个很受皇帝宠信人之后,对唐宁的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唐家的长女要抓周这件事,朱勔一早就写信回去告诉了父亲。他想让父亲准备几匹好一些的苏锦,以此作为礼物送给唐瑜。 朱冲自然是拍着胸脯答应,把他手里最好的几匹苏锦全部送了过来。 所有来的人里,朱勔的礼物是最好的,因此这家伙走路都带风,看人都是拿鼻孔当做眼睛。 神潜就有些闷闷不乐了,他送的就是个小手链,虽然价值也不低,但比起朱勔那几匹苏锦,还是天壤之别。 神大公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比下去,因此他咬着牙逼着自己,终于奠定了他镇江军中的位置。 事业上如此,比富贵也是一样。 以神大公子的家境,送出来的礼物被人比了下去,岂不是丢老神家的脸? 唐宁对此只是哈哈一笑,告诉神潜他并不在意。 中午要给唐瑜吃长寿面,而抓周就在这顿饭之前举行。 屋子里站了好些人,床前摆了一张很大的方桌,上面密密麻麻的放了不少东西。 这些都是师娘帮着鼓捣的,唐宁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 有印章,还有三本书,《论语》、《道德经》、《妙法莲华经》。 再有文房四宝,算盘账簿,胭脂首饰,点心玩具,鲜花铜板。 除却这些,还有木制的铲勺尺剪,绣线花样。 唐宁看的咋舌,心说这可真是五花八门,样样俱全。 王诗作为主母,自然是负责把唐瑜放到方桌上哪一个。齐献瑜笑眯眯的站在一边看,她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 这么多人围观,唐瑜有些不好意思。被放在那张大桌子上爬了两下,目光便在桌子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左右游离。 “快选呀,快选呀……”屋子里的人一边笑一边说道。 唐瑜左爬了一下,然后又右爬一下。看的唐宁非常紧张,赶紧上去把剪子铲子往边上扒拉。 这一下子公输欢就不乐意了,道:“你怕啥?为了给你闺女用来抓周,你知不知道我把这两样带棱角的东西打磨了多长时间啊? 连木刺都没有,你抱着它睡觉都不成问题!” “还是小心为上……”唐宁笑道。 就在这时,唐瑜的目光就从桌子上挪走了,无论是鲜花还是点心,亦或是她平时最喜欢摆弄的小木偶,都没办法让她的目光在上面继续停留。 她朝着唐宁,伸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并且还咧开嘴巴冲唐宁甜甜的笑。 唐宁瞧着闺女可爱如此,也没多想,就伸手把闺女从桌子上抱了起来,狠狠的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道:“怎么了宝贝?要爹爹抱抱么?” 唐瑜就把手放在父亲脸上蹭啊蹭的,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场众人皆是十分无语,唐宁此举,其实算是打断这场抓周仪式了。 唐宁感觉到王诗在踩自己的脚,这才想起来。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抱歉哈……那我给她放回去还算数不?” 其他人还未说话,张景明却笑着说道:“依我看,这抓周也算是出了结果了。 不选点心玩具,不选绣线花样。偏偏冲你这个爹爹伸出了手,这说明小瑜儿今后一定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啊!” 众人一听,纷纷说有道理,然后一齐鼓掌,冲唐宁祝贺。 唐宁哈哈大笑,噪音太大,让怀里抱着的唐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伸手捂住了唐宁的嘴巴。 于是众人一齐大笑,唐瑜就很生气的掐起了唐宁的脸…… 第三章 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抓周过后,就是吃长寿面。考虑到唐瑜还小,怕她噎到,或者吃不下就咬断,所以面很少。给唐宁的话,也就是一口吃完的量——反正也就是意思意思,也不指望拿这玩意填饱肚子。 唐瑜吃面,众人也有其他的大餐可吃。唐宁现在很少下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家里的厨娘已经深得自己真传,有了自己的三分实力了。 因此每到家里有很多客人的时候,就是厨娘最忙的时候。一道道菜被仆妇们从后厨里面端了出来,当初那些仆妇的孩子们,如今也有能帮上忙的了。 看着如此景象,周怀不禁感慨。唐宁这才从深山老林里面出来了多长时间,就有了如此家底。这些少年虽然现在看上去还小,但他们从小在唐家长大,心里对唐家的归属感根深蒂固。 不用多说就知道,这些人将来都能在唐家谋到职位。听说唐宁已经有这方面的意思了,整日无事就在家里教这些孩子们读书写字。 用自己这个徒弟自己的词汇来形容,就是他家里现在这些帮着端茶倒水的少年们,都是他家的人才储备。 酒足饭饱,主宾尽欢。唐宁亲自送客人们离去,然后站在门口,直到最后一位离开的客人上了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笑着回到家里。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家里边已经喝倒了一地人,来唐宁家喝酒,肯定不能喝普通的酒。喝他家的二锅头,已经成了非常基本的要求。 师兄是个不能喝的,但他禁不住劝。 齐复一劝,他就闷头喝一杯,再劝他就又喝一杯。劝来劝去俩人已经抱在一起躺桌子底下打呼噜了。 神潜因为送礼被朱勔比下去了,他心里不服,就找朱勔拼酒。 朱勔隶属武进营,长期处在神潜的管辖之下,他肯定也颇有微词。于是两人红着眼睛你一口我一口,最后也是一个趴在另一个身上打起了呼噜。 至于张景明,他的酒品不错。虽然喝多了,但他却不言不语。只是紧紧的抓着杯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傻乎乎的笑,看谁都是傻呵呵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女眷那边还好些,至少她们感觉不成了,就立马撤退,不会把自己丢人的一面展现在客人眼中。 作为两个在唐府中有着特殊地位的女人,牛婶早已败下阵去,而王婆压根就不会喝。 刘依儿和王诗怀着孕不方便喝酒,齐献瑜就成了主力。更何况今天是她女儿过一周岁的生日,自然是她的主场。 不过她的状态不是很好,小青一直在她身边搀着她,不让她倒下。她的两只眼皮子都直打架,脸孔红的厉害,耳朵上插着从院中梨树上折下来的一枝。 四月份,梨花开的正艳,齐献瑜在唐宁眼中,有种异样的妩媚。 见唐宁走过来,她就跌跌撞撞的扑倒唐宁怀里。嘻嘻哈哈的唤道:“夫君~夫君~” 唐宁也喝了不少,但他久经沙场,早已今非昔比。脑袋虽然有些沉,但却不影响他的行动和思考。 看到齐献瑜这个状态,唐宁就无奈的道:“你喝多啦!” 齐献瑜是真的喝多了,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唐宁在说啥了。依旧在那抓着唐宁的衣服,嘻嘻哈哈的腻声道:“夫君~夫君~” 唐宁无奈,只好一把抄起齐献瑜,将她横抱着,准备送回厢房去。 整个院子已经是一片狼藉,人喝高了就喜欢大开大合的说话走路。因此杯盘打碎了不少,菜肴也有很多落在了地上。 仆妇们之前在后院吃过饭了,才收拾完那边,就跑来收拾这边。唐宁一边从她们身边路过,一边不停的道:“辛苦了……辛苦了……” 众仆妇就连忙回应,说不辛苦,不辛苦。 唐宁总跟她们客气,一开始她们还受宠若惊,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但她们也不敢把这当做是她们应得的礼遇。所以唐宁客气的时候,她们总是回答的很快。 来到后院,齐献瑜的嘴里还是不停的腻声喊着夫君。 而当唐宁抱着齐献瑜路过在后院一边吃孛娄一边坐在一起赏月聊天的王诗和刘依儿时,两女齐齐哼了一声。唐宁老脸一红,急匆匆把齐献瑜抱回了房间。 喊了两个妇人,让她们俩帮齐献瑜擦擦身子,然后唐宁就长出了一口气,背着手走到了王诗跟刘依儿身边。 刘依儿把她专门吃孛娄用的小木桶举过来,眨眨眼睛道:“吃不吃?” 唐宁顺手就抓了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怎么你俩是刚才没吃饱啊?没吃饱的话,我再去给你们俩做点东西吃?” 王诗摇摇头道:“不用啦,您今天也忙一天了。我也不是饿,我就是看妹妹在这吃孛娄,嘴馋没忍住。” 唐宁要是敢冲刘依儿喊一声依儿妹妹,这刘依儿保管是大发雷霆。也就是两人云雨之时,唐宁喊一声好妹妹,刘依儿才能配合的回一句好哥哥。 否则其他的时候,刘依儿是非常不喜欢唐宁喊她依儿妹妹的。 具体为什么,唐宁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深究就太失礼了。 但王诗明明比她小四岁还叫她妹妹,她却不以为意。 这让唐宁非常好奇,王诗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才让刘依儿和齐献瑜这两个都非常要强的女子安于现状呢? 刘依儿是想吃点东西,但是这一下午院子里吵吵闹闹,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了。唐宁刚刚说要给她做点东西吃,她还挺开心。但听王诗这么一说,就觉得无地自容。 这才是贤妻良母啊,如此体贴,是己所不及之处啊。 于是她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饿。” 唐宁耸耸肩,然后就走到王诗边上,蹲下身子摸着王诗隆起的小腹嘿嘿傻笑,也不说话。 王诗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幸福这两个字,就忍不住伸出手揉着唐宁的脑袋。一边揉,一边轻声问道:“您觉得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呀?”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唐宁笑着反问。 王诗想了想道:“还是男孩吧。” “你不喜欢女孩?” “不是不喜欢……您想想,瑜儿长得那么可爱,长大了一定会很好看的。我要是再生个女儿,长得不如瑜儿,那她岂不是很难过呀? 所以还是生个男孩吧,好看难看总归是头一个嘛。” 唐宁一愣,见王诗说的认真,便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心说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尤其是王诗这种年纪还不算大的姑娘,更是捉摸不透。 要是自己,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么个理由来。 笑了两声之后,唐宁就朝刘依儿道:“要真是这么说的话,你可难办喽。” 刘依儿听了之后就笑道:“没关系,我生的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只希望咱家的孩子们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够一生平安,幸福安稳的活到老。好看坏看,也就那样。 只有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王诗跟唐宁皆是肃然起敬,果然刘依儿有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之后,就不希望同样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的孩子们身上。 王诗没有这种经历,所以想的就会天真一些。 “妹妹说的是啊。”王诗抓住了刘依儿的手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平安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天资如何,长相美丑,就随他自去吧。” 刘依儿跟王诗惺惺相惜的模样让唐宁颇为兴奋,借着酒劲,他鬼鬼祟祟的在两女耳边轻声提议,结果遭到了一顿拳打脚踢。 就连月亮都扯过一片云朵挡在眼前,不想看下面这个十分龌龊的人…… 第四章 被耍喽~!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好的让唐宁差点忘记了拒绝和挫折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直到五月份,苏州地震一事才给了唐宁当头一棒,让唐宁清醒过来。 前不久苏州知州花钱邀请镇江军前去平定匪患,唐宁自然是欣然接受。 因为各种各样的影响,镇江军的人数已经从青塘战事结束后的四千人扩充到了一万人。这些人有的是招募来的,也有的是慕名而来的。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实战经验为零。 用程羊的话来说就是这些人在训练场上都弄得不明不白,更别提上战场了。这种水平的要是上去战场,那不就是给敌人白送军功么? 因此他们需要锻炼,润州附近各地的匪患,无疑是最好的练兵对象。 不仅清剿了匪患,又练了兵,当地的官府还会给出一笔不小的钱财当做酬劳。这种一石三鸟的事情,就是唐宁这半年来一直在做的。 不过因为镇江军唐杀星的名头,致使润州附近地区的土匪并不常见。因此还有三千多人没有真正的生死搏杀过,所以唐宁一下就把这三千人都派了出去。 苏州知州自是惊喜莫名,他觉得这是唐宁热心肠的表现,于是热情的提出要负责镇江军的粮草,然而唐宁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拒绝了这个提议,此举更是让苏州知州对唐宁好感倍增。 这三千人三月末的时候就出发了,方永和杨应正,以及小石头和方腊都跟着去了,有这四个人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令唐宁意想不到的是,人祸没出,倒是赶上了天灾。 他远在润州,对苏州的情况一无所知。三千人生死未卜,唐宁自是心急如焚。 不过朱勔却不在意,他说在苏州,地龙翻身的现象十分常见。 每隔三年,差不多就会来上一次。要是三年下来地龙一次身都不翻,苏州百姓就会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地龙的事情了。 在家等了三天,就在第三天唐宁准备带人前去苏州的时候,苏州的来信总算是到了。 送信之人唐宁也认识,就是在秦凤路的时候收进镇江军的武大壮。 这一次去苏州的三千人里面有两百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没想到这一次他也跟着一起去了苏州,看来他在武进营里面混的还算不错,至少神潜是很看好他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派出去。 武大壮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到了唐宁家里连口水都没喝,就把苏州的情况报告给了唐宁。 这一次苏州地震非比寻常,七天之前头一次地震,四天之内连着震了十数次。刚刚站稳,就又开始震。 武大壮三天前从苏州过来时,依然在震。 而且事有不巧,这场地震开始的时候,镇江军正在攻打土匪的山寨。地龙翻身,山上的石头滚滚而落,土匪们运气太好,镇江军运气太差,光是被从山上滚落的巨石砸伤砸死就有近千人之多。 其余的士兵们也是个个带伤,当场就溃不成军,狼狈逃窜了。事后还有人散播谣言,说这支土匪是老天护佑,土匪头子将来说不定能成大事。 此话一出,无数人点头称是。不然这也没法解释,太巧了,哪有正打着仗忽然就地震的?而且土匪那边还没什么伤亡,倒是镇江军这边伤亡惨重。 唐宁听完咯喽一声差点没晕过去,一共就派出去三千人,被石头砸的丧失战力的就有一千多,剩下的两千人还都是个个带伤,军心已然涣散。 这事情要是传到赵煦耳朵里,赵煦还不得把自己扒一层皮?他是肯定不会管地震不地震的,打个土匪都能打成这样,着实是连厢兵都不如啊。 唐宁当场起身,告别家人,骑上阿灰就到了军营。点出一千人来,下令半个时辰后立刻向苏州出发。 原本还很是悠闲的镇江军们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被点到的人员马上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武器装备。 睡午觉的张景明也一骨碌爬起来去调度粮草,半个时辰之后,一千人,连带着运送粮草辎重的车辆都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唐宁大手一挥,喊了声出发,一群人就呼啦啦的朝苏州前进。 两天之后,行至半路,居然遇到了劫道的土匪。 这帮土匪跳出来就喊,说让唐宁等人乖乖投降,他们的老大就是被老天爷保佑的真命天子,识相点的就放下武器,老大定会饶你们不死。 唐宁听罢勃然大怒:“就是你们这帮龟儿子?” “呀!你个狗日的难道疯了不成?还是爷爷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俺家大王就是真命天子! 前几日那个不知死活的唐杀星带着人来找俺家大王的晦气,结果被俺家大王请了太上老君,略施小计就打的他狼狈逃窜,哭爹喊娘! 那个唐杀星的人头现在还在俺们寨子的门口挂着!俺劝你这个无名小辈还是不要逞英雄了,俺家大王上一次请的是太上老君,这一次就要请玉皇大帝了!” 唐宁听得手脚直哆嗦,神潜也被气的不轻。 至于其他的镇江军将士就更不用说了,唐宁这一次带出来的全是老兵,个个都是玩过火药和燃烧弹的,自然不把这些土匪放在眼里。 而听到这帮土匪如此折辱唐宁,一个个恨不能立刻冲上去给这帮土匪剥皮抽筋。 那出来喊话的土匪见情势不对,心里也有些慌张失措。但还是喊道:“你们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俺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俺的弟兄们都在边上看着呢!” 说完,就朝着路两边的草丛里面喊道:“弟兄们都动一动!莫要叫这帮官兵给咱们兄弟小瞧了!” 这土匪喊完,大路两边的草丛就响起了哗啦啦的声音。动静还不小,看来两边埋伏了不少人。 唐宁冷笑道:“不如你把你的弟兄们都叫出来,让我这个无名小辈瞧一瞧。说不定我瞧某位兄弟瞧对了眼,就投到你们家大王麾下了呢?” “哈哈哈!”那土匪扬天大笑三声,随后低头大声道:“把人都叫出来,好方便你一网打尽?你当俺是傻的么! 告诉你,要么缴械投降,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能选!” 唐宁叹了口气道:“那就是没得谈咯?” 那土匪冷笑一声:“你死定了!” 说罢,往后退了两步。 唐宁还真怕他在路两旁设伏,因此当那土匪往后退的时候,他就跟神潜下了马,到盾兵后面去躲着,免得一会儿不小心被一根箭给射中了,那死的太冤了。 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忽然己方一个小兵喊道:“将主!你看前面!” 唐宁闻言踮着脚往前一看,不由瞠目结舌。 视线的尽头一个背影骑着马仓皇逃窜,那土匪竟是在跟自己虚张声势。 “被耍了!狗日的!”神潜勃然大怒,跳着脚问候那土匪的祖宗十八代。 唐宁闭上了双眼,什么叫终日打鹰却被鹰啄瞎了眼睛?本以为这个世界上能够戏耍自己的人一个都没有,都是自己戏耍别人的份。 可现在看来,高手在民间啊…… 不能生气,不能发怒。只要自己生气,就会被愤怒支配大脑,而这也正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唐宁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他越想越气…… 就是一帮土匪,还不是说灭就灭?青宜结鬼章那样的人都被老子活捉了,你们这帮土匪难道是比他还多一个卵蛋? 于是他翻身上马大吼道:“允许使用火药!把这帮狗日的以最快速度给老子灭掉!” “唯!” 第五章 满营伤残 道路两边的草丛根茎被一根细到肉眼难辨的细线捆着,怪不得刚刚那土匪落荒而逃,合着路两边的草丛里根本就没有人,一切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兴风作浪。 仔细的想了想,唐宁就觉得自己蠢的厉害。这里离苏州还有段距离,那些土匪势力再大,也是最近才冒出来的而已,不可能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劫道发财。 使劲的挠了挠头,唐宁心想自己一定要把那个胆敢戏耍自己的混蛋抓出来,严加惩罚,以儆效尤。 又走了一天半,终于在一个下午抵达了苏州。到了这边之后,正碰上地震又开始了。 虽然地震的强度不高,但唐宁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升高又落下,然后左右摇摆不停。 不过镇江军中的老兵并无太大反应,在他们眼中,火药爆炸的时候可要比地震吓人多了。 震了约莫有两分钟左右,大地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唐宁这才下令继续前进,路上看到一座农庄外,有不少农户正跪在一座土地庙前祈祷,希望土地能看在贡品的份上,不要再耍脾气了。 下午已经过半,镇江军终于来到了苏州城外。 正巧今日门禁使者下来视察,站在城门口远远看见来了这么多人,立刻派人去通报知州,并且远远的就扯着嗓子高喊,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唐宁下令全军原地休息,自己和林威驱马上前道:“镇江军兵马钤辖唐宁率部众一千人前来协助知州大人剿匪!” 门禁使者听罢,心下疑惑,道:“镇江军?你们不是前些日子才来了三千人吗?” 唐宁回答道:“惊闻苏州有地龙翻身之事,本钤辖心甚忧之。前日部下回来通报,攻打山贼寨落之时,不幸遇地龙翻身,致使我镇江军损失惨重,未有伤者,十中无一。 故此,本钤辖特领一千兵马作为援军前来协助,定要将苏州左近之山贼,清剿殆尽。” 门禁使者心中觉得唐宁说的没什么问题,可他还是不敢轻易放唐宁进去,谁知道眼前这个镇江军兵马钤辖,他是不是那群山贼假扮的呢? 要知道自打上次镇江军剿匪损失惨重后,那帮山贼行事极度嚣张跋扈,甚至一度跑到了苏州城的城门口叫嚣。 虽然很快就被镇江军的弓箭手打的狼狈逃窜,但其气焰之嚣张,由此可见一斑。 想到此,他便对唐宁说道:“不知钤辖大人身上可否携带信物?” 唐宁点了点头,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门禁使者接过来一看,仔细辨认后没有发现问题,就朝着唐宁拱手道:“多谢钤辖大人配合,如今苏州正是多事之秋,事事还需谨慎,卑职有所得罪,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唐宁笑道:“无妨,只是不知使者可否带本钤辖前去我军驻地?” 门禁使者笑道:“这是自然,大人请随我来。”说罢,拉过一个在旁边看热的城门守卫过来站岗,自己则是带着唐宁朝着另外三千镇江军的驻地行去。 一路上一边走,唐宁一边和门禁使者攀谈。 门禁使者就说,苏州有地龙翻身之事,乃属寻常。但如此番这般隔几天就翻一次,甚至一天翻几次的情况,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可是闻所未闻。 因此城中百姓皆是惶恐不已,不少人都收拾细软溜之大吉了。他还问唐宁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苏州的难民,几乎每天都有人拖家带口的从苏州城中离去。 也正因如此,他这个门禁使者才忙了起来。 唐宁想起自己在路上是看到不少匆匆赶路的人从苏州的方向而来,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是回家的,没想到他们居然都是逃难的。 说话之间,一行人就抵达了镇江军驻地。门口把守的卫兵见唐宁来了,就昂首挺胸的站在大营入口行礼。 “将主!” 唐宁走到这个小兵身边仔细打量,见他头盔下面还缠着镇江军伤兵营中特制的裹伤布巾,就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 那小兵眼睛一下就红了,激动的道:“为百姓服务!” 直到一行人进了大营,唐宁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残兵败将。 在大营里面走来走去的士兵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裹伤布,有的人是脑袋,有的人是胳膊,还有的人拄着拐棍,腿上打了石膏,绑着夹板跳来跳去。 这些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多少都有些萎靡不振。这就是方永的失职了,他的任务不仅是要指挥士兵作战,士兵们的精神状态,也是作为一名将领非常需要注意的东西。 不过精神不振归精神不振,见到唐宁之后,士兵们还是规规矩矩的打招呼。只不过有的人脸上面带愧色,有的人则是非常激动。 个人的情绪因人而异,但大部分面有愧色的几乎都是参加过青塘战事的老兵。 在青塘时一路的胜利为他们塑造了强大的自信,连青宜结鬼章和阿里骨以及此二人手下的王帐精锐都无法阻止他们取得胜利,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们呢? 这一次虽说是天时有变,但败了就是败了。镇江军第一场败仗没有吃在两浙路以外那些强大的盗匪身上,也没有吃在勇猛的青塘战士身上,倒是吃在了苏州这群无名强盗的身上。 巨大的落差让充满自信的他们产生了自我怀疑,同时也对向他们寄予厚望的唐宁产生了愧疚之感。 唐宁一路响应着士兵们的行礼,不时走到一个士兵身边看看他的伤势,询问他的状况。被问到的士兵就把手中的拐棍一丢,单脚站在地上大声的说他一点事都没有,只要唐宁下令,他就可以拎着刀子上战场。 这就是老兵了,新兵们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唐宁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要是战局不利,自己一定会把他叫上的。 说完,还把拐杖帮这个士兵捡了回来。 士兵感动的热泪盈眶,方永听到传讯说唐宁来了,也匆匆跑了出来。见到此情此景,方永不禁十分感慨。 如今的唐宁才多大?才刚刚二十岁就统掌如此规模的一支军队。不仅帐下文武济济,自己还是一个能文能武,知进知退的人。 他在训练士兵的同时,还一再强调,镇江军要为百姓服务,要为官家尽忠。很多将领直到老死也不会对自己的部下说这两句话,大多数的人都在做着一件同样的事,那便是收买人心。 想到此,方永就越发觉得当初自己选择加入镇江军真是太明智了。唐宁这个人,将来是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能早跟着他,就切莫晚了。 于是方永屁颠屁颠的跑到唐宁身边谄笑道:“哎呀!什么风把钤辖大人您给吹来啦!” 唐宁瞅了他一眼道:“怎么剿个匪剿成这样子?” 方永心里委屈,心说地龙翻身这时谁能提前知道啊?要是能提前知道,自己才不会指挥军队前去进攻呢。 不过呢到底还是打了败仗,至少镇江军上下战力急剧下滑,而山贼们依旧活蹦乱跳,前几天还跑到苏州城大门口叫嚣来着。 于是方永也不辩解,低下头惭愧的道:“属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 唐宁叹了口气道:“算了,也不能全怪你。毕竟天时有变,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不过你应当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山贼没有损失,而你却损失惨重。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两三句话就过去了,罚你半年薪资,用以警示吧。” “……” 第六章 都是官家赐的 剿匪对于这些镇江军老兵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是被唐宁允许使用火药的他们。 本身就是靠剿匪发家致富的镇江军,再配上火药,山贼们就只有狼狈逃窜的份了。 不过百姓们可不这么想,他们哪里知道火药是什么? 镇江军一如山就噼里啪啦的轰隆作响,再结合上一次镇江军进攻山寨时,立马就爆发的地龙翻身,百姓们觉得这是唐钤辖在跟那山大王斗法。 于是口口相传,传到苏州城里边的时候,人们就已经把唐宁说成了转世星君,前来收服那妖魔所化的山大王。 唐宁对此固然一无所知,他现在正在忙着找人。 山寨已经被攻破,强盗们引以为傲的牢固寨门在火药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大王就在寨门之上骂底下攻上来的镇江军,然后当镇江军士兵安放完火药跑回来的时候,他哈哈大笑,直说镇江军都是懦夫。 然后他就跟寨门一起被炸上了天。 山贼们见大王已死,人心大乱。唐宁下令趁此机会攻上去,于是大获全胜,把剩余的山贼都变成了俘虏。 乌泱泱的在寨中跪了一大片,唐宁让他们把头抬起来,自己一个一个的找下去,也没看到先前在路上戏弄自己的人。 战场清理完毕之后,又将山贼的死尸聚集在一起,唐宁和神潜去一一辨认,同样也没有发现那人。 唐宁不由眉头紧皱,难道说那个混蛋并非是此山寨中人?还是说让他给跑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此地匪患总算是解决了。随后唐宁又不负自己唐杀星的名号,把所有的山贼全部处决,人头高悬苏州城头数日,以儆效尤。 苏州知州十分高兴,设宴款待唐宁与镇江军诸多将领。 本来唐宁并不想参与,但这位知州过于热情。一天遣了十二次人,邀请唐宁明日赴宴。 知州是个什么身份啊?那可是二品的大官啊。人家都这样了,唐宁自然也不好再拒绝,便只能答应下来。 次日入城赴宴,这还是唐宁头一次来苏州城里面。 前几日门禁使者也对自己说过,因为地震过于频繁,老百姓有不少都选择了搬离苏州。因此街市上人烟稀少,即便是城中主街,除开左右边的店铺总有三五个人之外,其余的地方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酒楼里面的客人也不多,一层只有寥寥几桌的人吃着面,二层更是空无一人。知州引众人落座,要了几坛酒,说今日不醉不归。 “这城外的匪患总算是清除掉了,还要多谢唐钤辖出手相助啊!”知州举着酒杯,十分热络的道。 唐宁连忙端起自己的杯子回道:“大人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 两人相视大笑,随后将杯中酒饮尽。知州就指着桌子上的各种菜肴对镇江军诸将校道:“来,快吃快吃,别放凉了。” 唐宁笑道:“那唐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举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其余众人见此,方才开始动筷。 酒楼的饭菜味道不错,众人又是平时在军营里喝腻了骨头汤,自然胃口大开。 酒足饭饱,主宾尽欢。苏州知州一路送唐宁回到了驻地,他才自己慢悠悠的回去。 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唐宁便带着人回去润州。 行至半路,神潜忽然间道:“唐兄,那知州是不是没给咱们报酬啊?” 唐宁一愣,低头一想,还真是。于是苦笑一声道:“那日知州太过热情,让我都有些飘飘然了,报酬的事情就让我给忘了。 也罢,苏州近几日地龙翻身翻得厉害,也给他留一些钱财当做赈灾之用吧。” 神潜耸耸肩道:“你说了算。” 回到润州之后免不了程羊一番说教,什么杀鸡焉用牛刀,打个土匪还用火药,都不够丢人钱的。 唐宁自打闺女过完一周岁生日之后,他就变得平和许多。以前肯定是要跟程羊针锋相对的来一番舌战,但现如今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笑眯眯的听程羊说完。 等到程羊说完了话,唐宁才不痛不痒的来一句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因此程羊近来十分郁闷,他甚至觉得以前那个跟自己总是顶嘴的唐宁更加讨喜一些。面对现在的唐宁时,程羊总是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都没处使。 在没有事情做的时候镇江军永远都在重复同一件事,那就是训练。 唐宁觉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是很正确的,于是还在大营里面做了一块巨大的牌匾,挂在一个显眼的位置。 现在就连镇江军里面最文盲的人都能认得这十个大字。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唐宁才觉得上个夏天过去,这个夏天就又来了。故此不得不感叹时间之匆匆,同时也对王诗大大的肚子感到忧心忡忡。 因此他现在每天哪儿都不去,天天都留在家里,陪着王诗东走走,西走走。顺便还能带带孩子,因为孩儿她亲娘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现在的她名声在润州很大,人称齐医仙。 王诗肚子越大就越懒,天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床上躺一天。唐宁哪里肯?虽然他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但孕妇需要多运动方便生产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他可不想到了日子的时候面临保大保小的抉择,他是个成年人,他全都要。 全两浙路最好的稳婆请了等于白请,听她趾高气昂的说她经手的妇人有三成都是大小皆存的时候,唐宁就想把她一脚踹出家门。 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那个领唐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的男人。 赵煦不知从哪儿听说唐家又要生小孩了,就派人把宫中专职接生的稳婆送了过来。也没其他的多余的东西,只有一块玉佩,和一个珠儿结,也就是五色丝线组成的编结物。 唐宁知道这玩应,这就是长命锁的前身。每年端午节时,满大街都是卖这玩应的商贩。 男孩儿就是玉佩,女孩儿就是珠儿结,赵煦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 天使把人和礼物都带来的时候,唐宁当着天使的面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虽然也有做戏表忠心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对赵煦的感激。赵煦对他诚如至亲好友,这份恩情让他不知该如何回报。 天使看唐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十分感动。红着眼睛跟唐宁说,你可不能辜负官家对你的一片心意啊。 唐宁自是连连点头,这话都不止一个人跟他这么说了。 随后唐宁亲自下厨请天使在家吃了顿便饭,天使吃的很爽,立马就跟唐宁称兄道弟。临走的时候跟唐宁依依惜别,说下次有机会他还要来。 唐宁满口答应,心里却说自己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回到家中,王诗就直愣愣的盯着唐宁。 唐宁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就很疑惑的问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怪吓人的。” 王诗就很是惊诧的道:“夫君啊,您居然在官家心里这么有地位呀?又是送稳婆又是送玉佩的……” 说起这个唐宁就得意,见左右无人,就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你也不想想,你夫君我是谁啊? 咱们俩结婚之后没几天,我不是去了趟京城吗?回来之后我给你带的步摇,就是你只肯在过节的时候戴在脑袋上的那个,你记得吧?” “嗯嗯,那个步摇花了夫君你不少钱吧?” “嘿嘿,花什么钱啊?那是官家赐我的!” “……” 第七章 挺住呀! “您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早跟你说你不得上天啊?光是我带回来没告诉你是官家赐的,你就带着它鼻孔看了人好几天。要是告诉你这都是官家赏赐的,你不得在咱家横着走了?” “您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没有?” “我这块玉佩,也是官家赐的……” “给我!” “凭啥?” “您一点都不懂爱惜物品,东西放在您那儿不是暴殄天物嘛。放在妾身这里,妾身也好帮您保管呀!”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吧,你拿去便是。” “还有没有?” “有啊,还有我那把扇子,虽然不是官家赐的,但是上面的那十个字可都是官家亲笔写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对啊,就是这十个字。” “天哪……您快把它拿出来放妾身这里吧,这样的东西您竟然大大咧咧的带在身边拿来扇风,万一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 “你要玉佩我能理解,反正这玩应也就是个观赏品。但是你要扇子干嘛啊?扇子不扇风,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啊。” “有那十个字就够了!您快拿出来吧!” “……” 最终在土匪一般的王诗面前,唐宁身上大大小小的东西全没能保住。赵煦赐的玉佩也被没收了,扇子也被没收了。甚至唐宁系马尾的绳子都被王诗认为是疑似官家所赐之物给收走了。 无奈之下唐宁只得派人去找匠人再做一把扇子,炎炎夏日没有扇子可怎么过啊? 王诗挺着个大肚子回屋子里藏宝去了,唐宁没事做,就带着闺女一起吃冰沙。 女儿现在已经学会走路了,也早就会说爹爹娘亲之类的话了。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喜欢比划,不喜欢说话,这是个很文静的小姑娘。 闺女的眼睛是唐宁最喜欢的地方,她的眼睛非常清澈,而且还十分明亮,有的时候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能得知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制冰对于唐宁来说不是难事,甚至连宋人自己就已经知晓硝石能够制冰的法子了。 一到夏日,街市上总会出现卖冰酪的小贩。只不过这些冰酪大都加入了果浆和果汁,价格不菲,一般老百姓是吃不起的。 不过也有其他人选择薄利多销,他们只是把冰刨成碎屑然后加入白糖或者香料出售,这样价格十分便宜,老百姓手里有闲钱的时候,也会买上一碗解解暑。 而唐宁肯定是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昨天买了好几个大西瓜放到井里,今日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冰凉冰凉的了。 把西瓜切完,跟闺女俩人嘻嘻哈哈的一人吃了一小块之后,唐宁就把剩下的西瓜全部捣碎,然后让林威去地窖里把放冰的桶提上来,随后就开始制作沙冰。 最后再朝碗里倒入西瓜汁,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唐瑜。 唐宁最喜欢看的就是闺女被沙冰冰到一激灵的时候,呲牙咧嘴的唐瑜还会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握成拳头,可爱极了。 让闺女吃满意了,唐宁就又做了十几碗沙冰,送去给家里的男子。至于女子,考虑到她们会被生理问题折磨,唐宁觉得还是少给她们吃冰为好。 就把剩余的几个大西瓜都切了,分发给家中众人。 幸好昨天买的多,连家里的仆妇都有份。 一时间整个唐府都是哧溜哧溜的声音,唐宁喝了碗西瓜汁,就带着闺女出门玩去了。 夏天的梦溪就是垂钓胜地,溪水里面游鱼众多,不少喜欢垂钓的老头或是年轻人,都会在夏天跑到梦溪边上来钓鱼。 每到此时,沈括就会十分得意,因为梦溪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 虽然钓鱼的人不少,但唐府门口也就是三三两两的稀疏人影。唐宁就抓着闺女把她往水里放,唐瑜也非常快乐的伸手去抓鱼。 虽然她抓不到,但这并不妨碍她从中获得快乐。 玩了一阵子,唐宁看唐瑜有点累了,就把她抱了起来。拿袍襟把她手上的水擦了擦,然后就把闺女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回了家。 晚上唐宁坐在床沿,看着齐献瑜怀里熟睡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 从前唐宁很难理解父母对于孩子的感情,他认为这是长年累月一起相处之后的结果。 然而直到唐瑜的出现,才让唐宁明白。子女之于父母,就是从见到他们第一眼时,就决定用尽全力去守护他们一生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没有征兆,就是这么忽然出现在唐宁心中。 如果问以前的唐宁,愿不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换儿子女儿的生命,唐宁的回答当然是否。 但现在,唐宁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只要女儿能够幸福快乐的过完这一生,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在齐献瑜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齐献瑜的脸就慢慢的变红了。唐宁忍不住咧嘴傻笑,齐献瑜对于床事都没有这么羞涩,唯独跟她温存的时候,她就会露出现在这幅娇羞之态。 又亲了好几口闺女,唐宁便起身离开,回到正房去照看王诗了。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唐宁虽然从早到晚一直都有事情要做,但他却乐此不疲。即便是王诗晚上不分时候的哼哼,让刚刚有了睡意的唐宁一下子清醒,他也毫无怨气。 八月份对于唐宁来说异常煎熬,不止是头顶的太阳在残暴的展现着他的毒辣,离王诗生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齐献瑜说要生也就是这几天,于是唐宁这几天一刻都不敢闭眼,生怕王诗要生了自己没有注意到。 不过王诗本人倒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床上啃西瓜啃得满脸是西瓜汁。瞅瞅坐在自己对面愁眉苦脸的唐宁,忍不住道:“夫君,到底是我生孩子还是您生孩子啊?怎么您看着比我都难受呢?” 唐宁拿手帕帮王诗擦了擦脸颊上的西瓜汁,尴尬的道:“你别太在意,我也这也是头一次。你怀孕的时候运动的少,我怕你出什么问题。” 正说话间,曹氏又从门外进来了。听说女儿快生了,曹氏放心不下,就干脆直接搬了过来。 听到唐宁说的话,曹氏就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对王诗道:“宁哥儿说的没错,为娘现在最后悔的就是生你之前没能多运动运动,不然生你那天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了。” “娘!”王诗一脸不满的道:“您别吓唬我呀!您跟他一起吓唬我,我本来没事,一害怕,说不定就有事了。” “没吓唬你,早知道我就早点来监督你运动了……”话还没说完,忽然见到王诗的眉头紧皱。 唐宁也发现了,于是连忙上前道:“怎么了怎么了?” 王诗紧紧抓着唐宁的手,咬牙切齿的道:“疼!” “哪里疼?怎么个疼法?” “肚子疼!特别疼!” 俩人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实在是让人无语。 曹氏是有经验的,见状便立刻道:“叫人来送她去产房,这是要生了。” 唐宁一听,立马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站在门口就开始大喊:“来人呐!快来人呐!” 师兄跟林威两个连棋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臭棋篓子正在隔壁的院子里装模作样的下棋,一听唐宁招呼,俩人直接一跃而起,从墙后翻了过来,匆匆忙忙的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了?” “我老婆要生了!快帮我带她去产房!” 俩人一听,的确是大事。 之前唐宁已经做好了担架,俩人进了屋,就跟唐宁一起把王诗抬到了担架上。出门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王诗咬着牙不肯出声,但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产房离这里不远,为了方便特地收拾出来隔壁的一间屋子。 “挺住!”唐宁握着王诗的手说道:“挺住啊夫人!” 曹氏翻了个白眼道:“挺什么挺住啊,现在才刚开始,真到挺住的时候还得一会儿呢!” “……” 第八章 心急如焚 原本安静悠闲的唐府一下子变得鸡飞狗跳,一听说夫人要生了,有去打温水的,有组成啦啦队准备在外面喊加油的,还有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好在院子里家主能看见的地方站着的。 特地好几天没出诊的齐献瑜跟着王诗一起进去了产房,刘依儿也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外。估计是在睡午觉的稳婆,也被拉着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产房去。 唐宁抱着闺女,闺女看着产房说道:“大……娘……” 小姑娘还知道心疼人,唐宁就在闺女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时李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唐宁身边,拽拽唐宁的袖子道:“哥,嫂子不会有事吧?我看她刚刚进去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唐宁顺手拍拍李子的脑袋,扯了下嘴角道:“没事,你二嫂子本事大得很……应该会没事的……” 说到此,唐宁的目光再次变得焦虑。 李子是个很敏锐的姑娘,她感受到了唐宁的不安。想了想,她便鼓起勇气伸出小手,抓住了唐宁的手掌。 唐宁也没多想,只当是这个小姑娘在以她的方式安慰自己。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继续望着产房。 王诗进去快一刻钟了,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唐宁便让李子牵着闺女,自己匆匆的走了进去。 推开门之后唐宁就问道:“老婆你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不疼了啊?” 曹氏正在给王诗擦汗,被唐宁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另一边正在跟稳婆说话的齐献瑜也是如此。 牛婶扭过头来就把唐宁推了出去,一边推一边说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等着,男人在这里会沾晦气的!” 唐宁心说这都是不可信的封建迷信,哪里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但牛婶可不听他那套说法,硬是把唐宁给推了出去。 随后俩人站在门外,牛婶就对唐宁说道:“婶知道你心急,但是你且先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男人不能进产房的,有我们在你就放心吧!” 牛婶都这么说了,唐宁也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如果有事的话你们可要记得喊我,我就在外面等着。” 牛婶点点头,冲唐宁笑道:“还是个疼媳妇的。”说完,就扭头回到了产房里,然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刘依儿急匆匆走过来问道:“姐姐怎么样?” 唐宁叹了口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她的肚子还在疼。” “啊?”刘依儿面带忧色道:“那怎么办啊?” “唉,我现在心乱的厉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唐宁苦笑一声:“不过牛婶说她们会照顾好诗儿的,咱们俩也帮不上忙,还是在外头呆着,莫要进去添乱了。” 刘依儿还想说话,但唐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甩了甩头,就看着刘依儿奇怪的道:“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年纪明明要比诗儿大,却还要管她叫姐姐呢?” 刘依儿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看唐宁的眼神就跟看大便一样,冷笑一声回答道:“要不您让我来做正房?这样我就能喊她妹妹了。” 闻听此言,唐宁尴尬一笑,挠挠头不说话了。刘依儿就抱着双臂冷哼一声,十分鄙夷的道:“就知道您会这样,一到这种时候就把嘴巴闭的紧紧的,真没意思。” 唐宁干巴巴的道:“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厚此薄彼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呀!” “就你会说!”刘依儿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后就不搭理唐宁了。 接下来又等了好长的时间,产房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刘依儿跟唐宁都坐在仆妇们搬来的椅子上,刘依儿靠着唐宁的肩头小声的道:“您说等我到了日子的时候,您会不会也这么守着我呀?” 唐宁疑惑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瑜姐姐就是自己生的,您没陪着……” “那是她自己躲着我!”一说起这个唐宁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早就想通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齐献瑜太缺乏安全感,不会再怪齐献瑜。 但是一想起来她的做法,唐宁就恨不能像前几天那样把她按在床上打屁股。 “怀孕的事情她也瞒着我,甚至当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直接跑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隐蔽到连官家的密探都找不到。 你都不知道,我去了好几趟滁州,求着见她她都不给我见。 你说就这样的,我就是想守着,她也不给我机会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刘依儿吐吐舌头道:“那还真是难为您了呀……” “唉,不过瑜姐也是因为早年的经历导致她在男人身上找不到安全感,这些我都能够理解。所以我现在也不怪她了,就是这件事想起来会觉得很气。” 唐宁说着,就把手伸向刘依儿的小腹,轻轻揉了揉道:“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守在你身边的。” 刘依儿嘻嘻一笑道:“老爷您真好!” 唐宁就笑着捏了一把刘依儿的脸,此时刘依儿就在唐宁耳边小声道:“要不今晚您来我房里……” “不行!”唐宁义正言辞的拒绝:“你肚子里可还有个小的呢,我可不想出事……” “不是呀,上次您不是说用……”刘依儿说到这也羞得没法再继续往下说,垂下头用很快的速度指了指她很有诱惑力的嘴唇。 唐宁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上次跟你说完,你都直接把我赶出门了。既然你不情愿,就别强迫自己嘛。” “哦……”刘依儿就点了点头,然后小声的道:“本来还想对您刚说的那番话表示感谢呢,既然您不需要,那就算了……” “……” 就在唐宁准备接话的时候,忽听产房里面传来了一声呻吟。 唐宁一下子就窜了起来,趴在门边大喊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牛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喊道:“没事没事,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然后曹氏又补充道:“千万别进来啊!” 唐宁心中焦急,之前那两句话全当没听见,连忙继续问道:“是不是要生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千万不要进来啊!” 唐宁又喊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老实在外面呆着就是你能帮上最大的忙啦!” “……” 唐宁感到很受伤,但他又不肯离开,于是只得在门口徘徊。 屋子里王诗叫的声音很大,她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不然以前也不会做出女扮男装去读书的事情出来。 方才她一直咬着牙忍耐着疼痛,但现在看来,即便是她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下也承受不住了…… 刘依儿紧紧抓着唐宁的胳膊,一想到将来自己也要经历这种事情,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产房里的声音渐渐便的嘈杂,齐献瑜的指挥声,曹氏安慰王诗的声音,牛婶给王诗加油的声音,还有王诗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通通传入了唐宁的耳朵。 忽然间产房大门打开,身强力壮的仆妇一把推开唐宁道:“您别在这挡着!婢子还要换水!您在这里害事!” 唐宁连连点头,正要往里张望,仆妇却一把将门又给带上了。 唐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刘依儿则是捂着嘴偷笑道:“您这个家主当的也太没面子了。” “没面子就没面子吧,别人也是忠于职守,我也不好说她,下次可别让我给逮着了。” “还记仇呀?真小气!” “……” 第九章 唐能喝 一盆又一盆的温水被仆妇送了进去,然后又端着脏水出来换掉。 唐宁在外边等的都有些烦躁了,因为他听到王诗的呻吟声正在逐渐变的微弱。 他本身是不在乎什么沾不沾晦气的,但是牛婶他们非常在乎这个。而且唐宁还害怕自己把细菌也给带进去,再对王诗或者孩子造成感染。 产房里的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用石灰水浸泡过的,就连整个产房,每天都要在室内泼洒石灰水,从天花板到墙角,一切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所以唐宁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漫长的等待让唐宁感到极度的煎熬,头一次觉得时间如此的漫长,一秒钟都变成了漫长的时光。 就在唐宁觉得自己快要老死的时候,产房里终于传来了一阵欢呼声,随后便是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唐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齐献瑜正细心用手帕沾着水,帮孩子擦拭着身上的血水。唐宁看了一眼之后,就来到脸色苍白的王诗身边,抓着她的手道:“老婆,辛苦你了!” 王诗脸上满是与眼泪混杂在一起的汗水,看样子她累的不行,喘气都懒得喘。 直到唐宁抓起她的手,她就微微用力,反握了一下唐宁的大手,气若游丝的道:“夫君……疼死我了……” 唐宁的眼泪就止不住,哗啦一下子夺眶而出。低头亲了亲王诗的手背,唐宁轻声道:“老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想看看孩子……”王诗的眼睛半闭半睁。 此时齐献瑜已经将孩子擦的干干净净,随后用一块早就准备好的被子把还在啼哭挣扎的婴儿放了进去,这才递给了王诗。 王诗似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跟刚刚那个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她成了鲜明对比。 抓起被子的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这孩子跨间有一坨肉,就扯着嘴角对唐宁道:“夫君……是个男孩……” 然后又瞅了瞅儿子的长相,就开心的道:“夫君……长得好像你……以后肯定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唐宁也不知道为啥,眼泪就是收不住。一个大男人当着老婆的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的在场众人既觉滑稽,又倍感欣慰。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曹氏哭笑不得的道:“宁哥儿你就先出去吧,也让你媳妇好好休息休息,睡一觉。” 唐宁一边拿手帕擦眼泪一边点头,起身的时候才算是收住了一些。俯身在王诗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泪如泉涌,看的王诗都有些无语。 随后唐宁出了门,刘依儿一见到唐宁哭的不成人形了,心里咯噔一下。眼珠子一下就红了,还以为是王诗出了意外,一下子就冲了进去。 结果进去一看,王诗没啥事,就是脸色有些苍白,累的不行。 于是又冲出来对着唐宁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你个死人!好好的你哭个什么劲!你哭就算了,还哭的这么厉害,吓死我了!” 说完刘依儿也哭了,于是公母俩一块抱头痛哭。李子牵着唐瑜,一大一小俩姑娘都看的直发愣。 林威面露微笑,他有过孩子,他能够理解唐宁的感受。想到此,林威又想起自己的孩子被马三刀杀了,心头就好似被人拿刀戳了一下,忍不住也开始在眼眶中酝酿泪水。 师兄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对唐宁十分的鄙夷,不就是生个孩子么?多大点事,至于哭成这样吗? 孩子已经出生了,就要派人去通知各位亲朋好友。 王仲显收到消息之后,匆匆把课讲完就过来了。虽然他跟唐宁的关系有所改善,但他依旧看唐宁有些不爽。不过这孩子可是他的外孙,这个时候,就把唐宁这个讨厌的家伙先放到一边去吧。 周怀也匆匆赶来见他刚出生的徒孙,还有沈括啊,几个跟唐家交好的润州商人啊,程羊啊,神潜啊,朱勔啊,张景明等等,唐宁都一一派人去通知。 只不过沈括这家伙一点都不急,给书院的学生们上完了课,他才晃晃悠悠的过来。 但他也不是来的最晚的,镇将军中诸将校刚刚完成了今日的训练,也是跟沈括前后脚抵达唐府。 众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唐家的嫡长子出生,这件事可是很重大的。 消息很快传遍了润州城,一些想要交好唐家的人,也纷纷带着礼物赶到唐府,想要混个眼熟。 发须皆白的老方管家以前只是个卖孛娄的,后来帮了唐宁的忙,把方腊送到了唐宁身边。而唐宁也不愿意他孤苦伶仃,正巧这老头颇有见识,而且能读会写,所以唐宁就邀请他来做唐府的管家。 他当初答应也只是为了照看自己的孙子,他答应的时候可万万未曾想到,昔日那些高不可攀的人物,无论是商人还是权贵,如今却都对自己笑脸相待。 这不得不让他感慨万分,果然人生在世,机遇和平台是十分重要的。当初自己把方腊送到这个小子身边,实在是一个明智到不能再明智的决定了。 除了在院子里与这些人开办宴会之外,唐宁还如同上一次闺女的抓周礼一样,在唐府大门口摆了十几张桌子,以供路人免费享用美食。 吃完一桌,再上一桌,保证来的人都能够与唐宁共享这份喜悦。 宴席上唐宁喝得酩酊大醉,他那一桌的人,师兄,杨应正,齐复,林威,神潜,朱勔,何玉,张景明,方永,以及镇江军中的另外几个将校全都被唐宁灌的溃不成军。 就连从阳光男孩转型成冷酷男孩的何玉,都被灌的不知道东南西北,抱着院子里的梨树,一个劲的哭嚎。 主人这么高兴,宾客们自然也要尽欢。不过大多数的人来此都是来结识唐宁的,顺带再认识一下其他同样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以他们喝的没唐宁那么多,半醉半醒之间,他们此行的收获也不小。 ……………… 第二日一早,唐宁醒来时头痛欲裂,嘴巴又干的厉害。 躺在床上不想动,身边又没人。最终唐宁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桌前对着茶壶的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喝完唐宁就在屋子里呆了半天,但似乎没人愿意搭理自己。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人进来,估计都是去围观自己的儿子去了。 想到此唐宁也心痒难耐,昨天举办宴会,还真没怎么好好看儿子。于是便跳起来穿上衣服,匆匆的出门去了。 一路上仆妇们都嘻嘻哈哈的冲唐宁打招呼,以前她们都叫少爷,现在全管唐宁叫老爷了。唐宁也冲她们点头,然后直奔产房而去。 产房在王诗生完孩子之后就变成了月子房,这是唐宁强烈要求的。因为产房在王诗生孩子之前的两个月,每日都泼洒石灰水进行消毒,卫生条件自然不是其他房间可比的。 齐献瑜也赞同唐宁的说法,于是便这么定下来了。 进了屋里,王诗正在给孩子喂奶。见唐宁进来,曹氏就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快把门关上,别让你媳妇受风。” 唐宁言听计从,回头把门关上后,就搓搓手道:“我来看看孩子。” 让后就凑到王诗身边,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 儿子吃奶吃的正欢,有人打扰自然不喜。伸出一只小手拍打着唐宁的手背,嘴上却一点都不停。 “给孩子起个名吧。”唐宁收回手,满眼宠溺的道。 “师父昨天已经起完了,叫唐良。” “啊?我怎么不知道?” “您当然不知道了,我听说您昨天喝高了,非要给孩子起名叫唐能喝,气得师父过来给孩子定了个名就走了……” “……” 第十章 牢记你的味道 唐良这个名字念起来虽然不是那么朗朗上口,但这是师父跟王仲显两位大学问家给起的名字,个中寓意肯定不会坏到哪儿去。 更何况师父和王仲显都应属于自己的长辈,他们要给孩子起名,唐宁乐意不乐意也得老老实实的接受。 八月份润州的天气逐渐转凉,这让正在坐月子的王诗轻松不少。如果还是如七月那般酷热无比,唐宁觉得这坐月子还不如酷刑来得更痛快。 有了孩子之后唐宁就很懈怠公务,但没人会因此责怪他。程羊反倒希望他只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这样才能让唐宁在镇江军中的影响力减弱。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招募,虽然相较于初期加入镇江军的士兵,后来者没有了家庭免税的福利,但镇江军的优厚待遇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投奔。 如今已经拥有一万五千兵员的镇江军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整日坐镇在润州城外三里的地方,训练时发出的呼呼哈哈声令润州百姓异常的安心。 九月中旬,王诗终于从月子房里得以解放。 于是唐宁便整日带着闺女儿子在家中玩耍。 唐瑜似乎跟李子很亲近,平时的唐瑜非常安静,只有李子牵着她的时候,她才会咧开小嘴,是不是跟李子说上一两句话。 这件事连唐宁都做不到。 李子也乐得跟唐瑜一起,不过她不喜欢唐良。因为唐良已经在他老爹头顶尿了四五次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刘依儿的肚子也变得越来越大。 绍圣三年的春节刚过,刘依儿就又为唐家添了一个小成员。是个女孩儿,这一次没有酩酊大醉的唐宁给女儿起名叫唐果。 如此意义不明,遭到全家人一致反对。但唐宁坚守信念,众人最终只得妥协。 只不过刘依儿整整一个月都没给唐宁好脸色。 唐良出生之后,唐宁还跟儿子抢过饭吃。但这一次,刘依儿因为名字的问题拒绝让唐宁与自己的女儿共享饭碗。 无忧无虑的日子到了八月就结束了。 吕惠卿出任鄜延路经略使之后一点都不老实,才上任五十天,就对西夏进行了十四次小规模袭扰作战。 搞得党项人烦不胜烦,跳着脚咒骂吕惠卿,还要将吕惠卿碎尸万段。 而此时的西夏,内部政局比以前稳定了太多。 两年前的十月份,因前一次对宋国用兵时,小梁后不准梁乙逋带兵作战,因此梁乙逋对小梁后心生嫌隙,意欲篡位。 结果此事败露,夏国大臣仁多保忠、嵬名阿吴等亲率部众,于夜半三更之时突入梁府,杀了梁乙逋本人和他全家。 这其实是一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仁多保忠与嵬名阿吴都是绝对忠于夏帝的大臣。而如今的夏帝李乾顺也不过十二岁而已,把持大局的人依旧是小梁后。 作为梁乙逋表妹的小梁后,居然把自己表哥一家人全给杀得一干二净,此人手段之狠辣,着实令人望而生却。 正因如此,内乱的罪魁祸首梁乙逋伏法,所以西夏人如今不再受内乱困扰,大有跟宋人一较高下之态。 吕惠卿的挑衅只不过是一个由头,就算没有吕惠卿五十日出兵十四次的事情发生,西夏人也会自己找一个由头跟宋人打上一架的。 更何况如今赵煦自信满满,正要找西夏人的晦气,他还巴不得西夏人打过来,这样他还能给小梁后写一封信,说自己已经恭候多时了。 综上所述,陕西一地爆发一场战争是迟早的事情。而唐宁也在八月份见到了赵煦派来的天使。 这一次天使不仅要见唐宁,还要见王诗…… 宣读圣旨,留天使吃顿便饭,唐宁的脑袋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赵煦任命唐宁为宣威将军,并且撤掉了唐宁镇江军兵马钤辖的职位,晋升为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镇江军中诸位将校也随之提升一级。 且命唐宁率军前去陕西,如有战事,镇江军就为支援。若无战事,镇江军便候命待遣。 除了这些之外,因为宣威将军是从四品的虚衔,而统率超过万人兵额的部队,就已经有了参与朝会的权力。 所以赵煦还要求唐宁的家眷搬入京城,可想而知,这一次战事结束,唐宁就要在京城常住了。 让唐宁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要自己带兵前去陕西,而要自己的家人搬入京城。这一路上不在他们身边,自己很担心他们的安危啊。 天使走后唐宁就跑去找师父询问原因,师父的回答让唐宁茅塞顿开。 “不管官家对你多么信任,你自己又有多忠于官家。你带着一万人两万人在外作战,总会有人不放心的。 万一生变,岂不是毫无制约之法? 所以啊,你的家人得入京充当人质,这也算是一种约束,咱们圣朝自太祖开国以来都是这么干的,你也不用觉得有问题,乖乖听从调遣就是了。 京城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对于你来说,也是必须要去的一个地方。” 唐宁听完万分无奈,这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损招?不过想了想,唐宁也就作罢了。 宋朝立国之前,五代十国势力割据,战乱纷飞,皇帝换的比翻书都快。有意思的是换皇帝并非是因为势力之间的战争吞并,而经常是皇帝麾下将领造反。 这也就是宋朝重文轻武的根源所在,五代十国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手掌兵权的武将若不加以限制,岂不是重蹈覆辙吗? 搬家之事王诗没有太大的意见,此时的她正因为自己成为命妇而无比的膨胀。 虽然要搬家,但润州这边的宅子可不能放下。一方面酒窖还要生产酒,另一方面唐宁也很喜欢润州这个地方,他准备等将来赵煦死了,自己就直接辞职,跑回润州来过日子。 赵佶那个家伙,谁爱伺候谁伺候。他一当皇帝,满朝文武就拎不出几个好人来,难度太高,唐宁可不想蹚浑水。 因此师兄和王婆以及牛婶都留在了润州,管家老方年纪大了,不便折腾,也都留了下来。李子愿意跟着,王诗想了想,也就让她一同去了。 仆妇们挑了三五个手脚麻利的,又带了十几个护院,小青,王家的一二三,也都跟着一同前去京城。 至于其他的,诸如丫鬟仆从之类,王诗的意思是到了京城之后再说。 反正家里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唐宁也乐得清闲。况且他出发的要比王诗他们更早,于是就再三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又拜托师兄一路护送,这才告别家人,率军出发。 临别之际,自然是少不了跟三个小的来一番亲密互动。三个孩子里最大的唐瑜也才两岁半,等此番战事结束,自己回来的时候他们还认不认得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是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平时不喜说话的唐瑜伸出小手冲唐宁道:“爹爹!” 于是唐宁自然又是免不了一番稀里哗啦的眼泪。 齐献瑜又牵又抱的把三个孩子拖走,临走之际,还冲着唐宁点了点头。刘依儿以及其余众人也非常识趣的离开,给了唐宁跟王诗一个独处的空间。 唐宁今日就要出发,因此身上已经穿好了盔甲。但是脖领处露出来的衣领却显得略微邋遢,王诗便伸手帮唐宁整理一番,一边整理,一边说道:“我这一次给您带了十二套衣服,一年四季各三套,您要记得勤洗勤换啊。” “嗯……” “还有靴子我也给您准备了六双,怕您走路走得多,磨坏了靴子没有换的。” “嗯……” “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好叮嘱您的了,您其他方面做得比我都好。 哦对了,记得常写信,每个月您抽出时间来写一封,也不用说别的报个平安就成,不然像上一次那样,几个月都不来一封信,我惦记的紧!” 唐宁瞅着王诗絮絮叨叨的模样,心中暖洋洋的。待王诗说完话,唐宁便笑着问道:“说完没有?” “怎么?嫌我唠叨啦?好吧,那我说完了……唔……” 话音刚落,王诗就被唐宁堵住了嘴巴——用他自己的嘴巴。 良久两人才喘着粗气分开,唐宁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对眼睛红红的王诗道:“歇一会儿,然后再来,我要好好记住这个味道……” “……” 第十一章 好人狗官 镇江军离开润州之后,就直奔陕西而去。一路上依旧是操持旧业,若当地有匪患,就顺带帮当地官府剿一下匪。 这也是赵煦的要求之一,毕竟唐宁所路过的地带都比较富庶,都是很适合盗匪生存的地方,而且匪患一直都是让宋人十分头疼的问题。 但要是镇江军自认剿匪的本事是第二,那就没人敢认这个第一。所以让镇江军行军途中顺带剿匪,可谓是最划算的剿匪政策了。 早在几年前,镇江军唐杀星的名头在绿林里面就广为流传。很多人听了这个名字都是两股战战,尤其是那些侥幸从镇江军手底下逃脱的,听到这个名字就要尿裤子。 没办法,这帮家伙打仗耍赖,他们一出现,雷公都帮着他们。噼里啪啦轰隆咔嚓一声巨响,自家寨门就被雷劈的飞到了天上去。 有倒霉的弟兄们不巧站在那块地方,雷劈完,那倒霉蛋飞的可高啦! 因此以讹传讹之下,镇江军在绿林中就被赋予了一种神秘色彩。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镇江军的战绩实在是太过显眼。除了在苏州败给了那个请神仙帮忙的大盗一次之外,就再也没输过。 就连那个大盗也在之后被唐杀星用雷法直接劈成渣了…… 如此一来,谁敢捋镇江军的虎须?听说镇江军要路过,赶紧收拾细软拔腿就跑。搞得镇江军到了地方发现人去寨空,财宝也不见了,异常恼火,就放了一把火把整个寨子烧了,愤愤离去。 这样就导致镇江军不给任何土匪活路的流言四起,唐宁听说之后,也是一笑置之。 这不算流言,这是事实。从南山盗身上就能看出来,这帮所谓的绿林好汉没一个是好东西。 垃圾永远都是垃圾,即便是水泊梁山上那群光彩夺目的垃圾,也依旧逃不脱其垃圾的本质。 他们才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黎民百姓而战,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都说在大宋当官有四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是科举,第二条是受父祖之荫,第三条是通过举荐并且通过测试,第四条就是去当土匪然后接受招安。 以上四种,第四种无疑是风险最低而且还最爽的方式。 想想吧,大宋可不会对无名小辈进行招安。只有名气很大的山贼土匪,朝廷才会对其进行招安,并且还会给予其很高的官职。 因此想要名气大,就要多犯案。案子做的越多越大,名气自然也就越响亮。权力也就会越高,但百姓却越会因此受苦。 所以在南山寨里面见过这群土匪暴行的唐宁,对土匪是一视同仁的痛恨,也正因如此,落在他手里的土匪就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不管叫什么名字,不管因为什么理由跑来占山为王,先来一刀把头剁下来,剁不下来的再听你慢慢说。 但毕竟还有一群人是很有血性的,他们不愿意坐以待毙,于是联合起来,准备与唐宁决一死战。 这让唐宁想起上一次在滁州时,那些土匪所谓的联军。最后唐宁都没出手,他们自己因为分赃打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直接被滁州官府派兵剿灭了……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半个月过去了,已经抵达滁州进行补给的唐宁忽听前方斥候来报,说有一伙土匪正在往镇江军前进的必经之路上前进,似乎是要在那块地方设伏。 唐宁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看来这些土匪并非是之前自己所想的那般无能。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将其一网打尽,也省得自己四处跑费事了。 于是唐宁便下令高树带着平夏营直接去土匪的埋伏地点,看看能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同时又派神潜率两千人走大路,待到高树行动之时,好相互策应,从而将那支埋伏的土匪一网打尽,捉回来问他们的老巢在何处。 计划实施的大获成功,然而夜晚,镇江军的大帐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脖子上架着一把宝剑的唐宁狠狠的吞了口唾沫,他瞅着双目通红的裴仙童,举起双手道:“女侠饶命啊……” “狗官!”裴仙童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与几分怨愤:“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唐宁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无奈的道:“不知道我又哪里惹了女侠不开心,还请女侠明示……” “你的军队都是饭桶吗?!”裴仙童说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阴陵镇被强盗们劫掠一空,百姓全被他们杀光了!” “什么?!”唐宁大惊。 阴陵镇是阴陵山脚下的一座小镇,居民似乎都是各处被土匪迫害的百姓。几年前九斗山土匪内乱,周怀大破九斗山和大祁山,拯救出来的百姓,其中有一多半都被迁到了阴陵镇。 滁州知州也准备在此地设立官署,却没想到这一次阴陵镇直接被强盗们给劫掠了。 不得不说,这事情要赖也赖不到唐宁身上。毕竟从他所得知的情报来看,土匪的目标是自己才对。 淮东淮西两地的诸强盗联兵准备大败镇江军,而这两块地方又都是赵仁的活动频繁的区域。何玉的人是今天下午才给自己传递的情报,说这一次联兵对抗镇江军,就是在赵仁的指使之下进行的。 裴仙童蹲在地上呜咽出声,她是个天真又单纯的姑娘,阴陵镇的百姓有一半都是她跟着她师姐一起带回来的。其中跟她关系好的长辈,或是晚辈自然不少。 但如今突逢巨变,阴陵镇十室九空。往日熟悉的活泼面孔已然失去了神采,她哭着找师父,要求给他们复仇,师父却说此事不是一个人,一座道观能够做到的。 裴仙童听了这话,才想起了到达滁州没多久的唐宁。 当初从青塘回来之后,裴仙童就觉得自己以前是误会了唐宁,于是便直接回了滁州,回到了阴陵观继续跟着何仙姑修行。 这两年来,裴仙童的修行得到了很大的长进,但年纪也在渐渐变大。当初的十八岁少女,如今已经是双十年华。 唐宁那番无意之语,总是在她的耳边回荡。但让她郁闷的是,她就是想嫁,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年纪相仿的男子,她大多都看不上。要么是些酸书生,要么就是一群伪君子,再不然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所以裴仙童想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找了,自己还是安心修行算了。 此后不久,唐宁就率军来到了滁州。裴仙童也没多想,然而没过几天,强盗追着逃难而来的阴陵镇百姓打上山门,道观出手将强盗暂时打退,询问后得知,整个阴陵镇都被强盗毁于一旦。 裴仙童一下子就怒了,下去追杀强盗,却不见他们踪迹。随后又跑去阴陵镇,却只看到一片残垣断壁。 于是裴仙童心生绝望,忽然间想起唐宁还率领大军驻扎在滁州,便迁怒于唐宁,觉得唐宁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责任。 这才有了今天裴仙童又跑来刺杀唐宁的事情,杀了唐宁裴仙童肯定是干不出来的,她还没到那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听着裴仙童抽泣着把来龙去脉给自己说完,唐宁也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答复。 裴仙童说完就把唐宁刚刚递给自己的手帕又递给了唐宁,唐宁伸手欲拿,裴仙童却又缩回手道:“还是等我洗完了再还给你吧。” 说完裴仙童就提着剑准备离开。 唐宁连忙问道:“你上哪儿去?” “我去帮他们报仇!” “你知道他们人在哪儿么你就去……而且你师父不是说了,这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道观就能完成的事情。” “那怎么办?”裴仙童扭头看着唐宁。 “我帮你啊!我也是冲着那些强盗去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自然应当合力御敌啊!”唐宁义正言辞的道:“这些混蛋敢对无辜平民痛下杀手,实乃丧尽天良。 如不将他们绳之以法,我唐宁有何颜面对圣上,面对天下的百姓?” “狗官!想不到你是个这么好的人!”裴仙童十分感动。 “……” 第十二章 有种打死我 镇江军的斥候在整个军中都有着很特殊的待遇,他们的马普遍要比将领们骑的更好,更快。 并且所有的斥候都是从平夏营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又经受过唐宁制定的训练任务,所以唐宁可以很自信的说,镇江军的索敌能力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进个天下前五。 强盗们之前不久就在阴陵镇作了恶,得到这个消息的唐宁在与裴仙童说完话之后,立刻派出一支斥候小队前去追踪强盗们的撤退的方向,而他自己也率军从大路上缓慢前进。 傍晚,前方快马来报,说高树和神潜清晨出发后,苦战四个时辰,已经将埋伏在前进道路上的强盗们全部处理掉了,捉了一百多个俘虏,如今他们正在原地休息,等待大军前去汇合。 唐宁想了想,干脆传令三军继续前进,直到遇到神潜他们的大营之后,方才停下,扎营休息。 而让唐宁颇感意外的是,神潜和高树居然都受了伤。这俩人前者有坚实的铠甲保护,后者本领不小,看来这一次跑来埋伏镇江军的都是强盗里面的精锐,不然也不至于让两人及其麾下将士陷入苦战。 抓来的一百多个俘虏,都被神潜绑在直立的木桩上,位于大营的正中央。一百多跟根绑着人的木桩,看上去就十分壮观。 他们的嘴里都塞着东西,要么是核桃,要么是臭袜子,反正能够阻止他们咬舌自尽的,神潜都用上了。 唐宁对于这种审问活动乐此不疲,因为总是能够遇见说着‘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什么都不说’这种话的蠢货。 他走到第一个人身边,吩咐将士去把他嘴里的臭袜子拿下来。 那俘虏袜子刚被取走,就往唐宁身上吐了口唾沫。唐宁早有防备,往后一跳,那口唾沫就落在了他脚前。 唐宁笑眯眯的道:“我这人比较讲究礼尚往来,别人敬我一尺,我就要敬别人一丈。但你要往我身上吐吐沫……嗬……呸!” 那俘虏被绑在木桩上哪里能躲得过去,就被唐宁结结实实的吐在了脸上。他勃然大怒,骂道:“你~妈的!你无耻!” 唐宁笑道:“彼此彼此。”说完,背着手站在原地道:“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废话,看到我身边的人没?” 俘虏就是瞎子也看见了,唐宁身边站满了五大三粗的壮汉,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目光十分渗人。 他心知唐宁问自己这句话,就是想从自己口中套点东西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同伴们也被绑在木桩上,还冲自己摇头,他就冷哼一声道:“有种你就打死老子,老子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这驴日的休想从老子嘴里知道任何事情!” 唐宁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道:“有种,那我们就打死你吧。来人,给这位好汉松绑,然后拖下去打死!” 武大壮嘿嘿一笑,走上前去给这人松了绑。俘虏双脚刚落地,就反手挥出一拳。但他之前作战消耗了太多体力,又被吊着绑在木桩上半天,此时他的拳头已经没有半点杀伤力了。 武大壮一伸手,就把他的拳头打偏,然后抬腿踹了他一脚,正中俘虏的胃部。 俘虏疼的抱着肚子吸凉气,唐宁身后的几个镇江军士兵就走上来拖着他的双腿把他拖走。 也没走的太远,离唐宁三五步的距离就停下了。随后众士兵一拥而上,把他围在正中心,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俘虏的惨叫声从高亢慢慢变得虚弱,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待到人群散去,被围在中央的俘虏就出现在了其他俘虏的眼中。 众俘虏一看,纷纷心中一寒。 那俘虏此时已经是七窍流血,双目圆睁,明明就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按顺序排的第二个俘虏胆子就比较小,看到同伴真的被活活打死,就忍不住吓得尿了裤子。 唐杀星果然名不虚传,落在他手里的绿林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随后唐宁笑着对那个裤子湿了一片的俘虏道:“你也听见了,是他自己说要我打死他的。别说我没有人道主义精神,这方面我还是非常尊重你们的选择的。” 说完,又背着手继续道:“来人啊,给这位好汉也松绑!” 那俘虏大惊,心说自己还没挑死法呢,他怎么就给自己松绑了?但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他便只能呜呜出声,来表达自己想要说话的欲望。 唐宁瞅瞅其他面色苍白的俘虏,鄙夷的撇撇嘴,然后就背着手离开了。 “把他带到我的大帐里面来。” “唯唯。”众士兵应了一声,随即就拖着他的双手把他带离此处,地面被他的双脚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再配合那个死不瞑目的家伙,其余被绑在木桩上的强盗皆是心如死灰。 回到大帐里,张景明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裴仙童正在跟程羊讨论是唐宁泡的茶好喝,还是自己师妹卢稚泡的味道更好。 人上了岁数都喜欢清淡的,所以程羊觉得唐宁更胜一筹。裴仙童虽然也觉得纯冲泡的茶水味道更不错,但总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于是就梗着脖子说稚儿师妹泡的茶味道更醇厚。 一掀起帐帘,众人都看向唐宁。唐宁就冲张景明道:“准备吧,马上把人带过来开审。” 张景明点点头,然后就将毛笔在砚内点了点。才拿出来,那个俘虏就被带到了。 两个镇江军士兵把他狠狠的往地上一扔,那俘虏顿觉头昏眼花。随后用钳子把他嘴里的臭袜子取出来,裴仙童就是一阵干呕,然后目光恶狠狠的盯着唐宁。 唐宁尴尬一笑,当初自己在青塘头一次活捉裴仙童的时候,就是把自己那双已经起粘纤的臭袜子塞到了她嘴里。 这件事情她虽然没再提,但唐宁估计她一直怀恨在心,今日午间裴仙童来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唐宁还想着她是就这件事来报复自己呢…… 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唐宁笑眯眯的看着这个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家伙道:“你知道本官是谁吧?” 那俘虏磕头如捣蒜:“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您是唐将军,您的威名从秦凤路到福建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很好,既然你知道,那本官也就不用跟你多费口舌了。你都知道些什么,赶快说出来吧,若是本官心情好,说不定还会放你一马,饶你一条狗命。” 那俘虏似乎在犹豫,唐宁就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愿意配合本官的工作咯?” 俘虏连忙道:“没有没有,小人只是在回忆……” “那你回忆起什么了吗?” 俘虏哭丧着脸道:“小人也是最近才加入的,连大王姓什么叫什么小人都不知道……” “本官要的不是名字,你只需要告诉本官,你们的老巢现在何处就行。” “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之前就是被四当家带着下了山,然后在外面绕了两天,就来到这里了,除此之外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啊……” 唐宁皱着眉头,冲立在一边的林威使了个眼色。林威心领神会,上去就是一刀,在那俘虏的大腿上留了道口子。 俘虏惨叫一声,哭喊道:“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小人真的没有说谎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威一听这话,又在他另一条腿上来了一刀。 最后砍了五六刀,此人屎尿齐出,嘴里却依旧说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景明捂着鼻子道:“都这样了他还不说,那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唐宁一拍桌子怒道:“那你们四当家呢?” “四当家就是刚刚被将军您打死的那个……” “……” 第十三章 不能出人命 把这个俘虏拖下去,清扫了大帐之后,唐宁又如法炮制,接连审问了十几个强盗。但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情报,最终都和第一个人说的没有丝毫差异。 就算是早早加入了他们山寨的,也都是两天前,被他们的四当家带下山,然后在外晃悠两日,最终来到此处。 还有的俘虏是其他山寨的,他们比起之前那些人,唯一多的一点就是,他们被他们山寨上的一个头目带着去到集合地点,然后也晃悠两日后才来到这里。 至于他们的头目,大多数都在白天战斗的时候被砍死了。没有被砍死的,审问的结果也只是他们得到了当家的命令。 唐宁不信邪,又接连审了三十多人。半道程羊年纪大了熬不动跑去睡觉了,只留下裴仙童和张景明等人陪着唐宁。 一直到了子时,依旧毫无收获。 唐宁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幕后推手一定是赵仁无疑。也就只有他,会如此谨慎的行动。 当初在南山他篡位失败之后,多少次听说有关他的动静,此人都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刘令现在都专职去搜寻这个家伙的踪迹了,然而他依旧没有找到赵仁。何玉的手下,搜集情报的能力比之武德司丝毫不弱,但他也只是知道赵仁大概的活动范围。 他的老巢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有什么人,无论是何玉还是刘令,他们都完完全全的不知道。 从这些强盗的口供来看,指使他们的人十分谨慎。除了他们自己的山寨在何处之外,唐宁就没得到其他的情报。 而知晓了他们的山寨在什么地方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些地方唐宁早就知道了。滁州的韩知州在唐宁派人过去之后,就把滁州境内盗匪大致的分布地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送给了唐宁。 派去淮东其他各州的军士回来之后,也带回了如韩知州标注的地图。因此唐宁现在对淮东各州盗匪的分部区域大致上都有了解,他想要得到的情报根本就不是这些。 眼见唐宁红着眼睛还要继续审问,裴仙童就打了个呵欠,仰起头揉了揉眼睛。 而张景明却劝道:“明远,今日还是算了吧。看样子就这么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明天让将士们挨个审问,若是得到有用的情报,那时再做反应也不迟啊。” 唐宁听罢,觉得有道理,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上头。便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今日太晚了,你们两个辛苦了,赶快歇息去吧。” 张景明松了口气,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就走出了大帐。裴仙童则是直接仰躺在地上,刚刚她就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褥子。 躺下之后,又从旁边扯过被单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说道:“把蜡烛熄了,我要睡了。” 唐宁被气乐了,他走到裴仙童面前,蹲下身子道:“我说裴道长,这里可是我的大帐。” “你的大帐怎么啦,给人睡一下就不行嘛,真是小气……”裴仙童梗着脖子回答,然后伸手把唐宁推走,催促道:“赶快熄掉火把和蜡烛,我要睡觉!” 唐宁愣住了,盯着裴仙童看了好半晌,最终挠了挠头,还是跑去将火把和蜡烛都熄掉了。 然后又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在心里偷偷骂了裴仙童一句,就准备出门去齐复那边就付一宿。 齐复已经从平夏营中脱离,如今是唐宁的侍卫统领。虽然地方不大,但他却享受着一个单人帐篷。 大部分到达一定等级的将校都是如此,神潜的营指挥使可以,朱勔的都虞侯就不成。 哪知才到帐篷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唐宁瞅了眼身后的林威,林威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唐宁便凑到帐篷边上侧耳细听,便听到了如下对话。 “哎呀,你不要乱动。我是背着师父偷偷跑下来的,一会儿还要趁夜回去呢。” “下都下来了,就别回去了吧。黑灯瞎火的,你走夜路万一踩到石头摔个大屁墩怎么办?” “那我天亮再走?我明天早上一定要出现在观中的,不然师父会生气的,我不想让师父生气。” “没事,让我姐夫帮你跟你师父解释不就成了?” “那好吧,那我们睡觉吧。” “好好好,咱们这就睡……” “嗯……你别乱动呀……” “我就看看,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以前没看过吗?” “没有……” “哎呀,你不说就看看吗?你怎么……” “我就摸摸,就摸摸。” 唐宁一听,便知道这是裴仙童的那位徐姓师姐偷偷从山上跑下来找齐复了。 当初他来阴陵观想要见齐献瑜的时候没见到,就把齐复给带着去了青塘。离开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位徐师姐跟齐复有很不正当的关系。 后来齐复也一直跟着唐宁回到了滁州,那时唐宁提起俩人的婚事,齐复没意见,何仙姑却不同意。 徐师姐不敢忤逆何仙姑,此事便不了了之。 唐宁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两人还在搞地下工作。 他对此事并不反对,齐献瑜想给自己弟弟找媳妇都想疯了,自己有了女儿之后,她无比希望齐复能给老齐家续上香火。 奈何她找来的齐复都不答应,齐献瑜就差把刀子架在齐复的脖子上逼他同意了。 正想到这,里面的声音就变得很是奇怪。 “你不是说就摸摸吗?你怎么……快拿走,不要啊……要是被师父知道了就完了!” “生米煮成熟饭,你师父不答应也得答应!” 唐宁一听这话心说不好,这是奔着出人命去的。又不敢闯进去阻止,于是急中生智,就在外面对林威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本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没想到林大哥你也睡不着啊!” “是啊不知道将主为什么睡不着啊?” “唉,还不是我睡觉的地方被人所夺,这不正准备去阿复那边凑活一宿吗?” “原来如此,那将主就快点进去吧。” “还是等一下吧,我要先去方便一下。” “正好属下也要去,不如同去?” “那就同去。”唐宁说完,就跟林威离开了。 俩人离开之后不一会儿,齐复的脑袋就鬼鬼祟祟的从帐篷里探出来了。四处打量一番之后,齐复这才钻出来,然后又拉着徐师姐出来,俩人鬼鬼祟祟的从营帐后面溜走。 躲过一路上值夜的巡逻士兵,偷偷翻出大营,就直奔阴陵山而去。 “好了,我自己走就行了。”徐师姐的脸还是有些红,不敢看齐复,垂着头小声道。 “不成,我送你回去。” “那唐大人发现你不在岂不是要生气?” “反正他生我气生的不少,也不差这一次,正好我一会儿回去替掉守夜的弟兄,明日他问起,我就说去守夜了。” “阿复,你真好。” 齐复咧开嘴巴,想起姐夫以前跟阿姊的互动,就伸手捏了一把徐师姐的脸道:“小傻瓜……” “……” 唐宁回来之后发现齐复不在了,就舒舒服服的躺倒齐复铺好的褥子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唐宁拍了拍顶着黑眼圈的齐复道:“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齐复自然不知道唐宁这句话另有所指,咧开嘴嘿嘿傻笑道:“姐夫这么客气干什么嘛,真是的……” 唐宁憋着笑点点头道:“快去休息吧。”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大帐里。 裴仙童正在叠被,因为镇江军战时早上叫人起床都是敲锣打鼓的跟过年一样,所以裴仙童即便是想多睡一会儿,也被弄的没了睡意,最终只能无奈的爬起来叠被。 “裴道长睡得可好?” “不好!” “为啥不好?” 裴仙童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 “那你接着睡啊。” 裴仙童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又不是镇江军的一员,你想做什么都随意,就是不要触犯军中律条,不然连我都保不了你。” 裴仙童脸色一喜,点点头就展开褥子躺下接着睡觉了。 第十四章 再破大祁山 这一天整整一天,镇江军中都在对被捉捕的强盗俘虏进行审讯。 而得出的结论却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由自己山寨的头目,从自家山寨带出来,到达某个集合点后才赶来这里。 意识到之前两天他们在转圈子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对这片地方的地形甚至都不是那么清楚。 赵仁谨慎若此,让唐宁一时之间无计可施。裴仙童起床之后,也四处去打听,最终还是没有在当地所谓的江湖人口中打听出来关于强盗联军的消息。 如此一来,便只能寄希望于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小队,能够追踪着从阴陵镇离开的强盗们得到一点情报了。 随后三日里镇江军原地待命,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驻扎在大路上有一点十分不方便,那就是来来往往的路人可以将营内看的一清二楚。 唐宁一开始是准备以此引诱强盗们上钩,从而将其一网打尽的。但对面的指挥者却是赵仁,他又怂又喜欢阴人,肯定不会轻易出手,所以唐宁的这个引蛇出洞之计不攻自破。 然而在众多坏消息之中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斥候回来禀报,说他们尾随着那些强盗回到了大祁山,经过一日的侦查之后,确定大祁山上的贼人众多。 虽不知具体有多少人,但肯定已经超过千人了。 唐宁十分感慨,滁州境内一个大祁山,一个九斗山,这两座山是山贼强盗们最喜欢的地方了。地理环境好,又有纵深,易守难攻,实乃强盗的风水宝地。 不过这也仅仅是针对滁州本地的官兵来说的…… 得到消息之后,唐宁立刻调了五千兵马前去大祁山。镇江军的神臂弩手将火药包系在弩箭上,然后躺倒在地,蹬着弓臂拉弦。 带到校官下令放箭之时,拿着火折子等在一旁的士兵立刻点燃了弩箭上火药的引线,一根接一根绑着火药的弩箭高高飞上天空,最后又落在了大祁山上。 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一声闷响从大祁山上传来。这一声响就像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轰隆作响声。 霎时间地动山摇,灰土四溅,山上传来强盗们惊慌失措的声音,裴仙童健步如飞,第一个提着剑杀了上去。 随后镇江军步兵紧紧跟上,神臂弩手则是留在原地待命。如果战局出现不利的情况,他们会在山脚下掩护其余的将士们撤退。 山上的强盗还真不少,越是往上走,强盗们的声音就越显得嘈杂。唐宁已经很多天没有跟着镇江军一起训练了,体力定然是不如其他士兵们的。 到了半山腰,就开始喘粗气,而最先登上去的裴仙童,似乎已经开始跟土匪交战了。 唐宁让林威和齐复搀着自己,三人连带着十几个护卫慢吞吞的到达山顶时,镇江军士兵已经攻入寨门,开始消灭敢于拿起武器反抗的土匪们。 之前那一轮火药箭齐射虽然大部分的箭矢都没能射进山寨,但落在半山腰,或是山寨不远处的箭矢爆炸之后,震天动地的巨响还是让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强盗们茫然失措。 有的人甚至直接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有的是被突如起来的巨响吓得屎尿横流。 胆子比较大的土匪们虽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他们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小石头、方腊,裴仙童这几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所以很快他们就死的死,投降的投降。 战斗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去掉登山所用的时间,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这座山寨上就再没有反抗的强盗了。 裴仙童抓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土匪连踢带踹,怒声质问是不是他劫掠了阴陵镇。 那土匪似乎是个不怕死的,裴仙童说完,他就咧开嘴巴,露出里面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嘿嘿笑道:“是啊,就是老子,怎么样?阴陵镇的姑娘还真是水灵啊,可惜你不在,要是你在,老子也能叫你尝尝登天的味……” 话未说完,好大一颗人头已经飞了出去。 唐宁正往这边走,扑通一声眼巴前落了个人头下来。骨碌碌的滚到了自己脚边,那张脸上还带着淫猥的笑容,躺在地上的人头看着自己,把唐宁吓得一蹦三尺高。 林威赶紧伸手接住唐宁,将他横抱在怀里。与此同时,裴仙童已经发疯了。拎着一把宝剑就在人群里面四处乱砍,镇江军将士不敢阻拦,俘虏们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 唐宁从林威身上跳了下来,连忙喊了两声,让裴仙童住手。 然而裴仙童回过头来冷冷看了眼唐宁,随后又手起剑落砍掉了一个脑袋。 这个女人的身上已经满是鲜血,甚至她的头发也沾了不少。唐宁看的不寒而栗,心想还好裴仙童以前刺杀自己的时候,没有想着对其他不是她对手的人下手。 不然的话,当初也不知道要在这女人手上折掉多少人命。 “大人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已经投降了啊!” “别杀我……别杀我……啊~” 诸如此类的喊叫声在被镇江军围住的俘虏群中不停传出来,唐宁觉得这样下去不成,就一咬牙,一跺脚,让林威跟齐复上去,看看能不能制住裴仙童。 然而裴仙童似乎心有所感,扭过头来,沾满鲜血的宝剑指着唐宁道:“狗官你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杀了!” 唐宁揉揉鼻子道:“你冷静点,你现在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裴仙童嗤笑一声道:“我清醒的很,这些人都该死。” “是这样没错,但是他们背后的人更该死。如果没有那个人,这些强盗就不会聚集在一起。如果他们没有聚集在一起,就不会为了寻欢作乐,跑到山下以劫掠取乐。 所以你先把剑放下,我知道你心中怒气未平,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如等到我们齐心协力把幕后推手抓出来,然后再将他千刀万剐,这样不是更加解气么?” 很难想象裴仙童那么一个性格单纯天真,长相美丽清纯的女人会流露出这种比刀子还要锋利的目光。 唐宁被裴仙童的眼神盯着,就好似被一把锋利无匹的宝剑顶在额头上一样,令他有一种异样的刺痛感。 不过为了阻止裴仙童进一步的行动,为了能够从这些幸存者嘴里套出有关赵仁的情报,唐宁还是硬着头皮勇敢的跟裴仙童对视,寸步不让。 最终裴仙童把剑伸向一个尿了裤子的强盗,那强盗还以为是裴仙童要杀自己,吓得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而裴仙童只是在他的衣服上,将宝剑的血迹擦干。随后收剑入鞘,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此地。 唐宁跟林威对视一眼,林威眼神里的含义很明显,你别看我,要做思想工作也是您自己去…… “收拾一下吧,强盗的尸体用火烧了,弟兄的们的尸体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埋了吧。”唐宁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战场,叹了口气道。 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死人总是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镇江军开始清扫战场,被俘的土匪们也在其余镇江军的解押之下,往山下走。 路上有想要逃跑的,都被弩手一一射杀。跑了十几个,死了十几个,其余的俘虏就都不敢跑了,只得一脸悲壮的往山下走。 想了想他们觉得还不如死在刚刚那个疯子道士手里,至少她杀人杀得很干脆。 而这位唐杀星,听说他 第十五章 由小及大 这一次的行动总算是有所收获,至少唐宁在这些俘虏的口中得知,山贼联军的大本营非是滁州,而是在其他的地方。 至于这个其他的地方,具体是哪里,俘虏们也都不清楚,他们原来只是在滁州某个小县城附近作乱,忽然被调遣到大祁山来,当家的也两三个月没有要求下山。 但每个月都会有人运送物资来到大祁山, 所以他们不愁吃喝,不愁穿着,也就不用去下山抢劫了。这一次劫掠阴陵镇是他们实在闲的发慌,当家的也觉得再这么闲下去要闲出毛病来,就带着人去抢了一波阴陵镇。 本来他们只是想着谋财,没想着害命,更没想着把阴陵镇夷为平地。但平日里压抑已久的强盗们在看到阴陵镇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之后,便再也压抑不住,于是这阴陵镇才变成了现在一片残垣断壁的状态。 整理完俘虏们的口供之后,唐宁再次感慨。果然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社会蛀虫,真正的好人,也不会选择去做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目前为止能收集到的情报也就这些了,这些人留着也没用,活着还浪费粮食,都杀了吧。”唐宁挥了挥手,就起身去寻找半途离开的裴仙童去了。 而还有一个俘虏尚未离开,他一听唐宁这话,人都懵了。连忙喊道:“唐大人!唐大人!” “干啥?”唐宁都走到大帐门口了,听到这个俘虏玩命似的喊他,就皱起眉毛,扭头看了他一眼。 俘虏冲唐宁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十分牵强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唐大人您不是说,只要小的说完,您就放了小的吗?” “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官说这句话了?” 俘虏一愣,随即就在肚子里把唐宁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狗日的东西不是人,居然还出尔反尔! 随后,他就听到唐宁继续说道:“本官的原话是,若是本官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饶你不死。” 那俘虏死灰一般的面孔忽然焕发出神采,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小的该死,小的连您说的话都没记清楚,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心里又给唐宁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道了歉,也暗骂自己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说唐杀星不近人情的,这不挺好的嘛。 然而正想到此,他就看到唐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道:“可惜的是,本官现在心情很差,所以不想饶你不死。” “……”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死前想的是什么。也许是在责怪这个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信用都没有的社会,也许是在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方才审讯到了一半,裴仙童就离开了。唐宁在军营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她,这里是存放粮食的地方,除了几个看守之外就再无旁人。 裴仙童躲在装着粮食的麻袋后面,抱着膝盖,脑袋埋在双膝间,肩膀还在不停的颤抖。 唐宁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在裴仙童眼中,阴陵镇的居民对她而言应当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 而若是自己的家人也遭遇了这种不幸,唐宁会做出比裴仙童更加疯狂的事情。 左右无言,唐宁抻过一个麻袋当枕头垫在脑后,躺在了地上。 其实这里的味道很不错,镇江军的携带的粮食少有旧粮,都是新粮。空气中弥漫着稻米的香气,令人沉醉。 裴仙童低低的啜泣声渐渐消失了,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唐宁,带着些许鼻音道:“为什么不说话?” “我怕打扰你,加上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我干脆就不说了。”唐宁很诚实。 裴仙童听罢,低下头道:“我今天是不是很像一个疯子?” “像。”唐宁认真的点点头,裴仙童的头就垂的更低了。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我也有了你的遭遇,我会比你更像一个疯子。 理智这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于人的身上,那都是别人牵强附会强加给你的。人是非常情绪化的,只有感情才是驱使他们做出行为的动力。” 裴仙童眨了眨眼,看向唐宁道:“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不过我听你的意思,你没有责怪我?” “为什么要责怪你呢?”唐宁笑道:“只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大开杀戒还是让我感觉……呃……有点出人意料。” 裴仙童的眼睛红红的,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距的开始自言自语:“阴陵镇的百姓一共有四百户,每一家我都至少有一个能够叫出名字的人来。 他们大多数都是我们从滁州各地的盗匪手里解救出来的,都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因此他们很懂得知足常乐这个道理。 我在他们的脸上,很少能够看到悲伤,难过之类的表情,每一天他们似乎都过的很快乐。 我喜欢阴陵镇,只要我觉得难过,我就会到阴陵镇去转一转。每当我看到大人孩子们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时,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很多。 官府派来的人也很不错,比你这个狗官强了几百倍。 阴陵镇给我的回忆是充满快乐和温暖的,但现在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裴仙童说到这,两行眼泪就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唐宁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阴陵镇是如此吗? 你若是知道由小及大这个道理,你便能从中看出,除了阴陵镇之外,天下还有很多地方的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 同样的事情也许就在你我谈话的这一刻,在某个地方发生着,但我们却无能为力。 人是要朝前走的,过去的事情我们只能选择遗忘或是铭记,看开一点吧,不要沉湎于回忆之中无法自拔,那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不知为何,裴仙童觉得唐宁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裴仙童也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唐宁用他经历过的事情,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正想到这,裴仙童就又听唐宁继续说道:“况且阴陵镇并非是不复存在了,如今滁州匪患依旧尚未平息,先前我们又在大祁山上缴获了很多财宝。 重建阴陵镇,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这种增添政绩之事,韩知州也只会举着双手赞成,不会反对,说不定他还会派人来协助你办成这件事。” 裴仙童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她小声的道:“真的么?” “真的。”唐宁笑着点头:“之前在大祁山上缴获的财宝,我也都给你,拿去当做重建阴陵镇的资金。” 裴仙童惊讶莫名,大声道:“真的?” “真的。” “你不会骗我吧?那可是好大好大的一笔钱啊……” “我怎么敢骗你,你这辈子最讨厌不就是别人骗你么?我可受够了被你追杀的日子了。” “哇!狗官!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好人!”裴仙童兴奋的扑上来抱住了唐宁。 唐宁没有丝毫表情,这个女人的胸部,居然与男人没有丝毫区别,实在是令人提不起半点兴致。 然而裴仙童却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爬起来,对着唐宁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声谢谢后,然后就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只留下唐宁在这个充满稻香的帐篷里面静静的躺着。 唐宁望着帐篷的顶端,想着自己离开时,公鸡岭里面修起来的几座小院子。 有一件事,他忘了跟裴仙童说。 城镇失了可以复得,房子毁了可以重盖。 但人死了,是不能回生的…… 第十六章 岸似绿 九月中旬的时候,因为唐宁在滁州把能剿的匪都剿了一遍,赵仁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而一直追踪他的刘令与何玉,也发现了赵仁的所在之处。九月末武德司、当地官府与丹阳镖局两股势力同时对赵仁的大本营进行攻击,一仗打完,赵仁兵败,但他还是和自己的五百个手下骑着马逃离了此地。 直到这时刘令才知道赵仁在青塘都做了些什么,他的马可都是青塘产的好马,他去青塘,就是要用其他的物资换取青塘人手里的好马。 接下来便是收尾工作,镇江军根据被俘获的赵仁手下给出的情报,将赵仁在淮东一地收纳的盗匪全部剿灭,把赵仁的蜘蛛网搅了个天翻地覆,但将淮东的盗匪清除完毕之后,已经是十月末了。 大军没有时间再在这里继续耽搁,需要立刻赶往陕西,以免延误战机。 所以赵仁在淮西的布置并没有得到干扰,不过刘令说他会带着当地官府去进行剿匪活动。争取这一次就算抓不到赵仁这只泥鳅,也要将他的势力彻底清除。 总而言之镇江军在淮东的行为振动了整个绿林,淮东盗匪除开逃掉的,无一幸免,全部被唐杀星斩首示众。 官府从来都没有对他们如此残忍过,这让他们开始觉得土匪这份职业渐渐的没了前途。 另一边,唐宁一路上再没耽搁。吕惠卿催促唐宁赶紧过去的信件已经收到了三封,无论是唐宁还是程羊都觉得路上耽搁的时间有点太长了,于是就放过了一路上四散逃亡的土匪,径直前去陕西。 十二月初,刚刚抵达陕西的唐宁便接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西夏人集结五十万大军,大举进攻鄜延路,准备将宋国在鄜延路所有的军事力量全部击溃。 宋廷也不甘示弱,在陕西两年多的部署终于有了成果。 泾原路,环庆路,鄜延路,秦凤路,熙河路,永兴军路共六路集结了二十万的兵力应对西夏人的进攻。 刘法,种朴,折可适,章楶,吕惠卿,陈庆,游师雄这些名头很大的人也都各领军队,士兵们枕戈待旦,一场风暴正在陕西显露出它狰狞的面孔。 唐宁赶到鄜延路的时候,很快就见到了吕惠卿。 吕惠卿这个人可以看做是升级版的沈括,他有才学,也有能力,但他没有沈括那么强烈的钻研精神。 而且他还是王安石手下的得力大将,是王安石时代,新党中的二号人物。 可惜后来他跟王安石两人因事生恨,这也导致了他背上许多骂名。新党中人骂他背信弃义,旧党中人骂他祸国殃民。 如此一来,他便里外都不是人了。偏偏吕惠卿这个人又是一个傲气的,以前即便是他跟王安石共事的时候,也没觉得王安石厉害到哪儿去。 这样的性格,自然被其他人所排斥,更别提吕惠卿这个人还是有能力的人了——大家都是爹妈生出来的,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你凭什么比我们优秀? 这是一个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吕惠卿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于是当他弟弟犯了罪的时候,他作为哥哥被连坐,被贬出京城,从此再也无法触及到大宋的权力中心。 现在他过得还算不错,前些年他的日子才过得惨淡无比。那时赵煦刚刚继位,高太后支持旧党,旧党气焰滔天,把所有的新党人士全部拎出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其中吕惠卿作为二号人物自然逃不脱,堂堂鄜延路经略使,知太原府,被贬为建宁军节度副使这么个芝麻大点的小官,足以说明此人落魄到何种程度。 不过虽然他现在被重新启用为鄜延路经略使,但他年事已高,加上朝中政敌遍野,如此一来,他还是无法进入大宋的权力中心。 程羊跟吕惠卿只是认识,却不熟络。以程羊这个年纪,自然是经历过神宗与王安石君臣合作的时代的。 那个时候他还是宫中一名武宦官,常常负责神宗皇帝的安全工作,吕惠卿与王安石经常见神宗皇帝,他也是因此才跟两人认了个脸熟。 见到唐宁之后吕惠卿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有些失望的道:“老夫还以为这唐杀星有如此威名,又是镇江军的统军之将,必然是能征善战之士。 今日一见,实令老夫倍感失望。” 唐宁心说这吕惠卿果然名不虚传,都混到这种凄惨的境地了还不忘出言讽刺别人。但偏偏吕惠卿说的话自己又无法反驳,镇江军里面缺谁都不成,唯独缺了自己,没半点影响。 摸了摸鼻子,唐宁尴尬的道:“吕大人说的是。” 此话一出,吕惠卿更加失望了。摇头叹息道:“身为一军主帅,连点血气都没有,岂能百战百胜?” 唐宁鼻子都气歪了,心说老子不说话你说老子的长相不够威严,老子说话你又说老子没有血性,人有两片嘴,话有好与坏,现在好赖话都让你说了,老子说啥? 在肚子里狠狠的骂了一轮吕惠卿王八蛋,生儿子没屁~眼之类的话后,唐宁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然而这时吕惠卿已经不愿意搭理唐宁,转过头跟程羊笑眯眯的说镇江军的事情。 唐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人。 “大人……”话说到这,那人看到了站在屋子里的唐宁跟程羊,愣了一下,旋即哈哈一笑:“唐小兄!你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还没被赐名师道的种建中。 两人也算是熟识,毕竟当年洪德堡一战,俩人是真正站在一起背靠背并肩厮杀过的。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虽然种建中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亲密的管唐宁叫一声唐小兄。 唐宁连忙摆手说道:“种大哥太客气了,小兄这俩字唐某当不起啊。” 种建中笑道:“既如此,那为兄便唤你一声阿弟如何?” 唐宁闻言点头笑道:“自随种大哥心意。” 二人眉来眼去,全然把其他人当成空气。如此一来,吕惠卿自然不乐意了。 挑挑眉毛,吕惠卿对种建中道:“你们认识?” 种建中便连忙说道:“是的大人,四年前洪德堡一战,属下便是跟这位唐指挥使一道,自环州出发,支援在洪德堡设伏的折可适将军。”说到此,种建中便看着唐宁笑了笑,继续道:“并且一同作战,与西夏人厮杀近八个时辰,直至西夏人全军仓皇溃逃。” 吕惠卿惊讶道:“还有这等事?” 说着,目光看向唐宁,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啧啧称奇道:“看不出来啊……” 唐宁便笑呵呵的道:“卑职比较习惯深藏不露,经略使大人看不出来是正常的。” 程羊捂起嘴巴偷笑,这小子最擅长的事情出现了,给他自己脸上贴金的活,他怎么干都不嫌多。 吕惠卿闻言,觉得唐宁这句话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他有些不喜,刚刚对唐宁升出来的好感又一下子荡然无存。 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在这里摇唇鼓舌,是骡子是马,总要牵出来溜溜才能知道。” 吕惠卿说话这么难听,唐宁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您既然说卑职是骡马,那您又是什么呢?” 程羊和种建中俩人一听,心里皆说坏了。这吕惠卿最是记仇,唐宁这么跟他说话,他还不得给唐宁穿小鞋穿到死? 哪知吕惠卿的回答,让三人皆是出乎预料。 “你说老夫?老夫也只不过是一头劳碌半生,最终被人丢到一边的驴子罢了。” “……” 第十七章 我有许多小秘密~ 这个世界上骂别人是驴的有很多,说自己是驴的却很少。尤其是吕惠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就更不容易了。 看来他的心中,对皇家充满了怨气啊。 大宋的士大夫皆是如此,一句与士大夫治天下,让这些人的内心变得骄傲。而人又非常难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吕惠卿在这些士大夫中,自傲度又是名列前茅的。 因此他觉得问题不可能出在他身上,只会出在别人身上。 他自认从自己出仕以来,一直勤勤恳恳。直到赵煦继位之前,他被贬到边境之后依旧勤恳如初。 而赵煦继位后,朝中大权落在高太后手中,加之旧党极力打压,自己被贬为节度副使,这对他来说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到了现在赵煦亲政,他也只是回到了赵煦继位前的状态,这叫他怎能甘心? 他是恨啊,他恨官家被奸佞蒙蔽双眼,恨自己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所以他当上鄜延路经略使之后,五十天内就对西夏人进行了十四次军事行动。 他想要建功立业之心,路人皆知。 程羊一听这话,先是惊讶,随后就把眼睛眯起来了。作为宦官,他是皇帝最忠诚的一群人之一。吕惠卿的话中含着对皇家的怨气,他可不能置若罔闻。 吕惠卿说完也知道自己失言,便挥了挥手道:“做牲口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老夫知道,老夫这头牲口是为圣朝的江山稳固而出力就够了。” 说完,看向唐宁道:“小子,你先回去吧。让你的部下准备好,待到用你之时,可不要给老夫掉链子。”然后又看向种建中,继续道:“你就留下来,你还有事情要对老夫禀报吧?” 种建中点点头,唐宁也拱手告辞,转身便离开了府衙。 延州便是鄜延路的治所,如今延州已经被升格为延安府。但城中依旧没有府级城市的样子,当年唐宁当督运使的时候来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便依旧是什么样子。 程羊跟着唐宁上了马车,林威跳上车架充当车夫,赶着马车便要回到城外镇江军的驻地。 半路,沉默的车厢里面终于有了点声音。程羊看着唐宁道:“吕惠卿这个人,你怎么看?” 唐宁挑挑眉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问问,也没别的意思。”程羊笑道:“你看人一向很准,老夫一直觉得你在这方面很有本领。 无论是高树,神潜还是那个判司簿尉张景明,你都把他们安排到了最适合他们的位子上。 所以老夫想要问问你的看法,在决定要不要给官家上一封密奏。” 唐宁摇头道:“你可想错了,我把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子上并不是因为我看人准,我们要么是同窗,要么就是并肩作战过。 如果这么长时间还看不明白一个人,那我这眼睛还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算了。” “就算如你所说,你便给老夫讲讲,你对吕惠卿的第一印象如何?” “第一印象?当然是骄傲,盛气凌人了。” “除了这两个呢?” “我跟他接触的又不多,这还是头一次见面,有关他的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唐宁无奈的道:“你要我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评头论足,这很难做到好不到。” 程羊叹了口气道:“唉,老夫又何尝不知呢?他刚刚在府衙里说的话,老夫觉得怎么也得奏与官家,让官家知晓。 但老夫又怕官家会将他撤职,临阵换将,可是大忌。” “那就先压着,等这一仗打完,看他的表现再说也不迟。” “这一仗打完,老夫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西贼调遣五十万大军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这一次他们的领兵之将是嵬名阿吴,并且是全权指挥。 嵬名阿吴可不是贼妇梁氏那般对军略一窍不通,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程羊忧心忡忡的道。 “哪有如何?”唐宁嘿嘿一笑:“你可别告诉我西军手里没有配备火药,不然我一定要打上京师,把曾凡抓出来问问这三年来他到底在干些什么。” 程羊闻言一拍脑袋,尴尬道:“是老夫糊涂了……” 说着话,两人就回到了大营之中。 下了马车,站在校场边上看了会儿正在训练的镇江军,直到看着他们训练结束后气喘吁吁的休息,坐在地上跟战友有说有笑的说着话,唐宁便有些伤感的道:“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有多少个兄弟再也回不去家了。” “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程羊轻声回答。 就在一老一少两人潸然泪下之际,裴仙童忽然跳出来了。 “呀,狗官,程阿叔,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呢?” 唐宁无奈的道:“我们在视察士兵们的训练情况,看看有没有偷懒的。” 裴仙童哦了一声然后就脚步轻快的离开了,看方向,她应当是去茅厕了。 唐宁瞅着程羊问道:“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程羊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 唐宁又提高了些许音调,继续问道:“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好了好了,老夫错了还不成吗?老夫也只是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嘛!” 唐宁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从滁州离开的时候,裴仙童以唐宁出资,自己无以为报为由,自愿做唐宁的护卫,直到这次战事结束。 唐宁拒绝了,他出钱可不是为了要求回报,而是裴仙童抱着膝盖呜咽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公鸡岭中那座逃户村庄毁于一旦后的自己。 那是一段让人难过的回忆,唐宁对裴仙童的心情感同身受。 所以他才愿意出资,做这件事也不是为了博取裴仙童的好感,更不是为了裴仙童的回报。 然而裴仙童说她这辈子最讨厌欠别人人情,唐宁就说不如我列个单子把你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都记下来,现在有点多,我用脑子记记不住。 裴仙童被气跑了,唐宁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程羊却背着自己把她找了过来。 是以唐宁每一次看到裴仙童的时候,只要程羊在身边,他总要质问一番程羊。 “话说回来,你小子为什么对小裴道长这么抵触啊?”程羊若有所思的看着唐宁问道:“一见到她,哪怕提到她,老夫都觉得你十分生气,这是为何?” 唐宁冷笑一声道:“她对我军有帮助吗?她会排兵布阵吗?她除了卖萌之外还能干啥?我镇江军岂是养闲人的地方?” “她会治病。” “她会治个屁的兵,将士们受伤了不还是伤兵营的护士们去救?” “她在溪兰宗堡把你的温病治好了。” “那……那是我体质好!不吃药也能自愈!” 程羊看唐宁如同看一坨大便:“忘恩负义至此,实乃猪狗不如。如此下作之人,老夫羞于与你为伍。” 说完程羊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唐宁赶紧上去拉住程羊道:“哎呀,老头,我就那么一说……” “哼,你如此抵触小裴道长,此中定有缘由,还不快快说来,否则老夫定要去告诉小裴道长你刚刚说的话!” 唐宁一听这话,乐了。松开程羊的手,很是欠揍的扭着身子哼唱道:“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程羊被气得七窍生烟,抽出腰间的鞭子就要抽唐宁。 唐宁转身就跑,他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不会,但论逃跑,他即便是在镇江军里面也在中游。 程羊年纪大了,追了两步就懒得追了。收起鞭子,朝唐宁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然后便去找裴仙童了…… 第十八章 运用的方式 唐宁抵达延安府后没过几天,来自开封的援兵也抵达了鄜延路,进入开封府。吕惠卿将鄜延路驻军改组为二十二个军,其中一半留守延安府,以防西夏人的大军突破延安府前方的寨堡后,攻夺延安府。 另外的部队就驻扎在延安府附近的寨堡,县城,以及重要的关隘。 另一边西夏人的动作也很快,在嵬名阿吴的指挥下,他们沿着乌延口翻越过了横山,分为三路展开进攻,东路在青涧城附近驻扎,使青涧城的宋军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分兵支援别处。 中路他们将延安府以北的三座重要寨堡,赛门寨,龙安寨,以及金明寨包围,围而不攻。 这三座寨堡地处险要位置,易守难攻。但守军并不多,西夏人将他们包围,也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分兵回到延安府,影响到夏军在西路的军事行动。 中路与东路,西夏人投放的兵力并不多。主要的兵力部署,还是西路。 西路的夏军真正印证了什么叫做侵略如火,一日之间,他们便由边境顺宁寨通过安远寨,一路杀到了距离延安府五十里的以外的地方。 吕惠卿为了应对西路夏军,调遣先前驻守在延安府附近的另外一半部队,也就是十一个军,分十一个方向对夏军展开攻击。 唐宁也是这十一路军其中之一,巧的是他被分到了折可适的手底下。老友见面,自然不胜欣喜。两人叙旧过后,如今官职低于唐宁的折可适,很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今西贼大举入边,我等将士自要奋勇作战。然军中统调之事,不可二人。指挥使若有意,折某愿将指挥权拱手相让。” 唐宁听这话急了,他哪里是指挥的料?让他指挥,也就是火药开路,然后远程火力覆盖,最后再让步兵上去捅死在火药和火力覆盖下侥幸活下来的幸运儿。 兵书虽然看了不少,但他经历的战事并不多,又没有名将们与生俱来的战场嗅觉,缺少随机应变的能力,万一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故,就会使他手足无措。 因此唐宁非常诚恳的道:“折将军之抬举,唐某愧不敢当。指挥一事,唐某自知毫无这方面的才能,所以还是交给折将军来吧!唐某愿率镇江军一万八千名将士听从折将军调遣。” 折可适听罢,抓着唐宁的手感慨道:“若是我圣朝将领皆如指挥使这般深明大义,又有自知之明,何愁战而不胜?” “……”果然种朴不让这家伙进京是对的,就这张嘴,估计还没到京城就已经被满朝文武郊迎一百三十里然后打一顿解恨了。 自己当初说了一句话,至今为止还有人骂自己,这还是自己有赵煦罩着,有师父这条大腿在的情况下。 折可适能拿出来的,也就是他家世代忠良,祖祖辈辈都在边关为大宋作战了一辈子。 可惜的是,朝中文武并不在乎这个…… 吕惠卿的分配在唐宁看来精妙至极,虽然他将麾下的部队改组为二十二个军,但其中有很多都没有军的编制。 有八千人的,有一万人的,唐宁带来的镇江军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支,折可适也就只有四千人可供调遣而已。 整个陕西在筹备数年之后也就只有三十多万的战兵,吕惠卿目前能够调动的军队最多不过二十万。 不过他这种虚张声势的做法,却不得不让西夏人谨慎应对。遍地都是斥候的情况下,西路夏军很快就侦查到了宋军的密集调动。 随后宋军的斥候便与西夏斥候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拥有了青塘的宋军虽然短期内无法为部队大规模的配备马匹,但是这些斥候必定是要先配给的。 在弥补了坐骑的劣势后,两军斥候之间就需要拼骑术和技巧了。 宋军斥候在这方面的本领自然不如西夏人,但宋军有个优势那就是人多。 宋军的斥候总是成群结队的行动,一个人打不过我就一群人一起打你,这让西夏人直骂宋军无耻,但又无可奈何。 因此在斥候受阻,无法精确侦查宋军这十一路每一路有多少人的情况下,西夏人只得在宋军进攻的道路上筑起十一座寨堡,以防宋军进攻。 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唐宁还是头一次接触,以前都是几千打几千,双方兵员对垒,人数最多的一方都不会超过五万。 然而现在,光是自己所在的这一路,就已经有两万余人了。 作为十一路军中规模最大的一路,需要承担起的责任也就越大。进攻夏军中路,这便成为了镇江军的主要目标。 在率军前进之时,唐宁跟折可适路上聊了很多。四年前洪德堡一战,两人并肩厮杀,而且也是唐宁带兵前来增援,又使燃烧弹击退铁鹞子,方才使得折可适所部全身而退。 虽然历史上,这一仗折可适没有收到增援也是同样的战果,但对于如今的折可适来说,唐宁是有大恩于他的。 于是两人以叙旧为主,最后聊着聊着聊到了当下战局,唐宁提到火药,折可适便点点头道:“火药在西军中有所配给,然此物威力甚大,释放之时,须堵住人马双耳,实有不便。” 唐宁笑着冲一名镇江军弩手讨来他的弩箭,递过去给了折可适。 折可适接过手中,细细一看,发现弩箭上绑着一包拳头大小的火药,而引线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 “只要在瞄准,校高完毕后,使步兵用火折子点燃引线,便可发射。等箭入敌军阵中,也差不多到爆炸的时候了。 威力虽小,但胜在数量。两军对垒,一轮齐射过后,就可以让步兵开始冲锋了。” 折可适把箭递还给唐宁,摇摇头道:“最少也得三轮。” 唐宁摸了摸鼻子道:“我家的监军,就连我这一轮都要指着我鼻子骂,说花的不是我的钱,我不心疼。 你要是射出去三轮,估计我家那位监军就要天天写折子给官家骂你浪费了。” 折可适撇撇嘴道:“能少死些人,把仗打赢,花些钱又怎么了?” 程羊在一边听得咬牙切齿,心说好你个唐宁,当着外人的面抹黑老子,你且等着战事结束,老子定要狠狠的参你一本! 宋军十一路军,皆由吕惠卿亲自调动指挥。侦查到西夏人筑起寨堡后,吕惠卿便下令其中人数较少的,以六千,八千人为一军的,绕道而行,去断西夏人的后路。 其余的万余人一军的,则继续前进。唐宁所在的中路需要加快前进步伐,争取能够在接战的第一时间将大部分的西夏人吸引过来,从而为其他路的友军创造进攻机会。 唐宁不知道吕惠卿这是在公报私仇,还是对自己寄予厚望。 但上级有令,不敢不从。唐宁便加快前进,以半日抵达了距西路夏军大营二十五里的范围,折可适下令设置拒马于营地四周,士兵原地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攻坚。 夜半,西路夏军不甘寂寞。派兵佯攻,骚扰扎营的镇江军一路。 唐宁听到动静,就叫大帐另一侧还没睡着的裴仙童给自己找两块布堵耳朵。这帮家伙也不嫌累,二十五里的距离也要冲过来骚扰一番。 至于是否佯攻变袭营,唐宁一点都不担心,拒马枪可不是摆在那充门面的。 裴仙童听了就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不自己拿,我还想让你帮我找呢!” “你是护卫还是我是护卫啊?” “你别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我当你的护卫难道是求着你的?” “不是吗?” “是吗?” “不是吗?” “……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揍你了!” “……” 第十九章 运用的结果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不公平,自己的护卫要揍自己,无疑是其中最令人费解的一种。 关键是这个护卫自己还打不过,唐宁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只好嘟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后半个时辰,折可适便下令拆除营地、拒马,负责粮饷运送,牧羊养鸡的民夫以及老弱病残撤退五里待命,其余将士全部前进。 由于这是一场举足轻重的战役,中路镇江军的成败直接影响到延安府会不会被攻破。因此吕惠卿早就将府库中的步人甲掏出来,装备给了他需要仰仗的几支部队。 唐宁的镇江军分到了两千套,其余的五千套则是分别分给了刘法,以及种朴带来的万人部队。 两千套对于镇江军来说正好,镇江军成军太晚,赵煦也只是给了军械上的支持,盔甲方面就是宋军的标配盔甲,弱化版的步人甲,无法防护双腿以及双臂,还有脑袋的那种。 于是唐宁剿匪所获经费又大部分都放在了铠甲的制作上,他在镇江郊外特意开办了一家铁器工厂,请了很多小有名气的匠人来为镇江军打造臂铠,腿铠以及头盔。 然而就算如此,步人甲的重量也远非这些加在一起能够比拟的。重装步兵从来都是对体制要求极为严格的职业。 当初方永运送步人甲,他一千二百个人高马大的禁军士兵,能够装备步人甲的也就三百人而已。 而到了镇江军,就算是平时的训练十分严格,每日鸡蛋、骨头汤吭哧吭哧的吃喝,为士兵们的体质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但能够穿着步人甲还活动自如者,不足两千人。 其中有八百人还是平夏营的精锐猛士,另外一千人都是神潜的武进营。 这个要强的家伙已经把武进营的训练强度提升到了跟平夏营齐头并进的水准,弄得士兵们叫苦不迭。 剩下两百套唐宁就将其交给了折可适,折可适也从自己的四千部下里挑出二百个猛男装备上步人甲。 两千个威风凛凛的重装士兵往前一战,浑身上下除了眼睛的两个窟窿,全部都罩在甲叶之中,是真正的武装到了牙齿。 步人甲对于弩箭的防御是非常有效的,除了八牛弩这种变态研究出来的东西之外,一般弩箭很难击穿步人甲的护甲。 再加上折可适用兵谨慎,即便步人甲防护能力极为突出,他也要派出盾兵手持大盾在前,所以在达到西夏人射距之后,接到的第一轮远程火力打击并未对宋军造成多大的损耗。 反而是一些手脚麻利的步兵快速将地面上散落的弩箭捡起,挑选其中还能用的,绑上火药包,交给镇江军弩手。 抵达镇江军弩手的攻击范围后,盾兵便开始结阵,保护弩手发起攻击。 浸过油的引线带着火星子从宋军军阵中高高飞起,然后又一头栽在西夏人的军阵中。 夏军习惯性的举起盾牌进行抵挡,然而他们中很多人死前都看到了自己的盾牌支离破碎。 轰隆隆的闷响从夏军大营中传来,绑着大型火药包的八牛弩也被推出来。瞄准之后,点燃引线,射手便抡起锤子敲在机括上。 嗡的一声响,八牛弩下震起一片尘埃。 虎蹲炮也将火药投掷到夏军大营之中,一时之间夏军大营雷声大作,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延安府下的这片大地都在震颤。 折可适第一次见识到火药的真正威力,他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夏军大营内已经灰土四溅,尘埃漫天。之后半晌,一根箭都没有从夏军大营中射出来。 唐宁摇着头说道:“当初我将火药的秘方进献给官家,而将作大匠曾凡却想要将此物编入武经总要。 现如今,详细记载了我圣朝军械制造流程,用法,以及部件图纸的武经总要已经满世界皆是了。神臂弩西夏人也有装配,在八牛弩上吃过亏的辽人更是如此。 折将军,你今日见识到了火药的威力,你愿意将它交给其他人么?你愿意让西贼拿这种东西反过来对付我们么?” 折可适摇着头,沉声道:“决不。” 随后他又啐了一口,补充道:“高居庙堂者只会沽名钓誉,是人是鬼都要著书立说。此等跳梁小丑,哪知我等疾苦!” 唐宁深有同感,赞同的点了点头。 趁他病,要他命。短时间内,夏军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因此折可适便下令骑兵前去侦查,步兵加快前进速度。 说来也可怜,两万多人的战团,能凑出来的骑兵也就五百人。最让人尴尬的是这五百个骑兵还都是折可适麾下的,唐宁想到此,便决意等此间事了,自己定要给镇江军也配出一支骑兵来。 骑兵突袭之后,还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抵抗。他们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烟尘弥漫中偶尔有一支冷箭射出来,还是让他们躲闪不及。 匆忙撤退后回来禀报,此时步兵部队距离夏军大营也紧紧只有三五里的距离了。 折可适想了想,便再度结阵进行一轮火力压制。轰隆隆的闷响声再度传来,折可适下令步兵开始冲锋。 西夏人刚刚在此地修筑好寨堡,便已宣告失守,但寨中仍有散兵游勇负隅顽抗,虽然不成气候,却也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更多的还是直接被火药炸死炸伤的,还有一些是被吓到的。没付出什么代价就破掉了夏军中路,清理战场之后发现,西夏人在此投放的兵力不会小于三万。 直接阵亡者八千余,俘获者有万余,而据俘虏所说,雷公降下神罚之后,他们直接四散而逃的还有万余人。 折可适得知有西夏士兵逃走,便下令收集材料再起一座寨堡。他料想西夏人仗着兵力优势定然不会放弃中路这么好的位置,肯定要回来争夺。 趁现在修好寨堡,之后面对夏军攻势之时,也好多拖延一点时间,为其他几路进攻的友军减少一些压力。 然而才修了一半,夏军的援兵已至。先前逃走的那一万夏军也去而复返,这一次嵬名阿吴亲率五万兵力来此,势要夺回中寨。 双方一见面,没有客套,也没有劝降,嵬名阿吴直接下令开始攻击。 他无视先前逃走那支军队的首领警告,采用常用的密集阵型,层层推进,步步蚕食。 八牛弩出现了,帮着巨大火药包的九架八牛弩一轮齐射,嗡鸣之声竟叫人心跳差点停止。 宋军士兵很有经验的捂着耳朵,听着耳边的闷响,看着西夏人的残肢断臂高高的飞到天上。 嵬名阿吴大惊,这他妈怎么回事? 平地惊雷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可以说是巧合,是运气好。但一开打就发生,这他妈哪里是运气好,这是雷公下凡了。 夏军战马被火药爆炸的巨大声响惊得不受控制,军阵之中立现踩踏事故。 夏军的步兵战团出现了九个巨大的空白处,那块地方附近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很多步兵都被吓傻了,离得近的,没有被炸死的也是七窍流血,命不久矣。 嵬名阿吴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阵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匆忙下令撤军,结果又被宋军的弩手射杀了不少部下。 火药运用在军事上,注定就只能带来一场腥风血雨。脆弱的人类在这种足以抗衡自然的威力之下,没有多大的抵抗能力。 宋军清理掉寨内的夏军残肢,本欲烧尽,最后折可适却下令将它们掩埋…… 第二十章 你咋练的兵啊? “我们遇到大麻烦了。”嵬名阿吴十分严肃的对手下众将说道:“宋狗有雷公相助,我等恐难敌也!” 诸将皆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刚刚打了败仗的他们,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为自己打气。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损失了近千人,这还只是雷击处的直接损伤,被惊慌的战马踩踏,人挤人导致被踩成肉泥,被雷击的巨响弄得七窍流血,伤及内脏,被宋军的追击留下来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一个照面,给了西夏人很大的打击。 “监军大人,我有一计!”忽然一个将领说道。 “计将安出?”嵬名阿吴双目一亮,看着他殷切的问道。 那将领沉声道:“大人,如今我军四面三面皆敌,狡诈的宋狗也定会派人阻截我军后方。正面战场打败他们虽非难事,但看宋狗的城池,旌旗招展,其中驻军必然不少。 我军若是强攻延州城,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 而绕到我军后方的宋狗,若是切断我军的粮草补给,我军恐怕便要孤军作战,并且还要饿着肚子。 有道是独木难支,宋狗的增援也将会很快抵达。现如今,最合适不过的计策,便是撤退以图后势!” 嵬名阿吴双目一瞪,心说天下岂有一战则退之理?却不想自己还未说话,其余众将皆纷纷赞同道:“甚善!” “有理!” “我同意!” 嵬名阿吴知道这家伙是怕了,但实际上他有一点说的很对。宋狗对于城池的防守向来是深谙其道,每一次的攻城战都会演变成久攻不下,且消耗巨大的攻坚战。 并且宋狗在守城之时,极擅以最小的代价换得夏军最大的伤亡。这也是中路三寨,东路青涧城的夏军人多势众,却围而不攻的理由。 别看他们只有三千人,真打起来,一万人也不一定能够将一座寨堡拔掉。 况且这些地方在此次战略上来讲,也没有攻夺下来的必要。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有限的资源,从来都是兵家忌讳的事情。 因此那将领说的没错,在延州呆的时间越长,屁股后面被切断补给线路的可能性就越高。 而宋狗在陕西又执行坚壁清野,一路上他们也没有掳掠到什么粮食,全是靠着自带的补给填饱肚子。 想往南去,怎么说也要抢下一片地来,但面前摆着十一路宋军,往南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想了想,嵬名阿吴顾忌自己的后路,怕自己回不去家,便决定采纳这名将领的意见,当即下令准备全军撤退。 但他们却没有立刻撤退,而是在与宋军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之后,僵持到夜晚,方才悄咪咪的撤退。 夜半时分,天色尽黑,不利作战。除非夜袭,但宋军已占优势,不会做这种有风险的举动。 因此直到第二天早上,六路兵马齐攻夏军大营时,发现已经是人去营空,地上连生火造饭的余烬都未见。 众人心知这是夏军趁夜逃脱了,于是便立刻派人回去禀报吕惠卿。 吕惠卿闻听此事大喜,传令三军立刻进行追击,就算不能把人留下来,也要在他们屁股上狠狠的咬掉一块肉。 来者是客,他们也不能白来一趟。 青涧城外驻扎的夏军也开始撤退,三路夏军在中路汇合,嵬名阿吴心想自己来者是客,总不能白来一趟。又想到自己在延州城外受的一肚子窝囊气,目光就放在了眼前的金明寨上。 金明寨驻军只有两千八百人,对比延州城,简直就是一碰就出水的软柿子。然而真正开始进攻之时,嵬名阿吴崩溃了。 一声声的炸雷在夏军的军阵中络绎不绝的响起,他们遭遇到了金明寨守军最为强烈的抵抗。 五十万大军,在金明寨杀红了眼。对金明寨的包围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西夏人付出了三万人的代价,依旧没有啃下这块看似柔软的硬骨头。 嵬名阿吴怎么都不相信宋军已经强大到了这种程度,或者说夏军已经弱小到了这种地步,即便宋军有雷公相助,他还是下令让将士们开始进攻。 两天下来,雷公对这场战事的兴趣也渐渐减弱了。先前络绎不绝的炸雷已经变得断断续续的,到了最后,只是偶尔炸起,频率越来越低了。 嵬名阿吴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叫部下继续进攻金明寨。 然而金明寨的宋军抵抗依旧强烈,将这场战斗拖入了第三天的清晨。 吕惠卿下令之后,六路兵马便分头前进,去探查夏军撤退的方向。 由于夏军人数众多,嵬名阿吴撤退之时,想到宋军会来追击,便尽力避免留下痕迹,他甚至还派了一帮人专门负责制造假的痕迹,和处理容易暴露的痕迹。 在这种误导之下,六路兵马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搞清楚夏军移兵中路,之后斥候的报告,也印证了这一点。 于是六路兵马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向中路行进,并在第一天的夜晚停留在距离金明寨一百五十里外的地方进行休整与补给。 第二天一早出发,斥候已经回报贼兵正在围攻金明寨。六路兵马临时的指挥使刘法便下令急行军,部分粮草辎重由脚力慢的老弱病残负责押送继续前进,其余将士一律轻车简从,每人只携带三天的口粮,以最快速度赶往金明寨。 刘法还将军中的牲口集中起来,两头牛配一辆板车,一辆板车上装有十二名宋军将士,与其他步兵每隔两个时辰轮换乘车,以此节省步兵体力,并且也能走的更快一些。 这一天从清晨走到半夜,六路兵马的先遣军五万人足足走了八个时辰,前进了一百一十七里,看到了正在休整,并且准备明日再攻寨的夏军。 刘法便下令后退五里,扎营休息,又派种朴,折可适,唐宁三人,带着五千人趁夜色绕到夏军屁股后面,待到明日一早夏军攻寨,便发起攻击。 这五千人里面有三千都是镇江军的士卒,另外两千,全是骑兵! 镇江军在这一次的急行军中没一个掉队的,得到了刘法的高度表扬,并且因此将最为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镇江军。 种朴时隔四年再遇唐宁,感触良多。昔日黄口小儿,如今已成统军之将。虽然官职不及自己,但超越自己也是迟早之事。 有意与唐宁套近乎的他,便开始拿镇江军当做突破口。 “唐指挥使麾下这支军队似乎格外的强劲啊,八个时辰,一百一十七路的急行军,居然无一人掉队,不知唐指挥使是如何训练士兵的? 若有妙法,不妨与我等共享一番?” 种朴笑的像只狐狸,唐宁知道他这是看上了镇江军士兵的体格,但种朴哪里知道,这完全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于是唐宁便毫无保留的将镇江军训练方式说了一遍,而且还强调道:“在我训练他们的时候,很重视他们的饮食问题。 我发现不同的饮食习惯,可以塑造出不同的体格。长期进行高强度锻炼且不吃肉的人,注意力很难集中,疲劳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还有吃动物肝脏可以改善将士们夜晚看不见的情况,所以在训练之后,我通常会给他们进行食补。 骨头汤是镇江军里面每天都必不可少的一道菜,除了战时,我每天都给他们拿猪骨煲汤喝……顺便一提,牛骨煲汤其实是最补的,但是你也知道,要在咱们境内弄到大量肉牛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一头猪还便宜,所以猪骨汤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还有鸡蛋啊,牛奶啊……” “……”、 第二十一章 我翻山越岭,只为给你一个惊喜 在前往夏军后方的路上,唐宁重操旧业,像个推销员一样把种朴跟折可适按在地上灌迷魂汤。 俩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尤其是种朴。 他就是想问问唐宁怎么练的兵,这些士兵是怎么能够做到耐力这么好的。 但话题是如何从怎么练兵,变成怎么煲汤才好喝的,他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了。 折可适听的头都晕了,他连忙止住正在感慨酱油味道不好的唐宁道:“好了好了,指挥使之大意,折某已然了解了。就是你口中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佐以食补,便可训练出如镇江军这般体力上佳的猛士出来?” 种朴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也赶紧说道:“没错,可适所言,是否正确?” 唐宁想了想,觉得自己跑题跑的也有点严重,于是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确实如此。”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折可适拱手道:“指挥使深明大义,实令折某感激不尽。” 唐宁纳闷道:“这等小事,怎么就扯到深明大义上了?” 种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啊,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种办法已经超越了练兵之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锻体之法了。如果你没有骗我们,那么这套锻体之法便是老少咸宜,男女皆可使用的。 如果这样都不是锻体之法,那什么还算是呢?而世间掌握着这等技巧的能人异士,从来都不会将其传与他人,就算是传授,也是师父与弟子之间的口口相传。 我常常因将士们的训练成果达不到预期水平而感到无力,今日听你所言,总算知道,训练要与食补同时进行,前者负责支出,后者负责收入。 唯有一出一入,达到平衡,方能达到最佳效果。 唐指挥使,种某在此要多谢你了。 在种某见过的能人异士中,如你这般大方到将不传之秘详细为我二人讲解的,实在不多。” 折可适纠正道:“何止是不多,放眼天下,有几人会如唐指挥使这样做?” 种朴点了点头道:“所以可适才说你深明大义,这种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 唐宁使劲的挠头,这件事在后世是个人都知道。锻炼身体,是使身体健康强壮中必不可缺的一环,而食物这种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对人体造成的改变又是非常巨大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食补的作用连齐献瑜都比自己清楚,自己也就知道简单的几种,而齐献瑜却能说出几十种。 这不得不让唐宁感慨古人常常不喜把脑子用在该用的地方上,尤以这些有文化的家伙为最。 来到大宋之后,唐宁就发现,一个人越有文化,他就越喜欢把事情搞得复杂。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要比蠢人想的多一些,要把一件事当成三件事来处理。 其中的代表就是张贺,他热衷于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并且摔了跟头之后依旧乐此不疲。 “这个,种知州啊,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唐宁犹豫了一下道。 “但说无妨。”种朴笑着回答。 “其实训练就能让士兵变得孔武有力,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 “而食物对于人体的作用,您也应当知道吧?我听说你们读书人,总是避不开医书的。” “唔……你说的不错,这事情老夫也知道。” “那您为何不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呢?”唐宁奇怪的道:“这样我那所谓的锻体之法,您不是也能轻松想出来了吗?” “……” 折可适瞅瞅唐宁,又瞅了眼一脸酱色的种朴,忽然觉得唐宁那微微挑起的眉毛都是在对自己智商的嘲讽。 折可适羞愧难当,正如唐宁所说,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早该想通的。 种朴亦然,于是俩人就不愿意搭理唐宁了。 赶了八个时辰的路的将士们终于得到休息是因为刘法将军中所有的牛车都配给给了这支赶去绕夏军屁股的部队。 牛车摇摇晃晃的前进,车上将士们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两千骑兵把牛车的车队掩在中间,尽量让他们不要受到打扰,让这些比自己少两条腿的弟兄们好好休息一番。 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五千人的这支分队到达了目的地。骑兵下来扎营之后,步兵们便一拥而入,瞬间大营中鼾声雷动。 好在此地位于西夏大军后方十二里处,就是再来五千人一齐打呼噜,西夏大营也听不到。 九个时辰毫无停歇的急行军,就连骑马的骑兵也疲惫不堪。给自己的坐骑套上装满草料的袋子之后,骑兵们也进入营帐休息。 唐宁两条大腿内侧都被磨破皮了,本来好好的穿着刘依儿给自己缝的裤头,躺在褥子上叉开大腿放松一下。 却被裴仙童唾弃说自己的穿着和姿势都十分不雅,唐宁心说这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她躺在运送粮草的牛车上,困了就睡,饿了就吃,又不用跟其他士兵挤在一起,更不用换乘。 现在又说这种风凉话,属实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出言讽刺之后,唐宁又遭到了裴仙童气急败坏的人身威胁,于是只好乖乖闭嘴。 躺在褥子上,疲惫不已的唐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之前他似乎想起,裴仙童连自己光屁股的时候都看到过…… ……………… 这是一个梦,唐宁很清楚的知道。 只是他从未想过一个梦居然会这么真实,这么让自己印象深刻。 梦中有一面镜子摆在自己的面前,唐宁吞了口唾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镜子里面出现的确实是自己,但那个自己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表情庄严肃穆,一点都不像自己。 唐宁伸手触摸那面镜子,就在手指与冰冷的镜面接触到的一瞬间,镜子支离破碎,哗啦一声响,使得唐宁从梦中惊醒。 喘着粗气坐起来,天依旧是黑的。裴仙童睡的正熟,她轻微的呼吸声正传入自己的耳朵。 唐宁惊讶极了,那个梦他醒来之后居然还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于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在脑海中重演出来。 环顾四周,一切都未发生变化。但唐宁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东西发生改变了。至少刚刚那个奇怪的梦,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这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只不过唐宁实在是太疲惫了,他并未因此而多想,两只眼睛很快就开始打架,唐宁重重的打了个呵欠,躺下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巡营的士兵将各军帐中的宋军士兵喊了起来。 吃过一顿干巴巴的大饼当早饭之后,宋军便开始慢慢的前进。 夏军大营驻扎在一座山的山脚下,他们认为这里是比较安全的,宋人就算派兵来支援,也不会翻过这座很高的山从自己的头顶杀下来。 然而唐宁要做的,正是这件事。 辰时,吃过早饭的夏军继续对金明寨展开军事行动。吃了两天的瘪,嵬名阿吴发誓要在今天把金明寨拿下来。 于是他下令所有步兵一起对金明寨发起进攻,一个时辰后若是攻不进金明寨,负责指挥的校尉就提头来见。 然而就在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之时,从延州城的方向忽然杀出一支密密麻麻的宋军。 他们出现之后二话不说,先给夏军来了一群远程火力压制。 正好嵬名阿吴手底下还有不少因为挤不过去无法参战而郁闷的士兵,于是他便将这些士兵派出去对付延州城的援军。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未时,嵬名阿吴再次崩溃了。 他背后的山上,一群宋军嗷嗷怪叫着杀了下来。 “嵬名阿吴!”宋军中有一人用西夏话大喊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二十二章 好好看,好好学 嵬名阿吴现在又一次处于被三面夹击的状态。 正面的金明寨,当嵬名阿吴的侧翼被宋军偷袭的时候,主攻方向自然是从金明寨转向侧翼。然而金明寨的宋军守军却不肯放过他们,又是射箭又是把寨门开个小缝朝外面捅的,骚扰的夏军烦不胜烦。 而战斗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屁股后面的高山上忽然又杀下来一群黑压压的宋军。 嵬名阿吴瞅瞅头顶下来的宋军,见他们下山之时,也并不是如履平地的模样,就连忙下令手下的士兵去把拒马摆在山脚下。 然后抽调出一部分弓箭手朝着头顶射击。 这下吃亏的又变成唐宁了,站在山顶看着脚下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唐宁揉揉鼻子对种朴道:“种大人,咱们似乎处于下风啊,这种情况还要将士们继续冲下去吗?” 种朴点头道:“这是自然。” “可是……” “放心吧,难道你没觉得你早上起来的时候少了很多人么?骑兵都被老夫派出去跟折将军一起从北侧迂回了,再过不久,他们应该就到了。”种朴说这话的时候一番成竹在胸的模样:“步兵只是牵制他们的兵力,等到骑兵赶来,战局自然会发生变化。” 唐宁心说自己都不知道种朴什么时候把人派出去的,随后想想在打仗这方面,种朴肯定要比自己更加在行,于是就点点头回答道:“那在下便拭目以待了。” 然而种朴却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不用拭目以待,这一仗能否打赢,还是两说。况且就算是胜仗,也没法将这些党项人尽数留下,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只能指望杀一个是一个。” 唐宁对此表示赞同,西夏人号称有五十万之众,而宋军算上在延安府里防守的也只有二十多万,三十万不到。 这样悬殊的人数差距能够保持全身而退已属不易,更遑论扩大战果了。 两人正说话之间,忽然看到夏军北侧烟尘四起。唐宁眼睛一亮,随后眯着眼睛仔细观瞧,发现那正是折可适率领的骑兵迂回至北侧包了过来。 夏军也很快发现了这件事,嵬名阿吴悔恨不已。虽然他对于成功撤退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但是他却徒增了无谓的伤亡。 在金明寨这边耽搁的时间太久,导致四面八方的敌军增援赶到,这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将领能做出来的事情,估计此次回到国内,自己肯定是要被梁后指着鼻子臭骂一顿的。 而今之计,唯有在保持最小伤亡的情况之下,撤退回自家境内。 于是嵬名阿吴当即下令铁鹞子朝宋军骑兵的方向前进,去将宋军骑兵打跑。夏军大军后军变前军,朝北方撤退。 站在山顶的种朴与唐宁是能够最直观感受到夏军变阵的,眼看着夏军有欲逃之势,唐宁便有些着急。 想要传令山下的镇江军进行追击,但种朴却拦住了他,摇摇头道:“而今夏军败逃,对于我军来说已是一场大胜。不要盲目追击,小心其中有诈。” “那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逃了啊……” “确实不能。”种朴在这一点上对唐宁还是赞同的。 随后种朴下令,让镇江军直接在杀入夏军,最好能够横插进去,将战场分割为两块。 一块是撤退的夏军,另一块就是殿后的夏军。 随后再配合金明寨守军,以及刘法所部将殿后的这支夏军吃掉,再去做要不要追击嵬名阿吴的打算。 唐宁豁然开朗,心中惭愧万分。种朴的办法无疑比自己谨慎多了,按照自己刚刚的想法,万一人家来一个回马枪,自己就要被捅的浑身窟窿眼了。 果然跟这些名将在一起是能够学到很多本事的,唐宁在这一刻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跟这些人在一起,自己只要好好看,好好学就成了。 可千万别当宋代版的赵括,害人害己,还要遗臭万年。 传令兵接到命令之后就飞也似的往下跑,不一会儿就把消息通知到了正在漫天箭雨的压制下,挪开拒马的镇江军将校耳中。 镇江军将校听罢,觉得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于是一群人也不二话,挪开拒马就朝眼巴前的一支夏军丢过去一堆道具,什么燃烧弹,火药包,小李飞刀……能造成杀伤的全都丢出去了。 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被火焰附着在身体上,惨叫着的夏军士兵。 在与金明寨守军作战的两天之内,夏军也初步摸索出了对付宋军旱雷的方式。把耳朵堵上是最便捷的,最简单的一种,但防护效果并不是那么好。 首先火药爆炸时造成的伤害,声音反倒是最低的,爆炸时的冲击力才是最高的,把耳朵堵上,属于治标不治本的行为,跟掩耳盗铃没什么区别。 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够找到一种办法已经殊为不易,更何况还是在嵬名阿吴都认为这是宋人在使用旱雷的情况下,也没法多要求什么了。 总而言之,镇江军展开的第一波攻势还是让夏军方寸大乱。 而神潜也率领他的武进营趁着这个机会突杀进去,瞬间便与西夏人杀成一团。 血战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后,镇江军总算是用燃烧弹和其余的火药将夏军军阵彻底分割开来。 金明寨守军以及刘法清晰的看到了镇江军的意图,于是便命令部下加强攻势,要用最短时间将这支被包围的夏军吃掉。 背靠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神潜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要熟了。他一边面色狰狞的朝西夏人挥出刀子,一边在脑海里胡思乱想。 要是老子后背上的肉输了,定要找朱勔唐宁张便宜三人来一起尝尝味道…… 火海将已经逃走的夏军彻底隔离开来,他们即便是想要回来救人,也不敢踏入火海。光是站在边缘的高温就让他们望而却步,更何况在火海的另一边,还有一群宋军正拎着刀子等待着自己过去。 于是其余夏军仓皇逃窜,又经历了半柱香之间的激战,被包围在内的夏军总算是投降了。 他们把武器丢在地上,然而却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遍地都是尸体,宋军的,夏军的,投降的这些人,粗略估计一下,也不过千人。 而将他们包围之时,他们最少也有万人之众。 胜局已定的时候,种朴就跟唐宁一同下山了。战场上的地面都被火焰熏的乌漆墨黑的,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味道,以及诡异的烤肉香气。 秃鹫盘旋在天空之上,野狼似乎要到夜晚才会过来。 趁着打扫战场的间隙,刚刚参与作战的宋军开始原地休息。 这一仗他们也没少付出代价,五千条人命,这是最低的。 八个时辰的急行军,没有休息多长时间,马上就投入了更加激烈的战斗之中,从一开始,宋军就是处于劣势的。 他们唯一能够成功的原因就是金明寨守军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而夏军也惧怕旱雷无心恋战。嵬名阿吴更是担心宋军切断自己的归路,这五十万人全部被困死在宋军境内。 短时间内,他又无法取得战果,因此他只能退,也必须退。 自己被骂,被夺官,也好过葬送整个西夏大军。 宋人不是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刘法、种朴等人去开会了,唐宁在外监督清理战场。 刘法那边会还没开完,唐宁这已经看到了一份清单。 其中统计了战场上缴获的可用物资,俘虏人数,以及双方战损。 其中,双方战损是让唐宁最注意的一个地方…… 第二十三章 即将到来的是…… 战死的西夏人可统计的有两万余,战死的宋军可统计的有八千人。 八千人换两万人,再算上之前在延安府外与夏军作战的伤亡,差不多是一万宋军换了四五万夏军。 这样的战损比怎么看都是赚了,尤其是西夏人出动五十万大军,只收获了这么点微乎其微的战果,这一仗的胜利者是宋军无疑。 但唐宁却开心不起来,在他看来,拥有火药的宋军,不应该会有这种战绩。火药配给充足的情况下,一比十的战损比也不是不可能。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即便有了火药来弥补双方兵员素质之间的差距,宋军还是达不到预期效果。或许是因为他们舍不得用火药,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待到刘法开完会,唐宁甚至去专门见了一次刘法,把自己发现的问题告诉他。 这是唐宁第一次见刘法,这个长相凶恶却十分和蔼的名将给出的理由是火药的威力太大,之前在试用的时候就造成过误伤,因此西军中敢用火药的人不多,他们还在摸索较为安全的使用方法。 唐宁想骂人,火药这种东西还要摸索使用方法,等老子把大炮给你造出来,你是不是连摸都不敢摸啊? 不过这话他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最多也就是在肚子里嘟囔两句暗爽一下。 而刘法见唐宁一脸便秘,便皱起了眉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唐宁问道:“你似乎有话想说。” 唐宁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一句话都不想说。” “是么?”刘法将信将疑,看了唐宁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 本将军知道,火药是你提出来并献给官家的,你也因此成为了镇江军钤辖。本以为你的所谓镇江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想到这一次急行军,唯一全军跟上无一人掉队的是你的镇江军。 听种朴说,你还将适用于士兵的锻体术教给了他跟折可适?好样的,官家算是没看错人。” 刘法从长相上来说,并不是那么让人亲切。但他说的话,却让唐宁飘飘欲仙。 这位大将军是谁啊? 西夏人管他叫天生神将,宋人也有时论天下名将必以法为首的说法。 元祐三年三月,大宋的塞门受到西夏人的攻击。大将米赟(音晕)战死,宋军士气低入谷底,人人面若死灰,而就在这个时候,刘法挺身而出,领兵猛攻西夏洪州。 ‘斩掳五百余,焚荡族帐万二千、获孳畜铠仗万三千’。 就是这一仗让刘法获得了西夏人口中天生神将的称号,能获得他老人家的一番称赞,唐宁现在美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不过关于刘法的事情,宋人现在了解的并不多。唐宁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打听出上面的这一件事。 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刘法真正成名的时候还没到。这一次他之所以能够当上统军将领,是因为吕惠卿不知为何力排众议,一定要刘法来统军。 不过刘法统军之后第一个命令就是急行军,想必会被很多将士怀恨在心…… “怎么了?”刘法看着神情恍惚的唐宁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跟唐宁打交道,身边的人都告诉自己,这个年轻人得罪不得。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不是一般选手。 刘法不是趋炎附势之徒,他做不到拍唐宁这个小辈的马屁,但尽量表现的友善,他是能做到的。 可唐宁的表现却让他略微有些反感,对话之时频频神游天外,难道不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吗? 唐宁连忙满怀歉意的道:“抱歉抱歉,刘将军,您刚说的话让唐某想起官家对唐某的殷切嘱托,一时间怀念无比,情难自已,不由恍惚失神,还望刘将军不要怪罪。” 刘法闻言,理解般的点点头,拍拍唐宁的肩膀道:“某家能够懂你的感受,某家有事也会因此而陷入沉思。” 随后唐宁跟刘法又闲聊了几句,刘法就把唐宁赶出了大帐,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唐宁离开之后,看到正在休息的镇江军将士们,就走过去一一询问有没有受伤,感觉如何。 镇江军将士们早已疲累不堪,没人愿意搭理唐宁。唯有武大壮理会了唐宁,咧着嘴巴喘粗气道:“将主,不行了,太累了,我屁股上中了一箭,实在不愿意走去伤兵营,劳烦您帮我拔出来。” “……” 最终唐宁还是帮这个家伙查看了伤势,并且拔出了那根箭矢。 武大壮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可能有很多士兵都是因为疲累不堪,只愿留在原地,不愿再动弹的。 负责清扫战场的士兵也大都是参与了战斗的将士,他们也很累,等真正负责这些工作的后方部队赶来,估计要明天了。 所以唐宁就亲自查看每一位士兵有没有伤痕,有的话自己就紧急处理一下,没有就给他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让他好好休息。 忙碌了半天,才看了一百多个人。刘法那边又传令下来,追击嵬名阿吴。 不过他还算可以的,没有让这些精疲力竭的士兵再站起来,而是选择了一些骑兵,并且辅以部分尚有战斗力的步兵,开始朝嵬名阿吴逃走的方向追击。 唐宁没有参与其中,但平夏营的八百猛男却全部参与进去了,这八百个人长期的高强度训练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武进营已经累躺下了,平夏营还能继续作战,这便是差距,也是唐宁最初的目的。 随后唐宁在裴仙童的帮助下,给差不多五六百个将士检查了伤势。其中受伤的人不多,所以没有耗费唐宁太多的时间。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天黑了。经过整整大半天的休息,将士们多少也恢复了体力。原地安营扎寨,体力充沛者值夜,剩下的人进入营寨之后倒头就睡。 没有吃晚饭,众人身上携带的口粮已经不够了,只能等待明日那些押送辎重的老弱病残抵达之后,才能吃一顿饱饭。 一时间营地之内鼾声震天,裴仙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声音。 第二天一早,押送辎重的老弱抵达此处。士兵们饱餐一顿之后,也看到了从远处归来的追击士卒。 他们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应该是行动受到了阻碍。待他们回来之后问了问高树,高树才郁闷的说西夏人在龙安寨附近布置了铁鹞子,无法继续追击,只能撤退了。 唐宁心说这嵬名阿吴还是挺谨慎的,一边又拍了拍高树的肩膀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 此战终于结束,赵煦也派天使来宣读圣旨,宣布这场战役对于大宋来说是意义重大的胜利。贼兵以五十万之大军压境,而却无实际战果,最终还逃回了西夏,实乃我圣朝军民裹挟赫赫天威所致。 并且天使还来了数以万计的鸡牛羊,还有很多酒水,用于摆宴庆功,犒赏三军。 唐宁以为这场战事就此结束了,然而不尽如此。 在鄜延路高唱胜利凯歌之时,熙河路经略司着手构筑女遮谷的防御工事,保护贯通通远军到兰州的唯一路线。 这一路线被熙河路经略司延展至熙河边界右翼,个中用意不言自明。 同时在夏军入侵鄜延路无功而退后,泾原路经略使章楶加快展开葫芦河攻略,兵临天都山。 章楶欲图在此修筑城池,以进一步控制附近的有利地带。 而在此地不远,宋朝边界的四十里之外,就是天都山的大门,被西夏人称作‘唱歌作乐之地’的石门口。 西夏人固然不会放弃此地,章楶亦不会放过这块地方。 一场腥风血雨,接踵而至…… 第二十四章 雷法玄妙 绍圣三年的年末,十一月中旬。回到延安府进行补给后的镇江军被调遣到泾原路对章楶进行支援,保证章楶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 同时,还运送了一大批筑城物资随行。唐宁不知道这是要干嘛,但章楶如此要求,想来他是要在前线修筑一座城池用以抵御西夏人的进攻吧。 镇江军在延安决战之后,人数从一万八减至一万五。吕惠卿还算讲究,东拼西凑给唐宁补了五千人,算是对唐宁的补偿。 其中还有一千骑兵,让唐宁惊喜莫名,差点就要抱着吕惠卿的大腿说大哥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结果在接收兵员的时候唐宁发现者一千骑兵根本就没带着马来,他们的马是要自己去帮他们弄的。 于是唐宁对于吕惠卿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还对这个人有些唾弃。 抵达泾原路之后,章楶就出来见了见唐宁。这老头虽然说着要见唐宁,但出来之后,目光可没在唐宁身上停留多长时间。 径直走到押送筑城物资的板车上,检视了一番后,才腾出手来跟唐宁叙旧。 四年之前,唐宁与他也算是相识。这个老头对自己说了一番很中肯的话,让唐宁受用至今。 因此章楶于他而言说是半个老师也不为过。 不过章楶的心思似乎并没有放在唐宁身上,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让跟他一起来的泾原路节度掌书记将众人安顿好,随后便匆匆的回到了府衙之内。 他似乎还有事情要做,唐宁对此表示理解。 章楶在泾原路做的动静并不算大,兵临天都山也只是在宋朝疆域内的活动。西夏人刚刚吃了败仗,不敢轻举妄动。 泾原路兵力不多,也是亦然。于是西夏人只能跟着章楶部署在前线的先锋军隔着边界大眼瞪小眼,偶尔叉着腰骂上几句。 这一状况直到绍圣四年年初,章楶将准备好的筑城材料运抵边界处,开始建造石门城与好水河。 同时,章楶为了防止西夏人对筑城进行骚扰,要求其余各路佯攻以牵制夏军主力。 吕惠卿便令刘法发兵劫掠横山上的洪州,孙路派遣手下部队攻下盐州并占领。钟传在兰州外围弄了很大的动静,他在黄河北岸开始修筑金城关,威胁西夏的右厢兵。 尽管除了他们之外,整个陕西的宋军做了多番努力,却依旧没有让西夏人放松对泾原路的警惕。 天都山石门口这个位置太重要了,西夏人说什么都不想丢掉这里。 于是在不就之后,西夏大将妹勒都逋率领十二监军司中的甘州、右厢、卓罗、韦州、中寨和天都山六支,出兵讨伐宋军部署在泾原路的作战部队。 事已至此,其他几路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秦凤路,熙河路以及环庆路各遣一万兵力,前来支援泾原路。 算上唐宁的镇江军,以及泾原路本身的兵力,如今泾原路已经集结了八万战兵,可堪一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当章楶率领着士兵抵达疆域边界之时,一场战争毫无意外的打响了。 在石门口外二十里之处,一个略带高坡的平原,便是宋军与夏军展开战斗之处。 宋军占据了整片区域里地势最高的地方,然后就开始朝夏军射箭。 因为嵬名阿吴战败回到国内,将此战遇到的情景细说,妹勒都逋知道宋军会使用旱雷来进行大范围的杀伤。 因此他特地训练士兵形成散阵,在引雷的箭矢落下来的之时,立刻避开那块区域,尽量以最大限度避免损伤。 这个办法效果不错,与嵬名阿吴作战时,一根帮着火药的箭矢至少能够对四名敌人造成杀伤。到了妹勒都逋这里,一根箭最多只能对四名敌人造成杀伤了。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唐宁在泾原路呆了四个月,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命令部下可以使用虎蹲炮了,于是凌振校准之后,喊出标高。虎蹲炮的操作手立刻进行调整,紧接着凌振又大喊发射,于是二十架虎蹲炮便将引信已经点燃的火药炮丢了出去。 妹勒都逋远远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泛起冷笑。宋人真是不识好歹,自己已经识破了你们的攻击方式,难道你们还想以此来击败我军吗? 真是天方夜谭!有雷公相助又如何?你们这群懦弱的羊羔,注定要成为草原狼后代的口粮…… 正想到这,妹勒都逋就看到从宋军阵中飞出来的雷引,在夏军的军阵上方轰然炸裂。 妹勒都逋想笑,现在连雷公都不愿意帮助他们了,雷引还未落在地上就是一声响雷,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可怜的宋狗,老老实实的投降,说不定我妹勒都逋还会饶你们一命。 他正满怀怜悯的想着,忽然看见在雷引炸响之处,夏军一片一片的倒下。 “这是怎么回事?!”妹勒都逋目呲欲裂,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副官也是满头大汗,妹勒都逋问他,他去问谁啊?于是便急忙派遣传令兵前去探查情况,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兵背着一名阵亡士兵的尸体来到了妹勒都逋面前。 妹勒都逋让那小兵把尸体放在地上,看了一眼那尸体的脸和脑袋。 尸体的脑袋上扎满了生锈的碎铁片,脸上也有不少。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比指甲盖都小的弹丸,镶嵌在他的身上。 妹勒都逋伸出颤抖的手将这个尸体身上的弹丸取下一粒,放在手中。 他忽然想起那些在夏军头顶炸响的雷引,忍不住浑身发颤。 与此同时,虎蹲炮又一次发射,正在冲锋的夏军又一次遭受了灭顶之灾。 见状妹勒都逋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将那弹丸往地上狠狠的一摔,嘶吼道:“这是个狗屁的旱雷!嵬名阿吴害我!!!” 随后,他让传令兵通知前线将士,若是宋军再次投放那种东西,就让他们举起盾牌护住头顶。 命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当虎蹲炮再一次投射的时候,夏军立刻停在原地,以盾结阵,护住了脑袋。 唐宁见状,心说这妹勒都逋不愧是名将,还是有点本事的,反应的确很快。 不过还是那句话,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唐宁下令,把八牛弩都给推出来…… 八牛弩发射了两轮之后,冲过来的夏军已经被炸的七荤八素的了。从两侧跑过来袭击宋军侧翼的西夏骑兵,他们的坐骑也被火药爆炸的声音惊的四处逃窜。 于是唐宁这个时候下令步兵冲锋,弓弩手继续进行远程火力压制。 章楶坐镇后方的大城里,没有现场观摩。不过姚雄跟折可适,这俩人是真真切切的瞧见了。 俩人使劲的挠着脑袋,只觉得头皮发麻。唐宁的这种作战方式,实在是有悖他们的战场经验。 原来将敌人消灭在冲锋的道路上并非是他说说而已,原来军中弓箭手与近战步兵的比例是三比一,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火药的强大彻底颠覆了此二人对于战场的认知,折可适虽然有所体验,但这种破片式火药包他还是头一次见。 一响就是一片人割韭菜似的倒下,这杀敌效率甚至比一个队还要高,而且还没有半点风险。 其余的宋军士兵也多少有些恍惚,甚至包括镇江军的士卒。 “将主的雷法真是越来越玄妙了啊……” “少说废话,你我都知道那是火药,不是什么狗屁雷法。我老家的牛鼻子就是用这种东西把我们忽悠的团团转,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蠢极了……” “噫!说话可小心点,莫要被裴道长听去了!” “你们俩干嘛呢!将主下令冲锋,没听见么?不要在这里嘀嘀咕咕了,都给我上!” “是!杀呀!” “……” 第二十五章 折可适的愧疚 即便是火药在此之前极大的削减了夏军的战斗力和士气,但夏军人多势众,宋军还是处于劣势。 折可适与姚雄见状,便各自率部进行突击。双方的弓箭手依旧在没完没了的互射,漫天的箭雨如蝗虫过境一般不分敌我的收割着士兵们的生命。 咻咻的破空锐响,就是黑白无常带人进入地府的讯号。 折可适所率的骑兵部队将一支夏军骑兵击溃之后,就不停的骚扰者夏军步兵的侧翼。而姚雄所部则是与铁鹞子陷入了苦战。 夏军的步兵军阵里早已是一片火海,接战的瞬间,步兵们就将手中携带的燃烧弹全部丢了出去。 火势逐渐蔓延并且越来越大,战争的天平正在朝着宋军的方向倾斜。妹勒都逋见状,只能咬着牙下令撤退,再打下去,这六支监军司至少要有三支部队全部阵亡在此。 夏军撤退,宋军就追击。但铁鹞子可不会允许宋军的步兵在他们面前为所欲为,这支西夏军队中的重装骑兵甚至都不用停下,就能够轻而易举的追击己方部队的宋军中杀一个一进一出。 不过宋军人数众多,铁鹞子不过千余,他们还是不敢恋战,只是掩护着夏军步兵撤退。 宋军畏惧铁鹞子之威势,一时间也不敢上前,于是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夏军步兵越跑越远。 折可适率领五千骑兵进行追击,其余宋军因为只有两条腿,跑不过对手,就只能停下来,原地戒备。 最终石门口之战以宋军的胜利作为收尾,不过折可适却在率部追击夏军至没烟峡时,被妹勒都逋设计埋伏,损失了两千骑兵,怏怏而归。 战后回到后方大城对章楶进行汇报,章楶看着战报久久不语。 姚雄所部直接击溃了一个西夏部队,斩首三千,俘虏三万余。宋军远程火力造成的直接伤亡,超过了一万。折可适击溃了一支夏军骑兵,后续的袭扰,追击,也造成了八千多西夏士兵阵亡。 但他被胜利冲昏头脑,进行追击的行为还是遭到了章楶的批评。两千骑兵被设计杀死,即便是章楶也肉痛不已。 一个骑兵的作用至少能够抵换三个步兵,因为折可适的大意,两千个骑兵说没就没了,换算成步兵,这就是六千多人。 还没算没有收回的马匹,是故,折可适被章楶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他本人却没有因此而被罢官或是降级,章楶很看中他,要求折可适戴罪立功。 事后唐宁询问折可适,因为他不觉得这会是折可适做出来的事情。 四年前折可适大破尾丁硙,设伏怪杨河,直接引发了洪德堡之战。最后又于洪德川大败夏军,差点生擒西夏国母小梁后,这几件事足以证明折可适高超的军事素养以及指挥能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一时大意导致追击时中伏?唐宁心里一万个不信。 “这确实是因为折某的疏忽,才导致两千个弟兄白白失去了生命。”折可适说这话的时候,又伤感,又无奈。 “看到你使用火药对夏军进行杀伤,折某的心中便生出了不平衡。折某自幼便开始习练武艺,六岁而善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至今依旧不敢懈怠。 但火药却能够让一个毫无习武经历的士兵,轻而易举的对敌军进行杀伤。并且杀伤的敌人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折某心有不甘,于是便被冲昏了头脑,等回过神来,竟已追击至没烟峡中。 折某心知此地极易设伏,然而为时已晚。贼人的伏兵已经开始动手,我等难敌,只得仓皇逃窜。逃出没烟峡时,已经只剩三千个弟兄了……” 折可适这么个七尺男儿眼珠子里一片血红:“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眼瞅折可适就要哭出来了,唐宁赶忙说道:“折将军,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你率领骑兵在贼人侧翼进行骚扰,贼人败逃之事,恐怕要持续到现在才会发生。” “可是,那两千个弟兄……” “折将军,人死不能复生。今日两千个弟兄因你而死,这是事实,难以否认。但来日,你只要杀两万个贼兵下去给他们陪葬,那两千个兄弟,定会含笑九泉。 折将军,你要振作起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会犯错误的时候,你是如此,我是如此,甚至经略使大人也是如此。 经略使大人之所以没有夺你的官,只是罚俸并降级,意义就在于此。经略使大人这是希望你戴罪立功啊!希望你知耻而后勇啊! 你的大名,在我军军中广为流传。只要有你出现,这一仗就算再艰难,将士们也会对我军获得最后胜利的结果深信不疑。 因为将士们信任你,他们相信你就是能够将他们带向胜利的常胜将军。如果你因此一蹶不振,岂不是辜负将士们的期待与信任? 不过是一场酣畅大胜中的小小插曲而已,折将军可以将其铭记在心,片刻不忘,但却不能因此影响你的意志啊。 弟兄们可都等着你带我们继续一路高唱胜利凯歌呢!” 唐宁不愧是推销员出身,一番话说下来,折可适的表情已经从惭愧自责,变得坚定无比。 他感激的将唐宁一把抱在怀里道:“多谢!多谢!” 唐宁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使劲的拍着折可适的后背,示意他赶紧松手。 然而这却被折可适误以为是唐宁热情的表现,于是他又稍微用了些力气。 “咔嚓……” 一日后,胳膊吊在脖子上的唐宁被章楶安排住在大城中的一间院子里。 裴仙童手里捧着一个碗,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她手里拎着一个汤匙,轻轻敲着碗边,看着唐宁冷笑道:“你吃不吃?” “你放下,我自己有手,不要你喂我。” “成啊。”裴仙童瞅了瞅洒在唐宁脚底下的一匙粥,就把粥放在了唐宁面前,笑眯眯的道:“吃吧。” 唐宁一开始还有些心虚,把眼睛偏了过去。但当裴仙童把碗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唐宁就在肚子里骂了一声。 不过他还是十分倔强的伸出另外一只颤抖不停的手,但却只是重复了上一次的结果而已。 折可适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自己左手似乎被他勒断了,右手也被他勒的错了位。裴仙童看了之后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需要休养一阵子。 于是程羊又能够独揽大权了,而唐宁却要被裴仙童一口一口的喂饭。 唐宁享受吗?他当然是享受的,但他心中十分纠结。 他对裴仙童非常有好感——我是说,哪个男人会对一个长相如此漂亮的姑娘没有好感呢? 尤其是溪兰宗堡自己高烧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裴仙童的瞬间,总是在他的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出现。 唐宁便发觉这个女人已经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家里已经在斗~地主了,唐宁已经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那三个姑娘了。再找一个,唐宁的愧疚又会增加四份,因此他极力的避免跟裴仙童有过多的接触,他很想把这个女人给忘掉。 “张嘴。” “我不。” “你给我张开!” “我就不……你要干嘛?你拿绳子干嘛?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啊,我可是……” “张嘴。” “啊……唔……” “早这样不就行了,非要费那事。”裴仙童瞅瞅凳子上被绑的跟粽子一样的唐宁,翻了个白眼。 “凶婆娘……”唐宁低声骂道:“死平胸……” “你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女人,骨子里就散发着一股贤妻良母的味道,真不知道以后谁能把你娶回家,那还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张嘴!” “……” 第二十六章 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 由于夏军兵败石门口,所以在宋人的看守之下,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来到这个地方。章楶出动总数五万的厢兵、保甲以及民夫,开始抓紧建造好水河与石门口的城池。 二十二天之后,赶在春节前夜,两座城池竣工。这两座城池被分别命名为平夏城与灵平寨,个中意义,昭然若显。 章楶在两座城池之中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宴会,来庆祝春节。将士们每人都分到了一些酒,虽然不多,但却让人欣喜。 即便是在最紧张的边境地带,宋人对于春节依旧格外的重视,新建造的城池中,尚未建起民居。唯有一座兵营,与一座府衙立于城池之内。 即便如此,城内的府衙与兵营都贴上了章楶亲手写的对联,也挂上了大红灯笼,使这座空荡荡的城池,看上去更有年味。 唐宁感觉自己骨头好的差不多了,就离开了后方的大城,进入了平夏城之内。看章楶的意思,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里就会作为他主要的办公场所。 折可适已经被派到前线去了,负责监视夏军动向,以及承担部分斥候任务,算是戴罪立功的一种安排。 如此一来,就算是唐宁想要找他报仇都找不到人。 姚雄带着自己的兵回到了熙河路,其余来自其他路的援军也在石门口一战之后离开了泾原路。 折可适的部下也离开了,他本人被留在这里,将功补过,这件事也是得到了种朴点头的。 二十二天建造起来的城池在唐宁看来比豆腐渣工程还要豆腐渣工程,然而他没见到五万人忙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如果看到,他就没有这种想法了。 后来知道这件事情,唐宁就十分遗憾。五万人一齐干活,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就算是耕地,放眼望去,目光极尽之处也看不到一万人一同干活的景象。 几个月之前,唐宁收到了王诗的来信,她说全家已经抵达京城。官家特地派遣使者引路,将家里人都带到了相国寺左近的那间屋子里。 同时王诗还很有深意的说唐宁居然在京城也有房子,真是万万没想到。 除了这些,王诗还说周大哥很照顾他们,搬家过来,除了她自己,别人出门都不知往哪里走。还是大哥大嫂俩人帮着忙前忙后,才算是真正的安顿下来。 还要唐宁打完仗回去,找时间请大哥大嫂吃顿饭。 那时候唐宁忙着跟嵬名阿吴打仗,战事十分激烈,他一下子就忘了回信。今日王诗又写了一封信送来,上面就三句话。 为什么不回信?字体纤细却有力,这是王诗的笔迹。 为什么不回信?字体娟秀而灵动,这是刘依儿的笔迹。 为什么不回信?字体潦草,一看就是大夫开方子时候的字迹,这就是齐献瑜没跑了。 三个老婆联名上书质问,唐宁不得不重视起来。提笔沉吟片刻,就开始唰唰的写字,一面解释,一面请求三位老婆的原谅。 当信被驿站使者送到东京城的时候,赵煦已经接到了石门口大捷的战报有很多天了。 但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后院起火了。 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赵煦已经不想知道了。福庆公主,自己那个可爱的女儿生病了。几个月下来,有名的,没名的大夫找了无数个,却始终无果。 赵煦每天处理过朝政之后,就把剩余的时间全部留给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身上。也许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他正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今日赵煦依旧如往常一般,退朝之后,就带着自己要处理的公文,去到孟氏寝宫,陪伴自己的女儿。若是她睡着了,自己就抓紧时间将公文处理一下。 若是她不睡,自己就等晚上离开的时候,回到御书房再处理。 然而今日一进寝宫,赵煦就看到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孟氏。赵煦便走上去搂住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孟氏的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她看着赵煦,咬了咬嘴唇道:“官家,臣妾……臣妾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与官家说……” 赵煦瞅瞅在床榻间睡得正熟的女儿,便轻声笑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你是我的皇后,我们之间还用隐瞒什么吗?” 说实话赵煦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并不好,第一个原因,她是由高太后安排的婚事。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孟氏的本性问题。 高太后死前,这个女人十分跋扈。冲撞长公主座驾,害的自己郊祀之后还要去给长公主赔礼道歉。在后宫里面也总是盛气凌人的,无论是自己接见外臣与否,没吃过她脸色的人屈指可数。 高太后死前,她的跋扈虽然略有收敛,但依旧没好到哪里去。赵煦也正因如此,才对她甚是不喜。 作为皇后,就要母仪天下。如果皇后自己都做不到宽容大度的表率,不能帮助皇帝收买天下人心,至少也别给皇帝添乱啊…… 不过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赵煦是一个重情之人。在感情方面,他从来都是专心致志。 无论是早恋遭到家长反对最后只能搞地下工作到如今修成正果的刘清菁,还是被家长安排婚事强自忍耐到如今的孟冲真,两个女人赵煦都不愿轻易舍弃。 能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最后,就不要半途而废。这是赵煦一直坚信的事情,爱情方面如此,友情方面亦然。 唐宁目前为止的表现很令赵煦满意,结合多方面反馈,以及唐宁的表现来看,这个人对自己算是忠心耿耿,有在认真完成自己交代给他的任务。 至于程羊时不时上一封充满了对唐宁粗鲁谩骂的奏折,赵煦也只是一笑置之。程羊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能把他气成这样,唐宁还真是挺有本事的。 “官家……事情是这样的。福庆的病,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好,臣妾就着了急。有一日给家中写信,便提及此事,看看臣妾家中的人,有没有谁知道哪里有名医的。 然而这件事被臣妾的姐姐知道后,她就进宫来探望臣妾,并且还带来了……”孟氏说着,红着眼睛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 赵煦大惊,宫中严禁巫蛊一类的东西,哪怕是皇帝自己碰了,也要受宗族刑罚。 他一把将符咒抢过来,正欲训斥孟氏,却想到了在一旁酣睡的福庆。于是便压低声音道:“宫中严禁此物,你不清楚?” 孟氏哭哭啼啼的说道:“臣妾清楚……臣妾清楚……是臣妾看福庆久病不愈,一时糊涂,迷惑了心窍。 官家,臣妾这就将符咒烧毁……” 眼见孟氏如此,赵煦就算是铁石般的心肠,也该软下来了。 更何况他还不是铁石心肠。 长叹一声,赵煦把跪在地上的孟氏拉起来,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久久说不出话。 如果能够治好福庆的病,就算是受宗族刑罚又如何呢?那可是自己的女儿啊! 于是良久之后,赵煦首先表扬了孟氏的做法,因为她没有瞒着自己。之后,赵煦便说道:“此乃人之常情,不妨一试。” 孟氏瞪大眼睛看着赵煦,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煦冲她笑着点头,孟氏就小声说道:“臣妾听说上清储祥宫的刘真人很厉害……” “请来便是。”赵煦跪到塌前,轻轻抚摸着自己女儿的脸蛋。这个小人儿,三岁都不到,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如果可以,真希望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能够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第二十七章 另立新后 符咒事件发生的第二天,赵煦便请了上清储祥宫的刘真人入皇宫,为福庆公主施救。 刘真人欣然应允,进入宫中当着赵煦的面,对福庆公主施法。 自打见识过唐宁的雷法之后,赵煦对这些道士其他的法术也没了兴趣。不过这一次,赵煦还真是抱着很大的期待。 刘真人施法完毕,出了满头汗。他的助手,两个小道士赶紧上去帮着他擦汗。 他们带来的东西有一个很大的箱子,里面装了啥,赵煦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这帮道士的性格十分恶劣,把他们惹毛了,别说告诉你里面装了啥,能不能继续帮你干活,都不得而知。 结束之后刘真人说要留福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静待三个时辰,赵煦点头表示了解,于是就径直去御书房处理公文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就能看到生龙活虎的福庆,于是赵煦心情十分高兴。 冲着李都知道:“大伴,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唯唯。”李都知点头,心中却忧虑万分,他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第二天,福庆并未转好。赵煦便苦笑一声,觉得是自己太心急了。于是也没多说什么,依旧如往日一般,守在福庆的床边。 而到了第三日,福庆公主却夭折了。 与此同时,刘清菁跑来找赵煦,说自己的床底下被人放进去一具尸体。 赵煦何许人也?天天跟朝堂之上那帮老狐狸玩勾心斗角的游戏,智商早就不是一般人能与之相比的了。 不过沉浸在悲痛中的赵煦并没有细想。 福庆公主薨(音红)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整个东京城里面,赵煦也没有刻意的去拦截消息。 刘真人知道之后坐立难安,于是便主动上门负荆请罪。 由于此人在道教中颇有声望,以前包括神宗朝时,就对他颇为倚重,因此赵煦并未追责于他。 况且就算追责,又要怎么定罪?定他宫中操~弄巫蛊之罪?这可是在自己首肯之下的行为。 刘真人要从这件事中脱身很容易,他也因此被赵煦调到了江宁府。 但从悲痛之中清醒过来的赵煦,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虽然不愿这么想,但刘清菁床下的死尸,能够很轻易的跟刘真人入宫联系在一起。 之前那口大箱子,赵煦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可疑。 刘真人暂且不去追究,提议将刘真人引入宫中的是孟冲真。这一件事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自己也同意了。 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刘清菁已经怀孕了。经由太医的鉴定,刘清菁床下的死尸还是个肺痨病人。 如此一来,答案呼之欲出。 孟冲真为防刘清菁生下一子,对自己不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伙同刘真人,欲图害死刘清菁。 但赵煦还是不敢相信,于是他明察暗访,对宫中二女亲近之人进行询问,审问之后,得出的答案十分遗憾的与他的猜想大致相同。 在那一瞬间赵煦觉得自己的心脏支离破碎,很久没有复发的咳病,也再一次让他咳的撕心裂肺。 越是重感情的人,往往越会被感情伤的最深。赵煦最痛恨的不是孟冲真伙同刘真人忽悠自己,从而在宫中操~弄巫蛊,而是孟冲真以福庆的病为由,做出来的这件事情。 福庆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工具吗? 懊悔,痛恨,悲哀,伤感……种种负面情绪渐渐占据了赵煦的大脑,让赵煦对孟冲真的好感一下变为负数…… 赵煦要废后,章惇一万个赞成。作为如今新党的领袖,孟氏本质上在他眼里是旧党余孽,也是要被排除的一份子。 因此章惇站在赵煦面前的时候细数孟氏之罪过,如此更加坚定了赵煦废后之决心。 在这之后,赵煦便再不见孟冲真。她写来的信,派人送来的东西,赵煦也直命人销毁。他很怕这些东西上涂抹着剧毒,触之者死。 自己的女儿都能当做斗争工具使用的孟冲真,做出这种事情来不足为奇。 没有任何悬念,孟冲真被打入冷宫。为了顺应皇帝的心思,刘清菁被章惇提议,作为新的皇后人选。 赵煦的心情在这一时间段是很难过的,他并不想立新的皇后。但章惇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因此赵煦只好点头答应。 ……………… 福庆公主之死,在京中引起了很大的振动。京城中的人都知道,赵煦在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儿身上倾注了多大的爱意。 不过这些都不关王诗他们什么事,邻居是谁都没搞清楚,哪还有心思去知道别的? 福庆公主下葬后的第二天,有一人来到了唐宁家中拜访。 门房开门的时候只觉得此人面容英俊,气质和善,便一把把大门关上了——哪里来的小白脸,趁家主不在家,想勾引我家的三位夫人? 哼,还好老子机智,不然就被你给得逞了! 吃了一个闭门羹,让门外之人愣在当场。身后跟着他的男子勃然大怒,冲上去就要踹门,却被那男子拦住。 男子仰头望着匾额上的唐府二字,笑了笑道:“看来他们家的人跟他一个样,戒心很重啊。也罢,那就等他回来之后,再来一趟吧。” 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而那个跟班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去踹了一脚。 门房觉得自己一言不发的就把门关上也不太好,万一误会了呢?于是想了想,就把门给打开了,结果那跟班一脚踹进来,没踹到门,径直踹了进去。 这一下子导致他没有站稳,身体直接朝前倒下,但另一只脚还是立在原地。于是他的下体就跟唐府大门的门槛来了个亲密接触,而他本人也在唐家大门门口表演了一个一字马。 “噫!”门房看的下体一缩,但那人却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瞅着门房冷笑一声,转过身就走了。 此人走后良久,门房才想明白。 想通之后,身上就开始冒冷汗。满头的大汗稀里哗啦的往下流,找到王诗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整个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 唐宁看了王诗的回信之后哭笑不得,赵煦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将不要在意这四个字写进信中,又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一并送去东京城。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绍圣四年的四月份了。 新的皇后上任,必是要大赦天下一番的。陕西本地也有不少罪犯,被从大牢中释放出来。 不过还没等他们高兴,军队就把他们抓走了。正值战时,军中缺人,有这些免费的劳力,岂有不用之理? 脸上刺字,充入各军之中,也算是弥补了一些之前跟西夏人作战时的损失。 直到绍圣四年的年末,整个陕西地区的宋军一直在运营。 建筑寨堡,巩固疆土。每座寨堡之间,都与附近的另外两座寨堡形成三角阵势。而二十五年前,种谔没有完成的规划,由吕惠卿将其完成。 至此,鄜延路已经是水泼不进的一块铁桶,西夏人再要攻打,就需要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还不一定能够打下来。 没有仗打,对于宋军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唐宁这个魔鬼教官,带领着泾原路的士兵在这一年中进行着堪称疯狂的训练。 平夏营的训练强度提高了二分之一,镇江军的训练强度提升了三分之一。至于其他的士兵,由章楶交给唐宁的,皆是按照之前镇江军训练强度的二分之一进行训练。 所有接受训练的士兵皆是叫苦不迭——这帮人平时的训练也就是挥一挥刀子,射一射靶子,让他们跑步、俯卧撑,这跟要他们的命,已经没啥区别了…… 第二十八章 放火烧山 绍圣五年的年初,西夏人终于坐不住了。一年时间的休养生息,让他们再一次产生了夺回石门口一带控制权的念头。 于是在二月,西夏统军嵬名阿埋和监军妹勒都逋以放牧为名,深入宋境。 此时折可适还在戴罪立功的阶段当中,遇到西夏人进行军事行动,自然喜不自胜。一早就侦察到了夏军驻扎在天都山的他,选择在半夜出兵攻击。 他兵分两路,一路是由副将杨惟忠率领的步兵,径直杀向敌营,另一路则是由折可适率领的骑兵。 深更半夜正是睡觉的时候,两路夹击之下,夏军迷迷糊糊的也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人刚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一个宋军士兵对他说:“你醒啦,你被俘虏啦!” “……” 这一次夜间突袭大获全胜,没有弄出多少动静的情况下,就俘虏了三千夏军。 同时更重要的,是折可适占领了天都山。 天都山一直被西夏人称作是唱歌作乐之地,李元昊甚至在这个地方建立过宫苑。而且这个地方又正位于熙河与秦凤路的交界处,天都山对于宋军来说,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章楶建立平夏城与灵平寨,目的就是为了天都山。他想要稳扎稳打,逐步将天都山蚕食到手,然而惊喜总是来得让人防不胜防。 得到折可适的消息之后,章楶便立刻命人带着筑城材料,到天都山山脚下建造天都砦。 唐宁的镇江军,肩负着护送的任务。 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在收到天都山被占领的情况之后,又气又惊。两人本想偷个鸡,把天都山的军队带走到宋朝境内劫掠,却没成想,宋军里面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天都山是万万不能丢掉的,这里不仅是唱歌作乐之地,更是抵御宋军的天然屏障。一旦此处被丢掉,宋人的秦凤路,熙河路,泾原路这三路兵将合兵就会变得非常容易。 失去了人多打人少的优势之后,西夏人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宋人。 于是俩人一合计,赶忙调头杀向天都山。 这一次俩人没有带多少兵马,比起上次五十万的夸张之数来说,这一次他们只带了八万人而已。 本来俩人想的就是去打打秋风,顺便他们俩也是前不久才想出对付火药的办法,因此特地前来一试。 但现在看来,秋风是打不成了。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便立刻转头往天都山前进。 却不想,此番行径,正落入折可适的算计之中。 之前如果是唐宁没来,折可适率领他的部下指挥在天都山上坚守不动。 但唐宁带着一万多镇江军士兵来了,就大不相同了。 折可适请求唐宁埋伏在前来天都山的必经之路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天都山对于西夏人来说太重要了。 妹勒都逋与嵬名阿埋这两个人,必会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然后再休整一天,第二天再开始进攻。 所以折可适就想要趁夏军赶路疲敝之时,埋伏于道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宁觉得折可适肯定是比自己更厉害,于是便点头答应。 折可适带领镇江军将士前往埋伏地点,随后静待夏军前来。 天都山以北二十里处有一座山谷,其中有一条小径,是通往天都山的近路。走这条路,半天的时间就能够抵达天都山。 而若是不走,那就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来绕行。 一般来说,西夏将领就是个傻子他也不会带领大军走这种极易中伏的地方。 但很不幸的是他们需要赶时间,一路上夏军连前进都是在慢跑。妹勒都逋只能赌一把,赌拿下天都山的宋军没有这么大胆子跑到二十里之外埋伏他们。 斥候撒网一般撒出去,还没等他们回来,夏军便已经抵达峡谷入口了。 此时天色渐黑,再不赶快前往天都山,天都山失守的消息说不定就要传入梁后的耳朵里。到那时自己面对的可不仅仅是罢官夺爵,丢掉天都山的罪过,自己承担不起。 牙一咬,心一横,妹勒都逋与嵬名阿埋一合计,也没等斥候回来,就径直走入了峡谷之中。 同时他们传令部队,一定要迅速通过,不能耽误,就算要休息,也要穿过这条峡谷再休息。 夏军加紧步伐,而山谷左右两侧的密林深处,十几匹无主的西夏战马落到了宋军手里。 折可适趴在山坡后面,只露出半个眼睛,他看着跑步前进的夏军中军抵达他面前之后,就点燃一个火药包丢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好似一个讯号一般。 霎时间,西夏人的四面八方都齐唰唰射出来蝗虫一般的箭矢。 不过他们算是幸运的,镇江军与折可适所部,剩下的火药不多了。所以火药的爆炸只是零零散散,并不如先前一般密集。 “有埋伏!有埋伏!”嵬名阿埋声嘶力竭的大吼,妹勒都逋想掐死这个混蛋,这不是废话吗?人都死了几百个了。 不过经历过先前火药攻势的妹勒都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宋军使用会爆炸的武器频率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于是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宋军手中没有多少那种武器了? 妹勒都逋越想越有可能,于是他让传令官把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所有士兵开始向两侧进攻,宋军没有雷引了。 西夏士兵最怕的就是宋军使用的雷引,否则野战他们根本不把宋军放在眼里。 一听将军说宋军没有雷引了,军心涣散的他们一下子就来了斗志。虽然赶了几个时辰的路让他们有些疲惫,但他们还是嗷嗷怪叫着杀向了小径两旁的密林之中。 宋军虽然没有多少火药了,但燃烧弹这种东西还是有的。 夏军开始冲锋的时候,宋军就把手里的燃烧弹一股脑扔了出去。 二月份的陕西,并未有嫩芽吐出新绿。此时的天气,还是稍微有些寒冷。漫山遍野都是枯枝干柴,一遇到火,瞬间就烧了起来。 没过多久,这片山谷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唐宁带着一些士兵在远离交战地点的出口处等待,看到谷中黑烟滚滚升起,不由得汗如雨下。 折可适根本就没想到火势会蔓延的如此之快,一阵怪风吹过来,还把火烧到了他所在的方向。 眼见这一仗打不下去了,折可适就赶忙下令撤退。于是宋军一路敲锣打鼓的狼狈逃窜,而妹勒都逋与嵬名阿吴也不肯坐以待毙。 带着士兵们朝着火势较小的方向冲了出去。 陷身火海的宋军与夏军,他们的惨叫声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清晰可闻。风把黑烟吹往唐宁所在的方向,燃烧的味道唐宁的心中忐忑不安。 看这火势,宋军也被波及是在所难免,现在只能期待伤亡尽量小一些,还有这片森林可不要被这一把火给烧个精光。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折可适和先前去埋伏的将士们灰头土脸的从山谷中跑了出来。 “妹勒都逋他们不会来了,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折可适看到唐宁之后,就连声说道:“咱们也快走,今日风向很怪,是朝着咱们这边刮的。” 唐宁心说那黑烟都把我熏到了,可不就是朝着这边刮的? 于是两人带着部下落荒而逃,一路逃到了天都山。 这一把火从两军交战时的黄昏,一直烧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渐渐有减弱的趋势。整个山谷地带,亮如白昼。从中升起的滚滚黑烟,遮云蔽月。 这番景象,即便是身在二十里之外的天都山,也能够看的一清二楚…… 第二十九章 好无聊啊 在西方部分地区,火焰代表的是净化。可净化过后,留下来的并不是美好的东西,而是一片宛如地狱的景象。 树木被烧成黑炭,空气中充满了让人难以呼吸的味道。逃跑时遗落在地上的东西,有不少都被烧的化掉了。 这片山谷在一夜之间,化为焦炭。 西夏人是伤感的,唱歌作乐之地被宋人夺走了,连带着这片能够给予他们资源的山谷,也被付之一炬。 牧民们唱着哀婉的歌谣,来控诉宋军的暴行。 很快,西夏就派遣使团前往汴梁,谴责宋军的行为。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打仗归打仗,但总要有一个底线。就像后世的大国对峙一样,核武器是最后的底线,谁都不愿意去触碰这个东西。 上一次晋文公烧掉整个山谷烧出了寒食节,这一次唐宁跟折可适却遭到了朝廷大臣们的口诛笔伐。 本来看唐宁不爽的人就很多,之前唐宁那番话说完,后面虽然没什么动静了,但不代表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拜黄河泛滥所赐,宋人对于环保问题也十分的看重。因此赵煦这几天的朝会,基本上都是在听大臣们骂唐宁野蛮,说唐宁不配当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 这里面有百分之十的人是真的对山谷被烧毁而痛心疾首,另外百分之四十的人就为了报复唐宁,图个嘴快。另外百分之四十,无一不是在惦记着这个指挥使的位子。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多半都是或多或少跟唐宁有点关系,所以就闭上嘴巴一句话不说的。 赵煦年纪虽小,但早年在高太后的压制之下,勤学苦读,又冷眼旁观数年,早就对这些人的心态了若指掌。 了解归了解,满朝文武的愤怒总要平息一下。于是赵煦只能下诏,罚了唐宁三年的俸禄,还罚了不少钱,又削了一级官。 这不痛不痒的处罚,满朝文武却都接受了。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赵煦是要保唐宁的。 处罚唐宁已经是给大家面子了,再蹬鼻子上脸,就有些过分了。 不过此举也让众文武对唐宁的不满加深——凭什么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能够得到官家如此的青睐? 这一切唐宁自然不知道,他正在头疼清理战场的问题。 陷身火海的人都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分不出是宋军还是夏军。而木制的狗牌,在火焰面前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只能靠着各营统计失踪人数来确定。 箭矢又回收不了了,不过还能捡到些兵器与铠甲。把这些融了,也能打造一些箭矢出来。 折可适这一次本来是立了大功,但放火烧山的罪过也不小。章楶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功过相抵,折可适继续给章楶打工。 天都山一战,以及赵煦的消极态度让西夏人无比的愤怒。 六月初,枢密院收到环庆路关于西夏人大举动员的报吿。在彻夜的讨论后,曾布衷吿章惇下令前线戒备。 六月中旬,赵煦改年号为元符。至此,赵煦对于西夏用兵的强硬态度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了,朝中反战派的大臣们也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为攻取西夏出谋划策。 之后不久,西夏拜托回鶄使节团转达和平意愿,但赵煦考虑到自己并不清楚党项人的真正打算,所以对外交手段能否起到作用,赵煦并未寄予厚望。 章楶得知此事之后,坐在书房里面一夜未睡。最终他判断,如果西夏要用兵,目标除了平夏城之外,没有别处。 平夏城是泾原路规模最大的城池,一旦平夏城告破,其余诸寨堡的抵抗,便会相继土崩瓦解。 郭成是章楶手下的一名副将,章楶对他的赞许,不亚于折可适。而且郭成有一个特点,他用兵极稳,擅于防御战。 所以章楶把擅长防守的郭成与奇策百出的折可适都调往平夏城,以防备西夏大举进攻。 同时根据他的判断,夏军的战略目标,大概率会是摧毁平夏城一带的宋军寨堡,并夺取天都山。 于是他命令,唐宁所部,继续驻守天都山阴的天都砦。 调令一出,整个泾原路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唐宁趁着太平的时候,给家里去了一封信,告诉家人自己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初冬,平夏城的斥候抓到了一名党项逃兵,据此人所说,一支为数多达一百五十万的西夏军队,在天都山以北安营,距离没烟峡宋军堡寨仅五十里。 这话章楶一百五十万个不信,自己抓到的这个逃兵多半是跑来吓唬人的。一百五十万?西夏人就不担心自己会被河东路掏屁股么? 不过章楶还是将这份报告原原本本的呈了上去,泾原路迟迟未能得到援兵,章楶想用这件事来给枢密院施加点压力。 果不其然,这份报告往上一发,环庆路派出三千骑兵,七千步兵,由种朴带队,星夜兼程赶过来了,秦凤路也由刘法带着数量相等的部队前来支援。 十二月中旬,年末,斥候回报西夏那支一百五十万的军队沿着泾原路边界推进超过十天,目的地尚不明确。 正当枢密院讨论西夏人是否有突然转换攻击目标的可能性时,西夏军队向平夏城展开空前猛烈的攻势。 六路统军嵬名阿埋负责包围平夏城,西寿监军司妹勒都逋率领拦截部队对付可能会到来的宋军援军。 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这对难兄难弟在天都山兵败之后回到西夏朝堂,被骂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八万士兵,三万余葬身火海,而且还丢了天都山。 不过小梁后这几年来也有所成长,她只是罚了两人的俸禄,却没有削去两人的官职。这次平夏城之战,依旧对二人加以重用,使二人感激涕零。 嵬名阿埋甚至说自己要是拿不下平夏城,就当场自裁。 这俩人别看在唐宁跟折可适手里总是吃亏,但蕃将李阿雅布还未投诚宋廷之时,他的羌人联合部落被这俩人打的落花流水。 据他所说,两人是极度勇悍精明。 章楶对此表示同意,轻敌的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在此二人的指挥之下,西夏军队同时包围六座新近建成的宋军堡寨,四座在平夏城附近,其余两座在没烟峡,而且还保持着对于平夏城的猛烈攻势。 由于新一批的补给在此之前到达,火药,燃烧弹,箭矢等物,平夏城一点都不缺。 第一天下来,西夏人无功而返,不过伤亡也不算惨重。他们已经掌握了对付火药的办法,趴在地上缩在盾后,这样一来,只要离得不是很近,就不会被炸或震死。 宋军也并非是一味的防守,六年前,由章楶提出的弹性防御战略被枢密院采用。 当西夏人开始进攻平夏城时,陕西前沿守军的左右翼立刻做出反应。 河东路派遣三万将士深入西夏进行反击,熙河路副经略使王愍则率两万余人,攻击西夏的卓罗监军司和右厢监军司,共杀死三千七百名西夏士兵,俘获牛羊三万九千余头。 同时,王愍还烧毁了方圆八百里以内的西夏农舍与粮仓,此举对西夏人的补给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平夏城之围第二日,夏军动用楼车,来掩护挖掘地道进入城内的夏军士兵。 宋军艰苦防守至深夜,两万余前沿宋军,一日战死近千人。 三更天,折可适亲自带着二十人,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从小门溜了出去,携带火药,欲图炸毁夏军楼车。 但此举并未成功,折可适等人被一支值夜的西夏巡逻队发现。西夏人很快派遣骑兵追击,折可适为了拦截西夏骑兵,逃跑时将火药包扔到身后,却幸运的炸毁了一座地道。 西夏人大怒,发动全军进行夜战,却在宋军的弩箭之下不得不选择撤退。 与此同时,身处天都山的唐宁…… “好无聊啊。”神潜,方永甚至是程羊等一众高级将领,目光灼灼的盯着唐宁:“贼兵不来攻打天都山,要不咱们派兵去攻打他们吧!” “……” 第三十章 官渡之战plus? 平夏城或许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但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天都山的丢失,以及后续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在天都山遭遇的失败,也是导火索之一。 但令唐宁万万没想到的是,平夏城打的热火朝天,天都山这边竟然静悄悄的连人影都不见。 于是乎,唐宁就召集部下开了个会。发动群众一起思考,肯定要比自己一个人闷头想,考虑的方面更多一些。 最后还是张景明的答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战前,章楶发下的通报宣称西夏有一百五十万的军队,但这里面大概率是有水分的。唐宁想着其中五十万估计都是水分,百万之众,倒是很有可能。 而张景明关于目前状况的猜测便是,西夏人根本就没有一百万的军队,否则他们大可派遣十万人来攻打天都山,夺回他们的唱歌作乐之地。 天都山没有遇到敌人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已经分不出人手再来攻打这里了。 这个猜测越想越令人相信,所以才有了神潜等人‘逼宫’一事的发生。 与其固守天都砦跟空气作斗争,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帮助平夏城缓解一下压力。就算不能帮着平夏城缓解压力,至少也要去掏一把妹勒都逋的屁股,让他的注意力不要完全放在其余的援军身上。 程羊对此表示赞同,神潜,方永,齐复,杨应正,朱勔,以及其余几个酱油军官对此都表示赞成,甚至连裴仙童这个凑热闹的也举起了手。 但唐宁思虑良久,还是把这个提案给否了。 当初吕蒙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说。唐宁在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场战役,跟在种朴,折可适等名将身边,也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唐宁得知自己要率军守在天都砦的时候,还通宵研究过当初章楶的奏折。 章楶的‘战兵在外,守军乃敢坚壁’一说,就是整个陕西地区,宋军所采用的弹性防守战略。 “所以说,平夏城里面的士兵之所以能够坚守,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会有援军到来。 而我们镇江军也就只有一万多人,跑去跟人家几十万的大军硬碰硬,打赢了,也只是一场小胜,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 打输了后果就更严重了,贼兵把咱们几个的首级挂在旗子上给平夏城的弟兄们一看,那他们得知援军被打败后,岂不是要军心涣散? 更不要提城内的守将是郭将军和折将军,有这俩人在,平夏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唐宁看着神色不满的众人,耐心的解释道。 一番话说出来,神潜诸人也觉得言之有理。可他们又不甘心跟空气对峙,于是齐复充当急先锋,张口便说道:“那咱们也不能在这干呆着吧?” “就是啊,弟兄们正在作战,咱们在这里坐着看,是不是有些太不地道了?” “没错,老夫虽然同意你的说法,但是老夫也认为,咱们不能在这里观战,总要做些什么的。” 唐宁闻言,便拧起眉头,看着平铺在一张桌案上的地图。 裴仙童伸出手捅了捅唐宁道:“大家都等着呢,别装没听见呀!” “你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凶什么凶嘛……” 唐宁在思考,其余众人便纷纷闭上嘴巴,看着唐宁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 “斥候呢?咱们的斥候队长呢?” “他不在,他在外面观察敌军的动向,不过斥候的情报属下都有掌握。”方腊站出来说道。 唐宁瞅了他一眼,便问道:“贼兵的粮草补给线在何处?” 方腊思考了一下,便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两下道:“贼兵的粮草补给线路不止一条,根据斥候的探查,在咱们天都山另一侧的临羌寨,和萧关这两个地方,近几日来有大规模的车队通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唐宁看着地图陷入了思考。 在天都山东侧,临羌寨最近。而此寨北方,是绥戎堡。东北方向,便是萧关。这三个地点的位置算是不近不远。 临羌寨因为尚未修建完毕就收到了西夏人大举入侵的消息,守军便撤回了后方的平夏城,此地是一座空寨,西夏人进入泾原路后,很快就把这个地方给占领了。 而且他们也正好牵制着天都山的镇江军。 唐宁想要摧毁整个泾原路西夏军队的后勤补给,就需要像官渡之战中的曹操一样,直取乌巢。 对于夏军来说,他们的乌巢大概就是萧关以北二百多里以外韦州鸣沙县了。 想到此,唐宁便打定了主意。当即便吩咐下去,召集斥候回来,准备一天之后夜袭临羌寨,随后攻打萧关,在这之后,直奔鸣沙县。 唐宁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实施,并不是其余诸将赞同他的想法,而是大家都不想就这么在这里干瞪眼。 不过齐复还是提出了疑问:“那咱们要是这么干了,天都砦怎么办?” “天都砦不留一兵一卒,能够带走的粮草辎重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就今日夜里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这种小事不要问我,动动脑子想一想成不成?我还想让你当营指挥使呢,看你现在的本事,你也就当一辈子的亲军统领了。”唐宁对齐复总是丢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十分不爽。 齐复咧着嘴巴傻笑道:“我还乐意给姐夫你当一辈子的亲军统领呢,营指挥使什么的,我才不稀罕。 还是给你当亲军统领更舒服,管束手下有副统领,我只负责你的安危就成了。” 唐宁无奈的叹了口气,林威替唐宁把没能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朽木不可雕也!” 这一夜天都砦里面的宋军都十分忙碌,大家一晚上都没睡觉,第二天早上斥候归来,其余的将士们也忙活完了,这才抓紧时间睡了一觉。 一直睡到第二天黄昏,唐宁才下令把将士们唤醒。吃了一顿饭之后,便将斥候派遣到临羌寨附近打探情况,步兵在后面缓慢推进,要求是在二更天时抵达临羌寨十六里之外的小树林。 距离本就不远,缓慢推进不容易暴露目标——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有一座天都山要翻过去。 斥候的消息不断回传到唐宁的手里,看样子正好有新的补给抵达了临羌寨。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二更天的时候,新的补给都要送到平夏城外夏军的手里了。 不过这正合唐宁心意,运送粮草补给,是要派出人手的。趁着防守空虚之时,正好一鼓作气将临羌寨拿下。 时至深夜,二更时分,镇江军已经在这片小树林里等了半个时辰了。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镇江军开始朝着临羌寨推进。 不过非常的不幸,寨墙上巡逻的西夏士兵还是发现了镇江军的踪迹。 这下没办法,还有六里地的距离,只能让士兵们举着盾牌慢跑前进了。 但临羌寨的夏军似乎人数不是很多,城墙上射出来的火箭并不多。之前遇到的远程攻击,都是一轮接一轮的齐射毫不停歇,盾牌每时每刻都在咚咚作响。 然而这一次,每一轮中间都有一段时间的空档,足以说明临羌寨守军人数不足这个尴尬的问题。 至此镇江军再无犹豫,二里地便展开了冲锋。 临羌寨本就没有建造完毕,西夏人占领之后,也只当它是一个中转站,并未多加巩固。因此寨墙一触即倒,临羌寨的东侧甚至根本就没有寨墙,只有一排木栅栏。 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临羌寨,捉了一百多个老弱病残作为俘虏,缴获牛羊一千多只,还有一些粮草。 唐宁询问俘虏后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就压着他们,朝着萧关的方向行去…… 第三十一章 知我者 包围平夏城的战役进行到了第四天,今年陕西的冬天,冷的让人抓狂。 不过在平夏城的西夏人和宋人却不这么认为,城墙下面熊熊燃烧的火焰,甚至让城墙上的守军额头冒汗。 经过了三个夜晚,郭成和折可适就在这三个夜晚用强弩和弓箭射杀西夏人。 战果虽然不多,却也算有所收获。西夏人被撩拨的怒意难平,白天攻城的时候就格外卖力。 折可适把一根长矛插进了从地道里钻出来的西夏士兵身上,随后就有宋军在周围七手八脚的将那个被扎的透心凉的西夏士兵拽出来,丢到一边的尸体堆上面。 随后,折可适又来到另外一个地道口,又用长矛插死一个西夏士兵。 打地鼠的游戏,从来都十分令人着迷。 而西夏人在送人头这方面,也非常的乐此不疲。 正面攻势没有取得优势的情况下,再派士兵从地道中杀进来,不就是来送菜的么?嵬名阿埋这个人,名不副实啊。 折可适带着一千人的部队在城中兜兜转转,找寻西夏人挖掘的地道。郭成便率领其余的人在城墙上防御西夏人的攻势,并作出反击。 这一仗双方打得都十分坚决,西夏人摧毁平夏城的欲望极度的强烈,而郭成与折可适自然也不想死在西夏人手里。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第四日白天的战斗结束了。 夜晚来临之时,郭成与折可适两人坐在城头,一边就着白水啃大饼,一边观察着夏军大营中的动静。 “老郭啊,仗打了几天了?”折可适喝了口水,把口中的干饼顺下去后,轻声问道。 郭成抓着饼,却没怎么吃。折可适问他,他便回答道:“四天了……熬过这个晚上,就是第五天了。” 折可适摇摇头道:“看来这几天真是给我打的头都晕了,我还以为今天是第六天了。” 郭成想笑,但他却笑不出来。扯扯嘴角道:“要是第六天的话,弟兄们要比现在还少。” 折可适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夏军大营,稀稀疏疏的人声不断从那个方向传来。他吃掉最后一口饼,一边嚼,一边从身边一个士兵手中拿过弓箭。 “好弓!”折可适试着拉了一下弓弦,随后便赞了一声。瞅瞅那守城的士兵,双手缠着染上血色的布条,就问道:“射了多少发了?” “五百七十二发。”小兵有些腼腆的回答。 “好手!”折可适再次赞了一声,随后从那小兵身后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弓弦上。 深吸一口气,挽弓欲射。 “三石?”折可适问道。 “属下这把弓是家父所传,乃是六石强弓……” 话音未落,便见到折可适猛地将弓弦完全拉开。上下两侧弓臂,甚至都有些弯曲。 那小兵惊讶的说不出话,他只见过父亲有这么大的力气。 随后折可适对着夏军大营便射出一箭,弓弦弹回远处,嗡鸣作响。而夏军大营之中,也有一个被折可适盯了很久的家伙应声而倒。 那小兵立刻大喊:“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其余宋军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但他们也还是跟着喊道:“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宋军这边在喊威武,但夏军嘴里可就在骂人了。这几天夜里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宋人的弩箭似乎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使。 四天下来,八牛弩、虎蹲炮从早到晚都不带停的,天知道他们到底储备了多少八牛弩弩箭和石料。 西夏人已经把驻地后撤了五里,还在大营前方摆了一大片的盾牌,但宋人的弓箭还是能够伤害到他们。 一个铁鹞子背着盾牌,双臂举着两个盾从夏军大营里面冲了出来,跑到城下就扯开嗓门大喊。 折可适挑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扭头问向身边的随从道:“他说什么?” 那随从是懂党项话的,便给折可适翻译。 其实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大意无非是说宋人都是乌龟,只会缩在龟壳里面不出来。 折可适乐了,他让那翻译回话,说当乌龟有什么不好,乌龟还长寿呢,哪像你们这帮党项秃驴,一个个跳得欢,死的也快。 那铁鹞子气的是七窍生烟,恨不能纵身一跃来到城墙之上,掐死跟他对话的混蛋。 郭成瞅瞅折可适,笑着摇了摇头道:“可适,你现在跟以前真是大有不同啊。这番话,我怎么想都不像是能够从你嘴里出来的话。” 折可适哈哈大笑道:“还不是跟唐宁那小子在一起时间久了,被他给污染了。” “唐宁?”郭成疑惑道:“就是那个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 “对,就是那小子。有机会,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那小子真是个妙人,年纪不大,却十分通晓人情世故,说话又有趣,而且经常能够蹦出一两句精辟入里的名言出来。 不过他要是气人也能把人气的半死,他镇江军里边那个监军,被他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哈哈……” 郭成笑着点头道:“能被你如此推崇之人,必定不是凡夫俗子。若有机会,记得为我引荐一番,让我也见识见识。 这镇江军啊,我是只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却还从来都没见过呢。” 折可适笑道:“放心吧,你见到了,绝对不会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那翻译却跟铁鹞子骂起来了。俩人叽里咕噜的对喷了半天,最终还是一边的小兵看不下去,抬手射了一箭。 那铁鹞子差点被这一箭射进头盔的缝隙里,吓得策马扭头便跑,引得背后平夏城上的宋军一阵猖狂大笑。 折可适瞅着那铁鹞子的背影摇了摇头,把长弓交还给那个小兵,随后就坐回自己的垫子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久久不语。 郭成也半晌不说话,最终还是折可适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郭,你用兵本领,在我之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 “我最担心的?”郭成愣了一下,随后他沉吟片刻,回答道:“如果你是指这场战事,那么我最担心的,应当是援军来的太快。” 折可适惊喜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郭成点头:“这是事实。 你看,如今我军依托城池,在四日之内斩获贼兵数万。而我军伤亡,不过两千八百人。因此我军士气旺盛,非贼兵所能敌。 若援军赶来,解围平夏城,则其余寨堡的损失必不可免。若援军不来,只在外围做牵制,我军便可以依托平夏城吃掉更多的贼兵,使其兵力紧张,缓解其余寨堡的压力。 如此一来,我军必胜,贼兵必败。” 折可适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等郭成说完,他就直接搂着郭成的肩膀道:“知我者郭公也!” 与此同时,种朴已经率援军抵达了泾原路。得知平夏城已经被围四日,种朴部下的一名军官,郭成的义兄郭祖德心忧如焚。 加之局势尚不明朗,平夏城对于他们来说,处境无疑是危急存亡。 因此郭祖德提议不惜一切代价,解围平夏城。副都部署王恩和将官姚雄、姚古都举双手双脚赞成,但种朴却断然拒绝。 面对郭祖德那张被气的比血还红的脸,种朴耐心的解释道:“将士们以一座孤城对抗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敌人,能够让他们坚定信念的,就是我们这些援兵。 现在我们兵力处于劣势,妹勒都逋正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即便战胜,也未必能够解掉平夏城之围。 若不幸战败,贼兵将我等尸骸示与城中士卒,他们的信念不就荡然无存了吗?届时谁来防守平夏城呢? 况且有郭将军在平夏城里面,平夏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第三十二章 不幸中的万幸 在萧关的战斗艰难无比,因为镇江军正巧碰到了护送补给抵达的西夏军队。 这样大规模的战役,尤其是深入敌境,西夏人不敢像在己方境内那般用老弱病残来押送粮草。 随着粮草一起抵达萧关的是一千名铁鹞子,和两千泼喜军。 镇江军中骑兵很少,算上斥候,才只有一千骑兵。泼喜军这种步兵噩梦般的存在,对于镇江军来说的确是个难缠的敌人。 架设在骆驼背上的小型投石机,将一块又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投向镇江军冲锋的军阵之中。 一旦镇江军使用松散阵型来规避石弹的伤害,铁鹞子又要冲进来分割战场。要不是靠着大量的火药和燃烧弹让西夏人的坐骑惊慌失措,镇江军就要在萧关被人家吃干抹净了。 此战镇江军伤亡人数差不多在三千左右,是镇江军自成军一来受挫最重的一次。 其余一万五千多人,也差不多十个人里能找出来两三个好人,其他的人基本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 就连唐宁也被一根流矢射中了肩头,裴仙童给唐宁上药的时候,看到了唐宁左肩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不由惊呼一声。 “你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差不多几年前的事情了。”唐宁扭头看着那块伤疤,语气十分柔和的说道。 一看到这道疤他就想起当初比驴还要倔的齐献瑜,那女人自打从滁州带着唐瑜回家之后,就乖巧的不像话,让唐宁极度的有成就感。 “怎么弄的?看样子是被人用刀子近身砍在上面了……哎呀,差一点这条胳膊都要不得了,狗官,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还会给人近身的吗?”裴仙童阴阳怪气的说道。 唐宁皱起眉头回答道:“你要是想骂我就直说,反正你也没少骂。” “哼,我才懒得骂你。”裴仙童说完这句话,就把药膏涂抹在唐宁的肩头的箭伤处:“你就偷着乐吧,这根箭没有涂着毒药,我去取药时看见其他被涂着毒药的箭射到的士兵已经毒发身亡了。” 听到裴仙童如此说,唐宁也有些庆幸。于是他便连连点头道:“是啊,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药膏有些凉,或许还有消毒的作用。敷在伤口上时,便疼的唐宁浑身一个激灵。裴仙童撇撇嘴,把唐宁的伤口包扎好,便用铜盆里林威刚换的水洗了洗手,之后就自己走出去了。 裴仙童走后,林威满怀歉意的对唐宁道:“大人,是属下失职,让大人受了伤……” 唐宁回想起那根角度刁钻的箭矢从人头的缝隙间射进来,就苦笑一声道:“不怪你,这怎么能怪到你呢? 要怪也是怪我太倒霉了,我前面好几千人,那根箭一个人都没射到,独独奔着我来,还正巧射在吞肩兽跟肩甲的缝隙之中……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概率有多小?” 林威摇头。 “我也不知道,总之很小就对了。” “……” 因为萧关的守军仗着自己有铁鹞子和泼喜军,将战斗的地点选在了关外。结果这一战居然战败了,泼喜军和铁鹞子大部分都成为了镇江军的俘虏,关内守备空虚无比。 之后憋着一肚子火的镇江军将士直接把二十多架虎蹲炮和从泼喜军手里缴获的旋风炮往关隘前边一摆,噼里啪啦的就把整个关隘轰成一片残垣断壁的景象。 杀入关内,却发现守军大都是些老弱病残。神潜这个人,到底是心慈手软了一些。他能够对自己狠,但他做不到对老头和小孩狠。 结果他的屁股就被一个小孩拿木矛捅了一下,于是城中守军全部被镇江军处决,无一幸免。包括在处决守军时发生暴动的俘虏,愤怒的镇江军也把他们一起给干掉了。 战争往往是如此残酷,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更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绝不是一句空话。 在这之后,宋军开始审问捉来的俘虏,得到的答案也的确是这些补给都是从韦州鸣沙县发出来的。 就在唐宁准备休整后继续进军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镇江军的行动不可能不会暴露,尤其是粮草补给这么重要的事情,发生问题,西夏人定会有所察觉。 负责后勤工作的统军仁多保忠忽然发现一支从绥戎堡出发的补给迟到了整整一天,于是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西夏号称出动百万雄师,实际上他们的人数只有三十多万。不过因为有攻城作战的准备,因此另外又动员了二十万的民夫,总计是五十万人。 五十万人的人吃马嚼,开销数目巨大。五条补给路线运送的物资,也只是顾上了那些民夫而已。 战兵出动之时,携带了总共能够吃一个月的口粮和牛羊。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还有差不多九天的时间才能吃完。 在这个时间段,后方的补给就尤为重要。 迟到一天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也就是饿肚子饿一顿而已,但往大了说,那很有可能就是补给路线被宋军切断了。 于是仁多保忠当即便命令部将率三千骑兵前去绥戎堡探查。 绥戎堡原本是宋军的领地,属于和临羌寨同期建造的寨堡之一。只不过绥戎堡建起来的比临羌寨要早几日,但守军还未进驻,就已经被西夏人攻占了。 这一次唐宁想要切断西夏军队的补给,首先绥戎堡是必须拔掉的。因此在攻打萧关之前,绥戎堡里面的西夏军队,和粮草都被唐宁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三千西夏骑兵抵达绥戎堡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焦黑,于是他一面派人回去禀报仁多保忠,另一面自己开始追击镇江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镇江军夺回了萧关。面对着兵临城下的三千西夏精骑,唐宁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本来他是想要直接杀到鸣沙县,像曹操在乌巢放火那般,也放一把大火,把西夏人运送到鸣沙县的粮草全部烧毁。 但是面前出现的这些骑兵让唐宁觉得就固守萧关来阻断鸣沙县的补给,以及牵制部分西夏兵力的办法也不错。 于是他便打定主意,一面派人监视骑兵的动向,一面命人收集材料,修复破损的萧关。 副将传达的消息进入了仁多保忠的耳朵,仁多保忠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梁太后。 梁太后这番御驾亲征,是带着西夏幼主李乾顺一起来的。这就是一次赌上国运的战斗,打赢了,什么都好说,打输了,那可就要倒大霉了。 且不说对士气的影响,将来李乾顺成年之后,心中也会一直有对这次战争的阴影。 瞅了瞅端坐在一边,小大人一样的李乾顺。梁太后叹了口气道:“我们还能动员多少兵力?” “除开包围宋狗城池的士兵,和拦截援军的部队之外,能够动用的兵力不多。不过五万人左右,总是有的,可遣他们去夺回萧关,恢复补给运送的路线。”仁多保忠拱手答道。 “那就去做。”梁太后点了点头。 于是仁多保忠便领命退了出去。 仁多保忠一走,帐内就只剩下梁太后和李乾顺了。侍女们刚要进来,就被梁太后又赶了出去。 帐内再无他人,李乾顺就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再正襟危坐,笑嘻嘻的看着梁太后道:“母后,外面打的怎么样了?” 梁太后心说小兔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娘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不过这话她肯定不会说出来,如果连皇帝都没有获胜的信心,那么将士们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她笑着说道:“有你这个皇帝坐镇,战事自然顺利的紧。只是宋狗不知好歹,负隅顽抗,一时半会儿,这城池还攻不下来。 所以啊,吾儿不必心急,待过几日,此城自可取下!” “……” 第三十三章 不起眼的小事 任凭西北的宋军跟夏军脑浆子都打出来了,东京城还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象。西北的战事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该唱唱,该吃吃,该玩乐的依旧在玩乐,该享受的也还是在享受。 这番景象让刚从西北回来的陶富贵说不出话,西北的空气中总是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而东京城的空气,却有着腐烂的味道。 妻子和女儿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头一次来到东京城,俩人一人占着马车的一边窗子,朝外面探头探脑。 陶富贵来过东京,但也只是一次而已。这一次他拖家带口的过来,是因为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好工作。 进了外城之后,陶富贵按照老板的嘱咐,来到了左近的一家茶馆。 茶馆里面,有个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喝茶。 冬天的天气寒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桌面上会摆着一柄折扇。但陶富贵看到折扇之后,却径直走了过去。 “您便是陶富贵,陶掌柜?”那年轻人看到陶富贵之后,便笑着问道。 陶富贵点头,嘿嘿笑道:“没错没错,某家正是陶富贵,敢问阁下可是唐府中人?” 年轻人大大方方的点头道:“是的,家主来信,说您会带着家人入府,于是在下便在此等您。 之前您在路上收到的信,就是在下写的。” 陶富贵恍然大悟,立刻起身拱手道:“原来是阁下,敢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关,单名一个泽字。”年轻人也站起身来,拱手笑答:“如今正在唐府做见习管家。” “见习管家?”陶富贵愣了一下,随后挠挠头道:“这个陶某还是头一次听说,是做什么的?” 关泽摆摆手道:“其实就是一个正在接受培训的管家而已。” 陶富贵又愣了一下,随后便开始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 他虽然样貌有些普通,但身材却很高大。看面相有些稚嫩,不像是超过二十岁的样子。之前给自己写信,信中用词都十分讲究,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更不用提还写了一手好字。 这么小的年纪,又读过书,不去考取功名做官,居然窝在唐府当管家? 陶富贵使劲的挠挠头,难不成唐府的待遇比做官都好? 正在这时,陶夫人牵着女儿进来了。看到老爹,他闺女就噘着嘴说道:“爹爹,我饿了!” 时值正午,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陶富贵还没说话,关泽就笑道:“看来陶掌柜一家还没吃东西,正巧,在下也是腹中空空。 现在府中差不多已经做好了午饭,咱们这就回去府中一同吃饭吧。” 陶富贵自然点头说好,于是关泽结了茶钱,一行人坐上马车之后,便朝内城赶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抵达了唐府。门房听到关泽的声音,就把门拉开,让关泽带人进来。 正是年末,天气十分寒冷。一开门,迎面就是一股冷风吹进来,让门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府,也就是赵煦开恩赐给唐宁的一座宅子,本身就不错。王诗带着家人入住之后,三个女人鼓鼓捣捣的又把家里装修了一番,现在只要一进门就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一行人才进来,就看到一个小不点正在地上跑。他才过去,后面又追过来一个扎着丱发的小姑娘,一边追,一边奶声奶气的道:“弟弟,不要跑了,吃饭了。” “我不吃!”前面刚跑过去的小不点大声道:“我不吃饭!” 关泽习以为常,只是面含笑意的看着。但是陶富贵一家三口却看得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就是富贵人家?孩子都是放养的? 正当他们如此想着,忽然觉得一股十分强大的气场迎面而来。 “温儿,快回来,别乱跑。”女声十分轻柔,但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陶富贵抬头望去,见是一个长相极为漂亮的女子。想了想,便知晓这定是唐指挥使的夫人了。 正要上前打招呼,就听那女子又说话了。 “你就不能让你小瑜姐省点心么?天天吃饭的时候都要从后院追你到前院,说实话你饿死我都懒得管你,你小瑜姐要是因为追你摔跤了怎么办? 你跟你那个老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良心,就不能学学你小良哥么?一天天的,从来就没让人省心过,真是气死我了。 赶紧的,别逼着我动手。才洗完手,懒得碰你这脏娃娃。” “亲娘?”陶家姑娘忍不住问了一声。 这话说完,那女子便注意到了这边。刚刚叉着腰骂完人的她,眼神不善。落在陶富贵身上的时候,连带着陶富贵都打了个哆嗦。 “有客人?哪位?”那女子这话肯定不是对陶富贵说的,所以陶富贵很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关泽便站出来道:“三夫人,这是陶掌柜,是家主来信中提到的。” “哦,原来是陶先生。”那女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随后目光四处打量,没见唐温乖乖的出来,只看到唐瑜站在一间厢房门外不停的敲门,还小声说三弟快出来。 那女子勃然大怒,蹭蹭蹭的走到门前,一把推开门,然后把里面那个一脸惊恐的小不点拎了出来。 “我不吃饭!哇啊啊!我不要吃饭!放开我!娘你放开我!”小孩子的声音本来就十分尖利,叫嚷起来也十分的凄惨,让人不忍入耳。 “臭小子把嘴闭上!让人家看笑话了都不知道!”女子一只手拎着唐温,一只手牵着唐瑜就往后院走。 待女子穿过前厅,关泽才转头对陶富贵一家三口道:“三少爷,才两岁半,聪明吧?” 不等陶富贵说话,关泽又自言自语道:“太聪明了,才两岁半呐,说话就说的这么利索,我两岁半的时候估计吃奶都吃不利索……” “……” 这下陶富贵不知道这话咋接了,陶夫人和姑娘也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过关泽也不在乎,带着三人径直到了前厅。 三夫人回到后院之后,又回来了。这一次她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吩咐家中随从摆了一桌子的饭菜,三夫人就盛情邀请几人一同吃饭。 陶家的规矩是女眷不能上桌,但唐家可不讲这个。于是老陶家一家三口这顿饭吃的浑身不自在,关泽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有问题,就是他在三夫人面前似乎还是有些放不开。 酒足饭饱就该说正事了,都吃过了饭之后,关泽就带着陶夫人和陶姑娘去两人的住处,而刘依儿则是看着陶富贵笑道:“听老爷说,陶掌柜是常年行商在外?” “是的。”说起这个,陶富贵就有些唏嘘:“早年为了赚钱,哪里都去过。辽国,党项,交趾,大理,高丽……某家甚至还跟女真人做过毛皮的生意。” 刘依儿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道:“既如此,那陶掌柜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过奖过奖。”陶富贵拱拱手,十分谦虚的说道。 “实不相瞒,我家老爷之前就已经来信,说他对您十分看好。正巧您也跟我家老爷投缘,这才有了今日能与您商谈之事。 家主想要家中多一条商路的收入,请您这位行家来,就是为了让您去走商的。女真人虽然野蛮,但出产的毛皮向来不错……不知陶掌柜您意下如何?” 陶富贵立马起身道:“既然夫人开诚布公,那陶某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前走商,陶某一直赚不到什么钱。承蒙唐指挥使青睐,给了陶某这个机会,陶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依儿心说唐宁这家伙收买人心确实是有一套,家里那么多人都被他吃的死死的。 包括自己。刘依儿在心里悄悄的补充了一句,然后便偷偷乐了一下。 随后她便收起笑容,看着陶富贵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具体事务咱们明日再详谈,今日陶掌柜还请好好歇息吧!” 第三十四章 奥义!兵不血刃! 天色从明亮变得昏暗,再变得漆黑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亮起,光明再次占据了天空之下的大地。 萧关前的西夏军队逐渐汇集,一座接一座的营帐被接连立了起来,神潜扒在城头上,皱着眉头望向夏军营帐的方向。 “还真是没完没了啊……”神潜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道。 方永点点头,一脸忧色的道:“从昨日那支骑兵来到萧关之后,就一直有小股的党项军队源源不断的到来。之前组织的突击行动,斩获寥寥,没起到什么作用。 眼下贼兵人数肯定已经超过了两万,火药快用完了,燃烧弹的数量也十分有限,除了箭矢充足和占据关隘之外,咱们再无任何优势可言……真是棘手啊……” “不能坐以待毙。”神潜皱眉想了一会儿道:“火药还有多少?”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事你得问张判尉。”方永回答道。 于是神潜就下了城头,跑到后勤大营里面去找张景明。 张景明听到神潜的问题后,就领着神潜去了一座库房。指着地面上的两个大箱子道:“除开已经分配给将士们的,我这里就剩这么些了。 一轮都不够分,剩的这点充其量也就能装备四千人,我还准备一会儿做完账就给发下去呢。” “妈的……”神潜忍不住骂了一句,这量也确实是太少了。他本来打算带着二百骑兵出城突袭,看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的中军,把火药丢进去。 若是侥幸把对方的指挥官炸伤炸死,还能够拖延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就这么点的量,别说炸中军,就是炸人家的前锋营都炸不动。 挠了挠头,神潜只好郁闷的离开了。而此时郁闷的不止他一人,唐宁也非常郁闷。 他得到的情报比神潜和方永估计的更加详细,关外如今聚集的西夏军队,至少在四万以上。这些军队本来距离萧关就不远,接到调遣之后更是立刻出发,一天之内就已经抵达了萧关之下。 看着情形,过了这个晚上,就要迎来一场大战,而军中的火药,燃烧弹都不够了。 这一仗与镇江军从前遇到过的都不一样,之前虽说艰苦了一些,但好在火药等物资还算充足,就算再强再多的敌人,只要火药用的好,一样能够击溃。 但在火药不足的情况之下,就无可避免的会发生肉搏,而这正是唐宁最担心的一个问题。 肉搏战,镇江军能是西夏军队的对手吗?况且对方的兵力还是己方的四倍,即便是固守关隘,被攻破的风险还是很大啊…… 一夜未眠,唐宁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对策。眼下的对敌之计,唯有正面决战而已。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伴随着朝阳的光芒,西夏军队声势浩大的在萧关之下列阵。 吹号角的,敲锣打鼓的西夏士兵十分卖力。举着西夏旗帜的士兵,也把旗帜在大风之中摇的甚是威武。 镇江军也不甘示弱,神潜把旗帜狠狠的插在了箭楼外面,代表镇江军人在关在的战斗意志。 开战之前,西夏人还算是谨慎。没有第一时间进行攻击,而是派人劝降。 三千骑兵徘徊附近一日,几次试探之后,差不多也探出了萧关内宋军实力。规模不会超过两万人,而且步兵是主要的组成部分。 仁多保忠坐镇后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冷眼望着萧关的城墙。 宋军中的确有很多人才,切断补给线路来牵制己方兵力,确实是一招妙棋,在前线士兵得知此事之后,也的确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可惜,这支宋军部队指挥官的表演也就到此为止了。 就算不是为了补给路线的恢复,也要为了粮草耗尽时的撤退做打算。萧关是一处战略要地,仁多保忠不会允许这个地方落入宋军手中。 “他说什么?” 唐宁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叫嚷的十分卖力的西夏士兵问道。 他身边有一个镇江军士兵,名叫康陟,是陕西本地人。十五岁那年被掳走去了西夏,十九岁的时候找到机会,带着自己的弟弟逃了出来。之后哥俩加入边军,征战十六年。 弟弟不幸身死,整个家里只剩他孤家寡人一个。 先前章楶为唐宁补充兵力的时候,他便作为其中一员被送入了镇江军。唐宁看重他会说党项话这一点,让他兼职翻译工作。 听到唐宁问,康陟便回答道:“他说贼兵统军仁多保忠率领五万大军来讨伐咱们,并且已经知道咱们城中并无多少可战之人。 他代表仁多保忠,希望咱们能够投降,不要心存侥幸,做无谓的抵抗。否则破关之时,就把咱们全部杀掉。” “你告诉他,就说他们已经被咱们包围了,该放下武器的是他们才对。” 康陟愣了一下,站在一边的裴仙童忍不住道:“什么时候的事呀?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不过虚张声势又不用交税,他们听了说不定还会分心,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真有你的啊都指挥使!”康陟冲唐宁挑了挑大拇指,然后便抻着脖子冲下面喊。 “臭狗官,就知道骗人……” “……” 眼见那西夏士兵听完康陟喊话,便哈哈大笑。之后他十分轻蔑的说道:“你们宋人还是这么喜欢说大话,方圆五十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家统军大人的耳目。 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进来,我家统军大人也会很快得知。 包围我们?这话也亏你能说得出来!真有你的啊,宋狗!” 康陟脸色十分不好看的把这话转述给唐宁,唐宁听罢,也是冷笑一声,探出头去喊道:“说话注意点啊你这个秃子! 老子本来还想着你们这帮党项秃驴要是态度好些,率领部下投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但你凭什么骂人?你知不知道你骂了老子,会让老子心里有多难受?” “啊?” “啊什么啊?说的就是你!回去告诉你家那个什么狗屁的统军,老子本来是想投降的,但是你骂了老子,老子是不可能投降的了! 而且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劝降老子?至少要把你们家的狗屁统军叫过来吧?” 那西夏士兵也能听得懂汉话,否则也不会叫他过来劝降。听罢他汗如雨下,心说好好一件事情难道被自己给搞砸了? 与此同时,后方仁多保忠骑在马上皱眉望着与唐宁互动的那个西夏士兵,对身边的随从问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结果?是战是降,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 那随从立刻策马跑到前面询问情况,随后就又跑了回来,如此这般的对仁多保忠一说。 仁多保忠心说眼前这支宋军的指挥官,确实是个人才。据调查,这个人之前是率部驻守天都山的。 能够从天都山这么重要的地方出来,袭击萧关,不仅需要胆识,还要有魄力。所以仁多保忠听他话中的意思,是自己亲自出马,他就会投降。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亲自上阵。 副官和亲从都劝说仁多保忠,说这太危险了,拦住了仁多保忠。但仁多保忠这个人,读多了孙子兵法,觉得兵不血刃才是兵家极致的奥义。 因此他强硬的要亲自出马招降敌军,亲从们拗不过他,最后只好派了十个人在他身边护卫,举着盾牌,将他牢牢的围在中间。 仁多保忠虽然不喜,却也只能接受,双方各退一步,谈判总是这样谈成的。 来到萧关下面,仁多保忠望着关隘上那个年轻人的面庞大声道:“阁下可是指挥官?我乃大白高国统军仁多保忠,听闻阁下有意与我见面,我便亲自来见阁下了!” “……” 第三十五章 奥义!卑鄙无耻! “你就是仁多保忠?” “没错,正是。” “你没骗我吧?” “为何本统军要欺骗阁下?本统军可是带着诚意而来的!” “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仁多保忠没错吧?” “哪来那么多废话,统军大人就是统军大人!”一个亲从听唐宁废话这么多,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便高声道。 “真有你的啊仁多保忠,你还真敢来啊!”唐宁冲仁多保忠挑了挑大拇指,然后道:“如果换成是别人,恐怕这个时候已经被你的诚意所打动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仁多保忠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结合唐宁方才所言,当他看到唐宁嘴角那一抹窃笑之时,才明白自己是上当了。 于是他大喊一声:“快跑!”便拨转马头向后跑去。 与此同时,唐宁在城头大手一挥道:“给我射!” 镇江军弓弩手早就等候多时了,虽然因觉得丢人而脸上有些发烫,但大家心里却都暖洋洋的。 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之下,将主为了获胜,不惜用他的名节来引诱贼兵的指挥官上当。真不愧是将主啊,太为弟兄们着想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裴仙童十分愤怒的叫道,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 一轮箭矢从萧关的城墙上飞了出来,如瓢泼大雨一般笼罩着仓皇奔逃的仁多保忠一行人。 十余个亲从都携带着半人高的大盾牌,举起来挡在头顶,咚咚咚的碰撞声便不断从盾牌上传来。 “保护统军大人!”其中一个亲从大吼一声,但一根锐利的箭矢角度刁钻的从盾牌之间的缝隙穿入,射在了他的手臂上。 吃痛之时,难免手会偏移几分。而就这几分,却要了他的命。 一根接一根的箭从他移开盾牌的地方落在了他的身上,瞬间他就变成了一个刺猬。 有了一个突破口,其余的人或多或少也都中了几根箭在身上。唯独仁多保忠被保护的死死的,箭雨对他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夏军的步兵方阵在仁多保忠突然遇袭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开始冲锋,并援护仁多保忠退下来。 最终,仁多保忠毫发无伤的回到了夏军军阵当中,从马上跳下来之后,他就破口大骂,说宋人都是臭不要脸的,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居然会相信狡猾的宋人。 他彻底的被唐宁激怒了,命令部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萧关,活捉对方的指挥官。他要让那个混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看着西夏军队潮水一般疯狂的涌上来,唐宁便知道自己无意间施展的激将法有了成效。 他本来想着是把夏军中的一位高级将领勾出来,等他放松警惕,自己就下令让弓弩手射击,这也是昨天深夜他想出来的一个战术。 失去一名高级将领,至少对敌军的士气还是有所打击的。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仁多保忠居然本人亲自出马。受宠若惊的同时,唐宁也无比的想要除掉仁多保忠。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仁多保忠的身上,即便是后面夏军中的弓箭手用箭矢攻击时,他也从垛墙的缝隙中偷偷观察。 最终没见仁多保忠落马,让他感到非常遗憾。但之后仁多保忠似乎非常愤怒,自己这笑里藏刀之计,阴差阳错之下竟变成了激将法。 不过这也不错,失去理智的一方更容易犯错。而敌人犯的错误,就是自己要牢牢抓住的良机。 仁多保忠的第一个错误就是下令军队攻城。 他原本的打算是当鸣沙县运送补给的部队抵达萧关之时,来一个两面夹击。在此之前,只是围而不攻,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兵佯攻去消磨对方的精力。最后趁其不备,在对方以为是佯攻的时候,发起攻击,从而一举拿下。 这是以逸待劳之计,无数的实例证明,在兵力没有形成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之下,用这样的办法来攻取城池是性价比最高的。 仁多保忠不是不想直接攻打,但这也是无奈之举。本身拿来打萧关的兵力就是这次出动的总兵力的六分之一,死一个人,就意味着平夏城那边少了一份胜算。 能以最小的兵力拿下萧关,为何不这么做呢? 不过他最终还是被激怒了,于是一场血战在萧关爆发。 统军受辱,下属将士自然会想着替主将讨回来。于是西夏士兵们一个个都红着眼睛杀了上来。 宋军将士也不遑多让,萧关本就是大宋的领地,凭什么这帮人搞的好像是他们的一样? 夏军搭云梯欲图攀上萧关近身肉搏,但先前没有使用的滚木礌石派上了用场。正在努力攀爬的夏军忽然觉得头顶一暗,抬头一看,一块巨大的石头就落了下来。 玛德法克的克字还没出口,就跟自己底下的人一起被砸成了肉酱。 发生在城墙上的战斗并非是最惨烈的。先前镇江军为了攻夺萧关,使用火药直接炸毁了一段城墙。而西夏军队又来得太快,修补尚未完成。 现在,这里反被西夏人利用。 之前那三千骑兵在侦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地方,于是夏军的投石车玩命的往这片区域丢石头。 在其他地段的城墙只是缺砖少瓦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彻底的摧毁了。 西夏军队鱼贯而入,而镇江军也不会无视这片薄弱区域。早早布下重兵在此防守的镇江军,与杀进来的夏军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初期战斗还算势均力敌,怎奈西夏人实在是太多了,镇江军只能且战且退,最后把这块地方彻底的放给了西夏人。 后续的夏军便从这个地方杀进了萧关内,战斗开始两个时辰,攻城战就变成了巷战。 “来啊!来啊你们这些党项孙子!来杀爷爷啊!”方永穿着步人甲,手里挥舞着一把掩月刀。 他的力气比之从前又有长进,带着武卫营的部下坚守在城中的咽喉区域内,面对着一个接一个冲上来的夏军,他一刀就是一条人命。 夏军畏惧他的勇武,一时间不敢上前,他的气势便因此提升到了极致。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舞着掩月刀杀向夏军之中。 方永到底还是莽了一些,即便有着步人甲在身,即便本领不俗,也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便陷入了苦战。 太多了,敌人太多了。砍完一个,又冒出来一个。好像眼前这些敌人,永远都杀不干净。 放眼四周,皆是贼兵,看来自己太莽撞,杀得太深,已经孤立无援了啊……方永苦笑一声,看来萧关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啊。 方永并不绝望,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了这么多,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对于战死,他早有觉悟。 “来吧,你们这帮龟孙!别以为你们人多,爷爷就怕了!”方永怒吼一声,举起掩月刀又把一个西夏士兵拦腰斩断。 就在此时,他却觉得背后被重重的锤了一下,一口老血抑制不住的从嘴里喷了出来。 “吾乃没藏将军麾下第一勇士卫慕都力!宋人,能死在我的手上,是你的荣幸!” 方永努力的转过头去,背后,一个手持板斧的魁梧男人正轻蔑的看着自己。 “去死吧!” 卫慕都力举起板斧,重重的劈了下来。 要死了。方永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叮的一声响。方永猛然睁开眼睛,一把长枪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枪尖荡开劈下来的板斧,在卫慕都力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枪身已经甩到了他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一个趔趄,而那把长枪的主人,正斗志昂扬的看着他。 夏军士兵见他背对自己,就要冲上来砍一刀。 但卫慕都力却大声道:“住手!他是我的!” 随后,卫慕都力揉了揉肚子,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声道:“吾乃没藏将军帐下第一勇士卫慕都力!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长枪的主人并不说话,踏前一步,将瘫在地上的方永挡在自己身后。 方永咧开嘴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一字一句的道:“他是杨应正,乃是杨无敌第九代后人……你太幸运了,卫慕都力。能死在他的手下,是你的荣幸!” “……” 第三十六章 快跑 卫慕都力闻言大怒,正欲对杨应正动手,却发现从杨应正过来的方向,冲过来一大批宋军。 他们的攻势猛烈,瞬间便和夏军士兵战作一团。而夏军士兵在突袭之下,也不可避免的落入了劣势。 卫慕都力很想去帮忙,但他才迈剿,眼前这个狗屁的第九代传人就把长枪横在自己面前。卫慕都力怒极,一记板斧就朝着杨应正劈了过去。 杨应正不慌不忙,抬起长枪在斧子与斧柄连接的地方架了一下。挡住这一斧之后,杨应正便抬腿在卫慕都力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哪知卫慕都力挨了这一脚跟没事人一样,杨应正心中一惊。正欲收回那只脚,脚踝却被一只大手给握住了。 卫慕都力朝着杨应正狰狞一笑,随后就一边大吼,一边拎着杨应正的脚踝将他甩了出去。 没藏仁荣帐下第一勇士卫慕都力,方永记得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跟着周大人来到陕西的时候就遇到过他一次。 那一次此人前来叫阵,方永才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后来也没交过手,主要是因为哪一仗在战略上宋军已经赢了。 直至今日,方永才发现,或许这个人说他是帐下第一勇士,并非浪得虚名…… 杨应正的体重虽然不沉,但也不轻巧。常年练武,加上一身铠甲,怎么也得有小二百斤了。但落到这个卫慕都力手中,对方似乎都没怎么用力气就把杨应正直接给扔飞了。 杨应正飞出去十几步的距离,直到撞在一个宋军身上才停了下来。 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杨应正正要站起来,却发现卫慕都力已经追过来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杨应正的心中是百般无奈。这家伙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自己用吃奶的劲踹出去一脚,对他来说竟然没半点作用。 而他拎着自己的脚踝,就能把自己甩出去这么远,要是再这么被这个混蛋丢上几次,自己这条小命就要在这交代了。 看来不能跟他近身作战,得想办法找一个安全距离才成。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斜地里忽然间窜出一个人影直奔卫慕都力而去。 卫慕都力似乎也有所感应,一记板斧就挥了回去。 那人影抬起眉尖刀招架,随后抬腿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卫慕都力心中哈哈大笑,心说你们这帮宋人还真的喜欢用脚踹人。只不过踹几下,结果都是一样的。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将近三十年打熬出来的筋骨,可不是小羊羔踹一脚就能破功的…… 卫慕都力觉得肚子很痛,当他低头朝下看的时候,又发现天旋地转。 杨应正一枪挑飞一个想要收他人头的西夏士兵,然后就冲那人影使劲的鼓掌。 牛石头啊,镇江军里边力气最大的小伙子,掰手腕从来没输过。将主有时候会在军中玩拔河,这小子一个人就能顶四五个人的力气。 卫慕都力由他来对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被小石头一脚踹翻在地的卫慕都力大吼一声,一只手撑地就跳了起来。瞅着对他伸手挑衅的小石头,卫慕都力怒不可遏,双手抓着板斧,一边冲,一边高高的把斧子举起来。 小石头这是头一次遇到被自己踹了一脚还能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的家伙,心中亢奋无比,决定一会要多踹这人两脚,这样的沙包实在是难得。 与喜欢冲锋陷阵的小石头相比,方腊更喜欢在前线观战,进行合理的兵力调度,从而将敌人进行围剿。 “十四号巷再派三百人过去,一定要守住。三十六号巷如果守不住,可以放弃,让三十六号巷的弟兄们,去攻击二十五号巷的贼兵,还有……” 方腊正在指着地图指挥,旁边一名副官满头大汗的打断道:“都虞侯……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 “这个十四号巷……三十六号巷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方腊眉头一拧,那副官身边的另一个平时跟他关系不错的校官立马捂着副官的嘴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昨天咱们进城第二天,将主不是给咱们每人发了一张地图吗? 那上面标注着一共一百零九条小巷,你难道忘记了?咱们武卫营这一次防守的区域,就是十号到六十号小巷啊!” 那副官恍然大悟,随即汗如雨下。地图发下来他根本没当回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收起来了。 瞅瞅方腊正冷眼看着自己,这副官便心知自己打完这一仗,定是要挨棍子了。 “……还有五十一号到五十四号巷,这里可以不用士兵防守,只要在这里使用燃烧弹,不让对方过来就行了。我说完了,你们赶快去办。” “唯唯!” 众将领命,便纷纷各自去办事了。方腊瞅瞅面前一片混乱的战场,吩咐旗手摇旗不停,自己又点了十人,加入了战团。 别忘了,方腊虽然更喜欢动脑子,但他跟小石头之间,也是一直分不出胜负的。 “报~!将主!贼兵已经攻破宣节营防守的七号区域,正在杀向府衙这里!”一个小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禀报,他的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什么?”唐宁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面色凝重的说道:“在贼兵赶来之前,咱们快撤!不要让他们抓到咱们!” 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惨叫。随后忽听轰隆一声,府衙大门直接被踹倒了。 府衙之内,有唐宁,有张景明,还有军中负责文职工作的人员。除此之外,就只有齐复率领的亲从营二百人,和唐宁身边的几个人了。 贼兵攻破府衙,众人都十分慌张。唐宁扯开嗓子喊不要慌,让所有人向他这里集合,一起杀出去。 大门破开之时,齐复便率领亲从营前去接战。林威护在唐宁身边,寸步不让。程羊则是径直走向接战处帮忙。 裴仙童十分警惕的盯着天上,她可不想像上次一样,啥事没干就被一根箭射在肩头。 唐宁躲在裴仙童的身后,一只手抓着裴仙童的腰带,一只手抓着裴仙童的衣襟。还不停的大喊:“都不要怕!都过来!人齐没有?齐了咱们就杀出去!” “齐了!将主,人都在这了!”大伙回应后,唐宁就从腿侧拔出自己的小弩,大喊道:“杀呀!杀出去呀!” 齐复之前一直在抵抗,闻言便一转攻势。一把掩月刀舞的水泼不进,寒芒一闪,便是一个夏军士兵的人头落地。 程羊手里握着一根鞭子,也不知道这老家伙用的是什么功法,别人还穿着铠甲呢,他一鞭子下去竟然给那人打的呲牙咧嘴的。 亲从营将唐宁和一众文官包围在中间,然后便闷头朝外面杀去。 潮水一般的夏军涌上来,偶尔有躺在地上装死没被踩死的,幸运的混进了亲从营之中,也被林威发现端倪后一刀弄死了。 唐宁想带着人退到三号区域,那里是由神潜的武进营负责防守,应当会十分安全。然而就在此刻,却听到有个人撕心裂肺的喊道:“泼喜军!” 随后唐宁便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倒霉蛋被一块石头砸的脑袋稀碎。 “都散开!不要站的太密了!”一个文官大吼,但这不正中敌人下怀吗? 他自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结果才挤出亲从营的护卫圈,就被迎面一刀砍死了。 而其余人听到了他的喊声,也都下意识的分散,结果也都这样被人家一刀砍死。 张景明也想跑,好在他一直在唐宁身边,唐宁一把抓住他说跑必死,不跑还有一线生机。 “那怎么办?那可是泼喜军!” “只能硬着头皮往三号区域走了!”唐宁咬牙切齿的道:“三号区域是重防地带,八牛弩虎蹲炮那里都有,只要咱们能到三号区域,别说泼喜军,就是铁鹞子来了老子也让他有来无回!” 第三十七章 艰难的胜利 唐宁对于三号区域给予了厚望,而神潜也没有辜负唐宁的期望。 三号区域,是城门附近的一片区域。这里是战事最激烈的,也是战斗强度最高的地方。因此武进营和平夏营当仁不让的承担起这片区域的防御工作,同时唐宁还布下重防在这个地方,想要在这里多杀伤一些夏军士兵。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敌军并没有刻意来争夺城门附近的区域,而是集结重兵攻击唐宁料想中根本连人都不一定能遇到的七号区域。 宣节营里面都是些臭鱼烂虾,七号区域被人家攻破在所难免。 不过神潜和高树却十分给力,他俩发现这个状况之后果断出击,将城门附近的地带牢牢的掌控。同时接应四号和五号区域的友军,掩护他们的后方。 而一二号这两个区域没有遇到大股敌军,指挥官干脆就抽出部分兵力全部塞到了神潜手里。本来应当作为防守部队的武进营和平夏营,现在开始朝着进入萧关的敌军主动出击了。 战事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谁也没想到,而唐宁也没想到自己还要顶着箭林石雨逃命。 二百亲从营的将士在泼喜军的远程骚扰和敌军步兵的围追堵截之下,只剩下一百人了。唐宁这个撤退圈子的规模也在逐渐缩水。 唐宁正手忙脚乱的装填弩箭,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呲着牙冲他狰狞大笑的西夏士兵。因为人数的减员,最外面的圈子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缺口。 有几个西夏士兵,就是从这个缺口里面挤了进来。 林威正忙着把刀子从另一个西夏士兵的脖子里拔出来,而唐宁手中的弩箭,又未装填完毕。眼看着那个夏军士兵举起刀子就要落下来,他的脑袋就在此之前先落在了地上。 裴仙童一把抓住唐宁的手,让他靠近自己一些。瞅瞅唐宁一脸惊慌的模样,裴仙童皱眉道:“你怕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 原来女人对男人说这句话也会让男人心跳加速,唐宁紧紧握着裴仙童的手,默默想到。 程羊在保护张景明,所以张景明的安危自然不用怀疑。 耳听得那边泼喜军似乎在喊话,唐宁便又紧张起来。随后便看到泼喜军在原地停下,正当唐宁疑惑之际,一轮石弹齐射便从泼喜军阵中高高升起。 “妈呀!”唐宁忍不住叫了一声。 石弹虽然不多,但就眼下这个阵型,砸到人是肯定的。而且唐宁十分怀疑这里面有一颗石头就是冲着他来的,于是他下意识就想跑。 “你别怕。”裴仙童又拉着唐宁的手把他拉了回来,挺起她压根没有轮廓的胸膛对唐宁道:“有我在,你就不会受伤。” “好姐姐,我知道你牛,但那石弹也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懂什么叫加速度吗,你……” 话说到这,只见裴仙童深吸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用那只握着剑的手朝天上一划。 一块冲着唐宁落下来的石头竟被她这一剑直接砍成两半,擦着唐宁的身体堪堪滑过。 “当我没说,你牛大了。”唐宁吞了口唾沫。 唐宁虽然没事,但其他人可就不见得了。亲从营在这一轮石弹雨之下,又折损了六十余人,跟着自己跑出来的十几个文官里,也有七八个倒霉蛋被这一轮石弹砸死了。 但这已经是泼喜军最后一轮的攻击了,因为即将抵达三号区域,敌军在这附近已经越来越少,泼喜军不敢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继续追击。 “张景明!你没事吧?”唐宁大喊道。 “我没事!你怎么样?” “我也没受伤!裴道长太给力了!” “……” 最终,这一群伤亡惨重的镇江军核心团队抵达了三号区域。进入一间屋舍之后,唐宁瞅瞅灰头土脸的众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最终变成了三个字:“辛苦了。”随后,就让裴仙童搀着自己出去看看。 两人出来之后,唐宁却带着裴仙童拐到了另一间屋舍。一进屋,唐宁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喘气。 裴仙童蹲在唐宁身边,看着唐宁的脸色不是很好。又看他眉头紧皱,最后裴仙童指着唐宁明显瘪了一块的靴子道:“你是不是被石弹砸到了?” 唐宁眼珠子红通通的,委屈巴巴的朝着裴仙童使劲点头。 裴仙童连忙把唐宁的靴子脱掉,看到唐宁的袜子上已经是血呼啦的一片。随后她又小心翼翼的把唐宁的袜子脱掉,然后便瞪大了眼睛。 “我的小脚趾头好疼……”唐宁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道。 裴仙童抖了抖她从唐宁脚上脱下来的袜子,一块肉沫就从里面掉了出来。裴仙童吞了口唾沫道:“你的小脚趾头……没了……” “你说啥?” 唐宁闻言都忘了疼了,猛然睁眼看了看裴仙童,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只剩四根脚指头的左脚。 “你的小脚趾头没了……”裴仙童愧疚的道:“我没保护好你……” 在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脚趾时,唐宁便感到自己的疼痛一下子剧烈了好几倍。他疼的想喊出声,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来到这间屋子让裴仙童帮自己包扎的目的就在于此,本来现在战况就处于劣势。如果主将受伤的消息再传出去,对士气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于是他一把抓过自己的靴子咬在嘴里,裴仙童也赶忙打开自己装着酒精的水囊,想往唐宁的伤口倒,却又怕唐宁承受不住。 裴仙童瞅了眼唐宁,小心翼翼的说:“我倒了?” 唐宁疯狂的摇头。 裴仙童想了想,就找了根绳子把唐宁的双腿绑起来,然后才说道:“我还是倒吧……” 唐宁朝着裴仙童疯狂的伸手,想要夺走水囊,但裴仙童似乎是会错了意,她一把握住了唐宁伸过来的手,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酒精朝着唐宁小脚趾的伤口处倒了上去。 这是一种让人很深刻的感觉,酒精与骨头接触的那一瞬间,和酒精与细菌产生反应的那一刻。 如果说小脚趾撞到凳子腿的疼痛程度是十,那么眼下唐宁经历的疼痛就是一百。 剧烈的疼痛让唐宁整个身体都瞬间收紧,握着裴仙童的那只手,也猛然发力。而裴仙童的那只手,似乎是觉得受到了伤害,起了应激反应,反手也是用力一握,唐宁的手掌便传来一声脆响。 “哦……”一声销魂的惨叫后,唐宁两眼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 “……” 在唐宁晕过去的两个时辰里,林威和齐复一直守在这间屋子的门口。裴仙童不停进出,又是带着温水,又是带着药膏,最后一趟,她带了一张毯子进去。 而这两个时辰里,关内的战斗未曾停歇。但与最开始的劣势不同,与宋军陷入了持久战中的西夏士兵,逐渐失去了最开始那股冲劲。 体力方面,又是镇江军占据绝对的优势。因此胜利的天平,正在向着镇江军这边倾斜。 一条又一条的小巷被尸体填满,有夏军的,也有宋军的。但镇江军控制的区域,却在逐渐扩大,西夏士兵在镇江军的攻势下,正在慢慢后退。 最终夏军撤出萧关,第一次交锋,镇江军艰难取胜。 但是镇江军也把能用的东西都用完了。 火药,燃烧弹,再没有剩余了。城墙那段缺失之处,也被西夏人扩大了数倍,难以修补。 此战伤亡人数又在三千人以上,下一次能够投入战斗的,最多也就只有一万人。 镇江军现在的处境很差,如果只说兵力对比,不考虑其他因素,镇江军此战必败无疑。 第三十八章 死战不退 这几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冬日里狂风呼啸,镇江军的将士们又都是从南方来的,对于这种寒冷的天气,他们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手被冻的通红,即便如此,也要握紧武器砍向面前的敌人。 唐宁昨天醒来之后,发布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死战不退。况且萧关这种地方,就是想退,又能退到何处去呢? 面前是西夏的入侵的大军,背后又靠着西夏的韦州。进退两难之地,说的便是这里了。 战况发展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唐宁当初在选择地点的时候的确是失算了。因为唐宁那时想的是夏军就算来进攻萧关,也不会一家子集结大股兵力。只要地方的在两万,甚至三万以下,镇江军都能应付的过来。 哪知对方一下子聚了五万人来攻打萧关,切断补给路线的首要目标是做到了,但接下来,自己说不定也会为这件事使整个镇江军全军覆没。 后悔吗?后悔是一定的,但是后悔也不能伤到西夏人半根毫毛,更不能让西夏人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因此,摆在镇江军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死战不退。 “如果将士们抵挡不住了,你就自己走吧。”望着裴仙童,唐宁如此说道。 “为什么?我是来保护你的。如果情况有变,我一定会护着你离开啊。” “你就是护着我,我们又能走到哪儿去呢?这个地方遍地都是夏军,他们的斥候又数量众多。前几天那个来叫阵的说,方圆五十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统军的耳目,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你自己骑着快马离开,以你的本领,还有逃出去的可能。要是带上我这个累赘,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到。 所以情况一旦有变,你自己骑着马离开便是,不用管我。”唐宁苦笑着回答道。 裴仙童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唐宁。半晌之后,才说道:“狗官,我是不会弃你而去的。我这一次来,就是来保护你的。 如果我把你自己丢在这里,我逃走了,这件事情虽然没人知道,却会在我的心里记一辈子。 我的后半生都会因此受到困扰,我的道心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尽人事方知天命,不去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会不会像是你说的那样呢?更何况萧关能不能丢掉都是两说,我对你们可是充满了期待呀!” “那还真是多谢了,不过……”唐宁摸了摸鼻子,还想劝说,但外面又是一阵锣鼓齐鸣。西夏人齐声大吼,动静震天撼地。 新一轮的攻击就要开始了,唐宁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推开门走出去。 门外的宋军士兵都在戒备当中,如今整个萧关的部分区域都被放弃了,只有二、三、四、五这四块区域是不能放弃的。 二号区域接战较少,负责存放物资,以及安置伤兵。 四、五这两个区域,是三号区域的左右侧翼,不容有失。况且四、五号区域的地形最是复杂,宋军也可以依托地形,对西夏人造成巨大的杀伤。 宋军弩箭充足,拜破裂的城墙所赐,作为虎蹲炮投掷物的石弹也不少。 六架八牛弩和二十架虎蹲炮齐齐发射,被串成糖葫芦的夏军,被砸到没了脑袋的夏军比比皆是。 但这也只限于最初的接战,一旦双方步兵开始近身肉搏,虎蹲炮和八牛弩的作用就会极大的削减。 不过镇江军中的弓弩手是一刻都未曾停过,用弓的已经把手弄的鲜血淋漓,然后不得不开始使用强弩。 这帮人在晚上的时候也尽可能用弓弩对西夏人造成杀伤,效果不能说差,但也不能说好。 卫慕都力十分郁闷,他昨日与那个毛头小子作战,吃尽了苦头。从没遇到过能在力气上跟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一遇到,竟然是自己都力不能敌。 而且那毛头小子体力实在是太充沛了,自己气喘吁吁的时候,他的呼吸依旧十分平稳。 后来晚上撤出萧关,卫慕都力仔细想了想,觉得肯定是自己在之前那两个家伙身上费了太大的力气。 因此今日他一入城,就开始寻找昨日那个小混蛋。 “出来啊!昨天那个混蛋!”卫慕都力一边像大猩猩一般锤着自己的胸膛,一边大吼:“出来面对我!” 卫慕都力身材高大,在西夏士兵普遍一米七一米八的个头中,他两米的身高十分惹人注目。小石头一眼就看到他了,当下心中便是一喜。 心说这人肉沙包又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昨天差点就把这家伙给打败了,结果夏军却开始撤退了。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沙包捉住,以后天天练拳。 想到此,小石头便大叫一声:“爷爷在这里!”说罢,就嗷嗷怪叫着冲了过去。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卫慕都力一看到小石头冲过来,就嗷一嗓子也冲了上去。 两个力大如牛的家伙激情对碰,周围的人们甚至觉得脚底下的地面在震动。 “你昨天说,小石头跟一个什么第一勇士打的不可开交是吧?”唐宁对身边拄着拐棍的方永问道。 方永昨天被卫慕都力在背后锤了一记老拳,穿着步人甲的他,也被这一拳锤的直接吐血。 战斗结束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老腰是废掉了,几天的时间估计都直不起来。于是他就跑到唐宁的临时指挥所,负责战场士兵的调度事宜。 听到唐宁询问,方永就点头道:“没错。那卫慕都力好生威猛,一拳就把我给打成现在这样了,然后两下就把杨应正给丢到了一边。 要不是牛石头出来跟他打,恐怕我跟杨应正都要被这人给打死。” “嘶……”唐宁吸了口凉气,杨应正的水平在镇江军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镇江军中的第一高手毫无疑问是高树,而后面几位分别就是林威,程羊,杨应正,齐复和方永。 这些人都是有底子,没底子的如神潜,朱勔,这俩人完全就是靠着一个狠字。 “既如此,那么卫慕都力此人若死,对敌军士气定会造成影响。快派人去支援小石头,一定要把卫慕都力杀死!” 方永嘿然一笑道:“放心吧,将主,属下早有安排……” 狠狠的撞在一起之后,卫慕都力和小石头谁都没停手。小石头抬腿就是一脚踢过去,却被卫慕都力大腿一别,落了空。 而卫慕都力一拳轰过来,又被小石头夹在咯吱窝底下,然后照着卫慕都力的面门轰过去一拳。 卫慕都力探手捉住小石头握着的拳头,死命的握紧,随后大吼一声:“就是现在!” 小石头虽然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刚才还在边上看热闹的西夏人忽然掏出刀子冲了上来,傻子都知道这是卫慕都力的计谋。 小石头竭力挣脱束缚,却被卫慕都力抓的死死的。 卫慕都力一脸狰狞的看着小石头道:“小崽子,你还是太年轻了。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打仗可是要用尽一切手段取得胜利的!” “你狗日的耍阴的!你不要脸!你这狗日的!” “嘿嘿,有什么话去跟阎王爷说吧……”正当那几个西夏人准备对小石头乱刀加身之时,忽然间几个镇江军士兵冲出来在他们背后把长刀捅了进去。 卫慕都力见状大怒:“你他妈的也玩阴的!你还好意思说我?” “放你娘的屁!这些人又不是我安排的!” “你!妈的……”这下换成卫慕都力竭力挣脱,却被小石头抓的死死的了。 康陟上前一步,掩月刀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将卫慕都力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斩落。随后挑在刀尖上高高举起,怒吼道:“敌将授首!” 第三十九章 天命所归 平夏城之围,竟然到了第十二天了。夏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没能将平夏城打垮。小梁后的从容,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虑。 世人皆知她梁氏是天下最大的战争狂人,但又有几人知晓,这一切都是辽国的指使呢? 宋国新皇帝的态度太强硬了,强硬到辽国不能坐视不理。两家和平已保持百年,辽人虽然不觉得宋人会撕毁澶渊盟约,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还是决定给这位刚刚掌握大权的宋国皇帝一点教训。 小梁后为了独掌大权,求助于辽国的支持。使辽国成为西夏的宗主国,从而才有了她一家独大的事情发生。 而正因如此,西夏也成了辽人教训赵煦的那根棍子。可谁能想到赵煦的身板这么硬,眼瞅着这根棍子敲在他身上,就要敲断了…… 一想到这里,小梁后不由悲从中来。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像姑姑那样的人。前半步的独掌大权她做到了,但后半步的治理,她却远不及姑姑。 这一次平夏城之战的爆发,并非是她的本意。但是妹勒都逋与嵬名阿埋这俩人的天都山之败,和天都山被宋人夺走,遭到了朝中大臣的一致声讨。 他们一定要出兵,要夺回天都山,还要占领宋国的领土。 同时辽国又对她施压,要她对宋国出兵。内臣外人一同对她进行压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选择出兵宋朝。 出发之前,她和部下众将帅一起标绘平夏城的位置,认为平夏城在泾原路规模最大,最具战略威胁,而且守将郭成最会大帐。 如果西夏攻占平夏城,则其余堡寨的抵抗会相继瓦解。 因此才有了这次平夏城之战。 梁太后挟着小皇帝李乾顺亲自指挥这次战役,出动了三十万大军。纵使动员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她直到最后关头仍小心地隐瞒作战目标。 战斗打响之时,突然扑向平夏城的西夏军队,也的确是让郭成和折可适吃了一惊。 十二天日夜不懈的猛攻,让所有人都心力憔悴。西夏军队的粮草,也即将消耗殆尽,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否则全军就会陷入饥饿之中。 披着一层血衣的平夏城依旧巍然伫立,梁太后远远望去,心中满是无限的悲凉。这座城池依旧没有任何被攻破的迹象,各种战术如楼车,地道等能用的都用过了。 投石机砸了四天,石弹都消耗完了,结果被宋人拿去当礌石使用,梁太后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不过希望还是有的,只要楼车还在,就还有攻下平夏城的希望。宋军为了破坏楼车前前后后死了五百多个出城搞破坏的人,由此看来,宋人还是十分忌惮楼车的。 梁太后正在心里盘算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营帐都被吹的有掀起来的意思,李乾顺默不作声的走到梁氏身边坐下,抓着梁氏的衣襟。看着李乾顺,梁氏笑了笑,随后将儿子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第十三日,平夏城的战事依旧在继续。今日夏军的进攻异常的猛烈,宋人甚至怀疑,要是夏军手里有火药,他们会绑着火药包上来跟城门同归于尽。 平夏城里面的宋军状态其实也不是很好,虽然补给充足,但是十三个日夜不停的作战还是让他们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白天他们要防御敌人的进攻,晚上他们要站在城楼上用强弩杀伤敌人,日夜不停的高强度战斗持续了十三天,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西夏人军粮消耗殆尽,宋军的体力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平均下来这十三天每人每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无论如何,对于宋军和夏军来说,这都是最后的决战了。 近几日,天气很差。狂风吹个不停,夏军军帐都有被风刮跑的。今日风向偏偏又是冲着夏军的方向而来,楼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但西夏人并不打算停下。 顺风的箭矢只要平射就可以了,抛射说不定还会被风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残破的宋军军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郭成的耳根子生疼。 身边一个亲卫站着犯瞌睡,郭成看见了,但他却没训斥。这个亲卫已经整整五天没闭过眼了,等到贼兵攻上来,再把他叫醒吧。 十三日夜,嵬名阿埋的心情很是复杂。梁氏从一开始就把攻占平夏城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个败军之将。而今夜准备出兵夜袭之时,梁氏又找到自己,抓着自己的胳膊,连着说了三遍,一定要打赢。 话语中的殷切之意,不言而喻。但真的会像梁氏说的这般轻松打赢吗?如果可以的话,谁又愿意拖到现在呢? 嵬名阿埋苦笑一声,郭成啊郭成,果然整个泾原路最会打仗的就是你这个混蛋了啊…… “杀啊!杀!” “给我射!把手里的箭都用光!” 双方士兵的吼声在狂风的搅动之下变得难以辨识,嵬名阿埋抬头望向那五座并排前行的楼车,眼中满是期待。 在这样的狂风之下,火焰都会被吹到熄灭,同样是在黑夜之下作战,夏军的夜视能力,是嵬名阿埋的一张王牌。 加上楼车,这就是攻占平夏城最后的希望。 风停了,推着楼车前进的士兵们心中一喜,说这是老天爷都在帮助他们,于是士气大振。 然而下一秒,狂风再起。这一次的方向,就不是从平夏城吹到外面了,而是从侧面吹过来的。 这一次的风要比之前的更加剧烈,也更加夸张,最外侧的楼车瞬间就被这股猛烈的强风吹得倾斜。 嵬名阿吴瞪大了眼睛,郭成长大了嘴巴,梁氏瞪大了眼睛,折可适长大了嘴巴…… 战场仿佛一瞬间变得寂静,无论是宋军还是夏军,都瞠目结舌的看着倾斜的楼车。 天地之前除了狂风呼啸的声音,似乎就只剩下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座倾斜的楼车在倒下之时,压垮了另外一座。而另外一座楼车上的木料也都被风吹到了另一座楼车之上,造成了第三座楼车的倾斜。 一阵风过去,五座楼车轰然坠地。 猛烈的狂风依旧在这片大地上肆虐,但失去楼车的西夏人,也一并失去了肆虐在这片大地上的资格。 “老天爷……在帮宋人啊……”西夏士兵心中如是想道。 “就连老天爷都不站在咱们这边,咱们还打什么劲啊?快跑吧!再不跑死的就是咱们啦!” 军中口粮即将耗尽,并非是秘密。这也就造成了很多将士的不满,其中一个,见楼车倒塌,最后的希望也失去了,便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其余的西夏士兵,也都陷入了恐慌之中——毕竟这楼车毁掉的也太离谱了…… 于是夏军开始四散奔逃,整个战场上都充斥着西夏人哭爹喊娘的声音。 宋军被这变故搞的手足无措,他们甚至还没做什么呢,夏军就溃败了。郭成觉得党项人确实十分不幸,但他极度的谨慎,他怕这是西夏人自导自演的计谋,从而将守军引出平夏城,最后打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郭成决定静观其变。 “不!!!”凄厉的叫声从西夏中军的大营中传出,眼看着军队陷入恐慌和无秩序状态的梁太后,肝胆俱裂,痛哭流涕。 直至子时,夏军开始撤退,此时的西夏军队,士气已经陷入了谷底。 而在种朴的命令之下,姚雄,姚古早就率兵埋伏在夏军撤退的道路上,在夏军撤退之时,对其造成了又一次重创。 而夏军逃脱的方向,却是天都山…… 第四十章 姗姗来迟 平夏城的战斗已经决出了胜负,郭成和折可适率领章楶调遣过来的骑兵从后追击夏军直至天都山。 而萧关之外,仁多保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无多大意外。眼前这支残兵败将,足足在这个地方撑了四天。 而且不仅仅是面对着自己带来的兵力,在他们的背后还有至少三支运送粮草的西夏军队。 暗褐色的浓稠血液在这座关隘城池的街道上流淌,渗透了城墙的大地,甚至为萧关的城墙染上了一丝血色。 这里所爆发的战斗,惨烈二字已经不足形容。 仁多保忠在付出了一万七千将士的性命作为代价之后,依旧没能攻下萧关。就在这个时候,却传来己方撤军的消息。 平夏城兵败,执着于萧关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仁多保忠心里憋着一口气,那个面目可憎的年轻宋人,居然胆敢如此愚弄自己。 若非是自己眼神好,看到了他脸上那副阴险对我笑容,只怕自己现在尸体都被秃鹫啃光了。 就在仁多保忠准备继续进攻之时,宋军的援军抵达了萧关。 种朴带领五千精骑,听说萧关还有宋军在坚守的消息,赶忙过来解围。 仁多保忠先前已经损失惨重,卫慕都力被宋军阵斩,部队口粮消耗殆尽,带来的五万士兵,现在死伤过半。 听斥候汇报宋军援兵到来,仁多保忠即便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得率军离开此处。 种朴率领着骑兵立在山坡上望着仁多保忠的部队走远,他不敢追击,生怕这是仁多保忠设下的圈套。 也不敢第一时间进入萧关,如果这是仁多保忠故意施为,进去萧关岂不是要被人家瓮中捉鳖? 于是种朴就在山坡上等了一天一夜,没发现仁多保忠又去而复返的迹象,又遣斥候前去探查,也未发现埋伏,这才敢往萧关行去。 光是站在萧关之外,就能想象到这里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争。暗红色的血液已经渗进了脚下的土地,用脚尖搓一搓,搓出来的都是暗红色的泥土。 昨天一天,城内的守军一直在忙着清理战场。昨日在山坡上看的时候,城墙内外还都是死尸遍地。今天到了近前,除了一些箭矢和兵器没有收回之外,其余的尸体都被收拾干净了。 西夏人的尸体一部分丢到城外的空旷地带,剥掉衣服让秃鹫和野狼这两位清洁工来处理,另一部分直接火化。 宋人的尸体,则是就地掩埋,并且统一立了一块无名碑。 进城的时候种朴惊讶的发现这些人的穿着不像是西军,仔细一看他们脖子上挂着的木牌,恍然大悟,这不是镇江军吗? 不过以前种朴见到镇江军的时候,这些人的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他们总是一副看上去很自信的模样。但现在营地中鼾声如雷,他们的表情也无悲无喜。 见到种朴和援军前来,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点点头就算是很有礼貌的了。 负责警戒的士兵也是一样,得知种朴前来,便一面去通知唐宁,一面引着种朴往唐宁大帐的方向行去。 这个时候的唐宁正在睡大觉,大部分的镇江军士兵都在睡觉。 仁多保忠虽然不在晚上进攻,但弓箭手们在晚上可是要做事情的。他们白天要负责远程的火力压制,晚上还要登上城墙对夏军进行骚扰,可以说是工具人中的工具人了。 好不容易仁多保忠不打了,昨天又忙了一天清理战场。于是便从昨夜夜深之时,一直睡到现在。 唐宁昨夜还特意吩咐不要打更,别打扰大伙睡觉。说今天要是没事,就让弟兄们一直睡到自然醒,不要打扰。 小兵前来通报种朴到来的时候唐宁睡的正香,这个时候别说是种朴,就是赵煦来了他都不想见。 一边使劲的挥手,一边嘴里迷迷糊糊的道:“走走走……叫他走……老子这正睡觉呢……谁也不见!” 那小兵出来瞅了瞅一脸尴尬的种朴道:“您也听见了,我家将主说他谁也不见。” “能理解。”种朴点了点头:“那本官和本官的部下在萧关休整一番,等到你家将主醒了再见他行不行?” “这个自然没问题,只要您能等得住……我们三天没合眼了。” “无妨。”种朴笑道:“你们也辛苦,本官能理解你们。” “既如此,那大人且随我来,城中有一块地方尚未住人,大人可带部下住进去。” “有劳了。” 种朴拱拱手道。 随后,种朴安顿好他带来的五千骑兵,就找了个镇江军中的小兵问话。 “你们从什么时候来到萧关的?” 那小兵也没什么表情,看了眼种朴,继续擦着自己的刀子和铠甲,嘴上回答道:“大概是六天前吧。” “这么说,你们在萧关这里守了六天?”种朴惊讶的道。 “五天,第一天到的时候,还没跟党项人作战。” “……那也很不容易了。”种朴挑了个大拇指,又问道:“你们的补给是怎么解决的?” “之前党项人会通过这里运送补给,我们把他们的补给拦下来了。” 跟这样的人说话其实很没意思,一问一答,也没有过多的互动。 不过种朴并不在乎这个,西军向来都是拿实力说话。萧关和平夏城的性质不同,平夏城内物资充足,即便是十三日的围城过后,火药依旧有所剩余。 而且平夏城很大,越大的城池,进攻方就越要分散兵力去攻打不同的位置。 萧关作为关隘,除了一条长长的城墙之外别无他物。 内里的一座小城,也不算大。除了地形复杂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优势。 镇江军能够在这里守上六天,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其他人敬佩一下的。 “贼人一共来了多少啊?” “方指挥使说最少也要有五万。” “五万?我记得你们镇江军总数才不过两万人吧?” “没错。” “那你们阵亡多少?” “……”那小兵忽然不说话了,半晌他才抬头看着种朴,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镇江军只剩下三千二百人了,这里面还有两千多个弟兄躺在伤兵营里……” “……” 种朴愕然,怪不得自己进城的时候,就感觉这座城里空荡荡的,不像是有大规模驻军驻扎在这里的样子。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两万人的部队硬生生打的只剩下三千二,虽然打掉了对方一万五千人,但这种交换,无论如何都是损失惨重。 不过也不是说这一万多人白死了,如果没有他们,平夏城之围或许还要再持续几日。毕竟从萧关运到前线去的粮草也不少,截断了这支补给线路,才有了之前夏军因口粮消耗殆尽而陷入恐慌的事情。 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拍了拍那小兵的肩膀以示鼓励。随后,便回到了安排给他的住所休息。 副官站在门口瞅了瞅镇江军的伤兵营,随后十分感慨的说道:“属下本以为这镇江军是徒有其名,以前还想着他们不过是凭借着火药才能屡屡立功。 现在看来,是属下的想法太过狭隘……” 种朴点头道:“经此一役,这镇江军应当是成军了。没什么比死战不退更能凝聚军魂的了,假以时日,西军可能都要被比下去咯!” 副官苦笑道:“咱们西军有八十万人,而镇江军只是五万人的编制,他们人少,这一点上他们比不过咱们。” “是吗?”种朴笑了笑道:“别忘了,这镇江军是多少人,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也不是他唐宁能说了算的。 这一切都看官家的意思,只要官家乐意,莫说八十万,一百万的编制都能弄出来。” “……” 第四十一章 猜大小 西夏军队朝着天都山的方向前进,宋军也就朝着天都山的方向追击。章楶给折可适和郭成每人增援了一万骑兵,要他们追在西夏人的屁股后头,一刀一刀的把他们的肉削去。 而另一方面章楶也没闲着,他四次进行越境浅攻,也就是派遣军队进入西夏境内对西夏展开攻击。 但他们不会动真格的,如果遇到大股的西夏军队,他们扭头就跑。要是遇到小股的,他们就把对方给直接吃下来。 章楶的行动搞得夏军人心惶惶,谁也不好判断宋军到底是佯攻,还是动真格的。 因此,在天都山一带,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看着人去楼空的天都砦,陷入了无限的伤感之中。 天都山丢了,回来又被打败了。因此引出的平夏城之战,又以惨败告终。而引出这一切的天都山上,却连一泡宋人的屎都没有。 他们就是想撒气,都找不到人。 于是俩人想了想,干脆趁着没下雪的时候打打猎,这样多少还能安慰一下自己。 ……………… 中京大定府,是辽国的都城。整座城市的布局,仿照开封府,同样由外城,内城和皇城组成。 皇宫之内,六十七岁的耶律洪基正搂着一个年轻女子,跟自己的大臣们摇骰赌博,吃喝嫖赌,这是他唯一擅长的事情。 他在位四十三年,先有重元之乱、后有耶律乙辛擅权乱政。 但他不分青红皂白,赐死皇后萧观音,又软禁皇太子耶律濬。 同时,他又崇奉佛教,虚耗国力,大兴土木建造佛教建筑。 辽国在这个看上去并不太擅长当皇帝的皇帝统治下,朝着下坡路一路狂奔。 不过他坚持与宋通好,这一点倒是不错。一个昏聩无能的皇帝,还一个劲的对自己好,宋朝四代的君臣嘴巴都要笑歪了。 “陛下!”就在耶律洪基准备开盅之时,殿外忽然跑进来一员大臣。 耶律洪基放在盅上的手,便轻轻放下。皱眉望向来人道:“卿有何事?” “陛下……”来人瞅了瞅四周面露不满的大臣道:“此事不方便现在说……” 耶律洪基点点头,随后挥手道:“众卿都退下吧!” 其余大臣闻言,不敢不从。纷纷起身,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 而来人在众大臣都离开之后,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去。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耶律洪基身边那位酥胸半露的美人身上,他垂着头沉声道:“平夏城之战,党项人战败。 宋人趁机攻入党项境内,欲图占领党项人的土地。党项国母梁氏发来信函,请求陛下以宗主国的名义出兵讨伐宋国。” 耶律洪基接过信函,笑着说道:“朕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能说与旁人听,原来是这等小事……” 展开信函看了看,耶律洪基便点头道:“易卿辛苦,朕知道了。” 随后,耶律洪基便笑着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易姓大臣退着离开了大殿,而耶律洪基身边的女子却一动不动。耶律洪基看着她,奇怪的道:“你难道没听到朕说话么?” 那女子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臣妾也要出去吗?” 耶律洪基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十分后悔当初处死萧观音。如果是萧观音在这里,她就不会问出这么愚不可及的问题。 摇了摇头,耶律洪基道:“你可以不用出去了。”说罢,冲自己面前的骰盅比划了一下道:“替朕打开,看看是大,还是小。” 那女子笑的妩媚,在耶律洪基耳边轻声道:“陛下希望它是大,还是小呀?” “朕当然要大的。”耶律洪基笑了笑,催促道:“快打开去。” 殿内无人,那女子便起身来到耶律洪基身前,做作的弯下腰,把自己丰满的臀部露在耶律洪基面前,扭了扭,这才打开骰盅。 “呀,是小……”女子嘟着嘴,扭头看着耶律洪基。 说时迟那时快,耶律洪基抬腿一脚就踹在了女子的屁股上,直接把她踹的飞了出去。 那女子哎呀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心里面怕的要死,今天是她第一次来伺候皇帝,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哪里还有刚刚的半点妩媚样子?一骨碌翻过身,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陛下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那女子的脑门两三下就磕的鲜血淋漓,耶律洪基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笑呵呵的看着女子道:“爱妃,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臣妾……臣妾……”耶律洪基越是笑容满面,女子就越觉得手脚发凉。她甚至不敢与耶律洪基那盈满笑意的眼睛对视。 “你是不知道的,让朕来告诉你吧。”耶律洪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女子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让泪水和鲜血布满脸蛋的女子抬起头和他对视,耶律洪基这才轻声道:“朕说的话,你得听。 朕要你滚,你就闭上嘴巴赶快离开。朕要你现在去死,你也不能腾到下一刻。你明白你错在哪里了么?” “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赖着不走……呜呜呜……”女子浑身都在发抖,耶律洪基当了四十三年的皇帝,他认真起来时的威严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女子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耶律洪基看着她那双与萧观音极其相似的眸子,再次叹了口气。松开手道:“退下吧,下次莫要再犯了。” 听耶律洪基放过自己,又听说还有下次,女子惊喜交加。连忙磕头谢过耶律洪基饶了自己,随后便打着摆子离开了大殿。 耶律洪基望着地面上那摊水渍,摇了摇头,随后走到自己已经被打开的骰盅前,轻声嘀咕道:“是小啊……” 随后,他又高声道:“出来吧,朕有事找你去办。” 殿内某个阴暗的角落,一个人从阴影当中走了出来。到了耶律洪基面前,他跪倒在地,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党项国内谁是想继续打下去的?” “嵬名阿吴,没藏仁荣,赵礼,李遵荣等十二名党项重臣,皆是主战的强硬派。” “那就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别搞事情了。” “遵旨。” “还有梁氏,她这一次兵败,也没有半点作用了。仗打不下去,党项人就会把矛头集中在她身上。你亲自去一趟,看看她有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如果没有……就赐死吧。” “遵旨。”那人跪在地上听耶律洪基说完,等了一会儿,听耶律洪基没有继续说话,就问道:“还有别的吩咐吗?陛下。” “没了,就这些。”耶律洪基摇了摇头,那人便起身告退。 等到那人离开大殿,耶律洪基才揉了揉太阳穴,望着骰盅十分遗憾的道:“可惜,是小啊……” ……………… “哎呀!这不是种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才来吗……等一天了?哎呦,我真该死,谁啊,怎么就没把我叫起来啊!” “你小子别装蒜,老夫站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你说的就是谁也不见,叫他死远点。” “……我有说这句话吗?”唐宁疑惑的看着种朴。 种朴冷笑一声道:“你少说那些没用的,老夫本来只是过来支援你,看你小子油嘴滑舌的模样,你小子是有事相求啊。 有什么事,不要拐弯抹角的,说吧。” “嘿嘿,是这样的。我们镇江军本来是负责防守天都山的,但是呢,为了牵制敌人的部队,和切断敌人的补给,我们就一路来到了萧关。 萧关之战,我军伤亡惨重。只剩下一千多可战之士,火药,燃烧弹什么的都没有了……但天都山毕竟还是我们的职责区域,所以种大人能不能帮个忙?把我们送回天都山? 如果有敌人的话,就顺道帮我们解决一下?” “……” 第四十二章 分辨梦与现实的办法 一开始唐宁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种朴是拒绝的。因为他不能说答应就答应,护送唐宁的部下回到天都山,那萧关怎么办? 随后种朴又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帮助唐宁。毕竟镇江军的萧关防御战打的惨烈无比,自己这个援兵虽然被妹勒都逋拖着,可援兵的义务仍旧没有尽到。 把唐宁的一万多人丢在萧关面对五万西夏士兵的猛攻六日之久,种朴看到跟废墟差不多的萧关城时,心里其实是有点愧疚的。 因此种朴最后还是答应了唐宁的请求,乐的唐宁亲自下厨给种朴做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裴仙童厚着脸皮来蹭饭吃,唐宁使了几个眼色,裴仙童也置若罔闻。于是唐宁只好无奈的看着裴仙童把一桌子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他跟种朴都没怎么动筷子。 种朴倒是没什么意见,还笑着劝裴仙童多吃些,说这样的姑娘,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在萧关休整一日,第二天早上,收拾好物资,带好伤员的宋军出发了。 因为镇江军中有超过两千伤兵,而且板车也不多,所以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本来只要三日就能抵达的路程,不得不多走了两日。 而就是这两日的功夫,种朴的斥候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天都山附近,西夏大军正在驻扎。根据一天一夜的观察,斥候确定驻扎在天都山阴的,就是妹勒都逋和嵬名阿埋两人的中军。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现在就在天都山底下。 而且,这俩人似乎并不认为侧后方的萧关会有宋军前来,于是压根就没派斥候侦查后方的敌情。 种朴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妹勒都逋这个混蛋,他的拦截部队在之前让种朴一直施展不开手脚,现在看样子自己还能偷袭,是时候把场子找回来了。 他让唐宁带着还能作战的部队,和他的骑兵部队一同连夜赶路。马掩口鼻,布包马蹄,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从天都山的背面,走一条小径,一夜绕到了天都山的侧面,其余的部队全部原地驻扎待命。 从萧关出发后的第七日清晨,斥候突然侦查到敌军有所行动。种朴心里一惊,莫非这是党项秃驴们设下的计谋?他们其实一早就发现了自己来了? 种朴心中暗骂这帮秃驴实在不是东西,怪不得头发都没了,天天玩心眼,还能长头发么? 正欲下令主动出击,斥候又来禀报,说两名将领一样的人正带着二十多个亲兵朝众人埋伏的林子里前进。 只有二十多人?种朴又有些茫然了,如果这是党项秃驴的诱饵,那只派了这点人来,不就是来送死的吗? 其中有诈! 于是种朴下令静观其变。 唐宁挖着鼻孔道:“种大人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依我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嘛,不然派这二十多人来,给咱们塞牙缝都不够。” “闭嘴吧你可,就你话多。”种朴扭头低声骂了一句。 唐宁不敢忤逆,只能嘟囔着缩回一边。 裴仙童笑嘻嘻的道:“吃瘪了吧狗官,想不到还有能治住你的人呀!” “能治住我的人海了去了,大惊小怪。” “……” 就在种朴神经兮兮的戒备之时,那两个背弓骑马的西夏将领正在朝着林子的方向继续前进。 其中一人道:“嵬名统军,咱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嵬名阿埋的语气活像一坨滚刀肉:“仗打败了,还不是一场。天都山战败之后,太后依旧重用你我,而平夏城之战,陛下太后御驾亲征,在我的指挥下,又未取得胜利。 这几天还被那些狡猾的宋狗时而佯攻,时而真攻损失掉了不少兵力。你我这次回到朝堂,定要被同僚们骂的狗血淋头,也要被太后解职。 我算是想通了,与其担忧将来,还不如及时行乐。咱们这两天打猎,不也是打得挺开心的吗?昨天遇到的那头黑熊,咱俩没能抓到它,今天一定要将其拿下!” 另一人自然是妹勒都逋,他揉了揉鼻子道:“可是这样……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战败并非是你我之罪,怪风刮倒楼车,这事儿我想都没想过。此番战败,实乃天助宋狗也! 即便是景宗皇帝亲自来了,也打不赢。” 嵬名阿埋很明显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个人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其浓重的负能量。 妹勒都逋虽然还有点良知,但嵬名阿埋说的也没错。这一次的战败确实跟老天爷有关系,但也不能把锅全甩到老天爷头上吧? 地底下的人总要站出来一两个替老天爷把这口锅背下来,而人选七天之前就定好了,不是他俩,还能有谁呢? 御驾亲征的幼帝?还是太后?这不可能嘛…… 所以回到国内,他俩必会被满朝文武以及西夏百姓的唾沫所淹没,趁着还没回去,及时行乐,确实是一个缓解压力的好办法。 妹勒都逋叹了口气道:“统军说的在理,那今日你我就合力将那黑熊拿下吧!我这便……”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一个闪闪发亮的眼睛从草丛中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妹勒都逋脑门上一下子就冒出汗来了,这眼睛根本不是动物的眼睛,莫非是遇到了宋军? 他正欲大吼有埋伏,那草丛里面的人忽然就大喊一声:“他看到我啦!”然后就跳了出来。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一群宋军凭空出现,瞬间将所有西夏人包围其中,妹勒都逋和嵬名阿埋出了满脑门子的汗。 “是妹勒都逋和嵬名阿埋!” 一名眼尖的斥候一下子就把二人认了出来,俩人紧张的问身边懂汉话的骑兵那人在喊什么,那骑兵也满头大汗的翻译给二人。 “有个人认出您二位了……其他的人都在喊放下武器……” “完了!”妹勒都逋哀嚎一声,丢到了刚从地上抓起来的泥巴——他还想往自己脸上抹的。 嵬名阿埋不愧是破罐子破摔,光棍的厉害。冷笑一声,踏前一步,整了整铠甲,瞅着面前举着武器对准自己的宋军,深吸一口气,威风凛凛的朗声道:“我投降!” “……” 俩人就这么被种朴俘虏了,种朴甚至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提醒一下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只要用力掐自己一把,没醒就不是做梦了……”唐宁充满善意的道。 “言之有理。”种朴赞成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伸出手在唐宁胳膊上拧了一把。 “啊!您掐我做什么!疼啊!” “醒了没?” “……没醒……” “太好了!不是做梦!” “……” 虽然俘虏了妹勒都逋和嵬名阿埋,但是就在不远处,还有西夏的大军在驻扎。他们的兵力数倍于种朴之兵力,若真要打起来,宋军还是要仓皇逃窜。 人质战术也不一定会成功,这俩人最近一直在打败仗,估计军中威信低得很,巴不得他俩死的将士,肯定也有不少。 所以种朴决定暂且撤退,以图后势。 从清晨到黄昏,两个领导依旧没有回到夏军大营。夏军士兵这才开始发现不对劲,于是开始四处寻找。 而就在此时,一支规模庞大的宋军骑兵杀了过来。斥候回报之时,因统军和监军都不在,其他的校官考虑到之前宋军一直在不停的佯攻,随后断定这一次也是佯攻,只需要派少量士兵前去防守便可。 哪知这支宋军是他娘的真打,于是夏军四散奔逃,甚至连盔甲都忘记带走…… 第四十三章 看耍猴 俘获三千余,获牛羊不下十万,这就是折可适和郭成突袭天都山所缴获的战利品。 但他们俩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看着得意大笑的种朴,他们俩只能一个劲的锤地板,痛恨自己来的就晚那么一步。 “哈哈哈,郭成啊郭成,你兵法运用一道虽然在老夫之上,但你的时运,似乎不及老夫啊!哈哈哈! 还有你啊可适,这下子又没立大功,是不是又要给章楶那只老狐狸多打一阵子功了啊?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没了你,老夫指挥军队的时候有多顺心啊? 爽啊!太爽啦!你说是不是啊,唐小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三个人,两个懊恼,一个无语。摆在面前的牛肉和羊腿,仨人都没心思吃了。 种朴在唐宁印象中一直是走高冷男神路线的,这个转变实在是有点猝不及防。 不过他也能理解种朴,看他一个劲扇妹勒都逋脑瓢就能看出来,他之前在妹勒都逋身上吃了很大的亏,导致他在平夏城之战中,都没有多少参与感。 现在俘虏了妹勒都逋,可谓扬眉吐气。也让在平夏城之战中大放异彩的郭、折二人身上的光芒,不再异常的刺眼。 这是一场在天都砦举办的宴会,因为夏军逃的过于分散,而且再往前就算是深入敌境了。 考虑到补给,以及追击后会发生一系列后续问题,郭成和折可适就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选择留在了天都砦。 种朴一琢磨,俘虏了敌军两员大将,三千士兵,牛羊十万,正好年关又将近,不如直接开一场庆功宴算了。 不过草料可能不太够,人的食物定然是管饱,马说不定要有饿肚子的…… 折可适和郭成两人带来了两万骑兵,实际上却只有一万五千匹马。 这也没办法,在收了青塘,有了稳定的战马产出地之前,宋军的骑兵从来都是个笑话。 没有合格的战马,就导致了战马数量的不足。而骑兵还是那么多,所以只能几个人共骑一匹战马。 有了青塘之后,还算好一些,但是青塘反叛的部落在反叛阿里骨统治之后,又开始反叛宋朝的统治了,尤其是以阿令为首的河边部落。 唐宁没对他继任阿里骨成为青塘王的要求作出正面回应,后来前去的那位天使想来也是如此。 不过阿令却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因为宋人与他联手,合兵一处击破鬼章之后,连给他个官做做的意思都没有。 这确实是有些不地道了,不过就算给官做,阿令也不会满意,他要做的是整个青塘的王,他相信青塘人会在他的手底下走的更远,过得更好。 阿令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的大局观也很不错。他知道宋军要青塘这块地方无非就是为了草场和战马,所以他开始有目的的对青塘马场进行破坏。 因此青塘战马的产出变得十分不稳定,否则让整个陕西的骑兵人手一匹马,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马少也有马少的好处,至少现在一万五千匹战马的草料还能凑出来,要是两万匹,说不定就会有倒霉的马饿肚子…… 这场宴会举办的还算不错,种朴从缴获的牛羊中划了一部分出来作为宴会的食物。镇江军火头兵火力全开,什么烤羊腿,酱牛肉,煎牛肉,羊汤,焖羊排等等菜式五花八门做了一锅又一锅。 平日里可吃不到牛,趁现在这些牛还未被登记造册,赶紧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至于高级将领们则更有口福,工具人唐宁亲自下厨,烤羊肉串,煎牛排,涮锅等等各种各样的花式吃法都被唐宁鼓捣出来了。 说是牛排,其实就是切一块牛肉煎了。唐宁一直认为牛排跟其他地方的牛肉也没什么区别,或许是他太土鳖,吃不出讲究人儿们所谓的口感。 众人边吃边啧啧称奇,纷纷说唐宁当将军实乃屈才,应该在这边开一家酒楼,他们保证时常光顾,让唐宁赚的盆满钵满。 “为什么没有绿菜呀!”裴仙童很是不满。 “姑奶奶,现在十冬腊月的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去找绿菜去?就是开封府这个时节也没卖绿菜的,都是品相不好的黄菜。” “天天吃肉,我都胖啦!” “你不胖,你哪里胖?”唐宁瞅瞅裴仙童一成不变的飞机场,收回视线摇头道:“谁说你胖,那他是瞎了眼了。” 裴仙童心里一喜,不过唐宁的目光却让她感觉十分刺痛。没察觉出来唐宁是在看自己什么地方,想了想也就算了。 学着唐宁,用筷子夹了几片羊肉丢到自己面前沸腾的水锅之中,然后一脸期待的等肉熟。 “你们宋人在吃东西这方面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呀!”嵬名阿埋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牛排,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康陟把嵬名阿埋的话翻译给众将听,众将纷纷大笑。 作为敌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俩有资格坐在这吃顿好的。不仅如此,之后还要用囚车将二人解压至京城,到了京城,赵煦还要请他俩吃顿好的。 想想就羡慕,自己要是有朝一日落到敌人的手里会是个什么情况呢?唐宁想起了赵仁,使劲的摇了摇头。 赵仁估计会把自己当好的吃了…… “也不尽然,其实是我们这位小将军精通庖厨之道。”种朴指着唐宁,笑着对嵬名阿埋道。 “哦?原来如此,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姓唐,单名一个宁字。” “好名字!” 种朴阴险的笑了笑,忽然插话道:“顺便一提,前一阵子火烧山谷把你跟妹勒都逋监军打败的就是他。” “什么?!”两人闻言大怒,一个拎着羊腿,一个抓着羊肉串的签子就站了起来。 “就是你这个混蛋放火烧山?” 唐宁额头上开始冒汗。 “而且他还把天都山给夺下来了。”程羊见有热闹看,便擦了擦嘴巴在一旁极度阴险的添油加醋。 “原来是你这厮!你太过分了!” 唐宁指着程羊大声道:“你凭什么说我啊?夺下天都山你也有份吧?!” “你指挥的,关老夫什么事,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啊!” “……” 唐宁此时此刻无比的悔恨自己没有在程羊熟睡的夜晚中摸进去掐死他。 “还有啊,之后他又去了萧关,把你们的补给切断了。你们在平夏城打败仗,跟他是逃不了干系的。”种朴笑着补充道。 “你这厮!老子要跟你决一死战!是男人的就接下来!” “我不是男人。”唐宁摆了摆手,腼腆的道:“我还是个孩子,只是个男孩……”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此獠定是人人得而诛之!尔等宋人竟恬不知耻若此,若此人与我为伍,定是我之耻辱! 我若与他为同僚,定是恨不能杀此人以洗我之耻!”嵬名阿埋大叫道。 程羊深有同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咬牙切齿的道:“实在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但此獠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一样,老夫至今都没有抓到他的把柄啊!” 就在此时,神潜把嘴边的羊骨头丢到一旁,嗤笑一声道:“败军之将,亦敢言勇?” “……” 此话一出,程羊也不再跟嵬名阿埋嘻嘻哈哈了。带着嘲讽的笑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老神在在的啃骨头。 在场众将除开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二人,皆是一副看耍猴的样子。 唯有裴仙童吹了吹刚捞上来的羊肉,扫了一眼忽然变得安静的大厅,然后看着唐宁眨了眨眼。唐宁冲她笑了笑,裴仙童没明白唐宁的意思。 不过满场寂静,自己也不好大吃特吃,于是她把肉又放回了水锅里。 随后裴仙童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乖巧的坐在原地。 嵬名阿埋吞了口唾沫,心中苦笑。自己这种临时起意的离间计,宋人果然不会上当啊…… 妹勒都逋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会成功,合着人家就是把自己俩人当猴耍呢…… 第四十四章 残酷的地狱(上) 宴会结束之后,半醉微醺的唐宁搂着一脸阴沉的神潜肩膀,和另外几人一起朝镇江军营地的方向走去。 才到大营前面,伤兵营的主管就报告说今日有二百四十名将士因伤重,救治无效去世。 唐宁愣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道:“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埋了吧。” 神潜看了眼唐宁,目光中尽是迷茫与不理解。随后他对那个得令准备离去的主管道:“慢着,带我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啊……”主管愣了一下,随后道:“那神大少请随我来……” “你就不觉得你应当去看一看吗?”神潜扭过头,又对唐宁说道。 “我就不了……”话音未落,唐宁的脖领子却被神潜一把抓住。 神潜一字一顿的道:“你就不觉得,你也应当去看一看吗?!” 唐宁沉默片刻,随后笑嘻嘻的道:“知道啦,那么凶做什么,快放开。” “……” 随后,两人在那名主管的带领下,来到了将士们的埋骨地,也就是天都山半坡上的某一颗又高又大的树边。 十几个士兵正在忙着挖坑,二百四十具尸体上罩着白布,摆成六排,整整齐齐的摆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整齐的就像是他们生前列队一般。 “这棵树还真是大啊……”唐宁走上前拍了拍那棵树,又张开双臂抱了抱,最后发现至少要有六个自己,才能把这棵树给抱住:“可惜现在是冬天,如果是春天的话,这棵树上长满了树叶的景象,一定很壮观吧……” 背对着神潜的唐宁,无法看到神潜此刻的表情。而神潜背对着的主管,却能够看到神潜颤抖的双肩。 刚刚神潜从每一个阵亡士兵的身边走过,才来到这里站定。他双肩的颤抖是因为什么呢? 主管想道,难道神大少在哭吗?还是说……愤怒呢? “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我始终无法适应。”神潜垂着头,声音不大,但附近的人却听的清楚。 “我会怎么死,死在什么地方。袍泽们会怎么死,死在什么地方……我不停的想着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神潜忽然抬起头,大踏步的朝一脸茫然的唐宁走去。 随后他抓住唐宁的衣领,用小臂卡在他的脖子上,将唐宁重重的压在了那棵又粗又大的树上。 “……”士兵们并无动作,神潜刚刚说的话,或许是他们的心声。 “放开狗官。”裴仙童手中长剑瞬间出鞘,架在了神潜的脖子上。 但神潜似乎当裴仙童不存在,额头贴着唐宁的额头,一脸狰狞的对唐宁说道:“你变了,还是说你的本性就是如此? 以前你还会装模作样的哀悼一下,现在连默哀都懒得默哀了吗?自从萧关之战后,你就一直这幅模样。以前在书院时,你玩世不恭我能理解。 但现在你还这样做,你有承担了将主的这份责任吗?你的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宴会上也是,为什么面对敌人的时候,你还能跟他们心平气和的说话啊?啊?!” 唐宁伸出手揉揉后背,皱着眉头道:“轻点啊……我后背被撞的好疼……” “……” 神潜沉默了,低下头去。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抬到自己胸前,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是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放开狗官,不然我要不客气了!” “好。”神潜松开了唐宁的衣领,裴仙童便松了口气,把长剑收回鞘中。她与神潜的交集虽然不多,但她觉得神潜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至少比唐宁有男子气概多了。 对神潜拔剑,她心里也是不太情愿的。 然而就在裴仙童把剑插回鞘中的那一刻,砰的一声闷响从唐宁跟神潜的方向传出来。 裴仙童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拳头狠狠锤在人身上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震惊的看着正在对唐宁肚子挥出一拳又一拳的神潜。 神潜的表情看上去是那么冷漠,或许他是对唐宁失望透顶了吧。 面对着二百四十个袍泽的尸体,第一句话却是这棵树好大,任谁的心里都会不舒服。 而这并非是第一次了,萧关之战结束之后,全军上下都是一片惨淡景象之时,他竟然去跟种朴谈笑风生。 这是神潜不能接受的事情。 唐宁变了,变的很奇怪,或许他是被萧关地狱般的景象刺激到了。自己不是大夫,但是这双拳头,一定能够将这个陷入迷雾之中的男人唤醒,神潜如此坚信着。 一拳又一拳,每一拳,神潜都用出了最大的力气。每一拳,似乎都抱着杀死唐宁的信念而挥出。 裴仙童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连忙冲上去推开神潜,大声道:“别打啦!别打啦!再打就要出人命啦!” 周围的士兵们这下才反应过来,也赶忙上来拉住神潜道:“神大少别打了,将主本来就受了伤……” “唐宁!”神潜一边挣扎,一边满脸狰狞的大吼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句话还是你跟我说的对吧?! 只不过这一次死的人多了些,你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吗?! 这几天来我一直在观察你,为什么你这个混蛋的脸上还能露出笑容啊?! 你是疯掉了吗?!我们可是有一万个弟兄!一万多个弟兄死在萧关了啊!!! 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啊!! 你为什么看到妹勒都逋,看到嵬名阿埋那两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时,还能笑出来啊!!为什么啊!!!” “咳咳……”唐宁捂着肚子,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神潜这家伙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自己的身子都快要散架了。 “狗官你没事吧?”裴仙童扶住唐宁,一脸紧张的道:“你吐血了,我扶你回大帐去,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咳咳……谢谢……”唐宁扯了扯嘴角,看都没看神潜。 眼看着俩人就要离开,神潜的双目血红。大吼一声,挣脱开努力拦住他的镇江军士兵,野兽一般扑向唐宁。 裴仙童压根就没有预料到神潜竟然像个疯子一样冲过来了,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就要做防御动作。 结果这一下子就把唐宁给松开了,神潜便一下子将唐宁扑倒在地。 “哎呀……”裴仙童挠了挠头,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正要上前踢开神潜,唐宁却看着她,摇了摇头。 神潜骑在唐宁的身上,双手抓着唐宁的衣领。此时此刻的神潜,已经泪流满面。 “回答我啊……”神潜摇晃着唐宁的衣领,无力的道:“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啊……” “你先冷静一下吧,神潜。”唐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跟现在的你说再多,你恐怕也听不进去……” 神潜松开了手,唐宁的上半身就摔倒在地。震动让他咳嗽了两下,而神潜却抬起头,望着天空上的太阳,轻声道:“是吗?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很不理智吗?” “嗯……” “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神潜握紧了拳头,再看向唐宁的时候,面目狰狞无比:“现在的我,可是冷静的不行啊!失去理智的是你才对吧! 对啊,原来如此啊……原来你已经……” 一阵风吹过,吹响了大树的枝丫,发出哗哗的声音。吹动了盖着士兵的白布,露出一张稚嫩,而又苍白的面孔。 “……疯了啊。” 握紧拳头,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的击打在这个疯子的脸上。 人变了,这支镇江军,也差不多被打散了。什么他妈的保家卫国,什么他妈的为天下百姓而战…… 神潜在心中叹了口气,是时候退出镇江军,回去继承自己的百万家产了…… “你跟我,谁还不是一样呢?”唐宁笑了笑,十分平静的说道。 “……” 第四十五章 残酷的地狱(下) “我,唐宁,唐明远,是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从职责上来讲,我是指挥你们,并带领你们走向胜利的人。 我会死在哪里,会怎么死,被谁杀死。袍泽们会死在哪里,会怎么死,因谁而死……你以为这些事情我没有想过吗? 我一直不去想这些,一想到我死去时候的样子,我就很害怕,害怕的连脚都抬不起来。 如果我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了,我还靠什么指挥你们?我还靠什么带领你们走向胜利? 萧关之战,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这件事情都不会改变。 这个世界,始终是一片残酷的地狱。 战争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因素,无论是我们胜利,还是西夏胜利,亦或是辽国胜利,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只要还有人在,这件事情就不会改变。 镇江军的将士们,出色的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我深以为荣。对于他们中没能活下来的,我也深表遗憾。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能,也做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 现在的状况不是挺好的吗?总之我们不是活下来了吗?” 士兵们陷入了沉默,裴仙童陷入了沉默,神潜也一句话不说。 但咯吱作响的声音,却从神潜的拳头上传来。 “面对这二百四十具尸体,真亏你能说出这番话啊!你怎么没死在萧关啊?!你这个狗日的杂种!” “我即便是死在萧关,又能改变什么呢?以你我的力量,以镇江军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呢?神潜,醒醒吧,别再用你那种非黑即白的天真想法来看待这个世界了。 萧关之战难道一点都没让你成长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我们为什么会活下来?还不是靠着死去的弟兄们,才能够从地狱里苟活到现在啊!!!” 最后一句话,唐宁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 “别让他们白死了!!别浪费他们给我们的机会啊!!这二百四十人也好,镇江军里牺牲的一万四千七百六十二人也好,从古至今在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牺牲的千千万万人也好…… 谁也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悲伤春秋和唉声叹气才慷慨赴死的!!!”唐宁咬牙切齿的大声道。 裴仙童沉默的看着唐宁,泪水在这个她以前无法理解的男人眼眶中打转。 一名镇江军士兵望着脚边那张稚嫩而苍白的面庞,失声痛哭。 神潜捏紧了拳头,缓慢的起身。伸出手将唐宁拉起来,把他背后的灰土扑掉,轻声道:“我……无法认同你。” 用手背抹掉眼泪,神潜轻声道:“要是当初我没有……” “别后悔。”唐宁伸出手,按在神潜的肩膀轻声道:“后悔的记忆会拖住你,会让你变的优柔寡断。我们还有仗要打,优柔寡断,只有死路一条。” “……” …………………… 平夏城之战进入了收尾阶段,妹勒都逋和嵬名阿埋暂时留在泾原路,理由是章楶认为二人具有情报价值,恳求皇恩大赦,将两人收归旗下。 辽国使者进入开封,促请赵煦即时停战。在进行正式调停之前,辽使透露这次谈判是鉴于西夏的危急情况,西夏的皇帝要求和解。 西夏国母梁氏,因对辽使出言不逊,几次羞辱,被惧怕辽国报复的大臣鸩杀。 小皇帝李乾顺恢复亲政,遣使对宋谢罪,希望进行和平谈判。 开封府因此分为两派,章惇为首的主战派认为不用理会契丹的调停,无论是战争抑或和平,应由宋朝决定。 以曾布为首的主和派则认为,党项人如果还想继续为祸圣朝边关,那么即便是北朝来劝说和解,亦当讨伐之。 而党项人若是愿意承认自己的罪过,听从圣朝的指使,那么即便是北朝没有来劝说和解,亦自当听许。 吕惠卿也上书开封,表示圣朝应着眼于从党项人身上得到实际利益,不应进一步破坏圣朝与北朝之间的关系。 最初赵煦比较倾向于章惇的意见,但经过几日与满朝文武的讨论过后,赵煦还是采纳了曾布与吕惠卿的意见。 遂发国书:“夏国罪恶深重,虽遣使谢罪,未当开纳。以北朝遣使劝和之故,令边臣与之商量,若至诚服罪听命,相度许以自新。” 除了这些之外,国书上还逼着西夏人承认辽夏关系有别于宋夏关系,坚持宋过才是西夏的宗主国。 要求西夏承认,辽和西夏是父与子婿的关系,宋和西夏则是统治者与子民的关系。 也就是说这封国书要达到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让西夏与辽国承认,宋朝惩罚自己的子民,并不意味着与辽朝对立。 第二个目的,国书宣称所有西夏土地都是由宋太宗和宋真宗授予李继迁的疆土。所以,如果西夏不打算投降,宋廷仍保留收回统治权的最终权力。 同时,还谴责西夏人的态度反复无常,说西夏人一面修贡,一面犯边。 不过在国书的最后,赵煦表示愿意与西夏进行和平谈判。 这封国书的态度很强硬,但条件却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辽国使者还有其他的目的,让宋国对西夏休退兵马,还复疆土,以突出辽在宋夏两国之上的优越地位。 于是又在开封逗留了三十五天,一直到元符二年的一月中旬,谈判无果,他才接受国书,离开开封府,回到辽国。 在此期间,辽皇耶律洪基以巡狩为名,在接近宋境代州的地方停留。据武德司吏员回报,辽营距雁门关以北只有五到七里。 辽使返回辽国,宋朝也同时派遣使者到西夏,促请西夏呈上谢罪书和交还两名战犯珪布默玛和凌吉讹裕,作为换取和平的必要条件。 而在西夏未履行这些要求之前,宋军正在以最快速度进行横山和天都山的防御工事。 西夏在平夏城战败,又在天都山被宋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天都山以及横山大部分地区便完全落入宋朝之手。 对于西夏来说,横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区。它是能够抵御宋军进攻的天然屏障,而对于宋朝来说亦然。 元符二年春,宋军在鄜延路边界和黄河西岸建立起一共五座寨堡。夏季,出动十万宋军,于十天之内又筑另外八座寨堡。 至此,鄜延路,河东路,麟州,府州连成一条新的防御战线,沿横山三百里以上,将党项人驱赶到沙漠地带。 之后为巩固对新占领地的控制,升葭芦寨为晋宁军,派重兵驻扎,作为防御西夏的和控制领地的重镇。 泾原路也没闲着,在章楶的命令下,泾原路疯狂的扩张边界。由平夏城以北,伸延到西夏行宫南牟会的原址,并设立天都山的指挥所于西安州。 至此西夏天都山监军司名存实亡,他们的地盘已经全部落入了章楶的口袋里。 元符二年秋,泾原和熙河两路完成会州及其余三座堡寨的工事,重新确认从兰州经黄河到会州,再沿天都山北侧穿过没烟峡,最后抵达平夏城的领土。 这项工事结束后,李乾顺遣使谢罪,其谢罪书用词谦卑恳切,赵煦龙颜大悦,在开封召开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款待西夏使者。 年末,双方于重归和平,宋夏新疆界确立。 因横山工事而前往鄜延路的镇江军,中途路过了无定河。两千多人在无定河边短暂休息,补充水囊。 张景明似乎是捡到了一块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的骨头,只不过分辨不出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不过他还是不自觉的,吟出了那首边地百姓都知道的诗。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第四十六章 最爱的人伤你最深 元符二年,对于赵煦来说大概是一个很难熬的年份。历史上的赵煦,就是在这一年因肺结核严重恶化死掉了。 继承他皇位的,就是鼎鼎大名的,最不应该成为皇帝的皇帝,赵佶。 即便是唐宁的出现,导致赵煦可能不会在这一年死去,但财政赤字,也让赵煦并不好受。 先前对西夏用兵,前前后后出动了战兵,民夫,保甲等足足超过一百万人。军械的制造,火药的制造,粮草的征收以及运输,都耗费了国库中大量的积蓄。 “过来,良儿,温儿。看到那个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的将军了吗?那就是你们两个的爹爹。” 将士凯旋回京,开封府的百姓夹道欢迎。 他们的喝彩声,以及掌声显得有些刺耳,至少神潜是这么认为的。 想到此,神潜抬头看了眼唐宁,那家伙正在嘻嘻哈哈的朝四周招手。 神潜有些茫然,那一天与唐宁的对话,他依旧没有消化完。 这个世界就是一片残酷的地狱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不过自己为什么不能认同他呢?是因为自己的倔强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爹爹!爹爹!” 两个小孩子在人群中扯开嗓门大喊,不过他们的声音却淹没在了人群的欢呼声中。 唐宁看到了一边使劲朝自己招手一边泪流满面的王诗,也看到了那两个把手放在嘴边,踮着脚大吼的孩子,以及那个安静站在一旁,但眼中却满是欢喜的小姑娘。 那应当就是自己的三个孩子吧,都长这么大了啊…… 唐宁微笑着冲那边招了招手,随后转过头去,继续带队前进。 “娘亲,为什么爹爹不过来呢?”唐温着急的道:“爹爹刚才看了这边一眼,但他为什么不过来呢?” “因为你们的爹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王诗抹了一把眼泪,笑着对孩子们说道,随后她便拉起孩子们的手道:“走吧,该回去了。等几个时辰,你们的爹爹就该回家了。” 为了表示对凯旋将士的敬意,赵煦从皇宫里走了出来。亲自来到内城的城门处,迎接来到开封的八千名边军。 当然了,在这八千人里,唐宁的镇江军也只占了五百人的名额。其余两千人,都在城外等待封赏完毕,然后好一起去驻地。 远远的看到了赵煦,唐宁便立刻翻身下马。后面骑着马的将领和骑兵,也都纷纷效仿。 来到赵煦面前,唐宁刚要跪下,却被赵煦伸出双手架住。然后他给了唐宁一个熊抱,在唐宁耳边道:“辛苦了!” “……” 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此礼贤下士,那一刻,唐宁有一种为他去死的冲动。 随后赵煦用力的拍了拍唐宁的后背,然后朝着唐宁身后跪了一地山呼陛下万岁的将士们大喊道:“大家都辛苦了!都起来吧!” 一旁,四五个文官满头大汗的拉住准备一头碰死在城墙上的礼官,纷纷劝道:“官家就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见。” “……” 随后三军入城,站在西华门外列队接受封赏。之后便是大摆宴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赵煦很开心,唐宁颠颠的跑过来说了句老板我想请个假,赵煦也大手一挥准了。 唐宁便快马加鞭往家的方向跑去,到了家门口,唐宁跳下马,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使劲的敲着大门。 “谁啊谁啊?催命的这么着急啊?” 门房打着呵欠打开了门,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老老老老老老……” 门房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是当初在润州跟过来的老人,是见过唐宁的。 大门才打开,唐宁就看到门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笑不得的将他拉起来,唐宁问道:“夫人呢?” “老爷!夫人刚刚带着大女和两位少爷回来!” “知道了。”唐宁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到了后院。 后院里面不见人影,家里人可能都是去街上凑热闹了。 唐宁听到有声音从一间厢房里面传出来,应当是刘依儿在带孩子们玩。唐宁便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正房门口,轻轻的推开门。 不过还是发出吱呀一声门响,里面的人就说道:“温儿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门之前要先敲门,不要推门就进来。 现在出去,敲了门之后再进。” 唐宁愣了一下,随后嘿嘿一笑。反手关上门,然后站在屋里敲了两下。 “乖温儿,进来……”王诗刚刚在换衣服,才换好出来,就看到唐宁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王诗心想这个时候唐宁估计还在官家的宴席上,自己一定是看错了。肯定是因为太想他想出幻觉来了,于是揉了揉眼睛。 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唐宁还在那站着。于是王诗使劲的咬着下唇,大大的眼睛里瞬间盛满泪珠。 “夫君……”王诗双手抓着自己的裙子,弱弱的喊了一声。 唐宁再也按捺不住,嗷一嗓子就冲了上去。一把抄起王诗,把她往床上一丢,然后就是一个法式湿吻。 半晌之后俩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唐宁想抬头,王诗的胳膊却勾着唐宁的脖子不让他起来。 “夫君,我好想你……” 这还能忍吗?这还能忍吗?唐宁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再忍下去,自己就可以去投靠佛印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唐宁便手忙脚乱的解王诗的衣扣…… 刘依儿带着三个小的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跟王诗约好要给唐宁一个惊喜。俩人准备亲手做几道小菜,看看唐宁意外的表情。 她俩为了这一天筹备已久,练习了无数次。现在开始准备,唐宁回来大概正好能吃上。 于是王诗就把孩子们交给小青来带,她则径直来到了正房。 在门口她就听到里面传来猫叫的声音,脸一下子就红了。 男人女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要,唐宁几年不在家,独守空房的三个女人一般有需求的时候都是自己解决,偶尔也三个人凑在一起互相帮助。 听到猫叫声,刘依儿就有些按捺不住。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她开门时的动静不大,加上那边正在激烈运动,一时间没有注意。刘依儿便关上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头。 还未见到那张床,便听到有一个男人的喘息声传出来。 刘依儿被吓得魂飞魄散,难道王诗这是偷偷找了其他的相好? 一瞬间刘依儿就觉得手脚冰凉,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几次三番想要扭头逃走,但却迈不开步。 目光迷离的王诗忽然看到了刘依儿露出来的手,于是便大叫一声:“谁?!” 刘依儿扭头就跑,但一着急就把脚给扭了,眼瞅就要扑倒在地。 唐宁几年来一直在外作战,无论是反应还是速度都要比以前强很多。 他探出头来看热闹,就看到了刘依儿崴脚的瞬间。 跳出去就把刘依儿一把捞住,刘依儿扭头一看,随后咬牙切齿的道:“你这小白脸,长得跟我家老爷真像啊!” “……”唐宁陷入了茫然。 刘依儿说完,就一拳捣在了唐宁胯下那坨肉上。 “嘶……”王诗看的倒吸一口凉气。 最爱的人往往伤你最深,唐宁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捂着下体,一脸痛苦的跪在了地上。 “奸夫淫妇!”刘依儿站起身,冷笑着看向王诗和唐宁道:“等老爷回来,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爷!” “你说什么呢?”王诗指着躺在地上抽搐的唐宁道:“他就是我们的夫君啊!” “……” 第四十七章 回家 “还好,还能用。”经过细致的检查之后,齐献瑜松了口气,对站在床边的两女说道。 随后她又叹了口气道:“怎么搞的,怎么会伤到这里?” 王诗瞅了瞅刘依儿,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她神经兮兮的,说这是个跟夫君长的一样的小白脸……”说到这,王诗就生气的道:“我看上去很像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吗?” 刘依儿吐了吐舌头道:“我错了……对不起……” “哼!这下好了,咱们俩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惊喜也用不着了。你呀,气死我算了!” “……” 唐宁闻言,扯开嘴巴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道:“已经够惊喜的了……” “……” 躺在床上歇了一下午,刘依儿寸步不离的照看着。直到晚饭的时候,唐宁才恢复了活力。 刘依儿那一拳实在是太重了,估计她都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了。幸好没有直接命中关键部位,不然自己就要跟程羊一样了。 被刘依儿搀扶着到了饭桌上,不一会儿,唐瑜,唐良,唐温三个小的也被齐献瑜带来了。 唐瑜直到两岁半的时候,唐宁还都一直陪在她身边。在最小的唐温出生后每过多久,便因为西夏战事离开了家,领兵出征。 之后四年不曾回来,即便是唐瑜,估计都把自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三个小的见到唐宁之后,非常惊讶。惊讶之余,又有些畏惧。毕竟在他们的记忆当中,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父亲。 总听母亲说父亲是多么的有趣,多么的厉害,在他们心中,父亲就像是一座高高的大山。 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唐温战战兢兢的问道:“您……您就是爹爹吗?” 唐宁笑着把唐温拉到自己身边道:“是啊,我就是你爹爹。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一阵子呢,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不记得了。”唐温摇头。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揉了揉唐温的脑袋笑道:“不记得也正常,你爹我也不记得我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晚饭的时候,家里人就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了,大部分都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牛婶,王婆等人留在润州没有过来。从润州来到开封的,也就只有如关泽一般的几个年轻人,和十余仆妇,还有那个门房。 其中让唐宁最为震撼的还是李子。 四年不见,这个姑娘已经完全的长开了。自己离家的时候,她才是十三岁的年纪。如今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长相。 据说宫中来人来了好几次,想让李子进宫做赵煦的妃子。而李子也一直没同意,第三次拒绝宫中来人之后,刘皇后就亲自来见了一次李子。还送了李子一副簪子,然而李子到最后还是没能进宫,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刚洗完手走进来的李子看到坐在居中位置的唐宁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面无表情的入座,然后机械版的夹菜,吃饭。 唐瑜看了看李子,有点委屈,平时李子姐姐都会给她夹她够不到的菜的。 不过很快她的碗里就多了一块鸡翅,她眨了眨眼,看向夹鸡翅给自己的父亲。 “想吃什么就说,够不到的爹爹帮你夹。”唐宁朝闺女呲牙乐了一下,闺女便也笑了起来。 忙着照顾三个小的的唐宁,一口饭都没顾上吃。一直都在笑眯眯的看自己的三个孩子或风卷残云,或细嚼慢咽。 “你们两个慢点吃啊,学学你俩的姐姐。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要吃的太急了。 上一口吃完,咽到肚子里,再吃下一口。否则食物到了你的胃里不好被消化,以后你俩就会成为一大一小两个胖子……” 唐宁说到这愣了一下,为什么这番话这么的耳熟?低下头回忆了一番,唐宁轻轻笑了一下,这不正是自己老妈唠叨自己时说的话吗? “他怎么比你还唠叨啊?”王诗用手捂着嘴,在刘依儿耳边小声说道。 “哎呀,我唠叨吗?我从来都是动手,我应该不唠叨吧?” “哪有,你是一边动手一边唠叨,不然温儿良儿怎么那么怕你呢?” “……” “我吃饱了。”李子忽然站起身来,用手帕擦了擦嘴道。 唐宁愣了一下道:“这就吃饱了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菜,净吃饭了。要不再吃点菜?” “不用了。”李子面无表情的道:“我吃不下。” 说完,李子便转身蹭蹭的走了出去。 “她咋了,平时不是跟大伙有说有笑的么?”刘依儿用手捂着嘴,在王诗耳边小声说道。 “谁知道呢。”王诗瞥了眼唐宁:“估计又是夫君做了什么事情把人家惹生气了呗,咱不管,谁造的孽,谁自己解决。” “有道理。”刘依儿点了点头,俩人继续吃饭。 齐献瑜瞅瞅唐宁那碗一口没动的饭,便说道:“官人,您别管他们了,您也吃啊。再不吃,饭都凉了。” “等他们吃完的。”唐宁笑道:“要不我现在也不饿。” 齐献瑜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等三个小的都吃完,桌子上的饭菜也没剩多少了。齐献瑜说让厨娘再给做两道菜,唐宁却说不用。 就着一碗饭,慢慢把桌子上的剩菜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还喝了一碗汤,心满意足的吐了口气。 三个小的就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吃完,等唐宁吃完,他们的眼睛里立马开始放光。 唐宁知道,这是孩子们想要跟他玩。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带几个孩子去玩什么的时候,刘依儿就拎着他们的耳朵,带他们去书房认字了。 唐宁叹了口气,刘依儿的做法无可厚非。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便是后世也要送到托儿所,唐瑜更是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 想了想,唐宁干脆去书房陪孩子们一起写字。 进去之后发现教他们写字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子。在唐宁推门之前,李子还笑吟吟的教唐温写自己的名字。然而唐宁一推门,李子川剧变脸一般收起了笑容。 “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唐宁眨了眨眼,看着李子说道。 “是。”李子面无表情的点头:“不过这是您家,您爱怎么样怎么样。” 说话阴阳怪气的……唐宁舔了舔嘴唇,还是关上门走了出去。 最后唐宁站在书房门口有些茫然,自己竟然不知道干什么了。 想了想,干脆还是回房里睡觉吧。这四年多,自己能睡一个好觉的时候屈指可数。 于是唐宁便颠颠的回到房里,脱掉衣服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唐宁是被小青叫醒的。 小青鄙夷的看着唐宁道:“老爷,外面有人找您。” “谁啊……”唐宁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眼睛也没睁。 “是个女人。”唐宁睁开了半只眼睛。 “长得很漂亮。”唐宁另外半只眼睛也睁开了。 “貌似是个道长,姓裴。”唐宁衣服都穿好了。 “不过夫人和二夫人正在接见她。” 小青瞅了瞅一秒钟脱掉衣服钻进被窝装死的唐宁,啐了一口道:“老爷,奴婢鄙视您。” “鄙视就鄙视吧。”唐宁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面,闷声道:“总比被放油锅里煎舒服些。” “……” 小青哼了一声就走了,唐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裴仙童来家里做什么?自己如果记得没错,她应当是昨天参加完宴会,就准备回滁州的。 想了半晌,没想明白裴仙童的动机。唐宁揉了揉太阳穴,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赶紧继续装死。 门被推开了,开门的一瞬间,唐宁听到了如下对话。 “裴道长,这是拙夫的卧房。拙夫还未起,您若有事,不如咱们就在这卧房里面坐一会儿,等拙夫起来吧?” “……” 第一章 心声 “哎呀,天都亮啦!我这是睡了多久呀!” 没办法,唐宁只好揉着眼睛假装刚睡醒。 “啧……”刘依儿口中,发出了唾弃的声音。 “夫君您醒啦,这位客人是来找您的,那妾身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王诗笑了笑,随后就跟刘依儿一起走了出去。 在门外走了两步,刘依儿才把视线从正房的方向收回来道:“这样真的好吗?” “其实我对那个裴道长调查了很多。”王诗抛出了一个让刘依儿意想不到的答案。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夫君以前被一个刺客追杀的事情,你知道吧?”王诗拉着刘依儿走进后者的厢房,关上门后,就开始做贼一样的对话。 “知道是知道……可这跟你调查裴道长有什么关系?” “那个裴道长,就是追杀夫君的刺客啊!” “什么?那夫君岂不是危险了?!”刘依儿说着就要冲出去,却被王诗伸手拉住。 “别那么急,听我说完嘛。”王诗拉着刘依儿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面前,这才继续道:“首先是在那段时间,我因为担心夫君的安危,向林威,齐复询问了这件事情。 夫君有一个仇家叫做赵仁,是南山寨的余孽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本来以为刺客是赵仁派出来的,之后才得知那刺客跟赵仁没半点关系。 林威跟齐复他们俩知道内情,也没对我隐瞒,我一问,他们俩就告诉了我。 那个裴道长原本是滁州阴陵观的一名道姑,夫君第一次出征,追踪一个叫马三刀的山贼头领时,进入了阴陵观。 马三刀被阴陵观的观主何仙姑藏匿,夫君就把阴陵观拆了一半,最终在一个地下储藏室里找到了马三刀。 事了,因为何仙姑手里有丹书铁券。夫君的师父,也就是周大人代表朝廷给了一大笔赔偿作为重建阴陵观的资金。 但那个姓裴的道姑在重建之前回到了阴陵观,并且目睹了被拆了一半的阴陵观,因此才对夫君心生报复之意。” “原来如此。”刘依儿点了点头:“要是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家被人拆了,我肯定也会找上门去算账的。” “所以后来夫君一共被她刺杀了足足七十六次,虽然每一次都没有成功,但她能够从夫君手里逃掉,也很有本事呢。” 刘依儿冷笑一声道:“没准是因为贪图人家的美貌不好下杀手呢?” “这你可误会夫君了,我问过林威和齐复,他们说夫君在应对可能到来的刺杀时,从来都没留过手,每一次的布置都是冲着杀死刺客去的。” “哎呀,原来老爷是这样的人,看来是我误会老爷了。” “嗯嗯,之后我就让齐复留意一下这个刺客,有什么情况就写信告诉我。在那之后不就,她被夫君抓住,不过因为当时正处在战场上,而且大战在即,没时间理会她,所以就暂时没杀她。 不过夫君肯定是想干掉她的,齐复说夫君用他自己的袜子堵裴道长的嘴。” “酷刑啊……”刘依儿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看向正房的位置,目光中流露出一些同情:“以前光是帮老爷洗袜子,我就想死的心都有了……然后呢?” “后来她弃暗投明,就一直在夫君身边保护夫君的安全。听齐复说,还在夫君病重之时,救过夫君的命。” “唉,这件事老爷来信时都没有说过,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是啊,无论是来信也好,还是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也罢。夫君的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好似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烦恼。 我能理解夫君是不愿意让我们被他的烦心事影响,不想让我们因为他的缘故而担惊受怕,但有时候我也希望能够看到夫君不那么坚强的一面呢…… 至少这样我还能多少做一点作为妻子会做的事情,比如抱着他,安慰他,鼓励他之类的……” 刘依儿惊讶的看着王诗道:“呀,这可不像是您会做出来的事情。” 王诗双手握在一起,两只手的大拇指互相搓~弄。望着自己的两根大拇指,王诗无奈的笑了笑道:“是吧,连我自己都不觉得这会是我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自从嫁给他之后,感觉很多事情都变了样子。如果是没嫁给他那时候的我,恐怕容许你跟瑜姐姐存在的事,我也做不出来吧……” 说到此,王诗摇了摇头,苦笑道:“什么人丁不兴旺,什么大家族一类的话,都是我欺骗自己,搪塞夫君的借口而已。” “那……”刘依儿吞了口唾沫,回忆一下,自己大概没有做出惹这位主母生气的举动,被她赶出家门的事,大概不会发生……大概吧…… “一开始我每天都憋着一口气,但后来我慢慢的想通了。男人天生就是花心的,要他们不好色,只能让他们去当宦官。 而且就算当了宦官也不一定会不好色,况且夫君也并没有因为你跟瑜姐姐就薄情于我……” “是吗……”刘依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顺着话头说下去道:“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再怎么迟钝的女人,在自己男人爱不爱自己的事情上,也应当会有所察觉吧?”王诗指了指自己,骄傲的道:“更何况是像我这样聪明的女人。” 刘依儿使劲的鼓掌,王诗的聪明,她发自内心的承认。 “一不小心好像说偏了,不过我接下来要讲的跟之前说的也有些许关系。 你也知道夫君是圣朝的将军,为国征战是在所难免。 像刚刚那次一出去就是四年的情况,说不定在今后的岁月里,还会屡屡发生。虽然有林威和齐复在夫君身边,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那个姓裴的道姑能屡次三番从夫君手里逃脱,不得不说,她的本事是有的。 所以我想让她不仅仅是一两次,而是以后永远都作为夫君最忠诚的亲卫,在夫君身边,保护夫君的人身安全。”王诗的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刘依儿垂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来道:“那么要给她多少工钱她才肯答应?” “工钱?”王诗摆了摆手道:“你知道为什么唐家跟其他的家族都不一样吗?不管是随从之间,还是你我的关系。 按照世间的标准来说,咱们家的随从都是好吃懒做的。而你作为小妾,也是没有跟我姐妹相称的资格的。” 刘依儿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强笑着道:“这话还真是有点伤人啊……” 王诗莞尔一笑,握住刘依儿的手道:“可是咱们家跟世间的其他家族不同,这是因为夫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家人之间建立利益关系。 他想让咱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所以就算你像瑜姐姐一般叫我妹妹,我也不介意。本来我的年纪就比你还小几岁嘛。” “……” 是试探吗?刘依儿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但是越想她的冷汗就越多。自打嫁给唐宁之后,生活似乎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还是跟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后院之间的争斗一事,从来没发生过。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反观王诗,作为发起争斗的人,她一定是准备充足吧? 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啊! 刘依儿正颓丧的想着,王诗却笑道:“别想太多,我不想这个让人舒心的家里,也变得跟其他人家一样乌烟瘴气的。 夫君在前面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也应当齐心协力,为夫君管理好这个家族才是。” “夫人……”刘依儿崇拜的看着王诗。 “叫我妹妹也可以哦……” 第二章 我来与你道别 “一不小心好像又扯远了,回归正题吧!”王诗咳嗽了一声,哭笑不得的看着刘依儿。 自己只是有感而发,但刘依儿似乎误会了什么。瞅瞅一脸崇拜的刘依儿,王诗的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好像是无意之间,已经让刘依儿彻底拜服了呢…… 以前也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思考如何帮唐宁管理好这个家族。刘依儿和齐献瑜也都很本分,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因此王诗就没有运用上母亲教给自己的手段,恩威并施,让夫君其他的女人对自己心悦诚服。 不过这种感觉也还不错,所以王诗暂时没有纠正刘依儿误会的打算。 刘依儿长叹一声道:“幸好是您来做夫君的正房,来管理这个家。” “我就把这当做是你对我的赞美吧。”王诗笑了笑,随后敲了敲桌子道:“好了,不要在这些无谓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了,快点回归正题,刚刚我说到哪儿了?” “工钱。” “对,我们不需要给那个姓裴的道姑工钱。以利益为基础的关系终究不靠谱,她能够为了利益而服从我们,也能够为了利益服从别人。 我们要让她成为家人,让她心甘情愿的为夫君肝脑涂地!” “原来如此。”刘依儿鼓掌道:“那要让谁来娶她呢?齐复么?齐复很合适,适婚年龄啊……” “……你是要让她保护夫君,还是保护齐复啊……” “当然是夫君了……”刘依儿说到这,脸瞬间黑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您不会是想要让她嫁给夫君吧?” “当然。”王诗哼了一声。 “凭啥啊?夫君已经有我们三个了啊!”刘依儿极度不满。 王诗拍拍脑袋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理解你刚刚说幸好我是夫君正房的话了,如果是你的话,恐怕后院早就起火了吧?” “……” “我的爷爷跟我说过,人活着就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不感兴趣的,丢到一边就好。我想要读书,想要像爷爷一样当宰相。 可我是女儿身,是岐国公的孙女,是竹柳先生的女儿。 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进书院读书,也不能做皇帝的宰相。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于是我努力的说服父亲,他才勉强同意让我女扮男装进入书院读书。 但是爷爷没有告诉我,人活着,是要向现实低头的。 慢慢的我发觉我根本不可能做宰相,进书院读书,也只是因为父亲的纵容罢了。 夫君应当跟你讲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吧,现在想想,或许不是祝英台长得太像男人,而是梁山伯太温柔,舍不得戳穿祝英台那个小小的梦想吧。 与之相比,夫君还真是个粗暴的混蛋啊。不仅趁我不好暴露身份的时候占我便宜,还戳穿我的身份,我那时候真的是烦死他了,活活掐死他的心都有。 后来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也都知道。他最会骗我这种纯洁的少女了,稀里糊涂的我就被他骗到家里当了他的妻子。 嫁给他之后,我一开始还是天真的认为,只要守着彼此,就能快活的过完这一生。 但我发现我错了。 夫君的左肩上有一块很深的疤…… ‘要是那个狗日的再用点力,我这条胳膊就要断掉了’,夫君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语气也不像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像是在给我讲一个笑话。 爷爷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不想让夫君努力组建起来的这个家分崩离析,哪怕是在夫君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我也希望能够有一群人,在每个节日能够记起他,并且把他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子孙,让他永远的活在唐家人的心中。 为了夫君,我愿意向现实低头。 从那天起,我决定了。为了夫君背后的唐家繁荣,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夫君的安全能够保证,就算是他娶了全天下的女高手我也不在乎。” “任何……事情?”刘依儿吞了口唾沫,看着一脸坚定的王诗,她第一次感觉到,她与王诗之间的差距,好比一座山坡和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光是觉悟,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距离了。 “当然,是除了底线之外的事情。”王诗笑道:“这个底线可不是指杀人哦……” “……” “所以,夫君就算娶再多的女人,我也无所谓。反正她们生出来的孩子,都要叫我娘,都是我的孩子。 不过夫君估计不再想娶其他的女人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其实对自己也挺狠的。” “那……” “所以,让那个姓裴的道姑心甘情愿的为夫君去死,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 “明白了。”刘依儿叹了口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很好的办法呢。我这就去叫瑜姐姐过来,我们三个一起商量。” “瑜姐姐就算了,她是个清净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吧。” 说得好像我有一样啊!刘依儿在心中大喊,大老婆跟小老婆合伙商量怎么给丈夫讨小小老婆,还鬼鬼祟祟的商量……这种事听都没听过啊! “那我们要怎么做?” “简单,只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呃,所以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不知为何,唐宁总是感受到一股恶意朝着自己袭来。但源头似乎并不是面前握着茶杯不放的裴仙童…… 王诗跟刘依儿出去了没多久,唐宁便穿好衣服和裴仙童对坐。但裴仙童迟迟不说话,这让唐宁有点意外。 裴仙童从来都是有啥说啥,对自己喊狗官也是喊的理直气壮,从不避讳,搞得唐宁现在不被裴仙童喊狗官都有点不适应。 偶尔裴仙童喊自己一声将军,唐宁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这么干坐着总不是个办法,虽然自己在这里坐上一天也无所谓,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王诗误会了就不好了,还是赶快把她送走吧。 于是唐宁率先提问,不过说完,他又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王诗为啥要把她带到卧房里呢?没理由啊…… 难道说……她生气了? 想到此,唐宁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此时此刻,他只想赶快打发走裴仙童,然后去跟王诗道歉,自己跟裴仙童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啊…… “我……我来是跟你道别的,我要回滁州了。” 唐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好,有路费吗?” 裴仙童愣了一下,歪了歪头,用鼻子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没有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盘缠。没别的意思,算是感谢你这段时间保护我嘛。” “……” “那匹马估计你也骑出感情来了吧?我听你总管它叫阿狗阿狗的,哈哈,还是个挺有趣的名字嘛,比我的阿灰强多了。 我做个主,那匹马就送给你了,你带它回滁州吧,可要好好对它哦!” “……” “顺便帮我跟你师父问个好,当初如果不是她照顾我家瑜姐,恐怕瑜姐生产的时候会出事吧。这份恩情我唐宁有朝一日一定会还的,等有时间,我一定携带重礼登门拜访。” “……” “……” 唐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瞅了瞅看不清表情的裴仙童。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你……怎么还不走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呛啷一声,裴仙童那把锋利无匹的宝剑已经落在了唐宁的脖子边上。 一道细微的擦伤从剑锋处出现,几滴血珠顺着剑刃缓慢的往下流淌。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裴仙童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双眸子里面盛满了冷漠。 等我忘掉你的那一天。 第三章 柔弱少女裴仙童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离开唐府的路上,裴仙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是在瓦吹寨,他狠狠的教训自己,抱着他袍泽的尸体,痛苦流涕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那之后,他在寨中为自己治疗箭伤,一本正经的说出医者的眼中没有男女之分的时候? 也或许是在溪兰宗堡,这个平日里看似坚强的混蛋,病重卧床,露出那副脆弱表情的时候?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吧。 裴仙童从齐复的手中接过阿狗的缰绳,默默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 “死战!死战……”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后退!多拖延一秒,整个陕西的战事就多一分胜算……” “已经死了四千个弟兄了吗?看来明天我要亲自上阵了。什么?脚伤这种小事,没关系,不是有林大哥你保护我吗?哦,还有裴道长呢,有你们两个,我肯定会被保护的好好的。 不站在最前面,让将士们知道我没有逃走,他们也没有继续作战的勇气了吧……” “啊!!!!啊!!!!啊!!!!怎么只剩下四千人了啊!!!” “死战。” “一步不退,我唐宁在此,与你们共同防御敌人的进攻,直到我战死为止,我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下去。这是我身为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对你们最后的命令。”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麻烦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官家。程羊我不放心,他会偷看。你报上我的名字,估计官家会见你的。” 是这些瞬间吗?裴仙童骑上阿狗,轻轻的拍了拍它的脑袋。阿狗晃了晃自己的耳朵,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这些瞬间,或许只是让自己对他有所好感。真正让自己喜欢上他的那个瞬间,大概是之后在天都山,他和神指挥使争吵的时候吧。 “别让他们白死了!!别浪费他们给我们的机会啊!!这二百四十人也好,镇江军里牺牲的一万四千七百六十二人也好,从古至今在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牺牲的千千万万人也好…… 谁也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悲伤春秋和唉声叹气才慷慨赴死的!!!” 那个瞬间,裴仙童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个人用拳头狠狠的捣了一拳。 想不到死还有这种诠释的方法,一个人的死,为另一个人带来了生。 师父说过,有个姓司马的写了一本叫做《史记》的,那是一个伟大的人,写出来的一部伟大的作品。 那个伟大的人,还在他其他的不是那么伟大的作品中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师父还对自己说,什么时候自己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什么时候自己的修行,才算是真正的有所突破。 说现在的自己,只知道拔剑挥剑,只知道杀人复仇,是最低级的行为。 那个瞬间,那个人的话让自己茅塞顿开。也就是那个瞬间,自己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唐宁。 以前想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裴仙童会心跳加速,会脸孔红红。会觉得那个看上去贪生怕死的家伙,那么的可爱,那么的坚强,又那么的学识渊博。 但现在呢? 阿狗驮着裴仙童走过汴河上的桥,路过之处,两侧行人纷纷驻足,看着裴仙童那张让人不禁感叹的美丽面容。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欣赏,是想通的。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集市,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直到裴仙童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才仿佛从一个梦中刚刚醒过来一般,继续争吵,继续说笑,继续他们之前在做的事情。 只是令他们困惑不解的是,那个应当是天女下凡的美丽姑娘,为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呢? 仙女,也有自己的烦恼吗?天上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吗? 这是离开开封的午前最后一趟船了,很幸运,裴仙童赶上了。但很不幸,船上已经没有地方能让裴仙童和阿狗一起登船了。 “仙女……啊不,这位姑娘。不如您自己上来,您的马,我会让其他人在下趟船的时候运送到您的目的地,如何?”船老大探询着裴仙童的意见。 “不了。”裴仙童笑了笑:“我还是在这里再转一转,等下一躺船吧。” “好吧……”船老大吹着号子离开了。 裴仙童骑着阿狗,漫无目的的在开封中游荡。 真是不争气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他会来追你吗?别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你又不是没听见他问你怎么还不走的那句话。 “咕……” 裴仙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苦笑了一声。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东西,看来是要找个填饱肚子的地方了。 不远处有一家食肆,裴仙童将马交到店小二手里,自己点了一碗面条,然后便静静的等待着小二把面条端上来。 这或许是老板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美若天仙的姑娘到他的店里来吃饭,附近不少路人流着口水也都进了店里,迷迷糊糊的在老板娘的忽悠之下,点了一桌又一桌的饭菜。 过了眼福,还赚了钱,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唯一遗憾的,或许就是那个姑娘眼神中的忧郁吧。 这种感觉,老板很懂,他也是曾经失过恋的人啊…… 面条被端上来了,裴仙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在军中,唐宁总是狼吞虎咽,还说自己吃的太慢,虽然是个好习惯,但不适合作战的节奏。 不过每一次,他都任由自己慢悠悠的最后吃完。 吃碗面,裴仙童便准备把汤都喝掉。但她刚准备捧起碗,手却被按住了。 “虽然我没尝到,但那碗汤应该很咸吧。” 裴仙童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女人。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抹掉眼泪,强笑道:“抱歉让两位夫人看见了贫道失态的样子……” “无妨。”王诗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轻声道:“都是女人,我能理解。要怪,就怪那个不解风情的王八蛋吧。” “……谢谢。”裴仙童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随后抓起桌子上的宝剑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贫道就先走了。 手帕待贫道洗过之后,会登门还给您的。” “以后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还不还的。”刘依儿笑眯眯的道。 “嗯?”裴仙童歪了歪头。 “不是吧,你看样子也没那么……是不是在装啊?”刘依儿说到一半,脸色一变。此獠心计竟如此之深,若是真让她嫁进来,说不定以后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王诗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无奈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我再跟你细说。” 随后,王诗在桌子上丢了四个铜板后,就拉着刘依儿跟裴仙童匆匆离开了。 周围的人群这才渐渐散去,一次见到三位美女?官家也就这待遇了吧? 大饱眼福啊大饱眼福……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夫君?” “没没没没有的事!怎怎怎怎么可能!” “喜欢也没问题,我愿意让夫君娶你。” “啊?” “反正家里已经有三个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再来一个也没什么。” “……”裴仙童侧过头,盯着地面,小声道:“您愿意……也没用啊。那个人……他不愿意。 别人不愿意的事情,还是不要强求了吧。我虽然是个道士,却也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太强迫别人的事情,我做不来的。” “……” “……” 第四章 现在后悔,晚了 唐宁抱着闺女,坐在前厅的椅子上不安的等待着王诗归来。 女儿手里摆弄着唐宁送给她的小玩具,那是唐宁从王诗的箱子里翻出来的一个木偶。在唐瑜的眼中,这木偶跟大娘很像,她很喜欢,所以她爱不释手。 与自己这个大女儿相比,两个儿子似乎在学习方面都不是那么擅长。唐瑜很快就完成了李子布置给她的学习任务,而此时此刻,两个儿子依旧在房间之中奋笔疾书。 齐复已经回来了,唐宁昨天从宴席上独自跑掉,只带了林威一同回来。而齐复虽然身为唐宁的亲卫队长,却不敢擅自行动。 他也坐在唐宁的身边,没滋味的喝着没滋味的茶水,打着呵欠问道:“姐夫,一早起来就看您在这里干坐着,您是在等谁么?” “是啊。”唐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我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啊。” 齐复哈哈一笑道:“姐夫,你在咱们家是说一不二的,谁还能不给你好日子过?”说完,齐复悚然一惊,哆哆嗦嗦的放下茶杯,扭头看向唐宁紧张兮兮的道:“姐夫,莫非是官家……” “夫人,二夫人回府啦!” 正当齐复准备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的时候,门房扯开嗓门的大喊却打断了他的话。 与此同时,齐复看到唐宁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便皱起了眉头。 难道说,姐夫戒备的不是官家派来的人,而是刚刚回府的夫人?这可就有好戏看了,齐复暗搓搓的笑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又把那杯没滋味的茶水端了起来。 唐瑜见到从大门口走过来的王诗,就喊了一声大娘,然后便颠颠的走过去要王诗抱她。 王诗自是喜欢唐瑜的,先蹲下来在唐瑜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就把唐瑜抱了起来。 瞅瞅唐瑜紧紧抓在手里那个木偶,王诗笑道:“喜欢这个木偶吗?” 唐瑜从小就不喜欢说话,即便是说话,也不会露出太多的表情。就算是她点着头说喜欢,目光啊或者语气啊,都看不出她非常喜欢的模样来。 唐宁或许很难理解,但从小就看着唐瑜长大的王诗自然懂得唐瑜的想法。 她伸手捏了捏唐瑜的脸蛋道:“喜欢就送给你了。” “谢谢大娘。”唐瑜的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 “哎呀,夫人呐,您回来啦!您刚刚干嘛去了啊?没累到吧?” 抱着唐瑜又往前走了两步,唐宁就冲上来献殷勤了。 王诗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笑眯眯的道:“多谢夫君关心,妾身刚刚不过是出去溜了个弯而已。” “遛弯啊,哈哈……遛弯是好事,是好事……”唐宁一脸尴尬的笑道。 王诗眨眨眼睛道:“夫君今日不用去军中么?这都过了午时了,您怎么还在家里啊?” “去是不用去的,至少现在暂时还不用去。”唐宁笑道:“才从外面回来,官家说给我放几天的假。 我自己也觉得一出门就是四年没有回来,挺对不起你们的。所以就算官家不给我放这个假,我也得找个理由在家多赖几天。” 王诗翻了个白眼道:“亏您还是个将军呢,要是每个将军都像您这样,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快打住,我不是个将军,你也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咱俩彼此彼此,谁也莫说谁了。” “……” 之后王诗便没再搭理唐宁,刘依儿也是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唐宁喊她,她也只说有事,叫唐宁不要打扰她。 如今唐家在东京城里面也是开了几家店铺,作为销售白酒的渠道。这是唐家财富的主要来源,王诗将其交给更适合的刘依儿来打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店铺。虽然赚的不如白酒那么多,却也多少能够盈利。而且还有几条商路,如陶富贵,他现在就在前往女真领地的路上。 如此种种,加在一起方才组成了这个庞大而又稳定的唐家。刘依儿作为唐家整个商务事业的掌舵人,她说有事,唐宁还真不敢打扰。 王诗带着唐瑜在后院玩了一下午,唐宁好几次想上前解释,却又不想破坏她的好心情。于是直到晚上睡觉,唐宁才在床上搂着王诗小心翼翼的道:“老婆,我跟那个道姑真的没什么。” “我知道。”王诗笑着回答。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唉,早说啊,害我担惊受怕一整天……” “你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呀?” “我当然是怕你误会了。”唐宁瞪大眼睛看着床顶:“我可没背着你在外面乱搞啊……” “就算乱搞又怎样呢?我听说咱们家的邻居,石大人,蔡大人,楚大人,刘大人都是天天背着自己的妻子,去风月场所饮酒作乐。” “我跟他们又不一样,我有你们三个,就已经知足了,我哪里还敢跑去其他地方拈花惹草。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你夫君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你又不是没看见,瑜姐今天吃晚饭的时候,看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那女人以前就很生猛了,以后你夫君我可怎么顶得住她啊……” “谁叫您以前不老实的。”王诗咬牙切齿的拧了一把唐宁腰间的软~肉:“早知道跟着您会是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嫁您。” “现在后悔,晚了!”唐宁说着,嘿然一笑。翻身压在王诗身上,伸出了那双罪恶的咸猪手…… 风停雨歇,两人皆是浑身大汗。唐宁喘着粗气,王诗更是如一滩烂泥一般依偎着唐宁动都懒得动一下。 “夫君啊……”正当唐宁迷迷糊糊之间,便听王诗如此问道:“要是我自作主张办一件事情,您会不会生气啊?” “当然不会。”唐宁闭着眼睛回答道:“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出了问题,我会帮你解决的。” “嘻嘻,肯定不会出问题哒!” “那我就先恭喜你了……”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运动,一闭上眼睛,就犯困。 迷迷糊糊之间,唐宁听到王诗如此回答:“您啊,还是恭喜您自己吧,我可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唐宁爬起来的时候王诗正在梳妆台前打扮。 阳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镀在铜镜上,也镀在了王诗的身上。 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给人一种美丽而庄严的感觉,唐宁坐起来,后背靠在床边,打了个呵欠道:“夫人,你真漂亮。” “醒了?”王诗并没有对唐宁的恭维之词做出太大的反应,扭头看了眼唐宁,又转过去轻声道:“早饭时间已经过了,不过您要是饿了的话,我就让小青叫厨娘弄两道小菜给您垫垫肚子。” “嗯,不必了。古人云秀色可餐,光是看着夫人你的美貌,我就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啊。” 王诗扭过头来奇怪的看着唐宁道:“怎么了夫君,怎么今天突然说起这种话来了……” “和看到美丽的景色时,会发出感慨一样。看到我美丽的夫人,我也会情不自禁的发出赞叹。”唐宁笑着穿好衬衣,然后走到了王诗身后,从她背后抱住她的脖子,弯下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沾了满嘴的腮红…… “您这是有事相求啊。”王诗笑眯眯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唐宁,一只手抓着唐宁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道:“不过这种方法,我还蛮喜欢的,说吧,您想知道什么?” “……” 第五章 我要死了 被识破了就没有办法了,果然是老夫老妻啊,自己的想法逃不过这个女人的眼睛。 又在王诗的脸上吧嗒亲了一口,结果被王诗推了一把,不满的说再亲下去腮红又要重新扑了。 尴尬的笑了笑,唐宁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昨天不是说要办一件大事吗?能不能先给我透露透露,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您想知道啊?” “想。” “真想知道啊?” “真想。” “那……” “嗯嗯。” “……那还请允许妾身卖个关子,总而言之,这件事对您来说百利无害,说不定还正是您心中所期待的事情呢。” “啊?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妾身能有什么事情呢?”王诗笑了笑:“您的事情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事情。” “……” ……………… 在那之后,王诗还是没有告诉唐宁所谓惊喜的具体情况。只是唐宁从她口中得知,这份惊喜,或许是自己心中期待之事。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期待的事情能跟王诗产生什么关系。最后只能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不过,这还真是让唐宁产生了几分兴奋的感觉。 在家里跟老婆孩子们愉快的度过了两天时间之后,赵煦派人传来的口信,让唐宁不得不从这种快乐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跟着那名小宦官,唐宁带着林威一路进入了赵煦的皇宫。赵煦要与唐宁会面的地方,依旧是那个狭窄的御书房。 说实话,唐宁很怕见到现在的赵煦。历史上的这一年赵煦死了,一个皇帝在快死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唐宁现在三个老婆一个闺女两个儿子,还有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即便是赵煦对他有恩,他也不想做赵煦的陪葬品啊。 那个虽然是宦官,长相却颇为威严的李都知依旧站在门口。见到唐宁,便冲他点了点头。 唐宁客气的拱了拱手,唤了一声李都知后,他便屏退附近的闲杂人等,带着唐宁进入了御书房。 一进去就看到了望着窗外发呆的赵煦,李都知和唐宁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朵里,赵煦便回了神。 扭头看向唐宁,语不惊人死不休。 “唐卿,我要死了。” “陛下!!”李都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乃一国之君,九龙之尊。一言一行,皆是天之旨意。 陛下万万不可开这种玩笑,奴婢斗胆,请陛下收回前言!” 赵煦的惊人之语让唐宁始料未及,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李都知跪在地上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的话之后,唐宁这才醒悟过来,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李都知所言甚是,微臣附议。” 赵煦望着两个快要把脑袋杵到地底下的人半晌,最终幽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刚刚说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吧。” 李都知这才松了口气,唐宁能够听到身侧,李都知那堪称解脱般的出气声。 抬头一看,这李都知背后已经是湿了一大片,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刚刚他跪伏的地面上,额头与地面接触的部分也已经是一片水渍。 “好了,李都知,你退下吧。我还有事,要与唐卿商议。”赵煦笑眯眯的道。 “奴婢遵命。”李都知起身,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随后,赵煦又看向唐宁道:“你也甭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谢官家。”唐宁这才站起来,在赵煦的示意下,坐上了炕,诚惶诚恐的接过一杯茶水,一口气喝掉。 对于唐宁这么暴殄天物的行为赵煦并未指责,而是又往唐宁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刚刚我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 唐宁一听,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要跳下炕再跪下去,然而赵煦却阻止了唐宁的这种行为。 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动静小一点,要是把李都知引进来了可怎么办啊?又是件麻烦事。” 唐宁心说不把李都知引进来我怎么办啊? 随后,赵煦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低声道:“托你那自行车的福,前几日太医为我检查身体之时,发现我病气未消,然身体强健。 太医说这虽然是一个好现象,但不会长久。毕竟,病没有彻底的治好,即便是如你所说的那般提高了身体素质,然而这该死的肺病却一如既往的未曾消去。 长此以往,终有一日,我要被这肺病夺走生命。我询问过太医,太医说最迟不过五年,最短不过两年。 也就是说,我最短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唐宁吞了口唾沫,赵煦对他说这些一定另有目的,只是自己察觉不到他的用意。 “两年……就算是五年,我们说不定也没有做好与辽国开战的准备。这五年的时间,我们能做的只有把西夏彻底打垮,打服,好让我们在进攻辽国之时,不必担心来自背后的刀子。 收复燕云的那一天,我或许是看不见了啊。”说到这儿,赵煦的目光变得炽烈,他死死的盯着唐宁,一字一句的道:“不过,答应我!唐卿! 即便是我不在了,也一定要帮我赵家把燕云十六州夺回来。如若不然,我就是死了,我也闭不上我的眼睛啊!” “……” 在唐宁的印象中,赵煦是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热血却不冲动的人。这样近乎疯狂的神色,唐宁还是头一次在赵煦身上见到。 怎么说呢,唐宁倒还是挺喜欢现在的赵煦的。 再理性的人类,终究也是被感情支配的生物。没有感情的人类,已经不是人类了,那是圣人,或者说是神。 无论是圣人还是神,都不是能做老板的。这样的人,只会让下属感到恐慌。一个没有感情的老板,再怎么讨好他,工作再怎么出色,也无济于事。 只要犯了错误,等待着你的终究是被炒鱿鱼。 但有感情的老板就不一样了,至少在你犯错误的时候,老板还能念着你往日的功劳,或是你拍过的马屁而对你手下留情。 “微臣答应您。”唐宁点点头,轻声道。 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事情吗?为了还上你的恩情,我早就把这件事当做我的人生目标了啊。 “唐卿……”赵煦激动的握住唐宁的手,使劲的晃了晃。 “当初刘公事把你从南山里带出来,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官家过奖了……”唐宁满头大汗的道。 眼见赵煦还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感慨,唐宁赶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官家。这几年来,也没见刘公事了。 不知刘公事近来可好?” “他啊。”赵煦笑了笑:“你应当记得南山上的那个蟊贼赵仁,他被刘公事当做毕生最大的耻辱,从而对其进行追捕。 到现在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吧,那赵仁在两淮的所有据点都被刘公事破坏了。 具体的事情,我倒是不太清楚。自打刘公事去做这件事后,我就没再过问。不过这么长时间也没落到刘公事的手里,那赵仁应当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若是问刘公事近来可好,我估摸着他就算是将那蟊贼绳之以法,这件事在他心中也会留下一个很大的阴影吧。” “……” 赵仁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武德司的追查之下,在何玉的追捕之下,竟然逃了四五年?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何玉的江湖势力,和武德司的朝廷势力一同出动,还不能把赵仁绳之以法,这不是何玉跟刘令无能,而是赵仁太强悍了。 想到此,唐宁便不免担忧起来。这赵仁,最大的仇家无非是自己。他越是被逼上绝路,对自己的仇恨就越会多一分。 自己出门在外有大军保护,但家人怎么办? 何师兄在润州,润州那边倒是好说。但开封这边,要是没个高手在家里坐镇,自己出门去,也一刻不得安心啊…… 高手……谁是高手? 林威是铁定要跟着自己的,齐复,杨应正,方永,小石头,方腊这几个人都是在军中有职务的,也无法留下。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 裴仙童? 裴仙童吗…… 第六章 交趾攻略 在那之后,赵煦跟唐宁聊了聊其他的话题。 这主要是唐宁针对刚刚赵煦的话提出的疑问,他的问题是,既然担心西夏在我大宋与辽国开战时在被后捅刀子,那么为何不在之前平夏城之战大胜后,携大胜之势,一举攻入西夏首府呢? 赵煦的回答十分干脆也十分真实,两个字,没钱,就是最好的答案。 从六年前收复青塘开始,西北地区就一直跟吸血鬼一样不断的将国库中的钱粮掏走。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青塘地区的反叛,加上游师雄的平叛,还有拉拢羌人部落,给他们些许好处,以及在宋夏边界地区建筑寨堡,以上种种,还是要从国库里面掏钱出来。 偏偏这些又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就是想要拒绝,也没有理由。花钱买稳定,从皇帝到县令,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直到平夏城之战后,占领了天都山地区的宋军,同时占领了附近地带的一座盐池。 每个月出产的盐值都在十四万钱左右,足以应付熙河部分地区的支出。 如此一来,国库里面的钱才没有被彻底掏空,还是留下了一些。 不过光凭这些钱,也不足以发动一场浩大的战争。与防御不同,进攻总是需要准备充足的兵力与补给,深入敌人领地作战,更是如此。 所以唐宁提出这个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显示了这个人的鼠目寸光。不过赵煦并没有责备他,就像唐宁在没有必要坚守的萧关打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惨胜一样,赵煦没有对唐宁进行责备。 作为赵煦眼中的新生代将领,唐宁算是修野狐禅出身。他的一切经验,都来源于他自己的积累,而非从前辈或是长辈的教育之中获得。 对于这样的人,吃亏是能够让他们快速成长的办法。在萧关一战之后,相信唐宁今后不会再在无意义的地方,打无意义的仗了。 “如果是要钱的话,微臣知道一个地方,富得流油。” “哦?有多富?” “他们的王宫都是用金子做的。” “唔……交趾吗?” “没错,正是那里。” “如果是交趾的话,的确。光是四十多年前的侬智高之乱,平定之后,将士们就从广源州带回来了大量的黄金和丹砂。 就这还未深入交趾作战,若是能够攻破交趾的国都……” 说到这,赵煦又摇了摇头道:“不成啊,交趾一地林障重重,湿气很重。当年去过交趾的将士们回来之后,说在交趾的森林里放一把火都烧不起来。 而且我军将士到了交趾还饱受疫病困扰,未曾作战,便造成了相当一部分的减员。 所以这个提议,恐怕不成。” “正如官家所说,士兵们抵达交趾之后,大多会发生水土不服的情况。其中大部分,都是腹泻,和蚊虫,毒物叮咬所致。 同样的情况,其实以前也屡见不鲜。不只是在交趾,就是微臣在陕西与党项人作战的四年里,也发现陕西一地的将士们,同样会出现这种情况。” 唐宁说到这,赵煦便眼前一亮道:“莫非,唐卿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是的。经过微臣的观察发现,镇江军中的士兵发生这种情况个概率极低,多数都是其他部队中的士兵,才会有这类的症状。 微臣本身也略通医术,对于这种情况,十分的疑惑。于是微臣经过调查之后,得出结论。 导致士兵们腹泻,水土不服的罪魁祸首,便是生水。” “生……水?”赵煦摸着下把,低声重复道。 “没错,正是生水。 先师曾经提出过一个假设,那就是在这个世界的千万物质中,又有无数个物质,组成了一个物质。 譬如一滴水,里面可能就是有千千万万个微生物存活。而这些微生物,有很大一部分是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的。 尤其是在交趾的丛林之中,动物的尸体无法进行有效的处理,从而便会因湿热而产生对人体有害的瘴气。 两者结合,将士们就是想不患病都难啊。” “哦,原来是你那个师父。如果是他说的,也有几分可信度。 原来如此,这个说法,跟佛家的一花一世界大同小异嘛。”赵煦点了点头。 唐宁笑道:“是的,只不过先师是通过实验得出的结论。 总而言之,先师认为,只要在喝水之前,将水煮沸,就可以起到杀死水中微生物的作用,从而让这些水对人体的影响变为最低。 微臣在镇江军中,便一直在执行这个做法。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效果十分明显。镇江军中的士兵,极少会出现腹泻的情况,所……” 话音未落,赵煦伸出手打断了唐宁的话。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实验,是什么意思?” “哦,实验就是对某个想法进行测试,来检验这个想法的可靠性。 比如,微臣认为弓的杀伤力比弩强,就可以摆放两具相同硬度的铠甲,让军中最好的弓手用最好的弓,让最好的弩手用最好的弩,让两者在同样的距离,对铠甲进行攻击。 根据箭矢深入铠甲的程度,来比较弓与弩的杀伤力,从而得出弩的杀伤力高,还是弓的杀伤力高的结论。 并且,还可以进行调整。比如让杀伤力高的一方退后一定的距离,看看在什么样的距离,两者会达到相同的杀伤力……” “明白了。”赵煦点点头,这其实就是一个军械测验的案例,不过后面引申出来的事情却让赵煦有些感兴趣。 “不愧是你那位师父啊,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只有他想到了。将作监进行测验,也只是按照死规矩来,不如你这个办法灵活啊。 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个实验? 就以你刚刚说的那个生水熟水为例,挑选一些士兵,分为两组,在相同的环境下,一组人只能喝生水,一组人只能喝熟水,以此来判断,将士们在交趾发生的水土不服情况,是不是因为生水熟水所导致的。 唐卿意下如何?” “官家实乃世间最为聪慧之人,微臣仅仅是打了个比方,官家便能举一反三,微臣自愧不如。” “行了,就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别说这种拍马屁的话了,听着怪别扭的…… 然后呢?根据你刚刚的说法,导致将士们水土不服的原因不止是生水熟水吧?还有你说的那个瘴气的缘故。 那么瘴气要如何解决呢?” “瘴气并非是交趾丛林的特产,在南方的山林之中,这种事情多有发生。微臣相信,医学典籍之中,或是博学多才的名医们,都应当有解决瘴气的药方才对。 如此一来,只要出征之前。按照配方,准备好大量的药材。再派一两个大夫随军一同出征,按时让将士们服用预防瘴气的药物,再加上不喝生水,不食用来源可疑的食物,便可万无一失。” “唔……”赵煦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唐宁也没急着让赵煦回话,交趾,也就是越南,后世美国佬在越南打仗都吃尽了苦头,更何况是宋人了。 以上这些,也是唐宁当初对这些事产生了兴趣之后,从网上看到的解决办法。 靠谱不靠谱,就是另一说了。自己也只是当做一个提案讲出来,毕竟赵煦今天召见自己,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国库空虚一事,来找自己商议对策。 “此事事关重大,我还要跟二相商议之后再做定夺。若不做好万全之策,只是送我圣朝将士入虎口而已。 你的提议,我记下了。如果采用,我会派人通知你。” “多谢官家!” 第七章 端王殿下 弓着身子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才出门口,将门带上,唐宁转过身来,便看到了摆在御书房一旁的自行车。 肺结核这种病,找的就是免疫力低的人。自己听到的传闻中说,赵煦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体弱多病,可以说是个小药罐子。 不过生性要强,不像其他的大人小孩那样,得知自己的状态后就郁郁寡欢,怏怏不乐。而是坚信自己能够逆天改命,这就是赵煦的本性。 跟他说什么天道啊,规律啊,命运啊他都只会一笑置之。他相信的是人的双手,和人的智慧。 不过看样子这个自行车起到了不错的作用,算是给赵煦续了几年的寿数。至于还能不能活的更久……要不改日自己约见一个太医,告诉告诉他肺结核的病因? 两年……不,三年。只要那个太医肯信自己的话,找一帮人专门研究三年,总能研究出一些有效的药物来吧? 就算无法根治,抑制作用还是能起到的吧?赵煦还没生儿子,刘皇后给他生了女儿,今年才五岁。还有两个子嗣,一个早殇,另一个也是女儿。 要是赵煦死了,传位估计也只会传到赵佶手里了。 赵佖瞎了一只眼,这辈子跟皇位无缘了。赵煦的另外几个弟弟,要么年幼,要么不讨喜。赵佶这家伙,狡猾的厉害,他已经开始讨好向太后了。 正当唐宁胡思乱想之间,忽然感觉自己的脖领子被人揪住了。 他刚刚还想着要不要自己动动手脚,让赵佶当不成皇帝,忽然被人揪住脖领,自然是亡魂大冒。 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下来,这又不是玄幻小说,会读心术的人不可能存在的。 “是我。”李都知嘶哑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唐宁胡乱推搡的双手这才老实一点。 李都知拽着唐宁一路到了院子里的一处角落,才松手,又问道:“官家刚刚都跟你说什么了?” 唐宁今年都二十四岁了,被人家拎小鸡一样拎着走,心里自然不爽。 听到李都知问话,唐宁就黑着脸道:“官家与我说什么,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 “自然有关系。”李都知说的很认真:“官家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经常会一个人发呆。以前虽然也有这种情况,但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前两年,官家连咳嗽都不咳嗽了。最近却突然有了反复,今日更是跟你说……说……说他龙体由恙的事情。 我身为官家的贴身内侍,从小看着官家长大。你说,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唐宁眨了眨眼,点头道:“好吧,确实有点关系。” “那你就告诉我,官家刚刚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想知道啊?”唐宁准备卖个关子,但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很久以前他在李都知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那是他被李都知用自己的匕首架着脖子的时候。 那时的唐宁直接被吓出一头的冷汗,但现在唐宁可不是以前的他了。 李都知的眼睛才眯起来,唐宁的手就伸向了腿侧,准备把那把贴身的小弩摸出来。 然而李都知却在此时叹了口气,低声道:“算我欠您一个人情,唐将军。只要您肯告诉我官家刚刚与您说了什么,这份人情,以后我总会还上的。” 唐宁也松了口气,他并不想动手,刚刚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在战场上呆了四年,现在的唐宁对任何威胁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还在想着要是动手了就麻烦了,李都知却主动低头,唐宁自然求之不得。 甩了甩手,唐宁便小声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官家只是找我商议政事而已。 国库不是因为近几年作战而有所亏损吗?官家想问问我有没有生财的妙招。 我一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上哪儿给官家弄生财的妙招去? 除此之外,官家就没跟我说别的了。” 李都知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就这些?” “就这些。”唐宁老老实实的点头。 李都知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唐宁半晌,没有发现异样。最终叹了口气,朝唐宁一揖道:“多谢唐将军相告,这份人情,我将来会还的。” “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唐宁摆摆手:“都是为官家做事的人,分内事而已。” 李都知笑了笑并不答话,反而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请,是在请唐宁走。 唐宁拱拱手,转头就走。背对着李都知,唐宁肚子里暗骂,老太监忒不是东西,用完人就丢到一边。但愿老子刚刚说的客套话,你没当真。 离开的路上,迎面看到一个半大小子怀里捧着一幅卷轴跑的飞快。胖乎乎的小脸,显得有些可爱。 后面七八个宫女拼了命的追,其中一个摔在地上,也爬起来接着喊:“端王殿下!端王殿下您慢点,奴婢……奴婢跑不动……” “端王?”唐宁翻白眼想了一下,总觉得这个称号有点熟悉。随后一拍脑门,可不是么,端王不就是以后的宋徽宗赵佶么? 赵佶跑到唐宁面前就停下了,见唐宁不让路,就皱皱鼻子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小小年纪就如此跋扈,看来老子要替你哥哥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微臣乃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唐宁,参见端王殿下。” 可恶的现实! “哦?你知道是本王?那为何你见到本王,一不下跪,二不让路?” 赵佶或许有所不知,但宫中这些宫女可是知道唐宁的。 自打很久以前,唐宁频繁出入御书房的时候,宫女们就知道,有一个颜值与官家不相伯仲的美男子跟官家关系非常密切。 宋人里有龙阳之好的人还真不少,所以她们就很恶意的猜测唐宁跟赵煦之间的关系。 因此,她们对唐宁产生了好奇。因此,她们开始逐渐的了解唐宁。 作为皇宫中人,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会得到什么样的奖赏或惩罚,没有比她们更加清楚的了。 越了解唐宁,就越是惊讶。她们一直认为,以唐宁的战绩,以及他的贡献。没能封侯拜相,完全是因为他太年轻了。 眼下,这颗灿烂升起的帝国全才之星,与痴迷字画的端王殿下碰撞在一起,会爆发出怎样的火花?这也是她们期待的。 于是她们只说了一句:“就是就是。”来帮赵佶壮声势,随后就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看好戏。 “唉。” 赵佶没想到,唐宁竟然先来了个叹息。 “还不是因为端王殿下您实在是太过耀眼,看着您迎面奔来,微臣就觉得一轮熠熠生辉的太阳正在缓缓逼近。 微臣连眼睛都睁不开,又如何做出其他的动作呢?”说着唐宁单膝跪在地上,继续道:“不知道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端王殿下能否原谅微臣的不敬之举呢?” 赵佶还是太嫩了,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达到唐宁拍马屁水准的万分之一。 听到唐宁的话,赵佶的脸就红了。他想伸出手摆一摆,示意自己实在不配唐宁所言,但是想了想,又把手放下了。 清了清嗓子,赵佶装模作样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那么本王再得理不饶人,就是本王的不对了。 好吧,本王可以原谅你,你可以起来了。” “多谢端王殿下。”唐宁一脸感激涕零的站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一边喊着端王殿下,一边追了上来。 唐宁定睛一看,此人一身宦官的打扮,但唇上却有胡须。 身材魁梧,嗓音浑厚,怎么看,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太监…… 第八章 早熟 那宦官打扮的魁梧男子颠颠的跑了过来,一个滑跪跪倒在赵佶身前,连声道:“哎呀,端王殿下,您怎么都没有等奴婢,就先走了呢?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要被砍到一个脑袋都不剩啊。 端王殿下,您行行好,就算是为了奴婢这条狗命,以后不要再把奴婢丢下,跑到奴婢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好吧好吧,本王答应你了。”刚刚被唐宁拍完马屁的赵佶只觉得自己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此时此刻,他看着宫女,看着这个宦官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 那宦官见赵佶答应自己,便是一喜。砰砰磕了两个头,连声说道:“多谢端王殿下,多谢端王殿下!” 随后赵佶让他起身,他便站了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准备开溜的唐宁。 当宦官的人,没一个活泛心思一般是活不了太久的。瞅瞅赵佶手里抱着的卷轴,他便知道这是端王殿下又要给官家送去他的作品了。 而每到这个时候,端王殿下一般都是急不可耐的。 停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眼前这个穿着绯色官袍,腰佩银鱼袋的人挡了路。 当宦官的人,不会狐假虎威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于是这个宦官就跨前一步,挡在赵佶身前,对赵佶说道:“端王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赵佶没啥心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刚刚本王准备带上这幅新画的《鱼跃图》去见皇兄,路上被他挡住了……” “哎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在皇宫之中,挡端王殿下的路!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唐宁可以向赵佶低头,但是向赵佶身边的宦官低头,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皱起眉头道:“你又是何人?” 那宦官嘿嘿一笑道:“我是端王殿下的内侍,怎么,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不成?” “确实有。”唐宁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没卵蛋的男人是长不了胡子的吧?” “你!”这是每个宦官心中都无法言喻的痛。 要是能活的好好的,谁愿意把自己的肉割下去呢?从古至今,当宦官的无非是从小被卖到宫里,然后来一刀。 或是被好心的宦官捡到收养,然后来一刀。 要么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再不来一刀就饿死了,然后跑到宫里来一刀。 当然了,程羊这老家伙对这件事就不怎么在意。可能也是因为过了有欲望的年纪,就算有这二两肉,也是累赘…… “好了,别再说了。”就在那宦官恨不得冲上去把唐宁的嘴撕烂之际,赵佶打断了他的蠢蠢欲动。 “走吧,在拖一会儿,皇兄说不定又要处理别的事情,没法见我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皇兄无事,没时间在这里浪费了。”赵佶说完,还冲唐宁笑了一下。 唐宁隐约能够察觉到赵佶的想法,无非是,看我帮你解了围,是不是很感谢我啊?记住我的恩情吧! 这种少年人特有的小聪明。 于是唐宁便传过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赵佶哈哈一笑,便继续往前走。 那宦官心中虽然不爽,但主子都发了话,他也没法继续纠缠。只能哼了一声,低声道:“算你运气好!”,说完便紧走两步跟在赵佶身后。 至于那八个宫女,在路过唐宁身边的时候,都一个劲的朝唐宁抛媚眼。 八个宫女模样各异,有模样漂亮的也有长相一般的。正负相抵,唐宁最后也没什么春心荡漾的感觉。 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开。 出了皇宫,左右无事,唐宁便准备去周府拜访一下。 听说当初家里刚搬进开封的时候,周冲夫妇帮了大忙。新家的物件,装修,还有照顾初来乍到的唐家人,夫妻俩都费了不少心思。 时隔四年才回到开封,除开赵煦,第一个应当见的人,当属周冲夫妇无疑。 在繁华的街市上跟林威差点被挤成肉饼,好不容易在一家点心铺买了两提点心之后,两人便直奔周府而去。 听说这家店的点心,是全东京城味道最棒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开在了闹市区,人太多,不好买。 今日并非官员的休沐日,所以来到周府,并未看到周冲。挺着大肚子的嫂子来接待唐宁,拍着唐宁的肩膀一个劲的说又长高了。 唐宁则是在心中感慨,这公母俩也太能生了。 瞅了眼给弟弟掰点心吃的周念,心想润州一个,开封两个,肚子里还一个,这造人速度简直了,就没咋休息过啊…… 跟嫂子叙了叙旧,又对之前夫妻俩对唐家的帮助表达了谢意。 嫂子便连连摆手,说这都不算是。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 唐宁甚为感动,之后又把自己的玉佩摘下来当做送给周家第三子周勤的见面礼。 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准备离去。而嫂子却笑眯眯的把一脸天真的周念推了过来,说让唐宁带着周念回家去住两天。 唐宁心中疑惑,正欲发问。嫂子便说道:“念儿啊,粘你们家那二小子粘的紧呢。这才五天没见,就开始茶饭不思了。 唉,生了个女儿还不恋家,我这娘当的也太失败了。 带走吧,带去你家住两天。再不让她见见你们家的二小子,饿都饿死了。” 唐宁心中好笑,不过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跟周念差不多有五年没见了,当初还是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现在也长大了。 这不由让唐宁感慨万千,有的时候,一大把的时间真的是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就想它从来都未曾存在过一样。 只能在自己,在身边的人身上,发现它存在过的证据。 “唐叔叔……”周念眨巴着她的大眼睛,甜甜的喊了一声。 “就算你说话的声音再好听,被你喊成大叔的我也不会开心啊。”唐宁轻轻的弹了周念一个小脑瓜崩,然后便蹲下身子道:“想见唐良是吧?” “嗯!”周念重重的点头。 “那要不要去我家里住几天啊?” 周念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弯成了月牙儿,笑眯眯的道:“好!” “唉,这孩子……”秦氏一只手捂着脸,这一只手放在她挺起的肚皮上,叹息一声。 唐宁哈哈一笑,拍拍周念的脑袋道:“那咱们可得提前说好了,半夜不许想家,不许吵着说要回家之类的话,能不能做到?” 周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自己的母亲,秦氏就佯怒着一瞪眼。周念便哇了一声立刻道:“我……我……我保证不想家!” 林威都被这个可爱的小人儿逗乐了,笑了笑之后,心中却是黯然。如果自己的儿子还在,恐怕也跟她一样可爱吧…… 唐宁哈哈大笑,最后捏了捏周念的小脸蛋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啊。” 说完,便与秦氏告辞,拉着周念的手,将她带回了家中。 一路上周念问了许多问题,其中一些让唐宁不禁汗颜。比如周念曾经目睹父亲对母亲施暴,把母亲压在床上,压得母亲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周念还很有远见的问唐宁,她将来要是嫁给唐良,唐良会不会这么对待她。 唐宁很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面对这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唐宁也不忍把真像告诉她。 最后唐宁只能回答周念,说唐良要是敢这么对你,我就把他吊起来打。 而周念却使劲的摇头,可怜兮兮的为唐良求情,说还是算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就忍了,没办法,谁叫她喜欢唐良呢。 唐宁实在是没话说,这个时代的小屁孩一个比一个早熟,没有比应付他们更艰难的事情了…… 第九章 客人 带着周念回了家,才进家门,就看到周念眨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这看看,那看看,大概是在寻找唐良的踪迹吧。 唐宁摇着头笑了笑,唐良这孩子,和内向的唐瑜,奔放的唐温都有所不同。 他是个比较内敛的性子,却不像唐瑜那么安静。长相比较随他娘,模样么,也算是中规中矩,不过看他一眼,就有种这孩子将来会是个阳光大男孩的感觉。 只不过他才刚刚五岁,大他三岁的周念,是怎么看上他的呢?或许这只是小孩子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吧,没必要扼杀,顺其自然就好。 这个时候唐良应该在书房跟李子学认字,周念现在就开始寻找唐良,自然是找不到他的踪影的。 于是唐宁便拉着周念进了前厅,从桌子上拿了几块点心塞给她。 周念这孩子以前没少来唐府,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认得。况且这孩子瓷娃娃般可爱,说话又讨喜,大家都很喜欢她。 即便是现在因为成了丫鬟头子而趾高气昂的小青,对周念也十分喜爱。正在喝茶的时候,看到周念捧着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就放下茶杯凑上来笑嘻嘻的捏周念的脸蛋。 一开始周念是拒绝的,但后来她发现每次被捏完脸蛋之后,那个姐姐都会送给自己一块很好吃的糕点。 于是周念打哪之后就再也没反抗过,反而还笑眯眯的看着小青。 如此举动,自是让小青开心至极。 唐宁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如果这样恬静悠闲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愿意去做啊。 可惜现实不会允许的,且不说自己是靠着官职和赵煦的庇护才能无忧无虑至今。还有二十七年,靖康之难就要降临在宋人头顶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唐宁满心都在思考自己的退路。虽然因为自行车的缘故,赵煦续了两年的命。 但两年之后呢?就算按照赵煦所说的是最迟五年,五年之后,赵煦死了,自己不就没有保~护伞了吗? 自己在朝中可不是那么讨喜啊,就说现在,要是赵煦不管自己,朝中的不少大臣都要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 他们之所以现在隐忍不发,完全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赵煦眼中的地位。自己没有重要到让他们脱下乌纱帽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的程度,所以他们才一声不吭。 想到此,唐宁便揉了揉额头。果然不论在哪里,人缘好才是最重要的。当初赵煦为了拉拢自己,把自己的话放出去,导致自己现在满朝堂就没几个朋友,实在是太难受了。 跟自己关系好的,也都是西北那边的边将。吕惠卿这种有手段,却此生无缘权力中心的,也无法对自己提供什么帮助。 越想唐宁越是烦躁,自己是不是该开始准备退路了呢? 扫了眼厅外正在扫地的汉子,那是萧关之战中,因负伤而无法继续在军中作战的老兵。 从镇江军刚刚组建起来的时候就一直跟着自己,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了,萧关之战,把整个镇江军的底子都拼掉了啊。 不过经历过这场战役之后,也不是没有好处。活下来的镇江军士兵,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种叫做坚毅的神情。 镇江军将来如果继续招募士兵,有这些人做底子,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老爷!老爷!” 正想着,唐宁便觉得有人在推搡自己。扭过头一看,却是刘依儿正一脸担忧的望过来。 见唐宁有所反应,刘依儿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她还算丰满的胸部道:“吓死我了,老爷您总算是有点反应了。” 唐宁奇怪的道:“我怎么了么?”说完低头喝了口茶,茶水却已经凉透了。 唐宁眨了眨眼,这茶捧在手里的时候,应当是刚煮好的啊…… “您都坐在这发呆发了一个时辰了,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刚刚丫鬟来叫您您也不理,她们跑来告诉我,我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喊了好几声,您也不给点反应……” 刘依儿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捂着嘴巴,小心翼翼的道:“我没打扰到您吧?” 唐宁挠了挠头道:“打扰什么?” “我听说有的人在某些时候会陷入回忆之中,就跟睡觉时做梦一样。要是您在回忆好的事情,那我把您叫醒,不就是怀了您的好事吗?”刘依儿眨了眨眼。 “哪有这种说法。”唐宁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下刘依儿的鼻子,把茶杯放下道:“刚才我在想事情的是真的,但也没到你说的这种程度。 好了,你是来叫我吃饭的吧?那就走吧,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嗯。”刘依儿点了点头,朝唐宁笑了一下。 公母俩一前一后,到了后院,围着一张大圆桌,坐满了人。居中的位置是给唐宁留的,左手便是王诗,然后分别是唐瑜,唐良,唐温,刘依儿,齐献瑜,齐复,李子。 本来还应当有个林威,但他太固执,坚持不肯跟唐宁同坐一桌吃饭。 今天还多了一个周念,没把她安排在唐良的边上,让她很是悲伤。吃饭的时候,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对坐的唐良,把唐良看的都缩到姐姐身后去了。 唐宁瞅瞅周念,又看了看唐良,扒了一口饭,暗自一笑,这一对孩子,将来要真能走到一起,也是一件妙事。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事在唐家根本就不好用,饭桌就是聊天的最好场所。 刘依儿跟齐献瑜俩人一边吃,一边聊,还时不时发出笑声。王诗也慢悠悠的吃着饭,只有唐宁忙的厉害。 开饭后五分钟的功夫,他一直在忙着给闺女儿子夹菜,当然,也不能忘了未来的儿媳妇和自己的媳妇们。 以前这种事可能都是王诗在干,所以现在唐宁接手了这个任务,王诗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饭菜的美味了。 等孩子们都吃完,李子就会带着他们去后院活动活动,算是消消食。唐宁这才开始动筷,风卷残云般的吃完,才打了个饱嗝,便进来个仆役,说是有人要见自己。 唐宁连忙拿手帕擦了擦嘴,又用水漱漱口,一溜烟的来到了前厅。 来者是个老熟人,武德司的吏员孙贺。 俩人当初也是有过一段交情,只不过四五年不见,孙贺变得沧桑了一些,脸颊上也多了一道疤。 “孙大哥!”唐宁走上去用力的拥抱了一下孙贺:“真是好久不见,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我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还没吃饭吧?你来的正好,我家厨娘刚刚做完饭,来,进来一起吃吧。” 唐宁一边说,背在身后的手就一边比划。 林威心领神会,抓过一旁一个仆役吩咐了几句,那仆役就一溜烟的跑了。 老友相见,喜不自胜。被唐宁一个熊抱,孙贺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反手也拍了拍唐宁的后背,笑道:“五年不见,唐将军过的可还安好?” “不太安好。”唐宁摇了摇头,随后笑道:“咱们俩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当初要不是你帮我,我现在都不一定能找到牛婶他们。 哎呀,你的脸上怎么多了块疤?怎么弄的?” “唉。”说到这个,孙贺就叹了口气:“这件事也是跟您有关的,在下今日来找您,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很长?” “大概。” “那正好,我这里有酒,再叫厨娘做几道下酒菜,咱们边喝边说。” “好!” “来,先进屋……” 第十章 原来如此 “刘公事,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说赵仁就躲在前面不远处的山谷之中。这里是他经营了很久的根据地,咱们安插进去的眼线说此地的防守堪称固若金汤。 赵仁在这个山谷中设立了三处大营,呈犄角之势。无论是哪一边先受到攻击,另外两边都能够立刻前来支援。 另外其中赵仁所在的大营有一千二百人,另外两处,也各有八百人。 您看咱们是……” “庐州知州能够派多少兵马过来?” “差不多五千人左右,不过都是厢兵,不太可靠。” 刘令摸了摸下巴,吧嗒吧嗒嘴道:“照这么说,这事儿不太好办啊……” “没错。”孙贺应道:“除了刚才属下说的那些地方之外,还有一点,十分让人在意。 根据眼线的回报,在我们抵达之前,赵仁在山谷中的部下,还是吊儿郎当的过日子。 当我们武德司刚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的时候,赵仁的部下一下子就戒备起来了。 就好像……” “就好像我们中有人提前通知他们一样?” “是的。”孙贺冒着冷汗点了点头。 在武德司中,背叛意味着辜负了皇帝的信任,而这样的人,没有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必要。 只要是加入了武德司的人都会明白这个道理,一百多年,背叛武德司的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每个人都在尽心竭力的为皇帝效忠,这是他们的荣幸。 然而,一百多年来的头一个背叛武德司的人就这样出现了吗?他会是谁呢?他又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官家难道不比那姓赵的山贼可靠多了吗? “有意思啊。”刘令笑了笑:“背叛武德司,看来对方没少下本钱啊。我也开始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武德司中的人背叛。 如果找到通风报信的,不要打草惊蛇。告诉我,一定要将他活捉。” “唯唯。”孙贺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道:“还有什么吩咐吗?公事大人?” “嗯,现在在这里的武德司吏员一共有多少?” “两淮地区能够调来的吏员全部都调来了,一共有三百七十四人。” “不能再多一些吗?”刘令揉了揉太阳穴:“不能指望着那些厢兵跟强盗拼命啊,咱们要确保在没有厢兵帮助的情况之下,也能将赵仁捉拿归案。 五年了,好不容易把他逼到这一步,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放走他了。” 孙贺摇摇头道:“恐怕不成,这已经是极限了。两淮各地的武德司吏员,除了那些没有防身手段的人之外,其余的人已经全部集结到这里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刘公事应当记得前几日与咱们接触过的那群人,五年来,他们还向咱们提供了相当一部分赵仁的情报呢。” “你是说丹阳镖局?”刘令思索片刻,问道。 孙贺点头道:“是的,他们中也不乏好手。而且属下对他们进行过调查,他们丹阳镖局的人虽然不多,但其中有很多人都是江湖上名头不俗的人物。 比如一只耳高旻,下山虎韩进,金翅雕董续……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有一定的声望,一呼百应或许有些夸张,但一呼十应,肯定也是有的。 如果能够让他们成为助力,让那些江湖中人来做先锋攻打赵仁,便可不去考虑厢兵,专注于捉拿赵仁这个任务了。” “唔……”刘令听了孙贺的提议,颇为心动,摸着下巴思忖了一阵子,最终点点头,沉声道:“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去做,这件事你负责吧,如果需要我露面,尽管来知会我一声。” “属下明白。” …………………… 听到这,唐宁大致上对孙贺要说的事情有了了解。一面帮孙贺空空如也的杯子满上酒,一面笑道:“所以你们是和丹阳镖局的人合作了?” “是的。”孙贺点点头,他一只手抓着个馒头,另一只手抓着个鸡腿。嘴上狼吞虎咽,说话含混不清:“不过事情也没那么顺利……” “确实。武德司内出了叛徒,你们不论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被赵仁得知,并且做出应对。这样的话,想捉住赵仁这只泥鳅确实有些困难。” 孙贺抻着脖子,把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顺一顺,这才道:“并非如此,唐将军。 情报被赵仁得知,这对我们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因为只要情报传递出去,就足以让我们发现奸细的蛛丝马迹。 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我们武德司的人,就是靠这个本事吃饭的,自然一下子就能找到他头上。” “哦?”唐宁来了兴趣:“那你快说说,那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背叛的武德司?” “这……”孙贺十分的尴尬:“这里面的理由,在下不能过于详细的告诉您,这里面涉及到官家的家事。” 赵煦的家事?唐宁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赶紧又给孙贺倒了一杯酒,小声的道:“能不能透漏点细节?” “这个倒是没问题,在下这一次来,也是为了告知您的。”孙贺谢过唐宁之后,小声道:“赵仁之所以能够五次三番的从我们手中逃离,就是因为这个奸细的缘故。 而这奸细,是孟家的一员。” “孟家?什么孟家?” “开封的孟家。”孙贺小声道。 唐宁恍然大悟,怪不得说这是赵煦的家事。 这孟家人的女儿不就是赵煦的前皇后吗?不过他们又是怎么跟赵仁扯上关系的呢? “这件事,还跟您有关啊。”孙贺瞅瞅唐宁道:“孟家人认为孟裕的死,是您一手造成的。所以他们想要对您进行报复,之前在润州,还对您的夫人下过手,想要败坏您家药堂的名声……” 唐宁又想起来了,当初在润州是有这么一回事。一个女人抬着棺材到药堂里面去闹事,最后被齐献瑜给镇住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财迷心窍的泼妇,直到自己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 后来虽然找人调查了一下,但很快陕西那边就有战事了。在那之后,这件事便也随着唐家举家搬到开封而不了了之了。 却没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样的故事,孟家原来那么早就盯上自己了。 还真是让人无语啊,他们家连最大的靠山孟氏都被废后了,为什么还这么不安分?孟裕死也是他自找的,谁叫他之前出了那么毒的计要把自己陷于死地的? 那时虽然被武德司的人当枪使,但自己也当的心甘情愿。孟裕就是唐宁杀给其他猴看的鸡,告诉其他的猴子,自己这只猩猩也不是好惹的。 想到此,唐宁不由得揉了揉额头。自己这一路走过来,好像都是在被逼无奈之下才做出的选择。 偏偏这些选择,又都是下下签中的最优解。搞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对自己有了意见。 包括自己的师父,只要一来信,三句不离诸如‘做事要大气些,做人要宽容些’之类的佛系话语。 “之后呢,之后怎么样了?” “之后在下把丹阳镖局的人都请到了舒城县的治所,商议此事。他们满口答应,不过要求在那之后,能够把赵仁交给他们处置。 唯独这件事刘公事是万万不肯的,赵仁流窜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资源。手中掌握的情报,对于我们武德司来说非常的有价值。 然而丹阳镖局的众人又不肯退步,坚持他们的主张。于是我们就这么僵持,一直到有个人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第十一章 敌在将作监 “官爷,帮你们没有任何问题,从一开始,我们就是打算跟你们合作,共同把那姓赵的狗贼捉出来的。 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不知道官爷能不能考虑一下?”丹阳镖局负责这件事的人,也是当初长虹镖局的老员工了。 没经历过赵仁在南山上杀掉何东家这件事的人,对赵仁的恨意并不是那么深刻。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认为,没有必要对赵仁赶尽杀绝。 毕竟赵仁这种等级的绿林人,手中掌握的资源也不少。丹阳镖局与其合作,在运镖路过赵仁地盘的时候,赵仁不动手抢他们,才能达到丹阳镖局的利益最大化。 刘令抿了口茶,点点头道:“先说出来听听。” 老镖头笑了笑道:“我们的条件非常简单,只要把赵仁抓住后,能把他交给我们处置就行了。” “不行。”刘令断然拒绝:“赵仁对我们还有用,你们的条件,我们恐怕不能答应。” “官爷,这说不过去吧。要不是为了抓住赵仁给东家报仇,我们也不会追他追了七年之久啊。” “你们可以换个条件,比如让朝廷承认你们镖局的合法性,或者让朝廷给你们现在的东家何玉赐个一官半职之类的。 再不然,就是给你们些钱财。这些条件都是我可以做主的,唯独把赵仁交给你们,我不能答应。 赵仁在逃数年,还与朝中权贵有所勾结,如果不把他背后的人揪出来,我们也不会放心,不确定那个人还在外面养了多少如同赵仁一样的家伙存在。 换做你是我,估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刘令摆了摆手,言语之中,态度十分坚决。 老镖头深深的看了眼刘令,见刘令面不改色,便点点头道:“好,既然官爷都这么说了,那丹阳镖局就不会参与此次行动了。 恕草民无礼,告辞!” 老镖头说完,就转过身,对自己带来的手下说了声走,一行人便要离开。 刘令的脸色阴晴不定,这丹阳镖局不管帮不帮,都不是自己能够干预的。自己虽然披着个朝廷的衣服,但是处置丹阳镖局也不是他能够说了算的。 诚然武德司的职务就是对这群江湖人加以监督,必要时直接抓捕。但是人家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此前在赵仁一事上还对武德司多有帮助。 顶多就是一个不配合朝廷工作,罚钱可以,抓人就有些过了。 站在刘令这边,他自然是希望丹阳镖局能够提供帮助。 五千厢兵的战斗力,实在是让刘令没有太大的信心。只要陷入苦战,厢兵们的斗志便会瞬间土崩瓦解。唐宁之前评价厢兵的时候,有一句话就让刘令十分赞成。 顺风作战,没有比厢兵更能浪的。逆风作战,也没有比厢兵更快投的。 然而现在刘令代表着朝廷,向这些江湖中人低头,也不是刘令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在老镖头带着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一名武德司吏员,突然喊道:“前辈还请留步!” 老镖头扭过头道:“既然公事不愿意答应老夫的条件,这件事就没有继续探讨下去的必要。 没什么值得留步的了,告辞。” 那吏员又说道:“公事之所以没有答应您的条件,那是因为这样做的确不利于我们。赵仁的情报对于我们来说至关重要,但是这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赵仁本人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半点作用。 如此一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各退一步,达成协议呢?” 刘令满意的看着这个吏员,早些年把他从唐宁手里要过来的时候,这还是个孩子。那时自己只是发现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之才,于是便把他带回了开封。 不知不觉这都八九年过去了,这孩子现在不仅有一副好身手,头脑也十分灵活。看来当初自己的选择,十分正确啊。假以时日,这小子不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是坐在武德使的位子上。 老镖头闻言停下脚步,扭头道:“如果是这样,老夫愿意洗耳恭听。” “公事。”吏员朝刘令拱了拱手,随后便又退到了刘令身后。 但刘令却笑着说道:“吴胜,还是你来说吧。” “唯唯。”吴胜再次拱手,又跨前一步道:“在下的想法是,能不能捉住赵仁后,先把他交给我们,让我们从他的口中得到情报。 在这之后,我们再将赵仁移交给你们处置。至于之后如何,我们一概不予过问。 前辈,您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老镖头瞅了眼刘令,见刘令冲自己微微点头,于是他便陷入沉思。 唤过身边人,商讨了几句。最终老镖头点头道:“可以答应,不过你们要保证,赵仁交给我们的时候,不能是死人,他必须是活着的。” 刘令笑道:“这件事你可以放心,我们在审讯的事情上很有心得。一般不会做出审讯犯人后,让他奄奄一息的情况发生。 审讯完毕后的犯人死掉,这对我们来说更是一种耻辱。” 老镖头哈哈大笑,朝着刘令拱手道:“那丹阳镖局这一百二十人,就全听公事吩咐了。” “有劳了。”刘令也站起身朝老镖头拱手,双方相视大笑,最后老镖头心满意足的离去。 老镖头走后,刘令拍拍吴胜的肩膀道:“做的不错。” “是公事和武德使大人平日言传身教,指导的好。”吴胜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说着拍马屁的话。 刘令哈哈大笑,指着吴胜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你拍马屁的样子跟唐宁真像,从那天起,吴胜一直都是武德司的人,他与唐宁之间的关系,就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好了。 如果让当时年纪还小的吴胜想起这件事,说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武德司的举动,这样是不成的。 不仅会让他自己自身难保,还会牵连唐宁,又要对陛下的威信造成打击。这一系列的后果,刘令早就想到了。 之后不久,武德司与丹阳镖局的合作正式开始。 在此之前,庐州知州已经在武德司的要求之下,派出五千厢兵。其中三千人,负责把手这座山谷的所有出入口。 另外两千人,则是跟着武德司听从调遣。 丹阳镖局也靠着他们在江湖上的名望,召集了将近八百条好汉前来援助。 同时,还有一部分争夺地盘的时候,被赵仁打败的丧家之犬,也在磨刀霍霍,准备趁机参与其中,一雪前耻。 这些人的存在刘令知道,不过眼下刘令也没时间管他们。更何况他们现在对己方还是一种帮助,就算要处理,也等到此战结束之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粗略的统计之后,孙贺表示这一仗,我方不论是在实力,还是在人数上都占据优势。只要在作战之时,不反低级错误,不给赵仁可乘之机,赵仁便已经是插翅难逃的瓮中之鳖。 在此之后,刘令派人将赵仁的大本营团团围住,围而不攻。先以包围的方式,来消耗对方的补给,削减敌人的体能。 三天之后,方才开始进攻。 然而在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一记旱地惊雷,将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刘令更是咬牙切齿,抓着面色苍白的孙贺脖领问道:“他哪里来的火药?!他从哪里弄来的火药?!“ “属下……属下不知……属下实在不知……”孙贺结结巴巴的说道,他的额头上已经流下了汗水。 第十二章 打上门去 火药在宋国是个什么地位呢? 在赵煦的三令五申之下,在唐宁的强烈要求之下,在武德司的严密监视之下。火药的配方甚至没有记载在哪怕一张纸上,一直都是将作监作坊中的大匠,以及将作监部分负责人口口相传的秘密。 负责制造火药的工人们,也在唐宁的建议之下,分为不同的组,严密监管之下的他们,平时连面都见不到。 而赵仁却拥有了火药,并且威力不俗。 这是什么概念?被当做国家机密的火药配方流到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山贼手里,并且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个配方交给西夏人或是辽人。 宋军之所以能够在陕西与西夏的战斗之中频频获胜,并且是以很小的代价取胜,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使用了火药与燃烧弹。 如果西夏人掌握了火药的制造,并且在作战时使用,那么这对于宋军来说将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刘令以前对那种堪称病态的要求十分不解,但现在他开始理解唐宁了。 太危险了啊,这种东西……唯独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够流入外人手中的啊…… “妈了个巴子的……”刘令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不要让老子抓到是谁把配方流出去的,不然老子肯定要把他全家都拉出来一起杀了!” 火药在大规模的战斗之中,效果别提有多好了。尤其是在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朝廷方面,更是如此。 厢兵们在经历了三次的火药爆炸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一个个开始丢盔弃甲,拔腿便跑。 丹阳镖局的人苦苦支撑,但他们中也有不少逃兵。于是朝廷方面很快就陷入了劣势,刘令拎着一把长枪亲自上场,也很快败下阵来。 一包火药就在他附近爆炸,还好有一个小兵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的冲击,否则现在刘令也要跟那小兵一样,五脏移位,呕血不止。 孙贺和吴胜背着昏迷过去的刘令玩命狂奔,打都打成这样了,自然没法继续打下去。于是丹阳镖局众人开始撤退,眼睁睁的看着屁股后面那些山贼欢呼雀跃,却无能为力。 “把这件事……报告给官家……”刘令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一定要把泄露配方的人抓出来……绳之以法……” “孙大哥已经写完了密奏,并骑快马送往开封。不出意外的话,两日后便能抵达开封了……” “那我就放心了……”刘令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吴胜愣了一下,伸出手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 “所以你这趟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唐宁压着自己快要爆发出来的愤怒,沉声问道。 孙贺点点头,苦笑道:“刚刚进宫去见了官家,官家没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您知不知道。 我回答说还未通知您,您大概是不知道的。所以官家就让我来告诉您,之后的事情,官家也没吩咐。” “妈的!”唐宁骂道:“老子一早就说了,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曾凡那个老王八蛋到底在干嘛啊?他老子喜欢把军事机密散播到全世界就算了,他怎么也喜欢玩这出?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老子现在就打上门讨说法去!” “真他娘不是东西!”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学着唐宁的语气说道。 唐宁扭头一看,居然是唐瑜扒在门边上偷看。 连忙道:“不要学爸爸,那是脏话,可不能那么说。” “哦。”唐瑜回应了一声,然后就一声不吭的看着唐宁。 唐宁揉了揉太阳穴,挤出一个笑脸,走过去蹲在唐瑜身边道:“你现在不是应该跟李子姐姐在一块儿吗?你怎么跑过来了啊?是不是不听话被李子姐姐赶走了啊?” 唐瑜摇了摇头,语气毫无起伏的道:“阿娘叫我过来看看您在干什么,如果没事的话,她要找您说事情。” 唐宁拍拍闺女的脑袋道:“那你回去告诉阿娘,就说爹爹现在有事,一会儿还要出门,有什么事情等晚上回来再说。” “知道了。”唐瑜点点头,然后就走了。 唐宁看了眼孙贺,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就说道:“走吧,这就去曾凡曾大人的家中去问问曾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不好吧……”孙贺有些犹豫的道:“毕竟现在也没有证据说是曾大人泄露出去的……” “天底下知道火药配方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就连官家本人,对此都是一知半解。除了我之外,其余的都在将作监中。 他曾凡身为将作监的负责人,连自己手下人的嘴都管不住,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唐宁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就从林威手中结果一件外套套在身上。 天都黑了,时间不早了。刚刚林威听说唐宁要出门,担心晚上着凉,便赶紧去取了件外套来给唐宁套上。 孙贺见唐宁都这么说了,心知唐宁对于火药泄露出去这件事肯定是一万个不满。于是只好点点头,从一旁下人递过来的铜盆中洗了洗手,便起身跟在唐宁身后。 三人出了门,没有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一路来到了将作大监曾布的府上。 因为他老子的缘故,他家里还算是有点地位,钱财什么的也不是特别缺。因此这家伙也住在内城,三人没一会儿就抵达了曾府。 来到门口就砰砰砰的敲门,门房一听这动静就觉得来者不善。把门开了一个缝,一边说来者何人,一边小心翼翼的戒备。 结果唐宁没那么好的心情,一脚直接踹在大门上,把那门房震的哎呦一声,倒退数步。 而林威则是在唐宁的示意之下,抽出刀子来,就从门缝中把门闩一刀斩开。 “救命啊!来人啊!”门房见唐宁如此的蛮不讲理,心中甚慌。以为是仇家来寻仇,于是便扯开嗓门大吼。 曾凡的两个邻居,一个是兵部侍郎,一个是右谏议大夫。俩人家中也没多少人,不过听到邻居喊救命,还是很快就把人给派出来了,自己也架了个梯子扒在墙头看热闹。 曾府的护院也呼啦一声冲了出来,结果全都不是林威的对手。 出来了十几个人,林威噼里啪啦几下就把所有人都撂翻在地。唐宁黑着脸看向那快尿裤子的门房道:“你们家曾大人在哪儿呢?” “现在应该……应该……应该在后院……”门房结结巴巴的回答,唐宁便把他拎起来,冷哼一声道:“带路!” 兵部侍郎和谏议大夫的护院也都冲了进来,林威和孙贺俩人一起出手,不多时,门口又躺了一地的人。 兵部侍郎和谏议大夫准备开溜,却被唐宁给叫住了。 “你们两个也跟过来!” “呃……这不关我二人的事吧?我二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呵呵,不关你们俩的事?等党项人把火药砸到你们俩脸上的时候,希望你们俩还能说出这番话。” “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兵部侍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冷汗涔涔而下,哆哆嗦嗦的问道:“你说什么?党项人有火药了?!” 谏议大夫一听这话,也开始打哆嗦。 “目前还不知道……唉,懒得跟你们两个慢慢解释了。想知道的话,就跟上来。一会儿我还要去找曾大监对峙,万一我控制不住情绪,你们两个也好在旁边拉着点我。”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唐宁。” “哦,原来是唐将军,怪不得会如此生气。” “……” 第十三章 受教了 吃过晚饭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曾凡必定是要搂着自己的小妾上床睡觉的。这么多年以来,他早睡早起的习惯一直不曾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直到今天,在他好不容易酝酿出些许睡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大,曾凡便不由皱起了眉头。 家人应当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才对,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大吵大嚷。 难道说,家里进来外人了? 想到此,曾凡便把小妾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扒拉开。匆匆披上了衣服,打开门便准备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唐宁也一路急匆匆的来到了曾凡的卧房门口。当曾凡吱呀一声打开门,这张面目可憎的脸出现在唐宁面前时,唐宁承认,他没能忍住。 林威和孙贺根本就没想到,兵部侍郎与谏议大夫也来不及反应。 四个人再加上一个曾凡,眼睁睁的看着唐宁一拳直直的打向曾凡面门。 耳听得一声闷响过后,那领路的门房都傻了眼。突然间红着眼睛来了一句:“我跟你拼了!”然后便张牙舞爪的冲了上来。 探头探脑在屋内看热闹的曾凡小妾,见老爷飙着鼻血后仰倒地,也不由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 曾凡的正房见此情形,凄厉的大喊一声,便也朝唐宁扑将过来。 至于曾凡四个十五到三十岁不等的儿子,则是抄起家伙式,嗷嗷怪叫着要跟唐宁同归于尽。 就算唐宁同意跟他们同归于尽,林威也不同意。于是他一脚一个,对曾凡四个冲上来的儿子雨露均沾,每个人挨了一脚,都倒退着躺在地上吐酸水。 曾凡的老儿子甚至因为晚上吃的太多,直接被这一脚催吐了。 在林威动手的时候,孙贺也没闲着。他先一掌切在门房的后颈,把门房打晕。然后又拦住冲上来的曾夫人,想了想,也一掌切过去,把曾夫人也敲晕了。 一眨眼的功夫曾府后院里敢动手的人纷纷倒地不起,那些胆子小的仆役和丫鬟,连忙上来搀扶着主家后退,离唐宁一行人远远的。 “你做什么!”曾凡捂着鼻子疼了一会,被哆哆嗦嗦的小妾上前扶着坐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帕堵住鼻子,曾凡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反我圣朝律法的?!” 唐宁冷笑一声:“若说违反我大宋律法,在这方面,唐某就是当着官家的面给您来这一拳,也不及您违反大宋律法万分之一的程度啊!” “竖子安敢血口喷人!”曾凡怒道:“老夫行事历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竖子安敢辱我?!” 唐宁点了点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希望到了官家面前对质的时候,你莫要后悔。” 从刚刚被唐宁打了一拳开始,曾凡就在思考。 他虽然没有宋廷其他大臣那般灵敏的嗅觉,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愚蠢的人。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必然有其成因,唐宁敢打到自家门里,照着自己的鼻子上来一拳,肯定不是因为他犯了神经病吧? 自己与唐宁能够产生交集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在火药上。 除开火药之外,唐宁与自己没有任何的交集,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把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 因此曾凡很快就想明白了,是火药出了问题。 而当唐宁说出刚刚那番话的时候,曾凡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唐宁一向是把火药看做重中之重,他早些年的时候甚至还放出话来,谁把火药的配方泄露出去,他就要杀谁的全家。 挺无语的一番话,不过也能看出他对火药的重视程度。 难不成,火药的配方被泄露出去了? 想到此,曾凡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求助的目光望向唐宁身边的谏议大夫,而谏议大夫则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扭过头去。 兵部侍郎也叹了口气道:“老曾啊老曾,这一次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你的不对。知晓火药配方的人寥寥无几,唐将军又是极度看重此事的人,火药配方必不可能从他口中泄露出去。 因此,这件事的问题还是出在你老曾身上啊。 虽然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老夫建议你还是赶快去见官家,把事情搞清楚。 如果是不相干的人知晓了,那就还好。如果是党项人……这件事有多严重,就不用老夫提醒你了吧?” “……” 唐宁冷笑一声道:“光是揍你一拳,老子还是不解气。当初从你五次三番的追问我为何不愿将火药配方添加进《武经总要》里面的时候,老子就想给你的嘴巴上来一拳了。 你且等着,如果之后叫我知道火药配方是你泄露出去的,有你好看!” 说罢,唐宁便恶狠狠的瞪了眼曾凡,朝他吐了口唾沫之后,便转身离去。 谏议大夫与兵部侍郎,则是赶快上前查看曾凡的伤势,孙贺与林威,也都赶紧跟在唐宁身后一同离去。 三人出来之后,孙贺刚想问唐宁,如果只是为了揍曾凡一拳,也没大闹曾家的必要,那唐宁为什么要这么做? 嘴巴才张开,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双手拢在袖子中,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从曾府走出来的一行人,他便一下子闭上了嘴巴。 “唐将军!”那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跟班,身材皆是高大魁梧。见唐宁出来,中年男子便立刻上来套近乎。 唐宁拱拱手道:“某家还有要事在身,有什么话,有缘再说。” 中年男子长相不是特别的正经,看上去就有一种大反派的感觉。两撇八字胡,留在别人脸上就显得格外严肃,但是在他的脸上,怎么看都是一副奸佞小人的模样。 听到唐宁的话,他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道:“素闻唐将军性格直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唐宁一听就不乐意了,本来就被火药配方泄露的事情搞的很是烦躁,现在又跳出来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什么角色跟自己套近乎。 于是唐宁便皱着眉头翻身上马,然后不耐烦的看着站在马前的中年男子道:“你谁啊?” “呵呵,也是。唐将军也没正经参与过朝会,不认得某家,也是正常的。 好吧,某家姓蔡名京,只是一名户部尚书而已。” 当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自报家门后,唐宁便再没有丝毫犹豫,拱了拱手,慌慌张张的道:“告辞!” 说罢,调转马头,宁可绕远,也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望着唐宁仓皇离去的背影,中年男子笑不出来了。他扭头看着自己的两个随从,闷声问道:“我看起来很吓人么?” 两人犹豫了一下,随后使劲的摇头。 “那我刚刚看上去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么?” 俩人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还是说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他听到我的名字之后扭头就跑?” 其中一人听了这话,刚想点头,却被另一人一肘子捅在腰间。 于是俩人继续摇头,态度十分坚决的否定蔡京的说法。 “依在下看,定是老爷您的名头太过响亮。以至于让他听到之后,不由自主的感到自愧不如。 那怕只是与您站在一处,他都会觉得无地自容。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只得拔腿便跑。只有赶快离开此处,他才能够重拾他的自信……” “哈哈哈哈!!”蔡京闻言哈哈大笑,随后十分谦虚的朝那随从拱拱手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 第十四章 上朝之路 蔡京是何许人也?北宋末年的六贼之首,没事就鼓捣出一些花样来搜刮民脂民膏,蒙蔽宋徽宗胜听,让宋徽宗变成了一个糊涂皇帝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种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一辈子不相见。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蔡京就已经是户部尚书了。户部这块地方一向是掌握了很重的人力资源的,看来蔡京之后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还是他这个时候地基打的好啊。 不过蔡京这时候跑来这里做什么?蔡京家在相国寺边上,跟自己家离得不远才是啊。 这个时候来曾府……莫非是他收到了什么风声? 瞅了眼孙贺,孙贺摇了摇头。唐宁便笑了笑,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唐宁就起床了。王诗披着头发,帮唐宁整理衣裳。 绯色官袍穿在身上,头顶乌纱帽,腰佩银鱼袋,脚上还踩着一双硬牛皮靴。这是唐宁人生中第一次上朝,无论是唐宁还是王诗,都非常的看重这件事情。 昨日回到家中之后,等了许久的宫中使者便把赵煦要求唐宁明日上朝的事情传达到了唐宁耳朵里。 唐宁也早就想见识一下宋朝官员上朝到底是怎么个上法,于是今天便起得很早,至于王诗,更是兴奋的一宿没睡。 “夫君啊,您今天上了朝,可不能跟昨天那样对别人动手动脚的了啊。满朝文武都看着您呢,您要是再跟个野蛮人似的,那多丢人啊。” “有啥丢人的?要我说,曾凡被我打死都不亏,官家就是亲眼看着,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你信不信?” “行行行,我信我信。瞧把您给厉害的,您要不把章相也打一顿得了,我在这夸您好呢是怎么着?” “……” “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控制下情绪。我不是怪您昨天动手打人,您知道昨天您急匆匆跑出去的时候我有多担心您吗? 万一昨天林威和另外的那个人都没能保住您怎么办?您知不知道我多怕您出事情?” 王诗一边说,一边帮唐宁勒裤腰带。可能是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说话间已经把唐宁勒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于是唐宁赶紧一把搂住王诗,假装深情的道:“多谢!” 一边伸出手在下面赶紧把裤腰带弄松些。 王诗还想再对唐宁展开新一轮的攻击,但同样的招数肯定不会对圣斗士作用两次。唐宁赶忙岔开话题道:“对了,说起昨晚。我记得是你让瑜儿来问我,什么有没有事情的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王诗啊了一声道:“您不说我又差点忘了,昨天白天您出去的时候,武太妃托人送口信过来,说郡王想要见您,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去一趟大宁郡王府。” “哦,赵佖啊……”唐宁点点头笑道:“这一眨眼四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小小子也该长成小伙子了,没想到还记得我,还挺叫人意外的。 行,今天下朝之后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去一趟郡王府。” 王诗点点头道:“家里没事儿,您去您的。还有,别直呼王爷的姓名,怪无礼的。” 唐宁抓抓王诗的肩膀道:“这不是在家里只有咱们俩人嘛……” 正当王诗扭扭捏捏,唐宁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林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爷,时候到了。” 王诗拍了一把唐宁的屁股笑道:“去吧!” 唐宁便学着王诗的模样对她翻了个白眼,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还是黑的,从唐宁家中,到皇宫的距离,其实也不算太远。 不过早些到总是有好处的,光是站在一边看看别人怎么走,也算是能有些收获。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马车,大抵都是上朝的官员。偶尔有认识的,车厢里的人还会撩起帘子聊上几句,而马车的车夫也会十分懂事的放慢速度,让两位大人聊的舒服一些。 除了这种之外,还有从车厢里面冒出呼噜声的。趁这个时候补补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马车的前面,还悬挂着灯笼。上面各自都写着各家的姓氏,一般来说,光看这个灯笼,就能够分辨出马车上坐着的是哪位大人了。 “二弟!”正走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唐宁急忙撩起车帘一看,果然是周成。 于是便笑道:“大哥,您怎么认出我的?” 周成指了指唐宁挂在外面的灯笼哈哈一笑,那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唐字:“京官里边就没几个姓唐的,就是有,也没有赶这么早起来的。我昨天下黑听说你打上将作监大监的府上去了,而章相居然没有下令抓人。 我就捉摸着今日没准能在朝会上见到你,现在看来,还真让我给猜着了。怎么说,这件事严重不严重?” “唉。”唐宁叹了口气回答道:“严重不严重的,我现在也不知道。 皇城司在外面办事的时候遇到了用火药的山贼,而且威力丝毫不弱于将作监所制作的款式。 而火药原本并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在我对火药进行改良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利用火药的爆炸来对敌人进行杀伤。 比如火蒺藜,那是利用火药燃烧时的硝烟,和铁器本身的锋锐来对敌人造成杀伤的。 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那群山贼手中掌握的火药,就是从曾凡这里流出去的。也许不是他的行为,是他手下的行为。但无论是那一种,他都逃不脱干系。 要么是他胆大包天,要么是他御下不利。我曾经三番五次的强盗,只有这个,只有火药的配方无论如何都不能外流,不能落入外人的手中。 但他很显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我昨天实在是没忍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冲上门去打了他一顿。 不过昨天我被气得有些上头,没有留手,他家里的人,敢阻拦我的全被我打了一顿。官家应当会因为这件事责罚我吧……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后悔,奶奶的,真是不把国家机密当机密,什么人啊这是……” “干得漂亮啊!”周成嘿嘿一笑道:“二弟,你这是把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做出来了啊! 你之前跟我讲过杠精这个词的意思,这曾凡毫无疑问的就是一个杠精。天天只要老子们说点什么,他就要站出来搅和。搅和来搅和去,事情就让他给搅和黄了。 你昨天虽然做的有些过火,不过你可以放心。除了我之外,还有不少人巴不得曾凡死。所以官家若是处罚你,我们肯定会站出来帮你说话的。” 唐宁抿了抿嘴,随后拱手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周成见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就又问道:“念儿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吵的不行,一边哭一边说想家,还是你二弟妹搂着她哄了半宿,最后折腾到没力气了,才睡着。” 说起这个唐宁就有些无奈,本来前半夜准备养精蓄锐,结果一直被周念的哭闹声搅和的睡不着。 刘依儿一开始过去也不好使,最后还是刘依儿把睡熟的唐良带了过去,周念才老实下来。 不过唐良一睁眼发现自己身边躺着周念,也是吓了一跳,开始哭闹。但唐良肯定比周念要好哄多了,没多久就被刘依儿哄得又睡着了。 至此,俩孩子才算是真正的不作妖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周成笑的很是阴险:“这孩子在家睡觉就不老实,要不是他娘吼她,她才不会老老实实的睡觉。 哈哈,让她多住两天吧!我也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睡几天觉!” “……” 第十五章 失望的起点 四更天时皇宫还没开门,不过有一个叫做待漏院的地方,就是专门为文武百官准备的。 提前到达的官员们,可以在这里稍作歇息。而且因为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小摊贩在附近摆摊,因此四更天的待漏院前灯火人物,卖肝夹、粉粥,来往喧杂。 周成的早饭一般就是在这里解决的,唐宁出门时被王诗给塞了个馒头,路上已经吃掉了。 不过一个馒头哪里能吃饱?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在待漏院里面填填肚子。 平日周成的车夫都是买三块夹着鸡肉丝的烤饼回来,这是周成最爱吃的东西。然后再买一碗小米粥,再配上一碟腌菜,这一顿早饭,周成就能够吃的差不多了。 路上车夫还会给自己买一碗粉,皇帝也不差饿兵,起的那么早陪老爷上朝,也应当有点特殊待遇。 今日唐宁在,因此车夫就买了八块烤饼,两碗小米粥,两碗粉,和两碟咸菜。 烤饼有一个拳头大小,听说每张只要三文钱,考虑到汴京的物价,其实还是蛮划算的。 唐宁把钱袋给了林威,让他自己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吃,然后就跟周成坐在待漏院的一间房里大快朵颐。 其实这烤饼,在唐宁看来就是肉夹馍。只不过这饼,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又嫩又香。鸡肉丝也是带着淡淡的咸味,两者搭配在一起,光是闻味道就能够勾起人腹中的馋虫了。 周成抓着饼咬了一口,叹了口气道:“唉,只有这个,我怎么都吃不腻啊。可惜的是,做这烤饼的人,只有每天早上会在待漏院前边售卖。其他的时候,就是找遍东京城也照不出来。 自己找人做的,又偏偏少了一股味儿……”说着周怀又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道:“要是能把这手艺交给我家厨娘也成啊!” 唐宁闻言笑道:“虽然不知道这饼是怎么做出来的,不过要说饼的做法,其实我也会两手。” 一说这个,周成就开始感兴趣了。唐宁的厨艺他是亲口尝过的,味道确实不错。他做出来的饭菜,总是要比其他人做出来的好吃不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 挑挑眉毛,周成道:“那敢情好,你大哥我别的不爱吃,就爱吃饼。说说,是什么饼?是你自己鼓捣出来的,还是从别人那学来的?” “是先师教给我的。”唐宁笑道:“葱油饼和筋饼,味道都非常不错。尤其是筋饼,师父做完之后,把它放在书页上,都能够透过饼身看到书上的字。 我虽然没这份手艺,不过把筋饼做得又嫩又香,还是不成问题的。” “哈哈,好!那明日休沐,我就去你家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没问题,明日小弟在家恭候大哥大驾光临!” 两人一边说一边吃,待漏院里面的官员们,也都是吃着早餐,聊着一些乱七八糟不相干的话题,无一例外。 整个待漏院里弥漫着各种味道的饭香,吃馄饨的,吃面的,一大早不嫌费事要喝鸡汤的……总而言之吃什么的都有。 正在唐宁跟周成哥俩吃的正爽,聊的正欢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说道:“给事中大人。” 来人朝着周成拱手笑道,然后又看向唐宁笑呵呵的道:“这位是……” 唐宁看着那人,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看他面相,也差不多有四五十岁了,应该跟师父是一个时代的人,只不过要比师父小一些。 周成见到这人过来,连忙准备起身。但来人却笑着把周成按住,周成便拱拱手道:“蔡大人。” 唐宁见周成模样有点惊讶,给事中这个官可不低。先前也有不少来打招呼的官员,但周成也只是坐着拱拱手,闲聊几句就算过去了。 但是如现在这般让周成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姓蔡?唐宁仔细打量着来人,随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人眼熟,他可不就跟蔡京长相差不多嘛! “这是家父的徒弟唐宁,是……” “哦,老夫知道你。”那人笑道:“你就是官家钦点的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先前在西北那边,还立了战功。 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哈哈!” 周成笑道:“不知蔡大人有何吩咐?” “哦,没事。只是看到了新面孔,老夫觉得好奇,便过来问问罢了。”那人说完之后就摆摆手告辞,周成恭敬的看着他走远,方才坐下来继续吃饭。 “他是谁啊?” “他?嘿嘿,权吏部尚书蔡卞,户部尚书蔡京的弟弟,荆公的女婿。”周成一边喝粥一边解答道。 “怪不得。”唐宁恍然大悟。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看他的长相,跟蔡京那么像……” “呀,你还见过蔡尚书呢?” “见过啊,就昨天晚上从曾府出来的功夫见到的。不过我没想明白为什么蔡京会在那个时间点去曾府,这件事我想了一晚上没想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周成面色十分严肃,随后四处瞅了瞅,见附近没人,便凑到唐宁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蔡家的大哥跟他弟弟可不是一路人,荆公在看人这方面还是挺准的。” “……” ……………… 五更天,皇宫开门。在待漏院里吃过早饭的官员们,也纷纷起身进入了皇宫。天色还是半明半暗,官员们自己提着灯笼,照着脚下的路慢慢往前走。 来到垂拱殿前边,有两排石阶。文武官员十分自觉的分为左右两边,从石阶上走到垂拱殿的殿门处。 唐宁虽然领了个武官的职位,但没有人会真正的把他当成武官来看待。 周成领着唐宁从文官那一排走上去,虽然之前在待漏院已经见过,有的也打过招呼,但这个新的面孔,还是引来了众多官员的一致侧目。 当公鸡打鸣的声音响起之时,垂拱殿的殿门也随之大开。唐宁瞪大了眼睛望向殿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殿内的面积十分宽阔,左右各有四根巨大的红木木桩,撑起了宫殿的穹顶。 居中一条一米多宽的红毯,从殿门口一直延伸到赵煦的脚下。而赵煦穿着一身绛色长袍,戴着一顶通天冠,笑眯眯的坐在殿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唐宁眨了眨眼,要是把赵煦头顶那通天冠换成乌纱帽,唐宁压根就看不出来他跟普通的官员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这一身肯定要比在御书房里见自己的时候威严多了,御书房里的赵煦穿着,就跟个富家公子没有半点区别。 文武百官分为左右两边,自觉的站成了两个长方形的方阵。也幸亏有周成在场,唐宁发愣的时候,周成伸手把他拉了过来,让唐宁没丢这个人。 “臣等参见陛下。”众官员抱着笏板纷纷躬身行礼,唐宁也有血有样的这么做了一次。 “众卿免礼。”赵煦的声音在垂拱殿之中回荡:“今日朝会,众卿可有事务禀奏?” “官家,微臣有事启奏。”赵煦话音刚落,就跳出来一个人站在红毯上大声道。 赵煦一看见这人就觉得头疼,叹了口气道:“是刘卿啊,你有什么事,说吧。” “唯唯。”刘姓官员点点头道:“臣弹劾雷州通判秦观,勾结当地权贵,欺压良善,横行乡里,致使雷州日月无光,百姓苦不堪言……” 接下来就是这个人的独角戏,他把那个雷州通判说成了千年一遇的大恶人,听的唐宁恨不得冲到雷州去把秦观活活撕成两半。 “别当真了。”周成小声说道:“这姓刘的御史是左相的人,左相一向对旧党人深恶痛绝。” “……” 第十六章 质问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与自己理想中的想法有多大的出入。 朝会难道不应该是威严的吗?难道不应该是这个国家的精英,为了这个国家而筹谋划策的地方吗? 从唐宁进殿到现在为止,一共有六个人站出来说了话。但这六个人,无一不是在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话,跟这个国家,跟天下的黎民百姓没有半点的关系。 这种反差让唐宁十分的失望,千百年前曹刿说肉食者鄙,放到现在的千百年后也同样适用。 站在这个大殿上的人,似乎都在考虑着自身利益,而不是有关国家,有关百姓利益的事情。 怪不得北宋会灭亡,这样的朝堂,这样的朝臣,就算是把导弹给他们都救不回来了。 如果一棵大树的根烂掉了,那么不管它如何努力,都无法继续从土壤里吸取任何的养分了,等待着这棵树的只有慢慢的腐烂,腐烂,最后变成土壤的养分。 唐宁觉得用这个比喻来形容自己眼中的大宋朝堂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打了个呵欠,唐宁不动声色的朝柱子的方向靠了靠。心灰意冷的他觉得自己昨晚没有辛勤播种而是养精蓄锐简直就是浪费了一晚上的时光,干脆趁现在眯一会儿补回来算了。 于是殿前侍卫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靠在梁柱上打盹,他们也不敢说话,唯有面面相觑。 “你们的事情都说完了?”赵煦坐在殿内最高的位子上,自然一眼就能看到唐宁在睡觉。 对于他来说,肯定能够一眼看穿唐宁的想法,但是这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大宋的朝堂历来就是搞人身攻击的地方,说是朝会,其实就是比谁恶心人的手段更加厉害。 尤其是当年欧阳修被污蔑扒灰之后,众文武恶心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有的没的一起往你脸上糊,管它是真的假的,只要官家下令抓人,假的也给你变成真的。 这算是朝堂上的陋习,持续了几十年了,没人愿意改,不能参与核心会议的官员们也总需要一个地方能够表现一下自己不是? 赵煦说完扫了眼群臣,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就沉声道:“既然你们的事情都说完了,那我就要说一说我的事情了!” “……” 众大臣面面相觑,难得啊,在朝会上要说正事了,能是什么事情呢? 唯有部分知道情况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可以想象得到,赵煦此时内心有多么的愤怒。即便是他们,现在心中也在惴惴不安。 今天在朝会上像往日一样搞事情的,恐怕不会被官家无视了。这些人时候多少都是要遭到处罚的…… “皇城司今日在我的命令之下,于庐州对一伙山贼进行剿灭。这本来应该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都不应该拿到朝会上来说,众卿说,是不是啊?”赵煦笑道。 然而听到赵煦提起这件事后,睁开眼睛的唐宁,才知道赵煦那副笑容下面埋着多么深沉的愤怒。 众大臣里也没有傻子,能够站在垂拱殿跟赵煦一起开大会的,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听赵煦的语气,他们便听出了不对劲。于是一个个都闭上嘴巴不说话,静待赵煦下文。 “然而你们猜猜,发生了什么?嗯?五千厢兵,在攻打不超两千人的山贼时,被打的落花流水。皇城司的吏员也伤亡惨重,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啊?!” 众大臣皆惊,就算这两千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听到赵煦最后抬起音量的那一声‘啊?!’众大臣更是吓了一跳。 赵煦生气的时候太少了,因为身体原因赵煦一直在克制,而且也没什么事情能把他惹毛。所以当众大臣察觉到赵煦的愤怒时,他们更是担惊受怕,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想着自己做的事情应该跟庐州的山贼扯不上关系才对啊…… 不过百官之中却有一人在赵煦这一声‘啊?!’中扑通一声跪下了。 众大臣一看,竟是将作监大监曾凡。 此时的曾凡鼻子有些红,但脸色却十分苍白。满头的汗水涔涔而下,殿内也不热,反而还有些凉,但曾凡衣服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曾大监,你跪什么啊?”赵煦笑道:“虽然本朝待遇比起前朝来确实略逊一筹,本来朝会之时百官应当入座,本朝却叫你们站着。但曾大监,怎么说也不用跪下吧? 还是说曾大监站得累了,想歇息一会儿啊?” 赵煦这一番话让曾凡磕头如捣蒜,他手脚并用的爬到那红毯上,然后就一个劲的朝赵煦磕头。 “官家!臣罪该万死!但还请官家饶了罪臣一家老小,他们是无辜的……”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文武百官都有些始料未及,曾凡平日里是最喜欢站出来抬杠的一个。有时候赵煦说话,他都要跳出来杠上几句。 今天这是怎么了? 虽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告诉他们,一定是发生大事了。 “或许众卿里的大部分还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让曾大监惊慌若此。那么……唐宁唐明远何在?” 赵煦突然喊到唐宁的名字,也让唐宁始料未及。周成使劲的给他使眼色,他才举起手喊了一声:“臣在!” 周成捂着脸说不出话,文武百官看着唐宁的神色,也各有不同。 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则是好奇。有的带着善意,而有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赵煦笑了笑道:“你来替我跟众卿说明此事吧。” 唐宁抱着笏板在周成的指示下站到了红毯上,清了清嗓子道:“庐州的山贼在作战时使用了火药攻击官兵。” “什么?!” “火药?你说真的?!” “唐明远!你不要信口雌黄!这是在官家面前!造谣可是要负责任的!” 此话一出,垂拱殿瞬间变成了一个菜市场。 除开曾布,章惇,周成,蔡京等一系列知情人之外,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展现着他们的震惊。 “肃静。”直到章惇见众人迟迟不肯安静下来,才站出来说道:“这件事,本相也受到了消息。 唐将军说的并非是戏言,而是事实。所以你们休要争吵,安静一下。” 垂拱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有把脑袋杵在地面上的曾凡粗重的呼吸声,接连不断的传入文武百官的耳中。 此时的赵煦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面无表情的冲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随后章惇横跨一步,来到红毯上。 先是抱着笏板朝赵煦一揖,然后沉声道:“目前来说,还能确定庐州的山贼掌握的是将作监的火药配方,还是火药成品。 不过不论是成品还是配方,火药从将作监之中泄露出去这件事毋庸置疑。 在皇城司吏员的反馈中得知,贼人使用的火药,与将作监火药的威力大同小异。 只是山贼,那倒还好。如果火药流到了党项人手里,流到了辽人手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大伙不妨自行设想一下。 将作监能够流出一次,那么自然就会有第二次。今日之所以在朝会上说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大伙注意一下,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当秘密,把我圣朝的秘密,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以上。”章惇说完,朝赵煦再次行礼。 赵煦点了点头,章惇便退到原位。 随后赵煦站起身来,移步到曾凡面前,冷声道:“曾凡,告诉我,你把火药的秘方告诉谁了?!” “……” 第十七章 盟友与敌人 在赵煦俯视着曾凡发问的时候,曾凡也因此而感受到了来自赵煦的气势。 要么说一个人的气质和出身以及成长的环境有关呢,就算是赵煦这个刚刚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当了许多年皇帝以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就跟其他人都大有不同。 虽然唐宁很久以前曾经在赵煦的身上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是那时赵煦年纪还小,没那么浓厚,这一次可就不同了。 感慨着对周成道:“官家真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呢!” “……”周成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但眼下赵煦正在发脾气,他可没唐宁那么大的胆子说话。 瞥了唐宁一眼,用眼神示意他闭上嘴巴,两人继续肃手站在一旁。 面对赵煦的质问,曾凡战战兢兢的道:“罪臣……罪臣不记得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傻吗?!”章惇跨前一步大喝一声。 曾凡的爷爷曾公亮,在执政早年是偏向王安石的,也就是倾向于新党。但后期因为与王安石产生了分歧,加之其他方面的原因,曾公亮开始朝旧党倾斜。 因此作为孙子的曾凡,坚定不移的继承了爷爷的意志,是一个坚定的旧党拥护者。 在赵煦亲政之后,也因为他的政治倾向不是那么明显,没有特别的为难过赵煦,或是新党,而留在了朝堂,没有像吕公著,秦观以及其他一众大臣那样,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不过近几年,也许是因为掌握着火药这么重要的东西。曾凡渐渐变得话多了起来,喜欢抬杠就是他近几年最明显的标志。 火药泄露出去的是秘方还是成品,对章惇来说不重要。流向何处,章惇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火药泄露出去了,将作监大监曾凡难辞其咎。而自己借题发挥,就可以借此事将曾凡挤出朝堂,让朝中少一个跟自己对着干的人。 在章惇站出来的那一刻唐宁就想明白了,因此,他不免有些失望。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就章惇的行为来看,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样的人当上了宰相,也不知道是大宋的福气,还是大宋的晦气啊。 这个时候,唐宁甚至觉得曾凡有些可怜了。 满怀恶意的想一想,说不定还是章惇搭上了赵仁,从而勾结陷害曾凡也说不定…… “火药虽然不是秘密,但是火药的成品,就连枢密使曾布曾大人都很少见吧?火药的配方更甚,枢密使恐怕都不知道吧?”章惇大声的说道。 曾布摇摇头苦笑道:“老夫生怕隔墙有耳,听都不敢听一听。火药的成品,也只是在试验的时候见过几次而已。” “呵呵!曾凡!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章惇的模样像极了电视剧里面权势滔天的大奸臣,那副嘴脸看的唐宁恨不能上去照他脸上来一拳。 对于章惇的逾越,赵煦并没采取任何行动。依旧低着头,面色淡漠的盯着都快趴在地上的曾凡。 某种意义上来说,章惇刚刚说的话,也是赵煦想说的。 站在内心的角度来想,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将作监大监会是嘴上没把门的人。 “官家,臣虽然没有有关泄露火药情报的记忆,但是能把这份情报告诉别人的,也就只有将作监和唐将军而已。 臣相信唐将军不会做出这种事,事情只可能出在将作监身上。臣御下不力,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 一番话说的唐宁想骂娘,刚刚还对曾凡升出的那点可怜之心瞬间烟消云散。 多可恶的人啊,临死还要拉自己当垫背的。昨天晚上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赵煦闻言挑了挑眉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唐宁,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 除了将作监之外,知晓火药秘密的还有一个人。” 众大臣便开始议论纷纷,有的是曾凡的支持者,就大声道:“没错,官家!微臣认为,火药的情报从唐将军口中泄露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董大人言之有理!官家!微臣申请对此案进行审查!若是对无辜之人进行了惩罚,待真相水落石出之日,恐怕会对官家圣誉有损!” “请官家三思!” “请官家三思!” 七八个曾凡的铁杆支持者站了出来说了一通在唐宁听来十分恶毒的话,唐宁气得手脚直哆嗦。 而这时,跪伏在地上的曾凡道:“你们在做什么!唐将军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你们不要乱来!不要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曾大监,我们听说了!”姓董的官员望着曾凡的红鼻子道:“昨天夜里唐将军去您家中找您麻烦去了,您的鼻子,就是被他打的吧? 哼哼,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看来官家也被他这一手蒙蔽圣听了!今日我等一定要为曾大监讨回公道,让有罪之人认罪伏法!” “没错!” “同意!” 一番话说完,又跳出来七八个人,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齐声道:“请官家三思!” 一连说了三遍,中途还有不少人加入进来。 到了最后,还站着的人里,算上赵煦和唐宁,也就二十几个三十不到而已。 蔡卞,周成,曾布,章惇。 唐宁的好邻居,仇家的男主人工部侍郎仇万,郭家的男主人,国子监祭酒郭鸿。 石家人,王家人,曹家人……众人都抱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不动。任凭身周一圈人都跪在地上了,他们也无视之。 这些人,或许就是唐宁这个阶段的盟友了。虽然蔡卞,曾布和章惇三人的动机不明,但是他们的态度,还是值得唐宁利用一下的。 苦笑一声之后,唐宁摇了摇头。去掉这三个人,这阵容还真是寒酸啊。 没一个是靠着自己的个人实力收复的,哪怕是两个邻居,也都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王诗跟他们两家搞好关系的。 国子监祭酒郭鸿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身为大宋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掌门人,他生活的态度十分认真。 一般来说这种人就算是邻居,也很难搞好关系。毕竟唐家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慵懒的味道,而这正是严肃认真的郭鸿所不喜的。 所以一开始两家关系并不是很好,转变的原因是过年时王诗带着唐瑜上门送礼,唐瑜吸引了郭鸿的注意力。 不苟言笑的他甚至对唐瑜露出了笑脸,在那之后,他经常以各种各样的名义邀请唐瑜去他家做客,还发出了这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的感慨。 仇家则是完全靠着齐献瑜的个人魅力征服的,仇万一开始惊艳于齐献瑜的美貌,打听出齐献瑜只是唐宁的小妾后,他就屡次三番上门问王诗讨要,甚至愿意用祖传的良田来交换。 但王诗还是拒绝了,于是仇万便准备用点屡试不爽的卑劣手段。 不过在他还未行动之时,家中三岁的幼子忽然病倒。请了不少大夫来,都束手无策。正好齐献瑜之前在润州行医时遇到过同样的患者,有了先前的经验打底,自然是药到病除。 仇万对这孩子最是疼爱,从此之后把齐献瑜奉若女神。甚至之后有人想上门讨要,都是他出面把人打发走。 对齐献瑜十分尊敬的他,跟唐家的关系也开始变的密切。 之后那三家人,岐国公王圭后人所代表的王家和将门出身,又出了个皇后的曹家,完全就是看在王诗的面子上,才对唐家十分亲切。 要是没有王诗,这两家人估计现在也要跪在地上了。 毕竟唐宁当初那番话,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至于石家嘛,也是搞不清楚他们支持自己的理由啊…… 第十八章 不要让我失望哦 纵观古今中外的政治史,站队问题从来都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在这个新旧党争十分激烈的宋廷上,站队问题更是屡见不鲜,毕竟表明立场之后还是挺容易区分敌我的。 身后跪了一排人,曾布与章惇皆是长叹一口气。 身为天子近臣,最了解赵煦脾性的莫过于他二人了。 赵煦与其他的皇帝不同,他的重情义可以算是他的招牌了——当然,帅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长相也是…… 孟皇后是赵煦最讨厌的高太后给他安排的婚事,虽然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只持续了三年不到,但是在孟氏利用福庆公主之死做文章之前,赵煦从来没有流露过废后的想法。 即便是这件事出来之后,赵煦也只是把孟氏打入冷宫,并未追究其他。甚至都没有对孟氏的母族孟家下手。 就算得知孟氏在冷宫里无时无刻不在画圈圈诅咒自己,赵煦也只当没听见这则消息,由此,他本人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 跪在地上的那些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唐宁跟官家之间的关系,数年来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在逐渐升温。说难听点,那唐宁明显就是官家的狗,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再次叹了口气,章惇摇摇头心想,或许自己要久违的见到赵煦发火的样子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是接待了那个趾高气昂的辽国使者之后吧…… “你们……”果然,赵煦一开口,就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怒意:“……这是在对朕逼宫吗?!” 章惇一听赵煦的自称,吓得打了个哆嗦。 除了大礼仪,和接见外邦来使的时候,人前人后都没怎么听赵煦自称过‘朕’啊……他真的生气了。 “你们是认为朕的判断能力有问题?还是认为皇城司的调查能力有问题?”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他们也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了。这个唐宁,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跟官家的禁脔一样,碰都碰不得?! 唐宁抬头看了眼赵煦,见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心中便暗道一声不妙。 以赵煦的身体情况,大悲大喜大怒,都是完全禁止的。一旦发生,对赵煦的身体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完全是未知数。 李都知见状连忙上前道:“陛下息怒……” 赵煦抓着李都知的手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让他扶着自己,坐回了后面的椅子上。 随后闭着眼睛,呼吸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脸上异样的潮红才慢慢消退,转变为正常的脸色。 唐宁也随之松了口气,要是赵煦现在被这群人气的驾崩了,那自己肯定完蛋了。下一个皇帝登基之后,这群人一定会往死里搞自己,以缓解他们内心的负罪感。 “都起来吧。”赵煦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众卿的提议就算了吧,唐将军目前在军中使用的火药,威力要比将作监制作的火药还大。 这是唐将军自行改良之后,在军中制作的。 庐州山贼使用的火药,威力与将作监制作的相当。若是唐将军泄露出去的火药,伤亡只会更加惨重,所以火药是从将作监泄露出去的无疑……” 周成相当激动的捅了一下唐宁,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在他耳边道:“真有你的啊!说实话刚才我还在想怎么让你洗清嫌疑呢!” 唐宁尴尬的笑了笑道:“多谢大哥关心……” 这下跪在地上这帮人傻眼了,他们甚至怀疑这是赵煦给他们下的套。 有人面如死灰,有人叹气后悔……不管怎么说,他们刚刚过于激烈的行为肯定是要被赵煦记在小本子上慢慢算账的。 “大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赵煦轻声道。 此时此刻曾凡已经是心灰意冷,拉唐宁一起下水的想法,也因为赵煦刚刚的话破灭了。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没有。” 赵煦笑了笑,随后挥挥手道:“皇城司何在?” 皇城使从门外颠颠的跑进来,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在!” “把大监带下去问问吧,总要搞清楚火药流出去的是配方还是成品,怎么流出去的。” “臣遵命!”皇城使大声回答,然后就伸手搀起了曾凡道:“大监,冒犯了,咱们这就走吧?” “……” 待皇城使带着曾凡退下之后,赵煦敲了敲桌子道:“众卿可还有事禀奏?” 百官一言不发。 “既然无事,今日便退朝吧。宰相,枢密使还有唐将军,你们三个留下来。” “唯唯。”百官齐声答应,然后纷纷退了出去。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赵煦便起身走在前面,领着三人从垂拱殿走出,来到了文德殿。 漂亮的宫女们立刻送上茶水,又搬来了三张椅子,供三人入座。 章惇和曾布似乎司空见惯,轻车熟路的坐了下来。那边唐宁还在冲宫女道谢…… “是不是很意外?”赵煦喝了口茶,咽下去之后看着唐宁道。 “呃……您口中的意外是指什么意外……” 章惇笑道:“自然是你头一次参加朝会了,朝会上的情形是不是让你感到很意外?” 唐宁使劲的挠挠头道:“如果宰相大人您是指官家发怒的话,那确实有点……” “不是这件事,是在这之前。”章惇解释道:“朝会一开始就没说什么严肃的话题,一直都是扯皮扯来扯去的。” “啊,您说这件事啊……”唐宁点点头道:“确实蛮意外的,难道说每次朝会都是如此吗?” 曾布叹了口气道:“是啊,每次朝会都是这样。”说着,曾布用脚踩了踩大殿的地面道:“这里,才是说事情的地方。” “那官家您叫我来,是为了……” 曾布看着唐宁道:“前几日官家找老夫商谈过,关于征讨交趾的可能性。 老夫的意思是九死一生,但是当官家把你预防疫疾的想法告诉老夫之后,老夫便觉得这件事可行。” 章惇点着头补充道:“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向你确认,你的说法是否具有真实性。按照你的办法来,是否能确实的减弱交趾恶劣的环境对将士们的影响。” 唐宁眨了眨眼道:“那火药的事情……” 曾布笑道:“只是佐料而已,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夫光是观察将作监那帮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家伙进货,就能够瞧出一些端倪来。 况且这都多长时间了?这都差不多有六七年啦,该知道的人总能知道的,问题只是他想不想知道而已。” 唐宁还未答话,赵煦便敲敲桌子问道:“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你之前说的话,不是在骗我吧?” 对话进展的速度让唐宁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如说他目前还处于懵逼状态。从刚刚令人心有余悸的垂拱殿出来之后,立马变了一个画风。 如果不是心脏大到能装大象的程度,大概没人会轻易的接受吧…… 眨了眨眼,唐宁道:“没有骗您,微臣说的都是事实。如若心存疑虑,官家不妨在军中找些士兵进行实验。 这种程度的事情,一试便知。” “嗯,那个实验我已经派人在做了。不过那是前几天的事情,我准备观察至少三周再说。” “官家之谨慎,让微臣倍感钦佩。” “别忙着拍马屁,唐明远,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你。” “官家但说无妨!” “我话说在前头,今天把你叫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你可不要给出让我失望的答复哦?” “……” 章惇哈哈一笑,小声在曾布耳边道:“这小子不说话了,哈哈,真是有意思啊……” 曾布点头附和道:“头一次见在官家面前这样的,老夫大概有些了解官家为什么青睐于他了。” “派你率兵去讨伐交趾,你愿意不愿意?” “……” 第十九章 装最聪明的 如果可以的话唐宁很想问一句在场的三人,你们有没有做过过山车。 就是那种突然到了几十米高的天上然后又忽然掉下去,再上天再掉下去的那种…… 听说找自己来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曾凡的事情,唐宁就已经足够意外了。现在又得知赵煦找自己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唐宁就更加意外了。 先前还在盘算着要不要争取一下将作监大监这个职务,这样的话,也能一直在开封陪在家人身边。 从唐温出生后的几个月,唐宁便离开了妻儿身边。直到四年之后才回来,搞得到今天为止唐温都不敢认自己。 四五岁的小孩子记性也不怎么好,这样的事唐宁不想重演。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从椅子上站起来,唐宁单膝跪地道:“官家,您说要派微臣去征讨交趾,微臣自然是没有半分意见。 能够为官家效力,不论身在何处,不论是怎样的任务,对微臣来说都是荣幸……” “臭小子真会说啊……”章惇小声嘟囔道。 曾布赞同的点头。 “不过官家,微臣姑且也还是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而考虑到现实的因素,攻破交趾国都需要的兵力至少也要在三万以上,五万左右。 可现在镇江军满打满算,也就两千五百人而已。即便是之前在边陲与党项人作战之时,人数最多也不过三万而已。 即便如此,官家也要派微臣前去吗?” 唐宁一气不停的说完,心中洋洋得意。自己的说法合情合理,而赵煦又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肯定能够同意自己的说法,换一个人去吧! 而且最后这个疑问真是太精髓了,把问题又抛给了赵煦,既委婉的表达了自己不愿意去的意思,又让赵煦定夺这个人选究竟是不是自己——感谢沈括,感谢吕惠卿,感谢自己一路走来遇到的一条又一条老狐狸。 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自己呀! 就在唐宁如此想着的时候,赵煦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的道:“是啊,还是要派你去我才安心啊。” “……”唐宁一时语塞。 章惇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唐将军自领兵以来便从未有过败绩,在征讨交趾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派出唐将军,真是让人安心啊!” 这样的话曾布肯定是说不出来的,不过先前赵煦已经告诉俩人,他决定让唐宁去了,所以曾布并未出言反对,等章惇说完,他就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在他的内心,还是有些许担忧。就如同后世的工程师一样,越老的工程师,经验越丰富,越让人安心。 唐宁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将领,能够扛起这么重的担子吗? “但是……”唐宁还想努力,但在早已决定好的赵煦面前,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 摆了摆手,赵煦打断唐宁的话道:“不用但是了,就这么决定了。你缺兵少将,我会给你补。保证你从开封出发时,至少有一万人跟着你一起走。 至于另外的四万人,到了钦州自然会有人给你补上。 太宁四年时李乾德攻克我圣朝的邕、钦、廉三州,其后虽然议和,纳贡如初,但这口气无论如何我都咽不下来。 撮尔小国也敢冒犯圣朝,是该给他们教训了。”赵煦气呼呼的说道。 你只是想要人家的财宝吧……唐宁看着赵煦,满心满肺的怀疑。 “总而言之,你回去之后好好的准备一下。在实验进行的这一个月里,枢密院对你也没什么安排。你就在家好好的陪陪家人,偶尔去一趟军营看看状况就行了。 还有,可能接下来这一个月,不断会有士兵进入镇江军,你一会儿回去,先去趟军营跟你的部下说明一下情况,制定一下新进士兵的训练计划。”曾布顺着赵煦的话头道。 “……” 待曾布说完,赵煦又笑道:“皇城司那个吏员,回来报告我之后又去找你,恐怕是想要你去一趟庐州解决那个山贼的问题。 毕竟有这么大威力的火药是你鼓捣出来的,对付起来的话,也是应当是你比较容易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面对火药这种东西,不论是谁都会感到棘手啊…… “不过这件事我不会强求你,去或者不去你自己决定。”赵煦笑道:“我的建议是你先不要去,如果一个月之后,问题还没解决,在你南下的路上,正好会路过庐州,到时顺手把这件事解决就可以了。” 一个月?那被包围的赵仁他们饿都饿死了,自己去还有什么用? 就这样,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之下,对话结束了。唐宁也被赵煦很客气的赶出文德殿,留下他自己跟章惇、曾布二人商讨政事。 被侍卫领着离开了皇宫,宫外林威已经在马车上等候多时了。 目前为止还有一种云山雾罩感的唐宁,上了马车之后还是对林威说先去一趟军营再说。 开封是一个很大的城市,这座城市在这个时代,常住人口为一百万左右。从这个数字中,就能很直观的感受到开封的繁荣,以及城市的面积。 城西四十五里处,就是开封驻军驻扎的地方。 开封城内虽然有三万左右的军队,但光凭这些,显然是不够的。 万一出现什么大规模的骚乱,三万人恐怕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更何况在宋朝这种奇妙的强干弱枝政策下,全大宋的一半禁军都在开封这里。住在城内肯定是住不下的,对经济发展没有好处,又占地方。 因此,城西四十五里处,宋廷专门划出了很大的一片区域作为军队的活动区域。 在这里驻扎的宋军有足足三十万,与之相比,两千人还不到的镇江军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三更起床,五更上朝。谈完事情,已是辰时。 匆匆赶往军营,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在检查了唐宁的身份无误后,把守军营大门的禁军将唐宁跟林威放了进去。并且骑马在前面领路,将二人带去了镇江军所在之处。 由于刚刚才来到开封,又没有什么训练任务。抛开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锻炼时间之后,剩下的时间大家都是处于自由活动状态。 程羊在回到开封之后,在皇宫待了两天。之后就回到了军营之中,跟将士们同吃同住。 神潜虽然也有程羊这个打算,但是他似乎准备过几日再回军营。 现在的他每天早上的训练结束之后,都会找十几个各方面都表现良好的士兵一同进入开封城玩乐一天。 方永曾经体验过一次,回来之后就跟其他同去的士兵们不停感叹着说太奢侈了太奢侈了,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他曾经对神潜这样的做法会不会败光家产而感到担忧,但是那个自打神潜抵达开封就一直陪在神潜身边的老头说,只要少爷能够开心,就是把开封城里面的三十家店铺全部变卖都是值得的。 之后镇江军士兵们就牢牢的闭上了嘴巴,心安理得的享受神大少带他们享受的一切。 而张景明拒绝了神潜的邀请,今早在待漏院见到郭鸿时,说起有一个很有气质的年轻人这几天一直在国子监旁听,似乎是镇江军的判司簿尉。 一路来到大营之中,给了领路的禁军几粒碎银,那家伙似乎还嫌少,撇着嘴离开了。 瞅了眼正在擦拭武器的镇江军将士们,唐宁走上前道:“神大少呢?没回来吗?” 那小兵见是唐宁吓了一跳,随后道:“神大少的话,之前已经带着人出去了……” 第二十章 死地 突然回来的唐宁让将士们感到了些许惊讶,他们对唐宁的家庭情况都十分了解。当初在萧关,仁多保忠撤退前夜,唐宁在那个充满绝望气息的动员大会上跟他们提起过。 本以为将主会趁机在家中多陪陪家人的将士们见唐宁回来了,纷纷起身问好,还有人问孩子可不可爱的。 唐宁一边笑着,一边一一回答。 镇江军这只军队最大的转折点就是萧关之战,那一战之后,存活下来的镇江军将士,上至唐宁,下至小兵,都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弟。 如同现在这种十几、几十人不论职务大小,围在一团唠家常的环节,在别的军队中可能很少见到,但在镇江军中却已经司空见惯了。 跟将士们十分自豪的炫耀了一番闺女儿子的趣事之后,众士兵们纷纷表示羡慕。不过有了儿女的士兵也表示,自家的娃肯定不比唐家的娃差到哪儿去。 有胆子大的还想跟唐宁定娃娃亲。 “这个我倒是不反对,不过最终的选择权,我还是想让孩子们自己来选择。” “将主给他们选不是更省事吗?”一个年长的小兵不解的问道。 唐宁笑了笑道:“其实前几年,我亲眼看到我儿子出生的时候,我就考虑了很多事情。 就像我们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预料不到的事情一样。接下来他们要经历的,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支持他们的每一个选择,而不是强迫他们进行每一个选择,这一点在我看来十分的重要。 为人父母,应该对自己子女的人生进行最大限度的支持,而不是对他们的人生指手画脚,这是我的个人观点。” “说的好听。”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程羊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斜睨着唐宁道:“你现在说这些,到了时候还是要变卦的。” 唐宁撇撇嘴道:“我才不会变卦,我小时候父……” 闻言,程羊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在此之前,唐宁的身份一直都是被师父捡到的弃婴。 而唐宁也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还好是干销售的出身,脸不红心不跳的接下去道:“……亲一样的师父,就经常指使我干这个干那个。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的原因,那时候就对师父十分讨厌,有的时候甚至在想,要是师父狠狠的摔上一跤就好了。 但是后来我意识到我的想法实在是肮脏无比,想要向师父道歉,却迟迟无法开口。 之后师父走的太过仓促,而意识到师父已经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也同样意识到我再也无法对师父道歉了。 这种悔恨从那天起一直伴随着我到今天,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可能不止是我一个人。” 见程羊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唐宁就继续说道:“刚才我还在说,在我看到我儿子出生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想了不少的事情。 像你我这种人,保不齐那一天在战场上就被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箭射死了。 因此,我不想让我的悔恨延续到我儿子的身上,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我只希望他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所以,我就想着,要不别像师父那样,别像大多数父母那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孩子的身上。 如果让孩子自己进行选择,而我身为父亲,只要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会更好呢?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儿子看到我的尸体时,也不会产生悔恨,产生愧疚的情绪吧?” 众将士默然,一部分的沉默是来自没有孩子的士兵,在他们的心中,这种话题或许太过深奥了,光是思考就已经觉得跟不上了。 但是仔细想想,当初自己的父母要求自己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时,心中的确是十分不爽啊,或许还说了几句伤人的话。 之后也没有因为这个而对父母道歉,没心没肺的活到了现在。如果有一天得知父母故去的消息,那时的自己会不会跟将主一样,被悔恨和愧疚纠缠着度过余生呢? 而另一部分的沉默是来自有孩子的士兵,他们听了唐宁的话之后,感觉很有道理,于是便陷入了思考。 程羊也很罕见的夸奖道:“如果你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那你应当是个很棒的父亲。” 唐宁喜笑颜开上前搂着程羊道:“哈哈!能从老头你嘴里听到我的一句好话真是不容易呀!” 程羊烦躁的推开唐宁道:“不过你肯定不是好的同僚!” “彼此彼此。”唐宁拱着手,谦虚的说道。 随后程羊问道:“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其实我今早参加了早朝,之后又跟官家在文德殿里面说了点事情……” “文德殿?不容易啊,官家这是找你谈正事了。” 听到将主与监军二人开始聊起听上去像是机密的话题,刚刚围在一起的二十几个将士齐齐散去,不过唐宁却把他们叫住了。 “你们听也无妨,这不是什么需要瞒着你们的事。” “那是啥事啊将主?”被流矢伤到,瞎了一只眼的武大壮问道。 唐宁点点头解释道:“你们知不知道升龙府?” “属下知道,将主。属下的祖父是从广南西路过来的,听他讲过升龙府的事情。 不过,升龙府难道不是交趾的国都吗?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啊?”一个小兵问道。 唐宁笑道:“有什么关系咱们之后再说,你能不能说说你知道的,关于升龙府的事情呢?” “唔……祖父跟属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离现在也有些年头了。而且这么突然,一时半会儿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属下的印象十分深刻,至今仍然记得。” “哦?说来听听。” “祖父说升龙府的交趾皇宫,从里到外都是用金子做的。交趾的皇族,吃饭用的筷子和勺子,也都是用宝石做的……”说到这,这小兵用很是炽热的眼神看着唐宁道:“将主,您见多识广,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说真也不真……”周围的将士们略微有些失望,唐宁又继续说道:“但说假也不完全是假的。” 众将士纷纷瞪大眼睛看着唐宁等下文。 唐宁开始对众人解释道:“由里到外都是用金子做的太夸张了,那样的耗费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交趾这片土地的下埋藏着很多的金矿,他们是肯定不缺金子的。 至于宝石么……你祖父的讲法有些夸张,但是交趾肯定也不缺这些玩应。 所以我说半真半假,去掉夸张的成分之后,就是真的。” “我靠!”武大壮爆出了标准的唐宁式发言:“那交趾岂不是富得流油了?” “是啊,当初征讨侬智高,还未进入升龙府,缴获之物就足够国内几年的支用了。” “……”小兵们听不出啥,但是程羊就不一样了。他拽了拽唐宁的衣袖,小声道:“你该不会是……” “没错。”唐宁苦笑着说道:“官家要我们做好准备,一个月之后,去升龙府打劫交趾人。” “……” “……” 此话一出,刚刚还十分兴奋的将士们纷纷沉默下来。就像是在极其热闹的宴会上,用一个声音很大的麦克风说了一个只让人感到冷的冷笑话一样。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最后还是程羊清了清嗓子道:“老夫虽然只是略有耳闻,但以你的见识,应该清楚的知道,交趾是死地,不能轻易进入吧?” “……” 第二十一章 申王赵佖 程羊说话时的表情十分严肃,唐宁甚至很少能够在这个老头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 上一次看到,大概还是被‘捉奸在床’的时候,自己对他破口大骂,他脸上的表情就如同现在这般严峻。 “死地?死地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倒不是唐宁在胡说八道,他确实是头一次听到。 程羊半信半疑的看着唐宁道:“真的假的?你师父难道没跟你说过?哦,老夫指的是你的先师。” “没有。”唐宁摇了摇头:“先师虽然给我讲过很多大宋之外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交趾是死地的说法。” “哎呀,程监军,您老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我们说说,这个死地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大壮秦凤路出身,从小就听着党项人和边军的故事长大。 关于交趾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 程羊闻言,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好吧,那老夫就给你们说一说。 称呼交趾为死地,也是很久以前朝廷征讨侬智高时的事情了。 你们或许不知道,但老夫记得很清楚。当时征讨侬智高,完全就是靠着人数优势碾过去的。 而且还多亏了侬智高用力有余,谋略不足,才能将其引出来击败,否则光是停留在交趾,军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减员。 交趾那块地方,丛林茂密,而其中毒虫甚多。有的士兵,在半夜睡觉的时候被毒蛇咬伤一口,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浑身发紫了。 而且不论是从哪里来的士兵进入交趾丛林,都会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偶有士兵无此症状,但身体依旧感觉不舒服。 可以说还未见到敌人,就已经少了五成的战力。 征讨交趾这句话当年也有人说过,但是自打平掉了侬智高之乱后,就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了。所有人都认为交趾那块地方不适合宋人,士兵们口口相传,把那里称为死地。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莫说是攻破升龙府,抢劫交趾皇宫。光是走到河内,我们中有很多人都无法抵达。” 就在众将士心惊胆战的时候,唐宁却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呢,原来就是这样啊。 你放心吧,老头。官家也有这方面的忧虑,而且我也已经给官家建议了。目前官家正在进行实验,这一个月的时间,是给我们的准备时间,也是给官家做实验的时间。 一旦实验成功,官家就会要求咱们立刻开拔。” “实验?什么实验?什么意思?” 唐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里里外外解释一遍,身边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程羊惊讶的道:“你是说,将士们之所以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是因为水源的问题?” “据我目前为止的观察,除了咱们镇江军严格要求之外,其余的部队大多都是有水就喝。也就那种看上去就很脏,让人难以入口的他们不喝。 而这正是导致腹泻的主要原因。 当然了,水土不服的情况肯定会有发生。毕竟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又离得这么远,气候啊环境啊跟内地也没有相似之处。 但是有效的控制这种情况发生,还是能够做到的。” 程羊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想了一会儿道:“老夫姑且相信你说的话……如果真是这样,攻破升龙府并非是天方夜谭啊……” 想到此,程羊的脑海里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场景。 威风凛凛的宋军,杀进了遍地是黄金的交趾。交趾的皇帝出来投降,送上了二十车的宝物,不是金子,就是宝石。从交趾把财物运往开封的板车,走了三天三夜也看不到头…… 舔了舔嘴唇,程羊十分坚定的说道:“如果有办法解决将士们水土不服的问题,那老夫必将身先士卒,攻破升龙府!” “口水都流出来,真恶心。”唐宁嫌弃的道,还没等程羊发怒,唐宁赶忙继续说道:“总而言之,这件事都在军中传达一下吧。 还有,这一个月,按照官家的意思是陆续有新兵进入镇江军。大家做好准备,新兵来了,你们这些人肯定是要升官的。 队头也好,都头也好。你们都注意一点,别影响了新兵,把他们带偏了。” “嘿嘿,您放心吧将主!”武大壮笑嘻嘻的道:“俺才不会把他们带偏呢!当初俺在神大少身上吃到的苦头,也该让他们尝尝!” 众将士纷纷附和,镇江军的福利待遇虽然不错,但训练强度也是出了名的高。据已经开始使用镇江军训练方式的西军将士说,在这种训练之下他们只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甚至有人觉得死在战场上说不定是一种解脱…… 唐宁笑着拍了拍武大壮的肩膀道:“好小子,那就交给你们了。有坚持不下去的,也别硬逼着他们,别闹出人命。” “您放心,俺们下手肯定是有分寸的。”武大壮点头道。 “行,今天还有不少事情。” “将主慢走!” “将主,不送了啊!” “……” 今早王诗说起武贤妃送来请帖,是大宁郡王邀请唐宁过府一叙。此事唐宁不敢怠慢,回了东京城就急急忙忙去了大宁郡王府。 门房听说是唐宁来了,检查身份无误之后,就十分客气的邀请唐宁进门。 跟赵佖的上一次相见,应该是在五年前。这是一个很有活力的皇族,也非常的有抱负。唐宁对他很有好感。 当初听他的意思,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将军,在大宋的边疆驰骋,向周边的国家散播他身为皇族的威严与亲善。 说老实话,如果赵煦死了,最适合继承皇位的应该是赵佖。两兄弟可能在风格上略有不同,但都是十分不错的皇帝人选——就这个时期来说。 可惜,赵佖年幼时患有目疾,差一点两只眼睛都瞎掉了。要不是何仙姑游历到东京时被请去,抢回了一只眼睛,赵佖眼中的世界现在应当是漆黑一片。 这样的赵佖,注定与皇位无缘还是蛮遗憾的。 “王爷,唐将军来了。”引路的门房将唐宁带到前厅后,让唐宁在这里稍坐片刻。随后一个仆从便急匆匆的来到后院书房,对正在看书的赵佖恭敬的说道。 “哦?”五年的时间,赵佖也成长了不少。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十九岁的大小伙子。 不过他对于唐宁的关注似乎不曾落下过,听说唐宁来了,立刻放下书,起身往外走。 一路脚步匆匆,一点没有王爷风度的来到了前厅,见到唐宁之后,喜笑颜开,立马大声道:“唐将军!好久不见!” 唐宁刚把茶水端起来准备喝一口,听到声音连忙放下茶杯,起身作揖道:“承蒙郡王千岁挂念,微臣不胜惶恐!” “哈哈!唐将军免礼!”赵佖十分开心的说道:“自打五年前一别,本王便一直关注着唐将军。 在本王心中,我圣朝的年轻人,也应当如同唐将军这般,或以勇武奋战于沙场,或以智略决胜于千里。教那撮尔小国,晓圣朝之天威! 五年前本王便觉得唐将军乃是青年才俊,人中豪杰。五年后的今日,本王觉之更甚。” 唐宁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应付的艰难,怎么就没想到他其实是个中二少年呢…… “顺便一提,以后可不能再叫郡王了哦。”赵佖笑嘻嘻的道。 唐宁愣了一下道:“那……” “两年前,皇兄就已经进封本王为申王啦!” “竟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臣罪该万死……”唐宁说着就要跪下去。 赵佖连忙伸手搀住唐宁道:“无妨无妨,两年前唐将军您还在边关浴血奋战,哪里有时间理会这等小事?唐将军要是知道,才令本王不喜啊!这说明您完全就没把心思放在作战上嘛!” “……” 第二十二章 向往的人 如同五年前一样,喜欢听故事的赵佖开始让唐宁讲述他在西北这四年间遭遇的事情。 唐宁大致的讲述了一番,细节处并未详细说明。但是赵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看的出来,他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 生活在安逸繁华的开封府中,享受着王族的待遇,在所有人眼中,最多只能做一个王爷的赵佖有这种心思非常难得。 正因如此,唐宁觉得北宋这个朝代其实还是有救的。虽然党争让北宋这颗大树的根茎腐烂了不少,但有赵佖这种人存在,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若不是赵佶上台之后,立刻换了一大群~奸臣在侧,说不定北宋还能再坚持很长的一段时间。 “萧关之战,本王看过发往枢密院的战报。字里行间,都让本王心惊肉跳。 据说萧关的城池并不算大,而且城墙还有缺口。怎么看都是会被党项人一举攻下的局势,为什么唐将军你会选择坚持呢?”赵佖感慨之后迅速提问。 唐宁苦笑道:“千岁,并非是微臣选择坚持,而是依据当时的态势,微臣不得不坚守下去。 首先在萧关阻截敌军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个微臣不得不承认。 此次回京,镇江军的将士们都有封赏,唯独微臣没有,这是因为综合来看,微臣于萧关阻截敌军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枢密院和官家并不打算追究微臣的过失。 但是对微臣奖赏,他们也办不到,毕竟在那种局势下,萧关确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 战斗开始的第一天微臣就后悔了,但这时想要撤出萧关已经来不及了。不得已之下,微臣只好率领部下坚守萧关。 在付出了众多将士的生命作为代价之后,终于等来了平夏城的援军。党项人也就此撤围,但是微臣的内心依旧充满自责与愧疚。 如果不是微臣指挥失误,完全不用在萧关打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攻防战。 微臣一度想要辞官卸任,隐居山林。但最后,还是被部下劝说,继续恬不知耻的当这个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 唐宁说着,假惺惺的揉了揉眼睛。 赵佖立刻认为这是唐宁真性情的表现,不由得对唐宁心生同情。手忙脚乱的拍了拍唐宁的后背说道:“没关系,这也不能完全怪你。 听说你在天都砦完全是被泾原路抛弃的,也是被党项人无视的。在那种情况之下,肯做些什么已经十分不易了,不要太过自责!” “多谢千岁殿下!千岁殿下真是个好人啊!”唐宁感激的说道。 赵佖立刻有些得意,哈哈大笑一声道:“是吗是吗?本王经常被这么说呢……” “唉。”坐在屏风后面慢慢喝茶的优雅女子悠悠叹了口气,她的位置距离两人不算近,因此她的声音,唐宁跟赵佖是听不到的。 “怎么就对这么一只狐狸感兴趣了呢?可怜了我的孩儿……”女子愁眉苦脸的叹息道。 一旁的侍女笑道:“太妃何必如此忧虑?千岁殿下可是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依奴婢看,这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女子摇摇头道:“你呀,你不懂。这种狡猾的小家伙一开始肯定是会尽心竭力将佖哥儿哄得神魂颠倒,等到以后万一他有事相求,你说以佖哥儿的性子,他能不答应么? 如果是些合理的要求,那倒还好。万一是麻烦的事情呢?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佖哥儿注定无缘皇位,但若是佖哥儿帮着那小狐狸做了什么麻烦的事情被有心人利用,难保不会出事啊。” “原来如此!”那侍女听罢,撸胳膊挽袖子,咬牙切齿的道:“真是可恶!奴婢这就去教训那个可恶的家伙去!” “哎呀,你就别去添乱了。”女子哭笑不得的道:“现在还是可着佖哥儿高兴来吧。 既然已经想到了,他有事相求的时候,你我警惕一些就好了,佖哥儿还是挺听我话的。” “谨遵太妃吩咐。”侍女这才放下袖子,应了一声,站到一旁。不过瞅着屏风上唐宁的影子,还是有些愤怒的意思。 对于这件事,唐宁跟赵佖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让唐宁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了危险,但是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即逝,唐宁只当那是自己的错觉。 跟赵佖足足聊了有两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傍晚,唐宁推脱了赵佖留自己吃饭的邀请,在赵佖依依不舍的目光之下,告辞回家。 等到唐宁走后,先前那个在屏风后面的女子眉眼含笑的走了出来。 “母……”赵佖脱口而出,却想起这不是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只能硬生生的改口道:“姐姐!” 那女子自是赵佖的母亲武太妃,闻言点点头,笑道:“九哥跟唐将军聊了半天,感想如何?” “唐将军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赵佖十分感慨的说道:“明明也不必我大几岁,但他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不论我问什么,说什么话题,他都能接上几句。 今日与唐将军一聊,我越发觉我在学识上的薄弱。今后定要刻苦读书,弥补我和唐将军之间的差距!” 武太妃笑道:“九哥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几年前九哥对唐将军感兴趣的时候,我还以为九哥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这五年来,九哥却一直以他为目标努力。” 赵佖重重的点头道:“是的,我将来也想成为像唐将军那样优秀的人……不,不只是将来,现在也想!” “比唐将军更有能力的人,在我看来有很多。比如章相,比如曾枢密。这两位大人皆是位高权重,学识渊博。为何九哥对他们两个不感兴趣呢?”武太妃轻声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赵佖低着头想了想,想起几年前的那日午后,在宫中与六哥闲聊时说到唐宁…… …………………… “六哥,朝中明明有不少比唐宁更厉害的人,为啥你偏偏选中他了?” 赵煦低着头想了想,回答道:“你要是问我详细的,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直觉吧。” “直觉?” “嗯。”赵煦笑道:“当初听到刘公事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十分感兴趣,因为刘公事向来都是尽忠职守,很少做分外的事情。 突然开始对我举荐人才,让我感觉十分的新鲜,不自觉的就对唐宁感到好奇。 之后对他调查,越调查越发现有趣。并不是说他做的事情多么厉害,比他厉害的人也不是没有。 他这种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竟然会为了给他一饭之恩的逃户报仇,而进入凶险重重的土匪窝。 这样的人说实话我还没遇到过,在那之后我冥冥之中就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了!这种感觉。”瞅瞅一头雾水的弟弟,赵煦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道:“九哥你还小,这种感觉你不懂。 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 “您要我说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赵佖笑道:“总而言之,就是直觉吧。唐将军这么年轻就身居要位,皇兄又对他十分信任。 我觉得这肯定不是巧合,唐将军身上一定有我现在还不能发现的才能。” “哦……”武太妃恍然大悟,捂着嘴笑道:“所以,九哥才以唐将军为目标,一直勤练武艺,用功读书吗?” “没错。”赵佖点头道:“我没有他那神仙一般的师父,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来弥补了。 站在唐将军的高度,看到的风景是怎样的,我非常好奇。” 武太妃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笑眯眯的,双手放在脖子前面小幅度的鼓掌道:“九哥加油!” “……” 第二十三章 玩笑? “老爷回府啦!” 才进门,门房就扯开嗓门大喊。 王诗一直在前厅等着唐宁回来,虽说宫里派人通知了他,唐宁被官家留下商议事情,但是从早上天快亮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天快黑了都没回家,也没有任何消息,王诗难免有些担心。 上午还好,到了下午就开始坐立不安。傍晚更是直接坐在了前厅,焦急的等待着唐宁的消息。 听到门房的大嗓门,王诗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丈夫没出什么事情。 进入前厅看到王诗,唐宁也挺意外。笑道:“家中有客人?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还不是你害的!”王诗哼了一声道。 唐宁眨眨眼无辜的道:“关我什么事,你可别啥事都往我身上赖。” “早上一大早就出去,现在才回来。中间就传了一次信,还是官家派的人。你说我能不着急吗?”王诗小声的嘟囔道。 唐宁挠了挠头,这确实是自己的问题。于是就蹲在王诗面前抓着他的手小声的跟王诗汇报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看的周围的几个丫鬟羡慕无比。 唐家的下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几个。他们只负责平日里清扫庭院、采买、晾洗衣物等比较基础的活动,活干完了爱怎么呆着就怎么呆着,没人会管他们。 老爷与家里女主人之间的恩爱互动是她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唐宁刚刚的动作,也让她们开始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产生了憧憬。 如果将来自己的夫君能跟老爷这样温柔体贴,长得又好看,又有本事该多好啊…… 在保证以后肯定会及时通报自己的情况后,王诗才算放过唐宁。拉着他的手,俩人说笑着走去后院准备吃晚饭。 唐宁进到后院的时候孩子们才刚刚过来,唐瑜很有姐姐样子的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弟弟的手,把他们带到了吃饭的桌子边上。 周念几次想要捞起唐良垂在另一边的手,却都被唐良扭动身子躲开了,于是小姑娘变的闷闷不乐。 上桌吃完了饭,唐宁便径直去了书房。 既然已经接下了征讨交趾的任务,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规划,至少要弄出来一条可靠的行军路线。 今早宫中来使不仅把自己留在宫中的事情通知了王诗,还带来了一份地图。 这份地图就是包含宋朝邕、钦二州在内的交趾地图。 唐宁一边看,一边琢磨。从手边拿过一张白纸,大致的临摹一番后,然后就开始在上面画来画去。 正当唐宁忙着思考行军路线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唐宁也没抬头,只说了一声请进。 从水路进攻升龙府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交趾的水路并不是那么宽阔。而且如果在水上遇敌,以宋军水师的能力恐怕不是交趾的对手。 所以走水路行不通。 河内与升龙府意外的离得很近啊……经历了上一次的侬智高之乱之后,宋军前去河内的道路应当已经有了吧? 到了河内,再找当地人领路,前往升龙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交趾人在路上的丛林中埋伏,宋军在丛林中作战的经验太少了。 不然找个当地商人领路?与交趾往来不停的宋朝商人,脚下肯定是有一条十分便利的商路吧? 嗯……这个想法不错。而且此番前去交趾,一路之上肯定会缴获不少的战利品。 充公的也就算了,肯定是要原模原样送回开封的。将士们的战利品要是一直带在身上,也不便行动啊。 找一个富商来,把战利品变成交子,等作战完毕之后再让将士们自行兑换也不错。 唐宁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 李子端着茶水一肚子的火,刚刚敲门进来的就是她。得知唐宁吃过晚饭后直接就到了书房,李子便担心唐宁会不会积食,特地送来了有助消化的茶水。 然而这个讨厌的家伙却一眼都没看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想到此,李子心中便有些委屈。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在他心中留下过印记。 他一直都以一副对谁都一模一样的笑脸对待自己,每次看到那张笑脸,李子都很想一拳打上去,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出门在外这几年,给家中来信,对自己也只是略略提及。明明王诗,刘依儿和齐献瑜她们三个,每一次,每个人都能收到一封信,为什么自己没有呢? 每一次他的信被送到家里,家里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样子。唯独自己,夜半时分躺在床上流着眼泪,委屈难过的彻夜难眠。 把茶水放到唐宁面前的时候,他头也不抬的说了声谢谢。李子的心中,又是一阵委屈。 此时此刻,心中有一种冲动。就如同当年在逃亡路上,遇到那两个山贼时的冲动。 如果能把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这样也不用管他心里有没有自己,也不用管他会给谁写信,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陪伴着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能把他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如果能…… 挂在墙上的绳子,被红着眼的李子摘了下来。 将绳子的两端,在自己的左右手上绕了四五圈固定好,李子就轻手轻脚的站到了唐宁身后。 把他勒晕藏好,等晚上想个办法把他运走,然后自己就带着他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双手用力的拉进绳子,李子此刻却出奇的冷静。 她想起当年自己在杀掉那个山贼的时候,跟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 正当李子准备将绳子套在唐宁脖子上的瞬间,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唐瑜站在门口,直直的望着父亲背后的李子道:“李子姐姐,你在做什么?” “……” “……” …………………… 头疼,甚至比自己在萧关面对仁多保忠的时候还要头疼。 瞅了一眼跪坐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李子,唐宁低下头使劲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觉得自己的头疼的感觉一点都没有缓解,就揉了揉脸。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唐宁轻声道:“我知道你做这事肯定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所以我不会告诉别人。 但是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唐瑜在门口发问,唐宁便下意识的回头看。发现李子拽着绳子,站在自己的背后发愣,唐宁便也愣了一下。 一开始他还没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但是当他仔细想想的时候,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就算是开玩笑,也没这么开的,李子肯定是想要拿绳子对自己做点什么。 于是乎,唐宁便带着李子来到了林威的屋子里,让林威在门口假装赏月品茶,所以这里肯定不会有其他人进来的僻静之所。 “不。”李子的声音,意外的平静。她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纤细双手,轻声道:“做这件事,就是我的本心。” “……” 风中凌乱的感觉唐宁算是体会到了,他吞了口唾沫道:“你……是想勒死我?” “那倒没有。”李子抬起头,朝唐宁笑了笑:“我只是想要把你勒晕,然后晚上找个机会把你运出去。 之后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跟你共渡一生。” “……”唐宁陷入了思考,不多时,然后便站起身来,转头往门口的方向走。 李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嘴巴垂下头,继续望着自己的双手。 唐宁推开门,往外面看了看。见左右无人,又把门关上回来了。 随后又来到李子面前坐下,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还挺有意思的……” “……” 第二十四章 初次见面的女王 李子抬起头和唐宁对视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不知为何,反而是受害者唐宁感到了心虚。偏过头去,点点头道:“不像……不好意思……” 说完这句话,李子也没有继续接话。两人之间,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其实唐宁是知道李子喜欢他的,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那时唐宁只当这是李子年纪还小,对这种事没有正确的认知所导致的。 所以唐宁便有些刻意的回避他,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让李子对自己的热情渐渐消退。 怎奈李子这姑娘实在是太执着了,即便唐宁对她采用消极的态度,她的本心依旧未能改变。而且,因为唐宁的消极态度,还让李子变得更加偏执,现在已经有朝病娇方向发展的意思了…… 揉了揉太阳穴,唐宁又是一阵头疼。 说他不喜欢李子那是假的,在李子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到了现在,双十年华,已经长开的李子更是祸国殃民级别的颜值。 她的身材又十分匀称,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每一次出门,就会有一大群苍蝇跟在她身后,这直接导致李子后来压根就不出门了,只在家里呆着。 这样的女孩子,只要是个能力正常的男人都会对其想入非非。唐宁也很可耻的有过这种时候,但是把李子当成家人的想法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正如段子里说的那句话一样,太熟了,不好下手啊…… 低着头思忖片刻,唐宁觉得就现在这种沉默不语的状态,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于是就抬起头道:“呃……李子啊……” 李子也抬起头望着唐宁,静静的等待着唐宁说下去。 “这个……嗯……”话到嘴边,还是很难说出口。又要顾及李子的感受,又要把事情说清楚,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你想说什么?”李子平静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但是你把我当家人?” “……” “所以你就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出门在外的时候,来信提到我也只是寥寥几句?” “……” “即便回到家里,也没跟我又过多的交流,希望用这种方法,可以让我对你失望,然后慢慢不喜欢你?” “……” 唐宁听得冷汗直冒,果然自己就不应该小看一个十岁就杀过人的女孩子…… 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一眼李子,正准备道歉,李子的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极其动人的笑脸道:“或许你觉得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完全不在意。” “啊?” “如果不是因为你在乎我,你又怎么会绞尽脑汁想出这样的办法呢?” “……”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啊?” “……不知道。”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张一视同仁的笑脸,每一次看到你对我露出那样的笑容时,我就恨不得一拳打过去,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 “但是你这样的温柔,又最让我心动。你是一个喜欢为他人着想的人,你是知道我的经历的,你这种性格,我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不是唐宁想听下去,是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从了也是应有之理。但是自己已经有三个老婆了,再来一个,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太勉强了。 光是现在这三个人,就已经让唐宁觉得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渣男,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其实我这几年来也想了很多,有的时候,确实想过就不要喜欢你了。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你小时候带我去河边捉鱼,背着我从山上跑到山下,带着我看了很多我从前看不到的景色。 每当我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就更加喜欢你了。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子说着,又把头低了下去。 “如果你觉得我这样给你添麻烦了的话,明天早上我就离开。” “离开?去哪儿?” “要么回润州随便找个好人嫁了,要么进宫,看看能不能当个皇后之类的。” “不行!”唐宁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子嫌恶的看着唐宁道:“恶心不恶心?” “……”唐宁揉了揉脸,牵强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进后宫实在是太危险了。后宫里的争斗不比其他地方容易,甚至更加危险……” 李子眯着眼睛道:“又来了,又是这样。” “什么?” 李子叹了口气道:“你在担心我,你在为我考虑。唉,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在唐宁忐忑的目光中李子站了起来。 “你要干啥……” 唐宁瞅着朝自己迈步的李子紧张的道:“你别做傻事啊,咱俩有事好商量……” 正说着话,忽然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捏住了。 “……” 李子站在唐宁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被自己抬高的这张脸,认真的说道:“要么我走,要么你娶我,现在给我答复。” 啥啊这是!!唐宁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变成女王了啊!! 不要啊!身体动不了了啊……这样的李子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啊! 吞了口唾沫,唐宁觉得自己的脸又被抬高了一些。 李子眯着眼睛,看向唐宁道:“你在想什么?”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要死要死要死要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就从了吧? “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李子忽然瞪大眼睛道。 “……” 随后李子便伸出手在放在唐宁的胸口…… 听了片刻,李子便把手收了回来。什么话也不说,就笑眯眯的看着唐宁。 “……”说点什么啊你倒是! 察觉到唐宁的窘迫,李子脸上的笑意便更加浓厚了。指着唐宁的脸颊道:“你在脸红。”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偏过头去,说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去问你嫂子……” “真的?”太过紧张,唐宁并未察觉到李子眼中闪过的一抹喜悦。 “你嫂子同意,我肯定没话说。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做主。”唐宁觉得自己心跳还是很快。 李子闻言,便把手收了回来,随后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唉,你别急啊,你就这么去跟她说啊?你不做点准备工作酝酿一下啊?”唐宁在后面叫道。 李子回头看了眼唐宁,然后淡淡的哼了一声,推开门就直奔正房而去。 在外面的林威没见唐宁出来,便急忙进了屋子。然后便看到唐宁靠在椅子上,如同一滩烂泥。 “林大哥,扶我一把,我浑身都没力气……” “看不出来,这么厉害啊……”林威嘟囔了一句。 很明显林威是误会了一些事情,唐宁便哭笑不得的道:“想什么呢林大哥,我再怎么……也不会在你的房间里做这种事,而且我跟她本来就没什么。” “嗯嗯嗯……”林威点着头,拽着唐宁的手把他拉了起来,看上去并不像是相信了唐宁所言的样子…… 林威扶着自己到外面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唐宁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刚才跟加特林开枪时速率一样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了不少,双手双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 就在唐宁长长出了口气,准备喝一口茶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月光下的廊檐底下,站着三个女人。 唐宁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杯子丢出去。 “夫君,您过来一下,我们有事跟您说。” “……” 第二十五章 理由 一间屋子,一壶茶水。四个女人,一个男人。 唐宁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屋子中央。他的面前,王诗,刘依儿,齐献瑜各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李子自己找了个蒲团,静静的跪坐在上面。什么话也不说,眼中却有一种类似胜利者的欣喜。 漫长的沉默让唐宁开始胡思乱想,比如净身出户,以后只能偷偷在唐府的围墙外面举一个小旗子,等儿子闺女看到旗子后,就会很是开心的跑出来,随后一家父子几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夫君。”最终,还是王诗打破了沉默。 唐宁立刻就把刚刚想好的台词直说了出去:“对不起夫人!这件事情的发生,是纯属意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跟李子之间的关系,但是显然我失败了。 这是我的失误,也是我犯下的错。你们不要责罚李子,要怪就怪我吧!不过还请夫人们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对我从轻发落……” “……” 王诗和刘依儿没说话,李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唐宁,一副‘我果然没看错人’的表情。 倒是齐献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于是众人都看向齐献瑜。 被众人注视着的齐献瑜笑着对唐宁说道:“以前呢,妾身就发现您跟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您不管在哪里,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后来对您越是了解,妾身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且不说这回李子的事情,就是之前,妾身的事也让您烦恼了好一段时间吧? 妾身其实特别的好奇,您看咱们家隔壁的仇家家主,小妾都纳了八房了,他还不知足,依旧在外面搜罗美女想要纳入家门。 不只是仇大人,自打妾身到了东京城之后,见到的,听到的很少有您这样,美女投怀送抱,还要一个劲往外推的。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明明不是您的原因,却搞的像您做错了事情一般。 官人,您这么惯着我们几个,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很久以前唐宁跟王诗讨论过这个话题,而齐献瑜和刘依儿却没有听到过唐宁的真心话。唐宁对她们俩很好,是事实不假。 但是像唐宁这样,肩负着光耀门楣重任的独苗,莫说是娶三个,娶三十个都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比如仇万,他喜好女色是他纳了八房小妾的主要原因,但他也是仇家的独苗。他的两个哥哥还没到娶亲年纪就已经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仇父仇母更是因此忧郁成疾,没过几年就离了人世。 临终前仇父还非常郑重的要仇万一定要多娶老婆多生孩子,让仇家开枝散叶,甚至还要仇万发誓。 这件事不仅不被众人鄙夷,甚至被引为美谈,还有不少人主动往仇府里面送女儿,送美女。 反观唐宁,在跟王诗刚刚结婚的时候,还大大咧咧的跑到大街上看美女。娶了三人之后,再遇到女人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青楼这类的风月场所更是被他自己下了禁足令,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原因,他绝不会踏足一步。 是真正意义上谈女色变。 因此不仅仅是齐献瑜,向来会因为某种小事吃醋的刘依儿也对各种缘由好奇无比。 当然了,刘依儿在内心还是认为唐宁不怎么老实的。 瞅瞅一脸好奇宝宝模样的齐献瑜,唐宁舔了舔嘴唇道:“其实有你们三个就够了,娶那么多,将来生了孩子谁是谁的娘都分不清,那多尴尬啊……” “……” 一瞬间的冷场之后,齐献瑜莞尔一笑道:“好吧,也算是个理由。” “其实啊夫君,有件事我们也在瞒着您。”再度陷入沉默之后,王诗起身小声说道。 唐宁眨了眨眼道:“什么事?严不严重?哪方面的?” “严重么……”王诗想了想:“严重倒是不严重,而且对您来说也应该是件好事。” “哦?那就快说来听听。” “这次李子的事情,其实我们是知道的。”王诗小声道。 “……” 刘依儿撇撇嘴道:“只不过她想要独占您的想法,我们可不知道。” 李子红着脸道:“抱歉啊依儿姐,我当时也不知怎的就心生了邪念,我很害怕宁哥不接受我……” “怎么可能!”刘依儿上下打量着唐宁,很是鄙夷的说道:“他心里偷笑还来不及呢!” 说完,又看着李子道:“但是你这一次的举动我会记在心上,以后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 眨了眨眼睛,唐宁看了一眼垂着头羞臊不已的李子,又看了一眼正在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神色的王诗,吞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合伙弄了这么一出大戏,目的就是要我把她娶了?” 王诗嗯嗯两声道:“同为女子,我又是看着李子一天天长大的,李子在我心里呀,也已经是妹妹一样了。 但是我很久之前就看出来她喜欢您,本来想着等她长大了,说不定就会把您抛在脑后,喜欢上别人,但就最近这些日子来看,她的想法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李子她也到了年纪了,再不嫁人,恐怕就要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说她的怪话了。因此,我就想着,与其让她匆匆忙忙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甚至素未谋面的男人,倒不如让她嫁给她喜欢的人。 而且,您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说到这,王诗眨了眨眼睛道:“会不会委屈您啊?” “呀,这怎么会委屈呢……” “你看我就说吧!”刘依儿一拍桌子:“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 “不过我也是看着李子长大的,从来都只把她当妹妹看,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我……”唐宁挠了挠头:“我还是有些回不过味来啊……” “没关系的宁哥。”李子忽然间抬头看着唐宁,笑眯眯的道:“以后您也可以继续把李子当妹妹看。” 当妹妹看……个屁啊!一想起刚刚李子那完全超纲的行为唐宁的心跳就又开始加速了。 读作妹妹,写作女王? 清了清嗓子,接下来自然是到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时间。看穿了唐宁真面目的刘依儿在一旁冷笑,不予理会。 唐宁对王诗说道:“真是的,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就提前先告诉我嘛。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在考虑你们的感受,一想到你们会不会因为我而争风吃醋,相互吵架啊之类的,我就很是忧虑……” “哈哈!”齐献瑜大笑道:“您放心吧,以前呢,或许还会有这种感觉。但现在有了瑜儿,妾身就已经很知足了。 您和夫人也没有强行让瑜儿不认妾身这个娘,妾身还能要求什么呢?也许以前妾身对您还有诸多误会,但这几年下来,妾身越发觉得,当初选择了您真是太好了。 您是妾身见过最好的男人了,夫人也是,是妾身见过最善解人意,最温柔的女子了。” 王诗笑道:“姐姐跟我还说什么,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 那边王诗因为齐献瑜的夸赞而心花怒放,倒是唐宁这边稍稍有些受伤。果然还是希望齐献瑜多在乎自己一点啊…… 不过让原本十分讨厌男人的齐献瑜,变成现在这样,唐宁心中还是充满了成就感的。 假装不经意的瞟了眼刘依儿,果然这个女人还是满脸的杀气。在刘依儿身上又找到了些许被在乎的甜蜜,唐宁赶紧收回视线。 “不过么,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哦?” 第二十六章 婚礼 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皇帝的宠臣,官家身边的大红人,唐家的家主唐宁要纳妾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开封府的各个角落,有兴趣的人,有很多。不过不感兴趣的人,也有不少。 对唐宁的事迹有所了解的人,就会知道唐宁并非是一味靠着官家才走到了今天。他自己也相当的有实力。只不过他太年轻了,放他成长个几年,十几年,将来也是能拉出来独当一面的人物。 朝中比较有远见的人,如章惇,如曾布,如蔡卞之类,对唐宁都十分的期待。 如今的朝堂正处于权力交替的时候,相当一部分的老臣上了年纪,逐渐告老还乡,而能够接替重位的适龄人,又寥寥无几。 一个青黄不接,足以形容如今的宋廷。 唐宁作为新一代重臣中的佼佼者,而立之年未到,已经小有成就,只要是有点眼光的人,都不会对他忽略。 而讨厌唐宁的也不在少数,早年唐宁的轻狂之举没少得罪人,打上曾凡家门的事情更是让人担忧将来自己会不会也被这个家伙揍上一顿。 更何况他们都认为唐宁不过是一个官家的宠臣罢了,等官家厌腻之时,就是他身败名裂之日。 所以他们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决不与唐宁交好。必要之时,还会给唐宁穿小鞋,想方设法的阻碍唐宁做事。 反正前几天在朝会上已经站队了,是敌是友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 于是乎,在唐宁纳妾的日子,登门拜访的人不多也不少。不过来的人都对唐宁纳妾的规格感到讶异,这明明就跟娶个正房差不多嘛。 难道说这家伙要休妻?纳的这房小妾,是替代正房位置的? 代表曹家前来赴宴的曹德,心中对此十分不满。 而代表王家来赴宴的王仲修见此排场,也甚为不满。那可是自己的亲侄女,这臭小子凭什么说休就休? 就在俩人碰了头,合谋准备大闹一场的时候,王诗来了。 详细对自己的两位长辈说明,唐家妻妾婚时不分大小,婚后才论大小的规矩之后,俩人才算是消停一些。 当然了,这样的规矩根本就没有。这是王诗临时编出来的,还把唐宁那位神仙般的师父搬出来,用他的名头来说服二人。 对于唐宁的师父,对唐宁有兴趣的人肯定会有所了解。就唐宁目前表现出来的本领来看,他那师父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了解,什么都能说上一两句的唐宁,他的师父自然是个学识极其渊博的隐世大高人。 宋人对于富有才华之人向来敬重,因此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 曹德对王诗甚是喜欢,当年王仲显还在开封没走的时候,王诗的古灵精怪就让家中一众长辈非常喜爱。 王珪还没死的时候,也对王诗特别的喜欢。因此她在王家和曹家里都很有人缘,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之后,时曹家家主还发了脾气,后来还是家里人好劝歹劝,才把他劝住,没让他派人去把唐宁抓到开封来问话。 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凑过来了。 “这不是员外郎吗?”曹德笑嘻嘻的道:“员外郎怎么也来了?” 那人身材不算高大,却有一种正气凛然的意思。见曹德冲他打招呼,他便拱手苦笑道:“曹大人就莫要取笑下官了。” 王仲修指了指那人,对王诗道:“这是你姑父,礼部员外郎李格非。” 要是唐宁在这估计又要喷口水了,李格非是谁,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说起他的女儿,基本上就没人不知道。 李格非的女儿就是李清照,今年刚刚十六岁…… 不过王诗定然是不知道的,站起身很恭谨的施礼道:“妾身见过姑父。” 李格非十分感慨的道:“哎呀,你小的时候,姑父我还见过你呢。只是那时候的你,还没到姑父我这条小臂长,估计姑父的事情,你都忘了吧?” 王诗窘迫的道:“妾身那时年纪还小,连爹爹抱没抱过都不记得,姑父的事情,妾身也都记不起来了。” “哈哈,这是自然,诗儿不必这么紧张嘛。”李格非抚须含笑道。 随后四人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诸多宾客便从外面一一进入。 王诗等人所在的这张桌子,一般的客人是不能入座的。除非身份达到一定的高度,或者说是沾亲带故的,才能够坐在这里。 现在也就是曹德,王仲修和李格非三人入了座。蔡卞染了风寒,本人没来,他派他的儿子过来,也没资格坐在这张桌子上。 齐复、神潜、朱勔,张景明等人已经在另一桌上开喝了。镇江军的一种将校在院子里做了足足三大桌,每个人都正襟危坐,打定主意不要在这种隆重的场合,给自家将主丢人。 程羊就在一旁给几人解说:“哎呀,你看看,这是兵部侍郎周成,那个是礼部员外郎李格非,哎呀!居然还有殿前司指挥使曹德……唔……不过他们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咦?那不是石家的孩子嘛,难道说他们老石家也看重唐宁? 哦!枢密使跟宰相竟然亲自来了,看来那臭小子还是有点面子的嘛……” 正说到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然后便是一声大吼:“申王千岁驾到!” 申王?! 一听这个名号,场中众人皆是惊了一下。瞎了一只眼的赵佖十分有自知之明,他行事都十分低调,就算是别人想要接近他,他也不太会给机会。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人畏惧,一个能搞清楚自己定位的王爷,作为皇帝的亲人,肯定会被皇帝以特殊待遇对待。 平时难得一见的申王忽然出现,让众人震惊无比。不过很快他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等待申王入场。 待到赵佖大踏步进来之后,场中众人齐齐作揖。 “千岁。” “申王殿下。” 作揖倒是挺整齐,但打招呼就各有不同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被吓傻了,而是宋朝的皇族与大臣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就算是赵煦来了,在这种私下场合也不必过多见礼。起身打个招呼,就算是敷衍的那种,赵煦也不会在意。 不管怎么说,虽然打招呼的声音不太整齐,但至少还是给了赵佖很大的面子。 赵佖心中自是十分开心,于是便也朝着四周拱手回礼道:“众卿不必多礼,本王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凑一凑唐将军的热闹而已。” 说罢,便朝着最前面的那一桌走去。 众人得到赵佖的回应之后,便又坐了回去。待到赵佖入座,开始跟曹德,跟章惇谈笑风生的时候,端着酒杯过来敬酒的大臣就变得很多了。 所谓宴会本来就是这么个功能,不仅仅是为了给主人家锦上添花。与到场的宾客之间相互交流,建立关系,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流程。 说话间,正门处又传来一阵骚乱。然后便看到站在正门处的宣礼使者用极度便秘的表情大喊道:“新娘到!” 赵佖愣了一下,随后看向面色如常的王诗,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到赵佖的神色,坐在他身边的曾布就笑着说道:“申王千岁有所不知,这唐家与别人家处处不同。 他们家的家法是婚时妻妾不论大小,婚后才论大小。而且他们家的妾非是买卖,求赠所得,都是以女子自愿与否为主。 若是女子不愿入门,他们家也不会强逼。” “哦?这倒是新奇。”赵佖点了点头。 章惇撇撇嘴道:“还是在山里野惯了缺乏礼数,纳妾用娶妻的规模,自家小妾又不肯赠与别人,便是有后,也不作庶出,一视同仁。 你们见过这样的吗?老夫是没见过,太没礼数了!说是纳妾,依我看,就跟娶妻没什么区别嘛,充其量就是一个名分轻重罢了。” 章惇说完,见王诗笑的尴尬,便随意的拱拱手道:“抱歉,老夫心直口快,还望夫人不要介怀。” “……” 第二十七章 皇帝亲临 虽说唐家在某些方面特立独行了一些,但是在这种大环境下,还是要对这个时代做出一些妥协。 李子没穿着绿色的嫁衣,而是穿着一袭粉红色的嫁衣进来的。 看到这里章惇方才点了点头道:“看来也没老夫想的那么过分。” 赵佖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就算是皇兄,娶侧室的时候,新娘子也是穿着粉红色的嫁衣呢。” 随后李子就径直去了后院,没过多久,唐宁便得意洋洋的出来了。 一开始就直奔赵佖等人所在的那张桌上走去,跟桌旁众人挨个打了招呼之后,正欲敬酒,门口又是一阵骚乱。 这一次的动静显然比之前赵佖抵达的时候更大,要不是这院子里坐着不少镇江军将官,还挺让人安心的,众人现在就要跳起来找路跑了。 随后便是宣礼使者带着颤音喊道:“官家驾到!” “官家?!” “什么?官家亲自来了?” “哇!看来这小子是非常被官家重视啊!一定要跟他搞好关系!” “黄大人言之有理,怪不得前几天就连那个最爱看热闹的曹指挥使都没向官家请命,原来是他早就知道啊!” “是啊。论这种事,不论如何咱们总是不如这些勋贵的,所以以后还是看着他们的行动,再进行咱们的行动吧!” “啊!我好后悔!我当时怎么一糊涂就跪下了呢?!” “什么?!那你还有脸来?!” “……” 宣礼使者把赵煦驾到的消息传播到了院子里面,一时间众人皆是议论纷纷。 赵煦今天穿着一身便服,看上去挺随意的,进来之后也只是对着向自己问好的官员点头。 王诗是头一次见到赵煦,紧张之余,不由得抓住了身边唐宁的胳膊小声说道:“好帅……” “……”自己的老婆称赞别的男人帅,这让唐宁有一种挫败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煦不仅身份上是人中龙凤,即便是长相上也是超一流的标准。 至少唐宁到目前为止都认为,除开铜镜里的自己,能在长相上跟赵煦一较高下的人,他从没见过。 赵煦的目光四处扫视,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老弟。定睛一看,又看到了宰相和枢密使,再看过去,又看到了殿前司指挥使曹德和写下《洛阳名园记》的李格非。 见此赵煦不由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有一说一,这个阵容其实还挺豪华的。 不过赵煦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四个人里至少有两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来的,要不是自己对唐宁频频示好,他们也不会把唐宁放在眼中。 跟两边的众大臣打了招呼之后,赵煦就径直走向那张桌去。众人都是见过世面的,见到了赵煦也没有紧张。 先是赵佖起身拱手道:“六哥,您怎么来了?” “哈哈,我在宫中闲来无事,正无聊间,听说有人办喜事,就赶来凑个热闹。怎么,九哥不欢迎我?”赵煦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啊……声音也好听……”此时的王诗已经陷入了迷妹状态。 赵佖笑道:“六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是不欢迎,这里也不是小弟说了算的,小弟也是客人呐!” 唐宁便接话道:“官家亲自前来,微臣寒舍蓬荜生辉,微臣自然是欢迎至极!” “嗯……”赵煦满意的点点头道:“有了这句话,我也能安心的坐下了,哈哈!” 说着赵煦就坐在了自己面前的椅子上,然后便有仆人健步如飞的为赵煦添茶倒水。 板着一张死人脸的李都知想要先喝一口试毒,却被赵煦拒绝了。 “别人可能会害我,但唯独唐将军不会。” “官家,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李都知劝说道。 唐宁也苦笑道:“李都知说的没错,微臣还是建议官家谨慎一些为上。微臣家中的仆从不多,今日是微臣的好日子,规模甚大,不得已,便从邻居家中借了不少仆从过来帮忙。” 说着唐宁就拿着那仆从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吧嗒吧嗒嘴道:“味道还不错。” 见唐宁如此大方,李都知也不再说话。反而感激的看了眼唐宁,心想这小子还是挺识趣的。 赵煦也微微点头道:“唐卿有心了。” 娶妻纳妾的仪式其实是有很大差别的,比如迎娶正妻,还有妻子露面与贵客混个脸熟的环节。但纳妾就没这么多说法,说难听点就是小妾没有见贵客的资格。 当然了,一些喜欢拿小妾当特产招待客人的变态也不少,但唐宁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所以这个环节就理所当然的取消了,直接进入宾客们品尝美食,饮用美酒,相互交流的环节。 食物被一盘一盘的端上来,最先上菜的自然是赵煦所在的这一桌。 本来厨娘都把菜做好了,一听说皇帝来了,厨娘就是一哆嗦。 说这样拙劣的饭菜怎能给官家这种尊贵的人吃?连忙让送菜过去的人停下来,然后整个后厨火力全开,以最快的速度又做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拿手好菜上去。 唐宁这种在后世吃多了美食的人,以前在公鸡岭过穷苦日子的时候或许不挑嘴。但是有了条件,嘴肯定是要刁起来的。 在这样的家中当厨娘,对于手艺的要求自然是极高。 现在的厨娘就是唐宁还在润州的时候,由他亲手带出来的。王婆和这个厨娘可以说是继承了唐宁做菜的精髓,甚至比唐宁做出来的还要好吃一些。 菜一上桌,大大咧咧的曹德就哈哈一笑,搓着手说道:“可算是上来了,都快饿死我了!”说罢,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 这本来是一个相当失礼的行为,但在场众人却都对此保持沉默。个中缘由,大抵跟唐宁刚刚喝茶的举动是一样的。 这是曹德对官家示好的举动,没人会情商低到在这个时候挑刺。 曹德一边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捂着嘴说道:“微臣实在是饿坏了,还请官家不要介怀。” “曹卿有心了。”赵煦点点头道。 之后又有仆从送上唐家的特产,也就是白酒之后,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席间唐宁还帮王诗挡了几杯,已经处于有点上头的状态。 其余的宾客们也多少有些醉态,而镇江军将官那边已经完全上了头,开始划拳了。 武官对于划拳喝酒的事情完全没有抵抗力,不一会儿就都聚在了镇江军将官那边,吵闹的声音直欲刺穿耳膜。 文官们也不堪示弱,开始玩起了接龙游戏。同时,也有一部分人趁着清醒,跑过来敬酒,赵煦虽然没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也是喝了一点。 这个举动让大臣们十分激动,唐宁在一旁观察,不由感慨,皇帝想要收买人心,实在是太简单了。 且不说他友善的行为,就是今天自己办好事,他亲自到场,就已经让自己有一种为他去死都不后悔的心情了。 将近两个时辰后,醉醺醺的宾客们才在自家仆役的搀扶之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唐府。 章惇和曾布二人一直在克制,到最后,他们俩也没喝多少。不过天色已晚,他们俩也没有留下来过夜的打算,因此也告辞离开了。 曹德已经喝到桌子底下去了,被自家的仆役一边道歉一边背着离开了。李格非和王仲修两人,是平时不太会接触到皇帝的大臣。 因此两人极力保持形象,但又不敢不喝,所以现在这俩人是满脸通红,僵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的很是吓人。 至于赵佖,他喝得兴起已经跑到武官那边去了,现在正跟小石头相互拥抱着躺在地上,方腊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第二十八章 男人之间的谈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客人们终究是散的差不多了。该回家的都回家了,仆人们便开始清理现场。 赵佖之前在仆人提醒他的时候,说了一句今晚要在这住下。仆人有些手足无措,但姑且还是先回去通知了武太妃。 武太妃没有要求他把赵佖带回来,于是他就带着两件衣服回来了,用来给赵佖明日换上。 看出李格非和王仲修在逞强的赵煦,也把二人劝走了,随后,赵煦便以消食为由,让唐宁带着他在院子里走走。 这时候的唐宁还没有被酒精侵蚀到失去思考能力,虽然是半醉半醒,但还能保持理智。听到赵煦的话,唐宁便知道这是赵煦有话对自己说。 于是就带着赵煦,一路来到了后花园。在廊檐下面做好,李都知和另外两个宦官就四散开来,警戒着附近的动静。 房梁上传来声音,唐宁知道这是赵煦的护卫现在正在房梁上待机,以备不测。时刻都保持着清醒的林威也站在不远处,两人的安全问题,肯定是不必考虑的。 赵煦虽然没怎么喝酒,但也有些微醺。两人并肩坐下后,赵煦就拍了拍唐宁的大腿,感慨的说道:“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这么放松过了。” 唐宁点头,回答道:“官家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要为国家操劳,牺牲个人时间也是无奈之事。 不过今日难得放松一次,官家若是开心,就是微臣最大的荣幸。” 赵煦哈哈一笑道:“开心,我当然开心。不仅跟平日里只能商谈公事的大臣们喝了酒,还看到了九哥的另外一面。 况且今天又是我朋友的好日子,这些因素加在一起,我就是想不开心都难呀!” 唐宁笑道:“承蒙官家抬爱,微臣不胜惶恐。” 赵煦摇摇头道:“你呀,你变了。” “啊?”唐宁愣了一下。 赵煦吧嗒吧嗒嘴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俩当初头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也没现在这么毕恭毕敬的,其实那时候我是非常开心的。 平日里遇到的人,要么对我畏惧,要么对我尊敬。不论是那一种,我都无法在他们的脸上,身上,看到他们的真实反应,或者说对我的真实想法。 但是你却让我好好的见识了一番,所以在那之后,我不是见了你好几次吗?每次见到你,本来还有些阴郁的心情就变得好起来了。 可是这几年下来,再见你一次,你就要比上一次更拘谨一分,你知不知道,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却把我高高架起,这样很扫兴?” 没想到赵煦突然之间开始真情流露,唐宁也感触良多。 赵煦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而自己又怎能察觉不到呢?借着酒劲,唐宁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没错,我确实变了很多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先师告诉我,不要在乎世人的目光,要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快乐的生活。 出山之后我是一个人,抱着这种想法,我觉得怎么折腾,到最后倒霉的都是我自己,不会牵扯到别人。 所以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很多时候说话也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得罪的人不少,结识的人不多。 直到我后来娶了媳妇,我才觉得这样做不成啊。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的媳妇怎么办?等我有了孩子之后,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我不能出事,就算是出事,也不能出那种会牵连到家人的事情。所以……怎么说呢,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我开始慢慢变得谨慎不少。 说话做事,也尽量不朝着惹对方生气的方法去做……” “夫君……”躲在廊檐背后一件屋子里偷听的四个女人,不由在心里感动的呼唤了一声。 赵煦望着唐宁一下子弯下来的背脊,轻声道:“那你还冲上人家曾家的家门,去把曾凡揍了一顿?” “呀……那个是真的没忍住。”唐宁挠着头道:“三令五申说不要泄露出去的事情,他偏偏泄露给了最不能泄露的人……” “哦?”赵煦挑了挑眉毛道:“这么说,你是知道曾凡把配方告诉谁了?” 唐宁点点头道:“多少猜到一些,在孙大哥把来龙去脉告诉我的时候。 孟家巴不得我死,曾凡对于保密十分不满。孟裕生前,又是跟曾凡关系良好。 而以孟家隐忍至今的手段来看,他们城府不浅。利用孟裕与曾凡之间的关系套话,不是难事。” “你真的很聪明。”赵煦抿着嘴说道:“只是你不喜欢表现出来。你们这些隐世高人,隐世高人的弟子都很喜欢这样。 打个比方就是,我在黄河的激流中挣扎,你们最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就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说不定还会对我挣扎的方式进行评分,然后继续冷眼旁观。 我说的对不对?” “……” “被我说中了。”赵煦咧开嘴巴笑了笑,而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李都知却火冒三丈,想把唐宁拎起来打一顿。 “不过我其实不是很介意,因为从很久之前你就是这样。我觉得你是不催就不会动的那种人,如果不用什么作为让你前进的动力,你就只会在原地站着不动。 这样可不好啊,那么聪明的脑袋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你说呢?” “能被您当成朋友,是我的荣幸。”唐宁回答道。 对于赵煦的问题,唐宁给出了驴唇不对马嘴的答复。不仅是在一旁听着的李都知,在屋内偷听的四个女人也是一头雾水。 “老爷喝了多少啊?”刘依儿小声的问道。 “不多啊,以前比这喝得还多都没犯糊涂……”王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可别……要是今晚他不能洞房怎么办啊……” 新婚的妻子确实会有这样的忧虑呢,王诗看着李子,很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但是对于唐宁的这个答复,赵煦龙颜大悦。哈哈大笑两声,用力的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那就好,那就好。这几年来,我一直都担心这个问题会成为你我关系之间的隐患。 不过既然你今天都这么说了,看来以后我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唐宁笑着点头的时候,赵煦忽然又说道:“才从西北回来,又要派你去交趾,抱歉啊。其实我也是想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陪陪家人的。” 唐宁长长的出了口气,用开玩笑的口吻道:“现在我还年轻,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也无所谓。要是等到七八年之后,我的儿子闺女都长大了,您再派我出去我可不干。” “哈哈!”赵煦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唐宁道:“你啊,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不过你没用那么拘谨的语气说话,我还是挺满意的,就不追究你这个想法的罪过了吧!” “多谢陛下!”唐宁眨眨眼道。 两人说话间,廊檐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李都知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应该是唐家的大女。 没两步,唐瑜便已经走到了李都知面前。李都知正在思考要不要放她过去,唐瑜却在这时喊了一声:“爹爹。” “我以为她睡着了的!”屋内,王诗、刘依儿和李子的目光全部看向齐献瑜,齐献瑜摆了摆手,十分窘迫的解释道。 “那是你家大女么?”赵煦笑着问道。 唐宁起身,一边朝唐瑜那边走过去,一边回答道:“嗯,我大女儿。” “带过来也让我看看!” 第二十九章 把我的梦想交给你 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自己可爱的闺女,唐宁会选择企鹅。 因为女儿的性格在自己看来十分内向,不喜欢说话,脸上也不怎么会露出表情。比如想要跟自己玩耍的时候,她也只是走过来默默的站在自己身边,一声不吭。 只有愿望特别强烈的时候,才会拽一拽自己的衣袖,让自己注意到她。 不过唐宁平时可没享受过几次这种待遇,大多时候唐瑜都是去找李子。 像今天这样喊自己,这还是打自己从西北回来之后的头一次。 “怎么了宝贝?天都黑了,怎么不睡觉跑出来找爹爹呀?”唐宁快步走到女儿跟前抓着她的小手道。 “做噩梦了。”唐瑜平淡的声音总是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让唐宁不免担心起来,要是她一直这个性子,将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恐怕都没几个男孩子能坚持到最后的。 不过闺女用了不小的力气反握住自己的手,还是让唐宁感受到了闺女心中的不安。 “嘿……”一把将闺女抱起来,唐宁就拿脑袋轻轻的跟女儿额头碰了碰道:“没事,做噩梦不怕的,爹爹不是在这吗?爹爹会保护好你的。” 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闺女走回赵煦身边坐下。 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唐瑜可能是有些害羞。刚刚还把小脸朝外,见到赵煦,就把脸埋到了唐宁怀里。两只小手,也抓着唐宁的衣服不松。 赵煦见状笑道:“哈哈,还是个怕生的!” 唐宁苦笑一声道:“这孩子的性格从小就有些内向,话说的不多,也看不出来她对一样东西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哦?难道你不喜欢这样?” “嗯,也不是说不喜欢。我的女儿不管是什么样,那都是我的女儿,我没道理不喜欢她。 只是我很担心,她这样什么都不说,有事情就在自己的脑子里胡思乱想,将来会出事。 再说,自己的女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这个当爹的弄不清楚,岂不是太失职了嘛。” 赵煦摸着下巴,点了点头道:“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唐宁似乎才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抓着闺女的小手冲赵煦摆了摆道:“来,闺女,这是咱们的官家,快跟官家打个招呼。” 唐瑜还是蛮听话的,父亲一说,她就把小脸从唐宁怀中抬起来,看着赵煦说了声你好,然后就又把头埋回去了。 唐宁满脸尴尬,但赵煦却莞尔一笑,抓住唐瑜的小手道:“你也好,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以后你叫我赵叔叔就行了。” “嗯。”唐瑜扭过头,看着赵煦回应了一声。 “哎呀,这怎么行……” “你又犯病了是不是,这才刚好了多长时间,别惹我不高兴啊你。”赵煦很是不满的道。 “……” 与此同时,在后面的小房间中,刘依儿低声道:“老爷跟官家之间的关系……好像不错的样子……” 王诗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簪子,那是自己嫁给唐宁的时候,赵煦给的赏赐。每逢重要节日,要抛头露面的时候,王诗都会把这枚簪子戴上。 有眼力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这枚簪子并非凡物,王诗的虚荣心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真好啊。”赵煦看着唐瑜,忽然十分感慨的说了一句:“要是福庆在的话,跟你女儿也差不多大了。” 四五年前,福庆公主到底还是没有挺过三岁诞辰。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还没有好好体会一番这个世界的多姿多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赵煦哀痛无比,开封城内的民众也自发对福庆公主展开祭奠活动。只不过唐宁那时才离开没多久,是在路上听说的这个消息。 在那之后唐宁还担心了好一阵子,赵煦本来就是那样的体格,要是因为这件事哀思过度,说不定病情会更加严重。 好在后来没有传来其他的消息,唐宁也全神贯注投入作战之中。 赵煦忽然间说这么一句话,唐宁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人死不能复生,官家节哀顺变。 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的,莫说是赵煦,就是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想一拳打过去。 正当唐宁酝酿说辞的时候,又听赵煦继续道:“福庆终究还是没有那个福气啊,就算她熬过来了,她那个母后将来也不知道会如何利用她。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可怜的孩子,或许早点离开,对她来说更加合适吧。” 赵煦这话唐宁更没法接了,看来他对已经被废掉的孟氏,怨气不是一般的重。 个中原因唐宁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孟氏利用福庆公主的病,请来所谓的真人,想要趁机搞死刘氏。 弄了个肺痨患者的尸体,藏到了刘氏床下。 那时的刘氏怀着孕,说不定生下来的就是个男孩。孟氏恐怕自己的地位被生了男孩的刘氏抢走,因此才对刘氏下了毒手。 赵煦是个重感情的人,宫中又是严禁巫蛊之地。虽然与孟氏夫妻一场,但孟氏利用福庆公主之死做文章,又在宫中操~弄巫蛊,这一切已经不是触碰赵煦逆鳞那么简单了。 这简直就是把赵煦的逆鳞整个拔下来了。 废后打入冷宫,或许是最轻的一种惩罚了,但孟氏心存不服,还天天在小院里画圈圈诅咒赵煦。 唉,怪不得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煦的日子,过得也确实不怎么样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乞丐也是,皇帝亦然。 见两人双双陷入沉默,李都知便觉得再说下去也说不出来啥,反而让两人尴尬。于是便走上前,提醒道:“官家,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明日还有早朝呢。” “说的也是。”赵煦点了点头,旋即起身。 唐宁把闺女放在地上之后,自己也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赵煦的手掌就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此番之所以要派你去交趾,有一个原因是除了我之外谁都不知道的。” “……” “我时日无多,今生恐难见到燕云十六州收复之日。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会帮我将燕云十六州收到我宋人之手。 此番派你去交趾,是为了给你积累威望。我有生之年,若还有战事,亦会派你前去。 在我剩下的几年时间里,我会帮你把路铺好,接下来的,就看你自己了!” “……” 赵煦走后很久,唐宁都没有离开庭院。抱着女儿,爷俩一起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静悄悄的夜里,爷俩谁也不说话。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他们的身上会有让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特质。就想夜空中的星星一样,他们散发出来的光芒,是那么的纯粹,那么让人感动。 身为一个皇帝,赵煦能说出这番话何其难也。他的心情也一定十分复杂吧?毕竟他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快死的人了。 但他想要收复燕云的愿望何其强烈,他甚至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他又是如此的相信自己,愿意把梦想交付给自己,让自己替他完成。 从始至终唐宁都不愿意相信赵煦是真心把自己当成好朋友,他更认为这是帝王之术,是皇帝的御下之道。 很久以前他觉得三国演义里的刘备虚伪的厉害,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但长大之后唐宁又觉得刘备真的很厉害,毕竟一个人虚伪能虚伪一辈子,那就称不上虚伪了。 刘备即便虚伪,对诸葛亮也是仁至义尽。而诸葛亮对刘备的回报,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同理,赵煦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自己为了他的梦想去努力,又有何妨呢? 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欠的就是人情啊…… 第三十章 成语接龙 待到唐宁领着闺女回房去睡觉,屋子里的四个女人这才走了出来。沉默的互相望了一眼,四个人都有些后悔今天为啥要在这偷听。 总之是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李子也回到了自己的新房里忐忑不安的等待唐宁过去。 齐献瑜回到房内的时候,正看到唐宁在床边轻轻哼着歌哄女儿睡觉,看到这一幕的齐献瑜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一直以来都过着比较任性的生活,不论是怀着孕躲起来,还是后来在润州开医馆。这些事情到了最后唐宁都没有对她追究,都十分宽容的原谅了她。 从没考虑过唐宁感受的她,也是在今晚才得知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丈夫,肩头的担子居然这么重。 皇帝殷切的期待,自然不可辜负。家庭的和谐美满,子女的健康成长,也都是丈夫十分在乎的事情。 而且通过今晚的酒宴就能知道,丈夫在朝中的人缘并不怎么好。除开那三五桌从镇江军里拉来充场子的将士,真正来到唐府参加此次宴会的不过也就四十人左右。 可常驻开封的官员,就足足有数百人。 轻轻的关上了门,齐献瑜就静静站在后面看着唐宁。这个家伙,在家里永远是笑嘻嘻的模样,明明有这么多的压力,却从不在家中显露出来。 感动之余,她还有些气愤。夫妻不就是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在唐宁的轻轻哼唱之下,唐瑜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平日里没有变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微笑的表情。 长长的出了口气,唐宁很想就这样抱着女儿睡一宿。但是他今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总不能让李子守空房吧? 才起身,转头就看到了齐献瑜。大晚上的一转身,忽然看到一个人,不论是那是美女还是妖精,是个人都要被吓一跳。 捂着嘴没叫出声,走过去低声道:“你吓死我了,你干嘛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站在后面有一会儿了。”齐献瑜也小声道:“刚刚起床去解了个手,回来看到瑜儿没在床上,我就出去找她来着。后来也没找到,我就回来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屋了,然后就看到你了。” “嗯,我刚刚跟官家在外面说话。瑜儿说她做噩梦了……嘿嘿,她还喊我爹爹来着!”唐宁话语中间有着难掩的兴奋。 齐献瑜也十分配合的道:“哦?是吗?那确实挺不容易的呀,恭喜你!” 唐宁眨了眨眼,随后摆摆手道:“算了,不跟你说了。这句话听着就跟恭喜我当爹似的……我去李子那边了啊。” “嗯。”齐献瑜笑着点了点头。 唐宁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你没事的话就不要出去了,孩子说不定还要醒。看不到你的话,她会害怕的。” “嗯,好啦,知道啦。”齐献瑜哭笑不得的回应,唐宁这才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林威打着灯笼在外面打呵欠,唐宁伸手拿过灯笼笑道:“林大哥,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赶快回房睡觉吧。” 林威正欲拒绝,唐宁又道:“一会儿我还有事,你可不能站外面偷听啊。” 林威一听这话,才无奈的点点头。冲唐宁抱了抱拳,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唐宁拎着灯笼径直到了新房,把灯笼挂在门口,随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点着蜡烛,虽然一根蜡烛不是很亮,但胜在数量不少。 桌子上摆着一壶酒,几样小菜。李子估计是饿坏了,正坐在桌旁吃菜。唐宁一进来,李子便吓了一跳。 正要起身,唐宁却搓了搓手道:“你坐……你坐……你吃你的……” “哦。”李子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唐宁十分紧张,双手都无处安放。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当妹妹一样的女孩子,却在今天嫁给了自己。 虽然李子的美貌让自己心中有些窃喜,但是事到临头,唐宁还是十分紧张。 尤其是李子一点没表现出一个新娘的样子时,唐宁就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殊不知李子也紧张无比,她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刚刚又偷听了半晌唐宁跟皇帝之间的谈话,正所谓是做贼心虚。 不然的话,现在的她估计已经把唐宁扔到床上去了,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吃东西。 两个人相互不知心事,又紧张无比。唐宁是坐立不安,李子差点一筷子戳到自己的鼻子上。 咳嗽了一声,到底还是有经验的唐宁站出来了。 倒了两杯酒,给李子递过去一杯,又自己拿起一杯。然后跟满面红晕的李子碰了一下,笑道:“喝半杯,可别都喝了。” 说完,便小口小口的将半杯酒喝到了肚子里。 李子闻言,也很听话的把杯中酒喝了一半。然后唐宁便把自己的酒递过去,把李子的酒拿过来,再将剩下的一半全部喝光。 待李子喝完,再将杯子一正一反的放到床下,寓意百年好合。至此,交杯酒就算是喝完了。 值得一提的是,妾的地位实际上非常的低。交杯酒是属于妻的礼制,对于妾来说,跟丈夫和交杯酒比梦想还要缥缈。 但是在唐宁这,肯定不算事儿。当初他一起娶刘依儿和齐献瑜的时候,可是两杯一起喝的。 李子喝完了酒,也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激动,亦或是因为酒量不行。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唐宁,舔着嘴唇说道:“宁哥,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呀?” 唐宁一听这话,连连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着了女妖精的道,一定要掌握主动权。 于是咳嗽一声,打岔道:“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咱俩就玩一会儿成语接龙吧?” 李子两只狭长的眼睛一眯,唐宁心里就咯噔一下。 “好啊,那我先来……不识时务!” “……无地自容……” “融为一体!” “……”唐宁满面红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不对啊,这跟自己想象中的成语接龙不太一样啊…… “呃……呃……提心吊胆……” “提心吊胆?哪里有这个成语?算了,就算你一次吧,我接单夫只妇!” “不是,李子啊,咱能不能不接这种容易误会的成语了啊?” “为啥?”李子眯着眼睛问道:“一开始你要是接巫山云雨,我不就接不上来了吗?” “……”这女人在调情。 唐宁的整个脑袋都快成苹果了,只觉得浑身燥热,满头大汗。 正在这时,李子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唐宁身前蹲下,抬头看着唐宁,用一副十分清纯的模样道:“宁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哦。” 李子说完,就很诱人的舔了舔嘴唇道:“不识时务……” 唐宁哪里还能忍?试问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有哪个男人能继续忍下去? 好吧程羊除外,李都知除外,皇宫里外的宦官全都是好样的…… 嗷一嗓子,唐宁就把哈哈大笑的李子抄起来,然后将她一下子扑在床上。 “巫山云雨!” “哎呀……雨润云温!” “温香艳玉!” “玉……啊……玉……玉液琼浆!” “……” …………………… 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就是唐宁了。这年头,没点文化连造小人都造不爽了。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唐宁就去了书房,李子起的比他早,她还要去给王诗看茶,把剪下来的床单交给王诗,以表示她对王诗的恭顺。 吃早饭的时候唐宁拎着一本书过来了,刘依儿一见就阴阳怪气的道:“哟,老爷,这么用功啊?新人才进家门,也不好好温存温存,就开始刻苦读书啦? 老爷您这是想在东华门唱名啊?” 唐宁怒道:“你偷听!” “别说这话,您二位声音太大,妾身就是跑到外面大街上睡觉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有一说一,您二位是真会玩啊,能把成语接龙玩的这么香艳,妾身还是头一次见。” “……” “顺便昨天您没接上来的,妾身帮您续一下,您看……将心比心怎么样?” “……” 第三十一章 新兵 婚后第一天唐宁就有别的安排,听说镇江军中来了一匹新的士兵,不管怎么说,他身为镇江军的统帅,理应前去军营看一看。 只不过昨天在家里过夜的赵佖起床之后就拉着唐宁满院子跑,他是想参观一下唐府,顺便他还想把昨夜将自己灌得烂醉的小石头抓出来。 又是称赞院子的布局好看,又是称赞唐宁的老婆好看,反正是把除了唐宁本人之外的整个唐家夸了一个天花乱坠。 就在唐宁疑惑赵佖怎么忽然间这么客气的时候,就听赵佖说道:“唐将军啊,其实本王非常想见一个人。” “殿下请说。” “嗯,就是昨天晚上把本王灌倒烂醉的那位好汉。也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机会与那位好汉再见一面。”赵佖认真的说道。 唐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昨日与您共饮那人,是镇江军中的一员猛将。今日一早他应该就回到了军营,跟其他人一同训练去了。 殿下您想在家里见他,恐怕是见不到的。” “哦。”赵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有些遗憾啊。” 实际上小石头压根就没离开家,以他昨夜醉的不成人形跟赵佖抱在一起的样子,今日也没办法那么快缓过来。 方腊嘴里叼着一个馒头,手里端着个铜盆就从屋外走进来了。然后用脚踹了两下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石头,皱眉道:“起来了!” 小石头被人搅了清梦甚是不喜,一骨碌坐起来怒道:“你做什么!” “还有心思睡觉,外面有人等着找你麻烦呢你知不知道?” “谁?”小石头怒道:“谁敢找我麻烦?我这就去把他先收拾了!” 方腊叹了口气道:“要是能收拾,都不用你动手,我就先帮你把他收拾了。但那人咱们俩收拾不了,就算是家主也收拾不了。” “谁啊那么牛?” “申王千岁。” 碎片式的回忆一下子就从脑子里涌出来,小石头的脑门上开始冒冷汗,昨天他见到赵佖过来,看他瞎了一只眼,就以为他是某个军队里面勇猛作战的将官。 因此不由分说就把他拉过来一起喝酒,还很坏的拿度数高的酒往赵佖嘴里灌。 赵佖经历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拒绝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于是被硬拉着喝了足足一壶。 喝到一半听人说这是申王千岁,自己还不信,俩人继续喝,喝来喝去就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现在看来,这事申王千岁来找自己寻仇了啊……昨天自己还说他的眼睛怎么怎么来着…… “是不是害怕了?”方腊把铜盆放到桌子上,挑着眉毛问道。 “害怕?哈!我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意思!”小石头逞强道。 方腊撇撇嘴,十分鄙夷的说道:“也不知道那时候在阴陵山,是谁听到稚儿妹子的声音之后就怕的想跑。” “那能一样吗?!一个是人,一个是鬼,能一样吗?!” “稚儿妹子也是人啊。” “……”小石头一时语塞,狠狠瞪了眼方腊道:“我不跟你分辨!你这人只会强词夺理!” “实事求是而已。”方腊撇撇嘴道。 洗了几把脸,然后接过方腊递来的毛巾擦干净之后,小石头就说道:“申王千岁还在外面么?” “在的。”方腊回答道:“不过现在是家主正带着他参观咱们家,一时半会儿的估计找不到你头上来。 而且刚刚申王千岁要见你的时候,家主也替你挡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石头长出了一口气:“要是申王千岁真找上门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方腊笑道:“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吧,我看你昨天明明把人家申王千岁灌的人事不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多好的朋友呢,你说对不对啊?” “你就知道在这说风凉话,早知道之前在萧关的时候我就不该救你!就该让那个党项人一刀把你砍死!” 此话一出,方腊便沉默了下来。小石头也自知实验,张了张嘴,正欲道歉,却是方腊先开口道:“那一次,多谢了。” 小石头话到嘴边收了回来,抿了抿嘴唇道:“不用客气,这是我应做的事情。” ……………… 赵佖在家中享用了一顿早饭之后,便跟唐宁告辞,打道回府。 而唐宁也在赵佖离开之后不久,带上了昨日睡在家中的小石头和方腊,一行人前去镇江军军营。 对于小石头和方腊来说,最想干的活自然是当唐宁的护卫。像齐复那样,不必时刻都在军中,只要跟着唐宁就成了。 但是唐宁对二人的希望不止于此,他想要把小石头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大将。而方腊如果有这方面的想法,那也将方腊培养出来便是。 否则的话,唐宁希望让小石头跟方腊组一个组合。一个勇力无双,一个聪慧多变,这两个人搭配在一起,效果肯定不错。 是故,唐宁一般时候也不会让二人回家。在唐宁这种刻意的营造之下,俩人的声望已经渐渐散播了出去。 即便西军将士,也知道镇江军里边有一个叫牛石头的家伙力大无穷,还有一个叫方腊的家伙也十分出色。 没承马车,一路骑着马就来到了镇江军的军营。此时程羊正在给新来的士兵训话,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一批大约来了有五千人左右。 从外表上来看,这五千人像是从厢军里挑出来的一样。 虽然他们的身材勉强达到了标准,但是那双眼睛里面,并没有其他禁军士兵那样充满自信。 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灰色,将他们眼睛的色彩显得十分黯淡。 “……你们以前是什么出身,老夫不管,也管不着。你们是囚犯,还是厢兵,老夫都不在乎。 但是你们记住了,只要进入镇江军,你们受到的待遇将跟以往有着完全的不同……” 程羊说着,从一旁的小兵手里拿出一份卷轴打开。 这时小石头在唐宁身边小声道:“程监军也就这时候和善了,这帮家伙真被监军大人操练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人心隔肚皮了。” 唐宁咧开嘴巴笑出了声,小石头说的一点都没错。程羊最和善的时候,就是他见新兵的时候。每个新兵都以为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子,但实际上,这个老爷对于折磨人异常的上手。 在唐宁指定的训练计划中,程羊还提出了时间的要求。这一点就足以让大部分镇江军将士对其咬牙切齿了…… “……加入镇江军,会为你们的直系亲属免除三年的赋税。同时,镇江军会为你们提供合身的铠甲,武器和贴身的小刀。 当然了,铠甲并不是一下子就会发给你们。需要你们表现出色,才有获得铠甲的权利。” 台下毫无反响,只有寥寥几个安插进去的托在鼓掌叫好。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唐宁旁观了半晌,这时才叹了口气。 果然跟这些人谈表现,谈荣誉是没有用的,还是利益能够直接触动他们的心弦。 程羊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最后,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先发放半年的军饷,一会儿判司簿尉会过来给你们发放。” 这话说完,果然气氛就有些不同。 半年的军饷,不是一笔小钱。尤其是以士兵待遇闻名的镇江军,半年的军饷,到手里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士兵们开始议论纷纷,然后有的士兵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多谢监军大人!多谢监军大人!” “……” 第三十二章 换血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行。”唐宁苦笑道:“开封这边的厢兵,待遇差,生活环境也不好。加上这里又比较安逸,周边不会出现匪患这种有威胁的事情。 所以他们能不能上战场,上了战场之后会不会发生变故,我对这些很是担心啊。” 程羊赞同的点了点头,捧起杯子喝了口茶。 “不过训练应当会起到效果的,咱们的训练就是为了让士兵上战场准备的。再加上之前在萧关之战中活下来的弟兄们,让他们去带新兵,一段时间之后,应当也能发生变化吧。”唐宁想了想,又补充道。 “但愿如此吧。”程羊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在镇江军大营中的校场上,新来的五千士兵在领完了军饷之后,就集结于此,分为十组,每组由十个镇江军老兵带着熟悉训练的模式。 “托你们这群孬种的福!”武大壮扯着嗓门大声喊道:“原本老子在镇江军里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兵!多亏你们这群孬种来了,老子才能得个官做做! 将主的意思是要老子操练你们十五天,十五天之后,你们这五百人,跟其他几组的四千五百人要在一起进行考核! 考核会评选出前三名,老子的目标就是第一!你们要是有人想着拖老子的后腿,嘿嘿,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一番话说完,众新兵噤若寒蝉。 一旁负责协助武大壮的老兵哭笑不得的道:“小武,太严厉了吧。你看看你都把人家吓得不敢说话了。” 武大壮满不在乎的道:“这就不敢说话了?当年神大少练我的时候,不比这严厉多了?” “……神大少那是单纯看你不爽吧……” “你少来!反正神大少派我来指导这帮臭鱼烂虾,我怎么知道是我的事情!”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老兵叹了口气,就背着手退到一旁站着,一脸无奈的表情。 随后武大壮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的五百人大声道:“现在老子就教你们一点基础的……” 就在武大壮扯着嗓门喊向左转向右转的时候,整个校场已经变得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神潜跟唐宁背着手,从校场的入口处走进来。 “昨天晚上喝得太多,脑子到现在还有些不清醒。”神潜扭着脖子道:“你那小妾长什么样啊?要不明天我去你家,你让她出来见见我? 你这人品味一向不错,估计长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是李子啊。”唐宁笑着回答道。 “没劲。”神潜摆了摆手。 “你说没劲才是真的没劲。” “李子我早就看出来对你有意思了,有这一天我觉得是迟早的事。你没搞个新姑娘进家门,对我来说确实挺没劲的。”神潜笑嘻嘻的说道:“说起来,润州芊翠阁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吧?” “这个确实没弄明白。”唐宁点了点头:“我常听你们说起这件事,但是你们每次说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很猥琐。跟我想象中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应该不是一码事。” “其实我们想带你去体验一番来着,谁知道你婚结的那么早啊。”神潜哈哈一笑:“不过你以后估计也没机会去了,我就告诉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那你说。” “芊翠阁里面有四个姑娘,分别叫琴棋书画,青楼里面该会的本事,她们样样精通……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啊?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凭什么鄙视老子啊?” 神潜本来是一脸的猥琐,看到唐宁的鄙夷之后,立刻就不爽起来。 “那是以前。”唐宁正气凛然的说道:“现在的我早已非当年吴下阿蒙,休要把我与尔等相提并论!” “……”虽然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唐宁的恬不知耻,但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确实让神潜无语凝噎。 冲唐宁挑了个大拇指表示你牛,两人便不再谈论这方面的话题。 “还有差不多二十多天,就要出发去交趾了。此番路途遥远,交趾的环境又甚是险恶。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唐宁沉声问道:“交趾的地形可不如咱们在西北的时候。 遍地都是丛林,遇到敌军的埋伏,恐怕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你我二人虽然征战数载,但这一次无疑是最凶险的一次。” “说起来,要是交趾那边,我还去过几次呢。”神潜揉着下巴说道:“别忘了我是韶关人啊。 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的生意在广南三路可是做的风生水起啊,我家就是广南三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哦?”唐宁十分惊喜,盘算了一下,就对神潜说道:“那正好,我有一个极好的差事要交给你。” “什么差事?”神潜眨了眨眼睛:“派我去当先锋可不是什么极好的差事。”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会派兄弟去当先锋!” “真是奇了怪了,我寻思自打我开始带上武进营,从来都是我们冲在最前头啊。平夏营的那帮家伙,也没我们冲的快啊。” “好吧好吧,咱们先不说这个。”唐宁尴尬的搓了搓手:“是这样的,我有一个设想,那便是……”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神潜说明之后。神潜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家派人做向导,同时将战士们的战利品兑换成交子? 唔……这是一笔好买卖,不过官家会同意吗?老程肯允许吗?” “战利品在行军路上肯定是累赘,而且有你们的商队带着人手和充分的物资随行,弟兄们受了伤,也好及时撤离战场。 这一次我不想带民夫,丛林里面什么都可能发生,太危险了。 至于老头和官家那边,我去说,你不用担心。” “这倒也是,不过为啥是我家呢?广南那边也有在官家手底下做生意的人,选他们才是最好的吧?” “说是这么说,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算是我给你的优惠,你们报价的时候可以低上一些。” 神潜哈哈大笑,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好兄弟!既然这样,那我马上就去写信通知父亲,让他备好交子、物资和人手!” “辛苦了。” “这算什么,赚钱还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神潜笑了笑,然后就回到自己的营帐里面去写信了。 唐宁就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老兵们在校场上训练新兵。 镇江军里面发生了一些人事变动,或许是出于平衡方面的考量,枢密院下来了一纸文书,将其中部分人都调走了。 张景明、朱勔、方永以及其他将近二十个将领、文官都被调走。接替他们的人选有的是枢密院调派,有的是镇江军内部自行提拔。 到了这个时候,张景明和朱勔才算是熬出了头。枢密院把他们留在开封,进入枢密院任职。以这俩人的能力,估计不久之后,就会脱颖而出。 曾布更是欣赏张景明,甚至想要从自己的族亲中找出个适龄的女孩嫁给他。 或许自己这一次从交趾回来,就能够在朝会上看到他们俩的身影。 曹家借机安排了一个年轻的后辈进入军中充当判司簿尉一职,听说是曹德亲自把他送来的。 名字叫做曹明安,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本性,总之看上去跟纨绔搭不上边,是个勤学肯干的小伙子。 虽然换了一部分的血,但镇江军真正的根基还是经历了萧关之战活下来的士兵。 唐宁对此不是特别在意。 第三十三章 同流合污 对新兵的训练已经进行了五天,这五天里,陆陆续续又有五千人抵达了镇江军的驻地。 赵煦兑现了他的承诺,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这一万人塞进了镇江军中。但是镇江军也因此更换了驻地,之前那个地方太小了,五千人还勉勉强强,人数一过万,就施展不开了。 赵煦还亲自下来检阅了一番,效果不错,士兵们的反响很是热烈。先前还有些怨气的新兵,在赵煦亲自检阅之后,怨气一下子就清空了。 如果在镇江军中能够得到皇帝的关注,就算是要上战场打仗又如何呢? 所以士兵们训练的时候都格外卖力,一部分新兵甚至表现出了能够加入平夏营的资质。 高树以前或许还有些吊儿郎当,但如今,他已经是镇江军士兵口中的冷面将军。 不是因为他喜欢吃冷面,而是因为这个人现在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将平夏营这支特种部队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萧关之战如果没有他带着平夏营士兵四处支援,恐怕其他的部队无法坚持到援军到来。 不过他的性格也在那一战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平夏营八百精锐猛士,萧关之战后只剩下二百人。 这八百人都是高树朝夕相处的好兄弟,每个人他都能叫上名来。 一场战斗把五百个熟人的性命都夺走了,高树在短暂的崩溃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唐宁不是没有开导过他,但是不论唐宁怎么劝说,他还是那副样子。 不与任何人来往,时刻都保持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就连唐宁之前娶李子的时候,他也只是匆匆露了个面,然后便又回到了军营中。 他在东京的家人劝他赶紧成家,为老高家传个后,他弟弟都已经生了俩孩子了。 但高树对此的答复却是,有了弟弟在做这件事,他还有什么再去做的必要呢? 总而言之,高树的变化大的让唐宁缓不过劲来。一想起那个被自己在茅厕里面捉弄的高树,唐宁怎么都无法把他跟现在的高树联系到一起。 “月隐兄!”唐宁十分热情的走过去拍了拍高树的肩膀,然而高树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唐宁一眼,也没说话,继续望着眼前的校场。 平夏营需要新鲜血液,校场上这一万个分组训练的士兵里,至少要挑出七百人来充入平夏营。 高树没说话,唐宁便有些尴尬。于是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大太阳,哈哈一笑道:“哎呀!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啊!月隐兄你说呢?” 高树再次瞥了一眼唐宁,然后又把头扭过去。正当唐宁尴尬的没法说话时,高树才开口道:“有什么事情吗?有事就说。” 唐宁回头看了眼正在抠鼻子的齐复,眨眨眼道:“没事啊,我就是路过,正好在这里看到了月隐兄你,就过来说句话。” “我没时间闲聊。”高树点了点头道:“如果没事的话,将主还是不要管我了。 我正在观察有没有可以拉到平夏营里的新兵。” “……好吧,打扰了。”唐宁叹了口气,便同林威和齐复一起离开了这里。 在唐宁刚走没多长时间,高树就扭过头看了眼唐宁离去的方向。 这一眼看了半天,最终高树才缓缓的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是没有表情,也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唐宁离开高树这里后就没在军营中多停留,直接回了东京城,希望能够进宫见赵煦一面。 不过很快,宦官就跑来告诉唐宁,说赵煦骑着自行车不知道骑什么地方去了,他们找不到,让唐宁先回家再说吧。 如此唐宁只好离开皇宫,其实他来的目的就是想问问赵煦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 见不到也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正当他坐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旁有人喊自己。 “唐将军!” 扭头一看,唐宁确实有一种让林威驾车赶紧跑的冲动。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蔡京。 心中虽然不爽,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唐宁见蔡京把脑袋探出窗帘冲自己打招呼,他便也将双手从车窗里伸出去,做了个抱拳的手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蔡尚书。 不知尚书大人叫住在下有何事吩咐?” “哎呀,也没其他的事情。”蔡京笑眯眯的,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老狐狸:“听说唐将军前几天新纳了一房小妾,这可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但是唐将军大好之日,我却因为家事未能出席。后来也因为家中事务,跟官家请了几天的假。因此,也没能亲自来跟唐将军祝贺。 哎呀,老夫真是满心满肺的歉意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蔡京的话,值得唐宁提高警惕。 “尚书大人言重了啊,唐某的事情,尚书大人能够记得,就已经让唐某倍感荣幸了。唐某怎敢奢求更多呢?” “哎,话别这么说嘛。”蔡京笑眯眯的道:“咱们俩虽然年纪各有大小,但好歹是同朝为官。而且老夫向来对年轻后生甚有好感,唐将军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讲,都让老夫很是想跟你亲近亲近。” “尚书大人抬爱,唐某愧不能受。” “这有什么能不能受的,你是晚辈,老夫是长辈,老夫关爱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 “老夫已经遣了下人回府,一会儿就把准备好的贺礼送到唐将军府上,还请唐将军笑纳。” “尚书大人的礼物,唐某收了恐怕不合适吧?不如改日,唐某亲自去府上拜谢如何?” “礼物该收还是要收的,唐将军若是有意登门拜访,老夫自然也是举双手欢迎。”蔡京哈哈大笑道。 唐宁无语,蔡京很明显是想要拉拢自己。也不知是因为蔡卞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但唐宁是不想跟蔡京扯上关系的,虽说这糟老头写了一手好字号称千金难求,但是他的人品在赵佶继位之后彻底暴露。 外有强敌,内有以蔡京为首的六贼扰乱超纲,才是北宋最终覆灭的关键所在。 正当唐宁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干干脆脆的拒绝蔡京之时,他忽然又想到,若是赵煦在这几年里依旧没能生下男孩,向太后又不死的话,继承皇位的人,不还是非赵佶莫属吗? 而且蔡京跟赵佶因为字画的缘故,关系十分不错。这说不定还是自己可以利用的一段关系呢? 自己已经答应了赵煦,无论他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而赵煦若死,跟新皇帝搞好关系也是收复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蔡京无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为了完成与赵煦的约定,唐宁不介意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哪怕会被后人喷上几百上千年,他也不在乎。 于是唐宁改变了主意,换上了一副笑脸道:“那就多谢尚书大人了!” 蔡京十分高兴,抚须大笑道:“无妨,无妨!今后若是唐将军功成名就,不要忘了老夫就好!哈哈哈!” 在唐宁跟蔡京虚伪的笑声中,两人相互告别,各自打道回府。 “姐夫,那老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您怎么还跟他有说有笑的。”才缩回车子里,齐复就皱着眉头问道。 唐宁瞅瞅齐复道:“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 齐复一愣,随即点点头道:“嗯,姐夫你问这个干啥啊?” “年纪也不小了,该讨个老婆了。你姐姐还等你给老齐家传宗接代呢,这几天天天都要在我耳边念叨一遍。” “……” 第三十四章 自愿出使 “有喜欢的姑娘么?” “……有。” “哎呀,哪里人呀?现在能让阿姊见一见嘛?多大岁数啊?爹娘是谁啊?是阿姊认识的吗?” “……”齐复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晕目眩,而正在一旁喝茶的唐宁也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齐献瑜抓着闺女的两只小手,不满的看着唐宁道:“你干嘛?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想说的了? 早就让你帮阿复找个媳妇,这都多长时间了,才有了点动静。你这几年都干嘛去了?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做动静?” 齐献瑜说着就揉了揉眼睛,哀声道:“我们老齐家要是绝了后,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 齐复和唐宁二人对视一眼,一起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不是唐宁不去办这件事,而是之前四五年的时间,两人都在西北跟党项人作战,压根脱不开身。 好不容易打完了仗回来,又直接回到了开封。 齐复的意中人,是阴陵山道观的那位大师姐。不再去一趟滁州,这事情怎么能办成? 本来想着给齐复放假,让他去滁州把姑娘带回来。 但是赵煦又派自己准备进攻交趾,而且还是一个月之后就出发。这么一折腾,齐复也就没时间去滁州娶阴陵观大师姐了。 “没办法嘛,之前一直在打仗。打完了仗回来,也没去滁州,而是直接回开封来了。我倒是有心让阿复去滁州把婚事办了,但是官家又说要我去交趾,还说一个月后就出发。 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工作都不一定能做完,正是忙的时候。一来二去的就把这件事给耽误了……” 唐宁说到这,见齐献瑜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开骂,于是急忙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急,这一次的行军路线会路过滁州,倒时正好把事情办了,免得你在心里惦记。” 齐献瑜听了这话,两条眉毛才放下来,哼了一声道:“要是你们走之后一个月,我弟妹还没有过来的话,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就是追到交趾去,也要把你们两个收拾一顿!” “……” 齐献瑜又提醒道:“还有,你自己的事情可别忘了,人家还在那边等着你呢。” 唐宁闷头答应了一声,齐复便好奇的问道:“姐夫,你在滁州还有什么事啊?” “你管那么多干嘛。”唐宁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还一屁股事呢。” “……” 跟女儿玩耍了一会儿之后,唐宁便离开了房间,去了书房。 李子一脸笑意的在一旁给唐宁磨墨,但唐宁却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上一次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太容易让人产生心理阴影了,一回头,站在自己背后的李子拿着一根绳子准备往自己脖子上套,这件事让唐宁足足做了两天的噩梦才缓过劲来。 见唐宁紧张万分,李子又好气又好笑:“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唐宁心说你这两天晚上的表现莫说是想吃我,你就是说想把我做成肉酱我都信。这两天自己手软脚软,身体无力还都是拜你所赐。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唐宁便扯了扯嘴角,低下头继续看枢密院送来的作战计划。 因为实验没有结束,无法判定唐宁的办法到底可行与否。所以枢密院暂且先默认唐宁的办法可行,在排除了腹泻与瘴气的影响之后,初步拟定了三份作战计划供唐宁参考。 其中有一份是以水师为主,从水路进攻交趾。 另外两份都是倾向于陆军,只不过有一份的意思是先派水军直接走海,攻打交趾的沿海城镇吸引交趾军队的注意力。 然后让唐宁率领的陆军趁敌不备,奇袭升龙府。 这份计划诚然不错,看上去也非常有可行性。但是枢密院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双方水师的战斗力。 大宋的官方水师,战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当年交趾进攻邕、钦二州的时候,就是走的水路,还是走的江水。 而宋军的水师在江面上遇到交趾水师后堪称是一触即溃,双方的战斗力完全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因此派水师攻打交趾的沿海城镇,听上去可行,实际上就是个笑话。估计才刚刚走到一半,就要被交趾派出来的水师打的狼狈逃窜。 升龙府的交趾士兵根本就不用动弹。 话虽如此,但这份计划也并不是那么没有营养。 唐宁在这份计划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这个时代,说到交趾,就不得不提起他可爱的邻居占城。 熙宁八年(1075),宋越爆发战争,一开始宋朝吃尽了苦头,在邕州坚守四十二日被破城后,越南人在宋朝境内屠杀宋人的数量达到了十万。 邕州城也一度被拆毁,用来填塞邕江。 直到次年,郭逵于富良江大败越军,阵斩越南洪真太子和昭文王子,俘虏左郎将阮根之后,双方才休战。 达成休战的原因是宋军当时疫病流行,光是被疫病夺走生命的宋军就占了一半。 越南那边也因为宋军的攻势凶猛而畏惧,同时他们的后方又被真腊、占城袭击,腹背受敌之下,越南选择对三者中最强大的宋朝求和停战。 在那之后,越南转手对付了占城国。占城国哪里打得过交趾,不得已之下只好归还占领的领土换取和平。 但是两国之间还是常有摩擦,双方世世代代都在为了争夺领土而流血流汗,已经是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了。 唐宁知道了这些,心中便自然有了计划。既然大宋的水师靠不住,那何不让占城国来配合一下呢? 有了占城国的帮助,交趾人的注意力一定会被吸引到占城那边去吧?自己再趁这个机会直捣升龙府,不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吗? 顺便,如今大宋主要种植的水稻,还都是从占城引进的稻种。这一次要是能顺便帮助占城抢些地方到手里,也算是回报一下他们的恩情。 想到此,唐宁便提笔开始写折子。把自己方方面面的考虑,都上报枢密院。 曾布是个很精明的人,看到了自己的折子后,肯定会仔细考量的。 今日虽然是休沐日,但是曾布却并未休息,依旧起早来到了枢密院中处理公事。 突然间来了个吏员把唐宁的折子送上来,曾布细细的阅读一番之后,便开始无奈的苦笑。 这个办法不是没人想过,但是自打熙宁八年那场战争休战,占城对大宋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毕竟停战之后,交趾再度与占城开战时,大宋并未提供像样的帮助。 或许这就被占城国王惦记在心上,朝贡依旧,但质量却不如从前。 从这件事上来说,大宋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所以现在请求占城的帮助恐怕不是那么好办。 唐宁对此了解不多,于是曾布就提笔写了一封回执,准备将这些事写在信中送还给唐宁。 然而帮他磨墨的那个吏员却在抻着脖子偷看,曾布就有些不爽的问道:“你小子看什么?” 那吏员笑道:“枢密使大人,卑职觉得请求占城的帮助并非是不可行之事。 卑职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在利益面前,一切皆可让步。 如果枢密使大人有意,卑职愿意出使占城,来促成此事。” 曾布闻言一惊,连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姓张,名景明……不是枢密使大人点名把卑职从镇江军中要过来的吗?” 曾布尴尬的笑了笑道:“本使也只是看了你的履历,至于你的长相,本使并不清楚……” “……” 第三十五章 父子之间 在张景明请愿出使之后,曾布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开始询问张景明对于这件事的自信,有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占城国王。 张景明自然不会拍胸脯保证,他只说几率是一半一半。 虽然说的是废话,但曾布还是想要让张景明去尝试一下。于是第二天朝会结束后,曾布便去见了赵煦,将自己的盘算说明,又告知赵煦有人愿意出使占城之后,赵煦想了想便答应了。 随后礼部开始着手准备送给占城国王的礼物,同时还要对没有出使经验的张景明进行培训,让他知道一些基本的礼节,至少出去不要丢大宋的脸。 很快时间来到了四月,距离赵煦的实验结束,还有差不多七天的时间。 虽然还剩七天,但效果已经十分明显了。喝生水的士兵十有八九都会发生腹泻的状况,但把水煮沸后再喝的士兵,就很少会出现这种现象。 出征交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赵煦听从唐宁的建议,专门召集了一支医生团队。 以宫中年长且经验丰富的御医为领导,一部分从各地召集过来的大夫为成员,一共有五十人左右的医官团体,在三天前进入了镇江军的驻地,提前熟悉军中生活。 而五天之前,张景明也已经出发前去占城国了。带了两车的礼品,以及二十个随从,走水路出发。 出发那天唐宁还亲自去送了,两人聊了几句关于此次出使的事情,虽然张景明嘴上说一半一半,但唐宁还是从这个熟悉的老朋友身上看到了满满的自信。 接下来的两天,唐宁什么都没做。只留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们聊天玩耍。 两日后,距离出发只有五天的时间。唐宁不得不离开家中,进驻军营。 王诗早就准备好了衣物,装在包袱里。有夏天穿的,也有秋冬穿的,还有几双靴子,准备的很是齐全。 唐宁的是每样两份,齐复就简单许多,只准备了一份。 小石头和方腊的衣物,王诗也都各准备了一份。虽然唐宁说他们俩平时就喜欢穿军中发的衣裳,但是王诗还是坚持准备出来了。 在她眼里,齐复,小石头和方腊都是家人,以前出发去西北的时候,他们三个的衣物、靴子也都是王诗准备的。 唐宁深受感动,临走之前抱了抱王诗很是感慨的说道:“这辈子我能把你娶回家,应该是把我所有的运气都用光了。” “可不能这么说。”王诗赶紧捂着唐宁的嘴巴:“您还得用运气从战场上活下来呢,妾身能嫁给您,才是把妾身的运气都用光了。” 唐宁看着王诗,深觉女子的温柔最是让人难舍。 随后挨个抱了抱自己的孩子,唐良唐温两个小子对唐宁这身威风凛凛的装束很是向往,尤其是唐温,还说他以后也要成为父亲这样的将军。 到了唐瑜,在唐宁蹲下来亲了她好几口脸颊准备起身离开时,这个平日不喜言谈,不擅表达的孩子拉住了唐宁的衣袖,小声道:“爹爹又要走了吗?” 一句话说的唐宁鼻子一酸。 见唐宁不说话,唐瑜又说道:“爹爹这次什么时候回来?不能不走吗?” “阿姊,爹爹可是大将军,出去打坏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唐温大声道。 “可是……”唐瑜听到唐温说的话之后,便低声说了这两个字。随后她便垂着头沉默,只是抓着唐宁衣袖的那只手,怎么也不舍得松开。 在旁边看着的四个老婆,也都红了眼睛。 蹲下身来抱紧闺女,心中恨不得把这个孩子揉进自己的身体,但又不敢用力,于是就又亲了好几口闺女的脸蛋,表示自己的喜爱。 弄得她满脸口水之后,才顶着女儿的额头道:“爹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不能陪在你身边,爹爹心中也非常难过。 你知道的,爹爹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如果可以的话,爹爹只想看着你长大,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干。 但是不行啊,这个世界很大很大。爹爹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咱们眼中又大又繁华的东京城,以这个世界的视角来看,只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埃而已。 咱们疆域辽阔的大宋,也只不过占了这个世界上极少一部分的土地。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来欺负我们。 如果放任不管,我们的同胞就会被他们欺负,被他们杀死。甚至他们还有可能来到东京城,欺负你们。 爹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谁要是想欺负爹爹最喜欢的瑜儿,就得先把爹爹打倒才成。 所以爹爹必须要做这件事,为了不让他们欺负爹爹最喜欢的瑜儿,爹爹就要在他们欺负瑜儿之前,把他们的手脚都打断。” 唐宁说着,捧起女儿的小脸,满脸歉意的道:“这是爹爹身为一个父亲必须要做的事,也是爹爹身为官家的臣子必须履行的义务。 爹爹身上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做,等把这几件事做完了,爹爹就什么都不干,天天在家里陪着瑜儿好不好?” “真的?”唐瑜小声的问道。 “真的。”唐宁坚定的点头。 就在唐瑜嘴角微微勾起的时候,唐温却委屈巴巴的说道:“爹爹,难道您不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你们都是爹爹的孩子,爹爹怎么能不喜欢你们呢?” “那您刚刚为什么不提我,反而一直在说多么多么喜欢阿姊!您不公平!” 刘依儿闻言,两条眉毛就立起来了。感受到不详气息的唐温被自己生气的亲娘吓了一跳,赶忙躲到了唐宁身后。 刘依儿便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一边骂着唐温没大没小,一边伸手过来抓唐温。 唐宁哭笑不得,赶紧拦住刘依儿。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便干脆坐在地下,伸出手搂着畏畏缩缩的唐温,又冲唐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唐良眨了眨眼,还是很听话的走了过去。 随后,唐宁就问道:“你们俩个心中恐怕都有同样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我会喜欢你们的姐姐多一点,对吧?” 唐良有点早熟,对于这种问题他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警惕,不动声色。 而唐温却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还重重的嗯了一声。 刘依儿直接把头埋在王诗怀里了,委屈的说道:“这孩子怎么这样,我明明不是这么教他的!” 王诗哭笑不得的道:“小孩子满满长大了,读的书也多了,自己的想法自然就有了。不过这件事还是交给夫君吧,他带孩子确实比咱们强。”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充斥在刘依儿胸中。 “那你们认为原因是什么呢?”唐宁笑着问道,随后便不动声色的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散开。 “因为阿姊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没错。”唐宁点了点头道:“正是因为姐姐是女孩子,你们两个是男孩子,所以爹爹才喜欢姐姐多一点。 其实呢,也不能说是喜欢。你们两个要记住,因为某些原因,女生天生就比我们男生要脆弱一些。 她们在体力上,在身体上,天生就不如我们男生。 所以身为男生,保护女生就是我们的义务。” 唐宁说到这顿了一下,王诗已经带着家人回到厅里去了,而且他还能很明显的看到唐温在盯着唐瑜看。 随后他笑了一下,把唐温跟唐良拉到自己身边,小声道:“咱们接下来说点男人之间的事情吧! 你们可能有时候会抱怨,爹爹为什么强行要你们两个锻炼身体?其实爹爹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在姐姐,甚至是你们的娘亲,姨娘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好她们。 爹爹在家的时候,这件事自然是交给爹爹来做。但是爹爹不在家的时候呢?爹爹每次出门,心里都会非常的担心。 而你们俩如果能让爹爹放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三十六章 歉意 面对唐宁这样的话,两兄弟很是激动。 小孩子都期待着别人的认可,不管是小朋友之间,还是长辈与自己之间。这里面父母的认可,分量最重,也是他们最希望的一种。 其实不只是小孩子,全人类不管大人小孩,都是如此。 认可与称赞,对于群居性的人类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 “爹爹您放心!我跟弟弟一定会在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保护好娘亲,姨娘和阿姊的!”唐良拍着胸脯保证,唐温也在一旁使劲的点头。 唐宁哈哈一笑道:“那好,那咱们就做一个男人之间的约定。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让你们的娘亲,让你们的姨娘,让你们的姐姐,或者今后可能多出来的弟弟妹妹受到伤害,好不好?” 唐良立马伸出了小手指头,唐温也紧跟着伸出来。唐宁便也伸出小手指,三个人的小指钩在一起,一齐小声的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骑马走在前往镇江军营的路上,唐宁的脑海中还是刚刚一脸坚定的两个儿子。 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些许笑意,齐复看了之后,便在一旁谦虚的请教道:“姐夫,自打这次回来,跟你在家里呆了这大半个月,我越发觉得你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很有一套。 你能不能教教我?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我可不希望他走我走过的路,变成我以前的样子。” 唐宁笑着说道:“咱们不是有句老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其实己所欲,也应勿施于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人生,能够影响他们人生的,只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即便是身为他们的父母,我们也没有资格对他们的人生指手画脚。 你如果能明白这一点,你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比我更加出色的父亲。” 齐复这小子一直处在唐宁的保护之下,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值得他思考的事情。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跟大师姐写信回信的时候,思考一下怎么写而已。 唐宁说的话对他来说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毕竟在他小的时候,生活让他没有那么多余裕去选择,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到了徐海手底下当土匪的时候,也是一样。 见齐复低头沉思,唐宁就笑了笑。这话不算深奥,齐复过段时间还是能搞明白的。 难得聊到这个话题,唐宁便扭过头看向林威道:“林大哥,都奔四了,以后也不能总是孤家寡人一个啊。有没有再找一个的想法?” 林威闻言老脸一红道:“多谢大人关心,但是在下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没有可不行啊。”唐宁笑嘻嘻的道:“要不我帮你找一个?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也多次受你照顾,这份恩情总要还上的。 我还想着以后,咱们唐家、林家和齐家的孩子凑在一起玩呢。” 林威老脸再一红道:“大人您别说笑了……况且若论恩情,还是在下欠您的多。本该被处决的在下被您放走,是您给了在下为妻儿报仇的机会。 而且最后,也是您没有干预在下,让在下能够痛痛快快的手刃马三刀。 在那段时间,在下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马三刀杀掉。至于之后的事情,在下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在下甚至想杀了马三刀之后再自杀,因为在下实在是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但在那之后,又是您收留了在下。 从那以后,在下便决定此生为大人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只望能够还上大人屡次三番出手相助之恩!” “我没开玩笑,我说的都是认真的。”唐宁眨了眨眼:“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找,我也不会强迫你。 但我还是建议你找一个,将来上了年纪,就算在我家有人照顾你,总不及亲人陪在身边更快活。 而且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我根本就没考虑过。我当初帮你,也不是为了图你回报我才这么做的。 你呀,以后也不要想起这些事了,咱们俩的关系,没那么复杂。 你是我的林大哥,我是你的唐贤弟,就这么简单。” 唐宁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以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马三刀将林威的妻儿杀害,这件事是林威心中永远的痛。 在抓到马三刀之后,他亲手将马三刀砍成了人棍,就足见他对马三刀的恨意之深。 但即便将马三刀削成人棍也无法让他的妻儿死而复生,于是林威就将这份痛苦藏在心中,在唐宁接收了他之后,便从此为唐宁卖命。 一开始唐宁还是满心窃喜,自己的举手之劳换来一个厉害的打手。但时间久了,唐宁对林威就有些愧疚。 林威是名副其实的义士,他信守承诺,心中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去更改。为了一个义字,他可以忍受马三刀杀了自己妻儿,然后在完成马三刀的第三个任务之后,再去向马三刀复仇。 这样的人在后世,凤毛麟角都不足以形容这种人的稀少。因此林威在唐宁身边时间越长,他对林威的歉意就越深。 毕竟当初他确实没做什么,只是放了林威,在林威杀马三刀的时候没有阻止,之后又将林威从犯人队伍里接收过来…… 在获得林威这个打手的过程中,唐宁除了唾沫星子什么都没付出…… 所以唐宁更加想让林威善终,他希望林威能够渡过一段快活的下半生。这话藏在心中很久,今天借齐复挑的这个头说了出来。 但看林威的意思,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不过自己这番话,想来也能够在林威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日久天长,这颗种子终究还是会发芽的。 随后两人便不在说话,还好有齐复这个家伙在旁边插科打诨,刚刚瞬间的尴尬消散不见,三人有说有笑的来到了镇江军大营,早有等候在此的士兵,齐声道:“拜见将主!” “大家好。”唐宁骑在马上笑呵呵的招手:“距离官家给的出发日期只有五天了,我今日便进驻军营,与大家一同准备五天后出征。 顺便,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做。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在此等候的士兵大多都是镇将军中的军官和高级将领,一听这话,大伙纷纷相视一笑道:“当然知道,今日便是检阅新兵训练成果的时候。 对此,属下等早有准备。还请将主移步校场,新兵已经在校场集结完毕了。” “哦?看来你们心里还都是挺有数的嘛!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唐宁大手一挥,众将士立刻众星捧月般把唐宁围在中间,向校场前进。 “对了,粮草辎重什么的有没有备好?” “已经准备完毕了,将主。咱们携带七日的口粮,剩下的粮草辎重已经先一步出发了。” “嗯,考虑的很周全嘛。看来就算是没有我,你们也能做的很好。” “将主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果没有您的指导,没有您的培养,我们怎么会有今天这副光景?!” “就是啊将主,有您才有我们,没有您,我们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混吃等死呢!” “没错!俺就觉得加入镇江军是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以后俺都遇不到这么幸运的事了!要是有下辈子,然后下辈子镇江军还在,俺还来!” “吃了一辈子的苦还吃不够,下辈子还要吃吗?”唐宁哭笑不得的道:“还下辈子,一辈子就够活了。” 第三十七章 到达邕州 占城国的本命叫做占婆补罗,与交趾一样,国界的一半都沿着大海。 与海南岛隔海相望的东南亚地区,一个是交趾,一个是占城。这两个国家,占据了整个东南亚的最右侧,并且以横山关为界分庭抗礼。 占城国的战略就是向北扩张,因此交趾是他们的头号大敌。两家之间战争爆发的非常频繁,基本上每十年二十年,就会打上一仗。 而占城国,早在汉代的时候就已经建立了…… 了解了这些,张景明对于此次出使的信心又充足了几分。 唐宁以前说过一句话让他非常的赞同,那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因此,张景明觉得只要占城国王不是个蠢货,哪怕他只是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自己就能够说动他。 提前大军五天出发,轻车简从,走水路一路不停。 即便如此,也是在二十天之后,张景明才抵达了邕州。 邕州知州听说张景明作为出使占城国的天使抵达邕州之后,格外的欢迎。设宴款待从开封而来的一行人,还特意请来了一个刚刚从占城回来的商人。 对于邕州知州如此举动,张景明自是感激不尽。要知道自打二十五年前与越南之间的战争结束之后,宋朝与占城国官方之间的来往,就没有那么密切了。 加之西北地区党项人作乱,武德司无暇南顾,因此宋廷对于这片区域的情报,知之甚少。 偶尔会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记录在案,但是总得来说,还是不及所有情报的十分之一。 不过作为土生土长的商人,拥有一支船队,时常往来于占城国与宋国之间,他手中掌握的情报肯定不少。 听到张景明发问,他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 张景明也没嫌他话多,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认真细听,希望能够从中听出有利于自己的消息。 终于,这个商人开始倒压箱底的猛料。他得意洋洋的说道:“天使大人,小人知道一件事情,是有关占城王族的。 这件事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是据小人多年在这边做生意的经验来看,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哦?”张景明兴致盎然的道:“那还劳烦阁下与本使讲一讲。 本使初来乍到,对这片地方的事情实在是一窍不通啊。” 商人笑嘻嘻的道:“好说,好说……”不过他的手,却在做着一个隐晦的手势。 张景明哭笑不得,心说这商人原来是想从自己这讨要好处。 他对此并不反感,毕竟商人重利,没有好处的事情,打死他们他们都不会去做。 倒是副使十分生气,一拍桌子就想站起来,却被张景明一把按住。想了想,张景明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了那名商人。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不过是本使最好的朋友送给本使的。 这块玉佩对于本使来说,非常的有价值。因为现在本使身上并没有携带财物,随行的珍宝,也都是送去给占城国王的礼物。 不知现在将这块玉佩抵押在阁下这里,等过些时日,本使那朋友来了这边之后,再将这玉佩高价赎买回来如何?” 商人闻言一愣,思索一番,还是摆了摆手道:“那不成,既然天使大人都这么说了,小人也不能趁人之危啊……” 邕州知州也在一旁说道:“这如何使得啊,天使大人?若是天使大人此番前来,是轻车简从,本官手中,也不是没有能应付他的东西……”说着,邕州知州就去掏自己的钱袋。 但他才刚刚伸手去摸,就被张景明拍了拍大腿示意停下。 “无妨,其实本使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阁下。”收回手的张景明笑了笑:“本使希望阁下能够用船载着我们使节团前往占城国。” 商人又是一愣,连忙道:“这不成不成,万一天使大人您出了什么闪失,小人把全家的脑袋都拿出来也不能平息官家的怒火啊!” 就在这时,邕州知州插话道:“我说老吴啊,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啊?你也不想想,你的船载着咱们圣朝使节团进入了占城国,占城国的人会怎么看待你? 这里面有多少的好处,你怎么犯糊涂了呢?要是老夫有船,老夫肯定就把这件事答应下来了,还用得着你老吴?” 商人十分的纠结,知州说的话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是大海无常,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怒海狂涛的事情他这么多年见得太多了。 如果光是自己把脑袋栓裤腰带上讨生活也就罢了,使节团要是上了他的船,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交代?他如何交代啊? 正在商人犹豫的时候,张景明就笑道:“阁下且安心吧,您可能不了解,官家其实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他并不会因为一个无法预测的天灾人祸而对其他人进行责罚,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咱们出海前去占城国的这两步道上出了问题,本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商人闻言,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握了握张景明递过来的玉佩,咬着牙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同意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休整一天,整理一下情报。本使希望明天就能够出发,时间由阁下安排,最好是出发后,能够在清晨抵达占城国就更好了。”张景明笑呵呵的回答。 商人点点头道:“那好吧!” 眼见他开始低头吃起了菜,副使就忍不住说道:“你的那个秘密呢?你那个秘密还没说呢!” 商人一拍脑门道:“抱歉抱歉,您要是不提醒,小人还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刚刚小人想说的就是,交趾的皇子李觉,在交趾内与其他皇子的斗争失败,恐怕会有杀身之祸,于是他就逃到了占城国。 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不仅没有将李觉斩首示众,反而十分客气的招待他,并且赐他官职,让他担任自己的幕僚。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对李觉言听计从,当然了,这个也是道听途说,小人不敢确定。” 商人说着话,张景明就摸着下巴思考。等到商人说完,张景明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有其他的情报么?” “没有了。”商人摇摇头道:“小人知道的情报,刚刚都已经说给诸位大人了。” “嗯,多谢了!”张景明站起身,郑重的朝那商人拱了拱手。 商人也连忙起身道:“不敢当不敢当……” 于是接下来,几人便没有再讨论有关占城国的事情。而是喝酒吃菜,聊了聊邕州这边的风土人情。 邕州知州一下就开了话匣子,他对于张景明等一行人,非常的有好感。 宋朝的士大夫犯了罪,不会被斩首。最严重的,就是全家人流放岭南。 而岭南是什么地方呢?大体上就是接近交趾的这一片地方,还有儋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 邕州虽然现在来说不算穷乡僻壤了,但是很久很久以前,被弄来这里干活的还都是罪臣以及罪臣家属。 现在也有不少罪臣往这边送,但是来的正常人,实在是不多。 知州不愿意跟那帮罪人有过多的交集,但除了他们之外,知州也无法从其他渠道得知有关东京的消息。 张景明来了,他不胜欣喜。这下,总算是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邕州的特产,他都说了一遍。 张景明听得时而抚掌,时而大笑,几人聊的甚是欢喜。 “邕州以前发生过战事吧?”张景明望着邕州城的城墙感慨的道:“看到这幅景象,还真是不敢想像,这座城以前被人拆毁过一次啊……” “……” 第三十八章 邕州的故事 既然张景明都提到了,邕州知州便一口干了一杯酒,醉眼朦胧的给在座众人讲了一个故事。 熙宁八年的十二月,天气很冷。八万越南军围困邕州城,时任邕州知州的苏缄便集合并指挥州兵、下属和百姓中能战斗者昼夜战斗。 当时邕州的兵力只有两千八百人,后来想方设法募兵,勉强达到了四千人。 但是在邕州境内的四个军寨连续被军攻破之后,苏缄便知道,没有了那几座军寨吸引火力,邕州城就要面对交趾军队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了。 于是他把州境内的禁军和厢军二千八百人全部集合起来,分别扼守各要害。 又募集敢死队数百人,在邕江上迎击交趾军队,杀死敌兵二百余人,战象十数只,之后就据城而守,任凭交趾如何叫阵,也纹丝不动。 白天黑夜,前后用神臂弩杀伤敌军一万五千余人,战象不计其数。 后来,交趾军队采用了土攻法,以囊盛土,堆积在城墙外边,待堆达数万袋时,高达数丈,交趾士兵由土囊蜂拥登上城墙,遂使邕州城在被围攻了四十二天之后告破。 城破之后,苏缄父子与家人及通判唐子正与入城交趾军队展开巷战,各人身负重伤,通判唐子正以身殉国。 面对蜂拥而入的交趾军队,苏缄心知大势已去,自己死期将至。 然而,他却大喊了一句:“吾义不死贼手!”遂返回邕州治所,纵火自焚。 苏缄及其次子子明、子正,孙子广渊、直温等,其家三十七人在这场战役殉国。交趾人进入邕州城后,杀吏卒、土丁、居民五万余人,他们还把邕州城拆毁,用以填塞邕江。 这是每个邕州人都知道的故事,整场战役之中,交趾军队杀害的宋人有十万余,而光是邕州就占了五万。 苏缄‘吾义不死贼手’的呐喊,至今仍然回荡在邕州人的心中。邕州人对于交趾人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在这一点上,他们一点都不输于占城人。 张景明闻言之后陷入了沉默,萧关之战他有参加,他能够知道,当敌人从某个地方一拥而入的瞬间,守军的心中是什么感觉。 他也知道,巷战究竟有多么的残酷。在复杂的地形之中,你的面前,你的左右手,你的背后都有可能突然出现一个敌人杀出来,夺走你的性命。 正当张景明因苏缄的故事而陷入回忆之中时,副使却怒容满面的一拍桌子道:“真是欺人太甚!撮尔小国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怎可轻饶?! 此番定要将那交趾皇族屠个一干二净,为苏知州,为邕州军民报仇雪恨!” 邕州知州闻言,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忽然间开始哈哈大笑。 副使不解的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知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半天才捂着肚子道:“该杀的可不是交趾的皇族,而是沈起和刘彝这两个小人! 当初苏大人已经侦查到贼兵动向,得知贼兵欲图进犯邕州。 三日之间连派二十八人前去桂州请援,然此二人即便是在邕州城破之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说完,知州直接拎起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咬牙切齿的道:“王安石好大喜功,以占城败交趾于横山关而遣沈、刘上任。 时太原侯熙河大捷,此二人贪功冒进,结怨安南。安南之祸,始由此二人也! 然此二人之祸,始由王安石也!” 这话大伙就没法接了,上一个这么说的人,现在离得也不远。那人叫苏轼,之前被贬到儋州当知州去了。 俩人要是想见面,也用不着一周的功夫就能把酒言欢惺惺相惜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到底还是商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赶紧跟小二招手,让他去请在楼下弹唱的民间艺人上楼演奏。 不多时,一个老头便捧着琵琶上来了。跟商人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开始弹起了曲子。 或许是商人特意要求的,曲子的风格听上去有些轻快,很是让人放松。因此,适才尴尬的气氛消失不见。 一曲结束,众人纷纷抚掌,老头也朝着几人拱手感谢。 随后不久,酒宴结束,然而在那之后,邕州知州却在没说过哪怕一个字。 出发的时间被定为第二天的下午,因此张景明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 匆匆吃了口饭填了填肚子,又收拾收拾东西,便已经到了下午出发的时候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码头,商人也没等多久,见使节团来了,便带着几人上了船。 财货之类的东西,在昨天已经让随从运到船上去了。不是没有担心过这商人会不会见财起意,做不理智的事情。 但是打听得知,这商人在邕州还挺有名气。他做生意就两个字,守信,因此很多人都愿意跟他做生意。 既然他的风格是以守信为主,那么应当不会出现想象中他谋财害命的事情。所以张景明对他并没有太过提防,两天半的航程,两人相谈甚欢。 两天半下来,一路上风平浪静。想象之中的狂涛骇浪,并没有出现。 商人对此十分满意,尤其是当他看到迎接宋国使节团的占城国使者在码头翘首以待之时,他更是兴奋无比。 他这艘船的辨识度很高,几乎所有在码头工作的占城人都知道这是一艘宋国商人的船。 张景明一行人下了船,占城国的使者便立刻迎了上来,十分客气的请一行人前去占城的王宫。 后面自然有人帮助船上的人卸下礼品,送到王宫里。 几人正在走着,那商人便小声的问副使道:“他们怎么知道你们要来的?” “信使出发的永远比我们更早,昨天我们抵达邕州的时候,信使说不定已经在回程的半路上了。”副使低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商人点了点头,算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一路来到了占城国的王宫,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堂皇富丽。如此一看,占城国的历代国王似乎都是比较节俭的。 在进入王宫的时候,路两旁便开始有了威风凛凛的侍卫。这是展示本国武力的举动,大宋在接见外使的时候也喜欢这么干。 随行人员都被客气的领走去别处休息了,只剩下张景明,副使,以及两个护卫跟在后面,四个人一同前往国王所在的宫殿之中。 站在殿外往里看,能看到两边站着两排人,大概这些人都是占城国的官员。而殿内装饰,也没有特别华丽。最中央的主座上空无一人,这应该是占城国王刻意不出现,好掌握主动权的行为。 引路的人将四人带到殿内,然后让四人稍待片刻。四人站在中间,被一众占城官员围观。不过他们并不紧张,心中只是在想着占城人真是节俭。 但是当现在的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出来招待他们的时候,他们就都不这么想了。 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的打扮完全就是个大宋暴发户的打扮,脖子上挂着好几条金链子,手指上戴满了镶着宝石的戒指。 腰间也缠着一个镶着五六颗宝石的金质腰带,整个人一出场的时候就自带一种土豪气场,让众人哭笑不得。 就这样的人,穿成这样敢在大宋的官道上走一走试试,裤衩子都能给抢没了…… 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用凌厉的目光扫了眼四人之后,便沉声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翻译赶紧把这话翻译出来,张景明听后,便跨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占城的王,我奉宋国皇帝的命令,带着礼物前来拜访您。 如果给您添了麻烦,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笑了笑:“你们给占城带来的麻烦到今天为止都没有结束,你要本王如何不介意?” “……” 第三十九章 邀请 因陀罗二世的话,指的就是二十五年前宋廷在宋越边境撤军,导致交趾开始全心全意对付占城国的事情。 这是一件没办法解释的误会,当时光是疫病就已经致使宋军将士伤亡过半,同时又正值炎炎夏日,处于瘴疠之地的交趾,让宋军根本不敢再继续前进。 加之宋军的粮草又消耗殆尽,与交趾之间,只隔一河却不能进。当时的统帅郭逵心中也非常不爽,十万军民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不了了之。 而在与交趾休兵之后,交趾又找了个由头与之前趁机占领了己方不少土地的占城开战。 占城不是交趾的对手,宋军又没有援兵,一来二去,占城只能割地求和。 这对于占城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占城国的土地沿着海边是一个‘1’字,少一块,那就是真的少一块。没有什么所谓的迂回绕路能够再把那块地夺回来,在交趾与占城之间,作战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堂堂正正的正面作战。 无论是海上,还是陆地,双方都只有这么一种选择。 所以对于宋朝没有在当时给予帮助,占城国的人大多数都十分生气。只有少部分的人保持理智,知道大宋也是弹尽粮绝,有心无力。 但他们毕竟是少数,在国王的影响下,占城国的上下阶级,都对大宋的好感日益减少。 因陀罗二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站在两旁的大臣们就怒气冲冲的看了过来。 副使还算有些胆量,但也只能做到不让自己的身体发抖而已。他看向张景明,发现这个年轻的身板依旧挺拔,身体也没有颤抖。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竭尽全力在控制自己吗? “尊敬的占城国王,您这话说的确实有失偏颇。 麻烦并不是我们宋国带给你们的,而是你们的坏邻居,交趾人带给你们的。” 张景明不卑不亢的说道,副使十分震惊,这个年轻人哪来这么大的胆量?!他说这话,难道不怕惹怒对方,然后被对方一刀砍死吗? 副使不知道的是,经历过萧关之战的张景明,眼前这些占城人的眼神威胁简直就跟儿戏一般。 在萧关的时候,即便是他,也拿着刀子跟西夏人打了两天啊。 果不其然,因陀罗二世一听这话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生气的说道:“若非尔等宋人见死不救,我占婆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先祖与交趾作战之时,攻城略地,无往不利。横山关以北三百里,尽属我占婆! 而自打你们宋人背信弃义,对我占婆之兵乱熟视无睹,三百里的地域被交趾人尽数夺取。我等只能据守横山关,你可知我占婆子民在此战之中牺牲多少?被俘几多? 无信小人亦敢大言不惭,真当我占婆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副使快绷不住了,因陀罗二世本身就长得凶猛,大怒之下表情都稍显扭曲。 更不要提这番来势汹汹的话语,让他本能上感到了一丝惧怕。 虽说有资格出使别国的使者,都要有一副大心脏。但眼下,这帮占城人明显对自己不是十分友好。又不如西夏,不如辽国那般,怎么都不会撕破脸皮,使者是百分百不会遭殃的。 要是让这帮化外野人在这杀掉,那岂不是天大的委屈? 副使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下,贴紧了身后的护卫。 这一幕并没有被紧紧盯着几人反应的因陀罗二世遗漏,他眯起双眼,正准备进一步施压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年轻人跨前一步。 “大王如若尚存理智,本使有一言,大王不妨听一听。”张景明拱手笑道。 因陀罗二世真的在生气吗?答案当然是假的。 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宋国的使者出手。目前联合宋国还能对自己的敌人交趾进行牵制,但若是把宋国这个盟友,哪怕是表面盟友踢出去,他们恼羞成怒之下,与交趾联合进攻占城国,占城的末日岂不是近在咫尺了? 因陀罗二世不是傻子,他只是希望通过施压,让宋国的使者妥协,从而让宋国给予占城更多的好处,仅此而已。 眼见面前这个年轻的使者在自己的怒火之下丝毫不惧,因陀罗二世便不免对其有些欣赏。 整个占城,在他这个年纪能够承受住自己怒意的一个都没有。这让因陀罗二世不禁感叹万分,宋国果然是地大物博,什么人才都有啊。 于是因陀罗二世便点了点头,闷声道:“说!” “多谢大王。”张景明拱拱手,随后便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气道:“诚如大王所言,占城国兵败横山关时,我圣朝并未出手相助。 但大王可知,为何我们没有出手? 熙宁八年十二月,交趾军队进攻在攻克钦、廉二州之后,围困了邕州。时邕州城内可参战者,看看四千人。 时邕州知州苏缄,率军抵抗四十二天之后,弹尽粮绝,邕州城告破。 苏知州留下一句吾义不死贼手后,返回治所,投火自焚。家中老幼共三十七人悉数殉国,通判唐子正亦然。 此役邕州军民被屠者足有五万,战后邕州城甚至被拆毁以填塞邕江。 若论对交趾人的仇恨,本使有充足的自信不输于大王。 之后率领大军前来的郭逵郭将军,也不会输于大王。 但是最后,我们不得不选择撤退。因为交趾一地的气候,我们根本无法忍受。 郭将军一度追击交趾军队至富良江,阵斩洪真太子和昭文王子。即便如此,我们也无颜面对邕州阵亡的同胞。然而军粮用尽,疫病流行,天气炎热,瘴疠疾作。 非我军不愿出兵,而是我军也已经到了极限。 在此之后,交趾对大王出兵,我们实在无暇南顾。交趾也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会选择对大王您的占城出手。 若是大王明辨是非,能纳善言,想必大王对本使这番话,会深有同感。” 因陀罗二世被张景明这一番话给震到了。 以前宋国的使者都是巧言善诱,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把整个占城国的人都忽悠瘸了。 但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宋国使者,好像并没有这样。他像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对于过去发生的,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予避讳,而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因陀罗二世不讨厌能说会道的人,但他更喜欢实事求是的人。张景明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对自己的胃口了。 正当因陀罗二世发愣的时候,在一旁肃手站立的李觉轻轻咳嗽了一声,将因陀罗二世从愣神中唤醒。 看着面前这个笑容如故的年轻宋国使者,因陀罗二世便情不自禁的问道:“宋人,本王很欣赏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幸得大王赏识,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姓张,名作景明。”张景明笑着说道。 “唔……不知你有没有想法,在我占城国为官?本王愿意任你为占城国的辅政大臣,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辅政大臣?副使听完便是一愣。 这个官职在占城国,就相当于大宋的宰相了。这个待遇不可谓不优厚,说实话,就连自己都有些动心。 如果这个提议是给自己的,自己还真要好好的考虑考虑。 但张景明却没有片刻的犹豫,笑道:“大王看错人了,在下于宋国之中,不过是漫天尘埃中的一粒。 我宋国人才济济,有很多人,都是在下比不上的。大王若是有意招募辅政大臣,不妨从他们之中进行选择,在下实在是不适合这个位置啊。” “……” 第四十章 爱帮不帮 “哦?你们宋国居然还有比你更出色的年轻人?” “当然有了。”张景明笑道:“比如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唐宁,他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师从隐世高人,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毫不夸张的说,他是一个上马能领兵,下马能安民的文武全才。在下连他本领的十分之一,都有所不及。” 因陀罗二世震惊了,他觉得张景明已经很厉害了。如果连十个张景明才能顶上一个的人,那得有多厉害啊? 心中不免有些嫉妒,为什么好东西,好人才都在宋国,为什么占城国就没有呢? 想到此,因陀罗二世便哼了一声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本王也不会强求于你。 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便不刁难你们了。来人啊,给几位使者赐座,上酒!” “多谢大王!”张景明和副使一齐说道,两人身后的护卫,也稍稍松了口气。 很快就有王宫中的仆人抬着一张张桌案和蒲团上来了,同样的,两边是占城的文武官员,坐在蒲团上,喝着酒,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居中的张景明身上。 而坐在高座上的因陀罗二世,则是举起酒杯,冲着张景明道:“张使者远道而来,本王还没有好好的欢迎一番。 来来来,我的大臣们。我们共同举起酒杯,来欢迎一下来自宋国的使者张景明!” “大王太客气了!”张景明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朝着四周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占城官员们拱手,又冲着王座上的因陀罗二世微微鞠躬,随后就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占城国的酒,更像是唐宁以前鼓捣出来的果汁一样。酸甜可口,却又不失酒味。这让张景明想起了唐宁弄的葡萄酿,那东西在夏天的时候冰镇一下,喝起来实在是爽的不行。 张景明一杯酒下肚,便有王宫中的仆人将果蔬端了上来,供几人享用。又有几个美女,坐在了张景明与副使的身边,为二人斟酒、喂食。 因陀罗二世闷声道:“这只是让你们先垫垫肚子的,一会儿还有大菜要上。 顺便,趁这个时候,告诉本王你们的来意。你们总不能只是为了解除误会,就不远万里的跑这么一趟吧?” “这是自然。”张景明刚刚坐下,又连忙站了起来。 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张景明朝因陀罗二世深深一揖道:“本使此番前来,是为了与大王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大宋天子,已经准备对交趾用兵了。不日,大军就将抵达广南。 官家遣本使来见大王,正是想要与大王商议,有关联合攻打交趾的事项。” 翻译把这话一说出去,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占城众臣反应不一,有惊讶的,有大怒的,还有欣喜若狂的。 从他们的表现就能够看出,占城国的官员阶级也不是那么团结,跟大宋一样,有混子,有主和派,也有主战派。 因陀罗二世沉默不语,任由下面的众大臣议论纷纷。 终于一个大臣站了出来大声道:“大王!臣认为此事可行!如果是真的,说不定我们能够趁机夺回横山关以外三百里的土地!” “对啊大王!”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道:“如果我们与宋军联合,交趾人肯定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宋军那边。我们便可以趁机夺取……收复失地了啊!” “大王!这是个好机会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然而又有一个大臣跳了出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在想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宋人背信弃义之举,如在昨日,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吗?” “没错!更何况这个宋国使者刚刚自己也说了,他们根本就不适合在交趾这块地方作战。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如果我们不自量力,贸然与交趾开战,宋军能够顶住还好,若是他们再像上次一样呢? 那可就不是据守横山关就能结束的事情了啊!” “我赞成!” “我同意!” “我反对!” “一派胡言!” “……” 眼见王宫里面乱成了一团,占城国的大臣们泾渭分明的站在两边互喷。张景明就趁乱问副使道:“有个问题啊,他们以前真的占有横山关以北三百里的土地吗?” “吹的。”副使小声的解释道:“要是他们真有那么大的一片地方,也不至于被交趾压着打了。更何况横山关以北三百里的土地要都是他们的,交趾不就是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国了吗?” “说的也是。”张景明点了点头,然后就低头喝酒。 他身边的两个美女很是尴尬,这个好看的宋国男人根本就不鸟她们两个。送到嘴边的东西,也只是摆着手拒绝,这让两女很是受伤。 “好了!都闭嘴吧!” 终于,还是因陀罗二世大吼了一声,打断了王宫中这滑稽的一幕。 “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当着人家使者的面吵成这样,成何体统?!” 众大臣噤若寒蝉,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乖乖坐好。 这时,因陀罗二世才看向张景明道:“你的提议,本王很想接受。但你刚刚也应当看到了。我的大臣们,对你的提议非常不满。 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你们宋人不适合在交趾这块地方作战,那么你要如何让本王相信,你们宋人有进攻交趾的能力呢?” “大王所言甚是,如果不拿出证据,恐怕大王也会心存疑虑。”张景明笑道:“其实我大宋有一人,已经发现了解决宋军将士进入交趾之后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症状的办法。 困扰我宋军将士的,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有关瘴疠,有关疫疾的。我大宋天子为了解决这件事,专门从各地召集了五十名颇具盛名的名医随军而行。 又沿路召集二百个郎中,以备不时之需。如此一来,水土不服、瘴疠对我大宋军队的损耗便可降到最低。 而且此番粮草准备充分,我们对这次战争信心满满。 即便没有大王的协助,我们也有自信能够攻破交趾的升龙府,诛杀李常杰,为苏知州,唐通判报仇雪恨。让十万广南军民,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话说的难听,因陀罗二世自然就不高兴了。他闷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既然你们有自信,又何必请求本王的帮助?” “官家对大王心怀歉意,原因自然是大王心中耿耿于怀的那件事。这一次相当于是给大王您一个白占的便宜,只要您能够出兵,就必然能够占领交趾的土地。 这是官家的善意之举。正因官家希望与大王交好,解除误会,才派在下前来出使占城国。”张景明毕恭毕敬的道:“当然,官家也没有强迫大王您出兵的意思。 如果您觉得风险太大,尽可按兵不动。只是交趾的土地,恐怕就要与您无缘了。” 话一说完,全场哗然。刚刚的主战派又跳出来,急切的说道:“大王,这是个好机会啊!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千万不能让它从您手中溜走啊!” 主和派也被张景明的话语所打动,如果是张景明说的那样。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只找了占城国一家,如果在这里拒绝,他们很有可能会继续去找高棉人,或者是真腊人。 这两家不但对交趾的土地,对占城的土地亦是虎视眈眈。若是让这两家参战,无异于引狼入室,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因此,他们现在也开始想着要不就答应了。听这使者的意思,他们宋国对这一仗十分有自信,那占城国作为小弟跟在后面捡两块肉吃,应该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吧…… 第四十一章 你能走不? 宴会结束了,因陀罗二世客气的把张景明等人请到了招待使节团的住所之中。他没有立刻给出是否要参与这场战争的答复,他希望张景明能够给他一些时间考虑。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可能关系到占城国的国家命运。张景明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他愿意给因陀罗二世一些考虑的时间。 这一夜因陀罗二世连带着一帮占城国的核心官员一夜未眠,在王宫之中,激烈的讨论着占城国应当何去何从。 第二天清晨张景明就起床了,虽然他已经被枢密院从镇江军中调离,但他依旧保持着镇江军中的良好习惯。 早睡早起,清晨醒来之后锻炼身体,然后在吃一顿早饭,洗个澡,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本来他是想出去跑一跑步的,但他又怕因陀罗二世派人来找自己,会找不到。于是他就在院子里,让随行的护卫指导他打打拳,也算是稍微的锻炼了一下。 直到中午,因陀罗二世才派人来召见他。 一行人穿好行头,跟着来请使节团的占城使者再次来到了宫殿之中。 这一次没有昨天那么庄严,因陀罗二世在一个比较私人的场合接见了张景明。 他身上也没穿着昨天那样充满暴发户气息的行头,而是穿着一身正常了不少的装束,脸上还带着善意的微笑。 双方一见面,也未寒暄。因陀罗二世开门见山道:“本王就直说了,本王昨夜彻夜未眠。 贵国皇帝陛下的提议,令本王十分心动。然而有着前车之鉴,本王也不敢贸然轻信你的提议啊。” 张景明点点头,遗憾的道:“大王所言实乃人之常情,在下也能理解。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没有继续在占城停留的必要了。多谢大王这一日半的款待,在下身负重任,接下来还要前往真腊与高棉……”张景明说着就要起身,然而因陀罗二世却急了。 “别急着走啊!”因陀罗二世连忙起身道:“本王说的是不敢贸然轻信,也没有说一定不接受啊……” 张景明心中窃喜,从唐宁身上学来的招数实在是太好用了。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只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道:“那就是说还有商量的余地?那太好了!” 因陀罗二世一看到这小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是没办法,就算明知面前这个坑深不见底,他还是要闭上眼睛往下跳。 因为除了这个坑之外,其他的地方要么是刀山要么是火海,都是走上去就死的那种。 往眼前这个坑里跳,至少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还能多苟且一会儿。 因陀罗二世苦笑一声道:“从内心上来说,本王是希望促成这件事的。” “那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张景明开心的说道:“若是大王您能够同意,那我就不用再往真腊,往高棉跑了。” “话虽如此,可不论你我,应当都有条件和底线才对。今日无事,我们便好好的讨论一下吧!希望最后不要让使者扫兴而归!” “在下也希望大王不会带着遗憾送走我们。” 因陀罗二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道:“那就由本王先来吧。 这是贵国赠送给本王的礼品,礼不可谓不重。但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与交趾达成了停战的协议,光是这点礼品,恐怕无法让本王下定决心撕毁协议啊……” “这是自然,大王若是愿意出兵,官家还愿意赠送大王贵重三倍于此的礼品。”张景明跟副使两人相视一笑,回答道。 “而且大王不必担心协议之事,贵国与我大宋之间本就是盟友。此次将会由我大宋军队首先对交趾宣战,之后再以盟友的身份邀请贵国助战,如此一来,也就无关协议之事了。”副使笑着说道。 因陀罗二世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又搓了搓手道:“既如此,那本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阁下能否做这个主呢?” “哦?大王请讲。” “其实本王并不在乎这些财宝,对于我占婆来说,财宝并不算缺。本王希望贵国的天子,能够将这些财宝换成武器铠甲,不知可行否?” “这……”张景明一愣,他倒是没想过因陀罗二世会提出这种要求。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他能够做出的,出发之前,枢密院给他的底线里,压根就没有提到这种事情。 “这事……这事在下实在是不能做主,抱歉了大王……”张景明为难的说道:“不过在下会努力帮大王争取,这点还请大王放心。” 因陀罗二世叹了口气道:“好吧,这也没出乎本王的预料。不过既然你说了会帮本王争取,那就且当这件事办成了吧。” “多谢大王!”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你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 “我们希望大王您能够在我们的军队抵达富良江之前,率先对交趾发起攻击。” 因陀罗二世皱眉道:“这是何故?贵国的意思是由本王主攻?” “非也,只是牵制。”张景明摇了摇头。随后看向四周站着的侍女仆从望了一眼,因陀罗二世立刻会意。 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随后,无关人等便匆匆离开。同样的,副使和张景明带着的护卫也都离开了宫殿,防止他们对占城国王心怀不轨。 宫殿内的明面上,只留下张景明、跟着他从大宋来的翻译与因陀罗二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温和的笑容继续站在原处。 然而张景明并没有因为他的笑意而忽略他,指着那男子道:“大王,这是何人?” 因陀罗二世瞅了他一眼,笑道:“这是交趾的皇子李觉,他在交趾国内被排挤,被刺杀,最终逃到了这里,是本王收留了他。” “原来是交趾的皇族啊。”张景明笑着说道,只不过交趾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见因陀罗二世充耳不闻的样子,又见李觉依旧站在原地。张景明便知道,因陀罗二世是想让自己来演这个坏人。 也罢,顺着他的意思又如何?这个李觉,自己在跟占城国王商量怎么打他的国家,他还笑的这么恶心,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要是把整体的战略和盘托出,让此人知晓,恐怕凶多吉少。这一次大宋耗费了很多的人力物力,问题绝不能出在自己这里。 想到此,张景明便笑着对李觉说道:“这位交趾的皇子殿下,在下还有要事与大王商议,不知殿下可否自觉回避?在下不胜感激。” 李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虽然张景明这番话说的客气,但毫无疑问的,是在把他当成可疑人员。 不过这个时候自己要是不走,那就更加可疑了。 瞅了眼因陀罗二世,见他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李觉就又在心中骂了几句这个老家伙,且等着老子把你女儿弄到手,接下来就要把你的儿子全弄死,最后早晚也要把你给弄死! “皇子殿下?”见李觉低着头发呆,张景明就皱着眉头催促道:“您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啊……没有……”李觉摆摆手,然后便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匆匆的离开了宫殿。 妈的!最关键的部分听不到了!当侍卫把大门关上,用眼神示意李觉赶紧走的时候,李觉便情不自禁的在肚子里爆粗口。 等到大门关闭,张景明才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与因陀罗二世比较近的地方,严肃的说道:“大王,接下来在下要与您说的,即便是在我大宋内,也算机密。 这番话说完,烦请大王不要告知别人。即便是您最相信的人,也不成。大王要是能做到,那么在下就继续往下说。 大王若是做不到,那就当在下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 “本王答应了,阁下但讲无妨!” 第四十二章 固执的苏颂 “作战的计划是由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唐宁率领的镇江军直扑交趾国都升龙府,将交趾皇族一网打尽。拆毁交趾皇宫,然后便立刻撤退。 如此,交趾必将大乱。镇江军再趁这个机会,兵分三路,各取交趾的三处要害之地。”张景明低声说道。 因陀罗二世重重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贵国要本王作为主攻。若是奇袭升龙府得手,与我占婆交战的交趾军队得知后必定会军心大乱,随后本王再趁机发起总攻……” “在那之后,不论大王得到了多少的土地,俘虏了多少交趾军民,准备如何处置他们,我们大宋一概不予过问。”张景明笑眯眯的说道。 “就这么定了!”因陀罗二世红着眼睛说道。 正如副使所言,历史上的占城国压根就没有出过横山关。所谓的横山关外三百里之地,皆属占城国,完全就是拿来忽悠别人安慰自己的。 从几百年前,占城国人就想要冲出横山关,占领横山关以北的土地,但他们却无一成功。 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因陀罗二世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即便是他们在面对交趾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劣势,那也无所谓。只要宋人攻破升龙府,横山关外的交趾军队还不是要方寸大乱? 到那时,就算自己的军队再不堪,五十里,一百里的地盘总能夺下来吧?如果这都做不到,那自己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本来因陀罗二世还有几个条件,但是在这种诱惑之下,他一个都不想再提了。但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因陀罗二世还是提出了一个建议。 “本王愿意出兵协助你们攻打交趾,但是本王对你们宋人没有充分的信心。换句话说,就是本王还是信不过你们宋人。 不过本王又想要做成这件事,所以本王想了一个办法。 张景明,这几天以本王对你的观察来说,你的能力十分出众。你虽然说你在贵国只不过是平平无奇,但是本王不信。 以你的能力,在宋人中也应当属于佼佼者。如果是你的话,你的脑袋,应当会很有分量才对。 在战争结束之前,你就留在占婆吧!一旦情况有变,本王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你觉得如何?” 张景明一愣,随后道:“大王的意思是,只要在下愿意留在占城国,大王便愿意相信我们,并派兵协助我们攻打交趾?” 因陀罗二世以为张景明被自己吓到了,于是就有些得意的道:“你应当知晓,任何获得都理应付出代价。 不过本王也不会亏待你,本王唯一的女儿今年十七岁,尚未许人家。本王愿意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你,怎么样?不算亏待吧?” 张景明后悔了,但却不是因为因陀罗二世女儿的问题。 早知道因陀罗二世愿意用自己为条件来对大宋保持信任,自己又何必这番费口舌呢?唉,真是失算啊。果然这些海外小国的眼界总是没有那么高,看问题只能看到摆在眼前的问题。 自己在大宋国内真的算不上什么佼佼者,充其量也就是个人才而已。活自己一个不多,死自己一个也不少,属于没有机会就只能碌碌无为一辈子的那种人。 这种人在大宋国内何其多也! 于是张景明就拱拱手笑道:“既然大王都这么说了,在下这个主还是能做的。留下又有何妨?正好与大王一起见证占城国军队的辉煌胜利!” “好宋人!”因陀罗二世大喜,走上前,用力的拍了拍张景明的肩膀道:“你改变了本王对宋人的印象! 本王一直觉得宋人懦弱,但是你让本王看到了不一样的风采!你是一个好汉子,把女儿嫁给你,本王一点都不觉得是错的!” “什么?”张景明一愣:“大王您刚刚说什么?把您的女儿嫁给在下?” “是啊!”因陀罗二世哈哈大笑:“马上你就要成为本王的女婿了!” “……” …………………… 就在张景明刚刚抵达邕州的时候,唐宁率领的镇江军也抵达了滁州。 滁州这块地方,确实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交通要道。 也许走水路可以不过滁州,但是要获取补给,滁州就是大军的必经之路。 军中现在有两个老头子,他们俩的风格品味还出奇的一致。一个是监军程羊,另一个则是已经退休的宰相苏颂。 苏颂在很久之前,唐宁见过。这个老人家跟自己的师父周怀是好朋友,当初似乎是被自己那番话惊讶到了,所以得地跑到周府来见了见自己。 他还弄出了一个什么水运浑象仪,当时唐宁没搞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等后来在赵煦那边,俩人仔细研究了半天之后,唐宁才震惊的发现,这玩应不就是后世钟表的老祖宗吗? 因此唐宁对苏颂十分尊敬,当大军从开封出发一天后,苏颂追上来时,唐宁的反应一点都不淡定。 “所以啊,苏大人,您到底是为什么要参与进来啊?”程羊跟苏颂坐在马车上,吃着水果,小声问道:“此番前往交趾,路途遥远。一路上指不定有多少坎坷险阻。 而且交趾之地,瘴疠重重,您年事已高,走这一趟,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啊。” 苏颂笑了笑,暂时没有回答程羊的问题。而是把车帘子拉开,往外看了一眼。 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唐宁一下子就打马上前,十分殷勤的献媚道:“苏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无事……”苏颂哭笑不得的道:“老夫如今已经不再是官了,唐将军不必以大人称呼。这几天老夫都说了好多遍了……” “苏大人您发明的水运浑象仪简直就是我大宋之瑰宝啊,这可是利在千秋,功在万代的好东西啊!莫说称呼您为大人,就是喊您一声爷爷,孙子我都喊的心甘情愿!” “成何体统!”苏颂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唐宁的脑袋:“你就是想当老夫的孙子,老夫还不认呢!周瑾瑜也真是的,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怪胎徒弟!” 眼见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唐宁只能吐着舌头缩脖子。 苏颂也在拍了一下唐宁之后,把车帘子放下了。才转过头来,就看见程羊嘿嘿的笑着说:“怎么样?气人吧?这小子,可不是个东西了!” “……” 苏颂无奈的叹了口气。 程羊便追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您一定要走一趟交趾呢?我听说您的家人劝您,您也不停。官家甚至亲自去劝您,您还是一意孤行——走一趟交趾对您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苏颂的沉默不语,但程羊发现他的双手,和以前自己每次提起这个问题一样,总是先紧紧的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就像是在压抑着内心即将爆发出来的怒火一样。 “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你应当还记得吧。”苏颂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第一次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正面的回营。 程羊赶紧点头道:“记得,可惜那一次只打到了富良江啊。” “当时的邕州知州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苏缄苏大人,坚守邕州城四十二天,最后一家三十七口皆以身殉国……” 苏颂的拳头再次攥紧,低声道:“苏缄……是老夫的堂兄……”说完这句话,苏颂的拳头就松开了。 随后,他整个人也显得苍老了几分,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连脊背都显得有些弯曲…… “……” 第四十三章 理由 万人大军单独分出了一半的人前往滁州接受补给,剩下的五千人马则是坐着船顺流而下,直接赶去邕州。 这里就不得不说大宋的经济繁荣是很有道理的,船运实在是太发达了。水路靠着大部分城镇的边界,虽然下船还有一段路要走,但比总比光靠双脚走过去便捷的多。 苏颂打从东京追上来之后就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谈。 从开封到邕州,路途遥远。在很久以前,这里还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很多人都是因为水土不服,死在半路。苏颂这么大年纪,实在是禁不起这番折腾。 然而老头固执的厉害,唐宁劝,他不听。程羊劝,他也不听。家人劝,也劝不动。以至于后来惊动了赵煦,这老头子竟然用自己弄出了水运浑象仪来邀功,请求赵煦不要管他。 事已至此,赵煦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连发三道书信,嘱咐唐宁一定要照顾好苏颂,不要让这个为国效忠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在半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因此唐宁很想搞清楚苏颂为何一定要去邕州,程羊更是对此充满了好奇。 此前苏颂一直闭口不谈,不论怎么问,他也不说。如今到了滁州,老人家忽然开口,车厢外的唐宁,也听的清清楚楚。 出发之前,唐宁就调查过交趾的历史背景。其中,二十五年前的那场宋越之战最为引人注目。 交趾的统军将领李常杰率大军杀入大宋境内,兵分两路,一路前往邕州,一路前往廉州。 防守廉州的廉州知州甚至都没怎么抵抗便举城投降,钦州也是如此。唯有邕州知州苏缄率军拼死抵抗四十二日,最终独木难支,以身殉国。 十万大宋军民尽死于交趾人的手中,这是国仇家恨,没有人敢轻易忘怀。即便是后面杀了洪真太子与昭文王子,也无法平息大家心头的怒火。 但是由于比较现实的原因,战斗也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 苏颂那个时候得知自己的堂弟,以及堂弟一家人皆于此战之中壮烈牺牲,唯有在桂州做官的侄子苏子元仅以身免。他悲痛异常,在家人的劝阻之下没有以刀割面,却也暗下决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在这之后,苏颂拼了命的往高处爬,就是想要掌握话语权,好为自己的堂弟一家人报仇雪恨。 可事与愿违,在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之后,苏颂被繁忙的工作拖住了手脚。承担起制造水运浑象仪任务的他,更是把堂弟的事情深深的埋在了肚子里。 水运浑象仪制造完毕后不久,便到了赵煦亲政的时候。苏颂的相位也被章惇取代,上了年纪的他在三年前因年老请辞,以中太一宫使之职居京口。 王仲显肯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力,赶紧亲自去了不远的京口县,毕恭毕敬的将苏颂请到丹阳县,也就是润州的治所。 把他请到了书院中任教,总的来说,苏颂的老年生活还算如意。 然而每每看到家中堂弟的灵位之时,苏颂总是悲从中来。但他已经辞官退隐,没什么影响力,眼看着此生报仇无望,一次喝酒的时候,听自己的好友周怀说,他那徒弟马上要领兵去交趾作战了。 一听这话,苏颂眼珠子就红了。当天晚上回了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开封。托如今的侄子,礼部侍郎苏子元帮自己求见官家。 住在开封的苏子元一看自己的堂叔来了,惊诧莫名。听说堂叔还要见官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一问才知,堂叔想要跟大军一同去交趾。 这还了得?苏子元使劲的摇脑袋,但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苏子元没有劝住,赵煦也没劝住,苏颂还是出现在了征讨交趾的大军之中。 “总而言之,这恐怕是老夫最后一个机会了。若是这一次都错过了,九泉之下,老夫有何面目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对我那死不瞑目的堂弟一家?! 若是不能亲眼看着贼人受死,老夫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徐徐的把来龙去脉讲完,到了最后,老人家已经是真情流露,老泪纵横。 唐宁一直在车厢边上听着,听完,他感触良多。 苏缄是个英雄,但苏颂是个科学家。一个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觉悟,而另一个则是一直在后方搞科研工作。 即便如此,苏颂也要硬着头皮为自己的堂弟报仇。家族亲情在这个时代,居然如此的被人重视。 “原来如此。”程羊听完苏颂的话,长长的出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感慨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夫也能理解了。 老夫的父母走的太早,老夫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弟弟或者哥哥。不过苏大人的心情,老夫还是能够理解的。 因为老夫也曾经想过,如果老夫有个弟弟,那么不论是谁欺负了他,老夫也要上门为他讨回公道!” 早就已经习惯与程羊抬杠的唐宁这个时候就很想说上一句,要是皇帝欺负了你弟弟怎么办? 不过目前还有第三者在场,唐宁就决定宽宏大量的放过程羊一马。 可刚刚听苏颂讲了那么长的一段故事,唐宁还是有些忍不住自己说话的欲望。伸出手拨开车帘,一脸严肃的说道:“放心吧!苏大人!等晚辈这一次直捣升龙府,活捉了那李乾德,任由苏大人您处置!” 本来对唐宁没有礼貌的行为,苏颂还皱眉想要教训两句。可随后一听唐宁这话,他就亢奋的说道:“真的?!” “真的!”唐宁用力的点头道。 正当俩人眉来眼去之时,一旁的程羊咳嗽了一声道:“呃……这件事到时候再说吧……毕竟呢,这个李乾德好歹也是个皇族,二位就是杀了他,也不能折磨他呀……” 唐宁嘿嘿一笑,非常阴沉的说道:“你放心,老头,我保证不折磨他。” 苏颂见唐宁笑得阴暗无比,心中大爽。用力的点点头道:“好!那老夫作保!等人到了你们手里,就直接移交给老夫处置。到时候老夫亲自杀了他,由唐将军监斩!” “……”程羊实在是无话可说,唐宁自己也就算了,这小子自己收拾一顿他就老实了。 可这个苏颂,自己没资格动人家啊。论官职人家虽然是退休了,但好歹也是有爵位在身的。而且人家对大宋是劳苦功高,自己只是一个皇帝的内侍,实在没什么可比性。 辈分就更不用提了,虽然都是糟老头子,但人家比自己更老。自己要是收拾他一顿,唐宁这个混蛋保证上折子骂自己不肖。 头疼啊。程羊揉了揉太阳穴,李乾德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皇族啊。无论是大宋还是其他的什么皇帝,只要是不尊敬皇族,那可是要给人落下话柄的。 唉,也罢。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实在不行,自己就把军中武德司的人找来,把人夺走,秘密运往开封,不就没事了吗?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近黑。镇江军前进的路上,看到了熟悉无比的阴陵山轮廓。这是唐宁第四次来这里,这里的景色似乎依旧没什么变化。 从早上开始齐复就已经消失了,进入滁州的地界之后这小子就开始躁动不安。唐宁干脆就直接让他先去阴陵观,见他日思夜想的情人去了。 在阴陵山脚下让众将士原地扎营休息,唐宁便提议去阴陵镇看一看。 程羊、苏颂欣然应允,于是一行人便朝着阴陵镇行去。 第四十四章 新的危机? 黄昏时分,正是阴陵镇镇民们吃晚饭的时候。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终于可以稍微的休息一会儿了。每家每户,几乎都能够听到笑声。 站在镇子门口,唐宁十分欣慰。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被一群强盗夷为平地。这一次,居然重建的有模有样。 而且人口似乎比上一次的时候还要多一些。 镇子上有一家酒楼,是阴陵镇唯一的一家。进去之后,热情的店小二立马跑出来接待几人。 “几位客官里边请……来这边坐,几位今天准备吃点什么?”店小二的眼睛尖的厉害,目光一直在三人脚下的靴子上游荡。 而林威与苏颂的两个护卫则是进了门,坐到了几人的另一边。小二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一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不吃。 小二多机灵一个人,立马心领神会。心说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怎么出门在外还随身带保镖的? 苏颂跟程羊对视一眼,心说这店小二热情的有点厉害。不过他也没多想,清了清嗓子问道:“唔……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多了,我们这有,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停停停。”唐宁赶紧拍拍桌子:“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报菜名。” “哦,抱歉抱歉,职业习惯……”店小二挠了挠头道:“反正我们这里最好吃的是馄饨,阴陵观的道长们来了这里,都只吃馄饨,其他的什么都不点的。 如果三位感兴趣的话,不妨尝一尝?” “好,那就给老夫来一份馄饨。”苏颂点了点头。 “俺也一样。”程羊跟着说道。 “俺也一样。”唐宁也不甘示弱。 店小二知道了三人要吃的东西,就冲三人告罪一声匆匆跑去后厨了。 唐宁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座酒楼被打理的不错。外面看上去有点旧,但里面却是焕然一新。 一楼的大堂十分宽敞,一共摆了十二张桌子。但算上自己所在这的张桌子,也就五张桌子上有人。 而且这几人看上去都像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吃的飞快。吃完就到打着呵欠的掌柜处结账,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馄饨还没上,程羊便跟苏颂说着阴陵镇以前的事情。唐宁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就看到门外进来了两个道士。 掌柜一见这俩道士来了,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都不用店小二出来,自己亲自出马,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十分殷勤的询问两人想要吃些什么。 “切一碟腊肉吧,再来半碟咸菜和两碗米饭。” 唐宁见此情景,便恍然大悟。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酒楼大概率是裴仙童拿自己给的那笔钱开的。 挺厉害啊,还蛮有商业头脑的。 阴陵山附近的匪患被镇江军清除两次之后,绿林上就有一个流言传开了。 说阴陵观里面有个道姑是唐杀星看上的女人,他怕家里的正房发飙只好养在这边。所以这边是受到唐杀星保护的,谁敢在这里搞事情,唐杀星就要带着镇江军去他家里搞事情。 这个流言传出去之后,众绿林好汉纷纷觉得可信度很高。于是唯恐避阴陵山之不及,以至于方圆百里之内,竟无一处山头上有贼人,此地是一言难尽的和谐太平。 因此商人们便很喜欢这个地方,而阴陵镇又是个不错的歇脚点。在这里开一家酒楼,足够阴陵观赚的盆满钵满。 正当唐宁胡思乱想的时候,店小二端着托盘,将三碗馄饨带上来了。 “三位客官,这是您几位点的馄饨……”店小二说着就把三碗馄饨一一摆在三人面前。唐宁冲小二道了声谢,就拿起筷子开吃。 热气腾腾的馄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店小二推荐的果然不错,这里的馄饨味道比其他地方的馄饨好很多。 不多时,三人便吃完了馄饨。两个老头子吃完抹了抹嘴巴,非常自然的说笑着径直离去,留下唐宁结账。 正当唐宁准备出门之时,先前来的那两个道士,其中一个叫住了唐宁。 “咦,这位善信请留步。贫道瞧您好生面熟,不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那道士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有善意一些。 林威前脚才迈出大门,就听到道士搭讪。于是他又把脚收了回来,抱着膀子望了过去。 “没有没有,你认错人了。”唐宁想起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情,不由有些心虚,下意识的说道。 此番出营为了不引人注目,唐宁一行人特意没有穿铠甲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便装,跟平日里的差距还不小。 就这也被认出来了,可想而知自己在阴陵观里面有多面善。 说不定那丫头回来之后画了幅像挂在屋子里天天看啊…… 想到这个唐宁就十分头疼,扭头看了眼那道士,讪笑道:“道长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某家就先告辞了。” “哦……好,认错人了,抱歉啊。”道士满怀歉意的说道。 随后唐宁便离开了酒楼,一直在背对着唐宁没有说话的道士忽然轻声道:“是他吗?” 声音略微有些沉闷,不过还是能听出来,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他没错。”另一个道士从打开的窗子上望着唐宁的背影:“刚刚你为什么不出手?” “他身边那个人很强,我没有把握。”女子说道:“而且你刚刚的行为很危险,他跟道士打的交道不少,我们又不是真正的道士,你要是暴露了,我们下次再找机会就难……” 话说到这,女子忽然闭上了嘴巴。 掌柜的端着一个盘子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道:“两位道长,辛苦啦!哎呀,多亏了你们呐,这阴陵镇才能重建起来。要是没有你们,这苦日子也不知道怎么是个头呀!” “居士这话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 “是吗?”掌柜十分惊讶,随后拍了拍脑袋,满怀歉意的道:“哎呀真的是,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好忘事,自己刚刚说过什么,自己都不记得啦!哈哈! 不过嘛,这话说多少次都说不够呀! 对了,这是两位点的腊肉。米饭马上就送上来,还有咸菜……” 那道士闻言目光放在了桌子上装着腊肉的盘子上,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相当显而易见的困惑表情。 “贫道说的是一碟……怎么量这么大?” “咦?二位莫非是新来阴陵观的道长?咱们阴陵镇无论什么,给道长们的都是最好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正说话间,门外又进来客人了。小二正在厨房忙着上菜,掌柜的就对两人告了声罪:“抱歉啊二位道长,来客人了,您二位慢用,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转身离去。 掌柜的才跟后面来人攀谈上,男道士对面的女子就叹了口气道:“准备准备吧,我们已经暴露了。” “什么?!”男子悚然一惊,下意识说了一声。 不过声音有点大,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正在跟客人说话的掌柜。 随后男子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几块腊肉是被下了毒的。”女子用鼻子嗅了嗅,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道:“以前我认识一个人,最喜欢用的就是这种毒药。 这东西初见之人绝对分辨不出来,但熟悉的会知道它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腊肉的味道很大,正好掩盖住了毒药的味道。但是我对这味道太熟悉了,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 男子紧张兮兮的问道:“什么毒药啊?厉害不厉害?他们是准备要咱们的命?” 女子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怀念:“这东西是用疯人果制成的,摄入之后,命是丢不掉,但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发狂状态。之后会浑身无力,任人摆布。 他们是要活捉咱们,所以找个机会,先发制人,想办法逃走再说。” “……” 第四十五章 刺客落网 因为刚刚男子的动静太大,四周的人不可避免的把目光都投了过来。有人带着好奇,有人不怀好意。 酒楼掌柜缓缓的往后退,而刚刚进来的两个客人则是看过去,对那男人问道:“你小子叫什么叫?难道你看到本大爷害怕了?” 酒楼掌柜眨着眼睛说道:“这位大爷,这位是阴陵观的道长,还需放敬重一些……” 三人还在演着戏,那女子却已经准备行动了。端起了桌子上装着腊肉的盘子,随后便猛地往后面一丢。 那盘子直奔两个客人而去,但一直未曾说话的那个新客却从一伸手,抓着盘边转了一圈把力卸了下来。 腊肉不小心掉了一块,他俯身将盘子接在腊肉下落的地方。接住腊肉之后,这人闷声道:“浪费食物可不好。” 事情只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女子也没料到自己突如起来的行为会让这个人轻松化解。心中不免跳了一下,随后便低声对同伴道:“找机会,直接从窗口跳出去!” “哦……哦,好!” 刚刚自称本大爷的客人大怒道:“牛鼻子!你居然敢出手袭击本大爷?!你可知本大爷是谁?本大爷可是丹阳镖局的秋镖头!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女子背对着两人答道。 众食客一听这话,心说有好戏看了。但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他们纷纷起身跑上二楼,要么扶着栏杆,要么趴在地上从栏杆的缝隙里面往下瞅。 秋镖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很好,还是个妞。你且先继续猖狂,等本大爷一会儿把你捉住,定要让你老老实实的叫爷爷!” 话音未落,忽听咻的一声锐响传来。秋镖头感觉自己的身侧被人推了一把,随后他就往旁边挪了一步。 正扭头准备看看同伴在做什么,却发现在自己刚刚站的地方后面,地面的石砖上一根筷子深深的嵌了进去。 仔细的思考了一番这根筷子如果命中自己会命中什么部位,秋镖头就打了个哆嗦。抽出刀子,勃然大怒道:“奶奶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就现在!” 女子忽然大叫一声,随后便和同伴一齐翻出了酒楼一层敞开的窗户。 然而还没等他们站稳,两人身前的地面上就咄咄咄的插了好几根箭进去。 这不是偶然。女子有些伤感的想到,这是谋划好的,专门用来捉自己两人的。 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刚刚随唐宁离开的双刀护卫就抱着膀子站在那儿,周围还有十几个拿着强弩的甲士警惕的盯着自己。 不难想象,自己只要做出反抗的举动,就会被立刻射成马蜂窝。 目光又转向路旁的一棵大树,下面站着六七个人。其中三个,正是唐宁跟刚刚与他同桌的两个老家伙。 女子就不想反抗了,把自己腰间佩剑丢了出来道:“别杀我,我投降。” 身边的男子见状,也只得丢下武器叹道:“我也投降。” 但是就在两人准备咬破嘴中毒包的时候,后脑勺忽然遭了猛击。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意识模糊之前,就听身后有人骂骂咧咧的道:“这恶婆娘,居然偷袭老子的命~根子!还好老李你反应的快,不然老子以后都没法潇洒了!” “……” …………………… “臭小子你说说准备怎么补偿吧!”苏颂鄙夷的看着唐宁:“居然敢用老夫做诱饵,万一老夫出了什么事,没能手刃李德乾,老夫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唐宁一脸尴尬的道:“苏大人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之前征询您的意见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现在总能给老夫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苏颂哼了一声道:“这俩人一看就非善类,老夫虽然也曾经身居要职,但也没得罪过人。 这俩人肯定不是冲着老夫来的,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程羊嘿嘿笑道:“当然不是冲着苏大人您来的,您是不知道这小混蛋有多招人恨啊,全天下巴不得他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武德司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就有三十几人呢。” “其实理由很简单,孟家人想要我死。但他们靠自己又做不到,他们发展的下线赵仁,现在又陷入了困局,如此一来,只能找其他人对我出手。 您应当知道有一个叫做白莲社的组织吧?那里面的刺客一个个都厉害的很。武德司对孟家进行调查后发现,他们长期与白莲社往来密切。 当然了,这肯定不会是他们亲自下场,赵仁便是他们的委托人。 不管怎么说,这俩人八成就是白莲社的刺客。 官家念及旧情,想给孟家人机会,所以之前迟迟没有动手。但现在是他们自己不把握,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现在这俩刺客落了网,再等到赵仁伏法之后,官家就是不想,也只能对孟家人下杀手了。” 三人一边往军营走,唐宁一边给俩人解释道:“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还要多亏丹阳镖局提供的信息。 他们追踪了赵仁有好些年了,对赵仁的动向了若指掌。他与和尚接触,也被丹阳镖局的好汉们发现了。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慢慢的追查之后,白莲社就浮出了水面。也多亏丹阳镖局中的镖师们广结天下好汉,又跟武德司关系不错,双方合力,这才发现了一直跟在大军身后的刺客。 最后在滁州设了个套,把这俩人一网打尽。” 武德司的事情没必要瞒着苏颂,因为这老家伙以前做过皇城使。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武德司的存在他还是知道的。 “可你怎么就确定是他们两个?”苏颂疑惑的道:“万一是别人呢?” “店小二是不知情的,他之前在给我们推荐饭食的时候说了句话,他说阴陵观上的道长都喜欢吃这里的馄饨,只要来了,一定都是点馄饨的。 但这俩人却点了腊肉和咸菜,一开始我也没注意。后来要走的时候他喊住我,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唐宁笑着解释。 苏颂看着唐宁,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老夫不信,要是你之前不知道他们俩的身份,怎么会又埋伏弩手在此?” “这您就得闻随军的武德司负责人了,怎么下套,怎么收网都是他的主意,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要配合他行动就行了。”唐宁也是一脸的为难:“顺便一提,我的猜测是武德司也在赌,只不过这一次赌对了而已。” “……”这个解释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但是唐宁把皮球踢给了武德司,苏颂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皇城使,也不再是大宋的宰相。已经致仕的他,若非武德司想见,他是不能主动去见的,这是规矩。 三人一路回到了军营,便没再谈这个话题,而是在说刚刚的馄饨味道确实不错,也难怪阴陵观上的道士来了都会只吃馄饨。 要是自己的话,吃过这馄饨也不想再吃别的东西了。 回到大营之后就开始各干各的事,苏颂看书,程羊巡视,唐宁就坐在主帐里面发呆。 审讯工作会交给武德司来做,接下来的事情跟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了。此次赵煦特意派了武德司跟着过来,就是这个原因。 他不希望这一次征讨交趾被任何不相干的因素影响,他想让唐宁心无旁骛的专心作战。 抻了个懒腰,唐宁心中不免有些感叹。齐献瑜到底还是刺客出身啊,家中的情报工作交给她来,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了…… 只不过这不是她 第四十六章 拜访 天已经完全黑了,大营四处都点亮了火把,将阴陵山脚下的这片区域衬的亮如白昼。 唐宁估摸着离睡觉的时候还早,就带上了林威,小石头跟方腊三人,一行四人提着灯笼开始往阴陵山上走。 当地少了匪患,知道内情的,都晓得是唐宁这个杀星的名头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老百姓都认为这是阴陵观里面的三清老祖显了灵,把土匪都赶跑了。 于是这几年,阴陵观的香火越发的旺盛。百姓们还主动在阴陵山上修了一条路,直通阴陵观。 比起以前只能踩着山路上山的时候,现在无疑便捷的多。 而且前面一段路还是有些不好走,砖瓦台阶参差不齐,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窄。到了中途,就好走多了,脚下的台阶大小整齐,大约是一个半成年人脚掌的宽度,踩上去再也不用担心站不稳摔下去了。 据说中途开始就是阴陵观自己修的,这倒是有几分可信度,毕竟跟前半段的差距太大了。 一行人爬山爬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来到了道观的大门口。 大门外放着四个灯笼照明,小石头便先走上前,叩响了道观的大门。 “谁呀!”小道童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看来道观的守门人不是固定的,而是挑选年龄合适的小道童来充当。 或许这也是一种所谓的修行? “我们是何仙姑的朋友,我们来找何仙姑的。”唐宁回答道。 “你们找观主?”小道童将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从缝隙中望向门外四人。见四人皆是身穿铠甲,装备精良,就有些疑惑。 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那你们把名字报上来,我去问问观主,要不要让你们进来。” “去告诉你们观主,就说唐宁求见。” “好!” 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耳听的那小道童跑远了。 小石头望着道观的外墙眨了眨眼,他觉得只要他助跑过后,跳起来就能够到墙沿,然后就能上去。于是他就对唐宁说道:“宁哥等着,我去里面给你开门去。” “莽夫。”方腊鄙夷的说道。 “你说什么?!”小石头大怒。 “行军作战之时,有一块地如果不去争夺那就说明这块地根本没有争夺的必要。 守门人之所以不守门,难道不是因为这个门也没有守的必要吗? 你大可翻上去,但墙上有没有什么机关把你刺的满身窟窿我就不知道了。 就算墙上没有,院里肯定也是有着机关的。贸然进去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吧。” “你!”小石头气呼呼的说不出话,他怒极反笑,哼了一声道:“你是想在宁哥面前表现你聪明是吧? 我可不信一个道观会防守的这么严密,又不是什么军事重地……” “贫道建议这位善信听从别人的建议比较好。” 门内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若是不听,恐怕只是自讨苦吃啊。” “……”小石头看着方腊,方腊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却是一副‘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吧’的欠揍模样。 无所谓,反正在这个家伙身上吃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总有机会能够找回来的,等下次上阵自己就在快打完的时候踹他屁股一脚好了。 随后,大门开启。一个中年道士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望着唐宁道:“无量寿福,唐将军,好久不见。” 唐宁挠了挠头,心说自己对这人应该没什么印象。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 那中年道士见唐宁的模样有些困惑,便笑道:“唐将军或许不记得贫道,但是从唐将军第一次来到我阴陵观的时候,贫道就已经在这里了。 唐将军每一次来,都能给贫道带来一些意外。不知唐将军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这话没法在没盖的地方说,有点不好意思。”唐宁尴尬的道。 “哈哈哈!”中年道士哈哈大笑,随后便让出一条路道:“既然这样,那就让贫道引着唐将军去见观主吧!” 唐宁拱手道谢,一行人便鱼贯而入。 进来之后,小石头下意识往墙后看了一眼。黑天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似乎还是有一个掩饰的不错的大坑在墙后散发着它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以想象自己刚刚要是爬上去,然后跳下来,现在就已经在坑里困着了。 真坏啊这帮牛鼻子。小石头十分不满的想道。 在中年道士的引领之下,众人一路穿过了两个拱门来到了何仙姑接见客人的屋子前面。路上还遇到了一个小道童,他应当就是刚刚跑来通知何仙姑的守门道童。 拍了拍他的脑袋,中年男子跟他一起把大堂里的蜡烛点亮之后,就跟小道童又一起走了。唐宁也不见外,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就开始闭目养神。 小石头和方腊也都坐在了唐宁身边,林威一如既往的站在唐宁身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茶香飘了过来。茶未至近前,却已经香气扑鼻,仿佛手里就端着一杯散发着浓香的茶一样。 也不知这是泡茶的人手艺高超,还是茶水的质量太好。 正当唐宁疑惑这茶香从何而来的时候,一个道姑端着托盘从后堂里面走了出来。 来到唐宁面前,把茶杯放在了唐宁手侧的桌子上,轻声道:“客人久等了,还请先喝杯茶,解解渴。观主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她马上就到。” 道姑的声音很动听,不过唐宁也没作它想。跟道姑道了声谢之后,便掀开茶杯的盖子看了一眼,然后咦了一声。 以前来这边上的茶都是什么跟葱姜蒜一起泡的,这一次居然用的是清汤,这不由让唐宁十分的意外。 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道姑。 道姑的长相虽然不是特别的漂亮,但很有气质。泡茶有一手的人都是这样的,不论男女。 比如师父泡茶很牛,他身上就有一种气质。比如眼前这个道姑,再比如自己…… 余光瞥到了小石头和方腊,却看到这俩小子很没出息的盯着道姑流口水。 而那道姑似乎也很享受,把他们俩的茶水放在桌子上之后,就站在一旁带着一副恬静的微笑让他俩看。 唐宁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两个小子也都是二十,二十出头的年纪了,也该找一户人家的闺女娶回家造小人了。 可自己一直带着两个小子四处征战,这件事居然被自己给忘掉了。拍拍脑门,唐宁心说这次从交趾回来,一定要在东京城里边找两个好人家的闺女给他们俩介绍介绍。 方腊在自己用爱的感化之下,这辈子估计是不会造反了,他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他那个越来越老的爷爷,最近的一次来信里面说,老人家已经老得有些走不动路了。 两个小子的硬件都不错,长相虽然没自己帅,但也是一般人的标准,也没那么丑。而且两人都是镇江军的大将,拎出去也都是有点知名度的,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当将军是板上钉钉的事。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俩孩子跟自己的关系大家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的朋友不多,敌人不少,恐怕这会成为大问题。 不过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品了品茶,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正当唐宁想着一会儿怎么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就听小石头在一旁忽然对那道姑说道:“总觉得你有些面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才发现呀?” “……” 第四十七章 扎草人的裴仙童 六年过去了,何仙姑依旧是那副清艳动人的容貌。让人惊叹于她保养之术的同时,又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莫非这何仙姑是真货?是真正的何仙姑? 不过想起她跟自己打交道,被自己气晕一次,气吐血一次,唐宁又觉得不大可能。 “唐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道了一声无量寿福后,何仙姑便坐在了座位上,开门见山的道。 唐宁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开口。好在何仙姑心知肚明,腹中暗笑一声,脸上不动声色的道:“稚儿,招待好其他几位客人,为师要跟唐将军说点事情。” 说罢,何仙姑便起身,又冲唐宁做了个示意他跟过来的手势,随后便带着唐宁离开了阴陵观的会客堂。 “是,师父。”年轻的小道姑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唐宁跟何仙姑离开。 等两人走后,小道姑才笑嘻嘻的对两人说道:“怎么?不记得我啦?” “你是……”方腊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起来,小石头说他看这道姑面熟,方腊也没多大的感觉。 “你是稚儿妹子?”小石头突然站起身,有些惊喜的说道。 “嘻嘻!”杜稚笑了笑道:“我是不是变化很大?你们看样子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呀!” “确实。”小石头十分认真的说道,随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杜稚,严肃的道:“以前听人说女大十八变我还不信,你现在确实跟以前的变化好大。 以前你又漂亮又可爱,现在是更漂亮更可爱了。” 跟在唐宁身边,被唐宁的行为深深影响的小石头,说话肯定是非常好听的。 杜稚一听小石头这么说,一张俏脸一下子就变得红扑扑的非常可爱。扭扭捏捏的道:“哪有啦……石头哥哥不要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 就在杜稚与小石头眉来眼去的时候,何仙姑也把唐宁带到了后院里。 进了屋子,何仙姑便晃了晃桌子上的水壶。发现还有水,就拿起杯子给唐宁倒了一杯。 唐宁道谢之后,何仙姑就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这次来是干什么的了吧?” 唐宁中规中矩的回答道:“我被官家派去征讨交趾,路上途径滁州,就想着来拜访一下您。 虽然以前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但您还是对我多加照顾,我非常的感激您,这不就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您吗。” 何仙姑捂着嘴笑道:“言不由衷,不过说的还算好听,贫道就不与你计较了。” 唐宁尴尬的笑了笑,就听何仙姑又道:“那除了这件事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先跟你说,有个人等你可是等的不耐烦了。” 一听这话,唐宁就叹了口气道:“您说我有什么好,她那么优秀的一个姑娘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这话能从你嘴里听到还真是不容易。”何仙姑有些惊讶的道:“贫道一直以为你是非常自信的人呢。” “我?我可没多大的自信。如果没有先师传授本领,教授学问,我跟这天下的芸芸众生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不如他们。”唐宁低声道:“而且我也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差点被豹子吃掉的时候有人出手相救,否则的话,我的骨头现在应该还在公鸡岭等着人去发现呢。” “运气好也是你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啊。”何仙姑笑着说道:“别人想有你的运气还不成呢,被皇帝看重,可不是人人都行的事情。” 见唐宁叹了口气不说话,何仙姑就继续说道:“虽然贫道没有跟你打过太多交道,但是贫道或是道听途说,或是亲眼所见,都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 你做了错事,不会推脱给别人。对自己的部下,也十分负责。那孩子回来之后跟贫道讲了你在西北时说的话,贫道深有感触。 在贫道看来,男人有担当就足够让女人托付终生了。那孩子会喜欢你,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吧。” 说到这,何仙姑苦笑了一声道:“其实那孩子的性格有些固执,我阴陵观虽然不限制弟子们结婚生子,但我一直想着,最好还是不要让她嫁人,否则的话,嫁给一个治不住她的还是把人家给坑了。 不过要是能够交给你,我倒是十分放心。所谓一物降一物,她在你这里,应该不会翻出什么风浪。” 唐宁愁眉苦脸的道:“说实话,我家里的女人够多了。这次来,也是在我妻子的要求之下,来把她带走,带回家。 我不否认我对她很有好感,但我总觉得这样对很不公平,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何仙姑闻言笑了笑,随后垂下头,似乎是在回忆往事。良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只是眼睛有些发红。 唐宁正因何仙姑迟迟没有反应而感到奇怪,就听见她轻声说道:“考虑那么多做什么?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两个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 “……” 很难想象这么孩子气的话能从一个熟女口中说出来,唐宁颇感意外。放在平时,别人要是对他说这句话,他只会一笑置之。 但是这话从何仙姑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见唐宁的脸色愈发坚定,何仙姑便欣慰的笑了笑:“那孩子现在在后山小溪边的茅屋住着,你若是想见她,从后门出去,沿着小路径直走就能看到一间茅草屋,那便是她的住所了。” 唐宁站起身,拱手道:“多谢仙姑解惑。” “其实不论贫道解惑与否,你都会这么做的,不是吗?”何仙姑揶揄的看着唐宁说道。 被人家看穿心思的唐宁非常不好意思,尴尬的朝何仙姑拱了拱手,随后便狼狈的落荒而逃。 跟等在门外的林威,一人取了一个灯笼之后,便走向后门。从后门出去,脚下果然有一条通往深处的小径。 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半人高的草丛。夏季的夜晚,蛐蛐的声音总是少不了,偶尔还会看见萤火虫在树影中穿梭。 月光从天上洒下来,湿润的空气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夜风扑在唐宁的身上,脸上。 这样优美的环境,后世可不多见。说起来唐宁这些年,一直在忙着做事情,都没有好好感受一下,这个原始,还没有被破坏的世界有多么美丽。 走在这条小路上,唐宁只觉得心旷神怡。就好像身上的负重,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然而当唐宁来到那间亮着烛火的小茅屋时,他复杂的心情又从九霄云外飞回来了。 站在小茅屋的门口,唐宁心中百味杂陈。他又兴奋,又期待。又害怕,又纠结。 这就是男人这种奇怪的生物,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奇怪。 把灯笼交给了林威,正下定决心准备去敲门,忽然间,就听到屋内传来声音。 “狗官呀狗官,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呢?” 声音是从窗口传来的,虽然是裴仙童的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是唐宁就在门口,正好能听见。 林威退到一旁,指了指另一侧的窗子,示意裴仙童就坐在窗口。 “你要是再不来,这个草人也要被我给扎烂了……” 草人?扎烂?裴仙童在说什么呢?唐宁心中疑惑,便蹑手蹑脚的挪到了窗户边上,偷偷的往里面看。 然后,他就跟察觉到有人在外面的裴仙童看了个对眼。 目光下移,他发现裴仙童手里握着一个用草扎成的小人。小人的额头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狗官二字。 然而草人的胯下,一共插着至少有八根银针…… “……”唐宁犹豫了一下,准备原路返回。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 于是他又蹑手蹑脚的走了,仿佛他从没来过一样。 随后,一声尖叫穿破了茅庐的四壁,直刺这片寂静的天空…… 第四十八章 密探之间的较量 “事先说好,不要跟我左右言它。只有回答完我的问题之后,你才有资格说其他不相干的话。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镇江军大营内的某处营帐里,孙贺正在眯着眼睛,审问刚刚抓到的刺客。 为了防止串供,两个刺客分别被安置在两个相距甚远的营帐里,由两组武德司吏员来进行审问。 虽然来自丹阳镖局的秋镖头十分想要对这名女刺客进行审讯,但是武德司还是礼貌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秋镖头拥有明显的情绪倾向,而白莲社的刺客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如果被他们抓到机会,别说问出有用的情报,说不定连命都会丢掉。 所以审讯工作,还是由武德司这帮人来进行。 他们这种活干的多了,眼中就没有了男女之分。反正到最后,身上都是血呼啦的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女刺客被扒掉了衣服,只穿着一件单衣,双手双脚均裸露在外,整个人呈大字型,被四副铐子铐的动弹不得。 这是武德司吃过不少亏之后总结出来的,最安全的方法。 把犯人绑在椅子上,让他们的双手有了接触,就有被他们逃脱的风险。 “乔楚。”女子老老实实的回答,但谁知道她这个名字是不是现编出来的。 孙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武德司与白莲教打的交道不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训练有素,无论是杀人技巧,还是被捉之后的对应方式。 点了点头,身边的武德司吏员就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随后,孙贺用一根小木棍,将桌子上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精致布包往前推了推。 这小布包还有些湿润,在桌子上擦出了一道水痕。 孙贺笑了笑,用木棍点在布包边上道:“把这东西绑在牙上,不觉得难受吗?” “总比现在这种情况要好得多。”女子也笑了笑,完全就没把目前的情况当做困境。 孙贺想起唐宁曾经说过,这是也是反审讯的一部分。缓解自己的压力,让自己感到放松,从而才能保持脑子的灵活。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加大力度。 于是孙贺一拍桌子,忽然之间大吼道:“谁派你来的?!” 乔楚显然是被孙贺突如起来的行为吓了一大跳,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铐着她的锁链也随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不过她很快就笑嘻嘻的道:“别这么凶嘛,官爷,人家好怕。” “别跟我嘻嘻哈哈!”孙贺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抽出一个针线包。一步一步走到乔楚面前,蹲下身子道:“多好看的一双脚,我可不想让它变得血呼啦的。 所以你最好配合我一点,这样大家都顺心,难道不是吗?” 乔楚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道:“官爷,人家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话音未落,孙贺就将一枚银针**了乔楚小脚趾盖的缝隙中。 猛然吃痛的乔楚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守在门外的杨应正抱着长枪,都被吓了一哆嗦。 “你慢慢说,我还有十九根针。”孙贺也笑,只不过他笑的恶意满满。 这笑容落在乔楚眼中,与魔鬼别无二致。 心知自己的小把戏被眼前这个男人识破,乔楚便红着眼睛咬着牙说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啊!!!!” “还有十八根。”孙贺朝乔楚晃了晃自己的针线包,然后指了指身后做记录的武德司吏员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位兄弟的手里还有二十根,肯定够你用了。” “你们这帮混蛋……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镇江军大营的上空,就连武大壮都躺在褥子上愁眉苦脸的睡不着。 “队头,这是干啥呢?咋这么大动静啊?” “别问。”武大壮闷声道:“武德司的人在军中,他们的事情,咱们就是知道,也最好装不知道。” “武德司?那是啥?” “我刚说什么来着?就是知道也得装不知道!把嘴闭上老老实实的睡觉,你要是睡不着,就去外面替值夜的兄弟,让他回来睡!” 武大壮骂骂咧咧的翻了个身,然后在这个并不算特别凉爽的夏夜,扯了一张褥子蒙在自己的脑袋上。 “我……我什么都……不……不说……” 乔楚精疲力竭,双脚的十个脚趾上,每个脚趾与脚趾盖的缝隙里面都插着两根细长的银针。 血珠从她的伤口渗出,然后滑落到地面上。她脚下的地面,已经成为了一块染着血的泥地。 孙贺面沉如水,回过头从身后的吏员手中夺走了针线包,恶狠狠的说道:“你不说没关系,你有十根手指,老子有二十根针。 你放心,就算你今天不说。你早晚也是会说的,老子有的是时间! 老子还会好好的照顾你,绝对不会让你轻易的死了。 是不是很感动啊?” 乔楚扯扯嘴角道:“多谢……大人……如……如果早些认识大人这样的好男人……我说不定就……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啊!!!” 孙贺才把一根银针**去,门外就有一人走了进来。 他看着孙贺站在门口,孙贺见了他,也暂时把乔楚丢到一边,自己走了过去。 那人在孙贺耳边低语了几句,孙贺的表情就从阴沉变得喜上眉梢。 一直关注着孙贺神态的乔楚,也从中发现了端倪。心中叹了口气,大概是自己的同伴招架不住,把情报说出来了。 那人走后,孙贺就随手把针线包丢到了桌案上。背着手,从容的走到乔楚面前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你应该会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说了……对吗?” “是啊。”孙贺感慨的说道:“原本我以为会是他坚持的时间比较长,没想到,坚持下来的居然是你。 不得不说,我其实还挺佩服你的。如果你没有加入白莲社,而是加入了皇城司,我一定会像崇拜我们公事一样崇拜你。” “皇城司里……有女人?”乔楚扯扯嘴角道。 孙贺点头道:“当然有了,而且都很出色,我很佩服她们。” 他说完这句话,乔楚就努力的抬起头看了孙贺一眼,然后又把头垂了下去。 孙贺见她这个反应,就叹了口气,用一种和善的口吻劝说道:“你也不用坚持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这个时候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乔楚摇摇头道:“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的都是假的。”乔楚扭头看向孙贺,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他无非就是说,是白莲教让他来的,目标是唐宁,不是吗?” 乔楚越是说下去,孙贺的脸色就越是发黑。 “你们……被他骗啦……虽然他自己也是被骗的一个……” 孙贺一开始非常不爽,但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他笑了笑,竟然鼓起了掌:“好一套说辞! 如果不是老子机智,就差点被你这恶婆娘给骗到了!” 乔楚眨了眨眼道:“信与不信,由大人自己定夺。但是大人,您为何不想想,小女子在这种情况之下,有什么骗您的必要呢?” “你当然有。” “比如?” “用不着比如。”孙贺大手一挥:“你在打什么算盘,我都能猜的**不离十。你无非就是想要混淆视听,掩盖真相。 你说的可能是真话,但是你那同伴说的话里,也肯定有一句是真话。否则,你不会出此下策。 你心存死志,又何必故弄玄虚?只需要附和他说的,不就能解脱了吗?演砸了啊,姑娘!” “……” 第四十九章 合作 夜深了,唐宁跟林威、小石头和方腊,也返回了镇江军大营。 只不过多了一个人,那就是裴仙童。 在唐宁发现了裴仙童的恶劣行径之后,一度想要逃离此地。但是裴仙童却追了出来,打开门邀请唐宁进去喝杯茶。 唐宁十分拘束,但是在裴仙童的盛情邀请之下还是没有拒绝。 进去喝了杯茶之后,就说了一句跟我走吧。 裴仙童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从柜子里拎出她准备好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行李,然后拿起剑就跟着唐宁一起离开了。 走之前,唐宁与裴仙童还去见了何仙姑一面。何仙姑欣慰异常,嘱咐唐宁,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她最喜欢的徒弟。 对于裴仙童来说,何仙姑在她心中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阴陵观中的很多道士,不论男女,都是这个想法。 这座道观中的道士们,多是孤儿。很少有家中长辈,送自己的孩子来道观学艺的。 就算有,何仙姑也不愿意接受。原因如何,唐宁并不知道。不过唐宁猜测,何仙姑或许是不愿意看到家人分离的场景。 裴仙童两只眼睛哭的跟兔子似的,被唐宁牵着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道观。 即将离开道观的不止是她,还有阴陵观的大师姐。 只不过大师姐希望多陪陪何仙姑,因此齐复跟唐宁一商量,决定等这次征讨交趾之战结束之后,回程的路上,再走一趟滁州把大师姐接走。 回到大营里,裴仙童的心情十分低落。唐宁能够理解,这个时候劝也没用,还是让她自己慢慢恢复吧。 帮裴仙童铺好被褥之后,唐宁便跟裴仙童说了会儿话。见裴仙童没什么心情回应自己,唐宁便叹了口气。想起今天白天抓到的两个刺客,就让裴仙童早些睡,他则是离开了大帐,去寻找孙贺。 与林威二人一路径直来到了武德司占据的大帐里,孙贺的审讯工作正告一段落。 另一名吏员将乔楚脚趾和手指上的银针拔掉,然后用唐家特供的酒精消毒。 疼痛甚是剧烈,但乔楚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或许不是她不想喊出来,而是因为她没有喊出来的力气了。 “孙大哥,都问出什么来了?” 孙贺摇了摇头道:“这女人嘴硬的厉害,她的同伴已经全招了,她却什么都没说。之后还想用胡言乱语来混淆视听,被我戳破之后,就一个字都不说了。 今天看样子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咱们有的是时间,跟她耗得起。” 唐宁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背着手走到了乔楚面前。 乔楚努力的抬起头看着唐宁,张了张嘴巴,气若游丝的道:“总算……总算跟您说上话了,唐大人……” 唐宁充耳不闻,绕着乔楚走了一圈之后。忽然来到了乔楚背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小心翼翼的把乔楚背后一部分衣物给割掉。 看着乔楚后背上纹的一朵梨花,唐宁叹了口气。 齐献瑜后背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纹身,光是这个纹身就足以说明她的来历。 乔楚后背上的衣物被割掉了一块,整件衣服就变得松松垮垮的,在前面甚至能够看到她露出来的红肚兜。 然而乔楚半点窘迫都没有,反而问道:“唐大人……好……好看吗?” “不好看。”唐宁摇了摇头:“每当我看到这个纹身,我就会想起白莲社对我老婆的所作所为。我这心里,就会有抑制不住的怒意。 要不是我老婆劝我不要跟白莲社对立,老子早晚要把你们这帮妖人杀得一干二净。” “不愧……不愧是她的男人……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您了……” 唐宁又绕了一圈,走到了乔楚面前,伸出手把乔楚松垮的衣服往上抻了抻,将她露出来的肚兜挡住,然后叹了口气道:“该死的人只有一小撮,你们都是可怜人。 你跟我老婆应该认识吧?她从小就被白莲社的人拐走,后来又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才为白莲社做事。当她知道真相之后,她立刻就离开了白莲社。 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加入白莲社的呢?” “我父母……都在他们手里……还有我哥哥……如果我反抗的话……他们就会死……” 唐宁这番话,像是击溃了乔楚最后的坚守。被孙贺用残暴的手段对待时,乔楚都没有流下眼泪。然而现在,她却泪流满面。 “知道了。”唐宁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白莲社控制部下的手段也就只有这种拙劣的而已了。” 乔楚泪眼婆娑的望着唐宁道:“您把我杀了吧……我真的什么都不能说……” “我明白我明白。”唐宁轻声说道,随后他指了指身后见了鬼一样的孙贺道:“这个人,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吗? 皇城司听说过吧?但是皇城司的职责范围,只限于开封府。他是武德司的,武德司管的是全天下的事情。 白莲社既然派你来刺杀我,那么就该上武德司的清除名单了。 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绝望。而是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如果你肯合作,以武德司的能耐,肯定能够将你的家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白莲社监视下转移走。 当你自由的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都没人管你了。” 唐宁一边说着,一边去后面取了钥匙丢给林威。 林威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唐宁要自己给这女人松绑。 于是他上前将锁一一解开,然而乔楚却因为浑身无力,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林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将乔楚捞在怀里。而害怕倒下去的乔楚,也紧紧抓着林威胸口的衣裳。 林威闻到了混合着血腥味的香气,这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没来由的开始跳动。 但乔楚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紧张而又激动的看着唐宁道:“您说的……都是真的?”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吗?”唐宁笑道:“而且你跟我老婆是老熟人了,我老婆自打到了东京城,做不成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就很不开心。 如果你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能够跟她叙叙旧,我想她也会很开心的。” “但是……”乔楚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又低迷了下来。刚刚抬起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林威觉得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干脆就直接把乔楚横着抄了起来。 “但是……我要怎么相信您呢……这可不是您说可以,就可以的事情。毕竟我家人的性命都在他们手中,一个不慎,我的家人就会……”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嘛。”唐宁哈哈一笑:“我也不是急于一时的人,同样,这位孙大人也不是。 在你的家人脱离险境之前,没有人会问你任何事情。你在军中只要好好呆着,不要搞破坏就好。 当然了,要是你心情好,想要为我们做点事,我们也举手欢迎。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可等你见到家人之后,在说给我们,也无妨嘛。” 说到这,唐宁扭头瞅了眼孙贺道:“你说是不是啊,孙大哥!” 孙贺心中困惑,但他还是非常配合的点头道:“对于这件事,我们武德司有着充分的自信。” “喏,能放心了吧?” 乔楚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她的表情,似乎也是在内心做着剧烈的挣扎。林威一直在低头看她,忽然间乔楚无助的目光一晃,整跟他看了个对眼。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林威赶紧把目光挪走,而没过多久,乔楚也长长的出了口气道:“那……就拜托几位大人了……” “……” 第五十章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唐大人真乃神人也!您一出马,对方立刻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在下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林威抱着做出了重大决定后,就晕过去的乔楚找地方安置,孙贺就在这座大帐里化身马屁精,疯狂拍唐宁的马屁。 唐宁听得是舒坦无比,飘飘欲仙。但孙贺毕竟不是唐宁,拍马屁的话一口气说上一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正所谓人力有穷时,察觉到孙贺有些磕巴之后,唐宁就接话道:“其实也不是我厉害,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嗯?”孙贺一愣。 “你难道以为我刚刚是在骗她?”唐宁挑了挑眉毛。 “这个……在下……这个……呃……” 唐宁便叹了口气,拍拍孙贺的肩膀道:“我家二夫人,你应该知道是什么身份吧?” “知道知道,二夫人是前白莲社刺客之一。”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二夫人是怎么加入白莲社,又是为什么会脱离白莲社的吧?” “知道知道,二夫人自小就被白莲社的人拐骗走。并且隐瞒她尚存家人的事实,有一日情报泄露,二夫人决意去寻找自己的家人,但是被白莲社的人拒绝。 随后二夫人下定决心叛离白莲社,白莲社遂派人追杀,但最终一无所获。在那之后,您收留了二夫人,并且与白莲社前任长老佛印达成共识,停止对二夫人的追杀,将二夫人从名册中抹去…… 应该是这样吧?”对于唐宁的个人资料,武德司这些主要与唐宁打交道的人基本上都烂熟于心。 “没错。”看着这个对自己家事倒背如流的人,唐宁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既然你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么你应该也能明白,白莲社的精英阶层是如何控制手下的了。 无非是威逼利诱这四个大字,而这种事,最是容易激起人的反抗情绪。 所以我在刚刚想到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既然白莲社还在惦记我,那么咱们干脆就将白莲社彻底的剿除不好吗? 他们勾结孟家,心怀不轨。满朝文武,又指不定有多少人受制于他们。 然而白莲社的战斗力全部来源于他们的刺客,如果能将这些刺客化为我用,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最大的助力吗? 论情报,他们比咱们知道的多太多了。” “妙啊!”孙贺十分激动,鼓掌道:“唐将军真乃神人也!如此妙计,在下就是冥思苦想个十年半载,都不一定能够想的出来。 在下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我已经把战术给了你,现在说说你准备怎么施行吧。” “第一步当然是把乔楚的家人平安无事的救出来,然后利用乔楚,与同样心存不满,却又不敢反抗的白莲社刺客接触。 一一解决他们的问题,然后将他们收为己用。同时,不停的收集白莲社的情报。包括他们的领袖,头目等无法策反的人。待被策反者达到一定人数的时候,将白莲社的领袖、头目等人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白莲社就会名存实亡。群龙无首的白莲社,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到那时,有两种选择,不过,还是要看官家怎么想了。”孙贺兴奋的说了一通,最后说道:“在下目前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些,如有遗漏之处,还请唐大人补充。” “很棒了。”唐宁不由得十分感慨,不愧是武德司,聚集了大宋顶尖情报人员的部门。自己光是提出一个草稿,他就能细化到如此程度。 至于他后面说的两种选择,就连唐宁都不知道是哪两种。 果然专业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员啊。 鼓了鼓掌道:“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既然都想到了最后,那就赶快给官家和武德使去信吧!” “诺。”孙贺抱了抱拳,然后就带着迷弟一样的武德司吏员匆匆离开了大帐。 听到这个诺字,唐宁才想起来,孙贺在官职上还是大于自己的…… 回到自己的大帐之内,裴仙童已经躺下了。帐中点着一根蜡烛,但也快烧到头了。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唐宁蹑手蹑脚的脱掉外衣,躺在了另一边的被褥上。 然后就仰着头,看着那根蜡烛何时熄灭。 终于,呲的一声轻响,蜡烛灭掉了。营帐外的火光透进来就显得十分微弱,唐宁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就觉得自己的腰被人搂住了。 然后是胳膊,又被裴仙童抻了过去,枕在脑袋下面。 用鼻子叹了口气,唐宁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睡不着吗?” “嗯。”裴仙童用鼻子回应,她的鼻音有些重,听上去像刚刚哭过。 “想你师父了?”唐宁又问道。 裴仙童就把脑袋往唐宁怀里钻了钻,再次用鼻子回应道:“嗯……” “那我把你送回去?”唐宁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嘭,这是裴仙童的拳头落在唐宁胸口的声音。 唐宁顿觉喉咙一甜,差点就是一口老血喷出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跟裴仙童究竟有多么的不合适…… 裴仙童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以前也没谈过恋爱。 这种时候的姑娘们最喜欢的就是打情骂俏,当年自己跟王诗打的火热时,她的小粉拳也没少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裴仙童是谁啊?啊? 她可是武学高手啊!这一拳下来不把自己打个半死就已经是留手了,她的粉拳?那根本就不是粉拳,那是北斗神拳吧…… “轻……轻点……”唐宁努力的把这口血咽到肚子里,然后费力的说道。 “哎呀狗官,刚刚那一下不会伤到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下手很轻了……” 唐宁捂着胸口道:“我……懂……下次……再轻点……” “……” 裴仙童就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下子爬起来,伸出手给唐宁揉着胸口。 揉了半晌,裴仙童才小声问道:“狗官,你……你感觉好点没?” 唐宁谨慎的说道:“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裴仙童呼的出了口气,然后就又枕着唐宁的胳膊躺了下来。 “狗官,你说,为什么我不得不离开师父呢?” 这居然还能接回去吗?!唐宁瞪大眼睛看着裴仙童,裴仙童也眨着她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唐宁。 清了清嗓子,唐宁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道:“就算今天不离开,早晚有一天也是要离开的。 重要的不是陪伴与否,而是你是否把师父留在了心里。如果仙姑在你的心里,不论到哪,仙姑都是陪着你。 如果仙姑不在你的心里,那你就算整天在她的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番狗屁不通的解释是唐宁短时间里能够想出最好的回答了,不过这些话,他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然而裴仙童到底还是太单纯了,听了唐宁的话之后,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羞答答的凑上去亲了唐宁脸颊一口,随后就又缩到了唐宁怀里,小声的说道:“谢谢你,狗官!” “……能不能不叫狗官了?” “为什么?我还挺喜欢这么叫的。你看呀,除了我,谁还叫你狗官?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称呼!” “……行行行,你喜欢叫就随你。只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今天已经很晚了,明日一早咱们还要早些起床赶路。能不能让我早些睡下?我好困!”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你第一次跟我一起睡觉你竟然会困!我好精神,你知不知道?” “……” 第五十一章 进攻 第二天,滁州本地的厢兵护送着粮草辎重与镇江军接头,花了一上午整理,下午的时候,大军才再次出动。 而这一次他们行进的方向,并非是朝着西南的交趾而去,而是朝着西北方向前进。 就在前方不远处,差不多半天的路程。被困了一个半月的赵仁匪帮依旧在负隅顽抗。由于根本不清楚赵仁手里有多少火药,混入地方内部的奸细又被赵仁识破~处决,因此刘令不敢轻举妄动。 手头的兵力也就那么多,几次试探之后,也没剩下多少了。而且赵仁显然是有做打持久战的准备,光是这一个半月来,在军队的严密监视之下,他们还没有缺粮少水就能看出来。 如果是行军作战,一个将军在没有刻意的要求之下,一个半月没有获得战果恐怕要被总指挥骂个狗血淋头,但这毕竟不是正经打仗。 受辖于刘令的,也都是武德司吏员,当地的厢兵,丹阳镖局的镖师和他们召集来的江湖好汉。 反正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这边包吃包住,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对方会不会突围。说实在的这样的日子比他们以前过的日子好太多,有些人甚至希望能够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第三天日头正盛,镇江军便抵达了目的地。 来到这边之后,镇江军也没多说废话。两个时辰的休整完毕,就接手了山谷的防御任务。 刘令跟唐宁详细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后,唐宁便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 这一次来剿除赵仁,只不过是顺手而为。镇江军接下来还要去邕州布置对交趾的战争,晚一天出发,就等于多给了交趾一天的准备时间,所以耽搁不得,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在商议之后,唐宁决定兵分三路,同时攻击赵仁的三处营寨。 考虑到对方也有火药,进攻的方式以远程攻击为主。使用火药弩箭的弓弩手开路,尽可能多的对敌人造成杀伤,然后步兵再进去收拾残局。 这个决策得到了一致同意,而镇江军的到来,也解决了刘令所面临的困境。 人手不足,是刘令最大的难题。 镇江军五千人会攻击赵仁的两座营寨,而武德司、丹阳镖局,以及当地的厢兵,则是去攻击另外的一处。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大军开始行动。三更天时,所有的军队已经按照布置抵达了待机处。 镇江军上下长途跋涉而来,如今又是走山路,爬山破,体力略有不支。先前神潜考虑到了这一点,便建议等到清晨时分再出兵。在此之前的时间,都留给士兵们休息。 赵仁的三处营寨无一异动,匪帮们就在营寨里面坐着美梦,值夜的土匪,也靠着寨墙睡觉。一个半月以来,官兵从来没有夜间出动过,即便是赵仁再三强调,但土匪们还是放松了警惕。 当天边刚刚有霞光射出之时,埋伏在三处营寨之外的大军开始出动。一路悄悄行至开阔地带,不巧的是行踪还是暴露了。 一时间土匪的营寨大乱,而镇江军的弓弩手也当机立断,原地结阵开始射击。 漫天箭雨飞蝗一般落入土匪的营寨之中,随后便是一番噼里啪啦的声响。绑着火药的箭矢在土匪营寨中炸响,土匪们顿时陷入了混乱。 或许在神潜率领的武进营之中,有个运气极好的弩手存在。 他射出的一发箭矢,不偏不倚落在了土匪存放火药的仓库之中。 当这些火药被引爆的一瞬间,整座山谷都在摇晃。 遥远地方的树林,一群鸟儿受惊匆匆飞起。 附近的野兽,也都悲鸣着仓皇逃离。 这一声轰然巨响,甚至代替了打鸣的公鸡,将临近县城之中睡着的百姓唤醒。 这座营寨中的土匪们在这一声爆炸之下纷纷仓皇失措,神潜也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大喊一声冲啊,便跟着一马当先的杨应正杀了上去。 取得优势的时候更要谨慎,这是镇江军一贯的作战风格。步兵在冲锋,后方的弓弩手为了防止误伤,停下了射击。 但虎蹲炮却一刻都未停下。 在山谷之中,大小适中的石块遍地都是。七架虎蹲炮不停的投射着石弹,砸在土匪营寨之中时,总会有一两声惨叫传来。 寨门十分脆弱,后面虽然顶着几十个土匪,但是镇江军的人数显然更多。 二十几个身穿步人甲的士兵硬是将寨门推开了一个缝隙,神潜便趁机掏出背后的弩箭,射杀门内的土匪。 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同伴倒下,其余的土匪们都非常害怕。最重要的是,他们十分依赖的火药,已经在刚刚的爆炸之中被全数引爆了。 有火药,他们还有自信能跟镇江军拼一拼。但是现在火药都没有了,他们不认为自己能跟镇江军作战。 镇江军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不说别的,光是那个唐杀星的名头听了就让人有尿裤子的冲动啊…… 于是土匪们慌乱之下四散而逃,镇江军便趁势杀了进去。 面对着投降的土匪,镇江军也毫不留情。开战之前,将主下了死命令。除了赵仁以外,不留活口。 在唐宁指挥下的另一支部队更是让另一座营寨中的土匪感到了绝望,他们虽然没有那么倒霉,存放着火药的仓库被炸掉了。 但是眼前这支镇江军却永远跟他们保持着一个他能打到自己,自己却打不到他的猥琐距离,不停的投射石弹,发射会爆炸的弩箭。 这样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对方完全就是在花钱买人命,靠着自己雄厚的家底来欺负人。 这样狂轰滥炸般的攻击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营寨之内的土匪已经看不到好模好样的了。 唐宁这时候才下令前进,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了一座营寨。 当然,土匪里面还是有人有些血性的。 抱着点燃的火药装死,准备等镇江军进来的时候跟他们同归于尽。 但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镇江军压根就不从大门走。 在外面先是让步兵登上寨墙确认安全与否,然后便是弓弩手集体登上寨墙。随后就开始对营寨之中的土匪尸体一一射击,不管是死的还是装死的还是活的,他们都要先朝脑袋上射一箭再说。 躺在门口抱着火药的几个土匪郁闷无比,这帮狗日的官兵居然还放火烧城门。 哀叹一声之后,抱着火药的他们就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不过他们还是做到了一些事情,比如爆炸之后,寨门塌陷。在这块地方附近的几个镇江军弩手,也没有保持住平衡,摔下寨墙,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有一个倒霉蛋被一根木桩直接捅穿了,抢救都抢救不回来。 等到尘埃落定,唐宁方才进入营寨。看到营寨里的土匪尸横遍野,裴仙童厌恶的道:“这些人死的太便宜了。” “是太便宜了他们一些,但是活捉他们也是要有风险的。没必要为了这帮渣滓牺牲我们的将士,能不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将他们铲除,就再好不过了。”唐宁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说道。 “报~!”一个小兵匆匆跑过来,抱拳道:“将主,前方发现疑似存放火药的仓库!” “哦?”唐宁惊讶道:“快带我去看看!” 那小兵随即在前面领路,唐宁紧紧跟在后面。来到那处仓库,唐宁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已经被使用了很多,但是这里的火药数量依旧十分巨大。 能装一个人进去的木桶,就有足足三十几桶。 取出一部分实验了一下威力,唐宁喃喃自语道:“曾凡啊曾凡……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第五十二章 赵仁的谋划 战斗开始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赵仁的三处营寨,已经有两处告破。逃到第三座营寨的土匪们给赵仁带回了这个消息,望着一言不发的赵仁,他们的心中十分忐忑。 赵仁混迹土匪圈子多年,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招安去的。 当初在南山的时候,他就对韩雄提议,说时机已到,官府来招安,我们就可以同意了。 但是韩雄比较贪心,他认为南山盗的规模还不算大,还需要再壮大一些,才能够捞到更多的好处。 于是赵仁便暗下决心,要杀掉韩雄当做给官府的投名状。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赵仁都在着手准备,这个时候,唐宁来到了南山寨。 自打见到唐宁之后,赵仁觉得自己称心如意的生活一下子就发生了改变。 先是自己在筹划依旧的内乱之中战败逃离,之后自己又隐藏身份,欲回南山重整旗鼓。结果就这也被唐宁识破,通知知州,派出官兵来围剿自己。 那一次自己仓皇逃离,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唐宁除之后快。 这之后他就离润州远远的,将自己心中的仇恨暂且放在一边。安心的发展势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正当他准备回过头来报仇雪恨的时候,却听说唐宁手底下已经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了。 当时赵仁就想着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自己感觉自己已经够主角了,没想到这小子比自己还要主角。 于是赵仁又潜下心来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终于当他觉得自己可以一战的时候,就听到江湖传闻,有个叫唐杀星的见到土匪就杀,一个都不留。他手下有一支强力无比的军队,装备豪华的不行。 打是打不过,可跑也跑不过。 赵仁一听这话,又打消了自己报复的主意。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让自己去接受招安,让自己也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宋官员。 不再跟唐宁如野蛮人一般较量,而是用文明人的方式一决雌雄。 于是他不停的发展自己的势力,终于他成为了两淮霸主。然而这一路上,却迟迟不曾有人对自己招安。 就在赵仁准备自首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姓孟的男人。 他开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那就是他会帮助自己,促成招安,但前提是他要在淮西帮助孟家制造一样东西。 赵仁很爽快的答应了,但是他再机灵,再狡猾,也终究不是混迹在开封府那些人精的对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东西将会把他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赵仁闭着眼睛回想起自己这半辈子。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后背就会隐隐作痛,那里曾经插着十几根嵌入自己身体里的箭矢。 “大王!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赵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头,站起身来冷笑道:“只能跟他们拼了,不是吗?” “……” ……………… 在另外两座营寨被攻破之时,刘令这边却陷入了窘境。 之前已经说了,刘令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器械不足。在大半个月之前,刘令手里还有几架投石车,几架八牛弩。 但后来找人组织了一次突袭,八牛弩和投石车边上的官兵畏惧悍不畏死的土匪,纷纷狼狈逃窜,那些土匪便将八牛弩与投石车一一炸毁。 而且刘令自己选择的这座营寨,好巧不巧就是赵仁的主寨。兵力以及防卫的强度,都不是另外两座营寨能够比拟了。 如此一来,厢兵们军心受挫,不敢前进。而江湖好汉们,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冲上去的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双方只好离着老远,扯开嗓门互相对骂。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神潜扫荡完另一座营寨赶过来,有了神潜吸引注意力,刘令这边的乌合之众就有了冲上去的勇气。 然而就在他们一拥而上之时,寨门忽然大开。寨内土匪鱼贯而出,叫喊着杀向刘令率领的乌合之众。 刘令与一众武德司吏员自然是不怕的,丹阳镖局的镖师,也不会退缩。 毕竟他们还想在战后得到赵仁的处置权,要是在这里退缩的话,岂不是叫刘令这些人瞧不起? 因此,他们即便心中略微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双方接战之前,土匪们很干脆的扔了一溜儿的火药包过来。刘令见状,赶紧大喊一声趴下,随后,自己也捂着耳朵趴在了地上。 火药包轰然炸裂,刚刚随着众人冲上来的厢兵又开始有了些退缩的想法。 刘令一骨碌爬起来,手里拎着一杆长枪,径直杀入敌阵之中。 “刘公事!”吴胜大喊一声,也拎着刀子冲了进去。 双方瞬间接战,整个战局混乱无比。 神潜那边看到半山坡处的战斗,便叫过武大壮,让他分兵六百,前去支援。 武大壮领了命,急匆匆的点了六百个人。正欲绕过眼前的土匪营寨前去支援,半路上忽然觉得走不动。 低头一看,居然是地底下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武大壮被吓得魂飞魄散,竟然跳了起来。而这一跳,也凑了巧。刚刚他被人抓住脚踝,那人就想着直接把他的腿砍断。然而这一跳,就把那人直接给带了出来。 不得不说武大壮实在是武进营的运气担当,这家伙自打加入镇江军之后,运气就没差过。冲锋的路上,箭都是躲着他过来的。 武大壮把那人带出来之后瞬间醒悟,连忙大喝一声:“脚下有埋伏!” 话音刚落,地底下忽然钻出一群土匪。粗略估计数目,也有四五百人左右。 武大壮心中惊骇,战前得到的情报是三座营寨的人加一起不会超过三千,难道说这是假情报?或者说,是敌人的指挥官藏兵不露,斥候没能发现?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武大壮立刻抽出刀子将抓着自己脚踝的人脑袋砍了下来。随后大喊一声:“杀啊!”便率领一众镇江军士兵与地下钻出的土匪站成一团。 与此同时,在赵仁的大营之内,一个小兵正在详细的做着报告。 “大王,如今敌人已有两路兵马被我们拖住,还有一路正在赶来的路上。” “还有多少弟兄能作战的?” “一千二百人左右,大王。” “够了,把他们带上,咱们立刻从西边的寨门出去,抓紧时间在路边埋伏,争取把那边赶过来的官兵吃掉!” “可是……可是大王,那不是厢兵啊,那是镇江军……” “唉,说的也是……”赵仁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道:“那就从西门出去,然后绕到后面去把那群厢兵给吃下来! 总不能放着人手在寨子里坐以待毙,你们也一起,我也跟着杀出去!” “是!大王!” 赵仁一声令下,营寨中便开始变得忙碌。 一千二百个土匪从空无一人的西门溜了出去,一路赶赴后方的战场。 营寨中只留下了三百人防守武进营的进攻,但光靠着三百人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赵仁这个决策,就是在虎口夺食,从神潜的手底下抢时间。 一旦唐宁抵达战场,他依旧留在营寨之中,就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劣势。到那时,不论如何他都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但现在若是将后方的战场清理掉,局势就会逆转。赵仁便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余裕。如果打不过镇江军,他还可以选择撤退。 望着自己的手下,赵仁心中战意昂扬。 唐宁,不知你这小混蛋有没有过来。这都多少年不见了,老子还真是想你想的厉害啊! 第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冲啊!杀呀!” 整个山谷中回荡着分不清是匪帮还是官兵们的喊杀声,火药爆炸的声响,也时不时的传出来,惨叫声不绝于耳,每当听到一声惨叫,就代表着又有一个人死在了刀剑之下。 赵仁率领的匪帮已经和刘令接战了,这一千二百人是赵仁的老底,是他没来两淮地区之间,就攒下来的人手。 先前赵仁就怀疑自己的身边有官府的卧底,于是他就只把这一千二百人安排在明面上,另外还有一千六百人全部藏在地底下。 实在忍受不了黑暗的,就让他们跟地面上的人换个班,出来透透气。 之后赵仁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地下的光明正大的出来一部分,然后再监视那几个自己怀疑是官兵的人。 结果还真让他给逮着了,武德司那名吏员得知地下还藏着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妙。夜半三更关着灯偷偷写信,等人都睡熟了之后,就准备出去把信送掉。 于是他被赵仁派来监视他的人逮了个正着,赵仁后来都没审问他,直接把他给处死了,尸体丢到了把手山谷出入口的官兵附近。 所以刘令现在看到骑着马在后面观察局势的赵仁,便有些怒不可遏。 但他一再的告诉自己,不能冲动,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一冲动,孤身杀入敌阵,那就是自投罗网。 自己可以死,但不能以这种愚蠢的方式去死。 由于那一千二百人是赵仁压箱底的王牌,战斗力跟普通的匪帮足足高了一个档次。刘令这边的部下就有些难以抵挡,只能且战且退。 厢兵最大的特点就是顺风浪逆风投,局势一旦对他们不利,他们就开始慌张。军心涣散之下,刘令这边自是节节败退。 不多时,厢兵们就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土匪打的魂飞魄散。丢盔弃甲的他们转身就跑,拦都拦不住。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淮西这块地方属于内地,很少有打仗的机会。厢兵们平时也就是一周训练一次,其他的时候都在干杂活。 赵仁占据淮西之地后,多次出击。屡次交手,屡次得胜。他们的心中,本就对赵仁有所恐惧。更别提赵仁的手上,现在还有火药了。 刘令见情势不妙,心中暗恨,但也只能作罢。与丹阳镖局的老镖头商量了一下,刘令便让部下撤退。 命令一出,大部分的士兵和江湖好汉都是把武器一丢,转身狂奔。 他们作战的能力与匪帮相比或许略有不及,但是他们逃命的本事,匪帮不如他们的万分之一。 不一会儿,他们就翻过了这座山坡,逃到了匪帮看不到他们的地方。 而掩护他们撤退的刘令,以及武德司吏员且战且退,翻过山坡之后,也都开始各自逃命。 赵仁没有下令追击,过了这个山坡,能离开这座山谷的地方有很多。只要把这个山坡拿下来,自己就有了退路。 站在山坡上俯瞰自己那座营寨,只见营寨之中,一杆绣着镇字的黑色大旗缓缓升起,迎着夏日里的热风猎猎作响。 那个勇猛的镇江军将领,带着他手下的士兵,就在营寨中仰头看着自己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赵仁觉得自己被一头猛虎盯上了。 这种压迫感,还是他这辈子头一次经历。 镇江军果然名不虚传啊!赵仁反而有些兴奋,那小子本身就是个人才,他调教出来的部下,肯定也都差不到哪儿去。 想到此,赵仁不由万分感慨。 当初的唐宁对他来说,好比一个伸出手就可以捏死的蚂蚁。 但是现在的唐宁,已经变成了一头凶悍的猛虎,再不是那个脸上露着人畜无害笑容的小蚂蚁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赵仁忽然想着,要是当初韩雄决定接纳这个小子的时候,自己坚持把他杀死,如今,这天下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 “大王,该做决断了。”就在赵仁因为想这件事而出神的时候,身边的手下忽然说道:“是留下来跟官兵打,还是逃走?” 赵仁瞅了瞅四周,都是些灰头土脸的部下。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叹气道:“咱们走吧!有这条命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命要是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众部下纷纷表示赞同,然而就在赵仁准备下令撤退的时候,忽然间,一个手下指着某个方向惊慌失措的大喊道:“那是什么!你们快看!” 山间小路上迎面走来了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他们肩上扛着的旗帜,正是那面黑色的镇字旗。 赵仁惊诧莫名,难道说唐宁那小子已经算到了这一步?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跟在军阵后面,几个人骑着马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赵仁面前。 看着居中那个骑士,那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欲除之而后快的唐宁吗? “大王!镇江军从后面攻上来了!” 咄咄咄……手下刚刚提醒,面前又是一排箭矢落下。赵仁咬着牙,指着唐宁的方向道:“杀!朝那边杀!杀出一条血路!咱们就撤退!” “杀呀!” “冲啊!” 赵仁的命令一下达,漫山遍野的土匪强盗就从朝着山坡下面冲了过去。 唐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赵仁到底还是被他的愤怒迷惑了心智,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是集中部下攻击后方看上去兵力薄弱的武进营才对。 镇江军依旧执行着将敌人杀死在进攻道路上的战术。 前方一百多个盾兵列成一拍,长枪手在盾兵后面举枪待敌。在他们身后,就是镇江军的弓弩手不停的射出一根又一根致命的箭矢。 绑着火药的箭矢落在了土匪们的身上,或是脚边。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就从匪帮的方向传来。 硝烟四起,也没能挡住土匪们冲锋的脚步。在他们与镇江军接战那一刻,他们的手中,也扔出一个又一个的火药包。 与他们不同的是,一直以来都在与火药打交道的镇江军根本不怕这玩应,你丢过来,我就捡起来再丢回去,教会你不要乱扔垃圾的道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火药包都能被丢回去,镇江军的军阵内还是炸响了好几个。但是因为躲避及时,伤亡并不算重。每个火药包,顶多也就能对两三个人造成伤害。 而且镇江军所使用火药的方式与这些匪帮大有不同,镇江军已经脱离了用爆炸来杀伤敌人的境界了。 毕竟跟西夏人常年拿火药作战,人家又不是傻子,也该知道这玩意的特性了。火药一来他们就赶紧往边上跑,甚至西夏军队训练时都专门加了一项躲避火药。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做出改变岂不是自讨苦吃吗?于是在平夏城之战后期的时候,唐宁就往火药包里加入了碎石瓦砾,和铁蒺藜一类的东西,开始走上了破片杀伤的道路。 西夏人在这一招上吃尽了苦头,土匪们压根就没见过这一招。 不过他们悍不畏死,也算是能够弥补这一点。 然而打仗也不是不怕死就能打赢的,很快经验不足的土匪们就落入了下风。 赵仁一度想要回过头,杀回营寨中,但神潜率领的武进营占据着山坡,赵仁的部下不得寸进。 而山坡下面,唐宁也在一边进攻,一边蚕食着赵仁的阵型。 没过多久,赵仁便被包围在镇江军的包围圈之内。 这个时候,刚刚逃走的厢兵们开始跳出来为镇江军加油助威了。要不是接下来打扫战场还用得上他们,刘令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们滚得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五十四章 一衣带水 赵仁兵败已成定局,所以他很干脆的投了降。刘令上前把赵仁带走,随后镇江军就将包围圈之内手无寸铁的匪帮俘虏一一处死。 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声,赵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奋力的挣扎,转过身看到镇江军处死自己部下的一幕,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你们在做什么!他们已经放下武器了!” 随后,他又用肩膀撞击押着自己的武德司吏员道:“你们这群狗日的!他们都已经投降了啊!” 刘令回头看了一眼,耸耸肩道:“反正不关我事,镇江军从来不留土匪强盗的活口,你是知道的。” “唐宁!你这个兔崽子!老子要杀了你!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放开我!放开我!” 赵仁很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了,刘令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一记手刀把他敲晕,然后让两个武德司吏员拖着他,把他丢上马车,双手双脚全部困住,带去临近县城,着手审问。 而镇江军完成了自己来到淮西的任务之后,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简单的清理了一下战场,将箭矢等必要物资回收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淮西。 路上裴仙童好奇的问道:“那个姓赵的,不是跟你有仇吗?现在他落入法网,你就不去看看他吗?” “看他做什么?”唐宁摇了摇头:“他心中应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去了又能如何?他难道还能悔过不成? 而且,何玉还在那边等很久了。他才是直接的受害者,我的遭遇跟他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裴仙童好像第一次认识唐宁一般上下打量着他,好半天才说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睚眦必报,把人家打败之后,要跑到人家面前好好嘲讽一下的类型呢。” “我有那么不堪嘛!” 唐宁这话一说出来,周围一群人纷纷看着他使劲的点头。 “……” 这次在淮西作战,甚至都没有动用平夏营。高树带着一千平夏营将士随着大军径直下了邕州去。 当唐宁在七日之后抵达邕州与大军汇合的时候,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 即便是邕州这种靠着大海的城市,也依旧热的人胸口发闷。 宋军在邕州集结,逃不过一江之隔的交趾人眼睛。他们十分紧张,立刻派遣使团进入开封,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生蒸民,君德则睦;君民之道,务在养民。 今闻李主昏庸,不循圣范;听常杰贪邪之计,兴占城不义之役,使百姓膏脂凃地,而资其肥己之谋。 盖万民资赋于天,忽落那要离之毒,在上固宜,可悯从前,切莫须言。 今镇江军奉朕之命,指道南行,欲清妖孽之波涛,有分土,无分民之意。 要扫腥秽之污浊,歌尧天享舜日之佳期,朕今出兵,固将拯济,檄文到日,用广闻知。切自思量,莫怀震怖。” 赵煦笑眯眯的回复了这番话,交趾来使当场吐血三升不省人事。 这番话打哪来的?就是他们二十五年前入侵大宋时说的。 当初为了师出有名,他们四处张榜宣告,说奸臣当道,宋主昏庸。王安石青苗役法祸国殃民,他们隔着富良江都看不下去了,要前来帮助大宋的百姓脱离苦海。 光辉威武的大将军李常杰奉了李皇之命,不日就将抵达,警告你们这些想要反抗的人,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云云…… 然而今天赵煦把这番话改了几个字又还给了交趾,交趾的使节怎能不呕血? 当他幽幽醒来,跑去跟赵煦叫板,说敢来交趾,指定没你好果子吃的时候,赵煦又笑呵呵的说道:“安南之地,因李皇之故,常年战乱。 以至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朕为大宋天子,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交趾使节一听这话又吐血了,这一次他在也没能起来,被抬走之后就大病一场,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其余的使节赶紧回到国内将这件事回报给李乾德,李乾德叹了口气道:“赵家人这是铁了心要把咱们都弄死啊。” 大臣们疑惑不解,纷纷问道:“陛下为何这么说?依微臣来看,即便我朝与宋国之间有摩擦与怨隙,但也不至于把人都弄死吧?” 李乾德闭上眼睛道:“《南史·陈纪下》中有个典故是隋文帝谓仆射高颎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遂灭南陈。 《梁唐晋汉周书》中也有一个典故是晋将执矟(音硕)呼曰:‘岂有一衣带水,纵贼如此!’ 遂破梁师。 中原文化里每一次出现一衣带水这四个字,都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次赵家人用上了这四个,个中含义,自不必说。” 大臣们一听这话,纷纷大怒道:“岂有此理!宋人可是欺我软弱无能,国中无人?!” “李常杰人呢?”李乾德忽然问道,随后还没等大臣们回答,他又拍了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先前说占婆那边有动静,我就把他派去南边了……” 一名大臣道:“陛下,臣以为对付宋人根本就用不上李将军。只要微臣出马,就足够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了!” “哦?是陈桓陈将军啊!陈将军愿意毛遂自荐真是太好了!那我就拨给你五万精兵,你去守住富良江不让宋军渡江好了!” 陈桓笑道:“放心吧陛下,有这五万精兵,微臣保证把那群宋人打的落花流水,让他们再也不敢惦记我朝! 这些人已经忘记了二十多年前,咱们的先辈是如何把他们打跑的了!” 众大臣纷纷说道:“就是就是,陈将军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要不再把他们的邕州城拆一次吧!光是一次的话,他们应该没记性啊!” 大臣们轻松从容的谈笑自若,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沉默不语。李乾德虽然在笑,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浓浓的忧虑。 “陛下,臣以为贸然与宋军开战实在不妥。对方虽然已经在邕州集结兵力,但是如今正值夏季,天气炎热,宋军无法适应这种环境下的丛林。必然会按兵不动,等到秋季时再进攻。 这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正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派人去与大宋的皇帝沟通……” “我说吴老啊,看您年纪大了,我平时对您多有尊敬。但是您这番话说出来,我对您的尊敬可是要减半了啊。 照您的意思,别人指着咱们的鼻子骂,咱们还不能还嘴了?别人在咱们家家门口舞刀弄棒,咱们还不能出去把他们打跑了? 这是没道理的事情啊!”陈桓皱着眉头说道。 “陈将军说的不错!”一个大臣站了出来道:“吴老您是不是年纪大了,怕死怕的不行,才说出这番话的? 哈哈!您不用担心!万里有个一,宋人真的达到了升龙府,我们一定会护着您逃走的!” “不是这样的……”吴老着急的说道:“不是这样的……二十五年前宋军在不熟悉地形,与缺粮少水,全军上下疫病流行的情况下,都能一路追杀至富良江畔,将洪真太子与昭文王子阵斩,论打仗,确实是宋人比我们强啊……” “是啊,老夫赞成吴大人!”方才沉默不语的几个老头也都站出来帮吴老说话。 就在双方争论不休甚至加上了人身攻击的时候,李乾德制止了争吵,面色不善的看了眼吴老,随后笑着对陈桓道:“有劳陈将军了!” 吴老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初正因洪真太子被宋军阵斩,才有了如今李乾德继承皇位的机会。 自己刚刚提了一嘴洪真太子,这位皇帝陛下显然是不高兴,于是意气用事了。 唉……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可不好过喽…… 第五十五章 待遇不同 三伏天的南方热的让人发狂,在邕州集结了兵力之后,唐宁也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军。 波浪一样扭曲的热气在大地上肆无忌惮的扭动,是不是刮过一阵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 士兵们训练时的动作都因为这炎热的天气而略有迟缓,即便是最耐热的人,在这种天气下,动一动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邕州知州有着两撇八字胡和深深的法令纹,看上去是个十分严肃认真的人,但却意外的好相处。 唐宁领着他其余的部下才到邕州,知州便立刻出迎。邕州的百姓有很多都在忙着务农,其余的百姓无事,也都跑出来看热闹。 听说这支军队是来征讨交趾的之后,他们便欣喜无比,一个个都给镇江军送去了慰问品。 东西不算贵重,贵重的是这份情义。镇江军推脱无果后,只好收下。 唐宁穿着一件单衣,坐在大营的阴凉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裴仙童坐在他身边,拿着唐宁的扇子不停给自己扇风。 因为炎热的缘故,她的脸颊都稍微有一点点发红。 神潜坐在另一边,有气无力的道:“官家怎么会想着这个时候出兵的……他老人家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正好就是最热的时候吗?” “官家选择这个时候出兵也是有他的考虑。”唐宁闷声道:“在邕州集结兵力越早,交趾那边的反应就越大。 当交趾人将重兵集结在邕州边界的时候,占城国那边率先发起的进攻就有机会得手。 我们的战场并非是一个升龙府,或是一条富良江,而是整个交趾。 占城国取得优势之后,我们依旧按兵不动。得知后方被袭的交趾人就会生出其他的心思。敌人军心动摇,而我军养精蓄锐。 如此一来,便可一鼓作气攻下富良江,拿到一个立足点,方能展开之后对升龙府的攻势。” “原来如此。”神潜点点头,又挑着大拇指说道:“我发现你真的是天生有这方面的才能,你说的这些我只想到了一半,看来这就是我跟你的差距吧!” “其实这些都是走之前曾大人来信告诉我的。”唐宁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道:“枢密院最终拟定的作战计划就是让占城国率先进攻,然后我们伺机而动。” 神潜一听这话,刚刚脸上浮现出来的钦佩瞬间化为乌有,翻了个白眼说了一声:“真有你的!”然后就闭上眼睛继续学唐宁心静自然凉的样子。 唐宁见裴仙童热的呼吸都有些粗重,一副快要中暑的模样,就站起身道:“跟我来。” 说罢,便领着裴仙童朝一座完全被安置在树林中的营帐走去。 还没进去,就感觉到一阵阴凉。裴仙童惊讶道:“这里好凉快!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唐宁笑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裴仙童一点都没犹豫,掀开帐帘就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裴仙童才发现这座营帐大的夸张。 唐宁的帅帐应该是所有营帐里面规模最大了,但是这座营帐的规模足足有两座之大。 里面有不少人正在光着膀子干活,裴仙童看到一个人正在往半人宽高的木桶里面不断的添东西,井边又有人不断的取水,装满一个木桶之后,就搬到另一个人的边上。 裴仙童瞅了瞅被摆放在一边的木桶,好奇的伸手碰了碰里面的东西,随后立刻收回手,兴奋的说道:“是冰呀!这是冰呀!” 随后她又跑到唐宁身边,朝着唐宁眨着她的大眼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里难道在制冰吗?” “这附近原本是一个村落,可惜这口井枯了,村民们不得已只好搬离此处。先前高树他们来了之后,觉得这地方太热,总要想想办法,至少也得在左近弄出一个水源来。 于是他们又把井打的深了不少,还好土地公给面子,井水又出来了。 前两天咱们到的时候还没热的这么离谱,昨天晚上开始就热的让人发狂。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不成,就让他们在这里拼了一座大帐制冰。 不过效率不怎么搞,忙了一上午,你也看到了,就出来这么五六桶,不够弟兄们用的。 我还想着中午给弟兄们一人整一碗加冰的酸梅汤呢。” 裴仙童舔了舔嘴唇道:“狗官!我要喝加冰的酸梅汤!” “你自己也是懂医术的,女孩子不能喝凉东西不知道吗?齐献瑜在开封府,最热的时候也只是往额头上放冰袋,凉东西她可是从来入嘴的。” “好啊!你果然和那个肉身菩萨纠缠不清! 哦!我知道了,你那个没露面的夫人就是她对不对!” “我们明明在说不能吃凉东西,你怎么说起这件事来了!话说我很早就想问你了,难道你一早就跟瑜姐认识?” “哼!她明目张胆的到处勾引男人,想不知道她都难!当初我在阴陵镇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你为什么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不是啊……”唐宁使劲的挠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帐里的将士们动作忽然变的轻缓,刚刚还噼里啪啦的弄出声响,现在却变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在竖着耳朵听将主的八卦。 唐宁恼羞成怒道:“都给我好好干活!其他的弟兄们还等着你们给他们做冰出来喝酸梅汤呢!” 将士们被唐宁训斥了一顿之后,才吐吐舌头继续卖力制冰。 唐宁便小声对裴仙童道:“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当初我跟瑜姐那啥的时候,她还是处子之身啊……” “真的假的。”裴仙童一脸的不信。 “骗你做什么。”唐宁眨眨眼:“我虽然不在乎她是还是不是,但是总不至于拿人清白开玩笑吧?” “不对啊……”裴仙童一脸纳闷:“那我以前总是见她……”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瑜姐也不是自己想才那么做的。身在局中无力破局,她自己也是很无奈的。 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不要总是想着人家的黑历史嘛,这样的日子过得也不痛快啊。” “哼!就你会说话!” 裴仙童虽然没有正面回应唐宁,但她的态度却也说明了她也在尝试改变自己的想法。 随后裴仙童就把扇子还给了唐宁,说她要在这里呆着不走了。 唐宁就说随你的便,然后便打开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大帐,跟林威一道,开始去视察正在进行训练的将士们。 镇江军中新兵很多,还有不少,是邕州当地的厢兵。为了保证他们在即将到来的宋越战争中能够起到作用,即便是炎热的三伏天,也不得不对他们进行训练, 在唐宁的建议下,将士们统一着装是一件短裤,和一双鞋子。其他的地方全部暴露在外,表现良好的可以被教官从头到脚浇一瓢水。 为了这瓢水,参与训练的厢兵和新兵都铆足了劲头想要争取一丝炎炎夏日中的凉爽,至于有没有人想要得到教练手中的冰镇酸梅汤,就是另一码事了。 几个老兵蹲在阴凉处端着冰镇酸梅汤嘻嘻哈哈的看着新兵们训练,时不时还伸出手指指点点。 终于一个新兵忍不住了,跳出来大声道:“凭什么你们有冰镇的酸梅汤喝,我们就没有?这不公平!” 教官皱眉道:“说话之前要说报告,教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去校场上跑两圈再回来问老子!” 那新兵虽然不情愿,但慑于教官的威严,还是咬牙切齿的去跑圈了。 他走之后,教官便哼了一声道:“老子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都心存不满,老子也不想让你们满意。 这虽然只是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但却都是他们用鲜血与汗水换来的! 要是你们这群卵蛋也能在萧关之战那样的环境下活下来,莫说是这冰镇酸梅汤,就算你们要冰镇老子的人头,老子也拱手相让! 一群人本事没有,不满倒是挺多的。告诉你们,能够加入镇江军本就是你们的福报,别的地方,上哪儿找对你们这么好的将主去? 都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呸!” “……” 第五十六章 占城驸马张景明 这个夏天,镇江军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 每日除了训练,就是派斥候去侦查。如此往复循环,直至八月。 当凉爽的秋风第一次降临在邕州的时候,唐宁就知道,时候已经到了。 当然,这三个月里交趾人也没闲着。根据武德司的情报,交趾人派了数波使节,出使高棉、真腊这两个国家请求支援。 用词还非常让人心动,原话是这么说的。 “交趾乃阻碍大宋之屏障,若交趾战败,则安南一地门户洞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正所谓唇亡,而齿寒也!” 说句老实话,要是唐宁在高棉,唐宁也会心动,也会出兵协助交趾。 怎奈交趾这些年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二十五年前在第一次宋越战争取得优势之后,他们便开始在安南为所欲为。 不仅仅是占城国,高棉人也饱受交趾人的摧残。曾经这两个国家还一度联合进攻交趾,只不过李常杰实在是交趾的天纵之才,李乾德也是交趾百年难遇的明君。 君臣合力之下,这两个国家的进攻被交趾化解,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赢得这场战争的交趾国力愈发强盛。 安南地区再不是三足鼎立,而是交趾的一言堂。高棉也因此重新走上了分裂的道路,一部分人占地为王,叛出高棉,自号真腊。 此番交趾派使者去请求援助,真腊人把交趾的使者连轰带打的赶出国门。反倒是高棉人想要讨好交趾,派出了三万大军协助参与交趾与宋国之间的战争,并且还将这五万人的指挥权都交给了交趾人,实乃丧权辱国之举。 因此高棉内部再度发生争执,先前高棉分裂,就是因为一部分人反对对交趾百般示好。然而高棉国王却采纳了主和派的意见,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 所以这些人才叛逃出去,与高棉的主和派划地而治。自称真腊人的他们,天天都在边界骂对面的扶南人是没卵蛋的娘们,而扶南人也骂他们是野蛮的猴子。 总得来说,安南地区越乱,对于唐宁来说,越是好事。 充满了不定数的真腊与高棉,就像是在交趾背后的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然后把交趾的后门炸开。 大宋与交趾动物,好战的真腊人不会视而不见。他们一定会参与进来,就算不对交趾复仇,也会趁机把高棉灭掉,整合力量,再进攻交趾。 想到此,唐宁不得不佩服赵煦的判断力。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府,就能够考虑到种种因素。在安南地区最不稳定的时候,发兵征讨交趾。 这很难让人觉得是赵煦的心血来潮,这个人打升龙府的主意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 八月十五日,占城国对交趾宣战。称交趾人生性残忍暴虐,连年侵扰邻国,致使安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占城国王心怀大义,怜惜百姓,下定决心,要除掉交趾这头祸害人的凶兽。 刚刚来到富良江的李常杰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大叫一声不好,这占城国直到半个月前还派遣使节来送礼,自己和皇帝这才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把主要兵力集中在富良江对付宋军。 没想到这帮混蛋是笑里藏刀,他们的使节前脚刚走,后脚就立刻宣战。实在是无耻之尤! 李常杰心急如焚,横山关对于交趾来说十分重要。这地方本来是占城国的领土,前几年被交趾攻破占领。 而一旦横山关告破,关内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全是无险可守,无城可依的地带。 于是李常杰考虑良久,决定分兵三万支援横山关,正好是把高棉的援军全都给调走了。 然而因为这场战斗来的太突然,交趾毫无防备,占城国又是有备而来。 在两天两夜的攻夺之后,占城国终于将横山关夺回。举国上下一片欢庆,占城国王在这一天将自己十七岁的女儿下嫁给了来自宋国的使者张景明,双喜临门的占城人载歌载舞,庆祝着今天这个好日子。 新婚之夜,张景明的兴致却不太高。三个多月前,张景明得知占城国王欲把女儿嫁给自己之后,就认命了。只不过张景明还是做了一些争取,他希望自己不必迎公主,而是公主下嫁于他。 因陀罗二世对张景明非常看重,但他对自己的女儿也十分疼爱。几经思虑之后,还是答应了张景明的要求,但他也同样的提出了一个条件。 得知张景明曾经是大宋职业军人中的一员后,他就期望张景明能够帮助占城训练士兵。 张景明自是满口答应,这种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本以为自己是要娶一个跟因陀罗长得差不多的凶悍女人,后来偶然间见到了占城公主,张景明发现这公主意外的漂亮。 她父亲是因陀罗二世,而母亲却是汉人。听说是一个富商刚刚从青楼里买走的美妓,带着他出海做生意的时候,被交趾海盗袭击。而占城国的水师正好巡逻发现了这一幕,就出手救下宋人富商。 商船上的人员虽然侥幸得以活命,但是船毁货沉。富商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跳海自尽,占城水师将其余的人带回国内,国王一眼就看重了这个富商的小妾,把她纳入后宫,生下一女,就是汉名为姜念的占城公主。 她的长相肯定随她母亲,面孔有着宋人女子特有的柔美。从小在她母亲的教导之下,姜念即便贵为公主,也没有养成刁蛮任性的性格。 青楼妓子可不是一般女子,都是能读会写的,吹拉弹唱更是拿手好戏。姜念的母亲把姜念教育的知书达理,而这是张景明的理想类型。 再加上她汉话也说的不错,与张景明之间的沟通没有任何问题。而张景明的学识与气质也让向往汉家文化的姜念十分着迷,两人遂一拍即合。 可姜念却没想到这个关键的夜晚,刚刚指挥占城军队打了一场胜仗的张景明闷闷不乐。 “张君,你怎么了?”姜念关心的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请大夫来看看?” 张景明握着姜念的手苦笑道:“不是我身体不舒服,我是心里不得劲啊。” “为什么?”姜念有些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张景明握着姜念的手紧了紧,摇头道:“怎么会,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才心里难受的。” 张景明说着,拉着姜念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外面就传来近乎疯狂的喧闹声音。 “公主,不是我泼冷水,而是事实如此。你看看占城国的军民,一场小小的胜利就能够让他们开心成这样。 他们如此容易满足,我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呢?” “为什么?”姜念不解的问道:“张君觉得知足不好吗?” “知足确实是件好事,但却是要分时候的。平日知足,便可常乐。而眼下占城面对的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前方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等待着我们去夺取。 光是夺回一个横山关就兴奋若此,他们还有继续前进下去的欲望吗? 欲望有的时候会阻碍人们前进,但前进最好的动力却恰恰是人的欲望。对于土地的需求,对于扩张的渴望……而这些,我不论是在父王,还是在其他人身上都看不到。 我很忧虑啊!” “张君你居然想了这么多……”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父王把你下嫁给我,又将重任委托于我。目前我既然身处此地,自然要为父王出谋划策,为占城如何在这场战争中赢得更多的利益,而做出一个又一个的决定。” “所以处死李觉也是因为这个吗?”姜念忽然间问道:“我听说了,你带着李觉去了前线,然后说他临阵脱逃,就把他给杀了。 父王现在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很生气,他肯定会找你询问详细缘由的。” “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想在占城当间谍,跟交趾里应外合灭掉占城,从而让交趾重新重视他的存在。”张景明忽然间捏起姜念的下巴说道:“不过我杀他的理由可不止这一个,谁叫他惦记上我的女人了。 而且他整天纠缠你,我看你敢怒不敢言,我就替你把他给宰了。” 姜念的小脸红扑扑的,羞涩的道:“那本公主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谢我的话一会儿再说,先把正事给办了……” “呀!你怎么脱我衣服脱得这么熟练……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你知道不,在我们大宋,十五岁还没去过青楼的读书人是要被鄙视的。” “别碰我!别碰我!再碰我我就咬你了啊!” “……” 第五十七章 嫉妒 春宵苦短,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张景明和公主去拜见因陀罗二世的时候,张景明就被单独留下来了。 公主还想帮自己的丈夫说两句话,但是因陀罗二世却不太想给女儿这个面子。 让公主离开之后,因陀罗二世就坐在宝座上看着张景明道:“首先,本王要承认,你确实很优秀。这一次横山关夺回战,本王把指挥权交给你,你也给了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这一点上,本王很感激你。” “父王言重了。”张景明拱手笑道:“既然父王都把女儿下嫁给小婿了,那么小婿自然是要为父王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 这都是最基本的事,父王不必放在心上。” “嗯。”因陀罗二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本王选你做念儿的夫婿,没有选错人啊。” 张景明笑了笑没有接话,随即因陀罗二世又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本王十分在意啊。” “父王请讲。” “本王先前听说,李觉扰乱军心,临阵脱逃。于是,他被你杀于阵前,以儆效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因陀罗二世的眼睛一眯起来,就代表着他已经开始向外放出危险信号了。 张景明虽然接收到了信号,但他并不惧怕。 拱了拱手,认真的说道:“李觉身为交趾皇族,虽是逃难来我占城国,然心存不轨,时欲里应外合,灭我占城……” “你怎敢如此确定?万一他没有这种想法怎么办?” 张景明忽然笑了,他眨了眨眼道:“他到底有没有这种想法,父王难道不比小婿更加清楚吗? 小婿与李觉接触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父王与他接触的时间,恐怕更长吧?” 因陀罗二世面无表情的道:“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皇族,即便是要处死,也不能如此草率啊。” 张景明有些头疼,这些国家的人总是同一副鸟样子。最喜欢的就是云山雾罩的说话,而双方明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他们就像是对自己的智力没有太大的自信,于是只好用这种方式来侧面证明自己是多么的聪明。 然而真正的聪明人压根就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智商,想唐宁跟赵煦之间,有很多话都是不用说出来,两人就心知肚明的。 不过面对着死要面子的因陀罗二世,张景明也没什么好说的。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此举是小婿疏忽所致,父王若有顾虑,还请责罚小婿。”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本王可没说要责罚你。”因陀罗二世说完这话哈哈大笑,当即唤来侍者,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 占城国虽然打赢了安南之役的第一场,然而唐宁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军,理由就是占城国还没有取得足以让交趾侧目的战果。 如果占城国把交趾大片的土地,大把的居民全部夺走,届时就算是李常杰想要在富良江畔按兵不动,他们家的皇帝也不会答应。 在这种情况之下,镇江军就跟交趾的军队隔着富良江互骂。 一个骂另一个是只会缩头的乌龟,另一个就骂回去说你也是个不敢上阵的娘们。 总而言之双方你来我往,好一个不亦乐乎。 李常杰站在江畔,低声对手下吩咐道:“富良江乃是交趾防御宋人的第一条阵线,但难保不会有失。 月前本帅让你去布置的其他几条防线,布置的怎么样了?” “回大帅,早就已经布置妥当了。”那手下咧开嘴巴笑了笑道:“光是丛林里面就有两道,宋人若是敢来,保教他们有来无回。” “很好。”李常杰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赞许道:“有你们协助,真叫人放心啊!” “大帅过奖,若非是大帅当初给了小人一口饭吃,小人如今也不会有这幅光景。” “不要感谢本帅,要感谢陛下。是陛下收留了你,让你在军中任职。” “嘿嘿,大帅说的不错,确实是陛下收留了小人。但提拔小人的,不还是您吗?小人并非是白眼狼,虽然小人不认字,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小人还是知道的。” “哈哈!你小子这张嘴真的是让本帅无言以对啊。好!倘若这次你布置的防线能够化解掉宋人的进攻,那本帅回去之后一定向陛下建议,提拔你为偏将军。 你看如何?” “那小人便先恭喜大帅得获偏将一名了!” 说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子,李常杰这才问道:“对面那个指挥官是谁?你有没有打听到?” “回大帅的话,早在一个月之前,小人便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那人姓唐,名宁,字明远,乃是两浙路润州人氏。 据说是自小父母双亡,被一路过的好心隐士收养。自此之后十数载,跟在隐士身边,渴饮朝露,暮宿茅庐。习得一身异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同时,又略通医术,精于算学。行军作战,亦是自有见解。此人正可谓是马上能领兵,马下能安民的文武全才。” “中原大地辽阔无比,人才如过江之卿,层出不穷。每隔几年,就有一个名震天下的人出现。 而我交趾却没有这样的人才,中原之地,本帅有生之年真想去看一看啊。”李常杰略带遗憾的说道。 李常杰虽然是个太监,但他和程羊却有所不同。 程羊热爱的是他的陛下,李常杰热爱的是他的国家。 为了交趾的崛起,李常杰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的鲜血了。 安南地区的人他杀了不少,宋国的人他也杀了很多。每到午夜梦回,这些人就会来找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一个心志不坚的主,早就被这种情况逼疯了。但是李常杰却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交趾,为了这延续千百年的基业而不得已为之。 所以他毫无半分愧疚之感,这样的人,最可敬,却又最可怕。 但让他黯然神伤的是,宋人的顶尖人才,总是层出不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一个四海闻名的猛人。 交趾立国也有百八十年了,然而这么长时间里,厉害的人物却不是那么多。 李常杰时常会想,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的答案。或许唯一能够解释这个现象的,就是中原人杰地灵吧。 “他有什么弱点吗?”很快的,李常杰就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问了一声自己的得力助手。 手下摇摇头道:“这个小人还真不知道,论钱财,他也不缺。论美女,传闻他的妻子和小妾都是各有姿色。 论权势,自他为官以来,大宋的天子就对他相当照顾…… 这样一个人,他的弱点恐怕没有那么好找……” 李常杰再次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禁开始回忆,当年的郭逵也是如此。 一个很难找到缺点的铁血将军,战场上基本不会犯错。这样的对手,最令人头疼。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李常杰摇摇头说道:“下令全军戒备,本帅总觉得他们的举动有些反常,为何迟迟不攻?难道他们在等什么吗? 最近国内可有异常之事发生?” “回大帅,除了占城国对我们宣战之外,并无其他异常的事情。但占婆人宣战也并不奇怪,当年自打横山关被咱们夺走之后,他们就一直在惦记着把横山关再夺回去。” “唔……”李常杰点了点头:“占城那边还是需要警惕一些的,他们虽然没什么进取之心,但难保不会与宋军有所勾结。再调五千人过去吧,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定……” 第五十八章 神家的管家 八月末,天气逐渐转凉。不久之前还每天光着膀子训练的宋军士兵,也开始穿上了衣服。 在交趾军队枕戈待旦的时候,宋军这边也没闲着。神潜的父亲派来家里的管事,送来了大批有用的物资。 从粮食到肉畜,从衣物到药材应有尽有。 可以看出来,神家在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少爷!”神家官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与神潜,也有快十年不见了。这一次见到神潜,自是老泪纵横,冲上来就紧紧的抱住了神潜,抹着眼泪说道:“少爷!老奴可是想死您了!” “楚老!您怎么亲自来了?”神潜惊讶的道:“这一次咱们是去打仗,不是走商,太危险了,难道父亲没有告诉您吗?” “老爷说了,但是老奴想少爷您想的厉害,便主动请缨,带着商队过来了。”楚官家揉了揉眼睛说道:“顺便,老爷还让老奴给少爷带个口信。 说是此次事了,就回去把婚结了。人家都已经说好了,是文家的女娃,您以前见过的。” “什么?!”神潜大惊,把在一旁看热闹的唐宁都吓了一跳。 “怎么是她?!”神潜着急的说道:“楚老您也知道她的性子,刁蛮任性,小小年纪就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整日说东道西,怎么可以让我娶她? 不成!我得跟父亲说说,一定要换个人家!” “嘘!少爷!小点声!这一次跟老奴来的还有文家的人,光靠咱们神家一家可没这么大的阵仗。” “……” 唐宁听完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当初自己初次遇见神潜的时候,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当时自己还想着,没有比这更标准的纨绔子弟了。 现在反倒是他来说别人仗着几个臭钱…… 想到此,唐宁便不由开始期待,如今已经变了一副模样的神潜再遇到和以前的他同样性格的人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于是唐宁便站出来说道:“阿潜,楚老说的没错。这话还是得私底下说,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太失礼了。” “……” “就是啊少爷,而且现在文家贵女可不比从前。十年前她还没长开,如今登门说亲的人都快把文家的门槛给踩破了。 本来老爷也就是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文家的姑娘把其他人家都拒绝了,到了咱们家,一听您的名字,立马就答应了。” “哦?看来人家对咱们神大少有意思可不是一天两天啊。”唐宁挤眉弄眼的道:“你这家伙不是号称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女孩子吗?那你想一想,要是你不娶她,她得多伤心啊。” “你少在这添油加醋!” 神潜冲唐宁怼了一拳过去怒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女人究竟有多恶劣!老子今年二十二,她比老子还小两岁! 十年前,也就是老子十二岁的时候,她才十岁。然后她那个时候就开始跟在老子屁股后面东家长李家短的说三道四,好像这天下就没她能看上的人家一样。 说怀文乐……就是当时怀家的家主在外面鬼混染上了花柳,然后儿媳妇也跟着得了花柳。最后全家人都得了,连门房都没逃过去…… 又说什么端木家明面上做生意,背地里是杀人放火坐地分赃的大盗…… 这种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言她张口就来,老子要是把她娶回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保不齐下一个得花柳的就是你唐宁!你还在这笑!” “干嘛?老子也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老子凭什么得花柳?倒是你这种喜欢鬼混的家伙要注意了,来了邕州都不老实,现在邕州青楼里的姑娘就没几个不认识你的了吧? 可惜朱勔被调去枢密院里面当差了,你这家伙形单影只,再也不能把神猪兄弟的大名传遍四海了是不是?” “我掐死你!”神潜怪叫一声就冲了上来,唐宁早有准备,一个闪身就躲到了裴仙童背后。 神潜可不敢跟裴仙童造次,当初裴仙童刺杀唐宁的时候,偶尔会误伤到神潜。比如从人群中离开时,总是会踩在他的脑袋上借力。 神潜对这个女人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你要干嘛?你不许欺负狗官!”裴仙童一瞪眼,神潜就吓了一哆嗦。 但他还不敢放肆,只能狠狠的瞪了眼在后面做鬼脸的唐宁道:“你就是乌龟!懦夫!” “乌龟怎么了,王八还长命呢!” “……” 神潜被气得说不出话,只好翻了个白眼。 而楚老一直在旁观,他发现自家少爷跟眼前这个男子关系不错。如果是自己知道的少爷,恐怕那人一顿毒打是逃不掉的。 真好啊,少爷交到朋友了。只是他是谁?自己今日才到,这人是谁,也不清楚。 挠了挠头,楚老问道:“少爷,这位是……?” “哦,忘记给楚老您介绍了。”神潜这才一拍脑门道:“就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就是我在信中说的唐宁。 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也是他想的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办法,给了咱们家一个机会。” “哦!原来是唐将军!”楚老立刻堆起一副笑脸,拱手施礼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只怕不是什么好名声吧!”唐宁也笑着拱手回礼:“我可不指望这家伙能在外面说我什么好。” “哪里的话,少爷来信里可是把唐将军您夸了一遍呢!” “哦?那他是怎么说的?” “这个……呃……他说……唔……”楚老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唐宁就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潜。 神潜恼羞成怒道:“你平日里什么样还用我多说吗?也就做事的时候能正经一些,除开这一点,我还能夸你什么?” “无所谓,真正的强大敢于直面流言蜚语,你捕风捉影的说一些与我无关的事,我一点都不在乎。” “你还要不要脸了?”神潜震惊的看着唐宁,唐宁的厚颜无耻在他心中又提升了一个高度。 他不是没见过厚颜无耻的人,但唐宁无意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那一个。 唐宁哼了一声也没搭理神潜,转过头挤眉弄眼的问楚官家道:“楚老,听您的意思,那文家的姑娘长得颇为动人?” “何止是动人啊。”楚老笑呵呵的说道:“十年前还真看不出来,如今文丫头已经出落的是闭月羞花了。 韶州女子论美貌,她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哦?但就这样,咱们神大少好像还不是很满意嘛。” “你够了。”神潜无奈的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别这么说嘛,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能想象你以前是个三百斤的胖子吗?刚刚楚老也是认了半天,才敢上来抱的吧。” “呵呵……”楚官家笑眯眯的,他对现在的神潜实在是太满意了。 当初神潜是因为在韶州谁的话都不听,胡作非为,又气走了好几个神父请来的先生。无奈之下,神父只好托人四处打听名师。 得知竹柳先生开办书院之后,就立马把神潜送了过去。希望严厉的竹柳先生能帮助自家孩子矫正一下这个性格。 神潜离开韶州的时候,整个人跟球是没什么区别的。上船的时候,整个船都斜了一点,有的水手甚至害怕船翻,直接跳下船去了。 然而如今的神潜,身材堪称一个完美。高大,见状。脱掉衣服,里面都是健硕的肌肉。 唐宁有时候就很羡慕神潜,他这幅身材放到后世,不知道又要有多少花痴姑娘喊着潜潜妈妈爱你了…… 第五十九章 斩草要除根 “反正不成,我现在就要给父亲写信,告诉他这件事。我神潜怎么可能会娶她!就算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她的!” 神潜大手一挥扭头就走,楚官家一听这话,心里就急了。这一次唐宁给了神家一个极好的机会,把握住,就是神家一飞冲天的时候。 虽然在此之前神家也是家大业大,堪称两广一霸。但即便如此,对于神家来说着躺生意还是他神家一家难以完成的。 因此,一个帮手就必不可少。跟神家相比差不了多少的文家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神家的合作伙伴。 两家之前虽然有所竞争,但靠着这一趟,说不定还能改善一些关系。要是神潜能把文家的姑娘娶了,那更是强强联手,亲上加亲的大喜之事。 到那时,莫说是两广。大半个南方都是神、文两家能够经营的范围。 而现在,神潜不想娶文家姑娘,这个好机会就要从指缝中溜走了。楚官家为了神家操劳了一辈子,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连忙跟唐宁告了声罪,就匆匆的追上去劝说神潜。 望着楚官家与神潜的背影,裴仙童撇了撇嘴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心口不一? 明明听到人家漂亮的时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要这么装模作样。 不愧是你的好兄弟,跟你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说归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怎么了?” “哼,你怎么了?”裴仙童冷笑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没事就偷看我。我找上门的时候,又装傻充愣。” “对啊!”唐宁义愤填膺的说道:“谁?!把他找出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厚颜无耻!” “没错,我也觉得那人是相当的厚颜无耻了。” “……” …………………… 张景明今天很不爽,虽然横山关已经夺下,但是占城国的大臣们对他可算不上友善。 主要原因,就是因陀罗二世派李觉和张景明指挥了横山关夺回战。而在张景明找了个由头杀死李觉之后,因陀罗二世也只是对张景明进行了一番肉体上的惩罚。 最让占城大臣们觉得不平衡的就是这件事了。 你说宋人比我们占城人有才,我们认了。这是事实,毕竟这么多年占城从来就没出过一个惊才艳绝的人,都是中规中矩的中庸之辈。 他张景明以前还在宋国当过职业军人,把军队交给他来统帅,我们心服口服。 你说宋人比我们占城人长得帅,我们也认了。占城人的皮肤普遍偏黑,宋国来的年轻人皮肤又白又好,长相也比大部分的占城人好看,您大王把公主嫁给他,我们也不反对。 但是凭什么这人连声招呼都不打,上来就处死一个皇族,大王你就仅仅对他动了鞭刑呢? 这要是传出去,不是让人皱眉头嘛? 好歹你也是把他的官下了啊,现在倒好,李觉一死,六万占城边军全是他一个人指挥。你也不往里安排点人进去,万一他心怀不轨,到时我们如何自处? 占城国的大臣们差不多都是这么想的,但他们也不敢把气撒在因陀罗二世身上。 于是他们转火张景明,因陀罗二世开会的时候张景明在场,只要张景明说什么,他们就立刻反对。 张景明甚至在想,自己要是跳出来说屎是不能吃的,他们也会当场吃屎给自己看。 今天因陀罗二世又要开大会,距离横山关夺回战已经过去了三天,交趾的先锋部队,也抵达了横山关外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面对交趾的强势出击,占城国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主动出击,在平原上与交趾的先锋部队作战,尽量击溃对方更多的部队,好为之后做好准备。 其二是见好就收,横山关既然已经夺回,就没有必要再跟交趾继续作战。此时跟交趾休兵,想必面临宋军的交趾人也会举双手赞成。 张景明赞成第一个选择,因为他认为交趾与占城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此时若是停战休兵,那不就是再一次把主动权送到了交趾人的手里吗? 而且若是趁现在进攻,还有宋军掠阵,占城军队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 而其他的大臣们秉持着反对张景明就等于掌握真理的想法,纷纷认为这只不过是张景明的一家之言。 尤其是张景明说的这些话,完全就是站在宋人的角度说出来的。 他想让占城人替他们宋人在前面挡刀子,他其心可诛! 眼瞅着好好一场大会又变成了菜市场,因陀罗二世这心里就烦躁无比。 看看人家张景明,孤家寡人一个,任你们说什么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再看看你们,别人一说话,你们就高潮。老子手底下有你们这种大臣,实在是太羞耻了! “都别吵了!”因陀罗二世一拍桌子大喊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这里是王宫!不是菜场!你们都给本王注意一点!” 暴吼一声之后,众大臣噤若寒蝉。 因陀罗二世当年的上位手段并不是那么合理,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哥哥。平易近人的性格,使他这个哥哥备受人民与大臣们的拥戴。 然而最后却是他当上了占城国王,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张景明并不清楚。不过看这些大臣们如此惧怕因陀罗二世的模样,张景明大概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张景明的表现历历在目,因陀罗二世不免对自己的大臣们失望透顶。 叹了口气道:“张君,此事就拜托给你了。你明日动身,赶赴横山关吧。” “唯唯。”张景明跨步上前答应了一声,随后便退到一旁,继续他不动如山的风格。 倒是另一边的诸多大臣按捺不住,有人站出来想要说话,因陀罗二世却伸出一只手掌道:“本王知道,你们还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本王今天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还有没有人有其他事情要说的…… 没有是吧,没有就散了。” 因陀罗二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大臣们也都面面相觑,张景明自是孤身一人径直离开了王宫。 “自打这个姓张的来了之后,王上就对他言听计从。 不能再放任这个宋人继续祸害咱们占婆了,咱们要想想办法!” “没错!我怀疑这个宋人会巫术,他用巫术蛊惑了王上的心智,让王上成为了他的傀儡!” “我们一同去向王上进谏吧!向王上揭穿这个小人的真面目!” “不妥啊,如今王上已经听不进去咱们的话了。咱们进谏还有何用?”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在这干等吧?难道要等那宋人把我占婆六万大军全部葬送敌手的时候,在去跟王上进谏吗?” “擒贼先擒王,斩草要除根!事已至此,唯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只是这样就有些对不起公主了!” “如果公主知道咱们为了占婆的千秋大计才做出这种选择,也一定会原谅咱们的吧!” “我赞成!” “我同意!” 在因陀罗二世与张景明都不知情的时候,从王宫中铩羽而归的占婆大臣们,聚在一个人的家中,商量出了对付张景明的对策。 办法十分简单,正如那名大臣所言。 擒贼先擒王,斩草要除根。只要张景明一死,一切不攻自破。 张景明白天在外面训练士兵,晚上便回到公主府歇息。姜念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准备给张景明带上,夫妻俩夜深人静的时候,搂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正当二人你侬我侬之时,房梁上瓦片声响。张景明瞬间戒备,将姜念护在自己的身下。 心思电转之间,张景明已经想到了这些人的来意。心中愤恨交加,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竟能做出如此下作肮脏之事。 看来千百年来,占城国偏安一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六十章 来自臭鱼烂虾的刺杀 “怎么了张君……” 忽然之间被张景明按在身下的姜念是又羞又纳闷,丈夫虽然喜欢同自己行鱼水之欢,但也没这么猴急的。 这样的丈夫,自己还是头一次见——怎么说呢,既有些害怕,还有些小小的兴奋与期待。 然而事与愿违,张景明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姜念再傻,也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她不由大为惊恐,这里可是公主府,难道还会有刺客进来? 大声说了一句睡觉吧,张景明便下床将桌子上的烛火吹熄。随后,一双眼睛便紧紧盯着天花板和门口,同时,把姜念搂在怀里低声说道:“你赶紧穿好衣服,假装去解手,离开这里。 他们定是冲着我来的,肯定不会管你。一会儿你离开之后,就马上叫人回来救我。” 说到这,张景明又继续问道:“之前我交给你的袖箭呢?” 姜念十分紧张,如此阵仗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占城国……也不只是占城国,在当时的整个东南亚地区,对于中原文化都有一种异样的崇拜。 因此,姜念的汉人血统反而让她成为了占城国内人人尊敬的对象,一般来说,没人会对姜念出手。 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张景明还是把自己出使之前,唐宁为自己打造的两支袖箭其中一支交给了姜念。 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姜念还能用袖箭自保。 姜念从床下摸出来被她藏好的袖箭,小声道:“在这……” “戴上……”张景明一边说,一边又把自己解下来的袖箭递了过去。 “这两支你全都戴上,如果你出了门去,他们要对你动手,不要怕,先用袖箭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就在门后,你那边一出声,我就立刻跟上。” “张君……”女人总是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发现身边男人身上的闪光点。 张景明临危不惧,冷静安排,让姜念对这个男人更加着迷。 当然了,这放在张景明的角度来说,就是女人总是在紧要关头分神。 瞅着一脸迷妹模样的姜念,张景明掐了一把她的脸皱眉道:“想什么呢?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分神了!” 姜念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穿好衣服,又将两支袖箭全部套在手腕上,这才站在门口唤过婢女,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去。 张景明藏在门后,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便松了口气。 姜念便跟婢女打着灯笼朝茅厕的方向行去。 姜念搬救兵回来需要一阵子,占城人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坏人都在外面。 无论是王宫还是公主府,侍卫都是在外面的居多。公主府里面更是一个侍卫都没有,最能打的还是姜念的贴身婢女。 方才姜念就问张景明,是不是真的有刺客。张景明也不敢保证,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房梁上的瓦片声响,绝对不是风吹的。就算是鸟和动物踩上去,也不会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靠在门口,张景明开始思考自己一会儿如何自保。姜念走之前问了张景明这个问题,张景明嘴上说着你放心,心里却一点都没底。 在镇江军的时候,他不是训练最勤奋的那一个。体能放在镇将军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当然是倒数。 占婆的刺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水平,要是大宋业界的普遍水平的话,自己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在张景明心思电转之时,他忽然发现门缝里面伸进来一根竹管,还幽幽的冒着白烟。 张景明下意识就伸手堵住了那根竹管,随后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声类似占婆语的叫嚷。随后,大门就被一脚踹开。 七八个拎着刀子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冲了进来,门口还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 这八个人见到张景明,二话不说,手里的刀子就劈头盖脸的往下砍。 但张景明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刚刚踹门的时候,他就一下子躲到了桌子后面。等到这八个人冲进来,他就一把掀翻桌子,自己锁着身子躲在桌后,推着桌子朝那八个人冲过去。 这里是张景明与姜念的卧房,是仿照宋人的喜好建造的。 宽敞的地方都在两边,正门处可不是能让八个人并排走的大马路。 当张景明推着桌子往前冲的时候,这八个人都想躲闪。 然而地方不够大,你一个后空翻,我一个后空翻的,就把人给砸到了。 到底还是学艺不精,要是大宋的刺客,这时候就会拼着受伤也要把刀子朝桌子上捅,看看能不能撞大运,把目标给弄死了。 但这八个人是占婆的臭鱼烂虾,张景明顶着桌子硬是冲到了门口。还把一个躲闪不及的家伙撞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随后桌子堵在门口,张景明便马上翻身跳了出去。落地是踩在门口刚醒的刺客脸上,把这刺客一脚踩的眼冒金星。 跳出房间张景明就光着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开跑,后面几个刺客一把将桌子丢到一旁,跳出去挥着刀子开追。 每个人出门的时候都要在那倒霉的刺客脸上踩一脚,等人都走光了,他也再度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了。 论地形的熟悉程度,张景明要比刺客们更胜一筹。 这里是公主府的后院,张景明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甚至都迷了路。 带着一帮刺客左绕右绕,最后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紧追不舍的也就剩三个了。 不过张景明却没一开始那么紧张了,通过之前这些刺客的操作来看,这帮人显然就不是专业的刺客。 平夏营的士兵干起这种撬门溜锁的事情都比他们要熟练的多,这帮人撑死了也就是方永手底下的武卫营憨货。 让他们不带脑子上阵杀敌,一个个都是好样的。一让他们干点有技术含量的活,立马就败下阵来。 所以张景明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他们跑步跑得过自己。就算这帮人没脑子,但要是把自己追上,自己还得是一个死字啊。 但是张景明却忘了,论跑步,全天下的人恐怕都不是镇江军的对手。早上起床后负重三公里,晚上睡觉前又是负重三公里。 冬三九,夏三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停下来过。感觉轻松,就多上点负重。时间长了,走山路都是如履平地。 他张景明虽然不在镇江军中有段日子了,而且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被姜念榨汁,但短时间内领跑还是不在话下的。 后面几个刺客一边追,一边气急败坏的用占婆语喊站住别跑,张景明置若罔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喊有刺客。 又跑了没几步,前面便出现了一大片灯火。 裹着一件斗篷的姜念指着张景明身后的黑衣人道:“他们就是刺客!快捉住他们!” 一众公主府护卫闻言大怒,心说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公主府逞凶?! 于是一拥而上,刺客们见状,四散而逃。 但被张景明带着溜了一圈的他们哪里跑得过养精蓄锐的公主府护卫?没一会儿,便尽数落网。 护卫们将刺客带走时,纷纷崇拜的看着张景明。 原以为驸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他在一打九的情况之下还能反杀一个。 当大伙看到躺在卧房门前不省人事的刺客时,纷纷感叹驸马真是腿法了得,原先还因为张景明娶了公主而心有不平的众护卫,纷纷感到服气。 “没事吧?张君?” 张景明靠着墙根喘气,姜念便匆匆走了过来,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你呢?” “有个人在我离开之后就跟着我,半路上还要袭击我来着。”姜念有些兴奋的说道:“不过还好你给了我两支袖箭,我第一支射空了,第二支才射中他!” “……” 第一章 满目疮痍公主府 占城国这地方不大,首都因陀罗补罗更是大的有限。昨夜公主府发生骚乱,虽是深夜,但喜欢热闹的占城百姓还是一传十,十传百。 天亮之后,因陀罗补罗的百姓就全都知道了这个新闻。 什么贼人贪图公主美貌,想要半夜入府一亲芳泽啦……什么贼人贪图驸马肉体,想要半夜入府水乳~交融啦…… 总而言之,八卦这件事并不会因为地域和人种就丧失热度。就像贪婪和自私,看热闹也是烙在人类本性里的一个记号,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清晨,当占城百姓走出家门吃早饭的时候,一家离公主府不远的小饭馆里面,今天忽然坐着两个打扮像是公主府武士的人。 喜欢八卦的占城百姓见状纷纷进入食肆,随便点了些早餐,就坐在一旁偷偷听两人谈话。 “唉,昨晚真是千钧一发啊!” “对啊,幸好驸马拖住了贼人,给公主争取了逃走喊人的时间,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看来我们也要加强府内的戒备了,以前总是觉得坏人会从外面进来。现在看来,他们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我们根本无法发现,这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啊。” “没错,以前总是觉得贵人们在自家后院里见到一个个穿着铠甲的武士会惊扰到他们,现在看来,十分有必要。” “对了,昨晚把人捉走之后,我就去公主卧房门口值守去了。听说你参与了审问,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终于说到正题了。 周围的占城百姓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偷听。 “说起来,对方也不是冲着公主来的。他们是受人所雇,想要刺杀驸马……” “什么?”另外的一名武士浮夸的捂住了嘴巴道:“驸马不是刚刚才帮助我们夺回了横山关,是谁与驸马有如此之深的仇怨,竟会出此毒手?!” 此话一出,周围的占城百姓纷纷点头。 前几日横山关夺回之后,他们进行了一场**的庆典。每个占城人都知道,是驸马的出色指挥,才让占城国夺回了国土的第一道防线。 “谁知道呢……”那知晓内情颇多的武士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八成就是那李觉的同伙,是交趾人安插在我占婆内部的奸细。 他们不想让我占婆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于是想方设法,欲图除掉驸马,让如今我占婆国内最为出色的指挥官被刺身亡……” “可恶!千万不要让我抓到那个混蛋!不然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就在这名武士捶桌子发怒的时候,掌柜端着两碗面条上来了。 “二位客官,这是您二位点的……” “不吃了!”一名武士怒气冲冲的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帮助调查幕后真凶的人,把那混蛋给捉出来!” “抱歉啊掌柜,这是面钱,您收下……”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您这面也没吃,我还要收钱,不是做黑心生意嘛?不成不成,这钱我不能收!” “您就收下吧掌柜的,给您添了麻烦也是我们的不对。” 另外那名武士跟掌柜的推搡半晌,最后掌柜的还是半推半就的收下了面钱。 随后,两名武士匆匆离开了食肆。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当是回公主府了。 两人走后,食肆内的食客们议论纷纷。 “听到没有?刺客是冲着驸马去的!” “听到了听到了!真是可恨啊!我觉得那个武士说的没错,定然是见不得咱们占婆好的人在暗中使绊子。 你们想一想,当年莫朴罗将军统兵的时候,咱们与交趾是僵持状态,你也奈何不得我,我也奈何不了你。 如今张驸马一出手,立马就夺回了横山关。这才几天?就有刺客上门,欲将驸马除之而后快!” “没错!”一名食客义愤填膺的道:“想不到死了一个李觉,还有余孽!交趾人实在是可恨! 可惜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没什么本事。不能抓到那个狗日的奸细,把他碎尸万段!” “办法么,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这个勇气。” 忽然间,坐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名食客操着乡音味道的占城话说道:“咱们王上爱护子民,尊重民愿。若是我等一同去王宫前请愿,我相信王上定会驻足倾听我等心声。 届时只要我们把这件事一说,王上自能分清其中利害,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同意!”方才那名义愤填膺的食客立马站出来说道:“咱们占婆受交趾人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转机,交趾人便想用阴谋诡计把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扼杀在摇篮之中。 实在是可恨至极!实在是无耻之尤! 我们虽然人轻言微,但中原有句话叫做聚沙成塔,聚少成多。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就一定能打败外地,清除内患! 大家说是不是啊?” 唐宁在大宋说一句‘为百姓服务,为官家尽忠’都能把尸体堆里摸爬滚打的老兵们忽悠的热血沸腾,没道理这些话忽悠不了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占城百姓。 当下便有一群食客站起来说道:“我赞成!” “我同意!” “算我一个!” 还有一些食客天性懦弱,害怕出事,不敢表态。不过也没人强迫他们,领头的那人说道:“好!既如此,那大家就先分散开散播一下消息,咱们午时准时到王宫前集合!” “好!” “就这么定了!” “我把我八十老母和三岁小儿都带来!” “……” 就在占城百姓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自发宣传此次活动时。因陀罗二世带着儿子,也就是姜念的哥哥因陀罗三世,匆匆忙忙就去了公主府。 士兵们站在门口看到因陀罗二世来了,纷纷挺胸抬头,齐呼王上。 又看到因陀罗三世,纷纷齐呼殿下。 两人心系女儿和妹子,也没理这些士兵,径直往公主府里面赶。 进去之后,两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中原有个成语叫做满目疮痍,拿来形容现在的公主府再合适不过。 大门里面的石砖路上撒着发黑的血,建筑的梁柱上都是刀砍斧凿的痕迹。 仆人们一个个的表情都十分憔悴,甚至还有人满脸黑灰躺在地上死鱼一般喘气。 “女儿啊!”因陀罗二世哀嚎一声就往后院冲去,因陀罗三世见状也大喊一声:“妹妹啊!”也朝着后院跑了过去。 两人到了后院,发现仆人们都站在卧房门口沉默不语。于是因陀罗二世便急切的问道:“念儿呢?公主呢!” 仆人战战兢兢的道:“公主在里面……” 因陀罗二世一听这话,立刻三步并两步。走到卧房门前,才伸手敲了敲门,门板便吱呀一声倒了下去。 “天哪,这里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因陀罗三世捂着嘴巴说道:“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因陀罗二世颤颤巍巍的走进去,进了屋,他就听到一个女人哀哀啜泣的声音。 姜念的母亲在前几年因为忧思成疾离世了,公主府能在这间屋子里哭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闺女。 听到这啜泣声,因陀罗二世方知自己的女儿没事。心中悬着的一口气,这才放了下来。 走到近前,又是一口气提了起来。 只见自己的女儿跪在床边,抓着自己女婿的手泣不成声。而张景明躺在床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张君!”因陀罗二世见状大急,走上前问道:“张君呐!你这是怎么啦!” “……” 第二章 万民请愿图北征 “父王……” “王上……” 姜念抹着眼泪跟父亲打招呼,张景明也努力的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 “你不用起来!你别起来!你好好躺着休息!” 见张景明好似浑身便秘一样的动作,因陀罗二世便急忙将张景明按住。 “这……这怎么行……王上您站着,我躺着,岂不是……岂不是没了礼数?” “你就躺着吧!本王准了!你辛苦了啊!张君,你辛苦了!” 因陀罗二世唏嘘的说道。 昨夜之事他也是今早才听说,听到之后就匆匆赶了过来。具体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张景明为了给自己的女儿争取逃跑的时间,只身拖住十数名刺客。 而在之前的试探中,因陀罗二世也知道,张景明实际上不会任何防身之术。他唯一的本事也就是跑的比一般人快,体力比一般人好,舞枪弄棒也比一般人强一点。 跟一般人打,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刺客哪里是一般人啊? 他也想过张景明会不会受伤,但是他没想到,张景明居然伤的这么严重。 一想到他是因为给自己女儿争取逃命的机会才主动留下来的,因陀罗二世更加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但同时,他也更加的愤怒。 “公主府护卫何在!” “王上,臣……” “饭桶!” 因陀罗二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闷在了那护卫的胸口,护卫顿觉喉咙一甜,但又把嗓子眼的血生生的咽了下去。 “王上,臣护卫公主驸马不周,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你罪大恶极!”因陀罗二世怒道。 “父王,也不能怪他。”姜念此时开始为自己的护卫头子求情:“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刺客神出鬼没,本领高强。 若非有张君赠予女儿的袖箭,女儿昨夜恐怕也要落入贼人之手。” 说到此,姜念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后怕的神色。 因陀罗二世心疼极了,这可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受了这种委屈,他这个当爹的岂能忍了? 急忙上前抱了抱女儿,安慰了几句。然后把护卫头子暂且丢到一边,说了句你的账本王先记着,就走到了张景明床边,亲切的问道:“张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回……回王上,小婿感觉……还好。只是骨头……嘶……骨头有些发疼,将养些时日,就该好的差不多的……多谢王上惦记,小婿……小婿不胜感激……嘶……” 因陀罗二世见张景明这幅惨状,怒火更甚。但他目前还是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低声问道:“是谁做的,你有没有眉目?” “还能是谁……”张景明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回答道:“除了李家人……还能是谁……” 一句话让因陀罗二世恍然大悟,没想到死了一个李觉,还有一个李二觉,可能还会有李三觉。 可笑自己昨日还在想着与交趾休兵的可能性,而对方却已经在下狠手了。 如此举动,让因陀罗二世怒不可遏。 谁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我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 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又留下了五十人护卫公主府安全之后,因陀罗二世便离开了公主府,直接打道回宫。 随后,他便命令自己的手下展开调查。接手了那九名刺客,对其进行严刑拷打,刑讯逼供。直至午时,前来商议政事的群臣散去之后,王宫侍卫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因陀罗二世大惊:“你说王宫前已经聚集了上万百姓?!此话当真?!” 那王宫侍卫哭丧着脸道:“王上,卑职怎么会骗您啊!真的有一万人啊! 但是他们没有其他的行为,只是说着要见您。 他们有的人都把帐篷带来了,还有带干粮来的,您看看,您是不是出去见一见啊?看这架势,见不到您,他们是不会走的……” “他们有没有说明来意?” “这个卑职倒是不清楚,但是他们好像说什么,要为杀掉交趾人……” “我明白了。”因陀罗二世皱着眉头说道。 如果说早上去见女儿和张景明是让因陀罗二世决心除掉内鬼然后北征的话,这场万民齐聚王宫前的戏码,就让因陀罗二世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就好像有一只手在把这些平时默默无闻的占城百姓推到自己面前一般,这太反常了。 不管怎么说,因陀罗二世还是准备先去见这些百姓一面,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 披上象征自己身份的衣服之后,因陀罗二世便匆匆来到了王宫的城楼上。 放眼望去,下面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一个广场站不下,广场附近的大街小巷也都站满了人。而且还不停的有人汇聚过来。 门口大臣们的马车寸步难行,只能堵在王宫的宫门内动弹不得。 “刁民!你们这群刁民!想要做什么!你们是想造反吗?!还不让开!”面颊消瘦的王宫大臣咆哮着道。 因陀罗二世在城楼上听的看的是一清二楚,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身边,自己的儿子因陀罗三世与他的亲信窃窃私语道:“诃(音河)黎大人的言行有些不妥啊。 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反对进攻交趾的时候,他就在说些什么要体恤万民,不要徒增伤亡之类的废话。 现在又在骂大家都是刁民,你说,这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儿子一句无意间的牢骚,却一语点醒梦中人。 诃黎的举动,确实是很让人浮想联翩啊…… 不过这个诃黎是什么成分,暂且先丢在一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抚这些百姓的情绪。 “我的子民们!”因陀罗二世双手扶着城墙大喊道:“你们齐聚于此,可是有事要与本王说? 如若有什么难处,你们尽管说来。本王若是能够帮你们解决的,就绝不推脱!” “王上!” 万民齐声高呼,纷纷下摆。如此盛景,让因陀罗二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把你们的来意说给本王!本王说到做到!只要是能够解决的问题,本王绝不推脱!” “王上,我们……” “王上,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是王上啊啊啊我死了!!!” “……” 一时间,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各自的话。整个王宫前面好似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僧人操着不同的口音念着不同的经,说的人不觉得什么,听的人恨不能把耳朵卸下去。 “慢慢说!一个一个说!本王今天就在这等着你们说完!不要急!” 最后还是城头上的守卫们齐声高呼十遍肃静,才将现场控制下来。 最终决定,由百姓们派出一位代表前来阐明来意。而这位代表,没有任何意外的自然由那个发起活动的食客担任。 十名同行的百姓随着那名食客进入了王宫,因陀罗二世看着那名食客,疑惑的道:“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食客哆嗦着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歪的胡子道:“王上,您大概是认错人了。草民长着一副大众脸,去哪里都有人说认得草民。” “原来如此。”因陀罗二世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便带着几人进入了王宫的宴厅。 在一个时辰的讨论过后,因陀罗二世心中有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抓出交趾的内奸,免得他再破坏占婆与大宋之间亲密的关系。 第二件就是要坚定的北征,不说抢夺交趾的土地,多年前他们从占婆手里夺走的地哩、麻令、布政三州之地,总要从交趾人手里夺回来。 第三章 左右为难 如果说昨天,因陀罗二世还对进攻交趾没那么大的决心的话。今天,因陀罗二世决意进攻交趾的想法,已经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改变得了的了。 百姓们的请求与自己的目标一致,所以因陀罗二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但是因陀罗二世隐隐之中还是觉得不对劲,难道公主府遇刺这件事,真的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吗? 万民请愿,一个不慎就会演变流血事件。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是百姓们自发组织的吗? 是自己低估了百姓们对交趾的仇恨,还是自己高估了王城的治安? 这是一个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 让自己的侍卫将这十一个百姓们选出来的代表送走之后,因陀罗二世便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天晚上,刺客们的审问结果出来了。 九个人里面有七个宁死不屈,一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自杀了。最后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脚印的比较怕死,他虽然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但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他能提供的情报也就只有一个接头地点而已,谁跟他接头,接头的人从哪儿来,他一问三不知。 虽然调查陷入了泥潭之中,一时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北征刻不容缓。 张景明负伤在床休息,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动身了。 因陀罗二世也没办法,国内那些能够仰仗的将军皆是反对派。赞成张景明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有,也不是擅长领兵作战的人。 想了又想,因陀罗二世只好派选择派自己的儿子领了增援赶奔前线。 虽然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将军,但是坚持到张景明过去应当不是问题。 就在因陀罗二世在王宫中愁眉不展的时候,张景明却缩在屋子里跟姜念鬼鬼祟祟的说着话。 “张君,你这样成吗?”姜念有些担忧的问道:“要是被父王发现了,那……” “不必担心。”张景明笑着说道:“就算被发现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我的行为又没有危害到占城国,联合大宋,北征交趾,是占城国最符合目前局势的做法。 无论是战是和,不跟交趾军队碰一碰,是不会掌握到主动权的。” “张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交趾军队打败,让他们意识到占城军队的强大,这样才能在战与和这个问题上掌握主动。 若是和,不必面临腹背受敌局面的交趾人自然欢喜。在最关键的时刻,占城没有在交趾的背后捅刀子,交趾人应当对占城心存感激,横山关他们也不会再想夺回去了。 至少几十年内,他们有这个想法,也要考虑一下他做出这件事之后,安南诸国的想法。 若是战,说不定还能将地哩、麻令、布政三州之地夺回来,这对于占城来说,更是个难得的机会……” “可是张君,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打不赢交趾人怎么办?”姜念愁眉苦脸的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张景明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们不犯傻,交趾人赢下我们的概率几乎为零。” “啊?此话怎讲?” “一根管子里有一根绳,你想要把这根绳拽出来,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抓着绳子头啊,一拽啊……”姜念虽然不明白张景明为啥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还是很自然的回答,手上还做了几个动作,让她在张景明的眼里十分可爱。 “话虽如此,但是当你把手伸向管子一端的绳头时,这一端就会缩进管子里,然后另一端又会有绳头冒出来。 这个时候,你就会转移目标,去拽那一边的绳头。可是当你的手到达那一边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姜念一边听着,一边皱着鼻翼在心中思考这个画面。 “那我就用两只手堵着两边不就成了吗?它总会出来的。” “你真聪明,不过这事却没这么简单。 绳子的两端,一端是宋军,另一端就是咱们占城军队。 交趾人或许可以用一只手挡住咱们,但却没办法用一只手挡住另一边的宋军。 当他们用上两只手的时候,咱们占城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姜念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进攻交趾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是的。”张景明点了点头:“况且我来之前,我们大宋的天子还告诉我,如果占城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占领更多的土地,那么大宋官方就会承认占城拥有这些土地的合理性,不予过问。 大宋承认,西夏,辽国都会承认。那时就算交趾人站出来说这块地是他们的,也没人会理。 所以我才坚持,一定要北征。如果不北征,那就意味着到了嘴边的肉没去吃。 你们占城的大臣们少有远见之士,一个个只能看到眼前半步的利益,就连一步之后的东西都看不到啊。”张景明说完叹了口气。 唐宁以前说过一句话叫,无敌是多么寂寞。那时张景明还不理解,现在他却多少能够懂得这句话的意义了。 听到张景明如此说,姜念也叹了口气道:“没办法,我们毕竟没有你们中原那么多的读书人,在我们这里,认字的官员那可就是父王的左膀右臂了。” “说的也是。”张景明抿了抿嘴:“不过我说这些最重要的不是想嘲讽你们占城人的问话水平,而是想告诉你。 毕竟我娶了你,就是占城国的女婿。我在这里停留一天,就要多为这个国家着想一天。这里是你的家乡,我不想等我们离开后,下一次再回来的时候物是人非。” “张君……”姜念的眼睛水汪汪的,这是她认为最动听的情话了。 两人眉来眼去片刻之后,到底是新婚夫妇按捺不住。才好好聊天没一会儿,就又跑到床上打架去了…… ……………… 三日后,因陀罗三世带着四万援军,携带着大量的物资前往横山关与另外的六万人汇合。在横山关按兵不动,等待张景明抵达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关外交趾军队的动向。 又过了四日,也就是七天之后,张景明负伤出征。闻讯赶来的占城百姓们夹道相送,因陀罗二世更是亲自送他到二十里之外,方才离开。 七天里,交趾的军队也在关外集结的七七八八,他们还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击。 只不过效果不好,三五次不见效,反而有所折损后,他们就放弃了这种愚蠢的举动。 等到张景明悄悄抵达横山关之后的第一夜,就立刻指挥占城军队对正在休息的交趾人进行夜袭。 怎料这场夜袭就在交趾人的预料之中,做好防备的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化解了夜袭的出其不意。 但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交趾人虽然料到占城人的夜袭,但是他们没料到占城人居然还有从两翼杀进来的战车。 在战车冲入敌人营寨之后,余下的占城军队,全军出动。将这座交趾营寨团团围住,逐步收割着交趾人的生命。 虽然交趾士兵作战勇猛,一个顶俩,但是人数的差距,还是难以弥补。 算上乡勇,占城人一共发动了十二万人进行这次攻击。而交趾还有几支部队尚未抵达,身在此处的也就只有七八万人而已。 败局已定,但交趾人不愿放弃。 交趾的将领带着自己的部下,数千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从占城军队的包围圈中仓皇逃出。 其余的交趾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 此役俘虏交趾士兵四万,阵斩两万。还有万八千的交趾士兵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去,张景明也没心思再去找他们了…… 第四章 判断 横山关外,占城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富良江畔。 江东的唐宁听说,李常杰在江那边闻讯之后,当场呕血三升,也不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没准就是李常杰穷极思变。放出这个消息,想让自己攻过去,好反打自己一个出其不意。 而若是真的,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唐宁也不准备出击,反正看不到你大规模的士兵被调走,老子就跟你在这干耗着。 正值秋收的好时节,粮草补给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运送过来。老子五万大军,跟你们耗得起。 唐宁耗得起,李常杰却耗不起了。 他知道唐宁心里的小算盘,就是把自己拖在这,让占城人在他们后方搞破坏。 但凡如今有一个能帮他分担一点的将军站出来,去到南边抵挡占城的攻势,他都会好受些。但没办法,如今的大李朝,能站出来的就他一个。 先前被派去的陈将军打了败仗,已经被气急败坏的李德乾召回升龙府了。自己一个人在富良江畔跟对面这个无耻之徒对峙,真的好孤单啊。 叹了口气,李常杰发动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计策。 夜袭敌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趁着这个机会,把一支载满精锐的勇士的水师送到下游,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宋军侧翼,然后自己再在正面发起进攻,最后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李常杰心说自己琢磨了这么久的计策总不会出现纰漏,当天白天吩咐下去,晚上便开始执行。 自己面对的这支宋军军纪严整,夜在最深的时候,也能看到他们营寨附近有巡逻队不停的巡视。 负责夜袭的交趾士兵没有办法,无论如何都是被发现的结果,那还不如硬着头皮上了。 才现出身形,宋军营寨之内顿时锣鼓齐鸣,虽然是在放出警报,告诉睡梦中的士兵们敌人来了,但交趾人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敲锣打鼓的欢迎他们。 与此同时,十二艘大船载着八千交趾精锐开始顺江而下。 今日无风,富良江的水流又是出了名的轻缓。大船行进的速度很慢,不过李常杰却并不在乎。 宋军驻地与富良江有一段距离,黑灯瞎火的李常杰也没让十二艘船发出任何亮光。 要是宋人在江边放了斥候李常杰认栽,但是他之前也派出斥候在附近侦查,没有发现宋军斥候的迹象。 所以李常杰看到这十二只大船慢慢往下游驶去的样子,心里这个得意啊。 等天亮了这十二艘船又停回这边了,对面那个什么唐宁,就算再算无遗策,也应该预料不到自己会玩这一手吧? 摸黑袭击宋军营地的交趾士兵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留下一群搞不清楚什么状况的宋军望着交趾士兵仓皇逃窜的背影挠头。 “宁哥,这帮人是干啥呢?”小石头手里的刀子上还沾着血,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又有军功了。 得知交趾人已经跑了才出来查看状况的唐宁背着手,望着黑漆漆的富良江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戒备森严,李常杰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他还是派人夜袭,如此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探探咱们的虚实,看看咱们到底是真的戒备森严,还是假的戒备森严。 另外一种,就是他在后面搞小动作,想让这些人的夜袭来掩盖他的一些举动。” “懂了。”小石头点点头:“我跟方腊练拳头的时候,就喜欢先往他左边来一下,然后趁他防着左边,再给他右边来一下。” 方腊惊讶的看着小石头,对他能够举出这样的例子格外诧异。 倒是神潜拧着眉头说道:“那贼人是要搞什么小动作?” 唐宁努了努嘴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如果是的话……老方!老方!” “在呢在呢!”方永一溜烟跑过来道:“啥事啊将主?” “你派几个身手好的弟兄,去骑快马去江边看看他们前几天运兵过来的船还在不在。” “这就去!”方永答应了一声之后,便立刻下去安排了。 神潜一听这话,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 ……………… “老大,咱们在这儿破地方呆了也有十好几天了。除了前两天过去几艘船,往后也没见交趾人在这边有什么动静,咱们还在这等着么?” 富良江下游左近的一处小树林里面,一个士兵嚼着草根问道。 在他的密密麻麻的树林里,也不知藏着多少跟他同样的士兵。 高树靠着一棵树,上面还有些枯萎的黄叶,没能落下来。 今天夜里阴云密布,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看不见。富良江上是一片黑漆漆的景色,但他似乎对这幅景象十分着迷。 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富良江不放,听到自己这个部下发问,高树就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 “不过我相信唐将军。” “可是唐将军也是听了那个种建中的话才派我们来这边的啊!万一这边没人来,那边又打起来,武进营武卫营那帮憨货扛不起大旗怎么办?” “你进镇江军进的晚,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平夏城之役后期才进来的吧?萧关原本的守军,被党项人打败后,就藏在附近的深山老林里伺机而动。 后来还是得知我们占了萧关,才带着十几个人过来的。” 那士兵一听这话有些脸红。 赵煦头一次知道实验之后,就对这个概念非常的着迷。 那段时间他堪称实验狂人,做了很多实验,其中一个就是测试镇江军的战斗力。 最后,枢密院参与实验的评定人员得出结论,刨除身高、臂展一类的天生条件,在镇江军中训练了半年后的士兵,其战斗力能够从普通的厢兵,提升到禁军入门的水平。 而平夏营这支唐宁着重培养的特种部队,一个要比三个普通镇江军还能打。 所以每一个加入平夏营的镇江军士兵都有骄傲的资格,赵煦也准许他们骄傲,这是平夏营的特殊待遇,算是对他们辛勤付出的回报。 而这个士兵被说出了丢人的过去,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萧关被党项人夺走也不怪卑职啊,是守关的指挥使临阵脱逃。我们没人指挥,各自作战,才这样的。” “我说这件事不是怪你没守住萧关,是因为你来得晚,不知道这个种建中的厉害。 不信你问问老兵们,参加过早期环州防御战的都知道这个种建中的水平。 况且,唐将军你还不知道了? 你见过他吃亏吗?” “将军夫人好像能治住他的样子,还有裴道长也是……”士兵非常老实的回答道。 “除了女人呢? 他用三百套步人甲和一百匹战马,从环州知州种朴手里换来了这么个人,自己还觉得赚了便宜。我虽然不太觉得种建中有这个价值,但唐将军看人一向很准。 武卫营里那个方腊你知道吧?” “那小子不识好歹!老大你亲自去邀请他加入平夏营他还拒绝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打岔?我提方腊是因为他以前只不过是润州一个算命老头的孙子,不识字,体格又不好。 但你看看他现在?等这一仗打完,他跟那个牛石头要是还活着,就都该升部将了。” “……所以老大你觉得种建中很有本事?” “我只是相信唐将军的判断。”高树舔了舔嘴唇道:“萧关之战虽然把人都打没了,但是却把镇江军的骨气打出来了。 他以前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以后应该也会如此。” “……”小兵沉默了。在镇江军越久,他就越发现,越是资历老的士兵,就对唐将军越敬重,反倒是那些新来的,喜欢把各个营的指挥使,如神潜,如方永这些人当榜样。 “来了!”正在小兵胡思乱想的时候,高树一声低喝让他从中清醒。 抬头一看,他望见富良江上缓缓驶过大片大片的黑影。 “这是……” “前两天运兵过去的船!”高树有些兴奋:“到咱们出场的时候了!准备石漆,咱们马上靠过去!” “唯唯!” 第五章 燃烧的富良江 吴顺孝是李常杰手下的一名部将,在李常杰割了胯下二两肉第一次指挥作战的时候,就是李常杰的左膀右臂。 此人嗅觉灵敏,总是能够找到敌方的破绽。这一次李常杰趁夜送八千精锐下江,他便是这八千人的指挥官。 夜色中的黑云遮蔽了来自天空中的光芒,遵照李常杰的指令,吴顺孝也不敢让自己的部下点亮灯火,害怕暴露目标。 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下,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自己是对这种程度的黑暗感到惧怕,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吴顺孝的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背着手站在甲板上,吴顺孝望着漆黑一片的江水,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富良江很长,但宽度却要比其他的江稍微窄一些。四十丈宽的江水,也只能同时让交趾的两艘大船并排在江面上航行。 或许交趾人对富良江的宽度不甚满意,但是高树和平夏营的士兵,却再满意不过了。 要是再宽些,说不定游到船边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平夏营的士兵虽然训练过游泳,但却没有进行过针对训练。要说水平的话,差不多就是大宋水师的平均水准罢了。 由于富良江水流不急,水声便不是很响。好在交趾人为了追求速度,在船中间的夹层里凿洞划桨。 因此高树等人下水时的声响,就被这些划桨的声音所掩盖。 运着石漆,平夏营将士们有惊无险的接近了在江中缓缓行进的交趾大船。 随后平夏营将士们就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插在船上,一路攀到甲板的边缘。就像搬运食物的蚂蚁,平夏营士兵们将装在小木桶里面的石漆尽数倒在了甲板的一角。 他们弄出的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有耳朵尖的交趾士兵察觉到了不对劲。 呼喝着其他人一同过来侦查,就看到了一团黑影正在船边蠕动。 几人走到近前,嗅到了异味。加之那团黑影让他们心中惧怕,于是一时不敢上前。 有一人试探着问,是不是哪个同伴在跟自己开玩笑。 话音刚落,一团火光便从船尾处亮起。 几人借着火光看到了船尾本该干干净净的甲板上,却铺满了黑乎乎的液体,而且还在不断的向前缓慢流淌。 正当他们察觉到情况不对,拔出刀子准备大喊时,扒在船尾的那个人就将手中那团火丢到了黑色的液体上…… 轰的一声闷响,这条船顿时被火光照亮。 “有水鬼!”船上士兵的示警声被其他船只听了去,交趾士兵顿时乱成一团。 火势越来越大,最令人绝望的是这火焰用水居然浇不灭。短短的时间,整艘船的船尾就起了火,而且还在不断蔓延。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这艘船燃起的熊熊大火点亮了夜色。水下的平夏营将士奋力游回岸边,然后便开始用手中的强弩、长弓往江中的船上投射火矢。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交趾人惊慌失措,尤其是那艘已经被火焰蚕食了一半的大船,更是让后面几艘船的交趾士兵肝胆俱裂。 借着火光,他们能够看清那艘船上的人是如何努力的想要用水将火扑灭。但他们的行为却像是在助纣为虐,越是泼水,火就越大,火势蔓延的就越快。 士兵们肝胆俱裂,吴顺孝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是李常杰在这里,他也想不到宋人居然会料到他们的行为,然后在这里设下伏兵,等自己的船抵达后就开始火攻。 但是吴顺孝毕竟久经沙场,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他下令点起灯火,由船上的弓弩手对岸边的宋军伏兵进行反击。 同时他还让前船加快速度,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但是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一团火星扑落在前方十几丈左右的江水处。 吴顺孝借着那亮光,看到了一片黑的彻底的江水…… 冲天而起的火光与阵阵黑烟阻挡住了吴顺孝的前进之路,在他面前,是一片熊熊燃烧的富良江。 那艘被烧毁一半的船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解体声音。船上的交趾士兵哭爹喊娘的弃船跳江,奋力的想要游到其他的船上去。 燃烧的富良江将整片夜空映的亮如白昼,但这景象落在吴顺孝的眼中,就好似一片人间的炼狱。 为什么富良江会起火?为什么在富良江上会出现这种景象?难道是宋人在役使地狱的恶鬼吗?! 吴顺孝向来不信什么阿弥陀佛,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得不联想起这方面的东西。 “吴大人!吴大人怎么办!” 眼看着船队离那片火海越来越近,吴顺孝的部下开始着急了。 咄咄咄的声音入耳,然后便是一番嘈杂纷乱的声音。这是宋人的火矢射到了船上,自己手下的士兵正在组织灭火。 还要继续前进吗?吴顺孝也迷茫了,他自以为傲的战场嗅觉竟然无法判断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 继续前进肯定是不成的,那片火海怎么看都有四五丈,自己的木船以现在的速度,一头扎进去无异于自杀。 但是停下来呢?这些宋人的箭矢就好像用不完一样,已经有一艘船被他们射的烧起了火。 最可恶的是,他们居然还用旋风炮。一记石弹砸过来,船上就是一个大窟窿。不进水还好,进了水,这船都要不得了。 “吴大人!吴大人快想想办法啊!” 部下着急的催促着,吴顺孝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心一横,大声道:“全部弃船!所有士兵!全部弃船! 弃船之后,游到江边集合!” 那部下一听,使劲的点头。然后大声把命令传达下去,很快余下几艘船上的交趾士兵都得到了命令,便纷纷弃船跳江。 扑通扑通的入水声不绝于耳,高树身边的一个部下嘿嘿一笑道:“老大,你看这像不像下饺子?” “少说废话。”高树皱着眉头,把肩头上缠着浸油布巾的箭矢搭在弓上,然后又用火把点燃,拉开弓臂便是一箭射到了交趾的大船上。 “把他们的船都给点了,人就不追了,追也追不上。” 说话间,一根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箭矢刮破了高树的脸颊。高树皱着眉,也只是用手背抹了抹伤口后,就继续射箭。 吴顺孝跳入江中的时候就有点后悔,狗日的,情急之中,自己居然忘记脱铠甲就跳下来了。还好自己水性不差,在水下把铠甲脱掉,才游到了江岸。 努力的爬上去之后,吴顺孝就仰躺在江岸上喘着粗气。 看着那十几艘船慢慢的驶入前方的火海,吴顺孝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即便是隔着有些距离的吴顺孝也被呛的不停咳嗽。 那十几艘船肯定是被烧成灰了,这个想都不用想。 陆陆续续有士兵从江中游了过来,还有光着膀子下去救人的。吴顺孝不敢想这一次自己损失了多少的精锐,他无力的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乌云散去后,露出半张脸的月亮。 为何上天总是如此眷顾宋人?天时也好,地利也罢,为何我安南国就不能拥有这种气运? 吴顺孝郁闷至极,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发甜。他觉得那一弯月亮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说你们压根就不值得上天眷顾。 夜风适时的来了,被水浸湿衣裳的吴顺孝在这一刻富良江的夜风让人彻骨生寒。 努力了两次想要坐起来却都失败了,看着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部下,听到江中部下喊救命的声音,吴顺孝终于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随后头一歪,便再没了声息。 “吴大人!吴大人!” “……” 第六章 安南阉帅 平夏营回来送信的士兵到了,打看完高树的详细报告之后,唐宁对种建中简直是五体投地般的崇拜。 “老种!真有你的!”唐宁兴奋的说道:“昨夜平夏营在富良江中游截断了贼人十二艘运兵大船,这十二艘船只有一艘没被烧毁,但也已经是千疮百孔。 火攻之下交趾人皆弃船跳江,没脱铠甲就跳进去的人不计其数。有的逃掉了,有的在水里淹死了……” 对于唐宁滔滔不绝的说明,种建中并没太大的意外。他笑着听到最后,就听唐宁道:“……老种啊,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如今我军按兵不动,而贼人后方受袭。若是李常杰这般枭雄,定会寻找破局之机。 就算不去理会后方,也不能如往常一般与我军隔江对峙,坐以待毙。 若是老夫,定会派人顺流而下,至远处登岸,取道于幽径,袭敌之后方,断敌之补给。”种建中笑眯眯的说完,朝唐宁拱了拱手道:“不过还要多谢唐将军相信老夫所言,派人设伏与半途。 说实在的,老夫当时,自己也没觉得贼人有十成可能会这么做。” “哈哈哈!”唐宁眨了眨眼道:“你可是老种啊,我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你啊!” 这话真正的意义估计全世界也就唐宁自己能明白了,但种建中却认为唐宁这话是把自己当成至交好友的表现。 虽然自己的年纪,当他爹都绰绰有余,但种建中还是有些感动。 早在数年之前两人就已经并肩作战,唐宁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晚辈,是一个上司,更是并肩作战过的好战友,好兄弟。 这一次听说唐宁奉皇名带兵征讨交趾,种建中心中是十分羡慕的。 什么时候一个将军能够单独的领兵作战了,那就说明这个将军是被皇帝信任的,能力也是被枢密院认可的。 当初他弃文从武,渴望的就是这一天,然而这一天迟迟不来。所以除了羡慕,种建中还有几分不会说与人的小小嫉妒。 但唐宁却特地派人来自己的家叔种朴打商量,甚至还愿意用三百套步人甲以及一百匹战马换自己和王舜臣过来。 如此举动让种建中感激不已,他便下定决心,在这趟交趾之战中,定要尽心竭力辅佐唐宁取胜。 然而他到了之后献出的第一个计策就是派人去蹲点,说实话他当时自己都不是那么自信。可唐宁却二话不说拍板应下了,还派了镇江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平夏营过去。 这半个多月种建中的心里忐忑不安,今天,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还好,自己没把唐宁坑了。 唐宁这边收到了平夏营的报告,李常杰那边也见到了先骑快马回来报信的吴顺孝部下。 当时李常杰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但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百思不得其解,宋人怎么会料到自己这一招的,难道说有内奸?还是说宋人的斥候藏在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是夜,当吴顺孝的尸体被送回来时,李常杰就再也撑不住了。 吴顺孝可是跟他从第一仗走到现在的老兄弟了,如今老兄弟被活活气死,他李常杰怎能忍受? 正当他准备纠集人手,跟唐宁拼个鱼死网破之时,前方的士兵又来报告了。反正那小兵也不敢说话,就掏出一封信来,支支吾吾的说这是宋人送过来的。 李常杰的哆嗦着手把信拆开,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安南阉帅李将军见字如面: 吾乃大宋宣威将军,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唐宁是也。 将军与吾素未谋面,然吾久闻李将军如雷贯耳之大名,迟未得见,实乃吾之憾事。 惊闻昨夜将军运兵南下,突逢天火,使船不得进。吾甚戚戚。 又闻将军之兵,纷纷弃船投江。吾心甚慰。 贵国言行残暴不仁,乃王族之过也。人命大如天,将士何以此事而受无妄之灾乎? 故特遣麾下平夏营两千将士前去相救,然为时已晚。 待我军抵达之际,安南之兵,已不闻救助之声。 怀悲痛之情,平夏营潜入江中,打捞数百将兵遗骸于富良江。 吾特作竹筏,随此信将其归还。 望李将军节哀顺变,尽忠职守,乃不负徒死之将兵也……” 李常杰读到这就已经读不下去了,这封信乍一看处处透着关怀,说的就好像是同朝为官的两人,一个人安慰另一个人一样。 但实际上,这封信的字里行间都是极尽嘲弄之意。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对李常杰的嘲弄。都似乎在笑话李常杰运兵南下的举动。 “竖子欺人太甚!!!”李常杰疯子一般将信撕成碎片,他勃然大怒,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绽,面容狰狞而扭曲,整个人好比一头发疯的野兽。 周围的部将与侍从们见状,没一个敢上前劝慰的。李将军愤怒成这个样子,他们还从来都没见过。 “杀!给我杀!”李常杰浑身都在发颤,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江对面灯火通明的宋军营寨道:“就现在!给我派人出去杀了这帮宋狗!” “大帅莫要冲动,现在并非是我军进攻的好时机!”谋士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结果他被李常杰一脚踹了个大跟头,他怒道:“这帮宋狗根本不知道他们惹了什么人!给我杀!” 那谋士揉着肚子也不敢说话,正欲爬起来,忽然看到地上的信件碎片。目光看到上面几个大字,顿时觉得李常杰这么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南阉帅李将军,这算是对李常杰最诛心的嘲讽了。 部下们见状也无人敢上前劝阻,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去组织人手。 结果李常杰却怒道:“怎么!你们连本帅的话也不听了吗!” 此时又有一个谋士匆忙套上铠甲,硬着头皮道:“大帅莫要冲动!此乃贼人的激将之法!若是将军冲动发兵,岂不是正是落入贼人下怀吗? 不若将军先冷静一番后再做定夺,若是将军冷静之后依旧决意发兵,在下无话可说!” 这人说完就把眼睛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李常杰到底是一代枭雄,这人把这番话说完,他便也冷静了下来。 没错,这正是唐宁的激将之法。若是自己中了计,那个说自己是安南阉人的兔崽子做梦都要笑醒。 于是李常杰深吸了一口气,后退着坐回了自己的营帐内的位子上。 但是他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余怒未平的他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给……给我倒杯水……” 李常杰说话都带着颤音了,挚友兼左膀右臂的去世,宋人诛心的嘲讽之言,还有那数百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都让李常杰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部下递过一杯水来,李常杰伸手接过,哆嗦着的手却把水洒了满身。 随后部下赶忙又倒了一杯,然后亲自送到李常杰嘴边。 李常杰喝了一杯觉得不解渴,用眼神示意部下拿水壶往嘴里倒。 部下服侍李常杰多年,一个眼神就懂了。 当李常杰咕咚咕咚将一整壶水喝光之后,他才仿佛是皮球泄了气。软泥一样瘫坐在位子上,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都散了吧,传令三军做好戒备,防止宋人夜袭。 本帅累了,本帅要休息了。” “是,大帅!” 一众谋士、部将见大帅已经恢复了理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拱手告辞。 离开大帐之后,皆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暴怒的大帅,实在是太吓人了…… 第七章 来自开封府的催促 “不对劲,怎么没反应?” 富良江的另一边,唐宁躲在一片树丛里观察着交趾军的营寨。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除了有一支小队来换防之外,就没见到其他的动静。 “看来是那李常杰太能忍了。”程羊感慨的说道:“老夫亲自想出来的话都没能激怒他,此人果然非同一般。” 上下打量了一番程羊,唐宁好奇的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也给你写这么一封开头的信,你会不会生气?” 程羊没说话,他咧开嘴巴笑了笑。但在幽暗的月光之下,他那一嘴牙齿显得格外~阴森。 “看来咱们在这蹲也蹲不出什么结果来了,回去吧。”唐宁见状,吐了吐舌头。随后便起身一招呼,树丛里面便站起了一片宋军,提着武器列队回营。 叹了口气,唐宁也骑上了马朝营寨的方向走去。 本来这安排的还是挺不错的,使一个小小的激将法让李常杰做出失去理智的举动,然后埋伏在这里的宋军就趁着李常杰攻打营寨的时候突然杀出来。 就算不能把人都留下来,对慌乱的敌人造成杀伤的作用还是能起到的。 奈何李常杰确实是活成了一只乌龟,戳他的痛处他都能继续把脑袋缩在壳里。这样的对手值得警惕,要是被他抓住机会,他会以十倍百倍的残忍报复回来。 撤伏之后,这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例行的会议又在军中召开。 此前一直沉默的神潜忽然发话,说再这么等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觉得前天夜里在富良江上截杀南下交趾士兵大获成功,交趾军队军心受挫,正是进攻的好时候。 然而种建中却不同意,他认为李常杰隐忍不发,定是有什么后手。一旦大军贸然前进,说不定就会被准备充足的交趾军打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神潜和种建中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从两者之中选一个合适的对策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此番进攻交趾,本来是打着突袭的主意。但是交趾人的反应太快,倒不如说他们一直在戒备着宋军对他们下手。 在大军抵达邕州第二日,他们就已经在富良江边设防了。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原来还想顶着炎炎夏日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没想到这一对峙就到了秋天。 所以不得已之下,赵煦命章惇撰写檄文,昭告天下,宣布宋国决定讨伐残暴不仁的交趾。 事情变成这样,肯定不是唐宁跟枢密院想看到的。而且这五万大军一直停留在邕州,吃喝拉撒处理起来也非常繁琐,主动进攻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了。 但李常杰昨晚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也没有做出应对措施,还派了使者送了点吃的过来表达谢意。 虽然拿猪做了个测试,猪吃完交趾人送来的东西之后都被毒死了,但足见此人城府之深,保不齐就跟种建中说的那样,宋军贸然渡江进攻,就会遭到李常杰的后手反制。 方永是想着派兵绕过去的,但是富良江太长了,想绕可不是那么好绕的。而且在两军对垒之处以外,还遍布着交趾的小村庄。 不似宋军这边,江岸边上荒无人烟,交趾派兵南下绕行,也没人通风报信。 镇江军,以及率领厢兵,禁军前来凑人数的将校们在这场会议中毫无意外的分成两派。 一派支持神潜,认为主动进攻是不可避免的。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另一派就是支持种建中的,认为时机未到,还需要暂缓一阵。 唐宁也没当场公布结果,只说是明日再说。然而从开封来的天使,却让他无奈的选择了进军。 这位使者一到军营就直言要找唐宁,随后见面,就开始质问唐宁这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大军出征,吃了那么多粮草,带了那么多人,总要做出点成绩。可如今镇江军莫说是成绩,连富良江都没过去,这就给了朝堂中那些大臣们攻击唐宁的借口。 一个个说唐宁心怀不轨,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这边停留,只是为了向交趾人示好。等条件谈妥,他就会带着部下跳反,投降交趾,其心可诛! 这些人造起谣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自打欧阳修扒灰一事出来之后,他们就觉得造谣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说错了道个歉,对方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但万一说对了呢? 即便这样做会使双方关系恶化,但他们早就跟唐宁撕破脸皮,泾渭分明了。于是乎在群情激奋的情况之下,赵煦就是想保唐宁也没有办法。 况且他最近身体状况还不太好,前一阵子故病复发,躺在床上三天没起来。整个人虚弱的厉害,已经不想再跟那些大臣们耍嘴皮子勾心斗角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天使问罪的环节,不过赵煦还是相信唐宁的。除了问罪之外,他还让天使给唐宁带了礼物,又是一把折扇,上面依旧是他亲笔写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这种情况之下,唐宁不得不选择渡江作战。 种建中也知道唐宁的难处,并没有坚持己见,而是开始筹划渡江作战的方案。 经过一天的准备之后,宋军在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组织渡江。 月光洒在这片大地上,宋军就是想趁夜色掩盖自己的踪迹也很难。行至江心处,巡逻至此的交趾军队就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宋军渡船。 急忙回去通知李常杰,随后李常杰便开始进行调度。 交趾士兵蚂蚁一样搬着拒马到了前沿,这里有交趾军队自己堆起来的一座山坡,有二里左右的长度,半人多高。 在坡边靠内,一个人的距离摆放拒马,陷入肉搏时,交趾军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弓箭手就站在坡下朝着富良江进行火矢抛射,密密麻麻的火矢飞到天上点亮夜色之后,又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即便宋军把盾牌放在头顶,期望以此来防御箭矢的攻击,也还是有不少人中箭落水。 穿着一身铠甲,掉进江中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除非水性好,落水之后,闭气把铠甲脱掉,这样还能有一线生机。 十几丈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仿佛十几里一样漫长,终于当宋军登上江边的时候,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土坡。 说句老实话,唐宁看到这个土坡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 如果是冷兵器之间的作战,这么做确实很有效果。但是交趾人毕竟没有真正跟火药来过一次面对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半人高的土坡对丢火药包过去的宋军士兵来说,简直就是天然的掩体。 当火药在交趾军阵地炸响的时候,捂着耳朵缩在土坡下面的镇江军新兵们,就看到残肢断臂从他们的头顶高高飞起,然后落入水中,发出扑通一声响。 轰隆隆的爆炸声在交趾人的军阵中四处开花,趴在江边狂吐不止的宋军们,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神潜躲在坡下,觉得自己脸上落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抓,湿乎乎的。放到眼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个人的眼珠子。 他倒是没当回事,皱着眉头丢到了一旁。但他身边目睹了一切的新兵可就承受不住了,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就吐了自己一身。 神潜朝他咧嘴一乐道:“难受吧?” 那小兵捂着嘴巴使劲的点头。 神潜露出自己森森的白牙道:“难受的时候还在后头呢,趁现在赶紧吐,等一会儿冲锋的时候,你要是再吐,你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 第八章 算是胜利吗 李常杰听说过火药,宋军近几年忽然搞出来的东西,只要是对宋国有点想法的人都会听说过这东西。 前两年宋人在西北跟党项人打的脑浆子都出来了,交趾人肯定也不会闲着。就在这之后,他们便听说了宋人的火药。 但听说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西夏人至今,除了加厚铠甲,耳塞堵耳,以及分散阵型之外,还真没找到对付火药的好办法。他们也曾回收过宋人的哑火火药,但回去仿制出来的火药,效果总是没有宋人的好。 到了交趾人这边,头一次亲身经历火药的威力,李常杰被吓得魂飞魄散。 吴顺孝的部下回来的时候说宋人会法术,能让富良江起火。李常杰心中一万个不信,但事实却是如此。 今天见到火药,见到士兵们面对火药时的惨状,李常杰不由肝胆俱裂。 自己还是低估了火药的威力啊! “散开!散开!撤退!” 临阵指挥的将官嗓子都喊破了,但是初见火药的交趾士兵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大多数顶在最前面的交趾士兵已经只顾着逃窜,保住自己的性命,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贼人退了!兄弟们!现在正是冲锋的好时机,冲啊兄弟们!冲啊!” 小石头登高一呼,顿时从者无数。然而一根刁钻的箭矢却直奔小石头眉心而来,方腊眼尖,一脚踹在小石头屁股上,小石头便一下子往前栽倒。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根箭矢不偏不倚落在了小石头的头盔上。 幸好小石头的头盔材料不错,那箭落在上头,顶出了一个小指大小的凹坑。 小石头摸着头盔上的凹陷,回头看了方腊一眼,朝他点点头,然后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抓起军旗使劲摇晃,大喊道:“冲啊弟兄们!不要怕!” 王舜臣在西北不算得志,种朴这个时期还没有意识到他箭术有多么高超。 此时王舜臣就在站在唐宁身边,唐宁指着一个骑着马的交趾将官说与王舜臣,不到三个呼吸间,那人就会惨叫一声,中箭落马。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笔生意赚大了,三百套步人甲,一百匹战马,换了一个种师道,一个王舜臣,这么划算的买卖,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不过估计种朴也会笑醒,三百套步人甲,一百匹战马,把自己的侄子送到了整个大宋最有前途的军队里,虽然搭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弓手,但这笔交易肯定是稳赚不赔。 “杀杀杀!” 在军队中,军旗也是一种武器。 但这玩意非大力士挥舞不动,一般人挥个两三下胳膊就没劲了。 而小石头天生神力,正好适合这东西。一棍子抡过去,势大力沉,直接就给人拦腰来一下,能再站起来,都是好汉。 交趾的弓兵的特点就是他们不仅弓术了得,近身肉搏的本事也不错。 由于地形的缘故,大多交趾士兵都是常年生活在丛林中,靠着弓箭狩猎的猎人,被征召而来。 他们身手敏捷,箭无虚发,大宋军队以前在他们身上吃了不少的亏。 但是现在不同了,一个燃烧弹丢到人群里,这帮家伙本事再高也不能踩着火跟宋军作战吧? 加上脚底下的草皮也被一把火点燃,烧的虽然不算旺,一脚就能踩灭,但是冒出来的黑烟让他们呼吸困难。 不巧的是交趾军队正好在下风位,甭管是什么烧起来,吃灰的总是他们。 李常杰一看,心里凉了一半。自己低估了火药的威力,选择第一时间跟宋军接战,结果就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同时还让士兵们军心受挫。 而宋人的铠甲精良,肉搏的同时又用火攻。现在即便是不愿承认,这一仗的胜负已定了。 不过幸好之前在宋军渡江的时候,火矢也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总的来说,这一次的交换是各有胜负,只看跟自己的预期有多大出入了。 李常杰如此安慰着自己,然后下令全军撤退。 背后的山谷里面埋伏着六千士兵,这是李常杰留的后手。可宋狗不仅狡猾,还谨慎,就想是狐狸一样。 追了两步他们就不追了,开始清理战场,占据了李常杰原本的营寨,搜索着有无可用的物资。 打了一场胜仗,天使高高兴兴的回开封送信去了。临走之前,还跟唐宁苦口婆心的说,人有时候不逼自己一下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唐宁陪着笑,听到他说完。等他走了,唐宁才收起了笑容。 此战看上去是宋军的大捷,但实际上呢? 昨夜死在肉搏中的宋军不多,也就二百多人。但是渡江时中箭身亡的,不深落入江中再也没上来的士兵,足足有将近四千多。 对于宋军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伤亡四千人可以接受,但阵亡四千人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这一次大宋没打算把交趾灭掉,只派了五万人进攻升龙府。其余的部队,赵煦也没调度过来,五万人少一个,那就是少一个,没什么补员不补员的说法。 对方主场作战,而我军但凡有所损耗,就是不可逆的。在这样的局面下,以四千将士的性命,只占下了富良江畔的一个落脚点,这样的交换合适吗?唐宁陷入了深思。 “唐将军,这片地方夺下之后,咱们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是走丛林,这条路危险,但却是捷径,能够很快抵达河内,也就是升龙府。 另一条路,就是商路。这条路虽然绕了些远,但胜在安全。不过想要去升龙府,还要渡过红河才成。 第三条路就是交趾的公道,不过这条路贼人定是把守森严,若是从这走,恐怕一路上会不停作战。” 半个时辰之后,楚管家就抱着一卷地图跑过来指指点点了。 唐宁听了半晌,手中折扇一直在另一只手掌上不停敲击,发出啪啪的声响。 “丛林为何危险?是因为猛兽毒虫?还是其他的原因?” “猛兽毒虫只是其中之一,交趾人有些村庄就是在丛林中搭建的。他们精于丛林作战,熟知丛林的地形。如若设伏与丛林之中,以我军之力,恐难以为敌。” 楚管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好种建中做了功课。唐宁问了话,他便如此回答。 点了点头,唐宁道:“那便走商道吧,这条路通不通螺城?” “通么……是通……”楚管家一愣,随即回答道:“可是去螺城是绕远啊,唐将军,咱们的目的地不是升龙府吗?” “升龙府固然要去,但我们的意图不能过于明显。要是被交趾人看穿了意图,集结重兵在升龙府死守不出,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这一仗打下来就只剩四万五千人了,这里的地形还不适合骑兵作战,无形之中,又少了一两千人的战力。 所以咱们要尽可能的分散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以为咱们为了土地而来。 等到他们开始在各处布重兵防守的时候,咱们就突然调转枪头直取升龙府,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这样取胜的机会才更高一些。” 楚管家听的云山雾罩,跟他说行商之事他在行,聊到军事话题,就不是他的强项了。 不过看到种建中微微点头,楚管家就挑起大拇指道:“唐将军运筹帷幄,实乃人中豪杰,少年英雄。 老夫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就在唐宁谦虚的说过奖之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小兵道:“报~!交趾军遣使要求我军释放战俘,将主见还是不见?” “来者是客,这些士兵愿意近一番地主之谊怎么了?让他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第九章 折腾不动啦 宋越军队之间在富良江畔的对峙,最终以宋军占据富良江告一段落。 升龙府的交趾大臣们听闻这件事,纷纷说宋人不过是赢了一时而已。富良江虽然是交趾防御宋国进攻的第一道天然防线,但重要性也不是那么高。 没了富良江,还有广源州不是嘛。 这座被宋国皇帝赠与交趾的羁縻州,如今却成了阻挡宋军前进的一道屏障。 世事大多如此,很少见到没有被生活讽刺过的人。 李常杰率军撤退,一路上只放了五千人的部队来殿后,其余人跟着他披星戴月,于第三天的清晨抵达了广源城。 这座城池于交趾其他地方的城池有着显著的不同,城墙高大厚实,这是宋国城池十分鲜明的标志之一。 经过交趾人的十几二十年的经营下来,这座城池的城墙比以前更加坚固。城防体系也比侬智高时代更加完善,可以说宋军要是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那么在这里吃苦头是一定的。 但是广源城有一缺点就是人口太多了,在宋越尚未开战之前,这里因靠近宋国边境,以至不少宋国来的商人,都喜欢走到这就停下。 商业的繁荣带动了人口的增长,如今广源城里面男女老少算在一起,足足有二十万人之多。 二十万人已经没什么余裕了,但李常杰又带着五万士兵进来屯驻。城中环境一下子变得恶劣,走在街上都是人挤人的情况。 百姓们心中对军队有所怨言,但他们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于是他们只好默默忍受。 李常杰抵达广源城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广源城附近的树木砍掉,不给宋军制造投石车和其他攻城器械的机会。 当斥候来报,说宋军距离广源城只有四十里的时候,李常杰又派人去将二十里之内的水源破坏掉,他希望能够用这种方法阻挡住宋军的进攻。 想法很不错,换做是别人,恐怕也要再三思量,要不要就此打道回府了。 然而他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宁。一个把火药玩的出神入化的宋国将军——仁多保忠是这么说的。 ……………… “石头,你跟十三带八千人去广源城南门,不必做什么动静,只要与广源城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警戒就好。 方永,你点上一万两千人去北门,我们这边一有动静,你就开始佯攻。记住了,千万别真冲上去。什么时候冲上去,听我给你传讯。 西门不去管,神潜,你带两万人去西门附近藏好,不要暴露。你的任务不是作战,如果有广源城中的百姓从西门中逃走,你就卡在他们离开的地方,给他们送点盘缠和干粮。 不用多,但是一定得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神潜点了点头道。 “好了,那就带齐人马分头行动吧。”唐宁拍拍手道,随后他又叫住小石头道:“对了石头,我估摸着一旦贼人的援兵过来,就是从南边来的。 你多带几个斥候,免得被贼人摸了屁股,老种跟你一块去,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问问他的看法。” “知道了。”小石头答应一声,就冲方腊招招手,俩人便告辞离去。 待到神潜、方永也走之后,唐宁身边就只剩下程羊和高树了。 程羊作为监军,是要留在唐宁身边的。而高树没分配到任务,就问了一声:“我呢?我要做什么?” “你就带着你的部下去石头的侧翼埋伏好,多带点火药。” “你想把援军吃掉?” “并非如此。”唐宁摇了摇头:“如果战事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下去,那么石头那边肯定会是敌人的主攻方向。 那边我特意只放了八千人,就是估计露出来的破绽。 你去侧翼护着石头,一旦李常杰率军突围,就到了你发挥的时候了。” “好。”高树越来越朝着人狠话不多的方向发展了,唐宁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等高树也离开之后,程羊便说道:“苏大人这两天有点水土不服的症状,你要不要去看看?” 唐宁叹了口气道:“我就不去了,前段时间在富良江我等待时机,按兵不动,老人家已经对我很有意见了。 我这时候再去,不是让他不痛快吗?有裴道长在他身边,估计会好转的。咱们这次别的东西带的不多,药材可没少带。 还有那么多大夫,不会出差错的。” 程羊点了点头,感慨道:“以前听人说来了岭南,路上就会先丢掉半条命,老夫心中一半信,一半不信。 现在到了之后,才发现此话不假。要不是官家把老夫派到镇江军中当这个监军,老夫才不愿意走这一遭。 等此番事了,老夫定要跟官家告老请辞。再这么继续下去,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动了。” 唐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我可没看出来你有半点折腾不动的样子,军中不少将士初到这边的时候都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就连我也迷迷糊糊了好几天。 只有你,一天比一天精神,折腾那帮新兵的时候,可没见你说折腾不动。” “你这小崽子……”程羊恼羞成怒,抬手作势欲打。唐宁便脚底抹油,跳上马就跑到前边去了。 程羊啐了一口,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知什么话。 方永和神潜已经在点人了,他们俩不仅要带着自己的部下去作战,还要带上前来协助的禁军和厢兵。 这些人的水平参差不齐,因此挑选兵员的时候就必须格外慎重。 到了最后,唐宁忽然发现。这几个人把镇江军瓜分完了,禁军也全都带走了。除了自己点名留下来的一支百人的虎蹲炮营,以及自己的亲卫营三百人以外,镇江军一个都没剩下。 就连禁军,这几个人也没给唐宁留。剩下这一万五千人,全都是些厢兵。 唐宁不禁陷入了思考,如果李常杰得知这种情况,说不定他就不会去进攻小石头所在的方向,而是直接出击对付自己了。 好在唐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李常杰硬碰硬,军备充足的情况之下还要拿人命去攻城,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等到差不多三十里的地方就不走了,原地安营。然后把这些人里认识字,会写字的人全都找出来,我有任务安排给他们。” 唐宁快走两步到了厢兵统领的身边说道。 厢兵统领闻言苦笑道:“唐将军,前面的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后面的恐怕有点困难啊……俺们都是一帮大老粗,没别的本事才会来当兵的。要是能读会写,谁还愿意当这大头兵啊?” 唐宁一愣,随即无奈的道:“说的也是,不过找找总会有的。我也不叫你多找嘛,你找十个人出来就足够啦!” “好吧,那俺一会儿去问问看。”厢兵统领只好答应了下来。 之后大军一路前进,在距离广源城三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交趾的斥候立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李常杰,同时还连带着宋军兵分四路的消息,也都一并传了过去。 李常杰听罢,心中嘿然一笑。 果然,宋人此次进攻交趾的目的是为了夺走土地,看来他们从西夏人那边占了便宜之后,并不满意,还要得寸进尺,跑到交趾来抢地了。 想到此,李常杰反而松了口气。 安南的局势很不太平,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的危险。占城,真腊对自己的安南国都虎视眈眈,谁都想从安南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如果宋人只是为了夺地,那倒也还好,他最担心的,是宋国联合真腊与占城国把安南给灭了,这可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第十章 你就是间谍 “你们二十个人,这几天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用做。就给我抄这张纸上的话,早上起床就开始抄,一直抄到晚上睡觉…… 都看得懂字吧?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将主。”二十个从厢兵与亲卫营里面挑出来的认字士兵齐声回答,唐宁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留下这二十人坐在大帐里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目光放在面前的那张满是字迹的纸上。 “呀!这是真的假的?” “若真是如此,那对于交趾人来说也太优待了,说不定咱们还会被拖垮啊,将主到底在想什么……” “……” …………………… 广源州被宋军包围,已经有两天了。得到消息的李德乾立刻派了手底下一个将军就近令三万兵马前去救援。 同时将升龙府中的卫军派出去一万支援李常杰。 在李德乾的心中,李常杰可万万不能死。 如今整个安南最会打仗的人非他莫属,万一他在这场战争中不幸牺牲,安南国就会像一根枯枝上的树叶一样,等风来时,就是树叶的落地之日。 而此时身在广源州的李常杰已经陷入了焦头烂额的状态,原因有三个,其一是宋军已经将广源城包围,根据斥候打探出来的兵力部署情况,除了南门的宋军人数在一万以下之外,其余三处的宋军人数均在一万以上。 其二是宋军围而不攻,而且四个大门的宋军皆是蠢蠢欲动。李常杰派了三拨人马出去送信,要援军至少集结了五万的兵力再赶过来。 否则就这架势,宋人是打定主意要把增援广源州的援军都在这边吃掉啊。 而且愚昧的百姓们还就因为宋军围而不攻陷入了恐慌,尽管自己一再解释目前的局面是对安南国有利,但他们就是不听。 甚至还有几个百姓趁夜偷偷从看似没什么人的西门溜出城外,也不知他们现状如何,不仅仅是李常杰,城内居民们也都很惦记他们。 第三个令李常杰焦头烂额的事情发生在今天的清晨,东门的宋军忽然大股集结。就在交趾人胆战心惊的认为宋军要开始攻城时,他们却只是在距离广源城一百五十步的地方结阵。 然后便是一波看上去并没什么杀伤力的箭矢抛射。 由于宋军在进攻之前动静弄的很大,城中的交趾百姓闻声也都躲到了家中避难。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只有从窗子里露出来的一双双眼睛,证明这座城池并非空城。 当箭矢高高越过城墙,最终坠落在城中的地面上时,大家忽然发现,这些箭矢都有着粗制滥造的外观,有一部分完全类似于削成了流线型的树枝。 拿木棍和树枝当箭矢?交趾守军有些生气,宋军这是瞧不起谁呢? 但是当他们捡起地上的箭矢时,又发现上面缠着些东西。 有的缠着布条,有的缠着羊皮,还有的缠着一张纸,但缠着纸的还是少数,毕竟这玩意现在还是有点值钱的。 三轮抛射之后,宋军转头就跑。城墙上的交趾守军看的直挠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当他们开始分辨布条上的汉字时,他们才恍然大悟。 “广源城中的交趾百姓你们好,我们是代表大宋天子,前来讨伐伪帝李乾德的天军。 自李乾德继任以后,不到三年,他便发动了一场毫无征兆的战争。将我大宋数以十万计的军民杀死,堪称灭绝人性。 我大宋天子得知此事之后,数次晕厥,悠悠转醒之后,只说了一句话,那便是百姓何罪之有? 在此之后,李乾德又数次进攻占城,染指高棉内政,使高棉分裂为两个对立的国家。眼中危害这片区域的和平。 因此,如今的大宋天子特命我们前来讨伐李乾德。 君子之过,皆应一肩而担。 人与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拥有感情,而野兽没有。 我们不会像李乾德那样,做出人神共愤的举动。因此在进攻广源州之前,我们在富良江以东停留了三个月,就是想要让你们早些做出决定。 而如今你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大宋天子仁慈有德,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只要是交趾百姓从广源城中撤出,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到交趾百姓一根汗毛。并且我们还愿意给予干粮和盘缠,供路上使用。 百姓是无辜的,我们保证不会做出灭绝人性的事情来。但是尔等也并非是我大宋子民,所以我们能够给予的支持十分有限。 但若是广源城举城来降,我们不仅大加犒赏,同时我们以大宋天子的信誉保证,不会在城中做出烧杀掳掠,奸~淫妇女的兽行。 不论此前尔等犯下何等罪过,只要投降,便可一笔勾销。望诸君能看清前路,不要负隅顽抗。 若至刀剑加身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交趾的百姓们出了门,看到满街都是这种东西。便好奇的捡起来展开看,但他们看不懂,就跑去请教认识汉字的读书人。 读书人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把这封信的内容说给其他的百姓们听。 不过这封信的内容是柔中带刚,前面就像是一个和蔼的老头子苦口婆心的劝说,到了最后那一句,字里行间就充满了杀气。 犹豫再三,他还是把这封信的内容复述了出来。只不过他说的比较通俗易懂一些,否则这些人大字不识一个,让他们自行参悟成语的意思还是有些难度的。 “哎呀,这听上去不错嘛!” “是啊,他们说不为难百姓,意思就是咱们离开,他们也不会对咱们动手?” “不止如此,你没听吗?他们还会送咱们点干粮和盘缠呐!” 目光短浅的百姓们纷纷聚在一起讨论,而另一边,也有一群读书人凑成一个圈子,进行着高深的谈话。 “虽然话难听了些,但宋人说的不错。当今陛下自继位之后,对外征战不断,对内提高各项税率,百姓疲敝,工商苦不堪言。 若能借此机会降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啊,时机很重要。宋军一定不想在这边有太多的伤亡,才会选择围而不攻,玩这种攻心战术。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得偿所愿,至少他们一定会对我们心存感激的。 到时靠着这领兵主帅的关系,在宋国捞个官做做,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你们怎能如此?!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是纯正的安南国人,怎可投降,做出令人唾弃的行为?!” “没错!我才不信宋狗的鬼话!他们自己也说了,熙宁年间,咱们可是在邕州杀了十万宋人。这笔账他们会轻易的一笔勾销吗?不可能! 嘴上说的好听,进城之后秋毫不犯。但若是他们进了城开始变脸,咱们又有什么反击的余地? 投降献城无异于引狼入室,谁要是敢做这件事,我就先……就先……就先把他弄死!” “我赞成!” “我同意!” “我反对!” “给我打!” “哎呀!哎呀!别打脸!” “……” 百姓们思考的只是能不能活下去,他们中已经开始有人收拾包裹。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总是会想一些跟生命无关的事情。 “俺要出城!” “你凭什么要出城?你是不是宋人的间谍?” “俺不是!俺就是想着,万一宋人真的不杀俺,俺就能回家看俺娘了!” “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九德部的土鳖……不对,你怎么知道宋人不杀你?你就是宋人派来的扰乱军心的间谍!给我打!狠狠的打!” “……” 第十一章 敌在广源城? 想要出城的普通百姓和仇视宋人的阶层在广源城内展开了小规模的冲突,到最后,还是李常杰武力镇压,这件事方才得以告一段落。 可暴乱的种子已经埋下来了,早晚有一天,这件事还是要爆发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其实最令李常杰头疼的不是城中发生的事情,而是宋军拒绝与他正面作战。 广源城这种大城,内有百姓,外有良田。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城池被围,城中守军一般来说是需要背靠城墙与出城迎击敌军的。 同时还需要派机动性高的骑兵在侧翼对敌军进行骚扰,如果能够用这种办法将敌军削弱,那么战事就会变得更好应对一些。 但李常杰每每将士兵派出去的时候,宋军就会扭头撤退。当士兵们前进,宋军的弓弩手又二话不说开始射击。 他们的箭矢对全副武装的交趾士兵杀伤力不是很大,但是箭矢上绑着的火药,却将城外结阵的交趾士兵炸的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附近的地形,又是丛林、高坡这种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形。到了最后,没有办法,李常杰只好收回部队。 如若不然,这就跟派人出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首战失利,广源城中的百姓又陷入恐慌之中。接下来又过了两天,位于北门的宋军不停的佯攻,已经让北门的交趾守军精疲力竭。 城内的百姓,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害怕下一次宋军的进攻就要突破广源城,杀入城内。 李常杰花了四天确定出南边的宋军人数不多,便在筹划从南门出击,先将南门的宋军吃下来之后,占据城外的一片地方,会合援军反攻过去。 然而就在他思考着如何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西边来了十几个交趾平民打扮的人,走在一条小路上,朝着广源城走过来。 守军极度的震惊,他们可是眼看着西边那片树林中去了宋军,眼前这十几个人,是怎么安然无恙的通过的? 他们难道没有被宋军俘虏吗?还是说……他们中有宋军的间谍? “站住!”隔着老远,守军就在城墙上大喊:“敢靠近城墙一百步,就把你给杀了!” “大人别动手!我们都是普通的百姓!”来人大喊道。 “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本就是广源城里的住民,说来惭愧,前几日我们趁夜逃了出去,结果遇到了西边的宋军。 在那边徘徊了两天也没发现能离开的机会,我们便硬着头皮,准备硬闯过去。 但宋军把我们抓住之后没要我们的命,反而给了我们一些干粮和盘缠,让我们自己选择去什么地方。 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宋军说只要是百姓,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便想着回来,到家里取一些东西再走……” “胡说八道!”守军头子忽然走了出来,指着城下仰头看过来的十余人大声道:“你们定是与宋军达成了什么交易,想要进入广源城内散布恐慌,对也不对?” “不是啊大人,不是这样的……” “莫要多说!你们中定是有宋军派来的间谍!本官若是放你们入城,万一出了事情,对于广源城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 “大人!我们都有广源城的民牌,我们都是广源城的住民啊!您若是不信,也可以把我们的邻居找来,他们一定认得我们的!” “少说废话!”守军头子怒骂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让你们活着都是在丢我安南国的脸! 弓弩手何在!把他们全杀了!” “大人!我认得那个人!他是住在城北那条闹市上的,我家就在那边,我见过他好多次!他还是个卖……”此时,一个刚刚去了趟茅厕,才回来的守军看到城下数人,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道。 “休得胡言!弓弩手!动手!” “大人!” “把他也给我绑了!” 城下十余个交趾百姓见状惨叫着纷纷逃离,那名认出人来的交趾士兵,也被几个虽然不情愿,但却不得不这样做的士兵给绑住。 “小子,你是不是活腻了!”一个年级较大的士兵一边绑绳子一边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个时候你就是认识他也得说不认识,你要是非得认识他,不是等于给他陪葬吗!” “可是他明明就是我们安南人!我还小的时候就见他在那边做生意了!即便不相信其他的人,把他一个人放进来难道不成吗?” 或许因为他是新兵的缘故,他很难理解老兵们这样做的意思。 他当初进入军队就打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守护广源城善良的老百姓。敌人若是来祸害百姓,他就会用手中的长剑,把那个人活活砍死。 但是如今,杀害百姓的并非是敌人,而是这座城池的守护者。这让他坚定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到底谁是敌人?自己究竟在与谁作战? 城下的十几个百姓仓皇逃窜,城上的弓弩手内心中也是不愿意对他们下杀手的。所以一个个射出去的箭,就没那么要命,很多人都是瞄着没人的空地随便射上那么一发,然后慢吞吞的装箭。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人中箭倒下。 他们惨叫一声,随后便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的伤口,泪流满面。望着广源城的方向,目光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委屈,不甘,困惑,愤怒,仇恨……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守军要这么对待他们要这么对待。明明自己也没有答应宋军的什么条件,甚至还拒绝了他们送来的干粮和盘缠。 明明队伍中也没有混入宋军的奸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而他们手中的长弓强弩,为什么对准了自己?为什么这一根根本应落在敌人身上的羽箭,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们不得好死!”一个胸口中间的百姓,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即便是在嘈杂的环境之中,城墙上的守军还是清晰的听到了他声嘶力竭的咆哮。 这是最恶毒的一句诅咒,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一个人很难对另一个人说出如此恶毒的一句话。 守军头子眼珠子红通通的,他指着那个躺在地上喊出这句话的人,怒吼道:“把他射死!集中火力!把他射死!” “大人,这……”身边一个弓手犹豫着说道。 话音未落,手中长弓就被守军头子抢了去。随后身后守军头子又从他背后的箭筒中抽出数根羽箭,一根又一根的射向那躺在地上的交趾百姓。 “大人,他已经死了……大人!他已经死了!他身上已经中了六根箭了……大人!!” 守军头子充耳不闻,一直在重复着机械般的行为。抽箭,搭弓,然后再把箭射出去。 直到那人背后的箭筒中空空如也,他伸手一摸,再没摸到箭之后,才把长弓往地上一丢,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其余的数个百姓,侥幸逃走的寥寥。城外的空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看上去孤零零的。 守军头子走到那个嘴巴已经被堵上的小兵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小兵双眼红的厉害,脸上两条泪痕,满头的大汗,看来刚才挣扎的甚是用力。 “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守军头子最终低声说了一句,随后,他便转身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后面,那个小兵似乎在说什么话。但是他的嘴巴被布条堵住,说出来的话,全都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呻吟。 天空之上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一会儿,恐怕就要下雨了…… 第十二章 宋军的十大未解之谜 秋天来了,雨水多也是挺正常的事。尤其是交趾这边,空气中永远都是潮湿的。 只不过今天是唐宁来到这边后的第一场雨,还挺有纪念意义。 神潜那边派人传讯过来,说是广源城的守军把他们自己的百姓给射杀了。唐宁便有些高兴,自己计划的第二步,看来已经完成了。 第一步有没有完成,尚且不知道。武德司吏员潜入广源城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宋越两军开战之后,广源城更是把当地的宋人要么赶走,要么监禁。 所以在广源城里没有探子的情况之下,想要了解到自己那篇文章起了什么作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再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便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 前几天楚老和几个文家的商人跑去找水的时候,忽然发现广源城附近的水井要么被堵上,要么就是被截断了。 此时的这场雨水对宋军来说,十分的重要。雨才下起来,就有士兵飞快的把锅碗瓢盆全都摆在了外面收集雨水。 收集雨水,然后过滤净水的办法和急救知识一样,都是镇江军士兵的必修课。此二者在行军作战之时,都会起到不容小觑的重要作用。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就在此时,李常杰忽然出兵,亲率两万部下从南门杀了出去。 当李常杰发现天空逐渐变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既然名为火药,那么这玩意就一定跟火有关。天降大雨,李常杰不信他们的火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燃烧。 但是李常杰还是留了个心眼,毕竟富良江着火一事都没过几天,才发生的不久的事情,李常杰甚至都觉得那股黑烟还在富良江上空滚滚升起呢。 所以他没有全军出击,而是留了三万人在城中。如果战事不利,那么这三万人还能出城接应,或是继续守城。 并且在进军时,李常杰也十分注意的让士兵们分散开来。 两万人的军队就站了五排,每排之间还相距甚远,李常杰觉得这个阵型,应该不会被宋军的火药给伤害到了。 …………………… 倾盆大雨哗啦啦的往下落,局面对于宋军来说极度的不利。 本来交趾潮湿的气候就对火药有所限制,这两天作战的时候,发现了不少受潮哑火的火药。 而这场大雨,更是把火药的作用直接给消除了。 小石头当初选址的时候,采取了种建中的建议。没有直接守着广源城南最近的那片树林,而是选择了靠后一些的山谷。 这样虽然不利于对广源城进行观察,但好在安全,而且一旦陷入不利的局面,撤退也十分方便。 再有一点就是,交趾人肯定不会认为宋军能够轻易的放弃眼前这片森林,这里是设伏的好地方。 所以交趾人在进攻之前一定会仔细的搜查这里,也能为得到斥候报信的小石头所部争取充分的准备时间。 果然,当李常杰靠近树林的时候就开始下令全军戒备,减缓速度,慢慢前进,千万不要中了宋军的埋伏。 阵型拖得太散或许对火药的功能有所减弱,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却格外的危险。万一某一处的士兵被袭击,其他地方的人跟本无法做到第一时间前去支援。 但李常杰自有他的考量,在尽可能松散的情况下,李常杰将两翼的士兵收回,集中在本阵附近,将阵型变成了一个‘圭’字型。 小心翼翼的排查,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李常杰才确定这片树林里压根就没有宋军。 他恼火不已,觉得自己是被骗了。于是便集结兵力,朝着前方的山谷杀了过去。 一个时辰下来,雨并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脚底下的土地都已经变成了泥潭,好在种建中选的这片地方并非洼地,地势居高,不然都不用李常杰动手,宋军自己就要被泥巴恶心死了。 当李常杰的斥候先锋冲出树林的时候,便发现前方的山谷入口有宋军的营寨。他立刻拨转马头回去禀报李常杰,李常杰心中憋着一股火,二胡不说,拔剑往前一指,交趾士兵们便嗷嗷怪叫着冲了上去。 早已准备好的宋军立刻开始射击。 李常杰心中一惊,心说这雨水天气,宋军的弓弦弩弦难道都不受潮吗?怎么自己这边才露头,他们的箭就射过来了,能这么远? 李常杰不知道的是,这支前来攻打交趾的宋军可不是铁公鸡。任何只要能够保持战斗力的事情,他们都会做。 比如南方高温~湿热,重装步兵不适合在这里长期作战。唐宁便下令将步人甲拆掉四肢部分,让原本穿着步人甲的重装步兵,四肢上装备一些轻型的铠甲,保持他们的战斗力。 弓弩手手也是如此,唐宁下令全军的弓弩手隔一天就要给弓弦和弩弦上蜡,第二天刮掉重新上蜡。 使用一次过后,也要重新打蜡。这样才能减少弓弦和弩弦的损耗,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组织弓弦和弩弦受潮的情况发生。 这种小知识李常杰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认为宋军没道理会愿意下这么大的血本。 弦蜡跟普通的蜡可不一样,目前大多数猎户和军队使用的弦蜡都是蜂蜡,这玩意不好弄,因此价格可不便宜。 但是唐宁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可以减少成本,那就是将蜂蜡与凡士林混合之后,效果要要比纯蜂蜡更好一些。 至于凡士林这种奇怪的东西,制造者并非唐宁,而是沈括。 自从唐宁告诉他石油的作用之后,沈括对这玩意的兴致就十分浓厚。 前些年唐宁在西北打仗的时候,他就亲自跑去鄜延路看了看。 原本宋人对石油不是那么重视,但唐宁自然知晓石油的厉害。于是他就告诉赵煦,并且设计了一款简易的水泵用来抽油。 当然了,他设计的并不是那么好用,这水泵还是经过苏颂改造的。 偶然间他发现那些开采石油的工匠们要是受了灼伤与割伤,就会去抽油的泵上刮下一层蜡垢敷在伤口上,他自己试了一下,惊讶的感觉效果不错,能止痛,伤口好的也比一般时候快很多。 于是他就在那观察了半年,搞清楚这玩意是怎么出现的之后,就自己回去着手研制。 但是他的研究毫无进展,最后还是他用取回的石油当燃料点灯台点了一宿,才发现上面有些白乎乎的东西。 刮下来一看,他也搞不清楚是啥玩意。于是他想起了唐宁,派人带了一封信,和这东西一起送去了泾原路。 那时唐宁还在没去天都砦,收到这封信之后,他打开一看,觉得这玩应跟润滑油十分类似。 随后他努力的回忆了一番,这不正是凡士林吗? 他依稀记得凡士林要有提炼与净化的流程,就如此回信给了沈括。具体的办法他也不知道,但沈括这老倌儿不愧是科学狂人,还真的把凡士林给弄出来了。 唐宁佩服的五体投地,再给沈括十年的功夫研究蒸汽机,估计南宋就要进入赛博朋克的时代了…… 总而言之,本命矿脂,如今被沈括命名为矿蜡的凡士林成为了石油的副产品。 在与蜂蜡进行一比一的调制过后,用来当做弦蜡进行对弓弦、弩弦的保养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宋军即便是在雨水天气和潮湿环境下,还能保证弓弩性能的主要原因,这也是李常杰心目中宋军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第十三章 平夏营的秘密武器 然而李常杰带来的人数太多,足足两万人,装备又都不错。宋军的弓弩就算能够保持性能,也无法发挥作用。 况且现在宋军都习惯用绑着火药的弩箭伤敌,弩箭本身的威力倒是被忽略了。加之考虑到成本问题,将作监也把制作弩箭所用的成本降低了一个层次,所以被宋军弩箭射伤的交趾军队并不多。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宋军处于高低,交趾人的脚下皆是泥水,冲锋的速度被大大的减缓。 方腊指挥着士兵,把这几天收集来的石块丢到下面去,交趾人躲闪不及,被砸伤砸死者不计其数。 即便如此,交趾人也没有选择退缩。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在宋军的石头消耗殆尽后,他们也抵达了宋军的营寨门口。 种建中,小石头这两员大将亲自披挂上阵,留在后方指挥调度的任务就交给了方腊。 方腊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是在唐宁有意的培养之下,这人已经开始往智将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对于整个战场局势的把控非常到位,萧关之战里,也是他的调度大放异彩,才数次打退了党项人的进攻,使仁多保忠铩羽而归。 一百个身穿步人甲的重装步兵顶在最前面,两侧和身后皆是手持长枪的盾兵。小石头这边是个诱饵,但却十分重要。因此在神潜,方永以及小石头三人瓜分士兵时,一万镇江军小石头自己就带走了五千。 盾兵,重装步兵,一半的弓弩手,长枪兵,以及足足一个队,六十人的斥候皆是出身镇江军。 如果不论人数,单论强度,反倒是小石头这边单兵素质最高。 但是在李常杰麾下一倍与己方的情况之下,宋军还是难以抵挡。双方在初次接触后激战了小半个时辰,宋军便开始呈现出颓势。 此时方腊派出弓弩手绕到交战处的侧翼,开始用弓弩扰敌。但是在火药无法使用的情况之下,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这下方腊也有点郁闷,他开始在想,现在的宋军是不是太过依赖火药了。当火药无法使用的时候,宋军的战斗力简直就跟家主说的那样,如断崖式下降。 李常杰见局势有利于己方,心中大喜。果然火药在雨天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之前在富良江畔让自己胆战心惊的爆炸声到现在才零零碎碎的响了没几次,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击,真是明智的决定。 小石头挥着一杆特殊的军旗杀红了眼,这把军旗就是将作监为军中的大力士特殊打造的。 六十斤的重量一般人光是拿着就感觉费劲,但是小石头却把这东西玩的跟杨应正手里的长枪一样。 顺便一提,徐海,也就是齐复以前的大当家,前九斗山山贼头子,如今在环州知州种朴麾下当副将的那一位,也是个力气大的没边的。 这样的特殊军旗,他作战时也在用。 只不过他是个玻璃大炮,总是受伤。而且总是受一些莫名其妙的重伤,每次打仗,基本第一轮交战下来这人就要昏迷过去,然后错过第二轮,第三轮的战事。 一次两次还好,次次都如此,的确有些诡异。 不过受了数次重伤也没把命丢掉,想想也是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 言归正传,在小石头杀红眼的时候,方腊那边却派了传令兵来让小石头撤退。 身边的种建中呼吸也有些粗重,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些累了。 毕竟是明年就五十岁的人,不能要求他太多。能够亲自上阵,就已经很让人感到敬佩了。 于是小石头虽然心中并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方腊的调遣。挥出军旗把一个冲上来的交趾士兵直接抡的倒飞出去后,小石头便大喊一声往后撤,随后,便掩护着身后的弟兄们撤退。 在他身边的交趾士兵们一脸的便秘,这狗日的抡一记就是一片人,而且他手里的兵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砸到人身上,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都能传出来,交趾士兵们惧怕这件兵器的威力,一时间也不敢上前追击。 而李常杰骑在马上观察到宋军开始后退,心中便开始盘算。如果这是宋军故意示弱,那么他们说不定还在后面布下了陷阱等着自己去踩。 但结合整体的情况来看,宋军应该不会有后手。很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压根打不过,所以战术性的选择撤退了。 因此李常杰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决心,传令麾下将士死追不放,誓要做一条疯狗,追着宋人咬。 交趾士兵们也很坚决的贯彻了李常杰的指令,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惨败——其实方腊和小石头他们也不知道…… 高树带着平夏营的士兵们窝在一个很猥琐的位置观察很久了,如果说交趾人在李常杰的命令下化身疯狗,那么高树和他的平夏营就是在非洲平原上称霸的掏肛哥——鬣狗。 狩猎的过程就两个字,猥琐。 手下的部将已经数次提议进攻了,但是高树还是认为时候不到要再等一下。 他非常明确平夏营这支特种部队的定位,当初唐宁组建平夏营,就是为了能够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如今,正是平夏营发挥威力的时候。 “这东西,你们都带了吧?”高树忽然从背后的腰间摸出一个瓦罐在手里,朝着身后的将士们晃了晃。 将士们纷纷点头道:“指挥使,出发前已经按照将主的命令,每个人领了四个带在身上。” “嗯,怎么用你们也应当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清楚是清楚……但是说句老实话,卑职挺怕这东西的。当初实验的时候,丢早了它会在空中炸开,丢晚了说不定又会伤到自己人。而且就算是丢的时机恰到好处,也说不定会把瓦罐的碎片炸过来……” “你怕它,它自然就会找着你来。打了这么多场仗难道你还没发现吗?越是怕箭的人就越容易中箭,越是不怕受伤的人,反而不会受伤。”高树难得的笑了一下。 部将掂了掂手里的瓦罐,带着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天上说道:“将主真是神机妙算,准备充分,他老人家早料到在交趾的阴雨天气下,普通的火药可能不会起到作用。 所以在出发前的一个月里让将作监日夜制作这个叫手雷的东西,如此一来,即便是阴雨天气也能够照常使用,而且爆炸后四处溅射的瓦罐碎片也能起到很大的杀伤……” 说着,这人小心翼翼的把瓦罐揭开。 这个瓦罐有四只拳头的大小,盖子内部有个一柱擎天的凸起部分,只不过带着手刻的凹陷螺纹。 引线就附在上面,然后在凸起的末端露出一个尾巴,正好与瓦罐内部的火药接触。 内部还专门请宫廷里最厉害的机关师设计了一个燧石机关,当士兵们用了力气扭动盖子上的把手,机关就会被触发。 将作监特制的燧石能够保证十次有九次溅出火星,两者相碰,火星就会点燃浸过油的火绒。 火绒连接着引线,所以将士们就可以避免在阴雨的天气下自己用火点燃引线,结果引线受潮或是被雨滴浇灭的尴尬事情发生。 当然了,不能够保证百分百溅出火星就意味着还是有哑弹的可能性。但这也是个没法解决的问题,宋人这个时代没法提炼如铈和镧这两个元素,也就制造不出效果更好的铈铁合金。 不过将作监正在举监之力研究改良的办法,唐宁说要是交趾的战事结束后这帮酒囊饭袋还想不出来,他就要在全大宋范围内发布一百两金子的悬赏,谁能让这个机关百分百点燃火绒,这一百两金子就给谁。 他还挖着鼻孔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高手在民间,说没准乞丐就能解决这个让将作监匠人们愁白头发的问题呢? 当时将作监的人群情激奋,抄起图纸就要跟唐宁拼命,还好唐宁跑得快,少挨了一顿打,不过转头去了赵煦那里,还是挨了一顿臭骂。 本来人家将作监的除了几个特殊职位的人以外都是淳朴的匠人,人家也不会站队,不管谁来都是笑脸相迎。 唐宁倒好,跑到人家面前得罪人家。这张嘴管不住,以后早晚要吃大亏。 唐宁挨了骂,心说自己也没办法。人有的时候不逼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有多牛…… “将主真乃神人也,这样的精巧的设计也能被他想出来。 可惜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手雷的数量并不多。只能装备给咱们平夏营,而且还只能在特殊时刻使用……唉,要是再多一些准备时间就好了。 咱们就不用等到交趾人因为推进,阵型变得更加密集的时候了。眼睁睁的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生生战死,我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将主会记住他们的牺牲的。”高树想起了在西北时,唐宁与神潜的争吵:“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就是对他们的祭奠。 黄泉路上,多送几个交趾人下去好给他们差役。” 说罢,高树从树上跳了下来——没错,他们就藏在刚刚李常杰路过的那片树林里。 猜猜他们藏在哪儿了? 李常杰没有发现他们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没有抬头…… 这片树林的树木都十分高大,而且又特别密集。这个季节虽然该掉的树叶都掉的差不多了,但是在飞机没有出现的时代,这个世界上就连唐宁都不太会想到敌人可能在天上出现而非地下。 莫说是李常杰没发现,就连天天全神贯注的观察着树林的石头所部也没有发现…… “时机已到!弟兄们!杀!”高树说罢,一把撕烂身上用枯枝和落叶编成的破烂伪装,大喊一声便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平夏营的将士们也都一个个从树上慢慢的爬下来,有想装酷学高树从树上跳下来的,结果却把脚崴了。只能一边喊疼,一边骂骂咧咧的把自己身上的手雷交给其他的弟兄。 气势不错,但是有点尴尬。因为脚下皆是泥泞,还都是被交趾人踩过的。原本只是雨水和土壤混合成的地面,被交趾人一踩,就变成了烂泥。 雨也没听,平夏营将士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出了树林的时候,交趾人的尾军都已经到山坡脚下了。 高树心里这个窝火啊,用吃奶的劲跑都跑不快,刚才他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满脸满身都是泥巴。 他无能狂怒,把这笔账都算在了交趾人的头上。朝着人狠话不多的人设一路狂奔不止的他开始放飞自我,嗷嗷怪叫着就杀了过去。 平夏营将士们见领导都这样了,一个个也跟着怪叫个不停。 一千多人一起做怪声,还是有点引人注意的。交趾的后军听到屁股传来诡异的动静,一回头,人都傻了。 视野中一帮泥巴人举着兵器冲了过来,他愣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宋军的埋伏。 但是左看右看,也没多少人。他便大喊道:“后方有敌军增援!但是人数不多!” “那就去把他们拿下!”忙着往山坡上挤的监军一听有增援吓了一跳,又听人不多,就回头看了一眼。 粗略估计就在一千人上下,于是他就点了两个千人编制的队伍前去阻击。 天下的军队,不论是哪一国的都有一个特点。 前军最能打,中军次之,后军再次。 因为在排兵布阵的时候,前军第一时间与敌人交锋。作为炮灰的死囚犯横竖都是一死,他们最疯狂也最不要命。 在炮灰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之后,也不能说派一帮臭鱼烂虾去跟敌人肉搏。所以越是靠前的士兵,就越能打。 中军一般来说都是这只军队的指挥官呆的地方,为了防止骑兵切入直取己方老大项上人头,中军也需要保持相当的战斗力。 基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挨了打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护着领导逃跑。 当年洪德堡之战,小梁后亲征。就是因为西夏军队的中军拼死护卫小梁后,她才能侥幸逃脱,没有被折可适生擒。 不过一般来说中军也是关系户呆的地方,因为这里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而负责殿后的后军其实很危险,有时大军调转前进方向,还要在一段时间里担任开路先锋的职责。 可最能打的都去前军了,经验最丰富的都在中军,后军就算再厉害,也总归是差那么点意思。 所以这两千人在遇到平夏营将士之后毫无悬念的被打败了,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池塘里。除了‘啪嗒’一声惨叫之外也没其他的动静——如果不算他们逃跑时哭爹喊娘的声音的话…… 当监军回头看到这两千人也就拖了一段时间就溃败后,他才开始后悔。 自己非常严重的低估了这支援军的战斗力,如果刚刚自己派三千人出去,说不定就是另一个结局。 咬了咬牙,他又派了五千人去迎击平夏营。 然后,噩梦降临了。 那个好似厉鬼索命般的轰隆声响,又开始此起彼伏了。 位于中段的李常杰一听这声,顿时寒毛直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胆战心惊的扭过头去喃喃自语道:“刚刚……后面那是什么声音……是我的幻觉吗……” “不是幻觉!大帅!”传令兵一脸狼狈的来到了李常杰身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后面忽然杀来了一支一千人左右的宋国援兵,不知为何,他们能使用火药! 监军派了五千人去迎击,但没料到宋人居然还有威力甚大的火药能用,刚一接触就损失惨重! 监军派小人来传讯,问大帅要不要撤退!” 李常杰顿觉喉咙一甜,但他跟当初看到吴顺孝的尸体时一样,又硬生生把嗓子眼的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快撤!”李常杰咬牙切齿的道:“传令下去,前军不要与宋军缠斗了,后军一定要拖住宋人的增援,其余的人全部从侧翼绕行,绝对不能再有所伤亡了,全速撤回广源城!” 传令兵领了命,便一溜烟跑去后军了。留在李常杰身边的前军,也往前军行去。 山坡上的方腊刚刚还想着找个地方把遗书写好,忽然发现不对劲。明明是交趾人占据优势,为什么他们却开始撤退了? 雨下得很大,也看不清远一点的地方。哗哗的声响隔绝了很大一部分的声音,但是方腊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没准就是援军来了。 于是他喜出望外的跑到小石头身边,结果小石头已经在喊话了。 “小的们给我冲!给我杀!援军来了!援军就在他们屁股后面!这帮交趾狗怕了!把他们全留下来!一个都不能放掉! 杀啊弟兄们!杀啊!” 瞅了眼种建中,见他朝着自己微微点头,方腊便知道这是种建中和自己想到了同一处,并且提前告诉了小石头。 摇了摇头,全留下来这话的确过分了些。不管怎么说,敌人总是能逃掉的。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雨慢慢小了。交趾人也逃的远了,宋军停止了追击。开始清理战场,统计伤亡…… 第十四章 广源城内的凶杀 小石头带了八千人过来,在刚刚的交战之中,战死六百,受轻伤、重伤者有三千余。这还是多亏了地形和天气的功劳,使得交趾人的进攻没那么势如破竹。 如若不然,伤亡人数还要在此基础上翻一倍。 不过要是天气好些,火药也就能够使用了,到时又是另一种可能了。 平夏营前来支援的一千二百人,有八十人战死,三百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其余的人倒是没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只是手雷在这一战中消耗了不少。 在打扫完整个战场之后,宋军俘虏了将近两千名交趾士兵。这些人多半带着伤,要么是腿瘸了跑不动被丢下了,要么是装死被发现,没有办法只好投降的。 总而言之,从最后的结果上来看,这场由李常杰发动的突袭还是宋军侥幸胜了一筹。 再说另一边,李常杰率领部下仓皇逃回广源城,冒着大雨的守军第一时间还没认出来这群狼狈逃窜的人是谁。 一直到了这些人走到近前,他们才惊觉,这不正是出去才不久的大帅吗? 赶紧把城门打开,待到全军上下纷纷进入广源城之后,又连忙关上城门。 回过头去打量着垂头丧气的士兵,广源城守军纷纷咽了口唾沫。 看来这是又打了败仗啊…… 街道两边的百姓看向李常杰的眼神不再是崇拜与敬畏,而是怀疑与不安。李常杰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自己两次进入广源城都是打了一场败仗,就算是自己在下面,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这个什么狗屁的将军,到底靠谱不靠谱? 可眼下最令李常杰担忧的不是百姓们对他的信赖,而是百姓们会出现的反应。 在自己此次失利之前,广源城中的老百姓就想要离开广源城了。他们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去相信宋人的鬼话,还信誓旦旦的说宋人不会伤害他们。 后来一方面是城中一部分人的阻止,再加上自己的武力镇压,事情才没闹大,在短时间内,那些吵着要离开广源城的百姓偃旗息鼓。 但是这一次自己作战失利,灰头土脸的样子被百姓们看到。不再相信军队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百姓们,说不定就会爆发出一场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暴动。 军队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好动手,打仗打输了一回事,扭过头来又对付民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广源城就会从内部瓦解。宋军甚至什么都不用做,等个一两天,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广源城收入囊中。 回到广源城中的李常杰便开始惴惴不安,他打定主意,这段时间不能再贸然出城了。不管怎么说,先把城内的问题解决掉,再去面对宋军的威胁。 和广源城的城守打了个商量,两人最后决定,加派城中巡逻的士兵,一旦发现暴乱的端倪就立刻出手捉住始作俑者。 虽然这个办法属于下下之策,但是在目前这种局势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在李常杰执行这项计划的之后,城内百姓的不满程度大大增加。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北门的宋军不停发起的佯攻使广源城守军精疲力竭,也让北门附近的百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终于在三天之后,一个流言彻底点燃了百姓们不满的情绪。 “你们知道吗?前几天胡大哥他们回来了!但是他们却被弓箭手给射杀了,尸体就在西门外边摆着,到最后,还是宋人帮忙给收的尸!”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胡乱说话!外面那么多士兵在巡逻,小心把你抓了去!” “我骗你做什么!我侄子就是在西门守城的弓箭手,昨夜他休息,回来之后喝了点酒,就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 “天哪……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不定就是他们跟宋人有所交易呢?唉,这年头,想活命可真不容易啊……” “……” 流言传的很快,不到半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广源城,顺便还传到了李常杰的耳朵里。 李常杰一听,心下疑惑。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这么抹黑军队? 不过他还是叫人把西门的守军头子请了过来,想要问一问到底有没有这种事发生。 如果没有那最好,如果有……李常杰打了个冷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他满心的期待守军头子会给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但是守军头子说的话却与自己的期望截然相反。 李常杰瘫坐在帅府中的椅子上,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方才说道:“这件事没发生过,记住了吗?这件事没发生过!” 守军头子垂着头说道:“知道了大帅,坊间传闻皆是谣言,西门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李常杰在城内四处走访,努力的说服百姓不要让他们相信传闻,而是相信自己。 效果还算不错,而且还有人快马突破宋军在南边布下的防御,进入广源城给李常杰传讯,说援兵已到,不过宋军在南边占据了有利地形阻挡了他们前进。 如今他们正分兵绕路,叫李常杰不要着急。 李常杰心说自己怎能不着急?宋人在广源城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放了人,而且他们的火药威力大的令人咋舌,人少了根本就不够他们拿火药炸上一轮的。 于是他又赶紧让这人带着手信回去通知援兵的统领,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集中兵力将南边的宋军吃下来,否则自己半点机会都没有。 他还决定两天之后自己出兵攻击这支宋军的后方协助援兵进攻,前后夹击敌军,一举将南边的宋军歼灭。 想法不错,听上去十分可行,接下来就看那个传令兵能不能再次突破宋军的围困把手信送到援军统领的耳朵里了。 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雨,李常杰坐在帅府,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南边传来的厮杀声,与爆炸声。 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宋军在雨天依旧能够使用火药,他们到底用的是什么东西,一炸就是一片人,自己完全不知道。 就好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一个人打架。对方怎么出的拳自己都不清楚,甚至对方在什么位置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伤敌? 就在他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城中忽然发生骚乱。 一队巡逻的士兵冒着雨夜在巡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间房屋里有很大的动静。于是他们进去搜查之后发现,里面的百姓居然在挖地道。 这个举动既令人诧异,又让人愤怒。 古往今来,只听说过城外的敌军想挖地道进入城内的,却没听说过城内的百姓想挖地道去城外面的。 于是士兵们开始指责挖地道的百姓,百姓情绪崩溃之下,也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巡逻小队的队长被一句话怼的下不来台,加上他不久之前跟着李常杰出城打了败仗,从一个偏将降职成了巡逻小队的队长,心里面愤愤不平。 此番被这百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骂了几句,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心说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自己还是个偏将,怎么会面临现在这种事? 于是他便伸出手推搡那个百姓,谁知那百姓也是个混不吝的光棍一条。巡逻队长一推他,他就直接还手。 那巡逻队长堂堂前任偏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心中本就窝着一团火,一怒之下,就拔出刀子把这个百姓劈成了两段。 “……” “……” 第十五章 满城风雨 “杀人啦!军爷杀人啦!” “快跑啊!咱们要被杀了!快跑啊!” 刚刚还在附近看热闹的百姓们一哄而散,嘴里喊着各种各样的话,纷纷逃回自己家中,把门闩插好就抱着老婆孩子瑟瑟发抖。 巡逻的士兵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知道那个被队长一刀劈成两段的百姓停止挣扎,身上流出来的鲜血被雨水带到他们的脚边时,他们方才彻底的惊醒。 队长这是……把一个老百姓给杀了? 这里还有刚刚当兵不久的新兵,头一次见到花花绿绿的肠子。反应了五秒钟之后,才哇的一声跪在地上狂吐不止,他甚至想把自己这一周里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队长……这……” “怎么了!”那队长手也有些发颤,对于自己的一时冲动,他也有些后悔。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不认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也就只能想办法为自己开脱了。 “这样的刁民,不砍死留着过年吗?!” “可是队长……” “没什么可是的!回去跟大帅禀报一下这件事去!” “……” 巡逻队离开了这片地区,但雨却没有停下来。 从天空中降下的雨滴不停的拍打着横尸街头的交趾百姓,血水从街的这一头,流到了街的那一头…… “什么?!”李常杰觉得自己快疯掉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当着其他广源城百姓的面前杀了一个人?!” 巡逻队长硬着头皮道:“大帅,那混蛋说咱们都是一帮饭桶,打不过宋人,还不让他们自己找活路……” 李常杰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这个巡逻队长踹的来了两个后滚翻。 “你疯了啊?!你就是要杀人,你把他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杀不行吗?!你哪怕是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杀也成啊!你怎么能当着其他广源城百姓的面前去杀人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啊?本帅和阮城守为了不让广源城里面的百姓担惊受怕,为了不让他们对军队失望,做了多少努力你知道吗?你他妈的知道吗?!” 李常杰越说越气,抬腿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可你倒好!老子这边前脚刚安抚好百姓,你后脚就给老子来一个当街杀人。老子的努力全都他妈的白费了!白费了!” 李常杰这两脚一点都没留力气,虽然他是个宦官,但是常年在外征战,体格强健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两脚踹下去,巡逻队长的嘴角都已经有鲜血溢出来了。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继续垂着头单膝跪地。 目前状态下的大帅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否则等待自己的说不定就是身首异处…… 李常杰越想越气,抓起桌子上的砚台抬手就朝着巡逻队长砸了过去。 砚台与额头发生了惨烈的碰撞,巡逻队长的额头皮开肉绽。 “滚!”李常杰大喊一声,血流满面的巡逻队长这才离开。 等到屋内没人的时候,李常杰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叹一声道:“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实再一次证明这句俗语的正确性,中午杀的人,晚上都没到,广源城里上到城守下到乞丐,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广源城越来越不安全了,这是所有城内百姓的共识。 当身为守护者的军队开始在城中滥杀无辜的时候,这座城池是否会被宋人攻破,反倒成了第二优先级的话题。 暴动开始了,最初这场暴动发生在北门的一条小巷里。 雨停后巡逻的士兵走到了这里,他们水囊中的水都已经喝光了,想要找两边民居的人讨些水喝,但无一例外遭到了拒绝。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心中即便不爽,在李常杰李大帅刚发布没有多久的命令下也只能忍着。 但是事有不巧,也不知是哪里的笨蛋挖地道居然挖到了他们脚下。耳听得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地面就出了一个大窟窿。 挖这条地道挖了也不知道多久,终于见到阳光的交趾百姓在地道下面发出一阵欢呼。随后他们爬上街道,正与那巡逻的士兵撞了正着。 从地洞里钻出来的交趾百姓当场吓尿了,连声喊军爷别杀我。 巡逻士兵哭笑不得,他们哪里敢动手?欲上前扶起这人的时候,忽然间街道两边的百姓们齐齐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出来了。 所谓唇亡齿寒,在出现第一例巡逻士兵杀死广源城百姓后,城中居民人人自危,恐怕下一个横尸街头的就是自己。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眼见这些巡逻士兵要对同为平头百姓的同胞动手,他们再也忍不住了。 本来他们只是想威慑一下巡逻的士兵,他们自己的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气。谁知地道里面忽然又钻出一个二愣子,爬上来就朝巡逻士兵扑了过去,还大喊着大哥你快跑! 加派的巡逻士兵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会做出应对。 那二愣子朝自己扑过来,巡逻士兵下意识就抬腿踹了一脚。好巧不巧,被踹的倒飞出去的二愣子,脑袋正磕到了地道的边缘,一下子就晕了过去,生死不知。 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大家都愣在了原地,随后便有一个人带着颤音大喊道:“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官府!这就是官兵!他们哪里是在保护我们,他们分明就是要我们的命啊!” 大家一听这话,眼中的迷茫与恐惧逐渐化为坚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自己的处境,可不就是这样吗? 没人想做鱼肉,所以他们怪叫一声就冲向了巡逻士兵…… 因为广源城本身就拥有二十万的住民,这座城池的规模,容纳二十万住民也有些勉强。所以城中民居一间挨着一间,可以说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这边才闹起来,另一边就听见了。立马操着家伙式冲了上去,而巡逻的士兵不愿发生正面冲突,转身欲跑,却又被团团围住。 眼见这帮人一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巡逻士兵们处于自保,也只好拔出了武器。 谁知这个动作更是让百姓们觉得这帮士兵要下定决心杀掉自己,于是他们刚刚还摇摆不定的决心一下子变得坚定无比。 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士兵们双拳难敌四手,被百姓用人海战术淹没了。 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另外几支巡逻队,也敢来帮忙,结果与百姓们爆发了冲突。其中一人急忙跑到帅府送信,李常杰心如死灰,自己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当即他调动了一万兵力前去镇压,希望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这件事的影响消弭于无形。 然而群情激奋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如果真这么容易,大宋还怕什么山贼盗匪和反贼了? 交趾因为地方小,人口不多不少,很少会面临资源分配短缺,然后爆发内乱的局面。 李常杰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武力镇压只会适得其反,真正的解决办法是他这个当领导的出去负荆请罪,平息百姓们的怒火,安抚他们的情绪。 所以一万军队出动以后,百姓们有的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也不得不拿起武器为求自保。而评判这个百姓是否是暴动一员的标准,就是他手里是否有武器。 误会一步又一步的升级,到了最后,广源城已是满城风雨…… 第十六章 阮都匀 暴动从广源城北门开始蔓延,好似一片青青草原上的零星野火,转瞬间便赤焰燎原。 百姓们走街串巷,呼朋唤友。他们已经忍受了太久的压抑,官府的压榨,官僚的腐败,日常生活中的不公待遇……能够让他们默默忍受的唯一原因,就是不论如何,这条烂命还在自己的手里。 这颗不值钱的脑袋,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惊惧无比,外面是围困了广源城的宋人。里面是滥杀无辜的军队,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拿起武器为了自己而反抗的话,那么他们觉得自己跟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区别了——还是腌过的咸鱼肉。 不少百姓在面对着训练有素的士兵时还是有些退缩,但是往往在这个时候,就会有聪明人站出来利用百姓们的恐慌为自己牟利。 阮都匀出身于交趾的一个普通老百姓家庭,这个家庭带给他的帮助少的可怜。唯一能够安慰一下自己的,就是阮姓是交趾的大姓,出门在外,总能遇到几个姓阮的同宗。 机缘巧合之下,阮都匀被一个富家少爷看中做了陪读的书童。少爷读书挺用功,但是阮都匀更清楚这个机会的重要性,他读的比少爷还要用功。 他的勤奋是教书先生所少见的,因此,教书先生也特地朝他倾斜了一些。 陪读十年,富家少爷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于是他便想要去升龙府参加李德乾仿照宋朝举办的科考。 然而阮都匀家中唯一的亲人,六十多岁的母亲卧病在床,眼看时日无多,阮都匀不想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关头,没有陪伴在她身边而终身抱憾,所以他打算不跟富家少爷一同前往升龙府,而是留在广源城。 富家少爷跟他的关系很好,丢下一句令堂重要后,孤身一人潇洒的前往了升龙府。当时阮都匀就觉得自己遇到他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无论是平日的生活方面,还是在读书的方面,少爷都对自己多有照顾,这份恩情,自己一定会舍命相报。 于是阮都匀便留在了广源城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 时值广源城守卸任交接在即,作为即将高升的地方官员,临走之前捞上一把实在是太正常了。 很不幸的是,阮家就在这个名单里。 阮家能有什么东西啊?父亲在的时候,家里还托着富家少爷的关系,做了点不红不火却能勉强糊口的小生意。 自打父亲死后,家中时常要靠富家少爷拿自己的零花钱接济,方才能勉强度日。父亲在时存下来的钱,也都给母亲抓药了。但是两年多下来,药钱花了不少,病却没能好转。 来一个大夫看一眼,都摇摇头说准备后事,这让阮都匀有苦说不出。 为什么治不好病?我不是花了钱吗?我的钱呢?我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现实就是如此,阮都匀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他空读了十年的寒窗,一身才学却碍于身份无用武之地。 天知道阮都匀一个七尺男儿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多少场,或许富家少爷知道,但他不会说。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难关。如果不小心看到他们在难关前狼狈不堪的样子,最好把这件事忘掉,要么就把嘴巴把牢。 吊儿郎当的税吏一听没钱,就开始四处翻东西。最后他们粗暴的抢走了母亲准备带走的手链,搬空了阮家的米缸后,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母亲安慰着儿子,但儿子心中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一个月后,母亲撒手人寰。阮都匀在城外父亲的坟边,又把母亲安葬下去。或许大多数人会以为孑然一身的阮都匀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起来,但更让他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 富家少爷进京之后杳无音讯,他受老爷所托,亲自去升龙府中寻找,四处打听,却问出来一个噩耗。 “哦,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从广源州来的年轻土鳖吧?嘿嘿,看在你这锭银子的份上,爷爷就破例告诉你一回。 前几天李常杰李大帅设宴,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已经去阎王爷那报到啦!你呀,来晚啦! 不过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要是你跟他关系不错,就去外面的乱葬岗碰碰运气。要是运气好,乱葬岗上狗啊狼啊没把他啃干净,你说不定还能帮他收个尸。” 炎炎夏日,阮都匀却如堕冰窟。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升龙府城外三里的乱葬岗,果真如同那人所说,这里遍地都是白骨。 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手里拎着一套看上去不错的衣裳,阮都匀无意间瞥见,便疯了一般冲上去抢夺。 但他一个陪读的书童,哪里抢得过天天跟人抢饭吃的乞丐? 没过三回合他就被一脚踹在了地上,那乞丐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狗日的疯啦?!看不见爷爷穿的衣服都不像人穿的吗? 好不容易捡到一件好衣裳,你狗日的还要来抢,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还是不是人啊!” “请把那件衣服给我!”阮都匀泪流满面的道:“那是我家少爷的衣服……” 乞丐一愣,随即啐了一口道:“你说是你家少爷的就是你家少爷的了?滚滚滚,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 乞丐骂完就想离开,但阮都匀却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死死拽着他哭喊道:“把我家少爷的衣服还给我……把我家少爷的衣服还给我……” 结果自然是阮都匀被乞丐甩开,还狠狠的挨了几脚踢。 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阮都匀心中百味杂陈,对少爷的愧疚,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对这个不公平世界的仇恨,对交趾官府的怨愤岩浆喷发一样侵蚀了他的心智。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一个人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乞丐见他哭得可怜,心中也顿觉烦躁。骂骂咧咧的道:“好了好了!算他娘的老子晦气!个头比老子还高,哭得比娘们还厉害!衣服给你了!老子不要了! 顺便老子也发发善心,你顺着这条路往上走三十五步,遇到一颗槐树后就停下,左拐再走十步多一点,就会看到一个草丛。 如果这衣服是你家少爷的,那么你家少爷现在就躺在那片草丛里呢。” 说完,乞丐骂骂咧咧的走了,嘴里一直嘟囔着晦气、狗日的一类的话。 阮都匀紧紧抓着衣裳,向着乞丐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方才展开这件衣裳的衣襟。 看到领口有一块指盖大小的补丁,上面还用针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阮都匀就开始大哭起来。 少爷所有衣服的衣领都有这么一个标志,这是他自己弄破,然后再让自己帮他弄上去的。 花了足足半个时辰,阮都匀才接受了面前这个眼中嘴中爬出蛆来,已经成了半具骷髅的尸体是自家的少爷。 又跪在乱葬岗哭了半个时辰,阮都匀这才用衣服把少爷绑在自己的后背上,一边哭,一边朝着广源州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自然发生了很多事情,背着尸体的人少不了被官兵盘查,也少不了被马车的车夫嫌弃。 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车夫把阮都匀送回了广源城,当阮都匀拖着棺材来到这个当初接纳了自己的富户家中时,他才懂得了什么叫他妈的操蛋的人生。 富户被抄家了,一家人全部被流放了。男的充丁,女的卖作妓子,婢女。 阮都匀虽然在回来的路上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对方会做的这么绝,下手这么狠。 当他将自己的少爷,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埋到了自己父母坟边的时候。或许随之埋入地下的还有他那颗曾经保持过善良的心。 在这个时候,宋军已经在邕州开始集结了。而李常杰也领了李德乾的命令,率领大军朝着富良江畔前进。 阮都匀满心满肺都在想着复仇,他痛恨登门抢劫的税吏,痛恨害死少爷的凶手……他痛恨着整个交趾的官府。 但他人微言轻,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完成复仇大业的。 所以他学着书中卧薪尝胆的勾践,一面在城中找了一份替人抄书的活来填饱肚子,一面像一条毒蛇潜伏在草丛中等待着时机。 广源城百姓的暴动,一方面来自军队与百姓之间长期的矛盾,一方面来自唐宁那封信的诱惑,再一方面,就是如同阮都匀这类人的推波助澜。 如果没有他们捡起地上的信件逐字逐句,原封不动的读给百姓们听。 如果没有他们人群之中喊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之类的话。 如果没有他们在不断的挑拨着官府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广源城的暴动绝非是唐宁一封信就可以造成的。 但是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国家,都会有这么一类人。唐宁来自几百年之后,在那个时代,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 “同胞们!”阮都匀站在数万百姓的最前方,他的面前,是全副武装的交趾士兵。他的身后,就是手持简陋武器,一脸凶狠的和官兵对峙的百姓。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 众百姓齐声高呼:“不甘!” “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敌。仇敌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 然岁奉仇敌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安乎?” 众百姓再次高呼:“安有此理?” 阮都匀握紧了拳头,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缠绵病榻最终撒手人寰的母亲。也想到了那个潇洒离去,最终却暴尸荒野的兄弟。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阮都匀泪流满面,大声喊道:“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侪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 夫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然官吏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 且声色犬马,土木祷祠。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这番话就说到百姓们心坎里去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喊什么的都有。 最后还是一个读过书的实在听不下去,便大声喊了一句惟命。 于是剩下的百姓也都愤愤高呼:“惟命!” “三十年来,元老旧臣贬死殆尽,当轴者皆龌龊邪佞之徒,但知以声色土木淫蛊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 在外监司牧守,亦皆贪鄙成风,不以地方为意。 我广源之民,苦于剥削久矣! 城外宋军虎视眈眈,反观我军,两次出城皆铩羽而归。然官兵不以为惭,反而当街行凶,滥杀无辜,此尤所弗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百姓何辜,刀剑加身?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反了!反了!” “反他娘的!狗日的!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大哥,咱们不是已经反了吗?” “傻啊你,出来个领头的说反了咱们再跳反,万一没反成,把他推出去不就完事了?你这么笨呢!” “……” 因为百姓们聚集的地方离帅府不远,李常杰又来到了近前。阮都匀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李常杰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震惊无比,能说出这种话的,那可是人才啊!没读过十几本书的人,这番话写好摆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这种人才,怎么会走上造反的道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难道他是宋人安插在广源城里的谍子? 但要不是宋人谍子的话……李常杰摇了摇头,此人如不能为陛下所用,那自己就不能手下留情了。 城守在外面苦口婆心的劝说百姓们放下武器,但是李常杰却没这个耐性。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听到城内异常动静的宋军已经开始渐渐逼近广源城了。 李常杰思考了一番后,就没有再犹豫。下令弓箭手,朝着刚刚喊话的那个人射箭,一轮齐射之后,自己要看到那个人死。 弓手校官吞了口唾沫道:“可是大帅……这样放箭是会误伤百姓的……” “你还当他们是百姓?”李常杰皱眉道:“他们自己都说了反了,那么他们就是反贼!动手!” 弓手校官咬了咬牙,一狠心,一跺脚,大手一挥,漫天的箭雨顿时从箭楼上落了下来。 阮都匀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类来看了,他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当做野兽,当做自己的同类。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很轻易就能得出对方会对自己下杀手的结论。于是阮都匀看到城楼上的弓手有所异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缩到了人群当中。 噗噗噗…… 这是锐利的羽箭射入人体之后的闷响,百姓们可没有盾牌,能拿来抵挡箭矢的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的肉体而已。 站在第一排的百姓们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们开始喊疼的时候,第二根,第三根箭就陆陆续续的落入了他们身上。 到底不是职业军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百姓顿时陷入了惶恐的状态之中。 帅府里面,站在阁楼上的李常杰叹了口气。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但是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如果尽快解决城内的问题,城外的宋军就腾不出手来对付了。 如果是要对付城外的宋军,城内的暴动也不能当没发生啊…… 两难的局面,李常杰作为一个手段毒辣的人,自然是要挑软柿子捏一下,先解决其中一方的。 “快跑啊!” “对不起!我不想造反了!别杀我!哎呀……” “我错了,我错了……” “官兵去死吧!同胞们别怕啊,他们……呃!” 弓手进行了三轮齐射之后,缩在巷口的步兵们便开始冲锋。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不择手段,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眼前的叛乱。 因此,他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手中本该砍向敌人的刀子,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阮都匀肩膀头中了一箭,但还好他跑得快,没有丢掉小命。 与官兵正面对抗实在是自己失了智才会做出的选择,阮都匀咬着牙,绞尽脑汁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眼下想要击溃官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能够与他们匹敌的人。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要去哪里找人去?城外的宋军或许能帮上忙,但他们真的会出手相助吗?有一说一,那封信里的一撇一划,阮都匀都不信。 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退路了,阮都匀咬了咬牙道:“去北门!去把城北抢下来,打开北门,迎宋军进城!” “什么?”顿时有百姓开始质疑:“宋军若是进城屠戮,我等如何自处?” “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要么是被官兵屠戮,十死无生。要么是被宋军屠戮,不过他们之前不是保证了不会伤及百姓吗?眼下只能相信他们了,这是咱们唯一的一线生机!” “……” 第十七章 城破 方永觉得很无聊,即便他的部下正在干着目前征南军最刺激的活——佯攻。 东门的唐宁正在慢吞吞的接收刚刚送达的补给,南边的小石头正在感叹手雷的制造精巧,西边的神潜在教交趾百姓打牌…… 对比一下,方永的部下进行佯攻,的确是最刺激的活了。 然而这一次佯攻,督战的杨应正却发现了不对劲。又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连忙拍打身边的传令官,示意他让士兵们撤退。 虽然对杨应正的举动感到困惑不解,但传令官还是执行了杨应正的命令。 宋军鸣金收兵,杨应正快马赶回后方营寨,找到正在打盹的方永,使劲的把他摇醒。 “咋了!咋了!”方永被摇醒,还以为是大营被袭击了。连忙跳起来,拿起手边的刀子一脸警惕。 杨应正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往下按压,示意方永平静下来。 方永这才稍显镇定,随后皱眉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杨应正张了张嘴,阿巴阿巴的说了好几句,又郁闷的把嘴闭上了。瞅瞅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心头更是一阵郁闷。自己不会写,方永不认字。哑巴遇到瞎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挠了挠腮帮子,杨应正决定用最基础的方式来告诉方永。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并拢,举高,然后落下,做出了一个波浪似的手势。 “海啸?”方永眨了眨眼:“山坡?” 杨应正摇了摇头,再次做了一次这个手势。 方永皱着眉头努力猜测一番后,不确定的问道:“以前?” 杨应正使劲点头。 然后从兵器架上拎起一个装满箭矢的箭筒,从里面抽出三根箭往地上丢了过去。 “以前有三根箭?” 杨应正歪着脑袋想了想,勉强同意了方永的说法,然后他又伸出食指指了指脚下。 结合上文,方永明白了杨应正这个手势的意义不是指地下而是指现在,然后又见杨应正抽出一根箭丢在地上,他皱着眉头道:“以前有三根箭,现在有一根箭……” 听上去云山雾罩的,但方永跟杨应正是老搭档了。有的时候虽然会猜错,但只要信息给的足够多,方永还是能够猜的**不离十。 想想也是,一个能把唐宁的马屁拍舒服的人,会笨到哪里去? 方永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次佯攻,贼人的势头有所减弱?” 杨应正挑起了大拇指。 他要是能说话,这个时候肯定要说一声你牛。 方永一下子就变得亢奋,激动的抓着杨应正的手说道:“这么说,是将主的计策起作用了?”说罢,他连忙唤来自己的部将,让他赶快派人,骑最快的马,去通知另外三处的宋军。 唐宁正在接收粮草补给,就听到齐复说方永那边派了快马来报,佯攻时敌军势头稍减,如果不是他们刻意卖的破绽,就是自己的攻心计起作用了。 唐宁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回信让方永再探一探。自己这边,也连忙调动兵力,准备发起一波佯攻探探虚实。 东门北门同时出击,得出来的结论便是,对方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城墙上弓箭手射出来的箭都是七扭八歪的,根本不是朝着人来的。如果是故意卖的破绽,也不至于这么离谱。 于是唐宁在与病情稍微有所好转的苏颂和程羊讨论过后,做出广源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判断。随后他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合围广源城。 骑在马上,唐宁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一晃已经围了广源城六天了,没想到城**事会出的这么快,这简直就是惊喜啊。自己还在犯愁,小石头那边要是遇到敌人集结的大股援兵该怎么办呢……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李常杰慌不择路逃进了广源城,这就是在给自己送军功啊。 再说方永那边,又一次佯攻探得虚实之后,唐宁的指令就下来了。方永立刻动员部下,一万两千人全军出动,直奔广源城而去。 北门的守军还以为是佯攻,就爱答不理的射了几箭,然后便继续回头警戒城内暴动的百姓。 然而宋军这一次可是带着真心来的,一万两千人在距离广源城还有六百步的地方忽然发起冲锋。以往在这个位置,佯攻的宋军还是会慢吞吞的举着盾牌前进。 突如起来的冲锋让北门的守军始料未及,这帮狗日的宋人不眠不休的佯攻了六天五夜,忽然来这一手,实在是难以预料。 慌乱的做出准备,已经为时已晚。六百步的距离,疯狗一样的宋军转瞬即至。 云梯一下子就搭了起来,攻城槌也被十几个士兵推着运送过来。投石车朝着城墙倾泻~了三轮石弹之后,为了避免误伤,就没有继续再投射。取而代之的,是五座载满了宋军弓弩手的楼车。 “不好了!这一次宋狗是玩真的!”北门的守军怪叫一声,马上去把城下正在休息的士兵们喊了起来。 一群人匆匆忙忙的披甲穿衣,拿起武器就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就在他们专心致志对付宋军的时候,阮都匀也跟一帮脚力快的百姓杀到了北门底下。 “快!趁现在!他们被宋军吸引了!咱们就趁现在去抢了城楼,把城门打开!”阮都匀大喊一声,一众百姓便立刻杀上前去。 正在攻城的宋军顿时觉得压力骤减,心中还在纳闷,是不是头顶的交趾人有意放水。殊不知他们正面临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杨应正好像会点轻功,踩着云梯十数步就来到了垛墙上。 一脚踹倒一个拔刀欲砍的交趾守军,拔出背后的长枪就蹲下身子来了个秋风扫落叶。 交趾士兵们哎呀哎呀的被扫倒了一大片,杨应正趁机使出了杨家神枪,只见他一扎眉攒二扎心,三扎眉攒四扎心,五扎眉攒六扎心…… 反正枪枪都是奔着要害刺去,躲闪不及的交趾士兵被他一下一下的捅死了好几个。 杨应正占据了城墙上的一块地头,后面爬梯子上来的宋军就紧跟而上,一个接一个的跳上城墙,开始跟交趾士兵近身搏杀,争抢城墙上的地盘。 杨应正打着打着发现有一部分人也在攻击交趾士兵,他们身上穿着的是普普通通的衣物,没有半点的防护作用。手里拿着的也都是棍棒,柴刀一类的劣质武器。 而且他们很提防宋军,不会主动靠近,也不会露出敌意。难道这是被将主煽动的百姓? 杨应正特意靠近过去,一枪挑起一个压在广源城百姓身上准备补刀的交趾士兵,然后蹲下身子,朝那人咧了咧嘴,伸出了一只手。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是纠结了一番之后,终于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杨应正的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战斗中,宋军取得了优势。与杨应正一样,同样有所发现的方永下令,不准对穿着普通衣物的广源城百姓发起攻击。 两方合力之下,城墙上方的交趾士兵丢掉了武器选择投降。方永让这些百姓负责看管他们,自己则带着士兵下了城墙,开始与交趾士兵抢夺城门。 俗话说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城门附近这片地形,对于杨应正来说就是主场。 三下五除二将顶着城门的交趾士兵全都挑翻之后,大门被攻城槌撞破。 城外的宋军鱼贯而入。 与此同时,逃亡的百姓们纷纷迎面而来。方永示意部下让出一条路,让百姓们逃出去,宋军沿着道路两边继续前进。 第十八章 你可别让我逮着了 直到这个时候,广源城的百姓们才相信了宋军那封致广源城百姓信里的话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进城之后真的没有对百姓下手,而是盯着那些穿着铠甲的交趾士兵打。 前来追击的交趾士兵见眼前出现了宋军,心中悲哀。百姓们也不爱他们了,北门也告破了,宋军已经杀进来了,自己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于是他们硬着头皮开始跟宋军进行了惨烈的巷战,双方互有伤亡,在城北激战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然而这一个时辰里,另外三路的宋军也不是吃干饭的。 小石头这边人数比较少,但胜在远程火力强大。于是种建中和方腊商量了一下后,建议小石头不要进行攻城,最好是守在这边,如果敌军选择从南门逃跑,那么他们就可以起到截击的作用。 若是攻城,只会徒增伤亡。六千多人去攻一面广源城这样大城的城墙,简直不要太蠢。 而唐宁这边由于把所有的攻城器械都交给了方永和神潜,他就让部下将八牛弩射到城墙上,让士兵攀着八牛弩的弩箭登上城墙。 但是他这边的人毕竟不是镇江军,执行力一个比一个差。一个个围在城墙呜呜啊啊的起哄,也没见一个人上去。 倒是弓箭手射的卖力,王舜臣已经连射一百六十四箭了,手指拉弓拉的通红。不过城头上也已经有一百六十四个交趾弓箭手再也无法朝宋军射箭了。 “要不要歇一歇?”唐宁瞅着王舜臣关心的问道,虽然他知道这不是王舜臣的极限。 历史上这个狠人跟种朴去讨伐叛羌的时候,足足射了两个时辰,射了上千根箭,还每一根落空的。 要是让唐宁来评价,王舜臣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宋第一狠人。无论是在持久方面,还是在射术方面…… “无妨。”王舜臣闷声说道。 他身边有两个小兵是专门给他送箭,他射掉一根,就会直接伸手去身侧摸箭,小兵也早就举着箭筒在那等候多时了。 在唐宁眼里,这人就跟一挺重机枪没什么两样,那俩小兵就是给他托弹链的工具人。 吧嗒吧嗒嘴,唐宁说了一声:“好吧,如果你坚持不下去的话,也不用勉强……” “多谢将主关心。”王舜臣的声音依旧闷闷的,看的出来,他很专注,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俩人说话的功夫,他就又射了五根出去了。 唐宁挠了挠头,也不自讨没趣了。退到后方,来到了观战的苏颂身边。 “你小子来这里做什么?” “身为主将,我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我要是不小心受了伤,士兵们肯定会受到心理上的打击的。”唐宁腆着脸说道。 裴仙童刚刚给苏颂熬好了汤药端过来,一听唐宁说受伤,便开始着急。把汤药往苏颂手里一塞,也不顾洒出来的药汁弄到了苏颂身上,瞅着唐宁关切的问道:“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唐宁眨眨眼睛道:“没有,我就那么一说。” “你是不是有病啊?哪有拿自己受伤开玩笑的啊?真服了你了。”裴仙童翻了个白眼,踢了唐宁一脚就出了大帐。 熬完药的药锅还没收拾呢。 “……”唐宁尴尬的看了眼笑容玩味的苏颂,苏颂便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看上去裴道长挺关心你的。 唉……想当年,老夫家里那位也是这样的。 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那时老夫还觉得厌烦,到了现在,老夫就算是找根绳子挂房梁上说要上吊,她只会说帮老夫踢凳子,唉……” 苏颂开始唉声叹气的喝药,唐宁想了想,觉得自己家里发生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诗、齐献瑜、刘依儿、裴仙童……这四个女人都很有可能说出我帮你踢凳子这句话,唯独一个李子,能给自己一点安慰。她或许会说我跟你一起上吊…… 出了营帐之后迎面撞见一个人,见到她,唐宁还挺意外的。 “这不是乔姑娘吗?怎么没留在后方大营,反而跟上来了?” 此人正是乔楚,白莲社的刺客。她和另外一个同伙接近唐宁,目前目的不明。在唐宁的猜测里,她可能是来刺杀自己的。但是乔楚说她的家人一日不安全,她就不会将她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 只有确认了自己的家人安全后,她才会告诉武德司,告诉唐宁她的真正目的。而且还会说出白莲社内部的所有,她知道的秘密。 这个诱惑对于武德司来说太大了,光是一份名单就让孙贺眼珠子都红了。 本来乔楚是没资格谈条件的,但是唐宁给了她这个机会。而且她的同伙还真的什么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个大概,或是一些表面的东西。 就连赵仁知道的都比他知道的多…… 没办法,武德司也只能答应乔楚的条件。同时,为了保证乔楚的人身安全,武德司把她安放在了军中,随大军行动,身边还安放了两个武德司吏员,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也是保护。 乔楚先是朝唐宁身边的林威抛了个媚眼,林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乔楚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便朝唐宁眨眨眼睛道:“不跟在唐将军您身边,奴家就觉得这脖子总是凉嗖嗖的。 思来想去,奴家还是觉得唐将军您身边最安全。这不就跟来了?” “乔姑娘说笑了。”唐宁板着脸道:“你在我身边才是最不安全的,你留在后方大营里,有皇城司吏员保护,还怕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啊仙童?” 裴仙童瞅瞅唐宁,冷笑着哼了一声,也不知她想起了谁,说了一句:“一丘之貉。” 唐宁无奈的叹了口气,裴仙童看来对白莲社的女菩萨们成见颇深啊,也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反正齐献瑜肯定不是其中之一,这一点自己还是心中有数的。 这又不是二十一世纪,一两千块钱就能重拾贞操的事情没有发生的可能性。 乔楚一听这话,哪里乐意。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就是说干就干。 “您清高,我们这些在泥潭里摸爬滚打,只为吃饱一天两顿饭的人,哪里能跟您比较啊?” “人只要有本事,怎么都能吃饱饭。男人是这样,女人也是如此。脚下的歪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为什么要跟我阴阳怪气?真是笑死人了。” “您有本事,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我从小没了家人,不这样,还怎么活?” “歪理邪说,你……” “好了!”唐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黑着脸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你们都别吵了!这还打仗呢,能不能严肃点?” “姓唐的,好你个狗官!你居然向着她!”裴仙童快气炸了,本身刚刚乔楚说话阴阳怪气的就让她不爽,现在唐宁又把自己的话给打断了。 她真想揍唐宁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一拳泻泻心里的火。 唐宁肯定没想到这一点,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一脸茫然的问道:“我怎么就向着她了?” “你还不认?!” 裴仙童说着就挥拳欲揍,乔楚趁机煽风点火道:“哎呦,这就是仙女呀。别人说话不中听,就要动手打人。啧啧啧,看来神仙也不是那么讲道理的嘛!” “你们!”裴仙童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唐宁道:“姓唐的,你真厉害。你别让我逮着了,不然你瞧好吧你!” 说罢,裴仙童一跺脚就转身走了。唐宁伸出一只手喊了一声紫薇……啊不对是仙童,裴仙童也没转头。 瞅了眼拍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脸胜利者姿态离开的乔楚,唐宁欲哭无泪。 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十九章 阮都匀的任务 方永率领的一万两千宋军在进入广源城北门之后便迅速占据了城中一块区域作为落脚点,并依此落脚点与想要将他们赶走的交趾士兵进行巷战。 交趾人选择巷战是他们最大的失误,因为说到巷战,镇江军的熟练度是绝对高于他们的。 萧关之战足足打了半个多月,十五天里每天都是惨烈无比的巷战。经历过萧关之战的镇江军,对于巷战的经验丰富而老道。 在方永率军进入广源城内与交趾士兵作战的时候,唐宁所在的东门也取得了一些战果。城墙上的守军被王舜臣一人一弓射的不敢露头,使用攻城槌的宋军就在城下将城门彻底破坏掉了。 随后城外的宋军鱼贯而入,开始与东门内的交趾守军接触。 与此同时,西面的神潜也没闲着。作为人数最多的一侧,神潜上来就直接展开了强攻。 在西门守军的注意力全被城内发生的变故而吸引时,神潜一马当先杀向广源城。 八牛弩不停的将弩箭钉在广源城的城墙上,宋军攀附着粗大的弩箭,一路爬到了城墙上。 西门的交趾守军还算顽强,在宋军登上城墙后,还硬是坚持了半个时辰,给神潜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广源城本身的内乱,加上东西北三个大门陆续告破,已经在表明广源城大势已去。被宋军攻陷,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此时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城中的百姓逃命时全部是往北门逃去,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北门的宋军不会伤害自己。 而城中的军队溃败撤退之时,就会从看上去没有宋军过来的南门逃走。结果出门还没走多远,就被宋军用绑着火药的弩箭射到了阎王爷面前。 下午时分,广源城在经历了三个半时辰的激战后,终于被宋军占领。城中守军要么投降,要么被俘虏。少部分人或许穿着百姓的衣服跟着他们混了出去,但是那暂时不在宋军的考虑范围之内。 战斗的过程中,宋军发现了一支由交趾百姓组成的队伍也在帮忙助战。战后,唐宁亲自接见了这个名为阮都匀的男人。 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留着两撇八字胡。头发很乱,或许是因为刚刚在作战的缘故。但最令唐宁感到有趣的是他的眼睛。 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冷漠,没有半点的感情色彩。即便是宋军好心帮他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他也还是那副模样。 “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唐宁饶有兴致的问道:“是因为你背叛了安南国?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大仇未报,某家怎有高兴起来的兴致?”阮都匀淡淡的回答道。 他会说汉话,还是让唐宁挺意外的,只是腔调有些奇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交趾乃至东南亚这片地方,所有政权的建立基本上都是宋人南迁的结果。本地居民建立的政权,倒是不多。就算有,也会很快被吞并。 阮都匀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双膝上的手,也没看唐宁一眼。 唐宁眨眨眼,追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与李德乾有仇了?” 阮都匀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唐宁,不过很快,他又把视线收回去了。 “将军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既然是这样,那么咱们的目的看来是一致的。”唐宁笑道:“李德乾残忍暴戾,我们早就想讨伐他了,如果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那自然是最好的。” “将军说笑了,阮某人微言轻,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能够帮到将军?” 唐宁笑着说道:“如今广源城刚刚被我们攻破,城内百姓惴惴不安。广源城原来的城守已经逃亡,城内再无一人能够约束百姓。 我愿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由你来控制广源城的百姓。同时,我保证宋军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广源城百姓利益的举动,如何?” 唐宁的提议,其实很有诱惑力。阮都匀听罢,也是眼前一亮。随即问道:“不知将军口中这个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广源城百姓利益的举动是指……” “奸~淫掳掠,烧杀抢夺,这一切我们宋军都不会做。”唐宁认真的说道。 阮都匀当即起身,恭敬的施礼道:“如果将军所言为真,那么阮某便先替广源城百姓,谢过大人仁德之举!” 唐宁摆摆手道:“要谢不要谢我,谢一下我们官家。 若不是官家要我们这样做,我也没心思在这边跟你们玩教化。” 阮都匀点了点头道:“宋主仁德,阮某早有耳闻。如今能够归入大宋,实乃令阮某大喜之事……” “话别说的那么早,广源州会不会归入我圣朝,还要看李德乾的意思。”唐宁说着,站起身来:“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阮兄便请回吧。 本将军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忙得厉害,不便再陪阮兄聊下去了。” 阮都匀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阮都匀便躬身一礼,退步撤了出去。 他走后不久,神潜便拎着一个水囊一边喝一边进来了。 身边还带着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小伙子,这是接替张景明的新任判司簿尉,曾布家里的晚辈,今年才十八,出来之前,一直都在开封过着自己刻苦读书的小日子。 曾布这一次让唐宁带他出来,也有些让他见见世面的意思。说句老实话,他的表现倒是挺让唐宁满意的。 从富良江之战到刚刚结束的广源城之战,他一直都没有做出拖后腿的举动。想当初自己头一次见到死人,吐得都起不来床。 再看看其他的新兵,头一次见到被火药炸烂的碎肉,不仅要吐,以后说不定还会对肉食产生心理阴影。 综上所述,眼前这个曾家后辈的表现让唐宁颇感满意。假以时日,他的本事得到锻炼。让他在镇江军中充当一个营指挥使,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唐宁瞅着曾浚笑道:“该统计的东西都统计完了?” “回将主,卑职已经将我军伤亡,缴获以及俘获的敌军数目统计完毕。至于杀伤敌军的数目,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神指挥……神大少说让卑职搞快点,卑职只能将手头的东西整理一下给您送来。”曾浚有些紧张,一骨碌把话说完,便将手里的一本厚厚册子递给了唐宁。 唐宁撇了眼神潜,神潜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模样,唐宁便翻了个白眼。 “下次你甭听他的,他要是再催你你就上我这来告状,我替你收拾他。” “呵呵……呵呵……”曾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神潜还盯着他呢。于是他只能挠头傻笑,这是最好的回应方式。 唐宁伸手接过册子,翻看一阵子。 南门的宋军是小石头带领的,算上平夏营的一千二百人,出发的时候一共有九千二。如今只剩下七千八百人了,其中还有六百多人受了程度不一的伤势。 西门伤亡也不小,主要还是交趾守军过于坚挺,另外就是神潜选择了强攻西门。当神潜攻破西门的时候,两万人里有五千多人挂了彩,六百人阵亡。 揉了揉额头,唐宁借着往下看。 北门的方永所部,在进攻的时候得到了广源城本地反叛百姓的协助,没有多大的伤亡。但是在进入广源城后,与交趾军队进行巷战的主力便是他们。 一万两千人里有一千二百人在巷战中战死,七百人重伤昏迷,四千人受了轻伤。 唐宁这边倒是没死几个人,但是基本上全受了受了伤。这么一看,征南军里边好模好样的已经没几个了,基本上是人人都挂了彩。 第二十章 你好毒 如果是以前,在唐宁还没有弄出卫生条例的时候,这些伤兵会有四分之三挺不过伤口感染,最终一命呜呼。 但是当唐宁的伤兵营政策推送到全军的时候,宋军中这种伤口感染导致死亡的情况骤减。 几年下来,因为受伤而减员的事情少有发生。酒精消毒的办法已经被全军采用,数百万禁军厢军,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不能让自己的伤口受到各种意义上的污染,否则就会把小命丢掉。 阮都匀看到宋军清空了一片废墟,在这里搭起了一座座营帐。又看到很多宋军拿着扫把,把附近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不知道宋军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于是便驻足在一旁观看。身边跟着几个坚定的支持者,几人望着忙碌的宋军,疑惑的问道:“小阮啊,这宋军这是做啥呢?” 阮都匀摇摇头道:“不清楚,且看着吧。” 说完,便看到宋军搬着好几个装满了水的木桶四处泼洒。当他们把桶中水撒完的时候,宋军便抬着伤兵进来了。 “这是他们安置伤兵的地方?”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阮都匀也十分惊讶。 在交趾,伤兵基本上就是上了药就往没人的地方一丢,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眼前的宋军,对伤兵的照顾简直比还能作战的士兵更加优待。 宋军还开出了一天三百文的价格,招募广源城中的妇女前去伤兵营照顾宋军中的伤兵。一开始妇女们碍于声誉没人去,结果宋军无奈的放宽了条件,只要是心细会照顾人的,男人也成。 结果来了一堆男人,一天三百文的工钱宋军发的很痛快,女人们追悔莫及。 宋军占据广源城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这一周下来,广源城百姓别的没发现,发现的最多的就是宋军真的很好说话。 原本广源城中的住户有二十万,经历过暴乱,攻城之后,不少住户担心宋军入城后进行屠杀,选择了逃跑。 最后广源城只剩下了十几万住户担心宋军会不会屠城,而宋军入城之后,便跟他们保证的一样秋毫不犯,只是找了一块地方安置伤兵而已,他们的士兵甚至都驻扎在城外。 和宋人做生意,是广源城百姓最快乐的事情了。 这帮宋国的大兵,似乎人手都有几个钱。买东西一点都不含糊,要多少就给多少。 这几天做交趾特色小吃的老黎头发了一笔大财,交趾人吃腻的东西,宋人吃的可不多。人人都觉得新奇,就上门购买一些回去品尝。 当然了,整个交趾地区的局势也没有看上去这么安静祥和。 李常杰逃掉了,没能在俘虏中找到他。而前来支援广源城的交趾军队,已经数次出没于周边地区。 种建中分析了一下,觉得交趾的援军应该是看广源城破,觉得没有支援的必要,就在附近按兵不动,想要在我军前进的路上截击。 唐宁想想觉得也十分有道理,但他岂能坐以待毙? 是夜,特派平夏营将士骑马突入不远处埋伏着交趾士兵的树林,又是放火又是丢火药的。交趾士兵哭爹喊娘的逃窜,平夏营也没有追击。最后一把火丢了过去后,就返回了广源城下。 说句老实话,现今的局势越来越朝着唐宁预料之外的路线前进了。 一开始,自己抱着突袭升龙府,抢走升龙府交趾皇宫内的金银珠宝转头就跑。 而现在,却无意之中得到了一个十分靠近本国的落脚点,广源城。 唐宁仔细的思考了一番,如果拿广源城当据点,宋军集结十万的兵力分三路出击,灭掉交趾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毕竟大宋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占城国的军队在张景明的带领之下一路高歌猛进,已经夺下了麻哩、布政两州之地。 分裂的真腊与高棉已经快要到了进行决战的时候了,一旦真腊获胜,那么交趾这块肥肉他们肯定是要咬下去一块的。 想到此,唐宁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都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谁又说不是呢?广源城只不过是宋军用来吸引交趾人注意力的一个点,但却莫名其妙的夺下来了,最关键的是还没付出多大的伤亡。 如果是正常作战,广源城这样的大城,没有八万人围上个一俩月是很难彻底拿下的……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你准备怎么做?”看到唐宁坐在椅子上发呆,在大厅里面来回走了半晌的程羊便忍不住发问。 苏颂优哉游哉的品茶,好像发生了什么都跟他没任何关系一样。 “如果我能说了算的话,那我会选择不忘初心,把广源城当做诱饵,我军将士趁机突袭升龙府。”唐宁老实的回答道:“但是现在的局面,或许是枢密院更想看到的。” 程羊还没说话,苏颂便哈哈一笑道:“老程,看来你还是不如这小子啊。 他说的没错,现在这种情况,是枢密院最想看到的情况。” 让程羊去跟人打架,程羊虽然上了年纪但也是一把好手。但让程羊去分析这些有的没的,程羊就是坐在那想上个十天半月也参悟不透。 莽夫是不能玩脑子的,这是对自己的折磨,也是对别人的侮辱。 “此话怎讲?”程羊很干脆的问道。 “广源城入手或许是意料之外,但是得到了广源城,就等于占据了主动权。 当初神宗皇帝之所以将广源州送给交趾,并非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交趾人强烈要求的结果。 广源州这块地方太危险了,对于交趾人来说,这里就像是我圣朝的燕云十六州一样。如果不把这块地方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升龙府那群人晚上睡觉都睡得不踏实。 现在我们再一次控制了广源城,广源州也就不在话下。而且依托广源城,我们还能够有数种进军方式,南下,西进,无论那一种,我们都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 交趾的人口主要集中在内地,边缘一带,反倒是地广人稀。有了土地,便可迁徙百姓前来开垦,创造产值。如此一来,抢劫升龙府虽然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但抢夺土地却是千秋之计。 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如今交趾腹背受敌,不仅仅是我们,占城国也在对交趾用兵,并且还屡战屡胜。 如今,交趾定然是迫切的希望与我双方其中之一停战休兵,好集中兵力,对付另一边。在此基础上,我们获得了广源城,便可以此为条件,与交趾进行谈判,要求他们赔款纳贡,如此也等同于好好的抢劫了他们一把。” 唐宁说到这,低头抿了口茶:“但是在我看来,此二者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苏颂听到这,挑了挑眉毛道:“臭小子,你有什么想法就赶快说出来!” 唐宁敲敲桌子道:“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忘初心,还是奇袭升龙府。 别忘了,真腊人对于交趾是非常痛恨的。而占城国屡战屡胜,他们的贪心已经逐渐变的更加巨大了。 此时我们就算撤兵,真腊,占城国也不会选择停战。不把交趾咬的支离破碎,此二者是不会停手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撤兵,还要谈判呢?攻破升龙府,抢劫完毕之后再停战休兵不是更好吗?这样既能卖他们一个人情,又能极大的削减他们的实力,还能抢走一大批财宝,一石三鸟,岂不美哉?” 程羊愣愣的看着唐宁,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好毒!” “……” 第二十一章 小刺客 广源城大捷传到了开封,开封百姓纷纷高呼官家万岁,官家威武。茶余饭后,又在谈论着这位大宋的常胜将军唐宁,似乎有他参与的战役,就没有失败过的。 百姓们不知道往更有深度的地方思考,然而对于广源城大捷,赵煦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说他不开心吧,那是不可能的。广源州是他老爹拱手送人的,作为儿子能把这块地方收回来,无疑是弥补了老爹的过失,以后九泉之下见了老爹也能拍胸脯跟他老人家说话了。 然而此次征讨交趾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广源州和土地,完全就是为了升龙府交趾皇宫里面的财宝。 说他高兴吧,他也不是特别高兴。总之,他是觉得什么地方都差了一点。 “本来唐将军是准备围困广源城几天,将附近的援军全部吸引过来之后,转头就跑,直接奔着升龙府而去。 但是没成想,城内的交趾百姓跟守军爆发了冲突。一场动乱使得攻下广源城变得轻而易举,于是唐将军这才进取广源城。” 章惇为赵煦解释着来龙去脉,说到最后,他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道:“唉,此事也不能怪罪唐将军。在当时的情况之下,这广源城就好比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就算是老夫,在那种情况之下,也很难把持的住啊。” 赵煦叹了口气,哭笑不得的道:“我肯定不会怪他,无论如何,为我圣朝开疆拓土,即是大功一件。 可广源城要如何处置?而今国库空虚,如不在交趾那边拿到一些东西来填充国库,恐怕无法应支唐将军那边的开销啊。” “唔……这倒也是。”章惇叹了口气:“不过唐将军缴获了广源城的府库,获得了大量的粮草和钱财。 其中一半分发给了将士,另一半也都平价出售给了当地的商贾,兑换成了交子,这一次红翎骑士加急报捷,交子也被他带了过来。 一共是七千五百两……”章惇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交子。 赵煦伸手接住,苦笑一声道:“聊胜于无。”说罢,便又将交子递给了章惇:“拿去给大家买些月饼吧,马上就是中秋节了。” 章惇笑道:“那微臣便先替其他诸位同僚谢过官家赏赐了。” 赵煦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 说完,又揉了揉额头道:“章卿,我有些累。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今天就先到这?” 章惇立刻点头道:“那微臣先告退了,官家好好休息,龙体要紧。” “呵呵……”对于章惇的关心,赵煦只是干笑了两声。随后章惇告退,赵煦也皱着眉头起身离开了文德殿。 最近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比昨天恶化了一些。御医给他的建议是调养身体,不要太过劳累,白天忙完,晚上就不要再忙了。 有些话御医不好直说,但赵煦明白,这番话的言外之一就是要自己减压,要自己禁欲。 但是这些话听上去简单,实际上呢?如今自己只有三个孩子,还都是女儿,一个儿子没有。刘清菁之前虽然给自己生了一个,但孩子才三个月大就夭折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走之前总得留下一个儿子继承皇位吧? 不然让谁来?让赵佖?自己同意,向太后可不会同意。那个顽固的老太婆,满脑子都是皇家的尊严和皇家的所谓体面。 赵佶?赵煦更是摇了摇头。以赵佶的性子,初期的表现肯定还不错。但时间长了,他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他就算了吧,最不适合这个位子的就是他了。 赵偲?赵俣?算了吧,这两个孩子也就点仗势欺人的本事了,要不是自己对他们俩加以管束,他们俩把天捅个窟窿出来都是轻的。 深深的叹了口气,赵煦回到了御书房。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的补一觉。 昨夜跟刘清菁折腾了半宿,希望她能怀上,然后给自己生个儿子出来。 躺在床上,赵煦开始胡思乱想。老赵家一直都人丁稀少,好不容易生了孩子,有男孩女孩的,也大都早夭。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前几任里面有一位甚至怀疑老赵家是被仇人咒了,特地请来了真正的高人帮忙看看,结果一无所获。 赵煦想的就比较现实,代周立宋,烛光斧影……件件事说出来都是要遭报应的,老赵家有今日,说句老实话,也不足为奇…… 胡思乱想着,赵煦的眼皮便渐渐变沉,到了最后,他的嘴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都知见状,轻轻一笑,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御书房,又把门轻轻带上,自己在门口给赵煦站岗。 才差不多过了有半个时辰,前面便传来一阵声音。 “德康公主,您慢些,慢些!小心摔到!您要是摔到了,奴婢这屁股是要开花的啊!” 一听到这声音,李都知便笑了。来的是官家的女儿,赵芍。 今年才刚刚五岁,平时很黏赵煦。似乎是对于福庆的早殇耿耿于怀,赵煦也对自己的二女儿十分宠爱。 赵芍颠颠的走到李都知面前,便甜甜的喊了一声李爷爷。 李都知顿时眉花眼笑,笑着说道:“公主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今日到御书房来,是来找官家的么?” “嗯!”赵芍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父皇在里面吗?” “在是在。”李都知点了点头:“不过官家在睡觉,现在睡的正熟,恐怕没时间陪公主您玩耍啊。” “是吗……”赵芍垂下小脑袋想了想,然后又抬起头道:“那我去里面陪着父皇行不行呀?我保证不弄醒父皇,我就看着父皇睡觉!” “这……”李都知有些为难,官家能睡个好觉的时候不多。他一方面舍不得拒绝眼前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另一方面,又舍不得让赵芍进去弄醒赵煦。 “好不好嘛!李爷爷!好不好嘛!”赵芍抓着李都知的衣袖撒娇:“我都一天没见到父皇啦!我好想他呀!” 李都知十分无奈,最终只好哭笑不得的点点头道:“好吧好吧,老奴让您进去便是了。但是咱们先说好,千万不许把官家叫醒哦!” “我答应你!”赵芍大声的保证。 如此,李都知方才无奈的苦笑道:“真拿你没办法。”说完,便打开了御书房的大门,让赵芍进去。 赵芍一进去就直奔着赵煦躺着的炕上而去,李都知拦都拦不住。 赵煦睡的迷迷糊糊的,就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本以为是梦,睁开眼一看,居然是闺女在捏着自己的鼻子。 刚刚还在想谁要是敢扰自己清梦,自己就把谁拖出去打一顿。现在一看这是自己的女儿赵煦哪里还能生半点的气? 伸手就架着闺女的腋下把她举起来,听着她咯咯不停的笑声,佯怒道:“说!你是来干嘛的!你是不是来行刺朕的刺客?为什么堵住朕的鼻子? 一五一十的全招了,不然大刑伺候!” 赵芍很有骨气,她一边笑一边说道:“我不说!你用刑吧!” “好啊,朕最佩服的就是有骨气的人了。”说罢,将闺女轻轻放在床上,开始挠女儿的脚心。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哈哈哈……不说……哈哈哈……痒痒痒……我说我说……别挠了父皇……” 站在门口的李都知一听御书房内传来的动静,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就知道,把赵芍放进去,她肯定会把官家搅和醒…… 第二十二章 引蛇出洞遇上打草惊蛇 广源城被宋军攻占的第七天,徘徊在附近的交趾军队终于按捺不住,集结在一起,准备跟宋军在正面碰一碰。 六万大军在广源城外列阵叫骂,宋军就是闭门不出。不知用什么方式从广源城里面逃出来的李常杰接管了这六万大军,他很想一鼓作气攻下广源城,但他知道,这不现实。 同时,在他的判断中,宋军现在的动作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此番大动干戈,带了这么多粮草,这么多人,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广源州? 这样的话,那是真的不值得啊…… 所以李常杰觉得宋军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是现在,他暂时还没有发现宋军另外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此,李常杰便觉得心头一阵郁闷。从遇到这支宋军开始,自己似乎就在各种意义上被他们压制。 无论是在作战方面,还是在谋略方面。对方用火药轻松瓦解了自己势在必得的进攻,又用一个简单的攻心之计,不费吹灰之力的夺下了广源城。 自己一直身处被动,连找个反攻的机会都是那么的艰难。是自己老了,脑子不够活泛,打不动仗了,还是说宋国的那个姓唐的将军,是把自己拍在沙滩上的后浪? 李常杰想不明白——其实仁多保忠也想不明白。 萧关之战的时候仁多保忠一度以为自己会大获全胜,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宋军居然能坚守到最后一刻。 他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最终发现,这个姓唐的小混蛋,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够揣摩的。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跳出常规,用套路外的方式跟他对打,这样,才能有获胜的机会。 比如萧关之战那一次,自己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去攻打萧关。姓唐的小混蛋更没必要去占据萧关断自己其中的一条退路。 但自己却抱着平夏城打不下来,总要拿萧关当利息的想法去攻打了萧关,结果就是被他打败了。 虽然他也付出了很惨烈的代价,但不管怎么说,失败的就是自己这一方。 然而归根结底,双方在萧关爆发的这场攻守战,完全就一点必要都没有……萧关这地方,就不应该是战场…… 仁多保忠悟到了对付唐宁的办法,但李常杰却没有悟到。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被对方压着打,于是在这天晚上,交趾军队生火造饭的时候,宋军的一次袭营把李常杰彻底搞崩溃了。 为什么不在晚上袭营?袭营不都应该是晚上做的事吗?为什么要在晚饭的时候袭营?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你们就不怕暴露吗? 李常杰在帅帐里面摔东西泄愤,神潜就在帅府里面惟妙惟俏的模仿着交趾士兵的反应。 “巡守的交趾人发现我们之后第一时间发出了示警,但是那帮家伙吃饭吃的正欢,我们骑的又都是好马,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们大营边上。 你们是没看见巡守的交趾士兵眼珠子瞪得有多大,把牛眼睛给他,他都能生生的瞪出来,哈哈! 然后我们把火药往里一丢,就听见里面尽是哭爹喊娘的声音。奶奶的,让这帮驴日的东西骂了整整两天,可算是把这口鸟气给出了!”神潜一边喝酒一边亢奋的说道,在一旁听了半晌的楚管家听得一愣一愣的。 以前他听到少爷嘴里冒出来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时,总觉得厌烦。但现在,却觉得很爽,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唐宁嘿嘿一笑道:“没事,想出气,有的是机会。晚上咱们再袭他一次,他们保证想不到!” 种建中含笑点头道:“袭营本就是投机之举,一次成功后,理应是见好就收。今日夜里再来一次,即便是老夫,也很难预料到啊。” 一帮人在帅府里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发出了猥琐无比的笑声…… “敌袭!”夜深了,当交趾士兵都陷入熟睡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吼。士兵们纷纷被惊醒,才爬起来,火药爆炸的声音就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唐宁所在的镇江军一向是集百家之长,西夏的泼喜军当年给宋军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其最让人忌惮的原因之一,无非就是搭载在骆驼身上的旋风炮。 既然骆驼可用,那为什么不能改装一下,给宋军使用呢?反正宋军里面有的是劣马,要是能够废物利用,将这些劣马改造成炮台,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宋人最不缺的就是能工巧匠,尤其是北宋这个时代,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任何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够得到其他的人的尊重。 这种改造并不算难,所以将作监,这个目前大宋黑科技的诞生地在接到这个提议之后就着手改造。只不过忙于火药的制作,以及手雷的制作,最近将作监才有功夫把这东西改造完毕。 这种改造后的旋风炮,也是随最近一次的补给刚刚抵达广源城的。 唐宁试了一下,感觉还不错。最远能够丢出两三百步的距离。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足够靠近交趾的大营,一记旋风火炮把李常杰炸死也是很有可能的。 五十个搭载着旋风炮的宋军骑兵在进行过两轮的投射之后就立刻离开了交趾大营附近的地带,不是他们弹尽粮绝,而是交趾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开始拿弓弩朝众人射击了。 坐在帅帐里面的李常杰抓着头发,他现在狂躁的厉害。他承认他已经被广源城里无耻又无知的宋军激怒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情。 自己一定要让他们后悔,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不剩的全部活捉,然后让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道歉。 谋士心惊胆战的看着李常杰,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帅……冷静……” “冷静?”李常杰冷笑一声道:“本帅现在难道不够冷静吗?传令下去,就说本帅已经死了!” “啊?”谋士当场便是一愣,随即他心思电转,想到了李常杰这么说的用意。于是他立刻挑起一个大拇指道:“大帅,高啊!” 于是他立刻着手安排此事。 普通的士兵肯定是要得知大帅死讯的,而一些高级军官,和主要的战力,则是负责反扑得到情报的宋军的。 任何突袭的目的就在于给敌军造成重大的杀伤,或是在兵力上的,或是在精英阶层上的。 李常杰这个最高指挥官若是战死,对于己方部队的士气打击一定会很大。而宋军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可能继续按兵不动。 正如李常杰当初在广源城里面想的,困守广源城,无异于坐以待毙。 消息很快传遍了交趾军上下,一时间将士们的士气就好像跌入谷底一般,做什么都没精打采的。 这种变故自然逃不过宋军斥候的眼睛,回去禀报了唐宁,几个将官坐在一起分析后,纷纷激动的认为李常杰很有可能被炸死了。 即便是唐宁也没多想,李常杰这个引蛇出洞之计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跟唐宁交手交的不多,换成宋国境内的绿林好汉们来给他支招,这帮人肯定会严重警告李常杰,千万不要对唐宁的镇江军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因为镇江军全军上下的信仰与唐宁是一致的,那就是把敌人消灭在进攻的道路上。 如果可以不肉搏,那么镇江军和唐宁就是被拿箭射死,也不会掏刀子跟你肉搏一次。这都是绿林好汉们拿命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很可惜,李常杰不知道…… 第二十三章 象兵 “大帅!您的计策果然奏效了!宋军已经出城了!” 广源城外,已经被烧得光秃秃的树林后,便是交趾士兵们安营扎寨的地方。 宋军这几天放火放的厉害,本来广源城南边还有一片不算小的森林,春秋两季,当地的猎户还能进山打打猎。 而今,广源城南侧已经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被烧成焦炭的树木残骸,交趾人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 这样虽然失去了一片森林,但视野却也变得开阔了很多。就是燃烧之后冒出来的黑烟,让很多交趾士兵患上了咳嗽的毛病。 谋士得到斥候的情报,便立刻回到了大帐。如今里面是李常杰和率领援军前来的陈志明将军。 听到谋士说话,李常杰就哈哈一笑道:“哈哈!宋军果然都是一群愚鲁之徒,若不是他们手中有火药,本帅又岂能容他们造次? 传令下去,让各级校官带人到预订的作战位置去!哼哼,就这一次,本帅要他们全军覆没!” 谋士立刻跟传令兵一起退下了,陈志明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大帅运筹帷幄,志明钦佩万分。有大帅坐镇,实乃我安南之幸也!” 李常杰摆摆手,装作谦虚的说道:“志明说的哪里话,老夫也没这么厉害。只是宋人仗着自己有火药,已经开始不用脑子了。 本帅此前一直在想着如何对付他们,现在看来,我们已经找到办法了!” 陈志明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最后相视一笑,李常杰从椅子下面掏出一副象棋出来道:“来两盘!” “求之不得!” ……………… 李常杰的死讯已经传来两天了,唐宁虽然内心是比较相信这个情报的,但他还是谨慎的保持了两天观察。 在这两天里,斥候们观察中的交趾军队没有任何异样,最多也就是往后撤了三里地的距离而已。 士兵们唉声叹气,神色沮丧,亲娘老子死了也就这样了,李常杰的死讯,应该是真的。 于是在两天之后,唐宁终于决定出兵。但是前进的方式还是按照以往的战术,那就是视线范围内的活物全部要清除干净。 同时,唐宁还派小石头领了两百骑兵去前方探查,万一发现敌军异动,立刻丢火药示警。 这套排雷式前进的战术就是唐宁在来交趾之前对付赵仁的那一套,挨过打的山贼们都说好。 在这套战术之下,射程处于劣势的一方没有任何的还手余地。 距离敌军还有五里地范围的时候,种建中的面色忽然凝重了起来。他皱着眉头,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 唐宁扭头跟裴仙童说话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好奇,便凑过去问道:“老种,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种建中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五里的距离不算长,骑兵遭遇敌情,开始稍微加速,也就是从这个距离开始的。 一般来说,无论是什么人来指挥,这应该已经是在警戒范围之内了。然而你看前面,交趾人依旧按兵不动…… 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因为李常杰死了,接替的将军没有想到吗?不应该啊……这是常识啊……” 种建中说到最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而经过种建中这么一提,唐宁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以前在西北跟党项人打仗的时候,那帮家伙离了十里地就把武器端起来了,戒备森严的一点不给宋军骑兵面子。 交趾这里的地形,注定不是骑兵的天下。又是山坡又是树林,要么就是大山,要么就是灌木丛。不论是哪一种地形,都不是骑兵能够发挥作用的。 唐宁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还是自己疑心太重。交趾人兴许都没见过骑兵是怎么作战的,应当不会警惕。 正如此安慰着自己,忽听前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手持盾牌的士兵立刻在最前列停下,长枪手在他们的头上斜举着长枪。长枪手后面,就是腰刀手,再往后就是弓弩手。 这套阵型是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因为大宋的主要敌人还是西夏跟辽国,这两个以游牧民族为基础的国家。 交趾这边纯属意外,没有事先研究出来专门用于对抗交趾人的阵型,只能暂时拿这个凑活一下。 唐宁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望向前方。他觉得刚刚那一记火药的威力似乎有点大,脚底下的地面都在发抖。 “老种啊,你觉不觉得……”唐宁才开口,就看到种建中的脸色十分难看。 “老种,你咋啦?你身体不舒服吗?” “象兵……” “厢兵?没事的,大家都打过一场仗了,都是好兄弟,实在不行,咱们让他们当炮灰……” “象兵!”种建中咬着牙说道:“大象的象!” “我草!” 唐宁话音刚落,就看到远方一排骑兵朝着这边退了过来。一边退,还一边大喊着什么。 紧接着,脚下震颤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唐宁坐在马上,都坐的不安稳。 “大象是什么呀?”裴仙童抓着唐宁的胳膊,很单纯的问道。 唐宁的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大喊一声:“跑!!使出你们吃奶的力气给我往广源城跑!” “……”众士兵愣了一下,倒是镇江军士兵丝毫没有犹豫,把武器放好转身就跑。 不就是跑步吗?他们最擅长了,天天都要跑六千米,跑步?小意思! 见镇江军的士兵转身便跑,其他的士兵们也都跟着玩命的逃跑。 前方猛地传来一声象吼,唐宁身下的枣红马开始躁动不安。 灰色的大耳朵,两条弯曲而洁白的象牙。一条又长又粗壮的鼻子,越南人真的在这里出动了象兵。 “那个就是大象嘛!”裴仙童一边骑着马往前跑,一边还不望回过头看热闹:“也太威风啦!” 说句老实话,唐宁不知道这女人是仗着自己本事高还是脑子缺根弦,每次这种别人很紧张的时候,她总是能够莫名其妙的找到一件能让她自己兴奋起来的事情。 “大象好大啊!” “废话,不大能叫大象吗?王舜臣!王舜臣!”唐宁一边朝裴仙童翻白眼,一边朝身边大喊。 “末将在!”王舜臣骑着马靠了过来,大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你能不能把象兵上的人射下来?”唐宁问道:“不用你强行去做,以咱们现在的速度,逃是能够逃掉的。” 王舜臣瞅了眼后面大约有三里地左右远的大象,有些为难的道:“太远了,要是七百步的话,末将能保证做到。现在这个距离,又骑着马,难度很高!” “那就算了。”唐宁点点头,然后一脚踢在武大壮的后背上:“发什么呆?赶紧跑啊!” “不行!将主,俺要保护您!” “你跑你的就是了,老子有六条腿,你就两条,还不趁现在赶快多跑两步? 告诉你,大象杀人是用鼻子把你卷起来丢到天上去,然后张开嘴等你落下来的时候一口把你吞掉。” “妈呀!”武大壮怪叫一声,扭头就跑。 唐宁便催促着其他的士兵道:“都跑快点!跑快点!屁股后面的大象,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吧?不想死的就把你们的两只脚都迈快点!快点!” 象兵虽然很强劲,但是大象的速度毕竟还是没有马快。不过他们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追上人也绰绰有余。还好宋军距离广源城不远,离象兵出现的地方也不近。 唐宁粗略的算了一下,就算这些大象全速奔跑,也追不上宋军。当它们抵达广源城下的时候,宋军应该已经进城去了。 第二十四章 你死,我活。 不过计算总有失误,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有用过算学了。所以唐宁想了想,决定让步兵先跑,所有骑着马的士兵留下来,用火药或者神臂弩,想办法拖延一下象兵的速度。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大部分的宋军都是从内地来的。邕州本地的老百姓甚至都很少见到大象,而现在,全副武装的大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心志不坚定的人,此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 当唐宁领命回去筹划交趾之行的时候,曾布曾经亲自登门问过唐宁,有没有什么对付象兵的办法。 对此,唐宁的答复便是火药。 大象是内心很纤细的动物,就和内向的人一样,都是十分容易受惊和胡思乱想的。 火药的爆炸声对它们来说,已经不仅仅是物理攻击,还更是魔法攻击,会对它们的精神造成伤害。 听了唐宁的解释曾布将信将疑,不过枢密院也没有其他对付象兵的办法。因为对抗象兵需要作战士兵拥有坚定无比的信念和意志,否则光是那样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自己头顶,丧失战意简直就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骑兵听令!”神潜扭头看了眼越跑越远的步兵军团,再看了眼越来越近的象兵:“起弓!” 骑射,又是镇江军骑兵的一个必修课。 不过镇江军骑兵不算多,也就只有堪堪三百人。而且其中有一百人还是斥候,不过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神潜一声令下,骑兵们立刻将背上的长弓摘了下来。也有用手~弩的,这都看自己的习惯,擅长什么用什么,这一点,唐宁倒是没硬性要求。 “火药箭准备!”神潜再次高声喊道,然而大象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了。唐宁眯着眼睛望过去,大象距离这边,最多也就只有六百米的距离了。 “放!”神潜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呼吸粗重的骑兵们便立刻把引线点燃,然后松开了拉着弓弦的手。 “朝北!速度一!”神潜掏出一面小旗子一边比划一边喊,骑兵们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神潜才说了朝北,他们已经脚底抹油了。 “奶奶的!都不听指挥是吧!”忽然被丢在后面的神潜咒骂一声,也赶忙跟了上去。 噼里啪啦的火药爆炸声从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象的悲鸣声。 裴仙童扭头看了一眼,又把头扭回来了,没说什么。这让一直警惕的盯着她的唐宁松了口气,要是裴仙童突然来一句象象这么可爱为什么要那么对象象,唐宁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说这败家娘们没法要了,得想个办法除掉她…… 第一轮的火药箭看上去起到了一些效果,大象嘶鸣的声音还未停歇。于是神潜又下令骑兵停下来,扭过头继续戒备。 象兵依旧在追击,但是这一次神潜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的。装满了火药的瓦罐放了加长的引线,经过测试,这个长度的引线在燃烧了十五秒左右的时间后,才会点燃火药,然后爆炸。 这一刻就是玩心跳的时刻,心理素质不行的人,肯定是无法留下来担当这个重任的。 神潜挑选了二十名骑兵,其余人在后面三十步的地方接应。 这二十人皆是镇江军中的斥候,将火药埋放好,众骑士便上了马。然后一只手捏着引线,一只手抓着火折子。 “小刘啊,你这手在抖啊,你没事吧你?你要是怕,就早说嘛,没必要在这里硬撑的。” “莫胡说!我是激动的手抖!我怕什么,不就是个个头大了点的耗子吗?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你才是在害怕!” “你管这叫耗子?” “你管我管它叫什么,我叫他爹也不干你的事情!”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那个手抖的小刘自己也乐了出来。 神潜瞅了眼他不在颤抖的手,也笑着摇了摇头。 前方象兵已经到了很近的距离,神潜抿着嘴巴要众人不要分心,等了片刻之后,便大喊一声:“就是现在!点了火就跑!” 众骑士听罢,纷纷用吹了一口火折子,转身便逃。 小刘还是紧张了,引线脱手掉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越紧张就越容易出事,小刘跳下马,想要将引线捡起来,但无论是火药,还是象兵,都不会再给他这个时间了。 搞砸了……小刘欲哭无泪,下马的那一刻,自己就搞砸了。这一刻他放弃了思考,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浮现出这短暂一生的走马灯。 千钧一发之际,斜地里窜出一人,一把将小刘捞起。然后便是一声尖锐的口哨吹了出来,留在原地的小刘坐骑,也跟了上来。 轰的一声闷响,大象一条粗壮的前腿便落在了刚刚小刘发呆的位置。 “你在干什么?你脑子有问题?为什么要下马?”神潜气急败坏的冲被自己拎着脖领的小刘喊道:“老子差点被他妈的你害死!滚回你自己的马上去!” 神潜说着,就放慢了一些速度,把小刘放到了他自己的马上。 小刘这才好像回了魂,一把抱住坐骑的脖子,满脸都是泪水。 “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新兵,一个个的遇到危险了只会等死……说到底还是自己犯蠢把自己逼上绝路,下次再有这种时候,老子在一边看着你死! 老子不仅要看着你死,老子还要鼓掌,老子还要说死的好!” 神潜喋喋不休的抱怨从前方传来,小刘的心中,却是一片暖流。 轰隆……轰隆……轰隆隆…… 一声声的巨响从身后传来,大地在震颤,爆炸的火药,让大象们全部停了下来。受惊的他们开始发狂,开始不受控制的四处狂奔,眼见追击无望,象兵上的骑士也只好放下凿子,狠狠的咒骂了一声。 宋人的火药实在是太厉害了,刚刚路过那块地方忽然就爆炸了,有两头大象甚至在刚刚的爆炸中被撕成了碎片。 最终,交趾人不在追击,而宋军也有惊无险的退回了广源城。 除开逃跑时发生了踩踏导致一人身死,数十人受伤之外,这一次没有任何因战斗所导致的减员。 说起来,压根就没跟交趾人打起来。走在前面探路的小石头那一下示警实在是太关键了,不仅吓到了交趾人,还提醒了自己这边,前方有埋伏。 “小石头记一功!”唐宁回营之后说道:“方才去前面探路的两百个骑兵全部记一功!” “耶!” “多谢将主!” “谢将主!” “……” …………………… “他妈的,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李常杰气得不轻,他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宋军派了斥候在距离他们本阵很远的地方就探到了自己埋伏在山谷中的象兵,但是他怎么都不愿意承认,这是对方比他强所导致的。 他一定要在自己人里找出一个背锅仔。 “你来说!是怎么回事!”李常杰指着象兵统领大声质问。 “大帅,卑职冤枉啊,卑职实在是没办法啊!”象兵统领一脸委屈的说道:“宋军看到大象立马丢了火药,我们的弓箭手没能把他们留下来。 大象受了惊,也当场追了上去。卑职没有办法,只能驱使大象追过去。结果……” “那就是你的问题。”李常杰十分肯定的道。 “大帅,这没道理啊……” “你没管好你的大象,不是你的问题还是谁的问题?难道你要怪宋人勾引你吗?” “……大帅!冤枉啊大帅!” “特殊时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自己去监军那里令十记脊杖吧!” “……” 郁闷的象兵统领退了出去,李常杰捡起桌子上的杯子就丢到了地上。 “姓唐的!你等着!咱们俩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第二十五章 决战 交趾人祭出了杀器象兵,唐宁这边,除了利用火药对大象造成惊扰之外,还真没什么对付大象的好办法。 但是阮都匀说,交趾的象兵为了预防大象受惊,专门准备了一个凿子。一旦大象被惊吓,进入恐慌状态,象兵骑士就会往大象的后脑处钉一颗钉子进去。 这样一来,就可以再次控制大象前进的方向。 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但是唐宁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差不多是六百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期,南朝宋帝以交州刺史檀和之为主帅,征伐南夷林邑国。林邑国就是如今的占城国,现在虽然跟大宋关系不错,但在当年,也是个刺头。 而且当时的他们也有象兵。 南朝宋帝准备征伐交趾的时候,他的弟弟刘文恭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名叫宗悫(音却),是江夏王刘文恭的上将军。 于是南朝宋帝授宗悫为振武将军,让他随檀和之围攻区粟城。 当时,林邑王范阳迈遣军救援区粟城,宗悫作为主将迎战。 他分兵数道,偃旗潜进,大破林邑援军,乘胜攻取区粟城,进逼至象浦。 范阳迈聚集全国兵力,在象浦与宋军展开决战。他以身披铠甲的象群冲阵,大败宋军。 宗悫认为狮子能“威服百兽”,便制造了一大批狮子模型,推到阵前与象群对峙。象群果因受惊而奔溃,林邑军大败。林邑国一蹶不振,很快便被宋军攻破都城。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唐宁也不知道。因为唐宁觉得大象这种群居生物应该并不会狮子,反倒是狮子更怕大象一些。 不过既然这个故事在一些书上记载的像模像样,唐宁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于是他便派人去制作狮子模型,在狮子模型制作好之前,任由交趾人在城下如何叫骂,如何侮辱,唐宁都坚决不予任何反应。 交趾人在城下叫了一天,但对方就像是性冷淡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李常杰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这个小混蛋给气死。 手下一个将军提议直接攻城,李常杰就皱着眉头说怎么攻?区区六万人还想把广源城围住吗?之前宋军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有火药,但是咱们可没有啊! 除非把后方螺城的三万守军调过来,但是那个地方已经处于升龙府布防地带了,升龙府里面那些自私的官员,怎么可能会同意? 手下部将一听,羞惭交加。李常杰叹了口气,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如果能把宋军拖延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自己就越容易得到南方战事的转机,一旦占城国作战失利,被陈谷陈将军打退,那么自己就可以心无旁骛的与宋军作战了。 陛下也会调遣一部分士兵来支援自己与宋军作战。 然而这仗都打了有一阵子了,陈谷捷报未传,反倒是占城国一路高歌猛进,不仅夺走了横山关,还把布政,麻哩两州之地给夺走了。 想到此,李常杰心中又是一股无名之火。难道说偌大一个安南国,就自己一个能打的吗?! 交趾人叫阵无果,就退到了二里之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为了防止宋军故技重施,又来袭营,交趾人派了不少人巡逻,力求万无一失。 但是唐宁今天一整天加一个晚上都没时间去理会城外的交趾人,他在忙着制造狮子模型。 广源城里的很多匠人原本都是由宋人担任的,战争爆发前后,广源城里的宋人要么自己逃回大宋,要么就是被抓走当了壮丁,派去跟占城国作战。 如今,广源城内的匠人可没那么多。不过士兵中不乏心灵手巧之辈,但他们的熟练度并不高,所以进度缓慢。直到深夜,方才制作出了五百具狮子模型。 五百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拉上去的话,也是堪堪可用。但是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唐宁,那就是拿这东西对付大象到底管不管用啊? 他这么想,苏颂和程羊却挑着大拇指说唐宁聪明,说唐宁真是机敏过人,这样的想法都能想到。 这句话给了唐宁一些信心,他也如此跟麾下的将士打气。说当初宗悫都能这么打赢,咱们肯定也能打赢! 众将士纷纷不置可否,到了第二天,唐宁开城门迎敌。五百具狮子摆在阵前摆了一溜,又派出武大壮到交趾阵前叫阵。 把昨天交趾人骂宋军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交趾人一个个气的吱哇乱叫。 “阮兄,这招真的好使吗?”开战之前,唐宁再次找阮都匀确认。 阮都匀苦着脸道:“将军,阮某也不曾在军中当过差。对于军中诸事,阮某知道的不多。象兵怕狮兵,历史上确有记载。但是阮某并未上过战场,也从未听坊间传言提过此事。 这些话阮某昨日已经跟将军说了一遍了,能否奏效,阮某真的不知道啊。” 唐宁的心里惴惴不安,交趾人已经吹响了进军的号角,接下来就是检验这玩意到底好使不好使的时候。 既然昨天已经露出了这一杀招,那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象兵在军阵的最前方,在背上骑士的操控之下,身披铠甲的大象正在缓缓朝着宋军前进。 唐宁站在城楼上数了数,一共有三十多头战象。他不由咋舌,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距离宋军还有七八百步的距离,交趾军队停下来了。 冥冥之中,唐宁感觉有一双眼睛从交趾军阵中直直的看过来,刺的他脸颊生疼。赶紧从0裴仙童手里把她拿着的头盔戴上,然后就四处寻找着那道目光的来源。 心里面却有些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站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了。 正想着,忽然斜地里就是一声锐响。而与此同时,齐复跨前一步,将手中盾牌挡在了唐宁面前。 只听叮的一声,一根箭应声跌落地面。唐宁生气的说道:“君子不行苟且之事,贼人何故暗箭伤人?!” 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不语,心说你这人暗箭伤人的时候也不少,就莫要说别人的不是了…… 战象在阵前一字排开,驻足不动。而镇江军在城外的士兵见状,立刻退后一步,将他们背后的狮子模型露了出来。 说实在的,这种狮子一看就是假的。广源城里面的匠人手艺不高,做出来的东西,也假的让人想笑。 但是狮子该有的特点他们还是做了出来,所以当大象们看到这五百只狮子的时候,便开始躁动起来。 唐宁有些兴奋,这招的确有用,古人诚不欺我! 但还未等他高兴太久,就见象背上的骑士一顿操作,又把大象给稳住了。随后,交趾军中便派出一人前来叫阵。 “广源城里的宋军听好了,你们已经是穷途末路啦!赶快趁现在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我安南国皇帝宅心仁厚,自可饶你们一条生路。 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留情面啦!” 对此宋军嗤之以鼻,回答他的是一轮密集的箭雨。 “无耻宋人!”那叫阵的交趾士兵怪叫一声扭头就跑,见此情形,后面的交趾士兵自然也不会再按兵不动。 大象嘶鸣一声后,便开始向前狂奔。 “这玩意不好使啊!”唐宁一面命令城墙上的弓箭手房间,一面愤怒的大喊:“谁出的这个主意,说能对付战象的?!” 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唐宁。 箭雨如飞蝗一般落在两军阵中,大象正在逐渐逼近城外的宋军…… 第二十六章 胜负 七百米的距离说远也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当战象开始朝着宋军军阵冲锋的时候,城下的步兵们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昨天见到这些庞然大物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十分恐惧。今天再见一次,也还是一样的感觉。毕竟都是从大宋来的,还真的没什么机会见大象。 开封府出身的倒还好些,以前各国使臣来朝贡,也有送大象过来的。但后面被官家藏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弓箭手!给我射象背上的人!”站在城楼上的方腊大喊,但说的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战象背上的骑士,身上穿着的铠甲都是特制的。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一个个都跟铁皮罐子一样,弩箭极难穿透。 “散开!都散开!”宋军摆在城头上的虎蹲炮和几架八牛弩不停投射着燃烧罐和装满了火药的油纸包。 交趾人的军阵不算密集,但是一大坨一大坨的步兵都聚集在战象背后,这就给了虎蹲炮发威的机会。 唐宁望着那五百个狮子模型叹了口气,幸好自己没有把宝全压在这个狮子身上。扭头看了眼城墙一侧架起的八牛弩,唐宁冲一边站着的种建中点了点头。 “装箭!放!”种建中立刻开始指挥,话音一落,八牛弩就是一声嗡鸣。 为了保证足够的穿透力,也需要将射程尽可能的拉进。估摸着大约有四百步的时候,种建中才下令放箭。 粗大又有着足够长度的八牛弩箭,很轻易的便穿破战象身上的铠甲,刺入战象体内。而箭身上绑着的大量火药,也在刺入战象身体后将战象炸了个血肉模糊。 即便是没有对大象造成伤害,象背上的骑士也被爆炸震的坐立不稳,头晕目眩。这样状态下的他们,也无法继续有效的控制战象。 受惊的大象惊慌失措,陷入了狂乱的状态。不受控制的他们开始四处狂奔,缩在大象屁股后面的交趾士兵本来就要提防宋军的燃烧罐,忽然一下子又被战象踩踏。 一时间他们也陷入了恐慌之中,一个个四散奔逃。 三十多头战象在八牛弩的攻击下,有四头直接被炸的躺在地上,无法继续站起来。另外还有两头开始四处狂奔。 而第二轮八牛弩的射击,距离更近,入肉更深,造成的伤害,也就更大。又是八头战象轰然倒地,然而剩余的十六头战象,也顺利的冲入了宋军军阵之中。 战象巨大的冲击力让宋军顿时人仰马翻,而跟在后面的交趾步兵趁势扑杀上来,宋军在第一时间内就遭受了一轮较为严重的杀伤。 城墙上的八牛弩毫不停火,第三轮的射击,弩箭深深没入城下战象的身体。火药在战象体内爆炸,漫天的血水飞舞,巨大的肉块砸在人身上,强大的冲击力足以把一个人拍晕。 裴仙童不忍直视,如此血腥的场景,她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自己撑着一把纸伞退到后面,扭过头不去看。 唐宁倒是死死盯着战场,只剩下六头战象了,如果城下的步兵能够挺住,从另一侧迂回的骑兵也应该包抄到交趾军队的侧翼了,到时用旋风炮投射火药,就足以扰乱交趾人的阵型,从而对其造成巨大的打击。 但是这建立在步兵能够坚持住的情况下,如果步兵崩溃,交趾人就有更多的精力对付两翼的骑兵。到时候,即便是城墙上的弓箭手帮忙也于事无补。 八牛弩最后的一轮射击,将交趾人仅剩的六头战象彻底炸成了肉沫。 交趾人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象,化为一滩血水,一堆碎肉。 宋人的火药实在是太厉害了,此前所有人都彻底低估了这个火药的威力啊…… “杀!贼人的战象已经全部被我军射杀!现在就是反击的时候!弟兄们不要怕!跟我冲啊!”小石头高呼一声,便抡起军旗一马当先的杀向敌军阵中。 身后一群卫兵立刻跟上,其余的步兵见小石头身为军官也这么悍不畏死,一个个便来了斗志,嗷嗷怪叫着杀向了前方的交趾军队。 无论是宋军出城迎敌,还是交趾人派出三十头战象冲锋,都是决战的表现。双方心照不宣的决定在此处定胜负,无论是谁,也不希望自己败北。 城下的宋军抗住了交趾人的第一波进攻,站稳脚跟的他们,已经开始反击。唐宁见状,又将城中待命的六千人也派了出去,作为援兵,支援城外的宋军。 杨应正,小石头,神潜,方永等人充分发挥了一军之将的作用,奋勇杀敌的他们鼓舞了因战象而有些低落的宋军士气,城下的宋军不是为了保护这几位将军而奋力作战,就是被几位将军激励,而勇往直前。 宋军如此,交趾人也不甘示弱。李常杰已经到了宋军弓箭手射程的范围之内督战,陈志明更是身先士卒,一人一马在宋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战斗惨烈无比,每一刻都有宋军或是交趾士兵惨叫一声,随后软软的倒在地上。 交趾人占据人数优势,他们不想撤退。而宋军也在等待着迂回的骑兵抵达战场,用旋风火炮对阵型密集的敌军造成大范围的杀伤。 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但是宋军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颓势。 就在这个时候,交趾军阵的两翼忽然出现了两支宋军骑兵。这两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加一起,也就堪堪四百人左右,但是他们却全部搭载着旋风火炮。 前些时日刚被这支部队搞过,现在又要被搞。交趾人牙疼的厉害,要不是因为他们的射程太远,鬼才怕他们。 骑兵出现的时候交趾人就有些退缩的意思,神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喊一声贼人怕了,自己便又率先杀了上去。 宋军猛地一次反扑又让交趾人难以招架,而旋风火炮,也开始朝着交趾人的军阵里面投射火药包。 为了方便近身作战,交趾军队已经把阵型收缩了一次。如今他们的阵型十分密集,火药包落在他们脚下,轰然一声巨响,残肢断臂便开始四处飞舞。 轰隆隆的声音在交趾军阵中此起彼伏,城下的宋军步兵反扑也变得更加激烈。 城头上的宋军弓弩手忙着跟己方弓弩手对射,交趾步兵们倒是没什么压力,唯独就是两翼那些投射火炮的宋军骑兵,实在是太烦人了。 附近的几里范围内的地形还算比较适合骑兵,象兵已经被宋军杀光了,没有天敌的骑兵实在不是交趾人能够与之抗衡的。 如果弓箭手能够攻击骑兵,倒也还好。但是城墙上的宋军弓弩手攻势十分强烈,一旦少了压力,他们的箭矢就会跟蝗虫似的落在人身上。 李常杰面色铁青,在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虽然宋军是靠着火药才能够取得这样的胜利,但是不得不说,对方将领对于火药的运用堪称出神入化。 八牛弩的弩箭配合火药,对于战象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而对于激战正酣的交趾步兵来说,能够移动的火药投射机,则更加的危险。 眼见交趾军队已经陷入了不可逆转的劣势,李常杰咬着牙喝道:“撤退!” 立刻有旗官挥舞起了撤退的旗子,而正在前方厮杀的交趾步兵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此时撤退的命令一到,哪里还能继续作战?纷纷丢盔弃甲,扭头便跑…… 第二十七章 燃眉之急 交趾军队狼狈逃窜,宋军没有追击,也没有庆祝这场胜利,只是默默的开始清理战场,把能用的箭矢、武器和铠甲收起来。 八牛弩虽然能够对付战象,但是八牛弩的弩箭制作不易,成本很高。如果按照唐宁的用法,这玩意都变成一次性道具了,这绝对不是八牛弩正确的使用方式。 广源城南的景象任谁来了都只会觉得是一片地狱,三十多头战象被炸烂,数百上千人的伤亡,使得一条鲜血汇聚而成的小河在城外缓缓的流淌。 到处都是碎肉和破碎的铠甲,交趾人走的匆忙,他们甚至把武器都丢在了原地。 唐宁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士兵忙碌的清理战场,心里叹了口气。 经此一役,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战损。此战过后,奇袭升龙府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实行。 由于战象的缘故,宋军之内伤亡骤增。城中的伤兵营被扩建了一倍,还是显得有些拥挤。还好里面环境整洁,若是换做以前的伤兵营,恐怕早就已经是人堆着人的惨烈景象了。 伤亡数字还没统计出来,唐宁也没那个勇气看。去伤兵营逛了一圈,慰问了一下手下将士后,唐宁便径直回到了帅府中。 坐在屋内,唐宁心里面就觉得十分烦躁。 在有火药的情况下都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更何况是没有火药的时候了。自己提议奇袭升龙府,真的是正确的吗?这条路,真的有那么好走吗? 就在唐宁陷入了自我怀疑不可自拔的同时,一道圣旨将领兵在外的李常杰唤回了升龙府。 李常杰一边往升龙府赶,一边在肚子里面骂那些大臣鼠目寸光。不过是一时的失利而已,还并未动摇安南国的根基。 宋军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怎么他们会提议说是自己不好好作战呢?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升龙府,休息一夜后,第二天的朝会上,李德乾召见了李常杰。 “李将军啊,听说宋军夺下广源城之后,将军你派兵在广源城外决战。结果导致了两万多将士或是战死,或是被俘,还葬送了三十头战象。 这些可是真的?”李德乾虽然不愿意责备李常杰,但是三十头战象可不是个小数目。整个安南国也就只有不到三百头而已,这一下就失去了十分之一,还没有取得什么显眼的战果,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论放在谁身上,都是要被骂的。要是自己不说上两句话,满朝文武岂不是认为自己有所偏袒吗? 李常杰跨步出列,跪在地上无奈的道:“回陛下,确有其事。” 此话一出,众大臣一片哗然。 “好你个李常杰,你是不是私通宋人,故意做出来这种事的?你可知三十头战象并非是一个小数目啊!” “当初他在富良江畔按兵不动的时候我就说这人有鬼,现在一看,果不其然!陛下,微臣斗胆请陛下更换领兵元帅,如果再让李常杰来担任,恐怕之后还会有其他的荒唐之事发生!” “臣附议……” 满朝文武你一言,我一语。替李常杰辩解着有之,攻击李常杰的人亦有之。单从这个环境来说,天下的朝堂应该都是一副模样。 不是在耍嘴皮子就是在喷唾沫星子,真正想要解决问题的人,反而没有了说话的机会。 李德乾耳听堂下吵得跟菜市场一样,心中烦躁。但他没有制止,静待众人争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才看看左边,又瞅瞅右边道:“怎么?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朕可是在认真听你们说话呢。” 满朝文武一听李德乾这话阴阳怪气的,就知道皇帝是生气了。一个个赶紧把嘴巴闭上,这时候再吵下去,那就是没有脑子了。 “不说了是吧?不说了,那朕就来说两句。”李德乾哼了一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失败,只不过是一时的失利而已。 不过是两万士兵加上三十头战象,这样的数目还不足以动摇我安南国的根基,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着急?” 李常杰心里感动,心想这是陛下替自己说话。但同时,他也有些汗颜,因为伤亡、被俘的士兵可不止两万。 后面的六万援兵里面有两万伤亡,之前自己带着的五万部下,从广源城里逃出来的也就只有一万人不到而已……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李常杰心中十分的惭愧。 李德乾又说道:“即便是如你们所说,换一个领兵大将,你们倒是告诉告诉朕,你们准备让谁来? 纵观我安南一国,又有哪一位将军比李将军更擅长行兵作战?” 众大臣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话。 李德乾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文武百官,见人人都垂着头一言不发,就皱着眉头问道:“如今形势危急,朕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 提议把李将军叫回来的是你们,如今哑口无言的也是你们。如果你们没什么话想说的话,那就散了吧。 李将军一会儿到后面来见朕,朕有话对你说。” 就在李德乾摆摆手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堂下一人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李德乾一看,暗自头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手底下出了名的刺头。 私底下不待见就算了,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暗骂一声晦气,李德乾闷声道:“说吧!” 那人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咱们暂且先抛开宋人不谈。 如今,我安南国之南占城国攻势猛烈,麻令,布政二州之地已然易主。接下来便是地哩,难道占城国的进攻就不用防守了吗? 陈将军在南方节节败退,理应换一个更有能力的人去应对占城国的进攻。 非是微臣怀疑李将军的能力,只是在微臣看来,南方更加需要李将军这样的人来戍守啊。”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就连李常杰自己,都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宋人的进攻,持续的时间可能更长。相比之下,宋人的攻势就像是水,而占城国的攻势更像是火。 “臣附议。”又一个大臣站出来说道:“宋人的进攻欲望并不强烈,只要派兵牵制住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继续前进便可。 但占城国已是燃眉之急,如不尽快解决,恐成大祸。李将军这等人才,去了南方自是手到擒来。燃眉之急一解,再调李将军回来对付宋人也不迟啊。” 随后众大臣纷纷跪地道:“臣附议!” “臣赞同!” 不得不说,这番话说的李德乾也有些心动。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宋军并不是那么急于进攻。无论是他们在富良江畔数月的按兵不动,还是在拿下广源城之后的不主动出击,这一切都说明宋人并非是那么急于取得战果。 然而对比之下,占城国的攻势却是如此的猛烈。这才开战多长时间,一个横山关,两个州的地盘就被他们夺走了,而且他们攻势丝毫不减,还有点高歌猛进的意思。 如果陈谷能打得过占城国人也就算了,但万万没想到,陈谷根本就不是占城人的对手,此战中他的表现堪称一碰就碎的典范。 思来想去,李德乾沉吟片刻对李常杰问道:“李将军,你的意思是……” 李常杰心中也有些犹豫,他一面觉得这事情确实该这么处理,自己先去南边把占城国的进攻打退,然后再转过头对付宋军。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接替自己的将军可能会吃亏。 权衡利弊之后,李常杰一咬牙,一心狠,把头杵在地上道:“单凭陛下吩咐!” “……” 第二十八章 棋逢对手 九月份了,秋收都要到了,但是交趾的天气还是很热。 占城国的军队如今在布政城附近驻扎,这里的百姓对于占城人不是特别欢迎,但也谈不上特别的抗拒。 好在张景明在攻下布政之后,下令全军不得做出烧杀掳掠等事,否则的话,布政城里的老百姓就是拼了命也要跟占城国的军队磕个你死我活。 当然,更大的概率是他们死,军队活。 占城国的士兵对于张景明的军令不是那么理解,这让张景明感到十分头疼。要么说这边的人都是未开化的人呢,布政这块地方以前好歹是你们自己家的。 布政城里的人,不说十成,至少也有五成都是跟你们同祖同宗的人吧。这要是攻下来之后就开始屠城,岂不是行自相残杀之蠢事吗? 但是占城国的士兵并不理解,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宗族的概念。 接下来要进攻的是地哩,这块地方当初也是占城国的土地。 地哩,麻令,布政这三州是呈一个三角形的。当初地哩作为占城人防御交趾的最前沿,无论是城防,还是在附近的地形改造上都下了很大的功夫。 但最终还是被交趾人夺走了,本来这是一件十分屈辱的事情,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慢慢边长,占城人居然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今张景明率领大军兵临地哩城下,占城人这才想起来,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把这座城池引以为傲来着。 话虽如此,但是张景明却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在他刚刚与交趾军队接触的时候,那时的交趾军队非常奔放。 斥候往往放得不是那么前,大军总是一股脑的出动,就好像他们能凭着人多把自己淹死一样。 随着战事不断的进行,交趾人不停的吃亏,他们这才发现,靠这种战术居然打不过占城人。 他们轻视的对手不知不觉居然成长了起来,而且,还成长到了让他们难以抗衡的地步。 于是交趾人的战术开始不断的改变,从一开始的奔放型变成了略显拘谨型,再到如今的四面楚歌型,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占城人的对手。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但是张景明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虽然现在的交趾军队依旧处于龟缩防御的形态,但是他们的斥候却会在四面八方出现。 这在外行眼里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内行人眼中,比如张景明的眼里,就好像是扇贝忽然间变成了章鱼,这是非常明显的变化,明显的甚至有点刺眼。 对方的指挥官肯定是换人了,张景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这个判断。 这让他有些兴奋,一个技巧高明的棋手,遇到另一个技巧高明的棋手时,总是会有这种感觉的。 然而张景明手底下的棋子都不是什么好棋子,占城国的军队的素质并不高,一个连斥候隔三差五都会被敌人捉住的军队,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索性,张景明干脆不用斥候了。 派了两支十头战象的象兵在大军的侧翼防守,另外的五十头战象就在最前面随着步兵冲锋,一路平推到了地哩城下。 交趾军队换了指挥官,这是肯定的。陈谷水平不行,已经被撤职了。接替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常杰。 当日在升龙府,李常杰纠结无比,最终他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的皇帝,李德乾。 李德乾深思熟虑过后,还是决定派李常杰在南边。不得不说,那两个大臣说的话,让李德乾心动了。 宋人的攻势并非是最紧迫的威胁,占城国的进攻,才是燃眉之急。 于是,李常杰就又被调到了这边。 来到这里之后,李常杰便决定把心中的火气撒在占城人身上。 自己打不过宋人,自己认了。他们有火药,还有那个把火药运用的出神入化的宋人。但是占城人总不可能有吧?他们充其量,也就是有一个比陈谷还强的指挥官罢了。 打不过宋人还打不过你们占城人吗?不要太小瞧我李常杰啊! 李常杰如此想着,面对兵临城下占城军队,他挂起了免战牌。 “大帅,这免战牌是何用意啊?”手下谋士有些搞不清楚,便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李常杰阴险一笑道:“现在挂了免战牌,到了晚上再摘下来。 如此一来,他们要说咱们不地道,也是没有的事,对不对?” 谋士敬佩万分,拱手道:“大帅,你太厉害了。你实在是我辈楷模啊!” 李常杰呵呵一笑道:“这还要感谢北面的宋国将军啊,是他教会我这么无耻的。”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兵惊慌失措的道:“报~!大帅!占城人无视免战牌开始攻城啦!” “什么?!” 李常杰又惊又怒,心说这占城人怎么跟宋国的那个姓唐的混蛋一样无耻?啐了一口,急忙披上斗篷出了帅府登上城楼。 城墙上箭雨纷飞,哎呦哎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城下的占城军队搭着云梯,一个个满面凶煞的向上爬。 即便是城墙上不断有滚木礌石落下,他们也坚定的朝着城墙上怕。 李常杰见状大惊失色,占城军队在他的脑子里本该是一碰就碎的破纸,但现在怎么变成钢板一块了?自己面对的真的是占城国的军队而不是宋国的士兵吗? 李常杰见情势不妙,咬了咬牙,下令城中的象兵赶紧出城迎敌。 城门一开,几十头大象在骑士的操控之下直奔敌阵而去。一时间人影翻飞,天上地下都是人。 交趾人有战象,占城人同样也有。交趾人派出战象迎敌,张景明就指挥着己方战象前去牵制住对方的战象。 双方的大象缠斗在一起,遭殃的却是象脚下的步兵们。有多少步兵被大象一脚踩成了肉泥,数都数不清了。 占城人不仅要面对头顶的城防打击,还要躲避大象的误伤。这就导致了占城士兵军心溃散,落入了下风。 城楼上的李常杰见状,又下令步兵出击,对占城国的军队进行追杀。 张景明虽然人数占优,但士气却不高。果断的下令撤退,城下的占城军队便潮水一般往后撤了回来。 “怎么回事?我们难道打输了吗?”因陀罗三世见士兵们仓皇逃命,一脸茫然的看着张景明。 对于这个在军事上一窍不通的王子,张景明也不知道作何解释。不过人家现在除了是王子,还是自己的哥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是的,王子殿下。 对方在恰当的时候派出了战象,虽然战象出城用的时间很长,但是我军皆在城下,阵型过于密集。战象一出来,就造成了大片的伤亡。 如果想要拼个你死我活,自然是要继续进攻。但我们又不急于这一时,所以我便下令全军撤退。” 张景明耐心的解释,希望能够让因陀罗三世明白一些基础的军事道理。 然而因陀罗三世的心显然不在这方面,他跟张景明勾肩搭背的道:“哎呀,妹夫,你还客气什么!你就跟我妹子一样,叫我大哥就好了。 不必什么王子殿下不王子殿下的,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就有些见外了!” “……”张景明无语,此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士兵们撤回来之后,张景明又下令全军退后两里地安营扎寨。 而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李常杰,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有进有退,这可不是占城国那些末流将军能够有的素养,看来这一次,自己又遇到对手了…… 第二十九章 好消息 李常杰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为安南国奉献了数十年的老将,很是寂寞,很是孤独。整个安南国里,到现在竟然没能出现一个继承自己衣钵的人出来。 反观安南之邻国,大宋有一个姓唐的,就连占城国,如今都有了一个来历不明但本事很高的将军。 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在富良江畔第一次见到火药时的震撼,他曾经问过自己手下的谋士,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时代变了,大人。”谋士十分感慨的说道:“如今宋军作战再不是当初那个讲究谋略与战术的时代了,他们手里有了火药这种东西,只要按部就班的用火药开路,我们再跟宋军进行大规模的作战,就注定是我们失败的。” 李常杰叹了口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里面并不算清澈的酒水微微洒了一些出来,但李常杰并不在意。 “我好难啊。”李常杰略带伤感的说道。 谋士深有同感,跟在李常杰身边,他不仅感受到了大帅的个人魅力和军事才能,同时也感受到了鹤立鸡群的寂寞。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种层次的独饮独酌,或许只有李大帅才能够明白吧! 明明打赢了一场战斗,但帅府里面的空气就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失败一样。 反观张景明这边,明明打了败仗,但是占城国的将士们却意外的没有过于低迷。 仿制宋军标准建立的伤兵营,干净整洁,受到了占城国士兵的一致欢迎。占城国的军队,由于是倾巢出动,不仅有负责作战的士兵,还有任务是辅助大军前进的民夫等。 随军同行的妇女也有不少,正好让他们负责照顾伤患的起居。 张景明跑到伤兵营里巡视了一圈之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离开了。来到战象聚集的地方,瞅瞅正在给战象上药的士兵们,张景明便走上前问道:“怎么样,伤的严重不严重?” “没事的驸马。”那小兵嘿嘿一笑道:“都是些皮外伤,它们皮糙肉厚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张景明哦了一声,瞅瞅战象身上的伤疤,背着手离开了。 他不会说出这样太残忍了这句话,因为占城与交趾之间向来是形同水火的关系。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双方都在为了生存的权利而竭尽全力。 更何况这些战象又不是大宋的,自己也懒得去心疼。就好比他之前去伤兵营逛那一圈,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占城士兵们看。 这些化外野人死不死的,跟他张景明没半点关系。自己是娶了公主,不是迎,等仗打完,自己带着姜念回大宋过日子都是正当之举。 就在张景明与李常杰对峙于地哩城的同时,另一边的唐宁则是缩在广源城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斥候说近期广源城左近的交趾军队活动的很频繁,不似之前那般保持着一定的威慑力,布下了一个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进攻的阵型。 而是转变成了一个防御阵型,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要跟宋军在这里打持久战。 他们愿意打,唐宁可不愿意接。 本次作战本就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来的,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缘故,居然愣是从五月份拖到了九月份,足足拖了有四个月。 不能再拖下去了,作战的伤亡倒还在其次,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即便是把防护措施做得很好的宋军,也开始有个别感染疫病的情况发生了。 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唐宁不敢保证接下来自己要面对怎样的局面。 赵煦也来信催促了好几次,要么撤兵,要么继续进军,停在广源城不动地方,总不是个办法。 最终唐宁召集军官一边吃午饭一边开了一个会,商讨之后,众将士一致同意了种建中的观点。 “如今广源城方圆二十里的地方到处都是贼人的眼线,但凡广源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贼人的眼睛。 前几日,将主还派骑兵前去探查。但每逢交战之际,对方都会全速撤退。等到没有敌情的时候,再退回来。 综上所述,老夫推测,贼人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我们拖延在广源城。他们不会与我们正面作战,但是我们要是想离开广源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还想偷袭升龙府的话,就不能派遣大规模的兵力,而是要派一支人数不多,但经验丰富的部队,带上足够的火药,以大军出动吸引贼人的注意力,他们再趁机离开广源州,朝升龙府前进。” 这就是种建中的观点,众将领对这一观点表示赞同。但是他们却在之后产生了分歧…… “依我看,怎么也得八千人才能完成这个任务。”方永大声说道:“少于八千人,走这一遭就是去给交趾人送军功的,而且还是把将士们往火坑里面推。” “但是八千人会不会人数太多了?将近一万人,即便是轻车简从,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目标啊。”小石头难得用脑了一把,方腊立刻挑起大拇指表示鼓励。 神潜摸着下巴道:“所以说,我们需要一支人数不多,但战斗力等同于八千人的队伍来执行这个任务。” 说到这,神潜见高树跃跃欲试的想要说话,就冲高树摆摆手道:“平夏营的一千二百人呢,自不必说,肯定是要安排进去的。但是一千二百人,太少了,变数太大了。 我宁愿是现在撤兵回去,也不愿意看着这一千二百人去送死。 八千人确实有些多了,不如就派五千人吧。再从咱们镇江军里面挑三千八百个勇士出来跟平夏营一起执行这趟任务如何?” 唐宁看了看神潜,又看了看高树道:“你们先不要急,敌人的弹性防御咱们都还没想到办法化解呢。 怎么才能让敌人的注意力被我军吸引,如何才能创造出一个空档让高指挥使带着部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朝着升龙府前进,才是咱们应该解决的问题。 人数的事情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众人纷纷称是,然后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 其中不乏一些有建设性的点子,但推演之后还是少了那么一丝严谨。就在众将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讨论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红翎骑士送信过来了。 唐宁颇为惊讶,上一次赵煦来信也就是两天前,这家伙是太想念自己,还是有了其他的变故? 把信打开一看,唐宁不由喜上眉梢。 “诸位,我想咱们的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唐宁大声道:“枢密院来信,说他们已经在两广地带调集了两万番兵,和五万厢兵前来支援。 并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真腊与高棉之间总算是分出了胜负。高棉的首都被攻破,真腊人统一了高棉,并且派了使者去开封与官家商量合作的事情。 不日他们就要发兵交趾了!” “此话当真?”一直闭目养神的苏颂在此之前表现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唐宁宣布了第二个好消息之后,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有些激动的问道。 唐宁把信递了过去道:“当然是真的,你瞅瞅这还盖着枢密使的章呢!” 苏颂接过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激动的道:“苍天有眼呐!” 小石头捅了捅方腊,在他耳边小声道:“苏大人怎么这么激动啊,这事有这么好吗?” 方腊眨眨眼,解释道:“苏大人堂弟一家在熙宁年间被交趾人杀光了,交趾越倒霉,对于苏大人来说就越是好事啊……” 第三十章 明修栈道 听了方腊的解释,小石头这才算是明白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算是我,我大概要比他老人家更激动。” 方腊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真腊与高棉之间的战争中,大家本来是更看好高棉的。 打个比方就是,高棉是这块地方的地主老财,家里几辈子的积蓄了。而真腊就是这一辈跑出去白手起家的高棉子弟,论实力,肯定不如本家。 但是没成想,居然还真让真腊给打赢了。这样的话,交趾的局势就会变得十分不利。枢密院之所以派兵前来,也正是这个道理。 风云变幻,咱们的任务也该有所改变了。” 小石头听得是云山雾罩,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扭头看向方腊道:“是我太愚笨了吗?我为什么听不懂你说话是什么意思?” 方腊笑道:“你听不懂是正常的,还是一会让家主给你解释吧。” 小石头骂了方腊一句装神弄鬼,也没有追问。而唐宁在和种建中低语几句之后,便拍拍桌子道:“大伙注意了,有几句话要说。” 本来众将领正在议论高棉的事情,唐宁一拍桌子,众人便开始正襟危坐听唐宁讲话。 “枢密院这一次派了七万援兵过来,再加上咱们如今广源城内剩下的三万多人,就是十万大军。 诸位可能会想知道为什么枢密院会派援兵过来,这个说句老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据我的推断,枢密院应该是改变了对交趾的策略。不再以攻破升龙府为主要目标,而是想要逼迫交趾投降求和,从而在交趾的赔礼上攫取利益。” “有道理!” “这都能被您猜出来,将主真乃神人也!”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拍马屁的话往后放一放,我其实还有别的话要说。 虽然枢密院可能是这么想的,但是在我看来,这正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援兵抵达的时候,贼人必定会得到消息。届时十万大军有什么动静,贼人定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刚刚咱们还在犯愁,怎么吸引贼人的注意力,现在不就来了吗? 十万人不论是南下,还是西进,都是吸引贼人注意力的好靶子。而那支五千人的部队,岂不是正可以趁此机会,进取升龙府吗? 贼人就算想法再天马行空,也不会想到这一点吧?” 在座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称是,并且朝唐宁挑大拇指。 但心里却在鄙夷唐宁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拿十万大军的动向当掩护,派兵去偷袭别人家老巢这种事,一般人能干得出来吗? 这就不是个正常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无耻!卑鄙!下作! 但是我们喜欢! 既然作战计划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援军抵达了。高树这段时间就在全军之中挑选有资格加入平夏营的将士,有看中的就对他们的指挥使美其名曰借用,实际上谁都知道这狗日的绝对不会还回来了。 在军中混过一段时间的都知道他老子是大名鼎鼎的貔貅高芳,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他儿子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家都在因为自己的手底下的好兵被这个人拿走而郁闷的时候,高树和唐宁却笑得很开心。 只要这五千人完成任务后能活下来,他们毫无疑问,都会成为平夏营的一员。 一千二百人变成五千人,变魔术都没有这么夸张的。 半个月之后,在一个下雨天,来自内地的七万援兵带着粮草补给赶到了广源城。 城内百姓诚惶诚恐,心说这城里地方估计是不够。但是宋军并未进驻广源城,而是在城外就地取材,安营扎寨。 领兵前来的将军唐宁不是很熟,但是他自称对唐宁久仰大名。 “您就是唐将军吗?哎呀,看上去可真是够年轻的!”这人嗓门很大,还长着一脸的络腮胡。见到唐宁,那副不怒自威的脸上就很自然的露出了谄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唐宁点点头,奇怪的道:“没错,我就是。你听说过我?” “当然了!”那人敬佩的说道:“萧关一战,面临数倍于自己的兵力,不退不让,死战到底,只要是当时在西北的将士们,谁不知道您的事迹? 像唐将军这样的铁血硬汉,实乃我辈武人之楷模也!” 头一次见面,这人就满嘴的马屁话。不愧是唐宁的粉丝,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唐宁的风范。 唐宁听的挺爽,但还是要保持谦虚。清了清嗓子,唐宁故作高深的道:“唉,你过誉啦!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完全就是运气好罢了。” “谦逊也是值得我辈学习的美德之一。”此人拱手道。 “……”说句老实话,马屁拍个一两句就行了,拍多了效果就不是那么好了。此人显然没有学到唐宁拍马屁的精髓,一番话已经说的唐宁有些脸红。 摆摆手,唐宁说道:“其实当初萧关之战根本就不用打,那一次是我的决策失误,导致数万将士殒命沙场。 他们本不必去死,但却因为我的一个疏忽……唉,说实在的,我能有今天,完全是靠官家青睐。若论真才实学,我肯定是不够格的。” “敢作敢当,实乃大将之风。”这人还在干巴巴的拍马屁:“没想到唐将军居然如此完美,在下算是懂得为什么官家会欣赏您了……” “……”唐宁接不下去了,唐宁落荒而逃。 当自己犯的错都要被人拿出来当做美谈的时候,这就不是赞扬而是捧杀了。 回到帅府,裴仙童正在熬药。她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前些日子连续下雨,好像让她有了染上风寒的意思。 今天打了一上午的喷嚏,鼻子红彤彤的。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不地道,但唐宁还是觉得红鼻子的裴仙童真的很可爱…… “你在熬什么药啊。”左右无事,唐宁便开始没话找话。 脱掉淋了些雨的衣服,他便对坐在咕嘟咕嘟冒热气的药锅前发呆的裴仙童问道。 裴仙童吸了吸鼻子道:“没什么,就是暖身子的。对了,你刚才不在,王御医来问您要不要给将士们熬姜汤来着。” “熬啊,当然熬啊。”唐宁理所当然的道,随后他便大声喊齐复进来,然后让齐复派人去告诉火头班,给将士们熬些姜糖水喝。 淋了一路的雨,本身又不是什么精壮的汉子。要是染了风寒,别说打仗,走路都是一件费劲的事情。 “你这些日子好像很忙啊。”裴仙童低头看着药锅里的汤汁小声说道。 唐宁正欲离开火房,去大堂看看有没有什么军报要处理。一听这话,心里才想起来,这段时间自己确实对裴仙童的关爱有些少了。 从背后伸出手抓在裴仙童的后脖颈上捏了捏,唐宁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打仗的时候是这样的。 我当初之所以不愿意让你来,就是因为这个。我一面要考虑如何对敌,另一面,对你就难免会有所冷落……” “冷落也好,总是陪在你身边。”裴仙童的少女情怀又发作了:“我可不想在阴陵观的茅庐里面整日整夜的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像现在这样呆在你身边,就算你不理我,我总是能看到你的。” 唐宁心说裴仙童真是一个土味少女,但转头一想,在这个时代,一个姑娘能说出这种话,足见她对自己用情之深。 长长的叹了口气,唐宁从背后抱住裴仙童轻声道:“等仗打完了就好了,等这一次从交趾回去,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回去完成我最后的一个任务。 在这之后,我就解甲归田,什么都不做,整日陪着你们游山玩水,享受生活。什么皇帝什么百姓,谁愿意伺候谁去伺候,本来就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再管这些事了……” “现在不行吗?” “不成啊,我还欠人家好大的人情没还呢……” 第三十一章 好官坏官 岭南,自古以来,这块地方就是穷山恶水。宋朝不杀士大夫,所以他们就把犯了罪的士大夫往岭南流放。 这基本等于砍头,能在岭南活下来的,要么是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要么就是做好了预防措施,身体又差,又本着听天由命的心情走这一遭的,基本上就是个有去无回。 所以枢密院这一次发来的援兵,大多都是岭南的本地人。邕州啊,钦州啊,廉州啊等等……这几个州之前已经派了一些厢兵,之后枢密院又是一纸调令,这可让几位知州抓破了头。 这几州之地已经是在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军队了,哪里还有兵给唐宁派过去?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只好临时征召百姓入伍。 再加上当地土人生拉硬拽凑出来的两万番兵,总算是凑够了七万人,一股脑给唐宁送过来了。 援兵刚到的时候唐宁还蛮开心的,但是当他打听这些援兵的成分时,部下的回答让他的心凉了一半。 这哪里是兵啊,这不就是拿起了武器的普通老百姓吗?他们甚至没有厢兵的训练强度,自己要是派他们上战场,那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送吗? 唐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裴仙童捧着茶杯坐在一旁看向唐宁,她见唐宁的脸色时而郁闷,时而纠结,就问了一句:“狗官,你在想什么呢?” “唉。”唐宁抬头看了眼裴仙童道:“烦心的事情太多,我得要一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了。” “你不开心吗?” “怎么开心的起来?”唐宁苦笑道,随后,他又对裴仙童说道:“不过这话你可别往外传,我也就在你面前能展现一下我的心情了。 要是底下的将士们知道我都没什么主意,那事情可大条了。” 裴仙童似乎是把唐宁的话理解成了‘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眯起眼睛吃吃的笑。唐宁无奈的看着她摇摇头,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跟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呢。 “狗官,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出去逛一逛吧!”裴仙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总是在帅府里面呆着,心情也不会好起来啊。” “出去只会让我的心情更差。”唐宁郁闷的道:“昨天来到广源城的那些士兵,虽然穿着铠甲,拿着武器,但在一两个月以前,他们可能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裴仙童眨眨眼道:“官府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流民充入军中,然后让他们去做什么剿匪一类的事情。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官府消耗灾民的手段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官府做出来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 唐宁苦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对朝廷有所不满,现在看来,我被你骂狗官,倒是收了朝廷的牵连。” 裴仙童哼了一声道:“但凡有点阅历的都知道整个朝廷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人,当官的和甚至和土匪、山贼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别提有权的最喜欢和有钱的狼狈为奸了。 这就是个大泥潭,里面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太少了。” 唐宁无奈的笑了笑,裴仙童的说法虽然没错,但也有些过于偏激了。确实,现在的大宋朝廷已经有了腐败的迹象,但是在赵煦的约束之下,还没有像赵佶当皇帝时那么明目张胆。 当官的也不全是坏人,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实在没什么必要。 跟着裴仙童同仇敌忾的骂了几句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之后,门外便有人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唐宁抬眼望去,见是孙贺,便冲裴仙童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先停下来。然后站起来冲孙贺道:“孙大哥,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孙贺进来之后朝唐宁拱拱手笑道:“唐将军,在下这番过来确实是有事。” 说罢,孙贺朝着后面的厢房指了指道:“乔楚的家人已经找到了,她的父母,兄嫂还有一个妹妹,目前都在武德司的保护之下。 但是事情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就是她的家人不肯相信我们。” 唐宁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孙贺挠挠头道:“在下派人乔装打扮与他们接触了一个月,跟他们混熟了之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们,然后提出把他们带走的建议,结果被他们拒绝了。 他们的意思是没法相信我们。 当时的动静还闹得有点大,险些惊动监视着他们的白莲社中人。 没法子,这不就来找乔楚问问怎么才能让她家人相信我们,跟我们走了吗。她没出帅府吧?” 唐宁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对她有太多限制,她乐意去什么地方,我从来不问。这样吧,我派人去喊一下。” “好。”孙贺笑着点头,顺便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唐宁吩咐齐复派人去叫乔楚过来,没过多久,乔楚就在两个武德司吏员的跟随下晃晃悠悠的走进了书房里面。 “哎呀,唐将军叫奴家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乔楚一进门就开始乱抛媚眼,上了个大号刚回来的林威实在是招架不住,进门没多久便又落荒而逃。 裴仙童死死盯着唐宁,她已经决定,如果唐宁的神情有任何异动,她的拳头就会立刻落在那张讨厌的脸上。 唐宁见裴仙童眼神凌厉,心中紧张。好在他打的仗不少,心理素质也被磨练了出来。面无表情的道:“吩咐倒是没有,具体的事情还是让孙大哥跟你说吧。” 孙贺抿了口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所以本官来就是来问你这个的,你要是有信物,就赶快拿出来。 要是你会写字,就写一封信,里面说几个只有你家人才知道的事情,这样我们才能把你的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不然他们压根就不相信我们。” 乔楚咬着嘴唇思索了一番道:“奴家身上没什么信物,还是写一封信给他们送去吧。” 孙贺点点头道:“要怎么做都随你,只是麻烦你快点。武德司已经在你身上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了,如果你的家人安全后,你给出的情报不配这两个月时间的话……哼!” 乔楚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大人。奴家保证,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孙贺不置可否,又倒了一杯茶滋滋的喝了起来。 裴仙童瞅瞅唐宁,见唐宁也在看自己,就露出了一个还算和善的表情,算是奖励唐宁的面不改色。 唐宁也很识趣的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很多时候跟裴仙童相处,更像是在带小孩子玩。 乔楚径直来到唐宁桌上取了纸笔,然后便寻了一张桌子开始写信。唐宁想着自己在这里也没事做,便跟裴仙童起身离开。 两人出了帅府,到了大街上,便有交趾百姓拘谨的冲两人打招呼。 广源城内的居民和宋人相处的不错,一个多月,宋军秋毫不犯的表现获得了交趾百姓的好感。同时,在阮都匀等一众读书人的管理之下,他们甚至觉得日子过的比以前更舒服。 宋军有时还会给城内生活困顿的百姓发放粮食,以前的官府什么时候做到这一点了? 因此,广源城里的交趾百姓跟宋军关系普遍很好,不过当他们遇到宋军中将官级别的人物时还是有些拘谨的。 给裴仙童买了些点心,两人边走边吃。一路来到了城外平夏营的驻地,高树正在这边组织新平夏营训练,营寨内好一片热闹的景象。 第三十二章 楚管家的自信 见到唐宁过来,高树便让部将带着大伙跑步。自己走到了唐宁身边道:“这人的底子都还可以,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训练时间,都能成为平夏营里的好手。” 唐宁递过去一块点心,被高树拒绝了。他也不在意,自己把点心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可惜咱们现在没法天天给他们熬骨头汤喝,要是能借着骨头汤给他们打打底,估计你还能找出来更合适的人选。” “是啊。”高树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罢,高树冲面前正在操练的士兵们努了努嘴道:“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他们练出来。” 唐宁摇头道:“我很想帮你,但是时间不允许。最多下周,你就得出发。兵贵神速,再拖延下去,我们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高树没说话,低着头想了想。最后抬起头道:“知道了。” 唐宁过来一是找高树说这件事,二就是过来看看平夏营的训练成果。齐复等人跟在身后,唐宁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一边走,一边冲众将士招手。 平夏营的体能训练是每天早晚进行一次,现在这个时候,正在进行的训练是各种武器的使用。 因为唐宁早就打定主意把平夏营打造成一支特种部队,所以平夏营里面的新式武器有很多。 手雷是其中之一,旋风火炮本来也打算给平夏营装备,但是平夏营大多都是步兵,不太适合旋风火炮,这才用劣马组了一支四百人的骑兵,搭载旋风火炮作战。 除了手雷之外,还有连弩,这可是将作监的得意之作。神臂弩一直以来都是大宋弩手的标配,这玩意射程远,杀伤力高,一般的铁甲都扛不住神臂弩的一箭。 将作监在神臂弩的基础之上,改造出了一款能够连射六发的连弩。杀伤力,破甲强度有所减弱,装填时间也变得更长,但胜在轻便,而且不必躺在地上脚蹬装箭。 总的来说,弩手们更加青睐这款新式神臂弩。尤其是镇江军中的弩手们,抱着把敌人消灭在进攻道路上的想法,一次性能射六支箭出去简直就是梦幻般的武器。 什么杀伤力,什么破甲强度也就那样,反正是要抛射,怎么都无所谓的。 除此之外,还有带血槽的匕首,攀登用的工具等等,每一个平夏营士兵都必须熟练掌握各种道具的使用。 看了一会儿之后,唐宁便满意的离开了。对于士兵来说,最主要的还是训练。阵型和战术到底是次要的,因为这两者总会因为某些外部因素的影响而发生变化。 赵煦很久以前问过唐宁,如何强军。唐宁的回答就是,训练,训练,还是训练。只有不停的训练,才能让士兵们保持战斗力。虽然这样很枯燥,很平凡,但这就是最有效的强军方法。 ……………… 一周后,广源城的宋军开始移动。在接收了一轮补给之后,宋军便迫不及待的朝着南方的交趾城池扑了过去。 接替李常杰,防守宋军的交趾将领是范日成,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防守,给他一座城,让他防守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都不在话下。 李德乾派他来接替李常杰,就是不要他做别的,只要把宋军给防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宋军留了一万驻守广源城,其余的九万大军已经在南下的路上。收到情报的范日成想了一番后,下令广源城附近的交趾士兵全部撤回来。 在广源城附近的交趾士兵不足一万,进攻广源城,定然是不可能的。 这样还不如把他们都调回来,收缩兵力来防守宋军即将到来的攻势。 于是在探查到附近再无交趾士兵后,高树率领着平夏营,带上了一周的口粮,朝着升龙府行去。 一周的时间对于高树来说过于紧迫,无论是唐宁给他的训练时间,还是自己口粮能够维持的时间。 升龙府距离广源城可不算近,大军用脚走,就算不眠不休,也要走上半个月才能到。这还是在楚管家带路,走的捷径才能有这个速度。 七天之后,吃的东西去哪儿找?这理所当然的成了众人心中的一个问题。 但是楚管家却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三天之后,平夏营再度进入了一片丛林。为了防止毒虫叮咬,他们每个人身上的铠甲、靴子都被硫磺熏过。 虽然味道大的士兵们自己都受不了,但是效果却十分不错。 楚管家对于这片丛林,似乎非常的熟悉。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人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随后,面前就出现了一片香蕉林。 到处都是香蕉树,树上结满了黄色的香蕉。不过大多都是带点绿色的,最好还是再放一段时间。 高树这才明白楚管家那副笑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在这丛林里,还有这种好地方。 “呵呵,高指挥使,有了这些,大军的吃食应该有一段时间不用发愁了吧?再往前走七八天的路程,还有一个交趾逃户的小村落。 神家的商队每次到这边,都会送他们一些东西,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他们备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高树拱拱手,十分佩服的道:“晚辈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唐将军要找您来了。要是没有您,我们估计就要饿死在半路上了。” 楚管家摆摆手道:“没那么夸张,高指挥使也非凡夫俗子,总能找到办法的。” 高树笑了笑,扭头看向树上的香蕉,摸着下巴道:“我记得以前在唐将军家中吃过一样东西,他管那叫做香蕉干。 据说就是由香蕉晾晒过后制成的……” 楚管家笑道:“那东西做出来至少得两天的时间,还要看天气。老夫觉得,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吧?” “但是香蕉干能够存放很长的时间,这也可以作为军中的口粮来使用……算了,两天时间太长,耽误不起啊。” 高树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便下令众将士去采摘香蕉。每人拿两把,当做两天的口粮,然后便继续朝着升龙府前进。 与此同时,唐宁也开始与范日成的军队交战了。 鉴于先前宋军用八牛弩配合火药的办法击杀了三十多头战象,交趾人再面对宋人的时候,就不太舍得把战象拿出来了。 这样也好,虽然用八牛弩箭能够击杀战象,但是一根八牛弩箭造价不菲,装了火药就会被炸烂到无法回收,将作监这一次给唐宁配的八牛弩箭是有数的,可不是用一根就再给一根。 麾下虽然有九万士兵,但其中一多半的人都是来混的。这里有很多人是以前连架都没打过的人,唐宁也不敢让他们去作战。 万一被人家探出虚实来,遭重的还是自己。 到了最后,唐宁郁闷的发现真正能拉出去打的还是自己最开始带来的人。好在对方的进攻欲望为零,主动权依旧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一边组织部下对范日成的军队进行骚扰,另一边,唐宁也在惦记着高树的进度。 五千人去奇袭升龙府,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如果失败,这五千人恐怕一个都回不来。 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现在谁也不知道。只能期待高树圆满完成任务,到时自己扭头就往升龙府走,搬空交趾国库之后,立马打道回府,这破地方的蚊子都快有半个拳头打了,咬一个包就要肿好几天。 要不是裴仙童的秘方能够防蚊虫,自己现在早就被蚊子吸成人干了。 第三十三章 攻破升龙府的办法 升龙府,也就是河内。在李公蕴迁都于此之前,还叫做大罗城。 此地是南北要冲,无论是从南方到北方,还是从内地到沿海,均是必经之地。而且还是红河与墩河的汇流处,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座城池注定要繁荣起来。 李公蕴迁都于此,确实是一个很棒的决策。 升龙府的防御体系是得天独厚的,城外不远处的红河引流到城下,变成了护城河。而且作为交趾的首都,这里常年屯驻三十万以上的兵力,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 有的隔着河,有的就在城外不远处。但是今年,交趾对外用兵十分频繁。先是抵抗宋朝的入侵,又要对付占城国的军队。如今高棉与真腊的战事尘埃落定,还要分兵出来应付真腊人。 眼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士兵陆续被调走,说句老实话,升龙府里面的百姓,都很没安全感。 但是交趾的王公贵族依旧如常,百姓们虽然没安全感,但想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没慌,自己慌就太让人笑话了。 不过最近听说宋人出动十万大军,城内百姓不由再次慌张了起来。为了安抚诸多百姓,李德乾特意调了象兵进城,说是接受检阅,实际上是把交趾最强壮的一面展现给升龙府内的百姓看,好安定民心。 百姓们自然是好哄的,见到披着铠甲的战象威风凛凛的进了升龙府,一个个又都找回了安全感。 升龙府内的景象依旧如常,但是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太平。 被寄予厚望的李常杰到了南边与占城军队作战,竟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半个月下来,升龙府收到的战报,也就只是李常杰抵挡住了一波占城国的进攻云云…… 东边的宋军进攻欲望不是那么强烈,范日成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宋军的障眼法,派了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去探虚实,结果被宋军疯狗一般扑上来打了个落花流水。 范日成发来的战报里面便说,宋军是在等待机会。自己一旦放松警惕,他们就会像饿虎扑食一样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云云。 反正话说的很邪乎,升龙府里的军务大臣们一个个听得心惊胆颤的。把这件事报告给李德乾,为求稳妥,李德乾又从升龙府的卫军里抽了两万人去增援范日成。 如此一来,升龙府便只剩下三万的守军,国内的数十万大军全部分散在外,颇有些外强中干的感觉。 大臣们担心统兵在外的将领会做出不忍言之事,但李德乾却很相信自己的将军。 李常杰一个宦官,谁来做安南国的皇帝,都轮不到他。更别提他从小入宫就一直陪伴着自己,对自己的忠心,日月可鉴。 范日成这人老实低调了一辈子,如果他会造反,那李德乾也认了。这人城府深到连自己都看不出来,那这皇帝就改让他当。 西边的吴林秋也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思来想去,李德乾觉得大臣们的考虑是多余的。 但人总是会有操不完的心,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吃过了早饭,就开始琢磨晚上吃什么。李德乾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的三位元帅不会造反,大臣们就开始担心会不会有奇兵突袭升龙府。 不过具有这种担心的人很快就被其他大臣的嘲弄声淹没了,升龙府的城池高大坚固,城中军备资源储备充足。红河又是一道天堑,哪支奇兵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升龙府? 再者说了,就算是想要偷袭升龙府,怎么也得五万兵力打底吧。别说五万个人,五万只老鼠都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李德乾虽然也觉得那位大臣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但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思来想去,他还是下令城中守军要加强戒备,官员们对于城中来路不明的可疑人员,要加强盘查。 出发点是好的,但天下乌鸦一般黑。总有人借着皇帝的命令,大行吃拿卡要之类的事情。 来自西域的商人就倒了大霉,难缠的官吏们纷纷找上他们,或明示,或暗示的冲他们要银子。 商人们无可奈何,乖乖交钱的有之,愤愤离开的也有之,但不论是哪一种,心中定然都是充斥着不满。 有了不满,就容易发生反抗。而这一点,恰恰容易被人利用。 平夏营抵达红河左岸,跟升龙城隔河相望的时候,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算上香蕉和路上经过的逃户村庄提供的粮食,也才堪堪让平夏营坚持到红河左岸而已。 楚管家五六十岁的人了,却展现出了让人敬佩的精神。本来大家都准备把口粮让给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一路上又帮了这么多的忙,总要给些优待才是。 但老人家坚持要跟士兵们一样,带了多少吃的,就吃多少。绝不拿别人的口粮,填自己的肚子。 可就这么饿着也不是回事,思来想去,楚管家就派了一路随行的文家人去城中探探情报。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以前在这里做生意的好朋友,让他们帮忙采买一些粮草运到这边来。 这个文家的小伙子是个交趾人,但却是个精宋,当初文家人来这边做生意,他一看见宋人就跟看见了亲爹一样,甚至比自己的亲爹还要亲。 文家人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免费找了个翻译。离开的时候他说要跟着一起走,文家人想了一下,心说以后跟交趾的生意往来不少,有个他,还算不错。于是就把他带回了大宋,几年下来也用他几次,没想到却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已经改名叫文云继的交趾人租了艘船,过了红河之后,便进入了升龙城。多年没有回来,他发现自己对这里竟没有丝毫的想念,那股厌恶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心头。 城门的守卫还是那么蠢笨,抱着枪往阴凉的地方一站,也不看腰牌,遇到生面孔,就直接把手往外伸。 你不死谁死?文云继带着笑脸把银子放到了守卫伸出来的手上,肚子里却在嘲笑这些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进入升龙城之后,文云继立刻发现了不对头。城内巡逻的士兵也太多了,而且以前经常能够见到西域商人当街兜售他们的货物,自己走了一趟街,就没见几个西域人。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自己几年没回来的缘故? 找了家食肆,随便点了些小菜,跟邻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这才知道来龙去脉。 文云继立刻想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以前文家人跟一个西域商人的关系很好,经常互赠礼物,那些西域人还到文家来过。 不知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升龙城,如果在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文云继结了饭钱就匆匆离开了,一路来到了一家客栈,看到大堂里坐着两个正在喝茶的西域人,内心狂喜。 立刻上前,用交趾话跟他们说了几句之后,那俩人便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就将文云继带上了楼去…… 城外,高树正在和部下商量如何攻城。这一次唐宁把种建中和方腊这两个有脑子的人都派来了,为的就是力保万无一失。 种建中的提议简单粗暴,他建议用火药在城墙根下炸出一个缺口,然后再杀进去。这样既能让敌人受惊,还是最简便快捷的方式。 而方腊提议可以派一部分人混入城中,趁夜深人静的时候里应外合。 就在众人商讨应该如何做的时候,文云继从升龙城中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 西域贵族 文云继去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两个人回来。这俩人都是高鼻梁深眼窝的西域人,随着文云继渡了河之后,才下船,负责警戒的平夏营士兵立刻扑上去把两人压在了身下,让他们动弹不得。 文云继愣住了,连忙道:“别别别!这两位可是……” 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平夏营士兵吼了一声闭嘴,平夏营士兵可不会听他的,而且他未经允许就带来了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就算自己现在把他们三个杀了,他们也没处说冤去。 士兵们拿布条堵住了两个西域人的嘴,押着俩人的胳膊,就径直带到了高树藏身的树丛里。 高树见状,皱眉道:“怎么回事?这不是西域的人吗?你们抓他们做什么?” 小兵便上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番之后,高树便让他们去把文云继带进来。 倒是楚管家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水壶,起身来到了两人身边。仔细端详了其中一个看着自己呜呜出声的人,忽然间惊讶的道:“哎呀,这不是阿卜杜勒阿巴布比卡多卡利兹费尔曼吗?” “认识?”高树指指那个西域人说道。 “嗯嗯。”楚管家用力的点头,高树便吩咐士兵上去把两人嘴巴上的布条松开。 那个叫阿卜杜勒阿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揉了揉嘴巴,看着楚管家用蹩脚的宋话非常激动的说道:“天呐,您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这太让人感动了!鹅妹子嘤!” 楚管家伸手将他搀起来道:“想不到是你啊,卡利兹!你怎么还在交趾?你的王依旧不欢迎你回去吗?” 卡利兹叹了口气道:“是的,我的王认定我的身上流淌着罪人的血,但是看在我这些年为他献上了不少宝物的份上,他不会捉拿我。 也不会妨碍我在他的领地买卖货物,但是他不允许我在他的领地上停留二十五天以上。” 说到此,卡利兹留下了泪水:“我多么怀念我美丽的故乡啊!” 楚管家动情的上前拥抱了一下卡利兹道:“没关系,在这里,你也会找到一片属于你的天空。 老夫建议你来宋国,宋国地大物博,热情好客。只要你来,我们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卡利兹一听这话,明明脸上都笑开花了,嘴上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怎么能行呢?这太不好意思了……” 楚管家大方的说道:“只有如此,才不负你我之间的交情嘛!” 两人在这说着话,一旁的高树和种建中却是听得云山雾罩的。挠了挠头,问了一句,楚管家便笑着给两人解释。 原来这个阿卜杜勒阿巴布比卡多卡利兹费尔曼,简称卡利兹的西域男子,当年也是一个王族的后裔。 他没什么野心,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靠自己的本事,让自己的钱变得越来越多。 商人这条路,无疑是最适合他的。更何况有着王族身份的加成,他的生意自然红火。 在一次来到交趾后,他发现这里的黄金很多。各种精美的黄金制品,也层出不穷。这种东西带回他的家乡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于是他便长期往来于交趾与自己的国家之间。 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时才四十岁出头的楚管家带队来交趾做生意,正巧与卡利兹碰了面。 楚管家带来了精美的瓷器,甘甜的茶叶,柔顺的丝绸让卡利兹欲罢不能,这三样东西在他的家乡都是供不应求的。 因此卡利兹与神家的商队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并且还跟文家的商队有所往来。 他的生意正坐的红红火火时,他的故乡却发生了变故。原来是他的父亲发动了一场政变,想要杀掉自己的亲兄弟,自己称王。 但是他的兄弟早有防备,化解掉这场政变之后,便开始清理余孽。 王一早就在监视着卡利兹,因为卡利兹手中有很多财富,足以武装一支军队。但是卡利兹从不把自己的钱交给家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守财奴。 因此卡利兹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他的家产也被没收了一大半,并且王不准他在国内停留二十五日以上,否则就会把他捉起来,并且没收他的所有家产。 走投无路的卡利兹只好把交趾当做大本营,得知他的近况,楚管家表示非常的同情,并且还赠送了他不少的货物,算作资助。 双方从此变的关系亲密,本来楚管家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卡利兹祖国的王也该换了人,搞一波大赦天下,没想到,那个王活的还挺长,倒霉的卡利兹依旧不能回到家乡。 另外一个西域人就是卡利兹以前的仆人,现在也是,无论卡利兹是大富大贵,还是落魄时期,他的仆人都对他不离不弃。 得知了这俩人的底细之后,高树便放下心来。他怕卡利兹是为交趾人做事的,如果这样的话,那不是把自己暴露在对方眼前了吗? “这个人说你们神家和文家的商队一起来了,我就在好奇。明明你们在和交趾人打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你们被困住了,不能离开? 我这么想着,就跟着他来了,想看看能不能帮你们做些什么。但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样的情况。”卡利兹说到这,表情变得十分猥琐:“难道你们是想偷袭升龙城吗?” 楚管家看了眼高树,见高树点头,他便笑道:“是的,我们正是要这么做。但是我们现在也面临着一个困境,那就是我们手里的粮食并不多,我们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了。” “哦买噶的!”卡利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的朋友,你们居然两天没吃饭了?你们找上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们弄一些粮食吗?” 没等楚管家回答,卡利兹就拍着胸脯道:“没问题!我的朋友!包在我身上!以前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帮助了我,现在也到了我回报你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我要准备多少粮食才足够?” 楚管家伸出一个手掌摊开,卡利兹笑道:“五百人?没问题!我这就去筹备!” “不不不……”楚管家急忙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卡利兹道:“是五千人。” “……” ……………… “呦,这不是卡老爷吗?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带了这么多破落户啊?您在外面的村子今年遭了灾吗?” 升龙城大门口,卡利兹坐在马车上。马车后面,跟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农夫。 城门卫兵对卡利兹很客气,毕竟也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商人。虽然最近因为官府的盘剥而略显狼狈,但这样的人物,还不是他们这种区区守门小兵能够得罪的起的。 卡利兹哼了一声道:“遭不遭灾,与你有何干系?赶快把腰牌还来,老爷我还要带他们进城吃饭呢!” “好好好,这是您老人家的腰牌,您收好。”卫兵谄媚的将腰牌递了过去,卡利兹便打着呵欠,看着那几十的衣衫褴褛的农夫进城。 待到他们都进去之后,卡利兹才让车夫进城。待到马车消失在一个拐角,卫兵才骂骂咧咧的嘟囔道:“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呸!” 另一个卫兵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咱们没变成那些破落户,你就偷着乐吧。” “不过说起来,那些破落户的身材看上去还挺结实的。” “天天下地里干活,能不结实吗?还你去干一年,你也一样结实。别想那么多了,再过两个月,咱们俩就都该换防去边关了,还不趁现在多捞些钱财,以后可就没机会啦!” “……” 第三十五章 我忍不了啦! 两个城门卫兵的想法或许有些单纯,但是李德乾暗中安排的监视者却不这么觉得。 卡利兹很多年前就问官府买了一块地,作为升龙城内有头有脸的西域商人,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而且卡利兹不仅是光买地这么简单,他还在他那片地上养了不少农户。这些农户以前都是因为天灾人祸流亡至此,也算是为交趾的官府分担了一些压力,做了些好事。 加之他本身是西域那边的贵族,所以交趾官府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然而如今是特殊时期,全城都在加强戒备,他突然带进来几十个人,就有些惹人注目了。 官府卖给他的那块地,虽然不怎么肥沃,但也说不上贫瘠。今年也没听说升龙城近郊的农庄又欠收的情况,于是在城门口下棋的两个人放下手中棋子就跟在了马车后面。 周围围观的人立刻又凑上去两个,接着胡乱下棋。 卡利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一个人再聪明也是有极限的,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难免会有所疏漏。 自己以前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聪明最谨慎的人,结果他的密谋却被国王看破。打那以后,卡利兹无论做什么都会留个心眼,他从不认为自己或高明或拙劣的伎俩能够欺骗天下人。 所以他这一次入城,带的人的的确确都是从自己那座村庄里带出来的困难户。而为了防止村庄被调查,他又找了宋军里的一些邕州人来假扮农户,进去村子里面。 古代东亚诸国使用的语言,大多都是中原某个时期的官话。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中原士族相随南逃。南方因此得以开发,而汉人则一群接一群的来到了岭南这片地方。 虽说交趾人的根能追述到春秋战国时期,但对中原文化的向往还是让他们的文字,语言,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变化。 在中原来人皆为贵客的时代,他们吸收了很多中原的东西。 广南西路的方言跟交趾话区别不大,唯一不好把握的就是交趾话更显飘渺。而这边的土人跟他们对话倒是毫无障碍,这帮人甚至还能对唱情歌。 然而平夏营即便是扩充之后也没几个土人,人数不足,也就只好拿一些机灵点的本地士兵去凑数了。 言归正传,卡利兹带着众农户入了城,也遵照他的在城门口说的话,带领众农户去了一家食肆。 现在正是下午,并非吃饭的时候。食肆内生意清淡,几十人一下子进来,掌柜的以为是砸场子的,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声说好汉饶命。 最后还是卡利兹雇的翻译过去解释了一番,掌柜这才喜笑颜开。连忙吩咐后厨准备饭菜,心里想着又有一笔钱赚了。 另一边卡利兹本人在把农户们送到食肆里之后,便跟仆人一同乘着马车离开。 两个追踪的监视者见状,商量了一番,其中一个进店去打探,另一个则是跟着马车继续监视卡利兹的行为。 卡利兹离开自是要去为平夏营购置粮食,但是现在的他满脸的愁云惨雾。 若是五百人,倒也还好。城门口那边,自己也能说得通。 但五千人的粮食,哪里是那么好弄的?五千人且不说一天要吃多少,每天拉出来的屎也要二十多石了。 想到此,卡利兹便深深的叹了口气。仆人见他满面愁容,便开始绞尽脑汁为主人分忧,他想了想道:“主人,在小人看来,由您一人来承担这份重任,还是有些勉强了。 现在交趾官府横行霸道,商会中的诸多大小商人,都遭到了盘剥。半月下来,大家皆是心存不满。主人不妨将他们聚集起来,共同商议,每个人来分担一些,岂不是更好吗?” 卡利兹苦笑道:“哪有说的这么简单?现如今这个局面,早就已经是人心惶惶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大家都想着卷铺盖跑人,谁还有心情搞事情的? 唉,一个个拖家带口也不容易。谁家还没百十个仆人护院了?也不知道这升龙城里边的粮店能不能凑够他们的粮食,更别提咱们那五千人了……” 说到这,卡利兹忽然哎了一声,他眼睛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随后他低着头念叨了几句,然后抓住仆人的手兴奋的低声道:“西蒙德,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真是我的幸运!你就是真主安拉赐予我的宝物!” “主人,您言重了。”仆人赶紧谦虚的说道。 ……………… 傍晚,两个监视者会了面。从对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们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消息。 “你那边怎么样?”沉默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人问道。 另一人叹了口气,答道:“别提了,那群人还真的就是农夫。一个个嘴里说的聊的全是地里的事情,有些我都听不懂。 他们吃完饭就离开了,我跟着他们去了村子里,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我这边也是。 卡利兹离开之后就回府上请其他的商人来喝酒了,之后也一直没有出去。最近商人的日子都不是很好过,他的举动也没什么异常的。 看来还是咱们两个多虑了。” “想得多总比想得少好,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落在咱们身上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对了,你说咱们俩有没有必要去监视一夜?” “还是算了吧,今天这一下午都是白忙活,晚上总得好好休息一番。 别忘了,咱们可不是就做这一天。什么时候跟宋人、占城人、真腊人停战了,那才到咱们消停的时候。 就现在的状况来看,还得持续一段时间。不养足精神,哪里能架得住这么折腾? 卡利兹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他从十几年前就一直在咱们安南国了。跟咱们头顶上的老爷们,混的比咱们自己都熟。 还是别去做惹人家生气的事情,赶紧洗洗睡吧,早些睡,明天也好早些起。” “嗯嗯!” 谈话结束,两人便各自回了卧房。 与此同时,在卡利兹的宅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长相打扮各异的商人。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但是在场众人,脸上却毫无睡意。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跟大家说。希望大家不要以玩笑的心态来听我接下来的这些话。 这并非就是醉话,而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卡利兹跟这些人喝了一下午的酒,看了一下午的舞姬跳舞,现在有些上头。 但是像他这样的商人即便变成了植物人,在利益面前也能保持百分之一百的清醒。 室内除了这十几个各家的商人头领之外,就再无别人。就连侍者,也被卡利兹一一赶了出去。 “说吧卡利兹。”一个红头发的瘦子说道:“你这个破落王族,这么严肃的时候可不多,我愿意认真听你说的每一个字。” 众人纷纷笑着点头,卡利兹也自嘲的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半个月之前,交趾国的国王李德乾忽然发布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命令,就是盘查升龙城内的任何外来可疑人员。 如今正值交趾国与大宋国战争时期,有此命令也无可厚非。 但是我们身为在这里做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生意的人。为什么他们连我们都要盘查? 这半个月来,几乎每隔两天,就要有一群官府的人凶巴巴的跑到我家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来搜遍我家的各个角落。 然后硬说我藏匿可疑人员,对我进行敲诈勒索。 这太过分了!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 第三十六章 复仇者集结! 卡利兹说到这,气得跳起来要掀桌子。大家赶紧上去把他按住,纷纷宽慰道:“谁不是这样呢?大家都是这样啊! 但是我们能怎么办呢?人家是官府,是这片土地的王。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讨饭吃,只能忍了呀!” 但之前那个跟卡利兹开玩笑的红发瘦子听了这话,却激动起来。大家又赶紧按住他,谁料想,按着按着,他竟然哭了出来。 “你们都不懂!我足足花了八年的时间,走了三趟大食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极品的波斯舞姬,本来想要把她安置在交趾,以避开我家里的妻子。 但是这一次他们竟然强行把她带走了!还说什么这么美丽的女人我不配拥有,他们要把她带走,进献给他们的国王! 你们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那可是我花了八年时间才遇到的爱情啊!” 说到动情之处,红发瘦子一度哽咽。 而有着同样遭遇的,绝非他一个人。在交趾人的眼里,商人并不重要。这些带有奇奇怪怪长相的商人,更加不重要。 混得熟了或许平日会给你些面子,但是真到有事,谁认得你是谁?你就是驸马,也得拿银子说话。 在场众多商人皆是来自西域,而且还是货物被宋人嫌弃,没什么办法才只好跑来交趾的。 本来心里就憋屈,这半个月来,遭受的不公对待更是让他们感到痛苦。 加上之前还喝了不少酒,大家竟然相互抱头痛哭。 卡利兹也不阻止,任凭大伙哭了半天,声势渐歇,他才悲壮的说道:“我已经无法忍受这种不公的对待了! 这样残忍的暴君,这么腐败的官府,如果我能够亲眼看着这座高楼轰然倒地,该是多么痛快的事情啊! 到时候我一定要重进那满是财宝的交趾皇宫里大肆抢劫一番,把我失去的都夺回来!” “对!”红发瘦子面目狰狞的道:“我要把李德乾的皇后骑在身子下面,我要让他看着我狠狠弄他的皇后!” 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情绪的地方,大家纷纷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恶毒的诅咒着李德乾。 卡利兹见群情激愤,便知道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他正欲开口,便有看穿他意图的聪明人抢先一步开口道:“只可惜我们势单力薄,就算把我们家里的所有人都加在一起,也才不过一千多人而已,都不够人家皇宫里的侍卫打的。 唉,这些话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了吧!” 卡利兹惊讶的看着那人,那人做出了一个八二的手势。卡利兹心领神会,便跟他一唱一和的道:“放心!我的朋友!真主保佑,我已经找到了盟友!” “什么?”那人赶紧配合的做出一副震撼的样子道:“这么说,我们有戏?” 能被卡利兹邀请到这里的,有谁是傻子?俩人一唱一和,别人立马就听明白了。 红发瘦子急不可耐的道:“卡利兹,你就别在这卖关子了。只要能让这个该死的国王付出代价,就算是要我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众人有附和的,也有默不作声的。但没有一个人,眼中是没有怒火的。 卡利兹哈哈一笑道:“怎么会!我的朋友!我们可是商人,我们从不做没有赚头的买卖! 我们从遥远的地方一路来到这边,路上冒着无数的风险,每一次都是与死神同行,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只要大家听完我接下来的这番话,你们就会知道,我们这一次,不仅能赚钱,还能出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去开封,去跟宋人做生意!” 跟宋人做生意?在场的商人们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谁不想跟宋人做生意啊?他们的丝绸和茶叶,他们那些美到令人窒息的字画,手工艺品,和精美的瓷器,带回自己的国家卖掉,就是一本万利。 只要带着足够的商品走一趟回去,接下来十年,甚至几十年,他们就可以安心的过富家翁的生活了。 要不是宋人看不上他们的货物,谁会愿意跑到这种烟瘴之地跟猴子做买卖? 卡利兹这番话里面,赚钱和出气已经被他们忽略掉了。跟宋人做生意,才是这些条件里最让他们奋不顾身的一点。 “大宋国的军队已经在城外藏好了。”卡利兹说了这句话之后,便看到众人都是一副嘴巴里塞拳头的表情。 他十分的满意,当时自己被宋军抓到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反应。 怎么就摸到升龙城了?他们怎么过来的?怎么没被发现? “但是他们陷入了困境,他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再不给他们找些吃的,他们就没有力气攻陷升龙城了,而我们的复仇大计,也会泡汤……” “等一下,卡利兹!”红发瘦子也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惊讶,整个人抖的厉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人难道没有被发现吗?” 卡利兹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解释了一番。基本上就是楚管家讲的原话,说的简单点,就是‘我们从一条人迹罕至的捷径一路急行军走过来的’。 “我的天哪。”红发男人抱着头感慨万分:“宋人真是太神奇了!鹅妹子嘤!” “总而言之,我们要报仇,就必须要他们的帮助。所以现在,我们跟他们是一体的。且不说那个带兵的将军承诺我说他回去会好好的跟他们的皇帝称赞我们的功劳。 光是这升龙城里有多少财富,我想你们比谁都清楚。 如果大宋国的军队攻陷了这座城池,我们便可以趁乱搜刮财富,大赚一笔金银财宝,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这不是送上门的金币吗?谁不要谁是傻子! 我们……” 卡利兹之后又搞传销一样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把这些利益至上的西方商人们忽悠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们恨不得下一秒宋军就把升龙城攻陷,然后他们立刻趁乱搜刮其他人的金银珠宝。 口干舌燥的卡利兹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水道:“……那么现在到了表态的时候了,谁赞成,谁反对?” “我赞成!” “我同意!” “我加入!” 众人在第一时间齐声回答,竟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 卡利兹欣喜不已,于是他便说出了他的安排:“那咱们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你听说了吗?最近粮食好像涨价了!” “听说了听说了,都是那些高鼻子的西域人害的!他们说是在升龙城待不下去了,要离开,要回老家去。城里粮店里的粮食,差不多都要被他们给搬空了。” “这帮不要脸的,走就走,动静弄这么大干什么。现在好了,一斤粮食比以往涨了足足两百文钱,咱们老百姓吃饭都吃不起了!简直就是害虫!” “谁说不是呢!来了要赚咱们的钱,走了还要祸害咱们。就算是粮价涨成这样,他们也还是照单全收。 奶奶的,说起来我就来气。这帮害虫还挺团结,走的时候就一起走。但凡他们一个个的离开,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天的升龙城热闹无比,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些倾巢出动的西域商人。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张口就来,什么西方人会算命,人家看天上星星的运势看出来有陨石,马上就要落在升龙城了,他们提前跑了。 什么咱们国库已经空虚了,皇帝想要拿这帮肥羊补一下窟窿,结果走漏了风声,他们赶紧收拾细软扯呼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霎时间传遍了整个升龙城。 但是西域商人们依旧不为所动,他们蚂蚁一样搬运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即便粮店老板现场涨价,他们也笑呵呵的照单全收…… 第三十七章 我走了 “陛下,今天那些西域商人在城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陛下要不要派人去制止一下他们?” 李德乾正在看战报,自己的宰相就跑进来向他报告这件事。 听到这话,李德乾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了?他们做什么了?” “他们在城内的几家粮店购买了大量的粮食,即便是粮店老板已经把每石粮食的价格提到了八百文,他们也还是继续有多少买多少。” “哦?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回陛下,他们是为了准备离开交趾回去西域的路上所用的粮草。”宰相垂着头回答道,他有些不敢看李德乾的眼睛。 李德乾一愣,下意识道:“他们离开做什么?在这里做生意不是做的好好的吗?” “陛下……”宰相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自从半个月前您下令对城内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人进行严格的盘查后,城内的官吏便开始胡作非为。 他们仗着您的命令,对这些西域商人敲诈勒索……” 李德乾的嘴角抽了抽道:“所以这些西域商人是不堪忍受,只好选择离开?” “大概……也许……可能……应该是这个原因。”宰相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低下头,不敢看李德乾。 “混蛋!”果然,李德乾暴怒。他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咆哮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谁准许你们这么干的!拿朕的鸡毛当令箭,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宰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陛下息怒,微臣一开始也没想到过会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 “你没想过?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商人给我安南国带来了多大的利益吗?他们每个季度缴纳的商税都够朕给你们发的薪水了!”李德乾气得浑身打哆嗦。 之后,李德乾又走到宰相身边对他臭骂一通。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闭着眼睛问道:“有几家准备走的?” 宰相支支吾吾的回答道:“回陛下,共有十九家……” “……”李德乾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自己已经跟三个国家处于开战的状态,而家里这帮人竟然还不老实。 他们是太愚笨还是太贪婪?他们就没想过这样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吗? 舔了舔嘴唇,李德乾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空点了点宰相道:“真有你们的……真有你们的啊!” “陛下息怒。”宰相连忙道:“微臣以为,只要对这些商人许以小利,便可以挽留住他们。说到底,他们这一次不就是为了让陛下您注意到他们吗?” “呵呵……”李德乾冷笑一声道:“你话说的简单,许以小利,许以什么样的小利?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他们宁可花高出两倍的价钱也要搬空升龙城内的粮店,这足以表明他们去意已决。 想要留住他们,最基础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把他们购买粮食时产生的亏损补偿回去。 但是如今我安南国三面受敌,光是维持军队就要花费极大的开销。哪里还有闲钱去补偿他们的亏损? 宰相啊宰相,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 宰相舔舔嘴唇道:“微臣也知道这个办法行不通,所以微臣另外还有一个对策。” “说来听听。” “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部捉起来,抄他们的家,把他们所有的财产都充公。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又能给国库带来盈利,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听了这话,李德乾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恨不得跳过去活生生把眼前这个混蛋掐死。 抄家?充公?这他娘的说的是人话吗?之前对人家敲诈勒索,现在又要他们的家。这事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安南国做生意了? 眼光长远一点的人都能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即便能够解掉燃眉之急,但在这之后,再也不会有商人来安南国做生意了。少了大笔商税的收入,就好比断了一条胳膊。 宋人要是知道这件事,他们做梦都要笑醒。 为什么自己的宰相能够提出这样的建议?他真的是自己的宰相?没被人偷偷把脑子换掉? 李德乾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随后他坐回龙椅上,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道:“你出去吧。” “陛下……” “滚!” “……” 宰相灰溜溜的走了,他前脚刚出门,李德乾就派侍从去把自己一个比较倚重的宦官喊过来。 宦官一路小跑的进了大殿,一脸谄媚的道:“陛下,您叫奴婢?” “嗯,有事情要你去做。”李德乾一脸疲惫的道:“一会儿……不,你马上去宫外,替朕去探望一下那些西域商人。 告诉他们,朕的旨意,并非是那些官吏执行的那样。如果他们愿意留下来,朕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如果他们还是要走,那么你就去告诉城门的守卫,不要阻拦。 并且告诉他们,等他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安南国会有一份大礼赠与他们。 就这样,去吧。” 李德乾安排完,那宦官就立刻出去办事去了。 随后,李德乾身子往后一靠。躺在龙椅上,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以前自己看父皇一得闲,就喜欢躺在床上不动。自己问他做什么,他也只是说在休息。 那时的李德乾还觉得父皇有些怠惰,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满天下都是糟心事,又要打仗,又要给自己的臣子犯的错误擦屁股。 生了气也不能第一时间发泄出来,自己就算追究下去,他们也只会推出几个替罪羊来。到了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还是要发生同样的状况。 李德乾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好累,才刚刚学习了宋人的官制,搬过来没多久,就接二连三的出事。 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皇帝吗?应该没有了吧…… ………………………… 李德乾派出去的宦官行动的很快,他第一个找到的人就是卡利兹。 他的态度十分不错,一点没有卡利兹料想中的倨傲。而是很和气,没有半点的攻击性。 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城外那些宋人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卡利兹觉得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也无所谓,毕竟商人在交趾的地位不高不低,自己现在又被交趾皇帝如此的重视,这种感觉还真挺不错。 带着遗憾,卡利兹拒绝了宦官的提议。而那名宦官也不生气,只是像和朋友聊天一样,对着卡利兹把李德乾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卡利兹心说有这心,早干嘛去了?便带着自己的手下运了五车的粮食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在卡利兹离开之后,陆陆续续也有数家商人离开了升龙城。十九家选择离开的,在宦官的劝说下,又有六家同意留下。 而这六家,都是没有参与到卡利兹他们昨夜谋划当中去的。 只要是昨天去过卡利兹府上的商人,没一个选择留下。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只有投靠宋人,才能让自己赚到更多的钱,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 所以剩下的十三家商人陆续离开了升龙城,李德乾为了尽可能的对这些失望离开的商人展现出自己的诚意,都没有派人去跟踪他们。 这也就给了宋军可乘之机。 升龙城内的粮食很多,一共五家粮店,陈粮新粮全部被商人们搬空。花了半天的时间渡过红河,粮食终于到了饿了两天肚子的宋军手里。 宋军就在红河岸边生火造饭,看着河岸边的袅袅炊烟,交趾人也没觉得奇怪。离开升龙城的西域人带走的手下就有一千多人,他们吃饭要是弄不出什么动静,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第三十八章 攻城 高树从来没觉得白米有这么好吃,但是他知道,这是唐宁曾经说过的心理作用。强忍着再来一碗的欲望,高树下令全体士兵不要吃的太饱。 否则晚上袭击升龙城,跑到一半就要吐的满地都是。 士兵们虽然也十分想再来一碗,但是高树的军令在这,他们也都不敢再去管火头兵要了。 吃了个八分饱,又喝了些水,宋军便进入战前状态。留下一些人在外围警戒,剩下的人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武器装备。 高树再一次对这十三家西域商人表示了他最诚挚的谢意,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宋军就要饿着肚子进攻升龙府,战斗力自然会大打折扣。 “高将军,你不用感谢我们。”卡利兹十分亲热的说道:“楚管家在我落魄的时候帮助过我,他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为朋友做事,给恩人帮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更何况,我十分喜欢大宋国。我喜欢跟讲诚信,有礼貌的宋国人交朋友。 高将军就是我期待的类型,这件事就当是我在展现我的诚意,如果高将军通过这件事能把我当做朋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啦!” 卡利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有诚意,语气也非常诚恳。如果是以前的高树,肯定会感动的泪流满面,当场就要烧高香,祭先祖,拉着卡利兹跟他拜把子,结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但是在高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虚伪而又无耻,两片嘴能肉白骨,三寸舌能活死人。 有了与这个人相处的经验,高树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一点都不感冒。他甚至认为,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一边说,一边在肚子里骂对方是土鳖。 不过想归想,高树也不是没有情商。听了这话,便拉住卡利兹的手道:“这是我的幸事,卡利兹。能跟一个王族交朋友,是我的幸运。”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楚管家笑眯眯的在一旁捋胡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红河上来来往往的渡船,也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船夫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去村子,或是回到升龙城。 红河两岸,万籁俱寂。 升龙城内开始亮起灯火,城墙上方,也出现了火光,那是举着火把巡逻的守城士兵。 高树到底还是采用了种建中的建议,因为突袭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火药爆炸的巨大声响能够让城内的百姓瞬间陷入混乱状态,而升龙城作为交趾的首府,城内的人口肯定不少。 唐宁曾经偷偷摸摸的说过,东京城看似繁华,其实非常危险。一旦出现兵临城下的情况,都不用敌人动手,城内陷入惊慌的百姓所制造出来的混乱就能让东京城坚固的大门不攻自破。 当时高树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他在那段时间里过的非常痛苦。他一度认为唐宁会造反,但他又着实对唐宁下不去手。 虽然这个人卑鄙无耻,奸诈狡猾,自以为是,阴险狡诈,厚颜无耻,荒淫无度,投机取巧,以貌取人,孤恩负德,血口喷人。但是他毕竟跟自己的关系不错,自己能有今天,也是他一手委任。 一面是自己的伯乐加好友,一面是自己效忠的皇帝,高树无论选谁,心里都很愧疚。 但是他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唐宁造反的那一天,他这才明白,唐宁就是那么一说。 于是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好几天都没理唐宁,倒是把唐宁弄得一头雾水。 不过这句话却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突如起来的巨大声响一定会给升龙城的百姓们一个惊喜。人性是险恶的,当升龙城陷入恐慌的时候,很多本来需要自己做的事情,也一定会有人帮自己做的。 二更天,大军潜行出动。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也是升龙城城墙上的守军最困倦的时候。 高树让自己部下七人一组,借着夜色的掩护渡河登岸,然后向城墙靠近。 也不知道升龙城上的守军是不是睡着了,平夏营的士兵们几次都觉得自己要被发现了,结果对方却毫无动静。 一路有惊无险的摸到了城下,待到这里聚集了差不多一千人之后,士兵们便开始布置火药。 不得不说升龙城还真不小,一千多人贴着墙根站了一排,也没到城墙的一半距离。 火药摞了有一人高,就摆在木质城门的门口。这么多分量的火药别说是炸城门,就是炸城墙,估计也能炸出个窟窿来。 沿着一面城墙,布置了三处爆破点。一处城门口,另外两处,都是在城门左右的城墙上。这一次几乎把平夏营士兵携带的火药全部用光了,除了手雷和燃烧罐之外,其余的火药都拿来炸毁城墙了。 时机已经差不多了,该躲开的宋军也都躲好了。其余的将士们在红河里面潜伏待机,只等一声炸响,他们立刻便冲河中杀出。 暴风雨前的宁静,黎明前的黑夜,都是度日如年的时刻。高树潜伏在河里,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天气很冷,红河的河水也暖和不到哪儿去。高树心中默念着数字,当他数到一百零九的时候,只听三声连续的爆炸声轰然炸响。 突兀的火光冲破天际,宋军趁机径直从红河里杀了出来,直奔升龙城而去。 城墙上的守军在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巨大的振动让他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他们的耳朵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 “所有平夏营士兵!待会只要见到带有我军标志以外的人,全部格杀勿论!无论男女老幼,直到攻陷交趾皇宫为止,一个都不要留!” “明白!” 众将士齐声应答,随后便喊杀着冲进了升龙城。 对于升龙城的百姓来说,这一夜就像是末日。很多人甚至怀疑自己在做噩梦,梦到了地狱的景象。 三声炸雷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正当他们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喊杀声就从城外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他们走出家门,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里会有喊杀声,为什么城门不见了。但是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个燃烧着的瓦罐。 瓦罐落在地上,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滩熊熊燃烧的火焰。紧接着,火焰附在了茅草上,附在了他们的衣服上。于是很快的,这一片民居都变成了火海。 百姓们明白了,这是敌对势力杀到升龙城来了。看到自己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乡亲们的人头高高飞起,然后扑通一声落在地上,他们恐惧的逃离,崩溃的尖叫。 一片地区的混乱传染了另一片地区,就像一场猛烈的瘟疫,宋军的攻势具有强烈的传染能力。 整个升龙城都乱了起来,不仅仅是百姓,还有很多浑水摸鱼的人。 卡利兹等一行人,在宋军过河之后就准备好了船。等到他们炸毁城墙的时候,卡利兹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本以为宋军是要强行攻城,没想到宋人接住了真主的力量。 城墙支离破碎,诺大的一个城门化作木屑漫天纷飞。这不是人能够掌握的力量,这就是真主之力,这就是神灵之力。 卡利兹疯狂了,他拔出一把弯刀大喊道:“冲啊!我们与真主并肩作战!”然后一脚登上面前的船只,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对岸…… 当然,卡利兹一行人也只不过是一部分。另外一些浑水摸鱼的人,都是平日里早就对官府心存不满的,或是遭遇了不公平对待的。 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愤恨,成为了宋军的一股力量…… 第三十九章 升龙城破 火焰,杀戮,恐惧,混乱……等等这些组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今晚的升龙城。 作为交趾的首府,交趾人从来都没想过这里会遭难。哪怕是在他们做梦的时候,他们都未曾梦到过升龙城被敌军攻破的场景。 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对于守军来说也是。当守军从爆炸声中惊醒的时候,宋军已经进入升龙城内开始放火了。 他们见人就杀,也不管手里到底有没有武器。任何阻碍到他们前进的人,都被他们用刀子割掉了脑袋。 守军们双目血红,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宋军对自己的同胞进行屠杀,他们可做不到。于是他们大骂一声,便杀下了城墙,挥舞着兵器,冲向了宋军。 平夏营入城之后的目标就十分明确,那座皇宫地势很高,在整个升龙城中的任何地方都是能够一眼看到的存在。 除了这座皇宫之外,平夏营哪里都不想去。他们略过街边的珠宝店,也略过了钱庄。出现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交趾人,他们懒得多费口舌,一刀下去之后,便继续前进。 忽然间在充斥四野的尖叫声中出现了一阵极为刺耳的喊杀声,高树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士兵打扮的交趾人举起武器杀了过来。 对于这些人,高树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乎,平夏营士兵朝着他们的方向丢出了几十只手雷。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在人均中响起,刺耳的喊杀声又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惨叫,和无力的呻吟。 高树望着那边看了一会儿,见烟尘之中没有人出来,便下令继续前进。一众人又朝着皇宫的方向冲了过去。 卡利兹在跟随着宋军的脚步进入升龙城之后,目标同样也十分明确。他指使手下的人,去抢夺路边商铺里面的金银珠宝,如果遇到抵抗,一刀把他们杀了也可以。 跟随着卡利兹的商人们也如是吩咐自己的手下,于是被平夏营无视的地带又迅速的被卡利兹等人占领,躲在商铺和民居里瑟瑟发抖不敢出门的升龙城百姓,没有被宋军伤害,却被这些西域人夺走了性命。 第一波前来攻击的升龙城守军被高树用手雷击退,接下来的几波攻击同样如此。升龙城的守军似乎喜欢一支一支的跑过来送人头,如果他们能集合到一块儿再对平夏营发起攻击的话,这样还能让高树感到困扰。 但是现在这个状态,不过是十几颗手雷,几十颗手雷就能解决的小问题罢了。 平夏营一路径直来到了交趾皇宫前,出人意料的是,在高树等人来到皇宫大门口的时候,宫门竟然打开了。 并且里面没有如高树料想一般杀出一群孔武有力的猛男,而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不见。 城墙上的皇宫守卫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站在上面一言不发,板着脸望着高树所在的方向。 种建中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下道:“指挥使,小心有诈。” 高树点点头道:“确实,这里看上去就危险。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来吧,火药开路,把宫门和外围的皇城城墙炸毁再进去。” 说罢,高树便吩咐手下上去安放火药。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后面追过来了一辆马车。 “且慢!宋国的将军且慢!” 平夏营的士兵瞬间警戒起来,纷纷扭头看了过去。高树制止了端起弩箭准备射击的方腊,自己策马来到马车前方高声道:“你是何人?” 马车里跳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华服中年男子,一路孤身来到高树面前,笑着说道:“阁下应该就是宋国的将军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 实不相瞒,老夫便是安南国如今的宰相。早早听说您带大军前来,老夫已经在升龙城中等候多时了。 今天总算是见到诸位了,老夫心里实在是开心的紧啊!” 不仅是高树,就连高树身边的平夏营将士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都觉得迷糊。 这人是被刺激到疯了不成? 高树皱眉看向他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笑道:“老夫就知道将军心中定然是有所疑惑,可现在定然不是跟您解释来龙去脉的时候。 不如将军这就随老夫一同进入皇城,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心,现在除了皇城内城依旧是他李德乾的天下之外,外城到处都安排着我们的人。指挥使尽可相信我们,我们愿意同指挥使一道,讨伐这无能的昏君!” 宰相尽可能的把话说的简单一点,高树也不是傻子,他听明白了这个宰相话里的意思。 看来对李德乾不满的人不少,虽不知是什么缘故导致的,但有句话叫做人多力量大。很显然,这些人至少在目前,是可以帮助到自己的。 然而高树并不敢轻易的相信他们,天知道这个所谓的宰相是不是李德乾派出来忽悠自己的。 想到此,高树笑着回答道:“宰相大人,现在本指挥使还无法确认你的身份。你说的话,本指挥使自然是信一半,不信也是一半。 我们平夏营奉官家之命突袭升龙府,万万不敢出了差错。如果有一点不谨慎,丢掉的不止我们八千将士的性命,说不定整个交趾的战局都要陷入劣势。 所以本指挥使希望宰相大人能够理解,虽然你说法很让人心动,但本指挥使,不敢轻易的相信你。” 宰相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个我明白,明白……” 随后高树点了点头,便派出士兵前去城墙下面安放火药。经过高树特许的宰相,也骑着马到了城墙底下,让城墙上的士兵赶紧撤走。 如今守着皇城外城的交趾士兵,都是被宰相和他的同伙买通的一群人。听到宰相让他们赶紧离开,他们便顺从的下了城墙,然后一溜烟的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烟尘,整片城墙一下子垮了下来。 即便是早有准备,但是当这幅景象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宰相还是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这是何等的威力……”宰相喃喃自语,而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的平夏营将士则是一下子杀了上去。 屁股后面是升龙城守军在追赶,这些人自己是没有收买的。 于是他赶紧追了上去,现在留下来,被这些莽夫看出端倪,他们定是要生生撕碎自己的。 城内果然如同宰相所说,没有埋伏,也没有想象中的大量士兵。有的只是一群陷入惊慌状态的宫女和宦官而已。 高树率领部下略过这些人径直朝内城杀去,发现外城异动后的内城守军戒备森严。望着城墙上全副武装的皇宫侍卫,高树也没磨蹭,直接让将士们摆好虎蹲炮,然后就开始朝城墙上投射火药。 纵观整场交趾战事,交趾人吃亏就吃在他们对火药不是那么熟悉。 西夏人跟宋人打了六年,跟火药足足打了六年的交道,方才熟悉火药的作用,明白火药的功能,总结出了一套较为成熟的应对方式。 然而交趾人与宋人真正的刀剑相向开始,至今不过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里,交趾的军机处还在研究火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哪里能像西夏人一般找到对策,知道在面对火药的情况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呢? 于是乎,面对平夏营的这面城墙没有任何意外的被宋军破坏掉了。城上的守军死的死,逃的逃,城门被炸了个支离破碎,平夏营一路畅通无阻,举着兵器径直杀向李德乾的后宫。 第四十章 遗臭万年 从一开始,升龙城最外部的城墙被宋军炸毁的时候,李德乾虽然没听到动静,但是他的侍卫却向他报告了这件事。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李德乾瞬间半点睡意都没有了,立刻召集皇宫中的侍卫准备出去迎敌。 但是他的侍卫统领却建议李德乾不要轻易出击,升龙城有三万守军,而且皇宫外城还有不下两万人。有这五万人在,敌人就算是会降世神通,也不能轻易的突破进来。 李德乾仔细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不过他还是下令,分了一部分的皇城侍卫去外面,协助百姓们逃难,并且维持秩序。 现在他最担心的不是敌人会杀进皇城,而是陷入恐慌状态的百姓们会自己毁掉自己。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李德乾早就知道,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够建立起来,他的基础不是在于自己这个皇帝有多英明。而是天下万万千千的百姓,共同的组建起了这个国家。 唐太宗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在这之后接二连三的情报却让李德乾开始紧张。 “陛下,宋军进入升龙城之后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奔着皇城来啦!” “陛下,宋军已经兵临皇城外城啦!陛下还是快逃吧!” “陛下,外城已经告破!趁现在逃跑还来得及!末将哪怕身死也会护得部下您周全!” “陛下!内城破啦……” 皇城的侍卫统领每一次劝自己逃走,李德乾都是拒绝的。百姓还在受苦受难,他身为一国之主,岂有先于百姓逃命的道理? 但这只是一番空虚的套话而已,在他的内心,还是觉得宋军不可能攻入皇城,威胁到自己。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的到来之时,李德乾还是认输了。 他匆忙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宦官服装,让自己的后妃也打扮成宫女,在同样打扮成宦官的侍卫保护之下,一行人从皇宫后门狼狈的离开了。 高树率领着平夏营势如破竹,一路上胆敢阻碍他们的人要么被手雷炸成了肉块,要么被火焰烧成了黑灰。 然而当平夏营开始满世界搜寻李德乾踪迹的时候,却毫无收获,只捉到了一些被李德乾抛弃的妃子。 交趾的皇子也都不见了踪影,高树心中懊恼,看来自己还是来的太慢,李德乾他们收到风声,已经逃走了。 不过逃走也好,这也正遂了高树的意。派出三个人骑快马回去禀报唐宁后,高树便把城头的王旗换成了镇江军的旗帜。 同时抓来了几个宦官,让他们领路去李德乾藏匿财宝的地方。 皇帝都跑了,宦官们哪里敢违抗。一个两个吓得跟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的在前面带路。 把众人带到了李德乾的宝库,门一打开,反射着火光的金银珠宝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就连高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目光所及之处,每个角落都躺着小山一样的金银元宝。库房内的柜子上摆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玉石宝珠,墙上还挂着前朝名家们的书法字画,其中不乏一些单件便已经价值连城的宝物。 楚管家不停的深呼吸,他身为商人,一眼就判断出了这间库房里的东西究竟有多少的价值。他心中狂喜,果然这一趟跟宋军走的没有吃亏。 宋人就算是把这些东西平价出售给神家,神家也能在这一次的行动中获取三到四倍的利润。 “优先把字画带走。”高树盘算了一下,便开始发布命令:“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把那些字画弄损了,不然你们可赔不起。 字画都收拾好带走了,就去拿玉石拿珠宝。等这些东西都装完,剩下的金子银子你们爱拿多少拿多少。 没地方拿也不怕,等唐将军率军来了,咱们还是要回来这里一趟的。该给你们的好处,一个都少不了,所以现在先别急着给自己拿东西。 先把应该上缴国库的东西都拿走,剩下的不都是咱们的了吗?” 眼瞅着一众士兵呼啦一声全都冲进去开始往怀里揣东西,高树赶紧大声制止。 众将士一听,这才依依不舍的把金银都丢掉,开始按照高树的命令,有秩序的抢夺财物。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一趟入城没有带着车来,字画都是用衣服包裹好然后系在身上带走。玉石珠宝一类的东西更是把浑身上下的兜子都塞满了。 那些领路的宦官也有心思进来偷偷拿一些走,但是却全被宋军发现,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宋军在这里大肆掠夺财物,而李德乾和他的家属成员们就在侍卫的保护之下,纷纷逃离了皇城。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大概在两千人左右。侍卫统领分辨出走在这支军队最前列的两人乃是宰相和军机大臣门下的护卫头领,心中大喜。 连忙上去自报家门,结果这两人却对视一眼,忽然发出狂喜的大笑。 侍卫统领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脑袋就已经掉在了地上。 随后,两人身后的士兵立刻冲上去包围了李德乾一行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陛下,您可让草民一顿好找!”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李德乾惊怒交加:“难道你们要造反吗?!” “造反?”其中一个人露出惊恐的表情,戏谑的道:“我们都是没名堂的小人物,哪里敢造陛下您的反?不过是趁着如今的乱象,浑水摸鱼罢了。没想到这一次摸到了您这样的大鱼,看在您身份尊贵的份上,我们两兄弟就不跟您动手了。 您还是乖乖的跟着小人走,宰相大人可是有一肚子的话准备跟您说呢!” 李德乾是什么人啊?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人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妙。 自打自己前些年开始仿照宋人的制度来改变国内官制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因为宋人在熙宁年间的一场改制,去掉了很多很多光吃饭不做事的职位。 而安南国内这样的职位却是一抓一大把。 这也是李德乾想要改制的原因,但这样的行为无疑触及到了很多人的利益。 安南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这是一个讲究姓氏的地方。 他们很认自己的宗族,两个同姓的人坐在一起翻家谱,只要能够追溯到共同的祖先,那么他们就是同一个氏族的人。同一氏族的兄弟姐妹,相互之间,要多多帮助,这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有这样的特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就会层出不穷。国内不乏一些得了势就提拔自己的亲朋好友,坐上官位混吃等死的。 于是李德乾改制,便是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让他们心中充斥着对李德乾的不满。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封建时代的官僚贵族手中掌握的权力可不小。宋朝往前再推几百年,真正说话算数的不是皇帝,不是大臣,而是那些掌握着人才,族中多数在朝中任职的士族。 暗骂了一声晦气,李德乾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他的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愤慨。 如果宰相他们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直接对他提出意见,哪怕直接发动一场政变,他都能够接受。 但是趁着宋军攻占升龙城,他们再搞这一出,很难让人不想到是他们勾结外敌,伙同宋人弄出来的这么一场大戏。 望着四处冒烟的升龙城,有那么一瞬间李德乾想冲上去跟这些人拼命。 他们那些所谓的利益真的就这么重要吗?比国家存亡都要重要?比百姓的安危都要重要? 李德乾想不明白,所以他用一种极为冷漠的语气,目光蔑视的看向那两个护卫统领道:“你们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你们注定会跟着你们的主子,遗臭万年!” 第四十一章 陛下您来啦 范日成几乎是在同一天跟唐宁一起收到了升龙城破的消息,派出来送情报的人说雷声一响,贼人就已经杀入了升龙城。 然后那传讯的小兵哭着说到现在连什么人袭击的升龙城他们都不知道。 范日成一听这话,当场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 雷声一响,贼人便杀进城了?这不就是宋军吗?除了宋军,还有谁能用火药攻城? 想到此,范日成便觉得头晕目眩。自己上当了,被宋人给骗惨了。他们这摆在自己面前的十万大军,不过就是障眼法而已。真正的精锐,一定是被他们调去攻打升龙城了。 与范日成的崩溃相比,唐宁这个时候笑的嘴巴都合不上。 “高月隐还是有一套啊!你们看看,这升龙城都让他攻下来了!我看以后谁还说平夏营没用,这平夏营明明就是最有用的!”唐宁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桌子。 神潜虽然想说一句派武进营去也一样的话,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大家都这么开心,自己说这话不是煞风景嘛。而且高树的确有两把刷子,升龙城就算是守军被调遣到了各处去,那也是交趾的首府。能在升龙城继续担任守卫工作的,一定都是交趾军队精锐中的精锐。 更何况,不管大国小国。皇宫侍卫总是最厉害的,既然高树攻占了交趾皇城,那就说明他把交趾的皇宫侍卫打了个落花流水。 于是唐宁当即下令,派五万先锋直奔升龙城而去,剩下的五万人负责殿后,防止敌人包抄后路,使大军陷入退无可退的尴尬局面。 本来宋军在这段时间里也没做什么事,天天就是跟范日成斗法,对骂。忽然间来了新任务,一个个都十分亢奋。 又听说是平夏营的兄弟偷偷摸摸把升龙城给攻陷了,一个个就更加激动。 敲着锣打着鼓就往升龙城走,听到动静的范日成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宋军有所行动,范日成是肯定不能坐视不理的。之前上了宋军的当,傻乎乎的在这边跟他们王八瞪绿豆,瞪了好一阵子。 当时还是自己判断失误,陛下把升龙府里面十万守军抽了七万人出来作为增援。如果现在升龙府被攻陷,自己还在这边按兵不动,那自己的行为就跟造反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范日成也让部下紧急赶回升龙城,因为占据地利,而且众将士救主心切,几天之后,便回到了升龙城。而这个时候的唐宁,还在半路上敲锣打鼓呢…… 交趾士兵们回到升龙城之后便是大吃一惊,眼前的升龙城一片破败,跟他们记忆里的升龙城完全不一样。 城墙垮塌,城内好多地方都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外不少地方摆着一顶又一顶的帐篷,往日能够瞧不起其他地方人的升龙人,现在过得连灾民都不如。 官府的人也带着一张面如死灰的脸,给百姓们舍粥。如果来了个不知情的,告诉他这里是交趾最艰苦困难的地方,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范日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是涕泪横流,他四十多岁将近五十的一个人,眼泪流的止不住。 胡子被泪水浸的湿乎乎的,捋一把手上的水能一直流到手肘。 舍粥的官吏眼见一支军队过来,表情也没显得太兴奋。待到范日成来到近前下了马,他才起身朝着范日成拱拱手道:“范将军。” 范日成带着颤音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官吏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宋军破城之后,将皇宫内的藏宝库房洗劫一空。他们倒是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弄了几辆车,和守军打了一张之后就离开了。 真正让升龙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那些西域商人,和一些原本是升龙城居民的人。 宋军充其量也就是烧毁了升龙城内四分之一的区域,损失并不算大。 但接下来的两天里,西域商人和升龙城居民破坏了剩下的地方,如今升龙城满目疮痍,这些人功不可没。” “……”范日成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足足两天的时间,这些西域商人和升龙城居民没有受到控制,这就意味着城内的政府体系已经完全崩掉了。 深吸了一口气,范日成强忍着心中的不安,沉声道:“陛下呢?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那官员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陛下已经被攻城的宋军捉走了。” “……” …………………… 李德乾身为安南国的皇帝,心中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他继承了皇族的血统,在几个兄弟之间的权谋斗争中成功上位。 这是他最风光的时代,但是不幸也与他同时来临。 即便对这两个护卫首领破口大骂,他们俩也还是一副滚刀肉的模样。皇后抓着自己的手臂,十分害怕。自己的几个妃子,还有女儿,也怕的跟鹌鹑似的。 只有自己的儿子们在等待着自己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跟这些人杀个你死我活。 但李德乾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徒增伤亡,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他看着那两个护卫首领道:“朕可以跟你们走,但前提是你们不能伤害朕的家人。”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陛下的家人自然也是如此。小人虽然对您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拿您的家人当报复泄愤的工具。 这件事您尽可放心,小人心中还是很有数。” 李德乾说起这件事,两人便一反刚刚阴阳怪气的态度,反而变得彬彬有礼。李德乾本能上感觉不太对劲,但是光凭自己的侍卫,也不是这两千人的对手。 想了想李德乾便沉声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随后,两个护卫首领就牵了一匹马出来给李德乾骑上,把李德乾一行人包围在正中央,带着他们往城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人群手举着火把,在这个漫长的夜里好似一条火龙。 秋夜秋风瑟瑟,李德乾不断回头望着黑烟滚滚的升龙城,心中只有一片悲凉。 最后两个护卫首领把李德乾一行人带到了城郊处的一个小庄子,庄外停着不少马车,李德乾一眼就看出这些马车的主人。 他本来觉得这只是宰相和军机大臣的行为,现在看到这些马车,李德乾如堕冰窟。这事情哪里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几乎整个交趾朝堂之内,能说上话的人都已经参与进来了。 想到此,李德乾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召见李常杰时这些人说的话。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看出李常杰能够拖延住宋军,所以故意为之。他们就是想让宋军一路高歌猛进,直逼升龙府下。 李德乾气的浑身发抖,这群人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会做出这种举动?他们要报复,对着自己来就行了。这样的行为,他们置百姓于何地?百姓有何辜要遭受这种苦难? “陛下,请吧。”庄子口,那两个护卫下马说道。 李德乾黑着一张脸,跳下马之后,就气势汹汹的往庄子里面走。 推开大堂的正门,里面是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子正搂着美姬喝着小酒。对比城内炼狱的景象,这里好似一个世外桃源。 李德乾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怒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样做,还有半点良心吗?!” “呀,陛下来了!来人啊,给陛下赐座!” “哟,这不是陛下吗?咋搁着生气呢?” 阴阳怪气的话扑面而来,李德乾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这群人面兽心的混蛋。 第四十二章 他们的真相和他的真相 在场的诸多大臣都是熟悉的面孔,不仅每天朝会李德乾能遇见他们,平时逢年过节,李德乾也会派专人送给他们礼物。 然而现在这些人却出现在这里,其中不乏几个李德乾觉得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 因此,李德乾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他现在浑身发抖抖的厉害,如果可以,给他一把刀,他要把在场的人全都杀了。 即便是对方会叫人来先把自己弄死,也无所谓。这些人就是蛀虫,就是阻碍安南国进步的累赘。只要他们还在,那么安南国就永远不会更上一层楼。 仿宋官制的改革对于安南国来说意义重大,这一次如果没有宋人横插一脚,那么改革完成之后的安南国自然会朝着更加强盛的上一层迈步,而这些持反对意见的人也会在这之后得知改革的真正好处。 宋国的少官多薪制度,是非常值得借鉴的。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官员们更是如此。来自国家发放的高额薪水只会让他们笑的合不拢嘴,根本就不会感到不满。 然而宋人的到来彻底打乱了李德乾的计划,改革正进行到一半,宋人就强势入侵了安南国。而这些目光短浅的鼠辈,竟然勾结外敌,祸乱安南。 李德乾无视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背着手沉声说道:“你们的良心不痛吗?你们觉得你们做的这些事没有问题吗? 你们难道觉得,你们做了这些事之后会不遭报应吗? 升龙城那些死掉的无辜百姓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那些活下来的百姓又会怎么看待你们?如果你们想着用这种方式把朕拉下来,然后由你们中的一人来当这个皇帝的话,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且不说你们谁来做这个皇帝,知道了真相的百姓是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的。 之前朕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会逼迫西域商人到那种程度,现在朕算是想明白了。 朕劝你们一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朕都不敢惹怒百姓,你们凭什么敢这么做啊? 百姓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吗?他们何辜遭到这样的对待啊!你们若是不满,冲着朕一个人来就好了。 如今我安南国正是多事之秋,北有宋人,南有真腊,南边还有占城国正在吞并我安南国的土地,现在正是需要我们君臣上下团结一心的时候啊! 但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你们勾结宋军,祸乱安南,你们毁掉的可不是一个升龙城,而是整个安南国!你们何其愚钝啊,但凡目光长远一些,你们就能够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朕重用李常杰而并非你们,只因……” “住嘴!” 李德乾一开始还在质问,到了最后不知不觉竟然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说。而他最后一句话,也成功的激怒了军机大臣。 “老夫三岁习字,四岁读书,六岁对《孙子兵法》已经是倒背如流。姓李的,老夫且问问你,老夫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阉人了?难道就因为他胯下少了二两肉,你就对他多加倚重吗? 老夫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施展之处,你可知老夫这些年过的有多憋屈,有多不痛快?! 你知道个屁!你只会仗着你自己的身份,高高在上,颐气指使。你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毫无营养的屁话! 你说百姓何辜?那么老夫问你,二十五年前,大宋国的邕州百姓又怎么得罪你了?! 到了你这里就是百姓何辜,到了大宋国那里就是罪有应得了?李德乾,你不用装的像个圣主明君一样。 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骨子里就是一个残暴的人。 你八岁那年,才刚刚继位一年,就逼迫垂帘听政的上阳太后为先皇殉葬。如此不孝之兽行,你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干出来了。 当时所有人都在劝你不要做这件事,但你却一意孤行。可想而知,你的本性何其残忍。 逼宫上阳太后已是不孝之举,为了掩盖你自己丑行,你又立猗兰元妃为皇太后。你以为你把自己的生母立为皇太后就可以让大家觉得你很有孝心了吗? 你这样的举动在我们眼中,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太宁四年,年仅九岁的你便自作主张擅起边衅。虽然我们并未反对,但在这之后,李常杰于邕州大肆屠戮宋人的行为却又被你包庇。 李德乾,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不值得别人的半点同情!” 直击灵魂的指责让李德乾想起了自己从来不愿想起的事情,他沉默了,他想起来当初上阳太后是如何苦苦哀求自己不要让她去死的,她甚至愿意什么都听自己的,然而自己却拒绝了。 脑海里浮现出上阳太后带着凄婉的表情饮下那一杯毒酒,遗憾的是李德乾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愧疚。 她不死,自己就无法独揽大权。只有她死了,自己才能成为这安南国唯一的主人。 李德乾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站在大堂里面,好像站在一片荒原上。天是黑的,地面却是亮的。寸寸皲裂的土地,好像他那颗心一样。 他俯身看向土地的缝隙中,左看右看,都是上阳太后那张哀怨的面孔。 他看到上阳太后朝他伸出手,当那只手握在他脚踝上时,他猛然惊觉,但此时的他已经是满身的冷汗。 “李德乾,你放心吧。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安南国的臣子。我们是不会让你死的,但是你余生之中的每一天,都会在噩梦中渡过。” 宰相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上阳太后是她的表妹,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情。 随后,李德乾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被两个护卫带了下去。他被安置在庄中的一间柴房里,孤身一人,没有其他人陪伴。 李德乾抱着膝盖坐在柴房之中,回忆着自己自打继位之后做出的每件事情。有些是顺应时事,有些也并非出自本意。但在他回忆的过程之中,他撕下了自己亲善的面具,露出了自己残暴不仁的真容。 他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皇帝了,把自己摘出来之后,很多事都能看的更加清晰。而且就现在来看,自己也不可能继续当皇帝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可能就是永远的阶下囚了。 所以当李德乾被带到一间厢房里,看着那个跟自己的长相有九成相似的男人趴在自己皇后的身体上时,他也没有特别大的感触。 从自己离开大堂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再是李德乾了。自己可以是李老大李老二任何一个李,但绝对不再会是李德乾的李。 李德乾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噩梦,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是出生在帝王家,那该多好啊。 耳边听着自己后妃们痛并快乐着的呻吟声,李德乾默默的回到了柴房里继续做他的噩梦。 然而是梦总有醒的时候,把他从噩梦中叫醒的不是别人,正是将自己带入这场噩梦的宋人。 兵刃交击的金铁碰撞声从远处零零碎碎的传来,接着便是让自己记忆犹新的雷声。 那是宋人火药爆炸后发出来的声响。 在这之后,喊杀声便越传越近。李德乾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有了一些光亮。 他推开门,门外的两个看守早已不知去向。他从柴房里面拎起一根木棍,径直走向了自己皇后所在的厢房。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提着裤子拎着刀匆匆跑了出去,正巧与李德乾错开。 李德乾默默的走了进去,反身关上门后,女人惨叫的声音便混杂在外面的喊杀声中,变得细不可闻。 过了不久,李德乾带着一身的血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的木棍断了一截,但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看向另一间厢房,哪里应该也有着自己的一个妃子。于是他大踏步,朝着那间厢房走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说什么 高树来到这个地方本来是准备弄几辆车子,虽说在他们离开升龙城之后,找了片丛林藏身,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金银之类的战利品都兑换成了交子,发放给了士兵们。 但是楚管家一行人,之前为了隐蔽行动,就没有带能够运货的板车前来。 之前在升龙城里面倒是抢了几辆,用来放战利品是绰绰有余,但人活着总不能不吃不喝吧?卡利兹之前运来的粮食数额巨大,再加上从交趾皇宫里面也抢了不少,跟唐宁的大军会面所需的粮食,肯定足够了。 可问题就出在这了,粮食是够,运粮的车和牲畜都不够。牲畜倒是可以用人力来代替,但总不能让将士们一人扛两袋米硬走吧。 所以当斥候探得情报说这边有一个庄子之后,高树就想去庄子里抢几辆车过来。 怎料想宋军抵达这里之后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对方似乎并非是普通的百姓,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高树见状就吩咐手下不要留手,突袭升龙城没死掉,要是死在这里,可就太遗憾了。 当战斗逐渐平息,宋军占领了庄内各处时,高树才带着楚管家进了庄子。 来到正中央一座大院内,看到了跪在院子里面色复杂的交趾宰相和其余的一群人,高树这才明白,原来是这老狐狸带着人躲在这里呢。 宰相一见高树,欣喜若狂,连忙站起身道:“高将军,高将军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 高树定睛一看,见识先前那个自称宰相的人,便冲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并未寒暄,只是叫过来一个小兵问道:“庄子里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人了?” “回指挥使,院外有几百个被俘虏的护卫,院内咱们也是刚刚进来,还需要搜查一番。” “嗯。”高树点点头,这才看向那宰相,笑道:“本指挥使记得你应当是跟在我军身后,一同进的交趾皇宫,但是你现在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宰相扯扯嘴角道:“将军呀,非是老夫贪生怕死,而是老夫慌乱之中被人盯上,无奈之下只好逃了回来。如此方得一线生机,若是继续留在升龙城之中,恐怕老夫难逃一死。” 高树挑挑眉毛,瞅了瞅一旁跪着的一大群美女,再看看面前跪了一大片大腹便便的男人,抿着嘴说道:“你逃到这边来,让这些女人来保护你?” “这……”宰相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为好。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小兵押着人从后院出来了。 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妇人,还有一个表情冷漠浑身是血的男子。 高树一见这男子就觉得他不一般,但让他细说是哪里不一般,他也说不出来。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子,觉得他高高在上的气质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于是高树想了想,便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德乾。”那男子淡淡的回答道。 高树乍一听这名字觉得耳熟,正在努力的思索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然而种建中却激动的浑身发抖,他在高树耳边压低声音,激动的道:“这是交趾的皇帝!” 高树闻言也是虎躯一震,心说这不就是行走的大军功吗?连忙派人把他带下去好好伺候着,要是能够把他带回开封城,镇江军那可真就是一战成名了。 但这个时候宰相却跳出来道:“将军,你们不能带走他!” “为什么?”高树奇怪的反问。 宰相愣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道:“将军你有所不知,此獠生性残忍暴虐,作恶多端,致使天人共愤。如果把他带回你们大宋国,那都是便宜了他。只有让他的余生在交趾被千万人唾骂,方才是对他所行恶事的惩罚。” 随后,军机大臣也插话,把刚刚在堂内指责李德乾的话又说了一遍。 高树一字不落的听完,等到两人都闭了嘴,他才笑呵呵的道:“放心吧,我就是把他带回我们大宋国,他也一样会受到他应得的惩罚的。” 宰相急了,他连忙说:“将军,你不能……” “给我闭嘴!”高树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方才他给了个笑脸,在平夏营将士的眼中就已经是危险讯号了。但这宰相不知死活,偏要多说那么一句。众人不禁为这些人的将来而感到担忧…… 高树吼完一声后,眯起眼睛道:“你们说他残忍暴虐,说他作恶多端,在本指挥使看来,你们跟他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你们对上阳太后被逼殉葬有所不满,为何直到今日才做出应对?而且还出卖国家,祸乱本土的行径。在本指挥使看来,你们连他都不如! 不过是一群胆小的鼠辈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就找了个机会编造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怎么还有脸说别人?” 高树说完,便转过身去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我们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的攻下升龙城,你们也功不可没。为了感谢你们的行为,本指挥使决定给你们一个痛快。” 说罢,高树便高高举起了一只手。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面所有人中,倒是李德乾的反应最为激烈。他第一时间就大喊一声:“不要!” 但是高树充耳不闻,一只手落下来,嘴上冷冷的说道:“都杀了吧!” 于是惨叫声和求饶声便从跪在地上的人群里传了出来,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刀子入肉的噗嗤噗嗤声响。 站在一旁的美女们甚至连喊都不敢喊,好在宋军没有对他们动手。而是扬长而去,把他们留在了原地…… …………………… 军帐里,高树正在跟唐宁讲述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唐宁听罢,久久不语。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月隐啊,可真有你的啊,你知不知道你把交趾的大臣都杀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啊……” “不知道。”高树摇头:“只是我看不下去他们的丑恶嘴脸,实在忍不住,就把他们全杀了。” 唐宁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苏颂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道:“这下好了,本来咱们是来割韭菜的,你倒是干脆,直接把韭菜连根拔起了。” 高树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唐宁苦笑着回答道:“虽然这话说完可能会有些危险,而且在场的某人肯定不爱听。但是维持一个国家继续运转下去的恰恰不是最为尊贵的皇帝,而是皇帝之下,负责拟定政令的大小百官。 你杀了李德乾,他们还能再推出来一个李乾德。但是那些大臣被杀了,那可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毕竟教育不是特别的普及,人才还是太少了。” 程羊一拍桌子怒道:“你小子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夫定要参你一本!如此诛心之语,你也能说出来?你脑袋不要了么?” 苏颂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些事情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唐宁眨眨眼无辜的道:“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神潜摇头表示你刚才什么也没说,方腊也摇头,小石头也摇头。裴仙童一开始点了点头,但她看到苏颂都摇头了,她也反应了过来,赶紧又摇了摇头。 程羊不愧是少了二两肉的人,能屈能伸。见大伙摇完头都看着自己,他便咳嗽了一声道:“确实你也没说什么。” 其实他只是找一个台阶下而已,唐宁对赵煦的忠心他心里十分清楚。但是程羊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的忠诚只会给赵煦,万一换个人,他还会对新的皇帝十成十的忠诚吗? 第四十四章 一个都跑不了 接应了高树的平夏营之后,宋军便开始撤退。交趾的军队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宋人撕票皇帝,他们回去就没法交代了。 说来也是凑巧,高树之前那座庄子里还发现了李德乾的儿女。一共六个女儿,四个儿子,全在这里了。 于是唐宁盘算了一番,把人家皇帝给劫走了,又把人家的皇子给顺走了,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地道。再怎么说,也得给人家留个根嘛,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况且送一个皇子回去对于大宋来说有利无弊,皇帝皇子都被拐跑了,上位的就应当是王族。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人下,整个李德乾直系子嗣就只回来一个人,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们最想做的肯定不是广纳人才重振朝纲,而是如何勾心斗角,篡权夺位。 挑来选去,都是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还真不好从中选出一个来。最后唐宁找了一个看上去挺机灵的皇子送回了交趾军中,临走之前,还送了他一本书。 “这本书叫做《竹书记年》,是我无意间得到的。我推荐你跟《史记》一起读,你会从中得到很多新的发现。” 皇子懵懵懂懂的接过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唐宁这样做的用意。只有唐宁自己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竹书记年》这本书,开篇就是‘昔尧德衰,为舜所囚’,然后又是‘后稷放帝朱于丹水’之类的故事。 里面记载的都是些看一眼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故事,还是不要让这本书出现在大宋国内了。 不过拿去给这个小皇子看倒是正好,毕竟回去之后就要面对宫廷政斗的腥风血雨,让他看看这本书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总没坏处。 唐宁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培养出一个怪物,交趾的皇帝能被宋人掳走一次,就能被掳走第二次。 唐宁在乎的是交趾不要就这么被占城和真腊撕成碎片,成为这两头野兽的养分。 占城国人虽然对宋国表现出了友好的态度,但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眼前的利益。 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改变对大宋的态度,真腊那边就更是如此了。一个刚刚从高棉分裂出来的十几年的国家,他们目前还没有正式与大宋建交呢。 看着一辆载着小皇子与他生母的马车从宋军营寨中驶向远处的交趾军队,唐宁不由得感慨万千。 放在以前,这种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对自己来说没半点好处,还会惹的一身荤腥,这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但不知不觉之间,为了赵煦唐宁竟也做到了如此地步。 并肩而立的李德乾看了唐宁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唐宁单独相处。 “你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太多了。”李德乾还是率先打开了话题。 唐宁这才从刚刚的感慨中醒来,扭头看向李德乾笑道:“怎么,在您的想象中,本将军难道是一把白胡子,满脑白头发的样子吗?” 李德乾点了点头道:“没错,毕竟连李常杰都对你束手无策,在你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这很难不让人想到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被从大宋国的西北调到这边领兵作战。” 唐宁笑着回答道:“经验丰富的老将说错了,被从西北调到这里来,倒是没有问题。我确实之前一直在西北跟西夏人作战。” 李德乾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你手底下的这些士兵,也都是从西北过来的了?” “是,也不是。”唐宁笑道:“有一部分人是跟我从润州一路打到了现在,另外的人都是在开封府补充的兵力。 出发的时候还很让人担忧,但是现在么,我很骄傲能有这么一群优秀的将士听我号令。” 李德乾仔细的看了一眼唐宁,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是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唐将军能够为我解答?” “但说无妨。”唐宁拱了拱手。 “当年贵国的郭逵郭将军率领大军,一路攻克了广源州大大小小的城池,渡过了富良江,但是在如月江畔,却不得不选择撤兵。 据我所知,撤兵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大军深入,粮草跟不上,另一方面,就是军中将士疫病横生,疫情颇为严重。 然而就我观察,你的军队似乎并没有被疫病所困扰,就算有一些患病的将士,也没有那么严重,这是何故?” 唐宁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原来是这个。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那就是因为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常人来交趾,的确是会容易患上疫病。然而造成病症的元凶,还是他们自己。饮用不干净的生水,吃没有煮熟的食物。 进入瘴疠之地,不先服用能够抵御瘴气的药物。这样的人,他不得病谁得病? 你知道么?为了攻打交趾,我们这一次花费的军费是我大宋国足足一年的税收,光是药材,我们就准备了五十辆牛车之多。 虽然其中有很多都是本地商人赞助,但是我们朝廷出的钱也不少。 幸好你的库房里面奇珍异宝无数,能够填上这个窟窿,还能剩一些存着。不然的话,接下来这一年,甭管是我们当官的,还是当皇帝的,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李德乾有些无语,他张了张嘴,艰难的道:“这么说,你们来攻打我安南国,就是为了我库房里的宝物?” “不然呢?”唐宁理所当然的反问:“不然你们交趾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大宋国惦记的?美女?我们大宋国有的是,每个地方的姑娘都有他们的特色。 文化?你们现在哪里还能找出一个纯正血统的百越人?你们的祖先都是从我们中原来的。 除了钱,你们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李德乾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指着唐宁道:“你要钱,你可以说啊!你为什么就直接开战了?为什么啊?!” “当年你进攻我大宋国边境的时候,你也没说出你想要什么啊?最后还是神宗皇帝给了你一个广源州,你才偃旗息鼓,你现在凭什么来指责我们?”说到这,唐宁刚刚还不愠不火的表情就变得阴沉起来。 “李德乾,你总不会觉得,你在邕州屠戮了我大宋国十万军民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吧?”唐宁压低声音,凑到李德乾耳边道:“放心吧,等你吃够了苦头,我一定会送你下去见他们的。” “……” 李德乾愣愣的看着唐宁,这个人和他认知中的宋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宋人就算手段在阴狠,再毒辣,但他们本质上还是一群羊。而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羊,他是一头老虎,一匹野狼。 他的眼睛里露出来的是对于猎物的贪婪,这样的人,说他是西夏人或是辽国人才更加贴切。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国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人?”李德乾喃喃问道。 唐宁阴沉的脸又挂上笑容,他望着李德乾说道:“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就是我。宋国如同我一样的人,遍地皆是。如果你现在觉得不习惯,那么你等到五年后,十年后且再看。 我们宋人从来就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软弱,我们只不过是拥有谦逊这种你们听都听不懂的美德而已。 但是谦逊归谦逊,若是你们真的欺负到了我们头上,你可别觉得我们的记性很差。 账,总是要算的。该还的,一个都跑不了。” “……” 第四十五章 凯旋之人的待遇 交趾人迎回李德乾儿子的时候不知会作何感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心情绝对不比吃到苍蝇好多少。 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的感觉,交趾人亲身体会了一番。 因为升龙城被宋军攻破,皇帝被宋军俘虏。交趾上至王族,下至黎民的心态都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变化。 听闻此事的李常杰甚至大病一场,地哩州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张景明率领的占城国军队攻破。 同时,受到捷报的开封府也派遣使者来到了交趾,准备与交趾休战。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无视了李德乾及其子嗣的话题,而是规划了宋与交趾之间新的疆界。 广源州时隔二十一年再度回到了宋国的怀抱,同时宋国保证继续承认安南国的名号,并且正式册封李德乾的儿子为安南国国王。 随后,大宋又派遣使者去占城国与真腊,分别告知占城国国王和真腊国王,宋国已经与安南国停战休兵的事情。如果这两者还要继续打下去,那就是他们的事,与宋国就没什么关系了。 到时候宋国不出手,可不要怪宋人没有提前告知。 总而言之,交趾的战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诸多事宜,都不关唐宁的事了。朝廷爱怎么处理安南俘虏,要怎么开发广源州,那都是朝廷的事情。 自己身为一个武将,只要做武将该做的事情就成了——虽然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他们都想把自己弄进文官的体系里,好跟他们一起蹚浑水。 一个月的行程过后,再次回到开封已经到了十二月。城里城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感觉,不仅仅是全程的男女老少迎接得胜将士凯旋归来,更是因为马上就到了年关了,又是一年过年的时候。 随镇江军回到开封府的有此次战事中表现优异的将领、士兵共一万人。另外还有几万,是从开封府周边禁军中抽调出来的。现在仗打完了,这些人也都该还回去了。 此次战役,收获巨大。不仅俘虏了安南国的前任国王李德乾,更是夺回了广源州,破掉了升龙城,抢到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带回了大宋。 或许在交趾人的眼中,唐宁是不折不扣的屠夫杀手,但是在宋人的眼中,他无疑是一个很给大宋国争气的英雄。 茶馆里的说书人添油加醋的讲着唐宁在交趾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故事。朝堂上下,也都觉得唐宁这一次表现出色,打出了大宋国的气魄,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理应重赏。 在这种氛围之下,赵煦用极高的礼遇接待了凯旋而归的唐宁。 郊迎二十里,从二十里的桥边一直到开封城的南门,一路上仪仗队伍不断。威风凛凛的甲士,手执彩旗的宦官,捧着鲜花挎着果篮的宫女,齐唰唰的站了一排。 赵煦带着皇后刘清菁,以及唐家的大妇王诗,长子唐良,以及文武百官在桥后等待着唐宁回来。 这里面有一半人是对唐宁十分不爽的,几年前唐宁那句诛心之语还在他们的耳边萦绕,让他们晚上做梦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但这一次唐宁在交趾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在整场战事之中唐宁几乎没怎么损耗兵力,一路只靠着火药与弩箭的覆盖,就将敌人打败。 如果他的这种作战方式能够普及下去,那么如今的厢兵制度就可以得到改善。百姓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士兵只需要能够熟练掌握火药与弓弩使用的就好了。 如此一来,便可极大的为朝廷减少养兵所需的开支。 当然,这属于长久之计。天下一共有数百万厢兵,说把他们解散就把他们解散,那样岂不是会犯了众怒吗? 要知道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靠着当厢兵吃饭的,突然没了饭吃,群情激奋之下,再老实的人也得挥着刀子拼命。 话虽如此,但唐宁这一次的作战方式却给大臣们划了一条路出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平日不满唐宁的大臣们把嘴巴闭上,等到下一次再去攻击唐宁了。 桥边刘清菁正在跟王诗说着话,王诗虽然表现的非常淡定,但她内心的骄傲压根就藏不住。 五天前,夫君才刚来信说他差不多今天就要回来了。那时王诗只是欣喜异常,毕竟岭南那块地方在她的印象里,都是犯了重罪的人被流放去的地方。 夫君带兵去那边打仗,难保不会有个万一。 幸好夫君隔三差五就会写一封信回来报平安,不然王诗都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是怎么捱过来的。 昨天宫中来人通知说让自己准备准备,今天跟着皇帝一起去郊外迎接唐宁回来。王诗一听这话,兴奋的差点没跳起来。 在东京城里面呆的时间长了,再清逸绝尘的仙子都要染上些烟火气。王诗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充其量就是出身好点。如今有了孩子,人又慢慢的变老,自然跟京城其他各家的妇人们走的很近。 都是官员家庭的主妇,相互之间,多少有些攀比。唐宁虽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确实是没什么能拿出来的东西。 王诗虽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是话题到了唐宁身上,她就觉得这些人的嘴脸好丑恶。想要反驳,却又拿不出东西来驳回去,只能一个人闷闷的生气。 现在好了,皇帝亲自郊迎二十里,试问自大宋国开国以来,有几个将领有这样的待遇? 趁着刘清菁喝水的功夫,王诗搂着唐良小声道:“你不是想爹爹了吗?爹爹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羊排好不好啊?” 唐良今年才五岁,唐宁是今年五月份出征,如今才过了七个月,孩子却已经长大了不少。 先前个头才到唐宁大腿的一半,现在估计都快到唐宁的腰了。 听了母亲的话,唐良声音闷闷的说道:“娘,咱们在家里等不也一样吗?为什么非要出来呢?外面好冷啊……” 王诗眨眨眼,然后就捂着唐良的嘴巴狠狠掐了他一把。唐良吃痛想喊,嘴巴却又被娘亲堵住是一点都喊不出声。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一样净说混账话。你看到那边的人没?谁跟你在这一起挨冻呢?那可是皇帝呀!这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满心满肺的不乐意。 现在在外头我不好收拾你,你等回家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良不敢说话,唐良瑟瑟发抖。 如果说父亲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天空是一片晴朗,那么自打父亲走后,家里的天空就变得阴云密布。 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母亲对大家实行严厉的教育方式。就连大姐都屈服在了母亲的淫威之下,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大姐,却一口一个大娘叫的欢脱。哄得母亲眉花眼笑,唯独对她宠爱有加。 就在王诗瞪着唐良的这功夫,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升起几面旗帜。紧接着,一团黑压压的影子便从大道上慢慢升起,一个裹着白色披风的男子,骑着一匹枣红马走在最前面。 “回来了。”正在跟大臣们围成一圈烤火的赵煦见状,便咧开嘴巴笑了笑。他那张稍显病态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红润。 披上一件大红斗篷,赵煦翻身骑上了一匹白马。喊了声驾,就朝着大军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边的侍卫连忙跟上,唐良瞅了瞅一脸骄傲的王诗,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 第四十六章 威武 “你终于回来了!”赵煦骑着马就一溜烟的跑到了唐宁身边,唐宁远远看见那人是赵煦,就急忙又跳下了马来。 待赵煦来到近前说了这句话,唐宁便连忙单膝跪地道:“陛下亲自出迎,微臣不胜惶恐。今寒风凛凛,还望陛下尽快回宫,免得染上风寒,伤了龙体。” 赵煦指着唐宁点了点道:“你啊,废话是真的多。” “……” “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赶快起来,回东京城的路上,你好好的跟我说说你这一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看你的战报,总是不太过瘾。还是你亲自来讲,比较顺耳。” “这个微臣等回宫之后再给您说也不迟啊……” “回宫之后还有回宫的事情要做,你以为你回来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你以为我还有闲功夫听你说东道西? 且不说对将士们的封赏就要花上我好几天的时间,对你的封赏就得花半天的时间。” “哎呀,半天啊!”唐宁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搓了搓手道:“不知道陛下为微臣准备了怎样的一份大礼?” 赵煦眯着眼睛看向唐宁,旋即哈哈大笑道:“放心吧!你带了份大礼给我,我自然也要还你一份不落下风的。 这一次给你的封赏,保证叫你满意! 唔,对你来说,这或许也算是惊喜呢。” 赵煦不说还好,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遮遮掩掩的,反倒让唐宁有些蠢蠢欲动。他看了眼赵煦,小声道:“能不能给点提示?” “成啊,跟你的老家润州有关,自己去想吧!”赵煦笑眯眯的说完,就指了指唐宁的枣红马道:“赶快上马,先给我说说你此行的趣事。” 随后的一路上唐宁都在跟赵煦说自己是如何使用火药来击破交趾军队的。 不是唐宁想说这个话题,而是他只有这个话题能说了。毕竟这一次作战,自己的确是靠着充足的后勤把交趾军队耗掉的。 包括交趾人的战象,当年郭逵处理起来的时候,都是派敢死队冲上去跟战象贴身肉搏。用锋利的刀斧砍掉大象的鼻子,使大象受惊之后,朝着交趾本阵溃逃,这才取得了胜利。 这一次唐宁用八牛弩与大量的火药击败了战象,兵力倒是没有多大的损失。 而且在西夏泼喜军使用的旋风炮基础上改造而成的旋风火炮在这一次战争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才运抵前线的第一天就对交趾军队造成了重创,如果能继续改良下去,其作用之大,难以估量。 其余的还有连弩啦,手雷等等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所以说到最后,唐宁认真的道:“综上所述,陛下。微臣建议以后咱们就走军械流,用强力的军械将敌人消灭在进攻的路上。 这就是最稳妥的进攻方式。” “你说的也的确值得考虑,但是军械的制造是需要成本的。”赵煦笑着摇了摇头:“比如你这一次,你自己使用的火药就得有十几万两银子了吧?那可是一州之地一年的税收啊。” 剩下的话赵煦没有说完,唐宁心中自然也清楚。 军械的制造需要大量的成本堆积,但是士兵需要的成本可不高。一个士兵只需要管他们吃饱饭,每个季度发一些聊胜于无的军饷安慰一下他们就好了。 唐宁骑着马跟赵煦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同样骑着马的文武百官。 热情的宫女们把自己手里的果篮送给了有些手足无措的士兵们,程羊并没有让他们拒绝,只不过为了保持秩序和军队的威严,程羊让他们把收到的果篮都放起来,免得这帮春心荡漾的家伙当场开吃。 很多时候皇帝召集有功的将士入京受赏,主要原因并不是想要亲自看一看他们,而是东京城作为大宋国最繁华的一座城池,里面什么人都有。 来自其他国家的使者,心怀不轨的人,走遍五湖四海的商人等等,在东京城里面到处都是。 皇帝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军队的强大展现给他们。然后再由他们的嘴巴,把大宋国军队的强大带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去。 这其实就跟后世各个国家的阅兵性质是一样的,并不是给领导人看的,而是给全世界的人展现本国的军事实力,告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动我,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于是当穿戴整齐,威风凛凛的大军进入东京城的时候。手持长戟的殿前禁军沿着路边站成了两排,见到军队从城门处进来,便墩了两下手里的长戟,齐声高呼:“威武!” 正在行进之中的军队也都脚步不停,用拳头锤了两下胸口,同样齐声高呼道:“威武!” 路边看热闹的百姓感到极为震撼,以前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上一次韩琦好水川兵败狼狈归来,迎接他的可不是威武这两个字,而是一个妇人颤颤巍巍的问她儿子有没有回来。 说来也是讽刺,最喜欢为在外征战的将士加油喝彩的,不是商人,也不是百姓,而是青楼里面那些娼妓。 百姓们还在震撼之中没有缓过神来,不远处的一间青楼里却探出了无数个各有千秋的小脑袋,也学着执戟禁军的样子齐声喊着威武。 镇江军并没有选择无视他们,同样用方才应对执戟禁军的方式,用拳头吹了两下胸口,回应道:“威武!” 百姓们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阵热烈的喝彩声,鼓掌声顿时从他们中传了出来。 最前面的一千个骑兵进了城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步兵了。 只不过步兵里面有几个特别扎眼的存在,那就是被装在槛车里的交趾将领。 这些人在交趾都是小有名气的人,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狼狈的局面。当然了,有些人选择投降,他们就可以不出现在这里。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虽然狼狈,却也证明他们都是有骨气的好汉子。 李德乾是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即便是自号为帝,那也是个皇帝。大宋国的规矩就是如此,你可以杀一个外国的皇帝,但是你不能对拥有皇帝称号的人表现出不敬。 否则有心人很容易就会顺水推舟,说你对自己的皇帝也心有不敬。 到那时,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是有些人并不在乎这件事,苏颂坐在一辆马车里,看着面前十分憔悴的李德乾,只是冷笑了一声。 这一路上自己明里暗里让他承受了不少的折磨,比如拿银针扎他会感到剧痛的穴位,打着疗伤的名义让他喝下自己精心调配的泻药等等。 但即便是这样做了一个遍,苏颂的心中还是没有多大的快感的。他有的只是如潮水般涌现的空虚,因为就算他这样做了,也无法换回自己的堂弟,和堂弟的家人。 唐宁之前说过一番很有深度的话,他说这天下的所有事端,所有仇恨都是人吃饱了没事干自己鼓捣出来的。 如果大家都饿着肚子,每天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谁还有心思打仗,谁还有心思去四处惹事? 苏颂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但他总觉得这番话又有些怪异。叫他说什么地方怪,他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作罢。 如今再回想起这番话,苏颂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幼稚了。 堂弟已经死了,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他起死回生。而这一次自己走这一遭岭南,是幸运的原因才全身而退。 否则的话,自己的家人岂不是也要伤心很久吗? 真是应了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第四十七章 累坏的牛 由于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一次士兵入城之后,便直接在西华门进行了对有功将士们的封赏。 从早上抵达东京城,一直到天色见黑的时候,封赏仪式才终于结束。士兵们每个人都得到了赵煦的褒奖与赏赐,一个个激动的连路都走不好了。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赏赐,赵煦对镇江军最大的赏赐是改了番号。由以前的镇江军变成了新的镇国军,这番号一改,唐宁第一时间是没反应过来的。 不过看其他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想来这也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身边的蔡卞朝自己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唐将军。” 唐宁连忙摆手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这是将士们出生入死,用自己的血汗换回来的,该恭喜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但是领着他们出生入死的,也有你一份。他们的血汗里,也有你的一滴,所以老夫恭喜你,也不是无的放矢。”蔡卞笑呵呵的道。 唐宁尴尬的笑了笑,并未作答。但脸上却写满了骄傲,毕竟镇江军改掉番号之后,就是国字号的军队了。以后无论是待遇还是编制,肯定都能够得到很大的提升。 别人不知道,但唐宁心里清楚。这就是赵煦让自己做好进攻燕云准备的讯号,看来他很着急啊。 封赏结束之后,士兵们便离开了东京城回到了自己的驻地。而一众将领却跟着唐宁应邀前去宫中赴宴。 为了庆祝此次酣畅大胜,赵煦在宫中摆下酒席,邀请了若干参与此次作战的军中将领进攻赴宴。 当然,小兵们也有肉吃,有酒喝,只不过他们是在城外的驻地进行狂欢罢了。 唐宁自然是这场宴会当之无愧的主角,其他镇江军中的将领也都沾了光。 席间赵煦问了唐宁一句,说你那个姓神的副手去哪了。唐宁笑着回答道:“我给他放假了,他打完仗之后,路过韶州老家。 听说那边还有个姑娘等着他,我就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放他回去成婚了。” 赵煦笑道:“这是好事啊。”说罢,抬手招来一个宦官,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宦官便点点头离开了。 这一幕落在唐宁眼里,唐宁便笑而不语。看来赵煦是要给神潜送礼物了,也不知道这个混不吝似的人物受到来自皇帝的新婚贺礼时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自己还真是想看一看啊。 宋人的庆功宴其实没别的东西,羊肉是皇家最喜欢吃的肉类。市面上羊肉的价格高居不下,就是跟赵家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因此庆功宴上,代表着最高礼遇的食物就是几只肚子里塞满了香料的羊。 众人吃的痛快,唐宁却难以下咽。香料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连羊肉本身的口感都被影响到了,这就不是人能吃的东西。 随便吃了两口,嚼了两下便开始呲牙咧嘴。实在是咽不下去,就用袖子掩着嘴巴偷偷吐在了碗里。结果这一幕却正好被赵煦看见,他瞪了唐宁一眼。 唐宁回以一个尴尬的笑脸,但让他再去动手吃羊肉,他是怎么都不肯的。 赵煦心里想着今天这个好日子自己就先别跟这家伙算账了,于是便哼了一声忍下来,继续向其他的将领们敬酒。 酒足饭饱,主宾尽欢,接下来就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在东京城里有置办房产的将领们,自有家人备好了马车在宫外等候。 而那些要住在兵营里的,则是由宫中派了几辆马车和几个车夫带着他们回去城外的军队驻地。 唐宁现在的酒量真的很不错,别人都喝得醉眼朦胧,他却还能保持清醒。帮林威把小石头和方腊都丢到了车上去,他又搀着学螃蟹走路的齐复,也让他上了车。 最后等自己上去,才让林威赶马回家。 东京城没有夜晚,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象。只不过内城相比外城来说,要显得更为冷寂一些。 但外城纷杂的声音还是能传入耳畔,让人不仅产生一些向往。 马车走的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唐宁下了车,便上去叩了叩门。 门里便传来那个门房略带不耐的声音:“谁啊?谁?” “是我。”唐宁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 “你光说个是我我知道你谁啊?” 门房还是那么张狂,唐宁忍着冲进去揍他一顿的欲望低声道:“我是唐宁。” “呀,是老爷!”门房这才把门打开,看到林威正拽着烂醉如泥的方腊下车,他便赶紧上去帮忙。 唐宁也反过身去,三个人一人搀着一个酒鬼,回到了府中。家里的丫鬟见状,又赶紧上来帮忙。林威总算是腾出了手,跑去门外把马车带到了侧门,然后解开马身上的绳索,牵着它进了马厩。 时间太晚了,孩子们需要早睡,刘依儿和齐献瑜就陪着三个孩子去睡觉了。 王诗倒是没睡,坐在大堂里面支着下巴打盹。另一边李子和一早就回了府中的裴仙童小声的聊着天。 俩人年纪相仿,共同话题自然也不少。 唐宁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王诗似乎心有所感,脑袋沉了一下,然后便抬起头甩了甩。一睁眼看到唐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霍然起身想要扑上去抱住唐宁,但看了看边上的李子和裴仙童,觉得自己身为主母,还是得保持些矜持才成。于是便立在原地,眨眨自己的大眼睛喊了声:“夫君……” 王诗要保持矜持,唐宁可不管这些,走上去就在王诗的尖叫声中一把将她抱住,把脑袋埋在她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可想死你了!” 王诗的眼泪珠子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两只手从背后扣住唐宁双肩,小声的回答道:“我也想您!” 李子和裴仙童都是识趣的,见状两人也不在这里做灯泡,而是回到了后院。 半年多不见,夫妻俩心中的思念之情哪能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表达的?于是唐宁横抄起王诗,一路嘿嘿怪笑着把她抱到了卧房里。 这一夜两人鏖战一夜,双人皆是战至力竭。思念化作浓浓的爱意,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热情似火。 唐宁躺在床上喘粗气,一句话也不想说。禁欲了半年多养出来的身子,今天一晚上好像就被掏空了。 微微偏了下头,看看一头秀发凌乱,躺在自己胳膊上一脸心满意足的王诗,唐宁深深的叹了口气。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天,唐宁一觉睡到了下午。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踏实的睡过一次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离开家里,唐宁的睡眠质量就会变得很差。哪怕是在东京城的墙根底下,也是一样。 总觉得有危险,总是会猛然之间惊醒。只有在家里,他才能踏踏实实的睡觉,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了。 睁开眼睛,唐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见王诗坐在桌子上看书,便喊了一声:“老婆,水……” 王诗见唐宁醒来,就扣下书本,拿起水壶给唐宁倒了一杯水送过去。 唐宁慢慢喝完,就长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都寅时啦,还好您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了。”王诗没好气的说道。 唐宁哈哈一笑道:“没事,请什么大夫。我就是在外面睡不好,回家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好了好了,您快把衣服穿上吧,别光着身子到处跑了。瑜儿一早上就来找您了,您一会儿吃个饭,就去陪他们玩一会儿吧,他们可想您想的厉害呢。” 第四十八章 赵煦的礼物 回到家里,生活的节奏似乎瞬间放慢了许多。 不再是充满紧迫感的战场,也不再是充满未知的往返旅途。不必再提心吊胆自己会遭遇什么危险,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唐宁欲罢不能。 后院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安置了一个秋千,唐良和唐温一人坐着一个,唐宁就在后面负责推。文静的唐瑜并没有因为自己没有坐上秋千而不满,她乖巧的站在唐宁身边,那副随遇而安的模样,像极了她的母亲。 下午才起床,就意味着陪伴孩子们玩耍的时间少了。晚饭过后,几个孩子被李子带走去练书法。而唐宁也需要雨露均沾,辛勤耕耘。 就保持着这样的节奏又过了三天,家里的四个老婆人人心满意足。倒是唐宁自己身体有些吃不消,赵煦派人来叫他进宫的时候,他走路的样子让那个小宦官很是担心下一秒唐宁就会倒在地上。 所以当赵煦看到顶着一副虚脱样子的唐宁之后,他便让人去给唐宁煮一碗汤药过来。 都是同道中人,自己喝了那种药之后就会变得精力旺盛,唐宁想来也该如此。 咳嗽了几声之后,赵煦看着唐宁道:“看来你这几天都挺忙的啊,晚上休息不好吧?” 唐宁尴尬的挠挠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微臣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赵煦大笑一声,便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而是对唐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唐宁摇摇头回答道。 其实唐宁心里有些猜测,这几天下来,参与此行的有功将士该赏的都赏完了,就连邕州知州也因供应补给得力,官衔往上调了半级,虽然职位没变,但再过几年调回东京城担任中枢的职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小石头,方腊也都被赐了忠武将军和宣威将军的官衔,杨应正甚至因为老令公的荫庇,受爵万泉县子,赵煦还赐了他一套宅子,让他把母亲也接过来住。 他最近事情不少,给他说亲做媒的人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同时,因为杨家的嫡系日渐式微,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复从前。 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杨业后人猛将,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自家亲戚,光是这份热度就值得杨家去蹭一蹭。 昨天杨应正还跑来比比划划的询问自己的意见,唐宁觉得跟杨家汇流也没什么错,只是相互之间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勋贵之间的事情,从来都是利益第一。比如曹德就是看在自己被皇帝倚重,否则不管自己是不是他侄女的丈夫,他也不会在自己纳妾的时候亲自赴宴。 想到此,唐宁便觉得赵煦今天叫自己来多半是为了对自己封赏的事情。但赵煦喜欢‘你知不知道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卖关子环节,唐宁就陪他继续进行下去。 果然,当唐宁说完不知道后,赵煦就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此去交趾作战,大获全胜。你作为提议者,同时也是领兵作战的人,当居首功。 但到现在,我仍未对你有所封赏。所以你应该猜到了吧?今天喊你过来就是为了赏赐你的!” 唐宁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使劲摆手道:“论封赏,陛下其实已经做过了。在这场战事中真正出力的还是军中那些将士,陛下对他们有了赏赐,就已经没有遗漏了。 更何况,陛下还将镇江军改番为镇国军。如此殊荣,微臣已经是诚惶诚恐,哪里还图更多的赏赐呢?” 不是唐宁假惺惺,而是他确实不想再受赏了。钱财一类的东西,有润州已经做大做强了的沈家酒肆分红,一点都不缺。更何况还有军队批量采购用于伤口消毒的酒精,只要润州那边的酿酒作坊不停工,每个月唐家都有大笔的钱财入账。 所以赵煦对自己的赏赐,不外乎官职一类。然而自己现在的官职正处在一个微妙的水平,高一点,就要参加到朝堂之中,低一点,又没什么话语权。 不上不下的正合唐宁心意,大宋的朝堂,说白了就是用文绉绉的话吵架的菜市场,进去除了徒增烦恼之外,并无其他的用处。 更不用提还要每天摸黑早起,自己可不愿意天天爬起来那么早,晚上工作的辛苦,总得好好睡个觉不是? 但赵煦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笑着喊了一声,门外便有四个宫女托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 唐宁眼见那托盘上是一个衣物类的东西,又看它是紫色,便在心中怪叫一声不好。 “今天算是先让你有点盼头,这是你的新官服,过几天你就能穿上了。”赵煦笑眯眯的看着唐宁道。 唐宁苦着脸吧嗒吧嗒嘴,心说能穿这紫色官服的人,都是四品的高官,自己之前还在穿朱色的,看来赵煦确实要把自己的官职往上调了。 待到宫女托着托盘走到近前,唐宁又看到了上面的鱼袋。赵煦都做到这份上了,唐宁自然不好推辞,双手接过放在面前的矮桌上,然后走出去单膝跪地道:“谢陛下厚爱。” “哈哈,起来吧!咱们俩之间不必如此拘束。”赵煦看上去很开心,他又继续说道:“听说你最近又要娶第四房小妾了,看来你也是个风流之人。 你看这四个宫女如何?要不要我一并送你?” 唐宁闻言下意识抬头一看,见那四个模样娇羞的宫女确实是各有姿色,拉到外面去也都是会受万人追捧的美女。 但唐宁还是摆了摆手道:“这个就不必了,微臣家里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实在是没法再收了,身体吃不消啊。” 赵煦闻言哈哈大笑,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唐宁,就挥挥手把那四个有些失望的宫女屏退。随后便站起身来,对唐宁道:“吃过午饭没有?正好我也没吃,要不要一起吃两口?” “这合适吗?”唐宁有些犹豫。 赵煦却笑道:“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很早以前我就对你说了,你我之间不必拘束。我以真心待卿,望卿亦还我真心。” 唐宁感动于赵煦的态度,人生得遇一个这样的老板,实在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于是唐宁便没有再犹豫,点点头道:“好,正巧微臣的肚子也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唐宁嘛!” 赵煦大笑着拍了拍唐宁的肩膀,然后忽然间又把头偏到一边去咳嗽了几声。随后他便背着手领着唐宁出了大殿。 这一幕落在唐宁眼中,他的心中却没有赵煦表现出来的那么风轻云淡。 赵煦的病情在此之前虽然得到了一些控制,但毕竟肺痨在这个时代堪比绝症。一时的抑制终究不是根治,赵煦的病情已经有恶化的趋势了。 而且听说赵煦最近为了生个儿子出来,每天晚上都要跟三四个妃子同床共枕。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起到效果,反正一个病人还如此夜夜笙歌,身体是一定会出毛病的。 因为赵煦没有提前告知御厨自己要接待客人,所以御厨就按照平日里赵煦的食谱来制作饭菜。 都是些很清淡的东西,一反唐宁对皇家都很重口味的固有印象。 一碗不见多少油腻的蛋花汤,还有馒头和小米粥。赵煦吃的津津有味,看来他的私生活虽然不怎么节制,但他却十分控制自己的饮食。 吃饭间赵煦先前让人给唐宁熬的汤药送来了,唐宁抿了一口,觉得有些苦,喝完之后过了一阵子,确实感觉精神了不少。 之后赵煦派人送唐宁回家,还告诉唐宁这两天做好准备,再过两三天,他家的大门就要被人给踏破了。 第四十九章 封侯 回到家以后唐宁仔细想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应该会被赵煦提到兵部尚书或者枢密院副使这两个职位。 这两者都是手握重权的要职,不然赵煦也不会说出自家大门会被人踏破的这种话。 然而两天之后,正在唐宁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转过头去跟王诗商量何时娶裴仙童进门的事宜时,外面敲锣打鼓的来了一群人。 都是赵煦派来使者,甚至是由曾布亲自带队。 唐宁闻风而动,赶紧出门迎接。见到曾布后,就十分惶恐的道:“枢密使大人怎么亲自来了,来来来,快请进屋坐下喝杯茶。” 曾布被唐宁扶着从马上翻身下来,然后用手捋了捋胡须笑道:“唐宁啊,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官家特意派了本使过来。 你在交趾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天下人有目共睹。过去,本使被官家派去做现在这种事的时候,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情愿。 但是对象是你的话,本使倒是心甘情也愿呐!” 唐宁笑道:“枢密使过誉了,交趾战事的胜利跟唐某没多大关系,真正立下汗马功劳的应当是军中将士。 唐某只不过是起到了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当不得枢密使如此夸赞。” 曾布摇摇头道:“你小子谦虚的有点过分了,若是没有你事先做好了对疫病的预防,恐怕将士们坚持不到战胜之日,就会被疫病折磨的痛不欲生。 而且你指挥调度大军有方,在付出了极少代价的情况之下,收复了广源州,这就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更不用提在这之后,你又派出一支奇兵偷袭升龙府,俘获李德乾,缴获战利品数以万计。 此二者,你当居首功,毋需别论。”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唐府的前厅里。王诗没出来,昨夜折腾的太晚,她今天又起得很早,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王诗是坚决拒绝去见外人的,所以只有早就梳洗完毕的齐献瑜在一旁陪坐。 唐宁邀请曾布入座,丫鬟便上来给曾布倒茶。 虽然齐献瑜的官方身份是小妾,但了解唐府这种特殊情况的人都不会把齐献瑜或是刘依儿等当做小妾看待。 笑着朝齐献瑜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曾布便落了座。 唐宁这时便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话虽如此,但若是没有将士们奋勇当先,唐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做到这两件事。 所以归根结底,真正立下功劳的还是将士们。与唐某这个指挥使干系并不大。” 曾布呵呵一笑道:“立下功劳的到底是谁,你说了不算,老夫也说了不算。上面那位说的,才能作数。 今日本应召你入宫,在朝会上进行封赏。但今日朝会闹了些不愉快,官家怒极攻心,正在静养。 然而你的封赏已经耽误了数日,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于是官家便派了老夫来,代表官家赏赐于你。” 说到这,曾布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唐明远听旨!” 唐宁听罢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头衔。但还是长揖道:“微臣接旨。” 同时,周遭的丫鬟啊,仆役啊,包括宫中来人啊,还有齐献瑜全都齐唰唰的做出长揖的动作。 “门下。 朕经武以绥定万邦,信赏以励群辟。 将帅之才,古今攸重。总护诸将,屡奏肤公。 诞扬猷告之言,宠锡劳还之礼。 两浙路节度观察留后、正奉大夫、广南东西路宣抚使、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鄯州团练使、广源州观察使、内客省使、上轻车都尉唐宁。 直方庄重,敦厚裕和。器任大而有容,谋经远而克断。 谋略经深,材资敏达,。忠纯夙著,雅推心膂之良。智勇自将,久寄爪牙之任。 威名憺于夷俗,诚节简于予衷。 有开疆拓地之肤公,有足国裕民之至计。 比将指使,遍抚边陲。不出踰时,虑无愆素。 言皆底绩。 出入韬钤之略,纵横帷幄之筹。 日百里以开疆,新城列峙。月三捷而俘猷,狂敌尽歼。招来逋逃,惩革奸矫。 获贼首以定局,止休兵戈。得贼子而放还,以示仁德。 奉辞统王者之师,制胜晓兵家之法。而能动遵成算,不犯秋毫。 有次公抚士之方,无陈平受金之谤。古之良将,何以加焉? 可特授银青光禄大夫、中护军、左领军卫上将军、左金吾卫将军、两浙路观察使、河西京东宣抚使,加封丹阳县开国侯,食邑两千八百户,食实封六百户。 职如故。” 曾布带着抑扬顿挫的语调念了半天,唐宁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首先那些跟官职无关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其次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脑袋上被安了那么多称号。 其次赵煦竟然给自己封了侯,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丫鬟和仆役们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一听自家的老爷被封了侯爵,一个个自是内心狂喜。 但外人还在家里,他们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准备等人走了之后再开始狂欢。 唐宁还愣在原地,但齐献瑜却没多大的意外。轻轻的勾了勾嘴角,齐献瑜心里十分骄傲的想道,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委身与他的男人,定然都是优秀的,封侯拜相只是最基础的而已。 曾布见唐宁那副石化般的表情,不由也笑出了声。收起圣旨之后,曾布才清了清嗓子道:“唐明远,还不谢旨?” 唐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微臣谢过陛下恩典!” 话音一落,外面的宫中来人就又开始敲锣打鼓了。大门口立刻有人把赵煦亲笔写的牌匾换了上去,以前叫唐府,以后就该叫做丹阳侯府了。 在一片锣鼓齐鸣声之中,曾布将圣旨递交给了唐宁,随后大笑着拱手道:“恭喜恭喜,以后即便是老夫见到你,也要叫你一声丹阳侯了。 唉,真是少年英雄啊。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的成就,丹阳侯的未来可以说是不可估量啊。 只要不走错路,位极人臣,受尽恩宠之日,也是指日可待啊。” 唐宁摇头苦笑道:“枢密使这话说的,唐某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过位极人臣,受尽恩宠的日子。若非官家厚待于我,今日的唐某或许还在润州过着平淡的生活呢。 说句老实话,那样的生活才是唐某最向往的。” 曾布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管唐宁是出于何种心理活动才说出的这番话,至少他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若是自己刚刚那番试探的话被他拿来顺坡下驴,自己以后就不会再给这个人开方便之门了。 如今看来,虽然他已经是身居高位,但依旧宠辱不惊。这让曾布不禁感叹,不愧是世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说话做事间,那一股子清逸绝尘的味道。 随后曾布便以还有政事处理为由告辞,唐宁努力的想要把他留下来吃顿午饭,但曾布还是拒绝了。 送走了曾布,唐宁又给宫中来的这些人每人派了不少银子,大家都喜笑颜开,吃过午饭后,便尽兴而归。 待人都走光了,丫鬟仆役们便纷纷欢呼起来。 自家的老爷变成了侯爷,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荣耀。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侯爷家里佣人的待遇,肯定要比以前好上很多才对。 就算待遇如故,出门碰到别人家的仆役,两边聊起天来,这边也能拍着胸脯说我是丹阳侯府的人,是在丹阳侯手底下的干活的狗腿子。 这样,也能让他们有吹嘘的地方不是? 第五十章 老黄牛 “夫君!您真棒!”王诗两只眼睛都开始冒星星了,抓着唐宁的胳膊一脸崇拜的说道。 比起曾布来宣读赵煦赏赐的时候,这个瞬间更让唐宁感到得意。 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都是为了家里人能过的好一些。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家人的肯定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了。 唐宁嘿嘿一笑道:“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嫁给我你肯定不会后悔。现在怎么样?一个二品诰命,出去也有面子了吧!” 王诗嗯嗯点头,然后嘿嘿一笑道:“妾身嫁给您从来都没后悔过!” “少来!我在交趾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写信埋怨我,说早知道就不嫁给我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王诗噘着嘴道:“您当初在润州对妾身那叫一个关怀体贴,妾身打个喷嚏您都要跑去给妾身抓药。 嫁给您之后,妾身摔了跤您都站在一旁笑的不成人样了,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嘛!” 唐宁隐隐觉得王诗举得例子不对,但他又无从辩驳。尤其看到王诗那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娇憨模样,唐宁也就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 哈哈一笑,搂住王诗道:“那好,咱们公母俩这一轮算是打平了!” 刘依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东京城一家店铺的掌柜那里了,那家店是自家开的,年关将至,也该到了对账的时候。 这种事刘依儿又从来不假人手,这就导致她最近很忙。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丹阳侯的事情,那女人还不知道。但是等她回来,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曾布走后的这一下午,唐宁除了陪闺女儿子玩耍之外,就是给润州的牛婶和师父去信,通知这个好消息。 师父如今在做润州知州,他老人家年纪也渐渐大了,跑不动了,就特地向赵煦请命,准备辞官留在润州养老。 但考虑到唐宁的缘故,赵煦并未同意。毕竟周怀跟唐宁是师徒关系,师父被辞了,当徒弟的难保不会有些小情绪。 于是周怀现在还是挂着个润州知州的头衔,整日在润州里面处理政事,已经是满头的白发了。好在有周冲在他身边陪伴,否则他跟自己的师娘两人在润州,还是有些孤单的。 上一次收到师父的来信还是在交趾,那时候师父应该是听说自己出发,才将信送过来。 等信到了自己的手里,自己已经在邕州了。 一封信里言之切切,字里行间到处都透露着长辈对晚辈无微不至的关怀。唐宁一直觉得自己能遇到周怀这样的人当自己的师父,是自己的福气。 与自己遇到赵煦一样,都是透支了下辈子运气的结果。 提笔写信时唐宁想起以前周怀对自己的殷切嘱托,不由鼻子一酸。几次提笔,也未能写出一字。过了半个时辰,唐宁才收拾好心情,给周怀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了自己的近况,也写了一些自己儿女的趣事。因为自己职位的缘故,短时间内是无法回到润州了。 但是唐宁保证,等自己把赵煦的任务完成之后,就马上辞官,带着家人回去润州,让他老人家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最后唐宁又叮嘱师父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润州通判冯焘也是个有能力的人,而且与周怀相比年轻力壮,一些事情完全可以丢给冯焘处理。 给自己增添政绩的事情,想来冯焘也乐意去做。 一封信写了一个半时辰,中间唐瑜进来找父亲玩,见唐宁在写信。就乖巧的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最后见唐宁没腾出手来,这孩子就自己走了出去,还懂事的把门给带上了。 对此唐宁一无所知,每一次写信他都要绞尽脑汁从脑海里搜罗词语。尤其是给自己师父写信,万万不能像给王诗写信一样写的都是白话文。 否则又要被师父骂做不学无术,等下次见面,一顿毒打总是逃不掉的。 写完了给师父的信,唐宁又开始写给牛婶的信。 同样也是说了自己和小石头的近况,并且表示过段时间有机会会带着孩子们回去看她。最后也是一样让牛婶注意身体,家里有事就托付自己的师兄何关去做。 之后唐宁又陆陆续续写了几封,一封是给何仙姑的。信中提及自己年后要与裴仙童成亲,作为养育了裴仙童的人,唐宁希望何仙姑能够以家长的身份出席。 另一封给何玉,因为赵仁已经落网,何玉的复仇计划算是告了一段落。但唐宁一点都没忘记何玉说赵仁之后就是自己的话,这封信里面写的全是好话,希望何玉能够放下成见,唐家何家以后携手共荣。 写完之后唐宁挠了挠头,也不知这些话何玉能不能听得进去。自从他浸泡在仇恨之中后,这个人就变得越来越阴鸷,上一次见面,唐宁甚至发现他的面相都有了变化。 以前是个清秀的白面小生,现在却颇有些鹰顾狼视的味道。 再两封给章楶和种朴,两人都是帮助过自己的人,不能忘记感恩。 最后一封信,则是给吕惠卿的。 说来也奇怪,这个自视甚高,向来看不起天下英雄豪杰的吕惠卿竟然对自己很有好感。自己离开西北之后,吕惠卿数次来信,口吻都像是把唐宁当做朋友。 对于吕惠卿的热情,唐宁自然不会忽视。抛去人品不谈,这个人还是很有才能的。如果能向他请教一些东西,那就再好不过了。 把信都写完,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烛火不知被谁点亮,看来应该是坐在一边缝五毒褂子的李子。 这小妮子见唐宁忙完了,也不装摸做样的绣花了,抬起头就冲着唐宁抛媚眼。 看着小妮子手里的五毒褂,唐宁再傻都知道她是想要孩子了。 摇着头苦笑一声道:“这段时间我就觉得我像是一头老黄牛,被你们这些万恶的农夫过度压榨。” 李子撇撇嘴道:“关我什么事,您回来一共半个月,来我房里也就两天。我不管,反正您得给我个交代。” “好好好,今晚就陪着你。”唐宁无奈的点头,实在是觉得力不从心。 李子当场就眉花眼笑,拉着唐宁就往她的房里跑。 唐宁已经是二十六岁的老将了,哪里是李子这种双十年华正值战时的好年纪? 再加上这些日子被过度压榨,才打了几十个回合就气喘吁吁的败下阵来,抓着床单眼含泪水,任由李子肆意蹂躏。 第二天,登门拜访的人纷涌而至。但唐宁虚弱无力的厉害,刘依儿阴阳怪气的说唐宁这是刚当上将军就迫不及待的磨枪擦棒,一番话下来气得唐宁浑身直哆嗦。 李子完全不在意,唐宁不在家的时候她跟刘依儿完闺中游戏玩的最多。每一次都把刘依儿收拾的服服帖帖,嘴仗打不过不要紧,总有能让她求饶的时候。 况且刘依儿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嫉妒,她昨天晚上又被周成的夫人邀请去参加一个宴会,回来的晚,抢不到新鲜的侯爷,只能气急败坏的阴阳怪气。 李子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小家子实在没必要。 这一天唐宁被齐复和林威抬着见客,宾客们来了又走,但都留下了贺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大多都是来恭祝唐宁封侯,同时还有一些过去跟唐宁关系不怎么好的人,也来趁着这个机会缓和关系。 以前唐宁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使,充其量就是顶着个四品的衔而已。但现在,二品的衔,三品的官,还封了侯,拜了上将军。 要是再跟唐宁过意不去,那完全就是给自己添堵…… 第五十一章 赶紧下来谢罪啊 前来登门拜访并赠送贺礼的大都是官位比较低的,像章惇,曾布或是蔡卞这种级别的人一个都没来。 不是他们看不起唐宁,或者是不想跟唐宁有所互动,而是他们亲自来的话,那就是过于抬举唐宁了。 虽然唐宁现在可以说是受尽荣宠,乃是赵煦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但是唐宁的资历太浅。没有进士出身,靠着举荐才进入了仕途,这终究不是大臣中的主流。 在宋国的朝廷里,不能说百分之九十,但也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靠着科举考上来的。所以他们对于那些靠荫补入仕的,和那些靠着举荐入仕的人都不是那么感冒。 读书人都心高气傲,尤其是在两宋的时代。这个时代就是读书人最为尊贵的时代,就连地里的农夫也揣着一颗十年苦读一朝中举的读书梦。 像唐宁这样的人,自然会被一部分人所看轻。这也是周怀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叮嘱唐宁多读书,多动笔的原因。 本身就有所不足,如果不通过努力来弥补,到了以后总要留下一些隐患。 周怀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以后会面临窘境,所以他屡次三番叮嘱唐宁。 唐府变成丹阳侯府已经过了七天,这七天里来送礼混脸熟的人络绎不绝,之前提到那几位虽然没有亲自来,但也遣人送来了礼物。 包括赵佖,也给唐宁包了一份大礼送了过来。 家里唯一的财迷刘依儿数钱数到手抽筋,这几天就没见她的嘴巴合上过。 周成今日休沐,便特地来了唐宁家里沾沾喜气。哥俩一人一壶小酒,躺在后院的躺椅上一边摇,一边晒太阳。 今日艳阳高照,冬天里的太阳暖和而不热烈。秦氏在跟王诗她们嘻嘻哈哈的说着不知什么话题,唐宁便跟周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我说老弟啊,马上就到元日了,今年怎么过,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好像是每年的元日都没有陪在家人身边吧?” 唐宁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啊,前几年在西北一直没回来。今年二月还是三月,回来之后,又很快就跑去了交趾。 本来以为今年也没法跟他们一起过,但幸好那边结束的早,很快就回来了。 你要问我这节要怎么过,我还真不大清楚了。每年过年都是跟将士们一同喝酒吃肉,就算过完了。” 周成感慨的说道:“在外征战数年,你也辛苦了啊。” “还好。”唐宁摇了摇头:“我辛苦一些没什么,天下的老百姓能因为我的辛苦而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这样我的辛苦就值得了。” 周成倒了一杯酒朝唐宁举了一下道:“就你这句话,愚兄当敬你一杯!” 说罢,两人一碰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唐良追着咯咯直笑的周念满院子跑,不过看唐良气急败坏的模样,周念应当没做什么好事。 关泽跟在俩人屁股后面跑的满头大汗,生怕俩人摔跤。 唐宁摇了摇头,关泽这个丹阳侯府管家做的也太没牌面了。 “念儿看上去挺喜欢你家阿良的。”周成见状,笑呵呵的提了一句。 唐宁自然明白周成话里的意思,笑了一声道:“小孩子不懂事,相互之间有点朦朦胧胧的感觉很正常。 如果能够继续保持下去,我个人也是很愿意看到这俩孩子最后走到一起的。” “不如定下一门娃娃亲?” “这样对念儿来说是不是不公平了些?万一她长大后喜欢上别人,这不是徒增尴尬吗?” “哪有这么多说法啊。”周成摆摆手,看着唐宁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定下来了,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更何况你看这妮子笑的都不成人样了,这门亲事指不定多合她心意呢。 正好趁着你当上了侯爷,又是快过年了,来一个三喜临门,岂不美哉?” 唐宁无奈的道:“小儿女的事情就由小儿女他们去,顺其自然不是挺好的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特喜欢念儿这孩子,将来若是她收了委屈,我这当叔叔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周成翻了个白眼道:“行,那就当我没说。”随后,周成便找了个其他话题聊了下去。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唐宁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周成结亲的提议,但实际上周成是了解唐宁育子观的。 或许是受到了他那个隐世高人师父的影响,他对于自家孩子从来都不刻意去要求他们做什么,怎么做。 一个个都五六岁了,还整天带着他们玩,这在别人家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周成并不是对唐宁这中育儿方式嗤之以鼻,他自己也有些期待,在这种情况之下,唐家的孩子们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周成一家人吃过晚饭就离开了,唐良和唐温极不情愿的被李子带走去练字,而唐瑜因为这几天表现良好,被李子放了一天假。 唐宁就牵着她在院子里遛弯。 走着走着,唐宁觉得有点无聊。就停下脚步对闺女道:“小瑜姐,我带你去外面逛逛夜市成不?” 小瑜姐是父女俩私底下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称呼,平时要是这么叫了,唐宁要被王诗活活打死。 家里已经够没规矩了,现在连称呼都胡搞乱来,传出去她这个主母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唐瑜自然是重重的点头,这个性格内向文静的孩子,只要是父亲的提议,她基本上就不怎么会反对。 于是通知了王诗一声后,父女俩带上林威和齐复,便出门上了马车,朝着外城的夜市而去。 东京城作为同时期整个世界上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繁华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这座城池里常驻人口就有一百多万,三条河流都路过这里,每天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络绎不绝。 繁华的东京城没有夜晚,天刚黑,商户和摊贩便已经点起了灯火。须臾片刻之间,这座城市又变得亮如白昼。 唐瑜没少跟刘依儿一起出门玩耍,但是跟父亲一起,这还是头一次。 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但她的四处张望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兴奋的心情。 林威赶车,齐复就坐在车架上跟林威闲聊。车速不快,偶尔路过顶着篮子卖果脯的小商贩,齐复就伸手去抓一把,然后丢一两碎银子过去。 昨天何仙姑回信说已经动了身,并且还将自己的大徒弟带了过来。言下之意就是准备把自己的大徒弟也嫁出去了,因此齐复便理直气壮的跑去找刘依儿要钱。 刘依儿虽然有着守财奴的天性,但是对自己人向来很大方。 尤其是齐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的亲戚。所以刘依儿大手一挥就给了齐复一千两的交子。 有了钱的齐复飘的厉害,你看他刚刚出手就是一两一两的就能看出来了。 抓了一把之后齐复就把手伸到车厢里面,唐瑜喜欢吃甜食,于是就从齐复手里拿了几块出来。 把其中一块最大的塞进父亲嘴里,小姑娘才自己吃了起来。 唐宁爱怜的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怪不得大多数的父亲都对自己的女婿抱有敌视情绪,如果将来有一天出现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女儿拐跑了,那唐宁也会跟大多数父亲一样,不给那人什么好脸色。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觉得马车一顿。然后外面便传来了争吵声,唐宁皱着眉头掀起车帘,便听到外面有人嚣张的喊道:“你长没长眼睛啊?你知不知道你挡了谁的路?这可是石大人的马车!还不赶快下来谢罪?” 第五十二章 完美规避 东京城里边能这么嚣张跋扈的石姓人也就只有一家,那就是秦王石守信的后人。这一支属于大宋国正统的勋贵,石守信是开国元勋,跟着赵匡胤混了一辈子。 杯酒释兵权他还是头一个把虎符交出去的,因此他的后代日子过得都相当不错。 林威可不怕这个狗仗人势的车夫,那车夫叨叨了半晌,林威瞪了一眼过去,车夫便吓得一哆嗦。 林威是什么人?早年间也是一条没遮拦的绿林好汉,招安之后又跟随唐宁南征北战好些年,战场上过无数次,人杀了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就这么个车夫,哪里是能顶得住林威充满杀气的眼神。哆哆嗦嗦的说马车里坐的是石大人,识相点赶快让路,却再不提道歉的话。 齐复这家伙向来是不嫌事大,冷笑一声就在一旁说道:“你马车里坐的是石大人,你可知道我马车里做的是谁? 说出来不怕吓你一跳,这车里坐的正是丹阳侯,和丹阳侯府的大女! 你突然间冲出来说我们挡了你的路,惊扰了丹阳侯,你该当何罪?!” 车夫愣了愣神,唐宁看到外面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又见女儿有些紧张,就掀起车帘对齐复道:“算了,赶紧处理完咱们走了。” 唐宁想要息事宁人,但对方似乎并不这么想。 对面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从里面钻出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长相颇为英俊,穿着一身灰色长袍,从马车上动作轻巧的跳了下来之后,就朝唐宁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早就听说丹阳侯的大名,但石某一直未能亲眼得见丹阳侯,实在是一大憾事。 今日碰巧撞见,乃是缘分。不如丹阳侯下来,你我二人当面一叙如何?” 林威和齐复一看这人跳下马车的动作就知道这是个练家子。 而围观群众一见这男子,纷纷道:“呀,这不是石师汝石小将军嘛!哎呀今天真是太幸运啦,居然能够见到他!” “是啊是啊,听说石小将军不是在神武军校场就是在内城里面,今天怎么到了外城来了?太幸运了,我得赶快去告诉我的亲朋好友,这地方帮我占一下哈!” 石师汝?唐宁乍一听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但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不过对方看上去对自己并没有敌意,唐宁便从马车中探出头去道:“今日天色已晚,本侯又是带着家人出行,恐怕不便与石大人相叙。 况且你我二人的马车在这里卡了很久,已经影响到了百姓的出行。还是尽快离开,给百姓们腾出路来为先。 至于石大人的要求,不如找机会,本侯请石大人过府一叙如何?” 石师汝看上去挺好说话,唐宁这么一番话说完,他便爽快的道:“好,就听丹阳侯的安排。” 说罢,便跳上马车。吩咐自己的车夫退几步,给唐宁腾出路来。 唐宁掀起车窗帘子,对石师汝拱了拱手。石师汝也冲着唐宁抱了抱拳,两人这便纷纷离开。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唐宁并未放在心上。之后把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下了马车,牵着女儿的手,带着她开始在东京城的夜市里四处闲逛。 大晚上的酒楼食肆反倒无比的热闹,后世的灯箱广告,在这个时期就已经有了雏形。半人高的纸灯上写着前方五十步为食肆这种类型的东西络绎不绝。 提着食盒的店小二满街乱跑,估计这就是两宋时期的外卖小哥。 搬家到东京城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真正体会东京城的韵味,今天晚上这还是头一遭。 唐瑜走的有些累了,但她还兴致勃勃的不想离开。唐宁就把她抱了起来,继续逛街。 路上遇到卖冰糖葫芦的,唐宁就买了两串,一串自己吃,另一串就给闺女吃。 只是山楂的口感不太好,不过这酸甜的味道还是不错。 父女俩逛了一会儿,时间已经变得很晚了。唐瑜每天差不多都在这个时间睡觉,现在已经有点困了。 见状唐宁就原路折返,带着女儿回了家。 洗了个澡之后,唐瑜被齐献瑜领着去睡觉了。而唐宁则是跟王诗说起了刚刚在路上的事情。 “石师汝这个人在东京城的名声很大么?”唐宁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揉脚一边对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的王诗问道:“刚刚在路上遇到了他,周围老百姓一听他自报名号就纷纷跟见到了偶像一样。” 听到石师汝这三个字之后,王诗手里的动作就是一顿。不过她又很快继续擦起了头发道:“以前就是挺有名气的,将门里难得出现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我小的时候,他的名气才大呢。 当时京中那些姑娘们都特别喜欢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了。” 唐宁哦了一声,随后便笑着问道:“你呢?” 王诗手头动作又是一顿,随即转头看着唐宁问道:“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反正我现在都嫁给您了。” 唐宁本来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王诗却是这样的一番回答,这不由让唐宁心生怪异。 忽然之间唐宁似乎想起以前还在润州的时候有人对自己说过,王诗以前跟石家一个小子是青梅竹马,俩人关系还算不错,而且那小子在东京城里名气很大,出身又好。 于是唐宁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说这石师汝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我以前听人说过。” 王诗一下就警惕起来道:“听谁说的,谁跟你说的?” 唐宁笑呵呵的道:“我也忘了,不过那个人告诉我说石师汝是你的初恋……” “胡说八道!”王诗大怒:“到底是谁说的,怎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唐宁也不生气,继续笑呵呵的道:“别反应这么大嘛,我都没觉得这算个事。谁还没点过去了,以前的事不重要,现在咱们俩恩恩爱爱的日子过的不是挺好的吗? 珍惜眼前人呐!” 王诗听到唐宁这么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下。刚刚唐宁提到石师汝的时候,天知道她心里是有着怎样的一番剧烈活动。 十几岁的时候自己还在东京城,石家就是王家的邻居。石师汝对他有好感,而王诗对于石师汝这个能文能武又出身勋贵的年轻人并不抵触。 后来也不知是谁说的,这么优秀的人才皇家肯定要下嫁公主与其联姻。王诗这才对石师汝断了念想,之后不久,就随王仲显搬到了润州,遇到了唐宁。 这一陈年往事是王诗埋藏在心里的秘密之一,唐宁以前问过她,她都没有说。今天忽然被唐宁提出来,做贼心虚的她反应却是有点激烈了。 不过听到唐宁后来说的那番话,王诗又觉得自己能够遇到唐宁这样的男人,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且不说他文采如何,谋略如何,光是他这份体贴和温柔,就已经胜过了天下九成的男子。 “夫君你真好。”王诗一阵小碎步到了唐宁身边,捧起他的脸就亲了一口。 唐宁突然得到了王诗的奖励,也有些心花怒放。刚刚那番话在王诗看来或许是唐宁温柔体贴的表现,殊不知这番话放到后世那就是标准答案。 敢问半点过去的事情试试,疑神疑鬼的女朋友肯定会觉得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在意的你生气了,然后便是一番‘你生气了’,‘我没有’,‘你就是生气了’……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争吵。 “那夫君,你有没有过去的事情呀?”忽然间,王诗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唐宁斩钉截铁的道:“我跟你之间没有秘密,我的过去我之前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嘛。” 这也是重点之一,否则的话又会陷入‘你还在想着她’,‘我没有’,‘你就是跟她藕断丝连’……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怪圈中去…… 第五十四章 斗贪官 每逢除夕的时候,关扑的游戏便十分流行。裴仙童对这个兴趣很重,看上了什么东西,就会拉着唐宁兴致勃勃的说狗官狗官,我们去玩关扑吧!我想要那个! 警告了裴仙童无数次,裴仙童还是改不过来狗官这个称呼。唐宁无可奈何,也只好默默忍受这一屈辱的称号。 不过今天两人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一共玩了六场,才赢了一场。裴仙童手里抱着一纸袋的孛娄也不吃,噘着嘴生闷气。 买了八盒消夜果儿,又买了两把香。来到了一家首饰店,唐宁便想着进去给裴仙童挑几件首饰。 进去之后左看看右看看,都是不符合裴仙童风格的,虽然遗憾,却也只能作罢。只好等回到内城,再去高端的首饰店看看了。 逛来逛去,三人竟来到了菜市场。卖白菜的和卖肉的屠户吆喝的厉害,唐宁本来想着也没什么逛头干脆直接回家,忽然想到大年三十要吃饺子。 于是又买了十几颗白菜和十几斤猪肉,让屠户和菜贩子过一会儿送到丹阳侯府后,三人便往家里走。 在内城的首饰店,又给裴仙童买了一只玉镯。上没上当,唐宁不知道。不过裴仙童却很开心,举着手腕看来看去的,娇憨模样让唐宁不禁感叹,裴仙童这姑娘,果然内心就是个少女啊。 回到家中后,把消夜果儿上交,唐温见到这盒子就忍不住,趁王诗正在跟刘依儿聊天,就打开偷偷吃了一个。 唐宁眼睁睁的看着,也没阻止,小孩子都喜欢吃这种零食,就随他们去吧。 想了想,唐宁干脆抱起来一盒,然后冲唐温使了个眼神,唐温心领神会,便跟在唐宁身后,父子俩鬼鬼祟祟的离开了。 这消夜果儿,还是从宫廷里面流传出来的。盒子有一尺长,半尺宽,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比如蜜饯,箕豆,时令水果等。 这玩应属于除夕夜的必备食品,守岁的时候若是饿了,就吃这东西,再好不过了。 院子里丫鬟和仆役们正在打扫庭院,人数不多,因为能回家的唐宁都给他们放了假。剩下一些就是家离的比较远的,或是没有家人的,就让他们留在这里。 中午过后,家里边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客人。有的是仆人来送一声问候,有的是亲自登门造访。 王诗早有准备,每来一个人,就送他们一些礼物回去,也算是回礼。那些没有主动来的,也不能落下,关泽作为管家,正好到了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带着一车的礼品,满东京城的跑。 要说除夕这一天,宋人必不可少的活动就是赌。该忙的都忙完了,闲下来的时候,总要找些事情做。 叶子戏,就是其中之一。这所谓的叶子戏,其实就跟扑克牌有些类似。分四种花色,代表四个时令,规则类似于桥牌,男女老少都很爱玩。 不过唐宁把扑克牌弄出来之后,唐家人就没有多少喜欢玩叶子戏的。要么是三个人坐一起斗~地主,要么是一群人坐一块抽王八。 当然了,21点这种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的也必不可少,齐复把手里爆点的牌往炕上一摔,就指着方腊骂道:“你狗日的出老千!哪有连着三把都是21点的?” 方腊宠辱不惊,风轻云淡的道:“我运气好罢了。” 负责发牌的方永皮笑肉不笑的道:“是不是输不起?输不起就直说,打不了兄弟们把赢你的五十两银子退给你就是了。” 杨应正虽然说不了话,但这并不妨碍他跟小石头一起拍着桌子起哄。 齐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嗷的一嗓子怪叫,把来唐宁家里过节的朱勔吓得一哆嗦。怒道:“谁说老子输不起?来来来!老子还有棺材本陪你们玩!今天不死一个,谁也别想走!” 这边屋子里八九个从镇国军中过来的将领一边鬼叫一边打牌,那叫一个不亦乐乎。但另一边的唐宁却有点难受,明明只是斗个地主而已,怎么都快要打起来了。 裴仙童手里抓着一副牌,冷哼一声道:“抢地主!” 齐献瑜笑眯眯的道:“我抢。” 裴仙童一瞪眼道:“我抢!” “我抢。” “我抢!” “我抢。” “……” 唐宁把牌往桌子上一扣,怒道:“还能不能好好玩了,找你们俩这意思抢个地主都能抢到明年除夕去!都闭嘴!我抢地主!” “……” 家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做,李子捧着一杯茶,一边喝一边笑眯眯的跟满头大汗的唐良下棋。 唐瑜跟唐温俩人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刘依儿在给家里的掌柜们训话,王诗在等刘依儿训话结束后,按照这些掌柜的功劳来颁发奖赏。 丫鬟仆役们叽叽喳喳的在院子里玩投壶,武大壮不知何时混了进去,以他的水平,自然是一投一个准,引来丫鬟们齐声的欢呼与仆役们敌视的目光。 就在丹阳侯府一片乱糟糟景象的时候,大门忽然被敲响了。门房丢下茶杯,站起身牛气哄哄的问道:“谁啊?谁敲门啊?” “放尊重点!”外面一个愤怒声音大声道:“贵人来了,还不赶快开门,让你家侯爷出来见贵人?” 门房虽然很多时候脑子缺根弦,但有的时候也很机灵。这人一说这番话,门房立刻就明白了。 赶紧把门打开,见了外面那个面带微笑的英俊男子,腿一哆嗦就想跪下。 那男子却道:“别跪,大过年的,咱们今天只跪祖宗。” 男子自然是赵煦,他在宫中左右无事,祭过祖先,见了向太后与母亲之后,就想着出来看看东京城现在是个什么样。 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丹阳侯府门口。赵煦想着反正都走到这了,干脆就进来看看。 结果就导致了唐宁忙手忙脚的给赵煦准备东西,唐家人也都变得安静下来。 刚刚吵的跟开锅一样的镇国军一众将领也都老实的跟鹌鹑似的,站在门口一个个好像标枪一样。 赵煦哭笑不得的道:“你们不用这么拘束,我今天穿着便服出来,就是没想让你们太在意。你们要是现在这样,那不是让我不开心吗? 你们就刚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就可以了,就当我没来。” 赵煦说完,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唐宁了解赵煦,他知道赵煦说着番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含义。 于是他大手一挥,让众人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背锅的人站出来了,大家就放松了心情。不过虽然继续回去玩自己的,可还是有些拘谨,至少刚刚满院子吵闹的声音都变得很轻了。 赵煦瞅瞅唐宁桌上的扑克牌道:“这是什么?叶子戏?” 唐宁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此物叫做扑克牌,是……”随后,唐宁便如此这般的给赵煦讲了一番。 赵煦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命名为扑克牌,唐宁想了半天最后只好干巴巴的解释说是一个叫做扑克的西域人创造的这玩应。 虽然解释的很蹩脚,但也算说得通,赵煦勉强相信了唐宁的说法。 随后,赵煦又问唐宁玩法。唐宁便把斗地~主的玩法说了一下,赵煦似笑非笑的道:“这名字起的不错啊,斗~地主……” 唐宁额头上冷汗蹭蹭往下冒,自己都忘了,眼前这位是整个大宋最大的地主了。 于是唐宁灵机一动,赶紧改名道:“方才是微臣口误,这游戏其实叫做斗贪官。” “这么说,贪官是人人都要抢着做咯?”赵煦挑了挑眉毛。 唐宁瞅了眼赵煦,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桌子上…… 第五十三章 领导的任务 距离年末还有差不多**天的时间,唐宁一家正在忙着搬家。 按照礼制,成为侯爵的唐宁家中的仆役和护院的数量都要增加。并且,官拜上将军之后,唐宁还拥有在自家宅院里开设白虎节堂的权力。 这就意味着唐宁正式成为了大宋将门的一员,同时在侯爵身份的影响下,他还能够收纳不超过五十人的家臣。 以上种种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开封府里面的丹阳侯府地方太小,定然是容不下这些人的。 所以在被封为丹阳侯府的那一天开始,王诗就托人去东京城外寻一个庄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东京城西侧,有一座不怎么富裕的村庄。百姓们以耕种捕鱼为业,却也只能勉强混个果腹。 这种地方唐宁最喜欢不过了,因为堪堪能够吃饱肚子的人是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的。这样的话,自己还能感受一下一番开封人淳朴的民风。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到位了,东京城的牙行恨不得把全东京的木瓦匠都叫来。 两天下来,一个基本的框架已经形成了。在唐宁给的赏钱面前,木瓦匠们干活更是卖力。但心里却在骂唐宁是冤大头,觉得唐宁完全是多此一举,还花费了本不该花费的银子。 又过了一天,库房便建成了。还有四天便是春节,看这个进度,应该赶不上了。今年的春节,看样子是要在东京城里面过。 因为是丹阳侯府,礼部便来了一个监工现场监督。封建时代的礼制让人又爱又恨,爱的是在礼制影响下,不敢说全天下,但至少有一半的人是守规矩的。 恨的是现在这样,盖房子都要有很多讲究。 比如高不能高过多高,房间不能多于多少,甚至连屋檐的飞檐也不能太翘。 瞅着跟个神经病一样在那里絮絮叨叨指手画脚的礼部监工,唐宁恨不得一拳把他的嘴巴打烂。但想了想,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一个侯爷,怎么说也得有点身份,不能掉了价,于是便强自忍住了。 村子里的百姓们手里捧着大碗,一边刨饭一边看热闹。他们过惯了平淡的日子,忽然一下子来了个大人物轰轰烈烈的盖房子,这种热闹他们就是不下地干活了也得看。 更何况现在还是农闲的时候…… 四天之后,便是除夕。这一天,东京城里面充满了节日的气息。走街串巷的人们不管认识不认识,见了面总是要笑呵呵的拱手问上一声好。 大街小巷里都有卖烧鸡或是烤鹅的人,大人们带着孩子在街上挑选着晚饭的食材,平日里就算再舍不得花钱,到了这个时候,也会笑眯眯的给孩子们买一块可口的点心。 裁缝铺里面拿着衣服对自己比比划划的姑娘,谨慎的保持着距离,却又不停靠近的情侣。古色古香的世界里,充满了令人陶醉的韵味。 眼前这一切,比清明上河图要立体的多,也更加让人感动。 东京城的活力比往日更加旺盛,而这个时候的唐宁,还跟个死人一样在赖床。 “起来啦!”刘依儿衣服都穿好了,拽着唐宁的胳膊拽了好几下,但唐宁就是不肯动。嘴里还咕哝着让我再睡一会儿之类的话。 刘依儿气得把手伸进被窝掐了一把唐宁的肚子道:“快起来啦!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虽然是老爷,但你也得参与进来啊!” “再睡一会儿的……”唐宁迷迷糊糊的道,说罢,还朝刘依儿伸出手去继续道:“来,陪我一块儿睡会儿……” 刘依儿气不过,于是便一把抓在了唐宁胯下那二两肉上。 命~根子被人握住了,唐宁悚然一惊。满脑子的睡意一瞬间荡然无存,连忙道:“我起床!我起床!” 刘依儿这才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然后把手往唐宁的被子上擦了擦道:“一会儿你去把童儿妹子叫上,你们俩去买些消夜果儿回来。 顺便再买一把香,今天是要祭祖的。” 唐宁连忙答应下来,天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娶了这个残暴的女人。 反倒是以前一口一个老娘的齐献瑜,成婚之后变得更加知性了,浑身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味,让唐宁欲罢不能。 起床穿好衣服,又用丫鬟端来的温水洗了把脸,再去吃了个早饭,唐宁才觉得有了点力气。 今天天气有点冷,于是他又回去套了件外套后,才去找裴仙童。 这几天裴仙童一直在忙着请教家里几位前辈婚礼的事情,过完年等何仙姑到了之后,唐宁就会把裴仙童娶过门,这是俩人之前商量好的,也正符合裴仙童的心意。 不过裴仙童至今和齐献瑜的关系还是不怎么好,看来白莲社和道家之间有很多误会光是解释已经解释不清了啊。 “仙童,收拾收拾准备出门,领导给咱们俩派任务了,让咱们俩去买点消夜果儿和香回来。” 裴仙童还在想领导是哪个领导,唐宁却继续道:“顺便也带你出去逛逛,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衣服什么的。 前几天你们一起去逛街虽然买了几件,但我还没怎么给你买过东西。借着这次机会,正好我也挑点东西买了送你做礼物。” 一听唐宁要给自己买东西,裴仙童就笑开了花。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得接受人间的朝拜不是? 开心的换好衣服就准备出门,唐宁见她穿的**,就提醒她今天外面很冷,还是披一件大衣在身上吧。 于是裴仙童就把自己前几天跟王诗他们一起买的绒毛大衣披在了身上,唐宁怕她凉到,还在她脖子上缠了一条狐尾围巾。 结果裴仙童整个人就好像一个毛茸茸的毛团,穿的臃肿,行动不便,她跟在唐宁身后的步伐稍显笨拙。 本人没什么自觉,唐宁也觉得这样的裴仙童十分可爱,就没有提醒她。 俩人出门上了马车,就直奔外城的闹市而去。 虽然内城也是熙熙攘攘的景象,但是来内城做生意东西又普通,要价又贵。唐宁看了几次之后还是觉得外城东西更好更全,又更便宜一些。 林威如今已经正式成为了唐宁的家臣,与唐宁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体。多年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至少他不必再担忧自己老了走不动路的时候要怎么办,唐家人一定会照顾他的,这就是家臣与主上之间的关系。 驾车马车慢悠悠的出了东京城,林威听着唐宁跟裴仙童在车厢里说笑的声音,恍惚间竟然想起了那个白莲社的女刺客。 上一次武德司来人跟唐宁汇报此事的时候他也在场,据说武德司已经着手带着她的家人离开了,只是为了不让白莲社那些监视的人注意到,需要一个很长的周期,白莲社对于唐宁真正的目的,还得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林威鬼迷心窍的开始想她以后会过的怎么样,没过一会儿,林威又倏然惊觉,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 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林威冲内城的门卫出示了腰牌,便来到了外城。 拐了几个弯,便到了西市,也就是东京城内最繁华的地带。 把马车停在路边,三人便下了车开始步行。 街道两边到处都是商贩,还有术士摆摊卖艺。这些江湖把戏,唐宁看的津津有味,但裴仙童以前在江湖上见的多了,反倒没什么兴趣。 一路走走停停,手里却没多多少东西。看来裴仙童的兴趣并不在购物上面,而是在逛街这件事上…… 第五十五章 明天会更好 赵煦留在唐宁家中玩了一阵子扑克牌之后,就准备离开。但听唐宁说起他要包饺子,赵煦便来了兴趣。 饺子这东西,赵煦很喜欢吃。他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呢?就连刘清菁,有时为了讨赵煦开心都要亲手做一顿饺子给赵煦吃。 本来在赵煦的眼里,像唐宁这样的人是不跟饺子这种俗物沾边的,没想到的是,唐宁居然也要包饺子。 想到此,赵煦干脆让唐宁现在就去包,他也好尝尝唐宁包的饺子,是不是也和他做的其他菜肴一样美味。 唐宁知道赵煦喜欢吃饺子,方才之所以会提起这件事,也是想留赵煦在这吃点东西再走。大过年的人家来串门,不给人弄点好吃好喝的,不是怠慢了吗? 于是唐宁便赶紧到了后厨,饺子馅已经和完了,面还没和。于是唐宁把厨娘喊来给他打下手帮他和面,他则是手脚利索的把馅包进去。 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虽然会显得有些平淡,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的。现在也没有绿油油的韭菜,外面卖的都是韭黄。 自己就是想包个韭菜鸡蛋的,也没那个条件。 包到一半还未下锅,赵煦便晃晃悠悠的自己到厨房来了。进来一看,见唐宁已经包了一大盘,就喊人给他打水过来洗手。 唐宁本以为这是赵煦准备开吃了,谁知等赵煦洗过了手,竟然是要亲自上阵跟唐宁一起包饺子。 唐宁吓得是魂飞魄散,不是因为赵煦身份尊贵,而是因为赵煦是个肺结核患者。 他包的饺子,谁敢吃啊?万一说话时,不小心落了一滴飞沫进了饺子里,那不是害人吗? 于是唐宁百般推脱,赵煦只当这是唐宁见外,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因为不知道赵煦的口味如何,饺子做好之后,唐宁就给赵煦端上了一盘蒸饺,一盘水饺。又拿了两个碟子,分别装上醋和酱油,也一并送了上去。 饭桌上就唐宁跟赵煦两人,两三个丫鬟在旁伺候,李都知板着脸朝唐宁点点头,然后用手抓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随后他眼睛一亮,还要伸手过去再抓一个,却被赵煦一把拍在手背上。 “李都知,味道可还好?” 李都知尴尬一笑道:“味道确实不错……” 赵煦点点头:“既然连李都知这样口味刁钻的人都称赞有加,看来味道定然是差不到哪里去。”说罢,赵煦拿起筷子,夹了一粒水饺,沾了点醋放进了嘴里。 唐宁一边剥蒜一边看着赵煦的表情,见赵煦吭哧吭哧嚼了半晌也不说话,于是忍不住问道:“味道咋样啊陛下,合不合口味?” 赵煦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道:“唐卿啊唐卿,想要在你身上找到一个缺点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不仅生财有道,治军有方,就连这嘴上抓挠的本事,也是我生平仅见。你就是家道中落,不当官了,来皇宫里当一个御厨,都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了。” 唐宁谦虚的道:“陛下这是只看微臣好的一面才得出这种结论的,其实微臣也有很多缺点,比如拙荆每天早上都要喊四五遍才能把微臣喊起来。” 赵煦失笑道:“这算什么缺点。” 唐宁笑道:“赖床事小,但往大了说,这不也是缺乏自制力的一种表现吗?” 赵煦闻言,赞同的道:“确实如此,怪不得你出师必捷,像你这样注重细节的人,露出半点破绽就会被你抓住,在西北也是如此,在交趾亦然。 不过让你做领兵作战的将军,还是有些可惜了。以你的本事,更应该处理政事的。” 唐宁摆摆手道:“陛下言重了,微臣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微臣心里还是清楚的。之所以能够取胜,完全是仗着火药之威,与将士们英勇作战而已。 微臣不过是一个制定方向的人,真遇见这条路上的坎坎坷坷,微臣最多也只能保证这辆大车不翻而已。” “即便如此,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赵煦认真的道:“古往今来,有多少车毁人亡的案例。我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啊。” 眼看这话题就要落在燕云十六州上,唐宁赶紧把剥好的蒜递过去道:“陛下,吃不吃蒜?一个饺子半颗蒜,快活似神仙呐!” 赵煦一下子就看出来唐宁是不想现在讨论这个话题,于是哭笑不得的拒绝道:“罢了罢了,一会儿回去,我还有事情要做,吃了蒜,嘴里味道很重。” 唐宁拱手佩服道:“陛下日夜操劳,就连除夕也要忙碌。微臣实在是自愧不如,微臣对于陛下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少来。”赵煦连忙伸出手制止了唐宁继续说下去的冲动,天知道这家伙肚子里藏了多少马屁话,真要让他一直说下去,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了。 随后,赵煦便拿起筷子道:“你也吃吧,趁现在还热乎。饺子这东西,吃的就是一个热乎劲,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唐宁笑道:“那微臣就不客气了。” 说罢,君臣两个说笑间将两盘饺子吃完。随后,赵煦便要离开,唐宁跟在后面相送。 赵煦走之前忽然说道:“对了,有时间你去申王府看看赵佖。” 唐宁一愣,旋即点头道:“知道了,微臣明日就去拜访。” 赵煦点点头,随后神色有些怪异的道:“如果他提出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看情况自己选择吧。” 唐宁又是一愣,点点头回了声好,于是赵煦便背着手离开了。 赵煦前脚才走,后脚丫鬟们就叽叽喳喳的讨论赵煦的英俊。跟赵煦一比,以往能让她们犯花痴的唐宁一下子跌落谷底,毫无牌面。 赵煦走后唐宁一直在想赵煦关于赵佖那番话的含义,从字面上来理解,肯定是赵佖又弄出了什么让赵煦困扰的难题,而且他自己也不方便做出回应,就把这个皮球踢给了自己。 但他究竟是想要让自己同意,还是拒绝呢?唐宁百思不得其解。 不合理的要求这六个字听上去像是让自己拒绝,但后面补充的让自己来选择,也不像是让自己拒绝的意思。 唐宁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答案,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心说不愧是皇帝,大过年的还要给自己添一遭堵。 不过究竟如何,明天就能见分晓,今天还是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安心陪家人过年吧。 天慢慢黑了,该来拜访的人,都来了一遍。该去拜访的人,唐宁也没落下一家。待关泽回家之后,丹阳侯府便开始吃年夜饭。 院子里摆着好几张大桌,隶属于丹阳侯府的掌柜们,从镇国军里面来的诸多将校,家臣、护院,以及还在侯府里面的丫鬟仆役们一并入座。 今天没有上下尊卑,在场的都是家人。 唐宁举着杯子说了一番话,不外乎是对诸位去年表现的肯定以及鼓励,还有对明年的展望,大抵是一些场面话,没什么营养。 但身为丹阳侯的人说出这番话却让在场大多数的人感动的不行。最后唐宁一举杯,大喊一声:“祝来年更好!” 众人也纷纷站起身,举杯道:“祝来年更好!” 随后,众人便各吃各的,说说笑笑间觥筹交错,一个时辰下来,地上就躺了一片。 因为晚上还要包饺子,所以唐宁并未多喝。只是凑了个热闹,便开始吃饭。 桌上的红烧鸡腿全给孩子们夹过去,唐宁笑眯眯的让唐温多吃些。 这孩子最不老实,也是最爱折腾的哪一个,比起其他俩孩子,他得需要更多的营养。 第五十六章 自作聪明 夜半三更,往日的这个时候,东京城就算不是万籁俱寂,也是人声渐消。但今天东京城却还是热闹无比,即便是皇宫里面,也热闹非凡。 赵煦今天要跟外国的使臣,或是他的老对手们一起过节。 李德乾很幸运,在这个名单之内。 被押送到开封府后的生活并没有李德乾想象中那么悲惨,赵煦好吃好喝的招待他,还在同文馆附近给他安排了住处。 地方很大,就是里面看守的人比较多。说是自由活动,但李德乾本人还是觉得自己是在一座能够移动的囚牢之中被软禁。 不过这比李德乾想象中的要好多了,唯一遗憾的是他没有关于交趾的情报来源。自己的国家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他根本就一无所知。 目前跟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当初一同被俘的侍卫六人,但他们六个也在监视之中无法打探消息。 按照赵煦的说法就是,李德乾的后半生最好是心无旁骛的安心养老。不管怎么说也是称过帝,并且被大宋官方默许的人。只要不捣乱,不自寻短见,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能够保证的。 具体的例子参考南唐后主李煜,这家伙被赵匡胤活捉之后就整天写点酸不拉几的诗歌阴阳怪气的恶心人。 本来这家伙以前就表面上向赵匡胤表示臣服,背地里暗搓搓的搞点小动作想趁赵匡胤不注意给他来一下大的。 谁知赵匡胤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心里面就打定一个主意,要么你主动进京,到我身边来我天天盯着你,要么我捉你进京。 最后李煜兵败时还请求契丹支援,气得赵匡胤直接给他套了个违命侯的称号。后来赵匡胤又觉得不妥,就又改封李煜为陇西公。 因为李煜能书善画,很有才华,赵匡胤又舍不得杀他,就把李煜安置在京师里,还时不时的去看他。 亡国之后的李煜心存不甘,于是天天在自己住所里写诗。这个时候赵匡胤已经死了,接替他的是他的弟弟赵光义。 赵匡胤志在天下,心胸宽广。一向采用的是怀柔政策,最著名的就是对赵匡胤对钱俶说的那句‘尽我一世’。 李煜恶心他,他自然不在乎,或许他还会夸李煜词写得好,反过来恶心李煜一手。 但李煜在赵匡胤死后又跑去恶心赵光义,写了一首《虞美人》,里面说‘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还特地找了南塘的妓子来咏唱。 赵光义这人手段很毒,跟他哥哥截然相反,如果赵匡胤代表光明,那么赵光义无疑就是黑暗的化身。 一听这件事,拍案而起,说你不是喜欢回首吗,那老子就让你回首个够,于是赐李煜牵机药把他给弄死了。 对于这段典故,李德乾一开始不是特别清楚。后来他才知道,这是赵煦提醒自己,不要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完,你的荣华富贵定然少不了。 大家都姓李,赵煦并不想重蹈覆辙。 但说起来简单,坐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在大殿上端着酒杯,看着坐在高位上笑容满面的赵煦,李德乾心里一点都不是滋味。 以前在交趾的时候,那个位置上坐的可是自己啊。 就在李德乾伤感春秋的时候,门外一个宦官走了进来,匆匆到了赵煦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赵煦闻言一笑,冲那小宦官点了点头,随后又对在场众人道:“大家今日有口福了,我大宋国的丹阳侯为贺新年,亲自包了饺子来,送入宫中。 今日下午朕还在丹阳侯府品尝过,味道相当不错,等一会儿饺子熟了,朕与诸位分而食之,共贺新年!” 各国使臣一听,连皇帝都赞不绝口的饺子,那味道得多棒啊?于是纷纷喜笑颜开,朝赵煦拱着手,说着吉祥话。 在场众人都十分高兴,唯独李德乾手脚冰凉。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李德乾欲哭无泪,自己刚刚才想起李煜的悲惨遭遇,怎么这么快就落到自己身上来了? 李德乾敢保证,给自己的那份饺子里定然是含着牵机药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赵煦对自己如此的恨之入骨,他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毒死? 一时间李德乾精神有些恍惚,就连饺子端上来摆在他面前,他都没反应过来。 “广源公,吃饺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身边的小宦官好心的提醒道。 李德乾这才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睡觉,李德乾感慨自己命运多舛,用筷子夹了一粒,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回想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李德乾觉得自己实在是白活这一遭。如果能够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坚信自己会做的更好。 李德乾颤抖着将饺子送进嘴里拒绝,悲壮的心情已经让他忘记了品尝味道。 他抬头看了眼笑眯眯的赵煦,只觉得此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比自己见到的那个唐姓将军还要危险。 于是李德乾当着赵煦的面,把口中饺子一口吞下,随后悲凉的大喊道:“吾命休矣!”紧接着,开始用手抓起饺子往嘴里送。 众人都吓坏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连赵煦都愣了一下,搞不清楚这李德乾在发什么神经。唐宁送来的是纯肉馅的,比之前自己在他家吃的那份更好吃。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李德乾吃的如此失态吧。 各国使臣也看着野人一般的李德乾面面相觑,脑子上纷纷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李德乾风卷残云把饺子吃完,腮帮子已经被撑的鼓鼓囊囊的。但自己却迟迟没有反应,不知是不是药效没到。 听说李煜吃了牵机药之后,是喝酒才起了反应。于是李德乾又抓起一壶酒仰脖开灌。 “听方才的介绍,他不是前交趾国的国王吗?怎会做出这番举动?交趾国难道贫困至此,连饺子都没有吃过吗?” “不知道啊,我又没去过交趾。不过宋人流放罪臣不是往那边流放的吗,我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 李德乾慢慢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他已经意识到赵煦根本没有杀自己的意思了。 不过他的泪流的比方才还要多,天知道他刚刚的行为有多么丢脸。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于此同时,在遥远的升龙城。重建工作还没有进行一半,小皇子却已经被自己的各位皇叔百般刁难。 李德乾心心念念的交趾,在群龙无首了一个月之后,最终由范日成,李常杰以及一众手握兵权的将领赶回来稳定了局面。 李常杰与范日成拥护被唐宁放回来的小皇子为王,但其他人则是建议在已经成年的皇族中挑人来继承王位。 正在被真腊与占城国围攻的交趾内部,两派之间的矛盾却不断爆发。李常杰因为屡战屡败,被人提出质疑,气得大病一场。 而范日成也因为进取不足被指责无能,而且李德乾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捉走的,这更是范日成的一大污点。 结果范日成与李常杰双双大病,小皇子已经是摇摇欲坠。 但后来的结局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一夜之间,皇室成员有六人暴毙,还都是正值壮年的人。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他们忽然发现,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小皇子,似乎也不是可以肆意揉捏的软柿子。 而他的雷霆手段,也将交趾的分裂危机解决。虽然这样会埋下隐患,但目前总算是能够统一口径,一致对外了…… 第五十七章 赵佖的愿望 新年第一天,张景明从占城国回来了。这让唐宁很是意外,因为两人上一次通信还是在两个月之前,那个时候张景明说他在占城国过的不错,和姜念的感情很好,占城国国王,因陀罗二世也非常器重他。 怎料想,他今天竟回到了东京城。这就意味着他在给自己写完那封信之后不久,就收拾行李,从占城国回到了宋国境内。 唐宁今天起得早,他本来准备在中午之前去一趟申王府,拜访一下赵佖。 这孩子对自己帮助颇多,听说当初赵煦琢磨给自己封侯的时候,朝中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少。除了赵煦的强势施压之外,赵佖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气。 况且人家逢年过节总是会送礼物过来,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在新年的第一天去看望一番。 可就在唐宁这么打算的时候,迎接张景明回到京城面圣的仪仗队敲锣打鼓的走在街上,唐宁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出去看了一眼,就见到了骑在枣红马上的张景明。 回到家里之后唐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能够合理解释张景明现在回来的理由,于是便穿上了衣服,准备早点去赵佖家里,随后直接去找张景明问个明白。 要知道宋军这一趟可是把自己的目的达成了,撤军的时候,也通知了占城国与真腊。李德乾被宋军俘虏的消息又是天下皆知,占城国目前的形势,堪称一片大好。 面对着满国上下皆是一片愁云惨雾的交趾,为何不继续用张景明来协助他们攻占交趾的土地? 唐宁搞不清楚,难不成,是交趾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吗? 如果是真的,那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广源州虽然屯兵十数万,但大多数都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厢兵。如今交趾举国上下皆因李德乾被俘而灰心丧气。 首都升龙城被毁,广源州被夺,就连太上皇都被俘虏了。俗话说哀兵必胜,经历过这种遭遇的交趾军队,反而是最棘手的。 带着满腹狐疑,唐宁来到了申王府。叩响大门后,门房便出来迎接。林威出示了腰牌给门房看,门房接过来看了一眼后,便恭敬的道:“原来是丹阳侯,快请进,小人这就去通禀王爷。” “多谢。”唐宁拱拱手,然后便握着折扇晃晃悠悠的走了进去。 大冬天的还拿折扇的也就唐宁这一家,不是就他觉得热,而是这家伙单纯想拿来装大瓣蒜而已。 赵佖刚刚吃过早饭,正在练拳。听说唐宁来了,也就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擦擦汗,洗了把脸就来到了大堂见唐宁。 申王府的茶叶味道清淡而又带着些幽香,自己问申王府的丫鬟这是什么茶,那丫鬟也只是笑而不语的装神秘。 唐宁看人家的意思是不想说,也就只好作罢。 赵佖才从后面进了大堂,就哈哈一笑道:“丹阳侯,你可算来了,本王都想死你了。” 唐宁起身拱手笑道:“承蒙千岁挂念,微臣不胜惶恐。昨日千岁托人送了贺礼,微臣对千岁甚是感激。今日特地登门拜谢,若有不便之处,还请千岁见谅。” 赵佖哈哈笑道:“没有没有,没有半点不便之处。况且你也不必这么客气,特地走这一遭来谢本王。你昨晚送来的饺子,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本王从未吃过口味如此特殊的饺子,就连母……武太妃都对你送来的饺子赞不绝口。 你若真想谢本王,以后找时间,过来给本王和武太妃做一顿饭就是了。 别误会,本王没有半点贬低你的意思。本王只是听说,你做的饭菜乃是人间美味,吃过的人回去之后是三月不知肉味啊。” 唐宁摆摆手道:“都是谣传而已,微臣虽然在庖厨一道有些心得,但让人流连忘返的并非是唐宁做的饭菜,而是丹阳侯做的饭菜罢了。” 赵佖笑着点头道:“有道理,若是堂堂丹阳侯下厨为本王做菜,本王想必也会受宠若惊吧。” 唐宁笑道:“千岁若是真想吃,那改日微臣找个时间,就来王府做上一顿便是。只不过千岁要做好心理准备,微臣做的饭菜,真的没有谣传中那么美味。 充其量也就是比一般人高出些许的水准而已。” 赵佖选择性忽视了唐宁最后的那句话,兴高采烈的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你回家之后挑个日子,派人来通知本王,到时候本王派人去接你!”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这个……这个还是不必了,千岁,拢共也没两步道,微臣走也就走个一柱香的功夫。” 赵佖摆摆手,哎了一声道:“这不是显得本王对你重视嘛!你就不要推脱啦!” “好吧。”唐宁只好无奈的点头,心中却想,赵煦说的不合理要求,莫非就是这一件?如果是的话,这么大点的小事,也不值得赵煦亲口提一句吧? 想到此,唐宁笑着说道:“上一次与千岁殿下相见,还是在微臣刚从西北赶回来的时候。在那之后不久,微臣又离开了开封府,去了交趾。 不知千岁近来过得可好?身体可否安康?” 赵佖点点头道:“我嘛,没什么好不好的。好或者不好,也都是一个样。”说到这,赵佖指了指自己那只罩在眼罩下面的眼睛道:“有这个在,我在京师之内就注定只是一个笑柄。 别人尊重我,那只不过是因为我赵佖是大宋天子的弟弟而已。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正眼看我?” 唐宁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激灵。原来如此,看来赵佖是难以忍受现状,准备找事情做了。 也难怪,老赵家的人还真没几个碌碌无为的,都是多少有些能力,而且也想要做事情的。赵佖虽然瞎了一只眼,但他身为赵家人的骄傲,让他难以忍受现在碌碌无为的自己。 赵煦让自己来做选择的,估计就是这件事了。 赵佖说完话,看着唐宁道:“既然你说起来了,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丹阳侯能够同意。” “您先说。”唐宁小心翼翼的道:“您先说,说完我再回答您同不同意。” 赵佖冲唐宁翻了个白眼,左右瞅了瞅,就凑到唐宁耳边低声道:“我想要去镇国军当兵!” 唐宁吓得浑身一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哆哆嗦嗦的道:“您……您说什么?” 赵佖再次到唐宁耳边道:“我想去镇国军当兵!” 唐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得热。既然这样,那一定是对方出问题了。 他吞了口唾沫道:“殿下,您是在跟微臣开玩笑是吧?实话实说,您这个玩笑着实是不怎么好笑,您……” “我认真的。”赵佖不满的看着唐宁:“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认真的。我从小练武练到今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上阵杀敌。 如若不然,我哪里还有半点用处?” 说到后面,或许是怕被人听去。赵佖压低了声音,再次跟唐宁耳语。 唐宁欲哭无泪,怪不得赵煦把这个皮球踢给了自己。 且不说赵煦什么心情,就是自己,也是一半想答应,一半想拒绝。 让赵佖继续这么活着,是对他的折磨。一个瞎了眼的王族,就算别人不觉得,但自尊心很强的赵佖一定会在想,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而让赵佖上战场,又是对自己的折磨。万一赵佖出了事,到时谁来担这个责任,谁敢担这个责任? 就算是赵煦,他面对这种情况也就只有束手无策。况且军中又不比在外面,作战的时候总不能配百八十个的保镖贴身保护吧? 唐宁望着一脸殷切的赵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第五十八章 都是人精 赵佖见唐宁陷入沉思,也没有开口打断。他心里面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个要求有多么的任性。自己之前跟皇兄提起的时候,皇兄都不敢给自己一个答复。 更别提唐宁,让他来做这个主,确实有些为难他。 所以赵佖从一开始就决定,如果唐宁同意那再好不过,若是唐宁不答应,他也不会继续留在东京城。 不管是到偏僻的地方去也好,还是去边关也罢,自己总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否则就留在东京城混吃等死,那还算什么赵家人? 不过他内心更希望能够跟唐宁并肩作战,在自己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小时候,是唐宁横空出世,给了他信心。 在这之后唐宁一路高歌猛进,百战百胜,无疑更让赵佖充满了信心。作为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人,赵佖觉得两人除了师父之外,就没有任何区别,没道理自己会被他比下去。 就在赵佖想到这里的时候,唐宁结束了思考。他叹了口气,对赵佖说道:“殿下,这件事,还需要好好商量一番。 现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找个无人的场所,慢慢商议此事,您看如何?” 此话正中赵佖下怀,看来唐宁拒绝的想法不是那么明显。 于是赵佖喜出望外的带着唐宁到了自己的卧房,屏退侍从之后,亲自给唐宁倒了杯茶,笑呵呵的道:“来吧,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就说吧!”{ 唐宁听这话听的浑身别扭,明明是说正事,怎么台词跟自己要告白一样。 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唐宁对赵佖认真的说道:“殿下,您身为皇族,又是我大宋国的王爷,官家的弟弟。 您心里应当十分清楚,您的这个提议,有多大的风险。” 赵佖点点头道:“我清楚的很。 无非是在战场上,人人为了活命已经竭尽全力,无暇顾及他人。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不好交代,是也不是?” 唐宁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殿下您心中如此清楚,为何还要这般呢?” 赵佖认真的道:“或许是我刚刚说的不够明白,那我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姓赵,但我不能因为这个姓氏,就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的权力。我总要做一些事情,来证明我即便不姓赵,也有资格享受这份权力。 皇兄为了国事日夜操劳,拖着一身病躯,却依旧不肯休息。我的两个弟弟,也都为了壮大皇族,而努力学习,丝毫不肯懈怠。 我赵佖比起他们来,只不过是有一只眼睛不好使,我有什么资格不作为呢?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只有到了我能够帮助到赵家稳固江山的那一天,我才能够安心享受皇族身份带给我的权力。否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实在是逃不过对自己的拷问。” 唐宁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赵佖拥有着如此之高的思想觉悟。含着金汤匙出生,坐享荣华富贵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赵佖却不这么想。 或许在他内心的某处,他也想过安稳的享受这一切,但是享受这一切的前提,还是他能够证明自己配得上皇族的身份。 于是唐宁站起身,朝着赵佖发自内心的深深一揖道:“殿下竟有如此境界,微臣实在是自愧不如。” 赵佖也站起身,朝着唐宁一揖道:“只盼丹阳侯能够成人之美,答应我的请求。” 赵佖觉得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宁肯定是没什么异议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唐宁接下来却说了一番出人意料的话。 “殿下的心情,微臣能够理解。但是仅凭这样,微臣还是不能够答应殿下的请求。 古语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而战场上,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别人暂且不提,微臣的左脚脚趾,就在萧关之战中被敌人用石弹砸成了肉泥。 那个时候微臣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在意,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这法石弹是落在了微臣的脚边而不是脸上。 除此之外,微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有十余处,每一处都是一场战事给微臣留下来的。 每逢作战之事,微臣都是躲在后方。并且还受亲卫营二百余人的保护,即便如此,微臣也是遍体鳞伤,作战之时,真的没有殿下想象中那么简单轻松。 微臣斗胆,请殿下三思。” 赵佖看了看唐宁的脚丫子,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唐宁。随后,他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摇头道:“你运气太差。” “……”唐宁想骂娘,老子运气还差?老子要是运气差,老子早就成孤魂野鬼了,还用跑到几百年前来受你这个气? 随后赵佖又道:“你这番话无非是想要劝我放弃,但我意已决,即便是你不答应,我也会离开京师,去别的地方投军。” 唐宁急了:“殿下,您怎么能这样?您这不是耍赖吗?” “对啊我就是耍赖。”赵佖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再一次让唐宁震惊了。 一个人拥有着极高的思想觉悟,同时还拥有极厚的脸皮,这样的人要是以后混不出名声来,那才是真的天理不容。 唐宁无奈的道:“殿下,上阵杀敌真的没有您想的那么轻松,乱军之中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人,误伤有的时候都在所难免。 您知不知道,我镇国军武进营指挥使神潜背上少了一大块肉,那就是冲锋的时候不小心被自己人射歪的火药爆炸后擦到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佖眨了眨眼:“以我的身份,我难道要去前线打仗吗?” “啊?”唐宁愣住了。 “我的本意是从军之后,跟在你身边,向你学习领兵作战的本领。”赵佖挑挑眉毛道:“你难不成以为我要上前线跟敌人拼刀子? 我再不济也是个宋国的王爷,我要是死在流矢死在石弹之下,那是我运气差,没办法,我认了。 但我要是跟别人拼刀子被人砍死,我到下面都不好意思去见我的列祖列宗啊。” “……”唐宁恨不得把这个人掐死,自己刚刚对老赵家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这人有个屁的思想觉悟,就是想到军中当混子,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想去混点功劳? 就在唐宁恶意揣测着赵佖的用意之时,赵佖却对唐宁抛出了猛料。 “丹阳侯,我跟你明说吧。如今镇国军已经是我大宋国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这是有目共睹的。 你们去了西北,西北大捷。你们去了岭南,又活捉了交趾的皇帝。你们去剿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们走到哪儿,就会在哪儿带来胜利。 你本人又是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脑子里想的东西,跟我们似乎都不大一样。由这样的你,统率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 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赵佖若有所指,唐宁幡然醒悟。原来如此,这一次定然是朝中有人对镇国军感到忌惮,或者说是对自己这个没根没底的人产生了怀疑。 这正好暗合赵佖的心思,他顺水推舟,一面能解决这个问题,一面还能达成他自己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自己如果让他加入镇国军,那么镇国军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国字号军队。 赵佖就算只在军中当个吉祥物,这只军队的对于皇家的忠诚就是不可动摇的。 连堂堂的大宋亲王都跟他们并肩作战,如此殊荣,试问古往今来,有几支军队配享? 想到此,唐宁不由叹了口气。该死,自己还是这么天真。果然皇家的人,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都是他娘的人精,只有自己是个笨蛋,大笨蛋! 第五十九章 管桃园的猴子 赵佖已经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唐宁也就不好再拒绝了。这并非是赵佖思想觉悟高,这完全就是他的一石三鸟之计。 第一只鸟就是镇国军,第二只鸟,就是卖唐宁的人情。第三只鸟,则是如他自己所说。他自己,也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需要一个展示他能力的平台。 如果换做唐宁自己来选择,他应当也会与赵佖一样,选择使用这个一石三鸟之计。毕竟这对双方来说都没坏处,赵佖和赵煦一样,都是十分清楚自己能力的人。 他们从来不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指手画脚,因此唐宁也不必担心赵佖进入军中后会对军中事务横加干涉。 所以唐宁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赵佖的要求,之后,赵佖对唐宁说。如果镇国军不收他,他去别的地方投军是一定的。 镇国军肯定不能一家独大,镇国军如果不接受自己,那么就需要弄出一支能与镇国军抗衡的军队出来,以防不测。 古往今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唐宁无话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自己与赵煦之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对于赵煦的决定,唐宁能够理解。 毕竟他拖着一副病躯,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命呜呼。他虽然知道在他死之前,自己不会有其他的心思,但是他死之后,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行不忍言之事呢? 这就是大宋武将的现状,即便挂着个文官的头衔也无济于事。五代十国的时候,手握兵权的武将手中刀子不仅仅是用来砍敌人的,还是用来砍自己的人。 背叛,弑君夺位乃是家常便饭,在那个年代扎根立国的大宋,绝不会对武将掉意轻心。 唐宁与赵煦的个人关系虽然不错,但这并不代表赵煦会永远的对唐宁不设防。 就算赵煦愿意,朝堂中那些士人们也不会同意。他们会搬出五代十国时期的例子,送到赵煦面前让赵煦亲眼看一看。 而且他们还会说一些诸如‘不是我们不信丹阳侯,而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此类的话。 这样赵煦也只得顺从他们的意思,很多时候,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够自己做主的。 回到家以后唐宁的情绪有些低落,并不是因为赵煦对他的防备,而是因为赵煦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病情恶化了。 除夕那天下午赵煦来家里的时候,唐宁就能看出赵煦脸上轻微的用了些红粉。本来唐宁以为这是皇帝在过年时的装扮,后来随口提及,王诗也感到怪异。 因此唐宁便明白,那红粉并不是装扮,而是涂在脸上充血色的。一个人的脸色如果苍白到如此地步,那么足以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怪不得昨天赵煦来的时候说着说着就想把话题往燕云十六州上带,看来他心里也十分着急啊。 想到此,唐宁长叹一声。着急有什么用?才刚刚对交趾用完兵,去年也才刚刚结束与西夏长达数年的战争。 为了打仗,国库空虚,百姓饥贫。就算再着急,也应该停下来,休养生息了。 且不说填充国库的事情,就是百姓们,也得让他们有点喘息的时间吧?至少,也要给他们两年,让他们缓过来一些吧? 正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唐宁扭过头一看,是唐瑜眨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唐宁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咋了小瑜姐,想跟我玩啦?” 唐瑜摇摇头,小声道:“爹爹,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不想玩,我刚练完字,太累啦!” 唐宁呵呵一笑,就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从盘子里抓了几粒核桃仁往闺女嘴里塞,笑道:“好,那爹爹就给你讲个故事。 讲个什么故事呢?就讲一个猴子的故事吧。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有一块石头,吸日月精华上千年,终于从里面跳出了一个石猴……” 唐宁这边说着孙悟空的故事,女儿听的津津有味。即便是她以前听过王诗讲的简易版,但再听父亲说,又是一个新的体验。 说到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唐良跟唐温两兄弟也嘻嘻哈哈的进来了。见大姐竖着手指头让两人噤声,两人便也凑到了唐宁身边听故事。 王诗路过之后看了眼,莞尔一笑,轻轻把门带上,留下父子四人在屋子里独享这段时光。 讲到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时,唐温就嚷嚷道:“凭什么孙悟空要被这样对待?天宫里面没一个能打得过他的,难道不应该招安他,让他做天宫里的大将军吗?” 唐宁笑了笑,点头赞许道:“说的没错,可是孙悟空之所以大闹天宫,就是因为天庭把他招安了啊。” “那是因为官太小了。”唐温不满的说道:“要是不给他弼马温,而是直接让他做个将军,不就没这么麻烦了。” 唐宁一愣,心说还确实有些道理。不过一开始就封孙悟空一个大将军,西天取经就没他的事儿了。 不过唐宁也不会去纠正孩子们的想法,这个时代的人,或许在教育子女方面都被后世所鄙夷,但有一点唐宁非常欣赏,就是他们从不会去纠正孩子们的天马行空的想象。 唐宁认为这就是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惊才艳绝的人突然丢出来一篇诗歌震惊天下的主要原因。 “你说的不对,孙悟空明明已经被封为齐天大圣,天帝也派他去管了蟠桃园,但他却还在偷吃蟠桃,偷喝仙酒,偷吃金丹,还破坏了蟠桃盛会。 在这之后天帝派人捉拿他,他又负隅顽抗。 这就好比犯了法,还拒捕,惩罚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没有杀头已经是天帝心善啦!” “派猴子去管桃园,这种行为是钓鱼执法!”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乐意!” “……” 唐宁震惊于唐良的想法,天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王诗朝他的脑袋里灌输了什么思想。 如果这是王诗的思想,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大人们都比较注重规矩。但如果这是唐良自己的想法,那可就有意思了…… 于是唐宁打断了两兄弟的争辩,问道:“良儿,这套说辞,是你自己的想法么?” 唐良眨眨眼,点头道:“是的,爹爹。”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这小子看来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啊。 正想着,年纪最大的唐瑜却把眉头皱了起来道:“吵什么吵,还听不听了,不听就出去,我还要听。” 唐瑜平日话少,是故她一说话,大家都非常重视。不比唐温说话,三句里听去半句,一样能跟他聊下去。 眼见大姐不高兴,两兄弟纷纷闭了嘴巴。乖乖坐回刚刚坐着的小板凳上,继续听唐宁讲故事。 唐宁笑着摇了摇头,便把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期间也有过几场辩论,唐宁都没制止,反而一脸鼓励的看着两个孩子,因为他也需要点时间想想西游记后面的剧情是啥…… 从上午回来讲故事一直讲到了晚饭,期间李子进来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离开了。 晚饭时父子四人到了桌上,唐温和唐良还在讨论着刚刚的剧情。王诗轻轻咳嗽一声,俩孩子立马变成鹌鹑,乖乖的往嘴里扒饭,一句话都不说。 唐宁见状,把筷子往架子上一放,恼道:“不吃了!” “……” 第六十章 丹阳侯是哪位? 见唐宁耍脾气,桌上众人都纳了闷。王诗眨眨眼,含着筷子道:“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唐宁心说除了你还能有谁,但饭桌上人都在,他不能不给王诗这个面子。白了她一眼道:“这菜做的不好吃,你们吃你们的,我去打厨娘一顿!” 说罢,站起身来,蹭蹭蹭的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裴仙童在后面叫了声狗官,唐宁没理,于是她便低头夹了口菜放嘴里嚼了嚼,自言自语道:“味道还不错啊,他的口味有这么刁吗?” 刘依儿等人看着天真的裴仙童皆是叹了口气,唐宁这人就不挑食,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今天说菜不好吃,那就是一个借口罢了。 王诗瞅瞅那两只头也不敢抬的小鹌鹑,哼了一声。 臭男人,一天到晚都不在家,老娘只能自己带孩子。现在回来了,反而责怪老娘孩子带的有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跟我发脾气,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你。 想到此,王诗就笑了一声道:“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反正他手艺好,吃什么自己都能做。饿死谁也饿不死他啊是不是?” “……” 再说唐宁到了后厨,看到厨娘正捧着一碟炒黄豆吃的有滋有味,就上去抓了一把丢进嘴里,一边嘎嘣嘎嘣的嚼,一边皱着眉头道:“盐放少了,淡出鸟了都。” 厨娘眨巴眨巴眼睛道:“侯爷,这是奴婢给自己炒的。奴婢口味淡,您要是说您也要吃,奴婢就去给您炒一碟出来。” “算了。”唐宁摆摆手,自己去水壶里面倒了一杯水出来咕咚咕咚的喝完道:“来给我搭把手,准备点拿手菜,今晚去会客人。” 厨娘闻言,便把碟子放到一边。麻利的起身,帮唐宁准备食材。 唐宁作为一个经常下厨的人,厨娘自然是懂得他的拿手菜是什么。 无非就是红烧肉,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这一类的肉菜。 家中食肉动物比较多,除了几个女眷不怎么爱吃肉之外,其他人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因此家里常备各种肉类,每天一买。 今天到了晚上或许有些不够,唐宁琢磨着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要自己去再买一只烧鸡。 花了一个时辰把饭菜弄好装进食盒里,天已经黑了。 王诗抱着双臂倚在门口道:“出去呀夫君?” 唐宁嗯了一声道:“一会儿回来的会很晚,你自己早点睡,不用管我。” 王诗一愣,直起身子道:“干嘛去?” “我去见朋友啊。”唐宁理所当然的道。 王诗想了想,还是问道:“您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倒没有,本来就是今天预定好的。原定的是下午过去,但没想到陪孩子们不知不觉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所以没办法就只好晚上去。”唐宁说着拎起食盒道:“张景明从占城国回来了,我得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他这次回来的太早,我总觉得不对劲。” 王诗嗯了一声道:“那您注意安全啊。” 唐宁嘿嘿一笑,走到王诗身边捏了一把她的脸道:“是不是吓到了?” 王诗自然清楚唐宁话中何意,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吓他们几个,孩子们愿意说,你就让他们多说点。等以后长大了,还跟不跟你说话都是不一定的事呢。” “他们敢?”王诗一瞪眼,三品诰命夫人就是不一样,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你看,人都说严父慈母,怎么到咱们家,掉了个个儿呢?” “您不愿意当坏人,那就只有妾身来了,您以为妾身愿意啊?”王诗轻轻掐了唐宁一把,然后将唐宁的衣领抻了抻道:“赶紧去吧,去晚了人家饭都吃完了,你这一个时辰都是白忙活。” “没事,他不吃我吃就是了。”唐宁嘿然一笑,便叫上林威齐复,几人一同出了门。 张景明是今天早上回到的东京城,赵煦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见他。 因为他还把占城国的公主拐回来了,因此赵煦特地赐了他一座宅子,跟着姜念过来的仆役,也都一同进驻。 张景明因为出使得力,又在占城与交趾的作战中担任指挥表现出色,因此赵煦将张景明调到兵部担任兵部主事。 虽然领了六品的职,但是赵煦给了张景明一个正奉大夫的正四品衔,加上姜念的身份加持,虽是一个兵部主事,但也没人敢小瞧他。 宅子是赵煦得知张景明回京之后就立刻开始整修的,直接搬进去就能住。因为姜念跟着张景明回了大宋,是为下嫁,所以礼部先前为他准备的占城驸马府的牌匾就没能用上。 唐宁一路来到了张府,因为占城人语言不通,门房还是张景明从同文馆里边借来的。 打开门一看,见是丹阳侯府的腰牌。门房便吓了一跳,随后唐宁递过来一锭银子放在自己手里,他便喜笑颜开。 连忙将银子收好,领着唐宁进屋。 此时张景明正在满头大汗的教姜念做菜,姜念嘻嘻哈哈的心思一看就不在做菜上。张景明瞅了眼在门口一边吃孛娄一边抻着脖子看热闹的朱勔,恨不能一脚踹在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 就在这时候,仆役跑过来通报张景明,说是丹阳侯来访,现在在前厅等候。 张景明一愣,瞅瞅朱勔道:“谁是丹阳侯?” 朱勔嘿嘿一笑道:“不知道吧?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我先告诉你,这人你认识!” 张景明一听这话,便开始思考。想了想,他不确定的道:“唐宁?” 朱勔没说话,只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他眨眨眼,示意张景明自己去看。 这个动作让张景明更加好奇,难道不是唐宁?想到此,张景明便把手洗干净,又洗了把脸,这才整理了衣裳去正堂的方向。 姜念也赶紧洗手洗脸,换身衣服,这是可是大宋国的侯爷,自己不能怠慢。 待到张景明进了正堂,一看坐在椅子上喝茶那人,便是呵呵一笑。 “刚才我还问老朱丹阳侯是谁,他说让我自己猜。我说是你,他也不说是不是,说让我自己来看。 这家伙卖关子还是有一手啊。” 唐宁笑了笑,站起身跟张景明拥抱了一下道:“你能平安无事的从占城国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景明十分感动,到底是多年的好友。见面第一句话和其他人就不一样,拍了拍唐宁的后背,分开之后,张景明瞅了瞅左右,不见神潜,心里就咯噔一下。 “神大少呢?他怎么没来?” “神大少他……”唐宁吞吞吐吐的语焉不详,张景明扭头一看朱勔,见朱勔也把头藏在胸口,看不清表情。 张景明吞了口唾沫:“难道……” “没错,神大少他回老家结婚去啦!”唐宁忽然间脸色一变,哈哈大笑着说道。 随后朱勔也抬起头大笑出声,张景明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妈的,吓死我了!” 唐宁拎起食盒递给张景明:“快点,我今天做了些好吃的,把公主叫上咱们趁热吃了。我还买了只酥鸡,一会儿让你们家厨娘去处理一下送上来。” 张景明大喜:“太好了,我正饿着肚子呢。好久没吃你做的东西了,今天真是能大饱口福啊! 来,咱们去内厅,今晚我可得好好灌你们俩一顿。刚才跟我玩大喘气是吧,哼!” 唐宁笑嘻嘻的道:“谁灌谁可不好说,过年的时候老子去了趟镇江军……哦不,现在应该是镇国军大营,头一次全身而退。 你觉得,你会是现在的我的对手吗? 哼,告诉你家那位公主,让她准备好今晚独守空床吧!哈哈哈哈!” “……” 第六十一章 理由 对于张景明来说,唐宁做的饭菜是阔别已久的熟悉味道,而对于姜念来说,唐宁做的饭菜则是别开生面的新鲜体验。 不得不说在拥有了丹阳侯这个身份以后,一点小小的举动收到的回报都是巨大的。譬如姜念对唐宁亲自下厨这件事受宠若惊,每吃一口都要夸赞一句唐宁好手艺。 因为家中的食材本身就不多,所以菜量很少。主要的菜,还是唐宁从外面买的酥鸡。 几人吃过了饭,漱了口之后,便开始聊正事。姜念见三人都正经起来,就识趣的离开,把这间屋子留给三人。 唐宁抿了口茶,开门见山道:“说说吧,我从交趾回来之前,你还在说自己受到了占城国王的重用,正在帮他攻城掠地。 怎么我前脚刚回来没多久,你也回来了?难道那边已经打完了?” 朱勔也点点头道:“枢密院本来想着你要是能在占城国那边多做一阵子事的话,广源州这边也可以少些戒备,不少无事可做的厢兵,也就不必被派到广源州去。 但你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张景明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还不是那些人鼠目寸光。” “此话怎讲?” “这一切还得从你把李德乾捉走之后说起……” 原来李德乾被捉走后不久,消息便传到了占城国内。当时大家听说交趾的皇帝被宋人俘虏了,一个个都十分激动,当天便又开了一场宴会庆祝此事。 张景明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欣喜不已,心说机会总算是来了。李常杰驻守麻哩让自己陷入了僵局,如今李德乾被俘的消息让李常杰知道,此人定会方寸大乱。 自己再趁势出击,定能一举攻下麻哩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因陀罗二世却在后方召开了一场会议。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占城国的大臣们一致认为,现在的占城国已经不需要张景明的帮助了。 现在的交趾,群龙无首,孱弱无力。全军上下,军心涣散。这样的鸡,不必再用张景明这把牛刀来杀了,太浪费了。 虽然这个理由听着好听,但张景明心里面清清楚楚,这就是占城国的大臣们开始排外的行为。 解决掉面前最大的问题之后,他们就开始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无非就是自己是宋人,由其他国家的人来统率自己国家的军队,实在是睡觉都睡不好。 在此之前,他们还能用大敌未除来安慰自己。但李德乾被俘虏的这段时间,无疑是交趾人最脆弱的一段时间。 所以他们有了战胜交趾的自信,也变得膨胀了,想要把张景明甩到一边去。 面对这种结局,张景明十分的无奈。因陀罗二世的文书一到,他就立刻动身,赶回了占城。 随后在王宫中,因陀罗二世又召见了他,一见面,因陀罗二世就满怀歉意的道:“廷内百官联名上书,本王就是不愿意,也只能如此。 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本王有所不满,本王愿意将右辅政大臣这个位置交与你,你愿不愿意来做?” 别说是右辅政大臣,就是因陀罗二世把他国王的位子交给张景明,张景明都不会接受,宋朝的读书人对外邦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他们认为中原之外皆是。 更何况张景明在占城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嘴上虽然不说,但内心对他们是深深的鄙夷,他才不想永远的留在占城。 哪怕是回到大宋当一个破落县令,都比在占城国当国王强。 于是张景明拒绝道:“王上,在下本不过是一个大宋国的使者,承蒙王上厚爱,下嫁公主于我,张某不胜感激。 因此王上邀请我统率军队,指挥作战之时,在下欣然接受。 而今战局已定,在下留在占城国,也无他用。王佐之才,非是在下能够承担的名号。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宋官员罢了。 还望王上能够放在下荣归故里,将占城与大宋国的友谊带回大宋国的东京城去宣扬。” 因陀罗二世一听这话,便知道张景明不愿意在自己手底下做事了。心中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这一次把他撤掉,伤了他的心。 心有愧疚,自然诸事皆允。当下,因陀罗二世便点了使臣,备好礼品。又给闺女准备好了很多仆役和物资,最后跟女儿和女婿吃过一顿饭后,便派船将两人送回大宋国去。 至此,张景明才返回大宋。随后便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东京城述职,而随行的使臣患病病的厉害,御医怕他传染赵煦,便暂且先将他安置在别处,待病好之后,再让他去见赵煦。 “……所以,我的遭遇就是这样。至于占城国和交趾现在打到什么程度了,哪边优势哪边劣势,我一概不知。 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占城国是处于优势的。” 张景明说完自己喝了一杯茶润喉,唐宁皱眉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交趾那边的消息我们就只能等待武德司的密报了啊。” “……” …………………… 东南亚的冬天一向不太冷,东京城里面唐宁等人还需要烧火取暖,而占城人和交趾人在这个时候,只需要比平时多穿一件外套就可以了。 本以为军心涣散的交趾人会更加易于击溃,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在张景明面前不得寸进的交趾人,在面对以占城国将军为首的军队时,反而变得坚挺。 明明李常杰因为扶持新王上位返回了升龙城,现在接替他的人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无名小辈,但却在麻哩城外让占城军队吃尽了苦头。 张景明走后这两个月,占城人在麻哩城下付出了二十头战象与三万人的代价,依旧没能啃下这座难啃的城池。 如果不拿下麻哩,地哩州也就收复无望。此次战事连恢复占城国最盛时期都无法做到,这岂不是笑柄吗? 于是因陀罗二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就算是投毒断粮,也要把麻哩城拿下来。 与此同时,在交趾国的另一边。从高棉分裂出来的真腊,在击败高棉并将其吞并之后,剑指交趾。 真腊与高棉,本都是同根同祖。都是真腊人,扶南人的后代。其中还夹杂着汉人,不过汉人毕竟还是少数。 真腊人号称勇猛善战,高棉这些向交趾无偿提供援助的王公贵族被他们鄙夷的称为扶南人。 同时为了洗刷耻辱,他们直接向交趾宣战。 吞并了高棉的真腊人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生忌惮,尤其是当他们派了八万大军朝着交趾与真腊边境移动的时候,这更加让人感到头疼。 李常杰拖着病躯带兵前去阻截,这一次他是真的红了眼睛。自己稍一不注意,那个姓唐的混蛋就把自家皇帝给绑走了,如此奇耻大辱,李常杰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现在满心满肺都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赶快打退真腊与占城,休养生息,重整旗鼓,然后再去找那个姓唐的混蛋报仇。 行军路上李常杰广撒斥候,居然还真起到了作用。一支想要复刻宋军成果的真腊军队被他发现,一万多人被李常杰打了一个完美的伏击,没一个逃掉。 李常杰把这些人的耳朵割下来装了一大车送去真腊大军面前,气得真腊将军跳脚大骂李常杰。 当下就要亲自出阵跟李常杰来个单挑,最后被部下制止,劝他说你跟一个没卵蛋的人置什么气,这才老实下来…… 第六十二章 交趾的未来 再说李常杰这边自打到了地方后就开始骚扰不断,他一门心思早点结束这场战争,于是就屡次三番派兵袭扰,挑战真腊人的底线。 而真腊人一旦忍不住开始进军,李常杰就立刻撤退,撒开腿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后,再反过来骚扰。 没错,这就是唐宁最喜欢用的战术。用不停的佯攻来激怒对方,当对方进军之后,又立刻撤退。如此往复三四回,对方就会落入包围圈之中插翅难逃。 当然了,很多时候唐宁都没有施展包围圈的机会。火药骚扰的威力有点过于巨大了,大多时候几次骚扰就能让对方军心涣散,随后主力部队一前压,对方就不攻自破了。 李常杰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他觉得唐宁这个战术非常的不错,于是他就拿来用。果然,在面对这些莽夫一样的真腊人时起了效果。 但对方还是十分谨慎,每次出击,也就派一万人左右的数量而已。 这个人数实在是让李常杰有种嘴里进苍蝇的感觉,这一万人吃了他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后面还有七万人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吃掉那一万人的时候,屁股定然是要被人家打开花的。 不吃吧,这些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内部进军,转眼都要突破包围圈了。 当真是一个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的难受感觉。 李常杰想了很久自己为何会陷入如此窘境,最终他幡然醒悟。宋军有火药那么威力强大的东西,就算是用平推战术,只要侦查得当人家也一样能赢。 那个姓唐的宋国将军虽然喜欢这一套战术,但是人家用来骚扰的可都是火药。一炸就是一片,自己呢?都是两条腿的步兵和弓手,打个你死我活也不见得能出来多少战损。 想到此,李常杰烦躁的召集众将,改变作战策略。 他准备带着自己手下的五万士兵稳扎稳打,逐步蚕食掉真腊的军队。 一周之后,范日成病愈,便立刻被李德乾的儿子,被大宋正式册封的安南国王李景坤派到了南部,领兵同占城国作战。 范日成抵达之后,先是综合之前这段时间的战绩,提拔了之前的统军将领。之后,范日成一反常态,开始主动进攻。 他派一支部队夜袭占城军大营,没有丝毫防备的占城军队顿时损失惨重。 营寨中的战象受惊之后四处逃窜,一路踩死踢死不少占城士兵。 占城将领整个人都傻了,范日成这人在交趾当了半辈子的将军,这半辈子下来也打了不少仗,收集的情报中全部显示这个人从来不会冒进,最擅长的就是防守。 怎料想这人一来,就发动了几十年第一次的夜袭。这就好比一个七十岁的老处男,终于在某一天破了童子身——你能想到吗? 没人会想到,也不可能有人会往这方面想。 所以占城国突然挨了一下大的,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懵的——这老处男,怎么就会有女人看上他了? 然而范日成的表演还远远没有结束,在这之后的三天里,范日成派人进行了三次佯攻,和两次正式的进攻。 佯攻与正式的进攻相互掺杂,搞的占城人是身心俱疲,节节败退。 原本双方在麻哩城下面打的头昏脑涨,现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距离麻哩城有一百余里了。在往后退,就到麻令州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占城将军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范日成变了。他从一开始的乌龟型统帅变成了刺猬型统帅,谁碰到他,谁就难受的厉害。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改变起来并不容易。但这一次李德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俘虏,无疑已经触碰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让他产生了激烈的变化。 占城将军搞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心里觉得不能放任范日成再这么嚣张下去了,自己必须得治一治他。 结果在他还击之时,范日成又拿出了他的成名绝技,就是龟缩防御。 这让占城将军欲哭无泪,面对范日成的龟缩防御加上佯攻与夜袭,占城士兵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就在他们的戒备心拉满的时候,范日成却不再进军,而是退后二十里安营扎寨。 这一动作要是放在以前,大家肯定认为这是范日成又开始布他的乌龟阵了。 但是放在今天,很难不会让人想到这家伙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一周过去了,范日成毫无动静。反而是占城士兵被这一周的高强度警戒弄的身心俱疲。 两周过去了,范日成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占城将军都想着撤兵了,但就在这天晚上,范日成再度发起夜袭。 因为此前有了教训,所以戒备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 但他们戒备了两周范日成都没有动作,占城士兵便有所懈怠。 于是这天晚上占城军队再度损失惨重,弃掉麻令州,仓皇逃回布政州内。 因陀罗二世写了一封好长的信,在信中痛骂自己将军的无能。 随后每天的朝会,因陀罗二世的保留节目就是狠狠的骂一顿那些当初张罗着把张景明换掉的大臣们,搞得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郁闷的情绪在占城国之内蔓延,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便是如此。少了一个优秀指挥官的占城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没办法,因陀罗二世只好写信请求宋国的援助,希望宋国能够出面调解,他们不想打了,他们想求和。 赵煦也很给面子,派了使者去了躺安南国,问李景坤愿不愿意给个面子停战。 李景坤年纪虽小,气魄却大。他说我谁的面子都不给,只有夺回布政州和横山关之后,才会跟占城国停战,或者占城国主动献回布政州与横山关,否则没得谈。 因陀罗二世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啊,若真是如此,那不就意味着此前自己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宋国的使者结合双方的意见也在当中极力斡旋,毕竟当初要求占城国帮助的时候,宋国可是答应了占城国拿下的地方要承认合法的。 于是在三国使者不停的往来之下,安南国与占城国终于达成合约。 条件是占城国每年要向安南国支付礼金十万两,不足者可以用其他的物资等价顶替。同时,占城国归还麻令州,布政州。 以此为条件,安南国将横山关赠与占城国以表两国友谊。 不论如何,这就是目前能够达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因陀罗三世与李景坤派遣的左相在横山关签订了和约,至此,安南国与占城国的战事告一段落。 虽然真腊人所带来的风波还未平息,但是李常杰屡屡取胜,打败真腊人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从去年五月到今年的三月,这大半年的时间交趾人一直处于战争之中,从未安稳过。这一仗交趾失去了至少五十万军民,同时最为富庶的升龙城也被乱军付诸一炬。 皇宫库房之内的财宝被劫掠一空,整场战事下来,交趾损失的白银数以百万计。说交趾现在只剩一副空壳子,毫不为过。 皇帝被俘虏,蒙受奇耻大辱的交趾人,今后应当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考验领导人的水平了。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东南亚地区,可不仅仅只有这三个国家。 长达十个月的战争吸引了其他国家的注意,就像闻到了肉味的野兽,他们也逐一登场,凶光毕露的眸子,已经盯上了虚弱的占城国和安南国,以及内部空虚的真腊。 接下来的东南亚,一定会经历一段十分精彩政权更替。 三佛齐王国,蒲甘王国等这些庞然大物才刚刚从林叶茂密的丛林之中露出獠牙。 但很显然,这并不是我们的故事之一。 第六十三章 清明 从去年十二月回到东京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清明。 战时领兵,闲事居家是大宋武将的传统。唐宁要是没有事情还往镇国军那边跑的很勤,会惹人非议。 所以唐宁就把募兵之类的事情交给了从邕州带着老婆回来的神潜,有意无意之间,神潜已经成了镇国军中的二号人物。 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的行为,受到了镇国军上下的一致敬佩,这个二号人物由他来当,没有人有异议。 经历过几个月前的封赏,以及新鲜血液的补充后。镇国军中也发生了各种变动,回来时三万人的规模,已经在赵煦的旨意下补充到了五万。 以前的大头兵在新兵到来之后,都混上了大大小小的职位。诸如队头,都虞侯等。 小石头成为了武进营的新指挥使,方腊则是担任武进营的副指挥使。 武卫营指挥使武大壮,这混小子也算是从当年被神潜骂憨货的时候熬出了头。 旋风营中五百人皆是骑兵,马上搭载了再度改进过后的旋风火炮。指挥使为杨应正,因他说话不便,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心细的将官担任他的副手。 神潜为镇国军右厢都指挥使,这个没人有异议。但种建中是由唐宁力排众议,提拔到了左厢都指挥使,很多人对此感到些许不解。 他们质疑种建中的能力,但现在没有战事,也无法检验,所以他们也就只好憋在肚子里。 林威和齐复依旧是唐宁亲卫营中的一二把手,方永这个人对现状比较满意,提拔不提拔,他也没有表现出相应的热情。 于是唐宁就把他安排为神潜的副手,两人一路走过来也算是混成了一个好友的关系,这样安排不怕正副手间会爆发冲突。 朝堂之上,张景明依旧是兵部主事,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每天接触的军中事务很多,有的时候唐宁还会收到张景明传来的很有意思的消息。 朱勔混成了枢密院直学士,兼签书枢密院,负责枢密院军政文书一类的事情。 将作监也在按照唐宁的要求制作新型武器,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唯独唐宁每天在家里,只觉得脾肉恒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煦给他的职位十分微妙。虽然品级比以前大了好多,官衔也比从前吓人,但依旧还是没有一个职务是需要他参与朝会,或是处理政事的。 这或许是在多方周旋后才商议好的职位,毕竟现在站在唐宁对面等唐宁落了井就下石的人不在少数,唐宁对他们也很是心忧。 赵煦身体不好,照他现在这种强度,顶多也就再撑个一两年,就撑不住了。 到那时,天知道新的皇帝继位之后,这些人会怎么编排自己。一顶谗臣的帽子,估计是扣在自己头上跑不掉的。 今日是清明节,按照传统,这一天要采摘柳枝插在自己家门户上,便能驱鬼辟邪。除此之外,祭祖,荡秋千,蹴鞠,踏青,放风筝,都是古人在清明节时会做的事情。 丹阳侯府已经搬到了东京城外的村子里,新修的丹阳侯府靠着山脚建成,是一座宽大的庄园,少说也能容纳两百多人同时在里面生活。 更别提山坡上还有给家臣们建的宅子,又是十几户人家进去也没问题的存在。 只是丹阳侯府没那么多人,唐宁一直都不是很喜欢丫鬟仆役满世界都是的景象。 因此即便地方很大,但很多屋子还是没人使用,这就显得空荡荡的很扎眼。 村民们在最初的抵触后,意外的发现丹阳侯是个好人。逢年过节,或是侯府中的贵人过生日的时候,丹阳侯都会派人来村子里送上一些礼物。 久而久之,村民们胆子也大了起来。尤其是遇到带着孩子出门玩耍的唐宁,以前唯恐避之不及的他们,现在都会跟唐宁打招呼,唐宁也笑呵呵的做出回应。 后世说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搬到现在来,也是一样的。丹阳侯府搬来之前,这地方较为偏僻,虽然有路,却也只是山路,崎岖不平,走一趟要花费很多的时间。 唐宁心说自己或是王诗他们今后肯定要经常往城里跑,且不说耽误时间,就算是坐马车,这样也硌屁股啊。 于是就自己出钱,修了一条宽敞的平整大道,顺便还把东京城外那条大道也给修了一下。 开封府尹因此特地做了块良善人家的牌匾,亲自送到了丹阳侯府,以表敬意。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开封府尹对唐宁没什么恶感,那些巴不得唐宁死的人就开始造谣,说是丹阳侯草菅人命,修路的原因就是他想把他害死的人都埋在下面毁尸灭迹。 首都百姓喜欢传闲话这是从长安带来的传统了,没多长时间,谣言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人人都视丹阳侯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知晓内情的人自然毫不在意,这个世界上人的蠢人太多,他们没有闲心和义务去一一纠正。他们要蠢,就让他们继续蠢下去吧,反正祸祸的又不是自己。 拜了拜自己并不存在的那位师父和自己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后,唐宁便带着三个孩子出去放风筝了。 裴仙童现在干什么都要跟着唐宁,之前何仙姑路上出了点事情来得比较晚,所以直到上个月,唐宁才正式娶裴仙童过门。 新婚之夜唐宁感慨着说裴仙童的胸比男人都男人,还没自己大,结果遭到了一顿毒打。不过打完之后,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的。 那天晚上体验十分不错,至今唐宁想起裴仙童那一夜眨着她那双剪水双瞳楚楚可怜对自己说:“狗官,你今后要好好待我。”的时候,内心就有种抑制不住的躁动。 新婚燕尔,初偿鱼水之欢的裴仙童变得更加粘人。不过家里其他人对此没什么异议,李子得偿所愿怀了孕之后,对唐宁的兴趣就没那么大了。 去了后山放风筝,唐宁望着跟孩子们完成一片的裴仙童,哭笑不得。 今年好歹也是二十一二岁了,心境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次踏青,自己就好像带着四个孩子出门一般。 不过她的天真却让唐宁心生羡慕,能活成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就像看着另外几位老婆时一样,唐宁也暗下决心,要守护裴仙童的这份天真。 放了大半天的风筝,回家之后三个孩子已经是精疲力竭。匆匆吃了些东西,洗了个澡,就纷纷跑去睡觉了。 唐宁随便吃了两口点心垫垫肚子,就等着晚上开饭。没多长时间,王诗也从外面回来了。 她今天去了王家祭拜了一番岐国公,虽然她已经是王家嫁出去的姑娘,回来祭拜有点不合规矩,但人家自己乐意,丹阳侯又举双手赞成,王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又买了几件衣服,一到家就跟刘依儿叽叽喳喳的开始分享。 不外乎是这件衣服穿着显老,这件衣服穿着显胖之类的。 看来女人还真是纯真的生物,无论什么时候,她们在某些方面的态度是不会受到时间和时代影响的。 喝了两口茶,便到了晚饭时间。齐献瑜姗姗来迟,她是去收拾行李去了。 明天唐宁准备跟她还有齐复回一趟滁州,有几年没去祭拜二老了,正好趁着这一次,东京城里没什么事,回去一趟。 大师姐嫁过来之后也半夜三更的总是想起何仙姑而潸然泪下,也正好带她回去看看。 第六十四章 去滁州 第二日一早,留下林威和镇国军中退下的老兵守家。唐宁准时出发,前往滁州。 这趟去滁州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齐复小两口,裴仙童,齐献瑜,唐瑜和自己,还有两个亲随,这也就八个人。 对于大姐能够被父亲带着去旅游,唐良唐温兄弟俩首次意见高度一致,他们认为这并不公平。 不过很快抗议就被王诗镇压了,人家唐瑜好歹跟着一同回去能给姥姥姥爷上个香,你们俩小子凑什么热闹,跟你们俩有啥关系? 两人哑口无言。 裴仙童自然是要缠着唐宁,同时她也一同回去看看师父。更何况路上还有大师姐相伴,有齐献瑜这个她讨厌的人在,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对于裴仙童这种简单粗暴的加减法式处理人际关系的方法,唐宁惊为天人。 从开封府到滁州的路,并不漫长。沿着水路,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滁州。 之前唐宁一走就是一个月两个月,那都是因为他带着大军,规模庞大,行动迟缓。 不过类似于现在这种出行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船走到一半,大家发现是上了贼船。船老大垂涎三女美貌,又觉得包船的唐宁出手阔绰,身上定然有许多钱财,于是便起了贼心。 是夜,想用迷药迷翻众人好方便他行事。 结果是被此中高手齐献瑜给识破了。 想当年,齐献瑜玩迷药的时候这船老大还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做着偷窥寡妇洗澡的猥琐事呢,他用的拙劣迷药,哪里是能逃过齐献瑜的鼻子? 虽然早就已经不是白莲社的刺客,但齐献瑜每次出门总是会保持惊觉。发现是迷药后,就赶快屏息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膏状物抹在了人中的位置。 然后又往犯迷糊的唐宁人中位置涂了一点,唐宁这才算清醒过来。 了解到情况之后唐宁心里有了火气,这帮蟊贼还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谁,自己可是在绿林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唐杀星,他竟然敢惹到自己的头上? 于是二话不说,在齐献瑜忙着往裴仙童人中上涂抹药膏时,就掏出那两把随身携带的小手~弩,一脚踹开门就是一顿乱射。 这两把手~弩早就已经不是公输欢在润州为唐宁打造时的样子了,这么多年下来,每一次发现缺陷之后,唐宁都会托人对其进行改进。 后来曾凡下台,新的将作监大监跟唐宁关系还算不错,在那之后,他再次改进防身手~弩,都是将作监的人出手。 将作监的人结合了燕翅弩与唐宁的建议,在献祭掉七八个匠人的满头秀发之后,终于将其改进成了现在的样子。 现在这把弩可是不折不扣的好东西,体积小巧精致,可藏于袖中,便与收纳。箭匣中配备有十二发弩箭,为单发射击的模式。 当然只要你扣机括扣得够快,几秒之内连射十二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这种改良之下,就不得不牺牲了威力。原本燕翅弩威力也不弱,两丈之内,可透重甲。 但这番改良之后,威力也就只有一丈左右,而一丈的距离,已经是拔刀相向的距离了。 不过这玩应拿来对付这些贼胆包天的家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唐宁一脚踹开门,门外鼓着腮帮子往屋内吹迷烟的人受了惊,猛的吸一口气,把竹管里剩下的迷烟全都吸到了肚子里。 边上准备进屋行动的两人也吓了一跳,然而唐宁却已经把防身弩顶在了他们俩的额头上。 “哎呀,好汉饶……”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两根短而细的小巧弩箭就已经从他们俩的后脑勺带着一片血雾飞了出来。 唐宁手中的防身弩,弩臂也随之张开。 两人一个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一个扑通一声倒在了船板上。 在这夜晚寂静的江面上,这两声扑通显得极为刺耳。 在另外一个房间忙着迷晕齐复与大师姐的船贼一听到动静,纷纷抄起武器对唐宁大喊大嚷。 这个说你别动,那个说你把手里的东西丢过来。 唐宁听得纳闷,这帮家伙搞得像弩在他们手中一样。 于是二话不说抬手便射,不过准头不怎么好,一个射中了肚子,一个射穿了手掌。 见唐宁动手,其他的船贼也不再犹豫,嗷嗷怪叫着就冲了上来。 就在此时,裴仙童脸色铁青的提着一把长剑从船房里走了出来。 裴仙童出场的那一刹那,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凝成实质的杀气。 从裴仙童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银针顶在了他们的喉咙上,让他们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于是他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告诉他们,对方并非善茬。 “狗官,你退下,这群混蛋,我来宰了他们!”裴仙童声音冷冷的说道。 看得出来裴仙童这是真生气了,于是唐宁从善如流,乖乖退到了裴仙童身后,小声说道:“我掩护你!” 裴仙童咬着牙说了声不用,然后便提着剑朝最近的那个船贼走了过去。 这船贼胆子不小,心说一个小娘皮再厉害能厉害道哪儿去?现在装的厉害,等一下就把你收拾的服服帖帖,再把你的衣服扒光了挂在旗杆上,哈哈! 想到此,他就怪叫一声提刀便砍。 结果他拎着刀的那只手飞的好高,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江水里。 船贼愣了一秒钟之后,疼的怪叫不停。随后裴仙童又一剑掠过他颈间,这船贼便捂着脖子躺在了地上。 众船贼大惊,船老大拎着一把板斧大叫道:“别怕,弟兄们!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有十几个!冲啊!让这小娘皮也知道知道咱们爷们的厉害!” 众船贼闻言纷纷觉得有理,十个大老爷们没道理会怕一个女人。于是嗷嗷怪叫着一齐冲上去,结果不言而喻,裴仙童干净利落的一剑一个,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刚刚吸入了迷烟的家伙醒来见状欲跳水,唐宁却一把抓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大侠饶命啊大侠,一切都是那船老大指使的,不管小人的事情啊。俺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全家人就指着俺一个人养活啊,大侠您不能杀俺啊,大侠您要是把俺杀了,俺一家老小就都死了啊。” 唐宁点点头道:“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你要是能说出我是谁,我就放你一马,你看如何?” 那船贼听罢,笑的比哭都难看。 “大侠,咱们萍水相逢一场,俺不知道你是谁……” 唐宁大恼,一脚就踢了过去,骂道:“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对我动手?他妈的,老子是唐宁唐明远,你知不知道?” “唐明远?”那船贼一听,浑身都开始哆嗦。 “唐杀星?”他提高了声音。 唐宁嘿然一笑道:“知道就好!” 那船贼崩溃了,抱着唐宁的大腿喊:“杀星饶命啊杀星,小人不知道是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如此之事,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小人一马吧!小人不想死啊!” 唐宁又是一脚踹过去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求饶?起来吧,留着你还有用。我们又不会开船,你把我们送到滁州去,我就饶你不死。” 那船贼一听有活路,哪里管是什么,急忙点头。 就在此时,忽听咚的一声闷响,扭头望去,见识裴仙童一脚踢翻了一个木桶。 唐宁瞅见木桶盖子飞了出去,然后又看见里面的一缕头发,便听那小船贼道:“老大!” 话音刚落,走到木桶边上的裴仙童就提起长剑刺了下去。 木桶里传来一声哀嚎,随即便是求饶的声音,但裴仙童却并未停止动作。直到木桶内再无声息,裴仙童才停了下来。 唐宁与船贼一块吞了口唾沫。 一个庆幸自己刚刚吸了迷烟晕了过去,另一个觉得裴仙童平时对自己又踢又打的看来确实是十分仁慈了…… 第六十五章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一艘贼船上十六个船贼,唐宁杀了两个,剩了个的留着开船的,剩下十三个全都被裴仙童一个人杀光了。 两个负责保护唐宁的亲随早就被迷晕在门口,绑着带到了船后舱,唐宁过去解救俩人的时候,俩人就一个劲的自责。 唐宁自然不在意,都是跟着自己好些年的兄弟了。笑着安慰两人别放在心上,下次注意就好。 然后又去齐复的房间把这人弄醒,随后四个男人开始打扫甲板。 如果唐瑜不在船上,那么把尸体扔到江里去就可以了。甲板上稍微清扫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大家都是见过血的人。 但是唐瑜在船上,就要为这个姑娘的健康成长而负责了。 尸体扔到江中,又用拖布把甲板拖的干干净净。忙到大半夜,才算是忙完。好在唐瑜被迷药迷晕了之后,齐献瑜也没急着弄醒她,这就给了唐宁等人足够的时间。 唐宁不是没有担心迷药会不会对唐瑜的身体产生影响,但意外的是这个时代的迷药还都是纯天然的。 按照齐献瑜的说法,这种迷药就把一种果子切开风干后捣碎成粉末所制的,这果子人还能吃,没什么大影响。 第二天唐瑜一早醒来被齐献瑜带着去解手,回来的路上见人少了很多,于是他便好奇的问了一下。 唐宁就解释说这些人昨天晚上看到了一条大鱼,然后就一起跳下去摸鱼去了。那条鱼比这艘船都值钱,他们捉到鱼之后就直接游回岸上卖鱼换钱买大船去了。 唐瑜瞅了瞅对面模糊的江岸,又瞅了瞅唐宁,意思很明显,你把我当傻瓜。 不过唐瑜还是很体贴的没有继续追问。 齐复自告奋勇去监视那个独活的船贼,那船贼在齐复的监视下,干活还算卖力。 裴仙童坐在一个木桶上擦剑,大师姐就在她的身边开始了敦敦教诲。 “师妹啊,你下手也太重了。给他们一些教训就好,也不必把他们都杀了呀!哪管你偷偷把他们杀了也成,你夫君还在边上看着,这样不是会让他怕你嘛?” 唐宁在一旁听见,心说就算不来这一出,自己也害怕裴仙童啊。 别说婚后,就是婚前,只要自己惹到她不高兴,一顿老拳定然是少不了的。偶尔还有两脚飞踢,这样的日子一过,自己敢不怕她吗? “大师姐,难道你忘了阴陵镇当初的遭遇了吗?这些强盗土匪有多可恨,还用我再跟你复述一边吗? 当初我就下定决心,以后见到土匪或是强盗,一定会见一个杀一个,毫不手软。就算狗官亲眼看着,也无所谓。他敢对我始乱终弃试试,他这下半辈子都别想好过!” 唐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你想多啦,我怎么会对你始乱终弃呢?你们都是我的翅膀,折掉任何一只我都无法自由飞翔……” 话说到这,见大师姐和裴仙童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唐宁就悻悻闭上了嘴巴。 “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大师姐无奈的道:“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要找一个爱护你的人来着……” “谁知道呢?”裴仙童支着下巴,嘟起嘴看着唐宁讪讪离去的背影道:“也不知怎的,就嫁给他了。 本来我还不是很喜欢他的,当初在青塘他还拿臭袜子塞我嘴里,那种味道我到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干呕。 后来他给我钱,让咱们重建阴陵镇的时候我觉得这人还不错。之后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他,不知不觉就慢慢喜欢上他了。” 裴仙童说到这有点郁闷,于是就拿着两只手一起支着自己的左右脸颊道:“他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花心了。 算上我,他都娶了五个了。” 大师姐吧嗒吧嗒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己选的男人,也只能这样了。 况且我看他对你还不错嘛,没我想象中那么恶劣。” “他敢对我不好?”裴仙童哼了一声,挥挥小拳头道:“他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把他揍的起不来床!” “……” 数日之后,众人终于来到了扬州。 因滁州不靠海,而且这地方交子也不是那么普及,所以唐宁等人要在扬州下船,然后去钱庄用交子兑些银子,再坐马车去滁州。 唐宁下船时看着那磕头如捣蒜的船贼道:“你这一路上还算卖力,本侯便饶你这一次,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这里是三十两银子,算是给你的赏钱。拿着去做些生意,莫要再行此等龌龊之事了。” 船贼泪流满面道:“多谢侯爷饶小人不死,此等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如若侯爷不嫌弃,就让小人侍奉侯爷左右,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唐宁笑道:“嫌弃。”说完就牵着闺女下了船,留下那船贼独自一人在船上感叹不愧是侯爷,都不按套路出牌的。 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钱袋,船贼又慨叹世事无常。将船上值钱的东西都搜罗一空,然后便把船低价出售给了扬州码头上的人。 再去当铺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当成银子后,才离开了扬州。 因京杭运河的缘故,扬州这地方从隋朝开始就一直很繁荣。只不过比起开封府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但对于唐瑜也是一种新的体验,因此唐宁便决定在扬州停留一天,带着闺女好好玩耍一番。 裴仙童和大师姐两人都是有本事的,不怕被贼人惦记,因此唐宁就给了她俩一些钱,让她俩自己出去玩去。 俩人以前就好一起逛街,但那时观中给钱也不多,自己手里的钱更是少得可怜。现在有唐宁这个土财主,姐妹两个自然要好好的消费一番。 裴仙童开心的亲了唐宁一口,就拉着大师姐蹦蹦跳跳的出了客栈。 而唐宁也带着齐献瑜母女俩,还有齐复,一行人也出门闲逛。 要说做官的来了扬州,是一定要去欧阳修和苏轼修造的平山堂与谷林堂看一看的。 平山堂是时下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坐在堂中,江南诸山一览无余,号称壮丽为淮南第一。 谷林堂则是在平山堂北,比起平山堂来说虽然不够壮丽,但也自得幽静,也是一个好去处。 可唐宁这次是带着唐瑜出来玩,对自己来说那地方可能会有趣,但对于还是个小孩子的唐瑜来说,她可能并不喜欢那里。 所以唐宁干脆就带着她在闹市上闲逛,左看看右看看,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 一家三口的颜值放在东京城里边也是能打一条街的,到了扬州这更是如此。回头率超高的一家三口,走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到了最后没办法,齐献瑜只好去裁缝铺里面买了一块面纱罩在脸上,情况才有所好转。 唐宁笑着对齐献瑜道:“别人都是年纪越大越见不得人,你倒好,年纪越大越漂亮。带你出门,别人都觉得你比我还年轻,这委屈我上哪儿说去?” 齐献瑜最喜欢听的就是唐宁说的这些话,唐宁才开口,齐献瑜的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她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别人觉得妾身好看,官人您还觉得委屈呀?” “可不是嘛?我老婆这么漂亮都叫别人看去了,我不委屈难道是看的人委屈吗?”唐宁说着揉了揉闺女的脑袋道:“闺女,你说说,你老爹委屈不委屈?” 唐瑜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摇着头回答道:“不知道!” 唐宁哈哈大笑,两边都不得罪,真是人小鬼大。这孩子真是又聪明又可爱,也不知他将来的夫君究竟会是谁,那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娶到唐瑜这样的姑娘。 第六十六章 生祠 扬州虽然富庶,但却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天下的富庶之地都大同小异,有很多人觉得扬州的有些地方有趣,但这些有趣的地方唐宁早就在东京城里面体验过了。 虽是如此,但跟着家人从早逛到晚,装了一肚子的点心和美食,还是很愉快的。 天黑了,四人也都精疲力竭的回到了客栈。 裴仙童与大师姐回来的比较早,俩人晚饭都吃过了。令唐宁惊喜的是裴仙童竟然还给齐献瑜买了些礼物,这就表明两人的关系有修复的可能。 虽然裴仙童把那副镯子递过去的时候是噘着嘴说:“别误会了,这副镯子只不过是为了感谢你之前在船上把我救醒才送给你的,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 裴仙童孩子心性大家心里都清楚,齐献瑜更是一个老江湖。顺坡下驴的本事唐宁或许都没有她高超,俩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次之后,一定会慢慢变好。 这也算了却了唐宁的一个心愿,后院起火一向是人们最不喜欢看到的事情。 齐复小两口正躲在一边甜甜蜜蜜的互相赠送礼物,唐宁先是冲掌柜要了些吃的,填饱肚子之后,又给唐瑜讲了个小故事。 随后这才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床洗漱完毕后,吃过早餐便出发去滁州。 昨夜唐宁已经托掌柜的找两辆马车,在小费的影响下,掌柜非常尽职尽责。 今天一大早,马车就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两个车夫,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比较健谈。虽说如此,但看唐宁一行人佩刀负剑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不是自己能攀得起的。 于是健谈的那个车夫生怕说错了话,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还是唐宁不停的找话题,那车夫胆子才大了起来,开始跟唐宁聊了起来。 “贵人从何处来?”那车夫见唐宁随和,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某家乃是润州人氏,后来搬到的开封府。你说某家是润州来的也没错,说某家是开封府来的也没问题。” 车把式一听这话,人都迷糊了。心说这贵人不但随和,废话还挺多,跟自己是一个类型的。 随后车把式便笑着说道:“原来是从开封府来的贵人,怪不得小人看您身上就有一股贵气。”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贵气又是怎么个说法?” 车把式哈哈一笑道:“贵人有所不知,像小人这种走南闯北,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的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贵人并非凡夫俗子。 如若小人猜的不错,贵人恐怕是在开封府做官吧?” 唐宁讶然道:“这么厉害?确实如此……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车把式笑而不语,打死他他都不会说是唐宁脚底下那双官靴出卖了他。 眼看着车把式故弄玄虚,唐宁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高手在民间。 俩人又闲聊了一阵子,夜里寻了处店家投宿。如此过了五日,方才抵达滁州地界。 车把式将人送到滁州城之后便领了赏钱离开,随后唐宁与众人商议一番后,便先决定去阴陵观。 时隔一年再度来到这里,唐宁发现山脚下的阴陵镇已经是一片繁盛之景。 明明一年前来接裴仙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现在这么热闹,没想到一年之间,这里竟然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模样。 虽然很想去镇子上看一眼,但众人还是决定先回一趟阴陵观再说。 何仙姑越发的清逸绝尘了,以前还觉得这女人有点烟火气,现在再看,就觉得她更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唐宁等人来访,何仙姑自然欢喜。立刻叫出陆稚,来为唐宁等人泡茶。 这里边所有人都是来过这里数次的,对陆稚一点都不生疏,只有唐瑜那时还在齐献瑜的肚子里,但陆稚摸着她的脑袋说‘都长这么大啦’的时候,唐瑜还是给了一个甜甜的笑脸,引的陆稚开心不已。 唐宁开玩笑问陆稚在阴陵观里边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他一同去东京城,那里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陆稚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说被茶艺磨练了心性,但有大师姐和裴仙童珠玉在前,她也总是想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犹豫了一下,陆稚咬着嘴唇说道:“还是得看师父的意思呀!” 何仙姑就笑着说道:“丹阳侯,您的小舅子加上您,已经拐跑了两个贫道的弟子了,现在您还想把稚儿也给拐跑吗?” 唐宁红着脸道:“瞧您这话说的,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拐呢?” 何仙姑笑着摇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做纠缠,看着眼睛跟兔子一样的大师姐和裴仙童道:“你们好好的东京城不去呆着,怎么跑回来了?” 裴仙童带着鼻音道:“我们想您想的厉害,正好狗官要回来祭拜齐家先人,弟子就跟着回来了。” 何仙姑尴尬的看了眼唐宁道:“你这孩子,都嫁给人家了还管人叫狗官,好歹人家也是大宋国的侯爷,就不能……” 唐宁可不敢狐假虎威,为了少挨一顿打,赶紧打着哈哈道:“没事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仙童她要是不叫我狗官,我才浑身难受呢。” 果然,裴仙童扭头给了唐宁一个大大的笑脸。唐宁心中便是一口气松了下来。 何仙姑叹着气道:“你们夫妻俩的事情,贫道就不多管了。不过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要给丹阳侯留点面子,知道吗?” “知道啦。”裴仙童皱皱鼻翼回了一句。 随后几人又闲聊几句,唐宁便问道:“何仙姑啊,我有一事想问,不知何仙姑方不方便回答。” “丹阳侯但讲无妨,贫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我上山的时候看到了阴陵镇,一年的时间里,阴陵镇的规模要比以前大了不少。从山上看到镇子里面的景象,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不知这阴陵镇是如何发展的这么快的?实不相瞒,丹阳侯府是在东京城郊外一座山脚下建造的。附近都是些才堪温饱的村民,我是想借鉴一下经验,好让我的邻居们也过上好日子啊。” 何仙姑闻言笑了一声道:“您说这个,其实很简单。您先前给的那一大笔钱,占了一部分功劳,其次是滁州官府看在阴陵镇曾经毁于一旦的份上,请奏官家,官家给免去了三年的税赋。 而且坊间传言,说唐杀星……也就是您,很重视滁州这块地方,所以原本这里盗匪林立,结果都被您的名声吓得退避三舍。 商人们因此都时常来到这里做生意,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说起来,这里的镇民还因为这件事给您立了生祠呢。” 唐宁眨眨眼道:“有没有报备官府?” 何仙姑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听说生祠建成那天,县令还亲自到此上了一炷香。您不必担心会被人举报,然后拖累您的事情。” 唐宁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之后又聊了几句,便到了午饭时间。何仙姑邀请众人用饭,唐宁等人欣然应允。 道观里的饭菜很是清淡,却很合唐宁口味。正好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东西吃的太多,吃些清淡的也不错。就着两个馒头喝了一碗菜汤,便觉得有些撑,之后就起身出去消食。 观中那些老资历的道士道姑都认得唐宁,其中有些人就算唐宁化成灰,他们都认得出来。 当初唐宁为了找马三刀差点把整个道观都拆掉的事情他们记忆犹新,更别提这个混蛋还拐跑了观中最漂亮的裴师妹。 有段时间悲愤不已的道士们甚至天天晚上聚在一起扎草人,但无一人知晓唐宁的生辰八字,也只能写个唐宁的名字扎着泄愤罢了…… 第六十七章 扫墓 经过一下午的准备之后,第二天一早,唐宁便带着老婆闺女,齐家两口子去九斗山击败齐家先人。 不知怎的,唐宁就这么悄悄咪咪的过来居然让阴陵镇的县令知道了。县令一下子就猜到唐宁是要带着家人来祭拜离世的齐家长辈,于是特地带着一帮人早早的候在了九斗山下。 到了山脚下看到县令的唐宁很是惊讶,询问县令是如何得知自己到来的时候,县令便笑着回答道:“下官的邻居乃是阴陵镇的老住民,当初阴陵镇还未被山贼毁掉的时候,他就已经住在了阴陵镇。因此,他有幸见过您一面。 昨日他家儿媳妇顺利生产,他便跑去阴陵观烧香还愿,无意间看到您来了,回来之后就把这件事跟下官一讲,下官便猜着是您要来九斗山祭祖。 下官怕您路上遇到意外,于是便自作主张,带了一些人过来,还望侯爷莫要介意。” 唐宁也不知说什么好,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一口一个下官的样子,心里十分感慨。 只好朝着县令拱拱手道:“那就有劳县令大人了。” 县令闻言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随后便由县令的人在前面开路,众人随后而上。 询问得知,这群人并非是县衙里的差役,而是县令募集的自愿者,多是感念当初唐宁又是打跑了盗匪,又是捐钱重建阴陵镇的功绩。 一帮人见了唐宁就跟见了偶像一样,激动的说不出话。唐宁也没想到,自己在阴陵镇居然有这么大的人气。 听他们的说法,阴陵镇上茶馆里面的说书人,都在讲自己的故事。什么智破贼众,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还有更过分的是跟盗匪斗法,什么撒豆成兵,呼风唤雨都弄出来了。 听着百姓们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唐宁不由汗颜。 说书人嘴里的事情他一样都没做过,当初来这里平灭匪患,也只是拿着火药一路推了过去而已。 一路说说笑笑,众人便来到了后山。那两座坟包犹在,四周也无杂草从生,看来是有人一直在打理。 再往旁边看看,竟见到了一座小茅庐,门口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众人劈柴。 齐复见他背影有些眼熟,便跑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一回头,齐复就变得十分激动。大喊一声:“二当家!”然后便一把抱住了对方。 唐宁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这混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这句二当家让县令听去了,你以前是个什么身份,不就一下子暴露了吗? 还好是县令会做人,抬头看天装没听到。百姓们也都面面相觑,看来还是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再说那二当家扭过头一把被齐复抱住之后,就有些发愣。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让他想起了过去的那段时光。 “你是……” “我是阿复啊!”齐复往后退了两步,指着自己的脸激动的道:“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一直以为只有大当家活下来了!” 二当家一听,仔细看了眼齐复。 当初齐复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现在都二十四了,又常年在外作战,面相已经跟从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不过眉眼间的细微之处,还是能够辨认。认出是齐复后,二当家也十分激动,两只手按在齐复的肩膀上泪流满面道:“阿复!果然是你!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齐复也流着眼泪说道:“是啊二当家!你也没死,真是太好了!” 唐宁听的有点怪异,明明是久别重逢,听这台词却好像是俩人巴不得对方死一样。现在总算知道齐复这个不会说话是跟谁学的了,看样子这里面有一多半的功劳非二当家莫属啊。 咳嗽了一声,唐宁对齐复说道:“叙旧的事情,之后在说也不迟。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这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说罢,唐宁就朝着齐父齐母的坟前走去。齐献瑜已经是没脸见人了,自己这个弟弟以前干过山贼,是她绞尽脑汁也想遮掩的事情。 现在努力全都白费了,这孩子不打自招,齐献瑜心里这个恨呀,咬牙切齿的瞪了齐复一眼,齐复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傻乐。 唐宁来到墓前,撩起衣襟便跪了下去。先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三炷香,插在了地面上,然后退了一步,口中念道:“岳父岳母,小婿唐宁来看您二老了。” 说罢,砰砰砰就是三个头磕了下去。 县令在一旁看的人都傻了,如果他没记错,这个齐姓女子也只不过是唐宁的一房小妾而已,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一步?难道说这齐姓女子深得唐宁宠爱? 齐献瑜很小的时候就被白莲社的人拐跑,因此在她的记忆中,与父母生活的那一段十分模糊。其中有一些,都是她自己的幻想。 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感,但见唐宁如此举动,齐献瑜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一些小小的触动。眼眶微红,也一并朝着墓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那边齐复被唐宁说了一句之后,就直接一个滑跪跪倒在坟前。大师姐也随之跪在一旁,夫妻俩见唐宁叩头,便也低头磕了三个。 随后唐宁站起身,拉过在一旁学着大人样子的唐瑜,看着那两座坟包对唐瑜说道:“闺女,这里面是你姥姥姥爷。” 唐瑜眨眨眼,冲着坟包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姥姥姥爷好!” 之后唐宁把带来的贡品放在墓碑前面,又倒了点酒在坟前。 随后又拿抹布浸了水,把两座墓碑擦了一遍。齐献瑜拿毛笔沾了墨,在墓碑上描字。 这两座碑从立起来到现在也有好些年了,日久天长,上面的字也渐渐变淡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再用墨描一遍。 齐献瑜描的很小心,生怕墨汁多了会溢出来。唐宁擦完了墓碑之后,就洗了把手,然后把带来的点心分了一些给县令和那些自愿来的百姓们。 自己这一行人起得早什么都没吃,就这样到了九斗山脚下的时候,县令带着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所以唐宁觉得这些人应该是什么都没吃就跑过来了,好歹也是来帮自己的忙,就是自己饿着肚子,也不能让他们饿肚子不是? 一人拿了两块点心,一边说着多谢丹阳侯,一边吃了起来。唐宁瞅瞅点心有剩余,便松了口气,幸好想着齐复能吃,所以带了很多,不然就这些人,还真不够分的。 匆匆垫了垫肚子之后,这边的事情也都结束了。唐宁便想着请县令吃顿饭,顺便也把齐复的二当家给叫上。 九斗山没了居住于此的强盗们,更显清净。下山的路上众人有说有笑,看见林子里钻过了好几只鹿和野猪。 期间二当家数次欲走,却都被齐复揽住肩膀没能走成。 来到阴陵镇之后,唐宁问清镇子上最好的酒楼在什么位置,便盛邀县令一同去吃一顿。 别看这县令有点攀附权贵的意思,但确实是为数不多的清官。 一般人装样子,不会在官靴上动手脚。眼前这位县令,那双结实的官靴都有着肉眼可见的磨损。 如果这也是他弄出来的,那唐宁也认了。他敢破坏官靴,顶着掉脑袋的罪名跟自己打好关系,自己有什么理由不顺坡下驴呢? 一听唐宁要请吃饭,县令赶紧推辞。但架不住唐宁一再的邀请,只好听之任之。 席间县令发现唐宁对他这房小妾确实不错,就连她的女儿都十分照顾。亲自给那个小姑娘夹菜,自己都没怎么吃。 不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如果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表现跟丹阳侯也应该差不多,县令如此想道。 第六十八章 当我老了 一桌子饭菜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县令有些忧郁,自己还想着留一些给家人带回去的。 不过唐宁显然替他考虑到了,离开的时候,店小二将一个五层的食盒拎了出来笑呵呵的道:“县老爷,这是您要带走的那份。” 县令愣了一下,没敢伸手接,眨眨眼道:“我没……” 唐宁哈哈一笑,接过来放到了县令的手里道:“刚刚我还担心饭菜不够下楼又点了几道菜,回过来一看,你们都吃饱了。 我们今天下午就走,回东京。这多出来的饭菜,县令大人你就当午饭带回去吧!” 县令可不是齐复那种憨货,一听唐宁这话,立马明白了唐宁什么意思。感激的看了眼唐宁道:“那下官就先谢过丹阳侯了!” 店小二一听,瞪大眼睛道:“什么丹阳侯?他是丹阳侯?” 大清早的食客不多,但听到店小二咋咋呼呼的喊着丹阳侯,他们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唐宁摇着头说道:“我姓蛋,名羊猴,有什么问题吗?” 店小二有些失望的道:“唉,小人还以为是丹阳侯唐侯爷来了呢,抱歉了客官,小人失礼了……” 唐宁摆摆手笑道:“无妨。” 说罢,便与众人一齐离开了酒楼。出门走了两步,回头见那店小二还满脸迷惑的张望,便加快脚步,赶紧离开此地。 店小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想了一番方才自己听到的对话,那县老爷明明自称的是下官。 他一拍脑门,大呼上当了,出门一寻,哪里还见唐宁一行人的踪影。 回来之后掌柜问他发什么疯,他激动的道:“老板!我敢肯定,刚刚跟县老爷同行那人一定是丹阳侯!” 说罢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给掌柜说了一遍,掌柜赶紧拉了张大纸贴在门口。 “丹阳侯与今晨辰时莅临本店,吃饱喝足,尽兴而归!” 百姓们一看,纷纷惊呼。丹阳侯来了都尽兴而归,这家店里的东西得多好吃啊? 这掌柜的有多鬼才是后话不提,再说唐宁这边,跟县老爷分手后,就回到了阴陵观。 从下山到去吃饭,再到回来阴陵观,这一路上二当家都是跟在众人身边。他很明显的有些拘谨,看来唐杀星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 把二当家带回阴陵观之后,唐宁便准备跟他聊聊。 毕竟唐宁当初在九斗山盗匪的身上还是看到了那么一点人性,这也是在那之后,唐宁并未对九斗山的山贼进行追捕的主要原因。 他甚至还保了徐海,又收了齐复。 谁知刚托何仙姑找完一个僻静之处,齐复就屁颠屁颠的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大坛酒,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来,二当家!咱们多年未见,今天不醉不归!” 齐复说着就开始往碗里倒酒,唐宁捂着脸,只觉得一阵头疼。 该说不说,那二当家心也挺大。见齐复这么放得开,他也不顾唐杀星就在自己面前,开始跟齐复推杯换盏。 两人吭哧吭哧喝了两大碗,唐宁才咳嗽一声提醒两人,自己还在这儿呢。 于是那二当家赶紧朝唐宁抱拳道:“草民见过丹阳侯!” 唐宁瞪了齐复一眼道:“如果阿复没认错人的话,阁下便是当初九斗山山贼的二当家吧?” 二当家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下来了:“丹阳侯饶命,小人以前的确做过错事,但小人已经洗心革面了。今后小人再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还望丹阳侯饶了小人这一次。” 唐宁眨眨眼道:“我又没说要杀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齐复也笑嘻嘻的道:“对啊对啊,姐夫很好说话的,二当家你不用紧张啊。” 二当家心说你姐夫好说话那是跟你,你去下面问问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哪个不是到了下面听到唐杀星的名头还要尿裤子的? 唐宁笑道:“放心吧,你就算以前做过错事,但看在你守在我岳父岳母坟前的份上,我也会饶你一次。 只是我有些好奇,当初就连徐海都落了网,你是怎么逃掉的?” 齐复也好奇的问道:“对啊二当家,大当家都被抓了,你是怎么逃掉的?其他人呢?其他人也都逃走了吗?” 二当家闻言脸色一暗,道:“当初咱们被十六路贼众攻上来的时候,场面是一片混乱。我们本想保着大当家和女人孩子一起逃走,结果却事与愿违。 那些狗日的追上来把咱们的人都杀了,然后又把女人和孩子抢走了。我是身受重伤,躺在地上昏了过去,后来被一个路过的方士救下,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之后我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提出跟在那方士身边护他周全。 那方士心地善良,虽然他武功比我高,但还是接受了我,并且又管我一日三餐。我本以为这后半生就会这么过去,谁知世事无常。 三年之后他在秦凤路替人治病,不幸被传染,最后离世。我把他埋了之后,无处可去,思来想去,就只好回到了九斗山。 从那以后我就在九斗山中住下,平时就是打猎,采摘野果,偶尔去到滁州城里拿皮毛换些粮食。 现在有了阴陵镇,我就不用再走上一两天进城了,下山走一个时辰就能进镇子,也方便了不少。” 二当家说完,齐复追问道:“那大黑牙、酸秀才他们呢?” 唐宁捂住了脸,这齐复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当家叹了口气道:“只剩我一个活了下来,他们都死了。”说到此,看了眼齐复道:“我本以为我是唯一活下来的,没想到你也活下来了,活着就好啊,活着就好。” 齐复伤感的喝了一碗酒,随后他便抬起头对二当家说道:“不只是我,大当家也活着呢!” 二当家闻言,激动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徐大哥他真的还活着?阿复,我读书少,你莫要骗我!” 齐复重重点头道:“放心吧,二当家!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都没读过书,我怎么骗你?” “……”唐宁在一旁看的风中凌乱,这俩人还把没文化当优点了。 随后唐宁在一旁补充道:“徐海被抓住之后,我看在阿复的面子上把他保了下来。之后我把他送到了西军里面去服役,至于今后如何,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不过现在看来,他过得还算不错。之前我替阿复代笔跟他通信的时候,他貌似已经成了种朴的部将,再过个三五年,估计就能熬出头了。 西军里边,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二当家感慨的道:“不愧是徐大哥,果然是人中豪杰,走到哪儿都能成功啊!” 唐宁笑道:“那你呢?你愿不愿意去军中打拼?” 二当家赶紧摆手道:“我还是算了吧,我没那个本事啊!” 唐宁呵呵一笑道:“我说这话可不是看在齐复的面子上,而是看在你照顾我岳父岳母的坟这么长时间,才给你这个机会的。 而且你得明白,我问你,可就不是把你送去西军了。而是把你带到我的镇国军里,无论是军械铠甲,还是福利待遇,现在全天下最顶尖的也就是镇国军了,怎么样,我这么说,你愿不愿意?” 齐复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镇国军的铠甲坚固,武器又锋利。而且每逢大战,都是镇国军出场的时候,你想要获取军功,去镇国军里面肯定是最快的。 我也在镇国军里,你来了,我们俩之间还能相互照应一下,你看多好!” 二当家笑了笑,还是拒绝道:“不是军功或者待遇的问题,而是小人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小人心里清楚。 小人今年都快四十了,眼看就是半截身子入了土,哪里还敢去军中拖累丹阳侯? 小人早就计划好了,这下半辈子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九斗山,守墓打猎。等什么时候老了,干不动了,就去镇上买一口棺材,躺在里面等死……” “……” 第六十九章 赵煦的焦躁 二当家不准备离开滁州,齐复劝了两个时辰,也未能令其回心转意,最后只得作罢。不过齐复也不愿意二当家过着清贫的日子,就冲唐宁借了五百两银子赠送给了二当家。 对银子二当家也没推辞,都是直来直去的好汉,自然要直来直去一些。 下午众人坐上了从镇子里雇的马车回去扬州,唐宁还顺路去了躺自己的生祠看了眼。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给那守祠人捐了五百两银子当做善款,用在生祠上。 那守祠人感激涕零,非要知道唐宁的大名,唐宁就胡编乱造说自己叫何玉云云…… 到了扬州转水路乘船回开封府,一路无事不表。 这一趟连办事带游山玩水出去了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王诗瞅瞅瘦了些的唐瑜,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叫厨娘给唐瑜弄些好吃的,以前白白胖胖的多可爱,现在都快瘦成竹竿了。 唐宁这混蛋,一会儿再找他算账。 到家洗漱一番,唐宁顿生困意。这一路上虽说安全有了保证,但毕竟是风餐露宿。生怕在官道两旁随便找的店家是黑店,睡都睡不踏实。 可算到了家,还不趁此机会赶紧美美的睡上一觉,就太不符合唐宁的风格了。 谁知才有些睡意,就又被人叫醒。说是赵煦遣使,着唐宁立刻入宫觐见。 赵煦这么急,还是头一次。于是唐宁相当的重视,马上穿好衣服,就出门直奔皇宫而去。 虽然宫中来使说的话颇有些严重的意思,但赵煦这一次见唐宁依旧是在御书房。 进去之前,李都知拦住唐宁,严肃的说道:“今日得见官家,一切所见所闻不得外泄,否则就算你是丹阳侯,也定要斩了你。” 唐宁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严重?” “官家已经六天没见人了,你是头一个,好自为之吧!”李都知没有正面回答唐宁的疑问,反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唐宁心说这次事情一定很大,看李都知三缄其口的样子就知道了。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大门,唐宁走进去道:“官家,如此急切召微臣入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时唐宁还在低着头作揖,耳边就听到赵煦有气无力的说道:“来啦,坐吧。” 唐宁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赵煦的脸色,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了。整个人瑟瑟缩缩的窝在炕上一角,瞅着唐宁,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唐宁沉默了一会儿道:“官家可是病情严重了?” 赵煦笑了,虽然他的嘴巴没什么动作,但他弯起来的眼睛却表示他在笑。 “你总算不跟我客气了。”赵煦说着,努力的想要直起身子。唐宁见状,便要上前搀扶,赵煦却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 “这种程度的事,现在我自己还做得到,用不着别人帮忙。”说完,撑着身子做了起来,朝唐宁努努嘴,示意唐宁给他倒杯茶喝。 唐宁倒好茶水递了过去,赵煦伸出略微有些发颤的手接过,一口喝完之后,放下茶杯幽幽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病情严重了。 七天之前,我在文德殿处理公务。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气短,然后便开始咳嗽。这一咳就是两个时辰没停下,咳出了不少的血。 最后咳得我竟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唐宁只知道有肺结核这么个病,病症如何唐宁还真不太清楚。不过他有听说肺结核患者咳出一块内脏来的,于是他便心疼的看着赵煦道:“官家,您太累了。 您白天忙,夜里也不闲着,这怎么能行啊?人是要休息的,像您这样,就是钢筋铁骨的人上来,也扛不住啊。” 赵煦摇了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是啊,唐卿,我休息不得啊! 我每次想要休息的时候,闭上眼就是我圣朝的江山社稷。这几年我圣朝逐渐有了复兴的迹象,我又怎敢轻易休息? 我休息不得啊,我休息不得……” 赵煦开始喃喃自语,他望着窗外,眼睛里一半的茫然,一半的忧郁。 唐宁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赵煦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从亲政后的绍圣时期恢复新法开始,一直到前不久收复广源州,这个人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大宋的中兴上。 他似乎都没什么私人的时间,每次唐宁见他,不是在处理公务,就是在和其他大臣商议事情。他那个五岁的闺女,都不见他带在身边过。 赵煦发了会儿呆,便转头看向唐宁道:“唐卿,七天之前那场病,险些要了我的命。你可知我醒过来的时候有多后怕?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看不到燕云十六州被收复的那一天啊。只要燕云十六州还在辽人手里一天,我这眼睛就不敢闭上。 我生怕哪天夜里我睡得正香时,辽人的骑兵就已经到了东京城底下……” 说到这,赵煦变的激动起来。他整个人似乎有了力气,凑过来抓着唐宁的手道:“唐卿,我不能再等啦!再等下去,我真的要在收复燕云之前就死掉啦!” 唐宁看着偏执的赵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收复燕云是赵煦很多年之前就与自己定下的一个约定,而自己也为了这个约定,明里暗里做了不少的努力。 但是赵煦今天这番话说完,唐宁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赵煦,但他还是无法答应赵煦,即刻出兵攻打燕云十六州。 “官家,事情不是这样的。燕云十六州一战,必定是我大宋国与辽国赌上国运的一战,万万不可怠慢。 然而此前不久,也就是三五个月,我们才从交趾撤兵。将士们需要休息,百姓们也需要休养生息啊。 况且收复燕云十六州,微臣曾经与几位将军推算过。非三十万兵力不可取,而且我大宋国还需要同时进攻辽国的另外几路。 这样一来,按照现在国库中的储备,恐怕不足支持大军出征啊。 连年征战,百姓们也负担不起啊。 燕云十六州,微臣答应过您一定会收复,那么微臣就一定会做到。官家,不能急于这一时啊,否则大军但凡有失利传回,百姓们揭竿而起并非空谈啊……” 唐宁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赵煦,他太急了。 这才过去四个月的时间,就开始想着对辽国动手了。两家百年未有战事,而辽国又不像大宋,他们国内也有很多年没有战事了,这跟连年作战的宋军有着十分明显的差距。 更何况之前为了征讨交趾,各地官府强征了不少壮丁,还有粮食和税赋,也比往年多收了不少。 地主家都没余粮了,更何况百姓呢?如果不给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间,那不等于榨取他们最后的一丝力量吗? 这样百姓活不下去了,谁还继续忍气吞声了?自古以来,造反的人都是在无尽的压迫之下,才举起反抗的大旗的。 赵煦听了唐宁的劝说,就沉默了下来。他心知唐宁说的有道理,自己再急,也要过了这个秋天再说。 但是他真的一刻都不想等了,濒死的体验让他把很多事情都提上了日程。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自己实在是太想看到燕云被收复了啊。 如果燕云能被夺回来,哪怕是当天让赵煦去死,赵煦也能含笑九泉了…… 第七十章 适应 赵煦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看了眼唐宁,闭上眼睛道:“唐卿,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今后会是如何,你一定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就算是为了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唐宁张口欲说话,就听赵煦有些伤感的继续道:“我在一天,便能保你一天。我若是死了,你的处境一定会很艰难……” 唐宁听到这,觉得自己不打断赵煦的话不成了。于是赶紧说道:“官家您不要放弃治疗啊,您少说也能再撑个十年。 十年之内拿下燕云十六州还不是轻轻松松?莫说十年,明年的秋天一过,您且看着我圣朝将士一路高歌猛进,收取燕云吧!” 赵煦翻了个白眼道:“你在我面前少说这种话,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没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 说到这,赵煦朝唐宁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走吧。虽然碍于祖制,你在京中不能去军营里面,但是镇国军的训练你别落下。 我准你每隔五天就能去一趟军营视察,切莫让我花在他们身上的银子白费。” 唐宁拍着胸脯道:“官家,微臣别的不敢说,但您投资镇国军,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 微臣的宗旨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您说说,从镇国军还是镇江军的时候,它可曾让您失望过?” “油嘴滑舌。”赵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控制不住的轻轻咳了起来。 李都知一听里面的动静,赶紧进来,然后把唐宁赶走。唐宁还想再陪赵煦聊会儿天,但李都知却跟一头老虎似的盯着自己。 唐宁只好离开皇宫,回到家中。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王诗好奇的瞅着再次洗漱了一番的唐宁道:“官家这么晚召您进宫是干嘛啊?” “不可说,不可说。”唐宁摇了摇头。 王诗翻了个白眼道:“不说就不说,装什么高人呐!您今晚别碰我了。” “那敢情好!”殊不知在王诗看来最严厉的惩罚,确实对唐宁最大的仁慈。终于能休息一天了,拥有五个老婆的痛苦,和休息一天的快乐,其他人怎能知晓? 王诗气得直咬牙,一脚踹在唐宁屁股上道:“你气死我得了!” 唐宁伸手揉了揉王诗的脸道:“我怎么舍得!这么好的老婆我可舍不得气死,怎么也得疼死啊。” 土味情话对于唐宁来说自是信手拈来,王诗跟着唐宁这么多年,从一开始的招架不住到后来的勉强抵挡,再到现在的水火不侵,天知道她听了多少句不带重样的。 饶是如此,王诗内心依旧有些窃喜。无关唐宁说的话,而是唐宁愿意对她说这些话。 但是脸上王诗还是没表现出来,轻轻哼了一声,就把身子背了过去。 唐宁也没有想入非非,一是身体扛不住,二是赵煦今天的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了,他的心情也跟话题一样沉重。 已经开始想着身后事的赵煦,怎能让唐宁放下心来?赵煦不是人,他是龙。就连天都不会知道,一头觉得自己要死的龙,在死之前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 第二天有很多人拜访唐宁,都是听说唐宁昨夜入宫的大小官员。 他们已经六天没见到官家了,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来找昨天入宫见了官家的唐宁问问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昨天李都知的一再警告,唐宁对于这些人或明或暗的旁敲侧击自然是只字不提。 之后又过了三天,赵煦恢复了朝会,唐宁也久违的到了镇国军中看看现在将士们都练成了什么样。 唐宁到的时候,普通将士已经完成了晨间训练,正在吃早饭。而平夏营的五千将士依旧在校场上负重慢跑。 将士们见唐宁来了,纷纷觉得稀奇。自打过年之后,唐宁就再也没来过军中,现在忽然出现,着实令人颇感意外。 有些新入伍的甚至不知道那就是唐宁,直到被身边的老兵提醒,才跟着一起喊了一声侯爷。 唐宁见武大壮噘着嘴闷头吃饭,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就从武大壮的碗里抓了块馒头。 武大壮大恼,张口便骂:“狗日的敢跟老子抢食……”说到这,听周围是一片吸凉气的声音。 抬头一看,就是黑着一张脸的林威。 武大壮心里咯噔一声,再看唐宁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便慌张的站起身来道:“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哎呀!” 唐宁咬了口馒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笑着问道:“怎么,看你小子心情不太好,是谁惹了你不高兴了?” 一说起这个武大壮就来气,他骂骂咧咧的道:“别提了侯爷,卑职手底下那帮新兵蛋~子忒不是个东西,随便练两下就叫苦不迭,说什么在别的军中都没这么累。 卑职听了这话,恨不能一脚踹死那些混蛋。 其他地方的能跟咱们镇国军比吗?他们整天就在自家营地里比划两下就算完事了,这辈子都没去过开封府以外的地方打仗,咱们镇国军那可是要四处征战去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 唐宁啃着馒头冲武大壮比了个大拇指道:“行啊你小子,当初还被神大少骂夯货,现在居然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该赏啊!” 神潜在一旁咬着牙道:“现在也是个夯货,没出息的玩意,出去别说你是老子带出来的兵,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武大壮谁都不怕,赵佖来了他都敢跟赵佖顶嘴,气得赵佖一天没吃下饭。唯独一个怕的就是神潜,毕竟当初他被神潜练的找不着北,留下了十分严重的心理阴影。 看到神潜那张脸黑下来,武大壮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哭爹喊娘的日子。打了个哆嗦,武大壮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唐宁白了眼神潜道:“你看看你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人家也没说错什么,都是大实话啊。” 神潜翻了个白眼道:“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夯货,跟他说什么没关系。” 唐宁无奈的道:“好事都让你给搅黄了。”说罢,拍拍武大壮的肩膀道:“没事,你刚刚说的话,在我这里没有半点问题。 这番话你就拿去训手下,他们要是敢顶嘴,你就说这是我说的。” 武大壮喜形于色,连连拍马屁,说唐宁英明神武,唐宁十分受用。 随后唐宁便径直去了帅帐,一进门,就见赵佖正捧着一个大碗喝粥,桌上还摆着一碟腌菜,自己在外面没见到,想来是赵佖的加餐。 赵佖见唐宁来了,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碗道:“你怎么敢来……” 唐宁便说是赵煦准他五天来一次,赵佖这才安下心来,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要是你没有皇兄的允许就跑来,那些恨你不死的人都能给你安上个杀头的罪名。” 唐宁耸耸肩道:“无所谓,反正我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就不管这摊子事了,甩袖子我就不干了,他们爱怎么编排怎么编排,跟我没半点关系。” 赵佖瞅瞅唐宁道:“心生退意了?” “从来都没想进过。”唐宁笑着回答,说罢,瞅着若有所思的赵佖道:“你来军中也有一个月了吧?感觉如何,还能适应吗?” “适应不了也得适应啊。”赵佖回答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想被人尊重,就得拿出能被人尊重的资本来,我要是连跟他们同吃同住都做不到,还怎么得到他们的拥戴?” 唐宁笑着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加油吧,镇国军虽然看上去有些排外,但也是很容易接受新人的。” “但愿如此。” 第七十一章 理由 自从赵佖进入镇国军后,程羊就清闲了很多。 虽然很多时候程羊喜欢找唐宁的茬,但他也不是傻子。赵佖身为皇族的一员进入镇国军,自然会肩负起监军的一部分职能。 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也大了,倒不如把监军的权力交给赵佖,这样自己还能轻松许多。 于是程羊现在整天在规划着自己的退休生活,他每天都希望能够接到赵煦的旨意,让他立刻退休。 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是程羊这样的武术高手,也禁不起满天下到处跑的折腾啊。 苏颂从交趾回来之后就大病一场,所幸是赵煦派了御医到他家里时刻观察,才把苏颂这条命给救回来。想起苏颂的遭遇,程羊心有余悸。 要是自己也像苏颂这样病上一场,会不会熬不过去? 唐宁找过来的时候程羊正躺在军帐里面睡午觉,视察过了镇国军的训练,还有军械之后,唐宁便没什么事做了。 左右看看不见程羊,就直接找了过来。 一进来程羊就醒了,坐起来见是唐宁,便又躺了下去。唐宁笑道:“老头,挺清闲啊,午觉都睡起来了。” 程羊闷声道:“是官家准你来的?” “没错。”唐宁回答道:“官家很急啊,准我五天来一趟,督促将士们训练。” 程羊望着帐篷顶眨了眨眼睛,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看来对于现状他早有预料,不愧是曾经常伴皇帝身边的人。即便是没陪在皇帝的身边,也能猜出皇帝的心思。 俩人沉默了一阵子,程羊忽然间说道:“唐宁,我老啦,官家交给我的事情,我恐怕是玩不成啦。 接下来,就要靠你啦!” 唐宁听了这话,只觉得肩膀一沉。但他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我会的,放心吧。” 程羊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就挥着手赶唐宁出去。 随后唐宁又在军营里待到了黄昏,这才回到家去。 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吃完了。唐宁就让厨娘下了一大锅面条,自己跟林威,齐复还有同自己一起去了趟军营的护卫们一起吃了顿小灶。 饭后洗漱一番,唐宁便径自回了房间。王诗正在看书,唐宁就脱掉衣服躺在床上,赶紧趁现在睡觉。 …………………… 一个月后,天气慢慢变热。唐宁本以为今天还是一成不变的日常,但武德司却来了一名吏员拜访。 唐宁见到他才忽然想到有白莲教刺客的那回事,于是便邀请武德司吏员入内。 那小吏员见到唐宁之后似乎有些激动,唐宁看他也有些眼熟,心中就有些好奇,便询问了一番他的姓名。 “在下姓吴名胜,早年有幸与丹阳侯得见一面……” 唐宁哦了一声,只觉得吴胜这名字有些耳熟。至于他后面说的,唐宁却不在意。自己跟武德司打交道打的不少,他见过自己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随后把吏员带到书房之内,找个丫鬟泡了杯茶,把茶壶拎上来之后,就让她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人在书房独处。 唐宁笑呵呵的给吴胜倒了杯茶,笑道:“听说刘公事如今已经晋升为武德副使,但刘副使神出鬼没,本侯还未来得及前去祝贺一番。 今日你离开之时,记得提醒我下。我好把给刘副使的礼物给你,你替我带给刘副使。” “是。”吴胜恭敬的应了一声。 随后唐宁又问道:“既然你今天来了,那就说明白莲社的事情有了头绪吧?来,你给我讲一讲,白莲社到底为何要派刺客针对我? 他们是想要杀我,还是在我身上有什么别的图谋?” 吴胜点点头,开始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乔楚和那个没有扛过严刑拷打的白莲社成员被派出来并非是伺机行刺唐宁的。 那个男刺客擅长的并不是刺杀,他的口才在白莲社中数一数二。这也是武德司对他严刑拷打的原因,因为只要跟他聊下去,这个人就会把话题带到其他的地方。 而乔楚此行的任务则是带着那个男成员去见唐宁,想要劝说唐宁入伙。 佛印和尚寿终正寝后,白莲社内就产生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新上任的掌教比较激进,一门心思想要壮大白莲社。 他定下的初期目标,就是吸收会员,募集善款,好以此壮大白莲社的实力。 唐宁作为当时一个又有权又有钱的家伙,肯定是要争取一下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佛印老和尚跟唐宁打了两次交道之后就再也不敢招惹这个人。齐献瑜叛逃这种放在以前即便到了天涯海角也要继续追杀的人,佛印老和尚都将其放过了,现在的掌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把注意打到了唐宁的头上。 乔楚对于这次任务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其余的都是些名单之类的东西,这些不方便给唐宁讲细,稍微说一个大概就可以。 唐宁听罢,哭笑不得。自己还以为这帮人是来寻齐献瑜的仇,谁知道,居然是想拉自己入伙。 吴胜呵呵的笑了一声道:“那女刺客说了,他们掌教觉得您跟他是同一类人。有着很强的能力,却被埋没了才华。 第一点在下十分赞成,但第二点,在下就觉得不然了。官家如此重视您,怎能说是被埋没了呢?” 唐宁摇摇头道:“搞这些东西的人总是很自信,俗话说谎言说了一千遍就成了真话,他们说自己是这个神仙那个佛的代理人说了肯定不止一千遍。 恐怕他们自己都被自己的话给骗了,真觉得自己本事通天,法力无边。佛印和尚还算是其中比较有理智的,跟他讲道理能讲得通。 现在换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个能听明白人话的了。” 想到此,唐宁便想起后世白莲社转变成白莲教之后的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就在眼下这个时期,白莲社也只在某些人眼里是毒瘤,大部分的人还以为白莲社是清流。然而佛印一死,新的掌教上任,恐怕白莲社的变化,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吴胜把事情说完便准备离开,唐宁留他吃午饭,他也只是一个劲的推辞。之后便离开了丹阳侯府,回到城里还得一段时间呢。 送走了吴胜之后,唐宁就把林威叫了过来。 “侯爷,您喊我?” “嗯。”唐宁点点头道:“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威一听,笑着接道:“侯爷说是好消息,那一定是好消息了。” 唐宁给林威倒了杯茶,笑呵呵的道:“你先喘口气,我慢慢说。” 林威答应一声,结果茶杯,便喝了起来。 “乔楚一家人搬进东京城了……” “噗……” 唐宁话还没说完,林威嘴里的茶水就喷了出来。 他面红耳赤的道:“这……这与我有什么干系?侯爷您说的好消息不会就是这个吧?” 唐宁捧腹大笑:“能见到你这样的时候可不多啊!哈哈!” 林威苦笑道:“您要是想取笑小人,就直接取笑好了,不必这样……” 唐宁哎了一声,摆摆手道:“我可不是取笑你,这是刚刚武德司来的人告诉我的。 况且,这事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我看你对那乔姑娘明明就很有意思嘛。 你年纪也不小啦,快四十的人了,也该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了。” 林威正欲说话,唐宁伸出一只手示意他闭嘴别说。 “我知道,你不想再找了。但你想想啊,今后的日子里身边多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是件坏事。 若是你生了病,虽然家里的丫鬟啊什么的也不会弃你不顾,但终究不比贴心的人更细致不是?” “……” 第七十二章 时机已到 “那乔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趁着这个机会从白莲社的大泥潭里面脱了身,就算你不上,她肯定也要找户人家嫁了的吧?” “……” “反正她怎么都是嫁人,还不如嫁给你了,你说是不是?你也对她有意思,她对你也不反感,当初在军中你们俩眉来眼去的时候可不少啊。” “……” “当然了,这事情还是看你。我只是强烈推荐你跟乔姑娘相处一下,处得来处不来,总要尝试一下才知道嘛。” “……” “这样吧,我先给你提个醒。有些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有下个村,肯定也没有上一个店了。 我还希望以后咱们老了还能一块看着咱们的孙子孙女一起在地上爬呢。” “……” 无论唐宁如何巧言相劝,林威就是不言不语,一声不吱,沉默的像一块石头。 唐宁说的口干舌燥,最终林威也不给什么反应,唐宁只好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不过他是由衷的希望林威能找一个女人娶回家,先不论对方是何身份,年纪大了身边有伴和没伴那可是不一样的感受。 后来唐宁又数次提起,但林威最终还是以沉默应对。 七月份,三伏天,炎热的天气里,李德政的心情却好似在一座冰窖里面,拔凉拔凉的。 就在前天,三佛齐王国与蒲甘国派遣使者来到大宋朝拜大宋天子赵煦。 交趾在这两只老虎的撕咬下,已经被灭掉了。李常杰打败了真腊,又与蒲甘国的军队交战半年的时间,终于还是被人数所打败。 乱军之中李常杰悲呼一声,便拔剑自刎。之后范日成战死,陈谷被俘,安南国王李景坤下落不明。 升龙城再次被攻破,蒲甘国与三佛齐王国又联手将真腊灭掉后,瓜分交趾与真腊的土地。 占城国所在一隅之地瑟瑟发抖,幸好他这点破地方,三佛齐和蒲甘都没看上。 李德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敢相信,怎么好大一个交趾,说被灭就被灭了? 这才多长时间啊,也就半年零一个月啊。 宫中来使安慰他说你也不用不平衡,人家蒲甘国出动二十万大军,三佛齐带了十六万人,你安南国整个国家的战兵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人家多,被打败不是很正常嘛? 李德乾当即掐住那宫中来使的脖子,两眼猩红的道:“若不是你们擅起边衅,将我安南国元气大伤,我安南国何至于此?! 都是你们宋人的错!” 宫中来使被掐的翻白眼,但他的嘴角还是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李德乾见到他的笑容后瞬间警醒,自己只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爬起来之后,宫中使者怜悯的看着李德乾道:“正是因为我们宋人,你才有命在这里发脾气。你看看你们安南国的那些人,死的死,被捉的被捉,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当初乃是你们擅起边衅,侵入我大宋国,还在邕州杀了我大宋国十万军民。这笔账,我们还没有找你还呢!” 李德乾抱头痛哭,他现在能够理解李煜的心情了。活在这里,虽然衣食无忧,但不就是如同被人养在圈中的牲畜吗?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之后赵煦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召见三佛齐与蒲甘来使的时候,还把李德乾也给叫来了。 两位使者来到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表明他们对大宋没有任何恶意。并且希望大宋官方能够承认他们拥有前安南与真腊土地的合法性。 听上去像是大宋来做主,实际上只不过是把话说的好听一些。无论赵煦承不承认,他们都会继续占领那块土地,这只不过是‘通知’二字比较好听的说法罢了。 出人意料的是李德乾竟然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赵煦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德乾。待两位使者离开之后,赵煦便对李德乾说道:“方才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李德乾摇摇头道:“没有。” 赵煦奇怪道:“这是为何?” 李德乾扯扯嘴角道:“我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当着我的面,讨论如何分割安南国的地盘,不就等于把我按在菜板上切我的肉吗? 我一不能反抗,二不能阻止,我就是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这只会让你们在切我肉的时候更加有成就感罢了。” 赵煦一听这话,脸红了下来。李德乾说的没错,他就是这个心思。他叫李德乾过来,就是为了欣赏李德乾气急败坏的样子。 自从他大病一场过后,整个人就变了许多。不论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只是其一,他其实还多了一个毛病,那就是还喜欢回头看看自己的丰功伟绩。 交趾一战无疑是最耀眼的,所以每次看到李德乾的时候,赵煦就十分骄傲,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太厉害了。 不仅仅是赵煦,大多数的皇帝都有这个毛病。在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后,再英明的君主也会犯一些糊涂。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赵煦也没能逃掉这个怪圈。 但是李德乾这番话却将他点醒,见赵煦站起身恭敬的朝自己施礼并说受教了,李德乾心里这个后悔啊。 他巴不得赵煦就这么自大下去,谁知自己刚刚一番气话竟然把他给说的幡然醒悟。 没有比这更让人郁闷的事情了,没有了。 回到同文馆之后李德乾就窝在被子里面哭,安南国亡了,他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就这么没了。他死了之后有何颜面去面对下面的列祖列宗啊…… 之后的日子里,李德乾日渐消沉,而且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出了些问题。中元节他竟然不顾身边人的阻拦跑到大街上去跳舞,内城的大宋百姓们看了个好大的热闹。 从那之后李德乾再见赵煦必称主上,哪里还有半点自己曾经身为皇帝的骄傲? 唐宁得知这件事之后很是感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与后世靖康之难时有多么相似。 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换了个地点而已。而且宋人明显没有女真人那么粗俗野蛮,李德乾的家人被一同捉过来之后,也没人去对他们动手动脚。 李德乾的几个女儿都在健康的成长,两个儿子也在赵煦的特许之下进入了国子监读书,已经是非常优待了。 想到此,唐宁便想到再过二十年就是女真人称霸天下的时候,便深深的叹了口气。 赵煦啊赵煦,你可一定得挺住啊。你那个弟弟,做什么都行,唯独就是做不成皇帝啊。 眼看着李子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时间又来到了十月份。 刚刚经过秋收的百姓们总算是稍微缓过来了一些,而且今年老天爷还十分照顾大宋,没什么大的灾情,最大的灾情,就是黄河泛滥,制造了几千灾民而已。 几千灾民官府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而且广源州那边的开发还需要人力,干脆发了粮食带着他们去广源州搞建设了。 赵煦再次召见了唐宁,这一次他就不是在征询唐宁的意见,而是要唐宁行动了。 “粮食,有。将军,有。士兵,有。 现在应该是时候了。”赵煦直截了当的说道。 唐宁点点头道:“既然官家觉得如此,不如问问其他大臣的意见吧。反正微臣是赞同官家的,现在也不是不能打。 不过其他大臣的意见也需要尊重,不然微臣在前面打仗,只怕后方不稳定啊。” 赵煦点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会找那些有拖后腿能力的人一一谈的。” “既然这样,那微臣这就去准备了。” “唐卿,辛苦你了。”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更何况官家与微臣还有约定在先,这是微臣该做的,不辛苦。” “若天下官员都能有你这般想法该多好啊!唉!” “……” 第一章 陶富贵的工作 在燕云以北,住着一个名为女真的族群。他们从汉朝时期就一直生活在这块地方,这里便是他们的故土。 然而时过境迁,女真人并未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感受到文明的魅力。他们依旧相信自己手里的刀子,野蛮,就是扎根于游牧民族骨肉里的天性。 但再野蛮的人里,也总会出现一两个不安于现状的人。 完颜乌古乃因作战勇猛而深得辽皇赏识,他也因此能够参与到辽国的军政之事中,并且接触到了中原文化。 在那之后,完颜乌古乃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辽国对他们女真的态度,完全就如同对待牲畜一般。 反抗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但完颜乌古乃知道,光靠自己一个完颜部,是无法成事的。 所以他借着自己在辽国为官的便利,开始了统一女真部落的征途。 在这个时期,女真人分为大大小小的部落,遍布整个燕云以北的地带。完颜乌古乃上门游说,拒绝的他就用武力强行征服。 后来他年纪大了因病离世,他的儿子完颜劾里钵继任了部落联盟长,也同时继承了他的事业。在完颜劾里钵与其弟完颜盈歌战胜活刺浑水的纥石烈部后,部落联盟已经扩大到包括三十个部落了。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已经渐渐有了国家的雏形,但自大的辽人显然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1092年完颜劾里钵去世,接替他的就是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是一个很像宋人的女真人,他虽然有这女真人勇猛善战的特性,却并没有女真人的野蛮。他聪明,又讲道理,以前大宋国的商人不愿意跟女真人做生意,就是因为女真人很喜欢变卦。 但完颜阿骨打上台之后开始约束女真人,宋人也因此有了与女真族生意上的来往。 生女真地区有很多不错的特产,比如人参、貂皮、名马、北珠、俊鹰、蜜蜡、麻布等等……其中有很多,都是深受宋人追捧的好东西。 陶富贵当年被唐宁收下之后,就遵照唐宁的吩咐,开始与女真人做生意。 他是完颜阿骨打最喜欢的大宋商人,没有之一。因为别的宋国商人,都是拿银子,拿茶叶,拿盐与自己交换物资,唯有这个人,他用来交换物资的东西,是军械。 陶富贵一开始做上这门生意的时候,腿都在发软。私自向境外势力贩卖军械,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 然而随着他做生意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方才体会到唐宁的用意。 女真族从来都是被辽人压榨的族群,打女真的游戏,更是在辽军之中十分风靡。辽人不仅仅要女真人定期定量将土产进贡辽国,边境官员官吏和奸商还时常到榷场以低价强购女真人的货物。 总而言之,女真人对于辽国的恨意是填满了心肺的。就连陶富贵都看得出来,早晚有一天,女真人揭竿而起,第一个杀的就是辽皇耶律延禧。 陶富贵这一趟的生意做完了,他把七百套甲胄与二百六十柄武器交给了完颜阿骨打。阿骨打十分感激,要送他大量的土产作为回报,但陶富贵却只收了一些人参,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要。 临别之际,阿骨打亲自相送。他用力的拥抱着陶富贵道:“陶兄,一路珍重!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能安然无恙。” 不是阿骨打乌鸦嘴,而是从宋国到女真部落这块地方上,时常会有辽国的巡逻队。他们可不愿意跟一个刚从女真部落里出来的宋人讲道理,抢光货物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留条小命在,就应当是偷着乐的了。 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陶富贵,阿骨打抚摸着陶富贵带来的军械就像是抚摸着自己的情人那般温柔。 自从五年前这个宋国商人第一次来到女真部落的时候,他所带来的一切,都是对女真有着极大帮助的。 他带来了不少甲胄与兵器,每一次把它们装备在勇猛的女真武士上,阿骨打心里的信念就坚定了一分。 五年之内,陶富贵为阿骨打输送的军械数量堪称骇人听闻。 一万三千具铠甲,三千把眉尖刀,一千六百把掩月刀,四千把腰刀,还有六百把长弓。虽然都是宋军换装备时落下的淘汰品,但是这对于还处于蒙昧阶段的女真人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要知道五年前,整个女真部落一嗓子能喊出来的武士也就两千五百人。有了这些军械之后,一些年纪大的,或是年纪小的女真人也可以上战场。 阿骨打原本就打算等这一次陶富贵离开之后,便揭竿而起。但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先派了习古乃进入辽国,以追讨叛逃的部落成员为名,去探探辽国的虚实。 耶律洪基在今年二月份驾崩之后,继任的是他的孙子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这个人,比赵佶还离谱。赵佶继位之后,好歹还装了一两年。但耶律延禧是装都懒得装,上位之后就开始整日寻欢作乐,无所作为。 大臣们进谏他不听,大臣们提议他说你们看着办。 时间一长,大权旁落。官员们见皇帝都如此,于是便也开始行腐败之事。同时耶律延禧搞国内的同事还不忘去挑衅外国,女真部落在他继位后的这九个月里被弄了不下六次。 这也是完颜阿骨打忍无可忍的主要原因。 十二月习古乃从辽国返回,回报辽皇耶律延禧统治骄肆废弛。阿骨打便建城堡、修器械,准备南征攻辽朝。 耶律延禧命统军萧挞不野领契丹、渤海兵八百人进驻宁江州防备。 于此同时,在宋国内也发生了一件事情。 辽国常驻宋国的使者酒后当街杀人,时逢人声鼎沸之际,辽国使者行此举动,使城内大乱。他只杀了三个人,却有数百人因踩踏而亡。 赵煦震怒,想要捉来辽国使者进行审问。但辽国使者却被愤怒的大宋民众群殴至死,抬上来的只有一具尸体。 他的随从也被一并打死,于是赵煦便修书一封,派使者前往辽国向辽皇当面质询。 耶律延禧跟他爷爷不同,耶律洪基非常重视辽国与宋国之间的关系,但耶律延禧觉得辽国这么强大,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对使者说了句:“就是杀了又如何?” 使者当场被气得晕了过去。 回到大宋之后,赵煦勃然大怒,决意攻辽。文武百官就是想劝也不敢说话,毕竟这一次确实是辽人做的太过了。 杀了人了好歹道个歉嘛,还那么理直气壮。 不过理由还是有的,宋辽百年未有战争,和平局面来之不易,大家都不希望会有战争在两国之间爆发。 但主战派还是占了大多数,章惇,曾布都对赵煦的决策表示同意。 1102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二月,枢密院命唐宁率镇国军向河东进发,刘法率兰州军,游师雄率鄯州军,吕惠卿率秦州军,兵分三路,向辽大同府进军。 种朴率西军依旧留在泾原路,防备西夏人浑水摸鱼。 战前动员的兵力打到了十六万之多,一车一车的粮草从各地出发运往边关。 唐宁领命出征,率镇国军五万,一个月后抵达了河北东路,与戒备森严的辽军隔界相望。 辽国内很多大臣都上书劝耶律延禧不要太过强硬,但耶律延禧哪管那么多。他甚至派人先送战书到宋国之内,此举无疑惹恼了赵煦。 一纸讨文下去,半个月后,来自辽国的一场突袭正式打响了宋辽两国百年来的第一战。 第二章 试探 宋国与辽国,在所有人眼中,就是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两个庞然大物。 当年澶渊之盟让两国保持了长达百年的和平,但耶律延禧的自大却让这份和平烟消云散。 唐宁的目标是析津府,这里是辽国南京道的首府,也是辽国的陪都。而且这里还是燕云十六州的第一站,幽州。 说句老实话,唐宁这一次出战,肩上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赵煦的身体每况日下,最近这段时间,他一天里有半天的时间都要躺在床上休息。 幽州这块地方又并非是以前镇国军作战的场地,遍地都是平原,极其适合辽国的骑兵作战。 宋国虽然在拿下了青塘之后也有了战马出产,并且拥有了一支相当数量的骑兵军队,但是宋人毕竟不像辽人那样,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 骑术的差距虽然看上去微小,但战场就是这微小差距的放大镜。 镇国军五万人,共有一万骑兵,其中两千骑兵是骑着劣马远程作战的旋风营。 剩下四万人,三万弓弩手,一万步兵。这样的搭配,在幽州与辽军作战,是十分不利的。 析津府对于辽国来说十分重要,这里是燕云十六州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靠近大宋的州府。同时还是辽国的陪都,因此辽国历来都再次设重兵防守。 唐宁只带了五万镇国军前来,而析津府守军据武德司的情报,至少在八万人左右,所以唐宁不敢冒进。更何况这一次并非是赌上国运的一战,只不过是个试探而已。 赵煦太心急了,但是大臣们也寸步不让。最终两边各退一步,决定派兵出战,却不深入,只是试探虚实而已。 但这样的决策却给了辽人机会,析津府守将萧敢皿见宋军迟迟不动,又收到了耶律延禧催促的文书,便派了八千骑兵出寨去突袭镇国军。 镇国军与其他宋军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极度的谨慎。一直以来唐宁都认为,情报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哪一方掌握的情报越多,哪一方取胜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此唐宁从不敢懈怠,只要出战,斥候必在五里之外收集情报。 因此辽军骑兵出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镇国军本阵,士兵们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镇国军骑兵分为两支部署在弓弩手的侧翼,以防对方直接突袭弓弩手本阵。 步兵们摆好拒马,撒好铁蒺藜之后,就举盾抬枪准备迎敌。 与在西夏时不同,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骑兵从地平线远处奔袭而来的场景,让人感到十分的震撼。 三月初,草长莺飞的时节。一阵风吹过来,地面上的青草便随风起伏,荡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不过很快,这些在风中舞蹈的青草就被马蹄在身上肆虐。辽人望见戒备森严的宋军,便不打算继续进攻。 但是辽人骑射的本领可不是吹出来的,他们游曳在宋军军阵之外,一边保持着机动性,一边跟宋军隔了很远的距离互射。 辽人的骑射水平确实很高,但是宋军的神臂弩也不是盖的。即便辽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是也没逃出神臂弩的射程范围。 绑着火药的弩箭落在他们的身边,轰隆轰隆的声响过后,辽军战马受惊,开始不受控制的四处奔逃。 而草原也被爆炸后的余火点燃,一阵风吹过,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侯爷,追不追?”骑兵统军李尚来到唐宁身边问道。 “算了吧。”唐宁摇摇头:“对方的骑射本领你刚刚也看到了,咱们要是追上去那就是给他们送军功的。 收拾一下拒马和铁蒺藜,让斥候继续警戒。” “是。”李尚拱拱手便退了下去,传令兵也开始去军中传达唐宁的指示。 赵佖不知道什么时候留起了胡子,带着一个眼罩,留着一把山羊胡,看上去就像个海盗。 “虽然一直有听说,但是火药之利,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到啊。不愧是利器,有这种东西,收复燕云并非只是空谈。” 唐宁摇摇头道:“火药是不过是一种武器,对方总能找到防御的方式。辽皇蠢,但不代表他手下的将士们也是蠢蛋。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辽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呢?不要轻敌,稳扎稳打,总能够找到机会的。 他们的屁股马上就要开花了,该着急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赵佖闻言,眉毛一挑,若有所思的道:“丹阳侯此话怎讲?你怎知辽国屁股要开花?” 唐宁呵呵一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 在宋国出兵攻打辽国的三月份,完颜阿骨打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在来流水召集各部落士兵,共四千二百人。 阿骨打率领兵士祭告天地说:“你们同心尽力,有功者奴婢可以作平民,平民可以作官。原先有官职的,可以按功劳大小进升。倘若违反誓言,身死梃下,家属也不能赦免。” 众兵士纷纷响应。 次日,阿骨打率兵行至辽界,与渤海军遭遇。激战中,阿骨打一箭射死辽将耶律谢十,辽军随即溃败,死者十之七八。 三月末,女真兵乘胜攻克宁江州城。阿骨打又派人招降辽朝统治下的铁骊部渤海人和熟女真,俘获大量马匹和财物,胜利回师。 于此同时,辽国南部,宋军与辽军之间战斗打的如火如荼。双方互有伤亡,也各有攻夺。唐宁一度进军至幽州城下,但又被斥候探到的四万援军逼得不得不撤退。 游师雄与吕惠卿合兵一处,进军辽西京大同府。但大同府的辽军皆是精锐,宋军节节败退,辽军趁机进入大宋领土,意图攻占太原府。 但游师雄与吕惠卿联合刘法于太原府大败辽军,阵斩辽将耶律安,斩首三千余,俘获万余,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辽军仓皇逃窜,回到了大同府。而游师雄,刘法,吕惠卿也陈兵与界外。 内忧外患之下,容不得耶律延禧继续自大。他终于听从了大臣们的意见,希望能够跟宋国暂且休兵,转头去对付女真人。 使者来到了宋国提出了耶律延禧的要求,赵煦自然要狮子大开口,趁机废止澶渊之盟。 耶律延禧拒绝,于是游师雄等人率军逼近大同府。唐宁也从幽州撤兵,沿着娄干河一路击溃数支辽军,与游师雄等宋军形成犄角之势,夹击大同府。 五月下旬,镇国军设伏于主道,大败支援大同府的三万援军。同时,因宋军兵临城下,大同府内百姓人心惶惶,几度爆发骚乱。 耶律延禧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得不妥协宋国,同意废止澶渊之盟,以换取和平。 消息传到东京城,城中民山呼万岁。澶渊之盟对于宋国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如果能把这笔钱省下来,百姓们的日子也就不用再那么过得那么艰难了,军中的物资也可以变得充足。 唐宁甚至可以用火药一路炸穿燕云十六州。 和约签署完毕,宋军便撤兵返回宋国。 而耶律延禧也派都统萧嗣先、副都统萧兀纳率领诸路大军着手进攻女真部。 阿骨打闻讯之后,便陈兵于鸭子河南,准备与辽军在此处一决雌雄。 唐宁回到开封府之后,受到了赵煦的召见。 赵煦第一句话就是问唐宁:“何时再战?” 唐宁心说完颜阿骨打一代雄主,屡次三番大破辽军。自己之所以暗中拿镇国军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去资助完颜阿骨打,就是为了这一天。 但这话又不能明说,自己是知道历史进程的人,赵煦可不是。 面对赵煦的问题,唐宁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三章 理由 “官家,您应当知道在辽国东北地区,那块地方是女真族的地盘。而其中有一个部落叫做完颜部,他们的首领完颜阿骨打祖孙三代立志于统一女真部落。” “我有所耳闻,辽国官员中流行一个叫做打女真的游戏,不仅是拿女真人当靶子练习骑射,还有低价强购女真人的货物。 辽廷对这些人的行为纵容默许,或许这便是女真人揭竿而起的理由吧。” 赵煦说完看着唐宁道:“可这和我刚刚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唐宁笑着回答道:“官家莫急,且听微臣慢慢分析。 完颜阿骨打对辽国的仇恨并没有他父亲与祖父那么深,他唯一想要的,无非是女真人不要再受欺负。 然而辽国人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耶律延禧继位后曾经亲自去过春州,在混同江钓鱼。按照旧例,方圆千里范围之内的生女真部落酋长都要前往行宫朝见。 头鱼宴上耶律延禧命各位生女真酋长依次唱歌跳舞取乐,到了完颜部时,完颜阿骨打只是端坐正视,推辞说不会。 耶律延禧再三要求,完颜阿骨打依旧不从。 从那个时候开始,完颜阿骨打与耶律延禧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在这之后,完颜阿骨打回到完颜部之后便去四处征讨不服从与他的女真部落。 再往后,便是您知道的,两个月前他集结四千多兵力,出兵宁江州,杀耶律谢十,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赵煦虽然只要稍微思考一番便能想出其中关窍,但他现在实在是没这个闲心。摆了摆手道:“唐卿,这里面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别让我猜了。” “是。”唐宁答应一声后,继续道:“微臣的意思,就是让完颜阿骨打先同辽国作战。待他们打的不可开交,辽国无力应付之际,我们再出兵燕云。 如此一来,燕云十六州岂不是唾手可得吗?” 赵煦皱眉道:“那完颜阿骨打手下有多少人?你就这么相信他,愿意把宝压在他身上?” 唐宁心里想了想也觉得离谱,历史上的完颜阿骨打第一次起兵时只有两千五百女真武士跟着他,但这个人却一路赢到了最后。 无论辽国派出多少军队来,他总能把辽人打个落花流水。也不知是他自己本事太高,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于是唐宁回答道:“官家,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事做。才刚刚签订的和约,总不能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再去攻打辽国吧? 完颜阿骨打因他父辈影响,自小就熟识中原文化。兵书,经典之类多多少少也是读过一点的。 加上女真人野蛮成性,他们此番大破宁江州,又斩获无数军械铠甲,更是如虎添翼啊。 辽国军队百年未曾有战事,前些时日,咱们不是也探出来了吗?微臣在析津府外的平原上面临八千辽国骑兵,若是换做以前,微臣的部队早就被冲的溃败了。 但是微臣一轮火弩齐射,溃逃的反而是他们。辽国军队已经堕落了呀! 莫说我们,他们恐怕连女真人都打不过啊。” 赵煦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确实,大同府那边也是因为游、吕二人在数量上有着绝对的劣势方才节节败退的…… 不过这个完颜阿骨打和他的女真部落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为何我们不与女真结盟,携手共同攻打辽国呢? 事成之后,燕云十六州归我圣朝所有,其他的地方女真人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也是个办法吗? 唐卿,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唐宁摇头道:“微臣觉得,此法虽然可行,但风险太大。首先,女真人乃是游牧民族,用拳头说话是他们的本性。 其次,这种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心中并无礼义廉耻。今日结盟,明日叛出在他们眼中可不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因此与他们结盟要冒着很高的风险,万一他们忽然转过头来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是白白吃亏? 更何况燕云十六州不仅仅对于咱们来说是军事要地,对于辽国来说亦然。完颜阿骨打并非凡夫俗子,他就生活在燕云十六州北部的地区,对燕云十六州的重要性,他应当跟我们一样清楚。 所以微臣怕的是与他完颜阿骨打结了盟,结果在我们即将拿下燕云十六州的时候,反被他在背后捅一刀子啊。” 赵煦叹了口气道:“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这件事便暂时搁在一边吧。 既然你相信完颜阿骨打能够给辽国带来很大的困扰,那么我也就相信你的判断。我会派武德司的人去那边收集情报,若是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的。” “是。”唐宁拱手道。 “好了,你回家去吧。今日德康那孩子偷偷从宫中跑出去了,皇城司说他是去了你家。看样子今年春节宫宴的时候,这孩子见了你唐家的老三就念念不忘啊。” “这个……小孩子嘛,不懂事是很正常滴。谁小时候还没有见一个喜欢一个的时候呢?” 赵煦拿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道:“我。” “……”唐宁无语。 赵煦呵呵一笑道:“其实我对这两个孩子的未来十分看好,若是他们俩最终能走到一起,也是一桩好事啊。” “微臣没意见。”唐宁笑着回答道:“德康公主虽然有些爱折腾,但她心地善良,本质上还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只是唐温这小子没个老实时候,微臣只怕这小子不识抬举,伤了德康公主的心。” “哈哈哈!”赵煦捧腹大笑:“确实,那小子春节宫宴时上蹿下跳的厉害,若不是你夫人治住了他,他都要把我的宫殿给拆了。” 唐宁笑得尴尬,赵煦却摆摆手道:“小孩子有活力也是好事,我是不在意的。” 说到这,赵煦拿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一会儿。唐宁上前拍了拍赵煦的后背,赵煦缓过来之后,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 从河北回来,你还没回家呢。 德康若是不愿回宫,就随她去,但你可不能亏待我闺女。” “这是自然。”唐宁赶紧保证。 离开之前,唐宁冲赵煦说道:“官家,保重身体啊。” 赵煦笑了笑道:“放心吧,看到你收复燕云之前,我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死掉的。” “……” 这种直白的赵煦让唐宁很不适应,但赵煦会有这种举动,却又在唐宁的预料之中。 回到家里,果然看到了德康公主在阁楼上支着下巴往院子里看,那里唐温正在齐复的指导下练拳。 这座小阁楼本来是唐宁建起来准备避暑用的,可德康头一次来了丹阳侯府之后就喜欢上了这里,鸠占鹊巢的她并无太大的自觉。 一个才刚刚七岁的孩子,唐宁也只好随她去。 晚饭时候李子抱着个孩子给他喂饭,这是唐家的老四,唐恭,是个男孩,一月份出生的。 那时候唐宁幸好还在家里,看着唐恭从李子的肚子里钻了出来。当时他的哭声都没唐良,唐温那么响亮,唐宁一度担心这孩子会挺不过去。 但后来他还是好好的长起来了,这让唐宁非常的欣慰。 唐家男孩的命名顺序就是良温恭俭让,不过俭字和让字会不会有人拿下,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裴仙童看到李子生孩子时的惨烈景象,就抓着唐宁的胳膊苦苦哀求唐宁不要让她怀孕。 唐宁心说这事情又不是自己说了算,裴仙童又不想要孩子又贪恋鱼水之欢,天天晚上往唐宁被窝里钻,连觉都不让唐宁睡踏实,虚伪的厉害! 第四章 绝配 六月,与宋国的战争暂告一段落的耶律延禧开始调转矛头,直指东北的完颜阿骨打。他认为完颜阿骨打之所以会在宁江州取得大胜,这只是因为宋国凑巧参与进来了而已。 如果真让辽国的士兵们跟他正面作战,他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因此,他派自己亲信的大臣萧奉先的弟弟,萧嗣先为都统。自己还是皇子时的老实,萧兀纳为副都统,率领三路大军共十万人进攻女真部。 战事开始之前,萧嗣先屯兵于鸭子河北。 经历过宁江州之战的完颜阿骨打,部下已经从之前的四千二百人增加到了六千人。 闻听辽军派了十万人来,完颜阿骨打心里十分焦虑。自己的手下只有六千人,而对方却有十万。如果不想办法出奇制胜,对方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自己淹死在鸭子河上。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女真军中,女真军的士气也十分低迷。完颜阿骨打虽然向他们承诺,只要勇猛作战,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在部落中的地位就会得到提升,但眼前的局势,却不容乐观。 完颜阿骨打自己都不一定能活下来,还提升什么地位呢? 六月的天气酷热无比,虽然鸭子河这里有些凉爽,但燥热的天气依旧让人心生烦闷。 完颜阿骨打想了又想,最终他用女真人最为信奉的萨满教梦卜之说来稳定和鼓舞军心。 阿骨打在这天夜里,忽然召集士兵们说:“我刚躺下,就有人摇我的头。我一睁眼,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如此一连三次,我都没有发现任何人在场。我想,这应当是神的暗示。于是我听到了神的声音,他说我们连夜出兵,必能大获全胜。如若不然,便有灭顶之灾。”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阿骨打就又说道:“我想,神说的灭顶之灾可能不止针对我们。想想吧,我们的家人就在身后,我们的部落,我们的土地都指望着我们来保护。 如果我们失败了,遭受灭顶之灾的不仅仅是我们,我们整个女真族群,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此时正是进取之时,但凡此次随我出战者,就算没有军功,回去之后奴婢可以作平民,平民可以作官。原先有官职的,可以按功劳大小进升。 莫要忘记你们的誓言,出兵之前我们发过誓,要打败辽人,结束他们对于我们的统治。倘若违反誓言,身死梃下,家属也不能赦免。” 女真军听罢,士气顿长,纷纷起身操戈持毛准备作战,六千多铁骑连夜绕路,直扑出河店。 第二天拂晓,女真军来到了出河店近旁的鸭子河北岸,此时萧嗣先正准备安排部下渡河。 辽军压根就没想到完颜阿骨打会来的如此之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顿时溃不成军。 近百年都没有什么大战事的辽军已经是今非昔比,军中那些有过大规模作战经验的老兵,老将都死光了。剩下这些人都是没什么经验的,要么就是只剿过匪,或是参与过小规模冲突。 叫他们两军对垒,正儿八经的跟敌军作战,他们还是头一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完颜阿骨打战前动员十分成功。女真本就是一个野蛮的未开化游牧民族,已经多少有些汉化的辽军再次吃了一个亏。 女真人在他们眼里好比饿了许久终于被放出来的猛兽,择人而噬。骑着高大战马的女真人掠过辽军阵中之后,就是一片血肉飞舞。 萧嗣先与萧兀纳竭力想要稳住阵型,怎奈女真人实在是过于凶猛。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怕死,或者说把死当成了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 嗷嗷怪叫着冲进辽军军阵,冲出去就再杀一个来回,冲不出去也要在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哪怕是被腰斩成了两半,也要想方设法在辽军身上咬下一块肉。 面对着这样的女真人,辽军终于崩溃了,哪怕是萧嗣先连斩数个后退的士兵也无济于事。 希望能够稳住阵型的萧嗣先与萧兀纳无计可施只好选择撤退,但他们俩却被完颜阿骨打发现。 于是完颜阿骨打立刻策马来到近前,搭弓便射。萧嗣先不幸中箭,虽未伤及要害,但却也落马陷入昏迷,辽军再度陷入恐慌,争相逃窜。 是役,完颜阿骨打以一比十六的劣势兵力在出河店大败辽军,俘辽兵、车马、粮草牛羊不可胜数。 消息传出,举世震动。 即便早有准备,但唐宁听到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震撼。历史上的完颜阿骨打在出河店一战中,以三千七百人的兵力大破辽军十万大军,并且是在冬天,他们还没有什么好的武器装备。 这一次有了唐宁暗中资助的铠甲与军械,完颜阿骨打在夏天就完成了这一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不得不说,这个人不愧一代雄主称赞,确实是这个时代最为耀眼的一颗将星。 有了这一仗打底,女真人再面对辽人的时候,那股由内而外的自信是会让辽人打心眼里恐惧的。 耶律延禧听说自己的十万大军被完颜阿骨打的六千兵力打的落花流水,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准备拿萧嗣先问罪,萧奉先就上了奏折称:“东征溃败之军带罪逃亡,所到之处便四处抢劫,如果不赦免他们,恐怕会结伙为盗,成为祸患。” 耶律延禧拿着萧奉先的奏折,隐隐感觉出了不对劲。但是他十分重视萧奉先,不仅仅是因为萧奉先在自己还未继位时就陪着自己,更因为萧奉先有两个好妹妹。 一个是萧夺里懒,这是自己的皇后。另一个是萧贵哥,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女人。一个皇后,一个宠妃,都是萧奉先的妹妹,对于这个大舅哥,耶律延禧自然也十分宠信。 想当初自己在去混同江钓鱼,头鱼宴上完颜阿骨打拒绝自己的要求,不跳舞,不唱歌的时候,耶律延禧就十分不满。 他私下对萧奉先说过:“没想到这个完颜阿骨打比朕还嚣张,朕忍不了,不如我们借口边事诛杀他吧!” 萧奉先说:“完颜阿骨打是个粗人,不知礼义,况且他也没有大什么的过错,倘若杀掉他,将会伤害各部向慕归化之心。 假如他真有异心,他完颜部也不过是弹丸之地的小国,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当时耶律延禧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作罢。这一次他看到萧奉先的奏报,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想了又想,耶律延禧只好答应下来。让萧嗣先先到宫中等候处罚判罪,但最后的处置,也只不过是免去官职而已。 实际上萧奉先这封奏报只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弟弟的性命而伪造的情报,东征的士兵铩羽而归,已经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但耶律延禧竟毫无作为,没有处罚他们。 从此辽国士卒再无斗志,遇到敌人便开始溃逃,在完颜阿骨打的进攻之下,郡县失陷者一天多似一天。 赵煦在辽国内廷里面有眼线,听到这个消息,便赶紧把唐宁叫过来分享。 唐宁是知道萧奉先这个人的,但凡对辽国末期有所好奇的人,就绝对不会把目光从萧奉先身上挪开。 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猪队友,而耶律延禧也正是上了他的当。 头鱼宴后放掉完颜阿骨打,让辽国赔上国运,导致金朝的诞生。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伪造情报蒙蔽圣听,又让辽国士兵斗志全无。 把这个消息跟唐宁一说,两人纷纷捧腹大笑。 萧奉先是笨,而耶律延禧则是蠢。这君臣二人,也算是绝配了。 第五章 叛乱 赵煦唐宁君臣二人在东京城的皇宫里面嘲笑着耶律延禧与萧奉先的愚蠢,而这个时候女真人也没闲着。 出河店之战女真大获全胜,他们俘虏,招降了很多辽军,又让大多数已经编入辽籍的熟女真心生希望,从而投靠。 女真族的势力,日益壮大。而完颜阿骨打也没有因一场胜利就停下女真族前进的步伐,女真大将勃堇斡鲁古被完颜阿骨打派到宾州。 勃堇斡鲁古只带了三千人马,但他的勇猛却依旧是女真族一脉相承的。宾州节度使挞不野率六万兵马镇守宾州。 因挞不野轻敌冒进,派出兵马围追堵截斡鲁古的三千兵马,结果却被斡鲁古抓住机会,吃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败。 挞不野被斡鲁古生擒后斩,宾州失陷,被女真族攻占。 完颜阿骨打手下另外两员大将吾睹补、蒲察,也配派往祥州。辽守将赤狗儿、萧乙薛军与吾睹补、蒲察决战与祥州东部的一座山附。 本来辽军处于优势,但赤狗儿与萧乙薛军所在的中军居然被吾睹补带着人突破,两人不是吾睹补的对手,情急之下只得撤退。 主将遭难,部下将士皆战意全无,纷纷四散而逃,吾睹补、蒲察大获全胜。 宾州失陷,祥州失陷,辽军人心惶惶。时斡忽、急塞两路本该支援宾州与祥州的两路辽军投降女真,斡鲁古趁势携降兵败辽军于咸州西,会师完颜娄室,占领咸州。 至此,不到一年的时间,女真人已经从原本的一隅之地,变成了整个东北地区。辽国自黄龙府以南,长春州以北尽数失陷。 完颜乌古乃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做完颜劾者,次子叫做完颜劾里钵。众所周知,最后继任完颜乌古乃部落联盟长职位的人是完颜劾里钵,而并非是他的长子完颜劾者。 为了补偿自己的长子,完颜乌古乃让自己的长子作为二把手来辅佐自己的次子,帮助他完成大业。 而完颜劾者与完颜劾里钵去世之后,这个规矩也随之流传下来。 完颜劾者的儿子叫做完颜撒改,为人敦厚多智,长于用人。是帮助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族的重要助手。 在女真族夺下原本属于辽国的宁江州,祥州,咸州与宾州之后,完颜撒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建议完颜阿骨打立国。 完颜阿骨打觉得自己占领了不少地盘,现在也是兵强马壮,正是建国的好时机。 不过这是头等大事,自己身为女真部落联盟长,还是需要召集众人,问一问他们的想法。 七水部长完颜娄室第一个跳出来赞成,完颜撒改及其子完颜宗翰也紧跟着赞成。 其余的部落酋长见状,也纷纷举起双手赞成完颜阿骨打建国的选择,于是在这一年的秋天,完颜阿骨打于皇帝寨建国,国号大金,建元收国。 得到这个消息,耶律延禧再也坐不住了。他这才命令辽军精锐集结,并且要御驾亲征。 可惜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金军已经有了足足三万人。并且内部的奴隶制度让他们的军功变得极为可贵,每一个来到战场之上的金国人都渴望着将敌人的头颅摘下来。 哪怕是作为炮灰,被放在最前面的死囚与俘虏,如果他们能够活下来立功,他们的身份不仅会得到提升,待遇也要比现在好上几倍。 耶律延禧虽是御驾亲征,但还是铩羽而归。完颜阿骨打这个金国皇帝要比他这个辽国皇帝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毕竟耶律延禧这是站在后面看,而完颜阿骨打是亲自上场作战。此二者对于士兵士气的激励乃是天壤之别,当皇帝跟自己并肩作战,共同杀敌的时候,士兵们心中的荣耀感就别提了,哪一个不是拼了老命,想要保护好皇帝,或是在皇帝面前出出风头的? 辽军大败,完颜阿骨打大获全胜。屋漏偏逢连夜雨,辽国国内又发生了叛乱。 耶律延禧御驾亲征时,派了萧胡笃为先锋都统,耶律章奴为都监。大军渡过鸭子河之后,耶律章奴与魏王耶律淳之妻的哥哥萧敌里,以及她的外甥萧延留等密谋立耶律淳为帝,废耶律延禧。 盖因耶律延禧宠信萧奉先,及金国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所致,文武百官对于耶律延禧的信任已经低到了一个不能再低的程度。 而还没等耶律章奴准备好,耶律延禧就已经被完颜阿骨打击败。耶律章奴遂派萧敌里,萧延留二人偷偷摸摸去找耶律淳,跟他说废立之事。 耶律淳说:“我没有当皇帝的天分,况且我的兄长如今还是皇帝,根据我辽国祖宗规矩,我是不能这样做的。” 萧敌里劝道:“耶律延禧一个无能之辈,只知寻欢作乐,他不配做我们辽国的皇帝。你说你没有天分,但大家都觉得你才是应该做皇帝的人。” 耶律淳犹豫不决之际,耶律延禧派来行宫使者持他的手信来了。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到了耶律延禧的耳朵里,使者来到这里,就是来说耶律章奴的事情的。 耶律淳听罢嚎啕大哭,说自己一丝一毫当皇帝的想法都没有。这俩人来蛊惑自己,也被自己拒绝了。即斩萧敌里,萧延留二人,将人头献给了耶律延禧以表忠心。 但耶律章奴也不是傻子,见此情形他便逃离至上京附近,诱使数百山贼盗匪攻掠上京,取府库财物。 随后又逃到祖州,率领跟随他一同流亡的属下与志同道合的大臣们,祭告太祖庙说:“我大辽基业,由太祖百战而成。 今天下土崩,窃见兴宗皇帝孙魏国王淳道德隆厚,能理世安民。臣等欲立魏王淳,以主江山社稷。 会魏王淳适好草甸,大事未遂。 迩来天祚惟耽乐是从,不恤万机。强敌肆侮,师徒败绩。 加以盗贼蜂起,邦国危于累卵。臣等所属的家族,正是因为世世代代都受辽国的荫蔽,才有了今天。 如今天下大乱,臣等上欲安九庙之灵,下欲救万民之命,才会出此下策。实出至诚,冀累圣垂佑。” 随后又向西逃亡至庆州,一路上见了太祖庙便前去祭祀,仍然还是说着这番台词,诸州县官僚对他便有所认同,士卒稍稍属心。 之后,饶州渤海及侯概等相继来应,耶律章奴手下的军队已有万余。但其中耶律女古等人肆无忌惮,横行霸市,目无王法,劫掠妇女财畜。 耶律章奴对他们还多有依仗,不能对他们动手,心中暗恨无比。 攻打上京还没打下来,思忖一番后,耶律章奴欲北上投降金人。结果遇到了熟女真阿鹘产,随后兵败,耶律章奴手下大将耶律弥里直战死,其余贵族二百余人皆被活捉。 他们的妻子配役绣院,或散诸近侍为婢。剩下那些逃走的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耶律章奴孤身一人。 事有不巧,耶律章奴又被巡逻的辽国士兵发现。耶律章奴诈称自己是天祚帝派出来的使者,想要出访金国,结果被巡逻士兵发现,遂将其送往天祚帝所在之处斩首示众。 耶律章奴的叛乱虽然没有给金国带来实惠,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浪,但他却让一个人有所启发,沿着他的路继续走了下去。 这个人直接把辽国东京道五十四州送给了完颜阿骨打,也是他让金国正式拥有了一块广袤的土地,得以跟辽国抗衡。 他的名字叫做高永昌,是辽国东京渤海人,自称“大渤海皇帝”,意图恢复祖先的渤海国…… 第六章 一切为了男人之间的约定 当时在辽国东京的渤海人杀死了东京留守起事,时任东京裨将的高永昌,乘机率戍卒三千人反辽,驱逐大公鼎、高清明等东京官员,占据东京,自称大渤海皇帝,建国号大元国,建年号隆基。 这时已经是1103年的正月了,高永昌率三千兵马辗转于辽国东京道五十余州,渐渐势大,最终将辽国东京道这五十余州尽数收入囊中。 耶律延禧一看这不成啊,便派萧韩家奴、张琳率军十五万讨伐高永昌。 高永昌充其量也就是五万人的军队而已,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向金国求援。完颜阿骨打收到了高永昌请求援助的信息后,牙差点没笑掉了。 遂派完颜娄室出兵,以增援为名,占领了大部分的东京地区。又出其不意,从背后趁机偷袭了讨伐高永昌的辽军,使辽军大败而归。 高永昌开心的不得了,但完颜阿骨打却命令他取消帝号,高永昌自是不听,完颜阿骨打便派兵击败了高永昌的渤海军,占领东京,将高永昌先擒后斩。 至此,辽国东京道五十四州又转手落入完颜阿骨打毂中。 赵煦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的,今年他的身体状况竟比去年好了不少。他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把唐宁叫了过来,对唐宁洞穿一切的眼光表示了由衷的佩服。 “如果之前金国对于辽国来说还是癣疥之疾的话,现在这金国在辽国眼中就是一个毒瘤了。东京道五十四州可不小,这相当于直接把半壁江山都交到了金国人手里了。 看看这个完颜阿骨打的发家史,此人确实不一般啊。唐卿,你之前是如何发现此人与众不同之处的? 去年咱们说到这个人的时候,你就对他有着十分让人迷惑的信心。” 唐宁想了想,解释道:“官家,微臣并非是对他有信心。而是女真完颜部,从完颜乌古乃时期,就已经在谋划着自立。 官家或许有所不知,女真族的风俗,便是家有众子者,成年即异居。 而及完颜乌古乃之子时,他说:‘劾者柔和,可治家务。劾里钵有器量智识,何事不成。劾孙亦柔善人耳。’ 遂使完颜劾者与完颜劾里钵兄弟二人同居,此二人又统一了大半女真部落,及完颜阿骨打之时,唯有数个部落尚未归入,完颜阿骨打将其打败并吞并后,女真族便已有了与辽国抗衡的本钱。 祖孙三代人的努力肯定不会白费,所以微臣对于完颜阿骨打的信心并非是对他这个人看好,而是对他祖孙三代的努力看好而已。” 赵煦听罢,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当初都敢肯定的说他一定能够成事。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完颜阿骨打虽是继承了父祖的遗志,但是女真人可没有冶铁的技术。我听说女真人起事的时候,人人身着铁铠,手执长兵,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女真人的崛起,是人为的,还是偶然的呢?” 唐宁拿手帕擦擦额头,那副白手帕立刻就被水浸的通透。唐宁哆嗦着道:“微臣以为这是历史的必然,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女真人备受压迫数十载,也到了反抗的时候了……” 赵煦哈哈大笑,指着唐宁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唐宁扯扯嘴角道:“天有些热,官家,微臣稍微有些热……” 心里才松了口气,赵煦却话锋一转,严肃的说道:“唐卿,我多少能够猜到你做这件事的原因。但你还是越线了,你不该这样做的。 你哪怕是给他们银子,给他们粮食,都比给他们兵器铠甲都好。 幸亏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刘令,否则的话,我也保不住你。” “官家,微臣知罪……”唐宁满脸愧疚,长揖道。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相信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收回燕云十六州。你不是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我觉得你当时应该是抱着这种想法才会做出这件事的吧。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今金国已经成为了能与辽国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在这种局势下,我们宋国该如何自处? 你当初对他们的资助,他们是否还记得?如果他们转头来对付我们,我们能否取胜?完颜阿骨打乃是天纵奇才,一代将星,屡次三番以数倍寡于敌众之兵,大破辽军,酣畅取胜。 我们是否是他的对手?” 唐宁听到这,自信满满的道:“放心吧,官家。别的微臣不敢保证,有一点,微臣敢拿命相保。 但凡大宋军中还有一个擅使火药的大帅在,宋军就可立于不败之地。镇国军的作战方式虽然烧钱,但却是最容易取胜的一种方式。 如今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敌人的军队无不处于抱团冲锋的阶段。而我大宋军队的战略便是将敌人消灭在进攻之路上,完颜阿骨打虽然悍勇无双,手下将领也是个个英才。 但他们毕竟是肉体凡胎,在火药之威下,也不过是一个照面的事情罢了。” “不要轻敌……”赵煦心里虽然有些得意,但还是很谨慎的说道。 “并非是微臣轻敌,去年秋天将作监毁于一旦的事情您难道忘记了吗?虽然将作监毁于一旦,但是那三门大炮却成功造好了。 它的威力您也不是没见过,有着三门大炮在,再坚固的城墙,也能被我军攻破。再强悍的敌人,到最后也只能化为一滩肉末罢了。” 赵煦哈哈大笑,搓搓手,有些期待的道:“你说的也对,我们有这个骄傲的资格。 那么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们何时出兵?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啊。” 唐宁笑道:“再过一阵子吧,将士们对于新型兵器的掌握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女真人也没有彻底的让辽国方寸大乱。 至少,也要等他们拿下黄龙府,才到了咱们第一个出兵的时机啊。” “黄龙府?”赵煦惊讶道:“那可是兵家重地,辽国在那里常年设兵八万驻守,岂是说攻下就能攻下的?” “官家您放心,别人做不到,不代表完颜阿骨打做不到。完颜阿骨打帐下人才济济,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完颜宗雄,完颜撒改等等,皆是一时之才。 加上完颜阿骨打本人也非凡夫俗子,若他们连黄龙府都夺不下来,这金国也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赵煦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宁道:“看上去你在那边费了不少力气啊,怎么感觉武德司知道的都没你知道的多呢?” 唐宁拱拱手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赵煦点点头表示理解。 随后赵煦叹了口气道:“唉,但凡一国开国之际,帐下总是有虎狼之将,有惊才艳绝之辈。但越到后面,这样的人才就越少。 我还算是幸运的,把你从山野里面找出来了,否则我现在连一个可以倚仗的人都找不到啊。” “官家,您过誉啦!章相,曾枢密都是一时之才,论经验,论学识,他们都比微臣要强上很多。 刘法,种朴,种建中,宗泽等人更是能征善战,只是没有机会让他们展露手脚而已。如果把他们放在微臣的平台上,他们只会比微臣做的更好。” “前三个我倒是认识,那宗泽又是谁?” 唐宁心说不妙,自己说漏嘴了,宗泽这时候应该还在某个地方当县令呢。于是他硬着头皮道:“是微臣听说的人,听说他为人刚直豪爽,沉毅知兵。他也在朝中做官,只不过现在应该是在做县令。” “哦?还有这等人才?”赵煦一下子就来了兴致:“那我这便叫人宣他进京,当面问问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 第七章 林威的婚事 五月份,除了金国拿下了辽国东京道五十四州这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之外,对于唐宁来说,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林威准备与乔楚成婚了。 乔楚作为前白莲社刺客,后来因为被俘虏,审讯时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加上她与齐献瑜是旧识,看在齐献瑜的份上,唐宁才出了个主意,留下了乔楚的性命。 乔楚也算配合,后面交出了一份很长的名单,甚至还包括一些位高权重的京官在内,都与白莲社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在这之后,武德司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乔楚的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如此一来,乔楚才算是脱离了白莲社。 她现在就居住在丹阳侯府边上的村子里,这里位置比较偏僻,白莲社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乔楚能躲到这里来。 一开始唐宁准备将林威跟她撮合到一起,但林威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唐宁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也就没有去逼迫林威。 但接下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却让林威对乔楚有了那么点意思。 先是去年上元节的时候,唐家人一同去东京城里面游玩,碰巧是乔楚也带着家人一同出行。都是邻里乡亲的,齐献瑜又跟乔楚关系不错,因此唐宁便邀请他们一起去城中玩乐。 上元节的东京甚是热闹,走在街上是比肩接踵,水泼不入。林威本身是走在唐宁身后负责保护唐宁的,结果挤来挤去他就跟乔楚挤到一块去了。 后来走着走着他竟然被一群陌生人给围在了里面,要不是还算认识的乔楚在身边,林威甚至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来东京城的。 林威十分紧张,但乔楚却毫不在意。她看林威那副样子便想着帮林威放松下来,先是说唐宁身边跟了十几个护卫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又说难得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不如尽兴玩耍一番。 林威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奈何乔楚放的太开。拉着林威的衣袖左跑跑右看看,玩的满头大汗。 看着乔楚那张笑脸,林威恍惚之间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当初之所以对乔楚另眼相看,完全就是因为乔楚的性格跟自己的妻子实在是太像了。 坚强又勇敢,而且还带了一丝狡猾,这样的性格跟自己的妻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只可惜她遇到了马三刀,这个喜怒无常的混蛋。不然的话,她自保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唐宁知道林威不愿再娶是他忘不掉自己的亡妻,他的内心也有着浓烈的愧疚。这个男人时常会靠在某个地方望着天发呆,每一次唐宁都觉得,他应该是在想念他和他妻子那段幸福的时光。 上元节之后,林威便跟乔楚的往来稍微密切了一些。当然了,这一切还都是乔楚主动。 脱离了白莲社之后的乔楚跟齐献瑜没什么区别,都是想要嫁人的普通女人而已。 当初她找齐献瑜咨询的时候,齐献瑜就给乔楚推荐了林威。 乔楚这么多年江湖上摸爬滚打,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还不简单?自然而然的,林威也一样被她俘获。 一开始乔楚抱着功利心与林威交往,但时间一长,乔楚发现,林威这个人忠厚耿直,虽然不善言谈,但却十分心细。 在生活中让人难以注意到的某些细微之处,乔楚总能惊喜的发现这个少言男人的温柔。慢慢的乔楚对林威真情以待,林威也对乔楚敞开心扉。 两人一来二去,眉飞色舞的最后就勾搭在了一起。 五月初,并不是什么好日子。但黄历上说今天宜婚娶,两人的婚事就在这一天举办。 虽然没有通知别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受到了风声。 丹阳侯手下头号打手要娶妻了?这也是得参与进去的事情啊,丹阳侯手下就无庸人,从镇国军里就能看出来了。 种建中、王舜臣、牛石头、方腊、方永、神潜、陈大牛、高树等等等等,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其他的军队都得抢着要。 这林威听说也是早就跟在丹阳侯身边了,据说丹阳侯曾一度想要让他去军中做事,但他不肯。丹阳侯只好让他随侍身旁,现在已经是丹阳侯手下头号打手。 而且还有传闻说林威数次救过丹阳侯的性命,那这主仆二人之间的关系,可就有些微妙了。 是以京中大小官员得知之后,纷纷备了礼品前去丹阳侯府凑热闹。当然也有一些跟唐宁关系不错的,比如朱勔,比如张景明,完全就是空着手去的,只带了一张嘴。 姜念很是担忧自己的丈夫没有带礼物进门会不会被白眼相待,但门房接待自己夫妻俩的时候却十分热情,即便没有看到两人送上礼品,也还是笑容满面的将两人迎到了宴席上。 一些礼仪规矩都是按照正常的婚礼来举办的,只是林威父母早已离世,只好让乔楚的父亲来充当林威的父亲,坐在男方家长的席位上。 敬过酒之后,乔楚便先行去了新房。唐宁上台致词,对林威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付出表示肯定与感谢,还没等他说别的,林威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了。 唐宁也深受感动,林威是从自己还跟着师父满西北跑的时候开始,就陪伴在自己身边了。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唐宁吃过的苦,林威也吃过。唐宁遭过的难,林威也没有落下过。 如果不是林威自己内心里的阶级分化太深刻太顽固,林威应当是唐宁最好的兄弟才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句话无论古今很多人都只是把他挂在嘴边,而林威与唐宁,则是彻底的做到了这一点。 讲到动情之处,两个压根没喝几口酒的大男人却抱在一起哭的稀里哗啦的。 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且不说裴仙童以前招招致命的刺杀,前期镇江军的战事为了鼓舞士气,唐宁经常身先士卒。战场上林威顾全自身已是不容易,还要负责保护唐宁。 这么多年下来林威身上的伤疤已经密密麻麻的,身上都很难找到一块好肉了。 就连屁股上也被装死的西夏人连着捅了两刀,所幸没有伤到命~根子。 总而言之,主仆二人痛哭流涕,在场众人也是一脸的戚戚然。看来丹阳侯表面上虽然风光无限,但风光背后,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啊。 哭过之后唐宁就把林威赶走,让他赶紧去洞房,然后自己就跟众多宾客一同饮酒。 大宋的文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饮酒之后,借着酒兴吟诗作赋。唐宁自然没这个本事,他又不会去剽窃古人的诗歌。 所以在人群里他是负责鼓掌叫好的那一个。 大家都知道,丹阳侯虽然被官家赐了文官的衔,但这人本事确实不咋样。所以也没人情商低到硬要唐宁来作一首诗,你一言我一语,东拼西凑出来了好几首之后,关泽与这些文官各自带的仆人,便拿笔将他们做成诗句写在纸上。 饮酒作赋是其一,酒醒之后忘记自己做了什么赋,也是其一。所以就需要人在旁边记录下来,免得第二天忘掉。 总得来说这天晚上还算开心,主宾尽欢,林威也正式搬到了唐宁在村子里给他新盖的房子去住。 不过第二天一早,唐宁打着呵欠出门洗漱,却发现林威已经站在门口了。 唐宁顿生困惑道:“新婚头一天,你不陪媳妇,怎么又来站岗了?家里这么多人,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 “习惯了。”林威闷声道:“齐复前两年娶了人之后也搬了出去,在下不放心。万一有人对您心存不轨怎么办?在下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一闭眼睛,满脑子就是这事,所以今天早早起床之后,就过来了。” “……” 第八章 镇国军的模拟实战 林威大婚之日已经过去了三天,转眼又到了唐宁去镇国军视察的日子。 金国拿下辽国东京道五十四州,对于大宋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没有哪个国家崛起的速度这么快,从去年还是一个部落的时候,到现如今占据了辽国原本的半壁江山,这种扩张的速度令人咋舌。 不过唐宁早有准备,同时他也提醒过赵煦,所以赵煦也不是那么意外。 对于金国的态度,朝中大臣的们的意见是派遣使者去金国,与完颜阿骨打修好。因为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大家都想看到辽国被打败。 金国为了土地也为了复仇,而宋国则是为了浑水摸鱼,拿回燕云十六州。 朝堂上的事情赵煦不会让唐宁参与进来,他现在一门心思想要让唐宁把镇国军练好。 唐宁也没有辜负赵煦的期待,从交趾战事结束后到现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唐宁都在紧抓镇国军的训练问题。 他不会什么马其顿方阵,也不会这个阵那个阵,在唐宁看来,让士兵作战能力得到提升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训练。 体能上的锻炼,武器掌握上的训练,士兵们在障碍下,或是在种种困难之下行军能力的训练。 这些才是冷兵器时代的重中之重,即便放到热武器时代也是一样。 阵法只不过是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但身体素质的提升,却是实实在在的雪中送炭。 所以镇国军目前训练的方式就是每天早晨都要负重跑三公里,回来歇息一番后吃早饭。早饭吃完,就开始对武器使用进行训练。 到了下午,有时会让将士们放松一下,有时会进行演习对抗。 神潜率领的左厢与种建中的右厢,每隔半月就会派人在校场之上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决出胜负。 比如短跑,跳远跳高之类的……这就是唐宁把运动会搬到这里面来了。 虽是如此,但确实很受将士们的欢迎。枯燥无味的训练生活总需要一些佐料,而将士们也需要一些前进的动力。 毕竟获胜的一方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极尽所能的嘲讽对手。而输掉的一方,只能抱着馒头啃咸菜,忍辱负重,刻苦训练,等待下一次翻回来。 而每到一个月的时候,左右两厢就会进行模拟实战。 拿厚厚的布条裹着刀子和枪尖,沾过石灰之后,砍在人身上不会受伤,只会留下一道白印。以白印的位置,来评判此人能否继续再战。 为此,镇国军里特设仲裁营,这些人的工作就是负责在模拟实战的时候现场监督伤员。 比如某个士兵的手臂上有一道白印,那么他们就会跳出来说你这条胳膊已经废了,不能再用,然后二话不说就拿绳子把这条胳膊绑在你的肩膀上。 当然了,有时还是会有疏漏,不过大部分的人都被仲裁营给抓住了。 模拟实战更加让将士们跃跃欲试,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京中高官前来观摩。 第一次举办的时候,曾布亲自带着七八个枢密院官员前来观看。第二次更不得了,是赵煦本人来全程看完。 当时两边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谁也不想在皇帝面前丢脸。打完伤兵营里躺了将近一万多人,害的赵煦后面几次来看,都是微服私访来的。 不仅仅是赵煦,曾布。章惇、蔡卞、将作监大监等等,只要是对这模拟实战感兴趣的,唐宁一概放行,只不过要交上个三十两银子的入场费罢了。 不过模拟实战最让将士们兴奋的地方就是奖励更加的丰厚,获胜的一方可以有两天的假期,这两天里,可以不参加训练,只看对方训练。 而且还能自己点菜,在炊事营列出的菜单里面自己挑选菜品。 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模式深受将士们喜爱,后来大家才发现,这两天的假期完全就是想让获胜的一方怠惰下来,好给另外的一方在下次模拟实战时有翻盘的机会。 今日又是一月一度的模拟实战,所以唐宁起的早早的,就来到了镇国军的军营中。 今天来观看的有枢密院官员四五位,还有将作监的匠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要根据实战,改进现在将士们所使用的武器或是铠甲。 镇国军士兵里面,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模拟实战结束之后,将作监还会对他们进行采访,询问他们对目前所使用的军械铠甲的看法,并依此改进。 自从去年与辽国结束了澶渊之盟的盟约后,节省下来的巨额开支,赵煦一半用来调养民生,另外的一半,全部塞给了将作监作为研究经费。 赵煦听从了唐宁的建议,强军之路,先从科技开始。 今年的巨额开支,赵煦拿出三分之一来调养民生,三分之一交给将作监,另外的三分之一,则是创办了一样叫做奖励金的东西。 这东西挂在大宋新的政府机构天工部的名下,用来鼓励民间或是官员们的发明创造。 自从天工部为前几年刚刚离世的苏轼家人颁发十两银子的奖金,说是奖励苏轼发明东坡肉之后,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带着他们稀奇古怪的玩意就来到了东京城。 天工部自然是在唐宁的建议下设立的,因为这里的官员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需要评判这样发明所带来的价值有多少。所以这里的官员,还不能随便找人充任。 退休的苏颂被返聘回来,就连现在越发精神的沈括都被从润州请了过来。托公输欢的关系,天工部又找来了几个公输家的匠人在此坐镇。 闻讯而动的墨家后人也投奔官府,被欣然接受。 未来如何,唐宁并不知道。但唐宁可以预见的是,天工部将来必定会成为集大宋科技之精华的地方。 未来的路,唐宁已经给大宋铺好了。能不能把这条路走下去,能不能保持远见,就是当权者的事情了。为赵煦做到这个地步,唐宁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模拟实战于中午开始,左厢的设定是他们负重五公里奔袭后赶到战场,所以人人背上都背着一个看上去就不轻的包袱。 而右厢的设定是被突袭之下,方寸大乱。不能使用长柄武器,不能穿外铠。这就意味着没有了铠甲的防护,那些仲裁营的混蛋只要见到他们被砍了就会立马上来要求他们下场。 每次的这个环节都是枢密院最喜欢的部分,以前练兵就是两边干巴巴的对打。唐宁鼓捣出来的这个叫做设定的东西,实在是太精髓,太让人惊喜了。 通过这种设定来模拟战场上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以此来锻炼将士们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 唐宁感慨的说地方太小,不然的话他还有更多的点子。枢密院对此也无能为力,镇国军他们又不敢轻易的下放到地方,而东京城附近,拢共也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所以他们只能劝唐宁将就将就。 左厢将士真的负重跑了五公里,他们午饭都没有吃。右厢的人坐在原地穿着贴身的皮软甲,一人拿着一把小臂左右长的短刀,硬是等到左厢将士们气喘吁吁的到了跟前,才假装惊讶的跳起来,然后就嗷嗷怪叫着杀了上去。 一寸长,一寸强。不能使用长兵的情况之下,考验的就是将士们贴身肉搏的能力。 好在镇国军现在的规定,便是每名将士必须精通两种以上的武器,其他几种兵器可以不精通,但也必须熟练掌握。 否则就采用末尾淘汰制,把那些没有跟上的家伙都丢到一个叫做拖后腿营的地方去…… 第九章 梁振 左右两厢打的十分激烈,校场上烟尘四起。不时有人喊着话,大多都是诸如‘我不行了快抬我下去’之类的话。 伤兵营的士兵早就准备好了担架摩拳擦掌的等待这一刻,有人一喊,他们就抬起担架冲了上去,然后又把人抬了回来,送到场边查看伤势。 既然是模拟实战,那么受伤就在所难免。虽然枢密院的人对此有所非议,但唐宁对这种情况是默许的。 没有风险的演习不算真正的演习,和平的时候多流汗,多吃亏,上了战场才能保住小命。更何况演习的安全措施都十分到位,即便是木刀也都裹着厚布,劈砍在人身上,顶多是会因为力大势沉受些冲击,不会造成其他的伤害。 唐宁四处看了看,见太阳底下还站着好几百人,便叹了口气。这几百号人都是拖后腿营的,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有没有点好强的想法,若是等到战时,他们还是练不出来,那就只能让他们负责运输后勤物资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没参与到演习之中。笼统算一下,差不多也有小一万人了。 高树和他的平夏营是负责特殊作战任务的,自然不必参与到大规模的战斗之中。 骑兵营也在一旁看热闹,还有火炮营的众人,也都在一旁观看。 这个火炮营可不是指旋风火炮,操控旋风火炮的骑兵都归入骑兵营,受骑兵统领节制。 火炮营的士兵用的都是真正的火炮。 将作监按照唐宁的指点改造了突火枪,原先这玩应发射的火药落出去只能冒点熏人的烟雾出来。现在这东西可是杀人夺命的利器,火炮营中五千将士人手一件。 以巨竹为筒,内安子窠,如烧放焰绝,然后子窠发出如炮声。这玩意经过将作监的匠人们改良后,现在已经能够达到三百步的最大射程,但能够造成杀伤的距离,也就只有一百五十步而已。 除此之外,火炮营手里还有火石炮,这是将作监照着唐宁的建议制作出来的失败品。是一种用火药来发射石弹的武器,威力很大,但实验后的结果发现这玩意准头太差,又十分笨重。 敌人要是攻上来,只能弃炮而逃。 唐宁心说这玩意虽然有点鸡肋,但也可堪一用。万一撞大运直接把敌军的指挥官给弄死了,那岂不是血赚? 想了想,唐宁还是留了六门火石炮在火炮营里。 最后,火炮营的大杀器,就是将作监三年来呕心沥血的成品。为了制造这玩意,将作监的匠人们有的秃了顶,有的扛不住先走一步,最后在献祭了整个将作监,让东京城的老百姓们好好的看了一次烟花后,才把这东西弄出来。 这就是标准的火炮,黑的发亮的炮身,让唐宁光看了一眼就爱不释手。一炮下去,能将一座小山坡夷为平地。 这样的火炮,将作监一共造出了三门。但是唐宁还是不太满意,既然已经掌握了制造炮身的技术,那么佛朗机炮肯定也能制作出来。 两者唯一的差别就是佛朗机炮多了个后门,可以提前预装多发炮弹,以达到连射的效果。 但这话一说,将作监大监哭着抱住唐宁的大腿说:“侯爷!不成啊!不能再造啦!这三门炮就已经让将作监元气大伤,匠人死了不少,甚至连工坊都被炸毁了,您怎么也得容我们喘口气啊!” 唐宁一听,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三年来,将作监的努力是有目共睹,在赵煦的要求下,没人敢偷懒,大家都在兢兢业业的干活。 唐宁几次去查看,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作罢。 所以,现如今唐宁手上的王牌就是火炮营。为了组建这支部队,唐宁光是选拔人手就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指挥官更是让唐宁一顿好找,直到某一日他去甲仗库咨询装备配发情况的时候,遇到了甲仗库看守,梁振。 唐宁一听这名字,当场是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梁振是谁?轰天雷梁振,水浒传里边可是讲过的。这人在水浒传里是个火炮高手,梁山上的火炮部队就是他训练出来的。 想到此,唐宁赶紧找到甲仗库都虞侯,冲他把梁振讨了过来。 梁振受宠若惊,但唐宁后来询问却有些失望的发现,这家伙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火炮。 看他这张二十多岁的稚嫩面庞,唐宁叹了口气。想想也是,梁山聚义那是宣和年间的事情了,还有十几年呢。现在的梁山好汉们估计也都是二十多岁,十五六岁的样子。 所以唐宁想了想,就把梁振暂时放到火炮营里,准备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他能否学到些东西。 这一放,就让唐宁感到万分惊喜。 无论是火石炮,还是那三门被赵煦命名为大将军炮的火炮,都有一个问题,就是射的不准。 大将军炮倒还好,十发里能有三四发是打不准的,但火石炮是十发十发不准。熟练的炮手都喜欢故意把这玩意摆偏好射到自己预订的目标,但是火石炮往左偏还是往右偏,是没有规律的。 唐宁研究了很长时间也没研究明白这原理,于是只好放弃。 但梁振来了之后,唐宁某次视察火炮营竟惊讶的发现,火石炮能打准了。 这一天唐宁的心情好比过年,连忙问是怎么回事。都虞侯就回答唐宁说,这一炮是梁振发的。 于是唐宁又赶紧把梁振找来,结果梁振挠挠头说了一句:“小人就是想往那边射,瞄准了之后就射出去了。” 或许这就是天赋吧。唐宁不再多问,立马把梁振提到了炮手总校的位置上,以后就由他来指挥炮手发射火炮。 就在唐宁瞅着火炮营开始回忆的时候,左右两厢的战事结束了。 双方互有伤亡,但还是右厢艰难取胜。毕竟左厢之前已经跑了五公里,而右厢养精蓄锐等了半晌,体力上的差距十分明显。 况且双方又不是实力差距悬殊,大家水平都在同一条线上,体力不足还要继续负重作战的一方,自然要吃些亏。 不过左厢也没什么意见,吃亏又不是左厢的专利。上个月的模拟实战是左厢取胜,因为右厢的设定是已经被骑兵追了六里地,为了逃命把身上的铠甲武器都丢了。 其并没有继续追击,但他们却不幸遇到了敌人的援军,所以只能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跟左厢打拳…… 双方散去,该回营的回营,该去疗伤的去疗伤。神潜与种建中一边讨论一边往唐宁这走过来,两人中间还夹了一个装作自己能听懂的赵佖。 “这次左厢赢了,回去之后,别忘了给将士们发些福利。”唐宁看着神潜说道。 神潜点点头,嘿嘿一笑道:“没事,昨日老种才购进肉畜两千多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种建中老江湖了,自然不会被神潜一两句话就弄到。呵呵一笑,大度的挥挥手道:“本来就是给左厢的兄弟们买的。” 赵佖却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唐宁,咱们下次模拟实战的设定是什么啊?”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这次才刚刚结束,您就想知道下次的,微臣自己还没想好呢。” “说的也是,那你赶快想想,我一个月可是就等这一天了。” 唐宁无奈的道:“申王殿下,这事也不是说想就能想到的。待微臣回家之后仔细考量一番,等二十天之后再说吧。” 赵佖压根就没听进去,他问道:“我有个注意,你说让他们饿着肚子怎么样?” “……” 第十章 三国抗金 在赵佖的提议下,下一次的模拟实战,设定是这样的。 右厢是守卫城池的野战部队,在城外布防,一共会有三波援兵协助,每波五千人。而左厢则是长途奔袭至此,军粮已经消耗殆尽,饿了一天。 如果左厢能够将右厢连同一万五千的援兵击溃,那么左厢便可以攻下城池,取得胜利,反之则是右厢胜利。 不得不说,这个设定还算不错。当年征讨交趾的时候,高树就面临着这个难题。 六月,占领东京之后的金军,迅速西进,准备攻夺辽国上京道。耶律延禧命秦晋王耶律淳率军前往辽东,对金军进行反击。 但耶律淳显然不是统兵的料子,八万人被金将迪古乃,完颜娄室,婆卢火和斡鲁古夹击。耶律淳慌乱之下率众逃离,失去主帅的辽军战意全无。此战金军付出了极少的代价,便俘虏五万辽军。 九月,耶律延禧天祚帝为阻遏金军西进,又命刚刚战败逃回来的耶律淳为都统,招募辽东饥民三万人,编为八营,号称“怨军”,由乾州进屯蒺藜山进行防御,企图阻击金军直入中京与上京两地。 这个时候是人都看出来耶律延禧想把耶律淳弄死了,当初耶律章奴的事情在耶律延禧的心里扎下了一颗钉子,到现在为止,耶律延禧依旧对耶律淳十分提防。 十月,金军继续西进,开始攻打乾州东北的显州,耶律淳听从帐下谋士意见,率领怨军趁夜偷袭金军。 奈何怨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了,即便是偷袭金军,最终也未能得手,反而被金军大败,耶律淳再度仓皇逃窜。 金军遂攻陷显州,其后,徽、成、惠、乾等七州相继投降金国。 十一月,完颜阿骨打亲率金军向辽都城上京临潢府进发。月末,金军进抵上京城下,派遣使者招降。 辽上京留守挞不野自恃上京城池坚固,屯积丰厚,企图据城固守。但很可惜的是他遇到了女真人。 这群野蛮人,脑子里就没有退缩这两个字。完颜阿骨打冒着飞蝗般的箭雨亲临城下督战。 手下大将阇母率军首先登城,双方交战仅半天功夫,外城即被金军攻破,挞不野亡魂大冒,思量一番,便手脚冰凉。自知城池难保的他,立刻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那便是率领军队出城投降。 外城告破之际,耶律延禧便已经带着物资和军队逃离上京,往西京去了。 金国屡战屡胜,辽国屡战屡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辽国已经是大势已去。一时间投降金国的辽人数不胜数,金国势力再度壮大。 1105年的春天,赵煦终于病倒了。他这一病,就成了卧床不起。 五年来他生下了不少孩子,却都是女儿,而且大多还都是夭折。这就像是缠绕在老赵家头顶的一个一朵阴云,除了赵佶之外,纵观老赵家人,就没几个是能生的,也没几个是生了孩子还能让他们平安无事的长起来的。 赵煦现在说话都十分费力,大臣们,甚至是向太后都催促赵煦立储的事情。 如今储君无非就是在他的几个弟弟中选,申王赵佖,端王赵佶,莘王赵俣,简王赵似,睦王赵偲。 其中赵佶的呼声最高,赵偲其次,赵俣赵似最次。至于赵佖,压根就没人想起他。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人,怎么来当这个皇帝? 老赵家立储的规矩就是有后立后,无后立长。按照这个规矩来说,应当是赵佖接替赵煦当皇帝。 但是还是那句话,瞎了一只眼睛的人是不可能坐上皇帝位置的。所以再往后退一位,就变成了赵佶。 赵煦无力改变这一规矩,虽然他也不想让赵佶来坐上皇帝的位置。 自己这个弟弟他再清楚不过了,李煜什么样他什么样,他可以去做是人,可以去做书画家,但唯独不能做的,就是这个皇帝。 皇帝需要理性思考,对于身边的人,不能太宠信,也不能太排斥。赵煦虽然对唐宁青睐有加,给了唐宁很大的权力,但之所以没人反对,是因为赵煦对唐宁的制衡也十分不错。 他让赵佖进入镇国军充当监军,就足以说明他并未全完把所有权力都交给唐宁了。 但是赵佶是一个感性的人,他若是相信一个人,就会信到最后,不吃亏是不会后悔的。 所以赵煦十分担心,他找赵佶谈了好几次,也不知赵佶有没有听进去。 赵佶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储君,章惇心如死灰。他在赵煦面前说了一遍:“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随后又去向太后面前说了一遍:“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但却于事无补。 躺在病床上的赵煦又能做什么呢?如今向太后才是那个说话算得上数的人,而赵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讨好向太后了。 宫廷里面的事情唐宁不会参与,但是他知道,现在就是夺回燕云的最后时机了。 赵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清楚不过了,他压根就不会用人,谁说话好听他就提拔谁。 自己这些年成了家立了业,已经很少再去讨好别人了。他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把跟赵煦的约定完成之后,就辞官回乡。 所以他不需要去讨好别人,也没有这个必要。 最让唐宁担心的是赵佶的性格,靖康之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 本来联辽抗金说得好好的,结果却在背后捅辽人的刀子。随后又跑去跟金人说联合抗辽,然后又在金人背后捅了一刀。 一来二去之下,赵佶把大宋国的国运都败没了,如此两面三刀的小人之举,谁能忍受?谁会忍受? 二月,唐宁受召入宫。赵煦命唐宁率镇国军,兼京西六路共二十万大军,以支援辽国的名义,出兵幽州。 此举乃是大臣们的共识,金人野蛮,没人敢保证他们吞并辽国之后,会不会转过头来对付宋国。 所谓唇亡齿寒,辽国若是覆灭了,下一个就是宋国了。是以,大宋君臣得出共识,那便是以支援辽国的名义,与金国开战,同时趁机夺回燕云十六州。 这就是效仿完颜阿骨打与高永昌的旧事,想必完颜阿骨打也不会对此感到介怀。 三月,宋国与辽国相约遣使西夏,说服李乾顺派兵支援。至此,宋、辽、西夏这三个积怨已久的国家开始不计前嫌,共度时艰。 对此,完颜阿骨打颇为头疼。辽人什么本事他心里清楚,一百多年都没打仗了,自己自然是势如破竹。 但是宋人呢?他们可不是这样的臭鱼烂虾,十年前打败西夏,四年前打败交趾。他们这些年,可从来都没闲着。 想到此,完颜阿骨打便派遣使者前往宋国,希望能与宋国保持和平,大家好好相处,不要打架。 但是急速的扩张带来的只有忌惮,金国的使者并未完成任务。不过宋国接待他还算是彬彬有礼,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也没让他受什么气。 完颜阿骨打见和谈无望,便决意开战。哪怕是这三个国家一同出兵,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女真人数十年以来饱受压迫,但凡有人敢挡在自己前进的路上,就让女真铁骑让他们明白,女真人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女真人也从来都不会感到恐惧。 就在完颜阿骨打战意昂扬的时候,耶律延禧却在偷偷的抹眼泪。 他心知肚明,宋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现在的他,也无能为力。他都从临潢府逃到大同府来了,一百多年首都都被人家攻陷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宋人这个时候伸出援手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拿走一个燕云十六州,也是应该的。 第十一章 幽州之围 耶律延禧这么想,但辽国大臣们却坚决反对。唯一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的,也就只有一个萧奉先。 耶律延禧备受感动,心说患难见真情,古人诚不欺我。 按照大臣们的说法,宁愿把西京道拱手让给宋人,也不能把燕云十六州给宋人拿回去。 如果燕云十六州落入宋人之手,整天睡不着觉的就该是咱们辽人了。 萧奉先大喝一声:“东京道已属金人,燕云十六州落入宋人之手,睡不着觉的该是金人才对,跟我们辽人有何干系?” 众人一听,哑口无言。但肚子里却在骂萧奉先是奸相误国。 耶律延禧觉得这话有点不对,但他仔细一想,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东京道被金人占领这是事实,与燕云十六州接壤的是东京道,又不是西京道。 不过还是有大臣据理力争,并且不在少数。他们的观点是如今金人势大,暂且忍耐几分。但眼下,宋、辽、夏三国已经联手准备抗金,金人再嚣张,又能嚣张到几时? 东京道迟早是要夺回来的,所以燕云十六州依旧有着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意义。 耶律延禧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于是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派兵把守燕云十六州,防止宋军鸠占鹊巢。 但如今的宋军已经不再是契丹人印象里的宋军了,装备了新式武器的他们战斗力强,求胜心高,最关键的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有最终能够取胜的信心。 中原的军队自古以来就擅长使用远程武器,火药没出现之前他们用弓弩杀敌,火药出现之后,他们对这玩意更是热衷。 西军将领,如刘法,如种朴,如郭成,这几人都特地派了副手进京,向镇国军的将士们请教如何更加高效的使用火药。 把敌人消灭在进攻的道路上,这是新时代宋军的口号。 不过碍于盟约,唐宁肯定是没办法对辽军动手的。看着面前站在城墙上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辽国守将,唐宁直接下令把城给围了。 辽人大惊,派出使者说我们是兄弟部队,我们是友军,你们这是干嘛? 唐宁自然耍起了无赖,说既然是兄弟,那么兄弟家就是我家。兄弟到了你家里累了,在这里歇会儿怎么了? 辽人无语,只得听之任之,但很快事情就发展成了另一种状态。 首先是宋军不许运送粮食的人进城,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们这是要把城里的老百姓和士兵活活饿死啊。 辽人大恼,派出使者质询唐宁,问唐宁此举是何意。 唐宁吊儿郎当的说兄弟到了你家,好吃好喝招待不是很正常的吗?如果你们不愿意招待,连这点吃喝都不愿意拿出来的话,打不了兄弟给你们钱嘛。 说罢抬出一箱金银财宝给了使者。 使者带着这一箱钱财回去,幽州守将自然恼火万分。钱能吃吗?能填肚子吗?是,钱是能拿去买粮食吃,但你们这帮狗日的宋人也不放运粮食的进来啊! 幽州守将憋了一肚子的火,最后竟气到腹泻。晚上跑去茅厕的时候,坑里是臭味扑鼻,蚊蝇漫天飞舞。 幽州守将顿时大怒,抓着一个小兵的脖领子道:“你们怎么回事?这粪便都不处理的吗?运到城外去找个坑埋了啊!” 小兵委屈巴巴的道:“我们也想啊,但是宋人不让。” “什么?”幽州守将魂飞魄散,此乃绝户之毒计,宋人好狠毒! “宋人不让呀!将军!他们说我们污染环境,不许我们把这些腌臜物运出去……” “真是欺人太甚!”幽州守将大怒:“今晚你装一车,明日一早本将军亲自运出去!看那帮宋人有什么话好说!” 宋军围城,城中百姓惶恐万分。唐宁不指望这些百姓能揭竿而起帮助宋军,赵光义北征,他们揭竿而起响应了一次,随后就被取得胜利的辽人割了一茬。 真宗朝时,他们又揭竿而起响应了一次,再度被取得胜利的辽人割了一茬。 实在是南望王师又一年,王师就剩几个连…… 几次折腾过后,心向大宋的燕云十六州汉人们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人,对宋国的能力皆抱有极大的怀疑。 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响应宋人的号召,如果说揭竿而起是帮助辽人,倒是有些可能。 翌日,城中百姓早早就起了床,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在想着宋人到底是来干嘛的,有的人甚至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逃难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看到了幽州守将刘变推着一辆臭气熏天的车,一脸悲壮的朝着城外走去。 “刘将军这是在干嘛呢?” “那车上的木桶装的都是什么啊,怎么这么臭?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去吐一会儿,呕~” 刘变推着装满粪桶的车子一路到了城外,在城楼下安营扎寨的宋军捂着鼻子让刘变把车停到一旁。 “什么东西啊这么臭?”镇国军小兵捏着鼻子细声细气的道:“打开看看。” “你确定要打开?”刘变脸色苍白的问道。 “打开。”小兵的态度十分坚定。 刘变一打开,一股臭气冲天而起。那小兵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人都有些翻白眼了。 刘变叹了口气道:“何必呢?我刘变身为幽州守将,肯定不会擅起边衅。你们不让我们把粮食运进来就算了,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这些腌臜物运出去?” “将主说了,爱护环境人人有责,你们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在污染环境,所以将主说你们是环境的破坏者,一定要对你们严加看管。” 刘变怒道:“那你们宋人就不拉屎了吗?!” “我们跟你们自然不一样,你们游牧民族,吃的都是肉。我们宋人讲究,都吃青菜的,就算是拉出来的,也都是带着菜叶子一起出来,这叫做回归自然。” 刘变气得翻白眼,他恨不得把板车上装满屎的木桶扣在眼前这个小兵的脑袋上。见过欠打的,就没见过他这么欠打的。 因为刘变的祖辈是来到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所以用汉话跟面前这个小兵沟通,对刘变来说不是难事。 况且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们主要使用的语言依旧是汉语,榷市上来自各国的商人各说各话谁也听不懂,只有说汉话才能互相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啊?”刘变准备把这家伙的名字记下来,以后要是有机会,就把他弄死。 “你要做什么?”小兵十分警惕:“你这是刺探军中情报,我有权不回答你。” 刘变大恼:“问个名字就是刺探军中情报了?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你是不是想打架?!” 刘变此番出来只带了十几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也有几分气势。 但这里是宋军的大营,一听那小兵抻着脖子喊有人闹事,乌泱泱一大群人就冲了出来。 刘变一看,来的都是些肌肉猛男,而且人多势众,只好先暂避锋芒。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那个小兵道:“你别让我抓住你落单!” 小兵呵呵一笑道:“放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落单的。” “……”刘变恨得牙根痒痒,大手一挥道:“撤!”然后就带着众侍卫落荒而逃。 “哎,你的东西没带走啊,臭烘烘的,带回去啊!” “送你们了!”刘变哈哈一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帮缺德的宋人竟然把粪车丢到了城门口。搞得城门前的卫兵差点被熏的晕过去。 “你们到底想着怎样啊!”使者在唐宁面前都快哭出来了:“别这么搞啊,这谁顶得住啊?” “……” 第十二章 猪队友萧奉先 宋人想要做什么,说辽人心里没数,那是假的。自大宋立国之初,一百多年来,最大的目标就是收回燕云十六州,为此宋太祖赵匡胤甚至设下了封桩库,把建国初期讨伐各路割据势力后的缴获皆存入其中。 之后每年结余也都存进去,希望用钱向辽人赎买燕云十六州。 但燕云十六州这一块地方不仅对于宋人来说意义重大,对于辽人来说亦是如此。哪边将燕云十六州拿到手里,哪边便可高枕无忧。 刘变心里清楚的很,宋人这样做无非就是等着自己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去。但这就跟肉包子打狗是一个道理,进了幽州城的宋军,还会把幽州轻易的还给辽国吗? 他们打着支援的旗号,但他们实际上的行为,恐怕是要等到燕云十六州尽数收复后,才会对金人动手吧。 刘变有些惆怅,两边现在签订了盟约,谁也不敢动手,生怕破坏了盟约,被其余国家认为是背信弃义之徒。 宋军的行为虽然有些让人不齿,但他们可以拍着胸脯说,他们是给了钱的。这样一来,不论放到哪里去说,都可以说是等价交换,这颗牙碎掉了,刘变也只能默默的往肚子里吞。 一两天倒也还好,宋军这一围,就是七天。他们不在乎城中百姓是走还是留,也不会出面阻拦想要离去的幽州百姓。 他们的目的就是这座幽州城,什么时候刘变开城门迎宋军入城,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才能结束。 七天下来城中已经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味道了,宋军不许粪车出城,这幽州城里几十万人一日下来的排泄物,就已经臭气熏天了。 宋军甚至派使者入城嘲笑刘变,说刘变这个名字有点不合适,应该改成刘大便才符合现状。 看着说完这话就哈哈大笑的宋军使者,刘变气的是浑身发抖,笑不出来。他只想一刀把这个使者砍死,但他不能这样做。 就算是在战时,也不会对使者动手,这就是江湖规矩,要面子的人是不会这么干的,说出去掉价。 又是七天下来,刘变饿的实在是不成了。他受到了七八箱的金银珠宝,拿去买粮食,吃一年都有余了,可现在问题是宋军不许粮食进入幽州城,城内的粮食消耗殆尽后,大家就什么都吃不了了。 最可气的是宋军还在城外设立粥棚,免费给幽州城内百姓吃喝。 刘变拒绝这样的嗟来之食,所以他饿的晕了过去。 因为才过去十四天,耶律延禧那边刚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派使者去宋廷内跳脚骂娘,所以来自自家皇帝的援助,刘变也没受到。 最终看着自己的部下化妆成百姓去城外给自己打回来的这碗粥,刘变涕泪纵横。 他说:“宋军无耻,我等却无良策以御。我刘变盖因圣上眷顾才有今天,让我开城门放宋军入内,我做不到。 但如不这样做,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不能背叛圣上,也不能陷百姓于水火不顾,我太难啦!” 随后刘变把粥喝完就拔剑自刎,他的部下无计可施,只好放宋军进城。 宋军进入幽州城后迅速占据了城内各个关键位置,同时也从饿着肚子的辽国士兵手里拿下了幽州城的防御工事。 之后,宋军又开始驱逐城内的辽国士兵,给他们粮食和御寒的衣物,但却不让他们在幽州城内停留。 士兵们无奈之下只好撤退,朝着附近的军寨或是州府前进。 唐宁知道刘变的事情之后长叹一声:“此等忠良之人若是我大宋将领该多好呀!”遂在幽州城郊为刘变修了一座坟,厚葬刘变。 刘变自杀的消息传到了耶律延禧的耳朵里,让耶律延禧甚是悲戚。他想要做些什么,但宋人实在是大大的狡猾。 他们一不靠偷,二不靠抢。虽然不让粮食入城,但他们也支付了价值更高的财货。而且他们占据幽州之后,也没提收回的事情,这笔财货也一文不差的被宋人护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几年注定是契丹的多事之秋。 幽州落入宋人手,大同府内也传来了噩耗。 萧奉先这一日急匆匆的跑去见耶律延禧,耶律延禧自然好奇,不知萧奉先火急火燎的前来,所为何事。 结果萧奉先上来就给耶律延禧来了一记开幕雷击:“大事不好啦陛下,耶律余睹勾结驸马萧昱、挞葛里,暗中谋划立晋王为君,让您做太上皇啊!” 耶律延禧大惊,连忙问道:“确有此事?” 萧奉先道:“千真万确!” 耶律延禧当即让部下展开调查,发现坊间确实有此传闻。于是便捉拿驸马萧昱,斩之。又杀挞葛里妻,赐文妃死。 耶律余睹在军中听说这件事之后亡魂大冒,知道这是萧奉先在害自己,耶律延禧下一个要杀的肯定就是自己了。 遂带千余步骑逃离大同府,命名骨肉营,投奔金国。 耶律延禧心说这还能让你跑了?于是遣知奚王府萧遐买、北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追捕甚急。 到了闾山,即将逼近耶律余睹时,众人商议说:“萧奉先这老贼恃宠而骄,肆意污蔑迫害我等官兵。 耶律余睹乃是皇室里的一个文武全才,萧奉先一直不甘心被他压一头。 若是今日我们把余睹捉了回来,以后说不定我们都会落得余睹的下场,这样还不如放了他。” 大家一致同意,遂折返回大同府,耶律延禧询问,便回答说耶律余睹跑得太快追不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余睹顺利抵达了金国的领地。 完颜阿骨打一听这事,便亲自接待,并询问耶律余睹,为什么这么肯定是萧奉先在害他? 耶律余睹回答说:“天祚文妃之妹,是为吾妻。文妃生晋王,时最贤,国人皆属望。 萧奉先之妹为天祚元妃,生亲王。奉先恐秦王不得立,深忌于吾,便欲杀吾以确秦王得立。 遂散布谣言,诬陷萧昱及吾。” 完颜阿骨打听罢哈哈大笑,说:“你们契丹人,外仗不行,内战倒是得心应手。既然这样,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让你亲自带兵去复仇,如何?” 耶律余睹痛哭道:“谢陛下恩典!臣定不负陛下之托!” ……………… 辽廷内的宋国眼线将这个消息报知唐宁时,唐宁大惊。 辽国的覆灭,是从耶律余睹叛金开始的。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历史的进程已经被大大加快。但没想到耶律余睹叛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发生。 若是等到耶律余睹带兵进攻西京,耶律延禧杀晋王耶律敖卢斡的时候,辽国就已经离灭亡不远了。 这样还怎么借他们的力来削弱金国?于公于私,唐宁可是最不希望看到金国崛起的人。因为他知道,金国内部的奴隶制度,和这群野蛮人的天性会让他们在取得胜利之后对败者做出多么惨绝人伦的事情。 而若是这一天真的提早到来了,那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加速金国成长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是自己派陶富贵向金人出售铠甲和军械,也是自己曾经派人去训练他们的武士…… 虽然这一切知者甚少,但不代表唐宁会因为没人知道就忘记这件事。 看来自己要加快速度了。唐宁默默想道,就算是先把燕云十六州放到一边,也要先阻止一下金军的扩张速度。 否则的话,让金人成了气候,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第十三章 我投降 幽州即后世的北平地区,也是燕云十六州东部的核心地区。把幽州城牢牢占据在手中,无论是前后左右,都有了翻转跳跃的余地。 幽州以南是涿州,莫州以及灜州,这三州之地,已经被占领幽州的宋军割断了与其他州府的联系,三座孤城,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时间一长,这三座城池里的人就会自己做出明智的选择。 幽州以北,为顺州,檀州。过了这两座州府,便到了辽国东京道境内。当然,如今辽国的东京道已经被金国占领,所以只要过了檀州,宋军便可以见到金人了。 占领幽州之后,开封府迅速派遣官员,星夜赶往幽州维护幽州治安,又从附近抽调了两万厢兵进驻幽州城,以确保幽州百姓不会发生骚动。 待到交接完毕,唐宁才率军离开幽州,朝着檀州的方向前进。 一是占了幽州城,总要帮人家一把。二是唐宁也不希望看到耶律余睹统兵前往大同府,当耶律延禧下令斩掉晋王的那一刻起,辽国的气运就已经被他耶律延禧挥霍干净了。 放在以前唐宁说不定还会促成此事,但现在,金国势大,唐宁又舍不得让自己麾下的士兵去送死,拿辽国士兵当炮灰,再好不过了。 所以当顺州与檀州守将都做好了投降准备的时候,他们发现宋国的镇国军竟然理都没理他们,径直跨过檀州,朝着金国境内行去。 他们唯一的要求便是让檀州守将不要阻挡宋国运送来的粮草。 檀州守将是心向汉地的,他的祖辈原本也是汉人,但是他的父祖却时时刻刻告诉他要找机会回到汉地去,从小就给他灌输汉地的好,因此他与刘变有着十分明显的差异。 一听镇国军来的使者提出这样的要求,檀州守将挠挠头说:“我投降不成吗?” 镇国军使者很纳闷说:“我们又不打你,你投降做什么?” 檀州守将回答道:“不是啊,我是十分向往大宋国的啊。” “哦,这是我们说了不算,你若是有投降的意思,就派人去幽州通知当地的宋国官员,他会帮你安排的。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将主已经下了命令了。” 檀州守将愣了一下道:“难道你们真的要与金人开战吗?” 使者回答说:“不然呢?岂不闻唇亡齿寒乎?现在有契丹人在抵抗女真,但契丹人若是失败了,女真会就此罢休吗?他们难道不会裹挟胜势,再入侵我大宋国吗?” 说罢,使者便挥挥衣袖离开了檀州城,回到镇国军大营去,留下檀州守将一个人在城里摸不着头脑,左思右想之后,最终派人去了幽州。 完颜娄室,此人乃金国大将,女真军中第一个猛安。他鸷勇果毅,谙于兵略,年少从军,二十出头便代父成为七水部长。 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翌年,便因战功卓著擢升猛安,也就是女真语中的千夫长。 后完颜阿骨打攻打达鲁古城,两军于城外决战,完颜娄室与完颜银术可率领骑兵冲击辽军中阵,九进九出,大破辽军。此役后,完颜娄室声名远播,辽人闻风丧胆。 对于这样一员猛将,宋廷自然少不了一番调查。但是越调查下去,武德司就越是心寒。因为女真军中如完颜娄室这般的猛将实在是太多了…… 完颜银术可、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完颜斡鲁等等,这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猛将,不算长,却也不断的军旅生涯,他们这些人的战绩都是胜多负少,完颜娄室甚至至今未尝一败。 虽说宋人还能指望一个唐宁,但这就好比一头老虎被十头狼围住了,就算老虎能把这十头狼全都咬死,对方还有个狼王完颜阿骨打。 此时,遍体鳞伤,精疲力尽的老虎,还是狼王的对手吗?这一切尚未可知。 言归正传,宋军在燕云十六州之内的异常举动很快就吸引了女真间谍的注意,并将此情报汇报给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一直对宋军十分戒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命完颜娄室领兵八万前去对敌。 要知道女真人现在虽然看上去风光无限,但他们能够动用的兵力却没有那么多。八万人已经是十分重视的表现了,别忘了他们还在跟辽国作战呢。 宋军这边的动作,契丹人也很快发觉到了。因此耶律延禧在大臣的建议下,命耶律淳带兵五万,去东京道支援宋军作战。 李乾顺也在耶律延禧的要求之下,派了三万骑兵进入辽国,赶赴东京道。 说句老实话,原本西夏和辽国这两个国家应当是军力最为强盛的,但是自平夏城一战过后,西夏被宋军打的是溃不成军。 国内的内乱导致西夏财政入不敷出,无奈之下李乾顺只好听从大臣建议,裁军以节省用度。 在这之后李乾顺一心一意仿效宋国的发展模式来治理国家,现在好不容易有些起色,有摊上了这件事,李乾顺的心里还是挺郁闷的。 但当初为了保证自己的土地不继续被宋人入侵,西夏不得已请求辽国介入调停。奉辽国为宗主国,这样一来,辽国有什么要求,西夏也不得不答应。 即便李乾顺心知肚明,是契丹人用毒酒鸩杀自己的母亲。 出了檀州不但等于进入了金国的土地,同时也意味着离开了燕云十六州。燕云十六州对于宋辽两国都十分重要的原因,便是这里的地形多是丘陵。 绵延起伏的山川在燕云十六州非常常见,这种地形有效的限制了骑兵的作战能力,而冷兵器时代的骑兵,一直都是十分不讲道理的存在。 但出了燕云十六州,无论南北都是平原居多,这样的地形非常适合骑兵作战,这也是金国与辽国之间的战斗,一直都是以骑兵为主的重要原因。 当然,唐宁手底下的骑兵也不过才一万人。其中有两千人还都是骑着劣马跑不快的旋风火炮手,在这种地方与辽国展开骑兵会战,注定是唐宁失败。 因此只能因地制宜,找一块略微有所坡度的地方设置好障碍,再引诱金军上钩,以此击败金军。 想法是好的,但完颜娄室可不是个蠢蛋。他之所以有着所向披靡的称号那是有道理的,两天下来,双方的斥候就已经快把脑浆子打出来了。 辽军的斥候也参与其中,但是他们是真的被打出了脑浆子。 金人野蛮,斥候也有着不服就干的陋习。契丹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比主战部队还要莽的斥候,反应不过来就会被金人斩落马下。 而镇国军最基础的特质就是谨慎,这是唐宁培养了许久才培养出来的。 作为一支军队中的重中之重,斥候的责任重大,但他们所承受的风险也同样不小,所以他们需要比其他士兵多出一倍的谨慎,方能护得自身周全。 因此在与金军斥候交锋的过程当中,谨慎这两个字屡次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后面金人发现宋人一个个怂的跟冬天的卵蛋一样,就干脆不跟宋人完了。大家就隔着老远大眼瞪小眼,也不想其他的事情了。 镇国军找到了一座山坡,虽然不长,但好歹有些坡度。在山坡边缘放上拒马,坡道上洒满铁蒺藜,这就是能够限制骑兵发挥作用的最好办法。 可完颜娄室不吃这一套,他在国内作战,他可是一点都不急…… 第十四章 首战 完颜娄室不急,唐宁可急了。他深入敌国,接收补给已经有些困难了。而且如今赵煦卧病在床,不论如何自己也得做点事情,让赵煦的心情好起来。 如果赵煦没能看到燕云十六州被收复就抱憾而终,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想到此,唐宁决定主动出击。但就在这天晚上,女真人竟然派了一支部队绕到山坡背后,从后方突袭宋军大营。 好在镇国军这几年的训练没少模拟这种情况,士兵们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披上铠甲端起武器,就和金军战成一团。 宋军能够反应过来,让率军偷袭的女真将领很是意外。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人冲了上去。 另一边,完颜娄室见山坡上火光大作,立刻派步兵前去清扫坡道上的铁蒺藜。但宋军却不会让他如意,弓弩手开始在山坡上朝下面抛射弩箭。 高高升起,随后又急转直下的箭矢带着锐响朝女真步兵落去,而女真步兵即便把盾牌高高举起,也无济于事。 箭矢直接深深的刺入盾牌,随后爆炸的火药将他们的盾牌炸的支离破碎。爆炸带来的冲击,让盾牌的碎片横飞。 这些女真步兵赖以保命的盾牌,此时竟成了夺走他们性命的凶器。 金人从未见过火药,他们的敌人压根就不会使用这个东西。如今头一次见到火药之威,女真士兵们一下子就陷入了慌乱。 女真人的特征就是极度的迷信,他们跟吐蕃高山上的那些吐蕃人有一拼,遇到点事情就大惊小怪,要么以为这是神灵之力,要么觉得这是天神发怒,反正只要是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通通往神灵身上安排肯定没毛病。 当初完颜阿骨打混同江边就是靠一手预兆之梦忽悠的众人对他信服,傻乎乎的跟着他以六千对十万。 当然了,十万人也只是耶律延禧吹的。那时候女真还不成气候,耶律延禧只不过抽调了七千士兵,号称十万而已。 但女真士兵听说之后可是个个面如土色,惊恐万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还能被完颜阿骨打忽悠的共进退,足见封建迷信在这帮人的心中是已经扎根发芽了的。 火药一炸,巨大的声响加上惊鸿一现的火光让女真士兵觉得这就是神灵发怒的标志。一时间都跪在地上祈祷神灵息怒。 完颜娄室自然知道这不是神灵在发怒,这是自己的族人在犯蠢。于是大喝说神灵在帮助我们,赶快起来作战。 可就在这个时候,梁振的火石炮也准备完毕了。 咚咚咚……伴随着梁振的一声令下,一连串的闷响立刻响起。紧接着,一块又一块碗口粗大的石弹便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这几颗石弹还未落到地上,宋军军营里又是一连串的闷响…… 女真人抬起头,但很快他的整个脑袋都被天上落下来的石弹砸碎了。 石弹如同下雨一样落在了女真人的军阵之中,宋军的弓弩手也没歇着。 被远程火力覆盖的女真军队,顷刻之间便已经遭到了巨大的损伤。派出去的清理铁蒺藜的步兵十不存一,逃回来的也是一副快疯掉的模样。 这样的火力压制把完颜娄室看的心惊胆战,这仗要怎么打?自己的士兵完全无法近身啊! 但这还没完,陈大牛已经率领骑兵从军营里面离开了。 搭在着旋风火炮的骑兵在其他骑兵的保护下,远远朝着金军本阵投射火药罐。才刚刚下令撤退,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完颜娄室,听到爆炸声在自己的军阵中响起,怒不可遏。 他四处观察,一下子就发现了游曳在两百步之外,朝本阵发射火药罐的宋军。张开嘴厉声吼了几嗓子,便有骑兵从军阵中冲出,杀向两百步外的宋军骑兵。 为了弥补骑术与骑射技巧上的差距,唐宁想了很多办法。譬如现在的镇国军骑兵,一共要使用四种武器。 第一种为长兵,这种武器没有统一的要求,无论是眉尖刀,还是掩月刀,亦或是长枪……就算是木棍,只要你用着顺手,便可以当做武器使用。 第二种是马刀,这就是近距离作战时,还有落马时使用的武器。 第三种是强弩,能够连射三发,最远可射六百步,但杀伤力最大的距离还是一百五十步以内。 第四种为突火枪,这种突火枪与火炮营使用的有所不同,它的射程更近,威力更小,但散射角度更大。 打个比方就是对面冲到你面前,你用一次突火枪,里面打出去的瓷片,铅丸,铁弹就会跟一把沙子一样扑向对方,让对方避无可避。 并且由于青塘出产的战马耐力更高,骑兵们的甲具也可以适当提高重量。这就使得金人的箭矢很难对镇国军骑兵破防,只能贴身肉搏。 而镇国军骑兵所使用的的突火枪与强弩都是为了这种情况准备的,所以金军骑兵在初次遇到这种敌人时,吃了很大的亏。 唐宁站在山坡上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远处骑兵的追逐,见到虽然是金人追着宋军跑,但宋军却不落下风,唐宁便松了口气。 镇国军每年需要耗费巨额的军费来装备士兵,朝中大臣们对此意见很大,认为一支军队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多钱。 而火炮营与骑兵营就是花钱的大头,虽不及火炮营的整体造价昂贵,但骑兵却达到了每名士兵浑身上下的装备在十八两银子左右的骇人数额。 从马到武器,再到铠甲,骑兵营所使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怪不得说骑兵是吞金兽,唐宁现在算是明白了。 现在看来,这十八两银子花的不亏。与女真骑兵作战还能不落下风,就足以说明更好的装备完全可以弥补技术上的差距。 但是这样也有个问题,那就是女真骑兵的速度还是要比宋军骑兵更快,防护能力出众的甲胄会更重,给马匹带来的负担也更大。 短时间内或许会不落下风,但时间一长,这种装备的劣势就会体现出来了。 还有待提高啊。唐宁默默想道,更轻的甲,更有效的防护,不知道这个命题,将作监能否解答啊…… 一想到那几个打死也不肯摘帽子的将作监匠人,唐宁就叹了口气,真是为难他们了。 偷袭镇国军大营的女真士兵很快就被击溃了,被俘虏的女真将领叽里咕噜的说着唐宁听不懂的话,唐宁干脆把他斩了,听得头疼。 陶富贵还在顺州正在赶往这边的路上,女真人又总是说着他们自己部落的语言,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还是等陶富贵来了,自己才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首战失利,完颜娄室命令全军后退五里。宋军打扫战场后,将一个装满了耳朵的箱子给完颜娄室送了过去。 送箱子那人把箱子一丢转身就跑,完颜娄室气得够呛,想抓住他杀了泄愤,但早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这一箱子的耳朵不用说,肯定都是自己人的。 不过完颜娄室也不太在乎这些人的死活,这一次攻击自己派出去的都是辽军俘虏,以及奴隶所组成的炮灰,他生气的原因,在于唐宁这样肆无忌惮的挑衅行为。 “宋人不过是一群懦弱的羊羔,只要让他们尝到獠牙的锋利,他们就会害怕的四处逃窜。”完颜娄室这样对部下说道:“他们在我大金国的土地上,还敢这样挑衅,真是不知死活! 斡懒!你带两万兵马,趁今夜再度绕到敌后,明日正面一开打,你立刻率军从背后突袭,你我两面夹击,定要将这些猖狂的宋人拿下!” 第十五章 金国来使 斡懒领了命,立马就点了两万人马乘风冒雪,连夜奔袭至宋军背后。 第二天清晨时分,完颜娄室先派使者进入宋军答应,假意与宋人和谈。 听闻金军遣使者来的消息后,唐宁心中戒备,不是很想见他。但为了保持宋国的大国风度,唐宁还是召集众将于帅帐之中,接见了金国的使者。 这使者乃是投降金国的契丹人,没有金人那种野蛮的打扮,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就是头上顶着个契丹人的标致发型,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见到唐宁之后,使者便拱手道:“素问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唐宁眨眨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呃……”使者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自己上哪儿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自己连他们是宋国的那支部队都不清楚。 只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却被眼前这个宋国将军当了真,一时间使者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但他灵机一动,笑着回答道:“在下自然知道,将军百战百胜,麾下将士以勇猛闻名远近,在下身在金国,却时常听说将军的事迹,在下对将军已经是仰慕已久了。” 唐宁身为拍马屁高手,一听就知道,这人压根就不晓得自己是谁,说这番车轱辘话,就是想哄自己高兴,随后好进入下一个话题。 本欲揭穿,但唐宁想了想,何不将自己营造成一个愚鲁之人,好让完颜娄室掉意轻心呢? 于是唐宁哈哈大笑道:“没错没错,看来你确实知道本将军。来人呐!快给金国使者赐座,上茶!” 方腊见唐宁如此,想去提醒,但迈了一步之后,又停下来,站回了原地。 他一直认为家主是比自己更加聪明的,那么自己能够看出来的事情,家主自然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道家主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迷惑对方吗? 想到此,方腊对唐宁是肃然起敬。想不到家主居然如此注重细节之处,利用这个使者来迷惑完颜娄室。 随后,两边的小兵将椅子搬上去,又给使者倒了杯茶,唐宁才问道:“既如此,不知使者前来,有何贵干?可是贵军主帅,有话想要说与本将军听?” 寒冷的天气里喝一杯热乎乎的茶水最是享受,一口茶下去,感觉整个上半身都暖和了起来。 使者一听这话,站起身,将茶杯放到椅子上,朝唐宁拱手道:“确实如此。 我家大帅托在下问您一句,金国与大宋国相互之间,无冤无仇。我金国在建立之初,甚至还受到过宋人的资助。 对于大宋国,我金国并无半点恶感。但不知贵国为何要对我金国动武?先前我大金天子曾派人出使东京,但贵国的皇帝陛下,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对于贵国,我等向来钦慕。我家大帅说,即便是开战,也要给个理由,否则与贵国士兵作战,他是万般不情,千般不愿。” 唐宁呵呵一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事情,值得你家大帅特地派你来走一趟。原来是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 我朝对你金国也无恶感,但宋辽两国,自澶渊之盟后,素来以兄弟相称。相互之间,礼尚往来,已维持百余年之太平。 惊闻女真攻陷上京道,致使辽皇流亡至大同府,我圣朝官家义愤填膺。试问天下安有见弟身陷囹圄,而不相救之兄乎? 你金国已占领东京道,却不知足,还欲得寸进尺,擒捉天祚帝。使辽东一带,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是以官家特命本将军率军前来,阻金军之暴行,复辽东之清明。” 使者一听这话,肚子里把唐宁骂了个狗血淋头。漂亮话还真会说啊,若不是你们宋国先打辽国,女真人又怎会趁势起兵抗辽? 明明是你们宋人先搞出来的事情,现在却好像是女真人先动的手一样。 深吸一口气,使者回答道:“将军言之有理,但据在下所知,贵国不顾澶渊之盟,执意开战,遣三路之兵,攻辽国西京、上京及东京三道。 若无贵国背信弃义之举,女真亦不会借机起事。不知将军何来兄弟之说?” 唐宁闻言大笑,一拍桌子道:“明明是辽国使者于开封府当街杀人在先,天祚帝屡次挑衅再后。我大宋国虽一心向礼,不愿妄动兵戈,但辽国之举,尽是挑衅之意。 家有生性顽劣之弟,身为长兄,出手教训乃是理所当然。此乃我大宋官家与天祚帝之间的家事,女真参与其中,意欲何为?” 使者这个气啊,一开始还觉得这家伙挺自大的,没想到他这么能言善辩。咬了咬牙,使者决定用处杀手锏。 “大言不惭,信口雌黄,竖子亦能统军,实乃宋国之耻!” “你说什么?”唐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使者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使者见激将法奏效,便纵声大笑道:“汝母俾也!” “妈的!把他给我抓起斩了!”唐宁激动的面红耳赤,眼看着就要亲自下场砍了那使者。 使者轻蔑一笑道:“古往今来,两军交战,若非野蛮未化者,无人会斩来使。 这就是你们宋国的待客之道吗?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唐宁翻了个白眼,一下子没站稳。小石头赶紧上来把唐宁扶住,另一边,两个小兵也赶紧冲上去,一个把使者五花大绑,另一个连忙往他嘴里塞臭袜子。 一番折腾过后,使者才老实下来。赵佖制止了小兵要把他拉出去斩首的举动,让他们把使者带走,听候发落。 等使者被带走了,赵佖才看着唐宁道:“好了,人都走了,你不用再演了。” 唐宁这才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道:“怎么样,我刚才演的逼真不逼真?” 赵佖挑起大拇指赞叹道:“我差点都以为你是真的晕过去了,你一开始假装没有识破他的时候,我就想着你是不是要装蠢。 但是后来我看你跟使者唇枪舌战,又觉得你不像是要装蠢的样子。 最后你被一个拙劣的激将法激怒,变得如此狼狈,我才明白你的意思。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你的角色是……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文官?” 唐宁哈哈一笑道:“不愧是申王殿下,一眼就看穿了。” 种建中也笑道:“接下来只要这使者能够回去,完颜娄室就会彻底被你给迷惑了。” “没错,下一幕咱们就在关押使者的地方演吧!走着!” 说罢,几人一同出了大帐,直奔关押金国使者的营帐而去。 使者被绑在大帐里,说不怕那是假的。但他要是死了,他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完颜娄室在金国地位很高,他承诺自己,若是自己被宋人杀了,那么他的儿子就可以为官,他的女儿,完颜娄室也会为她寻找一个好的夫家。 自己身死换儿女的荣华富贵,使者并不觉得亏。金国阶级制度森严,没有军功的奴婢,想要变成平民乃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平民变成官身的难度了。 这也是使者为什么会在辩不过唐宁的情况下忽然破口大骂的原因,他走这一遭,就是一心求死,以换儿女富贵的。 现在看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一会儿要是再见到那个只有口才不错的宋国将军,自己再骂他一顿,把他彻底激怒,让他把自己给杀了。 只不过嘴里这袜子的味道是在是太臭,已经把自己熏得头晕眼花了…… 第十六章 偷袭与反偷袭 金国使者正在帐内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某人气急败坏的喊声。 随后,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兵大喊了一声:“将军!” 然后就是那名宋国将军冲了进来。 金国使者眼前一亮,心说这家伙果然来找自己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一句废话都不跟自己多说,进来就是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随后就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乱拳砸下来,但金国使者却并无多大的痛感。 他明白这个将军的身份了,早就听说宋人喜欢让一些什么都不懂的文官率领军队,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宋国将军就是其中的一员。 想到此,他又不想死了。因为他十分清楚,这种文官统军的缺点。他们大多刚愎自用,读了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军中那些经验老道的老将们给他提意见,他也不会接受,只会遵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完颜娄室这样的猛将击败他,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果能够把这个情报带回去,恐怕完颜娄室还会给自己更多的奖励。 想到此,却听唐宁怒气冲冲的停了手,骂道:“你这腌臜泼才,无缘无故就血口喷人!我受不了这委屈,我一定要斩了你!” 使者心里咯噔一下,此时就见他身边的一个独眼男子冲上来拉住他道:“不行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旧例,我圣朝泱泱大国,跟这一个小小的使者置气,岂不是丢了颜面吗?” “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委屈,你让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另外一个年长的将军也劝说道:“你都打了他这么多拳了,他就是活着也是半死不活了。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就别太在意啦!” “不成!我还是要斩他!” 于是另外两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一番后,唐宁才表现出愿意放金国使者一马的态度。 重重的哼了一声,甩一甩袖子道:“我不管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赵佖与种建中便给金国使者解开绳索,使者感激的看着两人道:“多谢两位出手相救!” “唉……”赵佖叹了口气道:“我家将军这次是头一次上战场,若有……”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种建中笑着说道:“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使者所见所闻,还望回营之后能够保密。” 使者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肚子笑道:“这是自然。” 随后,赵佖便将使者送走。 当使者回到金军大营的时候,自然把自己见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完颜娄室听。同时,因为他对唐宁那一通乱打的憎恨,他少许做了些艺术加工。 突出了唐宁的无能以及愚笨,使完颜娄室信以为真。 完颜娄室哈哈大笑说:“真是天助我也!看本帅如何将这小儿生擒,再问问他,他们到底是如何用出那种威力甚大的武器的!” 随后完颜娄室便准备作战,命人召集众将,制定战术,又命人召集将士做好准备。 待到下午接近黄昏之时,完颜娄室派五千骑兵袭击宋军侧翼,又派三万步兵从正面进攻。另外又部署了一万五千骑兵待命,等到步兵清理完拒马与铁蒺藜之后,就直接冲击宋军本阵。 观察到金军异常的举动,宋军也开始做出应对措施。架设拒马,铺洒铁蒺藜于坡道之上。步兵,弓弩手,火炮手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待命。 骑兵也已经提前出发,防备袭扰宋军侧翼的女真骑兵。 女真步兵缓慢推进,完颜娄室派人叫阵,对唐宁极尽辱骂之能。 做戏做全套,唐宁听说之后立刻让左右两厢的步兵交换防守阵地,但是这一幕落在完颜娄室的眼中,恰恰是唐宁被激将法惹怒的表现。 随后他又加大力度,唐宁也亲自出现反骂回去。结果被金人一轮箭雨覆盖,好在他早有准备,毫发无伤的又撤了回去。 王舜臣一直在寻找对方将领的位置,他所使用的强弓乃是赵煦御赐,材质都是上好的,有效射程已经达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八百步距离。 这一把强弓在配上王舜臣,简直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狙击手。但凡他的视野里出现打扮类似将官之人,他就一箭射过去,那将官必定应声落马。 不过他也就一开始能沾些便宜,后面金军发现宋军有弓弩手专门射杀将官之后,将官们就立刻下马换装,与普通的士兵别无两样。 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已经可以使用强弩了,于是宋军便开始齐射金军方阵。第一轮使用的是火药弩箭,金军虽然有所防备,但还是因为配合不到位,散开的时候你撞我我撞你,还是出现了大量伤亡。 第二轮宋军并未使用火药弩箭,但金军并不知道。见箭雨落下,便急忙散开。 接下来三四轮,宋军都没有使用火药。这让完颜娄室误以为宋军已经没有这种武器了,于是便下令冲锋。 但火石炮与八牛弩的威力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出来,一根八牛弩箭能够串上四个女真士兵依旧势头不减,从天而降的石弹更是让金军难以招架。 但今日参战的金军都是装备良好的士兵,不比昨日那些奴隶炮灰,并未出现在火药、弩箭以及石弹的摧残下伤亡惨重的情况。 不过宋军自有对策,待到金军冒着满天的东西抵达山坡脚下的时候,宋军便开始投出燃烧罐。 穿着沾上火焰的铁质铠甲,那些女真士兵就跟锅里的肉没什么区别。一时间金军士兵惨叫连连,挣扎着脱掉铠甲,但身边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但融化的雪水不能熄灭火焰,反而有种助燃的迹象。 面对这种反常的情况,女真士兵惶恐不已。在这种情况之下,金军很快便陷入溃败。 完颜娄室面色阴晴不定,斡懒到底在干什么?这边开战都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他怎么依旧没有出现? 斡懒没有出现并不是他怯战,也不是他带着两万精锐当了逃兵。斡懒生性勇猛好战,即便只剩他一个人,面对宋军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可惜的是,他遇到了平夏营,遇到了高树和他手下那些冷酷的杀手。 在昨日被偷袭之后,唐宁便让高树率领平夏营去防备后路。 当初选择这个地点,唐宁并未发现这里会有背后遇敌的可能。但女真人毕竟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愣是找到了一条小路偷袭。 唐宁心想女真人有再度偷袭的可能,毕竟他们就是靠偷袭发的家。所以就派高树在小路上埋伏,没想到还真等到了偷袭的金军。 战斗是在昨夜打响的,平夏营的斥候忽然发现前方有大团黑影,趁着夜色,他们也没有点亮火把。 于是斥候判断这是一支金军派来偷袭的部队,立刻回去通知高树。高树又通知部下,于是在平夏营埋伏在道路两旁,在金军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一直放到了女真中军到达大路中央。 这个时候高树才下令出击,手雷,燃烧弹,火药罐一股脑的往路上丢。挂在树上的平夏营士兵也在用突火枪以及强弩杀敌。 火光大作,女真士兵陷入慌乱。平夏营继续用远程武器杀伤敌人,待火势小了一些,才冲上去跟女真士兵肉搏。 一个时辰之后,两万女真士兵所剩无几。斡懒不幸被火药罐爆炸后的瓦片伤了眼睛,最终被高树生擒。 其余的女真士兵见主帅被擒,四处逃窜,却都被平夏营一一射杀,最终也只好投降。 所以今天早上,女真使者来到宋军大营的时候,但凡他再去深一些的地方,就能看到被俘虏的几千女真士兵了…… 第十七章 快跑快跑 完颜娄室并不知道斡懒已经被宋军俘虏的事情,见斡懒的支援迟迟未到,完颜娄室便误以为是斡懒尚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命令士兵前进。 但金军军心此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士兵们满心满肺都是想着赶紧撤退。完颜娄室的命令并未起到什么好的效果。 女真士兵面前的地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他们即便是想要继续前进,在目前无法灭火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靠近宋军所在的山坡上。 滚滚升起的黑烟将下风位的女真士兵们熏的涕泪横流,宋军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一些影响。 黑烟漫天而起,宋军虽未处于风位,但是能见度不怎么高,看不清脚底下的女真士兵,投掷各种杀伤性武器时就会乱丢,难以达到有效杀伤金军的效果。 整片战场现在就好比一个人间炼狱,被困在铁甲里活活烫死的人,没能逃出火海化为焦炭的尸体,因火药爆炸而四处散落的残肢断臂,放眼望去,比比皆是。 女真人虽然野蛮,但他们也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嗅着诡异的烤肉味与燃烧的味道混合过后的空气,不少女真人都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此情此景之下,女真人再也做不到悍不畏死的继续前进了。 另一边,女真骑兵也在宋军骑兵的无赖攻势之下节节败退。昨日交战之时,因宋军身上甲具无法穿透,女真骑兵就想着先把马解决。 结果今日宋军做了提防,为保安全,他们竟牺牲了战马的速度,以此,完颜娄室见现状已无力回天,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 他最终也没能等到斡懒的奇兵出现在宋军背后,心中暗恼。 斡懒是一个可靠的将军,自己之所以派他去,不是因为斡懒勇猛,而是他比较中规中矩,路上肯定不会弄出来什么幺蛾子。 但现在看来,斡懒多半是出事了。 想到此,完颜娄室气得两眼发晕。这些宋军到底是什么来头,斡懒竟然都能被他们不生不息的拿下,更别提他们手里那堪称恐怖的武器。 难道宋人现在已经有这等实力了吗?怪不得他们能在数年前打败西夏,看来撒改先西后南的战略着实有先见之明,不过还没等灭掉辽国,宋国却已经提前行动,掺和进来。 而且无论是陛下亲自派人去宋国,还是自己之前派出去的使者,在对方身上得到的都是态度强硬的回答。 他们就是要武装介入,怎么说都没有用,就好像他们已经看穿金国要在灭掉辽国之后,就进攻宋国一样。 完颜娄室很郁闷啊,如果可以的话谁又愿意跟这种对手打交道呢?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把自己派去的使者完全的戏弄了一番,而直到刚刚,自己也被他蒙在鼓里。 如果他真的是使者说的那样,无勇无谋,极易激怒,除了嘴皮子一无是处的话,那么即便宋军掌握着那种威力甚大的武器,女真军队也没有失败的可能。 所以这混蛋是在装傻子。 想到此,完颜娄室觉得对方并不简单。他甚至对唐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有机会,他很想当面见见唐宁,看看这个智勇双全的宋国将军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两战两败,完颜娄室手下的军队数量急剧减少。 从出发时的八万人,变成了现在的四万人。斡懒带着两万人被宋军打败,无一归还,剩下的两万人都是在这两次进攻的时候被宋军用远程火力击伤的。 说来也让人气馁,除了第一天偷袭得手,对宋军造成杀伤之外,其余的几次作战,宋军的伤亡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才是最让女真士兵情绪崩溃的地方。 很多女真士兵,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对于自己的死亡,他们欣然接受,无论是何种的死法,他们早就有了觉悟。 但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连敌人的衣角都摸不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且不说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就是两个老百姓打架,其中一个人连另一个人怎么出招的都没看清就躺下了,这不也会憋一肚子的火吗? 很多女真士兵死不瞑目,他们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 后面的女真士兵也是看到了这个场景,才恐惧的后退。 望着满营士兵皆是一副悲戚神色,完颜娄室叹了口气。军心涣散,这仗已经打不了了。再打下去,就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走到大帐里再看看远处的那座山坡,完颜娄室把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宋军才进入中京路两天的功夫,就已经使自己溃不成军。四万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土地的养料,即便完颜娄室心志再坚韧,也已经产生了动摇。 帐下部将开始劝说自己撤退,完颜娄室也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兵力,无法在宋人身上占到便宜,于是匆匆下令全军退回大定府,待募集兵力后再与宋军作战。 镇国军斥候在战事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继续出动监视金军动向,见女真士兵开始撤退,斥候便先派人回去禀报。 随后又继续监视,因为这有可能是金人故意卖出来的破绽,以此引诱镇国军上钩。 同样的把戏模拟实战的时候左右两厢不知道玩了多少次,因此斥候们痛定思痛,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不会一口咬定情报的真伪。 唐宁的意见也是继续监视,他不太相信完颜娄室这么轻易就跑掉了。 至于种建中,赵佖,方腊等人则一致认为,女真军队就现在这种状态,根本无法与宋军对抗,因此撤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这里面不会有诈。 说起来,唐宁还是太不自信了。 虽然有着火药这等大杀器相助,但人的名,树的影。完颜部这些猛将在历史上都是征战多年,从辽北一直打到江北,从辽东一直打到西域的混世魔王。 半个亚洲都是他们征战过的地方,唐宁潜意识里对于这些人还是十分警惕的。 但是放在种建中等人眼中就又不一样了,他们可没见过,也没听过完颜部在这片土地上肆虐的故事,他们更不知道靖康之耻,也不知道金国在那之后一直与宋国隔江而治。 完颜娄室,完颜宗翰这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将军。可生在乱世,这天下间有名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西军有刘法,他一人就是令辽军与夏军闻风丧胆的存在。 郭成更不用提,郭逵之后,稳健而又有智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种朴,羌人的噩梦。前不久西北刚刚发生羌人的叛乱,种朴手起刀落就杀了数万反叛的羌人以儆效尤。 折可适更不用说了,与西夏的战斗让他大放异彩,举世闻名。 像他们一样的猛将不知凡几,就连交趾的李常杰在这个时期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他兵败自刎令无数人扼腕痛惜,却也令不少人欣喜若狂。 所以名气大不大,并不重要。能让镇国军怕的人,还真没多少。 平均每人七两银子的武装,就足以推平两倍于他们的兵力。 如果说还跟辽国保持着澶渊之盟的宋国是病猫,那么拜托了澶渊之盟这个疾病的宋国,如今已经彻底的化身为一只猛虎。 节省下来的大笔开支赵煦都将其充作军费,而这里面的一半,都是用来武装镇国军的。 即便到了后世,所谓的军备竞赛也不过是比拼双方在军费上的投入。更不用提冷兵器时代,那可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 第十八章 大定府攻略 每多花一百文,士兵的身上的铠甲就会坚固一分。每多花一两银子,敌人的有效射程就会减少五十至八十步。 别小看了这听上去微小的距离,镇国军的骑兵正是靠着这微小的距离才让擅于骑射的女真士兵无计可施。 完颜娄室撤军回到大定府,镇国军自然要趁势进军。完颜宗翰率二十万大军在炭山、天岭一带跟辽夏联军打群架,趁着此时防备空虚,唐宁的想法是能够把完颜娄室彻底打残。 帮助辽夏解围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两国若是合兵一处都打不过金军的话,那干脆宋国以一己之力对抗金国算了,没必要继续在这两个猪队友身上浪费时间。 要不要将金国彻底打废,不是唐宁现在应该思考的事情。赵煦卧病在床,燕云十六州也就只有两州之地入手。 这个时候的唐宁,主要任务就是先尽量把金人打垮,让辽国有取胜的机会,牵制他们的注意力,自己再趁机用各种手段,将其余的十四州收入毂中。 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完颜娄室所在的大定府以南,还有松亭关与北安州这两个军事重镇摆在唐宁面前。 长途跋涉再加上深入敌后作战,这对于宋军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思来想去,唐宁也没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只能开了个会,看看大家都是怎么想的。 高树带着平夏营防备后路未能到场,其余的将领差不多全道了。 开始讨论之前,方永就先站出来说道:“话先说好,我这人脑子没你们好使,所以你们讨论的时候不用带上我。 我无条件支持将主的决定,将主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老方,你这马屁拍的可真是响啊。”陈大牛嘿嘿一笑道:“不过这话倒是在理,俺陈大牛也没什么见识,全靠将主带着才有今日。 所以俺也跟老方一样一样,俺无条件支持将主的决定,将主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你们两个严肃点,这是开会,不是跟你们俩胡闹呢!”程羊已经请辞了,如今在丹阳侯府边上自己找人搭了个房子养老,现在赵佖是镇国军的监军。 听到俩人的发言,赵佖就气不打一处来。能在镇国军里面混到将领位置的,有几个是脑袋笨的人?这帮混蛋,明明就是不想动脑子,还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唐宁发怒,方永和陈大牛可以嬉皮笑脸的接着。但是赵佖发怒,俩人是怎么都不敢呲牙咧嘴了。只能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把头低下去一声不吭。 唐宁苦笑一声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你们俩弃权。 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们,接下来咱们是继续前进,一路打到大定府,还是先撤回檀州,先去把燕云十六州东部的地方都夺回来。” 神潜最是积极,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当然是打到大定府了,如果不给金国一些压力,咱们去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时候,他们从中作梗,怎么办?” “有道理,我赞成。”左厢副都指挥使梁成自然向着自己的领导,第一时间就跳出来附和。 但方腊却泼了一盆冷水道:“这个提议过于冒进了,毕竟我们现在身处帝国境内,补给的运输十分困难。 况且我们也不是没有后顾之忧,万一檀州的辽国守将出尔反尔,或者金国派人截断我们的后路,切断补给,到那时,我们孤军在外,可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况且北安州与松亭关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坚墙厚,就算去进攻,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攻下来的。 所以我的意见是先退回檀州,至少要等到我朝官员抵达檀州稳定局势后,再考虑要不要进军大同府的事情。” “很中肯啊。”种建中抚须赞道:“这个提议不错,老夫赞成。” 小石头瞅瞅神潜,又瞅瞅方腊,纠结了一下,最后道:“我支持方腊的提议。” 随后诸将纷纷表态,但最后竟戏剧化的成了平手,最终的选择权到了赵佖与唐宁手里。 赵佖眨眨眼,这种时候他向来不会横加干涉。于是唐宁咳嗽了一声道:“既然大家都表了态,还没有一个结果,那么就由我来决定吧。 咱们先分析一下两种观点的优劣之处。 神大少提出来的进军之策,优点在于可以给金军沉重的打击,让金军一口气喘不上来,也让辽国有了反击的余地。 而这样引发的后续情况就是辽国会因为与金国作战而忽视我们,我们便可以趁机尽量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土地。 但是明显的缺点就是耗时太长,容易节外生枝。况且跨国作战,但凡有所损耗,短时间内难以弥补。后勤一旦供应不上,我们就将会面临严峻的局面。 大家对此有没有其他的见解?” 众人纷纷摇头,意思是我们没话说,你继续讲。 见状唐宁继续说道:“那么由方腊提出的撤军之策,比较折中。优点在于可以稳扎稳打,慢慢的耗掉金国士兵。而论起消耗战,拥有火药的我们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女真人吃过亏之后也不会再来自讨苦吃,这样我们收复燕云的时候,就不会有女真人从中作梗,破坏我们的计划。 但是缺点在于此法过于稳健,无法在短时间内给金国造成重大的杀伤,自然也就无法给契丹人和党项人创造机会。 同时……”说到这,唐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官家的身体状况,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 现在我们就是在跟时间赛跑,用最短的时间,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创造最好的机会,这才是我们镇国军的任务。” 听到唐宁说起这个话题,赵佖就是一个激灵,其余众将也都变得严肃起来。 以前每到这个环节就是众将互喷的时间,严重的时候,扯头发打架的也不是没有。 但今天,唐宁把这件事一提,众人无一例外的安静了下来,纷纷开始思考一个最佳方案。 沉默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陈大牛都快睡着了,也没人再吱声。大帐里充满了沉重的呼吸声,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都没办法,那么你们听听我的想法。”说罢,唐宁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桌子上的地图道:“我们存够十五日的补给后,绕过北安州,取道摸斗岭。 之后,再翻过马盂山,走长兴馆,直接包围大定府。” 种建中立刻摇头道:“不行,五万人的目标实在是太庞大了,女真人不可能发现不了我们的。” “我知道。”唐宁点点头:“所以我们在包围大定府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围点打援。把前来增援的女真士兵,以及大定府内的女真守军尽数击败。 随后待时机成熟,便立刻攻破大定府,之后马上退回檀州,继续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土地。 如果这一趟能够按照我的计划进行,那么大约在三十天内我们就可以回到檀州了。如果出了意外,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这样我们重创了金军,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时候,契丹人也不好说什么,众将以为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怪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种建中又问道:“那么十五日之后,我们的粮草从哪儿来呢?总不能让将士们空着肚子作战吧?” “放心吧。”唐宁呵呵一笑:“如果事情真的按照我的料想发展,那么食物,女真人是会帮咱们送过来的。 说不定咱们在路上还能捡到牛羊之类的肉畜呢?” “……” 第十九章 都到马盂山了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在大部分时候都显得十分严肃,但总有一些时候,会让人感到微妙。 宋国联合辽国与西夏抵抗金国,并且出兵金国境内,对金国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这样辽国对于幽州与檀州的事情,就只是谴责而已,并没有做出其他的实质行动。 生死攸关的时候,一部分的土地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只要能延续大统,能活下来,失去土地也是值得的。只要人还在,那么早晚有一天,总有把失地夺回的可能。 天岭一战,对于辽军来说意义重大。同样的,对于金军来说,意义同样不小。 如果辽军取胜,那么金军会元气大伤,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金军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主动出击,四面开花。 而且宋、辽、夏三国必定不会给金国喘息的机会,金国就又需要收缩防御,刚刚占领的地区也不得不放弃。 如果金军取胜,那么辽军面临的后果更加严重。天祚帝耶律延禧已经将宝压在了这场战役之中,他派了三十万大军连同西夏的五万骑兵,一同在天岭与金军作战。 三十万大军已经是现在辽军正规军的一多半了,此役若是战败,则辽不复能军,今后就只能任由金国宰割,金军来了,他们也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所以两边在天岭打的是如火如荼,三天三夜毫不停歇的战斗让尸体铺的漫山遍野,对于某个特殊位置的攻防,更是血流成河。 完颜娄室在大定府听说的时候,心里也很急。他本来就准备率军去帮忙,自己作为奇兵忽然出现在对方身后,对方一定想象不到。如此便能出奇制胜,击败辽军。 然而宋军忽然间的横插一脚,却让他不得不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专心致志的对付宋军。 可他又打不过,于是这些天下来,完颜娄室在帅府内是惆怅的厉害。 募兵工作展开的还算不错,加上当初的四万人,现在自己手下又有七万人可供驱使了。但是对付宋军,这个数量还远远不够。 至少要在十三万到十五万之间,完颜娄室才觉得有取胜的可能。 正当他思考着如何对抗宋军那种威力极大的武器时,忽然有一小兵匆匆跑了进来。 “报~!报大帅,我军收到情报,说是宋军目前已经到了马盂山了!” “什么?!”完颜娄室豁然起身,连忙追问道:“消息可靠吗?!” 小兵吞了口唾沫道:“回禀大帅,这个消息乃是马盂山牧民回来说的。他们的部落在马盂山西坡的草原上,天寒地冻之时,他们走丢了几头牛,寻找的时候,就见到了宋军的士兵。 之后宋军缴获了他们的牛羊共计两万余头,并且将他们驱赶出马盂山……头人派牧民骑快马来大定府汇报此事,小人觉得应该不是假的。” “妈的!都打到马盂山来了,北安州的守军都在忙着吃屎吗?!”完颜娄室破口大骂:“立刻通知松亭关守军,让他们马上带人过来支援!” “是。”小兵应了一声,急忙离开了帅府,赶去通报众人此事。待小兵离去之后,完颜娄室的亲兵就从外面走进来问道:“大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军都到马盂山了!” “什么?!” 亲兵也是一脸的惊讶,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宋军怎么会到马盂山了?” 完颜娄室低头看着地图半晌后道:“之前咱们与宋军作战之地是古北馆,恐怕宋军这是在击败咱们之后,没做多久停留,就取道思乡岭,摸斗岭一线绕过了北安州。 怪不得北安州守军没有军情回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还说得通了。” 说罢,完颜娄室便低下头看着地图。如果有关宋军的情报是真的,那么他们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那就是翻过马盂山,直逼大定府。 完颜娄室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立刻调遣士兵,派了两万骑兵去城外待机,之后又派人去榆州、建州、恩州、惠州及大定府附近大大小小的州县,要求他们派兵来支援。 完颜娄室什么人,金军第一个猛安,换到大宋,那就是军中第一个千夫长。如今完颜娄室更是晋升为万夫长,想要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 完颜娄室一声令下,从者甚众。几座州县凑了总共有八万多的兵力,分为四面八方一同向大定府前进。 同时,完颜娄室还派了五千精骑去马盂山附近等待宋军。他们的任务不是对宋军造成杀伤,他们负责咬住宋军,并且承担部分斥候的任务,是完颜娄室专门派去恶心唐宁的。 三天后,完颜娄室的布置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只需要静静等待宋军的到来了。 完颜娄室一连三天的调兵遣将,让大定府内的百姓们慌张不已。但是完颜娄室对此作出的解释,却只是一句苍白的‘演练罢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生什么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罢了。 宋军抵达马盂山的消息可不仅仅只有完颜娄室一人知道,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就传的满大定府人都知道了。 部分百姓开始逃难,当初金军攻打大定府的时候他们没逃,结果家财散尽,一夜从地主变贫农。 如今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完颜娄室对此也不做阻拦,他要用实际行动向这些鼠目寸光的愚民们证明,他们的判断到底有多么的愚不可及。 就在完颜娄室斗志昂扬准备迎接唐宁到来的时候,唐宁以及镇国军已经翻过了马盂山。 因为镇国军在没有战事的时候,经常会搞这种演习。比如绕着开封府跑个三圈之类的,目的就是为了锻炼士兵们长途行军的能力。 这种演习如今派上了用场,从古北馆出发,一直到翻过马盂山,训练有素的镇国军士兵们一共只用了八天的时间。 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速度,因为五万人规模的军队,十分庞大。而且还要带着各种粮草辎重,还要引牛牵羊,赶鸡拖猪,这对于速度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 但镇国军类似的情况在之前的三年和平岁月里至少经历了不下十次,每个人分工明确,在没有出太大纰漏的情况下,速度就提升上来了。 而这个时候,完颜娄室的骑兵部队还没赶到马盂山脚下…… 下了马盂山之后,唐宁忽然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背后的马盂山,对身边众人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马盂山有什么故事?” 赵佖自然是清楚的,种建中也明白。但这俩人也没那么不解风情,所以二人笑而不语,其余人,诸如小石头,方腊等皆摇头道:“不知道。” “这马盂山据说是契丹人的起源之地,在契丹的传说中,是这么讲的: ‘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 以前契丹人每次行军至此,以及春秋二祭之时,都不忘牵白马,引青牛,以示自己的不忘本。 谁能想到,现在象征着契丹人祖先之源的马盂山,已经落入了女真人的手里。” 种建中适时的发出感慨道:“神人故地已然易主,契丹大势已尽啊。” “好了,先不说这个。趁现在时候还早,咱们继续前进,多抢出些时间来,要休息,也要在大定府附近休息去。” “唯唯。” 第二十章 我唐宁热爱和平 完颜娄室派出的五千精骑跟宋军擦肩而过,他们抵达了马盂山脚下,也没有仔细勘察,见山上没下来人,就自寻一处安营扎寨。 说实话,完颜娄室派他们来,他们一百万个不情愿。大家都是在古北馆跟宋军打过一仗的人,宋军有多厉害,就不用多说了吧? 宋军的武器比他们先进,射程又远,杀伤力还大。宋军的铠甲也比他们坚固,二百步的距离若非强弓根本就无法穿透他们的铠甲和盾牌。 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击败宋军,所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离宋军远远的。 看不见人更好,看不见就躲在一个角落里,让他们也看不见咱们。否则的话,又要遭遇噩梦了。 在这五千精骑的自我安慰之下,镇国军迅速的穿过了马盂山下这片平原地带,在完颜娄室没有丝毫预警的情况下,抵达了大定府附近。 马盂山下的五千精骑见山上迟迟无人下来,就派了一些人前去探查。结果发现了大部队行动的痕迹,骑兵统领当时就是冷汗直冒,连忙准备回去通知完颜娄室。 但心中一想,回去通知完颜娄室,他老人家定会气得把自己斩首示众。 思来想去,他干脆率领那些跟他有同样想法的部下把其他人杀掉,夺走财物与粮草,径直逃到了燕云十六州,投奔契丹人去了。 此时距离宋军从古北馆出发也才十天而已,完颜娄室震惊了。自己撤兵才一个月,怎么宋军来的这么快?马盂山下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就一点情况都没发现?还是说他们跟斡懒一样,不是没发现,而是被杀死,或者被俘虏了? 完颜娄室不得而知,但自己现在面临的情况无疑是十分严峻的。 幸好自己早就做了准备, 大定府外的地形对宋军可不怎么友好。四面八方都是一片平原,唯一的坡度汇聚之处,还被大定府给占领了。 所以完颜娄室立刻命令骑兵,兵分两路,于左右两处冲击宋军阵型。他自己则是带着四万步兵出城迎敌。 但宋军似乎没有跟他们作战的意思,只是一退再退。这让完颜娄室感到费解,难道宋军来这里不是打仗的? 很快完颜娄室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当他以为三里的距离是安全距离的时候,就听宋军军营里面发出了一连串闷响。 就像是沉闷而又让人心生恐惧的雷声,突兀的在宋军军营里响起。 完颜娄室出门的时候,正看到天上有三个黑点点落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他寒毛倒竖,作为一名百战猛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玩意十分危险。 他想也不想,就像躲避箭雨一样,从地上抓了块盾牌,把全身缩成一团,缩在盾牌后面。 天空中的三个黑点在金军的万众瞩目中落在了地上,很快的,爆炸的巨响就响彻整个金军大营。 从炮弹里射出的碎瓷片与石弹就像漫天而起的烟尘一样扑洒在金军士兵的身上。附近的一大片金军士兵几乎人人都被刮伤。 完颜娄室缩在盾牌后面,只听盾牌上一连串咚咚咚的声音响起。这让他想到了下冰雹的时候,自己把盾牌挡在头顶,也是这样的声音。 完颜娄室害怕了,如果说之前他还能鼓起勇气与宋军作战的话,那么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宋军总是在使用这种大范围杀伤武器对金军造成伤害,最要命的是他们的射程还远的不行。自己碰都碰不到他们,他们却肆无忌惮的朝自己发起攻击,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完颜娄室不是不想让骑兵先发起进攻,自己再趁宋军大乱的时候出击。但是宋军的武器确实让他有些畏惧,况且其他几州的援军还没到,人数上的优势不是那么明显,完颜娄室思量再三,最终还是作罢。 宋军有这种武器,完颜娄室也不会继续傻乎乎的跟宋军野战了。他立刻下令,全军退回城内,依托城墙防守,骑兵就去到远离宋军的地方继续待机。 完颜娄室返回大定府之后,就登上城墙遥望宋军。他看到宋军也在朝着城墙的方向前进,于是暗自骂了一声。 不过一千五百步的距离,对于站在城墙上,而且身居高地的弓箭手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企及的距离。 当宋军继续推进的时候,完颜娄室就下令弓箭手房间,以示警告。 然而宋军并不害怕,他们举着盾牌,继续朝着城墙的方向前进。 金军的弓箭手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宋军,就是四个字,无能狂怒。 他们的箭矢根本就伤不到宋军,偶尔会对宋军造成杀伤,也是因为凑巧把箭射到了宋军步兵甲胄连接处的薄弱部位。 但总的来说,宋军在金军眼里还是铁人,是很难伤到的。 完颜娄室本以为依托处于高地的大定府城,就能让宋军束手无策,但很快他又发现,他错了,而且错的十分严重。 大定府虽然不是辽国的首都,但由于其建于辽朝中期,国力强盛,又赶上了百余年的辽宋结盟和好时期,因此都城建的比首都上京还要好,还要大。 金人夺下之后,也没有对大定府的规模造成任何破坏。所以说这是一座很难被攻陷的城池,并非只是一句空话。 城坚墙厚,想攻陷这里,不花一番功夫是很难的。当初金军攻夺这里的时候,也费了不少的力气。 但完颜娄室眼睁睁的看着宋军推出了三门架在板车上的漆黑长粗管子,然后再看到几个宋军在那上面一顿操作,紧接着就听三道雷声响起,脚下的城墙应声颤抖个不停。 这又是什么武器啊!完颜娄室都快崩溃了,怎么宋军能整出点新花样啊?! 而且完颜娄室忽然发现,不是这雷声把城墙都给震的发颤,而是城墙竟被打出了三个大窟窿出来。 巨大的爆炸声响过后,城墙上的金军士兵耳朵里面嗡嗡的,失去平衡的他们扶着城墙勉强站稳,就发现脚下有烟尘不断的升起。 低头一看,那正是城墙被轰出三个大窟窿所导致的。 宋军中是一片欢呼的声音,唐宁更是欣喜异常。方才使用的是特制炮弹,里面装满了火药,专门就是拿来炸城墙的,现在看来,这效果果然不同凡响,再来两炮,这整个一面的城墙直接就要被轰垮了。 不过这可跟唐宁的意愿相悖,所以他趁着金军还没缓过来的时候,让武大壮穿着一身铁皮桶子去城下面叫阵道:“城上的女真人,叫你们的将军出来说话!” 完颜娄室身边一个懂汉话的契丹人将此话讲给他一听,完颜娄室就要探出头去,结果身边的亲卫急忙将他一把拉住,说道:“大帅,宋军中有一弓箭手异常之准,大帅还是不要以身涉险,让属下来吧!” 完颜娄室说:“善!”于是和亲卫脱下衣服互换一下,亲卫伸手扒拉一把眼前的烟尘道:“吾乃金国上将军完颜娄室,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武大壮说:“吾乃银青光禄大夫、中护军、左领军卫上将军、左金吾卫将军、两浙路观察使、河西京东宣抚使、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丹阳县开国侯,唐宁唐将军麾下,左厢武进营都虞侯武大壮是也!” 那懂汉话的契丹人听到前面的话,差点就开口让弓弩手狠狠的射武大壮了。听到后面,才暗骂一声,翻译给了完颜娄室的亲兵。 亲兵听罢,问道:“汝来何事?” “我家将主热爱和平,他要你们速速投降,交出大定府,否则城破之时,城中金人格杀勿论!” “……” 第二十一章 埋伏 不止是那名冒充完颜娄室的亲兵,听懂这番话的金人都想冲上去把武大壮的嘴巴撕烂。 什么叫热爱和平?热爱和平会主动带人闯入我大金国的土地?热爱和平会使用那么凶残的武器? 宋人实在是无耻,杀人在前,后面又要宣扬自己的无辜。作为受害者,金人现在只觉得人有两片嘴这话说的是一点没错,正反两面话,都叫宋人给说尽了,这实在是太无耻啦! 假扮完颜娄室的亲兵抻着脖子大喊道:“你无耻!明明是你们的将主跑来先对我大金国动手的,这哪里是热爱和平的举动? 你休要再说了,我就是死也不会投降给你们这群毫无廉耻的鼠辈!” “呵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论玩嘴,武大壮从来没怕过谁。冷笑一声后,武大壮指着假扮完颜娄室的亲兵道:“望城破之日,将军莫要后悔今日之举!” “悔汝母!”亲兵破口大骂,武大壮也不与他置气。 拨转马头,扭身便走。 气急败坏的金人在城墙上朝着武大壮射箭,但武大壮身上穿着厚实的铁桶式铠甲,胯下坐骑也披上了护具,金人的箭雨落在武大壮身上,一直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总无一箭能伤到他。 地上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的箭矢,武大壮带着猖狂的大笑声离开了大定府城下面。 回来之后武大壮就舍不得脱掉身上这套甲具,这么好的防护效果,穿着上战场不是无敌了吗? 唐宁也没多说,只让他接着穿。后来武大壮穿了一天,再让他穿他都不穿了。这身铠甲实在是太笨重了,武器也挥不动,跑也跑不动。穿着这身甲具上战场,可不就是去给金人送菜的吗? 与此同时,大定府内的完颜娄室也是坐如针毡。 宋军放了狠话之后就没再有什么动静,这让他不得安心。看宋军的气势,他们应该回去之后就立马准备进攻才对,怎么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呢? 难道说,他们在酝酿什么不得了的大阴谋?还是说,他们另有图谋? 不过暂且不管宋军准备怎么做,有一件事,完颜娄室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自己打不过眼前这支宋军。 所以他趁着这个机会,满世界的找帮手。求援的信件,他甚至都往远在辽阳府的完颜阿骨打那里发了一份。 斥候侦测到金军信使出城,便回来禀报唐宁。这个时候唐宁的目的,才算是达到了一半。 完颜娄室后面请的援兵或许还没收到消息,但是他之前请的援军,也就是大定府附近州城的士兵都抵达了大定府周边。 宋军斥候与金国援兵的斥候短暂的交手之后,便立刻返回驻地将此事告知唐宁。 既然金国援兵已到,那么宋军自然也要行动起来了。平夏营首先出击,去偷袭斥候侦察到还在路上的惠州援军。 右厢攻击松亭关援军,左厢则留在大定府城下继续迷惑敌人。 高树与种建中领了命,便纷纷开始行动。为了掩护他们,左厢还对大定府城进行了一次佯攻。 这一次没用炮弹打城墙,而是派出步兵,冒着箭雨朝着大定府城前进。在城下架设云梯,待守军使用滚木礌石之后,立马扭头就跑。 完颜娄室被彻底迷惑了,平夏营与右厢是他眼睁睁看着离开的。但是在唐宁的正面进攻之下,他误以为这两支军队是去东门和西门展开进攻的。 而且平夏营与右厢在离开之前,也确实在东西两城门处做了些动静,是以完颜娄室产生误会,完全就是被唐宁等人活活逼的。 据斥候所报,惠州军的人数大概在一万到两万之间,乃是集合了武安州与高州援军之后的人数。 这个数量对于平夏营来说是正正好好,多了吃不下,少了又吃不饱。 于是平夏营轻装简从,每人只携带了两日的口粮,少量弩箭以及大量的手雷,并未携带燃烧弹在身上。 如此一来,速度便快的厉害。中午才在东门这边做了动静,下午就已经到了四十里之外了。 在这里高树遇到了宋军的斥候,斥候指着官道说这条路再往前走十里地就能看到惠州军了。 趁着天还没黑,五千平夏营将士又在高树的命令下加快赶路。往前走了五里,便在附近的树林之中埋伏。 恰逢天上下起了小雪,这对于准备伏击敌军的平夏营来说简直就是天公作美。 再说另一边,种建中领了镇国军右厢两万五千人,朝着松亭关的方向前进。松亭关在大定府的西南方向,来自松亭关的金国援军已经和榆州军与利州军整合到了一起。 作为人数最多的一支援军,共有三万人的松亭关军一路上浩浩荡荡的朝着大定府前进。 松亭关原本是属于辽国的领地,大定府被攻陷之后,松亭关守将见守城无望,便弃城而逃。当地太守手下将兵不听调遣,他也就只好投降。 但也正因如此,松亭关保留了大部分来自辽国的士兵。在纳降后,这些辽国士兵继续留守松亭关,只不过其中的百夫长与千夫长,这些军中将官换成了女真人。 女真人对宋国向来忌惮,但辽人却不是如此。在辽人眼中,宋军依旧是一群任人宰割的鱼肉。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惧怕那所谓的宋国大军,古北馆之战能取胜,完全是他们运气好。 在榆州与大定府之间,有一座山叫做鹿鸣山。 这里山岩陡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也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榆州守军先前已经集结了部分兵力,加上来自利州的援军,数量也十分可观。但是为了等待松亭关援军到来,统兵将领为了减少部队消耗,就将士兵都留在了榆州城附近。 眼前的这座鹿鸣山,他们也没人去探查,毕竟没有人会想到,大定府边上的宋军会跑来这地方埋伏。 但实际上,种建中还真的带着镇国军右厢跑到鹿鸣山埋伏金军了。 一开始他命部下兵分两路,一部分运送辎重,另一部分轻装简从,直奔鹿鸣山。 抵达鹿鸣山后,种建中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还特地先派一部分伶俐的士兵化妆成平民或是商队进入鹿鸣山周边查看形势,询问当地居民的住处。 问清楚之后,就派人将其同时抓捕,不给金军任何察觉到的机会。 鹿鸣山附近住的百姓不多,因为这地方没什么资源。到处都是土坡和丘陵,山里还有好几头猛兽,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就是最讨厌的地方了。 要不是这里有一条榆河,榆州城都不会有。 但鹿鸣山又是前往大定府的一条必经之路——当然,如果金军不赶时间,他们也可以从其他的地方绕开。 但现在的情况是大定府随时有被攻陷的可能,完颜娄室命令他们在兵力集结完毕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定府支援。 所以金军现在是必须要走鹿鸣山的,种建中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率军在此地设伏。 松亭关军的统军将领在与榆州军、利州军汇合之后,并未多做停留。趁着天色尚早,他们准备今天穿过鹿鸣山,在山的另一边安营扎寨。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半路的时候,忽然喊杀声四起。山间的雪堆里,岩石后,一下子蹦出来好多的宋军。 满天的弩箭不要钱似的往下落,砸在他们身上应声碎裂的瓦罐猛然间起了火。轰隆隆的爆炸声响此起彼伏,这些没有体会过地狱的金国士兵们,今天终于得到了人生中这宝贵的第一次…… 第二十二章 女真军,死战! 突逢剧变,金军上下甚是慌乱。而且身处火海,又到处都在爆炸,金军将领也十分慌张。 这火若是能灭掉,那也还好。可这火就是灭不掉,融化的雪水灭不掉它,冬天地面被冻得邦邦硬,也没沙土能盖在火上。 浑身上下满是火焰的金军士兵在人群里左突右冲,不多时便把火焰带到了整个队伍当中去。 天色渐黑,宋军趁金军慌乱之际,拔出武器嗷嗷怪叫着冲向金军。 金军自身难保,无心恋战,宋军一来,他们就退。唐宁还特地把王舜臣借给了种建中,此时这人正窝在高处的一块巨岩后,身边放着三个小兵帮他背箭、递箭。 他自己就眯着眼睛,看金军里面哪个人嗓门大,就是一箭射出去。弓弦一声嗡鸣,那人应声倒地。 金军指挥官被王舜臣不断的射杀,本就已经陷入慌乱,又没有了指挥官的指挥,金军已然是一片散沙的状态。 宋军杀进去又杀出来,再杀进去,再杀出来,就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金军最后终于是招架不住,纷纷投降。宋军虽有伤亡,却也不算太重。更何况这还只是镇国军右厢一半的人而已。 此战种建中俘虏敌军万余,缴获牛羊不计其数。待到后面运送辎重的部队抵达,种建中已经在押着俘虏往回走了。 路上种建中十分感慨,对身边的方腊说道:“火药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老夫真不敢想象,若是贼人也有火药,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说句老实话,以前他让将作监无论如何也要保密的举动,老夫还有所不解。 最近老夫才明白,火药落入贼人之手,对于咱们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方腊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他又说道:“指挥使不必担心,有家主在一天,我们在火药这件事上就不会落于人后。 最开始要弄火药的是家主,将火药开发出来,不断完善,并且弄出多种用法的也是家主。 所以指挥使的担心恐怕是多余的,家主尚在,何必紧张呢?” 种建中呵呵一声,并未表示反对,但也没表示同意。不过这之后,他却闭上嘴一句话不说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这样保持沉默。 随后一路无话,宋军清理完战场之后,把能够回收的武器全部回收掉了,便返程回去大定府城。 种建中所部告捷,高树那边也没落下。 平夏营使用的武器比右厢更加猛烈,装满了碎瓷片与火药的特制瓦罐在点燃后丢出去能够对阵型密集的敌人造成巨大的杀伤。 惠州军比起松亭关军来说,更加臭鱼烂虾一些。所以他们毫无意外的被高树击溃,大量的士兵都因为手雷的缘故当场殒命。 就算侥幸没死,但也没了半条命,眼看是活不成了。 其余的惠州援军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两万多人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后作鸟兽散,高树连清理战场的兴致都没有。 只是命令麾下将士去周边看看,对方仓皇逃窜的时候,有没有能够当做食物的东西留下来。 现在镇国军很缺粮草,如果有敌军的粮草可供缴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结果高树没找到太多的食物,对方逃命的时候竟然没忘记把粮草都一并带走。 找来找去最后只找到了两车米,几百头羊,这就是平夏营自己这一天的食物了。 惠州军与松亭关军的失利终于让辽人意识到,现在的宋国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他们,那么等待着自己的只有灭亡。 尤其是他们所使用的武器,更是让人恐惧万分。辽国人或许还有一部分是知道的,因为当初宋国与西夏作战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使用火药了。 但是女真人对火药完全没有概念,所以他们倾尽全力,动用在宋国之内的探子,最终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是打听出火药这两个字而已。 而且他们的行动太过惹眼,导致他们直接损失了好几个有价值的间谍。 完颜娄室急坏了,惠州军兵败,松亭关军兵败的消息他都有耳闻了。五万人就这么被宋军击败,死的死,逃的逃,俘虏的俘虏,到最后就没几个抵达大定府的。 而这几天下来,大定府城外的宋军居然毫无动作。只是偶尔跑出来吓唬自己一下,前些时日他们汇流之后,完颜娄室就明白,这帮人是在围点打援。 但是他也没办法啊,打又打不过,守又守不住,找援兵还要被他们在半路上埋伏,这仗就没法打了。 完颜娄室心中悲愤,心说自己好歹也是南征北战数载,不说鼎鼎大名,至少也是颇有名气。 宋军就这样把自己当成猪一般圈养,自己的尊严何在?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躺下,满脑子都是自己在猪圈里的画面。 他霍然起身,一拍大腿,连夜召集众将。 “大帅,连夜召集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完颜娄室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老子是怎么都睡不着啊!” 一名将领一听这话,知道完颜娄室意有所指,便见风使舵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末将以为只有末将睡不着,想不到将军您也睡不着。 不知道将军您为何睡不着啊?” 完颜娄室说:“昨天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惠州来的两万援军,以及松亭关来的三万援军全都被宋军击败了。 五万人啊,那可是五万人啊。死的死,逃的逃,活着到达大定府的人,有几个? 本帅没别的意思,宋军有火药在手,自是所向披靡。但是诸位将军难道不觉得这太过屈辱了吗? 我堂堂大金国上将军,守着一个大定府,本以为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谁知这只不过是宋军引诱我等上钩的计策。 我恨呐!我这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儿啊!你们也都是跟着我南征北战许多年的人了,在我手底下,从来都是只打胜仗,不打败仗的人。 今次被宋军击败,可以说是输在兵器上。但是我们女真人,也要有女真人的骄傲!我们的祖先与虎狼搏斗,在艰苦的环境中繁衍生息,越是强大的对手,他们就越有斗志。 如今我们被宋军当成猪一样圈养在大定府城之内,我们的同胞被宋军不断的收割性命,我们身为女真人,怎能坐以待毙? 若是之前我们还对援军的到来有所期望,但现在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我们要努力!我们要奋斗!我们要打败万恶的宋人,夺回属于我们的尊严!我们就是死,也要死的堂堂正正! 完颜娄室一番话把众将忽悠的热血沸腾,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个愣头青拍桌子喊道:“让我去!大帅!让我打头阵!我来为大家吸引敌人的注意,大家趁机杀上去!” “好主意!”一个将领挑着大拇指赞叹:“挞喇兄真乃猛将也!” 众人纷纷赞成,有人落泪,有人窃喜。完颜娄室见状,便大声道:“既然你们每人反对,那么我们明天一早,便立刻行动! 一定要叫那些宋人知道,我们女真人跟龌龊卑鄙无耻狡猾的宋人不一样!我们女真人就是死,也会堂堂正正的站着死!” “好!” “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悲壮的气氛在军帐里蔓延,就在众将离开之后不久,完颜娄室准备写遗书的时候,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小兵。 “报~!报大帅,宋军撤兵啦!” “……” 第二十三章 主动与被动 当你用尽浑身上下的力气朝着你的敌人进行攻击时,没有什么比你发现你的敌人已经不见了更加痛苦的了。 完颜娄室在这边动员的热火朝天,说的自己都一度想要亲自拿着武器去驰骋沙场,死之前拉几个嚣张的宋人垫背,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宋军撤退了。 完颜娄室是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连忙问跑来禀报的小兵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宋军什么时候撤退的?” “就在刚才,大帅!”那小兵回答道:“昨日宋军退后五里,我军斥候跟进查看,方才他们回报说,宋军已经开始撤退了!” “他们往哪边去?”完颜娄室又问道。 小兵说:“禀将军,我军斥候估算的路线如果准确,宋军应该是朝着松亭关的方向去了!” 完颜娄室松了口气道:“那还好,还赶得上。众将听令,我们冲呀!” 他完颜娄室想冲,麾下将士们可不想。方才那是宋军骑在脸上没有办法,横竖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出去拼一把。 但是现在宋军既然已经撤退了,为什么还要跑出去送死呢?这是没道理的事情啊!于是大家纷纷劝说,方才一心一意想要跑出去送死的,这个时候也开始规劝完颜娄室。 “大帅,算了吧。如果宋军是继续陈兵于城前,我们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无可厚非。 但现在,宋军都已经撤退了,我们再去追击,不是徒增伤亡吗?” “没错,大帅。我们在与宋军交手的过程当中,前前后后损失了数万的兵力,而宋军的损失也就几千人而已。 目前我们主要的目标还是西边的契丹人,只有把契丹人消灭之后,我们才能全力以赴对付宋人啊,追击并非上上之策,大帅三思啊。” “是啊大帅,万一这是宋军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怎么办?万一他们故意撤退,引诱我们上钩,我们再去追击,不是正中他们下怀吗? 考虑到之前宋军狡猾的表现,这种可能性也不低啊!” 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出了不同的想法,但核心内容只有一个,就是全完颜娄室不要冲动,不要追击宋军。 完颜娄室见麾下众将都这么说,也就只好作罢。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追击宋军,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出击了,继续驻守大定府,顺便通知其他各州不要派援军过来了。 但宋军虽然撤退,他们依旧在我大金国境内活动,若是他们转头去攻打别的州县,我们怎么办?” 众将心说以宋军的能力,要是想攻陷大定府都是几天的事情,其他州县哪能抵挡住宋军? 北京路又没有足够的兵力与宋军抗衡,现在就是拿宋军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好。 于是众将又说道:“大帅,今宋军势大,与其正面交锋,非明智之举。况且宋军深入我大金国数日,粮草补给难以供应,恐怕不会再多逗留下去。 他们若是攻陷州府,八成不会占据。既然地方没丢,让他们获胜一两次,又有何妨呢?” 完颜娄室心里憋屈啊,自己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他很想带着麾下的猛士冲上去跟宋人拼个你死我活,但是正如之前所说的,这并非是明智之举。 如今宋军就像是自己口中的苍蝇,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要在里面乱飞,完颜娄室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于是完颜娄室最终下令,北京路各州府士兵驻守本地,若遇宋军,能避则避。 这就导致唐宁带着士兵退回古北馆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镇国军就走在金国的官道上,大摇大摆的嚣张至极,但路上竟无一人出来拦截,远远看到走在路上的女真人或契丹人,他们立刻做鸟兽散。 粮草已经十分吃紧,唐宁自己都让火头班每天只在中午给他做一顿饭,为了不耽误时间,镇国军一路直行,花了四天的时间,抵达了古北馆。 运送粮草到此的宋国厢兵们立刻交付粮草,镇国军便吃到了这大半个月下来的第一顿饱饭。 此次出击,成绩斐然。不仅在古北馆一役中,重创完颜娄室所部,使其兵力减半。在大定府围点打援的过程中,又击溃了两支金国援兵。 平夏营人少没有统计伤亡,但想来造成的杀伤也不会低于五千。种建中则是把三万金军阵斩八千,俘获七千余,可谓大获全胜。 古北馆离檀州很近,原属辽国的檀州守将在举州投降宋国之后,并没有出格的表现。考虑到治理问题,以及别人刚刚投靠过来,总要一阵子甜头,宋廷破例任命他为权知檀州事兼檀州节度使。 权这个字放到宋朝官员的头衔里面,就是暂代的意思,不过即便是暂代,在宋国,知州这个职位从来都是不用武官的。 节度使虽然是地方品级最高的官员,但是节度使空有衔而无权,军政之事从来都是被知州掌控,财政也被分配给了转运使。 如今这名原属辽国的檀州守将,既有节度使的官衔,又有知州的权力。宋廷除了一个转运使之外,就再没有在檀州任命任何其他手握大权的官员。 当地事务全部由他一人处置,可谓是大权在握。 对比幽州,刘变自刎之后,宋国占领幽州。宋廷立刻任命幽州知州、通判、转运使,团练使到此接过幽州治权。 后面又罢免当地不少官员,改由宋国官员充任。 从这两者之间的对比就不难看出,宋国已经发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讯号,那就是主动跟被动,待遇是天壤之别。 这不得不让燕云十六州的其余守将开始思考,如果宋国真的打来了,是继续终于旧主,还是投降宋国,做本州郡的土皇帝呢? 回到古北馆之后檀州守将便派人送了不少物资过来,唐宁自然也对其表示感谢。 现在担任幽州知州的宋国官员似乎对唐宁不怎么感冒,还是幽州转运使带着各类物资前来犒劳镇国军,言语之间隐晦的暗示唐宁,幽州知州对他带着物资前来的事情不怎么高兴。 他或许是想借唐宁的手来把自己的顶头上司除掉,好让他上位,但可惜的是,这一套在唐宁身上并不管用。 从一开始,唐宁就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皇帝忠犬,一个受皇帝之命,四方征战的将领。 所以他从不插手政事,这也是一部分人讨厌唐宁,却又对唐宁能够容忍下去的重要原因。 以唐宁的身份,他有足够的权力对宋国的政事指手画脚,他也有权对宋国发布的每一条政令提出自己的见解。 但他从不这么做,也不参与党派斗争,更不加入任何一个党派。所以对于大部分的大宋官员来说,唐宁确实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 回到古北馆之后,唐宁算是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之前一直提着一口气在外面作战,回来之后,总算是能够歇息一番了。 一个月没有写信了,唐宁闲下来后,就立刻给家人、长辈去信报平安。之后又要写大定府之战的战报,以供赵煦阅览。 几封信写了唐宁整整一天,战报唐宁就交给方腊,让方腊替自己写。 在古北馆逗留三日后,唐宁便撤回檀州境内,朝着顺州的方向行去。 他的目的很简单,占领顺州之后,再占领涿州。如此一来,燕云十六州就会被一分为二,分为东西两侧。 回去之前唐宁还在长城上逛了一圈,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登上来。 可惜的是,如今的长城还没有经过明代的重修,给了唐宁几分沧桑的感觉。因此唐宁并未在长城上多停留,随便走了走,便匆匆率军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宫中惊变 北方战事捷报频传,镇国军先后占领幽州与檀州,又大败金军于大定府之后全身而退。唐宁的一系列举动好似给大宋军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忽然充满了收复燕云的信心。 青楼里的文人骚客兴致勃勃,写了不少诗来赞颂唐宁。歌妓便将这些诗编成词曲,唱给客人们听。 一时间,唐宁这个名字成为了东京城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随着一些来东京做生意的商人传播,没过多久,唐宁便已经达到了天下闻名的水平。 有赵煦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也是应该的。赵煦这么做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宋国还有一员叫做唐宁的猛将,收复燕云并非无望。 此前宋国的百姓,士兵,包括一部分大臣,对于收复燕云的积极性都不是很高。 究其原因,还是宋军的战斗力太弱,总是不能在敌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即便是西北战事胜利,惨重的伤亡也无法让人提起信心。交趾战事胜利,大家也都以为交趾撮尔小国,战胜他们是稀松平常。 直到今年年初,唐宁领兵出征,先败辽军,后败金军。取檀州、幽州两周之地,一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宋人听说唐宁的故事,纷纷称其为常胜将军。外国人听说唐宁的故事,便称其为唐老虎。 绿林好汉们听说唐宁的故事,心说当初给他起个唐杀星的名号还真没起错,这人真的是走到哪杀到哪,手里刀子从来就没停下来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煦的病情日益加重。历史上赵煦早在四年前就一命呜呼了,但又是自行车又是虎狼之药,硬是把他延寿四年。 但这四年里,他辛勤耕种也没能诞下龙子,或许,这就是历史的必然吧。 赵煦如今病重,一天到晚都不怎么离开床榻。只有早上起床时,偶尔感觉今天的身体状况不错,才会参与朝会,否则的话,一般朝会他已经很少参与了。 因为肺痨这种病极易传染,赵煦不想让家人也染上此病。所以刘清菁等嫔妃被赵煦命令无事不得与自己会面,又在嫔妃之中,找了一个身体强健的姑娘林氏,封为才人,专门负责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 唐宁说过,容易传染的疾病,越是身体虚弱,就越容易被传染。而越是身体强健的人,却很难被传染上。 在赵煦的命令下,她每天都要骑着赵煦的自行车满后宫跑,以此来锻炼身体。林才人已经照顾自己一年有余了,她至今没有出现状况。 御医将这种现象记录在案,赵煦心中甚慰,至少自己还为医学做出了一些贡献。 不过赵煦又开始奇怪,唐宁是怎么知道身体强健的人不容易染病的?而且还是肺痨这种灭门之病,他的身上还真的都是迷啊。 躺在床上,赵煦望着窗户外面的一成不变的景象。德康想要进来,却被守卫拦住。任凭她怎么耍脾气,坐在地上哭,守卫也不放她进来。 赵煦鼻子一酸,这孩子还真是惹人怜爱。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多想抱着她不撒手,给她讲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 但是身体的状况不允许赵煦这么做,所以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德康,看着她带着一脸的伤心慢慢离去。 下雪了,赵煦望着飘进窗内的一片雪花。他望着这片雪花在床榻上融化成一滴水,不由想起唐宁,也不知道唐宁那边天气怎么样。 御寒的物资给他送去了一批又一批,也不知道将士们有没有因为寒冷而受伤。 赵煦吸了吸鼻子,伺候在一旁的林才人马上端起茶杯来给赵煦喂了口水。 赵煦喝了一口之后,慢慢点了两下头,林才人这才把茶杯收回,放到桌子上。 每次一想起唐宁,赵煦就会情不自禁的陷入回忆之中。他总是能想起刘令给自己推荐他时的信誓旦旦,又想起当初在春华楼后院的水池里与唐宁初次相遇。 他给自己留下的谜团太多了,但每次自己一问,他就会把他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师父拉出来当挡箭牌。 他的话真实与否,赵煦已经不在乎了。唐宁的表现堪称忠心耿耿,自己也没有去怀疑他的必要。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赵煦真的很想知道唐宁身上的秘密。 之前唐宁提到了宗泽这个人,赵煦就特意派人去把宗泽找了出来。并且给了他一支三千人的禁军,让他去处理匪患。 结果宗泽到了地方,就以三千人的部队打败了万余盗匪。攻陷贼寨之后,俘虏贼人近半数,这个结果简直让赵煦大跌眼镜。 他想过宗泽会获胜,但没想过他会胜的如此干脆。 再想想唐宁从种朴手底下要过去的种建中以及王舜臣,他的战报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种建中率镇国军右厢设伏于鹿鸣山,遇敌,先纵之。及中军,乃出,大败敌军。 又说王舜臣于巨岩之后射杀金军将官三十余人,赵煦觉得唐宁或许有一种鉴别人才的能力。 但凡是他手下的人,或者是他青睐有加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拖后腿的,总都是些拉出来便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难道这是就是隐世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赵煦肯定是一万个不信,现在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唐宁乃是先知,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看到一个人,便能知道此人以后的成就,不然也解释不通啊…… 想着想着,赵煦就觉得眼前一黑。他悚然一惊,难道这是自己大限已至了?! 正当他冒出这个念头之后,他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林才人见赵煦脑袋垂了下来,便轻轻唤了两声:“官家?官家?” 见赵煦没有反应,林才人便紧张起来。走到赵煦身边,抓着赵煦的手握了握道:“官家?” 赵煦依旧没有动作,林才人着急了。推了赵煦一把喊道:“官家!”随后,赵煦依旧没有反应,林才人便冲出去大喊:“御医!御医快来!” 赵煦的病情难以忽视,所以在赵煦专门划出来的住所旁边,有一个地方就是专门给御医留出来的。 林才人一声大喊,屋子里的四名御医一下子就爬起来,进入了赵煦的小屋之中,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的忙了起来…… ……………… 端王府内,赵佶正在后院的假山边上作画。昨夜刚下完雪,假山上罩着一层白色的雪花,颇有韵味。 但赵佶想要画一只老虎,跟假山武官。可他怎么都画不出老虎的神韵。 正当他为此而烦恼的时候,自己的一名门客求见。 赵佶心里奇怪,不知此人来是何意。但还是立刻放下笔,召见门客。 门客进来之后也没说别的,开门见山就让赵佶虎躯一震,菊花一紧:“官家昨夜病重,险些驾崩。御医将官家救醒,但官家身体已经再难活动……” 赵佶大惊,起身道:“此话当真?” 门客垂着头道:“八成为真,两成为假。殿下可信,但不可尽信。” 赵佶目光闪烁,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唯唯。”门客答应一声便离去,留下赵佶依旧在假山旁边。 赵佶望着画上那只让自己十分不满意的老虎,想了想,便喊来侍女用扇子将墨迹扇干。自己回去换了身衣服,待到衣服换完,赵佶就将那副老虎的画卷起来拿在手里,喊来马车,便一路径直朝宫中而去…… 第二十五章 死而无憾 赵煦病危的消息虽然在第一时间就被李都知封锁,但是有心人还是通过某些渠道了解到了这件事。 赵佶的门客就是其中之一,这名门客专门负责替赵佶收集各种情报。比如谁家跟谁家结婚,谁家跟谁家结仇,当然一些更隐秘的情报,他也有机会收集到。 赵佶乘上马车后就命车夫驱车直奔皇宫,一路上赵佶目光一直放在车窗外面,看着街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这么急匆匆的进宫,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端王的马车无人敢拦,虽然很奇怪端王这么早就出门是去做什么,但街上的行人还是立刻给赵佶让出了一条路。 一路畅通无阻,赵佶直抵皇宫。宫门侍卫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赵佶的车夫,提出要辨明身份的要求。 车夫还在掏腰牌,马车里的赵佶一听这话,眉头一皱,心中不悦。 什么时候自己的马车他们都要拦下来盘查了?明明前几天自己进宫的时候,他们还直接放行的。 于是赵佶钻出马车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守卫一见赵佶,连忙先立正说了句:“端王千岁!”然后才开始解释道:“因昨夜宫中走水,官家怀疑是有人刻意而为。所以在未调查清楚状况之前,官家下令任何人出入宫中必须要做好记录。 如若卑职对端王千岁有所冒犯,还望殿下谅解。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赵佶听到这,顿觉烦躁,便挥挥手打断了守卫的解释。不耐烦的道:“好了,现在你有没有在本王身上发现不妥之处?如果没有的话,你能不能把宫门打开,让本王进去?” “当然没有。”守卫见赵佶有些着急,就连忙摆了摆手,然后命手下开启皇宫侧门,赵佶的马车便从中径直而入。 马车照例不允许在宫中行驶,所以赵佶进了皇宫之后,就下了马车。这里有一间屋舍,就是专门为了赵佶这样的皇族成员准备的。 舍内有几个内侍,还有不少护卫。一旦有皇族成员进宫,他们便会立刻充当皇族成员的护卫与向导。 至于像唐宁这样的大臣进宫,是不会有护卫陪同的,最多也就会来一个领路的内侍。 赵佶的专属内侍就是童贯,此人虽然身为宦官,但却英武有力,既能领路,又能充当护卫。而且他还留着胡子,大概率是成年之后,才进宫做了宦官。 赵佶就十分喜欢他,若不是有规定,赵佶甚至想把他要到端王府上日夜陪伴。 童贯见赵佶来了,十分欣喜。忙不迭跑出来,站到赵佶面前问道:“端王千岁,今日怎么有兴致入宫?要不要小人为您叫步辇来?” 赵佶摆摆手道:“步辇就不必了,反正宫苑又不大,随便走走就到地方了。”说到这,赵佶举起手里的画卷道:“本王今日新画了一副猛虎图,十分得意,特地来找皇兄品鉴一番。 童贯,你可知皇兄在何处休息?带本王去见见皇兄。” 童贯回答道:“殿下请随我来。” 随后,便在前面领路。 赵佶在后面跟着,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上童贯妙语连珠,引得不怎么开心的赵佶渐渐缓和了不少。最后童贯领着赵佶来到 了御书房,赵煦一直就在这里休息。 “皇兄就在里面吗?”月亮门前,赵佶顿住脚步问道。 童贯回答说:“是。” 赵佶便点点头,脸上堆起笑容,朝前面走去。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李都知好似守着山洞的猛兽,远远见赵佶过来,眼中精芒一闪,便朝赵佶拱手道:“这不是端王殿下吗?今日入宫可是来见官家的?” 赵佶哈哈一笑道:“不愧是李都知您,本王今日入宫确实是来见皇兄的。”说罢,扬了扬手中的画卷,笑嘻嘻的道:“今日凌晨时分,本王忽来灵感,于是便秉烛夜画,作出这一幅猛虎图。 本王自觉得意,遂特来请教皇兄,请皇兄品鉴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不足之处。” 李都知抚掌笑道:“端王殿下时隔半年,又出一得意之作,真是可喜可贺。” 要么说阴阳人烂屁股呢,赵佶这半年来入宫很少是见赵煦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往向太后,以及几位太妃的地方跑。 赵煦病重,又无子嗣可以传位,他赵佶趁现在去讨好向太后这些能说得上话的前朝遗人,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都知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就是在阴阳怪气的恶心赵佶。 赵佶假装没有领会其中真意,叹了口气道:“自从皇兄病重之后,本王是备受煎熬啊。整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休息不好,自然就没有了创作的灵感。半年来,这还是本王第一次这么有感觉,所以这幅猛虎图被本王引为得意之作啊。 算了,先不提这些,不知道本王可不可以进去了?” 李都知心说赵佶脸皮厚的跟唐宁有一拼了,官家病重,你恐怕是背地里笑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吧。 今日入宫,也定然是听到了官家病危的风声,想要进宫看看情况,才拿出这幅狗屁的猛虎图掩人耳目。 心中对赵佶十分鄙夷,李都知便欲回答赵佶说时辰尚早,官家未起,你择日再来。 才张开嘴,双目通红的林才人便端着空荡荡的药碗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赵佶站在门口冲自己打招呼,林才人便低头施礼,赵佶还礼之后,林才人便离开,径直去御医所在之处送药碗了。 李都知没话好讲,便闷声道:“端王殿下稍候,官家刚刚服用汤药,恐怕此时会昏昏欲睡。 且容小人进去禀报官家,见或不见,小人不能做主。” 赵佶说:“好。” 于是李都知便躬身行礼,转身进了御书房。 屋子里赵煦正在轻声咳嗽,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昨天下午忽然间发病让他整整一晚都处于昏迷状态,没有做梦,也没有其他的感觉,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第二天。 睁开眼睛时他还以为自己昨天睡的挺香,等他看到几个憔悴的御医和眼睛红红的林才人,以及满脸焦虑的李都知时,赵煦才想起来昨天下午的事情。 一想起来,赵煦便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这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第一时间赵煦就问李都知,有没有封锁消息。李都知回答说发现自己昏迷之后,就立刻派人在宫中偏僻之处纵火,佯装走水,以此封锁宫人出入。 御书房附近的侍卫、宦官、宫女也都加以限制,但并未太严苛,怕过而不及。如此应当奏效,外界得知消息恐怕也要一段时间。 听到李都知这么说,赵煦便安下心来。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什么时候死。 还是那句老话,他不怕死,但他就怕自己死的不是时候。 随着自己病重,各种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也都从暗中跳了出来。在自己强盛的时候,朝中主和派无人发言,但最近他们却越来越猖獗了。 以蔡京为首的一群人,竭力要停止战争。并且认为赵煦将军费定为岁入的一半数额,实在是过于浪费。 而蔡京又与赵佶关系密切,尽管自己不愿意,但大势所趋之下,自己死后,定然是赵佶继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那时,即便唐宁还在努力,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把唐宁召回。 好不容易才有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赵煦怎能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就算是像失去双手双腿的人一样活着,也一定要坚持到燕云十六州被收复的那一天。 如此,便可死而无憾! 第二十六章 快快快! 咳嗽了几下,赵煦便抬起头问站在一旁的李都知说:“怎么进来了?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你赶快出去,不要被我传染了。” 李都知眼睛一红,跪在地上道:“官家爱护小人,小人感激涕零。若能为官家分担病痛,小人心甘情愿。” 赵煦哭笑不得的道:“说这些话做什么……算了,起来起来,赶紧说你进来是干嘛的吧。” 李都知这才起身回答道:“回禀官家,端王殿下在门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赵煦奇怪的问道:“他有半年没来过我这里了吧?” 李都知点头道:“确实如官家所言,半年来,这还是端王殿下头一次入宫见您。” “奇了怪哉。”赵煦眨眨眼,忽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眉头一皱,难道说赵佶知道自己差点就死了的消息,特地入宫来一探究竟? 刚欲开口让赵佶进来,赵煦转念一想。反正赵佶又没安好心,自己干脆来一个将计就计,也能顺势打压一番朝中那些主和派,为章惇和曾布二人缓解些许压力。 于是他对李都知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几句,李都知眼睛一亮,心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唐宁厮混多了,没想到官家也变得这么……这么……这么坏了…… 吩咐完毕之后,赵煦就拍了拍李都知的肩膀让他出去。随后李都知躬身退下,开门出了御书房,又一脸紧张的迅速关上房门,转过身,又变得一脸从容。 赵佶从门开的时候就死死盯着李都知的脸,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赵佶的眼睛。 李都知出来之后清了清嗓子道:“端王殿下,官家今日甚是疲乏,又喝了汤药,已经睡下。端王殿下还是请回吧,给官家一些休息的时间。” 这个时候要是再强硬的要求进去看看情况的话,那就显得有些刻意了。所以赵佶点点头,略带惋惜的道:“这样啊,那就下次吧!” 说罢,一脸可惜的离开了御书房所在的小院。 李都知看着赵佶走远,又在门口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没见赵佶回来,便立刻跑去旁边御医的休息处,对几名御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当然,话都说的模棱两可,只不过李都知的说法,很容易让他们误会。 说完之后,李都知便让其中一名年长的御医回家休息,另外几人继续候着,以防出现什么情况。 赵佶离开之后,又去了一趟向太后处。 向太后一开始对于赵佶不怎么喜欢,但是在赵佶不屈不挠的讨好攻势下,她现在对于这个孩子,十分喜欢。 赵佶来到之后,向太后便拉着赵佶说话。 俩人聊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吃过午饭之后,赵佶才从皇宫中离开。 回到端王府,赵佶立马派人出去调查清楚。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李都知的表现太过反常了。 在赵佶眼中,李都知就是一个老狐狸。如果不是大难临头,这个人很难展现出紧张的神色。 但是今天他在关门的那一刻,确确实实的表现出了紧张的神态。这让赵佶陷入了思考,什么事情对于李都知来说,是大难临头呢? 宦官都是依附于皇室这棵大树的枝桠,李都知这种大宦官更是如此。只有提供养分的树干枯萎了,枝桠才会跟着枯萎。 由此推断,难道说…… 赵佶不敢想下去了,如果是真的,那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所以赵佶立马加派人手,动用一切自己能够动用的资源,或明或暗的去调查赵煦的身体情况。 一天之后,又是一个没有朝会的早晨。今日官员休沐,端王府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 户部尚书蔡京前来拜访,赵佶自然欢迎之至。 “臣蔡京参见端王殿下。”蔡京一见到赵佶,就立马一揖到底。 赵佶上前搀起蔡京道:“蔡尚书不必多礼,快请坐,快请坐!” “臣不坐,臣不坐。” “你坐吧,你坐吧!” “您也坐,您也坐。” 两个假惺惺的人假惺惺的客气了一番后,还是都落了座。 随后两人就今日天气的问题进行了一番探讨,得出很冷的结论。又对明日天气进行了一番预测,得到了肯定暖和不起来的结果。 最后蔡京话锋一转,鬼鬼祟祟的道:“殿下,微臣听说,最近……宫中好像不太平?” “你听谁说的?”赵佶大义凛然的道:“我们身在宫外,怎可妄自非议宫中之事?更何况,你是外臣,你与本王说这些,有何意图。” 蔡京连忙起身一揖到底,惶恐的道:“微臣知罪。” “算了,你也是关心则乱。”赵佶摆摆手,示意蔡京坐回去。待蔡京坐回位子之后,赵佶才说道:“既然你这么关心皇兄,那本王就跟你说说罢! 皇兄前日忽然并未,所幸御医妙手回春,病情由危转安……” 赵佶说到这,犹豫着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 蔡京目光闪烁的道:“殿下,事已至此,您没必要跟微臣隐瞒了,微臣跟您是一心同体,您可不要拿微臣当外人啊。” 蔡京都这么说了,赵佶便一咬牙,伸手屏退侍女与侍卫,只留下两人的时候,才做贼一样低声说道:“但是昨天,本王派人去探查消息的真伪。 你猜发生什么了?宫中一名御医回家休息,他是酒后亲口所说,官家已经救不回来了。” 蔡京大惊失色,连忙问道:“这话的意思,莫非是……” 赵佶闭上嘴巴一言不发,表情不置可否。 蔡京皱眉思忖片刻,自言自语似的道:“按理说,将此消息泄露出去,即便是官家已经……已经出了事,他也逃不脱一个杀头的重罪。 但是既然是酒后所说,那倒也有几分可能性……” “而且他喝得是镇江的沈家镇江酒。”赵佶严肃的道:“喝了镇江酒还能说谎的人,可不多。” 蔡京心头一阵狂跳,但是老狐狸的职业素养告诉他,现在还没到高兴的时候。高兴的太早最后变得十分伤心的人有很多,正因如此,蔡京才始终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声大笑。 见赵佶眉眼间有抑制不住的喜意,蔡京便知道,这个人是可以被自己利用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了他的心头。 “殿下,先不要急着伤心。若是官家无恙,那您不是白白浪费心神了吗? 还是再候些时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赵佶听完一愣,随即点头道:“蔡卿言之有理,本王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说罢,赵佶起身朝蔡京一拱手道:“幸有蔡卿相劝,本王才能定下心来。能得蔡卿相助,真是本王的大幸之事啊!” 蔡京连忙作揖,谦虚的道:“得殿下如此厚赞,微臣不胜惶恐。” 随后,两个虚伪的人相视一番,紧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愉悦的气氛。 与此同时,远在顺州的唐宁,成功从辽人手下将顺州收为宋土。虽然采取了士兵离奇失踪这种拙劣的手段,但幸好把顺州拿下来了。 顺州被他占领后的第六天,唐宁还在沾沾自喜。但信使从开封府带来的一封信,却让唐宁的心情沉入谷底。 信使是红翎骑士,而且还是皇家的红翎骑士。这就代表着,这名信使送来的信,一定是赵煦写的。 唐宁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拆开信件一看,不由得呼吸一滞。 一封信上只写了三个大字:“快快快!” “……” 第二十七章 棉衣 赵煦心里很急,唐宁对此是十分清楚的,但如果着急有用的话,一百多年前赵匡胤就已经把燕云十六州拿回来了。 别以为只有赵煦一个人急,唐宁的心情也不是很轻松。如果赵煦死了自己才把燕云十六州拿回来,那自己做这些又做给谁看呢? 只有在赵煦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拿回燕云十六州才有意义,否则自己就只是在做一件还没有做完的事情而已。 手里握着这封只有三个字的信,看了良久。期间方腊进来准备问些事情,见唐宁如此状态,就打了个哆嗦,关上门又离开了。 顺州的冬天冷的厉害,但还能让人接受。唐宁这间屋子里的温度,却让人寸步难进。 最后唐宁还是把那封信收了起来,出门喊来赵佖,询问他朝廷委派的官员何时抵达顺州。 赵佖身为监军,本来对这件事是不怎么清楚的。但他除了监军的身份之外,同时还是大宋的王爷。有了这层身份在,官员们准备来他这里赴任时,都要郑重其事的写信告知。 所以当唐宁问起的时候,赵佖便想了下,回答道:“三天之前,咱们刚刚进驻顺州城两天时,他便已经来信,说他已经从易州出发了。 抵达这边的话,最早还得两天。” 说完,赵佖看着唐宁问道:“怎么忽然间问起这个了,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唐宁叹了口气道:“我就是问问,毕竟他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涿州嘛。” 赵佖笑道:“你不用这么心急,燕云十六州我圣朝自立国之初就欲图收复,然而直到今天,才有了收复的机会。 一百多年都忍下来了,难道还急于这一时吗?” 唐宁心说你这小子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皇兄都已经急的快疯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 深深的看了眼赵佖,唐宁忽然觉得,这天下恐怕急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就只有自己和赵煦两个人了。 剩下的,上至三公九卿,下至皮肤走卒,每个人都不会感到焦急。 燕云十六州从汉人手中丢失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这一百多年来都没能收复的地方,眼下突然有了希望,谁又愿意这希望到最后变成绝望呢? 天下人最希望的就是唐宁能够稳扎稳打,慢慢收取燕云之地。最好每收一块地,就放他一年的时间。等当地的百姓已经心向大宋之时,再去收复其他的地方。 想到此,唐宁不由有些无奈。赵佖的态度代表了绝大多数的宋人态度,他身为皇族,身为与宋国利益密切相关的一员,他都不急,那还有谁会急呢? 时间已经到了一月份,北方的天气却一点都没有变得温暖,反而愈加寒冷了。昨日刚下了一场雪,今天还稍微好一些。 有了钱,就能够改善很多状况。 譬如以前每到冬天,将士们在外作战,总会有一部分人因为熬不过严寒的天气而被活活冻死,或者是被冻得必须要断手断脚。 然而有了钱之后,充足的御寒物资到了手,将士们就算想被冻死都难。 早在汉代的时候,棉花就已经出现在了辽阔的中华大地上。但是却迟迟未能有人发现它的价值,于是棉花就只能窝在儋州那个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地方。 三年前,在唐宁的活动下,朝廷下了一纸调令,调苏轼进京。但苏轼走在半路上,就因病去世。唐宁未能与这个名动天下的伟大诗人见一面,但却见到了他的儿子。 父亲病逝后苏轼的儿子上书朝廷禀明此事,赵煦便命其守孝至苏轼丧期满后再入京。三年之后,苏轼子进入京城,还带来了不少儋州的土产作为礼物送给父亲在京城中的好友。 其中,棉花在唐宁眼中是非常惹人注意的存在。 冬天对于古人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时期,因为人们根本就没有可以御寒的衣物。所有人用来御寒的东西,就是动物的皮毛而已。 虎皮在这个时期是顶级的御寒材料,但这种东西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穷人要么就穿着质量低劣的缊袍,要么穿较便宜的狗皮袍——那什么貂皮狐皮还是别想了,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唐宁本以为棉花在这个时期还没有传入中原,所以他就只好听之任之。但当苏过带着这玩应去拜访自己的邻居时,唐宁再也不淡定了。 当时在仇万家中喝茶的唐宁捧着棉花,抓着苏过的脖领子愤怒的质问这玩意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苏过吓坏啦,他年纪也就跟唐宁差不多岁数。但是唐宁既是一军之主,又是一国之侯,这样的身份地位,苏过哪敢跟他做对,又哪敢在他面前说一声不是? 后来唐宁也知道自己过于激动了,当时他正筹备着北征的事情,心烦意也乱。忽然间见到这等好东西,唐宁赶紧带着苏过去见赵煦。 详细说明了棉花的用途之后,赵煦立刻就对此十分在意。这种关于民生问题的大事,赵煦从来都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他特地命苏过为此事的管理者,给了苏过一个任务,那就是想办法提高棉花的产量,并且能够让棉花大量的制成衣物。 苏过身为苏轼三子中最聪明最有学问的那一个,虽然年纪还小,但这等事自然不在话下。早年随父前往儋州的时候,他就发现过儋州土人有特殊的纺棉技术。 于是大半年下来他一直两头跑,将儋州土人的纺棉技术与中原纺棉技术相结合,又找了很多纺织高手,让她们对纺棉的器材提出改进的建议,从而制造出了专门纺棉的织机。 制造出来的第一批棉衣棉裤,就是镇国军身上穿着的这些。每人两件棉衣棉裤以备换洗,又都有一件狗皮外套。在这样的防护之下,今年的冬天对于镇国军来说,可比以前的冬天舒服多了。 顺州城内的百姓一开始对于宋军的到来感到十分惶恐,但几天下来,他们发现宋军入城之后并未大肆屠戮,也没有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于是他们这才胆子大了起来,敢从家门里走出来了。 其中一部分人还和宋军做起了生意,体验还不错,宋军无一人赊账,也都懒得讨价还价,比辽人可好上太多了。 一些青楼女子也都赞叹着大宋男儿的如狼似虎,唐宁屡次三番警告部下要注意影响,但最后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唐宁只好听之任之。 对于士兵们无事时跑去潇洒的事情唐宁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事是不可能杜绝的,都是这个年纪的男人,又整天打打杀杀的,要是不找些方式宣泄一番,早晚憋得全军上下都是杀人狂。 唐宁想打造的可不是一支满是屠夫的军队,所以他才默许了这种行为。 门外的庭院,不知是谁这么有心情堆了个雪人,不过看齐复站在门口一脸期待的模样,应该是他无疑了。 放在往日唐宁或许会夸他两句,但是今天唐宁一点心情也没有。一言不发的出了帅府之后,就去马厩里牵了匹马,骑在马上出城而去。 齐复和林威二人赶紧跟上,就见唐宁到了城外的镇国军营里面。 小石头等人刚刚结束完晨间训练,正在吃早饭,唐宁一来,便召集众将要开会。 几人连忙端着饭碗抓着馒头往帅帐里面跑,进去之后就看到唐宁黑着一张脸。 “谁惹他了?”小石头立马小声问道:“你们谁又惹他生气了?” 第二十八章 那个男人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记得自己最近做过什么会惹到将主生气的事情,但是看将主的脸色,这明明就是一副在生气的样子,于是众人暗自揣测,是不是有人做了却没说出来? 这真是太过分了。 见众人已经到齐,唐宁便开口说道:“你们吃你们的,我说我的。今天叫你们来,只有一件事情,右厢做好准备,明天立刻前往涿州。” “什么?”种建中下意识说道:“可朝廷派来顺州的人还没到啊,若是我们明日离开,顺州原本的三万辽军趁机作乱怎么办?” “那就杀了。”唐宁冷着脸说道:“谁敢惹事,杀了就好,不必问东问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打了个寒颤。 这到底是发生啥事了,将主的心情已经算不上不好了,他以前从来都没发布过这样的命令,这么一看,将主的心情已经是恶劣至极啊。 方腊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建议:“但是这样的话,就代表着我们与辽国之间的盟约已经……” “无所谓了。”唐宁回答道:“我们帮他对抗金国的条件就是燕云十六州,如果他们不肯拿出来的话,就让他们跟女真人一起去死好了。 耶律延禧在自己的生存问题上精明的厉害,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右厢也一样,如果你们抵达涿州之后,涿州的辽军守将不愿意放你们入城接手城防,那么你们直接攻城便是。” “……”种建中仔仔细细的看着唐宁,他觉得这不像是唐宁能说出来的话,但是在他的观察之中,唐宁也没有疯掉的模样,看来这番话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于是他不禁开始思考,自从前天来自开封府的红翎骑士抵达之后,唐宁今天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这是不是代表着这份命令不是来自唐宁,而是来自官家呢? 可如果是官家的命令,那就更不应该这么做了。种建中不相信那个明智无比的官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种建中百思不得其解,其余将士亦然。但是镇国军的传统,就是服从命令。所以种建中即便满肚子的问号,也还是立刻下令右厢将士们做好准备,明天就出发去涿州。 对于此事,赵佖是知情的。两天之前,唐宁就问过他朝廷派来顺州的官员什么时候到。 但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说人到了就完了。 随着那名被任命为顺州知州官员一同出发的,还有来自河北东路的四万厢兵。他们是过来接手城防,防备辽国原驻军惹是生非的。 否则光是派来一名或数名官吏,到了这地方万一被人家一刀咔嚓了怎么办?尤其是顺州还是在守将被唐宁用计弄死的情况下不得已投降的,心中肯定是十分不满,就等着机会弄事情呢。 先前赵佖说两天之后能到,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时间。大军行进,路上遇到点阻碍,也是在所难免的问题。 但没想到唐宁这么着急,看来是开封府来的那封信让他的心情产生了变化。 考虑到自己的皇兄身体每况日下,赵佖能够猜出,或许是皇兄写信来催了唐宁一通。这才让唐宁不择手段,也要尽速收回燕云十六州。 对此,赵佖十分感慨。唐宁对于皇兄的忠诚,简直没有半点沙子。想到皇兄对待唐宁的态度,赵佖更加感叹。 只能说这俩人是天生的契合,一个擅于御下,一个知恩图报,还有比这更加合适的君臣组合吗? 想到此,本来还欲对唐宁相劝一番的赵佖也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唐宁的忠诚是给皇兄的,而不是给自己的。自己怎么劝也没有用,那还不如不劝,省得浪费口舌。 事情定下来后,众将便去各做各的事情了。种建中带着一票人去右厢监督将士们收拾装备武器,又去找赵佖领军械和粮草。 整个镇国军大营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左厢将士虽然好奇为什么跟自己无关,但是同样的情况也发生过不少次,打听之后得知他们是去涿州,将士们就不再问了。 第二天一早,种建中率领右厢准时出发。另一边的辽国原驻军见宋军一下子走了一半,便开始蠢蠢欲动。 但他们也不敢立刻动手,毕竟人家才走没多长时间。现在就动手,人家转过头来就能立马对付自己。 于是乎,直到第三天,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宋国的顺州知州带着三万人来了…… 刚刚准备反抗的辽国原驻军只好偃旗息鼓,继续伺机而动。等到镇国军离开,他们再度想要搞事情的时候,辽国却派人来通知他们立刻前往天岭支援大军作战了。 天岭处,契丹人,党项人与女真人的作战还在继续。 这都打了快两三个月了,谁也不肯服输。 辽国以及西夏合在一起,先后派遣了将近五十万的兵力前往天岭。而完颜娄室也在唐宁离开之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集结了十万兵力前往天岭支援完颜宗望。 三个月下来,辽夏联军一共在天岭以东付出了二十万大军的代价,而女真人这边也没有讨到太多的好处,前前后后四十万大军,如今也只剩下了十八万。 可以说双方在此地皆是伤亡惨重,已经到了该撤退的时候。但是这是一场赌上国运的战争,那边取胜,那边就从此掌握了主动权,在这种情况之下,双方谁也不想轻易认输。 所以战争还在继续,而宋军也就是在趁着这个机会,大力收复燕云。 耶律延禧知晓宋军的举动,但他有心无力。西夏人早在平夏城一战过后,就彻底沦为了辽国的附庸,他们也只能在一旁帮着谴责一下,真正开战的话,他们是不敢说的。 女真人更是乐于见到这种事情,宋人越是在这里祸祸燕云,他们就越喜闻乐见,只要不祸祸到他们头上,宋人爱祸祸谁就祸祸谁,这就是女真人现在的态度。 不过话虽如此,对于宋军的戒备女真人还是不敢懈怠。 考虑到之前宋军大举入侵的事情,完颜阿骨打派完颜宗翰领了十万余的奴隶兵在大定府周边布防,以备不测。 综合起来这么一说,宋军如今虽然在祸祸属于辽国的燕云十六州,但还是对女真人起到了不可低估的牵制作用。 至少这十万兵力没有直接投入到辽金两国的战争之中,否则的话,以辽国如今那良莠不济的兵员素质,就是打人海战术都没有赢的可能了。 耶律延禧身为辽国的皇帝,对于宋军的行为,自然十分愤怒,他屡次想要遣使者问问赵煦,宋国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初明明是你们提的结盟,现在倒好,你们除了去大定府打了一张之外,其余的时间全在绞尽脑汁的把燕云十六州弄到自己手里。 哪怕是大家一起共渡时艰也好,先把金人消灭,你再转过头来拿燕云十六州,自己都不会这么生气。 但是那个男人又站了出来,萧奉先是一个永远不会让盼着辽国灭亡的人失望的男人。 他劝耶律延禧,说现在不宜跟宋国发生分歧。毕竟宋人如今国力强盛,军力强大,目前一个金国,已经让自己疲于应付,如果宋国一怒之下,跑去跟金国联手,把咱们契丹灭了,到时候咱们哭都哭不出来了。 萧奉先说的话总是这样,乍一听是异常的有道理,但事后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就会发现他说的话都是漏洞。 但朝中众多大臣也不愿意跟宋国决裂,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拖着,至今也没能解决…… 第二十九章 城中暴乱 涿州在燕云十六州里面算是比较靠近宋国的一座了,而且在目前宋国已经占据了檀州、幽州和顺州的情况下,涿州的战略意义就十分明显。 拥有涿州后,它便能与其他三州连成一条直线,同时连同宋国境内。如果宋军再像上次一样进入金国境内作战的话,就不必再担心补给会不会被辽人拦截的问题了。 所以种建中被唐宁派来拿下涿州的时候,心里面十分的忐忑。他现在是一名将军,以前当了很多年的部将,打仗对于他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正因如此,种建中反而感到不安。因为他十分清楚的知道,战争是有胜负之分的,一方胜,就会有一方负。 自己此番前来,是为了占领涿州。按照唐宁的命令,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还可以采取极端的手段来吧涿州拿下。 由于他本人并不是很想使用武力,再加上涿州对于宋军来说重要的战略意义,种建中内心是一定充满了忐忑与不安的。 说来说去,自己手下也只不过是有两万多人而已。虽然火药、弩箭以及粮草都十分充足,但是攻城对于现在的种建中来说,还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涿州作为临近宋国的州府,驻军自然不少,辽国在涿州布置了足足六万人的兵力防御宋国。 之前在两国还保持着澶渊盟约的时候,辽国只在这里布置了三万兵力。但后来随着澶渊之盟的解除,宋国随时有可能进攻辽国。 再加上当时金国尚未崛起,完颜阿骨打在耶律延禧的眼中不过是癣疥之疾,所以耶律延禧便在此地又添加了三万兵力来戒备宋国有可能发动的攻击。 以两万余的兵力对阵敌方的六万兵马,种建中一路上是愁眉不展。 但是等他抵达了涿州之后,却发现涿州守将直接大开城门迎接种建中入城,他这一路上的担心,完全都成了多余。 “怎么回事这是……”王舜臣搞不清楚状况,茫然的问道:“怎么契丹人直接就这么迎接我们了?” 种建中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两人只好去到涿州帅府中询问涿州守将。 原来此人闻听檀州守将的待遇,又不看好辽国与金国之间的战争,觉得辽国定然在此次战事中落败。 再一听说顺州守将不肯投降宋军,当天晚上就在帅府里面暴毙的消息,他便打定主意,投靠宋人。 涿州这么轻易的落入手中,令所有人都想象不到。涿州守将的话虽然有些戏剧性,但还算靠谱,能说得通。 于是种建中只好写了两封信,一封发给朝廷,另一封发给唐宁,禀明此事。 唐宁接到来信,大喜。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涿州,这无疑是这几天来最好的消息。于是他便立刻调转方向,指挥军队朝着蓟州的方向前进,并同时命令种建中完成交接之后立刻前往蓟州汇合。 这是燕云十六州东部最远的一座州府,也是幽州以东唯一一座不属于宋国的州府。 倘若蓟州到手,那么燕云十六州的整个东部,就只剩下涿州东南的莫州与灜州两座极度靠近大宋的州府了。 再给我些时间。唐宁如此想着。再给赵煦一些时间,他就能亲眼看到燕云十六州回归汉地了。 这样的话,你也可以死而无憾了吧。肺结核晚期的病症唐宁虽然不清楚,但只要是病,对患者来说,就一定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赵煦拖着这身病躯坚持了五年了,他所忍受的痛苦,唐宁能够猜到一些。 从一月到三月,镇国军在燕云十六州这块土地上的脚步就没有停下来过。先后到达蓟州,蓟州守将明智的选择投降。 之后又到达莫州,在唐宁暗中私访莫州守将并对其许以重利之后,莫州守将也选择了投降。 最后到达了灜州,这里的守将让唐宁头疼不已。 他就是刘变型的人物,但没有刘变那么干脆。他又不抹脖子,又不投降,唐宁请求会面,也被他断然拒绝。 总而言之一句话,说什么都不愿意投降。 城中的百姓是希望投降的,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汉地,在这里居住生活的,也都是汉人。 当年石敬瑭为求自保,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以请求援助,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们无比愤慨。 他们在这里发起过很多次起义,但都被契丹人所镇压。 之后赵光义率军北伐,而为了配合赵光义的北伐壮举,燕云百姓们再度起义。 但王师实在是不给力,赵光义被打的狼狈逃窜,最后还是坐着驴车才把命保了下来。 此次战败让赵匡胤开国时南征北战积累的精锐损失殆尽,历史上的宋国也是在这之后一直落入被动挨打的窝囊局面。 起义的汉人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剩下的汉人再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对王师抱有任何希望了。 所以当唐宁第一次踏入燕云十六州的时候,燕云百姓们并没有多大的反响。 但是到了现在,代表宋国的唐宁已经表现出了宋国的实力以及态度——哪怕是已经跟你结了盟,我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把燕云十六州拿到手里。 燕云百姓们猛然想起自己是汉人中的一员,于是反响热烈,群情激奋。宋军每到一处,就能受到当地百姓们的热烈欢迎。 他们的热情足以融化寒冬的坚冰,让镇国军将士们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所以镇国军上下对唐宁的高强度行军没有任何不满,几乎是每到一周之后,左右两厢总有一厢是负责驻守等待权力交接,另一厢是直接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的。 灜州守将不肯投降,城中百姓们十分不满。就在唐宁一咬牙,准备下令攻城的时候,城内忽然爆发了百姓起义。 驻守在此的灜州守军忙着镇压城中暴动,但一部分百姓却趁乱跑到城墙上把城门打开了。 见城内黑烟滚滚,唐宁一点都没闲着。他本就打算趁乱攻城,已经下令让士兵们做好准备,城门忽然大开。 唐宁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城中百姓的举动。 他不知道百姓们要为了开启这道城门付出多少的牺牲,但是他知道,镇国军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弟兄们!我们的同胞现在正在灜州城中与契丹人作战,他们不像我们,是常年接受训练的士兵。 他们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店铺里的伙计,也有的是掌管店铺的老板。 他们有的手无缚鸡之力,有的也能力扛九鼎。但是无论他们是谁,能不能作战,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汉人! 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来自同一位祖先的鲜血,而现在,他们正在里面被拿着武器的契丹人残忍的杀害。 告诉我,你们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唐宁销售出身,忽悠人乃是他的强项,只是他很久都没有这么做了。 今天他被灜州百姓的举动感动的热泪盈眶,情不自禁的就冒出了做一番战前动员的念头。 天知道他现在对于契丹人的恨意有多么强烈,他巴不得契丹人死的一个都不剩。 当初若是与金国结盟,哪来这么多破事。 虽然金国野蛮,但完颜阿骨打一代雄主,肯定不会灭了辽国之后转过头来对付对他有帮助的宋国。 更何况双方利益一致,一个想从辽国手里占领土地,另一个更干脆,他想灭掉辽国,那为何不与金国结盟,真不知道朝堂诸公想的都是些什么。 正想到这,就听到镇国军上下将士咬牙切齿的怒吼道:“杀!杀!杀!” 唐宁满意的点点头,拔出他腰间那把用来装饰的长剑斜指灜州城道:“弟兄们,给我杀!” “冲啊!杀啊!” 第三十章 此人不能留 城外宋军饱含怒火的喊杀声,城内之人清晰可闻。不可否认的是,契丹人害怕了。 时间一长,他们也打听到了这支宋军的底细。一听番号是镇国军,这就让人不由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名字里带国的军队,能差到哪儿去?更何况他们的主帅乃是传闻中百战百胜,能手撕熊罴的唐老虎,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有此虎将带队,麾下将士自然也不是能轻易击败的。 于是当宋军一窝蜂的涌入城内之时,辽国守军便开始陷入慌乱。 灜州守将大冬天也不嫌冷,穿着锃亮的铠甲,骑在马上呼喝个不停,命令士兵们不要后退,要勇猛作战。 辽军算是暂时稳住了阵脚,但灜州守将内心却是真的十分慌乱。 要知道宋辽两国之间还是结盟的状态呢,他们居然真的敢动手,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王舜臣最喜欢灜州守将这样的人了,穿的显眼,骑在马上更加显眼,尤其是他指挥士兵的样子,实在是帅气极了。 于是王舜臣深吸一口气,瞄准了那名守将的脑袋,弯弓搭箭。他慢慢的把那口气吐出来,当气快吐尽之时,他忽然一松手,弓弦上那根箭便带着咻咻的锐响声,直奔灜州守将的面门而去。 也该这家伙命大,另一边几个百姓用简易的投石机丢了几块石头过来,正巧砸在他脚边。胯下坐骑受了惊,一个抬身就把他掀翻在了地上。 那根箭也正好在他落地之后,插进了他坐骑的身体里。 王舜臣都看傻啦!这是命大,还是灵驹护主哇? 灜州守将被掀翻在地,扶着头盔爬起来张口欲骂,忽然看见自己的坐骑身上插着一根箭,于是他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不是刚刚它把自己掀倒在地,恐怕自己就要被这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箭射穿脑袋了。 于是他连忙躲在坐骑身后,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四处观看,最后紧张兮兮的抚摸着躁动不安的坐骑,一边说着好马好马,领着他退回了帅府。 丢失了视野,王舜臣也没办法再射他了。暗骂一声晦气之后,收起弓箭,跟在小石头后面端着一把连弩,但有敌人靠近,他便是一箭射出去。 现在城中是混战的状态,再用弓箭容易误伤。用连弩近距离作战是比较安全的,而且跟在小石头这种猛男身后,王舜臣的心里很有安全感。 宋军杀进来之后,刚才被逼到一角的百姓们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 见宋军已经与契丹人短兵相接,他们便放心的把一切交给宋军处置,自己则是开始忙着抬伤员到安全的地方,给伤员包扎等琐事。 为了防止误伤到百姓,唐宁禁止在城中巷战时使用火药以及弓弩一类的武器。 当然,像王舜臣手中这种距离极近的连弩是被允许使用的,只是这玩意全军中也就配备了不到十把,所以也跟被禁止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常年没有打过仗的辽军对于灜州城的百姓来说,可能是难以战胜的敌人。但是对于镇国军来说,他们甚至不如交趾人的水平。 同样的,对于辽人来说,灜州城的老百姓他们能随便欺负,但是遇到镇国军,以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于是宋军一路上是杀穿了灜州城,从东门一直杀到了北门,刚刚从城北驻地赶过来的另外四万灜州守军见状,便拔腿欲跑。但是辽军将领却在后面督战,他们退无可退,最后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在城内,宋军害怕火药与弩箭会伤到同为汉人的百姓,但是在城外,宋军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顿时在城北响起,与之对应的,就是辽军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城内百姓听到这声音,纷纷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难道说是老天爷都跑来给宋军助阵了? 有见识的人就开始解释,说这是宋军现在所使用的武器,叫做火药。威力极大,能撼山裂地,十几年前,宋军就是靠着这东西屡次三番打败西夏,之后又靠着它灭掉了交趾。 但是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这火药的配方,看来宋国在这种机密武器的保密工作上做的很好啊。 百姓们十分开心,有了这东西,那宋军不是所向披靡了?燕云十六州的收复,指日可待啊!看来自己并没有做错选择。 城北的战场血肉横飞,到处都是一截一截的残肢断臂。 辽军哪里见过这种景象,看着在血水上燃烧的火焰,他们已经是肝胆俱裂,转头就开始逃命,没人再想着打败宋军了,每个人都想着爹娘为什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兵败如山倒,更何况辽军将领见情况不妙早早的就跑路了。 数万辽军无头苍蝇一样朝着四面八方溃逃,宋军追赶了有三里之后,便不再继续追赶。 转过头,开始处理城中残余的敌人。 大部分的辽军见大势已去,都选择了投降。只有少部分的辽军守着城中宅院做顽强的抵抗。 任凭宋军如何劝诱,他们就是不肯投降。而宋军对于这种有志气的人向来尊敬,士兵们难得的没有用火药去解决问题,而是硬扛着对方的攻击,冲入宅院将里面的辽军杀了个一干二净。 至此,城中恢复了太平,唯一还在交战的地方,就是灜州帅府。 灜州守将在帅府中聚兵五百,坚守不出。唐宁本欲使用火药攻击帅府,但是有百姓跑过来求唐宁,说他家的闺女在帅府中当侍女,让唐宁千万要手下留情。 唐宁心说我又没见过你闺女,我怎么知道该对谁手下留情?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是说明帅府里面还有百姓吗? 于是唐宁只好让将士们别用火药和燃烧罐,但灜州帅府高墙大院,入口狭窄,又被辽军牢牢把守,一时间还真是难以进入。 本来唐宁打算跟灜州守将在这里慢慢耗,饿到他投降,对他进行极致的羞辱。但是灜州守将在里面疯狂叫嚣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唐宁。 他干脆找了一面墙,命令士兵们用火药炸开后,就直接让火炮营上突火枪快速解决战斗。 辽军被突火枪打的嗷嗷乱叫,最后只得投降。士兵们将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的侍女和仆役们找了出来,带到府外,有家人的让其回家歇息两日。 没有家人的,或是家很远的,就让其进入镇国军在城外的驻地暂歇几日。 待城中事情稳定之后,再让他们回到帅府继续工作。 之后士兵们就开始搜找刚刚还十分嚣张的灜州守将,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正忙着换上仆役衣服的他。 狼狈不堪的他被扭到了唐宁面前,唐宁做在灜州守将该做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双腿搭在面前的桌案上道:“哟,这不是灜州的将军大人吗?咋搁这儿低头装哑巴呢?” 灜州守将也是个怪脾气,唐宁不撩拨他,他就一声不吭装死人。唐宁一撩拨他,他就勃然大怒道:“小子,你休要猖狂!你不过是仗着军器之利罢了!” “那又如何?我有你没有,所以我能把你打成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有本事你也自己弄一个去啊,你在这愤愤不平个什么劲?” 灜州守将脖子一梗道:“你敢不敢放了某家?只要你放了某家,某家定然也能研制出与你的军器抗衡的东西来!” “什么?”唐宁大惊:“此人不能留!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斩了!” “……” “……” 第三十一章 可怜之人 灜州守将心说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呀?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不应该惊讶于自己的才华,对自己心声钦佩,然后招降吗? 直到唐宁左右两边的侍卫上前把他拖下去的时候,他才忽然间想起这件事。赶忙伸出一只手道:“且慢!”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唐宁十分警惕的问道:“莫不是你想在遗言中留下讯息给熟悉你的人传递情报?放心吧,本将军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灜州守将急的满头大汗,抻着脖子喊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凭什么不能啊?”唐宁奇怪的问道:“你不受降在先,后又踞守帅府不出,还屡次三番出言挑衅,辱骂本将军是没卵蛋的孬种。 本将军若是不杀了你以儆效尤,以后岂不是谁见了本将军都能马上几句?这买卖本帅做的太亏了。” 灜州守将一听这话,怒道:“你这无耻之徒,还好意思说!某家问你,如今宋辽两国签订盟约,合力对抗金国,是也不是?” “是。”唐宁点点头。 “那你这无耻之徒为何做出此等倒行逆施之举?你明知宋辽两国有盟约,却依旧对灜州动兵,杀害灜州守军,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你该当何罪?”灜州守将梗着脖子就是一通质问,唾沫星子飞了老远。 唐宁仰着身子才没让灜州守将嘴里喷出的唾沫星落入自己身上,他轻飘飘的回复道:“你若问本将军为何这样做,那本将军就告诉你。 本将军乃是汉人,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其中一多半也都是汉人。本将军抵达灜州之后,城内百姓为迎本将军入城,屡次三番请求你打开城门,但你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在这之后,本将军又派人入城,请求与你见面,你依旧不答应。你或许还没意识到,不过本将军可以告诉你。 今时不同往日,燕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我汉家领土,你们契丹人不配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以前我们没有与你们对抗的实力,就只能忍气吞声。 而今我们能够奋起反抗,又为何要隐忍不动呢? 我的同胞在城内起事,他们遭到了你手下士兵的攻击。我同为汉人,怎能眼见同胞落难,而坐视不理? 至于宋辽之间的盟约,说句老实话,不仅仅是你我,包括咱们头顶上那两位,对盟约里的猫腻也都是心知肚明。 燕云十六州我们大宋国要定了,况且一个盟约与我汉家同胞的性命来说,不值得相提并论。 如果你想要用这种卑劣的说法来往我头上扣帽子的话,那么你可以放弃了,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是没办法对我产生丝毫影响的。 看在你马上就是个死人的份上,我就跟你说件事。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脸皮要比一般人厚的太多太多了。” “……”听说过骂别人脸皮厚的,却从来没见过把自己的脸皮厚当优点四处宣扬的。 灜州守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宋国的将军似乎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与这个天下间芸芸众生与众不同的气质。 见灜州守将闭口不言,唐宁便觉得这家伙是没话说了。于是他便摆了摆手道:“拖出去斩了吧,看着心烦。” “是。”左右两边侍卫抱拳答应,然后就上去拖着灜州守将往外走。 灜州守将又大声喊道:“且慢!” “你又怎么了啊?”唐宁不耐烦的道:“你要说话就赶快说,我这还忙着写战报呢!” “就是死也要让某家死个明白!某家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你放了某家,某家就能研制出厉害的军器来与你的武器抗衡。 某家的意思是,某家乃是人才,不能就这样轻易的被杀。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为何执意要杀某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足见灜州守将的求生欲之强。 但是这番寄托着濒死之人最后希望的话语,却被唐宁等人当成笑话来听。 包括唐宁在内,众人皆是哈哈大笑。齐复更离谱,他一边指着灜州守将,一边捂着肚子笑,那模样看的唐宁都恨不得替灜州守将揍他一拳。 一时间帅府大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不过待众人笑了一阵过后,唐宁还是对面色难堪的灜州守将解释道:“我从一开始就听明白了,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大宋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甚至每年都有很多人才因为得不到重用,要么跑去辅佐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要么跑去周边的小国装成名士去博取前程。 你如果是以为你有研发军械的本领,我就会对你青睐有加的话,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大宋国的将作监里面有的是优秀人才,光从头发的数量上来看,他们比你强的就是不是一星半点。 你对我来说毫无用处,而且你方才还在骂我祖宗十八代,我没有不杀你的理由啊。” 唐宁一边说,一边朝着灜州守将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还轻轻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其实有个人才可看一用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只是我一路走来,杀的人或许少了些,才让你这样的人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所以你只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我需要杀人的时候。一会儿我会让他们给你做点好吃的送过去,别空着肚子上路,半道埋怨我不会做人。” “……” 灜州守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被唐宁的两个侍从拖下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火头班遵照唐宁的嘱咐,给灜州守将烤了只羊腿,又烤了只猪腿。还给他烧了只鸡,又把本来就不多的绿菜炒了炒,再弄一份鱼汤,和一份鸭汤给他送到了牢房里面。 灜州守将在牢房里看到这份丰盛的大餐之后就知道,唐宁杀自己的心意已决,于是他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的吃饭。吃一口,就哭一口。凄惨的模样,看的牢房看守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好心提醒灜州守将慢点吃,但灜州守将也不理会他。 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的。但是灜州守将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东西都吃完,所以他吃到再吃不下的时候,就抠嗓子眼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到一边,再接着吃。 如此反复四五次,整个人虽然已经虚脱了,但却把这些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如果不算一旁的呕吐物的话。 当齐复带着人来带走灜州守将的时候,看着他那凄惨的样子,齐复深深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跟姐夫做对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 早先是南山盗的那群人,再往后就是丹阳镖局,之后就是赵仁。 南山盗彻底覆灭了不用说,何玉最后也是老实了下来,跟姐夫合作,才有了丹阳镖局的现在。 赵仁现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丹阳镖局的来信,唐宁讲给齐复听,齐复万万没想到赵仁居然还活着。 在经历了武德司的严刑拷问之后,又有丹阳镖局的人为了报复当初赵仁杀害老东家,以及何玉为了报复赵仁杀害他的亲姐姐,而对赵仁极尽所能行报复之事。 这都几年啦?怎么也得有两三年了吧,赵仁在这种受尽折磨,饱受痛苦的情况下还能活到现在,一方面需要赞叹赵仁顽强的生命力,另一方面,也让人不仅为丹阳镖局的手段感到脊背发寒。 这么一想,直接把这人斩了,倒算是便宜他了。要是让他落到丹阳镖局的手里,那生不如死的日子恐怕更加难受吧…… 第三十二章 少年徐宁 灜州守将带着满脸的鼻涕和泪水被推到了菜市口,往日都是他在这里看着别人被砍掉脑袋,今天却换成了他。 百姓们在之前的战斗中,一些人不幸受了伤。其中有一些伤势较轻的,把他们带到镇国军的伤兵营里面,还能救回来。 一些伤势重的,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力回天了。 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让百姓们的心中充满了怒火,他们一听说灜州守将要被刚到这的宋国将军斩首示众,一个个立马跑出来看热闹。 当一脸狼狈的灜州守将被刽子手拖到高台上时,人群立刻便爆发出一声欢呼。 唐宁见不得这场面,所以他没有过来。于是对此事抱有极大热情的赵佖亲自到现场,他想目睹灜州守将的人头落地。 为了防止灜州守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在来的路上,刽子手就已经拿布条把他的嘴巴给绑上了。 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说的话,全都变成了呜咽堵在了嘴里,而且就算是说了出来,也会被台下百姓的叫骂声给淹没。 灜州守将心中无比的悲凉,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随着赵佖懒洋洋的一声:“时辰到。”刽子手就把他背后的令牌抽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要死的灜州守将浑身抖个不停,他曾笑过以前自己看着被斩首的囚犯屎尿齐流的狼狈模样,却没想到,自己现在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死亡所带来的恐惧面前,自己根本就管不住下半身啊…… 刽子手抡起斩首大刀,手起刀落,噗嗤一声,好大一颗人头就落了地。 血液从灜州守将的脖颈里喷涌而出,在他面前慢慢变成了满地的血泊。 看着百姓们拿灜州守将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当球踢,赵佖就感慨一声道:“太残忍了。” 随后便起身离开了此地。 按照惯例,被斩首的犯人是要挂在木架上以儆效尤的。不过到了晚上,犯人的家属或者亲朋好友过来收尸,看守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看灜州守将的脑袋被当成球踢来踢去的样子,估计也不会有人给他收尸了。 没成想,就这天夜里还真的有人给他收尸。第二天一早看守起来,发现挂在木桩上的灜州守将尸体不见了。 他想了想便跑去给唐宁汇报此事,唐宁当时跟赵佖在一起吃早饭,他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但赵佖却十分生气的说道:“谁干的?把他给我抓出来!” 唐宁想了想道:“这种事情不是常有吗?以前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有人恨,自然就有人爱。他堂堂灜州的守将,三两好友肯定还是有的。” 赵佖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在意这件事,我是在意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冒着全城百姓的众怒,也要帮他收尸。 我对这个人十分的好奇,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让我看看。” 唐宁呵呵笑道:“说的也是,那就让方腊他们去调查一下吧。”说罢,喊来齐复,让他把方腊叫过来。 方腊每天早晨起来是一定要打一通拳的,所以齐复骑着快马出城到了军营里的时候,方腊才准备吃饭。 一听唐宁喊自己过去,方腊就拿了两个馒头一面骑着马往城里赶,一面在路上吃。 到了帅府,进去跟唐宁打招呼。唐宁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方腊说了一遍。方腊说:“没问题家主,包在我身上!”然后就离开了。 看着方腊离去的背影,唐宁感慨万千。谁能想到这个历史上的造反头子,现在竟成了一个爱岗敬业的职业军人? 而且对于方腊的能力,唐宁更是要竖个大拇指的。作为镇国军双子星其中之一,方腊无论是在智略上,在办事的能力上,都要远胜于小石头。 小石头能成为这双子星之一,完全就是因为那两膀子令人咋舌的力气。身上穿着百来斤的铠甲,还能活动自如,甚至还能继续挥舞几十斤重的特制武器。 由此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是真的天生就有差距。 方腊行动的速度很快,早上领了命,回到军营找了几个人之后,上午就开始了调查。随后下午就已经找到了人,并且把他带到了唐宁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也就十几岁的小少年灰头土脸的站在自己面前,唐宁皱眉道:“你确定是他?” 方腊点点头道:“是的家主,他是在给灜州守将做坟的时候被我们发现了。小人带去的人里面有人是昨天在场的,所以一眼就辨认了出来,那就是灜州守将的尸体。” 唐宁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 一幅标准的汉人长相,但眉宇间稚气未脱,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同时他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唐宁望着他身上缝制了补丁的地方,便知道这孩子家境应该不怎么好。 想了想,唐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抬头看了唐宁一眼道:“我叫徐宁。” 唐宁一愣,随即笑道:“名字不错,谁给你起的?” “我娘。”徐宁回答道。 “那你娘呢?” “我娘在家里。” 唐宁听到这,便朝方腊使了个眼色。方腊心领神会,便转身离去。 于是唐宁继续问道:“那你娘知道你给灜州将军收尸的事情吗?” “……” “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是知道了,她会怎么说你?” “……” “不过这些事咱们且放在一边,你先告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灜州将军收尸?” “贺将军教我读书,教我写字,教我手艺,还总是给我送一些好吃的。贺将军对我来说就是师父,我作为他的徒弟,为师父收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徐宁年纪虽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哑口无言。唐宁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如果换做是自己,自己也肯定会像他一样做。 于是唐宁抿嘴笑了笑,觉得这小子还挺对自己的胃口。所以他轻声问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恨我吗?是我下令把他斩首示众的。” 徐宁看着唐宁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 贺将军说过,死对于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被斩首的时候,我就在台下。看到其他百姓把他的脑袋当成蹴鞠一样踢来踢去,我便知道,百姓们对他恨之入骨。 你处死他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交代,更何况大多数人都在拍手称快,我没有恨你的理由。 我只是有些难过,以后再也没有人教我读书写字了。” 唐宁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一点都不觉得这番话能是一个普通孩子说出来的。正当他准备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帅府外面一阵吵闹声。 “将军!将军!宁儿他还小,他不懂事,您不要责怪他,将军!您若是有气,您冲我来,您放过宁儿吧!” 唐宁听到这声音,前倾的身子便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 而徐宁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门口的齐复一把按住了脑袋。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杀杀我就是了,不要碰我娘!”徐宁小脸瞳孔,眼睛里的怒火几乎快要夺眶而出了。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娘做什么的,我也不会杀你。”唐宁笑道:“只是你现在知道,你不考虑后果的做事情,下场会有多凄惨了吧? 这也就是你遇到我了,若是你遇到别人,你娘得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 第三十三章 收徒 徐宁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双一看就很粗糙的手,证明这个女子为了生活已经非常努力了。 林威去把他带进来的时候,徐母一路都在畏畏缩缩的四处打量,看样子她是想找到自己的孩子。 待到林威将她带入大堂之后,第一眼就看到徐宁的徐母一把冲上来抱住徐宁泣不成声。然后又把她护在身后,冲坐在上首的唐宁跪了下去,一连磕了好几个头之后,涩声道:“将军,您行行好,放这孩子一马。 只要您肯放了他这一次,您说什么民女都愿意做。就是您要民女给您做牛做马,民女都没有二话,但求您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 徐宁见母亲如此,心里面很不是个滋味。于是他便也跟着跪在一旁道:“将军,做错事情的是我,母亲没错。如果您要惩罚,就惩罚我,不要惩罚我母亲。” “你这孩子!”徐母当场就是一个大耳光甩了过去,把徐宁整个人都打的脑子发懵:“惹了祸还不够吗?把嘴闭上!” 徐宁捂着脸,只觉得眼冒金星。母亲从来没有打过他,但今天很显然是母亲已经动了真火了。 随后徐母强笑着看向唐宁道:“将军,孩子不懂事,您别把他的话当真……” 唐宁没有对徐宁的话做出回复,也没有对徐母的话做出回复。而是忽然间问了一句:“夫人,您可知道,徐宁他是做了什么才被本将军派人捉到帅府来的?” 徐母沉默片刻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民女知道,刚刚您派的人来之前就有人告诉民女,说宋国的官兵把徐宁抓走了。 民女心中急躁,便一路来到了帅府。 路上民女听说贺将军尸首昨夜被盗,民女思来想去,这整个灜州城里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只有民女这不争气的孩子了……” “哈哈,都说知子莫若父,你这个母亲也对你自己的孩子了若指掌啊。”唐宁哈哈大笑,随后起身来到徐母面前,亲切的伸出双手道:“来,夫人,咱们坐着说话,莫要跪着。” 说句老实话,唐宁今年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那张脸在东京城还是能让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两眼冒星星的。 徐母就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妇女,什么时候也没被唐宁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如此亲切的对待过。 唯一一个对她比较好的,有地位的男子贺垣,还是看在自己儿子过着苦日子的份上。 徐母不由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到唐宁这张脸近在咫尺,徐母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顺着唐宁的劲,稀里糊涂的就坐到了椅子上,徐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就要跪下,却又被唐宁一把按住。 “夫人不必这么客气,你坐你的,咱们今日就当唠唠家常。” 唐宁表现的如此亲切,徐母的心中却异常警惕。黄鼠狼给鸡拜年,都是没安好心。眼前这个宋国将军与自己非亲非故,对自己却如此亲切,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猫腻。 徐宁见母亲都坐到了椅子上,他也想跟着站起来。但他才刚刚起身,唐宁就看着他冷冷的说了一句:“谁让你站起来的?” 徐宁吓了一跳,唐宁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很吓人,于是徐宁下意识又跪了下去。 坐在椅子上的徐母见状,不由得不安起来。她现在完全搞不清楚这个宋国将军在想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自己该不会遇到变态了吧? 正想着,就听唐宁问道:“夫人是哪里人氏?祖籍何处?” “回将军的话,民女自记事起就已经在灜州了。至于祖籍的话,民女隐约记得,应当是在幽州。”徐母对于唐宁的问题,一一照实回答。 唐宁笑道:“原来如此,不知夫人家中除了这小子之外,还有他人否?” 徐母摇摇头道:“这孩子的的父亲六年前就去世了,他一走,就只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唐宁感慨道:“这六年来,夫人过的不容易吧?” “哪有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徐母苦笑一声道:“即便是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不也是要上到战场上么?” 唐宁挑起大拇指道:“夫人竟能有此想法,实令唐某好生敬佩。” 徐母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回话。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这宋国将军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徐宁见母亲与唐宁聊的投机,便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就听唐宁说道:“唐某知道,夫人现在或许正在思考唐某为何要跟您聊家常,扯些用不着的话…… 实不相瞒,唐某是对夫人有事相求。” “不敢当不敢当。”徐母连忙起身,又要跪下。 唐宁一把扶住她说道:“千万别跪,唐某也不敢当啊。” 徐母便疑惑的问道:“那么将军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是这样的。”唐宁笑着看了眼徐宁道:“我看这小子与我有些投缘,便想要收他做徒弟。但是您身为他的母亲,您同意与否,十分重要。 所以唐某特地想要征询一下您的意见,不知……” 一开始徐母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随后唐宁便又说了一遍,徐母这下子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同时,她又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了,难道这不是梦? 偷偷的掐了一把大腿,徐母疼的咬了下嘴唇。心知这不是梦之后,徐母就犹豫了一下道:“将军,这恐怕不合适吧?徐宁这孩子恐怕不适合做您这般人的徒弟啊,更何况……” “夫人,您先别忙着拒绝。徐宁这孩子,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好孩子。虽然我跟他打的交道不算多,但是他能够为灜州将军收尸,就说明他是一个有知恩图报之心的孩子。 灜州城内的百姓,对灜州将军的态度如何,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灜州将军的尸体不见之后,我便十分好奇,想要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满城敌视灜州将军的百姓眼皮子底下把尸体弄走。 在这之后,我便派人调查此事,然后就把徐宁捉了过来。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如实回答。言语之间,也让我看出来这孩子还算有些见识。 正好我一年比一年年纪大,家中虽有儿女,但教起学问来,总是有一些东西不适合教给他们。 徐宁这孩子很适合成为我的徒弟,您如果愿意将他托付给我,我保证会倾尽全力教导他,将他培养成一个出色的人才。” 说实话,有唐宁这样的人愿意收自己的儿子当徒弟,徐母自然是万分开心的。但是她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忽然间被这个馅饼砸中,唐宁说的再好听,徐母也还是保持着警惕。 见状唐宁便笑道:“夫人先不用急着给出回复,距离我们离开灜州,还有几日的时间。这几日夫人就带着徐宁回家好好休息一番,在我们离开之前,给出答复也不迟。” 说罢唐宁便从齐复的钱袋里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到了徐母的手里:“突然之间请夫人过来,或许让夫人受到了惊吓。这一点钱财,权当是对夫人的赔礼,还请夫人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呢……”徐母连忙推辞,但唐宁也执意要徐母收下。 两人推让一番之后,徐母最终还是带着银子和儿子离开帅府回了家。 “姐夫,你真要收徒弟啊?”母子二人离开之后,齐复忽然间问道。 “当然,我可是认真的。”唐宁想起了自己脑子一热跑去南山寨给牛叔等人复仇的事情,便又说了一句:“毕竟这孩子跟以前的我很像,我对他可是十分看好啊……” 第三十四章 萧奉先再献策 灜州的辽军于宋军爆发冲突,致辽军损失一员大将,外加四千士兵。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下,辽廷震动,宋廷亦然。 耶律延禧勃然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一名大臣也站出来说道:“如今我大辽国内外交困,宋国虽然表面上与我大辽结盟,但背地里却做着侵吞我大辽土地的事情。 此等背信弃义之举,天下人理应共弃之!” 他才说完,萧奉先就跳了出来道:“你方才自己也说了,我大辽国如今是内外交困。虽然宋国的行为乃是背信弃义,但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与女真人之间的战事就已经让我们倾尽全力了,难道我们还要撕毁与宋人的盟约,并与其开战么? 我们还有多少兵力去应付宋人呢?他们光靠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就取下了幽州南北以及东部的州府,又深入金国境内,大败完颜娄室的十万兵马。 这样的一支军队,我们要拿什么去战胜?要动员多少兵力,才能打败这五万宋军呢?” 随后,萧奉先又对耶律延禧说道:“陛下,宋人所求,无非是燕云十六州而已。据微臣了解,自从他们百余年前立国之初,就一心一意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 今次之事,也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如果宋人无论如何都要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话,微臣倒是有个建议。” 耶律延禧对萧奉先这话有些不爱听,燕云十六州在法理上来说,就是辽国的地盘。 宋人跑到燕云十六州,就好像是客人进了主人的家门。把主人赶跑,自己入住此宅,还要在门口把主人一家打上一顿。 但正所谓形势比人强,萧奉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女真人,在宋人面前即便是一倍的兵力也无法战胜宋人。 这对于辽国来说,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耶律延禧即便愤怒,也无济于事。宋军的战斗力摆在那,在自己的心头之患女真人未能被解决之前,与宋国开战的事情,还是想都不要想了。 于是耶律延禧还是耐下性子来说道:“既然你有建议,那就说来给朕听听吧!” 萧奉先连忙道:“陛下,是这样的。 自去年入冬以来,宋军就开始活跃在燕云十六州的地盘上。初期,他们占据了幽州、檀州。之后,他们又进入金国境内,于古北馆击败完颜娄室的十万大军,随后孤军深入大定府,杀伤、俘虏金军数万余。 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完颜娄室的援兵被拖住,在大定府不得寸进。我大辽的军队在天岭才能与金军抗衡至今。 然而宋军在这之后,就并没有其他的动作,而是转头回到了古北馆,随后又从檀州入境,先后用各种手段占领了顺州、涿州、蓟州、莫州以及灜州。 至此,燕云十六州东部地区全部被宋人占领。虽然这片地方名义上还是我大辽的土地,但实际上这里的控制权已经交到了宋人手里。 这几年来,我大辽连年征战,国库连年亏损。微臣听说,当年宋国的太祖皇帝为了收回燕云十六州,特置封桩库,将每年岁入的结余存入其中,以期赎买燕云十六州。 而今燕云十六州东部的实际控制权已经易主,我们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如此,为何不与宋人做一桩交易,以燕云十六州东部八州之地向宋人索取钱财。 如此一来,宋人既有了燕云十六州的名,我们也能获得大笔金银财宝以填充国库。 互惠互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宋人得到这八州之后,想来也会出兵助我等攻打女真人,以示诚意吧? 至于这八州之地,待解决掉女真人这个燃眉之急,我大辽休养生息一阵之后,再出兵夺回也不迟啊!” 萧奉先话一说完,大臣们便议论纷纷。 萧奉先这人说话总是这样,乍一听都是有道理的厉害,但实际上都是害人不浅的主意。 耶律延禧这个人,又是典型的荒淫无度。这么多年下来,朝中那些老臣大多伤心离去,要么失望的辞官隐居。 仍然留在朝堂上的,大多都是些庸才。 萧奉先的主意虽然听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但这样的举动,又跟当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求自保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以目前辽廷中这些大臣的眼光,还是看不出来的。有远见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随着宋军结束了澶渊之盟,又增加巨额军费后的效果来看,宋辽两国的军事实力只会被越拉越远。现在打不过的军队,将来更加打不过。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对策,就是放下对女真人的成见,联合女真,西夏,转过头来进攻宋国,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还是那句话,辽廷中有这样眼光的人,寥寥无几。 耶律延禧听到萧奉先的提议之后,觉得确实不错。但是他的本能又告诉他,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于是他开始征询其他人的意见,问道:“其余众卿可还有其他的提议?” 萧奉先什么人啊?独掌大权,权倾朝野。仗着耶律延禧的宠信,结党营私,只手遮天。此时耶律延禧问其余人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提议,要是说出来不被采纳还好,被采纳了岂不是要被萧奉先恨死? 就你聪明是吧?就你明白是吧? 于是众人都不敢说话,耶律延禧见状,也只能道:“既然众卿没什么好的建议,那今天就到这吧。 萧国相的提议,朕回去之后会好好想想的,两天之后再给你答复。” “唯唯。”众人应了一声后,便纷纷退下。 就在耶律延禧回到后宫中搂着美女思考人生的时候,章惇、曾布以及一众大臣,也都在垂拱殿里,激烈的讨论着唐宁行为的正确与否。 赵煦今天虽然感觉不是很好,但他还是强撑着来到了垂拱殿上。 看着激烈讨论的大臣皆是新党中人,赵煦便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前些日子自己把他们耍的够呛,赵佶那个家伙坚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于是就召集众人,大张旗鼓的四处筹备。 旧党也因为想要重回权力的巅峰,倾尽全力扶持赵佶。结果最后随着自己召开的朝会,这一切努力都成了消散的烟云。 自己轻飘飘一句:“众卿最近都十分活跃嘛。”就让这些天天跳出来唱反调的旧党中人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以蔡京为首的一众旧党官员,别人的唾沫星子就是喷到了他们脸上,他们也眼观鼻,鼻观心的纹丝不动。 皇城司是一个恐怖的部门,这些官员做了什么事情,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 而皇城司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清楚的厉害。所以赵煦没有提,就说明赵煦还不想跟他们撕破脸皮,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章惇以及曾布等人对于此事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因此他们俩就站在蔡京面前互相争吵,唾沫星子喷了蔡京满脸,蔡京憋了一肚子的火,也不敢说话。 心说老子早晚要把你们俩都弄死。 “燕云十六州对于我圣朝来说重要异常,如果能够夺回燕云十六州,我认为即便使用一些激进的手段也是可以接受的。” “非也非也,自古以来,我汉家都是礼仪之邦。既然跟人家结了盟,哪里有在别人疲于应付敌国之际,跑去别人家里攻占领土的? 若是他们主动奉上,那也还好。但动了兵戈,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这是背信弃义的行为啊,如果不妥善处理,咱们以后可怎么混啊!” “……” 第三十五章 回东京 唐宁这事做的欠妥,这是宋廷大臣们的统一意见。但凡事都有好的一面,与坏的一面。 一部分人认为唐宁虽然不应该发动兵力攻打灜州城,但为了收回燕云十六州,这也是必须之举,可以理解。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宋辽两国处于结盟状态,对盟友动兵,此举无异于背叛。唐宁的行为过于冲动,他完全可以先上报朝廷,之后再由朝中众臣商议之后,决定该怎么做。 两边的看法都没什么问题,所以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唐宁身上。 不过别人不能理解,赵煦却十分清楚。唐宁完全有时间将此事上报朝廷,再决定应当如何去做。他之所以会这样鲁莽,主要原因还是他在为自己考虑。 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之前还刚刚给唐宁发了一封信件,上面写着三个大大的快字。 唐宁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悍然举兵进攻灜州城的吧。 想到此,赵煦心里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欣慰的是唐宁对他十分忠诚,只要是自己的命令,唐宁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 无奈的是以唐宁这样的性格,如果自己走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早先朝中的大臣们对他的印象就不怎么好,满朝文武对他青眼有加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 他这些年要么在外领兵作战,要么就是忙着筹备收回燕云的事情,没时间跟朝中大臣们改善关系。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走的那一天,恐怕也是唐宁被满朝文武弹劾的那一天吧。 章惇与曾布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为了不耽误朝会,两人也只能作罢。准备一会儿下了朝,再去别的地方商量这件事。 总而言之,目前唐宁的战报还没有送过来,辽国的使者也没有抵达开封府,不了解具体情况如何,他们也只能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测做出判断。 真正决定如何处置唐宁,还要等到结合了战报与辽人的要求再做打算。 朝会一散,赵煦便在李都知的搀扶之下,回到了御书房。躺在床上,赵煦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阅,但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份奏折上了。 要给唐宁安排退路,这是赵煦现在心中的想法。 总不能让唐宁给自己打了十几年的功,最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吧?燕云十六州东部已经尽数收回,只剩下西部的八州。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八州之地迟早也会被宋国收入囊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自己也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了啊…… …………………… 随着朝廷安排的新灜州知州抵达了灜州城之后,一纸调令也将唐宁与镇国军分离。监军赵佖接替唐宁的职务,成为了新的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而唐宁则是被枢密院的文书调回了开封府。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枢密院的调令在大多数的时候都不是架空一个人权力的工具,只要是来自枢密院的调令,就说明即便你被调回了东京城,接下来你还是有事情要做的。 如果是政事堂的调令,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赵佖瞅瞅宣读完圣旨就躲到一边闷头喝茶的天使,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唐宁,清了清嗓子道:“丹阳侯,你放心的回东京城吧,这里有本王替你看着,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唐宁点点头道:“对于申王殿下的能力,微臣一点都不感到怀疑。只是微臣在想,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把微臣调回东京城。” 天使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虽然是代表皇帝来的,但是回去之后,完成任务的他可就不是什么皇帝的代言人了。 唐宁虽然人缘不怎么好,但想要卖他人情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唐宁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此时闭口不言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依旧闷头喝茶,见状赵佖只好说道:“大概就是因为灜州城的事情吧。 这事出了,契丹人肯定是要去东京城向皇兄讨个说法的,章相与曾枢密恐怕是懒得理会,所以就把你调回去,让你自己处理这件事情。” 唐宁叹了口气道:“西边还有八座州郡等着收复,章相与曾枢密糊涂啊!” 说罢,唐宁便站起身来,一边背着手,一边摇着头离开了。 天使瞅瞅赵佖道:“申王殿下,那微臣也现行告辞了。” “嗯。”赵佖点点头道:“本王还有事,就不送了。” 你就是送,我也受不起啊。那天使心里想着,朝赵佖作了个揖便退了出去。 随后唐宁跑去收拾行李,齐复跟在唐宁身边,闷声道:“姐夫,他们要调您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好说。”唐宁叹了口气回答道:“枢密院可能另有安排,也有可能是像申王殿下说的那样,要我自己回去解决辽人的责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要回去了才能知道。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在这个时间点让我回去,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灜州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到了收复燕云十六州西部八州的时候了。不是我妄自尊大,而是我若在这个时候离开,或多或少都会对镇国军产生影响。 其他的事情倒也罢了,我只怕我一走,镇国军前进的速度就会慢下来。到了燕云以西的时候,辽人已经做好应对了……” 将行李收拾完,唐宁正欲出发,但帅府却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客人。 徐宁的母亲带着徐宁来了,看来是已经做好决定。 仆役领着母子二人入房见唐宁,唐宁瞅瞅徐宁,便笑着对徐母说道:“夫人今日前来,想必是已经做好打算了。” 徐母点点头道:“将军,民女只不过是一普通妇人。徐宁跟在民女身边,一学不到什么,二也只能吃苦。 所以还不如让他跟着您,既能学到些东西,又不必过苦兮兮的日子……” “既然夫人同意,那么从今天开始,徐宁就是我的徒弟了。” 徐母又想跪下感谢唐宁,唐宁一把扶住徐母道:“这些俗礼就算了,我们师门不讲究这个。” 徐母说道:“今日来的急,没能带上束脩,您看……” “无妨,我也很急,这就要离开灜州城了。不知夫人家中可有什么要带上的东西,如果没有的话,就随我一同上路吧!” 徐母愣了一下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宁笑道:“既然收了徐宁这孩子当徒弟,他的家人我总不能弃之不顾吧?您之前也说了,一直都是你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若是我把徐宁带走,夫人您心中也是会空落落的吧? 而徐宁这孩子,也会整日惦记您而无心学习,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把您一同带着。反正我住处附近空地多得是,请人盖一间屋舍在附近,都不必报备官府。” “使不得使不得,民女这样的人,怎么能……” “哎呀,夫人,您就不必推脱啦。也是因为我怕我管不住这孩子,他要是不听我的话,我想让您出手教训他,您留在灜州,也不好找到人啊。” 徐母还想推辞,但徐宁也在一旁道:“娘,师父说的对。如果您不在孩儿身边,孩儿终日惦记您,根本就无心学习。 您跟孩儿一起走吧,家里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到了那边,师父总不会亏待咱们的。” 唐宁笑眯眯的看着徐宁,越看越觉得这小子跟以前的自己十分相似。 徐母犹豫了半晌,还是在儿子的劝说之下点点头,同意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 契丹人的条件 与唐宁一同回到开封府东京城的人不少,齐复、林威、徐宁母子以及本来就是从东京城来的天使一行人。 眼看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子跟着唐宁一同上路,天使心中便十分恶意的揣测,是不是唐宁看上了人家老娘。 但是当他看到徐母的时候,这个想法就被掐灭了。 东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丹阳侯妻妾五人,每一个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这女人的长相太过平凡,是入不了丹阳侯法眼的。 灜州是燕云十六州里距离大宋最近的一座州府,在地理位置上来说,灜州就好像一根被钉进宋国河北路的钉子一样。 因此从灜州回去开封府的路并不是很远,唯独就是一路走的甚急,什么风景都没有欣赏到。 唐宁忽然间被调回开封,心情自然不是很好。徐宁刚刚被唐宁收为徒弟,天天看着唐宁的一张黑脸,心中别提有多忐忑了。 还好唐宁丢给他一本书叫他自己先看,遇到什么不明白,不理解的问题或者生僻字,再来问他。 一路轻装简从,快马加鞭。半个月之后,一行人便回到了开封府。 得知唐宁回来,章惇第一时间就派人将唐宁请到自己府上。唐宁在让齐复把徐宁母子带回家之后,就同林威两个人一齐去了章惇府上拜访。 见了章惇,唐宁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个在唐宁眼中,无时无刻都在谋划着算计别人的家伙,居然一脸被算计的模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章惇跟自己的关系还不错。他要是被算计了,那自己可就少了个好帮手啊。 于是唐宁也顾不上喝茶,直接问道:“章相面色忧郁,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章惇抬头看了眼唐宁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来,并未回答唐宁的问题,而是说道:“丹阳侯此番领兵作战,收效颇丰。燕云十六州东部,尽数入我圣朝囊中。 一百多年都未能达成的夙愿,而今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呀,丹阳侯! 今日老夫还有事情,不宜饮酒,否则老夫定要浮一大白,来为丹阳侯庆功啊!” “章相您过誉了,众将死战,非我之功。况且能够占领东部八州,也都是投机取巧而已。 这八州名义上依旧是辽国的土地,还需要做些努力,才能让这八州正式成为我大宋领土。”唐宁谦虚的说道。 章惇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道:“丹阳侯,你可能还不知道啊。这八州之地在名义上确实不属于我们,所以辽国的来的使者,便拿这八州之地来跟我们做交易。 他们的意思是,给咱们这八州之地,但是要两个条件。其一,每一州他们都要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共两千万两白银,相当于是咱们用两千万两赎回这八州的地权。” “两千万两?”唐宁大惊:“契丹人还真敢开口啊,咱们一年的岁入,不扣掉乱七八糟的各种款项,也才五千到八千万两白银啊。” “谁说不是呢?”章惇叹了口气。 “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章惇抬眼看了下唐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第二个条件,就是你的项上人头。” “……” …………………… 离开宰相府的时候唐宁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盯着自己,也难怪,契丹人指名道姓的要自己的脑袋,怎么可能会没人看上自己的脑袋呢? 那些偷偷盯着自己的人,恐怕也都是想找机会把自己的头取下来回去交差吧。 章惇知道唐宁回来的急,所以特意派了车夫来送唐宁回家。 登上马车之后,车夫便询问道:“丹阳侯,咱们去哪儿?” “先去找一家食肆吃顿饭,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肚子都饿坏了。”唐宁笑着回答,车夫应了一声,待林威跳上车架,便一抖缰绳,朝着附近的食肆行去。 进了食肆后,唐宁要了一碗面条,又给林威要了一碗馄饨。车夫本来不想吃,但唐宁又帮他要了一碗馄饨,车夫千恩万谢的坐下来唏哩呼噜的吃完,便起身去外面候着了。 他才出门不久,门外就进来一个农夫打扮的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唐宁身边,咧开嘴巴露出满嘴的黄牙,对唐宁问道:“贵人,俺坐这里行不行啊?” 唐宁看他的扮相差点一口面喷出来,强自忍住笑意,最后点点头道:“坐吧,没事。” “多谢贵人哈!”黄牙农夫赶忙道谢,店小二过来问他要吃些什么,他就指着唐宁的面碗道:“给俺来一碗跟贵人一模一样的面!” 小二翻了个白眼就走了,黄牙农夫便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契丹人出了五百两黄金买你的项上人头,你千万要小心了。” 唐宁一边低头吃面,一边点头。 随后黄牙农夫从怀里掏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按在桌面上之后就朝着林威的方向一甩。林威也不动声色的将那东西收入袖中,然后便继续吃馄饨。 之后两人把面条和馄饨吃完之后,唐宁便招呼小二过来结账。丢下一两碎银子过去,指着那闷头吃面的黄牙农夫道:“他那份算我的,剩下的就当赏你的。” “哎呀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呐!”小二眉花眼笑,亲切的送唐宁出门。 随后两人又上了马车,林威才把方才从黄牙农夫那边受到的东西交给了唐宁。 拿出来一看,这竟是一封信。 唐宁拆开信封,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契丹使者来了,提出要我圣朝花钱购买燕云东部八州的归属权。 朝中如今分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攻。主和派认为既然契丹人给了这次做交易的机会,那就不要得寸进尺,答应对方的条件,息事宁人,本来就是理亏在先。 另一派认为如今契丹式微,正是进取的好时候。如果趁现在能够把西部的八州也拿回来,便可一劳永逸。到时候再帮助契丹人击败女真,契丹人自然会把燕云十六州的归属权交给我们。 主和派现在占据优势,但是契丹人的条件之一是要你的脑袋。 而且他们在来的路上就放出悬赏,要以五百两黄金换你的项上人头。此次回到东京城凶险万分,你千万要小心。” 唐宁越看越是心寒,要么说从党争开始,就已经烂到了根里呢。 自己带兵在外作战,为国家开疆拓土,然而自己屁股后面却有一群人巴不得自己出事。就算自己不出事,也要有人搞些事情出来。 想来自己被召回东京城,就是主和派的这些人作祟。他们无论如何也想看到自己的脑袋搬家,好达成与契丹人的交易。 因为自己在军中,就是最安全的,契丹人即便花重金弄了不少刺客,也别想在镇国军中掀起半点的浪花。 但是回到开封府就不一样了,这是他们的地盘,有他们提供便利,何愁唐宁不死啊? 唐宁是恨得牙痒痒啊,这群人千万别让自己逮到了,不然指定没他们好果子吃。 “丹阳侯,咱们去哪儿?” “去丹阳侯府。”唐宁闷声道:“回家!” 说完唐宁就开始闭目养神,如今的东京城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龙潭虎穴了。既然这样,那自己就需要做出点应对措施了。 师兄在润州过了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也不知道功夫有没有落下。何玉那边,自己再花些钱,总能请到一些帮手的。 还有契丹人花五百两金子要自己的脑袋?那可够他们受的,比钱多,唐宁除了赵煦,还真没怕过谁…… 第三十七章 刺客们 开封府,东京城,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里应该是他们努力一辈子也想挤进来的一座城市。 有的人为了金钱,有的人为了权力。人们为了各自想要的东西,来到东京城,这个追逐梦想的地方。 吴胜已经忘记这是自己来到东京城的第几个年头了,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如今的武德使刘令带着来到了开封府。 多年的训练让他成为了武德司中的佼佼者,他的身手如今在武德司当中已经是名列前茅。 而且这些年下来,吴胜也被刘令派出去执行过各种各样的任务。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子,如今也变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吴胜今天的事情很多,丹阳侯从外面回来,之前那些被悬赏吸引到东京城里的人们,便开始蠢蠢欲动。 本来武德司只要起到一个监视的作用就好,不要让这些人在东京城里掀起什么大的风浪。但是在皇帝的命令之下,武德司必须要插手此事,吴胜的目标,就是一个三男一女的组合。 这是一支新到东京城的杂耍班子,耍的杂技很让人糟心,所以一直都没人光顾他们的瓦肆,他们也一点都不气馁,依旧努力的向东京城的百姓证明自己。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一支十分努力的杂耍班,但是在他们入城的那一天,吴胜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吴胜今天特地起得很早,跑到瓦肆边上监视他们。 果然,丹阳侯回到东京城的消息一传出来,他们就立刻收拾摊子不耍下去了。看着四个人从后门鬼鬼祟祟的溜了出去,吴胜便也晃晃悠悠的在后面跟上。 丹阳侯府,在东京城外十里左右的村庄附近。这里地势偏僻,人迹罕至。这两年虽然因为丹阳侯出钱修了路,而偶尔有人前往,但大部分的时间,这里依旧是只有当地的居民在。 也没什么特产,也没什么特色,来这里的人,不外乎就是冲着丹阳侯的名头,前来拜访的。 吴胜跟着四人走在山路上,穿过一片灌木丛,一个眨眼的功夫,四个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吴胜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扭过头,便跟身后那个拎着木棍的家伙看了个对眼。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见对方已经识破,木棍男的同伴就从一旁跳了出来。 为首一人闷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吴胜笑道:“我是这里的村民啊,谁跟踪你们了?我还想问问你们,刚才你拿着个木棍在我身后比划是什么意思呢。”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那男子冷笑一声道:“呵呵,这你都看不出来?我们是要打劫你! 来来来,把钱财全都交上来!” 吴胜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道:“别吧,我辛辛苦苦耕地,一共也赚不了多少钱,你们不要这样啊!” “要不要这样不是你说了算的,赶快把钱财全都交出来,这样爷爷还能留你一条小命在!” 吴胜捂着胸口道:“好吧好吧,我把钱交出来就是了,你们不要吓我,我好害怕。”说罢,便伸手入怀中去。 对面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不像是个高手的样子,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是自己多虑了。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只见吴胜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来的竟是一块石头。四人觉得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吴胜一抬手,那块石头就带着咻咻的锐响声飞了出去。 迎面一人躲闪不及,被半个拳头大小的时候正砸中面门。 顿时他的整张脸凹陷下去,鲜血四溢,一下子就躺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两下,就再没了声息。 剩下那三个人见同伴死的这么干脆,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一个个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吴胜的出手太快,怒的是吴胜下手太狠。 遇到硬茬子了,这是剩下三人心中的想法。 吴胜丢出去一块石头之后,都没有查看情况,而是一矮身,就躲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面,藏好身形。 待到那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不见吴胜踪影。 唯一的那名女子有些害怕,为了给自己壮胆,她手里紧紧捏着三四把飞刀大喊道:“出来!你躲到哪里去了!混蛋!快出来!” 一旁的同伴也帮腔道:“就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跟个懦夫一样!不要躲了,快出来跟爷爷正面决斗!” 吴胜听罢,叹了口气。将双手挂在树上,瞄准了那人之后,便是一松手。 半空中吴胜还使了个千斤坠,当脚下那人意识到吴胜从头顶落下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吴胜踩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身体发出了咯吱一声脆响,下半身顿时屎尿齐流,剧烈的疼痛让他直接晕了过去。 在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吴胜已经顺手抄起地上的木棍,砸向了另一名男子。那男子侧身闪躲,却被吴胜抓住了衣袖。 女子手中飞刀朝着吴胜抛去,但吴胜却身形似鬼魅,一个晃身就躲到了男子身后。 淬过毒的飞刀落在了男子的身上,男子翻了个白眼,就躺在了地上。 “就剩你一个了。”吴胜笑着说道。 女子心中惊惧万分,这才多大功夫,自己的三个同伴就死的一个都不剩。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腰间,她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永远在身上藏一把刀子,以备不时之需。 “是啊,就剩奴家一个了。”女子慢慢的走到一棵树下,背靠着大树说道。 吴胜也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应该是为了丹阳侯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五百两黄金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数目,有了这笔钱,你们就可以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不是吗?” “呵呵,你还真清楚呢。” “而且看你们半点配合都没有,你们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吧?”吴胜笑呵呵的道:“以你们的本事,去刺杀丹阳侯无异于送死啊。” “唉,身在江湖,人不由己。如果可以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奴家怎么又会以身犯险呢? 早就听说丹阳侯又是剿匪,又是在外征战的赫赫威名,若非生活所迫,奴家也不会想到来刺杀丹阳侯呀! 奴家也想有个肩膀能够依靠,奴家也想找个像您这样又英俊又厉害的男人,然后安心的相夫教子呀!” 能做女刺客的人一般长相都不会太差,其次就是演技也不能太拙劣。楚楚可怜的神态加上一汪秋水似的大眼睛,而且还背靠着一颗大树,浑身上下都是一股任君采摘的气息。 不得不说,这还是挺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尤其是男人。 吴胜吞了口唾沫道:“其实现在反悔,还不算晚……” “是嘛?”女刺客眨着大眼睛道:“现在反悔,真的不晚吗?” “不晚,不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经靠的很近了。 吴胜一只手按在树上,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刺客。两人的身体之间,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不会紧贴在一起,也不会离得太远。 “官人……”女刺客轻启朱唇,柔声道:“像奴家这样的残花败柳,您也能接受吗?” 吴胜呵呵一笑,正当他准备回答女刺客的问题时,女刺客也有了动作。 她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握紧了匕首。吴胜一张嘴,她眼中杀机顿现,匕首一下子就从身后划了过来。 这是把淬过毒的匕首,和之前那几把飞刀一样,见血封喉! 第三十八章 杀他就是杀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上一秒俩人还在奸情火热的眉飞色舞,下一秒就已经挥刀相向。 这让吴胜不得不感慨,这就是女人啊。 女刺客的想法很好,可惜吴胜早有防备。武德司为了防止吏员遇到这种情况,还对此专门做过训练,而武德司聘请来的教练,容貌身材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吴胜的教练,更是其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有了教练在此之前奠定的基础,吴胜自然不会对这个女刺客有多感冒。当她手中匕首划过来的时候,吴胜放在一旁的那只手就已经按了下去。 一把握在了女刺客的手腕上,让她那只作祟的手再也不得寸进。 女刺客大惊,心说是自己人老珠黄已经没有了魅力吗?为什么自己都这样了,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 不过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使不上力,她又不想就这么轻易死掉,于是她连忙说道:“大侠饶命!” “凭什么?”吴胜冷冷的看着她道:“刚才我准备饶你一命,你却想杀我。现在你杀不掉我了,又求我饶了你?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是的大侠,奴家有一个提议!”女刺客灵机一动道:“大侠,你身手这么厉害,不如你我二人合作一番。 丹阳侯的项上人头,可是值五百两金子啊。有这五百两金子,大侠您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您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啊。 所以咱们俩干脆合作一番,事成之后,奴家只要五十两,剩下的四百五十两全部归您,您看如何?” 吴胜饶有兴致的望着女刺客道:“如果换个人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想想。但目标是丹阳侯的话,你找我就是找错人了。” 说罢,握着女刺客手腕的那只手往里一掰,毫无准备的女刺客一下就把匕首**了自己的肚子里。 女刺客惨叫一声,临死之前准备把吴胜骂一顿。但吴胜早有先见之明,一掌就击在了女刺客的下巴上,把女刺客直接打晕了过去。 随后,吴胜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在地上爬行,努力想要离开这里的男子。 这个人刚才被自己踩到,居然没死。吴胜便从女刺客的腹部抽出那把匕首,朝着那男子行去。 “大侠……别杀我……饶命……”那人见吴胜过来,便转过头求饶。 吴胜摇摇头道:“不成啊。我欠丹阳侯一条命,你们要杀丹阳侯,就是要杀我。 所以啊,只怪你们自己没挑对人选,下辈子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绕着点走。”说罢,吴胜就把匕首**了那人的喉咙里。 那人咕哝几声,便再无声息。 四个刺客死了个一干二净,荒山野岭也不必收尸。吴胜解下腰间的水囊洗了洗手,然后便走出林子,来到路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啃起了炊饼。 这条山路,是丹阳侯出钱修建的。两丈多宽,能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而行。道路平整,偶尔有一辆马车驶过,朝着山下匆匆行去。 总的来说,这还是一条偏僻的小径。一炷香的时间,都很难看到一个行人,白瞎了这么好的路了。 不过当初丹阳侯修建这条路的初衷就是方便丹阳侯府以及村子里的人同行,至于其他人是否使用,他应该一点都不在意吧。 吃了两个炊饼之后,吴胜又喝了点水。这才起身,朝着山下走去。 走在半路上,遇到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吴胜便站在路旁,待马车通过。 谁知这马车到了自己面前停下来了,吴胜抬头看了看马车上宰相府的标记,眨了眨眼。 车窗里探出个脑袋,瞅着自己道:“吴胜?” 吴胜见此人,连忙抱拳躬身道:“武……皇城司吏员吴胜,见过丹阳侯!”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情找我么?”马车里探出头来的人自然是唐宁,他方才见路边这人好生眼熟,便让车夫停下。 到了近前一分辨,果然是熟人。 吴胜摇头道:“卑职来此处理些事情,丹阳侯之事,并非卑职负责。” 唐宁哦一声,随后道:“这样吧,你跟我一同回家一趟。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吴胜想了想,点头道:“既然丹阳侯都这么说了,那卑职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便跳上了马车。车夫待吴胜坐好之后,便一抖缰绳,沿着山路继续前进。 唐宁回到东京城的消息,仅限于一部分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其他人得到的消息,只是丹阳侯被调回开封府,仅此而已。 唐宁在回来之前写了封信,所以王诗在家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又是将近一年没见夫君,王诗心里面对唐宁可是十分想念。 不过王诗也一把年纪,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女了。明年就三十岁的她,早就习惯在人前掩埋自己的真实情感了。 之前唐宁让齐复送回来一对母女,据说那孩子是唐宁收的徒弟。 王诗见了之后,发现这孩子有点认生,她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就只好先给他们娘俩安排了住处,等唐宁回来再说。 之后她闲来无事,就跑去书房里面喝茶看书,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王诗皱起眉头,家里这群人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于是她把一片树叶夹到书中,合上之后便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吵什么呢?”王诗出去就见小青跑来跑去的,便一把抓住她的脖领道:“好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出什么事了?” 小青前些年嫁给了关泽,也就是如今负责东京城丹阳侯府事务的管家。本来俩人差了有将近五六岁,但是关泽口味重,还就喜欢小青这种年纪大的。 双方你情我愿,况且小青和关泽都是倔驴脾气,劝也劝不动,王诗跟唐宁公母俩也不好说什么,便着手安排婚事。 成婚之后小青怀了孕,一下子就生了个龙凤胎,把关泽乐得见牙不见眼。 不过即便是成了俩孩子的娘,小青依旧表现的咋咋呼呼的。听到王诗问话,她才说道:“哎呀,夫人,当然是老爷回来啦!” “什么?!”王诗惊喜万分,迈步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下了,换成闲庭信步的姿态,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此时唐宁正被裴仙童嘘寒问暖,当初唐宁离开的时候裴仙童染上了风寒。为了她的身体考虑,唐宁就没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出来。 后面病好了之后裴仙童想要出发,却被王诗拦下了。那段时间唐宁正在金国境内,裴仙童万一遇到金人的军队,那麻烦可就大了。 为了她的安全着想,王诗也就没让她去找唐宁。 不过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一听说唐宁回家了,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一把抱住唐宁的胳膊,便开始问唐宁饿不饿。 唐宁心说这要是齐献瑜的话,自己这条胳膊无疑是十分幸福的。但是裴仙童出手,实在是没什么感觉。 闷声回答道:“让厨娘做些饭菜,有客人。” 裴仙童笑嘻嘻的答应,然后在唐宁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来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唐宁无奈的点点头,抬头一看,王诗站在正厅门口望着自己。 “老婆!”说句老实话,五个妻子里唐宁最喜欢的不是长相最漂亮的裴仙童,也不是身材容貌俱佳的熟女齐献瑜,而是王诗,这个在某种意义上各方面都不是那么突出的女人。 大喊一声之后唐宁就冲上去一把抄起王诗,在她的尖叫声中一脸啃了好几下她的脸,这才傻乎乎的道:“想没想我!” “滚!放开我!” “……” 第三十九章 我也有钱 寒暄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唐宁对王诗说明之后,就带着吴胜直接到了后院的厢房里面。 亲自给吴胜倒了杯茶,吴胜诚惶诚恐的道谢后,唐宁便问道:“武德使最近如何?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啊。” 吴胜回答说:“劳您挂念,武德使一切安好。” 于是唐宁便点点头道:“安好就好啊。”随后便端起茶杯嘬了一口。 吴胜见唐宁迟迟不问自己,便有些局促不安。眨眨眼睛,主动开口道:“丹阳侯叫卑职前来,就是为了询问此事?” 唐宁笑道:“有一部分……你这么心急做什么嘛。饭菜还没端上来,先喝两口茶垫垫肚子吧。要说的事情,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说。” 吴胜有些腼腆的说道:“丹阳侯,您若是有问题,就先问吧。不然卑职在这里坐着,心里只觉得别扭啊。” “有什么好别扭的……”唐宁哭笑不得的看着吴胜,见吴胜还是一副你赶快问的模样,就只好说道:“好吧,我叫你过来,主要就是想问问你,如今东京城的情况如何了。” 吴胜一听,心下明了。唐宁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在问自己,如今东京城的形势严峻不严峻。 想了想,吴胜回答道:“从头说起的话,契丹人抵达开封府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而在他们从大同府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放出消息,要以五百两黄金换您的脑袋。 当时有不少人都闻风而动,他们一开始是选择去灜州的。但没过多久,您被调回开封府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所以这些人又转头来了东京城。 我们粗略的统计过,如今露出马脚的人差不多在八十人左右,还有契丹人带来的刺客,他们也有将近三十人的规模……” 唐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夸张?整个东京城里面有一百多人想杀我?” 吴胜心说东京城这么大,一百多人哪里算多了?况且这一百多人还仅仅是露出破绽的,那些依旧藏匿在暗中等待时机的人还没算呢。 更何况就把您从灜州调回来这件事来看,想您死的人多半还得再加上五十个。 吴胜心中这么想,但这些话却不好说出来。他朝唐宁点点头道:“丹阳侯,您或许觉得有些夸张,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您这几天若无官家传唤,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了。即便出门,也一定要带足护卫。同时,您的家里也需要人来看守……” “明白了。”唐宁皱眉道:“这该死的契丹人,还真是不让老子好过啊……” 说到这,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唐宁说了声进,就看到两个丫鬟端着酒菜进来了。 “侯爷,饭菜做好了。” “放在这吧,辛苦你了。” “哎呀侯爷太客气啦,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俩丫鬟把酒菜布好之后就嘻嘻哈哈的离开了,吴胜捂着自己的杯子道:“丹阳侯,卑职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喝酒。” “行,那就吃点东西。”唐宁刚刚拿起来的酒壶又放了下去,拎起筷子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狮子头道:“吃这个,纯肉做的,好吃着呢。” 吴胜从善如流,夹了一颗放进碗里,之后便开始大快朵颐。 唐宁一边笑眯眯的看吴胜吃饭,一边心中思量。过了一会儿,唐宁对吴胜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也应当做一些事情来让契丹人明白,我也不是好惹的呢?” 闻言吴胜放下筷子道:“一开始的话,官家对这件事很上心。他甚至想要出面干预,但却被朝中一部分大臣以‘官家身份尊贵,亲自出面无异于破坏两国友谊。 如今我朝理亏在先,官家不宜再出面’为由给拦下了。 所以官家特地让武德司在暗中跟进此事。 如果您想要出面做一些反制措施的话,以卑职的拙见,那些人也不会跳出来阻拦您的。毕竟他们没有理由让一个受害者放弃抵抗,更何况您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他们顶多就是嘴上叫骂两句而已。” 唐宁哈哈一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那还真是对不起他们的一片好心了啊!” 吴胜也跟着笑了一下道:“需要卑职做什么事情吗?” “如果你能帮我像那些为了钱来的刺客们传达一个消息的话,那就太好了……” …………………… 东京城没有夜晚,即便是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也能在这里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黑夜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适合活动的时候。更何况有了人群的掩护,他们就显得更加如鱼得水。 两个男人在一家食肆面前碰了头,其中一人把一封信交给他之后,就转身离去。 另外一人回到客栈,打开信件一看,不由大惊。连忙叫来同伴,眉飞色舞的道:“伙计们,又有大买卖了!” “什么买卖?”同伴好奇的问道:“什么买卖能大过丹阳侯这笔啊?” “当然是丹阳侯的另外一笔了。”那人把信件往桌上一丢道:“据可靠消息,丹阳侯出一千两金子要契丹使者的项上人头。 同时,除契丹使者之外,契丹使团,以及任一一个契丹人的脑袋都能在丹阳侯那里换十两金子。” “一千两?!金子?!”同伴两眼一翻好悬没晕过去,一千两金子是什么概念? 契丹人的五百两金就能让半个江湖的人闻风而动,纷纷进入东京城准备博大运。另外那一半的人都不是因为五百两金子太少,而是因为他们钦佩丹阳侯,不愿意对丹阳侯出手,更不愿意遂了契丹人的心意。 如今丹阳侯抛出一千两金子要契丹人的脑袋,那剩下那些人,岂不是也要倾巢出动?江湖眼看就要乱了套了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要为了黄灿灿的金子到东京城里面博运气了啊…… 这一则消息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缩在御书房炕上的赵煦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开怀大笑,本欲召唐宁进宫,但想想还是算了。 至于章惇,曾布,蔡卞这些比较担心唐宁安危的人则是一拍脑门,啼笑皆非。 论有钱,唐宁在大宋说第二,估计只有官家能认第一。 唐家与沈家合作的推出的润州酒,如今已经是名贵酒品中的佼佼者。东京城甚至有很多官员都舍不得买,谁要是开办宴席,弄出一坛子这个酒来,那都是相当有面子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唐家的商铺遍布大宋各地,他们的商队也走遍了天下的五湖四海。 光是这两样加在一起,收入就足以让人眼馋。本来这是一只标准的肥猪,早晚要被宰了吃肉。但唐家有了钱之后,就开始反哺朝廷。 他们向官府捐款,用来修缮府衙。又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向朝廷捐钱。 说是捐,实际上就是在给赵煦交保护费。这也是唐家如此疯狂敛财,至今却没什么大问题的主要原因。 五百两金子数目巨大,足以让天下人闻风而动。他们之前还在担心唐宁会不会出事,却没想到,一千两金子对于唐家来说,也不过是积攒了一两年的积蓄而已。 而另外一些人的反应就比较有意思了,他们跳出来指责唐宁破坏两国关系。说唐宁攻打灜州城在先,买~凶杀人在后,这是一门心思不想让宋辽两国的关系好起来。 又说唐宁巴不得大宋死,还说唐宁从攻打灜州城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些人就是想把唐宁骂到拉根绳自杀为止。 第四十章 领赏钱 “夫君啊,这样真的可以吗?” 千两黄金买契丹使者项上人头的消息不知道传出去没有,唐宁躺在床上,搂着王诗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然而王诗却满心担忧,看着唐宁轻声问道。 唐宁知道王诗担忧的不是那一千两金子,这笔钱虽然对于唐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但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也就是家里一两年的结余,如果不够,还有各地的房产商铺可以变卖,这些加在一起,又得是几千两黄金。 伸手挠了挠王诗的脑袋,唐宁笑道:“田忌赛马的故事,老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王诗点点头,然后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知道是知道,但这件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唐宁认真的道:“田忌赛马主要讲了一个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故事,而契丹人出五百两金子要我的命,我自然也可以出一千两金子要他的命。 他能给那些刺客的,我也能给,而且还能给的比他更多,哪怕他出一千两,我也能开到两千两的价格。 而且说实在的,两千两黄金的巨额数目,也不是他能掏得起的。我不是说契丹人没有这两千两金子,而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带这么多钱出使。 所以他们即便再抬价,也只是给了一个承诺而已。但凡有些脑子的人,一下就能够看明白。而我说给多少,那都是能掏出来的真金白银。 所以你想一想,他这种行为,是不是以己之短,攻我之长啊?” 王诗眨眨眼道:“夫君您真聪明,居然都想到这么多了。” 唐宁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狐疑的盯着王诗看了一阵子,看的王诗心虚的把头偏过去。 唐宁便一挑眉毛,翻身压在王诗身上道:“你早就明白了对不对?” “我不是,我没有。”王诗还在嘴硬,嘻嘻哈哈的说道:“夫君您这么聪明,妾身这么笨,怎么会猜到夫君您的想法呀!您太高估妾身啦!” 唐宁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笨,这天底下还有几个聪明人?我不信你没有在一开始就明白,你装不懂就是为了讨我欢心吧?” 王诗搂着唐宁的脖子,眨眨眼道:“您要是这么觉得,那就当是这样好了。” “那你讨我欢心是要做什么呢?” “您都大半年没回家了,妾身总觉得咱们家人丁还不够兴旺,您看……” 唐宁顿时是菊花一紧,抬起身子想要逃离此处,却被王诗的胳膊紧紧搂住。 “老婆,夫君最近缺乏锻炼,身体不怎么好。你要不先让我养两天,等过两天再说吧……” 王诗眼睛顿时就迷了起来,冷笑一声道:“难道是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大半年不见,回来就开始推脱?” 唐宁苦着脸道:“我哪有!我连你们五个都应付不过来,我还找其他的女人,我有这心也没这力啊!” “那你少废话,赶快!”王诗命令道。 “不要吧……”唐宁还在推辞,但王诗肯定是要验一下货的。于是一翻身把唐宁压在身下,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唐宁屈辱的闭上了眼睛,双手抓紧了床单。 春宵一夜不表,第二天早上唐宁起床的时候,王诗还在睡觉。看她那张心满意足的睡颜,就知道昨天晚上她一定是尽了兴。 唐宁扶着凳子站了起来,三十岁的男人本该是生龙活虎,可惜在唐宁三十之前的那几年里,数次被掏空身子,或许已经是落下了病根。 两条腿有些发软,唐宁便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两口水,感觉好了一些,这才披上衣服出门。 四月的天,阳光明媚,春风动人。只是空气中带着一股血腥味,唐宁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买了活猪活鸡回家杀了?唐宁循着味道一路走过去,却发现是从丹阳侯府大门处传来的。 门房正在跟一个人激烈的争吵,唐宁便走过去道:“怎么了?什么情况?” 门房指着站在门口的那人说:“侯爷,他说他是来领赏钱的,小人看他一身血渍,觉得他并非善类,就没让他进来。但他却说侯爷您言而无信,是真小人……” 唐宁翻了个白眼,骂道:“早晚要把你这混蛋给换下去,送你去马厩里面喂马一点都不屈你的才!” 说完,便对那个浑身血渍的男子道:“这位好汉请进,我家的门房愚笨,让你见笑了。” “您就是丹阳侯吗?”那人瓮声瓮气的问道。 林威方才还站在唐宁后面,一听这人问了一句这个,便立马站到了唐宁身前。 那人见林威如此紧张,便笑了一声道:“这位想必就是双刀客林威林大侠了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您不必紧张,俺对丹阳侯钦佩至极,不会对丹阳侯下手的。 说着,他从门口拽过来一个背篓。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是从背篓里面传来的。 他把背篓放在自己的面前,冲着唐宁打开,咧嘴一乐道:“侯爷,这里面有五颗契丹人的人头。 按照您的悬赏……” “五颗?那就是五十两金了。不过怎么确定他们就是契丹人呢?” 还未等唐宁说话,关泽倒是从一旁走出来了。很骚包的摇着一把折扇,那模样像极了二十岁时的唐宁。 “这……”那好汉有些为难,昨天晚上他一个人杀了这三个契丹商人以及他们请的护卫二十多人。 杀完人之后只顾着取人头,却忘记找出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了。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这种情况,丹阳侯就是不给自己钱,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关泽见状看了眼唐宁,唐宁不动声色的朝他点了点头。关泽便一溜烟跑去了后院,随后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迈步走到那好汉身前,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道:“虽然这五个人头的身份无法辨明,但是我家侯爷相信,同为宋人,你是不会欺骗我们的。 所以这五十两金子归你了,揣好,可别弄丢了。” 那好汉愣愣的接过钱袋,半晌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多谢侯爷!多谢侯爷!”说着,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在这之后,一上午就来了三个人送来了三份契丹人头。 这时候唐瑜、唐良这几个孩子都起了床,满院子的血腥味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好闻的。 想了想,唐宁干脆派人在侯府对面搭了个草棚,在门口立了块牌子,上书‘领取悬赏请至此处’八个大字。 这下果然有了效果,不过还是有不少好汉是不认得字的,这就少不了门房指着对面的草棚说明一番。 一天下来,丹阳侯府一共收到了二十三颗契丹人的脑袋。 二百三十两金子一天的时间就跟打水漂一样没了,刘依儿心疼坏了,但是为了唐宁的人身安危,她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这还是唐家十几年来遇到的最大危机,于是她只能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后院里伤感春秋。 齐献瑜去劝了一次,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但刘依儿守财奴的性格哪是这么轻易能说的动的。 唐宁见状只好亲自出马,但效果也不怎么样。最后还是唐宁干脆行事,抄起刘依儿往床上一扔,一番耕耘过后,刘依儿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徐宁母子二人今天已经在唐宁的安排下住进了附近的空屋内,而且徐宁也被唐宁送到了村子里的私塾中。 只不过他似乎跟唐温的关系不怎么好,听唐瑜说,他们俩在私塾的时候差点打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丢人的唐温 丹阳侯府所在的村子叫做马家村,这里的大多数村民都姓马。听说是前朝的时候有个马姓官人曾在此定居,并且将自己的族亲、家产都迁到了这里。 后面就是几十年的兵荒马乱,强盗、官兵、乱军像蝗虫一样在马家村肆虐了一趟又一趟,最终这个还算小康的村庄彻底沦落到贫困的地步。 但这一切在丹阳侯把家搬到这里时都改变了。 因为道路通畅,有的商人也愿意过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就算没有,要是能和丹阳侯做一趟生意也不错。 甚至还个粮店老板专门把店开在了这里,以前马家村的村民们要购买粮食,都是要走上两个时辰进城,再背着粮食走两个时辰回来的。 丹阳侯府在此落户,一些商家也都跟着在这里置办产业。原本不大的马家村,经过这些商人的扩建之后,已经逐渐有了一座小镇的规模。 但是如同客栈、酒楼这样的地方,马家村还没有。来这里做生意的,卖的都是些生活必需品。比如卖米面的粮商,卖布料、成衣的服装商人。 这些都是生活的必需品,丹阳侯府的人也不是天上的神仙可以不吃不喝,所以他们在这主要还是跟丹阳侯府做生意,其次才是马家村的村民。 除了修建一条平整的道路之外,唐宁还在马家村里面办了一座私塾。 起先他本准备办家塾,唐瑜、唐温、唐良这三个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了,一直让他们瞎玩,让李子带着他们学也不是个事。 虽然李子和王诗都属于饱读诗书型的才女,让她们来教是绰绰有余。但是俩人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小孩捣蛋,这两个女人说不定下不去手来打。 于是唐宁最终还是决定另请先生,人选就是张景明推荐的退休枢密院签书刘让。 刘让这个人,在大宋的官员群体中属于中上游。没什么特别的才能与政绩,但别忘了,能在大宋的科举考中进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为宋朝大力推行科举制度,官员的举荐以及荫补录用的官员都稍微削减了一些。寒门子弟只要有真才实学,肯寒窗苦读,是有机会成为大宋官员的。 因此读书人在宋朝就格外的多。 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刘让能从中脱颖而出,自然是有他的本事。 这人写的一手好字,又有谦虚好学的美名。最重要的是,他还乐于教人,老家虽然不是东京城,但也在开封府之内。 退休了之后,正好他也想回老家去当教书先生,一听张景明说丹阳侯准备请先生去教他家的孩子,刘让就有些意动。 那可是丹阳侯啊,光是这个侯字,他们家孩子以后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趁现在占个坑,将来也好收利息不是? 结果到了之后,刘让发现,马家村有很多很多的适龄儿童。他乐于教人的性格发作,把家搬到这边后,就整日里在想着那些孩子的事情。 于是他向唐宁提议,在这里建一座私塾,让马家村的适龄儿童免费入读,就当是做善事了。 唐宁也没多想,很干脆的答应了。刘让感到很意外,本来他还想了一套说辞,譬如这些孩子将来都是你丹阳侯府储备的人才云云…… 私塾建起来之后,唐家的三个大孩子最先入读。马家村那些孩子的家长们一开始不同意,读书是要花钱的,他们自己能够一天两顿凑活个温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余钱支持孩子读书? 一听说免费入读,家长们便有些心动。最终还是被刘让说动,三十几户人家的二十多个孩子陆续进入这座被唐宁命名为马家书院的私塾读书。 其实从一开始刘让就发现,唐家这三个孩子里,唐瑜与世无争,唐良性格温和,很有带头大哥的风范,只有这个唐温,让人头疼不已。 要么是自己布置的作业玩不成,要么就是不好好读书。天天跟另外几个孩子勾肩搭背的到处惹是生非,很让人不得安心。 刘让问过唐宁,唐宁说他可以随便打,于是刘让就狠狠揍了唐温一顿。 唐温回家找他几个娘哭诉,刘依儿一开始非常生气,后来听唐宁说了唐温的所作所为之后,就更生气了,把唐温又打了一顿。 不过打归打,以唐温顽劣的性子自然不会吸取教训。 老实了一阵子之后,又开始捣乱。俨然已经是村子里的小混世魔王,搞的关泽狼狈不堪,天天去村民家里为唐温撵鸡踹狗的行为道歉。 之后的唐温就在捣乱、被打、老实然后再捣乱的过程中无限循环。唐宁领兵出征的时候倒是消停了一阵子,但好景不长。 如今唐宁回来了,唐温却听说父亲带回来了一个比自己打三岁的小男孩,可能是心里不平衡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徐宁早上才刚刚进入私塾,两人就起了冲突。起因是唐温找茬,但徐宁哪里是好惹的? 在灜州城,这小子能顶着满城仇恨跑去给灜州守将收尸,这个胆子就不是能怕唐温的人。 于是唐温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打了一顿,包括他那几个狗腿子,都不是徐宁的对手。 唐宁一副放松的姿态,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眼神玩味的看着自己的三儿子,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好。 打吧,看他鼻青脸肿的样子,真下去不那个手。 骂吧,他自己先找茬都没弄过人家,反而被人家打成这样,自己骂都懒得骂了。 唐温垂着头,一脸败军之将的颓然之色。唐宁憋着笑,眨眨眼睛道:“让打挺惨啊。” 七岁八岁讨狗嫌,唐温今年九岁,勉强还能说是没出那个范围,但是说他没懂事,那是不可能的。 三四岁的时候唐温就能够流畅的跟大人沟通,唐宁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孩子。 唐瑜天性内敛,唐良性格敦厚。自己这四个孩子里,目前看起来最聪明的就是唐温,其次才是唐瑜。 小孩子调皮捣蛋有很多原因,有的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有的则是单纯的屁股痒了。 唐温很聪明,所以他调皮捣蛋肯定不是因为后者,或许是家里的大人对他的关注有些少了,他才会这么做。 听到父亲说话,唐温的脑袋就更低了。唐宁肚子里笑出了声,脸上却硬憋着道:“你过来。” “我不。”唐温摇着头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用尴尬二字已经概括不了了。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了。” “皮肉之痛只是一时,孩儿受了内伤,您是看不出来的。” “就你嘴贫!”唐宁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这顿打就没白挨。挨了打还在这贫嘴,改天应该让徐宁再打你一顿。” 唐温一听这话,咬牙切齿的道:“好啊!那就让他再来!先前我败给他,是我学艺不精,我认了! 带我苦练数日再来,定让他也知道我拳头的厉害!” “哦?这么说徐宁的拳脚功夫在你之上?我记得在家的时候,你没少向小舅和林叔讨教吧?” “所以我要向他们二位请教一些更厉害的招数才能打败那个姓徐的!” 唐宁点点头道:“孩子,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你为什么要认准了徐宁呢?因为他是新来的,你想让他认你做老大么?” 唐温很聪明,跟聪明的孩子说话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话说的直接一些。如果这话是唐宁对唐良说的,那么唐宁还需要说的更加简单一些。 第四十二章 借着揍 听到父亲的问题,唐温张了张嘴,闷声道:“孩儿只是觉得他忽然到了家里,娘和姨娘她们对他都很好,所以……” “所以你嫉妒了?”唐宁笑着问道。 唐温点点头,然后就把脑袋埋到了胸里。 唐宁站起身来,走到唐温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脑袋道:“你能坦言你对徐宁的嫉妒,其实挺让爹爹感到惊喜的。 男孩子调皮捣蛋很正常,爹爹小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淘气。” “真的?”唐温也很惊喜,抬起头瞪大眼睛问道。 唐宁心说自己小时候干的事情确实很淘气,揪女生辫子,掀女生裙子,气老师,骗家长,现在想想,每一件都是令自己呼吸困难的黑历史。 咳嗽了一声含糊道:“真的……”然后唐宁就揉揉唐温的脑袋接着说道:“调皮捣蛋可不是重点,你别误会了。 爹爹想说的重点,是你这份担当。做错了不怕,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你就是好汉。 做错了,还不承认,逃避问题,逃避现实是没有用的。所以爹爹对你大大方方的承认你是出于嫉妒才去找徐宁的事情很欣赏。 但这并不意味着爹爹鼓励你去做这件事,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拳头虽然是最方便的,但也是最愚蠢的人才会选择的方式。 即便是你打败了对方,对方也不会感到服气。只有让对方心悦诚服,才是最好的办法。” 唐温虽然聪明,但想要理解这番话,还是要些时间的。他皱着眉头,努力的消化唐宁这些话里的营养,最终他得出结论:“父亲是要孩儿用其他的方式来让那姓徐的对孩儿心悦诚服吗?” 唐宁哈哈一笑,拍拍唐温的脑袋道:“就是这样。 当然,这个目标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达到,但你可以在其他方面做一些努力。比如说在某个方面超过他,无论是学业还是拳脚功夫上。 你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超过他,就会激起他的好胜心。当你全方面超过他,并且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追赶上你的时候,那他一定会对你心悦诚服的。” 唐温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会努力的。”说完,他抬起头看了看唐宁,又把头低下去了。 唐宁看他有话想说,便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咱们爷俩不需要藏着掖着的。” 唐温眨眨眼睛道:“您刚刚说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其实孩儿觉得,解决发现问题的人就是最简单最方便的一种啊……” “……” …………………… 把思想相当危险的唐温劝说明白之后,唐宁又把徐宁叫了过来。 这俩孩子都因为受了伤而敷药,在家休息一天。徐母带着徐宁登门道歉,之后就被唐宁留了下来。 自从收了徐宁当徒弟之后,师徒二人还没好好说过话。甚至连一个正式的拜师礼都没有举行过,唐宁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徐宁单独谈谈。 唐温虽然鼻青脸肿,但他的伤势肯定没有徐宁更加惨烈。 徐宁当初虽然跟灜州守将的护卫学了些功夫,但要以一敌众,还是有些困难。更何况唐温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他是正经有些本事的人。 齐复跟林威在打拳这方面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们俩可是标准的实战派,一点都不拘泥于套路。非常清楚怎么出拳,怎么攻击才能有效的对敌人造成杀伤。 再者,家里还有个集学院派与实战派于一身的裴仙童,有这三个人当教练,唐温打拳就是不厉害,也会很痛。 况且唐温的狗腿子都是马家村村民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帮着大人干活,身体素质自然没的说。 徐宁在这种情况下以一敌众还能大获全胜,已经是非常神勇了,与此相比,受点伤还真算不得什么。 “师父,您叫我。”进了门之后,徐宁就朝着唐宁恭敬的鞠躬。 唐宁示意徐宁把门关上,然后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意思是让徐宁坐下。 徐宁乖巧的跳上来做好,唐宁给这个稍显生分的徒弟倒了杯茶,笑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温没跟我说清楚,你来跟我说说。” 徐宁一下子就有些紧张,唐宁见状便说道:“不用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事情大致的缘由我已经清楚了,责任并不在你。 不过你孤身一人打得唐温他们落荒而逃,本事不小。怎么,以后想走李白的路子?也想学他又是诗仙,又是剑仙? 放心吧,实话实说就好啦。” 徐宁这才放松下来,一五一十的说了当天的情况。 原来徐宁入学那天,私塾的教室里没有位置,刘让便安排他坐在唐瑜身边。突然入学,教材都没有准备好,所以唐瑜便好心的跟徐宁共享教材。 当然了,在场的人里只有唐家姐弟三个以及刘让知道唐瑜的女儿身。于是刘让就夸赞唐瑜的行为是谦谦君子。 结果这就被唐温注意到了,唐温找事的时候说的是让徐宁离自己的大哥远一点。 徐宁与唐温之前没有见过面,心说是你大哥又不是大姐,更何况我知道你是谁啊? 于是便没有理会唐温。 唐温见他不理不睬,受不了这委屈,当场发怒就一拳打了过去。 结果就是徐宁以一敌多战胜唐温一众,唐良及时赶到拉住徐宁,才给了唐温等人落荒而逃的机会,不然徐宁还要追着唐温再揍几拳。 唐宁听得好笑,心说自己这闺女还没长成就已经是红颜祸水了,这以后要是长出来了,可了不得。 不过徐宁这小子似乎在这方面有些木,自己重新回顾了一番,也没想明白那到底是唐温的大哥还是大姐……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唐宁点点头,然后看着徐宁问道:“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还好。”徐宁腼腆的道:“昨天疼的厉害,上了药过了一夜之后,今天已经疼的没那么强烈了,多谢师父关心。” “客气什么。”唐宁摆摆手:“你二师娘是老大夫了,你身上伤处贴的药膏是她独家秘方,军中都在用。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就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徐宁点点头,然后小声道:“师父,对不起,徒儿不知道那是您的儿子……” 唐宁瞥了眼徐宁道:“下次那小子要是再敢跟你闹眼子,你就继续揍他。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干的。” “啊?” “你是我唐宁的徒弟,按照我师门的规矩,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 我唐宁从来都不会做厚此薄彼的事情,你做的对,就应该鼓励。做错了,也理应受罚。唐温因为这件事,他的零花钱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都会为零。 而你的零花钱就是双份,我会让你三师娘把唐温的那一份也给你。” “啊?还有零花钱呐?” “那当然了,其实就是每个月给你们的例钱。你们年纪还小,用不上那么多,所以就减了些数额,叫做零用钱。 等你们再大一些,就会给你们例钱的。不然堂堂丹阳侯的儿子闺女,徒弟晚辈看上什么都没钱买,这寒酸的样子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徐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贺将军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自己现在何止是天上掉馅饼,已经是天上掉肉饼,还正好落进自己嘴里了。 “是不是有些不敢相信?放心吧,对你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你得勤奋刻苦,用功读书,把我教给你的东西,都融会贯通,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留下好的东西,等你将来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收一个徒弟,把我教给你的,再教给他。 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可不是现在看上去这么轻松,你辛苦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 第四十三章 弹劾 从前天初到东京城开始,徐宁一直都表现的像有心事一样。徐母也一样,见王诗的时候,惶恐的厉害。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贵妇,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王诗这种侯爵夫人级别的,话都说不利索。 昨天跟唐温打架,徐宁也是被逼到忍无可忍了才动手还击。徐母得知之后,甚至哭了出来。 不过现在好了,徐宁这孩子不笨,唐宁又把话说清楚了,让徐宁挑两本书带回家的时候,明显能看出这孩子放开了许多。 这就对了嘛,当初师父收自己当徒弟的时候,自己也没客气啊。 左右无事,唐宁便叫上李子出了门。本想勾引出几个刺客,但最后直到回家也没遇到有人跳出来拦路。 唐宁的心里是既欣慰,又遗憾。眼前的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藏在草丛里面的毒蛇。 老虎咬人之前还会叫一声,毒蛇咬的人反应过来时,毒液已经进入体内了。 第二天,唐宁终于等到了使者的传唤。这是他回到东京城三天以来,第一次有人代表官方让他入宫。 但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使者让他明天去上朝。唐宁想了想,估计明天少不了一番嘴仗,于是这一天养精蓄锐,翌日清晨起床洗漱完毕,便坐上马车进城。 或许是有些晚了,唐宁到达皇宫门口的时候,宫门已经大开。于是他便径直走了进去,在垂拱殿门前,果然看到了等待殿门开启的文武百官。 如果要选出现在宋廷中的风云人物,代表旧党的蔡京,以及代表新党的章惇自然是要入选的,而在这俩人之后,就是唐宁了。 因为王诗娘家的缘故,有两家人一直都是站在唐宁这边的。曹家、王家虽然平时不怎么表态,但在一些大事上,还是会站出来支持唐宁。 譬如这一次的事情,两家人就是站出来大张旗鼓的对唐宁表示支持。本来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就是可遇不可求,如果让辽国缓过了气,这燕云十六州哪里能收复的这么容易? 章惇也赞成唐宁,这个人的性格就是颇为激进。蔡卞没有表态,曾布倒是反对唐宁鲁莽的行为,他觉得一定有更好的方式来收复燕云十六州。 其余人大多都是看着靠山的方向来进行选择,中立的也有不少,不过大部分人都泾渭分明的支持,或是谴责。 这就导致唐宁来到垂拱殿门口的时候,一些人主动跑上来跟唐宁打招呼,而另一些人,即便是唐宁站在他们身边,他们也不会正眼瞧唐宁一次。 “官家到。”随着宦官捏着嗓子一声喊,垂拱殿的殿门应声开启。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脸上抹了红粉的赵煦坐在殿中唯一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到唐宁,赵煦也只是冲着他微微点点头。 “今日朝会,众卿可有事情商议?”赵煦见大臣们都已经站好位置,便出声问道。 唐宁如今官位不低,不论是武官还是文官的阵容里,他站在前三排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他平时从不上朝,这些规矩也没人教他。他自己也乐得清净,跑去最后面站着。 听到赵煦这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唐宁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长时间,就他目前这糟糕的身体状况,或许死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了。 赵煦说完,便有大臣出列陈述事务。唐宁听了一下,一大半都是在攻击其他的官员,只有一小部分是在说事情,而且说的还是已经完成的事情。 这样的朝会没有半点营养,唐宁听了一阵子,就已经是呵欠连天。 廷上的金甲卫士一脸崇拜的看着唐宁,敢在朝会上靠着柱子假寐的人,他这还是头一次见。不愧是常胜将军,所做之事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才闭上眼睛,唐宁就听有人道:“官家,微臣有事启奏。” “讲。” “是。”那人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近日东京城内忽然多了不少江湖人士,微臣心中奇怪,便调查了一番。 得到的结果,让微臣大吃一惊。竟然是丹阳侯放出悬赏,要以一千两黄金为赏金,买辽国使者的项上人头。 官家,丹阳侯身居高位,如此公然雇凶杀人,岂不是目无法纪,置我大宋律法于不顾吗? 丹阳侯公然违法,若不示以惩戒,恐怕官员效仿成风。若被百姓知道,朝廷必将颜面扫地,再无威信。 臣斗胆请官家按大宋律法处置丹阳侯,以儆效尤。” 这人跳出来说的这一番话,顿时就像是往一锅热油里面倒了一碗水。本来就像是菜市场的垂拱殿,这下彻底沸腾了。 一群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理由。 唐宁听他们说到自己,才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刚刚开场。于是便肃手站好,装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 赵煦看了眼装模作样的唐宁,有些无语。耳边乱糟糟的一片苍蝇嗡嗡声,他想大喊一句肃静,浑身上下却没那个力气。 朝李都知使了个眼色,李都知心领神会。深吸一口,大喝一声:“肃静!” 文武百官这才安静下来,看着赵煦等待赵煦的发言。 “唐宁何在?”赵煦懒洋洋的问了一声。 唐宁赶忙小跑到中间的红毯上,长揖道:“微臣在此!” 赵煦点点头,问道:“谭御史所言,可是真的?” 唐宁想了想,回答道:“微臣不知道谭御史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如果是谭御史从大街上问来的,那么微臣希望谭御史还是调查一下再说出来吧。” 谭御史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本官从哪里问来的,丹阳侯不必关心。本官敢拿项上人头担保,这消息的来源十分可靠。 您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大宋律法,丹阳侯,您还是乖乖认罪,不要狡辩了。 本官知道您善于强辩,但是在事实面前,您一切的努力终究是白费的。更何况,到底是不是您做的这件事,您的心里还不清楚吗?” 唐宁深深的看了眼谭御史,然后又望着赵煦道:“官家,方才从谭御史的话里,微臣忽然发现大宋律法的一个漏洞。” 此情此景,赵煦自然要配合唐宁唱双簧。虽然他不清楚唐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还是配合的道:“哦?那你快说说,有什么漏洞?” 唐宁看了眼谭御史道:“官家,纵观我大宋律法,条条面面皆有定罪之法。然而诽谤却无人问津,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漏洞吗? 例如谭御史方才,一口咬定微臣做了微臣要以一千两金子来悬赏辽国使者的脑袋,那么即便是您,恐怕也会对微臣有所怀疑吧?” 赵煦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可微臣明明没有做过这件事,谭御史一张嘴,微臣就要跑断腿去证明,这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微臣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证明微臣是受害者,难道光凭谭御史一张嘴,就能把微臣定罪吗? 并不是微臣做贼心虚,让微臣来证明这件事,微臣自然是乐意的。但是谭御史血口喷人,却不必付出半点代价,微臣觉得,这就是大宋律法的漏洞。 微臣强烈建议,将诽谤之罪加入我大宋律法,诽谤他人之人,若是诬告,应当受到十分严重的惩罚。 因为诽谤者动机不纯,心黑手辣,割舌头或许有些不残忍,微臣建议对诽谤者施宫刑……” “你说什么呢!”谭御史一听这话大怒,喊了一嗓子之后,就看向赵煦道:“官家,丹阳侯此举乃是为了转移话题,请官家不要理会,尽快给他定罪!” 第四十四章 要不就宫刑吧 赵煦眨了眨眼道:“定罪的事情应该是刑部负责的,什么时候我这个皇帝也需要负责给人定罪了? 谭御史,你这是嫌我还不够忙啊。” 傻子都知道赵煦是帮着唐宁的,从唐宁初入仕途开始,他的脑门子上就被烙上了大大的赵煦二字。 虽是如此,但也不能说因为赵煦保着,就对唐宁的举动视若无睹。尤其是他的行为触犯到自身利益,即便是拼着得罪皇帝,也要站出来说上几句。 谭望春是被蔡京提拔上来的,就想唐宁一样,他的脑门子上,也被烙了两个字。只不过唐宁脑门上的俩字是赵煦,他脑门子上的则是蔡京。 古往今来的官场都是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总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代言人,或者说,替死鬼。 谭望春很显然就是蔡京的替死鬼,他的意见,基本上就是蔡京的意见。 如果换做几年前,赵煦身体状况还不错的时候,蔡京或许不会拿唐宁当做突破口。但是现在赵煦病入膏肓,说不定明天就要一命呜呼。 蔡京自然是要趁着这个时候,为他准备拥立的赵佶造势。他需要表现的强势一些,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加入他。 赵煦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却是略有所指。最近户部、吏部都不怎么做事情了。成堆的奏折都直接上交给了赵煦,以前那些他们有权处置的奏折,也一并送了上去。 章惇与曾布想要为赵煦分担,但俩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况且这么多奏折,赵煦就是读都不读,打开就盖章,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这就是蔡京的阳谋,他明目张胆的给赵煦加重负担,想要以此拖垮赵煦的身体,把赵煦活活累死。 而赵煦还没办法说他,毕竟以前的奏折也都是这么处理,只不过现在多了很多琐事的奏折而已。 最关键的是蔡京这只老狐狸谨慎的厉害,他基本上就没什么负~面消息。赵煦想对他下手,都没有理由,所以赵煦憋了一肚子的火,都顺着刚刚这句话说出来了。 谭望春作为最直接的承受者,自然是顿觉压力骤增。他脸色通红,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道:“官家误会了,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煦撇了撇嘴道:“无妨,我也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是说说罢了。 刚才丹阳侯的提议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谭望春心中苦涩,以前大家相互攻击,谁还不是空口白牙的胡编乱造说上一通?方才自己说有证据,也只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况且丹阳侯府确实做了这件事,凭什么他唐宁就敢这么理直气壮? 难道说他唐宁还有什么后手不成?他总不能凭空把白的变成黑的吧? 于是谭望春抬眼偷偷看了下蔡京,蔡京不动声色的朝他点点头,他就回答道:“微臣觉得可以。” 赵煦笑了笑道:“关于这件事,具体的量刑还要交给刑部处理,一时半会儿,恐怕得不出结果。 不过我有个提议,你们俩不如拿这件事赌一下。你们俩看如何?” 唐宁立刻说道:“微臣没有任何意见,若是谭御史没有造谣,微臣便自缚双手去刑部,任凭严尚书处置。” “可不敢。”刑部尚书严荆笑道:“丹阳侯功勋卓著,平交趾,破辽军,败金国,复燕云。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老严我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是一万个不愿意见到你来刑部领罚的。” 虽然身为刑部尚书,但严荆还是有些幽默风趣。这话一说,众臣纷纷发出轻笑。方才还有些严峻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赵煦也笑了一声,随后眯着眼睛,看向谭望春道:“可若是你诬告丹阳侯,总不能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严尚书,你说说应当如何用刑啊?” “没有先例,老臣也不好量刑。不过从个人感情上来说,老臣觉得割掉舌头应该不过分。”严尚书笑眯眯的道。 他儿媳妇是王仲修的闺女,给他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严尚书自然是要靠近王家的。 赵煦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谭望春道:“谭御史,你觉得如何啊?” 谭望春现在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根本不知道唐宁为什么会这么自信。难道这些都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引诱自己上钩的? 就在他纠结之际,却听唐宁说道:“官家,割舌头太过分啦!御史本就是靠嘴吃饭的,您割掉他的舌头,他还怎么说话呀? 而且割舌头是有风险滴!万一谭御史不小心死掉了,这不是我大宋朝堂无法挽回的损失吗? 微臣觉得还是宫刑吧,这样既能起到威慑的效果,宫中又有的是经验丰富的人,谭御史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谭望春恨不得现在就跳上去把唐宁活活掐死,比起胯下那二两肉,谭望春宁愿把舌头割掉。 而且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谭望春气得满脸通红,他也就是没那个本事,否则他现在就跳起来把唐宁弄死了。 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赵煦肯定是要拍大腿笑一阵子的。但是现在几十双眼睛看着自己,赵煦也不好意思这么猖狂。 强忍住笑意,一拍脑门做懊恼状道:“是我欠虑了,丹阳侯的提议不错。谭御史,你有没有其他的意见?” “这……微臣……这……”谭御史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唐宁适时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谭御史,如果你不敢的话,就放弃吧,本侯不会怪你的。 只是你以后莫要提及有关本侯的事情,顺便你再给本侯道个歉,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谭望春快哭了,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唐宁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啊?他到底留了什么后手啊?蔡大人不会上当了吧? 他只不过是替蔡京发言的人,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这个把陪伴了几十年的小兄弟丢掉啊! 风险太高了,他不敢接。唐宁的说法,又让他有些意动。不过只是道个歉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谭望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就要给唐宁道歉。 但是余光却瞥见了摇头的蔡京,谭望春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自己从前不过是个穷酸书生,如今坐拥良妻美妾,住大宅子,当大官……这一切都是拜蔡京所赐。 能有今天,完全是蔡大人的帮助。没有他,就没有自己。而没有自己,蔡大人一定还能找到其他的人代替。 谭望春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了。 他就是蔡大人的一条狗,蔡大人让他怎么做,他就该怎么做,否则蔡大人晚上就能加餐吃狗肉了。 想到此,谭望春一咬牙。不过是丢掉胯下二两肉而已,与自己现在拥有的荣华富贵相比,算不得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声音发颤的道:“官家,微臣接下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谭望春觉得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因为唐宁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主。 且不说他以前睚眦必报的故事,就是这一次,辽国使者出五百两金子要他的命,他转过头就出一千两要辽国使者的命,顺便还要契丹人全都死绝,一个契丹人的脑袋换十两金子。 所以谭望春觉得唐宁能这么有底气,完全是因为他做好了准备,他一定是留有后手的,自己的小兄弟,肯定是保不住了…… 第四十五章 尿裤子御史 饶是谭望春心中一千万个不情愿,他还是在蔡京的压力之下接受了这场由赵煦提出来的赌局。 既然谭望春已经接受,接下来就到了唐宁自证的时候。 谭望春已然是破罐子破摔,抱着一副求死的心态,指着唐宁道:“姓唐的,你不要不认!本官可是调查过,那些取了契丹人头去领赏的江湖中人,可就是在你丹阳侯府对面的地方领的!” 唐宁点点头道:“是吗?这代表什么呢?”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不成?你堂堂丹阳侯,敢做却不敢认?”谭望春的脸孔涨红,表情扭曲,在场众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纷纷发出一声感慨。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兄弟,谭望春已经十分努力了。 这个时候的唐宁与谭望春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了,再有人想下场劝说,已经劝不动了。从谭望春接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俩就已经成了死敌。 无论是唐宁赢了,还是谭望春赢了,输家也不会放过赢家。虽然赌注中有谭望春以后再也不能提唐宁,但蔡京是一定要给自己的小弟找回场子的。 否则其他的小弟一看,出了事情老大也不出面找场子,人心会散的。 想到此,众人皆或期待,或担忧的看着唐宁。 毕竟唐宁的诡辩之术,那是出了名的。他在空口说白话这方面的本领,完全可以开山立派了。 此时只见唐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谭御史都调查到这种地步了,本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金甲卫士,劳烦你帮个忙……” 说着唐宁就朝着殿中金甲卫士的方向走去。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愣,尤其是蔡京,他十分惊讶。难道说唐宁真的留了后手,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不成? 只见唐宁在金甲卫士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金甲卫士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谭望春的心脏突突的条,他的身上所背负的压力,恐怕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 毕竟要是唐宁玩阴的,自己的小兄弟可就没了! 越是紧张,谭望春就越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他紧张的发抖,双腿不自觉的发颤,下体有尿意,还好他能强行忍住。 “你要耍什么花招?!”谭望春的声音变得尖利。 “谭御史不用急,您在一旁看着就是了,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唐宁笑眯眯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样的姿态把赵煦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他虽然会尽力的保全唐宁,但是唐宁怎么能从这件事里脱身,他自己也想不到。 于是他便饶有兴致的看着殿外,方才那金甲卫士还没有回来。 廷内众臣议论纷纷,而这声音落在谭望春耳朵里,就像是两只苍蝇在自己的左右耳边嗡嗡的飞来飞去嘲笑自己。 他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却不小心呛到了自己,发出阵阵的咳嗽声。 金甲卫士从外面跑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捆绳子。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金甲卫士这个时候拎绳子回来是有何用意。 “把我绑上。”唐宁对那金甲卫士说道。 金甲卫士愣了一下,瞅瞅同样一脸懵逼的文武百官,挠了挠头,还是在唐宁的催促下把唐宁绑了个结结实实。 “没错,这事确实是我做的。”唐宁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趾高气昂的说道。被五花大绑的他一跳一跳的来到了严尚书跟前道:“所以我把自己绑了交给严尚书,这是我刚刚说的。” “……” “……” 搞什么鬼啊?!还能这样啊?! 谭望春怒发冲冠,明明是他赢了,但现在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赵煦实在是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的大臣们有的发笑,有的则是跳着脚骂唐宁。 不过谭望春怒归怒,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这一折腾,搞得他浑身都有些发软。一辈子没怎么经历过冒险的他,如今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不好! 谭望春忽然之间面如土色,猛然间提臀收腹。 唐宁可没漏看谭望春的举动,见谭望春的袍襟湿了一片,便装作好奇的问道:“谭御史,你莫非是带着水来了?怎么袍襟湿了一片啊?” 谭望春面若死灰,他刚刚过于紧张,导致有了尿意。之前他一直在努力憋着,刚刚唐宁自缚双手,让他深深的松口了气。 这一放下警惕,就一不小心尿了裤裆…… 听到唐宁的话,文武百官也都齐齐望过去。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一眼就能看出谭望春是尿了裤子。 不过唐宁的解释还能说得通,谭望春正感激的看向唐宁,却见唐宁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状道:“莫非是谭御史你尿了裤子?” “……” “……” 赵煦使劲的把李都知拽到自己身前,拿李都知的身体挡着自己的脸,张开嘴无声的大笑。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把头埋到胸间,殿内充满了窃笑的窣窣声。 “唐宁!你这混蛋!我跟你拼了!”谭望春的表情极其精彩,他先是脸色苍白,随后又由白转红。紧接着他的脸色又开始渐渐变得发紫,最终他大喊一声,就面目狰狞的朝着唐宁扑了过去。 唐宁赶紧一跳一跳的躲到严尚书身后,那些被谭望春靠近的人也纷纷作鸟兽散。 “救命啊!救命啊!尿裤子御史要杀人啦!”唐宁一边躲,一边还不忘火上浇油。 谭望春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双眼发黑。指着唐宁骂了一声:“无耻之尤!”便一翻白眼晕倒在地。 前来维持秩序的金甲卫士没能接住他,他的脑袋就和宫殿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蔡京看到这一幕,心里别提有多恼火了。唐宁这个混蛋,完全就是在玩别人嘛!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蔡京又朝一个小弟使了个眼色,那小弟便出列长揖,冲着赵煦道:“官家,丹阳侯人身攻击,扰乱殿内秩序。还请官家将其逐出垂拱殿,以儆效尤!” 赵煦乐了半天,开心完了。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看着那说话的大臣道:“可是在我看来,明明是谭御史先朝丹阳侯扑过去的啊。” “可是,官家……”那人还想再说,却被赵煦打断了话。 “你的提议,我清楚了。不过还是算了吧,毕竟丹阳侯已经认了罪,接下来还要交给严尚书去量刑。”说罢,赵煦又大声道:“来人啊,把谭御史抬下去,请御医过来给谭御史诊断!” “是!” 金甲卫士们抱拳应了一声后,便架着已经昏迷的谭望春离去。 唐宁这才从严尚书的背后跳了出来,心有余悸的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身衣服要被弄脏了呢。” 严尚书想笑,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是绝对不能笑的。于是他一脸便秘的看着唐宁,心说这小子果然还是不宜招惹。 明明是他被人指责,现在他没什么事情,指责他的人却先走一步,被抬出了垂拱殿。 更何况自己就是处置他,也不会用重刑。怪不得他敢信誓旦旦的跟谭望春打赌,好想他胜券在握一样,原来这混小子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想到此,严尚书心中的笑意也没了。这虽然是唐宁头一次在朝会上发出声音,但很显然,谁要是因此小瞧他,可是要吃大亏的。 谭望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仅被唐宁玩弄的一身狼狈,以后说不定还要多个尿裤子御史的称号,这到底是他获胜了,还是唐宁获胜了,还真是一件令人深思的事情啊…… 第四十六章 狗咬我 朝会散了,不过赵煦告诉唐宁说,下午要他见辽国的使者,说辽国的使者已经等他等很久了。 辽国使者要见自己,唐宁一点都不意外。这几天下来,辽国使者虽然被保护的很好,但他身边的人却惨遭毒手。 而且还有些表面上是商人,实际上在暗中收集情报的契丹探子,也被殃及池鱼,掉了脑袋。 选择对丹阳侯下手的江湖中人到了最后都杳无音讯,而去丹阳侯那边领赏钱的人却屡屡得手。由此可见,刺杀丹阳侯的难度显然要比刺杀辽国使者更高。 因此东京城内的契丹人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被杀了足足七八十个,唐宁不信这个时候的辽国使者还能坐得住,只不过他通过赵煦来找自己,还算聪明。 如果他亲自来找自己,这一千两金子的赏钱就要被人领走了。 散了朝会,唐宁就一直跟在严尚书身后。他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但上半身却没有解开。不是没人给他解,而是他自己要求的,美其名曰有始有终。 严尚书没办法,只好带着他来到了刑部。 到了之后,俩人都没急着用刑。被绑住双手的唐宁,反而在严尚书的带领下参观起了刑部的办公处。 和大部分的公署一样,刑部有很多间厢房作为官员们的办公室,还有厨房以及茶室。 在刑部内的官员要么是皱着眉头伏案疾书,要么就是脚步匆匆来去如风。很少能够看到像其他几个部门那样,翘着二郎腿惬意品茶的官员。 毕竟刑部负责的是天下案件的整理,归纳,以及部分东京城本地案件的调查。就是想清闲,也清闲不下来。 严尚书随后带着唐宁去了趟刑部大牢,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刑部大牢里面关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三品以下的官员甚至都没资格进来。 有的人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面,是叫做暂住,但有的人或许这辈子都要在里面渡过了。 带唐宁参观完毕之后,严尚书就带着唐宁到了茶室。唐宁解下身上的绳子,慢悠悠的嘬了口茶,便挑起大拇指对严尚书道:“好茶!” 严尚书呵呵一笑道:“当然是好茶,这可是一年前被抄家的毛侍郎留下来的。” “就是那个贪了好几万两银子的那位?”唐宁问道。 严尚书点头道:“就是他。” “难怪。”唐宁点点头。 “头一次来刑部,感觉如何?” “论兢兢业业,刑部当为第一。” “哈哈哈!”严尚书大笑:“你小子说这话,就不怕户部的人揍你?” “反正蔡尚书看我不爽很久了,他肯定不会因为我说了他的好话就不揍我吧?” “哈哈哈!”严尚书再次大笑:“有点意思,老夫头一次发现你是这么风趣的人。” “那您还得再观察小子一阵,您还会发现小子身上更多的优点的。” 严尚书乐不可支,他儿媳妇是王仲修的女儿。而王仲修又是王诗的二伯,从这方面来说,严尚书与唐宁够得着亲戚这层关系。 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严尚书才会对唐宁这么客气。否则他堂堂刑部尚书,没必要对一个晚辈这么说话。 反倒是他跟谁这么说话,那人就得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被举报到刑部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出门吃了个饭,回来之后,严尚书就命人把唐宁按住打了三十大板。 这种板刑,行刑者一般都是有点东西的。他们有一套独门秘籍,就是巧劲。 若是遇到他们想打死的人,不需要那么多板子,十板子下去,那人的屁股就已经成了一滩烂肉了。 而若是遇到他们不想打的人,他们就会表现的十分卖力。被打的人屁股也会变红,但实际上受的伤却不怎么严重。 抹抹药,回家休息一天,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的。 唐宁肯定不是他们想要打死的那个人,所以三十板子下来,唐宁也仅仅是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像是被刘依儿挠了一般的痛感。 走路虽然不便,但也没到要人搀扶的地步。屁股挨上凳子虽然有些疼,但坐久了习惯了,倒也还能接受。 严尚书笑眯眯的看着唐宁道:“一会儿见过辽国使者,这几天可莫要出门了。否则别人就该质疑我们刑部徇私枉法了。” 唐宁点头:“知道了。” 说罢,便与林威一道离开刑部公署。 早有内侍宦官在外等候多时,见唐宁在林威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出来,便上前扶住唐宁另一只手道:“丹阳侯,您这个状态,还能去见辽国使者吗?” 唐宁哼了一声道:“见他们是给他们面子,这个状态怎么了?” 宦官听着唐宁霸气的发言,崇拜的挑了挑大拇指,然后和林威一起把唐宁抱上马车,这才慢慢的朝着皇宫行去。 皇帝接见使者一般都是在长寿殿,这一次辽国使者向赵煦提出要见唐宁,作为中间人,赵煦是要在场的。 所以他干脆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了长寿殿,这里离御书房也不远,等会面结束之后他就可以直接回去休息了。 唐宁到的时候,辽国使者已经在长寿殿内了。 见唐宁来了,辽国使者满脸不情愿的起身朝唐宁打了个招呼。 这个辽国使者留着标准的契丹发型,除前额一块心形刘海之外,头顶其余部分全部剃秃。只在耳朵前后、上方和后脑勺部位留发,并扎成麻花辫。 放十年前唐宁或许还觉得这种发型有些滑稽,但现在看上去,倒也还好,至少是要比西夏人的发型好看多了。 爱答不理的朝着辽国使者拱拱手之后,唐宁就呲牙咧嘴的入了座。 赵煦看着唐宁笑道:“在刑部没少吃苦头吧?” 唐宁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十大板啊!” 赵煦吧嗒吧嗒嘴道:“严尚书也够狠的了。” 辽国使者看看赵煦,又看看唐宁,搞不懂这俩人在说什么。但又不想让两人的对话继续进行下去,搞得像自己被排除在外一样。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早就听说丹阳侯英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过奖。”唐宁淡淡的道,然后便低下头保持沉默。 辽国使者十分尴尬,瞅瞅赵煦,赵煦也是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辽国使者顿时明白,这君臣二人就是往一个坑里拉屎的货色。 换以前他肯定是要翻脸的,但是今天要是不跟唐宁把关系修补好,自己这条小命多半是要交代在宋国了。 他的钱还没花完,他可不想死。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再次道:“丹阳侯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唐宁点点头道:“本侯被狗咬了一口,于是本侯就准备把咬了本侯的狗做成狗肉火锅。 谁知道竟然有人跳出来说狗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吃狗就等于吃他的爹。他都认了爹了,本侯也没法再说下去了,否则就是对他爹的人身攻击。 所以本侯只能去刑部领了三十大板,不过对于那条狗的报复恐怕就要在暗中进行了。” “……” 辽国使者不是傻子,况且唐宁这番话一说,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唐宁这是在阴阳怪气的骂自己是狗,骂谭望春一类的宋国官员是狗儿子。 辽国使者心中生气,不悦的道:“丹阳侯这话意有所指啊。” “确实,不过本侯不是在说你,你不要对号入座。” “……” 第四十七章 条件 相较于其他方面,唐宁身上最突出的能力就是他这张嘴。这张嘴可以拍赵煦的马屁,可以讨王诗的欢心,同样,也可以把辽国使者恶心的说不出话。 曾经煌极一时的王朝如今在女真人的进攻下,尽显日暮西山之态。在耶律延禧的统治之下,有识之士遭受排挤,朝廷上都是些托关系走后门的碌碌无为之辈,萧奉先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依托自己妹妹与耶律延禧的关系,成为耶律延禧的第一号宠臣,但他所做之事,所言之语,都是在挥霍辽国所剩不多的气运。 然而他在做官这方面,却十分在行。在结党营私,迫害对他有异议的官员这一块,萧奉先一直是辽国官员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因此,被耶律延禧派来宋国的使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能说会道,也没有想象中的机变百出。 他靠着贿赂萧奉先拿到了这次出使的机会,本质上他还是一个惜命,又胆小的人。 这不符合作为使者的身份,使者更应该是置生死于度外,一身凛然正气的人物。 从唐宁听说针对自己的悬赏是辽国使者发出的时候,唐宁就觉得这个使者不太行。他哪管找个代罪羊来做这件事,唐宁都会拿正眼看他。 然而他亲自下场搅浑水,这就说明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所以唐宁在得知他要见自己之后,心情便十分轻松。他找自己的理由不外乎两个,一个问罪,另一个就是让自己取消对他的悬赏。 可惜,这两个理由无论哪个都是唐宁不能接受的。 辽国使者被唐宁一番话恶心的面红耳赤,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唐宁带上了一条歪路。于是他一拍桌子怒道:“你够了! 明明是你发兵攻打灜州,破坏辽宋结盟在先,为什么你要搞得像你是受害者一样?!你不要恬不知耻的继续说下去了!” 说到这,辽国使者起身朝赵煦抱拳道:“尊敬的宋国皇帝,辽宋两国,百年来一直是兄弟之国。 当初签订盟约,合力抗金也是贵国的提议。但是贵国却趁着我大辽将士与金军鏖战之际,夺取燕云十六州的一半。 苦于战事纠葛,我大辽天子一直没有对你们的行为做出反应。 如今战事渐熄,贵国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难道破坏盟约的背信弃义之举,在贵国眼中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扣大帽子从来都是谈条件的艺术,就像狮子大开口一样。后者是给了对方表达自身期望的余地,前者则是通过谴责对方让对方心虚理亏,从而接受更多的条件。 辽国使者虽然在唐宁看来,不是一个合格的使者。但是这些最基本的事情,他还是明白的。 赵煦闻言,笑了笑道:“既然使者这样说,那么不知道你们大辽的天子是什么意思呢?” “归还燕云十六州,交出唐宁,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辽国使者瞅了眼默不作声的唐宁,大着胆子说道。 还没等赵煦回话,唐宁就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你还真他娘的敢说啊?!” 动作剧烈,引发屁股上的伤口一阵疼痛,唐宁吼完就呲牙咧嘴的捂住屁股。 辽国使者被唐宁突如起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他的护卫也十分紧张的站出来挡在他面前。 使者觐见,本人及侍从不得携带武器入场,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们两个的身体,就是使者的盾牌。 “胡闹!”赵煦也对唐宁发脾气:“不得对辽国使者无礼!” “微臣知罪。”唐宁无奈的点点头,朝辽国使者随意的拱手道:“不好意思哈,方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过。” 怎么可能当没听见啊!辽国使者的心里在骂娘,你说话像喝汤一样,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吓的多厉害? 赵煦见唐宁已经道了歉,就转过头对辽国使者道:“朕御下不严,让使者看笑话了。” 辽国使者明知这是赵煦跟唐宁唱双簧,不敢得寸进尺,便干笑道:“无妨,无妨。只是在下方才的条件,还请陛下思虑一番……” “你还敢提?!”唐宁又拍桌子怒吼,辽国使者这一次直接被吓得叫出了声。 “胡闹!”辽国使者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见过:“不得对辽国使者无礼!” “微臣知罪……不好意思哈,方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过。” “朕御下不严,让使者看笑话了。” “……” 辽国使者这一次直接闭上了嘴巴——我什么都不说,你总没理由吼我了吧? “官家跟你说话,你就当没听见?!你有没有教养?!”唐宁再次起身怒吼。 “胡闹……” “微臣知罪……” “朕御下不严……” 这俩人能这么玩一天。辽国使者默默想道。 最后还是赵煦把这个死循环解开,咳嗽了几声后,开口道:“归还燕云十六州东部的八州之地,是不可能的。 至于把唐卿交给你们……或许朝中大臣有一部分会期望如此,但是朕不同意。 你的两个条件,朕都不同意。”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一个有能力的使者应当起身拂袖而去。离开之际还要撂下一句狠话,譬如:“既然陛下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然后再哼上一声,傲然离去。 但是眼前这个辽国使者没有,他很怕自己这样做了,会没法活着离开东京城。 况且他来到东京城三天,除了刚来的那一天被皇帝召见,吃了一顿宴席之外,其余时间就一直住在同文馆里。 这次以见唐宁的理由,同时见到了赵煦,就是他代表耶律延禧跟赵煦谈条件的机会。 他本想通过经营宋国中的主和派来让他们在赵煦耳边吹风,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这样做是需要时间的,没几个月的时间,以及大把人力财力,肯定是做不成这件事的。 而唐宁的悬赏已经让自己的脑袋掉了一半,他甚至不敢吃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做的食物。 甚至在选择食材的时候,都要就着流水去掉一层外皮,然后再把中间的部分喂给高价买来的猪或者狗,看看它们的反应,没有中毒,他才敢下厨做饭。 这样的日子是一种煎熬,所以他才提出要见唐宁。 但他万万没想到唐宁在自己面前居然这么硬气,正如他一开始所说,明明是他率先破坏盟约,对灜州的辽国士兵发起攻击,怎么现在就好像是自己理亏呢?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赵煦又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不过这并不在意料之外。 于是他便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么在下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能否考虑一番?” “但说无妨。”赵煦笑道。 “如今燕云十六州的东部八州虽然实际上的控制权已经被贵国占有,但燕云十六州依旧是我辽国名义上的领地。 考虑到辽宋两国是百年来的兄弟之国,百余年未曾有过大战事,我大辽天子忍痛割爱,愿意将燕云十六州东部八州的治理权交给陛下。 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我们还是有两个条件。 第一,每座州府的治理权为一百六十万两白银,幽州的治理权为二百八十万两。八座州府,共计一千四百万两白银。 陛下若是愿意拿出这一千四百万两白银的话,那么我们就会把东部八州拱手相让。 第二……”辽国使者瞅了眼眼神玩味的唐宁,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第二还是刚刚的条件,交出唐宁……” 第四十八章 双簧 如果能够用钱就能买回燕云十六州,这无疑是正中宋人的下怀。从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宋国的时代起,他们就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更何况宋朝是真的有钱,每年的岁入如果不折算成白银,按照正常收入统计,就在一亿贯左右。 这一亿贯里包含了各种税务,同时也包含了从农民手里征得的粮食。 如果折算成白银,就只有差不多五千万两白银而已。 看上去辽人提出的一千四百万两在这五千万两面前不算什么,但实际上这五千万两是单纯的收入,不算支出。 军费、官员的薪俸、养老费用,以及拨付各地、各部门的财政款项,此类种种,就要了一大半的岁入。 不过幸好有封桩库这东西在,宋朝虽然每年的结余不是很多,但聚沙成塔,一百多年下来,累计的数额也是令人咋舌的。 以前日子过的苦,有几位皇帝不是没想过拿封桩库里的钱来应付时艰。但是幸好北宋的皇帝除了赵佶以外都不算昏庸,他们非常清楚凡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道理。 如今澶渊之盟解除已有两年,赵煦保持着每年结余三百万两的规模,将其余的岁入全部用完。 这六百万两白银,再加上封桩库里的历年的结余。这一千四百万两,宋人还是掏得起的。 拿一千四百万两买八块地和一半的长城,这笔买卖还是宋人赚的。 辽国使者说完,就见赵煦陷入沉思的状态。他没有出言打扰,因为这对于宋人来说一定是可以达成的交易。 这条件实在是太实惠了,自己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宋人要是连这个条件都不答应,那么辽人也该警惕起来了。 他观察着唐宁,见唐宁还是保持着默不作声的姿态,辽国使者就纳了闷。他也不知道唐宁是真坐得住,还是假坐得住。 如果说他是赵煦,同样的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牺牲唐宁一个人来换取国家的利益。 正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赵煦开口说话了:“贵国的第一个条件,很不错,既没有要价太高,也没有低到出乎意料的地步。这个价格十分合理,朕愿意接受。 但是在讨论第二个条件是否接受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朕,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唐宁这个人呢?” “他对于我们来说,是罪不可赦的犯人。他在灜州的行为,人神共愤之。”辽国使者理直气壮的道。 “人神对我共愤?”唐宁嗤笑一声:“人神应当共愤的对象,是你们才对吧?” 辽国使者见唐宁的表情很吓人,嘴边的嘲讽话让他咽回了肚子里。他是真的害怕唐宁,这家伙心眼实在是太小了。 “官家,这件事微臣在战报上只是粗略的提及,没有细写。正巧今日辽国使者说起此事,那么微臣就顺便也说一下这件事吧! 当初微臣抵达灜州的时候,本欲与那灜州守将饮酒作乐,交个朋友。谁知灜州守将不给微臣这个面子,没办法,微臣也不好强迫人家,只能准备离去。 但就在这个时间点,灜州城内的百姓发起了一场起义。他们受压迫受的太久了,已经到了再也抑制不下去的时候了。 官家,您知道的。燕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我汉家领土。生于燕云十六州,长于燕云十六州的人,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与我们一样,来自汉家祖先传下来的,共同的血脉。 他们是我们的同胞,就像失散多年的哥哥和弟弟一样。 灜州城的辽国士兵对这些发起起义的百姓挥动屠刀,肆意砍杀,然而刀子落在他们身上,痛却落在微臣的心里啊。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微臣怎能忍心看到他被人欺负?更何况他还有性命之虞? 微臣相信,在那种情况之下,换做任何人,都会和微臣有同样的举动。所以微臣才下令杀入灜州城,支援那些起义的百姓。” 说到这,唐宁喝了口茶,看向辽国使者道:“所以,明明是你们统治无力,致使百姓怨声载道,揭竿而起。 我们只不过是救民于水火,将他们从危困之局中解救出来。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是背信弃义的行为了?” “你!”辽国使者万万没想到唐宁能鼓捣出这套歪理邪说,他气得满脸通红,怒道:“那些百姓都是被你们策反的!他们是被你们威逼利诱才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唐宁笑了笑,摇摇头道:“使者大人,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如果你们的统治者爱民如子,对待百姓如同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那么不管我们如何努力去策反,最终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刻薄对待百姓,才会让百姓反感你们的统治,才会让百姓揭竿而起呢?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草木枯荣,乃季节变换所致。万物生灭,皆有物竞天择之理。 万事万物,皆有其根源。 那么请问,百姓们会反抗你们的统治,又是因为什么呢?” 辽国使者回答不出来,对于一个连道家任一一本著作都没读过的契丹人来说,唐宁的话题实在是有些深奥。 不过他搞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唐宁把他进攻灜州的理由归结于辽国自己不善待百姓,使百姓对辽国的统治心生厌恶,从而发动叛乱。 而他,作为正义的和平使者,自然要站在百姓这一面,帮助百姓痛击邪恶的统治阶级。 辽国使者想说你这些话都是瞎说,但是实际情况,他也多少有些了解。 灜州城确实是百姓先发动~暴乱,然后宋军才进来的。具体是什么导致的百姓叛乱,目前还没有得出结果,但是百姓们发动~暴乱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 “哦?居然还有这个原因?”赵煦早就听唐宁在信中详细的说过这件事了,但是演双簧,讲究的就是一个配合。 所以他瞪大眼睛,看着唐宁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可要知道,你若是说了假话,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唐宁沉声道:“微臣愿意为方才的那番话负一切后果。” “若是这样的话……”赵煦便把不善的目光转向辽国使者:“无论何时何地,百姓都是第一位的。你们因一己私利,就迫害百姓,致使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事情发生之后,你们不但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居然还敢将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哼,这就是辽国的统治方式吗?”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一套连招下来,就是换成最优秀的使者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宋国皇帝,另一个是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宋国侯爵,这俩人的组合,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辽国使者单纯的眨巴眨巴眼睛,他已经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告诉你们的皇帝,钱,朕可以给。但人,朕一定不会交出去。如果你们的皇帝不愿意谈了,那就不要再谈了。” 赵煦一边咳嗽着,一边将这番话说完。待他说完,他便一挥袖子道:“送客!”然后自己便起身在一种护卫的包围下,离开了长寿殿。 唐宁坐在原位,嘬了口茶,笑眯眯的看着辽国使者道:“使者大人,回同文馆的路上,可要注意安全啊。 东京城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万一你摔个跟头,把脑袋摔掉了,这可是令人痛惜的憾事啊。” “……” 第四十九章 我唐宁热情好客 唐宁这番话一说,辽国使者双腿就开始发抖。 这次会晤,双方都默契的没有提起互相找刺客的事情。但是只要谈的愉快,这份悬赏就自然而然会撤下来。 眼下的情况,很明显,双方谈的并不是那么开心。所以辽国使者知道,自己这颗脑袋现在还是值一千两金子的。 “二位,官家已经走了。二位也可以离开了,宫中给两位大人准备了马车,若不嫌弃……”一个宦官走过来提醒,唐宁打断道:“不必了,本侯的马车就在宫外等候。” 说罢,唐宁便朝那宦官拱拱手,然后便在他恭敬的目光中背着手离开了。 “使者大人……”宦官正欲对辽国使者说马车的事情,辽国使者赶忙扶着帽子站起身来,道了句:“不必!”然后就急匆匆的跑到外面去追赶唐宁了。 宦官摇了摇头,吩咐宫女收拾殿内的桌椅,能拍出这样一个人来担当代表一国的使者,连他这个宦官都能看出来,辽国气数已尽,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丹阳侯!丹阳侯!等一下!” 辽国使者夺门而出之后,就对同林威说笑的唐宁大喊。 听到背后的动静,林威立刻把唐宁挡在身后,眯着眼睛道:“你要作甚?” 辽国使者尴尬的笑了笑,抱拳道:“在下是有要事跟丹阳侯商量,不知丹阳侯能否给在下一个面子,移驾别处一叙……”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唐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没什么话是不敢晾在太阳底下说的。 如果使者大人你不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 辽国使者肚子里都把牙咬碎了,这可恶的宋人实在是太过尖酸刻薄了。自己都追出门了,他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随后辽国使者想了想,如今辽国自己的军队被宋国攻击,而朝廷提出的条件却没有要求宋国对这件事负责,从这一点上来看,朝廷是极力避免与宋国爆发冲突的。 这么一想,他好像确实有了不起的资格。 辽国使者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快步走到唐宁身边道:“丹阳侯,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在下与丹阳侯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放在太阳下面说呢? 其实啊,是这样的。之前呢,在下与丹阳侯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但正所谓是不打不相识啊。 随着在下对丹阳侯您的认识加深,在下对您如今是敬仰万分,恨不能与丹阳侯早些认识,把酒言欢啊!” “哈哈哈!”唐宁叉腰大笑:“不错,跟我打过交道的人,都是这么评价我的!还有什么感想?继续说,我在听。” “呃……”辽国使者抓耳挠腮的道:“您……呃……您……”呃了半晌,您了半天,辽国使者也没继续说下去。 但见唐宁面色逐渐变得不悦,他一激灵,连忙道:“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真乃神人也!” 一听这话,唐宁乐不可支。搂住辽国使者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 辽国使者忽然间被唐宁亲热的搂住肩膀,有些发愣。他搞不清楚唐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刚才在长寿殿里面他还用言语来威胁自己。 不过唐宁既然有这种表现,那就说明自己的马屁拍到位了。于是他趁机道:“丹阳侯,你我真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啊!” “是啊是啊。” “那你我之间的误会是不是可以解除了呢?” “不能。” “???”辽国使者想骂娘,感情自己低声下气的说了半天,这姓唐的在这拿自己找乐子呢? 唐宁拍拍辽国使者的肩膀道:“一码归一码,虽然你我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但是你无缘无故就对我下了悬赏,搞得我很难做啊。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派人在暗中保护,我家人都要被那些为钱卖命的家伙们抓走啦! 我这人一向和气,你若是冲着我来,我保证不会说什么。但你要是想对我的家人下手,那咱们俩可就得好好的说道说道了。” “可是……”辽国使者想要解释,唐宁却抢过了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虽然对想要我家人下手的并不是你,我也知道这并非是你的本意。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的家人也不会陷入风险之中。 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是让我家人陷入风险的始作俑者,我怎么能忍受你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蹦乱跳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辽国使者面色苍白道:“丹阳侯,您的意思是不愿意和解了?” “别这么说嘛,只要你能够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我这人还是很喜欢交朋友的。”唐宁笑眯眯的回答道,随后,他拍了拍辽国使者的肩膀道:“今天就先说到这,我才因为你的事情挨了三十大板,要回家好好养伤,就不陪你聊了哈!” 说罢,唐宁便放开欲哭无泪的辽国使者,背着手瘸着腿离开了。 此时此刻,辽国使者的心情是无比灰暗的。在唐宁那得到的答复,让他感到无比的惊慌。 这里毕竟是宋国,唐宁才是这里的地头蛇。以他的身份地位,佐以钱财相助,自己这条小命,早晚是要丢了的。 可他想死吗?他一万个不想,之所以他要贿赂萧奉先拿到这次出使宋国的机会,就是听说这趟差事是没有危险的。 因为他作为使者的任务不是去向宋人问罪,而是来跟宋人做交易的。只是在出发之前,萧奉先对他说,唐宁这个人对于辽廷来说,早晚会成为不亚于完颜阿骨打的心腹大患,如果有机会,最好把他弄死。 于是他才有了悬赏唐宁人头的主意,之后来到宋国,也是当着宋国大臣们的面提出要见唐宁的要求。 可现在看来,他已经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听唐宁话里的意思,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他又说,只要自己展现出足够的诚意,他就可以不计前嫌,与自己握手言欢。 那么什么才是足够的诚意呢?辽国使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屁股很痛,所以唐宁在马车里面不敢坐着。他跪着趴在车内的椅子上,这样颠簸的路程才不会对他的屁股造成二次伤害。 回到家中是午时才过,几个孩子都在书院没回家,王诗、齐献瑜和裴仙童三人则是在后院里面悠闲的晒太阳。 “侯爷回府啦!” 随着门房一声大喊,如同平静湖面的丹阳侯府也没掀起任何波澜。无论是仆役,还是丫鬟,都在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唯独裴仙童跳起来一溜烟的从屋内跑了出来,迎接唐宁。 “仙童还真是小孩性子,怎么就长不大呢?”王诗叹了口气:“这么惯着那家伙做什么。” 齐献瑜挤挤眼睛道:“你虽然嘴上刻薄,但实际上却也没少惯着咱家那位爷。才回家三天,出门进门都得吆喝两声,以前可都没这时候。” 王诗极力否认:“要说惯,也不是我惯的。反正跟我没关系。” 齐献瑜哈哈一笑,不再揶揄王诗,俩人继续眯着眼睛在藤椅上晒太阳。 “哎呀!狗官!你受伤啦!” 裴仙童到底是这个家里最关心唐宁的女人,见唐宁走路一瘸一拐的,就大呼小叫起来。 她动静不小,顿时惊动了附近的丫鬟仆役。众人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跑过来嘘寒问暖…… 第五十章 我的狗官 刘依儿不在家,她去了城中的商铺视察,但是快到月底,家中的账目需要算清楚,所以她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关泽。 关泽正缩在屋里算账,就听外面五夫人一声喊。他立马丢下手里的工作,飞也似的跑了出来。一只手扶着头顶的小帽,紧张的对唐宁道:“哎呀,侯爷,您受伤啦! 这可了不得!小人立马去城中请最好的大夫来给您坐诊!” 与此同时,周围的丫鬟仆役们也都七嘴八舌的说些没营养的话,唐宁挥挥手道:“不用这么紧张,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没什么大影响。 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不用在意我。” 关泽立刻说道:“您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们怎么可能不在意您呢?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唐宁翻了个白眼:“是不是二夫人又给你安排事情了?” “哪有……”关泽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您看小人是那样的人吗?” 唐宁哼了一声,也不多说,摆摆手说了声散了散了,便牵着裴仙童的手往后院走。 “狗官,你今天不是进宫去见官家吗?怎么还受伤了?难道是路上崴了脚?可我看你走路的姿势不像是崴脚啊,你伤哪儿了?让我瞅瞅。” 唐宁小声道:“屁股。” “什么?”裴仙童似乎是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屁股。”唐宁这一次声音倒是挺大,而且结局一点都没出乎他的预料,裴仙童果然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会伤到屁股的……”裴仙童笑了两声之后,似乎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于是赶忙憋笑,问唐宁说:“从马车上摔下来啦?” 唐宁叹了口气道:“别提了,你夫君我是八百年不上朝,上朝一次就得罪了一个御史。你先去问你齐姐姐要点治外伤的膏药,我在房里等你。” “嗯嗯。”裴仙童点点头就去找齐献瑜了,唐宁便径自回房。 路过李子房间的时候,唐宁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这姑娘果然在搂着她儿子睡午觉。 唐恭今年才三岁,但是这孩子完全没有唐温三岁时那股伶俐劲。也或许是李子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宠爱,整日都抱着唐恭寸步不离。但凡唐恭磕了碰了,都是一阵兵荒马乱。 如此溺爱,肯定是不行的,看来要找时间跟她说说这件事了。 不过也不能像刘依儿那么教导,因为刘依儿这个当娘的从唐温出生到现在,除了喂奶,其他的时候要么就是在揍唐温,要么就是在揍唐温的路上。 要不是有他其他几个姨娘宠着,估计唐温现在的性格会跟鹌鹑差不多。 要是上辈子也就算了,这辈子自己的儿子可不能当鹌鹑。虎父无犬子,自己儿子再不济也得是个狐狸啊。 想到此,唐宁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一下。饶是刘依儿天天满院子里追着唐温打,唐温还是这么调皮捣蛋。 这小子将来塞到军中,肯定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因为有裴仙童在身边,林威回到家中之后,就不会再跟在唐宁身边了。 要么自己去沏壶茶,找个地方一边休息,一边喝茶,要么就是回家看看乔楚。 他似乎想要个孩子了,这在唐宁看来是一件好事。 以前的林威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没什么追求,也没什么理想。就是在自己身边护卫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做。 虽然这样会让唐宁很有安全感,但唐宁跟林威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在唐宁心中,林威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护卫了。 他更像是唐宁的老大哥,对林威心怀感激的唐宁,怎么会愿意让林威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呢? 想要孩子是个好事,人一有了后代,日子就有了盼头。以前自己或许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但自从看到唐瑜的那一刻,唐宁就在心中发誓,哪怕是自己的骨头散了架,也要在散架之前,让唐瑜今后衣食无忧。 回到房内唐宁就往床上一趴,把头埋在被褥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还残留着王诗身上的香气,这是桂花的清香气息,从十一年前,就让唐宁欲罢不能。 “狗官,我回来啦!”裴仙童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着,一边反手把门带上:“把裤子脱了,我帮你上药!” 唐宁继续把头闷在被褥里道:“你看我现在样子,像是能自己脱裤的样子吗?” “也是哦。”裴仙童傻乎乎的敲敲脑袋,然后把药瓶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上前解掉唐宁的裤带,又把唐宁的袍襟撩起,随后拽着唐宁的裤腿,一把就将唐宁的裤子拽了下来。 “嘶!”裤子与已经红肿的屁股接触的时候,唐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抓紧了床单,就像平时被几个女人压榨时一样。 “轻点啊你!”唐宁呲牙咧嘴的道。 刑部的杖刑虽然已经留了手,没让唐宁有内伤。但是疼上几天,那是肯定的。否则今天才打完,明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这不是白白给人话柄吗? 疼上几天之后在跟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别人问起,刑部也能说是人家恢复能力强不是? 裴仙童瞅瞅唐宁红肿一片的两瓣屁股,伸出纤纤玉手,在上面拍了一下。 “哦……”清脆的声响过后,就是唐宁那极度压抑的痛苦呻吟。 “三十的人了还怕疼,说出去你自己不嫌丢人,我都替你害臊。就这还是大宋国的常胜将军呢,切~” 一边说着,裴仙童一边从桌子上拿起药瓶。将瓶中药膏倒在手心,然后双手揉搓均匀后,就一把按在了唐宁屁股上。 “啧啧,你这屁股倒是比李子妹妹的都翘,从马车上摔下来可摔不成这样,你这是被谁打了屁股了?”让裴仙童来照顾人,确实是自己的失误。 这姑娘下手没轻没重,尤其是对待自己,拳打脚踢已经是常态。 虽然她十分关心自己,可关心归关心,她同时也热衷于自己出糗的时刻。 尤其是在她手底下出糗,这对她来说,开心程度仅次于过年。 比如现在,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通过她的风凉话,唐宁很轻易就能猜到裴仙童心里一定有个小裴仙童在高兴的漫天撒花。 “还能是谁,天底下除了上头那位,还有谁能打你夫君我的屁股?”唐宁侧着脸说完,眼看裴仙童就把手扬了起来,唐宁连忙道:“还有你,还有你。” “哼!”裴仙童骄傲的哼了一声,又倒了些药膏在手上揉搓,继续问道:“官家还算是慧眼如炬,看穿了狗官你的本质。 你说说,他因为什么打你啊?” 唐宁早就对裴仙童毫无营养的言语攻击免疫了,选择性忽视,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 气得裴仙童一巴掌就拍在了唐宁的屁股上,怒道:“那尿裤子御史好不要脸,居然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 “……”唐宁双足弓起,这种疼痛,尤其是来自于这种部位的疼痛,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 随后裴仙童又在唐宁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狗官!你告诉我那尿裤子御史叫什么名字!欺负人敢欺负到我的狗官头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屁股上传来的异样痛感让唐宁生无可恋,但裴仙童一句‘我的狗官’又让唐宁心花怒放。 他决定饶恕裴仙童的暴力行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教训就算了,你好好帮我抹抹药,少打我几顿,我就领你的情了……” “……” 第五十一章 立储之事 事实证明,像自己现在这种管理家庭的方式是错误的,这个家里,还是需要立些规矩的。 这个想法,在王诗、齐献瑜、刘依儿、李子以及裴仙童这五个女人跑到房里围观唐宁翘起来的屁股时,就浮现在唐宁的脑海之中——并且伴随着五个女人丧心病狂的笑声而愈发的强烈。 唐宁的眼中蕴满了委屈的泪水,扭过头去,闭上双眼,让泪水在自己饱经风霜的面孔上肆虐。 任由这五个女人充满罪恶的手在自己的屁股上摸来摸去,他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疼痛已经无所谓了,跟一家之主的尊严相比,疼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太难了,自己为这个家的和谐实在是付出太多太多了…… 第二天休沐日,章惇亲自前来探望,但是唐宁只能趴在床上迎接。 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唐宁在军中受过比这严重的伤不少,但他却从不当一回事。现在屁股受了点皮肉伤,全家上下关心他,他反倒觉得自己疼的厉害了。 章惇来的目的很简单,他这个人很他表弟章楶不一样。他是一个标准的利己主义者,自私,而且冷酷。 对于章惇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他之所以要与唐宁交好,一方面是因为赵煦重用唐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唐宁在他眼里是一个能够利用的人。 “丹阳侯!”章惇这只老狐狸一进门,看到趴在床上的唐宁就悲呼一声。 李子陪在唐宁身边看书,见有人进来了,就起身向章惇施了个礼后离开了,由领章惇进来的王诗陪着。 毕竟是堂堂的一国之相,虽说家里不讲究这个,但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妾。让一个小妾陪着宰相,别人恐怕会觉得被怠慢。 李子的相貌从来都是让初见者惊为天人,哪怕是见了好几次的,再见也一样惊为天人。 章惇头一次见李子,七十岁的老狐狸都忍不住起了色心。但唐宁对待妻妾的态度在东京城是出了名的,人人都知道他对待妻妾都是一视同仁的原则。 这些年明里暗里朝他家讨要小妾的人不少,但不论是家主唐宁,还是主妇王诗都没一个同意的。 所以章惇只能酸溜溜的看着李子走出去,最后冲唐宁说一句:“丹阳侯好艳福。” 唐宁苦笑道:“章相,您就莫拿晚辈寻开心了。您身为官家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不能顾此失彼这个道理。 这四个字放在晚辈家里,晚辈可是一点艳福都没有了啊。” 章惇哈哈大笑,古时候的文人反倒比后世的君子要放得开。跟他们开黄腔,反倒是一种拉近距离的好办法。 只是在一旁一个劲翻白眼的王诗,似乎是在无声的说着等章惇离开之后,唐宁将会迎来的悲惨下场。 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章惇瞅了眼唐宁被被子掩盖的屁股部位,笑道:“听严尚书说,昨日他打了你三十大板。 此等刑罚,不可谓不重。不知道后面你去见辽国使者的时候,是不是坐如针毡啊?” 唐宁回答道:“这倒没有,晚辈这人比较矫情。在外人面前,就是疼的要死,也得咬着牙硬挺。 回到家里,崴个脚都是性命攸关的大病。 在辽国使者面前,晚辈就是下一刻死了,死之前也得表现的跟正常人一样。总不能给咱们大宋国丢脸不是?” 章惇闻言感慨道:“与你这样的人同朝为官,真是我章子厚的幸事啊!” 这句话落在唐宁耳朵里好比一道晴天霹雳,章惇此人高傲自负,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简直比骆驼穿针眼还要难。 他惶恐的爬起来,却牵动了屁股上的疼痛。呲牙咧嘴的对章惇道:“章相,您这话说的太过了!晚辈并没有您口中那么好啊!晚辈惶恐啊!” “你趴着,你趴着。”章惇又把唐宁按了下去,笑道:“你小子可能觉得这话从老夫嘴里说出来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这的确是老夫的想法。 且不说你身居高位却从不插手庙堂事,光是有你戍守边疆,在外征战,老夫呆在东京城里面,都能睡一个好觉啊。 换成是别人,老夫就是睡觉,这眼睛也是闭一只,睁一只。老夫生怕哪一天,敌人就把边关之地的守将打败,在他们都来不及通报的情况之下,杀到东京城里面啊。” 唐宁心说你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二十二年之后,金人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东京城下面的…… “不过有你在,老夫就安心多了。因为老夫知道,你即便是无法取胜,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人把情报送回来。 我大宋将领里面,能在谨慎二字上跟你掰掰手腕的,也就只有郭成了。” “郭将军乃当世名将,晚辈不敢与之相比啊。” “哈哈哈!”章惇大笑三声道:“难道你唐宁唐明远就不是当世名将了吗? 你去问问那些四处流亡的交趾人,去问问同文馆里整日借酒消愁的李乾德。 去问问西夏虽励精图治,却身不由己的李乾顺,去问问仁多保忠、完颜娄室他们,问问你的那些个手下败将,他们哪有一个人敢轻看你?” 被章惇拍马屁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唐宁甚至都忘记了疼痛。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章惇说完,差点就把继续这两个字说出来了。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干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哎,老夫只是在陈述事实,哪里是在夸奖你?” 唐宁心花怒放,不过下一秒他又察觉到不对劲。这不是自己经常用的手法吗? 他恍然大悟,章惇这么说话,肯定是有事情要找自己。于是他瞅瞅在一旁倒茶的王诗,咳嗽了一声道:“夫人啊,我在书房的书柜里面,有一本书,劳烦你帮我取来给章相。” 王诗一开始还想问是哪一本,但是她这么聪明的女子,一想到唐宁把话说得不明不白,便知道这是唐宁要把自己支开,好方便两人说话。 于是她笑着点点头道:“知道了,夫君。”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章惇回过头,见王诗已经出去了,就扭过头对唐宁道:“不知丹阳侯要送老夫什么书?” 唐宁笑道:“晚辈无意间获得一本医书,想章相您也上了年纪,应当养生保健。那本医术里面,这方面的事情讲了不少,晚辈觉得把这本书送您,是再合适不过了。” 章惇笑眯眯的道:“丹阳侯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实不相瞒,老夫自有一套养生之法,其他的养生法,或许没有老夫的方式更加有效。” “也是。”唐宁点点头:“是晚辈唐突了。”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之后,章惇话锋一转,忽然进入正题。 “官家的身体状况,一时不如一时。虽然老夫不愿提这件事,但立储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不知丹阳侯怎么想?” 唐宁陷入了沉默,而章惇也没有催促唐宁说话。 人生得遇一知己,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更何况这个知己,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章惇毕竟比赵煦大几十岁,两者有代沟,不如唐宁与赵煦的关系那么密切,但是赵煦知人善用,敦厚亲善,一直以来,都是章惇十分欣赏的地方。 给这样的领导打工,也是章惇觉得很幸运的事情。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己的心里都不舒服,更别提跟赵煦关系比较近的唐宁了…… 第五十二章 我唐宁不是废人 逃避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沉默或许会派上用场,但肯定不是现在。 “是该考虑一下了。”唐宁最终开口道:“不过我尊重官家的意见,不管官家要立谁为储君,我都双手赞成。” 章惇能把这件事摆在自己面前说,就说明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朝会上,他肯定会找一天把这件事提出来。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与赵煦沟通好的前提上。否则的话,这种行为与逼宫没什么区别了。 这次章惇过来,或许是为了这件事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要么让自己站在他这一边,要么让自己保持沉默。 唐宁目前还不知道章惇是否与赵煦的利益相背,他觉得赵煦肯定考虑过这件事,合适的人选,赵煦心中应该也有数。 所以自己还是不要插手这事情了,反正燕云十六州收复之后,自己就立马辞官不干了,这帮人爱咋咋地,跟自己半点关系没有。 章惇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 唐宁的态度他已经知道了,赵煦怎么说,唐宁就会怎么表态。还好,这是自己意料之内的情况。 接下来,就是找日子进宫去说服赵煦了。 不过他今日过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对了,昨天辽国的使者来,见了你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他提出要我们拿银子跟他们换燕云十六州东部八州名义上的统治权。” “哦,这事昨天官家派人跟老夫说过,对咱们来说这是很好的提议啊。”章惇呵呵一笑:“天祚帝到底还是个浮华小儿,目光短浅,毫无远见。 他居然能提出这种条件,看来他是完全不把辽国的未来放在眼中,只想着当下的日子过好。” “是啊,而且据说辽廷内部,一个叫做萧奉先的人十分受天祚帝的宠信。他提出来的意见,天祚帝都乐于采纳。 而且此人在辽廷之中只手遮天,任何与他意见相背的人都被他排挤出了朝堂。民间都称他为萧君。” “老夫有所耳闻。”章惇笑眯眯的道:“听说当初完颜阿骨打忤逆天祚帝,就是他在一旁劝说动了杀心的天祚帝放完颜阿骨打一马。 不过当初谁也没想到,那个偏居一隅的小小部落,如今竟成了能与辽国分庭抗礼的大国啊。” 唐宁点点头道:“世事难料是其一,主要还是辽东那边过于落后,女真人又野蛮愚昧,国家不重视,商人们也不愿深入其中。 如此一来,消息闭塞不通,辽东发生什么事,或许要很长一段时间后,外界才能知道。 譬如完颜阿骨打的发家史,就是他祖孙三代共同努力的结果。可这件事直到完颜阿骨打建国之后,才慢慢传出来。” “哦?这么说,你相信这个传闻?” “晚辈一直认为,始皇帝之所以能统一六国,跟之前六百年秦国的历代君主共同努力是分不开的。 若是没有这六百年传下来的祖宗基业,始皇帝又怎能用十年的时间就平灭六国呢?” “确实如此。”章惇点点头:“看来周瑾瑜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其实老夫也对这个说法颇感认同,或许当初的头鱼宴上,他就已经有自立为帝的想法了。” 找到了共同话题,就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唐宁的一些见解,令章惇时而深思,时而啧啧称奇。 于是章惇又问了唐宁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些事情,想要看看唐宁有什么见解。 正好唐宁这两年闲暇时一直在按照师父的叮嘱,攻读《战国策》与《左传》,在这方面他还算是颇有心得。 跟被勾起兴趣的章惇从上午聊到下午,直到章惇的家仆来寻人,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他走后没多久,王诗就进了屋了。 “聊什么聊这么长时间啊?” “你先给我倒杯水,我说了半天,唾沫都说干了。” 王诗便拎起茶壶给唐宁倒了杯茶,递过去看着唐宁一口喝干,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一次唐宁慢慢的喝完,长出一口气道:“章相也不知是在考核我的学问,还是他来了兴致。拉着我说了大半天春秋战国的事情,还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王诗一听这个就撇了撇嘴,春秋战国的故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套。她都跟唐宁讨论过无数次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从袖中摸出一份请柬递给唐宁道:“明日二伯要召开家宴,方才派人送了请柬过来。您去不去?” “怎么是这个时候?以前不都是春节前后吗?” “谁知道呢。”王诗学唐宁耸肩的样子学的惟妙惟俏:“您去不去呀?” “都有谁啊?” “二伯,三伯,还有一些后辈吧。这是家宴,沾亲带故的差不多都要去的。” “行,明天再说吧。看看我这屁股要是好些了,我就跟你一起去。要是没好,你就自己去吧。” “好吧。”王诗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准备礼品,一会儿把李子喊过来陪您。” 唐宁嗯了一声就继续趴在床上,其实他心情并不是很好。 章惇来说储君的事情,就证明以他为首的一群人认为赵煦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了。 事实也是如此,即便赵煦看上去还能行动,但他每天能够活动的时间,也就那么多,还是强撑的。 昨天他在辽国使者的面前都没憋住咳嗽,可想而知他的病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的迈开步伐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唐宁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是臣,赵煦是君。除此之外,他们俩更是至交好友。 早年间赵煦或许是为了笼络唐宁,做出一副真心相待的样子。但戏演多了,就很难从这个角色中脱离出来了。 唐宁这些年虽然经常在外面,但是每到唐宁回来的时候,赵煦要么是召唐宁入宫,要么就是自己穿便服跑出来到唐宁家里。 君臣关系在唐宁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上司与下级之间的工作关系。 但是赵煦对唐宁不错,两人私交也很好。这才是唐宁心甘情愿给赵煦卖命的理由。 现今,自己的好朋友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唐宁的心情,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深深的叹了口气,唐宁便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宁哥,怎么不开心了?”适逢李子从门外进来,听到唐宁这一声叹息,便问道:“上午不是还好好的么?章相难道跟您说什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感慨。生老病死这个循环,只要是个人都逃不过去啊。不管是皇帝还是乞丐,都走不出这个圈。” 李子眨巴眨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张口欲言,最后又作罢。唐宁有些奇怪,以前他是不会说这样的废话的。 “唐恭呢?” 见李子不搭话,唐宁便问道。 “齐姐姐在带他玩。”李子回答道:“我来照顾您,总不能还带着恭儿来吧?不然一大一小两个人,我照顾不过来的。” “说的好像我是个废人一样。”唐宁嘟囔了一声。 李子心说你明明伤的是屁股却搞得好像全身瘫痪似的,不是废人却也胜似废人啊。 翻了个白眼李子没有答话,坐在床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慢慢的看了起来。 唐宁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很容易遭人鄙视,有些脸红。还好是李子不是裴仙童,不然这个时候自己就要被一番极尽鄙视唾弃的话语嘲讽的抬不起头了…… 第五十三章 家宴 岐国公王圭生了七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儿,剩下的五个都是儿子。 五个儿子里,最早出生的夭折了,老二是如今的王家家主王仲修。老三也出生后不就便夭折了,老四是拒绝做官的王仲山,老五就是唐宁的岳父,王诗的父亲王仲显。 王家是一个很庞大的利益集团,虽然家主王仲修的官职不怎么高,只是一个万安军司户参军而已。但是他这个司户参军,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首先从他仍然留在东京城而没人对这件事有意见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这个官职只不过是暂时的。 而且礼部员外郎李格非还跟王家有着亲戚关系,王圭的大女儿就是嫁给的他。虽然因病去世,李格非又续了弦,但是到底还是王圭的女婿,王家三兄弟的姐夫。 此外,因为王仲显的缘故,王家与曹家也是亲家。虽然曹家这个庞然大物很看不上王家,也因为王仲显拐跑了他们家的姑娘曹秀而对王家颇有微词——毕竟他们当初是想把曹秀送入宫中去做皇后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办法。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两家的关系也在渐渐改善。至少曹秀的哥哥曹德是愿意跟王家处好关系的。 除了以上这些人之外,朝中还有十几名官员都是跟王家沾亲带故的。王仲修说要召开家宴,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这些人都会出来给他这个面子。 唐宁到底还是去了王家参加这场家宴,毕竟王诗自己一个人去的话,说不好要被七大姑八大姨指指点点。 虽然屁股还有些疼痛,但是唐宁觉得这种程度的疼痛自己尚能容忍,就跟着王诗一同去了。 因今日不休沐,所以王家的家宴在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举办。 唐宁与王诗公母俩到场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官员们刚刚下班的时间。 王诗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出门前又是画眉又是涂粉,头上插着当年赵煦送的金步摇,身上穿着雨过天青色的褙子,领子和袖口上绣的花纹唐宁看一眼都迷糊。 这身衣服王诗啥时候弄来的唐宁不知道,但据说这身衣服是某年春节,王诗代表唐宁入宫与皇后以及一众贵妇共同庆祝的时候,皇后送给王诗的。 平时这女人都舍不得穿,和她头上的金步摇一样,都是放的高高的拿来瞻仰的。今天她穿上这身褙子,又戴了这根金步摇,看来她今天回娘家是想好好的嘚瑟一下。 唐宁最喜欢的就是王诗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可爱,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她都能给唐宁带来惊喜。 从当年她女扮男装的少女时代,再到如今也快三十岁的少妇时代。王诗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初清逸绝尘的灵气,但唯独她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娇憨从未变过。 王仲修的妻子,唐宁夫妇俩的二伯母刘氏听说两人来了,便热情的出来接待两人。 王仲修去接李格非了,王仲山还没过来。家里除了她之外,就没其他人有资格出来接待唐宁夫妻俩。 不过这也只是某些家庭才有的讲究,像唐宁家里就没这种说法。一家人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刻意去接待反而显得生分许多。 王诗走路像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如此醒目的状态,刘氏便立刻注意到了她了。然后她就不得不夸赞王诗的步摇跟身上的衣裳。 丹阳侯在东京城是个热门话题,百姓们说丹阳侯能打胜仗,官员们说丹阳侯受皇帝宠信,走卒商贩们则是议论丹阳侯的赚钱本领,总之不管什么阶级,说起唐宁来,总能有两句话聊。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诗作为丹阳侯夫人,自然也成为热议的对象之一。于是她那根皇帝御赐的步摇,以及皇后亲手相赠的褙子就广为流传。 刘氏夸完,心里就在纳闷。家里应该也没人得罪她,她今天穿这么一身回来是想刺激谁呢? 想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得作罢,待自己夫君回来,再问问他。 王诗听刘氏夸到了点子上,眼睛立刻眯成了月牙儿,笑嘻嘻的打趣道:“伯母,您瞧您这话说的,您说侄女这步摇好看,衣裳好看,怎么就不说说侄女人好不好看呢?” 唐宁这些年嘴贫的毛病已经改了不少了,当年他因为这张嘴可没少得罪人。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年少轻狂的唐宁了。 很多时候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将来。 但是在他这几个老婆面前,他的这个臭毛病还是总会犯。 王诗才说完这句话,他就在一旁接道:“没夸人,当然是人不行啦,这还用问吗?” 王诗扭头瞥了眼唐宁,冷笑一声没有接话。什么叫欠揍啊?这人就是典型。唐温还真是这混蛋亲生的,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欠打。 刘氏见状,不知这是唐宁在逗趣,反而以为是小两口闹了矛盾,正在怄气。于是赶紧打圆场道:“良儿呢?怎么你们俩没带良儿来?” “别提了,今天书院休沐,那孩子带着他弟弟不知道跑哪儿去疯玩了一整天。我们俩出门的时候他才回来,人都埋汰的不像话了。 本来想说让他洗个澡再带他过来,结果他洗着洗着竟睡着了。 侄女看他累成这样,想想也就不让他来了。不然这孩子心里闹别扭,来了之后说不定还要耍脸子,闹的大家不愉快。”王诗一脸无奈的回答道。 唐宁听罢,肚子里面暗笑。 这个借口,还是自己帮他编的。事实是德康公主早上来了,之后唐良就带着她出去玩了。夫妻俩出门的时候这孩子还没回来,就只好把他扔下自己过来了。 反正有齐复和皇家派来的护卫跟着,也不会出事。喜欢去哪儿玩,就随他们去算了。 说着话,几人就进到了后院。王家的丫鬟仆役们,正在忙碌的摆桌椅。 王诗带来了一份厚礼,三颗走盘珠,几幅字画,和一个东京城有名的匠人制作的茶壶,以及玉石,金银若干。 相应的,王家也会有所回礼,只不过这是后话。 刘氏才带着两人进了后院,管家就把礼单拿过来了。刘氏一看,喜笑颜开,本来还对王诗穿的这么华贵颇有微词,现在她一点意见都没有了。 如果这份礼单上的东西能再多一些,王诗就算把家搬来她都没意见——大不了自己搬去丹阳侯府嘛,那里她去过,比这里可是要宽敞好多呢…… 随后刘氏安排两人去偏厅休息,待布置完毕后,再来带两人入座。 在这之后,便有宾客陆陆续续的前来。人数虽然不多,但大都是熟面孔。见了唐宁后,纷纷过来攀谈。 王仲修的女婿毛鹤同一直都是唐宁的迷弟,他虽然只是个文弱书生,但却有着征战沙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梦想。 但是碍于自己从小就是体弱多病,舞不动枪,弄不动棒,所以毛鹤同只能当一个枢密院的小官,无法完成自己的梦想。 早年间因为家宴的缘故与唐宁有了一面之缘,之后唐宁就一路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毛鹤同也因此对唐宁十分崇拜。 虽然他要比唐宁大上五岁,但他见了唐宁从来都是尊敬无比,即便唐宁一再要求,他对唐宁的称呼也从不是妹夫,而是丹阳侯。 他来了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唐宁。便带着妻子过来,笑呵呵的跟唐宁聊起了天。 第五十四章 仰慕已久 王诗跟她的表姐说女人间的话题,毛鹤同就跟其余的人一同跟唐宁聊起庙堂上的事情。 但有些话题,也是不能聊的。所以不知不觉间,众人便聊到了谭望春的身上。 毛鹤同挤眉弄眼的道:“丹阳侯,您今天没上朝,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哦?”唐宁挑挑眉毛,好奇的问道:“难道今天朝会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当然了。”毛鹤同笑呵呵的道,其余几人,也都有所耳闻。听毛鹤同说及此事,便会心一笑。 “谭望春——就是前天那个谭御史,他不是被您吓得尿了裤子吗?这两天消息传的是人尽皆知,我估计他是没脸继续做官了,于是今天朝会他就跟官家说要辞官。 但是他说这话,就是在给自己争面子。毕竟他好歹也是个御史,即便不是位高权重,也是有点权力的。而且御史的职位也很重要,一般来说,并不是他说他想要辞官,就能辞得掉的。 没成想,官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场就要吏部给他出具文书。” 唐宁听到这,忍不住笑道:“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谁说不是呢?”毛鹤同眉飞色舞的继续道:“您都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这谭望春一看,官家连个不字都没说,傻了眼了。 立马开始耍起了无赖,当着满朝文武装作犯病,咬破舌头往外吐血啊。 其实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真的犯病了,直到官家叫来御医给他当堂问诊,御医说他只是把舌头咬破了,我才知道他这是装的。” “然后呢?” “官家也算给他面子,没有再问,就宣布退朝了。后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出来,他估计是真的没脸继续在朝堂上混下去了。 要么请调,要么请辞,摆在他面前的就这两条路。” 说到这,毛鹤同忍不住笑出了声:“您是没见蔡尚书的表情有多精彩……” 众人实在是憋不住了,一个个放声大笑。有的人不在场,但听在场之人时候的描述,也觉得乐不可支。 王家与蔡京所代表的旧党是对立的,王圭当年虽然跟司马光是一个坑里的战友,但王仲修却更加倾向于王安石。 毕竟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年轻,和王安石这样的老愤青一样,都有富国强兵的愿望。一个不小心,就上了新党这条船,和自己的亲爹唱反调。 王圭去世后,家主之位便顺理成章的传到了王仲修身上。在王仲修的带领之下,王家在主张新党政法的这条路上一路狂奔。 因此,与王家沾亲带故的,并且能在家宴时被邀请来的,肯定不会是旧党中人,否则的话,那不是自己找不快活吗? 不得不说,党派之争真的是导致北宋逐渐衰亡的元凶之一。 朝堂之上,新旧两党的官员互相攻讦,一句正事不提。朝堂之下,也处处充斥着党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极大的影响了官府的运行效率。 更有地方官员抱着讨好上司的想法,阳奉阴违,让无辜的百姓们怨声载道。 本来大宋朝堂最精彩的地方是如同曹家,石家这些老牌勋贵们的勾心斗角。 但自打王安石与司马光泾渭分明的展开对立后,这些勋贵们的声音也不得不慢慢变弱,最终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偶尔发出一点声音表示自己还没死…… 唐宁听了毛鹤同的话之后,并未有多大的感触。谭望春只是蔡京养的一条狗,叫或者不叫,冲谁叫,都是蔡京说了算的。 这样的人实际上很悲哀,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事物,即便上一秒他能飞到九霄云外,逍遥快活。下一秒也能被人按到十八层地狱里,受尽折磨。 不过大家都在笑,唐宁也配合的笑了两声。别人这么说谭望春的事情,完全是给自己面子。和谭望春起冲突的人是自己,不是他们——虽然他们也很乐于看到谭望春倒霉。 随着王仲修带着李格非回府,人就算差不多到齐了。还有几个没来的,可能是路上耽误了时间。 大家都饿着肚子,也不能干等着,于是王仲修干脆让众人入座。 曹德也来了,四十多岁的人,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得不说,这个人真的是借了曹家的光,否则就他这样子去上街,一天不被打八遍都算少的。 唐宁跟曹德还算熟悉,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见过不少面。他是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代表负责拱卫京城的禁军都在他的指挥之下。 但实际上东京城的守将并不是他,赵匡胤当年杯酒释兵权后,这个职位也就成了有名无实的虚职了。 元丰改制后,多少有了些权力,但下属要是有心架空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毕竟是二品的高官,况且家世在那里摆着。虽然没有实权,却也不容忽视。 曹德小时候就对他的妹妹,王诗的母亲相当爱护,爱屋及乌,他对王诗这个侄女也十分喜欢,所以他对唐宁颇具好感。 况且唐宁又是个妙语连篇的,他对唐宁就更加欣赏了。早年间他曾多少次或明示,或暗示,要唐宁向曹家示好,他好从中安排,让唐宁去做要害部门的官员。 但那时唐宁已经把自己定义为赵煦的狗腿子了,要论官职,拍好赵煦的马屁,什么官不能当? “良儿呢?”曹德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唐良,便有些失望,王诗在女眷专供的席上,他不方便过去问,便跑过来问唐宁。 唐宁便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词说了一番,曹德不满的道:“老夫的外孙才没那么不懂事呢,你这小子也是,不知道老夫跟良儿有段时间没见,很想他吗?” 唐宁心说你这家伙又不是自己没孙子孙女,总惦记老子的儿子干嘛? “好吧三舅,我错了,下次,下次一定把他带来给您稀罕。” “哼,这还差不多。”曹德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这时王仲修和李格非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过来。两人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曹德招呼一声,两人走过来坐下。剩下那个年轻人局促不安的站在后面。 唐宁连忙给三人倒酒,本来以他现在的地位,这活不该他来干。可没办法,桌上一共六个人,就他年纪最小,以前每年家宴,也都是他负责这一桌人。 家宴不讲究地位,只讲究年龄。 正当他拿起酒壶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却伸手过来道:“让我来吧。” 唐宁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 这么多年,他的圈子里除了张景明,朱勔,神潜等等这些同龄人之外,就是如同章惇、章楶、种朴这类的老年人,比自己年纪小的还真没有几个。 想了想,他把酒壶交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手里。 “哈哈,那就让你来伺候这几位爷吧,我也乐得轻松。” 众人皆呵呵一笑,李格非这时才说道:“诸位,头一次见,这是老夫的女婿,赵明诚。” 唐宁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并无太大惊讶。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没跟李清照见过面,但是李格非的女儿就是李清照,唐宁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更何况赵明诚,这个跟李清照恩恩爱爱,流芳千古的男人了。 “久仰久仰。”唐宁笑着冲他拱了拱手。 赵明诚倒酒的手就是一抖,连忙道:“不敢不敢,丹阳侯太抬举我了……” 李格非倒是咦了一声道:“唐贤侄,莫非你以前听说过他?” “当年李叔您家女儿成婚的时候,不是有请柬吗?那时候小侄不在东京没能赶上,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请柬,知晓了您女婿的姓名啊? 清照妹子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能娶她做妻子的男人,也定然是满腹经纶的才子啊,我是真的仰慕已久啦!” 第五十五章 保密 听到唐宁这么夸奖自己,赵明诚有些不好意思。他才二十出头,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但他在这个年纪却懂得谦逊,这一点尤为可贵。 想当初唐宁二十多岁的时候,可是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谦虚。所有人的夸奖,他都照单全收,并且深以为然。 倒是李格非听罢,哈哈大笑。赵明诚虽是因为他的父亲赵挺之的关系荫补为官,但是两年之前,赵明诚才从太学出来。 太学什么概念,放在后世那就是从清华北大出来的人才,李格非能找赵明诚做自己的女婿,想来也是非常骄傲的。 “丹阳侯可不要把这小子夸的太过了,他年纪尚小,听了你的话,难保不会骄傲自满啊。” 曹德则是笑道:“年轻人夸一夸是好事,不夸哪儿来的动力?” 众人纷纷笑了两声,赵明诚闷头把酒倒完,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已经红的厉害。 “仲山还没来,咱们不等他了。”王仲修说着,站起身举起酒杯,冲着在座宾朋,高喊一声:“诸位!” 随后,便开始了一番演讲。 大意就是唐宁现在在东京城,这样的机会不多。加上唐宁之前收复了燕云十六州的东部地区,这等卓著战功,作为家人理当为其庆祝一番。 唐宁没想到主角竟然是自己,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当王仲修对他敬酒的时候,他还是赶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跟王仲修碰杯。 这个小细节让王仲修甚为满意,之后便是丫鬟仆役们跑来上菜,四五桌的人便开始说说笑笑的吃菜喝酒。 酒才喝了几口,忽听仆役传讯,说是四老爷到了。 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一男子从中庭来到了后院。 王仲山比王仲修要小两岁,但面相却比王仲修更显老。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衣裳,笑呵呵的走到桌旁坐下。 见弟弟来了,王仲修也没什么好脾气。自己家里这几兄弟,他最瞧不上的就是王仲山。且不说他毫无原则,整个人几乎就是家里的寄生虫。 靠着家中每月的分红在外面潇洒自在,结交权贵。虽然没有为官,却比当了官还要膨胀。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在王仲修眼中,这也算不得什么。王仲山广交好友,在某些时候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但是王仲山偏偏又喜欢在自己家人面前装困顿,你瞧他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每月的基业分红虽然不多,但总不至于连身好衣服都买不起吧? 对于王仲山,唐宁的印象并不深刻。一来他对王仲山从未了解过,二来王仲山跟他可以说是没有私交。 有几次王仲山想要找他,但王诗说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所以唐宁便屡次以事务繁忙为由推脱与王仲山的会面。 一来二去,王仲山或许也是明白了唐宁的态度,便不再来见唐宁了。 所以唐宁对王仲山的印象只停留在——老婆说这人不靠谱的地步…… 王仲山一来,就大大咧咧的好像他刚刚上了个厕所回来一样。王仲修眉头皱了皱,但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说什么。 转头看向唐宁问道:“你岳父的身体可还安好?” 唐宁点点头道:“前些时日诗儿与岳父通过信,岳父说他那边一切都好,只是看不到自己的孙子,又脱不开身来京城,心里有些痒痒。 他说过些时日,待书院那边学生们的学业告一段落的时候,就要来京城看看他孙子。” 王仲修想了想道:“五弟也有一把年纪了,这么折腾不太好啊。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唐宁无奈的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唐良九岁了没见过自己姥姥姥爷,终究不是那么回事。 我准备趁着这次召我回京,请他两三个月的假期。一方面带着孩子们回去看看,另一方面,也叫那些看我不爽的人心里舒坦一些。 都是身居要职的高官,万一因为我总在他们眼前晃悠,让他们郁闷到得了病,我不就成罪人了吗?” 王仲修哭笑不得的看着唐宁道:“你小子还真是记仇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在你回去润州的这段时间里,燕云十六州那边除了什么变故的话,他们要如何自处?” 话聊到这,唐宁的表情就变得跟便秘一样。他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能出意外,那倒是好的。 可关键在于,这意外一点都不好出啊…… 二伯,您可能从事的是文职工作,对这方面的事情了解的不多。 侄儿我之所以能够屡屡取胜,其原因不是在于我多么的神机妙算,也不像是说书的口中那么运筹帷幄,主要的原因,就是在于军器之利。 火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已经被将作监开发的很厉害了。各种与火药有关的武器,五花八门。其中一些威力甚大,且便于携带的,都被装备给了镇国军。 其他的军队还在使用普通的火药包时,我们已经开始使用突火枪了——您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突火枪有多厉害,一百五十步……不,一百步之内,就算是一个铁皮桶子,一样能打成筛子。” 王仲修一个司马参军,而且还是不去报道的那种,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曹德知道是一定的,但是曹德再纨绔,也知道不能把这些军事机密随意的泄露出去。 上一个密谋打听火药之密并且勾结盗匪的孟家,现在他们全家老小估计早都投第二趟胎了。 在赵煦的三令五申,以及刑部加大力度的处罚之下,宋国官员以及部分学者的保密意识已经不是当初可以比的了。 曾公亮之前弄了本《武经总要》印的满天下的行为,放到今天就是全家老小一起吃牢饭的悲惨结局。 有的人可能会说,这不是遏止新的书籍出现吗?对此,天工院有着不同的答案。 但凡有人想要著书立说,尽管把自己写的东西拿到天工院去。天工院有一套详细的评测方式,如果是那些不适合宣扬的,天工院就会将其抄出一本来,送到皇宫里,并妥善保管。 如果是可以让天下所知的,他们就会出钱来为提供者印刷书籍。 这可是切切实实的福利,要知道以前都是谁写的,谁花钱去印。 有的穷酸书生憋了十多年写出来一本书,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钱去印书出来?天工院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等一的好事。 听完唐宁的解释,王仲修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说道:“这么夸张?” 随后,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唐宁问道:“这些事是能说的?” 唐宁笑道:“自然是能的,只是这些东西您这样不参与到其中的人很难知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事情早晚是要被人知道的。我一直都认为保密即便做的再好,也总有泄密的时候。 所以有的东西是否有保密必要,完全要看时机的。而且现在军中已经有比突火枪更加厉害的武器了,突火枪的事情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王仲修感慨的道:“老夫此前还一直想不通,为何当初都需要官家御驾亲征的辽军,以及不到五年功夫就占据了辽国大半地盘的金军在你手下永远都讨不到什么好处,现在老夫明白了。 不过虽然军器犀利,但这与你的指挥也是分不开的。若是没有你从中调度,再犀利的武器,恐怕也没有发挥的余地吧?” “……” 第五十六章 幸运 王仲修一定要把这份功劳安在唐宁身上,唐宁心中无奈,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席间王仲山找唐宁搭了两次话,唐宁皆找了些话题,插科打诨将其略过。 王仲山的表情能够十分明显的看出来不开心,但唐宁并不在意。王诗能找到自己这么个夫君就说明她的眼光不差,她的话自己听了准没错。 酒过三巡,主宾尽欢。已经渐渐的有人不胜酒力,在家仆的搀扶下提前退场。因为明天不是休沐日,所以宴会也没有进行到太晚。 唐宁与王诗在中庭会合之后,便一同出了王仲修府上,乘上了马车。 王诗喝的好像不少,她满脸的红晕,头发也稍显凌乱。一缕缕的发丝从她光洁的额头上垂下,有的沾染了汗水,便紧紧的贴在她的额头上。 从中庭出来,王诗就紧紧的抓着唐宁的手不放。上了马车,王诗更是一头靠在唐宁肩上,嘻嘻哈哈的道:“唐宁,我真幸运。” 唐宁被王诗的突然袭击弄得困惑不已,眨巴眨巴眼睛道:“怎么,你们那边玩投壶了?” 王诗像个小姑娘一样使劲的摇头,用鼻子发出嗯嗯的声音表示否定,随后道:“方才在席上,我就听她们抱怨。要么说嫁人之后,尽受夫家的气。 要么说她们的夫君朝三暮四,没隔多久,就会找别的女人,然后就对她们不理不睬。 还有喝高了,抓着我诉苦,说她平时有多委屈的。 我听了之后,就觉得我好幸运呀!嫁给你这么多年,虽然你不在家的时候比较多,但你却从没让我失望过。 在家的时候,也是想办法让我开心。即便是在外面受了苦,回家也总是带着笑脸。 虽然你女人也不少,可是你却没有对我不理不睬。我越想,就越觉得开心。下辈子我还嫁给你行不行?” 王诗说完,就把仰着头,眨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唐宁。 听到王诗突如起来的表白,唐宁备受感动。 难得夫妻俩有这种时候,他便握了握王诗温热的小手,轻声道:“我这人不怎么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我欠你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这些年从来都没好好陪过你,是我的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果有下辈子,应该是我嫁给你才对。” 王诗一听这话,忍不住捧腹大笑。唐宁见她乐不可支,便有些纳闷,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戳中了王诗的笑点。 在唐宁还在纳闷的时候,王诗便止住笑声,伸出手搂住了唐宁的脖子,在唐宁耳边吹气如兰:“好呀好呀,那下辈子我肯定要像你学习,狠狠的那什么死你。” 说完之后王诗便又捂着嘴哈哈大笑。 唐宁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一阵血气上涌,恨不得现在立马将王诗就地正法。 这女人当初虽然女扮男装,但那也只是为了读书,骨子里她还是个很保守的女子。 像今天这番充满情趣的话语,唐宁还是头一次听到。 近年来饱受压榨的老黄牛第一次有了主动耕地的欲望,唐宁强忍住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道:“好啊,那我可得趁现在先占点便宜不可!” 说罢唐宁就一低头,堵住了王诗那张依旧在发出猖狂笑声的嘴巴。 马车在丹阳侯府门口停下,唐宁抄起软泥一样的王诗就跳下了马车。像个新郎官一样急不可耐的抱着王诗朝厢房走去。 路上遇到刘依儿,被她啐了一口。唐宁堂堂左领军卫上将军,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借着酒劲,才把王诗扔到床上,出门又把半推半就的刘依儿也拉到了房里。 一夜癫狂,第二天就免不了精神萎靡。倒是两个女人跟没事人一样,早上嘻嘻哈哈的换好了衣服,就把躺在床上不想动弹的唐宁丢到一边,去吃早餐了。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唐宁觉得肚子饿了,才揉着眼睛起了床。下地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个狗啃屎。还好手快,扶住了桌子。 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阵子,想到昨夜的疯狂,唐宁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自己好像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今后还是量力而行吧…… 德康公主昨夜没有回宫,而是在侯府内的阁楼上住了一宿。午饭的时候她还没有回去,唐宁在饭桌上见了她,便笑着打趣道:“公主这是要长住在本侯家中了?” 德康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眨巴眨巴大眼睛道:“要是丹阳侯不介意的话,荧儿就是长住也无妨呀!” 唐宁哈哈一笑道:“那还是算了,公主你长住的话,本侯恐怕养不起啊。” 德康小脸一红,她的饭量确实不小。 王诗翻了个白眼道:“怎么说话呢?”随后又对德康道:“没事,公主,你甭听他的,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想吃什么就叫厨娘给你做,想去玩了,就让唐良陪你。若是想读书了,书房里面几百本书你随便读。” 德康眼睛弯起,笑眯眯的道:“谢谢侯夫人。” 刘依儿揉了揉德康的脑袋道:“真懂事,比家里那几个小白眼狼强多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和平时期。辽国与金国在天岭的战争,最终以辽国的微弱优势取胜。 双方动员了超过百万的兵力,天岭如今遍地都是尸骸。野狼,秃鹫,以及当地的食肉动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必担心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了。 唐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茫然,历史的进程至此彻底改变了,未来去向何方,通往何途,他再也不知道了。 半月后,镇国军的信使也抵达了开封府。送了一封信给唐宁,大致意思就是因为上面的命令,他们现在不能继续进军,如今正在河东北路驻扎。 又过半月,时间给唐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天渐渐热起来了,唐宁最讨厌的夏天就要到了。而好消息则是王诗和刘依儿两人发现日子到了却没有出现生理状况,有所经验的两人立马找来齐献瑜号脉,齐献瑜诊断后确定两人是怀孕了。 这让唐宁有些得意,看来那天晚上自己虽然狼狈,但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 接下来这段时间,估计两女又要成为家里地位最高的人了。 这让才刚刚找回些许地位的唐宁兴奋之余又略感惆怅,看来自己在这个家里注定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有声音了。 唐瑜最近很喜欢缠着唐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虽然这孩子以前对唐宁也十分依赖,但远没有近几日这种寸步不离的感觉。 唐宁也发现唐瑜最近有些不太对劲,这孩子总是显得没什么精神。以前往往是她缠着自己讲故事,讲的自己昏昏欲睡,她还是一脸认真的听着。 但昨天休沐,她让自己讲故事,自己讲到一半,她竟然睡着了。 唐宁思来想去,觉得这可能是唐瑜得了病。他不敢怠慢,今天特地让唐良帮姐姐去书院请了假,让唐瑜好好休息一下。 将这件事告诉齐献瑜之后,齐献瑜的表情十分精彩。之后她就把唐宁赶出了房间自己跟女儿谈话。 最后的齐献瑜哭笑不得的从屋子里出来,把唐宁拉到厢房里解释来龙去脉。 事情的结果让唐宁哭笑不得,原来是唐瑜长大了,到了初潮的年纪,看到血之后惊慌的以为她活不长了。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她选择了隐瞒这件事情。但对父亲的依赖,却随着这件事成倍的增长。这才有了唐瑜这几天反常的举动…… 第五十七章 郊游 唐瑜闹出来的小小乌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却也让唐宁切实的感受到了时间的威力。 闭上眼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记忆犹新,睁开眼睛,不知不觉就已经是而立之年了。 不过古人说而立,指的是学有成就。自己没什么才学,满肚子的弯弯绕都是打仗才能用的上的,也不知道符不符合文人们对于而立的标准。 这天之后,齐献瑜对她的闺女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大抵便是告诉她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初潮来了就意味着姑娘长大了,想到此,唐宁不由就想到了再过几年,自己的女儿就要离开自己身边,去陪伴另一个男人共渡一生。 于是唐宁的情绪也变得十分低落。 六月份,朝中依旧没有对唐宁交代新的任务。于是唐宁只能继续留在东京城,静待吩咐。 两个月来,辽国使者屡次派人到府上,最终也没能让唐宁回心转意。不过他也是花了大价钱请人保护自己,听说同文馆那条街天天晚上都在死人,动静也闹得不小。 早上起床出门,说不定就能踩到一颗人头。搞得各国使节人心惶惶,惊慌失措。 在这种情况下,礼部、刑部都特地派人来告诉唐宁,赶紧老实安分些,不要再做这种行为了,否则的话这不是让别人看笑话么? 不过江湖侠客的行为可不是唐宁能够控制的,他们愿意做什么是他们的事情,处理他们则是武德司跟皇城司的任务了。 虽然辽国使者还留了条狗命,但是丹阳侯府受到的契丹人头已经有不下一百五十个了。 一千五百两金子流水一样出去,连声响儿都听不到。刘依儿为此大动肝火,挺着她还没打起来的肚子非要找唐宁算账。 无奈之下,唐宁只好派人联系黑榜,撤销了对契丹人的悬赏,只留下对辽国使者的一千两金悬赏。 今日无事,正好私塾休沐。天气虽热,但阵阵凉风还算清爽,于是唐宁便决定带着孩子们出门游玩一圈。 丹阳侯府所在的马家村后有一座山,山中有一小涧,环境优美,空气清新,而且还不用走得太深,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打定主意,唐宁便大手一挥,带着唐瑜、唐良、唐温姐弟三个,又去徐宁家中把这小子喊出来,再加上三五护卫,以及林威、齐复二人,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向山涧处行去。 徐宁这孩子十分好学,当唐宁与他把话说开之后,徐宁便时常来唐宁家中借书。 唐宁家里面藏书不少,光是各类经典,就有足足上百本。其中关于各种杂学,以及一些比较偏门的书籍,唐宁也有所收藏。 再加上他偶尔也会自己写点数学一类的东西,杂七杂八的凑到一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这对于徐宁来说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他看完一本,就会回来还上,并且再借一本。这股孜孜不倦的劲头,让唐宁十分赞赏。 为了鼓励徐宁,唐宁甚至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顿大餐。 现在唐宁亲自下厨的机会可不多了,神潜远在河北,张景明、朱勔这两个供职与枢密院的,也随着天下局势的变化而陷入忙碌之中。 唐宁本身也是常年在外征战,现在虽然算是半赋闲的状态,但四兄弟也很难聚首。唐宁本身就不是什么勤快人,没有好的理由,他压根就不想下厨。 也就家里几个女人馋自己手艺的时候,唐宁才会勉为其难的做一顿。其他时候,就连唐温耍无赖唐宁都不会下厨的。 得知父亲亲自给徐宁做饭之后,唐温气得快炸了。他想去找徐宁打一架,但之前的惨败,还记忆犹新。更何况现在徐宁还跟着程老先生习练武艺,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思来想去,唐温硬是把这口气咽下来了——不咽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找父亲说冤,父亲也不会帮自己…… 所以唐温现在对于徐宁的态度已经从明争转变成了暗斗,平日里对徐宁那叫一个好,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徐宁分享一份——早晚有一天要趁你掉以轻心的时候往食物里放泻药,这是唐温简单的想法。 跟父亲一同出门,唐瑜甚是高兴。虽然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她轻快的步伐,无疑表现出了她兴致勃勃的心情。 唐良则是在跟徐宁抢一个大包袱,那包袱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有吃的,也有一些杂物。唐宁没让护卫背着这些东西,而是让他们自己准备需要用到的东西自己背着。 这个包袱是唐瑜的,这孩子恐怕是怕东西不够吃,装了沉甸甸的一个大包。 现在唐良就跟徐宁在争夺背包权,徐宁说:“阿良,我年纪比你大,又常年习练武术,身体也要比你强壮。还是我来背吧!” 唐良说:“不行,这里面我也装了东西,理应由我来背。” 看着两个小子说来说去的,唐宁莞尔一笑,也没理会。倒是唐温两手空空,十分惬意。 “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唐宁眨眨眼,看着唐温问道。 “大姐平日里对我十分照顾,所以我想着,我跟大姐一同出去玩,大姐肯定不会不管我。”说着唐温就指了指那个大包袱道:“您看,是不是被我猜中啦!” 唐宁瞅着唐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这孩子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一行人出门,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骑马。一共不到三里地的路,走两步就能到了。 马家村的村民们此时正忙着务农,全村老小一齐下了田里去干活。作为一个好邻居,唐宁派人给他们送了些西瓜去。 村民们都是十分淳朴的,唐宁也乐意在一些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给他们提供帮助。 夏天的风,再凉爽也敌不过头顶毒辣的太阳。还没到地方,众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就连林威、齐复的额头上都出现了汗水,孩子们有多狼狈自然不用提了。 方才还在争抢包袱的唐良、徐宁也老实了下来,商量好一人背一段路。 唐温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玩了,这么热的天,在家里窝着吃西瓜不好么? “再坚持一会儿。”唐宁牵着闺女的手,笑呵呵的说道:“马上就到地方了。” “嗯嗯。”到底是女儿乖巧,弯着眼睛点了两下头,和另外三个唉声叹气的臭小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终于几人踏入山中,没走多远,便看到一条山涧。水声哗啦啦的响,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凉爽了不少。 唐温欢呼一声,便挽起裤腿,脱掉鞋子跑到里面去踩水。 唐良也想去,但这小子在自己面前很要面子。看着在涧水中喊自己下去玩的唐温,他吞了口唾沫,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去吧。”唐宁看着唐良说道:“想玩就去玩,今天带你们出来,本来就是要带你们玩的。只是注意安全,别磕了碰了。” 得到了父亲的首肯,唐良欢呼一声,也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走了进去。 兄弟两个互相泼水,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唐宁还想跟徒弟说一声,让他也下去玩,结果一回头,唐宁傻了眼了。 “走这么远,渴了吧,喝点水。”徐宁十分体贴的掏出一个竹筒递给唐瑜。 唐瑜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竹筒,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把塞子拔开,小口小口的喝起了竹筒里面的水。 而徐宁就在一边笑呵呵的看着,直到他看到了唐宁冷漠的目光。 “……” “……” 第五十八章 韩山童 啥情况啊?自己这是引狼入室了? 唐宁只觉得浑身刺挠,挠了挠大腿,看着做贼心虚的徐宁默不作声。 徐宁见师父这般模样,赶紧上来拍马屁。从腰间解下另一个竹筒道:“师父,您渴不渴?我这里有水,您要不要喝一点?” 唐宁没说话,从腰间取下水囊,打开喝了一口,目光一直没从徐宁身上离开。 齐复娶了大师姐过门后,就随唐宁在外征战。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一箭中靶,让大师姐给他生了个闺女。 唐宁现在的心思,齐复再清楚不过了。一想到自己闺女以后要离开自己,被别的男人拐跑,齐复就想先把那小子揪出来打一顿——不,是每天打一顿。 “臭小子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不好好读书,搞这些有的没的……”感同身受的齐复一边啃着点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林威瞥了齐复一眼,无奈的道:“怎么,想起你家的闺女了?” “我只是单纯的因为这孩子不用功读书而感到惋惜,明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又有我姐夫这样的人做师父,怎么偏偏不学好呢?”齐复一边捶着大腿一边说道。 “哈哈哈!”林威大笑:“莫说别人了,你当初不也是这样才能把徐道长娶回家的么?” “那不一样,我那时候多大,他现在多大啊?”齐复脖子一梗:“他现在的年纪就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林威想了想道:“男孩子嘛,到了这个年纪,总会有这些想法的。咱们当初没有,是因为咱们生活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满脑子都是磨练技艺,打磨功夫……” “嘿嘿,是你没有。”齐复说到这,有些猥琐的笑了一声:“小弟我也是去过青楼的人……” “……” 林威无语,翻了个白眼便转过身不再搭理这个人。齐复把口中的点心咽下去,拍了拍手,便开始在地上铺毯子。 那边徐宁尴尬无比,唐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踢了一脚徐宁的屁股道:“《论语》背的怎么样了啊,为师说上句,你能接出来下句不啊?” “师父一试便知。” 见徐宁的态度十分自信,唐宁便清了清嗓子道:“阳货篇第八则,子曰:‘由也,汝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接着说吧。” “‘居!吾语汝。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徐宁摇头晃脑的答完,便一脸等待唐宁赞赏的模样。 但唐宁哪里是要考效他,分明就是为了为难他才忽然出题。哼了一声,唐宁道:“还算有些本事,下一个。 嗯……阳货篇第二十四则。”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 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上者,恶勇而不礼者,恶果敢而窒者。’ 曰:‘赐也亦有恶乎?’ ‘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好小子,难不倒你啊。”唐宁咬咬牙道:“君子三戒是什么,说来听听!”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那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弟子自是少时……”徐宁说到这,恍然大悟。垂下头,闷声不语。 唐宁哼了一声道:“臭小子,你现在想这些还早,先把学业完成,把该读的书读完,到那时,为师就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徐宁眨眨眼道:“那弟子这辈子恐怕都读不完书,完不成学业了。就算是能,弟子也不想让您对弟子撒手不管啊。” 果然对付唐宁最好的办法就是拍马屁,只要马屁拍的好,在唐宁这就不愁目的达不到。 唐宁心里高兴,嘴上却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去吧,别来烦为师了。” “是。”徐宁拱拱手就跑到一边去了,在一棵树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刚刚师父的身上的气场,可太吓人了。 正准备从包袱里面拿出毯子往地上铺,余光却瞥见一双脚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徐宁早年生活在灜州,因为家境原因,没少受同龄人的欺负。对于这种突然走出来的人,徐宁下意识抱着警惕。于是他立刻抬起头看过去,见是一个陌生人。 这次出行,陪同而来的护卫他都认得。就算不认得,也是知道长相的。 可眼前这个陌生人,徐宁完完全全的不认得他,以前就连见都没见过他。 “小朋友不要怕……”那陌生男子努力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但徐宁却转过头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他本来想喊救命,但对方看上去也没什么攻击性。又想喊有坏人,但对方也没对自己表现出恶意。 想来想去,他就喊出了这十分容易让人误会的四个字。 林威那边一听徐宁在大呼小叫,连忙提着刀跑了过来。 那陌生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立刻摊开双手,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别误会,在下虽然是特地来找丹阳侯的,但在下对丹阳侯并无恶意。几位好汉烦请高抬贵手,顺便帮在下去告知一声丹阳侯。” 林威与齐复互相看了一眼,搞不清楚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本以为只是一个路过之人,被大惊小怪的徐宁发现,但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么简单。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齐复大声道:“你不报上名号,我们怎么帮你通禀侯爷?” 那男子一拍脑门道:“真是的,多谢壮士提醒。在下姓韩名山童……” “什么?你就是韩山童?”林威惊讶的道。 韩山童眉毛一挑,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道:“怎么,这位好汉莫非识得在下不成?” 林威脑子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关于这个人,他还是听乔楚说的。 乔楚有的时候无聊,就会给林威讲一些白莲社里的事情。其中有关韩山童的事,林威记忆犹新。 在乔楚口中,韩山童本命韩济,但是因为他跟白莲社如今的掌教智流和尚是同庚,同窗,同行,所以社内人氏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韩三同。 他自己觉得这名字不好听,想到自己是从山里被捡回来的,便要求其他人管他叫韩山童。 一来二去,这个名字就这么保持到了今天。而乔楚着重提起他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个人在白莲社里面十分值得重视。 他是白莲社里武功最高的人,在乔楚离开白莲社的之后,排第二第三的人联手都无法打败他。 而且此人自打还俗之后,就变得心狠手辣,行事从来不留活口,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乔楚本来只当个故事讲给林威听,没想到却在今天碰到了本人。 林威想了想,以自己的功夫,恐怕不是这韩山童的对手。必须得把裴夫人请来,方能与他抗衡。 于是他冲齐复使了个眼色,两人搭档多年,齐复再没眼力见,也能看出来林威是什么意思。 他心下不由惊讶万分,难得见到一个人让林大哥如此忌惮。 想到此,他转头就跑。就听背后韩山童喊了一声:“这位小兄,你上哪去?” 随后,齐复就觉得自己的双腿被两把巨锤砸中一样,不听使唤的摔到在地。 “啊!!” “阿复!”林威见状,大叫一声,随后便拔出刀子,对已经傻了眼的徐宁道:“快走!快去通知家主,让他带人快跑!这里有我应付!” “……” 第五十九章 放下武器 林威虽然有个双刀客的名号,但他与人对敌,从来都是先使单手刀试探,再出其不意,忽然使出双手刀来。 但在面对韩山童的时候,林威一点都不敢大意。喊完这句话,便从腰侧抽出两把刀来握在手里。那双冒着精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韩山童。 韩山童见林威这个状态,便笑了笑道:“早听说双刀客林威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可惜你跟错了人。 不如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加入我们白莲社,我定然让智流奉你为座上宾,如何?” 林威余光瞥见徐宁已经撒丫子跑远了,便冷笑一声道:“我这半辈子里做过许多追悔莫及的事情,唯独在这件事上,我从未后悔过。” “不急。”韩山童笑眯眯的说道:“马上你就会后悔了。” 说罢,他胳膊一挥,就是一块飞石朝着林威的面门而来。 刚刚齐复被他这一招击中双腿,现在都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林威自然对他这招十分提防。 一偏头,堪堪躲过,却不想那韩山童已经欺到身前了。想也没想林威就将一把刀从韩山童头顶劈下去,另一把刀则是横着划向韩山童的腹部。 “啧……”韩山童咂了咂嘴,脚尖点地往后连退三步。林威也没放过这个好机会,跨步上前,又是两刀连出。 韩山童这一次猛的后退,跟林威拉开距离道:“就打到这儿吧,我今天来,不是找人打架的。” 说罢,他便做出了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以示自己没有动手的意思。 林威不敢放松警惕,一边紧盯着韩山童后退,一边走到齐复身边道:“你怎么样?” “还好……”齐复坐在地上道:“这家伙有点准头,正好丢到了我麻筋上。” 林威这才对韩山童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山童笑道:“方才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丹阳侯商量事情的,不想伤人。” “放屁!”齐复骂道:“不想伤人你拿石头砸我干嘛!” “你去搬救兵,我总不能干看着吧?林兄一开始就把我当坏人,我又不想错过这次与丹阳侯会面的好机会,当然要出手制止你一下咯。” “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又要与我动手?”林威提出了质疑。 韩山童挠了挠头,回答道:“久闻双刀客大名,一时间有些手痒。忍不住就想看看双刀客是不是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现在看来,那些人所言非虚。双刀客林威,果然有本事。” 林威心中怀疑这是韩山童的缓兵之计,说不定他还在打什么小算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齐复带走。 正当他思考如何才能达到目的的时候,就听身后唐宁喊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 徐宁与唐宁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他刚刚只是解了个手,所以才跑的远了些。之后在这里发现一块空地,便觉得这地方不错,想要在这铺个毯子,一会儿午饭就在这里吃。 韩山童出手攻击齐复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唐宁。 唐宁闻言惊讶万分,莫不是那辽国使者请的杀手?这些时日尽是宋人在杀契丹人,唐宁都忘记了辽国使者也没撤下对自己的悬赏。 更何况还有契丹的刺客,肯定也是想要自己这颗脑袋的。 现在最好的对策无疑是赶紧带着孩子们跑路,但唐宁又不可能丢下林威与齐复,更何况对方是否有同伙,还是未知数。 想了想,唐宁便让随行的六个护卫带着孩子先离开,他自己则是跑去找了林威。 才到这边,就发现林威跟韩山童远远的对峙,齐复坐在地上捂着大腿。 “侯爷,这里危险!”林威连忙说道:“您赶快离开,这里有小人替您挡着!” “说什么屁话,我怎么可能把你们两个丢下。”唐宁皱着眉头,看了眼韩山童,他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情况。 一只手放在腿侧,一旦那人有半点动静,他就会立刻把防身弩掏出来射空箭匣。 “这位便是丹阳侯么?早听说丹阳侯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韩山童远远朝唐宁拱了拱手,大笑着说道。 唐宁上下打量了一番韩山童,见他面相普普通通,身材又不比林威壮实,心中纳闷,这么个人怎么就值得林威如此警惕? 不过转念一想,林威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他上次这么警惕,还是在面对裴仙童的时候。 于是唐宁便猜想,这人定是个难缠的高手。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唐宁见到的武功高手有不少。但是乍一看,他们与常人的差距,或许只是在拥有特殊的战斗技巧,以及各方面都比常人高出一截而已。 唐宁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其他的因素影响,不过从裴仙童身上来看的话,她也只不过是拳头挥得快一些——快到自己想躲都躲不开的地步。 随着韩山童一句话,唐宁心中的担忧也解开了。汉话说的这么熟练,看来不是契丹人,那么他就有很大的概率不是来取自己的人头的。 朝着韩山童抱了抱拳,唐宁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所为何事,为何要出手袭击本侯的人?” “呵呵,在下姓韩名山童,奉白莲社掌教智流之命,找丹阳侯有要事相商。至于方才那点小小的摩擦,纯属意外。 在下留了手,只是打了他的麻筋,让他一时半会儿行动不便而已,丹阳侯不必介意。” 唐宁瞅了眼齐复,小声问道:“有事没有?” “没事没事……”齐复回答说:“他确实是只用石头击打了我的麻筋,不过姐夫,你得小心他,他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征兆都没有的。” 林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才韩山童激怒自己的方式,明明是说自己跟错了人。那岂不就是意味着他对唐宁成见颇深吗?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有现在这种表现?这不合理啊。 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威心下便是一惊。莫非…… 于是林威看了眼韩山童,忽然大怒道:“你耍诈!” 唐宁望着从附近树丛中走出来的几个蒙面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韩山童哈哈大笑,再度朝唐宁拱手道:“早听说丹阳侯重情重义,于是在下便斗胆布了个局。如有冒犯,还请丹阳侯不要见怪啊。” 见韩山童十分开心,唐宁便也笑着说道:“你带了多少人来啊?” 唐宁乃当世名将,智计百出就是用来形容他这种人的。能让唐宁上当,韩山童别提有多得意了。此时他十分的膨胀,摆摆手,笑嘻嘻的道:“不多,不多,也就十六个人而已。 或许让他们对付您的护卫有些吃力,不过算上在下,一共十七个人对付您三位,肯定是没问题的。” “是吗?”唐宁反问道。 韩山童当下眉头便是一皱,他搞不清楚唐宁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还是如此的镇定自若。 “不是吗?”他眯起了眼睛,看着唐宁,同样反问了一句。 “就算是吧。”眼见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越靠越近,唐宁便不动声色的碰了碰林威的手臂:“林大哥,咱们别抵抗了。人这么多,只要他们没动杀心,咱们就还是安全的。” 还没等林威说话,韩山童先鼓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丹阳侯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常胜将军啊。 您说的没错,在下并没有伤害您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请您到方便说话的地方,好好商量些事情而已。 只要好好配合,在下是不会伤害您的——在下也不愿意伤害您,毕竟您开疆拓土,战功斐然,在下也是宋人,对您的功绩,在下打心眼里面佩服啊。 林兄,你还是听丹阳侯的话,把武器丢掉吧!看在丹阳侯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 第六十章 装死 韩山童得意之下话说的有点多,他刚刚这番话向唐宁透露了两个讯息。一是他们舍不得杀自己,二是他们可能有求于自己。 再结合他后面那番话来分析,很容易就能得出他们是想让自己加入白莲社的结论。 要么说魔武不能兼修呢,武力值高的人一般来说都不会太过聪明。而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武力值也不会太高。 比如虎熊之将猛张飞,武力值挺高是真的,但最后却死的十分滑稽。 再比如王佐之才荀彧,多大能耐就不用说了吧?可他这种人,基本上武力值都是零。 韩山童或许脑子比较灵光,武力值也很高。但他终究逃不出这个怪圈,或者说比起唐宁还是略逊一筹。 意图直接被唐宁猜透了,接下来唐宁也能更好的制定对策。 不过唐宁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十三个人而已,另外四个人在哪儿?难道是埋伏在树林里面以防万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也太谨慎了。 韩山童背着手和其他的手下一齐靠近过来,就在唐宁脑子里分析情况的这一会儿功夫里,众人已经到了十步之外的距离。 “把刀丢了。”韩山童对林威说道:“别做傻事。” 另外那四个人到底在哪儿?唐宁的余光掠过附近的树丛,却没有发现半点动静。难道他们不在这里?莫非…… 忽然间,身后传出一阵轰隆隆的闷响,林中的飞鸟惊起,哗啦啦的朝着天上飞去。 众人皆是一愣,不过听惯了火药爆炸的林威,唐宁以及齐复三人可不在意这个。 趁此机会,唐宁一下子就从双腿两侧掏出两把防身弩,对准韩山童就是一顿连射。 而早已恢复的齐复也一把抽出刀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找准最近的一个人,一刀便剁了下去。 林威也毫不留情的进行突袭,两把刀子划过两个人的脖颈…… 韩山童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听到那声闷响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浑身寒毛倒竖,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这是身为武人的直觉,在很多关键时刻,这种直觉屡次救了他的性命。 他想也没想,就抓过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但是还是晚了些,他的右臂以及肩膀上中了两根箭,挡在他身前那人,则是替他把剩下的十二根箭全挡下来了。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韩山童以及他的手下们有些惊慌失措,一声闷响过后,四个人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而齐复与林威也没闲着,继续朝着另外的刺客出击。 唐宁在原地换上了一个箭匣之后,便朝着冲自己扑来的人射去。 但有些晚了,虽然那根箭射到了他的心脏上,但他的尸体还是将唐宁扑倒在地。唐宁干脆借着尸体的掩护,一连又射了七发出去。 中没中他并不是很清楚,但喊杀声比起刚才是少了些。 韩山童勃然大怒,让你老实些,你为什么不听?他把自己胳膊上的两根箭全都拔了出来,带着倒刺的肩头将他的胳膊弄的鲜血淋漓。 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疼痛了,韩山童捂着伤处,咬牙切齿的想要冲上去带走唐宁,但他猛然觉得自己的右臂不听使唤。 不好!箭上有毒!韩山童顿觉双眼发黑,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再留在这,不被唐宁捉住,也要被他杀掉。 于是他迈开腿开始逃跑,至于那几个手下,就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唐宁被一具尸体压在下面,行动不便。为了不给齐复和林威添麻烦,他直接喊了一声:“我还活着!不用管我!”然后就想要推开尸体站起来。 刚才的声响,是火药爆炸的动静。这只可能是自己的护院头子马五被人追赶时,用上了火药。 没有出现那四个人,应当就是去追孩子们去了。现在要赶快解决这里的人,然后赶去那边帮忙。 但压在自己身上这家伙还挺重,唐宁伸出手,发现这狗日的居然还穿着铠甲。也幸好自己这防身弩在二十步以内连重甲都能穿透,否则自己现在恐怕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打晕捉走了。 林威和齐复惦记唐宁的安危,一时有些分心。听唐宁这一声喊,他俩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余的刺客全都杀完了。 “安全了!”林威喘着粗气道:“侯爷,你有没有受伤?” 唐宁也正好推开尸体,翻身站起来道:“我没事,赶紧去那边帮忙。我刚刚就说少四个人,马五他们又用了火药,剩下那四个人一定是去追孩子们去了。 快去帮忙!” 说罢,唐宁一边哆嗦着手,一边把箭匣换好,然后就朝着孩子们的去路狂奔。 林威和齐复二人也立马跟上,空留满地的尸体在原处…… 路上看到两个被炸烂的家伙,一个下半身挂在了树上,一个变成了满地的碎肉。 唐宁吞了口唾沫,现在不是担心这幅场景会不会对孩子们造成心理阴影的时候。不知道剩下那两个人马五他们能不能对付,如果不能的话…… 唐宁咬了咬牙,但凡这几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白莲社就他妈的给老子去死吧。 一路追了过去,也没见人影。唐宁回到一路跑回家中,就看到马五叫上十几个人牵着马出来了。 “马五!”唐宁远远的喊了一声。 马五扭头一看,见是唐宁,喜出望外道:“侯爷!侯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孩子们呢?” “侯爷,大女和三位少爷都安然无恙,只不过受了惊吓,现在正在休息,您可以放心了。” 心里提着的那一口气一下子松了下来,唐宁靠着门柱,缓缓坐在地上,开始喘气。 马五看了眼唐宁担忧的道:“侯爷,您满身是血,不用检查一下吗?” “没事,我没受伤……” 马五指着地上缓缓流淌的鲜血惊恐的道:“侯爷!您这可不像是没受伤的样子啊!” 唐宁低头看了一眼,见血越流越多,有些意外。随后他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剧痛,两眼一翻,当场就昏了过去。 “侯爷受伤啦!救命啊!侯爷受伤啦!” “……” …………………… 唐宁做了个梦,梦到一头老虎咬死了一头鹿,然后叼着它送到了一条龙的身边。那条龙极度的虚弱,就连喘气都十分困难。 老虎趴在龙的身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天上一道响雷把唐宁吓了一跳,这个梦境也随之消散。 耳边传来呜咽的声音,唐宁睁开眼睛,就看到齐献瑜坐在床边,抓着自己的手。 不过她好像在说着什么,又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唐宁便又把眼睛闭上装死。 “你这没良心的,当初在九斗山上那人怎么就没一刀劈死你,要是一刀劈死你,我也痛快了,免得跟在你身边,像现在这样整日担惊受怕的。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出去作战,我虽然不说,但心里就每一天好过的时候。我时常想着,你要是受了伤怎么办,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你拴在身边,让你哪都不去。我总觉得你只要离开我的视线,肯定就会出事……” 唐宁有些惊讶,在他眼中越来越成熟内敛的齐献瑜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真是……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你这死人,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操了多少心你知道吗?我感觉我不是你的老婆,我都快成你妈了!” 被口水呛到了,唐宁实在是憋不住了,咳嗽了一声。 齐献瑜立刻松开唐宁的手,一把捏住唐宁的腮帮子,红彤彤的眼睛里面竟然流露出了杀气,她语气冰冷的道:“什么时候醒的?!” “你这没良心的……” “……” 第六十一章 自寻死路 “刚刚的事情不许往外说,知道吗?” “我就是想说,我能跟谁说啊?” “谁知道呢,保不齐你就当笑话讲给诗儿妹子听了。”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像。” “好吧,随你说就是了……不过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番话,我还是挺意外的。这么多年,我看你从来都没这样过,我还以为你已经慢慢变得……变得不喜欢对人吐露真情了呢。” 齐献瑜闻言,眼睛里又开始有眼泪打转。 “我担心你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点都……” “你知不知道你躺了多长时间了?五天了!” “……” 唐宁愣住了,眨眨眼,下意识重复道:“五……五天?” “你后背上有道刀伤,足足有半尺长!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你但凡先处理一下这伤口,也不至于这么危险!” “……” “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啊?你倒好,醒来了跟没事人一样……”齐献瑜说到这眼泪有点控制不住,于是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抹眼泪。 唐宁愣了一会儿之后就要起床下地,但齐献瑜却赶忙过来按住唐宁道:“你现在还不能动,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倒杯水喝,一会儿让厨娘再给你做些吃的。” 唐宁嗯了一声,便想要靠在床头,但背部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剧痛,唐宁就只好保持之前侧躺的姿势。 “这几天,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齐献瑜递过来一杯水给唐宁道:“您倒下了对这个家来说就是最大的事情。” “我不是说这个。”唐宁忍着后背的疼痛坐起来,喝了口水道:“我是担心他们会派人来家里。” 齐献瑜摇摇头道:“自从那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动静了。东京城内的丹阳镖局帮忙打听了一下,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估计一段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来了。这个您可以放心……更何况家里还有仙童妹妹在,他们也不好得手。” 说到这,齐献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阿宁,白莲社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才……” “跟你无关。”唐宁摇了摇头:“佛印和尚尚在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他把你的问题解决掉了,再怎么也不会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们才会对我动手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现在的白莲社掌教应该没有那么无聊,去翻旧账才对。” “那为什么白莲社会盯上您?”齐献瑜担忧的问道:“听林大哥说,他们还把韩济派出来了……” “不好说啊。”唐宁把茶杯里的水喝完,递给齐献瑜,让她再帮自己倒一杯:“不过听那个领头的人说的话,我怀疑他们是想拉我入伙。或者是想我在某件事上向他们妥协…… 总而言之,见不到白莲社的掌教,说什么都没用。” “那您是要……” 唐宁冷笑一声道:“如果只是冲我来,那事情还好办,我这人比较好说话。可他们已经丧心病狂的想要对瑜儿他们下手,那我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为的就是你们,如果你们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就是白费了吗? 要是只剩我一个人,我就是当了皇帝又有什么用?” 齐献瑜赶紧上来捂住唐宁的嘴:“可不敢这么说,小心叫人听去了。” “开封府这边的丹阳镖局负责人是谁?” “史连勇,您应该不认得……” “把他叫来,我有事跟他商议。” “您才刚醒,还是不要见客人了吧?”齐献瑜眨眨眼道:“您现在脸上都没有血色,就跟快死的人一样。” 唐宁摇摇头道:“就是因为我现在这个样子,才更要见人。要是不见人的话,我后背上这一刀不就白挨了吗?” 齐献瑜搞不懂唐宁的逻辑,但唐宁既然有了打算,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便点点头,再给唐宁倒了杯水,便出了门去。 先告诉门口的侍女,让她们去通知夫人,告诉夫人老爷醒了。再去厨房,让厨娘熬一小锅稀粥,放些肉泥给唐宁喝。 又去找关泽,让他去联系丹阳镖局的人,这才去了侧院的药屋,支起架子,放上药锅,抓了当归、熟地、川芎和白芍,准备给唐宁熬四物汤喝。 四物汤其实是给女人喝的,女人来月事的时候喝这东西是最好不过了。更何况四物汤还有泽颜润肤的功效,一般家里的女人来月事,都要熬四物汤喝。 唐宁当天失血过多昏迷,差点就把命丢了。现在虽然醒了,但看他脸色苍白的模样,齐献瑜就知道他得补补血。 反正四物汤男人喝了也没坏处,干脆就熬个四物汤给唐宁喝算了。 一边熬药,齐献瑜一边想着唐宁接下来这段时间的食谱。他伤后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今天肯定是只能喝粥。 明天还得做些清淡的食物,得先补补身子,才能像以前那般大吃大喝。 王诗这两天过得很不好,那天昏过去的唐宁被抬进来之后,王诗差点把家拆了。谁说都不听,一定要找到伤害唐宁的那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家里的护卫没办法,只好跟着王诗一同去了山中寻找案发现场。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半路上那个被炸成肉泥的尸体就让王诗没忍住吐了出来。 马五说夫人您有身孕还是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交给小人们就好。 王诗想了想也只能作罢,回到家中在唐宁床边坐了一宿。第二天唐宁还没醒来,王诗就一纸御状直接告到了皇宫。 动静闹得不小,满东京城的人都知道唐宁被刺客行刺,重伤昏迷了。 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毕竟现在的唐宁可是主和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唐宁只要还活着一天,主战派就有理由继续打下去。 “丹阳侯百战百胜的不败战绩,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是正儿八经的实力,以前其他的将领没这份本事就算了。但现在我们有丹阳侯在,我们凭什么还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啊?” 这是朝会上某位官员的原话,也就是这一句话,堵住了主和派官员的嘴。 所以坊间都在猜测,是不是那些主和派官员极力想与辽国和谈,才做出这种事的? 之后赵煦派使者回复,让王诗稍安勿躁,并派了御医来查看情况。 御医的本事到底还是比齐献瑜这种自学出来的高不少,在所有人都担心唐宁会不会一命呜呼的时候,御医说唐宁救的及时,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 接下来只要安养,终会好转。 王诗听到这才安下心来,前两天她可都没怎么吃东西。 这几天几个女人轮番照顾唐宁,今天唐宁终于醒了,王诗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听到小青来叫自己,便一个激灵。 披上一件衣服就起床到了唐宁屋里。 王诗风风火火的样子把唐宁吓了一跳,连忙道:“你慢些,慢些,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王诗看着唐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巴一瘪,就哭出了声。几步来到唐宁窗前,蹲下抓住唐宁的手,就把脑袋埋在唐宁的腿上哇哇大哭。 唐宁鼻子也跟着一酸……自己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啊。自己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啊。 不多时,刘依儿,李子,裴仙童也进来了。都是眼珠子红红的,尤其是裴仙童,俩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进来的时候还在拿手帕抹眼泪呢…… 第六十二章 一物降一物 “哎呀,看看你们的样子……”唐宁哭笑不得的道:“我没事难道你们不开心吗?怎么一个个还在哭呢?” “死没良心的你还好意思说话!”刘依儿一边哭一边骂:“林大哥叫你跑你不跑,你非要逞英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怎么办? 我哭是恨你没死,你要是死了才好呢,省得以后让我们伤心难过。” “……” “别这么说。”裴仙童呜咽着道:“狗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若非如此,咱们或许也不会选择他。 如果他直接跑掉,不管林大哥和阿复的话,那不就是我们看走眼了吗? 大男人受点伤算不得什么,没关系的……” “那你哭个什么劲。”唐宁无奈的道。 裴仙童哇的一声道:“我怕你死了嘛!” “……” 虽说她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唐宁的关心,但唐宁在这一刻确实感受到了她们似乎都在盼着自己死。 “好了好了,你们先都出去吧。一个个在这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头晕。”唐宁摆摆手开始赶人。 刘依儿第一个走了出去,这女人一般不生气,但生气的时候可太难哄了…… 随后,李子也转身离开,走之前,还拉走了没点眼力见的裴仙童。 只剩下王诗跟唐宁留在房内,王诗哭了半晌,情绪已经稳定了。拿手帕擦了擦鼻子,小声问道:“您后背还疼不疼了?” “不疼。”唐宁咧开嘴巴,扯了个笑脸出来:“你夫君我身体这么棒,受点伤算的了什么呢?这点小伤不打紧的,我就是血流多了才会晕过去。” “可不是这样的。”王诗皱着鼻子道:“御医没跟别人说,但是却跟我说了。 他说您本来受这伤,不至于昏迷一天。您是忧思过度,再加上这次受伤,才会这样的。” 唐宁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王诗有些生气了,唐宁这不就是装傻充愣吗? “您以后心里面要是有事,能不能跟妾身说说啊?就算不能解决问题,但找个人倾诉一下不也挺好的吗? 您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情就总是在心里憋着不说。看上去是为我们着想,不想让我们知道您多辛苦,但实际呢? 有的时候,我们也想帮您分担一些啊!就像刚才问您疼不疼,您明明疼的要死,还是嘴硬说不疼。 您跟妾身说句疼能死人吗?” 唐宁无奈的道:“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说,而是说了我怕你们会接受不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您找这么多女人妾身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事是妾身接受不了的?” “……”唐宁哑口无言,王诗说的没什么问题,好像确实如此。 见唐宁陷入沉默,王诗就哼了一声道:“所以您之前到底在心里藏了什么事?什么事能让您忧思成疾?” “这不止一件事。”唐宁苦笑道:“不过你确定要听吗?” “嗯嗯。”王诗坚定的点头,此时此刻她不仅仅是好奇,同样的,她内心还填满了与唐宁共同分担的勇气。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给你听吧。 第一件事,就是辽金之间的战争。 别看这只是辽国与金国之间在打仗,但这可是与我们密切相关的。辽金不论哪一国取胜,接下来的目标都会是咱们大宋。 虽然他们可能会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对我们动手,但对于他们,我们不能不提防。 我之所以会一直想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要先下手为强,不管是对辽国还是对金国,我都要做些布置,好应对将来会发生的可能。” 王诗眨眨眼道:“那您先前就是在考虑这件事吗?” 唐宁点点头:“毕竟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官家待我不薄,我理应为官家做好应对。” “那其他的事呢?” 唐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沉默半晌,深深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官家大限将至,我也要考虑我以后何去何从了。” 赵煦的身体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听到唐宁提起这件事,王诗没什么意外,只是她有些奇怪,为什么唐宁会惦记这件事? 何去何从?用夫君自己的话来说,不就是换个掌柜的吗? 王诗张口欲问,唐宁却预料到王诗会对此提出疑问。提前回答道:“前些时日章相来家中,就是找我商量立储的事情。 按照父死子替,兄死弟及的规矩,不出什么意外,官家走后,接替他的应当是申王赵佖。 但赵佖患有眼疾,一只眼睛不能视物。常年戴着眼罩,肯定会有大部分的人觉得这有损国体,不会同意让赵佖接替皇位。 所以顺推下去,就是端王赵佶。 有了这条规矩在,立不立储,其实是没所谓的事情。但如果提出立储,就代表章相对现在的皇位接替者人选是有意见的。 他可能想扶持莘王或是睦王,但是此二人年纪尚小,恐怕不能服众。不过端王天性轻佻,做画家,做书法家,或许会万古流芳,但做皇帝,恐怕不太适合他……” 唐宁说到这,压低了声音。背后妄议他人,本就是小人之举,更何况对方还是堂堂大宋国的王爷。要是被人听了去赵佶那告密,那以后指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章相虽然为人有些高傲自负,总是排除异己,但是他毕竟是咱们宋国的宰相,所做之事都是基于国家利益考虑的。 端王不适合做皇帝,章相心中定然十分清楚。也正是如此,他才准备向赵煦建议立储。 储君为莘王或是睦王,即便不能服众,有他,以及新党在旁辅佐,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王诗还是不理解唐宁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而忧心,接着就听唐宁继续说道:“这件事最令我牵挂。 你知道的,你夫君我之所以能够有今天,都是因为官家爱护。若无官家对你夫君我信赖有加,我是不会有今天这个地位的。 但如今官家大限将至,将来换了人,若是对你夫君我赏识,那也倒好。可若是他不赏识我呢?那个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该回到润州,远离纷争,安居享乐了。 可我又答应过官家,一定要将燕云十六州尽数收归宋土。” 唐宁说到这,苦笑一声道:“没有什么是比在一个讨厌你的领导手底下工作,还要完成一件难度不低的事情更艰巨的了。 一想到官家走的那天,一想到我即将面临的事情,我是连觉都睡不着啊。 老婆,你虽然说让我说出来跟你分担,但这样只会让你也跟我一样,整日想着这些事情。 今天是你哭的厉害,为了哄你,我才说的。以后啊,没这环节了。” 唐宁说完,又反握了一下王诗的手,笑着说道:“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 既然开心,就没有必要提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所以啊,不是我不想跟你们分担,是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就不自觉的把这些烦恼都忘掉啦!” “骗人……”王诗虽然知道这都是唐宁的屁话,但她却找不到反驳的点。 这就是知识分子吵架时不占便宜的原因,他们总想反驳人,而那些耍嘴皮子厉害的,从来都不会反驳别人,他们想到什么说什么。 所以他们跳跃性的思维总是能把人带的晕头转向,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没错我说的就是唐宁这家伙。 不过所谓是一物降一物,王诗想要反驳唐宁,还要找唐宁话中的破绽,而裴仙童就从来不会费这脑子。 如果唐宁说的话让她感到不舒服,不对劲。那么她二话不说就是一拳过去,在这之后唐宁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十分的令人满意,这一招是裴仙童强力推荐,屡试不爽…… 第六十三章 断臂 何玉现在跟唐宁算是合作关系,随着唐宁交趾战事结束后封侯拜上将军,关于向唐宁报复这件事,何玉就提都不再提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仇恨驱使的何玉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已经娶妻生子,丹阳镖局的规模也在他的带领之下越来越大。 这么多人靠着他吃饭,他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爱恨情仇,就把所有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且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位置,那就是让丹阳镖局作为唐宁的附庸。 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史连勇是在丹阳镖局成立之后才加入的,只不过这人颇有才能,而且踏实肯干,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于是何玉就把他派到了东京城的丹阳镖局,让他负责丹阳镖局这边的一切事宜。 对于东家跟丹阳侯之间的关系,史连勇心里面清清楚楚。所以当他得知丹阳侯要见他的时候,便立刻出发,不多时,就赶到了丹阳侯府。 唐宁在王诗的搀扶下见了他,史连勇一看到唐宁,便大惊失色。 “哎呀!丹阳侯,您的脸怎么这么白啊!” 唐宁才吃完粥,脸上还算有了些血色,不然之前他的脸色,要比现在更吓人。 唐宁摆摆手道:“别提了,本侯背后这道刀伤,放了本侯不知道多少血。晕过去五天,今日方才醒来。” “那些刺客真是胆大包天,官家眼皮子底下,竟然也敢胡作为非,真是该死!”史连勇替唐宁打抱不平。 “所以本侯决定要彻底将其铲除,这还需要史镖头从中协助啊。” “丹阳侯请吩咐,小人定当尽心尽力,助丹阳侯报仇雪恨。” “本侯想请你们去收集一下有关白莲社的所有情报。”唐宁想了想道:“哪方面的都可以,越详细越好。” 史连勇心里咯噔一声,吞了口唾沫道:“您的意思是,您要对白莲社下手?您要铲除白莲社?” 唐宁点头道:“刺客就是他们派出来的,如果他们只是冲本侯来也就罢了。但他们有可能对我的家人下手,这是本侯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们必须死,就算不死,现在的白莲社掌教也得换个人。不然他们不长记性,下次还来,本侯可没这多闲工夫陪他们玩。” “可是白莲社创社已久,教众遍地,侯爷想要铲除他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一个不慎,还有毁掉您在百姓中口碑的可能……”史连勇想了想,担忧的说道。 唐宁瞅了眼坐在身边的王诗,忽然笑了笑。伸出手放在王诗的大腿上道:“只要我的家人能过好,就是天底下的人都指着我的鼻子骂,也没所谓。” 王诗十分感动,然后她便把自己大腿上的那只咸猪手拍了下去。 尴尬的舔舔嘴唇,唐宁咳嗽一声道:“而且你放心,只要你对白莲社出手,肯定会有人帮助你的。 他们是谁,本侯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等他们找上门联系你就可以了。” 史连勇抱拳道:“既然侯爷都这么说了,那小人这就回去安排。侯爷,告辞!” “别急着走,吃个饭吧,马上午时了。” 史连勇摆摆手道:“比起吃饭,还是侯爷的任务更重要。说句实话,如果这些贼人不死,小人的心也难安。他们胆子大到在官家眼皮子底下造事,说不定就会劫我丹阳镖局的镖。 所以还是尽快将他们处理掉,否则镖局蒙受损失,小人难逃其咎啊。” 唐宁再三相劝,史连勇还是不答应。没办法,只好让关泽送他离开。早给他备了些金银,但史连勇还是不想收。 最终关泽说这是活动经费,让史连勇拿这笔钱替丹阳侯府打听白莲社情报用的,史连勇这才收下,随后便骑着快马赶回东京城安排任务。 镖局从来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不可一世的高手,也有混吃等死的青皮。 不过他们却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认识的人不少。靠他们来打探消息,再好不过了。 江湖本就是消息流通最快最多的地方,想知道什么事,多问几个人,总有人会说一些有用的情报。 唐宁苏醒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宫中。也不能说是传入宫中,而是赵煦听说丹阳侯府派人去找丹阳镖局的镖头,便知道这是唐宁生气要对白莲社下手了。 所以他便派了使者前去慰问,对于见唐宁的事情,赵煦想了想还是算了。 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态,谁都见不了。他也不想让唐宁,看到自己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如今连朝会,都要拉起一副帘子,他躲在后面,方才安心。 使者带来了很多礼品,其中有不少药材,都是品质上佳,从宫中的药房里取出来的。 使者来了又走了,留下的是许多慰问品,和唐宁的忧思。 为什么赵煦不见自己?为什么在自己差点没了命之后,赵煦也不见自己? 有一个成语叫做恩出于上,就能很好的解释唐宁现在的处境。 赵煦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唐宁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在这个时候,越是有才能的人,赵煦就越要疏远。这样不管将来继位的人是谁,只要他再度将这些人提拔,重新委以重任,就可以让两者之间的关系变好。 毕竟你被疏远,被排挤出权力中心,是我把你拉回来,重新给你权力,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对我抱有感激之情不是? 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个枣的另一个版本,巴掌是前任打的,枣是现任给的。 或许有人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但这种方法屡试不爽。既是给那些有才能的重臣铺路,也是给未来的君主铺路。 这是一个皇帝为了这个国家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大部分的皇帝在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后都喜欢这么干,没几个例外。 唐宁清楚这里面的猫腻,因此他才在使者离开之后愁容满面。赵煦,真的挺不住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武德司的人还是在这之后来到了丹阳侯府。并且提供了一些关于白莲社的情报。 在赵仁被抓之后,白莲社这个与孟家暗中勾结的组织,也随之引起了武德司的注意。之后乔楚又提供了一份名单,可谓是触目惊心。 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的重臣是跟白莲社有些往来的。如果白莲社准备造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武德司的创立,就是为了维持安定,为了防患于未然。如今白莲社居然敢派刺客对朝廷二品大员,开国侯爵行刺,还是在皇城根底下,这是武德司没办法容忍的。 这根本就是目无王法,无视朝廷威严。 就算唐宁不要白莲社死,武德司也一样要对白莲社痛下杀手。 来的人是吴胜,这是老面孔了,他跟唐宁打过很多次交道。 刘令如今成为了武德使,不便露面。所以负责与唐宁接触的,就理所当然的落到了他的徒弟,吴胜的身上。 吴胜来了之后,十分干脆的说道:“丹阳侯,韩山童在那天事情过后就从东京城中离开了,武德司虽然派人去跟踪,但最后还是跟丢了。 不过有个好消息,那就是韩山童的一条胳膊断掉了。” “没出乎我的预料,我弩上的第一根箭涂了毒,如果能命中,要么壮士断腕,要么就一命呜呼。 可惜的是那一箭没有射到他的身体,如果能射到他的身体,他就小命不保了。” 第六十四章 魏春申 人这一辈子总是会有很多遗憾,譬如出了门才发现钥匙没带,或者手机落在了家里。 再比如错过了那个曾经深深喜欢过你的男子或是女子,所以我们总是想要回到过去,想要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是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韩山童没死只是断了条胳膊,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算是削减了他的战斗力,不能说是完全失败。 不过他从东京城直接跑了,还是让唐宁挺意外的。毕竟听林威说,再加上自己跟他面对面时感受到他的嚣张气息,觉得他不像是个能当逃兵的家伙。 吴胜之后又给了唐宁几个名字,这些人都是暗地里资助白莲社的家伙。现居东京,武德司不便出面调查。 唐宁自然答应下来,由他去调查这些人。 虽然唐宁起家是靠着镇江军,这么多年并没怎么发展家臣。但是有很多从军伍中退下来的老兵,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一群厮杀汉放下刀子,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唐宁只好收留他们,一部分人送回润州,让他们在那边帮忙照顾家里的田地,不要让田地荒废。 另一部分人就是好模好样的,没像回去润州的那些老兵,要么是瞎了只眼,要么是脸上有疤。他们比起回去润州的老兵,更显得和善一些,于是就让他们留在东京城充当护院。 这些人都是受过镇江军中专业训练的,侦查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 先花一天摸清楚了目标的住处,又花三天弄清楚了目标的生活规律。之后忽然间跳出来把人劫走,带到深山老林里面的猎人小屋内进行盘问。 这里是老兵们搭建的猎人小屋,偶尔他们就会在这里打打猎,弄些野味回家里烤了吃。 审问进行的还算顺利,从三个人嘴里得到了同一个名字,那就是陈海。 虽然不知道这个陈海是什么身份,但看样子,他一定是白莲社与这些人联络的一个中间人,把他抓了准没错。 本以为到陈海这里,就能顺藤摸瓜把白莲社这条大鱼给牵出来。 没成想,在三天的盯梢过程中,马五等人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陈海为了掩人耳目,在汴河的码头上当搬运杂物的劳力。住所则在码头附近的民宅中,人来人往,方便藏住自己。 而马五发现了一个人,此人他以前见过。端王先前有一次派人请唐宁去端王府参加宴席,就是这人来送的请帖。 因为他离开的时候马车坏掉了,等待修好的时候,马五就跟他聊了很长时间,因此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即便是他打扮的灰头土脸,但马五也能确定,他一定就是那人无疑。 眼见他站在陈海的房门前敲门,陈海开门后将他迎了进去,马五就觉得这事可能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让其他兄弟继续在这盯着,他则回到了侯府通知唐宁。 此时唐宁正在喝养血补气的汤药,虽然过了好几天,他的身体也慢慢调养了过来,但齐献瑜认为还需要巩固,于是每天都会给唐宁熬一些汤药喝。 唐宁听了马五的话,一口药汁呛了嗓子。猛烈的咳嗽起来,裴仙童体贴的拍唐宁后背,殊不知她拍的地方就是唐宁的伤口。 呲牙咧嘴的缓了半天,唐宁才严肃的道:“你确定?” “侯爷,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自认记性不差。况且那天与他聊了聊东京城的趣闻怪谈,觉得他见多识广,因此对小人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小人不敢说他一定是,但小人有八成把握。” 唐宁摸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侯就信你一次。找个机会,把他抓过来,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马五答应一声扭头就跑。 唐宁叹了口气,赵佶啊赵佶,你真不亏你这个名字啊,这么着急干嘛呢?为了上位,居然都已经跟白莲社勾勾搭搭了。 你最好跟之前的事情没有关系,否则的话,自己要做的事,就正应了那句俗语,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 魏春申就是赵佶的门客之一,他从很久之前,就一直伴随赵佶左右,算是赵佶的心腹门客,很多事情赵佶都交给他来处理。 白莲社一开始是搭上了蔡京这条线,再由蔡京推荐给了赵佶。 对于赵佶的想法,白莲社再清楚不过了。去年的时候,赵佶急于求成,甚至闹出了个笑话,搞得他现在都不敢进宫去见自己的哥哥。 于是白莲社提出了一个让赵佶难以拒绝的请求——尤其是在他得知章惇准备建议皇兄立储后。 那就是他们会让朝堂中大部分的大臣都提议立他为储君,相应的,他们希望赵佶能够在登基之后,奉白莲教为国教。 赵佶自是满口答应,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 投票这种事情,很多时候不是看人数多少,而是看投票人的质量。 像唐宁、章惇这种亲友不少的人,他们的一票等同于普通官员投的十票。 所以让他们就是赵佶在这一次储君之争中遇到的最大问题。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解决有问题的人。白莲社很明显选择了这种方式,于是就有唐宁在山中被刺客埋伏的事情发生。 魏春申虽然对于白莲社的方式十分反感,但赵佶却不他的劝说。魏春申心中郁闷,却也只能作罢,偏偏赵佶还把与白莲社接触的任务交给了他。 他心里怨气不小,可一想到将来自己会有从龙之功的时候,就强自按下这种不耐,尽心尽力的去完成赵佶的安排。 与陈海的会面,是每周一次的固定会面。地点不定,这一次是在陈海家中。 商量的事情,无非就是白莲社工作进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如果有,那么魏春申就会动用端王府的力量帮他们做一些事。 如果没有,魏春申就会打道回府,等待下一次的会面。 今天没什么问题,魏春申拒绝了陈海一同吃饭的邀请,出门便要回到端王府汇报情况。 他一边低头想事,一边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人。 抬起头说了声抱歉,那人却没有让开的意思,魏春申心中便是猛的一跳。 “魏大人这幅打扮在这里是做什么呢?”面前的壮汉皮笑肉不笑的道:“这种地方应该不是魏大人回来的地方吧?” 魏春申眨眨眼,一副茫然的样子道:“什么魏大人?你们认错人了,俺不姓魏,俺姓钱……” “呵呵……”那壮汉扯了扯嘴角:“魏大人,您就别装了,有意思吗?” “你们真的认错人了,俺不是什么魏大人啊……”魏春申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做好了逃跑的姿势。一旦对方松懈,他就会立马逃跑。 这一带的地形他很熟悉,为了防止被人跟踪,他对这一带的各种路径,胡同都了若指掌。只要让自己跑起来,他十分有信心能够甩开对方。 “算了,不管你姓钱姓魏,跟我回去,咱们不就都知道了吗?”壮汉抱着膀子道:“别逼我动手,魏大人,我不想伤到你。” “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带走俺?”魏春申见壮汉吸了口气,便大喊一声:“有贼人!” 说罢,转头就跑。 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碰到了一个更结实的胸膛,头晕目眩的他连退数步,险些跌倒,却被那壮汉伸出手一把捞住。 “魏大人,您这是干嘛呢?” “……” 第六十五章 林中小屋 码头附近的民宅人来人往,三个壮汉把魏春申围在中间,很快就引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宋人都是比较热情的,见义勇为的有不少。当魏春申大喊救命的时候,几个民夫打扮的壮汉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围住魏春申的壮汉,自然都是丹阳侯府的人。这几个老兵见多了大阵仗,像现在这样被人围观,一点都不怯场。 其中一个老兵冷笑一声道:“劝你们最好少管闲事,这狗日的管不住手,欠了十几两银子半年都还不上。 要是让他欠着钱还到处乱跑,我们掌柜的面子往哪儿搁?”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赌博欠了钱,这几个人是来讨债的。 这种事情在这儿常有,越是穷的人,越喜欢做一夜暴富的梦。东京城里面的赌场,大多数都是这些人在往里送钱。 刚刚还对魏春申十分同情的百姓们,一下子眼神变的鄙夷。 魏春申张了张嘴,大喊道:“不是的!他们胡说!他们……” “姓钱的!欠条在这儿,你还想抵赖不成?!”一个老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了抖,上面写的什么看不清楚,但底下那个大大的红色手印,却十分惹眼。 魏春申急了:“我不姓钱,我姓魏……” 说完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这是上了套了。 三个老兵相视一笑:“我说这位钱老兄,刚才你还满嘴的方言,又说自己姓钱,怎么现在又说自己姓魏了呢?” 本来那几个见义勇为的壮汉还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但他们是刚刚亲耳听见魏春申说自己姓钱的。 现在忽然又听他说自己姓魏,便啐了一口,鬼话连篇的人不值得他们出手相助。 朝三个老兵拱拱手,其中一个民夫道:“原来是误会一场,几位继续办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老兵们也朝那几人抱了抱拳,随后便冲着魏春申道:“咱们走吧?” 魏春申无计可施,只好乖乖被拎着脖领子带到了一辆马车上。 “魏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只问您几个问题,问完了,就放您走,也不留您,您看如何?” 魏春申狐疑道:“真的?” 他暗自揣测,这几人恐怕不是莘王派出来的,就是睦王派来的。现在与自己侍奉的王上有竞争的,也就这两位皇子了。 官家身体虚弱不堪,新党又不愿让端王继位,储君之争,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虽说端王在年龄和辈分上有着先天的优势,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会继承皇位。一旦新党有发现端王的黑历史,把这事再拎出来一说。 恐怕即便是对端王宠爱有加的向太后,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人选了。 他们抓自己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魏春申想到此,有一种咬舌自尽的冲动。 端王以前干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而魏春申作为赵佶的贴身心腹,很多事情,赵佶都是交给魏春申去做的。魏春申对于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心知肚明,所以他害怕自己遭受不住刑讯逼供,说出一两件来,坏了大事。 那样不仅自己要遭罪,自己的老婆孩子,恐怕也要脑袋搬家。 魏春申心一狠,就准备咬舌自尽,但这个时候,身边那个壮汉却笑眯眯的说道:“魏大人,您别冲动。 咬舌自尽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您知道咬舌自尽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他们可不是咬掉舌头就死了,而是从舌头里面流出来的血,堵住了嗓子,窒息而死的。 所以说您想咬舌,您可以随意。不过我们也有办法让您活下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魏春申怔怔的听他说完,忽然之间愤怒的大喊:“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行为已经触犯大宋律法了?!是谁派你们来的?!” 老兵笑道:“谁派我们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能不能配合我们,把我们想知道事情告诉我们。” 马车似乎碾过一块石头,让车厢上下震了一下。 魏春申哼了一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这些人,为了几个臭钱就做出这种目无法纪的事情,你们难道不知道端王继位,乃天命所归吗? 皇位交接,自太祖开国以来,皆是父死子替,兄死弟及。你们难道想破坏老祖宗立的规矩吗?! 我劝你们一句,现在回头,还不算晚。等再过一段时间,后悔都没有用了!” 车厢内的两个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笑声落在魏春申耳朵里,就格外的刺耳,他不由得气急败坏的道:“你们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你们这是大逆不道!” 俩老兵笑了半晌才停下,全然不顾那边脸色铁青的魏春申。 其中一人一边抹着眼角一边道:“魏大人,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父死子替,兄死弟及,确实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可是您似乎忘了,官家三个弟弟里,最年长的是申王殿下啊。难道在您的脑子里,没有申王殿下这个人吗?” 魏春申张了张嘴,正欲辩解,却看那人一拍自己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指着自己,鄙夷的道:“大逆不道的人是你魏春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的魏春申哑口无言,心里不由纳闷,这到底是谁家的人,怎么出来干脏活的小喽啰都这么能说会道? 之后车内二人也懒得理魏春申,魏春申也在琢磨自己该如何逃出生天,至于自尽的念头他是不敢想了,先前他说的关于咬舌自尽的说法,虽然自己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自己不就亏大了吗? 舌头没了不说,人也没死掉,没有比这更亏的事了。 马车颠簸了一阵后,最终归于平稳,随后不久,又缓缓停下。 那两个壮汉一前一后下了车,之后就把魏春申也拽了下来。 魏春申下了马车之后,心跳就开始加快。这一片森林之中,只不过有几颗大树被拦腰砍断,而面前却有一座木质的小屋。 屋旁一个凶神恶煞的猛男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树桩上,那双阴冷无比的眼睛直直盯着魏春申,让魏春申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头顶几个端着弩坐在树上的人,他不由吞了口唾沫。 弩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这玩意在当下,是专门装备给军队的。平头老百姓谁能摸一摸弩就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更何况他们手里端着的弩,和自己见过的弩都不大一样。 难道……魏春申想到了一种可能,在所有皇子中,在军队方面能有些声音的,也就只有申王赵佖了。 怪不得刚刚自己没提申王,对方会第一时间指出来,明明申王是不可能参与到储君之争中,而且他也低调了很多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魏春申心如死灰,如果是申王的话,自己要面临的折磨可能会更加可怕。军队审问俘虏的场景他有幸见过,那要比刑部大牢、开封府衙大牢里面的审讯更加严酷。 但愿自己能够挺过去吧……魏春申默默想到。 两个壮汉押着他进了屋子里,屋内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年轻人,两只脚搭在面前的高脚桌上,捧着一本书看。 见魏春申进来,他就把书扣在胸前,朝着前方的椅子扬了扬下巴。 这间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魏春申敢肯定,自己绝对不是第一个被请到这里的客人…… 第六十六章 何苦 “你就是魏春申?端王殿下的左膀右臂?”那年轻人端正坐姿,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春申,表情严肃的问道。 “我不是,你们抓错人了。我姓魏不假,但我名叫魏春生,魏春申是我哥哥,我们两个是双胞胎。” 睁眼说瞎话是一个政客必备的基础技能,魏春申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把这项技能磨练的炉火纯青。虽然比起朝堂上大大小小的狐狸们还差一些,但也算是颇有心得。 “原来如此。”年轻人点了点头,提起毛笔,从砚台里沾了些墨开始用桌子上的宣纸写字:“那除了你们两个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哥哥,或者弟弟吗?” “没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的哥哥魏春申在端王府做端王殿下的心腹门客,而你这个弟弟,却在汴河码头干体力活。 你们兄弟二人之间,难道有什么不愉快?” 魏春申眉头皱了皱,随后还是回答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们便分了家,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那你这个当哥哥的不带才啊。”年轻人有些鄙夷的说道。 魏春申意识到这人说的话里面是带着钩子的,于是皱着眉道:“他是哥哥,我是弟弟。” “不好意思,说错了。”年轻人尴尬的摆了摆手,随后就冲桌子下面抽出一张纸,一边看一边说道:“魏大人,事到如今,你觉得装傻充愣还有必要吗?” 魏春申打定主意就这么糊弄下去,眨巴眨巴眼睛道:“什么装傻充愣,你在说什么?” “或许是在下忘记自我介绍了,让魏大人觉得有了一丝蒙混过关的可能。”年轻人放下那张纸,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魏春申道:“在下姓吕,如今供职于皇城司。” “……” “虽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却也能够温饱,比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好了不知道多少,所以在下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年轻人看到魏春申头顶留下来的汗水,不由笑了笑。站起身,朝他走去。 “……” “正因如此,在下怎么都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所以每每有上司给在下安排任务,在下都会尽心尽力的去完成……”年轻人站在了魏春申身后,一把按住魏春申微微颤抖的双肩,低声继续说道:“……为了完成上司的任务,在下会不择手段……” 听到最后,年轻人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不择手段四字,魏春申就是一个激灵。 他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更不是什么死士。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早年投奔赵佶,得到赵佶赏识,成为赵佶的心腹。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皇城司的人盯上——这可比被皇帝盯上还要可拍。 皇帝出手至少还会找理由,但皇城司根本不用找,他们会掏出厚厚一摞的纸,上面写的全是你以前做的错事。 譬如你心怀不满之时,一句赌气的抱怨。他们甚至能够记下来那是你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这句话。 一般来说皇城司从来不轻易露面,他们就像是武林中的绝世高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但是当他们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多半是你要倒大霉了。 魏春申想到此,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看来自己命中有此劫,躲是躲不过去了。 姓吕的皇城司吏员见魏春申暗自垂泪,便会心一笑。背着手绕着魏春申转圈,一边转,一边说道:“魏大人,在下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你是端王殿下的手足心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么端王殿下也会不开心。 所以你不必担心在下会伤害你,把你请过来,不过是想问几个问题罢了。” 魏春申心说鬼才信你的屁话,方才在民宅那边,你们的人态度可没那么好。 “当然了,这是要建立在你配合的基础上。 在下刚刚也说了,在下对现在这份工作很满意,不想丢掉这份工作。为了保住饭碗,在下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魏大人,你明白了吗?如果你不配合的话,在下也不会在乎端王殿下是否会不开心了。” 吕吏员眼睛比较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眯成一个不见眼珠的缝隙。就想一条得意的狐狸,正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魏春申看着吕吏员的表情,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吕吏员抚掌笑道:“既然你明白,那咱们就不废话了。第一个问题,你刚刚在汴河码头的民宅,是去见谁的?” “一个朋友。”魏春申闷声道:“我们两个以前非常要好,他并不知道我现在是端王殿下的门客,他……” 魏春申话说到这,忽然见到吕吏员摇头叹息。 他心里咯噔一声,就听吕吏员说道:“你啊你,刚刚才说了明白,现在怎么又这么糊涂呢。”说罢,他就朝魏春申走了过来。 魏春申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被绑住,或许这算是对方对他的尊重。于是他见吕吏员面色阴沉的走过来,便下意识站起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吕吏员伸出手,想要捉住魏春申。但魏春申却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 吕吏员有些烦躁,大喊一声:“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外面立刻冲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喊大叫的魏春申按在椅子上五花大绑。 吕吏员也不磨蹭,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走到尖叫不停的魏春申身边,就一下子将魏春申的左耳朵割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魏春申痛的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吕吏员一脸邪笑,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将药粉全都倒在了魏春申左耳处。 “现在你明白了吗?魏大人!老子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回答老子的问题,老子真的会杀人!” “你是野兽!你不是人!”魏春申强忍着疼痛大声叫骂。 “随你怎么说,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吕吏员撇撇嘴:“如果你能让我满意,你就是喊我儿子,我也会反过来叫你一声爹!” “禽兽啊!禽兽不如啊!”魏春申快崩溃了,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对手了呢? “告诉我,你去见的人是谁,我要他的真实身份。” “你去死吧!去死吧你!”魏春申咬牙切齿的怒吼:“啊!!!” 刚吼完便又是一声惨叫,这一次吕吏员直接把匕首插在他的大腿上。 “再有一次,我会把你的老二割下来,然后当着你的面喂狗。”吕吏员语气阴冷的道。 “……”魏春申脸色大变。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陈海。” “干什么的?” “他是白莲社的探子,在汴河码头当劳力是他的伪装……” “嗯。”吕吏员满意的点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大人果然是俊杰中的俊杰啊!” “……”皇城司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些人天天干见不得光的事,他们的思想都已经扭曲了,他们就是一群以折磨人为乐的混蛋。 “陈海,白莲社的探子。魏大人,你去见他做什么?” “我……我信佛,我之前加入了白莲社,去找陈海是因为我要给他香火钱。”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呢?灰头土脸的……莫非魏大人是做贼心虚?” “我怕别人认出我来,所以我才这么打扮。白莲社内部毕竟有一些人是反抗朝廷的,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跟他们有关系……” “……” 第六十七章 还不快讲声多谢丹阳侯 “魏春申,你不老实。”听完魏春申的话,吕吏员深深的看了眼魏春申。他背着手,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插在魏春申大腿上的匕首道: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懂,只要你配合我的工作,老老实实把详细情况告诉我,我根本不会对你为难。” 魏春申强笑道:“这位小兄弟,魏某方才说的都是真话,绝无虚言啊,你……”话说到这,又是一声惨叫。 吕吏员不知道从那儿又掏出来一把匕首,插在了魏春申的另一条腿上。 然后他在魏春申惨叫的时候,返回桌子边上,从桌下,取出一双铁制的靴子,一边穿,一边说道:“我其实很不喜欢穿这双鞋,重的我迈步都费劲。 但如果你像现在这样鬼话连篇的话……”吕吏员一边说着,一边站到了魏春申面前。 魏春申满脸恐惧的想要缩回双脚,但被绑在椅子上的他动弹不得。 于是当吕吏员那双穿着铁鞋的大脚踩在他的双脚上时,一声高亢的惨叫划破天际,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到底是你自己要见陈海,还是端王殿下要见,说!”吕吏员脚下用力,面目狰狞的道。 “……是……我……”魏春申到底还是咬牙说道。 “……” 审到这基本上已经审不下去了,魏春申身上的伤口一直有血慢慢流出来,他现在已经是面色一片苍白。 吕吏员点点头,笑道:“没想到魏大人居然如此硬气,在下实是佩服。”说罢,脱掉铁鞋,出门对外面喊了一声:“把他带走,照顾好,可别让他死了。” “是!”于是方才捆住魏春申的两个大汉就过来把魏春申连人带椅子抬走了。 前脚魏春申刚被装上马车,后脚就有一人骑马过来。 “这不是吴兄吗?你怎么来了?”吕吏员瞅瞅马上那人,笑着问道。 来者便是武德司吏员,武德使刘令亲传弟子吴胜。他跳下马,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扭头看了眼传来血腥气的马车方向,皱眉问道:“吕修,你对魏春申下手了?” 吕修脚尖踢了一脚面前的碎石子,撇撇嘴道:“不然呢?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么?” 吴胜舔了舔嘴唇道:“你知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端王殿下一定会非常生气。” “可现在丹阳侯和官家都已经非常生气了。”吕修皮笑肉不笑的道:“武德使和皇城副使也非常生气,白莲社居然敢在开封府,敢在距离东京城不到十里的地方,对朝廷二品官员行刺。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他们今天敢对二品官下手,明天就敢对一品官下手,后天保不齐就杀到皇宫里面去了。 况且丹阳侯是收复燕云的最大功臣,我十分有理由怀疑刺杀丹阳侯的人是拿了契丹人钱的奸细。” “我知道。”吴胜点点头:“所以你不能让端王殿下知道是我们做的。” 吕修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放心,端王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他只会知道这是某些人做的,而知道真相的魏春申再也不会亲口告诉他真相了。” 吴胜听到这,笑了笑:“既然你有打算,那就由你来安排吧……有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根本没什么营养,那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嘴那么硬。明明怕的要死……不过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是端王殿下与白莲社有所勾结了,不然魏春申不至于这样。” “慢慢来吧,最好能从他嘴里套出来其他白莲社在东京城的探子。” “我这里还有好几个人能问出点东西来,我这就去……” “先不急,丹阳侯要见你。” “我?”吕修惊讶的道:“你确定是我?你确定丹阳侯要见我吕修?” 吴胜无奈的看着吕修道:“我知道你一向对丹阳侯十分崇拜,但也不至于这样。你是皇城司派来处理这件事的,丹阳侯要见你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赶紧收拾收拾,最好洗个澡。丹阳侯家中还有小孩,你满身的血腥气不要把孩子们吓到。” “我这就去!你等我一下!”吕修一把夺过吴胜手中缰绳,翻身上马,吼了声驾,就朝远处去了。 “……”吴胜站在后面,扭头瞅了瞅吕修的几个小弟。 那几个小弟纷纷露出尴尬的表情,其中一人抿了抿嘴道:“吕大人一直都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我明白。”吴胜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吕修又骑着马回来了。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是比较朴素的灰色长袍。头发梳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这是从唐宁开始流行的发型,已经风靡东京城很长一段时间了。 虽然长得并不怎么英俊,但打扮的干干净净的,也算是仪表堂堂。 吴胜牵了匹马,就在前面带路,吕修则是紧张兮兮的问道:“丹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只是远远的见过他老人家,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有近距离会面机会……” “你真是个怪人。”吴胜望着他说道。 “哪有。”吕修腼腆的道:“我这不是紧张嘛。” “五天前,同文馆附近争斗不断,人心惶惶。皇城使派你处理此事,你一夜之间在那条巷子里杀了五十多个人。 那条小巷血流成河,你杀完人就坐在巷口吃炊饼,吃完了就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离开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紧张呢?” “那只不过是工作啊。”吕修眨眨眼:“我做我应该做的事,为什么要紧张?” “怪人。”吴胜摇了摇头。 一路上吕修抓着吴胜问这问那,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激动。 吴胜对于他的问题,也都是能回答的就回答,不能回答的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不过很快吕修又会有其他的问题,这让吴胜既无奈,又好笑。 顶尖人才基本上都在武德司,不论是从智慧的角度,还是从武功的角度上来说,武德司的质量是普遍高于皇城司的。 因为武德司负责的是监视天下,而皇城司只负责监视东京城,所以对此皇城司也没有什么抱怨。 直到皇城使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找到了吕修这个人。 吴胜从小就接受刘令训练,冬三九,夏三伏从未懈怠过。再加上他本身天赋异禀,又得到了武德司内诸多前辈的赏识,因此他如今的功夫在武德司内,不说是顶尖级的,至少也是中流砥柱级的。 而吕修则被两司内好事者与吴胜并称为两司的双子星——效仿镇国军中的牛石头与方腊,他们很喜欢这种称号。 由此可见,吕修与吴胜都是同世代中的顶流,两人偶尔也会切磋,但最后总是不分胜负。 吴胜对吕修并没什么恶感,毕竟大家都是在皇帝手下办事。而且皇城司与武德司相互依存,借调人手的事情更是常常发生,说是一司,也不为过。 因此他是想要跟吕修处好关系的,只是这人……用丹阳侯的话来说就是神经有些大条,他很多时候都令人感到头疼不已。 一边说着话,两人就来到了马家村的地头。 吕修啧啧称奇道:“上次我到这里追捕逃犯的时候,这里偏僻困顿。如今已经大变模样,颇有些镇县的意思了。” “这都多亏了丹阳侯啊。”一个路过的老农扛着锄头笑呵呵的道:“丹阳侯才搬到这来,就开始修路。 以前村子里面的路都硌脚,现在却有一条直通东京城的平坦大道了。 丹阳侯还经常给我们送东西……丹阳侯来了,我们才知道人过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第六十八章 好玩 贫困在华夏大地上是一个永远都绕不开的话题,有很多原因会导致贫困,马家村的村民们很倒霉的摊上了战乱的原因。 在唐宁来到这里之前,他们每天两顿饭只是腌菜配稀粥,一点油水没有,两顿下来连勉强温饱都算不上。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千篇一律的面黄肌瘦。 搬到这里之后,唐宁去见新邻居时发现了这件事,便筹划出手帮助他们。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越是贫穷的人,就越不应该直接给他们钱财。于是唐宁开始修路,也同时在想着帮助他们赚钱的办法。 偶然间他发现这里人家的腌菜味道都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特别好吃,但用来作为商品,也是能赚一些钱的。 于是他开始动员乡亲们,由他出资建立商铺,提供原材料,乡亲们加工之后拿成品腌菜来跟他换钱。 说实在的这笔买卖唐宁是亏的,在东京城里面开腌菜铺子,只拿腌菜赚钱,这笔投资得几十年后才能赚回来。 不过谁在乎呢?面黄肌瘦的人越来越少,这就够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淳厚善良的百姓们也是懂得感恩的。因此但凡有外人来到村子里,提起丹阳侯,就会有跟在屁股后面多时的马家村村民跳出来替唐宁说两句好话。 谁不愿意替唐宁说呢?村子里住着这么个常胜将军,又和蔼友善,连自家孩子跟他们家的少爷贵女们一起玩,也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从不说什么。 这样的勋贵,在大宋可能真的是独一份。 进村子走了没一会儿,吕修就十分感慨的说道:“丹阳侯在这里的影响力真不低啊,百姓们心里全在念着他的好。” 吴胜一挑眉毛,瞥了眼吕修。他这话略有所指,但吴胜也不会接这话茬。 看来吕修对于工作的热情还是十分巨大的,即便是他向来崇拜的偶像也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丹阳侯府的门口,对面的草棚如今变成了茶棚。 最近马家村这边来了不少人盖房子,很多来监工的都喜欢在丹阳侯府门口的茶棚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侯府的门房跟两个护院打牌。 侯府前五十步两人就下了马,走到近前之后,吕修看着门口两尊石狮子呲牙咧嘴,吴胜则是高声道:“劳烦门房通禀丹阳侯,就说皇城司吏,吴胜、吕修求见。” 门房抻着脖子往外看了眼,把半掩的门打开道:“直接进来吧,侯爷已经吩咐过了。” 吴胜朝他拱拱手道:“多谢!” 随后门房便过来接手两人的马,在门前不远处的栓马柱上栓好。 他一点都不担心会丢,敢偷丹阳侯家的马,腿不想要啦? 第一次来到丹阳侯府,吕修十分兴奋。他不是没去过达官贵人的家里,光是他负责抄家的深宅大院,他就去了不下五个。 不过丹阳侯府这里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新奇。所有的布局,设计,都跟他观念中的不太一样。 一开始看还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慢慢的他就发现这里面别有韵味。 “两位差吏,侯爷在书房等你们。”关泽摇着扇子,笑眯眯的迎接二人。 “这是丹阳侯府管家关管家。”吴胜经常来,对于唐宁家里的人都十分熟悉,他们也对吴胜十分熟悉,于是他开始帮着双方介绍:“这是皇城司吏吕修。”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客套一番后,吕修冲关泽的扇子扬了扬下巴道:“扇子不错啊,哪里买的?” “吕差吏喜欢?喜欢送您就是了。”关泽一边说,一边把折扇合上递了过去。 吕修连连摆手推辞:“哎呀,这怎么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一定要使得。”一个劲的把折扇往吕修怀里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关某除了这一把还有好几把呢。” 吕修这才喜滋滋的收下,抱拳道:“多谢关管家。” 关泽嗨了一声道:“这算什么,小事尔,值不得谢。”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去了书房。 站在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吼声。 “小兔崽子!你要是再敢把宣纸拿浆糊粘在一起,你看我打不打烂你的屁股!你知不知道这一张宣纸要多少钱呢?!嗯?!” “哇!爹爹!娘亲凶我!” “别生气,依儿姐,温儿他就是觉得好玩……” “你就惯着他吧!”那女人怒道:“等他把你的胡子拿浆糊粘在你嘴唇上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好玩了! 受伤归受伤,胡子都不刮了是什么意思?这么邋遢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看上你的……” “哎,当初可是你主动说……” “你要现在说这些事吗?”那女人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了:“你确定要现在说这些事吗?”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你别生气,你怀着孕,你是祖宗……” “少在那阴阳怪气,我告诉你姓唐的,前两天的事情还没完呢。” “……” “不说话是吧?又开始用你最擅长的装死人招数了?” “……你有话咱们两个私底下说,你要吵,咱们俩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能跟你吵三天三夜。能不能不要当着孩子面吵架?” “呵。” 一声冷哼罢了,便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紧接着,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迎面一股风来,书房外三人占成一排,后背紧贴着墙壁噤若寒蝉。 一个美艳少妇面如冰霜,走到外面瞥了眼三人,冷冷的问道:“干嘛的?” 关泽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回二夫人,这两位是皇城司吏,是侯爷找他们过来商议事情的。” 那少妇听罢又走回了屋子里。 “那是侯爷的二夫人。”吴胜压低声音,做贼一样在吕修耳边说道。 “……” 屋内的唐宁待刘依儿走出去之后,就使劲地揉了揉脸,把他无奈的表情揉了下去,跟瑟瑟发抖的唐温说:“你娘现在更年期提前了,我不是说了你别去招惹她,老实一阵子吗? 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连你老子也跟着一块挨骂,是不是舒服了?” 唐温赶紧摇头。 “你说你要是拿普通的宣纸粘粘也就算了,就这些宣纸都是上好的宣纸,不便宜。”唐宁说到这,深深的叹了口气:“孩子,下次想祸祸东西尽量挑便宜的祸祸,这样我还能保住你的屁股不开花。 一会儿你娘要是打你,你就别反抗了,刚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她就是要打我,我也只能认了,谁叫她肚子里有个小的呢? 咱爷俩尽量别惹她生气了,成不成?” 还没等唐温点头,刘依儿又从外面进来了。 “唐温,跟我走。” 唐温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唐宁使劲的摇头。唐宁偏过头去,孩子,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躲不掉的。 见自己的父亲如此无情,唐温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快点!磨蹭什么!你爹的客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 …………………… 雨没有下,但气氛还是不算融洽。 六月的天,毒辣的太阳在头顶,闷热的空气在身边,唐宁闷头喝茶,一句话也不想说。 吴胜与吕修坐立难安,尤其是吕修。 在他的心目中,唐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他叱咤风云,挥斥方遒。只要他一声令下,过不了多久,就又是一场胜利。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家中的唐宁居然会被一个小妾给…… 一阵穿堂风,隐隐约约的带来了几声惨叫,书房内的三人齐声叹了口气,捧起茶杯喝茶…… 第六十九章 看到你就烦 “我们在白莲社探子的住处见到了一个……唔……身份比较敏感的人,现在正在审问他与整件事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他和他所代表的人要求白莲社派出刺客的话……”吕修说到这,看了眼唐宁。 “不管是谁,他一定要付出代价。”唐宁放下茶杯,双手叠在一起,看着吕修说道:“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更进一步的要求我也不会提出了。” 吕修长长出了口气,笑道:“这也是我们正在努力的目标。” 说罢,他便起身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丹阳侯您想知道更多的话,在下也没办法提供了。” “没关系,多谢。”唐宁起身拱拱手道。 唐宁叫吕修过来,就是说这件事的。本以为武德司进场已经是赵煦给唐宁面子了,没想到皇城司也一并进场了。 或许是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有点高,不过唐宁还是很感激赵煦对自己做的一切。 话谈完了,就该送客出门了。唐宁一路跟在吕修身边,而吕修则像是个得到了奖励的小孩子一样开心。 但他还要努力憋着不动声色,他不想让唐宁觉得,他是一个不成熟的人。 “很棒的宅子。”吕修在大门口抿了抿嘴,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唐宁瞅了他一眼,笑道:“谢谢。” “……茶也很好喝。”吕修又蹦出一句。 唐宁瞅瞅揉鼻子的吴胜,又看看吕修,摊开手道:“那欢迎你以后常来。” 吕修差点没蹦起来,但还是强自忍住。丹阳侯府的仆役已经把他的马牵了过来,吕修接过后谢了一番对方,见只有一匹马,便挑挑眉毛对吴胜说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还有一些事跟丹阳侯说。” 吕修现学现卖,表演了一下唐宁刚刚的摊手后,就再度跟唐宁告辞,骑上马呼哈一声,离开了此处。 再度回到书房里面,吴胜把门关上之后,就走到唐宁身边道:“事情出了之后,武德使特意露出了一些破绽让别人知道皇城司参与进来了,所以现在有很多人都慌张不已。” “如果不是他们做的,那他们慌个什么劲?” “丹阳侯,您有恩必报的性格世人皆知。他们担心您会……” “会什么?有话就说,我不会生气的。” “好吧……他们恐怕是担心您借题发挥,趁此机会报复他们。所以他们现在抱成一团,共同取暖。 武德使的建议是您最好不要对他们动手,如果您这样做的话,恐怕事情会变得麻烦好几倍。”吴胜小心翼翼的把这番话说完,就肃手站在一边。 唐宁抿了抿嘴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这件事,谁付出代价,就这么简单。” 吴胜松了口气道:“您能这样想就好……现在是紧张时期,皇城司前不久刚刚介入同文馆那边的事情,他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节外生枝。” 唐宁张张嘴,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点点头道:“你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要说的吗?” “没有了。”吴胜拱拱手,唐宁便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吴胜便推开门离去,留下唐宁一人在书房里。 唐宁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使劲的揉了揉脸,长出一口气,这才推开门又出去。 来到刘依儿的厢房前,敲了敲门道:“依儿姐,你在里面吗?我要进去了。” “……”没人回答唐宁,唐宁只好道:“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你可别生气。” “……” 推开门进去,刘依儿正坐在桌旁看书。 唐宁扯出一个笑脸,反身关上门道:“看书那?” “你没带眼睛进来吗?” “……不要火气这么大嘛,不就是一个茶壶吗?打了就打了,至于生好几天的气吗?” “哦!不就是一个茶壶吗……你知道那茶壶要多少钱吗?而且那是御赐的!御赐的! 你跟你儿子一样,只知道祸祸人。他把官家御赐的茶壶打了,你还不许我说他?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把房子拆了吗?全家人一起去睡大街吗? 真不愧是你的儿子,简直把你的毛病完美传承下来了。” “嘿!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有份好吗?我最多半责!” “……” 两天前的某天晚上,唐温跟外面的小伙伴约好,要一起去外面看萤火虫。天黑的彻底,唐温在唐宁的书房里面翻找蜡烛的时候,不小心把赵煦前几年春节时赐下来的茶壶给打碎了。 当时刘依儿正在隔壁算账,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赶紧出门去叫人,结果就看见马五拎着唐温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唐宁听外面动静不小,就赶紧把脱了一半的衣服又船上,从李子的房里出来。 于是他就看见刘依儿浑身直打哆嗦,手里捏着一块茶壶的碎片对唐温喊道:“我都藏的那么深了你怎么还是能找出来弄坏!” 唐宁赶紧上去当和事佬,但很显然唐宁最后也被一起骂了进去。 不过这件事上还是让唐宁看到了儿子好的一面,就算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他也还是壮着胆子说外面还有小伙伴在等他。 他或许是出于不想让那些人白白等一晚上才说的这话,殊不知他们被暴怒的刘依儿叫进来也臭骂了一顿。 唐宁这么多年只见到一次刘依儿发飙,那还是在润州的时候,唐宁花不该花价钱买了辆破驴车导致的。 时隔多年再见这一幕,唐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王诗、李子她们不想掺和这件事,她们和刘依儿谈过,最后一致认为刘依儿是对的,唐宁的教育方法太过溺爱了,必须得给他些教训才行。 唯独平时对唐宁拳打脚踢的裴仙童此时站在唐宁这边,多少让唐宁找到了一丝慰藉。 “好吧好吧,我会去说他的,他的问题确实有点多……” “他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姓唐的。”刘依儿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狗屁理论说不能打骂孩子,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有效的话,那你就继续这么干好了。 不管是唐良,唐瑜,唐恭还有唐什么什么,你随便用你的方法去管。但唐温,和我现在肚子里的这个不行,我要自己来管。”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的父母从小就经常打他。这件事做错了?打。那件事做错了?打。 打来打去,最后他什么也不敢做了。每天窝在家里,变成了一个废人。即便他拥有一些惊人的才能,比如过目不忘的本事。” 唐宁眨眨眼,看着刘依儿等待她的回答。 “那又怎么样?”刘依儿满脸的不解:“我根本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打孩子不好,我们要试着用一种新的方式来教育他们……” “只要不是我的儿子你爱怎么祸祸怎么祸祸,对唐温,你少来这一套,这小兔崽子就是欠揍。” “依儿姐,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刘依儿望着唐宁认真的说道:“你看看你那所谓的教育到底教出来什么了?在你回来之前,唐温还不敢做这么离谱的事情。 你回来之后,唐温的胆子直线上升,他知道你会替他说话,就算他娘把他的屁股打烂你也会支持他做的每一件事。 你这不叫教育,你这叫误导,你说李子对孩子太过溺爱,而在我看来,你的方式要比李子更加恶劣。” “……” “趁我还没完全火起来之前赶紧出去,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坏心情。” “……” 第七十章 借酒消愁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 张景明家里,唐宁,朱勔三人正在就着一碟黄豆喝酒。 唐宁的脸有点红,看起来没少喝。 张景明有点不敢相信,眨眨眼道:“她只是个妾,她凭什么敢这么跟你说话?” “唉,我家就是这样,没什么妾不妾的,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妻分什么妾……”唐宁一边说,一边喝了口酒:“最近事情太多了,弄得我心力憔悴。 孩子也不让我省心,整天给我添麻烦,我他妈都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你丹阳侯也没逃出去啊。”张景明笑着跟唐宁碰了碰杯。 朱勔挺着大肚子道:“我跟你说,阿宁。你问我军国大事,我肯定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你要是问我怎么教育孩子,这方面我虽然多少有些发言权,但我的主题不在我身上。 我一直觉得我爹是个好的老爹,或许我能把我的经历告诉你,让你有所启发?” “好啊,说来听听。” “我爹对我好么?那是肯定的,我有三个姐姐,我却总是能拿到最好的。但虽说如此,我爹也从来没对我手下留情过。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对的事,和错的事。 用你的话来说,这很理性,而我爹就是一个秉持着这种观念的人。 我第一次去青楼,十一岁。” “你肯定在吹牛。”唐宁哈了一声道:“我才不信你十一岁就去青楼了。” “怎么,我在苏州好歹也是有不少玩伴的!”朱勔辩解道。 “好吧,我们姑且相信这一点,然后呢。”张景明继续问道,他也是个当了爹的人,听听别人的见解,好处总比坏处多。 “然后?”朱勔的脸上浮现出了后怕的神色:“然后我就被打的皮开肉绽,那还是我爹第一次打我。 你们知道不?我都不敢相信,打我的那个人是平时对我那么好的父亲,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但我身体上的疼痛却告诉我不是。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有些事我可以做,而有些不可以。 阿宁,我想告诉你的事,或许你的教育方式会有所成功,但是一味的宠爱并不能让一个淘气的孩子走上正轨,这是助纣为虐。 唐温是个好孩子,他很聪明,也很善良,但是你得知道,对付小坏蛋,你就得用小坏蛋的方式去对付他。” “我怎么下得去手?那是我儿子,他才十岁不到!七岁八岁讨狗嫌,他这年纪调皮一些也没所谓的。” “这可不是个好的理由,你改天朝会跟着一起去一趟,问问那些大臣们,他们有没有被爹娘打过?” “老朱说的没错,调皮可不是打碎御赐茶壶的理由,阿宁。”张景明嘬了口酒:“这事要是发生在我家里,我会把张行打的半死不活然后抬去见官家。” “……” “唉……”唐宁叹了口气,一口把杯中酒喝光。张景明又给他倒了一杯,唐宁摩挲着酒杯道:“刘依儿跟我说,自打我回来之后,唐温做的事情就越来越过分了。 以前他虽然调皮,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你们说,这真的我的错吗?” “关于这个么……”张景明和朱勔对视一眼,朱勔抿着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小孩会调皮的原因有很多,我的处理办法就是打一顿。 你得承认,有的小子就是欠揍。今天你不揍他,早晚他也会被别人揍一顿,而且要比你揍得更狠。” “别跟我提揍人的事情了。”唐宁呲牙咧嘴的道:“他娘在这方面执行的很好,但是我要做什么呢?” “带他去钓鱼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勔嚼着黄豆笑呵呵的道:“唐温这孩子毛毛躁躁的,跟他哥哥一点都不一样。 你应该带他去做些老头子喜欢做的事情。” “我会考虑的。”唐宁揉了揉脸,再次喝光杯中酒,摇摇晃晃的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行吗?要不今晚就在这住下吧,我叫人给你收拾间房出来。” “两间。”朱勔闷声道:“我今天不准备回家。”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困扰。”唐宁哈哈大笑,拍拍朱勔的肩膀,还是醉眼朦胧的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得回去。” “那你路上小心。”张景明看着满身醉态的唐宁的道:“鉴于你半个月前的那件事,我建议你最好小心一些。” “放心,有我在。”林威冲张景明笑了笑,走上前扶着唐宁离开。 两人走后,张景明才回到桌子边上,朱勔已经吭哧吭哧的吃了半盘子黄豆了。 “少吃点,我可不想你把我屋子里弄得都是你的屁味。”张景明翻了个白眼。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朱勔忽然间说道:“他从来都是很冷静的人,胜不骄败不馁,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 好像一个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个人的将军。” “你得知道,他现在可不仅仅是被家务缠着。”张景明敲了敲桌子:“外面有人想杀他,杀不掉他还会对他家人动手。 燕云十六州,让他继续领兵去收复的任命还被那群饭桶拖着。拖到什么时候?当然是官家……” 张景明朝朱勔扬了扬下巴。 朱勔心领神会:“确实如此。 这么多年下来,官家跟阿宁之间的关系有眼睛就能看出来。那可不仅仅是普通的君臣关系,如果不是我试过唐宁不喜龙阳,我都要以为他是……” “闭嘴吧你,你喝多了。”张景明一拳打在朱勔胸口:“你要议论阿宁,随你,反正他也不会在乎。但你把官家带上,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 “总而言之,再过一段时间,等这一切都过去之后,阿宁还会不会继续得到任用,就很难说了。 他如今离开镇国军已经半年,你觉得那些人还会允许他回去吗?现在对阿宁来说是很困难的一段时期,你见过他什么时候借酒消愁过? 妈的……”儒雅随和如张景明,说到这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真的想不通那些狗日的家伙在想什么,个人利益真的要比收复燕云还重要吗?” 朱勔抿着嘴,苦笑一声道:“那能怎么样呢?我们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段时间多去唐宁那边几次吧,也别让他自己在家里太无聊了。” …………………… 回到家中,夜已经深了。这一路上幸好没遇见什么刺客,不过就算遇见了,两个武德司吏员一明一暗的保护,应当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王诗不喜欢自己喝酒,这一身的酒气,肯定是不能回房里去的,不然又要被唠叨好几天。 想了想,唐宁还是去到了刘依儿的房间外,伸手敲了敲门。 “谁?” “我,依儿姐。” “……”门里没什么动静,唐宁苦笑一声,正欲张口说话,门却忽然开了。 刘依儿端着一个烛台,摇曳的烛光把她的表情衬的清清楚楚。看样子,她是被唐宁搅和醒的。 唐宁张张嘴道:“我不知道你在睡觉……” “您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满身的酒气……进来吧。”刘依儿皱着眉头让开路,唐宁便进了屋子。 关上门之后,刘依儿就把烛台放在桌子上,自己继续回床上躺着。 唐宁想了想,也脱下衣服躺到了刘依儿身边。随后,刘依儿就很自然的抻过唐宁的胳膊枕在脑袋底下。 “去哪儿喝酒了?” “张景明家里。” “如果您是因为白天的事情而感到郁闷才去喝酒的话,我要跟您道歉,但我不会收回我之前说的话……”刘依儿看着唐宁,认真的说道。 “不用。”唐宁苦笑道:“你是对的,我想通了。” “……” 第七十一章 陈留 成为父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作为父母却并不那么简单。唯一让唐宁感到困惑的就是,为什么唐瑜跟唐良就不用自己这么操心,而唐温却会让自己满心满肺的负面情绪呢? 自责,愧疚,愤怒……如此种种,不得不让唐宁像个把所有财产都败光的赌徒一样,只能借酒消愁。 “发生什么事了?”刘依儿见唐宁的状态有些不对,便支起身子,一只手按在唐宁胸口关切的问道:“张景明他们跟您说了什么吗? 您以前虽然会喝的烂醉但从没像现在这么消沉过……” 唐宁把两只手都放在刘依儿的手上,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觉得我很失败……” “怎么会呢?”刘依儿反握住唐宁的手道:“您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是大宋国的丹阳侯,住着这么大的宅子,有妻子,有孩子,您怎么会失败呢?” “我不知道。”唐宁看着刘依儿,眼睛红红的:“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而且它非常非常的强烈。” 唐宁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但他可把刘依儿给吓坏了。 “如果您还在想白天的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当时是被气坏了,冲动之下才大发脾气……” “与那件事没关系。”唐宁咧了咧嘴:“我只是觉得我在唐温这孩子身上做的还不够好,没能做一个好父亲……” “不过是打破了一个茶壶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了,小孩子都很淘气,教训一顿就可以了。” “……我对他没那么关心,每次他犯错我都不说他,我太溺爱他了……” 刘依儿眨眨眼睛道:“您能认识到这点我是很高兴的,不过您也不用这样呀!他才十岁,有的是时间去改正,您只要以后多管教一下他不就行了吗?” “……” “况且您以前总因为各种事情不在家,这也并不全是您的错,我也有错的。” “……” 刘依儿正在劝慰唐宁的时候,忽然听见轻微的鼾声传来。低头一看,唐宁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刘依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把手从唐宁双手间抽了出来。下地吹熄了蜡烛,这才躺会床上。 睁大眼看了半晌天花板,又转过头看了看唐宁。最终她无奈的摇摇头,闭上眼睡去…… ……………………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异常刺眼。唐宁睡的浑身是汗,起床后抹了把脸,就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光。 推开门走出去,两个站在廊檐下说话的丫鬟就冲他打招呼:“侯爷,您起来了。” 唐宁嗯了一声,一边打呵欠一边问道:“现在几时了?” “已经是巳时三刻了,侯爷,快到午时了。” 点了点头,唐宁四处扫了一遍。没见王诗他们,便又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前厅会客,二夫人出门办事了。剩下几位夫人似乎是进城了……” “几个小的呢?” 两个丫鬟相互看了一眼,回答道:“侯爷,今天不是私塾的休沐日。” 唐宁问的这几个问题自己都觉得无聊,但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好做的。 把他调回开封府不仅仅是主和派争取到的唯一一件事,在他们与赵煦微妙的默契之下,唐宁如今在家里可以说是两耳闻不见窗外事。 任何消息如果他不主动去打听,是不会传入他的耳朵里的。 如今唯一会主动给丹阳侯府提供情报的,也就只有皇城司与武德司了。而且所说的事情,还都是关于白莲社的。 “去帮我烧点水,拿件衣裳来,我要洗个澡。” “是。”两个丫鬟嘻嘻哈哈的跑走了,叫上两个仆役打水拎桶,便去给唐宁烧水。 唐宁站在门口抻了个懒腰,回去又喝了点水,便径直去洗澡。 泡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唐宁才从里面出来,擦干身子换好衣服,这才朝前厅而去。 客人似乎刚走,桌上还摆着茶杯。王诗正在指使两三仆役,看样子是准备礼物。 余光瞥见唐宁披头散发的走过来,王诗就扭头道:“醒了?快把头发弄一下,邋遢死了。” 唐宁无奈,只得伸手弄了个马尾在脑后,问道:“谁来了?” “丹阳镖局的史镖头,正要跟您说这事呢。”王诗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唐宁道:“问他是什么事,他也不说,只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您。 我留他喝了杯茶,他就走了,说是还有事情要处理。早知道您醒了,我就让他多等一会儿了。” “一样的。”唐宁接过信,突然搂过王诗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在王诗莫名其妙的眼神之下,拿着信去了书房。 被打碎的茶壶已经不见了,想来它的碎片如今已经被埋在了后院的花丛下面。唐宁把昨天看到一半的书摆在一边,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一开始唐宁的表情还有些凝重,但越看下去,就越显得轻松。 史连勇在信中提到,他们已经发现了韩山童,他身负重伤跑不远,前几日才接到消息,说有个疑似韩山童的人如今就在陈留某处的一座小村子里。 这可是件大好事,且不说韩山童这厮先前差点就把自己弄死,这混蛋居然想捉住自己的家人来胁迫自己,狗日的东西等他落在自己手里,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想到此,唐宁就再也坐不住了。 叫上林威、齐复,就大手一挥说:“备马!” “去哪儿啊姐夫?”齐复很不情愿,他这几天跟大师姐你侬我侬好不快活,大白天的俩人在被窝里卿卿我我,忽然被叫过来心里面肯定是有些不爽的。 “先去城里找史连勇,再叫他安排人带我们去陈留!” “您要离开开封府?”林威皱眉道:“现在这节骨眼……恐怕不太合适吧?” “是韩山童。”唐宁搓了搓手:“他们在陈留发现了一个疑似韩山童的人……” “疑似啊姐夫,又不是肯定,还是算了吧。呆在东京城虽然无聊,但好歹也是比较安全的。一时半会儿,那些对您有想法的刺客恐怕还不敢动手。 但要是去陈留,这路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太多了啊……” “韩山童少了条胳膊,这简直就是最明显的标志。能够提供消息的人,怎么可能会认错? 再说,来去不过几日时间,你怕个什么劲?更何况又不是我们三个人去,武德司的人肯定要跟来一两个吧?再冲史连勇借几个好手,把老张和老柳也带上,这不就十几个人了吗? 别跟我说你们十几个人还会怕什么狗屁的刺客。” “我就是一个人也不怕!”齐复梗着脖子道。 “闲话少说,不怕就赶快去备马。韩山童不死,你们难道还能吃下去饭,睡得着觉?”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跑去准备了。 不多时,齐复、林威就牵着三匹马到了府外等候,没过多久,老张和老柳也过来了。唐宁则是还在跟王诗说这件事。 “不能不去吗?你在开封府都有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去陈留……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会找人保护我的。”唐宁低声道:“而且在东京城里面闷了这么长时间,我都觉得我的身体要生锈了,动一动都是咯吱咯吱的响声。” “可你的背伤刚好……” “我刚说什么来着,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来去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很快你就能再见到我了。” 说罢,唐宁在王诗脸上亲了一口,就做贼一样匆匆跑出去了。 “……” 第七十二章 受死吧你 一行人先是到了东京城里面的丹阳镖局去找史连勇,对于唐宁亲自造访这件事,史连勇吓了一跳。 当他得知唐宁的来意后,更是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侯爷,您这样做太冒险了!” “有什么冒险不冒险的,难道我在开封府里面他们就会放我一马不成?只要这些人还对我心存歹意,无论我在哪都是一样的。 所以当缩头乌龟还不如引蛇出洞,别忘了,我可不是个喜欢打防御战的将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史连勇再怎么说也没用了。只好抽调手下十几个好手负责保护唐宁,最终唐宁还是去了陈留。 一路上没怎么停,白天基本上都在赶路,只有晚上才会停下来找客栈投宿。 某些店家实际上是专门吃人血馒头的,但唐宁这帮人一看就不好惹。相貌凶恶的,身材高大的,十几斤的东西拎在手里跟抓着一片羽毛一样的…… 虽然他们很想对这些人下手,但直觉告诉他们,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肩膀上的脑袋不见了。 直到陈留一个胆子很大的店家准备为他人所不敢为,他准备了很多迷香,趁夜用竹筒往屋里吹。 然而他一口没吹出去,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竹管,被呛了一口的他立马晕了过去。 紧接着一声呼喝,所有人瞬间出动。 他们一直就在防备着这一刻,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三下五除二就把店里的伙计掌柜全给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到后院里面开始审问。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独臂的人?” “没见过!大爷饶命啊!” 噗嗤,那掌柜才求饶,就被史连勇派来的人一刀抹了脖子,随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刀上的血液,在一旁看着的唐宁一行人纷纷发出‘噫’声。 “怎么?”那人扭过头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齐复捏着鼻子道。 于是那人就来到了另一个人面前,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独臂的人?他像是逃亡过来的……” “没有啊大爷,真没见过……” 噗嗤,这人的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后面在地上跪着的几个伙计抖若筛糠,但他们真的没有见过。等史连勇的手下杀了一地的人,来到最后一个人面前时,他崩溃了。裤裆里早就是濡湿一片,还散发着一股臭味,想来是被吓得拉了裤子…… “求您,求您别杀我……我们真的没有见过,真的没有见过……” “都这样了你还不说,那一定是真的没有见过。好吧,那我就放了你吧。” “……” 天一亮一行人便离开了此处,情报的来源把韩山童的位置锁定在陈留府城以东的一座小村子里面。 一行人乔装打扮成商队进了村子,开始打听韩山童的事情。 在村口拦下了一个老大爷,唐宁上前问道:“老伯,请问您是本地人吗?” “俺是,俺是,你们从哪来滴?” “呵呵,我们是从开封府来的商队。您要不要看看我们的货?” “不看,你们开封府滴东西太贵啦!”说罢,老大爷就要离开。 唐宁赶紧拉住他道:“哎,老伯先别急着走。我冲您打听个事。” “啊,你说,俺听着呢。” “您有没有见过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人?我弟弟他……”唐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些问题,前不久跟我们走散了,他又少了一条胳膊,我十分担心他,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 本以为事情不会太顺利,谁成想,事情简直顺利的有些过头。那老大爷点点头道:“有啊,四五天前村子里面来了个哑巴,只有一条胳膊。 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凄惨呦,趴在村口,被张家的小子捡了回去。醒了之后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想把他交给官府,他却一个劲的拉着张家小子。 没办法,就只能先养着……你是他哥哥?” “我是。” “来了就好啊,不然这家伙迟早要把张家小子吃垮了,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能吃,他……” 老大爷拉着唐宁继续说话,而唐宁却冲丹阳镖局的使了个眼色。他们心领神会,便一边吆喝着一边离开,有人驻足留下查看货物的时候,他们就顺带打听一番张家的事情。 夜深了,村内没有客栈,但有几户人家在五两银子的诱惑之下给众人腾出了房子住下。 蛐蛐不停的发出叫声,几个黑影趁着夜色,蹑手蹑脚的溜到了张家的宅子边上。 正当他们准备往里面吹迷药的时候,窗户忽然变得支离破碎,一个人从里面冲了出来,落地之后打了个滚,就开始朝不远处的树林里面逃跑。 “咋的了咋的了!”张家的小伙子迷迷糊糊间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从床上爬起来问道,当他看到那个被打破的窗户时,表情就变得十分精彩。 “别让他跑了!追!”窗外有人大喊道。 张家小伙子一听这话,连忙披上衣服出了门。正好门口几个黑衣人匆匆跑过去,他又被吓得缩进了屋子里。 那群人是来找哑巴的?张家小伙子蹲在门口,心里面想,自己不会也受到连累吧。 越想他越觉得不安,转身就开始收拾行李。当他打好包裹之后,忽然又想到,如果这些人也要对自己下手,那他们现在早就已经把自己给砍死了。 揉了揉脸,他实在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舍不得离开关家的姑娘…… 韩山童虽然丢了一条胳膊,但是这家伙却没少一条腿。跑的飞快的他,愣是没人能把他追上。 齐复在马上举着弩朝他射击,但也不知道是他准头太差,还是说韩山童有什么秘诀。射了十几发居然全被他躲掉了。 “去前面拦住他!”武德司一名吏员对齐复大喊道。 齐复想起那天自己的遭遇,不由得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这正是姐夫说的,战胜自己的好机会。 牙一咬,心一狠,呼哈一声,就催马朝韩山童前面跑去。 这招还算不错,韩山童的速度不由得减缓了下来。后面追着的一票人一拥而上,只听韩山童骂了一声:“妈的!”转身便是一拳把扑上来的丹阳镖局成员打飞了。 随后他又一脚踹在了老柳的腹部,直接把他踹了个倒颠,直到武德司的吏员加入进来,韩山童才停止单方面的殴打。 齐复跳下马,举着弩一时间无法射击。骂了一声,把弩挂在马鞍上,便抽出刀子冲了上去。 林威正在保护唐宁,韩山童只能靠他们来解决。 断了一条胳膊的韩山童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初见韩山童的时候,他给齐复的感觉就是无敌的。 有一种他哪怕站在那让你砍个一天一夜,你连他一片衣角都看不到的感觉。 但现在韩山童的脸上已经挨了一拳,那是武德司吏员揍得。手劲不小,韩山童已经是鼻血直流,看得出来,他现在十分恼火,两条腿踢得像两条鞭子,一时间无人敢近身。 当初被韩山童一招制服,简直就是齐复的耻辱。他是个要强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铠甲,咬牙切齿的道:“韩山童!你狗日的准备受死吧!” 说罢,眼睛一闭就朝韩山童扑了过去。 韩山童想躲,但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不管躲到哪儿去,都要付出点代价。那还不如把眼前这个家伙一脚踹飞…… 于是他在齐复故意卖出来的破绽之下,一脚踢在了齐复胸口的护甲上…… 随着齐复一口血喷在了韩山童的脸上,韩山童也成功的被他压在了身下。 紧接着一众人又压在他身上,最下面的韩山童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 第七十三章 白跑一趟 “啊!啊!放开我!” “快拿绳子来,这狗日的力气大的跟牛一样,我都快按不住他了!” “那可是韩山童,你要是能按住他你就不会在这儿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把韩山童绑了起来,齐复捂着胸口,拿手帕擦着嘴角的血道:“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来之前把我的衬甲穿上了,不然刚刚这狗日的一脚能要了我的命。” “你太冲动了,你可以等他们让韩山童再多受点伤后再上去的……算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走?” “我觉得我肋骨好像断了……”齐复指指自己受伤的位置道:“还有我左腰这儿,那姓韩的躺在地上连着打了我这里十几二十拳。” 说罢,齐复一裹嘴,便往地上吐了口血。 火把照亮的地方,跟着唐宁来的一行人不是在治疗自己的伤势,就是帮着别人治疗伤势。 不得不说,韩山童不愧是让林威都忌惮的武功高手,丢了条胳膊,加上这么多人打他一个,自己这边还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看看这群人,被打的昏过去好几个。要不是武德司的这两名吏员很能打,估计唐宁自己都要折在这儿。 不过所幸没人把命丢掉,这就是好事情了。 韩山童挣扎的厉害,丹阳镖局的镖师们用了三条绳子把他从上到下的捆了三遍。但他们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找了根木棍又把韩山童绑在上面抬着走。 抬到唐宁面前的时候,唐宁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道:“嗨!你还记得我吗?” “唐宁,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等着,就算我韩山童收拾不了你,也早晚会有人收拾你的。”韩山童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 “那你为什么不叫他们现在就来呢?”唐宁笑着问道:“这里不是皇城脚下,你们也不用担心武德司和皇城司的人会跑过来搅事。” “别太猖狂了,唐宁。”韩山童一脸阴险的嘿嘿笑道:“你可不是光棍,你还有个家呢……” 话音未落,韩山童就觉得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挨了一下。 唐宁一脚踢在了韩山童的脸上,韩山童刚刚止住的鼻血又滴答滴答的流了下来。 “你敢踢我?!你居然敢踢我?!”韩山童大怒,唯一的一只手努力挣扎,竟然弄得绳子有些松动。 “踢你怎么了?老子还要打你呢!”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韩山童被绑住双手双脚动弹不得,被扔在地上后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唐宁一下子骑在他身上,冲着他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一拳捣了下去。 但韩山童一偏脑袋就把这一拳躲过去了,唐宁气坏了,又是一拳下去,结果又被韩山童躲过去了。 韩山童嘲讽道:“丹阳侯,你这拳头的准头,比你手下的弩箭准头还差!” 唐宁气得浑身哆嗦,大喊道:“把他的脑袋给我按住!” 两边立刻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的顶住韩山童的脑袋。 唐宁一拳下去,韩山童再也躲不开了,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姓唐的,你给我等着。你千万别给我机会!不然老子一定要杀你全家!你听到没?杀你全家!” 唐宁听到这,刚要落下去的拳头就顿住了。 韩山童冷笑一声,讥嘲的看着唐宁道:“怎么?怕了?” “你或许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追你追到这里。 唐宁从袖子里面掏出手帕,擦了擦拳头上的鲜血继续道:“对我下手,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下来,我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 但是你敢动我的家人一根毫毛,我就要把你碎尸万段。” “呵。”韩山童冷笑一声,没有接茬。 唐宁一边起身一边道:“本来我还想从你的嘴里问出点东西来,但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恭喜你,你成功的把我惹毛了。” 说罢,唐宁就从腿旁把他常年携带在身上的袖珍弩掏了出来,居高临下的对准了韩山童的脸。 “等一下,你不会是真的要杀我吧?”韩山童强装镇定:“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呢,比如是谁要害你,是……” “不必了。”唐宁扯扯嘴角:“我一向不喜欢留后患,多留你一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丹阳侯,您别冲动!他对我们来说还很有用!”武德司的吏员刚刚开口相劝,他就已经看到唐宁扣下了手中袖珍弩的机括。 好像他还怕韩山童死的不够彻底,一连扣了七下,把箭匣里的所有箭矢都用完了,还在把机括扣得咔咔作响。 众人借着火光,低头看了看韩山童那张已经乱糟糟的脸,都不由毛骨悚然。 林威吞了口唾沫,劝道:“侯爷,他已经死了,死透了。” 唐宁扭头看了眼林威,这才把弩收回腿间,随后便一言不发的背着手离开。 林威赶紧跟上,家里的两个护院,老张和老柳也搀着齐复跟在后面。 两个武德司吏员相互看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下好了,白忙一趟。” “唉,丹阳侯最忌讳的就是提到他家人了,也不知道这韩山童究竟是求死还是求活……帮个忙,一会儿给我后背上点药,刚刚这狗日的好像在我后背上捣了一拳,现在才疼起来。” “……” 韩山童已死,再停留在陈留就没什么意思了。唐宁一行人在村子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法再住下去。 刚刚的喊杀声,已经吸引了全村人的注意。 趁夜抬着韩山童的尸首匆匆离开了村子,给那个姓张的小子丢了点钱后,一行人便借着夜色来到了官道旁的客栈投宿。 这家客栈正是之前的黑店,唯一一个活口店小二如今成了掌柜,继承了老掌柜的衣钵,在这里继续开店。 当他在楼上睡得正香的时候,就听到下面传来砰砰砰敲门的动静。他心说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便让小二去开门。 当那一票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正在楼梯上的他脚一滑,就从上面摔了下来。 好巧不巧,当初做掉这一屋子人的镖师正好靠着楼梯站着,见他打着滚从楼梯上下来,镖师就上前搀扶,问道:“喝了多少啊这是?” 待他看清那人模样,他就思索了一番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没有没有!”掌柜连忙摆手:“您肯定没见过我,您肯定没有。” “你这么说倒是让我好奇了……” “黄老三!”正当他仔细端详掌柜的面孔时,另一名镖师朝他喊道:“你到底要不要住下?要的话就把你的腰牌拿过来!” “知道了。”黄老三撇了撇嘴:“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喊什么喊?” “你问我喊什么喊?侯爷也在这等着呢!咱们等着倒是无所谓,你让侯爷也跟着等?” “……” 小二打着呵欠帮众人登记,然后便带着一行人上楼找房间。掌柜的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些人低声说笑,幽幽的叹了口气。 出门去把众人的马牵到马厩里,弄了些草料给马吃之后,就回到大堂里面支着下巴发呆。 不多时,小二下来了。他有些兴奋,搓着手来到掌柜身边低声道:“老大,这帮家伙是十成十的肥羊啊!您看到他们的靴子没?那可都是上好的皮靴!我敢保证他们肯定很有钱……” “有钱也得有命花!”掌柜咬牙切齿的看了他一眼道:“收起你的想法,早点睡觉吧。教你个乖,那些人是你碰不得的!我也碰不得!谁碰谁死!” “……” 第七十四章 短歌行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楼下吃了个早餐后,就继续启程。黄老三发现自己的马被照顾的很好,特地跟一直低着头看脚尖的掌柜勾肩搭背的道:“多谢你了,掌柜的!” “不客气,应该的。”掌柜惶恐的回答道。 “喏,这是几两碎银子,算是感谢你照顾好我的马。”黄老三一边说,一边扭过头看向客栈的牌匾:“前几天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间黑店。 那些小崽子竟然想用迷香把我们迷晕,好杀人劫财。 哼,老子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看不透他们的伎俩可得了……” 掌柜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挠着腮帮子在一旁赔笑。 “所以你现在是接手了这里?很好的选择,反正都是一帮干违法勾当的,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黄老三拍拍掌柜的肩膀,翻身上马道:“我得走了,虽然我还是没想起来我们在哪里见过。 不过说不定以后我们会有再见的那一天呢?保重,掌柜的!” “好汉保重……”掌柜的朝黄老三的背影拱了拱手,待一行人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回到店内。 “掌柜的,为啥昨天晚上没喊我们?”厨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长凳上问道:“不是说昨晚要对那支借宿的商队下手吗?他们带的货物可不少……” “妈的!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掌柜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 三四个伙计和厨子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伙计弱弱的道:“可是是掌柜的你把我们找来做事的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把刚刚黄老三给他的五两碎银拍在了桌面上:“你们知道我刚刚发现什么了吗? 好好做生意,也一样能赚钱!” “……” …………………… 离开了几天,东京城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大街小巷依旧充满了人群,叫卖的小贩也没有因为嗓子不舒服就一言不发。 一行人在东京城的大门口分道扬镳,丹阳镖局的人要回去镖局,而唐宁则是要回家。 两个武德司的吏员,其中一个要先回去禀报这次出行的情况,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才到家,刚喝上茶,还没来得及跟王诗说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就来了使者。 “官家召您进宫,丹阳侯。”小宦官把话丢下之后就到门口去等,唐宁瞅了眼王诗,王诗就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好像在说你问我,我问谁。 叹了口气,唐宁就把茶水一口喝光,在嘴里咕嘟了一会儿,一边咽下去,一边跟宦官朝外面走。 侯府门口已经有马车在等候,小宦官待唐宁上去之后,才跳上马车,一抖缰绳,朝东京城的方向前进。 这大概是自从自己回来之后,赵煦第一次派人来召见自己。在此之前,两人只是在朝会歇散时见过一面。 赵煦见唐宁的地方依旧选在了御书房,这里给唐宁的感觉就像是老情人约会的老地方。 李都知守在门口,但他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坚毅与阴险,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憔悴的面孔。 见到唐宁,李都知便朝他点了点头。唐宁关心的问道:“老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跟好几天没睡好觉一样。” 唐宁对于自己的称呼让李都知眉头一皱,但后面唐宁说的话,又让他觉得心里一暖。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关心自己呢?哪怕是假惺惺的问候,也就只有自己面前这个人肯给自己。 李都知瞅瞅唐宁,犹豫了一下道:“官家他……现在状况很不好。我希望你离开之后不要告诉别人——虽然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有多糟?” “你看了就知道了。”李都知叹了口气,随后高声道:“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丹阳侯求见。” 御书房内半晌没有动静,正当唐宁疑惑的时候,御书房的大门忽然打开了。里面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朝唐宁施了一礼道:“官家请您进去。” “你一定是林才人了。”唐宁冲他打了个招呼。 那女子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进去之后,唐宁就嗅到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药味。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味道。 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被这股气息呛得咳嗽了一下。 转过屋角,进入书房内,唐宁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炕上的赵煦。 他裹着厚厚的棉被,靠着一个枕头,见到唐宁来了,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唐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赵煦了,虽然李都知的话让他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现在的赵煦?这点心理准备恐怕是不够的。 天下人都知道宋国的皇帝,或是他们的皇帝赵煦是一个星眸剑眉的美男子。但现在,他的双腮深深的凹了进去。 眼窝深陷,嘴唇乌青,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唐宁觉得骷髅这两个字对现在的赵煦来说十分贴切。 “官家!您怎么……”唐宁在门口愣了一会儿,随后便一个健步来到了赵煦身边。 赵煦微微的摇了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伴随着他吸气,唐宁听到了似乎是破风箱鼓风的声音。 “我叫你来……不是……不是讨论我的身体情况的……”赵煦无力的说道。 “官家,您刚喝完药,说话慢些……”林才人在一旁关切的道。 赵煦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向唐宁道:“你十日之后……就可以回去率领镇国军继续收复燕云了……” “唯唯。”唐宁点点头:“那官家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待微臣将燕云十六州的尽数收复的时候,您一定要亲自……” 赵煦摆摆手,打断了唐宁的话:“我叫你来,是为了接下来这句话……”赵煦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千万……千万……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 ………………………… 夜深了,丹阳侯府房间内的灯光也一间接一间的熄灭。蛐蛐叫个不停,羞涩的月亮躲在乌云后面,不愿意将她的美丽展现给坐在院子里的那个男人。 唐宁就是坐在院子里的那个男人,从宫中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坐着。从太阳下山,到月亮初升,再到月亮当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儿做了多久了。 王诗来劝过,裴仙童陪他坐了一会儿。他把她们全赶走了,只留不愿意走的林威在后面的廊檐下,还有两三仆役,准备帮唐宁上酒。 他已经喝了十几壶了,还好不是白酒,否则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伤感春秋,早就在自己的房里不省人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很郁闷,非常郁闷。坐在这里或许会让他的心情好些,于是他就坐到了现在。 拎起空空如也的酒壶在手里晃了晃,正准备叫仆役继续上酒,却听身后响起了王诗的声音:“夫君,您不能再喝了。太晚了,回房睡觉吧,您小心着凉啊。” 谁知唐宁忽然之间站起来,一把搂住了王诗的腰。王诗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出声,她不想让自己的尖叫把其他人全都吵醒。 之后唐宁就嘴里哼着让人困惑的语调,拉着王诗不停的走来走去…… “您醉了。”王诗小声的提醒。 唐宁和王诗拉开了一些距离,看了她几眼,便又回到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酒杯,将里面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后,望着稍稍探出头的月亮,高声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 第七十五章 预防措施 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鬼哭狼嚎的后果,就是成功的把家里人都吵醒了。放在以前,裴仙童肯定是要拎着唐宁的脖领子来一顿拳打脚踢的,但是最近唐宁的状况不太好,烦心事比较多。 裴仙童虽然有些蛮横,却也不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即便她最讨厌别人在她睡得正香时把她吵醒,出门一看是唐宁,就嘟囔了一声又回去睡觉了。 王诗让在旁边看热闹的林威搭把手,两人是连拉带拽,终于把唐宁拖到了厢房内的床上。 之后林威离开,王诗就叹了口气,帮唐宁把衣服脱掉,之后才上床躺好。 …………………… 丢人啊,坐在前厅喝茶的唐宁,觉得廊檐下那两个丫鬟窃窃私语一定是在笑话自己。 昨天酒喝多了,兴致上来了。吟了一首短歌行就不省人事了,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唐宁梦到了他在海里游泳,顺带撒了泡尿…… 尿床不是一件大事,但是三十岁的人尿床,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唐宁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反正王诗说的是她偷偷把被单和褥子拿去洗完了。 但正如做贼心虚这四个字所说,唐宁现在看到偷偷摸摸说话的人,就觉得他们在讨论自己昨天晚上尿床的事情。 恰好王诗路过,唐宁就赶紧拽着王诗的袖子低声道:“昨晚的事,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王诗翻了个白眼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您觉得我会到处去说吗?安心啦,褥子和被单都是我亲手洗的。” “那她们在说什么呢?”唐宁指了指廊檐下那两个丫鬟,她们一边说话,还一边偷偷拿眼睛瞟过来。 “谁知道呢?”王诗捏了捏唐宁的脸,笑眯眯的说道:“您从来都是家里的话题人物啊。” “……” 摇了摇头,唐宁便收起折扇走回书房。昨天赵煦对他说十天之后动身,他是需要做一些准备的。 白莲社的问题尚未解决,这一次裴仙童看来又不能跟自己一同去了。 进去书房的时候,李子正在临摹字帖。家里写字最漂亮的就是她,逢年过节一些拜帖请帖,都是由她来动笔。 “宁哥。”见唐宁进来,李子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唐宁警惕的看着李子,他总觉得李子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对劲。 见状如此,李子便眨眨大眼睛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是没有……”唐宁舔舔嘴唇:“昨天晚上的事情,你知道么?” “谁不知道啊?”李子捂着嘴笑道。 唐宁心中暗恨,王诗居然敢骗自己,她说好不与别人说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于是唐宁便吞了口唾沫,又问道:“哦?那你说说是什么事。” “您不记得啦?”李子眨眨眼:“您昨晚从下午喝酒喝到半夜,然后……” “咕咚”,这是唐宁咽唾沫的声音。 “然后您半夜三更忽然吟了一首短歌行,把大家都吵醒了,再接着您就一醉不醒啦!您不会连这件事都不记得了吧?” “……”唐宁扯扯嘴角道:“我当然记得……”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们不知道自己尿床的事…… “不过您为什么要吟短歌行呢?”李子待唐宁坐在桌后时,将下巴支在桌上,托腮问道:“以您目前的地位来说,这首短歌行好像不太合适啊。” “只是兴致上来了,有感而发而已,不要过度解读。”唐宁一边说,一边伸手戳了下李子的额头。 李子眨眨眼道:“好吧,不过我估计很多人不会这么想。” “什么意思?”唐宁不解的问道。 “短歌行啊,那可是曹操的求贤歌。正巧您昨日进了宫,说不定就会有人觉得这是您要广纳贤才为您所用了。 天下读书人大多自视甚高,又或怀才不遇。您这一首求贤歌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投奔您。” “不过是一首诗而已,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有了。” “难道他们作诗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没人是有感而发?” “白居易作《长恨歌》也是为了纪念唐明皇与杨贵妃的事,您说呢?” “……” 唐宁双手揉了揉脸,舔舔嘴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恐怕要被官家误会了啊……” “我觉得不仅仅是官家,恐怕所有人都要误会您。” “唉,还能不能有件顺心事了,难不成我是惹到哪路神仙了?最近怎么一件好事都没有呢?” 李子的担忧很显然是正确的,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到了东京城内,说是丹阳侯在某天吟了一首《短歌行》,对酒当歌。 本来唐宁就一直是人们热议的话题,不仅仅是他能征善战,一些人为了抹黑唐宁来削减民众对于燕云之战的热情,也会经常把一些唐宁没说过的话,没做过的事安在他的身上。 《短歌行》这首诗歌,只要是稍微读过书的人就能明白,这是曹操曹孟德的求贤歌。共分两则,前后呼应,可以说每个读书人都会明白这首诗歌中的含义。 东京城一向是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大宋国的权力中心,更因为这里勋贵遍地走,机会也因此比其他地方更多。 说不定他们就会因为某件事情而得到勋贵的赏识,从而一飞冲天呢? 如今唐宁一首《短歌行》在他们眼中算是公开招募贤才,虽然不知道唐宁身为一个将军,要招募贤才有什么用,但他们还是愿意去尝试一下。 要问为什么,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丹阳侯啊!谁会拒绝与丹阳侯共事的邀请呢? 是以,那些觉得自己颇有本事,或是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们倾巢出动,向着东京城郊的丹阳侯府前进。 另一边,政事堂内,章惇等人正在思考唐宁这样做的原因。 “前不久咱们才讨论出结果,让唐宁十天之后前往河北东路继续领兵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西部八州。 但这小子怎么今天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光靠镇国军,做不到收复燕云的任务吗?”参知政事雷彦皱着眉头道。 也不怪雷彦会对这件事提出质疑,参知政事这个职位,主要目的就是替皇帝张目的。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削弱相权,增加皇权。唐宁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他的举动无疑已经让人产生了警惕。 试问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为什么需要人才?没人敢继续想下去。 “雷大人不要太过急躁,先看看再说嘛。”章惇笑着摆了摆手:“那小子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就要给他定性,是不是太早了啊?” “章相说的有理,卑职也认为再观察一两天更好。说不定这是误会呢?雷大人你也知道,这东京城里面可是有很多人在抻着脖子等丹阳侯死啊。” “可若是那小子的确这么做了怎么办?老夫觉得这事情需要警惕一些,至少我们应当做好对策。 万一……老夫是说万一,万一丹阳侯趁官家身体虚弱之时,行不忍言之事,咱们总不能就在一旁光看着吧?” 章惇皱眉望向说这话的老头,他是门下省侍郎,也算是参知政事之一。 “我说黄大人,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似乎不怎么愿意看到丹阳侯是清白的啊。”章惇眯着眼睛道。 黄侍郎摆摆手道:“老夫没有这个意思,丹阳侯若是清白的,那再好不过了。可人有两片嘴,事有正反面,老夫只是觉得,我们也应当对另一种可能做好准备罢了。 如果章相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么等事情发生之后,还请章相亲自去跟官家谢罪。” “……” 第七十六章 你们不要再打啦 一天之内,丹阳侯府从人影稀疏变成了人来人往。 那些对出人头地抱有强烈欲望的读书人们,纷纷来到了丹阳侯府的大门口,求见唐宁。 因为昨天李子已经给自己打过预防针,所以唐宁对于现状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有些头疼,自己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些人才好? 把他们就这样赶回去?这就是第一个错误的答案。 读书人可以很宽宏大量,也可以很小肚鸡肠。你永远不知道谁将会是下一个宰相,所以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还是不要得罪这些人最好。 但如何处置他们又成了一个难题,他们见不到自己肯定是不会离开的,又不能出去赶人,但自己要挨个见……哪有这个时间? 十天之后就要出发去河东继续率领镇国军作战了,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啊。枢密院的军报昨日才刚刚送到,光是分析情报,制定对策,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得要几天的功夫。 关键是唐宁这次忽然间被召回,身边连个参谋都没带。但凡把方腊带回来,这些事都不用自己亲自出马。 揉了揉脑袋,唐宁冲一边有些坐不住的唐温道:“出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 唐温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今日书院休沐,本还想找唐温谈谈心,看现在这情况,就算是谈心,自己也应该没有耐心继续下去了。 “师父。”唐温前脚刚出书房,徐宁后脚就进来了。站在门口拱了拱手,朝唐宁打了个招呼。 “来啦。”唐宁笑了笑:“上次借走的书都看完了?” “看完了。”徐宁眨眨眼:“不过关于书中的事情,弟子有些许不解。” 唐宁一听这话,乐了。清了清嗓子道:“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有搞不懂的问题,自然要你自己去解决。 不管是参悟也好,还是旁引曲证也罢,只有你自己悟到的东西才是你自己的东西。” 徐宁眨巴眨巴眼睛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师父,您这样说恐怕不太好吧?” 唐宁一拍桌子,瞪眼道:“有什么不好?你觉得你师父我能跟韩昌黎他老人家比吗?再者说了,你看看你问的那都叫什么问题? 前些日子你拿走那本《大学》,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你问我这句话什么意思,为师告诉你这句话讲的是君子不欺暗室。 但你自己说,你接下来是怎么说的?” 徐宁尴尬的挠挠腮帮子道:“弟子说如果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那这个人得多可悲……” 唐宁一拍手,然后摊开道:“这不就结了么?” 徐宁垂头看着脚尖小声道:“可是师父,您到底也没说弟子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对与错,评判的标准不在于为师,而是你自己。”唐宁舔了舔嘴唇:“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有捡到过一条狗对吧?” “是的。”徐宁点点头:“在灜州的时候,一条小狗跑到弟子家附近,弟子就收留了它。一开始它很不守规矩,弟子花了很长时间才训练好它不能在屋子内便溺。” “你知道为师最近发现了一个什么事情吗?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我忽然想到你与那条小狗的事情,为师突然间明白…… 教育小孩就跟训练小狗一样,你必须要告诉它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现在不告诉他们,将来终究会酿成大祸。” 徐宁一脸的问号。 “由此为师又想到了你的事情,你或许知道唐温有多让为师头疼。但是你不一样,你今年已经十三岁,马上十四岁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已经是一个能够明辨是非的大人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拜入我门下时间不长,在此之前,你都是自学,除了那个灜州守将教你认字之外,没人教你怎么读书,怎么理解书中文字的含义。 但你并没有因此走上歪路,你的想法,你的观念虽然有些特别,但肯定不是邪门歪道。 这说明你非常的有悟性,所以为什么为师还要横加干涉,把为师的想法灌输进你的脑袋里呢?” 徐宁歪着脑袋想了想,他明白唐宁的意思,但是他有些难以理解。 唐宁指着院子里正在忙着修剪花草的关泽,笑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花草树木都需要修剪枝桠吗?” “为了防止它们长歪。”徐宁回答道:“您以前跟弟子说过。” 唐宁点点头,又问道:“可如果它们从一开始就没长歪呢?你觉得这样还需要修剪吗?” “这……这恐怕要看个人喜好了。”徐宁想了想,回答道。 唐宁笑道:“你就是那个没有长歪的树,而为师也不想对没有长歪的树进行修剪,因为这样做没有半点必要。 事实上为师很期待你这棵树到底能够结出来怎么样的果子,为师目前是看不出来,如果有机会,为师带你去润州见见你师公。 他是一个睿智又有远见的人,他或许能一眼看出你以后的成就。” 徐宁带着不解来的,又带着更深层的不解离开了。私塾的先生巴不得学生们能够继承他脑子里的想法,成为下一个他,但是为什么师父对自己这么……这么放纵呢? 徐宁想不通,于是他一边抱着新借的书,一边低着头想。迎面是唐温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谁也没注意到对方,于是便一起摔了个底朝天。 “你没长眼睛啊!”唐温爬起来就破口大骂。 徐宁趴在地上把书放到一边,这才站起来道:“我很奇怪,这条路这么宽,我又走在最边上,除了找茬之外,还有谁会有怎样的理由撞到我呢?” 唐温朝徐宁啐了一口,撸起袖子道:“你想打架就直说,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徐宁还是比较能忍的,毕竟之前在灜州他没少被找茬,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孙子兵法》里面有一则说,对付尚未显形的敌人,要激怒他,逼他露面。 而对于现在的徐宁来说,尚未显形的就是唐温的拳头。 所以即便他的袍子上沾了唐温的唾沫,他也不急不缓的嘲讽道:“往别人身上吐口水?这就是丹阳侯府三少爷的教养么?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唐温才多大啊?这小子四个月前才刚刚十岁,又从小养尊处优,跟徐宁这种早就已经挨过社会毒打的人哪能相比? 一个小小的激将法就让唐温怒发冲冠,吱哇乱叫着就扑向了徐宁。 唐温自从徐宁刚刚来到的时候败给他一次后,就日夜苦练技艺。住在隔壁的武功高手程爷爷不肯教他,他就偷偷的在围墙边上,趁徐宁跟着程爷爷联系的时候偷学。 同时,又跟马五,林威以及齐复、裴仙童等人讨教,也算是略通武术。 然而徐宁可是程羊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太监看上的人,他的眼光,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唐温虽然勤奋,但他天赋不足,跟徐宁想必,还是差了很多。 所以两人扭打在一起不一会儿,徐宁就把刚刚骑在自己身上,马上要笑出声的唐温掀翻在地,一转攻势,骑在了他的身上。 “哎呀别打啦别打啦!两位少爷别打啦!”小青端着一杯茶路过,见此情形吓了一跳,茶杯一丢赶紧上前拉架。 一旁听到动静的丫鬟仆役们也都闻风而动,迅速赶来。 于是刚刚离开书房的徐宁,又一次站在了唐宁面前…… 第七十七章 不关我事 “所以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宁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徐宁,又看了看一脸不忿的唐温,拿食指敲了敲桌子道:“你们俩最好能给我个像样的解释。” 说话间,刘依儿也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拎着个鸡毛掸子,来势汹汹。唐宁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哼了一声,把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冷冷的看着唐温。 如果打有用的话,唐温早就改邪归正了。但对于这孩子来说,一顿胖揍似乎并不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他撞我!”唐温指着徐宁说道:“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他一下子撞过来,把我撞翻了,他存心的!” “哦。”唐宁点点头,看向徐宁道:“你呢?这件事在你眼里是怎么发生的?” “弟子方才从您这儿借了本书走,离开的时候在路上翻阅,没有注意前路。不过院子里的小路很宽,弟子又是贴着边走的……”徐宁说到这,瞅了眼唐温道:“弟子确实有一部分责任。”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部分就是唐温的责任了?”唐宁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问道。 “明明是他找我的茬,这根本不是我的错!”唐温大叫道。 唐宁瞥了他一眼,闭嘴二字虽然没说出口,但却已经都写在了眼睛里。 唐温不怕打他的刘依儿,但对唐宁却十分畏惧。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看过来,唐温就乖乖的闭上嘴,低头看脚尖。 叹了口气,唐宁道:“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认为你们俩各自要负一半责任,没问题吧?” “不关我事啊父亲,是他……” “弟子甘愿受罚。” 唐宁也没理会在那大呼小叫个不停的唐温,而是对徐宁说道:“为师就罚你这几日帮你二师娘清算账务,并且在接下来的这半个月里,你每天都要负责照料马厩中的马匹。 不论是吃喝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都由你来负责,清楚了吗?” “弟子清楚。” “那就回去吧,从明天开始执行。” “是。” 徐宁说罢,就朝唐宁施了一礼,又朝刘依儿施了一礼后,这才出了门去。 那边唐温还在抱怨不是他的错,待徐宁把门带上后,刘依儿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还发牢骚?徐宁才来了两个月,你跟他已经打了四起架了。 除了第一次之外,你每次都说不是你的错,那错的就都是徐宁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没做点什么,徐宁他怎么会跟你动手?” 唐温正要开口狡辩,唐宁就伸出一只手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本来外面那群书生就把我搅得心烦意乱,现在家里也不安宁。” 刘依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明明前几天晚上还跟自己说,说他想通了的什么鬼话,到了今天就不作数了? 不过她又想起那晚唐宁耍酒疯,到嘴边的话又让她咽了下去。唐宁虽然大多时候不着家,但那也是因为他要在外领兵作战,并不代表他心里没这个家。 刘依儿这一次愿意相信唐宁能用自己的方式把唐温的问题处理好。 于是她想了想,起身道:“我还有事情要做,先走了。”随后她走了两步,指着被她放在桌子上的鸡毛掸子道:“这东西我给您留下,您说不定能用上。” 唐宁笑了笑,目送刘依儿出了书房,这才转过头看着稍显紧张的唐温。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唐宁舔了舔嘴唇道:“唐温啊唐温,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唐温没吱声,唐宁就继续说道:“孩子,你知道你爹我是咱们大宋国的将军,这么多年下来,我也跟周边各国的名将,猛将们打过不少交道。 你知道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个什么共同点吗?” “什么?” “那就是他们如果要当着你的面耍刀弄枪,那就一定代表着他们背后有人随时准备放冷箭。 你也一样。 你小子自打我回来之后就净做些惹人注意的事情,听你娘说,在我回来之前你还没这样?” 唐温又不吱声了,他依旧是低头看脚尖,只不过唐宁这一次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紧张的迹象。 无声的笑了笑,唐宁板着脸道:“所以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 “这次跟徐宁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他存心找茬?” “他……” “说实话。” “孩儿没看路,或许不全是他的原因……” 唐宁叹了口气,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抿着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跟徐宁打架之后我对你说了什么?” “……” “我说身为一个男子汉,做错了事情不要紧,最主要的是有担当。你做错了,你就承认,这有什么的?非要等到退无可退了,才知道讲实话……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你娘,你觉得谁还会给你机会,让你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呢?” “……” “我本来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但是唐温,现在的你让我太失望了。 我也不知道以你现在的年纪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但我觉得既然你的大姐,你的二哥都这么让人省心,你也应该向他们学习一下才是。” “……” “不说话?是不愿意说话,还是无话可说?” “……” 凝视了一阵子唐温之后,见他还是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就叹了口气道:“唉,本来想找你好好谈谈心,但今天不是时候。 就这样吧,你三个月的例钱没有了,接下来这一个月你都要每天早起帮家里人一起打扫卫生。比如清扫庭院,打理假山一类的事情,你都要跟着一起做。 如果让我发现你偷懒,那就再加一个月,明白了吗?” “……” “明白没有?!” “明白了。” “去吧。”唐宁摆摆手,唐温便快步离开。站在门口瞅了眼唐宁,才把门关上离去。 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没等唐宁缓一会儿,关泽又来了。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关泽问道:“侯爷,现在方便吗?” 唐宁揉了揉脸,闷声道:“进来吧。” 得到了允许,关泽便推门而入。 “侯爷,外面那群读书人都在等着呢。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摆了三间茶棚了,还是坐不下。看这样子,他们不见到您是不准备走了。 您看,您是不是最好见他们一见?”关泽打量着唐宁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知道家主为了唐温的事情已经够烦心了,遥想很多年以前,小石头在润州把他揍了一顿,唐宁跑来善后的时候,关泽无意间在某一天发现唐宁站在梦溪上游一边朝溪水里撒尿一边大喊。 “而且现在还不停有人从东京城里边赶来。”见唐宁没什么反应,关泽便大着胆子补充道。 唐宁用两只手使劲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道:“好,那就先见几个。带他们到前厅,我一会儿就到。” “是。”关泽施了一礼,便从脑后抽出折扇打开,一边扇风一边离开了。 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这些读书人哪儿来的心思顶着这么毒的太阳跑过来……他们都不用赚钱,不用吃饭的吗? 去正堂前,唐宁在后院洗了把脸。还特地找李子帮他选了身看上去会有些威严的便服穿上,这才背着手往正堂走去。 当他进入堂内时,已经有三五书生坐好了,关泽正在一旁陪他们说话。 第七十八章 我唐宁礼贤下士 十五岁的唐宁,清秀但个子不高,眼睛里面总是流露出狡黠的光彩,因此当初韩雄对唐宁十分欣赏。 二十岁的唐宁,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已经在西北跟西夏人拼过刺刀的他,表情坚毅,每次赵煦看到他的时候,都似乎看到了在边关跟西夏人血拼的将士们。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二十岁的唐宁年少轻狂,说话时常不过大脑,因此跟不少本不该结仇的人结了仇,这也是他在三十岁的年纪,仕途上步步维艰的原因之一。 三十岁的唐宁,就变得低调许多。跟从前不一样,现在不对他进行逼问,基本上没人会得知他对某件事的真实看法。 下巴上蓄的一绺山羊胡让他更显老成,经历过太多边关风沙的脸,也不复当初英俊的模样,而是显得有些沧桑。 不过即便如此,还能够从中看出他的底子。就像如今早已嫁为人妇的女人们在十年或是五年前说的一样,他确实是一个美男子,是可以和官家相提并论的那一种。 聚在正堂里的三五书生见唐宁踱步从后面进来,纷纷起身,作揖施礼,恭敬的道:“草民拜见丹阳侯。” “不必客气。”唐宁笑道:“本侯向来敬重有才能之人,无论是在哪个方面的才能,只要有过人之处,就是本侯敬佩的对象。” “闻听丹阳侯幼时从师隐世高人,出山后又师从名士藏德居士。正所谓名师出高徒,两位名师教导出丹阳侯这般高徒,而丹阳侯却依旧如此谦逊。 身居高位,而又礼贤下士。 丹阳侯实乃我辈楷模也!”其中一个书生迎面就是一记马屁拍下来,让唐宁防不胜防的同时,又浑身舒坦无比。 摆摆手,唐宁笑道:“尔等不必夸赞本侯,有事便讲,若有本侯能帮到的地方,本侯定然出手相助。” 几个书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把目光投向关泽,关泽摊摊手,一脸的不关我事。 “难道不是丹阳侯您……” “这还正是本侯想问的呢,你们一大早就聚在本侯家门口是作甚?难道是本侯做了什么惹你们不高兴的事情了? 若是有,你们尽管说来。倘若你们占理,本侯自然赔礼道歉。” 唐宁打定主意不跟这帮家伙浪费口舌,只一口咬定自己没干过这件事。反正他们又不能说什么,《短歌行》是求贤歌?谁规定的? 就算是,他们听到之后干嘛都跑来找自己呢?自己都背不全这首诗。 对于让师父的名誉蒙羞,唐宁在心里默默给师父道了个歉。反正自己这个问题学生没少让他老人家操心,也不差这一次了。 几个书生听了唐宁这话,都嘴里进了苍蝇一样,一脸便秘的表情。 唐宁想的确实没错,他们根本就没地方去说理去。 曹孟德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写下这首诗,那种语境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虽然依旧可以把这首诗理解为求贤歌,但是对方不认,你又能怎么办呢? “听着,本侯不知道是谁上外面去散播谣言,说本侯夜半三更吟了一首求贤歌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但很显然,鼓捣出这件事的人,他不想本侯得到半点安生。 八天之后本侯就要前往河东再度领兵作战,你们觉得本侯会在这个时候,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吗? 本侯处理军务都处理不过来,更别提还有这么多家事了。 还有你们也是,你们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如今本侯已经接到军令,侯府周边已经不是可以轻易靠近的了。以你们白天堵在我丹阳侯府大门前的行为,本侯完全可以拎出来几个以冲撞军府为由斩首示众,还不必承担任何后果。 但你们是我大宋国未来的栋梁之才,所以本侯并没有这样做。 你们是被人利用了,本侯并不责怪你们。但本侯希望你们以后能够明辨是非,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听到点风吹草动就立刻急不可耐的跑过来。 这样不仅仅是给对方添麻烦,也是在给你们自己添麻烦,懂了吗?” 几个书生一听唐宁说了这里面的严重性,不由得冷汗涔涔而下,纷纷感激的对唐宁道谢。 唐宁点点头,满意的让他们离开。临走前,还给他们装了几盒糕点。 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关泽送了几人出去之后,就躲在门后偷听。果不其然,他们几个刚出去,其他的书生就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侯爷怎么说。 那几个人赶紧把人驱散,指着丹阳侯府道:“赶快离这里远点,丹阳侯已经接到军令了,白虎节堂都已经升起来了。” “哎呀!这下惨了!” “不过丹阳侯不愿意对咱们动手,咱们这算是捡了条小命回来。狗日的喜欢造谣,等老子把他揪出来,非要把他的舌头打个死结不可!” “……” 关泽窃笑一声,便回去禀报唐宁。 唐宁听罢,把脑门子上的汗水一擦,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 “听说了吗?那小子把他家门口那些人都赶跑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雷彦和章惇两员大臣一边从政事堂中走出来,一边笑呵呵的闲聊。 章惇笑着摇了摇头道:“老雷啊,老夫早就说过,那小子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的。说句难听点的,官家养的狗说不定还没他忠心呢。 要让老夫来说,这小子估计就是喝多了耍酒疯闹出来的事,不过他这么解决,也算不错。既解决了问题所在,又给那些盼着他出事的人扣了一脑袋屎盆子。 哈哈!想想蔡尚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有多精彩,老夫就打心眼里高兴啊! 老雷,别推辞,一会儿到老夫家里来,晚饭在老夫这儿吃,咱们俩得好好喝一杯。” “没问题!”雷彦满口答应。 随后两人就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上了同一辆马车。雷彦的车夫,则是回去禀报雷彦家人他晚上不回家吃饭这件事。 在章惇与雷彦为了蔡京可能露出的便秘表情而庆祝时,唐宁也需要拜访一个人,那就是枢密院的领袖,曾布。 本来张景明和朱勔都已经到他家了,但他却不得不跟两位好朋友分道扬镳,他找曾布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曾布住在内城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这里的房价似乎比较便宜,与之相对的,房子周围就有些吵闹。 将马车停在门口,林威跑去敲门。曾府的门房懒洋洋的问道:“谁啊,有什么事吗?” “丹阳侯在外面,想见你家老爷。” “妈呀……”就听里面传来一声低语,曾府的大门就打开了。唐宁冲那门房笑了笑,门房立刻道:“丹阳侯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老爷。” 说完他转身就往里面跑,不多时,又喘着粗气跑回来了。 “丹阳侯,老爷请您进去。” “多谢。”唐宁笑着拍拍门房的手,顺道塞了几辆碎银进去。 门房眉花眼笑,早就听说丹阳侯出手大方,今天总算是轮到他了。 曾布似乎刚刚吃过饭,正在院子里面散步消食,他的女儿还是儿媳,唐宁也不清楚,就陪在他身边。 见唐宁进来了,她便在曾布耳边低语几句,冲唐宁施礼之后,便轻手轻脚的离去。 “丹阳侯,什么风把你吹到老夫这儿来了!”曾布上前拍了拍唐宁的肩膀。 唐宁笑道:“曾枢密,唐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与曾枢密商议,不知曾枢密有没有这个时间呢?” “自然。”曾布冲书房努了努嘴:“咱们到里面去说。” 第七十九章 没人会背对你 “昨天枢密院发来的军报上写着作战指示……” 进入书房之后,曾布便先唤来丫鬟给唐宁斟茶。倒了一杯茶之后,曾布便朝丫鬟扬扬手,示意她退下。 待她出去后把门关上,曾布才慢悠悠的嘬了口茶道:“军报的事情是吧,说吧,怎么了?” 唐宁搓了搓手道:“或许是唐某的误会,不过军报上面所显示出来的部队调动,目前看来是除了镇国军之外,其他部队全部按兵不动……” 说到这,唐宁抬头看了眼曾布。见曾布在低头喝茶,就继续说道:“不知道这是枢密院的安排,还是枢密院的纰漏,没能把全部的调动信息给唐某一并送来?” 曾布放下茶杯,笑着摇了摇头道:“唐宁啊唐宁,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小心了啊。” 唐宁一挑眉毛道:“曾枢密此话怎讲?” “换做以前,你才不会来老夫府上找老夫,你只会一个猛子扎到枢密院里面,然后拍着桌子问老夫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曾枢密对唐某颇有误解啊。” 曾布摆了摆手:“误解不误解的,之后再说。老夫先回答你的问题……”说到这,曾布放下茶杯,换了一个比较严肃的坐姿道:“枢密院的军报没有出错,也没有给你漏拿。 实际上,枢密院的安排就是这样。 你带着镇国军随便你怎么折腾,枢密院对你最大的支持就是不该少你的军备物资,以及粮草一类的东西。” 唐宁眨眨眼:“我……我没太明白。” 曾布抿了抿嘴,眯眼看向唐宁道:“你不会觉得你在灜州做的事情,已经没人记得了吧? 不算这个,辽国使者在你的威胁之下仓皇逃回大同府,你难道觉得这笔账也翻篇了吗? 在盟友与敌人作战的时候,趁机到盟友家中抢占土地,即便这些土地本来是属于我们的,但这依旧是背信弃义的行为。 小子,你知道吗?老夫其实很欣赏你的勇气,至少在我们这群人里面,只有你是真正肯做事,也敢做事的。 但就算如此,你也不应该在灜州直接发起进攻。这太冒险了,而且很让人不齿。 或许有人会赞成你的选择,但是在老夫这里,不行。” 曾布说到这,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宁道:“如果不是官家努力从中周旋,小子,老夫现在应该是在刑部大牢见你,继续领兵作战?” 曾布嗤笑一声:“那就做好孤军作战的准备吧,因为没人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了。” “……” 与曾布的会面不欢而散,唐宁坐在马车上面色阴沉。本以为这么长时间下来,这些人早就已经协商好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在赵煦的努力下所做到的表面和平。 曾布以前跟自己的关系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种会对自己出言讥嘲的地步。由此可见自己在灜州与辽军开战的行为确实让这老倌儿——或者说以曾布为代表的一群人气急败坏。 章惇欣赏自己,还鼓励自己。但曾布却对自己鄙夷甚至唾弃,明明两人同属新党。 真是讽刺,同一阵营的内部分歧都如此剧烈,怪不得说北宋末年,朝廷已经烂到根里去了。 也罢,也罢。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自己不择手段了。只要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完成与赵煦的约定,这狗日的什么上将军,这受气的侯爷,爱谁当谁当,老子是不陪你们玩了。 又过了数日,终于到了唐宁出发的这一天。没有什么空前盛况,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唐宁要在这一天出发。 十几人骑着马,在朝日未升的时候,离开了丹阳侯府。出来相送的,只有他们的家人。 裴仙童很想跟着唐宁一起去,她都想的快疯掉了。但是唐宁给了她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保护家宅的安宁。 润州的丹阳镖局接到了出事的消息之后,派出了足足三十个好手连夜赶往东京城。如今他们尚在路上,家里的安全问题,就要多多依仗裴仙童这个顶尖战力。 有她在,唐宁在外面也能安心许多。 一支军队抓裴仙童都抓了将近一年的功夫,白莲社有多大的本事能降住裴仙童呢? 来明的他们自然不是裴仙童对手,玩暗的,两个前刺客,齐献瑜和乔楚也不是吃素的,更别提还有武德司这种阴人的祖宗级选手了。 自打唐宁被调回来之后,镇国军就被枢密院调到了河北东路的边关待命。 辽国使者拿着钱回到了大同府,带来了巨额财政收入的同时,也让辽国彻底丧失了燕云东部八州名义上、实际上的任一控制权。 然而同样的,辽国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轻信宋国了。 即便与金国的战事让他们兵力吃紧,但他们还是在燕云西部八州部署了三十万的重兵,用来防备宋国可能会有的侵袭。 所以如同曾布这样的人,对于继续收复燕云的提议抱有相当程度的抵触。 无论成功与否,宋军和辽军在燕云西部八州之地总会有一场会战,可能是宋军取胜,也有可能是辽军取胜。 不过不管是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双方总是会损失惨重的。 没人会质疑镇国军对敌人的杀伤能力,也没人会怀疑辽军的铁石心肠。 如果不是赵煦坚持主张此事,曾布怎么都不愿意看到百年和平后的宋辽两国再度结下血仇的这一幕。 赵佖,神潜是在唐宁抵达河北东路前几天收到的消息。枢密院的红翎骑士一路上在驿站换乘不同的马匹,不像唐宁他们,就算人可以不休息,也总要留出一些时间来给马恢复体力。 总而言之,几个月在河东这里按兵不动,镇国军上下都开始躁动不安。每天的训练结束后,他们就开始讨论有关唐宁的事情。 其中不乏一些人觉得唐宁在灜州的事情上做的太过偏激,而另一些人则是认为唐宁这样做没有丝毫不妥。 不然呢,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汉人同胞被梳着小辫的契丹人一个个的杀光吗? 一小部分人听了这话就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提出质疑的人,他们家将主最喜欢用什么手段,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镇国军在这几个月里分割成了几个部分,不是从职能归属的角度分割,而是完完全全的从观点上分割——就像新党和旧党一样。 赵佖和神潜对如何处理这种事毫无头绪,两人商议一番后找出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惩罚那些有乱七八糟想法的军士。 但这样做无异于火上浇油,正应了那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即便两人新立了严苛的军法,最终还是没能彻底杜绝这件事。两人彻底没法了,如今听说唐宁要回来了,两人差点激动的抱在一起。 夜晚,镇国军军营的一处篝火旁,光着膀子的小石头望着还没彻底黑下来的天色道:“明天看来是要下雨啊。” 方腊就坐在他身边,搓了搓手道:“明天家主估计就该回来了。” “你说咱们还能继续打仗不?”小石头斜靠在几袋粮食摞起来的小山上问道:“这么多年也没能老老实实的在一个地方呆过,你今年多大了?也有二十好几了吧? 我都二十四了,还没娶媳妇呢。关泽你知道吧,那混蛋就比我大两岁,他孩子都快到我腰了……你知道他娶得是谁不?” 方腊用手指甲拈起另一只手上的破皮,往下一扯,随口问道:“谁啊?” “小青啊,就是夫人的丫鬟。”小石头笑的不怀好意…… 第八十章 倾盆大雨 方腊也跟着笑,笑了两声之后道:“没想到他口味那么重,小青姐跟他成婚的时候怎么都得二十四五了。” “唉,不过我还是挺羡慕的。等这次仗打完,回去安定下来,我也要讨个婆娘,我准备去趟滁州,去趟阴陵山。如果陆稚还没嫁人的话,我就把她娶过来当婆娘。 我觉得她对我很有好感。 而且宁哥娶了裴道长,齐大哥娶了徐道长,我牛石头怎么着也得娶个陆道长,不然这亲戚做的没面子。”小石头望着天空说道。 方腊手中动作一顿,他望着发出噼啪声响的火堆好半晌,才看向小石头道:“我也觉得她对你很有好感。” “你也这么想是吧!”小石头十分激动的道:“我就知道!每一次到阴陵山,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在偷偷看我!” 方腊哈哈一笑道:“这么说你们俩肯定是能成了。” 小石头挤眉弄眼的道:“放心,我肯定不会忘了兄弟。阴陵观里面大大小小的道姑那么多,总有一个会让你喜欢上的。到那时尽管跟兄弟说,兄弟一定帮你娶个漂亮媳妇回家。” 方腊随意的抱了抱拳道:“那就先谢过牛石头牛大将军了。” “哈哈哈!”小石头大笑。 不过很快方腊又打断了他的话:“闲聊就先到此为止。”说到这,方腊抬头看了眼四下。见来来去去的军士无人注意两人这边,就小声的道:“你不觉得最近事情有些反常吗?” “什么意思?” “占领灜州之后,本来局势一片大好。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就没有必要再笑脸相迎。我们大可直接进军妫(音龟)州,趁辽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可以把妫州以及儒州马上占领啊。” “……所以?” “枢密院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把家主调走,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方腊眯着眼睛问道。 小石头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咱们俩不知道讨论了多少次了,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过同样的答案多少次了…… 宁哥说过,质疑上命的人都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但凡是个想把日子过好,不想惹是生非的,就要学会尊重上司的命令。 更何况宁哥从来都是教导我们,教导整个镇国军,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觉得这里面没什么不对的。 枢密院是天下军队的总首领,他们发出任命,发出调令,我们服从并执行,就这么简单。” 方腊摇了摇头:“同样的话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如果你愿意继续做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那就随你。 但现在,家主的处境很不乐观。新旧两党,乃至其内部斗争已经把家主给卷进去了。 石头,是时候思考一下该何去何从了。如果有那么一天,家主失了势,官职被一撸到底,或是其它的什么,比如被排挤出局,你我二人当如何自处?” 小石头闭着眼睛想了想道:“……那还是要看宁哥要我怎么做。如果他说随便我,那我定然是要顺着自己的本心而行。 但如果他让我继续干下去,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做下去呢?” 方腊看着小石头看了好半晌,最后发出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站起身来,一边背着手,一边摇着头离去了。 翌日,果然如同小石头所说。上午开始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开始雨下的还不大,但是到了后面居然演变成了倾盆大雨。干爽的地面瞬间化为泥潭,夏天的雨水就是降的这么不讲道理。 马蹄陷入泥泞之中寸步难行,齐复在唐宁耳边喊道:“姐夫!咱们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与此同时一道炸雷在众人头上响起,几人胯下坐骑受惊,纷纷发出嘶鸣。唐宁即便是想再赶些路,也不成了。只好无奈的点点头,同意了齐复的提议。 “再往前走些!”雨势甚大,如果不用喊的,身边的人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前面不远处应该有驿站才对,咱们去驿站那休息!” “好!”齐复答应一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罩在了唐宁头上道:“姐夫!您别淋了雨着凉!” 唐宁一把扯下来丢回给齐复道:“一会儿去驿站让他们弄点姜汤水喝,就今天这场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谁也跑不了!” 骑着马已经走不动了,一众人干脆下了马,牵着缰绳,生拉硬拽的往前走。 因为没有预料到有这场雨,所以根本就没人准备雨蓑,只有头顶上的一顶斗笠而已。 但斗笠也扛不住这么大的雨水,没一会儿众人便已经浑身湿透了。 好在唐宁的判断没错,这多亏了宋朝较为发达的驿站制度。在官道上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座驿站,不仅提供住宿,同时还对负责往来通讯的红翎骑士提供马匹换乘,以提高红翎骑士传讯的效率。 这类驿站在南边如江浙地带或许不是那么完备,但是在河北东路——这里可是在打仗的。要想减少驿站的数量,好从这里捞油水。 那就等出了事,一顶延误军期的大帽子扣下来,全家老小一块去投胎吧。 驿站的小二站在门口,一边啃黄瓜一边看大雨倾盆。忽然见濛濛大雨中,道路远端有人影出现,赶紧三两口把黄瓜吃完,跑去通知掌柜的。 掌柜的一巴掌就糊在他后脑勺:“还瞅什么啊!还不快去熬一锅姜汤,顺便收拾出几间屋子出来?” “哎!”小二应了一声就立马去帮忙了,掌柜的扒在门口看了眼艰难行进的几人,摇头叹了口气。 “孩他娘!孩他娘!快把大堂里面清出地方来,起两堆火,一会儿要来客人了!” 随后掌柜便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正欲出门,又回头取了几件雨蓑拿在手里,这才冲出客栈朝唐宁一行人的方向跑去。 “几位!几位!驿站在这边!”掌柜的跑到路边手舞足蹈的大声吆喝,齐复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前面朦朦胧胧的人影,连忙拍拍唐宁后背,朝掌柜的方向指了指。 大雨之中看不清前路,雨水打在头顶的斗笠上又让人抬不起头来。若不是掌柜的跑出来,恐怕几人就要错过这间驿站了。 连忙调转方向朝掌柜的那边行去,掌柜的便也将蓑衣递过来。 十几号人只有三五件蓑衣肯定是不够用的,于是大家干脆就不穿了,反正也就两步道而已。 掌柜的在前面领路,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驿站门口。店小二跑出来帮忙将马匹送去马厩里面,老板娘已经在大堂里清出了一块地方给众人烤火用。 “娘的,这雨下的可真大。”掌柜的进门之后就忍不住爆了个粗口,随后一抹脸上的雨水,冲唐宁等人道:“几位先坐在这烤烤火,姜汤已经在熬了。” “多谢掌柜的。”唐宁连忙站起身拱拱手,虽然身体很冷,但心里却暖洋洋的。 “哎,谢什么。”掌柜的笑着摆了摆手:“干我们这行的就是给人方便的,更何况这间驿站还是官府修建的,我这是拿着朝廷俸禄与人方便,不必客气。” 听掌柜说的有趣,众人便齐声笑了起来。齐复和两个护卫也都在马厩里面栓好了马,带着一身的雨水从后院里走了进来,凑到火堆边上,十几人便围着两堆火在那哆哆嗦嗦的取暖。 不多时,姜汤也熬好了。店小二直接把锅端了进来,一人给倒上一碗。 唐宁一直在跟掌柜的闲聊,得知他是河西人,幼年时黄河发大水,把他们家给淹了,于是他全家就莫名其妙的坐在房板上一路飘到了开封府头顶。 最后又被好心的船老大相救,带着到了河东这边…… 喝了口姜汤,掌柜的望向门外雨景,叹了口气道:“雨下的这么大,黄河边上的百姓又要遭殃了……老天爷真是造孽哟……” 第八十一章 圣人 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一行人的行李也早就已经湿的通透了。没有能换在身上的干爽衣服,大家只好都凑在火堆边上,等待架在火堆上的衣服被烤干。 老板娘在掌柜的去接人这段时间里,跑去给一行人烧了些水。给每人洗个热水澡,估计不够,但上一人洗时,下一人接着烧,除了费事以外,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唐宁身份比较尊贵,因此他的待遇自然是最好的。护卫们首先就要把他的衣服烤干,第一个去洗澡的,也自然是唐宁。 刚浇了一通大雨,浑身冰凉。喝了一碗姜汤后,肚子里暖洋洋的。这时候再来泡个热水澡,唐宁只觉得浑身上下舒坦极了。 眯着眼睛哼着歌,待泡的差不多了,唐宁这才起身。拿驿站里的毛巾仔细的将身子擦干净,最后又取了条干净毛巾包在头上,穿好衣服出了门。 也幸好是这家驿站构造比较特殊,有一条类似员工通道的地方,能够直通柴房和浴室,否则的话,刚洗干净又要被外面的雨浇成水人了。 洗完澡出来,衣服也快干了。唐宁裹着掌柜的冬衣,在噼啪作响的火堆边上跟他聊了起来。 “瞧您几位的打扮,应当是军爷吧?”掌柜的捧着一杯热茶笑问道。 唐宁点点头,笑道:“掌柜的,您眼睛真毒。” 掌柜的嘿嘿一笑道:“不看打扮,就是看靴子也能看出来。这么好的皮靴子,县老爷都不一定能穿。 嘿嘿,您知道小人上次见到这么好的皮靴是什么时候吗?差不多得有半个月之前了,镇国军的军官,好家伙,身上穿的铠甲,还有随身带的武器,看着就让人是又羡慕,又害怕。” “怎么说?” “当然是羡慕他们穿的那么好了!实不相瞒,小人以前也做过几年的大头兵,后来……”掌柜的说着,就把上衣的袍襟往上一撩。 这个举动可把在边上看着的齐复吓了一跳,他生怕这掌柜的是刺客伪装的,想要找机会接近唐宁,好把唐宁一刀弄死。 虽说刚刚的姜汤没什么问题,这掌柜的又冒着大雨出来接几人进驿站。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齐复吃了几次因为他粗心大意所酿成的苦果之后,就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毛手毛脚了。 于是他一个健步冲到唐宁身边,掌柜的跟唐宁都吓了一跳。 唐宁把齐复往边上拨拉了一下道:“没事,你烤你的火去。” 见掌柜的只是想露肚皮,也没什么武器带在身上,齐复就哦了一声,转头坐下继续烤火。 掌柜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齐复,随后便指着自己肚子上小臂长的伤疤道:“看到这条疤没?狗日的山贼这一刀下来差点把老子命拿走。 还好那次有朝廷派下来的军医在,这才算是把小命捞了回来。不过那次之后,说句惹您笑话的,小人再也没胆子上战场了。 借着那次伤,小人就退了下来,托了关系,如今干着驿站的营生。” 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唐宁身边。目光全都放在了唐宁的靴子上,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这双靴子。 唐宁抿了抿嘴,拍拍他的肩膀道:“人都有害怕的时候,这算不得什么。我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是一个劲的往后躲。 虽然在某些人眼中你这是懦夫的行为,但你看,你现在干着的这个驿站不也挺好的么?” 掌柜的苦笑道:“说是那么说,可要是早知道现在哪怕是当大头兵的待遇都那么好,小人就是拼着死在战场上,也能多给这婆娘赚点抚恤金啊。”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唐宁皱着眉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况且你觉得现在当兵待遇好,那只不过是对于镇国军而言。镇国军每一个士兵,不算本人,光是身上装备的造价就在十两银子左右,别的部队能跟他们比吗? 他们可是真正的用银子砸死敌人。” 掌柜的十分惊讶,眨眨眼看着唐宁道:“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有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武器现在装备在镇国军里,现在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大不一样了。” 掌柜的从来没听过这些,还想再问,一边却有个人拿着衣服对唐宁道:“侯爷,衣服干了。” “侯爷?”掌柜的狐疑着看了眼唐宁。 唐宁接过衣服,摸摸鼻子道:“我姓侯。” 掌柜的眨巴眨巴眼睛,心里觉得不对劲。以唐宁刚才说起镇国军一脸自豪的样子,以及那个护卫针尖一样的眼神来看,莫非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丹阳侯唐宁? 想到此,掌柜的不由激动万分。不过他很快就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人家刚刚都为了不生麻烦,说了句‘我姓侯’,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再去打扰人家了。 拿起衣服后,唐宁便径自上了楼,正在楼上清理房间的店小二赶紧拎着众人进了屋子。 驿站和客栈最大的不同就是,驿站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为官府中的人提供服务的,而客栈则是来者不拒。 同时客栈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宰客——我是说物理意义上的。 由于总是对官府中的人提供优质服务,所以驿站的客人不是那么多。更何况大多数的驿站压根就只有一个马厩,一个大堂用来喝茶或是休息,根本就没有住所,所以也没有客人在此留宿。 七八房都空无一人,也正好便宜了唐宁一众。齐复正准备与掌柜的商量价钱,掌柜的却摆摆手,笑眯眯的道:“明天再说。” 齐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多说什么,扭头就去洗澡了。 唐宁换好了衣服就坐在窗口喝茶,窗户开了个缝隙,能从这里看到外面如同下雾一般的雨势。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正如掌柜的所说,如果这雨再这么肆无忌惮的下下去,河东这边的黄河又要泛滥了,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百姓背井离乡,家破人亡。 抿了口茶,唐宁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把燕云十六州的土地收复,然后立马把乌纱帽往地上一扔,甩袖子回公鸡岭里面当野人去。 与辽国使者之间的破事已经让唐宁彻底的绝望了,他曾对朝堂上的大臣们抱有过希望,也曾满腔热血的想要跟他们一同扭转乾坤,中兴大宋,开创盛世。 但现实告诉他,人是自私的。在自身利益与家国利益面前,很大一部分的人居然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后者。 唐宁不知道赵煦作何感想,或许赵煦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但唐宁无疑是不能接受的,他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牺牲了家庭,牺牲了青春,他已经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给了这片土地。 然而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儒家经典看了不少,但唐宁更喜欢《竹书记年》。至少《竹书记年》上所记载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像儒家经典里的那样,每个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一副居高临下的圣人面孔。 他们永远不会犯错,永远拥有悲天悯人的壮烈情怀。原谅伤害他们的人,在那些圣人眼中似乎跟喝汤一样简单。 唐宁做不到这么宽宏大量,至少现在不行。 关上窗户,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唐宁长长叹了口气。 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第八十二章 我唐宁也发烧了 虽然有七八间屋子是空的,但是对于十八个人来说还是太少了。每间屋子里面至少得住下两个人,才能把这十八个人都安顿好。 林威和齐复为了安全考虑,干脆俩人全都抱着枕头和褥子进来了。 率先发现唐宁不对劲的是林威。 按照齐复和林威商量好的分工,齐复负责前半夜的警戒,后半夜让林威来,齐复则是去睡觉休息。 就在两人交替后没多久,林威忽然听到了唐宁那边传来一声呢喃。 林威本以为唐宁是要水,于是便倒了杯水递过去。谁知到了边上,唐宁嘴里就开始胡说八道。 林威侧着耳朵听了半天,忽然感觉不对劲。伸手一摸唐宁的额头,居然烫的吓人。 这可把林威给吓坏了,他只是个有两膀子力气的武夫,哪里知道怎么照顾人?更不用提这种头疼脑热的情况,完全就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是他想了想,赶紧把齐复摇了起来。齐复才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弄醒,很是不爽。听了林威的解释,也手忙脚乱的把衣服穿上,然后两人商量了一番,就去把唐宁摇醒。 躺下的时候唐宁就觉得喘不过气,盖着单子睡了一会儿,唐宁又觉得自己浑身发烫的厉害。 期间还醒过一次,但唐宁只当这是噩梦,没有在意,于是就又沉沉睡去。 正做着在一片火海中跟曾布率领的枢密院大军厮杀的梦,就忽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 眼前的曾布大惊失色,唐宁想到这是自己研制的新武器,便哈哈大笑,他笑出了声,然后便应声而醒。 嘴唇干的厉害,眼睛也有些发热。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尚未停歇,天也没亮。 唐宁看了看眼前的齐复和林威,咳嗽了一声道:“你们干什么?明天还要赶路,别搅和我。” 两人对视一眼,齐复吞吞吐吐的道:“姐夫,你脑袋烫的吓人,你莫是得了热病吧?” 唐宁方才起床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这下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还是没怎么好转。鼻子堵的厉害,半点空气都透不进去。唐宁伸手一摸额头,果真如齐复所说,有些发烫。 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这个时候烧。唐宁心里骂了声晦气,赶紧翻身起床道:“去给我烧一壶……不,烧三壶热水来,顺便找个夜壶过来。 奶奶的,明天还要赶路,偏偏这时候发了烧。 你们去看看别的屋的弟兄们有没有发烧的,要是有的话,也给他们烧几壶热水。 告诉他们多喝水,把被子裹在身上发汗。汗出来了,就能好了。” 一番吩咐过后,齐复应了一声就跑出去给唐宁准备热水了。剩下林威跟唐宁坐在屋子里面,林威点起了蜡烛,唐宁便问道:“你怎么样?没着凉,没发烧吧?” 林威摇了摇头道:“小人有练内功,一般的邪毒难以入体,侯爷不必担心。” 唐宁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朝林威挑了个大拇指。 左右无事,唐宁也不愿意闲着。干脆让林威找来纸笔,借着烛光给家里写信。 以前唐宁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写字,一边嗅着墨香。今天鼻子堵了闻不到,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给王诗写到‘淋了场大雨,幸好没生病’就写不下去了,把笔往砚台上一放,叹了口气,对林威说道:“你要不要给家里去一封信?你说,我写。” 林威咧开嘴巴笑了笑道:“不必了。” “真的不用?嫂子可能会伤心呐。背后就嘀咕你,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出了门也不知道写封信报平安。” 林威摇摇头道:“等到了军营再写也来得及。” 唐宁瞥了他一眼没吱声,正好齐复拎着水壶进来了。 “其他屋的弟兄们都好好的,好像就姐夫你染了温病。”齐复笑呵呵的说道。 “这么晦气?”唐宁嘀咕了一句,然后就开始倒水喝。 咕咚咕咚的喝了整整一壶,褥子裹在身上,没一会儿就开始发汗了。齐复又把第二壶水拎了进来,唐宁喝了半壶就喝不下去了,肚子撑的厉害。 随后唐宁就往床上一躺,一边咳嗽一边道:“你们俩也休息吧,我撒两泡尿就该没事了。” 两人哦了一声,便熄了蜡烛,各自躺下。 唐宁也闭上了眼睛,他很想睡觉,但是听到外面的雨声,他又睡不着了。 身在这个位置,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黎民百姓。唐宁不知道那些贪官污吏是怎么克服的,但他现在肯定是没找到好的办法。 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听到了黄河边上百姓们哭嚎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公鸡还没打鸣,林威就起来了。 雨已经停了,林威便把窗户打开放放屋里的味道。 低头一看唐宁床边的夜壶,竟然干干净净的一滴水都没有。再看床上的唐宁,已经是脸色苍白,一脸痛苦的表情。 林威吓了一跳,连忙摇醒唐宁。 “水……”醒来之后唐宁就要水喝,一连把剩下的半壶全都喝光,唐宁这才喘着气说道:“几时了?” 话音才落,院子里的公鸡就开始打鸣。唐宁摇摇晃晃的起身道:“起床了,吃个早饭继续赶路。”说完便开始咳嗽。 林威担忧的道:“侯爷,您这身体状况……” “不碍事。”唐宁摆摆手:“在这耗着也没意义,军中有草药还有军医,到了地方让他们给熬些汤药喝就好了。” 林威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下楼去让厨子做些早饭。 换好了衣服,唐宁就坐在桌边。听着齐复的呼噜声,唐宁瞅瞅桌子上写到一半的信,叹了口气,就继续写了下去。 最后也不知是齐复自己醒的,还是被唐宁的咳嗽声惊醒。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瞅瞅天边的鱼肚白,嘀咕了一声,便起床穿衣服。 唐宁把信折好,放在信封里面。跟齐复一同下楼,顺道把信交给了掌柜。 驿站也负责送信的任务,总有一些信使路过,休息之后启程上路,也会顺道将驿站里的信一并带走。 陆陆续续的,其余的护卫们也都下了楼。厨子满头大汗的做了一大锅的馄饨,被这一帮人吃的干干净净,连一块面皮都没剩下。 吃过了早餐,唐宁这才觉得身子有了些力气。跟掌柜的结清了账,一行人便准备离去。掌柜的却忽然间道:“这位军爷,如果小人有所冒犯,还请军爷见谅。” 唐宁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道:“怎么了?” 掌柜的踌躇一番,还是壮着胆子问道:“您是不是就是丹阳侯?” 唐宁咧开嘴巴笑了笑,摇摇头道:“我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姓侯而已……不过我确实是在丹阳侯手下做事的,你如果有事想跟丹阳侯说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把话带到。” 掌柜的有些失望,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小人不过是崇敬丹阳侯那样的将军。如果当初是他带着小人去剿匪,去作战,恐怕小人也不会从军中退下来。” 唐宁没说什么,点点头,便与掌柜的告辞。在林威的帮助下翻身上马,一行人便踏着四溅的泥水继续赶路。 客人走了,就该收拾屋子了。老板娘一边收拾,一边责怪掌柜的话多。掌柜的心知如此,也没敢顶嘴。 收拾到唐宁那间屋子的时候,老板娘忽然惊叫了一声。 掌柜的连忙过去一看,只见一双崭新的皮靴被端正的摆在了桌子上,这正是唐宁一行人脚下所穿的款式…… 第八十三章 姐夫真乃神人也! 驿站在清池,而镇国军屯驻在河间府。两者之间,还有百余里的距离。 这一路并不好走,对于唐宁来说。 走两步就要咳嗽半晌,加上昨天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今天又是艳阳高照,视野可见之处也就五六步的范围,浓雾完全的把前路给阻断了。 加之脚下官道泥泞一片,一行人行进缓慢。潮湿的空气,毒辣的太阳让每个人浑身上下都觉得别扭,更别提唐宁这个病号了。 但即便如此,众人还是要继续朝着河间府前进。 夜半时找了家驿站休息,第二天一早继续出发。 林威有些担忧唐宁的状况,因为唐宁现在咳嗽的时候,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像是破风箱一样。而且他高烧未退,天气又这么炎热,万一唐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帮糙汉子也没一个会照顾人的。 于是在路过一座小县城的时候,林威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并且建议唐宁去县城里面先歇息一阵子,找几个脚快的兄弟先去镇国军军营禀报此事,并找军医过来。 这个提议得到了齐复的强烈赞成,唐宁拗不过这一根轴的家伙,只好先答应让县城里的大夫看看病。 请了大夫来瞧,大夫给唐宁号脉号了半晌。时而皱眉,时而叹息的样子让唐宁心惊肉跳的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最后发须皆白的大夫站起身来道:“安啦,只不过是邪气入体而已。老夫给你开个方子,你去药房里按方抓药,按照方子上的剂量,每天早、晚各煎一锅喝下去。 有个六七日,你这病就好的差不多啦!” “多谢大夫。”唐宁还没说话,林威先朝大夫抱了抱拳:“不知大夫坐诊的药堂在何处?在下送您回去,顺便按您的方子抓药。” “也好,那就等到了药堂,老夫亲自给你抓吧!”说罢,便跟林威一前一后的出了客栈。 柜台里面尖嘴猴腮的掌柜冲唐宁道:“客官,您这是得了温病了吧?”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怎么,你也是神医,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什么病?” 那掌柜嘿嘿一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小人不是神医,但小人是久病成医。就这温病,小人一年下来就要得个四五回。 您要是想好,也甭听那赤脚郎中的话。小人这里有个独门秘方,专治温病,您看……” “你这秘方里面都有什么东西,能不能给我说说?” 掌柜的脸色一变,摇头道:“这可不成啊,客官。要是跟您说了,小人还拿什么赚钱啊?您就说要还是不要吧!” 这一句略带胁迫性的话往外一说,坐了两桌的护卫一下子就把目光全投在了掌柜的身上。但掌柜的似乎不为所动,还在跟唐宁挤眉弄眼。 齐复一拍桌子,冷哼一声道:“注意点你的态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跟谁说话?” 掌柜的一听,乐了:“怎么,难不成还是皇亲国戚屈尊到小店来住了?”说完,脸色一黑道:“爱买不买,爱住不住,少在这耍大牌!你这样的人,老子见多了!” “你他娘的是不是想打架!”齐复要是自己也就算了,跟唐宁一起出门,他那受得了这个气,撸胳膊挽袖子就要跳出去跟掌柜的动手。 几个在店里帮衬的伙计、小二见状,纷纷跑到了掌柜的身前。这一幕落在唐宁眼里,让他有些奇怪。 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制止了齐复的行动,拉住齐复的袖子咳嗽了两声道:“算了,别人也是一番好心。” 说罢,就起身朝着掌柜的拱拱手道:“多谢掌柜的费心,但某家明日就要出发前往河间府,若是掌柜的秘方对某家没什么效果,某家也不好找掌柜的问责不是? 所以秘方的事情,还是算了。至于方才的冲突,某家这个小舅子脾性火爆,某家替他给掌柜的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姐夫!你……” “先别说话……” 掌柜的拍拍肩膀,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道:“既然客官您都这么说了,本掌柜自然是应该给您这个面子。 不过您这小舅子的性格,如果不多加管束,以后恐怕会惹出乱子啊。 算了,本掌柜也不是客官您的亲朋好友,没资格管教,不过您还是要多对您这个小舅子上点心啊。” 齐复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额头上青筋暴绽。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什么时候被别人这么骑在脸上嘲讽过?要不是唐宁拽着他的袖襟,他今天非要跟这个混蛋同归于尽不可。 随后唐宁便拽着齐复上了楼,连同那几个护卫,也都跟着一同上了去。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食客们见没热闹可看了,便纷纷散去。 要么回到自己桌上,要么回到楼上。 进了房间后,齐复就生气的道:“姐夫,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个狗日的掌柜给揍一顿?你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真是……唉!” 唐宁笑着说道:“不过人家也没说错啊,你这个冲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跟他呛声,哪至于像现在,把自己气成这样。” “您还帮他说话啊?您到底是谁姐夫啊?” “放心吧,我看那掌柜的也不像什么好鸟。你没见他手下那几个伙计么,一出事立马往他这边跑,护着他。 说是伙计,感觉倒像是个什么帮什么会的小弟。咱们且看着,我已经跟他说了,明天咱们就要去河间府。 要是我猜测的没错,咱们明天出发,路上就会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山贼强盗给埋伏。” 齐复眼睛一亮道:“您的意思是……” “你是我的小舅子,是我闺女的舅舅,我怎么可能让你吃亏?”唐宁笑着说出这话,齐复感动的热泪盈眶。 …………………… 林威提着一兜药回来了,那个坐堂的大夫还附赠了他一个煎药的煎锅。回来先上楼看了眼唐宁,见他没事,便准备下去给唐宁煎药。 前脚才迈出门口,就被唐宁叫住了。齐复跑过去把他拉进来,又把门关上,三人开始商议明天如何如何…… 唐宁一向不喜欢喝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是药三分毒,他宁可多萎靡几天,也不愿意靠吃药立刻好转。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一来他马上要赶奔河间府,而来他还要率领镇国军作战,身为一军主帅,一副病猫样子可不行。 喝了一碗浓稠的汤药之后,唐宁只觉得自己连水都喝不进去了。不过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确实有所好转,至少脑袋不再像之前那样昏昏沉沉的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连早餐都没吃,一行人结清款项,便就此离去。 不过唐宁还是留了个心眼,让两个护卫装作跟他们不一路的客人,留在这观察这个客栈掌柜。 果不其然,唐宁等人离开没多久。掌柜的就把伙计们都叫走了,不多时,就只他一人出来,才开门没多久,就又往大门上挂了打烊的牌子。 两个护卫相视一笑,便也结清款项出了门,追随唐宁等人的方向而去。 再说唐宁一行人,出了县城,就走上了官道。夏日炎炎,即便是清晨也没清凉多少。路两旁的树干上,草丛里,到处都是蝉鸣的嗡嗡声。 走了差不多有六里地的距离,回头已经看不到县城了。前方的大路中央,一颗粗壮的树木静静的躺在地上,阻断了众人去路。 唐宁跟齐复对视一眼,齐复摩拳擦掌的亢奋不已。 果然是自己最敬佩的姐夫,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真乃神人也! 第八十四章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众人停在这棵大树前面的时,忽然有一个蒙面强盗从路边跳了出来。 肩上扛着一把大斧头,腰间别着一把大刀,往路中间一站,大声喊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好活!”唐宁立刻鼓掌,顺便从腰间摸了两三铜板丢过去:“我愿称你为绝活。” 那蒙面强盗低头看了眼落在地上铛啷啷作响的铜板,也不生气。抬起头看着唐宁道:“虽然不知道你是那条道上的兄弟,但今天你遇见了爷爷,只能算你倒霉。 看你们骑着马,爷爷可以饶你们不死。 把马交出来,把衣服都脱光,爷爷保证不伤你们分毫!” 唐宁笑着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你只有一个人吗?” 蒙面强盗哼了一声,一招手,路边又跳出来两个蒙面强盗。 “别觉得爷爷是虚张声势,从你们进城的那天起,爷爷就盯上你们了。敢对你们下手,爷爷自然是早有准备。 赶快,爷爷没时间跟你们耗着!要是再拖下去,可就别怪爷爷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罢,手中大斧往地上一摔,发出势大力沉的闷响。唐宁这才惊讶的看着那蒙面强盗,看来他还真不是出来吓唬人,而是确实有两把刷子的。 “好吧,马给你,衣服也给你,不过你可别出尔反尔,伤了我们。” “哈哈哈!老子一向说话算数,说不伤你,就不伤你!” 唐宁点点头,冲众人使了使眼色,一行人便一齐翻身下马。 弩这种东西,之前也提到过。朝廷对于弩的管制十分苛刻,在民间普通人的手里,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因此大宋官府对于每一把弩的来源都记录的十分详细。 当一座城池的守卫看到有人拿着弩的时候,一定要问明来源,否则出了事情,死罪都难逃。 唐宁等人虽然是军队中人,但是发现弩箭,一样要核实身份,并核实来源。如此一路上要耽误的时间可不少,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唐宁一行人干脆把弩都藏了起来。 藏在了哪里?原本是用盒子装在了行李里面,但是因为昨天唐宁有所预料,所以众人就把弩拿了出来,挂在马鞍侧面,用麻布盖着。 跳下来之后,趁那蒙面强盗不注意之时,众人瞬间取下挂在马鞍一侧的强弩,对准那三个蒙面强盗就扣动了机括。 手持大斧的蒙面强盗到底有两把刷子,大叫一声:“妈呀!”就一个懒驴打滚,躲到了路中间那棵树的后面。 另外两个强盗显然没这么幸运,一人挨了一箭,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路两旁埋伏的强盗见状,又惊又怒。惊的是他们居然有强弩,怒的是他们把自己的兄弟给杀害了。 蒙面强盗在这一点上没骗唐宁,为了把他们劫掉,这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盗匪人数居然有将近百人。 一声:“杀呀!”从草丛中传来,紧接着就是一群人乌泱泱的从大路两边的树丛里杀了出来。 众护卫立刻缩成一圈,把唐宁围在最中间,丢掉强弩,拔出腰间长刀对敌。 那躲在树后面的蒙面强盗见状,心说不妙。他是逃兵,以前在军中呆过。看到这个阵势他就知道,这是遇到大头兵了。 而且看他们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不是乌合之众,至少也得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吞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一丝不安。虽然自己的手下还在不停的往上冲,但他总觉得下一秒这帮人就会躺的满地都是…… “万老大!万老大!我们来帮你啦!”忽然间从大路远处传来一声喊,蒙面强盗循声望去,见四十多号人衣衫凌乱的朝这边跑过来。 手里拎着手刀一类的武器,蒙面强盗见他们来了,不由欣喜异常。 城里的客栈掌柜,乃是他万全安的弟弟万全有。两兄弟一个当强盗,一个当掌柜,掌柜提供客人的情报,强盗就去路上阻截。 这买卖干了好些年,两兄弟赚的盆满钵满,他们又舍得花钱贿赂当地官员,因此兄弟俩便带着一众小弟于此逍遥法外。 那四十多号人就是万全有的手下,在城里面算是一个小结社,欺男霸女,恶事做尽。 于是他跳出来朝着那些人招手道:“快来!快来帮忙!” 说话间,几声惨叫从人堆里面传出来。不用想,这就是自己的手下被人家给砍翻了。 虽然有了这四十多人来帮忙,可是他们徒步跑了六里地,一个个累的已经跟个死狗似的,那还能帮忙打架? 不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有的时候就差那一口唾沫,就能把人给淹死了。 万全安站在一边叉着腰指挥,又让人攻左翼,又让人攻右翼。但无论他怎么指挥也没有用,林威手持双刀,根本就不在护卫圈子里。 他在外面已经杀了好几个来回,满身都是鲜血的他让那些强盗们唯恐避之不及。 于是林威开始找着人杀…… 万全安见状,心里着急。以前有这种情况,都是他出马去把对方最棘手的一个解决掉,但现在看来,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双刀男的对手啊! 好歹也是几十号人呢,这人在里面杀出去又杀进来的就跟喝汤一样,换成自己,现在都不知道喝了几碗孟婆汤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万全安乃是强盗中的俊杰。见势不妙,怪叫一声:“快跑!”随后便一马当先,扭头就往边上跑。 他不喊这一声,林威还注意不到他。他喊了这一声,林威一下子就看到他。一脚踹翻一个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的强盗,林威拽过一匹马就追了过去。 再说唐宁这边,他躲在护卫的包围圈里面十分安全。但他也没闲着,那前面一人的肩膀当稳定架,他就在里面十分猥琐的拿防身小弩偷偷摸摸的伤敌。 齐复在他身边保护他,防止有人突破进来会伤到唐宁。众护卫虽然没有林威那么高超的武功,但胜在配合默契,又有所准备,出发前就在身上穿了一层贴身软甲,交战半晌,也没人受到性命攸关的伤势。 倒是那些山贼们交代了满地的尸体之后有些心生怯意,不敢上前。听到万全安一声喊,一群人就撒丫子往后跑。 而那些从县城里跑过来支援的小青皮,跑了六里地已经累得喘不过气,当万全安的手下作鸟兽散时,还坐在地上喘气的他们傻眼了。 一骨碌站起来没跑两步,就觉得屁股上一疼。伸手一摸,居然有一根箭插在了屁股上。 四十多人跑了二十多个,剩下的二十个全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看,我一直强调体能训练有多重要。这要是咱们镇国军,别说跑完六里地。就是跑完十里地,再到逃命时候一样也不耽误。”唐宁得意洋洋的说完,就觉得喉咙发痒,便捂着嘴咳嗽起来。 倒是那被抓的青皮惊讶道:“你们是镇国军?” 齐复上去就是一脚印在了这个青皮的脸上道:“没错,爷爷正是!” 那青皮满脸的懊恼,软柿子碰不着,怎么还碰着这硬钉子了呢?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镇国军就是大宋国最能打的一支军队了。 “侯爷,怎么处置他们?”一个护卫帮唐宁拍了拍后背,然后问道。 唐宁缓过来一些,清清嗓子道:“拿绳子绑了,送去官府。看看这里的青天大老爷是怎么处理的…… 哼,好歹也是一座城池,方圆十里之内居然还能纵容歹徒行凶,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第八十五章 内幕 二十二个人被绳子绑成了一串,五个护卫举着强弩看管他们,没一个人敢逃跑。因为人家说了,但凡他们发现有人想要逃跑,就会立刻把所有人全都杀掉。 反正都是一群人渣败类,死一个也是死,死二十个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那个极其嚣张的家伙说出来的原话,大家心里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别人说的没错,自己做的事情确实不招人待见…… 冲突结束之后,唐宁就派了人去县城里面通知官府,让他们派衙役把人领走。 自己还要去河间府,没时间在这里继续逗留了。 在路边歇息了一阵子,林威还没回来,官府的人倒是先到了。骑着马的,架着板车的,看来他们并未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不过那些衙役的态度却让唐宁皱了皱眉头,他们跟被捉住的二十余帮凶说说笑笑的,浑然不把唐宁一行人放在眼里。 甚至还有衙役把他们的身上的绳索解开了。 唐宁顺手抓过一个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衙役道:“你们这处理犯人的态度有问题吧?他们可是想打劫我们的强盗,你们怎么能对他们这么宽容?” 那衙役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宁,目光在他的靴子上停留了一阵子,最后又转回唐宁的眼睛上,低声道:“这位军爷,您莫非是镇国军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反问让唐宁眉头一皱,他咳嗽了两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整个河北东路,能穿这么好的皮靴的出了镇国军,还有谁啊?”那衙役笑了笑,随后他压低声音在唐宁耳边道:“军爷,小人劝您一句,还是莫管这里的事情了。 虽然这里的事情也与镇国军有关,但是这里面涉及到……”衙役说到这,神神秘秘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头顶:“……不少大人物呢,您最好还是回去跟丹阳侯禀报一声,让丹阳侯出面吧。” “与镇国军有关?”唐宁若有所思的问道。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官匪勾结,但听这衙役的意思,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猫腻。本来他还不想管这里的事情,可如今看来,这件事他不管也不成了。 “怎么个有关法,你给我细细说来。” 衙役摇了摇头道:“军爷,这小人可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齐复忍不住了,一个健步窜上来,挑着眉毛问道。 衙役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窘困的道:“要恰饭的嘛……” 齐复一把捉住衙役的脖领,使劲的晃了两下,狞声道:“你说不说!” 两旁的护卫很默契的上前一步把齐复挡在身后,前方的衙役有转过头来张望的,但最后却也没看见什么,一切都发生在那两个护卫的背后。 衙役被齐复拽住脖领,老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唐宁在一旁咳嗽了两声后,劝诱道:“你大可放心,你今天在这里跟我们说的,不会传入其他人的耳朵里,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衙役心说你谁啊,你的人格值几个钱啊?不过眼下自己连口气都喘不上来,衙役还是向形势屈服。 他连连点头,唐宁这才让齐复放开衙役。 衙役喘着粗气,惊惧的看了眼齐复。到底是镇国军里面的猛汉,自己还从来没遇到过手劲这么大的人。 见衙役迟迟不说话,齐复抱着膀子在一旁冷声道:“可别放你下来你又不说了,也无妨,我们刚才都看到一个小衙役往树林里面走了。 说句老实话,我挺担心他会不会走丢的。” “你们……”衙役又惊又怒,指着齐复的手指头直哆嗦。 唐宁翻了个白眼,在一旁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又何必伤害你呢?强盗在那边,我们是军人。” 衙役心说就那边的强盗也不比你们蛮不讲理,叹了口气,他便低声道:“打劫你们的人是万家的兄弟俩,一个在外面当强盗,一个在城里当客栈的掌柜。 一旦遇到肥羊,城里的客栈就会打听肥羊的行程,然后通知外面的强盗,最后就像今天这样,在外边动手。 只不过今天他们栽了,遇到了几位军爷……” “说重点。”齐复皱着眉头,不满的强调:“这件事怎么跟镇国军扯上关系了。” 衙役肚子里把齐复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开口却道:“好好好,是这样的。 万家两兄弟勾结县老爷,县老爷又跟咱们河北东路的转运使严大人有所往来。如果您深究此事,必定会牵扯到严大人出面调停。 然而严大人对你们镇国军是心中有愧的,说不定就会派人杀你们灭口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齐复瞪大眼睛道:“转运使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怎么会做这种事?您说是不是,姐夫?” 唐宁抿着嘴道:“那要看他心里的愧疚有多深了……你继续说,为什么他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派人杀我们灭口?” 衙役吞了口唾沫道:“军爷,小人跟您说了,您可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是小人跟您说的。 小人不是跟您卖惨,但凡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是从小人这里泄露出去的,小人全家的人头都不保啊!” 见他说的认真,唐宁也不由严肃起来。伸手从袖中一套,摸出一沓百两的交子。 抽出三张来递给那衙役,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担心,这三百两银子足够你带着家人迁居到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 想了想,又抽出两张一并递过去:“你的身份问题恐怕还需要解决,不过有这两张交子,当地的部分官员或许很有兴趣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衙役吞了口唾沫,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接过交子,打量了好一阵子,才赶忙揣进怀里,生怕唐宁收回似的。 这下他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真诚许多了,牙一咬,心一狠,他便开始给唐宁解释来龙去脉。 “您最近这大半年恐怕都不在镇国军里面吧?您应当不知道,每一期的镇国军补给,都是从这里克扣下来不少的。” “此话怎讲?” “镇国军的装备好,大家都知道。装备好,在上面的花销就大。严大人正是盯上了这里面的油水,便从中偷偷克扣一些军需物资,以及粮饷。 他甚至勾结天使,从天使手里要来单据,并且改成他克扣之后的数额。”衙役说到这,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四处打量了一下,见除了唐宁以及那个手劲很大的家伙之外,没其他人注意他,才继续说道:“而他进行克扣的地方,正是这里。 他把补给的行进路线设置在这里,每逢补给到达,县老爷就派人和万家两兄弟的手下一起去卸货。 他们的手段也没多高明,只是镇国军里的军爷们不知道他们手里的单据都是被改掉的,如果他们知道,转过头来一查,很快就能发现这里不对劲的地方。 这就是小人刚刚提到的,无论是县老爷,还是万家的兄弟俩。您若是深究此事,定然会把严大人牵扯进来。 严大人靠着这个办法赚得盆满钵满,只是这掉脑袋的大罪,他肯定不希望别人能说出去。所以您几位要是惊动了他老人家,杀人灭口,可真不是小人吓唬您几位的说辞。” 衙役说完,就捂着胸口道:“军爷,话都说完了,小人可以走了吧?小人就知道这么多,您再让小人说,小人也无话可说了。” “……” 第八十六章 薛定谔的万全安 无话可说的是我才对吧!唐宁咬牙切齿的想道。 他对北宋这些地方官僚的贪污腐败行为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帮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不仅仅是克扣军饷军需这么简单,他还更改单据上的条目——这就好比隔壁老王不仅要绿了苦主,还要把结婚证,房产证……各种有的没的的东西全都改成他的名字一样。 这份绿,绿的深沉,绿的彻底,绿的让人难以呼吸。 往小了说这都算是欺君之罪,也不知道这姓严的到底有几个卵蛋,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 唐宁摸着下巴思考,齐复还在震惊中没回过味来。那衙役见两人没答复,就自顾自的准备离开。 忽然间齐复叫住他道:“不对!” 衙役脚步一顿,转过头强笑道:“军爷,还有什么事情吗?” 齐复难得的用了回脑子,他眯着眼睛看向衙役道:“你刚刚说,严大人很怕这件事泄露出去。但是你一个小小的衙役,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该不会是你和县老爷,和严大人有仇,空口胡诌诬陷他们吧! 我就觉得不对劲,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往大了说,诛九族都不是没有可能,我不信那姓严的转运使有这么大的胆子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你血口喷人!” “没有啊军爷,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 “那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这……” “细节么,知道的很。说么,你又不肯。哼,你这种小伎俩我见得多了,还好我机智没有上当。” 齐复在一边洋洋得意,但唐宁看衙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恐怕是没这么简单。 于是他伸手按在齐复的嘴巴上,对着衙役说道:“你如果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没有说,你最好现在说出来。 不然将来把你牵扯进来,可别说我们没给过你机会。” 衙役的眼睛里面带着几分惊惶,他两只手扯着衣襟,似乎在内心做着相当剧烈的挣扎。 最后他长叹一声,一跺脚,垂头说道:“哎!实不相瞒,小人是县老爷的表亲,严大人让县老爷找信得过的人来做这件事,于是县老爷就把小人选上了,哎!” “……” 这下可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县老爷能把他选做这件事的知情人,就代表着他对这家伙的信任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讽刺的是,把这件事捅出来告诉唐宁的,也正是这个被县老爷信任的家伙。 唐宁情不自禁的看了眼齐复,齐复相当的惶恐,连连摆手道:“姐夫,你可别看我啊,我什么都没往外说过。” 唐宁没吱声,盯着齐复的眼睛猛看。 两人对视半晌,齐复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低声道:“好吧我承认我把你藏私房钱的地方告诉依儿姐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依儿姐套我话套出来的!” “还有吗?” “没了。” “……” “……前一阵子你总是在背后念叨依儿姐发神经的事情我也不小心跟她说了……” 唐宁顿时觉得自己的发烧好了一半,手脚酸软无力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活动了起来,它们一齐指着齐复大喊‘掐死他!掐死他!’…… 怪不得刘依儿那段时间脾气那么大,自己说一句话她要骂回来三句,合着这里面不仅仅是更年期的功劳,还有齐复的功劳在里面啊! “你好毒啊!”唐宁咬牙切齿的道:“我可曾做过半点亏欠你的事情?” 齐复眨巴眨巴眼睛道:“你没做过吗?” “……”唐宁迟疑了一下,随后断然摇头:“没有。” 齐复的脑子又灵光了,他指着唐宁,脸色一变道:“姐夫,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是没有。” “……” “……” “……好吧我承认我把你说梦话总是会提到韩知州女儿的事情告诉徐道长了……” “……” 随后两人沉默了下来,衙役瞅瞅唐宁,又瞅瞅齐复,小心翼翼的问道:“两位军爷,小人是不是可以……” “滚!”两人齐声喝道。 “……了……”那衙役小声的补充完,便转身落荒而逃。 唐宁咳嗽了一声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只不过是咱们俩刚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嗯嗯。”齐复重重点头,他心里有些窃喜,因为他嘴巴里面吐出去的可不止是这两件事情。 “不过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要是再让我知道有其他的,阿复,你可别怪姐夫不认你这个小舅子。到时候就是你阿姊亲自来劝,也少不得家法伺候。” 齐复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不会真的还有吧?” 齐复脑门上汗如雨下。 “我靠,真的假的啊!”唐宁猛然间想起一件事,他凑到齐复耳边小声道:“你不会把我捡到裴仙童肚兜没还她的事情也说出去了吧?” 齐复拿手帕擦了擦汗,然后拧出了一地的水…… “哎!”唐宁伤感的摇头叹息:“千不该,万不该,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从那九斗山上救下来!如今我这是自食苦果啊!哎!” “……” 齐复见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忽然间对唐宁说道:“姐夫,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我觉得你除了刚刚说的那件事之外,也一定有其他的事情,你说过,但没对我坦白。” 唐宁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就在齐复发现情况不妙准备逼问之际,屁股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聊天的时候,前面的衙役已经押着人走远了。屁股后面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是谁。 于是众人回头望去,见一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他似乎还拎着一个人形物体,离得太远,也看不太清。 待他近了,方才看清,这人正是林威。他手里拎着的,可不就是刚才跑掉的蒙面强盗,这帮强盗的头领万全安吗? 林威到了近前跳下马,把不省人事的万全安往地上一扔,一边喘气一边道:“好小子,跑到山洞里面去了,要不是我耳朵尖,听到了这狗日的在里面喘气,还真让他跑掉了。” 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眼唐宁跟齐复,不由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刚刚也没下雨啊!” 两人连忙摆摆手说是剧烈运动后出的汗,林威半信半疑。 随后唐宁低头看着万全安,将他脸上的面罩一扯,就露出了一个满是络腮胡的大脸盘子。 拎着他的头发仔细端详一番,还真跟那掌柜的颇有几分相似。唐宁放开万全安的脑袋,拍了拍手道:“能不能把他给弄醒?” “滋泡尿就好啦!”齐复看着万全安微微颤动的眼皮坏笑道。 万全安骨碌一下子坐起来道:“俺醒了!俺醒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俺在哪,俺是谁?” 林威一脚踹过去,骂道:“少在这里装蒜,刚才你狗日的跑的可欢!” 万全安连忙跪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道:“大侠饶命,英雄饶命!俺也是身在江湖,人不由己。那狗日的万全安绑了俺滴婆娘和娃,逼俺出来打劫滴! 几位好汉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计较哇!您要算账,您几位去找那驴日的万全安啊!” “所以你不是万全安了?”唐宁蹲下来疑惑的问道。 “俺不是滴!俺不是万全安!” “那还真是可惜了。”唐宁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万全安,准备留你一条命的。 既然你不是,那就跟别人一样处理吧。 来人啊,把他杀了丢路边吧……没有用的家伙,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 第八十七章 我万全安狗屁不是 齐复听罢就伸手去抓万全安的脑袋,此时万全安伸出一只手,怪叫一声:“且慢!” 随后只见他站起身,双手掸了掸膝盖上的土,傲然道:“俺就是万全安,不知阁下找俺何事! 俺之前就说了,看你的样子就像是道上滴人。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就到此为止吧!” 唐宁愣愣的看着他,随后骂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是万全安了不起啊?找的就是你万全安! 给我打!” 言毕,林威,齐复,以及身边的两三个护卫立刻把万全安围成一圈拳打脚踢。 方才还傲然而立的万全安顿时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饶命……饶命……” 两个护卫架起万全安,让他靠在路边的一棵树后。唐宁走上前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万全安?” “大爷,您想俺是,还是想俺不是啊……”万全安思量了一阵子,小心翼翼的对唐宁做出了模棱两可的反问。 唐宁被这家伙气乐了,揉了揉鼻子道:“我想你是,你能不能是?” “能,能!”万全安连忙点头,但他立刻想起刚刚自己挨了顿胖揍,于是又摇头:“不能,不能!” 万全安的滑稽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他自己也跟着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 “我知道你是万全安,你手底下的人都是些乌合之众。敢站出来喊劫道的,估计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因为你不站出来,就没人能站出来了。” 说完,唐宁踢了一脚万全安的屁股:“能不能站起来?不能的话就这么坐着,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话说在前头,只要你好好回答,我保你性命无忧。但你要是在这跟我耍花腔,跟我整点花里胡哨的,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从你身上问不出来,我还能去你弟弟那问,再不济我也能去县老爷那问。” 万全安一听唐宁的话里提到了两个关键人物,一是自己的弟弟万全有,二是县老爷,这心里就咯噔一声。 莫非眼前这人知道了自己这帮人的事情,跑来算总账来了?他心里十分纠结,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不说吧,自己的小命肯定是要交代在这帮恶棍手里了。但说吧,有可能会把弟弟一家都给害死。 说来各位可能不信,万全安此人虽然无恶不作,却对家人十分重视。 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但对方想要知道的事情,又对自己弟弟一家人不利。 万全安心里是纠结万分,通过刚刚的交手,他便十分清楚,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恶棍。 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这些军人会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恶不作,而自己不需要原因就可以无恶不作…… 想到此,万全安决定先用缓兵之计。管他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先缓住对方再说。若是对方真的问起,自己再插科打诨,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您几位都这么说了,那小人再掩瞒下去也没有必要……没错,小人就是万全安,万全安就是小人。” 唐宁笑道:“既然你愿意配合,那就赶快把你们做的龌龊事精都细细说来,免得浪费你我的时间。” “唉,好吧。事已至此,也瞒不住了。皋村里的那个张寡妇,确实是让小人拐走的。这次小人认栽了,她如今就在山上,您几位若是要带她走的话,就请便吧!” 唐宁跟齐复对视一眼,齐复皱着眉头,踢了万全安一脚道:“是不是不老实?是不是欠揍了?” 万全安连忙道:“饶命啊,小人绝无此想。只是小人做过的龌龊之事……唉,实在不少,不知几位想听的是哪一件呢?” 唐宁被气乐了,他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万全安:“姓万的,你可真是花花肠子不少。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对你没兴趣了?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遮遮掩掩的,我们对你的兴趣就越浓厚? 本来还能从你身上敲出来更多的事情,但老子现在没这个闲心。废话少说,你应该对镇国军的事情印象十分深刻吧?” 万全安心中悚然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万全安便自知不妙,懊恼的垂下了头,心中悔恨不已。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告诉我就成了。 除了你们万家两兄弟,本地的县老爷,以及转运使严大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进来,你都细细说与我听!” 万全安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这可不只是对他的家人不利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他方才听唐宁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尚还以为唐宁只知道一些皮毛琐事。 然而他居然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人,看来他知道的一点都不少。 县老爷跟严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也是所谓的士大夫。他们俩不论如何,都不会惹上杀身之祸。最严重的刑罚,也只是流放岭南而已。 而自己呢?妈的,自己狗屁都不是!本就是一个强盗劫匪,被捉住就逃不掉一个菜市口斩首示众的下场。 如今又跟这么大的案子扯上关系,岂不是要被凌迟处死? 他一开始还想着,如果是县老爷曾残余的其他事情,自己就咬咬牙认了,把这些罪责都一力承担下来,到时候县老爷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对自己的弟弟好一些。 但是现在,这件事绝不是他能一个人扛下来的。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那可是镇国军的粮草补给。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贼,一个平平无奇的强盗,哪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动镇国军的东西? 别人不知道,他身为绿林中的一员再清楚不过了。镇国军当年就是靠着剿匪发的家,五湖四海的强盗集团不论是抱成一团,还是各自为战,都被这帮恶棍杀了个一干二净。 更何况这事还没有那么简单,镇国军至少在今天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对此毫不知情。他们收到的物资跟枢密院单据上写的没有任何区别,因为那压根就是被改过的单据。 他万全安胆子再大,敢动镇国军的货,也没那个本事,能让天使把手里的单据改掉吧? 这件事他一个人是扛不下来的,但他又不愿意说,于是场面陷入了尴尬之中,万全安就在那闭着嘴巴是一言不发。 齐复拿脚尖踢了踢万全安道:“怎么,现在开始装哑巴啦?早你怎么不装呢?你要是拦路的时候就开始装哑巴,哪能有这么多事啊,对不对?” 万全安咬牙切齿的看向齐复,冷哼一声道:“你也就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脚。三四颗牙齿从他的嘴里飞了出来,齐复冷笑道:“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难不成还觉得成了阶下囚的你十分尊贵么? 看来你确实非常害怕啊,方才还死命的求饶,现在就成了威武不屈的死士了——你不会觉得只要你一个字都不说,这件事就能像没发生过一样吧?” “万全安,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这时唐宁忽然间说道:“只要你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就能保你不死。 你可能不信,但你看过这个之后再说话。”唐宁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个腰牌朝万全安丢了过去。 万全安伸手接住,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见腰牌的一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于是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位好汉,这上面写的啥?小人不识字啊……” “……” 第八十八章 我唐宁行善积德 “左领军卫上将军,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齐复在一旁提了个醒。 万全安听罢,拿着腰牌的手就是一哆嗦,差点把腰牌掉到地上。 翻身坐起,随后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把腰牌还给了唐宁,然后磕了三个响头,把脑袋埋在地面上颤声道:“草民叩见丹阳侯!” “错了。”齐复在旁边抱着膀子道:“你没资格自称草民,你现在是罪民,可懂?” “懂的,懂的。”万全安再也不说狗仗人势的废话了,能给丹阳侯当狗,那也不是一般的狗能做到的。 “有本侯在这里做保证,你的顾虑总能少些了吧?”唐宁面无表情的道:“只要你乖乖配合,如实招来,本侯定会饶你一次。” 万全安想了想,抬头看了眼唐宁,然后又砰砰砰三个响头下去道:“侯爷,罪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侯爷能否……” “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跟你讨价还价呢?”齐复在万全安屁股上踢了一脚怒声道。 唐宁皱眉道:“住手。” “姐夫,这家伙太不要脸了……” “无妨,听一听他有什么不情之请也不耽误什么。”说罢,便朝万全安扬了扬下巴道:“说吧,你有什么不情之请啊?” 万全安抬起头,战战兢兢的道:“小人……罪民家中还有一胞弟,想必侯爷十分清楚。罪民光棍一条,侯爷就是要处死罪民,罪民也认了。 可罪民的胞弟已经是娶妻生子,他虽与此事有关,但也没有出多少力。如若侯爷要追究此事,能否看在罪民给您提供情报的份上,放罪民胞弟全家一条生路呢?” “你说的这个全家,包不包括你自己?” “……”万全安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哈哈,开个玩笑,不用那么紧张。好啊,本侯答应你了。但前提是你得好好配合,不能给我们假消息,来糊弄我们,懂吗?” “明白,明白!” 齐复不乐意了,走到唐宁身边道:“姐夫,他那个弟弟也不是……” “好了阿复,你别再说了,我自有打算。”唐宁赶紧制止了齐复的发言。 齐复瞪大眼睛看了看唐宁,最后气呼呼的离开了。 随后,唐宁便让万全安将这里面的事情全部告诉他。 大致的事与那衙役所说并无区别,只不过里面的细节有所变化。 衙役的版本是转运使严知纲勾结天使改动单据,但是从万全安嘴里说出来的,是严知纲与天使的随从勾结,把单据偷出来,改动后再放回去。 两者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但甭管是真是假,这个天使要倒大霉是明确的。 是真的,那他结党营私贪墨军饷,就得发配岭南。是假的,他堂堂三品大员被一个随从蒙在鼓里这么长时间,谁还敢相信他,让他去办事了? 所以说唐宁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想知道,河北东路还有没有别人也参与进来……或者说镇国军里面有没有人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给腐蚀掉了。 好在唐宁的顾虑是多余的,整件事只有万家两兄弟,县老爷,以及严知纲严大人,和天使的随从参与其中。 随从提前抄录货物清单发给严知纲,严知纲规划路线,让运送粮饷的队伍路过此地,并提前考虑该那多少东西。县老爷收到严知纲的消息后,就联络万家两兄弟。 再由万家两兄弟提供人手负责卸货,县老爷再用官方的名义将截下来的货物运送给严知纲。 最后当严知纲通过渠道将其售卖之后,再派人把几人应得的酬劳送去,这就是万全安口中的整个过程。 不过万家两兄弟在分赃的时候也总是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由此可见,那个姓严的转运使已经把这份营生当成长期的生意来做了。 万家两兄弟出力不少,也算是他的合作伙伴。虽然这种干苦力的可以取代,但是严知纲肯定是不希望把他们俩踢出去,或是给他们俩的待遇不够好,两人心生怨愤,把这件事捅出去的剧情发生。 万全安说完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过从他时不时颤抖的肩膀来看,就知道他现在一定是怕极了。 他怕唐宁出尔反尔,把他给杀了。毕竟唐宁在这些绿林中人口中流传最广的外号就是唐杀星,而这个外号的来源,就是他的手下从来都不留活口。 唐宁眯眼看着万全安,他确实是有杀了这家伙的想法。从衙役的口中,唐宁得知万家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无恶不作安在他们俩的身上是一点都不冤枉。 不过目前来说,万全安也不是那么没用。所以唐宁想了想,还是先留他一条命,等此间事了,再看万全安的表现。 于是他揉了揉脸,笑着对万全安道:“好了,你起来吧。” 万全安连忙磕头道:“多谢丹阳侯!多谢丹阳侯!多谢丹阳侯不杀之恩!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小人愿给丹阳侯做牛做马以报此恩!” 唐宁哭笑不得的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过你的好日子,给本侯做牛做马干什么? 起来吧,不杀你是留着你还有用。而且本侯如今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也有了儿女,本侯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儿女积些阴德嘛。” “对的,对的。”万全安连忙点头附和。 唐宁笑了笑,便站起身来。齐复就把刚刚搬过来当凳子的那块石头又踢到路边。 “接下来我要把你送去县城内的府衙,至于县老爷跟你是怎么个交情,如何处置你,就不关我的事了。 但如果你偷偷摸摸的把我今天问你话的事情告诉了县老爷,那你可得小心了。我这个小舅子对你可没什么好感。” 万全安尴尬的冲齐复咧了咧嘴,齐复就礼貌的冲他也露出满嘴的森森白牙。 万全安吞了口唾沫道:“侯爷您放心,小人肯定不会往外说的。就算是为了小人自己,小人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啊对不对? 那县老爷若是知道小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您,恐怕立马就得给小人一刀弄死,更别提小人胞弟的一家了。 所以您不用担心小人会外传,外传等于死路一条,这么简单的道理小人还是明白的。” 唐宁哈哈大笑,拍拍万全安的肩膀道:“你明白就好,阿复,送他去县城里面吧!” “请吧。”齐复跳上马,冲万全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是要横着呢,还是要拖着呢?或者我也可以放慢点,让你在下面跟着跑也成。” 万全安连忙打了个激灵道:“横着,横着!” 于是万全安就被齐复横在了马鞍上,鞍头那个凸起的地方把万全安的肚子硌的生疼…… 另一边唐宁则是叫来林威和护卫老张,三人凑在一起,唐宁问道:“老柳昨天几时出发去的河间府?” 老张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昨天上午,或者中午吧?咱们不是下午住进客栈里的吗?老柳没跟咱们一起进来。” 林威点点头,算是赞同老张的回答。唐宁便说道:“那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也已经到河间府了吧?” 林威摇头道:“这可不好说,您别忘了昨天那场大雨,路可不好走啊。” 唐宁挠挠头:“这么说,咱们还得回去客栈住下?” “有何不可呢?”林威冷笑一声道:“回去之后也好给那个万全有一点教训。”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想回去的原因,就是不想打草惊蛇。万全有跟他哥哥万全安的性格截然相反。 万全安还算有些情义,在这种情况之下能替自己的弟弟求情。但你看万全有那刻薄的样子,我怕他无所顾忌,直接跑去严知纲那边通报。 这样一来,严知纲把所有证据一毁,咱们就死无对证,只能看着严知纲逍遥法外而无能为力了。” 说罢,他又看着老张道:“老张,你立刻动身去河间府。把方腊给叫来,再让高树挑几个身手敏捷的弟兄一同来这边。 这个严知纲,敢动老子的东西……哼,早晚要你好看!” “是!” 第八十九章 莫急 一行人在结束了县城外的活动之后,商议一番,最终还是回到了县城里面。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众人决定不去客栈住下。 一座普通的小县城,客栈只有那么一家。万全安和万全有两兄弟之所以能够赚的盆满钵满,定然是逃不开这个原因的。 来到此地的商人,不管他们带着什么货物,总都要在客栈住下。而万全有就可以趁机挑选那些适合宰掉的肥羊,打听他们的消息。 县城西边的住户看上去都不怎么富裕,一笔横财对他们的诱惑力十分巨大。当唐宁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说只借住几天的时候,看那些住户的样子是恨不得直接把房子都给唐宁了。 一共是相邻的三户人家,不知道他们去别的地方住下,能不能对此间事守口如瓶,但唐宁叮嘱了一番,他觉得这些百姓应该没有那份闲情雅致再跟别人说这件事。 财不露白是华夏人的优良传统,哪怕是在自家亲戚面前,他们也喜欢一个劲的哭穷。 一行人分别搬入这三户人家之后,便采购了一些食材屯放在院内。之后就开始等待方腊他们从河间府赶回来。 一名护卫从凌晨就会骑着马出城,在必经之路上等候方腊等人的到来,直到天色渐黑,他才会返回。 如此等待了两天,总算是叫他给等到了。 按照唐宁的吩咐,不算老张老柳,方腊一共带了十个人过来。这十个人都是平夏营里面好手,都是高树精心训练出来的猛男。 其实听到老张来转述唐宁的要求时,高树也想跟过来。大半年的时间他就一直在河间府驻守,哪儿也没去,说实在的,真的很无聊。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不停训练,现如今平夏营的训练强度照一开始组建平夏营时整整高出了三分之一。 很多新加入平夏营的士兵根本就扛不住,要么是咬着牙拼了老命,要么就是充满遗憾的被高树一脚踢出平夏营。 不过说句老实话,高树年纪也不小了。他跟唐宁同岁,很多时候,也不爱折腾了。所以最后他到底还是没跟来,只派了他的副手施广德领着十余人过来支援。 一行人日夜兼程,骑快马从河间府一路赶奔此处。路上就歇息了一个晚上,其他时候都在赶路。 老张和老柳还惦记着侯爷会不会先行离去,却在路口见到了等候他们多时的护卫。一行人在城外换装,乔装打扮成江湖人士进了城内。 随后一路来到唐宁他们居住的地方,方腊一见唐宁,就有些激动的道:“家主!” 唐宁摆摆手道:“进来说话。” 说罢,便带着方腊进了屋子里面。 屋内一张大炕,炕上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几封信,其中有两封似乎是拆了封的。 唐宁冲方腊指了指其中一封信道:“有个坏消息,你爷爷最近身体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几日前染了风寒之后就一病不起,家里人虽然对他十分照顾,但…… 唉,你应该也知道。他老人家这年纪,只要得了病,那就不是照顾不照顾的问题了。” 方腊握了握拳头,随后又松开。抿着嘴道:“小人明白,爷爷今年已经八十有五了,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不易,他老人家就是走了,也能算作喜丧。” 唐宁拍了拍方腊的肩膀道:“你能想明白就好,我知道你跟你爷爷两个人感情很好,你父母弃你而去,是他老人家把你抚养到大,我怕你想不通,再伤感过度,伤了自己的身子。” “只是这时间点不怎么妙,现在正是您大展宏图之时,如果小人因为这件事无法陪在您身边,助您一臂之力的话……” 唐宁笑了笑道:“别说这种话,到什么时候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说罢,不等方腊继续接茬,唐宁就转移话题道:“好了,现在咱们来说说叫你过来的原因。” 随后,唐宁便将万家两兄弟与县老爷,还有河北东路转运使严知纲几人之间的勾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 方腊听的是义愤填膺,他对于贪官污吏从来都没什么好感,更别提严知纲那双罪恶的咸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头上。 从镇国军还是镇江军的时候,方腊就已经加入了其中,并且一路看着唐宁是如何把这一支普普通通的军队,变成如今的国之重器。 他对于镇国军的感情十分深厚,镇国军里面六万将士,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人是他能叫得上名字的。 如今严知纲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方腊定然是接受不了的。听唐宁说完,他就一拍桌子,怒道:“此獠现在何处?!我定要亲手诛杀此獠!” “先不要急嘛。”唐宁按住方腊,摇了摇头道:“那严知纲敢做这种事,还这么长时间没被人发现,这就足以说明他是只老狐狸了。 对付这种人,急是急不来的。咱们必须得掌握充足的证据,最好还是能把他抓个现形,不然的话,他就有破局的办法,而我们就会束手无策。” “那现在就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非也,下一次镇国军接收补给是什么时候?” “每两月一次,现在是七月……八月上旬就会再来一批补给。” “就这一次,把他抓个现形,让他无话可说。”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呢?” “只需这般如此……” ……………………………… 从七月中旬到七月末,十五天的时间里其实足够唐宁等人做很多事情。 譬如赵佖下令全军朝着儒州前进,只不过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就是了。 再比如平夏营的十几个兄弟已经摸清楚了县老爷的行动轨迹,同时还有四个人两班轮换,专门负责监视万全有,看他有没有跑去跟严知纲告密的可能。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来到了八月初。 枢密院对于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件事十分不满,因为他们认为辽国布置了三十万重兵在西部仅剩的八州,光靠镇国军的六万将士难以对敌。 同时宋辽两国又依旧处于结盟状态,如果动用武力,那么很有可能会把辽国推向金人的怀抱。 这不是一个好的决策,但官家执意要这么做。所以他们只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该拨给镇国军的粮饷,一点都不会少。 运送粮饷的军队大约在三千人左右,都是开封府附近的厢兵,没什么组织纪律的说法。 按照河北东路转运使安排的行进路线,部队即将在明天抵达县城附近。 万全安战战兢兢的站在唐宁面前,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县老爷对你是真不错啊,把你关到今天才放掉?”瞅着明显胖了一圈的万全安,唐宁笑了笑:“看来牢里的伙食不错啊,都把你吃胖了。” 万全安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皱着一张脸道:“侯爷,您就别取笑小人了……” “好,那咱们就不说这个了。”唐宁敲了两下桌子,抿抿嘴道:“所以县老爷通知你,让你做好准备,纠集人手,明天‘卸货’么?” “是的……”万全安连忙点头:“他跟小人说完,就把小人放了出来。小人去找全有——就是小人弟弟的时候,正碰见您的小舅子。 于是小人便赶紧让他带小人来见您,把这件事告诉您。” “知道了。”唐宁站起身,拍拍万全安的肩膀道:“去吧,别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你做的不错,本侯记下来了。” “是!”万全安得到唐宁的肯定,喜出望外,眉飞色舞的便离开了小院。 唐宁望着万全安的背影,沉默不语,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第九十章 精明狡诈万全有 八月初二,县城东部的官道上,一列长长的车队停在路旁。路边车旁空无一人,偶尔有欢呼的声音从路旁的树丛中传出来。 树丛中隐约可见火光,男人欢笑的声音,女人撒娇的声音,都伴随着火光,隐隐约约的飘过来。 万全安和万全有两兄弟带着十几个人,蹑手蹑脚的从另一边出现,将四辆明显有些脱节的板车连拉带拽的从路中间弄走。 万全安和万全有两人就站在边上监工,骂骂咧咧的让手下速度快一点。 待那四辆满载货物的板车消失不见之后,万全有脸上的不耐烦才转为欣喜。他看着万全安笑呵呵的说道:“大哥,这次又是大赚一笔啊!” 万全安脸上的笑容却有些牵强,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瞅瞅大哥的模样,万全有心中奇怪。他看向万全安道:“怎么了大哥,你难道是不舒服么?” 万全安摇了摇头。 “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前几天去牢里看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话要对我说。但到最后你也没说出来,我也就没当回事。 大哥,你要是有话说,你就直说,你不用顾虑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呀!” 万全安瞥了眼万全有,欲言又止。 这番行径搞得万全有心里猫抓一样刺挠,他连忙道:“大哥,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万全安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道:“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睡觉了,咱们这就走吧。” 说罢,万全安便抬腿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不成!”万全有一把拉住大哥的衣袖道:“大哥,你今天不把这事告诉我,我是不会走的。你已经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了,总不能不负责任吧?” 万全安哭笑不得的道:“有什么好说的?俺就是觉得我给县老爷做了那么多,他还把俺关在牢里半个月。俺这心里啊,不是滋味儿。” “嗨,我还说是什么事呢,不就这点小事吗?大哥,你这些时日,没在城里你不知道。最近啊,镇国军那边似乎有一群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县老爷怕放你出去之后,你忍不住再把他们给劫了。这样不是惹人注意吗?所以县老爷才把你关在里面关了半个月,这也是为大局着想啊! 说句老实话,也不是当弟弟的笑话你。上次那支商队,你出动百十号人都没能把人家拦下来,最后还损兵折将,把自己也给弄进大牢里了,我是县老爷,我也得谨慎点啊。” 万全有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万全安就在那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眼神仿若针刺,让万全有浑身上下不得劲。他皱眉看着万全安道:“怎么了大哥,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万全安心说老子虽败犹荣,老子败也是败在了丹阳侯唐杀星的手里,像你这样的,连跟他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否则的话万全安此时早就一个大耳巴子扇过去了。摇摇头道:“没有,你说的对,你说的全对!”说罢,就跟万全有勾肩搭背的往城里走了。 万全有嘻嘻哈哈的道:“大哥,咱们今天回去先别急着睡觉。迎彩楼里最近来了一批新姑娘,据说都是从西域来的。 咱哥俩也有段时日没赛马了,今天就去潇洒一番,小弟请客,大哥,你说如何?” 万全安一听,不由食指大动。异域风情是个什么滋味儿,他还真的没有体会过。于是点点头道:“好!那就按你说的,咱们这就去迎彩楼里看看!” 兄弟俩从路旁各牵出一匹马来,说说笑笑间,就朝着城内的迎彩楼行去。 时至深夜,这座小县城虽然没有宵禁,但以农耕为主的居民们,还是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来迎彩楼的人不多,但也没到门可罗雀的地步。楼内还是一番热闹的景象,衣着暴露的女子们站在楼内楼外彩袖纷飞,招纳顾客。 万家两兄弟算是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俩人做的是些什么勾当,但人家好歹没把目标放在自己人身上。 更别提有了万老大之后,县城边上就没有了其他的匪患,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存在还是令居民们稍稍安心一些的。 见二人过来,老鸨立刻就上前招呼。带着一脸的媚笑,将手里的手帕往万老二的胸前一甩道:“万二爷,真是有日子没见了。 您再忙也得回来看看姑娘们啊,您知不知道姑娘们想您想的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 万全有一脸坏笑的看着老鸨道:“那你有没有想我想的瘦几圈啊?” 老鸨抛了个媚眼道:“当然了~” 万全有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交子,顺着老鸨的衣领,塞到了老鸨的胸脯里。那只手顺便在里面左右摸了个遍,嘴里还十分猥琐的念叨着:“让我看看是哪儿瘦了……” 老鸨扭来扭去,把万家两兄弟带到了楼内。 正欲吆喝姑娘们接客,万老二就笑道:“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一批西域的姑娘?” “正是,可是万二爷,她们是卖艺不卖身……” “哈哈,无妨!既然是妓子,那就叫她们来给我大哥表演一番才艺。顺便再叫秋秋和楚楚来陪我跟我大哥。” “好,奴家这就去给您安排!”老鸨说罢便拉过龟公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龟公便领着两人上楼入座。 来自西域的胡姬跳起舞来永远是抓人眼球的,她们不停扭动的腰肢让见到这幅景象的男人都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万家兄弟俩坐在躺椅上,怀里搂着酥胸半露的美人上下其手,嘴里喝着她们喂的酒,欣赏着胡姬的舞蹈,万全安忍不住感慨道:“奶奶的,要不是遇上了丹阳侯,老子现在恐怕都没命享受这些了。” 万全有耳朵尖呐,一听这话,不由扭头看向了大哥。 万全安酒劲上了头,说完的话,就丢到了脑袋后面。不过怀里的美人,却没忘记补刀。她掩着嘴娇道:“万大爷,您还遇见过丹阳侯呐!” 听她说这话,万全安瞬间酒醒了。不过到底是老江湖,面无惧色,伸出一只手抓住怀中女子的大白兔,坏笑道:“见过啊,怎么啦!老子还见过皇帝老儿呢!他的婆娘都没你的大!” 那女子听万全安这么说,开心极了,一个劲的往万全安怀里扭。 但万全有此人性格便是尖酸刻薄,疑神疑鬼。他心中觉得这里的事情,没这么简单。心不在焉的跟大哥赛了一通马,回家的路上,万全有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当初大哥八十多号人,再加上自己的四十几号人,怎么会让那支商队的十多个人打的落花流水的?再不济,也能换掉其中的一两个吧? 但是听事后那些逃回来的人形容,那支商队的护卫简直就跟大内侍卫没什么区别了。 今天之前,万全有一度认为那是他们倒了霉,遇到了高手护送的人镖。但今天自己大哥那句话,可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事了。 更别提最近大哥反常的状态,那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的样子,是逃不过自己眼睛的。 想到此,万全有心中猛然一惊。莫非,当初那支商队就是丹阳侯?而大哥被丹阳侯捉住了,又被饶了一条命? 可丹阳侯为什么要放过大哥?他唐杀星的外号,不是手下不留活口吗?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大哥把涉及到镇国军的事情告诉了丹阳侯。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万全有坐在马车里面,使劲的攥着拳头。 大哥啊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第九十一章 手刀 万全有回到家中思及此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第二天兄弟俩再次见面,万全有一阵子旁敲侧击,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来。换一个心大的恐怕这时候已经不会再对万全安有所怀疑,但他毕竟是万全有。 精明狡诈,疑心多虑已经成了这个人的代名词。他在客栈里当收集商队情报的掌柜,谨慎是他这些年培育出来的职业素养。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试想万全安先是出师不利,被十几个人打的百来号人落花流水。其次万全安又被拿到大牢里面关了足足十五天才放出来。 虽然牢里的待遇不错,县老爷不曾亏待他,但他毕竟是结结实实的蹲了十五天大牢。拉屎撒尿都要请示,说不定你正吃饭的时候,隔壁的狱友就一串臭屁放出来。 这样的日子,对于万全安这种觉得自己小有本事的人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体验。 万全有对自己的大哥十分了解,他知道大哥在这件事上定然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哪怕是偷偷黑掉县老爷的一部分货物,万全有都能理解,甚至还能帮大哥打掩护。 但是大哥不仅不这么做,他还只是在嘴上发牢骚,发完牢骚,就把这件事当没发生过——万全有几乎不敢相信,难道是自己大哥蹲了十五天的大牢,改头换面了? 万全有那日在马车上考虑的事情就像是一个种子,随着他今天的试探而疯狂的生长。最终成为了一颗参天大树,树冠高不可及。 他的直觉告诉他,万全安,他的大哥已经背叛他了。那天在客栈跟自己呛声的,绝对是丹阳侯的护卫。而那个请了郎中看病的,也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丹阳侯。 想到此,万全有的心跳变得很快。他不是激动,不是亢奋,而是恐惧。 唐杀星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人拿这个绰号当作谈资,坏人听到这个名字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里面去。 他手下从不留活口,万全有可不敢跟他合作。况且严知纲严转运使还承诺自己,等他找到了合适的人手接替自己哥俩的工作,就会让自己去当官。 当官啊,这对于他这种曾读过几本书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于是这天晚上,他坐在书房的烛火前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 花了一个时辰写好了信,万全有就把这封信折好,压在书下,回房睡觉。 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天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大抵是在想着无毒不丈夫一类的话来安慰自己吧。 公鸡的打鸣声将万全有从焦虑中唤醒,他裹着几件厚厚的衣裳,跑到前堂招呼了一个伙计。 “把这封信速速送到大名府严转运使手里,切记,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信中内容。若有人拦路阻截,立刻将信销毁,明白?” “明白。”伙计从万全有的手里接过信,点点头,便随手把信塞进怀里。 去后厨拿了十几块炊饼大包,又去马厩里牵了匹马出来,登时上路。 客栈外,一处民居内,几双眼睛把这一幕瞧了个正着。 施广德低声对身边一个年轻的小兵道:“庞正,你带着苗松去跟上这家伙,找机会把他放到,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弄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这些天下来,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在这个时候出动。日夜不停的盯梢总算是见了些效果了……还愣着干嘛啊?还不快去牵了马跟上?一会儿人都丢了!” 庞正和苗松这才一溜烟的跑到后院,牵了马从巷子里跑了出去。 施广德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人,不靠谱啊。”想到此,他便哼了一声,继续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盯着客栈的大门。 庞正与苗松两人在县城南门处看到了那个伙计,两人一前一后的靠近他,待他跟那守卫说了几句话,出示腰牌出城之后,两人才一同来到城门口。 “两位是干嘛的?”守卫机器人一样重复着之前问过别人的问题。 “出去办事。”庞正把腰牌抛向那守卫,顺道还有几两碎银子一同飞了过去。 那守卫眼睛瞬间一亮,探手一招,将碎银与腰牌全都捞在怀里。 对那腰牌看也没看,又抛了回来,随后便朝着小门的守卫点点头。 守卫让了步,庞正与苗松就呼哈一声,纵马直出城去。 清晨时分的官道向来僻静无比,纵马疾驰在这个时间点是最爽的事了。那伙计虽然也想疾驰一番,奈何胯下的坐骑并非是好马,一头阉马,再快也跑不了多快。 庞正、苗松的马乃是正统的青塘战马,不多时便追上了那伙计。 耳听身后有马蹄声接近,伙计一开始还未多想。只觉得是同路的人,扭头看了一眼,便没放在心上。 怎料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两个骑士竟然跟自己并驾齐驱。 伙计登时想到万全有的话,立马伸手摸入怀中,准备把信掏出来塞进嘴里吃掉。 但为时已晚,身旁一个骑士朝自己嘿嘿一笑,一把就将自己的肩膀扣住。 他的双手像对钳子一样,扣在自己锁骨上,让自己动弹不得。那伙计吃痛之下,马又没控住,一下就被掀翻在了地上。 庞正也立刻勒住马,跳下来一脚踩在伙计的脖子上,就伸手进伙计怀中一阵乱摸。 装着炊饼的包袱,几张交子,乱七八糟的杂物被他摸出来扔了一地,最终那封信还是没有逃过去。 庞正冲那伙计扬了扬信,问道:“这什么东西?” “你瞎吗?”伙计虽然人败了阵,但嘴可不愿意败阵,张口就骂:“你看不出来那是封信吗?白痴。” 苗松上去就是一脚踢在这家伙侧腹的位置,庞正在战场上曾救过他的命,这狗日的骂庞正,他当然要替庞正出气。 “你也甭嘴硬。”庞正慢悠悠的把信揣进怀里:“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伙计啐了一口,可惜他脖子被庞正踩住扭不动,这一口只能啐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镇国军平夏营听说过没有?”庞正不气不恼,慢吞吞的说道:“用我们将主的话来说,你小子中头奖了。 平夏营的敌人不是山贼盗匪,就是敌对国家的士兵。你这个平民成为平夏营的目标,还是头一回啊,啧啧,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走运啊?” “什么?”那伙计惊讶道:“你们是平夏营的?” “如假包换。”庞正嘿嘿一笑。 那伙计对于发生在县城里的事情是一清二楚,他就是帮忙的人其中之一。听庞正说自己是平夏营的,他顿时紧张起来。 “你……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静悄悄的就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本欲说你,话到嘴边却改口成了您。伙计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贱不贱啊?太贱了。 “我们就是冲着你来的,能让你知道吗?”苗松阴恻恻的笑道。 此时前路朦朦胧胧间有一马车的影子,苗松注意到了,便冲庞正使了个眼色。 庞正心领神会,一把拎起躺在地上的伙计。还不等那伙计从懵逼中醒来,便是一记手刀切在了他后脑勺。 “哎呀!你干嘛!”伙计捂着后脑叫道。 庞正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打错地方了,你把手拿开,我再打一次。” “……”伙计捂着后脑勺一脸的戒备,看样子他是不准备把手拿开了。 但庞正还有个兄弟在一旁掠阵啊,见伙计不配合,苗松就上来掰伙计的手。 庞正又是一记手刀切下去。 “哎呀!” “又错了……难道不是这里?怪了……” “哎呀!” “实在抱歉,有些生疏了,下次一定过……” “……” “总算是打晕了……” “……” 第九十二章 招供 两人起了个大早出城去,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个晕掉的人,这件事不论是谁,都会有所怀疑。 县城肯定是进不去了,于是庞正让苗松在城外一片小树林里看管那伙计,他自己回去向施广德汇报。 同时,像那封信一样的机密情报,留在他手里的时间越短越好。身为平夏营中的精英,庞正对于这些不成文的规定非常了解。 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座小县城活了起来,再不是刚刚两人出城时的那番死寂,街边巷角,处处充斥着商贩叫卖,或是小孩嬉闹的声音。 庞正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施广德正在吃早餐。他手里端着一碗放了几粒咸菜的小米粥,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咬了一半的炊饼。 透过墙壁的孔洞,依旧盯着客栈的方向。时不时往嘴里塞点东西,但目光依旧舍不得离开客栈。 就像是那里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在搔首弄姿一样。 “都虞侯,属下回来了。”庞正在施广德的身边小声禀告道。 施广德头也不抬,低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没有。”庞正不敢说自己还没开始问,这样的话就算施广德不踢自己屁股,也要骂自己一顿:“不过属下从他的身上找到了这个……” 庞正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封在伙计身上缴获的信件递了过去。 施广德终于把目光从客栈移开,抬头看了眼庞正,随后便伸手接过了那封信。 拆开之后速读了两眼,施广德那张死人脸上充满喜色。他拍拍庞正的肩膀道:“干得漂亮!”随后便脚步匆匆的往外走。 “都虞侯,那个伙计要怎么处置?”庞正连忙问道。 “他是你的了,怎么处置都随你。”施广德头也不回的回答一声,就牵了庞正拴在院外的马走了出去。 庞正眨眨眼,看向不远处的平夏营同僚。同僚朝他做了个与我无关的表情,随后又用手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意思是那边还有马。 于是庞正只好无奈的牵了匹马,再次出城去。 城外那片树林中,苗松正在烤兔子。这傻兔子刚刚站在他面前不动弹,苗松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慢慢的摸出弩箭,慢慢的瞄准兔子,迅速的扣动扳机,兔子就变成了一坨肉。 烤肉的香气传到伙计的鼻子里,让他从昏迷中苏醒。但他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被绑在一棵大树上。 “放开我!”伙计大喊一声。 “别乱叫。”苗松皱着眉头道:“你不乱叫的话,这只兔子说不定还有你的份。你再乱叫一声,老子就把你当兔子烤了。” 伙计浑身一哆嗦,他想到一个故事——平夏营在交趾奇袭升龙城,只带了七天的粮食,却走了十五天的路。 难道说…… 伙计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变成那只散发着肉香的兔子。 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伙计顿时又变了心思。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路过的好汉!路过的大侠,你们不要见死不救啊!快来救我啊!” “何人呼救!”庞正带着一脸阴森的笑容走进了这片树林。 苗松刚想捂住伙计的嘴巴,见是庞正,便也跟着看向伙计。 伙计心生绝望,垂头丧气的一言不发。 庞正把马拴在一旁,嘿嘿笑道:“本大侠来了,你怎么还不说话了?” 伙计到底是个输人不输阵的,在庞正敲了他三次才把他敲晕时,他对庞正的意见就很大了。闻言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就是个恶霸!你杀了我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恶霸?”庞正一愣,旋即大笑:“这词儿放在老子身上倒是新鲜。 杀了你?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教你个乖,在我们这些人的眼中,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伙计闻言,两股战战,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有什么不容易的,照着老子的脖子划上一刀不就结了?” “我是说让你死,没那么容易。我连问话都没问上一句,就送你去见阎王爷?要真这样,阎王爷都得笑话我。”庞正拍了拍手,指着木烤架上的兔子道:“翻个个儿,快焦了。” 苗松一拍脑门,赶紧去给兔子翻个儿。这边庞正就找了棵树靠着,抱着膀子问道:“从内心来说,我是不想杀你的。 为什么?大家都是宋人,你也没做过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饶你一命,我就可以做主。 但前提是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不然的话,送你去见阎王爷对我来说是更轻松的选择,你明白吗?” 伙计梗着脖子不吭声。 庞正叹了口气,从马上取下强弩,放上箭矢,抬弩便朝伙计射了一箭。 “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伙计嗷嗷怪叫,叫了半天也没觉得哪儿疼。低头一看,自己也没出血,抬头一看,那根箭矢就在自己的脑袋顶上,没入树干三分之二还多。 “看吧,死很容易吗?”庞正嘿嘿笑道。 “你禽兽哇!你是禽兽哇!” 庞正抬弩又是一箭射过去。 “啊!!!”伙计都喊的破音了,最后也没发现自己中箭。 “你要是再不配合的话,我可就不保证我的箭下一发射到哪儿了。你觉得射你老二上怎么样?既不是致命伤,也能给你造成巨大的伤害。”庞正一边说着,一边作势瞄准。 少有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嘴硬下去,庞正知道的就只有一个司马迁。 果不其然,在庞正威胁到自己绝对不能失去的一块肉时,伙计妥协了。他也不装硬汉了,忙不迭道:“好好好,您想知道什么您就问,您别射小人的老二就行……” 庞正笑了:“配合我一下有那么难吗?没有吧,不是吗?” “……” “那么听好了,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既然是万全有派你去送信,那么就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的?什么事情都可以。” 伙计绞尽脑汁的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道:“他……他偷你们镇国军粮饷的事情……” “我们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那……那他跟县老爷的夫人通奸……” 庞正瞪大眼睛:“还有这等事?” “当然了。”伙计猥琐的道:“县老爷四十多岁死了妻子,续弦续了个二十多的寡妇。那县老爷平日忙于政务,年纪又大,床笫之间,哪能尽欢? 于是县老爷的夫人就勾搭上了万全有,两人是干柴烈火,一碰就着啊……” “好好好,细节方面咱们就不说了。还有别的吗?” 伙计吞了口唾沫道:“实不相瞒,万全有那人精明狡狯,他谁也不信,哪怕是他的结发之妻。他只信自己,所以你别看他让我来送信,实际上他对我也没多大的信任。 只不过这一趟腿他不想自己跑,就使唤我罢了。” “这么说,他还能留后手不成?” “以前万全有从来都是亲自去大名府找严大人说事情,但他现在似乎身体抱恙。我早上见他的时候,天这么热,他还裹着件毯子。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没什么后手,不过你们也应该提防一下才是。”伙计说完,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我能告诉你们的都说完了,您现在能把弩挪开了吗?” 庞正这才点点头,卸下弩箭,挂回强弩。苗松边上,撕下了一条兔子腿,送到了伙计嘴边。 “吃吧。”庞正笑着说道。 “我不吃!我又不傻,吃完了你就该送我上路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套路,你不吃是吧?不吃我可吃了。” “慢着!你不杀我是吧?” “你一普通老百姓我杀你干嘛啊?充其量就是找个地方把你关着,等此间事了,再把你送到大牢里面去,放心吧,你罪不致死。” “那敢情好……对了,您能不能去我包里拿个炊饼过来?光吃一条兔腿吃不饱啊……” “……” 第九十三章 射他 唐宁喝了差不多一周的药,但这发烧一直没好利索,时不时的还总是会咳嗽两声。 施广德把万全有的那封信交给唐宁的时候,唐宁正躺在床上睡回笼觉。病人都喜欢睡觉,就算不睡,躺在床上也是很舒服的。 “侯爷,这是今早截获的。虽然没有确定的落款,但八成就是万全有送去严转运使那边的。您要不要过目一下?”施广德进了门之后,就站在床边小声问道。 唐宁一听,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道:“那就看看。”说罢,从施广德手里接过了信。 拆开信封,拿出信纸,逐字逐句的读下去。越读,就越让唐宁心惊。这个万全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他又是怎么知道万全安已经背叛了的? 难不成这万全安在做双面间谍,两边都讨好? 唐宁暗骂一声,把信往边上一扔,披了件衣服问道:“万全有有没有察觉?” “没有。”施广德回答道:“他派去送信那人被庞正、苗松在城外截获。他们俩不该将他带入城内,不管他们是否要杀掉那送信的,也都是此间事了之后的事情了。” “嗯。那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万全有捉住。”唐宁咳嗽了两声道:“切记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如果因此惊扰了县令,让他有所察觉就不好了。 明白吗?” “嘿嘿,咱们平夏营办事,大帅您还不放心吗?”施广德应了一声,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出门时差点装翻端着汤药过来的林威。 “干什么风风火火的。”林威嘀咕了一句。 唐宁解释道:“他有事情要做。”说罢,从林威手中接过汤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坐在椅子上闷了半天,总算是把这股呕吐的欲望憋了回去。 长长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都弥漫着药材的味道。 …………………… 施广德得了命,就回到了平夏营监视万全有的那间民宅。 召集众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遍。 因为在唐宁的计划之中,并未出现万全有会察觉的预测。所以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施广德不得不做好安排,以防万一。 众人乔装打扮成了一伙商队的模样,前前后后十几个人,进入了客栈里面。 万全有虽然身体患恙,但却坚守岗位。站在柜台里面冷眼看着众人入内,让小二上去招呼。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们一人来一碗馄饨。”施广德大手一挥,随后他又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这有没有鸭子?” “有的客官,您要几只?” “哈哈!给我们一人来一只!” “客官……” “你怕什么?我们有的是钱!”施广德不高兴的说道,他觉得这个小二在瞧不起自己。 小二心里面骂这个暴发户,嘴上却在解释:“客官,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是店里的……” 话说一半,就被万全有打断了。万全有唤了声小二的名字,把他叫到身边低声道:“他们要你就去给他们准备,也不用厨子做了,你拿点银子去街市上给他们买十二只鸭子回来。” “是。”小二应了一声,先去后厨通知厨子做馄饨,之后又拿了钱,匆匆的跑去卖烤鸭的店家了。 万全有见施广德就在自己面前的桌边跟桌上的人谈笑风生,就找机会了插了个嘴笑道:“这位客官似乎是从挺远的地方过来的?” 施广德嘿嘿一笑,心说这万全有果真是贪婪无比,还真的上当了。心中冷笑,嘴上却大大咧咧的道:“是啊,不瞒你说,前不久我们才从东京城出来。” “哦……”万全有点了点头,又问道:“客官这一路走的不容易吧?东京城到这边,路上可是有不少盗匪的啊。” “那又如何?不过是小猫小狗两三只。”施广德拍了拍自己放在桌上的大刀,得意洋洋的道:“就这把刀已经斩了十个蟊贼的脑袋了。” 万全有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抚掌道:“我观阁下乃是人中龙凤,武林豪杰,现在一听,果真如此。 不知阁下这是打算往何处去?” “去河间府。”施广德回答道:“镇国军那帮爷们不是把燕云十六州给弄回来了吗?我走这一趟就是去那边做生意的。” 万全有眨巴眨巴眼睛道:“那就是说,阁下还带了不少货物?” 施广德眉头一皱道:“你问这么细作甚?” 万全有连忙摆摆手道:“纯属好奇,纯属好奇。唉,想我当年也是一心仗剑走天涯,没想到却被这间客栈困住半生。 我很羡慕阁下这样的人,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想成为像阁下这样的人呀!” 施广德心说这姓万的嘴上功夫还挺厉害,正欲说话,就见万全有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 他这个动作可是让众人一惊,施广德还没下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万全有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他逃跑的几率可就要大一些了。 十几双眼睛盯着万全有,让万全有的脚步为之一顿。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他走到门口,装作四处张望。 “都虞侯,他是不是要逃跑啊?”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在施广德耳边紧张的问道。 施广德比了个手势,让众人稍安勿躁。他瞪了那小兵一眼,继续跟桌上人高谈阔论。 万全有站在门口,余光一直在盯着那几桌人。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万全有自己心里也奇怪。 莫不是自己太过风声鹤唳,多虑了? 于是他扭头往回走,走到柜台边上,他就跟那小兵看了个对眼。 万全有都没想,抓起柜台上的一件东西就朝那小兵丢了过去。随后自己猛然转头往客栈外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救命啊!杀人啦!” 施广德被那件东西砸中了脑袋,只觉得迷迷糊糊的。那个小兵看着施广德血流不止的后脑勺,满脸的惊慌。 万全有丢过来的,是一个砚台…… 施广德倒下了,就有副手立刻接过指挥权。他留下那小兵照看施广德,自己带着人出门去追万全有。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客栈内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厨子撩起帘子喊人过来拿馄饨,却见大堂里面一副乱象。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便急忙跑过来看什么情况。 等他见到那个给施广德包扎的小兵时,便大吃一惊。这客栈里面怎么还打起来了? 于是他连忙询问是什么情况。 小兵犯了一次错误,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他含糊其辞的将这件事带过去,然后便背起昏迷不醒的施广德,准备送去附近的医馆。 厨子虽然是万全有的手下,不是个好人。但万全有当初立的规矩,在客栈里面尽量不要搞事情,要对客人们善待一些。 于是他想了想,便在前面领路,带着小兵去医馆。 再说另一边,施广德的副手追着万全有从客栈门口一直追到了城西的大门。一路上万全有动不动喊一句‘救命啊,杀人啦’就引来无数人的侧目,闹出来的动静一点都不小。 期间还有仁义之士跳出来准备阻拦平夏营追兵,虽然都被一脚踹翻了,但多少也耽误了些时间。 眼看万全有就要逃出西门,副手咬了咬牙,大喊道:“用箭射他!” 背着一把长弓的士兵听到这话,立马顿住脚步,抽箭搭弓,吐气开弦。 只听嗡的一声弦响,万全有应声倒地。附近的百姓皆是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是一阵难以控制的骚乱…… 第九十四章 站在你面前的是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当街杀人啦!” “救命啊!有人被杀啦!” “我不想死!好汉饶命!别杀我!” “……” 副手咬着牙走到了倒在地上的万全有身边,他后心处插着一根箭,地上的血泊正在缓缓蔓延。看他双目圆睁的样子,就知道他死得一定非常不甘心。 正欲回收万全有的尸体,西门的守卫却在这时过来了。 “干嘛的干嘛的!”那守卫端着一把长枪,两条腿有些发软,但还是尽职尽责的对平夏营一众大喊道:“放下你们的武器!刚才那一幕我看见了!不想掉脑袋就现在把武器放下! 这样也就是顶多充军而已!” 十几号人冷冷的看着他,没人放下武器,也没人说话。副使指了指万全有的尸体,身边两个士兵就将刀子插回腰间刀鞘之中,欲图上前把万全有的尸体带走。 “站住!不要在动了!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 话音未落,咄的一声,一根箭射到了他脚底下。他怪叫一声:“妈呀!”方才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把长枪一丢,转头就跑到了一条小巷里面。 从万全有在客站门口逃跑开始,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本就是一座不大的小县城,有一点动静就能闹得满城风雨。 施广德副手带着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县里的衙役也到了。几十号人瞬间将众人团团围住,端着长枪吼道:“把武器都放下!” 副手心中纠结,都虞侯一再强调千万不要惹出大动静来,否则就是打草惊蛇,县令会立刻通知严知纲这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如果就这么被抓了,那岂不正是变成了都虞侯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吗? 可若是拒捕,事情只会闹得更大。 县捕头从衙役中走了出来,先看了眼众人的靴子,然后又看向众人道:“诸位,看诸位的打扮,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你们会做出这件事,想必也是有理由的。本捕头愿意相信你们,但相信归相信,诸位也总是要跟本捕头回一趟县衙的。 如果就在这里把诸位放掉,那么县衙的威严何在?今后百姓们争相效仿,县内就会是一片乱象。 所以诸位麻烦配合一下,武器可以不扔,但跟本捕头回一趟县衙就好。” 说罢,捕头又让众衙役把武器收起来。 副手牙一咬,心一狠,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县令知道死的这个人是万全有。冲那扛着万全有尸体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 下一秒,副手正准备下令发起攻击,却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且慢!且慢!”那声音由远及近,落在副手耳朵里,却让他十分的熟悉。 齐复骑着一匹马,一路来到了衙役们的包围圈后面,勒马停住。 捕头回头望向齐复,皱眉道:“你是何人?” “左领军卫上将军,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丹阳侯亲兵齐复!”齐复一边说,一边从腰中摸出一块腰牌丢了过去。 捕头探手接住,仔细分辨一番后,抱拳道:“原来是丹阳侯的侍卫长齐复齐大人……”说到这儿,捕头忽然眼睛一亮道:“齐大人既然在此,莫非丹阳侯……” “没错,丹阳侯如今就在县衙跟你们县老爷聊天呢。”说罢,齐复指着被包围在内的平夏营士兵道:“他们是镇国军的人,死的那人叫做万全有。 此人作恶多端,早在来这里的路上,丹阳侯便有所耳闻。 后到此借宿一日,离开之时,那万全有居然伙同城外强盗欲图行刺丹阳侯。” 捕头听到这,忽然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天县衙大牢都被塞满了。 想到此,他不由满头大汗。难道说丹阳侯在这里停了半个月了?而这半个月来,县衙做了什么,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果不其然,齐复接下来的话就是:“本欲交由你们自行处置,谁知贵县的对于罪囚的审理,似乎不是那么有力。 既然如此,丹阳侯便自行出手处置刺客。这就是你看到这一幕的理由,现在你明白了吗?” “明白……”捕头擦擦额头的汗水回答道。 他虽然与县令并非是一丘之貉,但他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而已。 “明白还不赶快把你的人都撤走?!”齐复怒道。 捕头吓得一哆嗦,连忙道:“都撤了都撤了!” 衙役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齐复跳下马,走到那副手身边。 副手单膝跪地,愧疚道:“大人!卑职行事不利,还请大人责罚!” 齐复把他搀起来,摇摇头道:“要罚你也不是现在的事,赶紧跟我一同去县衙,侯爷另有安排。” 说罢,便四下看了眼:“都虞侯呢?你们都虞侯哪儿去了?” “都虞侯受伤了,方才我们把他留在了客栈里。” “那你们派个人去通知他一声,其他人随我去县衙。” “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案发现场,缩在巷口、屋内看了半晌热闹的百姓们面面相觑。 他们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丹阳侯到这座小破县城里来了? ……………… 方才讲过,这座县城不大,半点动静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客栈那边起了骚乱,唐宁这儿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他也没心思去想施广德做事是怎么出的岔子,便当机立断,朝着县衙前进。他来到县衙的时候,捕头正带着一队衙役出去。 站在门口的衙役拦住了唐宁的去路,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主动出击。不论如何,这件事一出,都会惊扰到严知纲,那还不如趁现在控制住县令,从他嘴里问出更多的事情。 于是唐宁便把一个金灿灿的腰牌往那衙役手里一丢,衙役一看,浑身直哆嗦。颤声道:“丹……丹阳侯……” “知道是丹阳侯还不让道?”齐复皱着眉头喝了一声。 那衙役连忙靠在一旁的门框上不敢动弹,唐宁带着林威与齐复进了县衙,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堂上。 县令准备在捕头把人带回来之后开始审案,如今已经在大堂上坐好。正在喝茶,就见唐宁一行人来了。 他皱眉问道:“你是谁?” 齐复跳出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银青光禄大夫、中护军、左领军卫上将军、左金吾卫将军、两浙路观察使、河西京东宣抚使,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丹阳县开国侯!” 县令听的半信半疑,丹阳侯?丹阳侯跑这里来做什么? 随后心里又咯噔一声,莫非是丹阳侯冲着那件事来的? 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县令看唐宁的长相,已经有了八分确信。但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思考对策,县令冷声道:“你说是那就是?你有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唐宁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再次把那个金灿灿的腰牌掏出来,立刻有衙役从唐宁手里接过,然后送到县令手中。 县令仔细端详了一阵,最后让衙役把腰牌还回去。 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其实心里已经慌得不行了。 站起身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还好面前有案子能撑一下。 “你……” “话说前头,如果你认出来了还装不认得,那本侯就有充足的理由治你的罪。”唐宁冷笑一声道。 随后,唐宁咳嗽了两声,在齐复耳边吩咐了几句。齐复听罢,便匆匆离开了县衙…… 第九十五章 你是大坏人 县令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情有没有暴露,不过唐宁对他的态度可不算友好。这是两人初次见面,如果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意见,那么他为何会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呢? 唐宁身居高位,你总不能说堂堂丹阳侯、百战百胜的唐大帅是个颐气指使,刚愎自用的纨绔吧? 本来还想装傻装下去,但一听唐宁这番警告似的话语,县令闭上了嘴巴,看向唐宁道:“丹阳侯大驾光临,实在是让本县蓬荜生辉。 不知丹阳侯何时驾临的敝县?也不提前告知卑职一声,卑职也好做些准备,迎接丹阳侯啊。” 唐宁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离县令不远,就在他身边。这地方一般来说是给狗头师爷准备的。 坐上去之后,唐宁就长长的出了口气,笑道:“县令大人,本侯想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去,都是本侯的自由,为何要提前通知你? 怎么,通知了你,让你知道本侯来了,好给你充裕的时间,让你把你自己手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全都销毁掉?” 县令心下明了,唐宁这就是冲着那件事来的。不过他肚子里暗笑一声,前天他就已经派人将那些东西运往大名府了,唐宁就是掘地三尺,也绝对找不到他想找的东西。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县令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副讨好似的笑容。 “丹阳侯这说的是什么话,卑职手里怎么会有不干不净的东西呢?”县令说着站起身,摊开双手。 宽大的官袍袖子立刻垂下来,他笑着道:“丹阳侯您看,卑职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两袖清风啊。” 说罢,他将袖子朝下面抖了抖。 如果是唐宁做这件事,至少也得抖落出几两碎银子出来。但县令抖了半晌,竟一样东西都没掉出来。 看来他说自己两袖清风,并非是夸张其词,也不是美化自己,而是他真的两袖空空。 “丹阳侯,您身居高位,官职比卑职高出不知道多少个档次不假,但您也不能利用权力之便,血口喷人,污蔑好人。 不知卑职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丹阳侯不高兴,使丹阳侯要这样诬陷卑职?” 县令越说,脸色越难看。就好像他说的都是真的一样,他真的是被唐宁给污蔑的怒发冲冠。 唐宁见状,嘴角勾了勾。这种贪官污吏,最擅长的不是别的,正是如何隐藏自己。莫说是两袖空空,就是把他的衣服扒掉,说不定里面的衬衣还都是打着补丁的。 表面越穷,背地里越殷实。他们的资产从来都不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要么是归入妻子名下,要么就是让他们的亲信来照看。 当然,也有一些人喜欢把他们的贪墨来的钱用在其他的地方。比如贿赂其他的官员…… 像县令跟严知纲这种关系,县令自然是少不了给严知纲上供的。 “诬陷?此言差矣!”唐宁也站起身,走到县令跟前,与他面对面,冷笑道:“你可知本侯已经到了有半个月了? 县令大人,你身为一县之主,记性应当不差吧?你来告诉告诉我,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唐宁久历沙场,当他认真的起来的时候,那股气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县令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重复道:“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半个月前……”县令回忆了一番,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吞了口唾沫回答道:“半个月前,有一伙强盗被抓到了牢里……” 唐宁点点头:“你可知这伙强盗做了什么?” “他们在官道旁伏击一支商队,结果被商队的护卫击溃了。”县令谨慎的回答道。 “实不相瞒啊,县令大人。那支商队,正是本侯与本侯的属下乔装打扮的。”唐宁又坐了回去,一脸的笑意:“本侯奉命前往河间府继续指挥镇国军夺取燕云十六州的西部地区。 但是本侯想到如果这么招摇过市,就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县令大人或许不知道,辽国人现在恨我入骨,他们一旦找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本侯杀掉。 所以本侯伪装成一支商队,但本侯想不通,这座县城附近这么多道路,为何偏偏那强盗就埋伏在了本侯想要离开的道路上呢? 于是本侯抓住一个俘虏审问了一番,县令大人,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不知道。” “真是丧尽天良啊。”唐宁哀叹一声道:“原来在城外伏击的强盗首领名叫万全安,他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万全有。 你猜那万全有是谁?他不是别人,正是贵县唯一一家客栈的掌柜。本侯还想他打听本侯往何处去是什么意思,原来意思在这儿。 此兄弟二人里应外合,同样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县令大人,对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呢?” 县令硬着头皮回答道:“那万全安嘴巴很硬,怎么都不肯说……” “哦?那让本侯来审问一下万全安如何?本侯在军中厌倦了打打杀杀,心平气和的问些问题,乃是本侯的强项。 县令大人,不知那万全安现在何处?你能否带本侯去见一见他?” 县令欲哭无泪,他不知道唐宁这话到底是正的还是反的,但是他前天才放了万全安,老天爷都不知道现在应当去哪儿把这家伙找出来。 不过身为贪官污吏,自然是要有两把刷子的。灵机一动,县令回答道:“真是不巧,丹阳侯,您再早两天来找卑职,就能见到万全安了。 那万全安作恶多端是毋庸置疑的,他嘴巴又硬的很,实在是让本官束手无策。于是本官只好派人将其送至大名府,看看经略使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去对付这个家伙。 唐宁眯起眼睛打量着县令,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不凑巧……” 正当县令松了口气的时候,唐宁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道:“放你娘的屁!” 县令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怎么骂人呢?” “骂的就是你!”唐宁怒道:“老子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不就是为了万全安,万全有的事情吗? 你两天前把万全安放走了,别以为本侯不知道!实话告诉你,本侯知道你与那万家兄弟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你就是他们的保~护伞,正因有你,他们才能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县令被唐宁吓得两腿发软,他这辈子都只窝在一个破县城里面当坐井观天的青蛙县令,而唐宁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更别提,他手里还是有十几二十条人命的。 猛地一瞪眼,身上的杀气就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县令虽不知杀气为何物,但他本能的感受到了恐惧。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声否认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误会了丹阳侯,您误会卑职了!” “哼。”唐宁冷笑一声:“少在这里装无辜,本侯已经观察了你有半个月了。你这半个月来毫无作为,对那二人姑息纵容。 你知不知道本侯为何要继续停留,处理这两个人的事情?” 县令哭丧着脸道:“卑职……卑职不知……” “你最好老实交代。”唐宁摇了摇头:“严知纲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你别指望嘴硬就能从老子手底下逃过去。 刑部杀人讲究证据,老子跟那些官吏不一样,老子是军人,老子杀人,只看这个人对老子来说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么,现在无疑是个大恶人。” “……” 第九十六章 大王!霸天虎来啦! 县令崩溃了,他真的脑袋要炸开了。唐宁爆的料是一个接一个,他虽然有所准备,但他压根就没想到,唐宁能够追查到严知纲哪儿去。 他早就和严知纲打好了商量,如果真有一天东窗事发。就由他背下所有的黑锅,在这之后,严知纲能保他三个儿子一辈子的融化富贵,还答应他,一定会将其中一个送上大宋国的朝堂上。 想当年,县令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他参加科举,一心的报效国家,希望能够站在那代表着大宋国最高权力中心的垂拱殿上,给皇帝出谋划策。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虽然通过了科举,却也只是被分配到一个小县城当普通的官吏。 不过他没有失望,他觉得只要努力,就能有所回报。 事实也是如此,通过努力工作以及讨好上司,没过几年,先前的县令被调走,走之前写了封信举荐他接任县令。 他得偿所愿,坐上了县太爷的宝座。他以为这是自己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却没曾想,这是他的最后一步。 接下来的四十多年,他一直坐在这个宝座上没挪过坑。身边的副手来了又走,官吏走了又换,唯独不变的,就是坐在县太爷宝座上的他。 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最后的心灰意冷,这里面他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从一个奋发向上的官员转变成一个中饱私囊,与强盗勾结的贪官的过程是如此的自然,就像是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在自然而然的发生一样。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得以与严知纲结识,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再赘述。总而言之,当严知纲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他完全难以拒绝。 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艰难,他知道对于自己资质平庸的儿子来说,这条艰难的路会布满各种各样的荆棘与坎坷。 但是有了严知纲……只要有严知纲的帮助…… 唐宁看着泣不成声的县令,抿着嘴坐回了椅子上。 五十岁的男人,脸上的皱纹都不是一条两条的。就这样的一个男人,趴在地上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唐宁并不同情他,只是唐宁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有的人天资聪颖,有的人朽木难雕。努力能够改变命运,但那也只适用于少数幸运儿。 如果努力有用的话,这个世界需要天才做什么呢? 大多数的人都是组成芸芸众生的一部分,他们有着各自的不幸,和殊途同归的快乐。 县令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出路,但最终他还是没法战胜懦弱的自己,把一切都如实说了出来。 于是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他葬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也埋葬了自己剩余不多的人生。 林威见他哭得凄惨,别过头去不看他。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祖宗留下来的俗语,总是那么的有道理。 衙役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面门儿清的就开始不动声色的往门外走。 正当他们摸到门口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先是捕头火急火燎的进来了,屁股后面跟着十几个衙役,也都脚步匆匆的往县衙里面走。 紧接着,又是十几个商人打扮的家伙。只不过他们腰间的大刀看上去可不像商人那么好说话。 其中一人背着一具还在滴答淌血的尸体,眼尖的已经看见了,那就是县城里唯一一家客栈的掌柜,万全有。 捕头与一众衙役匆匆进入大堂,耳听哭声,又见唐宁坐在上首位一言不发。心中便知道,那一定就是丹阳侯了。 于是捕头赶紧单膝跪地抱拳道:“景城县捕头宁震拜见丹阳侯!” 衙役们也都纷纷单膝跪地抱拳,自报名号,再在后面加上一句拜见丹阳侯。 唐宁瞥了一眼这群人,点点头道:“起来吧,诸位为县里操劳,辛苦了。接下来县内事务在朝廷派人来之前,都由本侯指派的人接手掌管。 那个捕头,你叫宁震是吧?” 捕头激动的道:“是!小人便是宁震。” “本侯现命你为权景城县县令,在朝廷派人赴任前,就由你来负责县内大小事务,即刻生效,你明白了吗?” 宁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丹阳侯,那裴县令呢……” “他啊?”唐宁瞅了眼还在抹眼泪的县令,笑道:“他要升官了。” “……” 说罢,唐宁起身走了下来。拍拍施广德副手的肩膀道:“辛苦了。” 副手心知唐宁之所以会现身完全就是给自己擦屁股的,听唐宁说‘辛苦了’这三个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羞愧的道:“大帅,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帅责罚!” 唐宁嘿嘿一笑道:“你想得美,我才懒得罚你。等回去之后,让你们高指挥使亲自罚你,要我来罚,肯定是要比你们高指挥使的惩罚更温和,你别想从我这占便宜。” 那副手崇拜的看着唐宁,心中暗想,不愧是百战百胜的丹阳侯,自己心里想什么,他都清清楚楚。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有这般厉害的读心术,或许就是他能够所向披靡的原因吧!跟着这样的主帅作战,真是太幸运啦! “好了,闲话少说。我没见施广德,他去哪儿了?” 副手就把情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唐宁听罢点点头道:“看来施广德不太走运啊……也罢,你现在把那个县令带到牢里面去候审,再去派人去通知万全安,叫他来认领尸体。 哦对了,顺便给弟兄们弄点吃的回来,忙了一上午估计大家都饿了,官家也不差饿兵,先吃点东西,一会儿也好干活。” 副手应了一声便下去安排,不多时,平夏营的士兵们便分散开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宁震看着两个平夏营士兵把面如死灰的裴县令拖走,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往日自己想要做事的时候,都是这个家伙把自己拦住,不让自己去做。 现如今,他被关到了大牢里面,自己应该高兴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宁震觉得自己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城中发生骚乱,万全安在城外的山寨上自然不清楚。这家伙还在搂着一个女子,光着屁股睡大觉,忽然就有个喽啰跑进来道:“报~大王!快醒醒,外面有人找您!” “谁啊?”万全安骂骂咧咧的爬起来:“让他滚!搅老子清梦。” “哦!”喽啰答应一声就跑出去赶人,万全安躺下接着睡。 刚要睡着,那喽啰又跑回来了:“报~大王!他说他是霸天虎,他要见您!” 万全安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你说什么?他是霸天虎?”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喽啰点点头。 万全安赶紧穿衣服,这霸天虎的暗号是唐宁给他安排的。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唐宁告诉万全安如果有人说他是霸天虎,那就一定是他派去的人。 穿好衣服一骨碌跑到外面去,那喽啰想跟着,却被万全安制止了。 “老子有事去做,你留下来看家。” “哦。”喽啰失落的点点头,随后就看着万全安离去。 霸天虎……哦不,是平夏营的士兵在寨子外面见了万全安就说道:“走,去县衙,侯爷要见你。” “什么?”万全安大惊失色:“俺是山贼,你让俺去县衙,不是让俺往火坑里跳吗?” “放心吧,现在县衙是侯爷做主。”士兵冷笑一声:“顺便告诉你,你的弟弟死了,县令也被抓进了大牢里面。” “……” 第九十七章 万全安的戏剧人生 派去带万全安回来的小兵完成了任务,万全安跌跌撞撞的走进县衙,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万全安当场就是一声悲惨的大叫。 他为何要转投唐宁这边?还不是为了他的弟弟吗? 即便是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万全安还是壮着胆子跟唐宁谈条件,让唐宁放过万全有。 如今万全有身死,他的心里自然是悲痛无比。他如此的看重家人,而现在,他却切实的品尝着失去家人的痛苦。 “全有!全有啊!”万全安一个滑跪扑倒在万全有的尸体前,伏在尸体上便是悲呼不止。 在场众人有的心怀戚戚,有的惊讶莫名。万全安乃是本地有名的强盗头子,大多数人甚至都没见过他,更别提这个能夜止儿啼的家伙在自己面前哭的跟个什么似的了。 这场面谁也没见过啊…… 不过唐宁倒是没什么意外,当初林威把刀子架在万全安脖子上,万全安还是硬着头皮跟自己谈条件,从这一点上唐宁就能看出,万全安对他弟弟是十分重视的。 如今他弟弟死了,他如此悲痛,也是唐宁意料之中。 万全安哭他弟弟哭了半晌,忽然间抬起头,看向唐宁道:“丹阳侯!您可知道是谁对全有下此毒手?” 唐宁瞅瞅手里那封信,摇摇头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俺想知道!”万全安攥紧拳头道:“不管是谁干的,俺一定要为全有报仇!” 一听这话,周围的众人齐齐往前进了一步,把万全安包围在内。万全安一看这阵势,心里就咯噔一声,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唐宁道:“丹阳侯,难道……” “没错。”唐宁叹了口气:“就是我干的。” “可……可咱们不是有过约定吗……您……” 唐宁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本侯也不想这样。如果你非要弄清缘由……”唐宁说着,把手里那封信交给了在一旁站着的宁震,让他把信送去万全安手里。 “你看看这封信吧,看了之后,你心里的疑惑就能完全解除了。” 这封信正是万全有些给严知纲的,万全安接过,但他不认字,于是他就让宁震在一旁给他读。 宁震瞅了眼唐宁,见唐宁点头,他便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 宁震逐字逐句的念下去,万全安一字不落的听着。越听,万全安的脸色就越是灰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万全有的信里把这个一心为他着想的亲哥哥卖了个底朝天呢? 万全有的信中说唐宁半个多月前就到了景城县,当时万全安准备劫他一次,结果失败了反被唐宁捉住。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情他万全有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哥哥自打那天被从牢里放出来之后就心神不宁,而且还无意之间提到了丹阳侯。 因此万全有猜测他已经投靠了丹阳侯,并且将这其中的事情和盘托出。 唐宁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都忍不住为万全有的脑袋竖了个大拇指,能抽茧剥丝分析出这么多来,不得不说,万全有还是有几分智慧的。 可惜的是他用错了地方,并且因此给他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封信深深的伤害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亲哥哥万全安。 万全安为了帮自己的弟弟,冒着生命危险跟唐宁谈条件,然而万全有反手就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了严知纲。 更何况他都没有掌握到证据,仅仅凭着他的猜测,就断定自己出卖了他们——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的确是一件令人感到十分伤心的事情。 为了弟弟不畏强权的哥哥,和出卖哥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弟弟,如此讽刺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万全安的目光停留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他看了那尸体半晌,终于起身走到了尸体边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鞭尸泄愤的时候,万全安却默默的背起弟弟的尸体,一步一步的从县衙中离去。 有衙役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唐宁给制止了。 万全安是个值得尊重的人,至少在对待家人这方面,他的态度要比一些人好的太多。 老万家的祖坟就在景城县不远处,万全安把弟弟的尸体用绳子绑在背上,骑着马,一路便出了城。 来到祖坟边上,万全安跪在自己父亲的墓碑前沉默良久。最终起身来到当初他们开玩笑时,给自己预留的位置处。 从路旁捡起一块石板,万全安开始刨坑。 刨了将近有一个时辰,终于刨出一个适合安葬的尸体的坑来。他掀起白布最后看了眼万全有苍白的面孔,才把他轻轻的放入土坑中。 再用石板将刨出来的泥土再度盖回去,万全安低声道:“放心吧,兄弟,你的家人,俺会替你照顾好的。” 说罢,站起身来,用脚踩了踩不平的泥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人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些什么,似乎他就这么原谅了弟弟出卖他的事实。也或许在他的眼中,来自家人的背叛是可以原谅的…… 唐宁之所以要把万全安找来,是他不希望万全安起心结。虽然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把这家伙弄死,但目前来说他对自己肯定是有用的。 万全安就是个人证,等严知纲那边收了网,他若抵赖不认,就可以让万全安出面作证。 刑部那边对证据十分讲究,像唐宁之前认罪伏法的自不必说,如果他们真的要办谁,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不知道大名府那边怎么样了,自己让神潜派人过去处理,他应该能把这件事处理好吧。 …………………… 大名府作为河北东路的治所,这里的繁华程度是河北东路其他城、县难以媲美的。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的因素,这里也无法像东京城那么繁华。 不过因为靠着黄河,这里的船运非常发达。总是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从河中飘过。 唐宁当初派老张和老柳去河间府叫方腊过去的时候,同时也通知了神潜,让他也带人去大名府盯着严知纲。 是赃物就总要出手,唐宁的打算,就是抓住严知纲出手的时候,人赃并获,将其一网打尽。 为了稳妥,唐宁甚至在方腊抵达不几天之后,又把方腊也派到了大名府去。 神潜在得到唐宁的通知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他还在想,为什么镇国军最近总是紧巴巴的。 本以为是因为唐宁的原因才让他们的补给吃紧,毕竟主帅日子过得差,他们这些当手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更何况唐宁大概率是因为灜州的事情才被调回去问责,镇国军作为最直接的参与者,受点惩罚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份惩罚不是枢密院给的,也不是政事堂给的,而是一个劳什子的转运使,是他贪墨枢密院拨付给镇国军的粮饷补给,才让镇国军上下都过上了紧巴巴的日子。 神潜何许人也?镇国军里的三把手,除了唐宁、赵佖,他就是整个镇国军的话事人。 他这些年行兵作战,都没能彻底消掉他纨绔的性格。毕竟是前两广地区的顶级纨绔,怎么愿意受这份气? 当场暴怒,纠集人手就要去问罪严知纲。 但赵佖苦苦相劝,说严知纲这个人既然敢做这种事,就定然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一旦让他嗅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把证据一毁,到时候咱们还怎么治他啊? 神潜一听,觉得有理,便只好带了十几个人,轻装简从前往大名府监视严知纲…… 第九十八章 装糊涂也是一门学问 八月上旬,唐宁才把方腊派出来,神潜也随之抵达了大名府。 方腊与神潜在大名府汇合,问明唐宁那边的状况之后,神潜恼火的道:“老子堂堂一名将领,为国征战十数载,而今受了气,却还要跟个探子一样悄默声的收集情报…… 这他娘的,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 方腊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神大少。灜州的事情毕竟是咱们做错在先,好歹咱们跟辽国也是结盟状态,趁机攻击他们,还搞得三万守军只剩下一万多人逃走。 说句老实话,这确实有些不地道。” “那怎么办才好?当时城里的百姓把咱们给架起来了,难道咱们就站在外面看着吗?” “所以说,沦落到今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神大少,咱们还是捏着鼻子受着吧。好歹侯爷回来了嘛。” 神潜哼了一声道:“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能够把这些事情都往他身上引?好好的路过一座小县城,怎么就能破获这么一桩大案子呢?” 方腊向往的道:“这就是大帅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了,大帅心细如发,不管是什么细节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就凭那些人拙劣的手法,怎么可能从大帅的眼皮子底下逃过去?” 神潜皱眉看向方腊道:“他心细这话不假,可你这说的也太玄了些吧?” “大帅在我的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如此的高大,我这都是实话实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间,小石头从外面进来了。 神潜见他进来,便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小石头顺手把方腊面前的茶杯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回答道:“今天一共就只有四五个人进出严知纲办公的地方,派人去跟了他们一阵子,最后都没有收获。 严知纲刚刚从府衙里出来回家去,我叫换班的弟兄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看他会不会晚上趁机行动。” 说罢,小石头搬了张凳子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老狐狸真的会亲自来淌这趟浑水吗?” 神潜笑道:“会。如果是我,光是现在这些人我都嫌多,我恨不得这里的每件事都是我亲自来做的。” 小石头舔舔嘴唇道:“我还以为这个老家伙会派自己的亲信,或是仆人来做这件事呢。” 神潜闻言,摸着下巴想了想,便说道:“你的考虑也不是没有可能……那还要辛苦你去调查一下严知纲信得过的人了。” “不用这么麻烦。”方腊在一旁说道:“我知道一个人定然看他不爽,咱们只要问问他,他就会把所有关于严知纲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谁啊?” “当然是河北东路经略使,安大可安大人了。不管是什么地方,经略使跟转运使从来都是不对付的,河北东路这边驻军不少,经略使的分配跟转运使的分配也一定是经常起冲突。 所以啊,安大人肯定是巴不得严知纲摔个大跟头。” 神潜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成。万一安大可与严知纲只是表面不合,私交却不错呢?你想一想,当年司马相公与荆公不就是这样吗? 俩人在朝堂上就差动手打架了,但到了私底下,游山玩水,吟诗作乐一样不缺……” 方腊打断了神潜的话:“若是如此,安大可只会更希望严知纲摔跟头,最好摔的他下半辈子都没法继续坐在这位子上了。” “你错了,安大可希望严知纲摔跟头不假,可他不希望严知纲把命都给摔没了啊。”神潜摇摇头道:“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严知纲犯的根本就是死罪。 说不好这件事就要开咱们大宋国斩士大夫的先河,如果是把严知纲扳倒,安大可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助咱们。 可贪墨军饷这条罪名,咱们大宋律法里可没说要从轻处罚。而且这大半年下来,怎么都得几万,几十万两银子了,这等巨大的数额,你说官家亲自跟进这件事,我都不意外。 所以只要这件事一捅出去,被人赃并获的严知纲怎么都逃不掉一死。因此,安大可也定然会尽全力保严知纲一条命。 你现在去找安大可问该怎么办,岂不是打草惊蛇吗?万一安大可真如咱们猜测的这样,他提前去告诉严知纲,咱们还怎么抓住严知纲的证据了?” 方腊和神潜在讨论的时候,小石头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茫然的眨眨眼,看了看神潜,又看了看方腊。 当神潜说完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小石头十分惊讶的道:“哎呀,神大少,你怎么离开河间府之后,跟换了个人似的呢? 明明在河间府,您就跟个莽夫似的……” 神潜跳起来就往小石头后脑勺上糊了一巴掌骂道:“你他娘的说谁是莽夫?老子要是个莽夫,你觉得唐宁会把老子放到这个位子上? 老子装糊涂是为了哄河间府那位开心,臭小子,这里面的门道够你学一辈子了。” 神潜说完就骂骂咧咧的走了,小石头被扇了一巴掌,更迷糊了。瞅瞅一脸无语的方腊,眨巴眨巴眼道:“咋回事啊十三,我没明白,要不你给我解释解释?” 方腊捂着脸道:“河间府那边,家主不在就是申王说了算。神大少在家主面前表现就算了,因为神大少知道家主是个什么人。越是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家主就越开心。 但谁知道申王是个什么性格呢?你也不是没见他那副深沉的样子。家主不在河间府,神大少自然要在申王面前表现的愚鲁一些,才好让申王有说教他的机会啊。” “我还是不懂,申王骂他一顿对他有什么好处?”小石头挠着头,迷惑不解的问道。 方腊无奈的道:“神大少那句话说的真是精辟,这里面的门道确实够你学一辈子的了。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面的情况我也不好给你解释,你现在先去调查严知纲比较重用的那几个属下都是谁吧,等此间事了,我再跟你说这里面的道理。” “好吧。”小石头点点头,伸手又把方腊面前的杯子拿过来,把里面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起身离开,出门忙活去了。 三天之后,在城外监视的一队镇国军士兵发现,有一支车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抵达了大名城附近。 他们甚至都没亮起火把,这样的行为,非常值得怀疑。 于是他们便跟踪那支车队,最终发现他们停在了一个小村子的附近,并且把货物全都卸在了那座村庄储存粮食的仓库里面。 这是十分令人激动的收获,所以他们一面派人去通知神潜,一面摸黑进去仓库里查看他们卸的货都是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里面放的,竟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一些按照镇国军要求制作的军械。 那镇国军的士兵看完之后,便偷偷溜出来了。 得知消息的神潜激动莫名,把他早就准备出来的一箱手雷拿了出来,在第二天的夜里,派人偷偷摸摸的把手雷也放了进去。 手雷这东西,在镇国军里面都是平夏营特供,镇国军士兵里都有人是见都没见过这玩意儿,更别提其他的军队了。 手雷出现在这里,就能够百分之百的证明,这批货就是从镇国军的补给里面截下来的。 要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神潜虽然是个纨绔,但他本性不坏。可瞧瞧他跟唐宁混了十几年之后的样子,简直是坏的流脓水啊…… 第九十九章 接头 严知纲并不知道他的货里面多出了不该多出来的东西,只是景城县那边的动静不小,昨日已经有人快马传讯,所以严知纲打算尽快将这批货出掉,算是最快销毁证据的方式。 为此,他找到了过去的一个买家,并且答应他们,愿意将货物以先货后钱的方式出售给他们。 这伙人是宋国边境比较有名的军器贩子,干的就是向金人、辽人出售宋国优质军械的买卖。 当然,他们也不拘泥于外人,如果宋人——比如某座山上的强盗想要当他们的客户的话,他们也非常欢迎。 严知纲跟他们的合作次数不少,他不仅会扣下镇国军的军器粮饷,同时也会扣下其他部队的。 一般来说从镇国军中扣下来的,严知纲都是售卖给他们。从其他部队扣下来的,严知纲偶尔也会找他们售卖。 所以双方的交情还算是不错,严知纲虽然觉得每次跟自己接头的那个家伙有些轻佻,但是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深夜时分,天空中下起了毛毛雨,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从大名城的一家客栈走了出来。 大名府没有宵禁,大半夜出现在街上的人有的是。加上天上下起了毛毛雨,他根本就不怕他会受到巡街捕快的盘问。 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这让他本就不算好看的面孔变得极度狰狞。他还瞎了一只眼睛,只不过他是拿一条黑布斜着绑在眼眶上。 赵佖戴的眼罩就比他的帅气多了,那是唐宁设计的,赵佖照完镜子也很喜欢。听唐宁说,这是海盗喜欢戴在脸上的东西。 赵佖听完唐宁解释海盗是什么后,有些向往,同时也有些遗憾,他晕船——不过这个眼罩很好的解决了他的遗憾。 言归正传,此男子提着灯笼出了客栈之后,就径自钻入了一条小巷之中。 左拐右拐,拐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居然又回到了客栈边上。 但他本人对此丝毫不意外,扭头看了眼自己拐出来的方向,便加快脚步朝城中那条僻静的街道行去。 这里是大名府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捕快十二个时辰在此巡街,不允许任何商贩靠近,因为他们会打扰贵人们的休息。 但是即便是深夜,这里也不是一片死寂。街上还是有人提着灯笼走来走去的。或形单影只,步履匆匆。或成双成对,窃窃私语。 偶尔还会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马蹄踏在青石板砖的路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拐入一条小巷,男人站在远处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狠狠的吞了口口水。 不过他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在任务面前,女人还算不得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紧了紧手中的灯笼,快步朝着严府走去。 他先是在正门附近走了两圈,确认没有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之后,方才绕到了严府后门,敲了敲那扇看上去不经常使用的后门。 “床前明月光?”里面有一人小声问道。 “我把口水淌。”男子小声回答道。 随后那扇木门便从里面发出开锁的声响,紧接着便开了个缝隙。里面露出一只眼睛,朝外面看了看。 斗篷男见状,也就将自己头上的斗篷摘下去。里面那人看了,便连忙开门迎斗篷男进来,然后再将木门关上,锁好。 “你可来了,大人等你多时了。”迎他进去那人低声道。 斗篷男笑笑道:“咱们这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晚点不是更好吗?你不用带路了,去给我弄些吃的过来,我早上赶路到这边,一个时辰前才到客栈。 来这里的路上我为了确认无误,还耽误了大半个时辰,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你要是不怕我饿死在你们严府,就别给我拿吃的过来。” “……”那仆役瞪了眼斗篷男,斗篷男也瞪回去。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阵子,仆役终于败下阵来,恶声恶气的道:“老爷在书房,你别去后院,夫人和少爷都睡下了,你不要惊扰他们。” “放心吧,我不会滴。”斗篷男笑呵呵的回答道。 仆役听罢,便转过身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斗篷男背着手,晃晃悠悠的到了书房门口。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待里面传出一声进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反手又把门给带上了。 “严大人!”见了坐在烛火后面的严知纲,斗篷男就朝他拱了拱手,笑呵呵的道:“严大人,好久不见啊,您气色还是这么好,看来最近日子过的不错啊。” 严知纲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你们家大王又把你给派来了。” 斗篷男脱掉斗篷,随手丢在一个椅子上,做出一副伤痛欲绝的表情道:“别这么说嘛,严大人,每次您见到小人,总是有一大笔银子进账。 对您来说,小人应当更像是个财神爷吧?难道您不愿意见到小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小人这就走,绝对不误了您的雅兴。”斗篷男说罢,便作势欲走。 “妈的……”严知纲低声骂了一句,随后起身道:“慢着。” “怎么了严大人,您是还有话对小人说吗?” “咳……不是本官不愿意见到你,而是你们家大王每次都派你来,本官也想见到一些新面孔啊。” “呵呵,严大人。您见到的人对我们来说已经够多了,当初您把我家少主救下来的这件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但是您最好也止步于此,不要再好奇了。 您已经冒了够多的风险,还是不要再引火上身了,这也是为了您好啊,严大人。” 严知纲看着他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如果孟氏当初做糊涂事之前能够问问你的话,你们孟家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 好了,叙旧就到此为止吧。货还是在安定村的粮仓里面,没人看守,你们可以找一天晚上去把货运走。 事先跟你说好,这次的货本官可是冒了很大风险扣下来的。唐宁那家伙现在已经在找本官麻烦了,这批货的收入,本官要七成!” 斗篷男满口答应:“没问题,您就是要九成,我们也答应您。就是不知道这批货的质量如何,能不能卖到您期望的价格……” “质量没有问题。”严知纲斩钉截铁的说道:“本官的亲信亲自看过,都是十成新的。别的不说,光卖相就足够你们赚一大笔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小人先替少主谢过严大人赏的这口饭吃。”斗篷男站起身,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道。 随后,他便继续坐了下去。 严知纲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你怎么还不走?” 斗篷男笑嘻嘻的道:“别急着赶人呀严大人,小人脱离大部队提前了几个时辰到,肚子里已经是饥肠辘辘的啦。 从客栈过来,小人也什么东西都没吃,您难道不该招待小人些什么吗?” “你……”严知纲气坏了,哪有这样的。 正要骂娘,转念一想,又偃旗息鼓了。 起身就要去唤来仆役给他准备饭食,但才起身,斗篷男就说道:“严大人,小人已经叫您的仆从去准备了,您在这里做您的事情,小人吃完就走。” 严知纲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书桌后面坐下,继续处理自己桌子上的文书。 不多时,门口便传来敲门声。斗篷男笑嘻嘻的跑去开门,将木托盘端在手里。 仆从让厨娘做了两份馄饨,一份给严知纲当做夜宵,另一份就给斗篷男吃。 吃过馄饨之后,斗篷男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雨下的大了,他还从严府顺走了一套雨蓑…… 第一百章 行动 “严知纲这个人狡猾的不得了,他最信任的人,是他自己府上的一个仆役。 那仆役从他还是个书生的时候就给他当书童,后来严府选管家,本来要选他,但不知为何,他给拒绝了。 不过虽然他拒绝了,实际上严知纲给他的权力也算是半个管家。而那仆役因此对严知纲十分感激,常年伴随他左右,从来没见他离过严知纲半步。 所以他们的交易方式肯定不是传统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监视的重点放在安定村的粮仓了。”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屋内几个人摸黑说话的声音鬼鬼祟祟。 小石头把自己这两天的调查结果说给了神潜与方腊听,听罢两人纷纷点头。 “确实,严知纲这么狡猾,他肯定不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咱们把目标放在那批物资的身上,至少也能抓住把它们运走的人。”神潜点了点头:“安定村那边有多少人在看着?” “不多,也就三个人而已。还是一人盯梢,三班休息的。”方腊回答道。 “把严府这边的抽六个去安定村那边吧。”神潜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阵子道:“奶奶的,早知道老子就应该多带几个人出来。 现在算上老子才十六个人,根本不够用啊。” 神潜正在骂娘,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兵报告道:“神大少,咱们监视严府的人有发现了!” “真的?什么发现?” “昨天晚上,严府附近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他从严府后门进去,又从正门出来。因为您三位那时候正在睡觉,所以就没有通知您三位。 咱们负责监视的人分了两队,一队跟踪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另一队继续监视严府。 不过那家伙实在是狡猾的厉害,他走路都是绕来绕去的。幸好有杨将军在,杨将军从房顶上跟踪那家伙,才没跟丢……” 小兵说到这儿是一脸的崇拜,杨应正走在雨天的房梁上,踩着瓦片居然比猫弄出来的动静还小,这样的本事真是常人所不可及。杨将军真乃神人也! 神潜、小石头和方腊这三个人对于杨应正不是一般的嫉妒。到底是老令公的后代,有些本领都是传承在血脉里面的。 他们三人一直觉得,如果杨应正不是个哑巴,那么这镇国军的三把手,或者是什么双子星都落不到他们的头顶上。 杨应正吃亏就吃亏在他不能说话,否则无论是智力还是武力,亦或是能够统筹全军的大局观,他在镇国军里面都是属于第一梯队的。 所以眼前这个小兵对杨应正表现出了无比的崇拜时,这三人不乐意了。纷纷敲了敲桌子,异口同声的道:“说重点!” 那小兵咳嗽了一声道:“今天凌晨,也就是刚刚,天还没亮的时候……” “现在天也没亮。”神潜啐了一口。 “好吧,反正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从客栈的后院偷偷翻墙出去,然后又在城东大门口附近的巷子里休息了。 杨将军推测他要在那条巷子里等到天亮,城东开门,他好出去见同伙。 所以他让属下回来汇报,并且要您几位派人去安定村。因为杨将军觉得他出城之后见了同伙,就要去安定村把那批物资取走了。” “这还用他说?”神潜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我们刚才就在说这件事。” “就是就是。”小石头阴阳怪气的道:“这个提议还是我先提出来的。” “没错。”方腊也附和道:“让他少管闲事,做好自己份内事就好了。” 小兵鄙夷的看着这三个人,跟哑巴置气,这三人也就这点能耐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后转头就跑,因为不跑的话,那三个人马上就要追出来了。 神潜和方腊他倒是不怕,他只怕小石头。 那狗日的下手没轻没重,上次攻城自己跟在他身边往上冲,冲上去之后这家伙锤了自己胸口一拳,告诉自己做得好。 可就是这一拳直接要了自己半条命,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导致他没有参与后续的进攻,而是转眼被抬到了伤兵营里面听那个狗日的兽医给自己拉二胡了。 三人骂骂咧咧的追了一阵子就悻悻的回到了屋子里,沉默的坐了一会儿,最终方腊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什么,我去安排人手。” 小石头也起身道:“我直接去安定村了,如果那边的情报没错,下一步他们就要在安定村提货了。咱们要在他们提货的时候把他们抓个现形……” “所以我也得去。”神潜起身道。 ………………………… 一个时辰之后,安定村外的某处山坡上的树林里。十几个脑袋上插着树叶的家伙蹲在树上树下的不同位置。 小石头的眼神最好,三里地外的距离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小石头却能看的稍微清楚一些。 只不过再远的目标小石头也是看不清楚的…… “怎么还是没人来?”神潜眯着眼睛看向那座粮仓。 这座村子就不像是个干净的村子,村里面的农民们下地干活都是懒洋洋的,一点都没正经农夫的干劲儿。 似乎他们并不指着地里的收成吃饭。 而且村里的居民也不多,少有老人和妇孺——明明村子也不小。 再就是一个村庄里面有粮仓这件事就已经有些不同寻常了,要知道即便是丹阳侯府坐落的马家村也是没有粮仓的。 “不知道,也许他们在等天黑?”方腊随口回到。 神潜一把将胳膊上的虫子拍掉,骂道:“难道咱们还要在这儿等上几个时辰?奶奶的,这帮狗崽子的是真能折腾人啊!” “没办法,他们在明,咱们在暗,肯定是要等他们先行动的。”方腊叹了口气:“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跳出来打草惊蛇吧?” “奶奶的……”神潜骂骂咧咧的道:“等老子把他们捉住,高低要把这些虫子放在他们脸上去!” “……”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朝日出生变成了艳阳高照,毒辣的太阳烤的空气都有些扭曲,神潜一众人虽然藏在树荫底下,却还是热的满头大汗。 最难受的是爬来爬去的虫子,它们似乎要在神潜身上筑巢一样,锲而不舍的朝着把它们丢出去一遍又一遍的神潜发起进攻。 一想起自己在忍受高温与虫子的折磨时,那帮狗崽子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喝着茶吃着西瓜,神潜就气不打一出来。 狗日的,等严知纲落网,自己一定要把那老家伙也放在太阳底下烤上几个时辰。 艳阳高照变成了夕阳西下,时间不长,天色就黑了下来。蛐蛐在草丛里面叫个不停,今晚的月亮很给面子,没有被乌云遮住,月光洒在大地上,让粮仓附近变得清晰可见。 神潜已经开始打瞌睡了,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些困倦。 闷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凉快了一些,由不得人不心生困意。 如果是平夏营的士兵,现在肯定是个个精神饱满,但是神潜带的这些人,毕竟只是一些镇国军中有经验的老兵而已,论经验,或许他们要比平夏营更丰富,但论耐力,以及体力管理的本领,还是平夏营更胜一筹。 “来了!”忽然间小石头推了一把神潜道。 神潜闻言立刻精神了起来,眯眼望向粮仓附近。只见一伙黑衣人趁着夜色,推着板车,悄悄从田地里摸向粮仓。 他们连火把都没点,一看就是有问题的。 神潜精神再度一震,低声下令:“出发!咱们要在他们离开之前截住他们! 记住,能留活口,就尽量不要下杀手。但若是威胁到了你们自己——那就不要留手了,把命保住最重要。 你们都是经历过萧关之战的好手,咱们在萧关的时候没死在西夏人手里,在升龙城的时候没死在交趾人手里,在大同府的时候也没死在金人手里。 所以,可别在这座破村子里,把命交代在这帮狗崽子的手里,明白了吗?” “明白!”一个小兵嘿嘿笑道:“论起保命的本事,河间府的那帮新兵蛋~子根本不知道咱们的厉害!” “……” 第一百零一章 连个机会都不给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神潜等人兵分两路,一路八人,分别从前后两个方向接近粮仓。 强弩握在手里,刀子挎在腰间,虽然久历战阵,但像现在这样的潜入行动,神潜还真没搞过,他不免有些紧张。 另一边的小石头等人从田地里向粮仓的方向前进,偶有野猫两三只路过,绿油油的眼珠子让众人皆是心头一紧。 他们在田地里匍匐前进,目光紧紧盯着站在田地边上放哨的那个家伙。 神潜等人则是直接从村庄里面行动,贴着民宅的围墙,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 眼见那群人已经开始从粮仓里面把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搬出来放到了板车上,众人的行动速度便都加快了一些。 神潜率众来到了谷仓附近,左手边就是那个站在田地里放哨的黑衣人。 而小石头他们为了尽快行动,不免有所暴露。田地里的黑衣人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眼花,但定睛一看,那不正是个人趴在那吗? 于是他一个激灵,就要大喊警告其他的同伙,但他的视线却慢慢的坠落。 最后他也扑通一声趴在了田地里面,跟小石头四目相对…… 小石头瞅瞅他脑袋后面插着的那根箭,再看看民宅边上端着强弩冲自己竖大拇指的杨应正,嘴里嘟囔了一句。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快速向前方靠去。 兵分两路的众人在粮仓前五十步的距离集合,然后又迅速分开。神潜等人负责前面,待后面的小石头等人就位,便立刻动手。 而确认就位的信号,就是他那边是否有开始杀人。 等了差不多小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就听到粮仓附近有人大喊一声。循声望去,见一人正站在一句尸体旁边。 “他们被发现了。”杨应正在神潜的面前比比划划,用手语表达出了这句话。 “那就动手!”神潜一咬牙,抬弩便是一箭射到了面前一个黑衣人的腿弯处。 那人吃痛,怪叫一声便跌倒在地上。而神潜手下的士兵却立刻冲上去,一面把他压在身下,一面继续端着强弩朝前方的黑衣人射击。 那些反抗意图很明显的家伙,自然是要倒大霉的。弩箭第一时间就往这些人的身上招呼,把他们变成了刺猬。 而不太想反抗的家伙也没幸运到哪儿去,要么是膝盖,要么是手肘,双肩,总有一个地方要中一箭,否则的话,众人也是不敢太过大意的。 神潜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万一死在这个地方,还真是挺窝囊的死法。 在小规模的冲突里,强弩这种东西掏出来,基本上就是宣告了胜利。这东西杀伤力高,射速又快。镇国军使用的强弩,还能一次性射出去三发。 这些黑衣人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掏出来,就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上。有的捂着腿,有的成了刺猬。 一个膝盖中箭的黑衣人喘着粗气,一瘸一拐的朝着树林里跑去,但一根弩箭却射入了他的后心。 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不多时,就没了声息。 “全在这儿了吗?”两路兵马汇合,站在粮仓前面,神潜皱眉问道。 “不对,少个人。”小石头思索了一番后,摇了摇头。 此时就听粮仓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小石头立马一脚踹开大门,借着涌入的月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粮仓中央的黑衣人。 “别动!” “不许动!”端着强弩的镇国军士兵立刻将其团团围住,那人也十分配合的举起双手道:“我不动,我不动。” 神潜走上前去,见他穿着一件斗篷,便一把将他的兜帽摘下去。 只见此人脸上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斜绑着一圈黑布在额头上,挡住了一只眼睛。 换做从前的神潜,多半是会吓一跳。但如今的神潜经历了太多,他甚至有过亲自照顾伤兵的经历,所以眼前这个黑衣人的伤势在他眼里,还真算不得什么。 他望着脸上略带笑意的刀疤男,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刀疤男咧开了嘴巴,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就像是一个蠕动的虫子一样换了个位置。 “我只是在想,你们这帮人还真是肯下血本。我虽然从未见过那玩意,不过那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手雷吧?”刀疤男笑嘻嘻的问道。 神潜望着被拆开盖子的手雷箱子,笑了笑。走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只手雷的盖子拆掉。冲刀疤男晃了晃道:“空的,看到没有?” 刀疤男不笑了,他盯着神潜道:“你们难道连让我们用一次的机会都不给吗?” 神潜耸了耸肩道:“不是不给,而是这东西运来的时候就这样。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枢密院从来都是只送一个空壳子过来。 火药是得我们镇国军将士自己去装的。” “妈的……”刀疤男骂了一声:“鬼才信你的话!” “也没人逼着你信。”神潜笑了笑,一招手道:“带走!” 话音一落,就有两个镇国军士兵从身上解下绳索,上前把这刀疤男五花大绑,随后便押着他出门。 神潜的心情好极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刀疤男是个宝贝,把他抓住,绝对是最大的收获。跟这个刀疤男相比,其他的黑衣人都不算什么。 但是当他跟着出门的时候,新的情况又发生了。 方才众人在此火拼,总是会弄出些动静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很快就把村民们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举着火把,默默的望着神潜一行人。他们的眼神落在神潜的眼中,只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扭头看了眼杨应正,杨应正的表情也十分凝重。 神潜清了清嗓子上前道:“诸位乡亲,我等乃是镇国军将士。近日我等发现有一伙人偷运我镇国军的粮饷军械,便循迹而来。 方才是我们与贼人在作战,如果惊扰到了乡亲们,还请乡亲们放心。贼人已经被我们击败,现在已经安全了,乡亲们可以回去睡觉了。” 看得出来,这些百姓们并不想离开。他们手里拿着钉耙和草叉,看样子很想跟神潜这群不速之客碰一碰。 感受到这些百姓们给的压力,镇国军士兵不由自主的靠在一起。这样如果真的打起来,众人还能相互帮忙。 然而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正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些百姓会攻过来的时候,却有一人从中站出来。冲神潜抱了个拳道:“原来是镇国军的军爷,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草民这就离开。” 说罢,转过身吼了一嗓子,众百姓便纷纷散去。 这座村庄处处透露着不对劲,神潜本欲留下两人看守粮仓,但现在看来,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于是他干脆让人把粮仓里的东西全都装上板车,随后一行人便离开了此地。 接下来就是期待已久的审问环节,神潜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找来了几只小虫子放在了刀疤男的脸上。 “废话咱们就不多说了,你也不是蠢人。我不管你背后是谁,只要你指认严知纲,我就放你回去。”神潜敲了敲桌子,对紧闭双眼的刀疤男说道。 刀疤男听罢便是一愣,神潜的条件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本来他心里想的是宁死不屈,怎么也不能把少主给供出来。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所转机。 自己连少主存在这件事都不用提,只需要指认严知纲,他们就愿意放走自己? 条件确实让人心动,但他也不是傻子,他不相信这件事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第一百零二章 神往已久 抓到了刀疤男之后,神潜就派方腊骑快马去景城县通知唐宁。 花了两天的功夫抵达了景城县,方腊见到唐宁之后,便把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告诉了他。 然而此时的唐宁,心情却不怎么好。因为就在方腊来的两个时辰之前,万全安被他杀了。 这个人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心态,他一开始来找唐宁,要唐宁答应他,照顾好万全有的遗孀。 唐宁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在润州,官府特地划出了一块荒地作为镇国军家属居住的地方。 只不过这块荒地虽然有一座县城的大小,却什么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过去,在周怀和王仲显的支持下,一个小村子也已经形成了。 村内还有书院,十八岁以下的少男少女,只要想读书的,书院就会大开方便之门。只是学费还是要他们自己来交,不过镇国军的待遇非常好,他们的家属也不会缺这点学费。 把万全有的遗孀安排在那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万全有的儿子年纪似乎不大,只要经历过书院的教育,将来也会明白这里面的是非对错。 正当唐宁如此考量之时,得到了唐宁承诺的万全安从腰间掏出刀子就朝林威扑了过去。 林威心下一惊,抬腿就是一脚把万全安踹翻在地。 两边的侍卫一拥而上,但其中一人还是不慎被万全安划伤。 唐宁虽然对万全安没什么好感,但他的配合也让唐宁对他恶感零零散散。他本不想杀了万全安,只想把他送到镇国军的后勤部队里面跟其他的囚犯一样,在替镇国军干活的同时,接受劳动改造。 但是现在,他伤了自己的手下,那他就必须得死。 方腊来的时候,万全安的尸体刚刚清理完毕。唐宁正在县衙的后院里伤感春秋,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么个好消息。 唐宁在这边停留这么长时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县令已经全招了,他也把县令按了手印的供状派人去送回东京城,递交刑部。 不日刑部就会派专员去大名府捉拿严知纲问罪,只要神潜那边人赃并获,严知纲就是死路一条。 除此之外,唐宁坐镇景城县,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去给严知纲通风报信。万全安的手下已经支离破碎,上次大败之后,如今只剩下了二十多人在山寨上混吃等死。 能去给严知纲报信的,也就只有县令重视的衙役。 唐宁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点一次名,如果有人在点名的前后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出现,那么他的家人就会被送到河间府,与镇国军患难与共。 虽然这样的行为十分令人不齿,但这也是唐宁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效果还是有的,至少严知纲在看到唐宁之前,一直不知道景城县已经变了天了。 来到大名府之后,唐宁也没有掩藏身份。第一时间就赶到府衙,会见安大可。 安大可对唐宁颇具好感,他是比较典型的主战派。他和唐宁的想法一样,燕云十六州对于大宋国来说,十分重要。 甭管是不是遵循礼数,也甭管什么盟友不盟友,只要能拿回燕云十六州,就是好事。 所以他看到唐宁的时候,惊喜万分。惊的是唐宁这时候不去前线来这里做什么,喜的是他总算见到唐宁本尊了。 安大可今年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但他的的两鬓却有些发白。 匆匆从府衙后院来到前堂,见了唐宁,便远远的拱手道:“丹阳侯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有所怠慢之处,还请丹阳侯莫要见怪。” 别人给足了面子,唐宁也赶紧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经略使太客气了。” “不算客气,本官可是对丹阳侯神往已久啊。”安大可邀请唐宁坐下,随后便搓了搓手问道:“本官听说河间府大军已经开始行进,为何丹阳侯会出现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本官? 丹阳侯尽管说来,只要不触犯咱们大宋律法,本官能帮就绝不推辞。” 于是唐宁便叹了口气,将严知纲的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告诉了安大可。 安大可听得是满头的冷汗,他身为严知纲的上级,下属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他竟然毫不知情,真是岂有此理。 安大可一拍桌子,就要让人把严知纲叫来。 唐宁却制止道:“安大人,此事不急。” 安大可义愤填膺的道:“姓严的欺上瞒下,贪墨军饷,中饱私囊,今日如不将其惩治一番,实难解本官心头之恨!” 唐宁叹了口气道:“谁不是呢?不过您得想一想,严知纲可不是头一次干这件事了。在本侯这一个多月的调查过程中,本侯发现严知纲至少干了有大半年了。 镇国军只是受害者之一,说不准河北东路的其他军队也多多少少有所损失。” 说罢,唐宁指着神潜道:“这位是我们镇国军的军都虞侯,他早在月初就来到了大名府,并且找到了严知纲藏匿起来的军器,同时还抓到了与严知纲进行交易的人。” 神潜朝安大可拱拱手,如此这般的将此间事说了一遍。安大可听罢,点点头:“人赃并获,姓严的难逃此劫。” “可是安大人……”唐宁忽然间说道:“严知纲扣留粮饷,还能立即花用。但是他扣留军器,这件事可就有点值得说道了。 镇国军的军器都是特制的,不论他交付给谁,都是一眼能看出来,这些军器与普通军器有着明显的差别。 所以这些军器流向何处?谁这么大胆子敢收镇国军的东西?安大人,这件事还要拜托您跟刑部多多配合,调查出来啊。” 安大可点点头,但忽然又皱眉道:“可是你们不是把那个取东西的贼人给抓住了吗?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审讯一番呢?” 神潜笑道:“您说的没错,可是我们已经答应了那个贼人。只要他指认严知纲,我们就可以放过他。” “怎么能放过……”安大可脱口而出,转眼又看到唐宁和神潜脸上皆带着笑容,便恍然大悟,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两人,笑道:“怪不得镇国军百战百胜,有二位坐镇,想不赢都难啊。 好吧!本官知道了。待刑部人来取证过后,本官自然会着手安排的。丹阳侯,你就放心的把这件事交给本官吧。” “那就有劳了。”唐宁站起身拱拱手,便要离去。 安大可又从桌后绕出来,殷切的邀请唐宁与神潜共进晚餐。 最初唐宁两人还欲拒绝,奈何安大可是在太过热情。两人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三人在大名府的一家华贵酒楼之中吃了个晚饭。 饭菜的味道也就那样,除了盘子和杯壶看上去就十分华丽之外,也就那个在半透明的彩幔后面,随筝起舞的舞姬有些看头了。 一顿饭吃完,主宾尽欢。唐宁和神潜回到了客栈,一进屋子,两人醉醺醺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 “怎么说,你觉得这个姓安的会不会保严知纲?”神潜倒了杯茶问道。 “不好说。”唐宁摇了摇头:“他如果不请咱们吃这顿饭,我会觉得他十成会保严知纲。但他请咱们吃了这顿饭,我倒觉得他不想保严知纲了。 这俩人私底下是个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武德司忙着对付白莲社,没工夫搭理咱们。如果有武德司来帮咱们调查的话,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啊。” “要我说,我是觉得他不会保严知纲的。他看上去不急着让我们走,那就说明我们在不在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他若是想保姓严的,多半是巴不得咱们赶紧走的。” “但愿吧。”唐宁叹了口气,转身躺倒床上:“我累了,先休息了,有事情再喊我。” “好。” “……” 第一百零三章 尘埃落定 抓捕行动已经结束,安大可也派人控制了严知纲。唐宁想要试探一下安大可,于是在第二天向安大可提出离开的想法。 安大可起先便是一愣,随即便让唐宁留下来。唐宁也没推辞,安大可说让他留下来,他就点点头不再提这件事了。 看安大可一脸茫然的样子,唐宁就知道这家伙让自己留下来是在跟自己客套了。 不过安大可话都说了,唐宁也这么做了,他也没法再把唐宁赶走了。 接下来这两天,唐宁没再出现。一直窝在客栈里面,跟那个被抓的刀疤男聊天。 两人聊天的话题多种多样,唐宁希望借此旁敲侧击,他好从刀疤男无意识的话语中把他背后的人是谁给套出来。 但结果不怎么理想,刀疤男的警惕性非常高。面对唐宁的时候,他说话慢吞吞的,似乎每一个字都要思量一番才敢说出口。 两天下来唐宁一无所获,唯一的收货,就是他知道这个刀疤男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 刑部的人终于到了,唐宁被邀请前往府衙。趁着刑部派来处理此事的专员跟安大可聊天的功夫,唐宁去了府衙大牢里面,他想看看严知纲。 严知纲的状态十分憔悴,并不是他心灰意冷,而是这几天来他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狱卒早就对他高高在上的态度不爽,如今严知纲落到了他的手里,他肯定要趁机虐待一番严知纲。 唐宁来到府衙大牢前,狱卒便立刻谄媚的打开大牢正门,迎唐宁进去。 林威挎着刀先进去四下大量一番,随后便冲唐宁点点头,他没发现里面有埋伏。 唐宁跟着林威进去,由狱卒在前面带路,几人顺着牢内的通道,朝关押严知纲的特殊牢房行去。 牢内充斥着怪异的味道,这是排泄物与霉菌味混合在一起之后才有的味道。 腐朽的气息似乎遍布这座大牢的每一个角落,牢房里的囚犯连站起来叫嚣的力气都没有。 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的瘦竹竿,偶尔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却也是遍体鳞伤,缩在牢房的一角假寐。 唐宁瞅了两眼便没再看,狱卒把他领到了一扇木门前,透过门上的空格,唐宁能够看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家伙坐在一堆茅草上毫无声息。 “他不会死了吧?”唐宁皱眉问道。 天气炎热,这个不透风的大牢里面就更是闷热无比。严知纲看样子岁数不小,这样的环境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风险。 狱卒笑嘻嘻的道:“您放心,丹阳侯,严大人是咱们这儿重点照顾的对象。牢头下了令,他说就是小人死了,也不能让严大人出半点差错。” 唐宁笑道:“那你们这个牢头还真是对严大人十分照顾啊……把门打开,本侯要跟严大人说两句话。” “这就给您打开。”狱卒说着,掏出钥匙三两下把木门的锁头打开。 听到门外开锁的动静,牢内的严知纲抬头道:“怎么,老夫才吃过早饭,这是到了晚饭时间了?今天过的还真快啊……” “严大人。”狱卒推开门冷笑一声道:“有贵人来看你了。” 狱卒说罢,往边上一让。唐宁便从他身后走到了牢房里面。 严知纲看着眼前的唐宁,有些纳闷。他不认识这个晚辈,他是谁?见自己做什么? “严大人。”唐宁朝严知纲拱了拱手,笑道:“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跟您初次见面。” “你是谁?”严知纲皱着眉头问道:“老夫应该认识你吗?” “严大人不知道在下是谁,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您可是从在下这里,黑了一批又一批的东西走啊。”唐宁四处打量了一下,没地方可坐,他就靠在墙壁上,抱着膀子说道。 严知纲恍然大悟,指着唐宁道:“你是丹阳侯?” “正是。”唐宁笑了笑:“严大人这下认得在下了?” 严知纲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他朝唐宁拱了拱手,镣铐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早听说丹阳侯一表人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老夫将行就木之时,能见到丹阳侯一面,实乃幸事也。” 唐宁笑道:“严大人过奖,跟严大人相比,唐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严大人胆气非凡,是唐某生平仅见。对于严大人的胆量,唐某自从听说之后,就极度的敬佩。 放眼天下,胆气出严大人之右者,恐怕一个也找不出来啊!” 严知纲哈哈大笑,拱手道:“多谢,多谢。丹阳侯对老夫不吝赞美之词,实令老夫欣慰至极。 先前诸事,皆为讨口饭吃。如有冒犯之处,丹阳侯见谅则个。” 唐宁一听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严大人,您说这话就有点没意思了吧?您黑一次镇国军的军器粮饷,就足够您这辈子花用了。 但您可是整整黑了大半年,黑了五次啊。怎么着,您这是准备把接下来五辈子的花销都预备好?” “丹阳侯,你有儿女,你应当明白。咱们为人父母,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们。老夫竭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他们存些积蓄,将来让老夫的儿孙衣食无忧。 这么一算呐,这钱永远是不够花的。” “唐某头一次听人把贪心不足讲的这么清新脱俗。”唐宁不得不抱拳:“您脸皮之厚,实令唐某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严知纲跟唐宁聊了两句,看上去心情变得很不错。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问道:“丹阳侯来找老夫定然不是说这些废话的,不知道丹阳侯想从老夫这里问道什么? 如有老夫能够回答的,老夫定然不会向丹阳侯隐瞒。” “你是不该隐瞒。”唐宁抿了抿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知道你从镇国军里面黑下来的军器都流到哪儿去了。” “燕回帮。”严知纲回答的很干脆:“他们是这些军器的主要买家,他们从老夫手里购买军器,不问来路,只问价钱。” 唐宁扭头瞅了眼林威,林威摇了摇头。于是唐宁便皱眉问道:“燕回帮是个什么帮派?” “差不多十年之前出现在河北东路的,一开始只是一群山贼,后来放弃了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转头去做了军器贩子。 长期向金人,山贼,强盗以及那些游牧民族的人贩卖武器和铠甲。”严知纲说到这,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道:“丹阳侯,你可得小心了。 这燕回帮的帮主,虽然你不认识他,但他可是挺忌恨你的。” 唐宁哦了一声,随口问道:“白莲社的?” “非也。” “那是什么身份?” “不可说,不可说。” “所以这个谜底还是要唐某亲自去探寻?” 严知纲笑道:“自己揭开谜底的时候总是最激动的时候,丹阳侯,老夫这是不愿意坏了您的好心情啊。” “好吧,这对本侯来说其实也没差。天底下忌恨本侯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白莲社里面排队都要排上好一阵子。”唐宁笑道。 随后他直起身子,拍了拍靠着墙壁的肩膀道:“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毕竟我也算是一个苦主,好歹也得跟害我吃苦的人见一面,才不枉此行。” 说罢,唐宁便朝严知纲拱了拱手:“后会无期。”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此时严知纲在后面喊了一声道:“丹阳侯且慢!”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丹阳侯如此气度,让老夫羞愧难当。所以老夫决定给丹阳侯您提个醒……”严知纲低声说道:“燕回帮的最大买家,是白莲社!” “……” “……” 第一百零四章 噩耗 人证物证俱在,刑部的专员来了也只是走个程序。刀疤男当场指认严知纲,随后刑部专员就在大堂上宣布剥夺严知纲的官职,并将其抄家。 最后,将其本人送入开封府天牢之内候审。 严知纲的家人不知去向,一部分财产也找不到。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唐宁这边,事情尘埃落定,刑部押着严知纲返回东京城,唐宁也到了离开大名府的时候。 安大可出城相送,唐宁辞别安大可之后,便来回到了龟速前进的镇国军中。 赵佖缠着唐宁,让他把这段时间的事情给他讲一遍。唐宁没有办法,只好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给赵佖说了一遍。 赵佖听得是津津有味,最终下了定论。 “如果严知纲不起贪念,那就不会有这档子事。如果万全有不起贪念,那你也不会发现这件事。 所以说到底,贪欲才是原罪。” 唐宁笑道:“人人都知道贪欲是原罪,但是人人都在为了贪欲出生入死。这是一个死胡同,欲望从来就不会从人的脑子里面消失。 即便是佛祖,也会对自己六根清净这件事抱有欲望。” 赵佖从这番话里似乎有所得,他骑在马上思考了好几天。 唐宁归队之后,大军就没必要继续龟速前进了。直接全速前往儒州,准备从辽人手里把儒州拿下来。 半月之后,大军抵达儒州。 辽国之前在天岭与金国进行了一场百万级别的会战,最终辽军以微弱的优势取胜,重挫金军,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但是这并不代表辽人可以高枕无忧了,宋人还在盯着燕云十六州淌口水呢。 所以辽国调集三十万重兵布防于仅存的燕云十六州西部地区,意图很明显——你来,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不过唐宁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是开战,也一定要把剩下的八州夺回来。 趁赵煦还活着,唐宁希望赵煦能够带着燕云十六州尽归大宋的好消息,去见他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他是一个好皇帝,他值得拥有这份胜利。 辽国在天岭会战里面已经损失了巨大的兵力,在燕云十六州驻防的三十万人,说白了就是临时征召的民夫,甚至里面还有妇人。 他们的正规军还是要去戒备金军,因为侦查到宋军动向的金军,也准备趁辽国无暇东顾之时,把他们失去的优势再夺回来。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燕云十六州西部八州守军的主帅耶律大石,抽调各州兵力约十五万,向儒州前进,力求在儒州阻断镇国军前进的路线。 斥候从四面八方把这个消息带到了唐宁的面前,经过一番思考与商讨后,唐宁还是决定,继续进军。 辽人要在儒州打,那就在儒州打。 在他们最自信的时候,给他们以迎头痛击。这样,他们的所谓防御,自然不攻自破。镇国军走到哪儿,就会把胜利带到哪儿。 眼看着一场大仗即将在儒州城打响,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却让镇国军前进的脚步不得不停下。 “……”唐宁坐在帅帐里面,面前站着一排人。 赵佖,神潜,杨应正,方腊,种建中,王舜臣,梁振,小石头,武大壮……等等,在镇国军里面能排的上号的大小军官,此时几乎都集合到了帅帐里。 赵佖已经知道是什么消息,他心中悲痛,眼睛通红。 其他人一头的雾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大帅就下令停止进军了。 “……”唐宁的面前摆着一封信,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神潜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张口道:“大帅,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就这么在这儿干愣着,也不是回事啊。” “……”唐宁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的站起身,慢慢的伸手把那封信拿起来。然后绕过桌子,走到神潜面前。将那封信拍在了他的胸膛上,用力的按了两下。 神潜伸手按住那封信,唐宁就颤颤巍巍的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走出帅帐。 齐复和林威二人面面相觑,唐宁自从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没有说话,他们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唐宁的状态显然有些反常,两人担心唐宁的安危,便立刻追了出去。 “神大少,信里写什么了?”小石头急不可耐的问道:“叫我们来,又什么都不说,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神潜低头看信,看了一半,手一哆嗦。 “官家……官家……”神潜咬着牙道:“官家驾崩了!” “……” “……” 赵佖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天空中适时的下起了绵绵细雨,唐宁仰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身在异国的镇国军,恐怕不久之后就要接到回去的命令吧。 事实证明,唐宁的猜测是正确的。 两日后,儒州城外。 先前的信件只是让镇国军停止进军,但是那天雨后,唐宁便下令继续朝儒州城前进。 今天,儒州城外的镇国军已经摆上了三门大炮,准备对儒州城进行速攻。 然而天使从东京城赶来,并带来了新皇帝的圣旨。 他要唐宁立刻率军撤退,返回开封府候命。 从这道圣旨中,唐宁就知道继位的一定是赵佶。 如果是其他人,那么辅佐他的一定是章惇。章惇不会做这种半途而废的决定,更何况他可是坚定的主战派。 他认为以现在大宋的军力,同时对付辽、金、夏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然而战争没有继续进行下去,所以定然是主和派拥戴的赵佶继了位。 可惜啊,只差一步。 唐宁望着那个没胡子的天使趾高气昂的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从得知赵煦驾崩的消息到今天,他一共也就说了三句话。一句是传令众将,继续前进。一句是把大将军炮拉出来,听我指示,准备轰击儒州城。 第三句,便是臣唐宁接旨。 现在他又多了第四句:“开炮!” 他不甘心,他一点都不甘心。不是被这个太监骑在头上指手画脚,而是他怨恨赵煦。 只要再多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不,一个月!只要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西部八州尽数收复。 这赵煦这个混蛋,他赶着投胎,走的这么早……他就不能再撑一个月吗? “开炮?!”那个太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奴婢没听错吧,丹阳侯。您刚刚是说了开炮? 圣旨里面可是说了,不许跟辽人接触,立刻班师回朝……”话音未落,忍了他许久的唐宁一拳就揍在了他的鼻子上。 那太监被唐宁蓄谋已久的一拳打的防不胜防,顿时鼻血直流,怪叫一声,就躺在了地上。 赵佖瞅瞅唐宁,叹了口气,上前搀扶那被唐宁当成出气筒的倒霉太监。 “大帅……”如今已经是火炮总管的梁振有些纠结。 “你还认我是大帅呢?”唐宁冷笑一声,目光冰冷的看着梁振道:“什么时候我的命令需要下第二遍了?” 梁振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他感觉自己好像正被一门大将军炮对准了一样不舒服。 于是他一个字都不提了,立刻转过身下令大将军炮填弹开炮。 天使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他不是武宦官,就算是武宦官,也需要护卫。 然而那些护卫畏惧唐宁的名头,眼看天使被打,也没人敢动弹。 唯有一人,怒气冲冲的道:“唐宁!天使乃是代表官家前来,你无故攻击天使,又违抗圣旨,你这是目无君父!你难道要造反不成?!” 听到造反这两个字,在场的所有镇国军将士表情皆有些细微的变化。 唐宁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认得你,我在端王殿下身边见过你,你叫童贯对吧? 把他给我拿下,别打死了,留口气,端王殿下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呢。” “……” “……” 第一百零五章 取而代之 三门大将军炮在梁振的指示下开始装弹,随后,便朝着儒州城发射。 轰隆一声闷响,大将军炮周围尘埃四起。黑黝黝的炮弹从炮膛之中疾射而出,落在了儒州城的城墙上。 霎时间地动山摇,爆炸的巨响盖过了这里一切的声音。 烟尘弥漫在儒州城的城墙上,唐宁望向儒州城,沉默半晌,最终下令道:“撤军!班师回朝!” 烟尘散去,代表赵佶前来的太监使者,愣愣的看着儒州城的方向。 他没想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利器,此时此刻的儒州城,面对自己这一侧的城墙已经残破不堪。一道丈宽的缺口,伴随着碎石瓦砾,随着烟尘的消散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那名宦官捂着鼻子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唐宁背着手路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冷笑着道:“给本帅一个月的时间,燕云十六州就会尽数收复。” 说罢,便哼了一声,大踏步离开那名使者。 耳朵里面传来童贯挨打时发出的惨叫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制止,但镇国军将士哪有一个会听他的? 斜地里窜出来俩人架着他,其他人继续对童贯拳打脚踢。 ………………………… 帅帐内,唐宁和神潜都在一言不发的喝茶。神潜几次张嘴想要说话,最后却又都把嘴巴闭上了。 唐宁也懒得给他当心理医生,现在需要心理医生的是自己才对。 两人就这么闷头喝茶,喝了半天,最终神潜还是放下茶杯说道:“你不该这样做的。” “我当然知道。”唐宁闷声回答道。 神潜皱眉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那些人又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们身上都少一块肉的。 你这么对待他们,他们少不了记恨你一辈子。更何况你还当着他们的面抗旨……你到底怎么了?你难道想被杀头么?” “唉。”唐宁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想法,我只是累了。” “累了?” “是啊。”唐宁放下茶杯,看向神潜道:“十五年前,我只不过是一个绞尽脑汁赚钱的小鬼。但现在,谁能想到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了呢?” 听唐宁提起过去的事情,神潜就跟着回忆起来。他不禁有些感慨:“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我从一个督运使做到现在。我大部分的时间,都交给了朝廷,都在为朝廷尽职尽责的出力。 我理应多陪陪我的妻子,我的儿女,再不然,也应当抽时间回润州去看看我的师父。 但这些事,我都没机会做。因为我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该死的战争上。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得罪那两个宦官?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再干下去了。回去之后他们不管是把我送到大牢里,还是夺我的爵,罢我的官,我都不在乎。 因为这正是我期待的。” 神潜愣愣的看着唐宁,下意识道:“镇国军怎么办?” “有你,有申王殿下。种建中,方腊这两人也都留下来,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唐宁反问道。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唐宁摆了摆手:“炮也开了,人也打了,就像你说的,那两个生理心理都不健康的家伙肯定不会放过在官家耳边煽风点火的机会。 所以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的,谁做的,谁来担这个责任。” 唐宁说到这儿,指了指自己道:“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神潜指着唐宁,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最终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没搞明白唐宁是怎么变成这个态度的,明明前几天还一幅兴致高涨的样子,要众人赶紧去儒州把儒州城抢下来,结果今天就满心退意? 如果说这几天里没发生什么事,神潜是不信的。 但是能发生什么事呢?除了那封信之外…… 神潜想到此,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唐宁,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世人都说丹阳侯乃是朝廷忠犬,是皇帝的爪牙,这种说法其实也没错。 只不过唐宁的忠诚只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赵煦。 赵煦与唐宁之间的关系,神潜也不算特别清楚。但他知道,两人之间绝对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 他曾十分恶意的认为,两人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龙阳之好。娶那么多漂亮老婆,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但后来他想了想,这样暗自揣度别人实在不太好,于是这种想法就让他抛到脑后了。 不过有一说一,他一直觉得唐宁跟赵煦就算不是龙阳之好,也定然有些猫腻。 今天看来,果然如此。赵煦驾崩,唐宁连继续当官的心思都没有了。 罢官夺爵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压根就没把这所谓的官职和爵位当回事儿。 想到此,神潜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上当了呀!想当初,唐宁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把自己这帮人忽悠成了什么样?自己跟朱勔吃了多少的苦,才熬到今时今日? 结果,就在今天。神潜悲哀的发现唐宁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自己却把这些话都给当真了。 神潜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就像他前些年娶了媳妇,发现文家那姑娘已经不似幼时那般刁蛮任性后,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叹了口气,神潜放下茶杯,头也不回的朝帅帐外面走去。 差不多又停留了两个时辰来整理收拾装备好撤退,儒州城内的守军根本连看都不敢看。 大将军炮的威力已经把他们吓破了胆,如今镇国军撤退的意图十分明显,而他们却只是抱着自己的兵器缩在城内的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下午时分,大军开始返程。天使也跟在队伍之中,只不过他与唐宁保持着相当一段的距离。 唐宁在中军,他宁可在后军或者前军处,也不肯往唐宁身边凑活。 他带来的二十个护卫都是吃干饭的,自己挨打了,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离那个家伙远点,省得他找自己的茬。 方腊被唐宁派来监视天使的一举一动,他的任务就是让士兵们不要听从这位天使的一切指示。 好在天使也没这份想法,凑到方腊边上,开始跟方腊套近乎。 “这位小将军尊姓大名啊?瞧你威风如此,实在是让本使好生钦佩呀!” 方腊也乐得逗他玩,便朝他拱拱手道:“天使过奖,卑职姓方名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统制罢了。” 天使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呀!小小年纪就是统制,小将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呀!” 方腊抱拳笑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天使眼珠子一转,瞅着方腊,低声道:“小将军,虽说你是个统制,但是在这军中,你想要往上爬,还得很长的路。 在你之前,还有副兵马使,正副都虞侯,正副都指挥使……这么多个职位等着你,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一眼就望不到头啊?” 方腊摸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道:“天使所言甚是。” “那本使且问你,你想不想当主帅?想不想取丹阳侯而代之?”天使鬼鬼祟祟的说道。 方腊眼睛一眯,问道:“天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嘿,什么意思,小将军自然明白。”天使一脸的猥琐:“本使只是想问问,这丹阳侯有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比如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天使说到这,就拿眼睛看着方腊。 “没有。”方腊顿觉无趣,还以为他有什么其他的能耐,看来也就这样了。 “真的没有?” “没有。” “……” 第一百零六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呐! 十月份对于宋人来说,也算是个比较重要的月份,因为十月十五就是下元节。 但即便没到十月份的时候,东京城里面也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要问为什么?因为变了天了。 新皇登基,除了一开始的几天要全城戴孝为死去的皇帝哀悼之外,在这之后的半个月里,几乎全城上下都在庆祝新皇帝的上台。 放在过去,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完全就是赵佶在报复自己的哥哥对他的打压。 天知道他在赵煦还活着的时候被压迫的多么惨烈,自从在那次争斗之中落败让他颜面尽失后,他就处处受制于人。 新党对支持他的大臣们极尽所能的排挤,他的党羽日渐凋零。 幸好还有蔡京这等中流砥柱,一直坚韧不拔的挺立在朝堂之上。又有众多支持他的官员,散尽家财为其疏通打点。 他自己也在蔡京的建议下,坚持不懈的去讨好向太后。 如此的结果便是在储君之争中,赵佶得到了向太后的支持而登基为新帝。 这个人在一开始或许还想着能做一位圣主明君,但一周之后,他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他先是罢黜章惇,因为他每次见到章惇,就能想到章惇当初说的那句‘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然而自己现在成为了新的皇帝,狠狠的打了他的脸,但他还是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子。 赵煦胸怀大度,或许会选择感化,但赵佶可不能忍。 像他这样的文艺青年向来感性,想一出是一出。于是在某一天他忍无可忍之后,他告诉自己无须再忍。 便在朝堂之上,大手一挥,罢黜章惇。 作为新党的领袖级人物,章惇的失势就代表着新党的失势。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扶龙之功的是旧党而不是新党。赵佶继位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做好觉悟了。 罢黜章惇就好像是一个信号,紧接着一大批的新党官员或被罢免,或被贬到远方。 曾布倒是没像章惇一样直截了当的提出反对,但这也成全了他。赵佶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臣来主持大局,曾布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赵佶拜其为右相,然而没过几天,他就跟左相韩忠彦起了矛盾。并且不知道从哪弄来韩忠彦的丑闻,硬是把韩忠彦排挤掉了。 根据后来的情况来看,韩忠彦的丑闻极有可能是蔡京提供的。因为这老家伙代替韩忠彦,出任左相。 不过又没过几天,曾布又跟蔡京起了矛盾。 在蔡京和曾布之间做出选择,那赵佶一定会选择蔡京。毕竟蔡京当初坚定不移的支持自己,曾布顶多算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陪自己秃头的时长远不及蔡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镇国军回到了东京城。 镇国军在宋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那就是百战百胜的无敌之师。从镇国军出征以来,基本上就没听到关于他们的坏消息。 所以东京城的百姓们非常欢迎镇国军,甚至听说了这个消息后,自发的到城门附近迎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镇国军根本不会进入东京城。 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一支由枢密院派出来的官员宣读了枢密院最新的旨意,暂时将唐宁的职务罢免,移交刑部看管,同时由赵佖接任唐宁的职务,代替唐宁统筹镇国军。 消息传到镇国军将士的耳朵里,皆是一片哗然。当然,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大帅当时公然违抗圣命,气得那太监连造反这两个字都说出来了。 但是大帅亲自带着镇国军回到了开封府,也说明他没有不臣之心。这应该只是走个流程而已,应当不会有其他问题。 但另一部分人认为唐宁才是镇国军的核心人物,这些人,人数不多,但里面多数都是跟唐宁一起从萧关之战走过来的镇国军老兵,在镇国军都校、将校之中的占比非常高。 他们觉得唐宁要是被去了职,那镇国军就不再是镇国军了。 不过他们暂且也没有提出异议,毕竟枢密院的人说的是暂时免职。还是先观察一阵,如果出了问题,再另做打算。 来东京城外三十里迎接的不仅仅是枢密院的人,同时还有刑部的人。 为首一人,唐宁还算熟悉。当初在刑部受刑的时候,唐宁就见过他。 “丹阳侯。”那人上前朝唐宁拱了拱手,抿着嘴说道:“虽然不愿意这样做,但您也知道的。 违抗圣命,殴打天使按照大宋律法来说是重罪。我们刑部也是奉典办事,如有得罪之处,丹阳侯请不要见怪。” 唐宁没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 那人见唐宁配合,也就没多说什么。制止了身旁人想要上前拷住唐宁的行为,拨转马头道:“那就请丹阳侯随我们走吧!” 说罢,便呼哈一声,一马当先。 唐宁也一抖缰绳,追了过去。林威、齐复紧随其后,方腊见状,急的大喊一声:“家主!” 随后便要追过去,却被小石头一把拦下。 “你干什么!”方腊瞪着小石头,咬牙切齿的道:“你知道家主走这一趟必定凶险异常,你为何要阻拦我!” “从长计议。”小石头这个时候倒是出奇的冷静,他似乎代替了方腊的位置:“我知道你的心情,我跟你的感受也是一样的。 但是冲动并不能解除家主现在的危机,咱们还是得商量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 “……”方腊深深的看了眼唐宁离去的方向,又扭过头看了眼小石头,最终只是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随后一把推开小石头道:“抱了半天了,怪恶心的。” “……” 刑部的人押着唐宁直接从另一边进入东京城,他们也要考虑影响。 再怎么说唐宁也是镇国军的主帅,是先帝十分重用的大将。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镇国军从前线调回来,已经让一部分的百姓窃窃私语。 而现在,他们又要把唐宁捉入大牢,这让那些本身就颇有微词的百姓作何感想?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到这里面定然是有猫腻的。 所以刑部也不敢押着唐宁招摇过市,不让镇国军进城就已经很过分了,再把唐宁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押进城里,这官府还要不要风评了?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唐宁悄无声息的被带到了刑部。 严尚书还未退休,看到唐宁之后,先是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就对唐宁说道:“你呀,你糊涂啊。就算你不想继续干下去,也不能这样做啊。” 说罢,走到唐宁耳边低声道:“你这不是给官家泼冷水嘛!” 唐宁不对严尚书的话做任何答复,只是抿着嘴说道:“唐某知罪,还请严尚书处置。” 严尚书一愣,随即长叹一声,吩咐手下把唐宁押入大牢候审。 而此时在皇宫中,赵佶正在扩建完毕后的延福宫与嫔妃作画玩乐。 这座在他之前占地面积不算大的宫苑一开始就是作为帝后享乐场所建成的,但是赵煦从来都没来过这里。大部分的北宋皇帝忙于政务,都没有时间到这个地方。 平时除了负责清扫宫苑的宫人之外,基本上没人会来。 但赵佶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他继位之后发现此处狭小,心有不满。于是便大手一挥,大肆扩建。 虽然目前尚未扩建完毕,但赵佶常去的地方,却焕然一新。宽敞又舒适,是赵佶很喜欢的风格。 “官家,丹阳侯已经被拿入刑部大牢了。”童贯毕恭毕敬的站在赵佶身边,低声道。 赵佶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听说那姓唐的下令,让人把你打了一顿,可有此事?” 童贯急忙摇头道:“丹阳侯要打奴婢,那也是奴婢做错在先。丹阳侯深明大义,总不会无缘无故对奴婢出手的……” 赵佶感慨的道:“好啊!你明明被那姓唐的打了一顿还帮着他说话,童贯,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哼!这姓唐的,是不是太不把朕放眼里了?打狗也要看主人呐!” “……” 第一百零七章 他有个屁 刑部大牢在唐宁眼里还是一个很新鲜的地方,而且这里的环境意外的不错。主要是因为刑部大牢里面关的都是些高官显贵,说不准哪天就表演一个咸鱼翻身,一下子官复原职。 刑部虽然干的从来都是得罪人的事,但那也是奉旨得罪人。只有皇帝的旨意到了,他们才会把人捉入大牢。 而如果是把他们拿到牢里后,给他们的待遇差了,那可真是要被记恨的。 所以刑部大牢里面向来是干净整洁,基本上每间牢房都有一扇可开关的栅栏窗,来保证牢内的通风。 每天清晨都有狱卒清扫整座大牢,将牢房内的茅草拿出来晾晒并进行更换。同时,牢内的伙食也相当不错。 刑部的人把唐宁带到了刑部,只让他见了严尚书一面,甚至都没有审问他,直接把他押到了大牢里面。 狱卒的态度倒是不错,看着唐宁就好像是看到了偶像。毕恭毕敬的把唐宁请到了一间牢房内,还小声的跟唐宁说道:“侯爷,这是咱们这儿最好的一间。 太阳出来您这里就能晒到,一直到下午之前,您这里都能享受到充足的阳光。” 唐宁点点头道:“多谢。” 见唐宁兴致不高,那狱卒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看着唐宁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他便尴尬的笑了笑道:“侯爷,没什么事的话,小人就先告退了。” 说罢,他便出了牢房,从外面将牢门锁上。正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唐宁低声道:“侯爷!侯爷!要不要小的帮您通知府上一声?” 唐宁叹了口气,朝他拱拱手道:“有劳了。” 狱卒好似得了什么天大褒奖,喜笑颜开的就从牢里面跑出去了。 不多时,便备好了马,从刑部径直往丹阳侯府前进。 本来今天王诗带着唐家姐弟仨来到了城门口,准备看唐宁威风凛凛的率领千军万马从外面回来。 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直到百姓最终散去,也没见唐宁回来。马五劝王诗不要再等,王诗也只好回到府上。 姐弟仨都有些扫兴,王诗心里也纳闷的厉害。 按理说夫君每次回来之前,都要写封信告诉家里。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写信。而且他的镇国军说是今天会回到开封府,但今天也没有入城。 难道说这都是假的消息?王诗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她找到齐献瑜说这件事的时候,小青推门走了进来。 王诗见是小青,皱起的眉头就松开了。翻了个白眼道:“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啊?老爷在家非要骂你不可。” 小青笑嘻嘻的道:“侯爷这不是不在家吗?”说罢,便对王诗道:“夫人,外面有个小吏说要见您,他说他是受侯爷差遣来的。” 闻言,齐献瑜与王诗两人对视一眼。 王诗立刻起身道:“带我去见他。”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齐献瑜坐在屋子里思索了一番,也放下手里的书走了出去。来到前堂的屏风后面,便听到前堂内的人在说话。 王诗没想到会有客人来,而且还带来了唐宁的消息。她有些着急,于是就没打扮的那么华丽。不然她堂堂二品诰命夫人,见客人的时候怎么都要弄得雍容华贵一些。 狱卒穿的倒是很正经,这家伙大概是半途回家里去打扮了一番。 王诗问了他一句:“侯爷现在何处?” 他便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夫人的话,侯爷现在在刑部大牢里……” “什么?!”王诗瞪大了眼睛:“刑部大牢?他犯什么罪了?” 狱卒眨巴眨巴眼道:“侯爷当众违抗圣命,还殴打天使。官家对这件事非常愤怒,因此才不准镇国军入城,并且已经派人将侯爷送去了刑部大牢里。” “老天爷……”王诗喃喃的说了一句。 她早就料到,赵煦出了事,唐宁那边肯定也要弄些幺蛾子。 毕竟赵煦常来家里做客,要么就是刘清菁代表赵煦来探访。两家之间的交情摆在这儿,其他的大臣,哪个能有此殊荣? 不过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收到消息,她便以为唐宁忍住了。万万没想到,不是唐宁忍住了,而是这事太严重了,严重到了官家都需要封锁消息的地步…… 王诗只觉得浑身无力,天旋地转。狠狠的咬了下嘴唇,才让自己清醒一些。 那狱卒接着说道:“不过夫人不必担心,有小人在,侯爷在牢里定然过得舒坦无比。况且侯爷为国征战十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官家即便是对侯爷有所处罚,也不会太甚。否则的话,将士们会寒心的。 夫人,您大可放心。以小人的经验来看,用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月,侯爷就能从里面放出来了。” 王诗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轻轻的点头道:“多谢。”说罢,又让关泽取了五张一百两的交子给了狱卒。 狱卒诚惶诚恐的拒绝道:“夫人不可如此,小人只是仰慕丹阳侯,才替侯爷做的这件事,绝不是为了贪图钱财……” “收下吧。”关泽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拿去给我家侯爷改善伙食,剩下的你自己收着,或是请其他的狱卒兄弟们喝酒吃茶。” 那狱卒一听,心道也是。于是便收下了五百两的交子,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王诗一声不吭的回到了齐献瑜房内,见她还在看那本书,就叹了口气。 齐献瑜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那个死人!气死我了!”王诗把门一关,坐在凳子上气呼呼的道:“你猜来的那个小吏是在哪干活的? 刑部!咱家那位大老爷,我道他怎么没出现,这死人现在正在刑部大牢里面呢! 先帝驾崩后,我还特意给他写了封信,叫他一定要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做傻事。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他公然违抗圣命,还还还殴打天使!我的老天爷啊,他怎么着?他要给先帝殉情吗?!他不管咱们一家老小了?” 王诗都快气傻了,说话都说不利索了。齐献瑜见状,拍拍她的后背劝道:“你先冷静些……” “我怎么冷静呀!他可是打了天使啊!”王诗手舞足蹈的说道:“那可是代表官家去宣读圣旨的人,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居然敢打天使……” 齐献瑜无奈的道:“你先别忙着生气啊,你先想想,咱们夫君肯定不是蠢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王诗很想说他有个屁,但是齐献瑜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唐宁很多时候都会意气用事,但如今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这几年下来,唐宁的这种表现就更加明显了。 但愿真如齐献瑜所说,唐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所打算吧…… 想到此,王诗深深的叹了口气。瞅瞅齐献瑜高耸的胸脯,伸出手抱着齐献瑜的腰,然后把整张脸都埋到了齐献瑜胸间。 齐献瑜无奈的轻轻拍着王诗的后背,要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唐宁最喜欢做的事情,王诗也很喜欢做…… 狱卒离开丹阳侯府之后,先是回城内把一张交子兑成了银两。买了烧鸡烧鹅,烤鸭烤兔以及凉茶之后,才回到刑部大牢。 给牢头送上一只烧鸡,又给其他的同僚送上烧鹅。将凉茶放到一边,这才提着烤鸭进了大牢里面。 站在唐宁的牢房前,狱卒正想告诉唐宁他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却见唐宁靠着墙壁呼呼大睡。 他不愿打搅唐宁,就只好把烤鸭轻轻放到牢里面,然后轻手轻脚的又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赵佶的帝王术 镇国军回到开封府的第二天,朝会如常举行。 文武百官抱着笏板站在大殿上,等待着一个急先锋提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赵佶左瞅瞅,右看看。伸手敲了敲自己的椅子,加重声音,第二次说道:“众卿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商议?” 殿内一片沉默,依旧无人做声。蔡京见状,叹了口气。这声音放在本就沉默的殿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在这之后,就有一名御史跳了出来,大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赵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捏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道:“哦!是胡御史!胡御史有何事要奏?” “启禀陛下,微臣最近得到一个消息,是关于丹阳侯的。微臣不确定这份消息的真假,但微臣乃是御史,御史的职责,就是闻风奏事……”说到这,胡御史抬头看了眼赵佶。 见赵佶满眼鼓励的神色,他才继续道:“微臣听说,丹阳侯在儒州城外接到了圣旨。圣旨中要求丹阳侯放下手中一切事情,立刻返回开封府。” “确实如此。”赵佶点点头,似乎是为了强调,朗声道:“朕在圣旨中确实是这么写的,然后呢?” 听到这,在场众人除了赵佶的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之外,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边发生什么事,你这个当皇帝的肯定要在御史之前知道。这么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你是个皇帝,不是个太监。阴阳怪气的,实在是没有那份九五之尊的气魄。 “然后丹阳侯抗旨不从,下令让镇国军火炮营把大将军炮拉出来,朝儒州城连开三炮。使儒州的辽国守军损失惨重,甚至有一面城墙尽毁。”胡御史继续说道。 赵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问道:“有这等事?!” 鸿胪寺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他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您前日才见过辽国使者!” 御史中丞王黼(音辅)跳出来指着鸿胪寺卿道:“要你多嘴?陛下难道不知道吗?!陛下这是被那个抗旨不从的丹阳侯气坏了!” “就是就是。” “王大人说的没错!” 霎时间一票狗腿子跳出来纷纷附和,垂拱殿再次变成了那个令人十分熟悉的菜市场。 鸿胪寺卿被喷的颜面扫地,他气得满面涨红,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喷回去。却在身边同僚的劝说之下,长叹一声,向赵佶告罪,然后退回列中。 赵佶感慨的点点头道:“是啊!丹阳侯抗旨不从,实在是令朕诧异无比。在朕的记忆里,丹阳侯向来对圣旨言听计从。 圣旨让他往西,他绝不往东。但如今,他却公然抗旨,这是为何?” 胡御史趁机道:“陛下,丹阳侯不仅仅是抗旨不从。微臣还听说,丹阳侯甚至出手殴打您派去的使者! 陛下,他这是完全的目无君父,他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呀!” 蔡京大声道:“岂有此理!” 说罢,站出来冲赵佶道:“陛下!臣建议对此獠严厉惩罚,绝不宽容!否则有损朝廷颜面,有损陛下您的威严!” 赵佶戚然道:“朕如何舍得?丹阳侯为国征战十数载,从来视君命为父命。他组建镇国军,与将作监合力研发出强力的军械。 使我圣朝军力强盛,国泰民安。况且丹阳侯立下赫赫战功,既不自傲,又不以此自居,每每谈及,言必‘众将血战,非我之功’。 丹阳侯违抗朕的命令,一定有他的考虑。朕愿意原谅他一次,但朕也要对其施以惩戒,否则的话,不足让其他人引以为戒呀!” 蔡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胸怀宽广,实乃尧舜再世之圣明之君!” 众臣也都跟着跪倒在地,大声附和:“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赵佶满意的点点头,朝蔡京使了个隐晦的眼神。然后对严尚书道:“严尚书。” “老臣在!” “按照大宋律法,武将不听君令,违抗圣旨,殴打御史,应当如何论处?” 严尚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理应……理应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噫!”赵佶摆摆手:“不成不成!丹阳侯尚有战功在身,怎可如此?将丹阳侯斩首,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那……” “先关他一个月,让他在牢里吃吃苦头。罚他三年的薪俸,同时杖责五十,以为惩戒。如有再犯,定将其斩首示众!” “陛下英明啊!陛下英明啊!”蔡京再次大呼。 众臣也都跟着大喊:“陛下英明啊!陛下英明啊!” 赵佶站起身,双手在空中虚按一番。一副傲然的模样,沉声道:“众卿可有其他事情启奏?” “没啦!” “那就散朝!” “……” 是个人都看出来,这就是蔡京跟赵佶唱的双簧,但他们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真正能左右朝堂局势的,正是蔡京那群人。自己这些人,又没有改天换地的本领和能量,他们虽然心向唐宁,却也帮不到唐宁任何的忙。 不过这次的双簧,实际上就是赵佶在卖唐宁一个人情,好让唐宁为他所用。 一开始他们调唐宁回来,就是在找这个机会。但他们没想到,唐宁对此事的不满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在儒州就开始殴打天使,违抗圣旨。是该说唐宁的脾气火爆呢,还是该说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呢? 说不定那个被派去宣读圣旨的天使,就在故意激怒唐宁也不一定呢?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情。因为他们就算想要从中帮忙,也无处发力。唐宁之所以能被重用,甚至赵佶也想用他的关键原因,并不仅仅是他有能力。 同时,他还是一个不受党派左右的人。他既不向着新党,也不会偏向旧党。他只是脚踏实地的完成皇帝,完成枢密院给他的任务。 这样的大臣,或是将领,从来都是最招皇帝喜欢的。 但问题是他似乎不怎么喜欢现在的这个皇帝…… 唐宁在蹲大牢,那只烤鸭被他送给了隔壁新来的狱友。听这家伙的意思,是他倒了大霉。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之前,他没被查出来。 等大赦天下之后,他才被调查,今天又被捉进来。罪名是贪污受贿,而实际上只不过是有一从前受恩于他的富商帮他出了钱,给他的妹妹治病而已。 总的来说,这家伙确实是挺倒霉的。加上他还是个话痨,唐宁现在虽然没什么心情说话,但是听着别人在自己耳边念叨,还是能缓解些压力的。 刑部大牢虽然环境不错,但却不允许探监,孤独是被关在这里的官员们最大的敌人。 所以唐宁就把那只烤鸭送给了他,希望他能吃饱了有力气继续在自己耳边念叨。 “老兄,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啊?我瞧你的长相,你应该年纪没我大吧?” “……” “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多没意思,你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呢。大家这么有缘分都来蹲大牢,又这么有缘分正好是邻居,交个朋友嘛,别这么冷淡呀!” “……”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敢问阁下在何处高就?” “……” “我悟了,让我想想哪个部门用哑巴干活的……你是不是将作监的?” 唐宁斜睨着他,他便打了个冷战。 “开个玩笑嘛,别用这么吓人的眼神看着我。”他小声说道。 唐宁叹了口气道:“你说了这么半天,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 第一百零九章 秦文举 话痨狱友笑的很尴尬,他挠挠腮帮子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好吧,在下乃是秘书少监秦文举,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秘书少监?”唐宁眉头一皱,并未回答唐宁的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秘书监隶属中书省,掌世文图籍。你一个秘书少监,贪污受贿应该是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罪名吧? 就算是向你行贿,行贿之人又指着你做什么?” 秦文举抿了抿嘴,瞅着唐宁道:“阁下的记性不错,秘书监确实是掌管世文图籍的。贪污受贿,也确实是跟秘书少监八竿子打不着的罪名……” 说到此,见唐宁还在盯着自己,秦文举就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罢,左右无人,此事我就说与你听。但你可千万不能外传,否则你我都有杀身之祸。”随后,他便鬼鬼祟祟的冲唐宁招手道:“靠过来一些。” 唐宁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此人却表现的神神秘秘的,真是惹得唐宁十分好奇。忍不住把耳朵凑过去,就听他在耳边低声道:“还不是因为那皇城司。 您不是秘书监的,您不知道。这皇城司,他们有的时候也会把一些档案存放在我们秘书监。一个月前,也就是官家刚继位没多久,那帮家伙就来了一趟秘书监取走档案。 我把那份档案找出来交给那人,那人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批皇城司的要取同一份档案。 我就跟他们说呀,我说你们之前不是才取走吗? 他们就跟做梦一样摇头说他们没取,我就说不对呀,那人的腰牌跟你们一模一样…… 后来反正是说了半天,然后领头的那个混蛋最后把我的话打断了,然后问了我那人长相,我也记不太清,在这之后没过几天,我就被安了个贪污受贿的名头丢到这里面来了。” 秦文举说到这,使劲的挠了挠头:“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我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了?” 唐宁听得直翻白眼,说:“怪不得你就只能做一个秘书少监。” 秦文举不乐意了,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我怎么就只能做一个秘书少监了?”说完,又瞅着唐宁道:“你厉害,你倒是说说你姓甚名谁,在哪个部门高就啊?” “如果非要把我归到一个部门里,我觉得我应当是在枢密院吧。” “……枢密院了不起啊?”秦文举顿了一下,随后又抱着侥幸心理,梗着脖子道。万一他只不过是个枢密院守阙书令史呢? 才九品的小官而已,自己这个秘书少监可是五品官——虽然只是从五品。 于是他冷哼一声追问道:“那你姓什么叫什么啊?咱们俩聊了这么半天,我对你就算不是坦诚相见,也告诉了你不少。我真心跟你交朋友,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唐宁。” “唐宁?”秦文举重复了一遍后,就摸着下巴喃喃道:“这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唐宁在旁边看着他直翻白眼,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当上官的? “哎,你也帮我想想……还有谁叫唐宁来着?”秦文举的手穿过栅栏拨拉了一下唐宁,催促道:“别在那坐着发呆啊。” 赵煦死后唐宁就觉得自己的这情绪好像冻上了一样,不论怎么都无法让自己有情绪波动。 无论是想到将来的去路,或者是想到家人。除了那日在儒州城的一番发泄外,唐宁就再也没有觉得自己产生过任何一种情绪。 但是在这间大牢里,唐宁却硬生生的被秦文举气乐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丹阳侯……” “对呀!”秦文举一拍脑门:“我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怪不得我就觉得这名字耳熟,原来你跟丹阳侯他老人家是同名同姓啊!” “……”唐宁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愣愣的看着秦文举看了半天,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确实,这该是我的荣幸。” 秦文举眨眨眼道:“不成,你怎么能这么大言不惭的继续顶着这个名字呢?况且你这家伙还入了狱,你不是败坏丹阳侯的名声吗?你得改名啊!” 唐宁无语,半晌才在秦文举的捅咕之下说了一句:“他是丹阳侯又不是陛下,我何必避他的讳?” “你这话就说的没道理。”秦文举生气的道:“人家丹阳侯为国征战,名声远播四海,什么辽人,金人听了丹阳侯的名字都是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你可倒好,跟丹阳侯同名同姓,还同朝为官。这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但你不因此对自己严加要求,反而违法乱纪。 传出去别人耳朵里,别人都说是唐宁干坏事蹲到了刑部大牢里。殊不知此唐宁非彼唐宁,一来二去,世人只知丹阳侯唐宁干坏事蹲到了刑部大牢。 你说丹阳侯平白无故遭受这种冤屈,他什么心情?我想到此,我痛心疾首呀!不行!你得改名!” 这一番话说的唐宁是无言以对,他已经分不清楚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了。 他直直的看着秦文举说:“你怎的如此替丹阳侯着想,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跟丹阳侯什么关系?”秦文举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一下子就把上半身支起来了。 瞅着唐宁吞了口唾沫,秦文举一拍胸脯道:“我跟丹阳侯那可有交情了!” 唐宁乐了,在今天之前,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个叫秦文举的家伙。 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唐宁问道:“那你跟丹阳侯是又什么交情呢?能不能举个例子?是你随军出征过,还是你跟丹阳侯私交甚密?” 秦文举瞅了眼唐宁道:“我跟丹阳侯都是润州人!” “嗯?”唐宁瞅着他发出疑惑的声音,意思是就这? “嗯?”秦文举紧随其后,也发出疑惑的声音,意思是这还不够? 唐宁点了点头,于是秦文举思索一番道:“我跟丹阳侯都是大宋官员!” “……”唐宁无奈了合着他从同乡和同僚入手,这么说的话,在大宋的朝堂上,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官员确实很容易产生一些互动。 秦文举虽然有些自我拔高的意思,但唐宁倒也挺欣赏他。至少他没胡编乱造,虚构自己跟他之间的关系。 这种吹牛方式唐宁并不反感,所以他也没急着揭穿秦文举,没急着告诉他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丹阳侯唐宁——当然,很大的原因是唐宁觉自己说了这家伙也不会信,他反而会以为是自己在吹牛…… “好吧,就算你跟丹阳侯有交情吧。”唐宁妥协了,点点头不在这件事情上深究。 但秦文举不乐意了,他皱着眉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什么叫就算?方才也是,你说我只能做个秘书少监,你什么意思?大家都是蹲大牢的人,说话没必要这么难听吧?” 似乎是唐宁漫不经心的态度伤害到了这个喜欢说话的男子,他的反应出乎唐宁意料的强烈。 唐宁被吓了一跳,只好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秦文举哼了一声,心中却是窃喜。 刚刚他还担心自己情绪激动下说出来的话会伤到这个狱友,但现在看来,他似乎也因此对自己稍微上了些心。 这样就好,不然没人跟自己聊天,这蹲大牢的日子可真够难熬的。 “我……哎呀,这不好解释。”唐宁无奈的说道。 “不好解释那就慢慢解释。”秦文举又哼了一声:“一样一样的来,先从我只能当个秘书少监开始!” “……” 第一百一十章 意外收获 一个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第一次,有的是快乐的,有的是痛苦的,而有的则是莫名其妙的。 唐宁这辈子活了十五年,上辈子又活了二十五年。加在一起有四十年,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在大牢里给一个话痨传授为官的道理…… “首先你要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抓到刑部大牢里面?” “因为我贪污受贿?” 唐宁扶着额头说:“……你自己不是说了,这个名头是他们给你安上去的吗?” 秦文举挠了挠头道:“确实如此,可是那个富商出钱替我把我妹子的病治好也是真的。” “好吧,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唐宁无奈的道:“既然你认为你自己是贪污受贿才进来的,那么那名富商出钱帮你把你妹子的病治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文举努力的翻着白眼,算了半天,才回答道:“大概是五年前了。” “五年啊,五年前的事情啊!”唐宁叹了口气:“五年前的事情,为什么皇城司要到今天才找你算账?” “因为他们才发现?” “我的天呐……”唐宁双手捂着脸道:“你是受荫补才做的官吧!” “呀!你怎么知道的?”秦文举仿佛见了鬼一样看着唐宁。 唐宁无奈的道:“像你这样清新脱俗的官员除了荫补之外,我想不出其他任何能让你绕过科举当官的办法。” 秦文举叹了口气,伤感的道:“我的是登州的知州,可惜他走得早,只留下了我跟和妹妹,以及身患重病的母亲相依为命……” 唐宁很想打断,他没兴趣听这个家伙的背景故事。天色不早了,整个刑部大牢里面的喧哗声已经渐渐小了,再过一阵子,恐怕就只会剩下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了。 他不想让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成为焦点人物,况且他身心俱疲,今夜只希望能早早入睡。 但是看秦文举追忆往昔时一脸的伤感模样,唐宁又怕将这个话又多,又情绪化的男子激怒。到时候他一生气,冲自己喊几嗓子,自己想不成为焦点人物都难了。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听秦文举说下去。 “……幸好官家可怜我,给了我一份秘书少监的职位。薪俸足够养家糊口,虽是粗茶淡饭,倒也能填饱肚子。省下来的钱,都用来给母亲看病,抓药。 我可怜的妹子,才十二岁,就开始帮别人做女红补贴家用。 可惜即便如此,母亲还是因病去世。她走后不久,我妹子也患了病。这对于当时我的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秦文举说到这,两只眼睛通红,眼看着就要哭了,唐宁赶紧安慰道:“我能理解……” 秦文举被唐宁这四个字扫了兴,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正在我散尽家财,求医问药的时候,当年一个被我收留过的落魄商人找到了我。 差不多是二十五年前,我才十五六岁,跟着父亲在登州时,他的货被山贼抢了,身无分文,差点流落到街头乞讨。 我因为缺个人伴读,见他说话咬文嚼字的,就把他收留下来。 过了两年,他有了些积蓄,就提出离开。我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他。没想到他在我绝望的时候找上我,并且出钱给我妹子把病治好了。 还把我妹子介绍给了一个信奉白莲社的居士……” 唐宁听到这,一口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呛住。 “你说什么?白莲社?” “对啊。”秦文举一脸扫兴的看着唐宁,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打断别人说话?不过自己也快讲完了,打不打断的也没什么所谓。 “那帮你的那个商人?” “嗯,后来我们叙旧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之后回到家乡重新做生意,就是白莲社资助他,他在那之后都是替白莲社行商。” 唐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本来以为遇到了个逗比,没想到对方还不是完完全全的逗比。至少他的人际关系对自己来说,有利用的价值。 想到此,他又想起秦文举被翻旧账丢到大牢里的原因。于是他便转移话题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继续讨论你为什么会被捉到刑部大牢里面吧!” “好。”秦文举点头称是。他不在乎唐宁跟自己讨论什么话题,他只在乎唐宁愿不愿意搭理他……身为话痨,没人愿意听自己说话的感觉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听你的描述,很明显是他们皇城司内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分成了两拨人,要么就是有人反叛。 皇城司身为情报部门,内部有问题当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问题。他们绝对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所以才把你五年前的旧账翻出来,将你丢到刑部大牢里面,算是一个警告。” 秦文举听完一愣,随后紧张兮兮的道:“那他说我告诉别人就会有杀身之祸这件事,不是在吓唬我?” 唐宁本来还以为在杀身之祸这件事上是他自己的理解,这样的话他还不算蠢……天真到家。 但听他这话的意思,杀身之祸这四个字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唐宁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应该不是。不过你也该庆幸遇到了我,因为某些原因,我没办法把这件事往外说。” 秦文举听罢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那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天哪,我可不想死,我还没抱上孙子呢!” “总而言之,那是一份怎样的档案?” 秦文举警惕的道:“方才才说了不能往外说,怎么你又问?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唐宁眨眨眼道:“我又不会告诉别人,你怕什么?” “我不说。”秦文举坚定的摇头,他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他表现的像一个悍不畏死的勇士。 “好,你不说,那你以后都不要跟我说一个字了,我再也不理你了。”见状唐宁只好出此下策。 “好!”秦文举看着唐宁咬牙切齿的道:“我说!” “……” “皇城司的档案,我们秘书监是没资格翻阅的。如果被他们知道我们翻阅过,那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么看我作甚?我真的没看过,我不是那种人。”秦文举气愤的说道。 唐宁点点头道:“好吧,我的错,我不该质疑你的人品,你继续说。” “不过我知道那大概是关于某个或某些官员的档案,而且肯定是他们重点监视的对象,厚厚一摞,足有我半个拳头高。”秦文举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唐宁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大概就是关于新党官员的资料了。 赵佶上台之后启用旧党,对新党自然要进行一番打压。新党在此之前占据了朝堂中不少的核心位置,如果不把他们淘汰出去,赵佶的政令颁布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所以他才会让对皇帝效忠的皇城司去抽调新党官员的黑历史档案,并且通过这些黑历史来排挤新党官员。 想到此,唐宁深深的叹了口气。 赵佶到底还是没有身为君王宽宏大量的气魄,他的言行举止无处不透露出文艺青年独有的小肚鸡肠。 怪不得说赵佶适合当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职业,他这份胸襟真的不足以支撑他统治一个疆域辽阔的帝国。 如果是赵煦,他根本不会用黑历史来做文章。他会直截了当的找来那个要被撤掉的官员,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撤掉他的原因,并且把他说的心服口服。 看来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不足以让赵佶的性格发生龙卷风一样的变化,自己当初在儒州城的选择是正确的。 趁早逃离这个泥潭,唯有如此,方能全身而退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怎么没死外头呢 在牢里的生活,有秦文举这个话痨陪着,还不算枯燥。唐宁有时候也会给他讲一些小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刑部不许犯官家属来探监,但是没说不许犯官家属送信。差不多两天一封信,王诗等人往里写信写的可勤。 一开始把唐宁臭骂了一通,那封信唐宁都不忍心再看一遍。现在好了些,不过字里行间依旧充满了担忧。 王诗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丹阳侯府能有今天完全仰赖于唐宁。而唐宁犯下如此重罪,丹阳侯府少不了遭殃。 看看其他犯官家属都是怎么个结局,要么跟随犯官被流放到岭南那片瘴疠之地,要么就是成了官妓,下场那叫一个凄惨。 唐宁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自己应当写封信告诉她们不必担心的。 赵佶可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把自己当罪大恶极的犯人处置,不管是有才能的皇帝,还是昏庸至极的皇帝,他们都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熬鹰。 他们不在乎这只鹰会不会啄瞎自己的眼睛,他们只在乎这只鹰能不能为己所用。 比如赵煦,他当年熬唐宁这只鹰没费什么力气,稍微许了些好处就让唐宁屁颠屁颠的给他卖命。 但是赵佶这个人,唐宁从根上就瞧不起他。只会耍小聪明的人,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 想到此,唐宁悄悄攥紧了拳头。 …………………… 早在唐宁入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会被如何处罚。因为有一个太监来牢里面看过他,对他详细的说了一番,赵佶在垂拱殿上是如何力排众议,决定对自己从轻发落的。 秦文举就在边上竖着耳朵听,但唐宁不晓得这家伙到底是真的笨,还是在装疯卖傻。那宦官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到最后秦文举也没发现,此唐宁就是彼唐宁…… 宦官走后,他还十分惊讶的对唐宁说,说你颇得官家信任呐。 唐宁对此也不好说什么,不是赵佶信任他,而是赵佶觉得自己能为他所用。再一个,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也不能让赵佶对自己为所欲为。 谁都知道,大名鼎鼎的丹阳侯当初只是从一个督运使做起的。一个唐宁,一个狄青,这两个从基层做起,做到最后的大将军鼓舞了宋军上下的士气。 此二人让宋军士兵们认为,只要自己立功,早晚有一天也能成为他们俩这样的人。 虽然就目前来说,一个结局不太好,一个处境很糟糕。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哪能是好士兵呢? 一个月后,差不多就到了唐宁该出狱的时候。秦文举这两天很是伤感,他已经把唐宁列为了他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狱,也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唐宁。 这是他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对他的废话连篇没有任何意见的人,他觉得唐宁就是他的知己。 然而这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唐宁面前。 “丹阳侯,别来无恙啊!” 听着这略显耳熟的声音,唐宁便抬头朝牢外那人望去。待见到那人相貌之时,唐宁不由得瞳孔一缩,满脸的惊诧道:“严知纲?!是你?!” 严知纲站在牢外,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呵呵的说道:“正是老夫,丹阳侯好记性,连老夫这样的人,都能记在心里。” 唐宁冷笑一声道:“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秦文举不满的指着严知纲说道:“那个谁,你谁啊?我告诉你,你可别胡说八道啊。他虽然叫唐宁,但他可不是丹阳侯。 你少往丹阳侯头上抹黑!” 严知纲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眼唐宁,忽然间大笑道:“看来丹阳侯对自己的名声十分维护啊……” “不是我爱惜羽毛。”唐宁无奈的道:“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就是他口中的丹阳侯他都不信,我又能怎么办呢?” 严知纲呵呵一笑道:“不必说了,老夫懂的。老夫初来此地之时,也不愿意告诉别人老夫的身份。” 唐宁张了张嘴,到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解释。一来没必要,二来在觉得你黑的人面前解释你是白的,也只能越描越黑。 “瞧你的样子不像是被关在大牢里。”唐宁开始转移话题:“你被放出来了?” 严知纲笑着拱手道:“还要多谢丹阳侯那么着急的把老夫送进去啊,否则老夫也不会赶上官家大赦天下。 如果没赶上的话,说不定跟侯爷您成为狱友的不是这家伙,而是老夫了。” 唐宁听罢,在心里暗骂一声晦气。 这严知纲居然赶上了赵佶登基后的大赦天下,真是有够走运的。只不过他为何还能在刑部大牢里面自由行动?像他这样有前科的,还怎么对其委以重任? “本来老夫是不打算见您了,但是听说您要走了,老夫实在是忍不住。这么长时间也没跟您打声招呼,实令老夫心生愧疚。 当初丹阳侯送老夫入狱,也没有在其他的事情上紧紧相逼。事后老夫找到家人,他们还说是丹阳侯府派人提前去通知他们,他们方才从刑部的人手里逃出去…… 对于此事,老夫由衷的感激您。” 严知纲说到这,便冲着唐宁,恭恭敬敬的长揖一记。 唐宁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了卖你人情才做这件事的,所以你也不用谢我。 黑了镇国军东西的是你,不是你那无辜的家人。” 严知纲笑了笑没有说话,上前把唐宁牢房上的锁打开,对唐宁轻声道:“丹阳侯,时候到了,您可以出去了。” 唐宁站起身活动了一番手脚,也没说在这里更舒服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唐宁!”秦文举在后面喊了一声。 唐宁扭过头看他一眼问道:“啥事?” 秦文举吞了口唾沫道:“你真是丹阳侯啊?” “不是。”唐宁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跟丹阳侯重名而已,等你出来之后,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 …………………… “侯爷回府啦!”随着门房的一声大喊,死气沉沉的丹阳侯府顿时鸡飞狗跳。丫鬟仆役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向唐宁诉说他们对唐宁的想念。 唐宁心中十分感慨。 突遭巨变,换做其他人家,这些丫鬟仆役早就从家中把东西顺走并跑路了。他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留下来,这倒是挺让他感动的。 伸出手在半空中虚按一下,唐宁瞅瞅冷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廊檐下的王诗,对周遭的丫鬟仆役道:“好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我没什么事,散了吧散了吧。”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朝王诗的方向走。 王诗就抱着膀子,冷冰冰的看着他。看来这一次唐宁冲动的行为让王诗异常的生气,这都一个月了,再见面她还是摆着张冷脸。 唐宁笑嘻嘻的道:“老婆,我回来了。” “你怎么没死外头呢?” “……别这么说吧,我会伤心的。” 王诗伸出手就在唐宁肩膀上锤了一拳:“你还有心呐?”说罢,又锤了一拳:“你还有心呐?” 随后,一边锤,一边带着哭腔道:“你知不知道我都被吓成什么样了!你做这种事之前,你心里有想过这个家吗? 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全指着你呢,你就在外面乱来,你想过后果没有?” 唐宁瞅着王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是愧疚万分,一把将王诗抱住,小声在她耳边道:“这里面的事情我一会儿再跟你讲,你先别忙着生气……” 听唐宁这话,挣扎不停的王诗这才老实下来。 唐宁咳嗽了一声,冲周围看热闹的丫鬟们道:“有什么好看的,都该干嘛干嘛去!” 丫鬟们这才作鸟兽散,唐宁叹了口气道:“把依儿姐她们都叫来吧,这件事也要跟你们说清楚的。”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唐宁时日无多 卧房里面,唐宁感受到了成吨的压力。 他坐在床头,面前是五个女人。 还在抹眼泪的王诗,忙着安慰王诗的齐献瑜。一副冷冰冰神色的刘依儿,若有所思的李子,和冲唐宁挤眉弄眼的裴仙童。 一家人这么整齐坐在一起,除了过年时候还是头一次。 唐宁组织了一番语言,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心中肯定有所不满……” “您还知道啊,我的好老爷。”刘依儿年纪越大,这张嘴就越毒。上来第一句话,就让唐宁受了内伤。 “哎呀,你们先别忙着批斗我嘛。你先等我说完,再批斗我也不迟啊!” 刘依儿听了这话,便哼了一声道:“行,那我就在这听您能说出什么花来。”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只限于咱们几人之间。千万千万不能外传,知道吗?” 听唐宁说的严肃,几女这才认真起来。 唐宁走到门边,确认门外没人之后,转身把门关好,才对几女说道:“我与先帝之间的关系,想必你们都十分清楚。 先帝尚在之时,常常来咱们家里做客,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应当也明白。 但是如今的官家,和先帝不一样。 我承认先帝驾崩之后我内心十分难过,总想做点什么事情来怀念他。 但是我在炮打儒州城,殴打天使并不是我要造反,这是我早就谋划好的退路。 这些话并不是我自夸,而是我这十多年来,在军中的确累积了不少人望。虽然我在文官队伍里,不怎么讨喜。但是在武官的集团中,我还是比较有地位的。 官家想要对咱们家下手,他就不得不考虑,此举对其他将士的影响。我这十多年,先帝给我的我照单全收,先帝不给的,我也没伸手去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朝廷欠我不少。而他们自己也非常清楚,所以我胡来一番,并不会有杀身之祸,也不会把你们置于险地。” 说到这,唐宁瞅了眼王诗道:“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没有提前通知你们,这是我的错,你们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认了。” “……” 谁也没说话,唯有裴仙童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她对唐宁当年往她嘴里塞臭袜子的事情意见很大,前前后后揍了唐宁不下十顿,也没能让她消气。 “……所以说,我做这件事不是一时冲动,这是我给自己安排的退路,也是我给咱们家安排的退路。 再过几天,官家定然会传我入宫。这两天……瑜姐,你看看你能不能给我鼓捣出点什么病。 等我进宫之后,我就以病请辞。这将军,这侯爷咱们也不当了。这些年下来我就没好好在你们身边陪过你们,以后咱们就回润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外面风风雨雨跟咱们没有关系,是死是活都随他们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王诗一听这个,便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唐宁道:“你真的打算辞官退隐了吗?” 唐宁笑着点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仙童欢呼一声,一下子就扑到了唐宁身上。 “狗官!你可不许骗人!咱们说走就一定要走!”裴仙童支起上身,看着唐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唐宁无奈的道:“我骗谁我也不敢骗你啊,放心吧,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我在朝堂上树敌不少,如今又变了天。很多人巴不得我死,我还在这里跟他们费什么劲呢?” 裴仙童听罢,吧嗒就在唐宁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一脸幸福的抱住了唐宁。 唐宁见其他四女的脸上也都带着笑意,心里便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最亏欠的就是她们啊。 西北七年,交趾一年,燕云十六州又是三年。 从自己出仕以来,十五年的时间,自己真正陪在她们身边只有四年不到。 而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呢? 王诗、齐献瑜、刘依儿,这三个最早就跟着自己的女人,把她们最好的年华交给了寂寞,独守空闺。 眼看着她们一年年的老去,唐宁却没能陪伴在她们身边,每每想起,唐宁就感到愧疚不已。 什么男儿理应建功立业,志在四方,那都是骗自己,安慰自己的假话。女人需要的是安全感,需要的是陪伴,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轻轻拍了拍裴仙童的后背,唐宁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 ………………………… 下元节这一天,在宋人眼中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他们在这个丰收的季节,祭拜亡灵,祭拜先祖。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一天大街上处处都是道士,百姓们见到他们,便请他们到家中做客。让他们替自己联系一下下元水官,让下元水官为自己排忧解难。 医馆里的坐堂大夫也四处去问诊,去探望自己的病人。唐宁很喜欢这个有人情味儿的节日。 然而赵佶在这一天派人传唐宁入宫。 出门前,唐宁吃了一粒齐献瑜给他的药丸。徐宁就在马车上惊恐的看着方才还容光焕发的师父,变得颓废不堪。 见状唐宁笑道:“别在意,这只是副作用,是你二师娘调出来的药……” 徐宁捂住嘴巴道:“师父,你嘴里的味道好臭……” “……” 赵煦在时,丹阳侯府的马车进入皇宫是家常便饭。但是在赵佶这儿,马车只能停在皇宫外。 唐宁在齐复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双腿一软,差点就摔在地上。 皇宫门口的守卫与唐宁是老相识了,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搀扶。 “丹阳侯,您这是怎么了?” 唐宁唉声叹气的道:“我恐怕时日无多了……” 守卫大吃一惊道:“您前一阵子不是还在外征战,怎么……”话说到这儿戈然而止,他想起前段时间唐宁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面关了一个月,临出来还受了杖刑。 况且唐宁跟先帝的关系又非常好,想来是在这种情况下,患了重病。 “您说您……唉……”那守卫叹了口气,便与齐复一同搀着唐宁往前走了两步。 待徐宁从马车上下来,便由他在另一边搀着唐宁,三人慢悠悠的朝着文德殿行去。 路上唐宁就朝着四面的宫殿指指点点,告诉徐宁,这座是垂拱殿,是皇帝听政用的。那座是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 徐宁一边听一边点头,暗暗将这些记在心里。 或许是为了在唐宁面前撑排场,赵佶在文德殿外安排了彩袖飘飘的宫女,和手持长戟的卫士。 “真威风啊。”唐宁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样的场面他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童贯站在文德殿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宁三人慢慢的走过来。他一开始还一脸的幸灾乐祸,但看到唐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后,他就变得十分错愕。 这是那个大手一挥就把自己打了一顿的丹阳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唐宁来到文德殿下,甩开徐宁和齐复的搀扶,拱手长揖道:“臣唐宁参见陛下。” 童贯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该干什么,于是马上转头高声道:“丹阳侯到!” 殿内便传来一声:“宣丹阳侯觐见!” 童贯也跟着喊道:“宣丹阳侯觐见。” 于是便站在台阶上,看着唐宁吃力的走上来。 他心里面疑惑不解,刑部的人说唐宁受了杖刑之后,是有些行动不便。但他没想到,居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他真的是得了病吗?童贯不由得开始思考。 还是说,他这样表现是另有目的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进了大殿先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这让在龙椅上养精蓄锐的赵佶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 赵佶是个很讲排场的人,与他之前的皇帝都有所不同。他的祖宗父兄,都在尽可能的节衣缩食,好在拮据的财政状况中,存些钱下来。 然而在前几年结束了澶渊之盟,每年都能够省下三十万两银子的开支。 赵煦把这三十万两银子用在军费上,因此他制造出了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武装到牙齿的镇国军,只要补给到位,在这个时代打到天边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赵佶或许觉得镇国军太过强大,于是他就把这三十万两银子用在了他皇帝的身份上。 延福宫的扩建,其他宫殿的整修。原本只是颇具威严,略显朴素的大殿,如今已经变得金碧辉煌。 赵佶屁股底下那个张牙舞爪的金龙栩栩如生,东京城里面最好的匠人都不一定能打造出这么生动的物件来。 唐宁进来之后的咳嗽并不是他故意为之,虽然他也有这份想法,但他真的是被现在文德殿的景象给震到了,致使他呛了口水在嗓子眼里,咳嗽个不停。 赵佶见唐宁咳得要卫士搀着才能站稳,就忍不住站起了身来。 他心里既惊喜,又有些担忧。 在他继位之后,他对唐宁的感情十分复杂。 在他还是个王爷的时候,唐宁跟他走的就不算近。不过因为唐宁中立的立场十分明显,他也就没刻意去跟唐宁套近乎。 但现在,他却有些后悔。 他知道镇国军是如今大宋的最高战力,但他不知道镇国军到底是个什么成分。直到他继位后某天心血来潮,冲皇城司要来了镇国军的资料,他翻阅一番,这才明白。 镇国军的前身就是镇江军,而镇江军是唐宁一手带起来的。 从他还是个光杆司令的时候起,一直到今天,他都是镇国军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这个现象让赵佶又害怕,又期待。唐宁对赵煦的忠心,即便是巴不得他死的那些大臣也要竖一根大拇指出来。 赵佶希望唐宁能够像效忠赵煦一样效忠自己,但他从蔡京那里听说的,可不太一样。 蔡京说:“唐宁这个人桀骜不驯,难以降服。 他本来就是出身山野,跟着没规矩的隐世高人学了一身的本领。之所以会对先帝忠心耿耿,完全是因为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 况且唐宁在外面领兵作战的时候是谁都瞧不起,不管跟谁打仗都是一路平推过去。他对敌如此,尚且是我们?他早年未曾得到重用之时,就说出如今天下皆是奸臣当道的话。 他在那个时候就这么猖狂,现在一定更甚。 更遑论您对他无恩无德,怎能确定他没有把您当成敌人呢? 如过让他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按照神宗‘复燕云者王’的遗嘱,您倒时候是封他这个王,还是不封呢? 如果您封他为异姓王,那么他会不会渴求更高的权力呢?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赵佶听了,十分害怕。于是就有了先前派使者召唐宁班师回朝的举动,谁知唐宁的表现更是让赵佶惊恐。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回来了,赵佶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 之后他就问蔡京该怎么办,蔡京说:“唐宁对先帝忠贞不二,是因为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您不妨看一看皇城司对他的调查,分析一下他的性格,也好制定计划来降服他。” 赵佶便派人去安排,但那份档案却不翼而飞。蔡京只好四处打听,最终得知唐宁当初在公鸡岭的事情,他便跑去对赵佶说:“臣听说唐宁有恩必报,您不妨先将其捉拿下狱,再对他宽大处理。” 赵佶答应了,于是就有了唐宁被关到刑部大牢一个月后又放出来的事情。 违抗圣命,殴打天使,说严重些这就是掉脑袋的罪。如果不是蔡京考虑到杀了唐宁其他将士肯定会心生不满的话,他一定会想赵佶建议将唐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综上所述,赵佶是想要重用唐宁的,他想让唐宁对赵煦那般忠心耿耿的侍奉自己。 然而唐宁打骨子里就看不上这个纨绔皇帝,他以前有的是机会跟赵佶套近乎,但他从来没有,就是因为他不想跟赵佶扯上半点关系。 看看赵佶当皇帝时的大宋朝堂,用群魔乱舞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不过赵佶也不完全指望唐宁会这么简单的投靠他,他的第二计划,就是让镇国军脱离唐宁的掌控。 如果他依旧手握兵权,说不定他就会掉转矛头来冲着自己。以镇国军的实力来说,恐怕全天下没有哪一只军队能拦得住他们。 看到唐宁咳成这幅样子,赵佶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那个肺痨的皇兄。他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自己可以以唐宁身体情况为由,让他交出兵权了。 “哎呀,丹阳侯,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是染了风寒?唉!都怪朕,早知道朕就不把你关到刑部大牢里面去了! 快!快传御医来为丹阳侯把脉!”赵佶的表演欲望十分强烈,而且他拙劣的演技实在是不堪入目。 唐宁强忍着不适,朝表演浮夸的赵佶拱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咳咳……从微臣得知先帝驾崩之时,便身体不适。待从刑部大牢里面呆了一个月出来,受了杖刑回家之后,便昏迷不醒。 一天后醒来,就成了这幅模样。让陛下见笑了……咳咳……” 赵佶感动的说道:“丹阳侯,你与皇兄之间的感情,朕心中清楚。实不相瞒,皇兄离世之时,朕也痛苦万分。 时至今日,朕每每念及皇兄音容笑貌,也会潸然泪下,情难自已。” 赵佶说罢,长叹一声,以袖掩面,双肩颤动。 在今日会面前,蔡京对自己提了个醒。他说唐宁此人重情重义,跟他打感情牌准没错。 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唐宁,果不其然,唐宁望着自己的目光就柔和许多。 周遭宦官、宫女,卫士等见赵佶掩面哭泣,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声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顺变!” 唐宁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他能够理解赵佶的心情,但他实在不想伺候这个蠢货。身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气魄。 那股舍我其谁的魄力,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是赵煦在春华楼后院里,光着膀子泡着澡,都能让自己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恨不能纳头便拜的气质。 然而赵佶却没有。 唐宁遗憾的把目光放在那头张牙舞爪的金龙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赵佶在众人的劝谏之下,放下袖子抬起了头。看向唐宁道:“唉,让丹阳侯见笑了。” 唐宁拱拱手,意兴阑珊的道:“陛下真乃性情中人也。” 说罢,也不等那个匆匆走进来的御医给自己把脉。扶着桌子便站了起来,冲赵佶长长一揖道:“陛下今日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微臣不知,但还请陛下先听微臣一言。” “……” “微臣自十五岁起,便已在师父的安排下从军。一开始只是一个督运使,却随军征战西北七八载。 如今微臣已是而立之年,十五年来,微臣从未懈怠。 南征北战,身上大小伤势无数,早已落下病根。先前的杖刑,让微臣病情加重。如今呼吸对微臣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微臣恐怕已是时日无多,还请陛下开恩,准微臣辞官返乡。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微臣已有十五年未曾回乡了……”说罢,唐宁从袖中掏出半枚虎符扣在桌上:“此乃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虎符……”又从怀中掏出一枚官印:“此乃左领军卫上将军之印……” 最后,朝着一脸错愕的赵佶拱手长揖:“望陛下恩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逃不出去 “答应我一件事……唐宁……” 唐宁蹲在一座灶台前,明明没有风箱,他却听到了像人呼吸一样的风箱声。 “我时日无多,今生恐难见到燕云十六州收复之日。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会帮我将燕云十六州收归我宋人之手。 此番派你去交趾,是为了给你积累威望。我有生之年,若还有战事,亦会派你前去。 在我剩下的几年时间里,我会帮你把路铺好,接下来的,就看你自己了!” 灶台上的那口大锅里面似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唐宁好奇的把头伸过去,灶台下却又传来了风箱声。 “我叫你来,是为了接下来这句话……” “千万……千万……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唐宁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铁锅里面,穿着西装的赵煦愣愣的看着他,问道:“唐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心脏似乎被人捏紧了一样,唐宁猛地从这个诡异的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晚风顺着纱窗轻轻吹起了窗帘,屋外的霓虹灯下,一辆辆汽车发出沉闷的鼓风声。 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哗啦声响,唐宁穿上拖鞋,或许是水龙头忘记关了。 客厅的桌子上点着一盏蜡烛,戴着通天冠的赵煦坐在一张藤椅上,手扶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龙头。 忽明忽暗的烛火将他的脸映的惨白一片,风箱声再度传来,赵煦愣愣的看着唐宁,问道:“唐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睁开眼睛,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 天还是黑的,李子在床的里侧抱着刘依儿,两人睡得很香甜。床下的地面一片狼藉,唐宁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把两个红色的肚兜放在了床边。 披上衣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的石凳前,用袖子扫了扫石凳上的积雪,张开嘴吐出了一片冷气,随后他就坐在石凳上,望着月亮瞪大眼睛发呆。 周遭的环境和东京城的丹阳侯府有着明显的区别……是的,从他辞官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已经回到了润州,回到了老宅,带着儿女,重新和已经变老的牛婶生活在了一起。 再有十天,就又是一年的春节。他以为离开东京城,卸掉官身的自己会感到轻松,感到快乐,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没有一天,不梦到赵煦的。 每天都是有些怪诞荒唐的梦,正如今天这一场梦一般。 他甚至梦过到自己坐着火箭到了月球,举着镇国军的军旗,站在月球的土地上说:“个人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而赵煦坐在电视机的对面,愣愣的望着电视机的屏幕问道:“唐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风箱鼓风的声音,还有最后这句萦绕耳边的轻声质问……他逃不出来,他每天晚上都在这种稀奇古怪的梦里渡过。 回到润州的他反而更像一个病人,眼窝深陷,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两腮微陷。 任凭齐献瑜如何把脉,都看不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到最后齐献瑜只能给出‘心病’的诊断。 雪花从空中一粒粒的飘落,落在唐宁的鼻尖上,然后融化成一滴水,顺着他的鼻翼流下来,最终在他的下颚处与其他的水滴汇聚,悄无声息的落下。 “老爷……”一件厚实的棉衣披在了唐宁的身上,刘依儿裹着棉衣,担忧的看着唐宁。 唐宁没有焦距的目光看向刘依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如出一辙的冰冷。 “把你弄醒了,抱歉。”唐宁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轻声道。 刘依儿心疼的摇摇头道:“没事的……老爷,外面冷,咱们进屋去吧。” “好。”唐宁点了点头,被刘依儿拉着返回了屋内。 ………………………… 又是一年除夕夜,牛婶十分的开心。唐宁回来了,带着他的闺女,儿子,还有他的几个媳妇,一个不落的从东京回来了。 按照他的说法,他这次回来之后,就不打算走了。 今年应该是唐府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梦溪先生一家,竹柳先生一家,还有唐宁师父的一家,今年都要来一起过年。 所以牛婶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忙里忙外,忙的她自己都晕头转向。 唐温老老实实的跟在刘依儿身边帮忙,不知为何,回到润州之后,他变得老实了很多。 唐瑜和唐良特别喜欢吃饺子,于是牛婶就给他们俩安排了包饺子的任务。吃饺子是好手的姐弟俩,包饺子却不一定会成功。 唐瑜很有天分,教了她一遍后,很快就走上了正轨,而唐良包的饺子歪七扭八,完全看不出饺子的形状。但他毫不气馁,努力的追赶着姐姐的手艺。 何关与王婆一个洗菜,一个杀鸡。齐复与徐师姐去街市上采买,乔楚也在厨房帮忙。 齐献瑜在为几个老人准备药膳,裴仙童负责在一旁帮忙。 李子带着唐恭去见三个老人,徐宁一本正经的在三个老人身边帮忙端茶倒水。 即便是王诗,也在跟她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唐宁站在院子里那颗梨树下面,觉得整个家里,只有自己是局外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宁猛地朝四周望去,没人注意到他,没人在跟他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袭来。 唐宁的表情逐渐变得不安。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宁猛地转过身去,这一次声音是从他背后传来的。 小青抓着关泽的耳朵道:“还在这里发呆是吧?还不快去帮忙啊!牛婶说了,今晚至少得有一百多个人在家里吃饭呢!” “可是老爷他……” 唐宁伸出手揉了揉脸,转头走向屋内。 沈括今年七十四了,不过却精神矍铄,看样子这只老狐狸还能继续在竹柳书院里面发光发热。 见到唐宁过来,沈括就看着他说道:“老夫真是想不明白你小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从你回来之后,老夫就感觉你只剩下一个壳子了? 莫不是娶了这么多媳妇,里面被她们给掏空了?”说罢便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唐宁扯扯嘴角,表示这个笑话十分好笑。 其余众人的反应也不是很热烈,尤其是王仲显。 在曹氏凌厉的目光下,王仲显在这个笑话面前连眼皮子都不能跳一下。人都说男人越老越不正经,但是这一条在王仲显这个怕老婆的人身上一点都不适用。 周怀皱眉望着唐宁一言不发,他已经观察唐宁好一阵子了。 唐宁回来差不多有一周了,这一周内,唐宁一共去找了自己三次。每一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周怀困惑不已。 唐宁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差点就完成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虽然不为何,他急流勇退,忽然间辞官回乡,但现在看来,这里面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使他成为现在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 王诗前两天曾找过他,希望他能帮帮忙,因为她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虽然唐宁比以前体贴多了,也温柔多了。会花很多时间陪着自己,陪着孩子。 但是,不止是王诗、齐献瑜她们,甚至是几个孩子,都觉得现在的唐宁少了些什么。因为这件事,唐温现在都不敢调皮捣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怀默默想道,他想帮助唐宁,但唐宁又拒绝沟通。自己现在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而无能为力,就像他的妻妾一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到底怎么了? 或许只有唐宁自己,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戈壁上的尸体 荒凉的西北并没有因为宋国与西夏之间的和平而繁荣起来,陶富贵结束了他在女真领地的任务后,就来到了西北,继续替唐宁向西夏人出售货物。 他的货一向不错,而且他本人也十分随和。西夏人对汉家文化十分向往,陶富贵本身也略通诗书,因此他在西夏也交到了不少朋友。 他今天走在戈壁滩上,准备去附近的城市接受补给,然后好回到润州复命。 再过一个月,就是元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丹阳侯都会在东京城举办盛大的宴会,用来庆祝新年的到来。 总得来说,这是一个让人振奋的节日,除了一些有亏损的掌柜之外。 好在丹阳侯深谙生意之道,知晓做生意没有稳赚不赔,在这样开明的主人家手下做事,陶富贵觉得舒坦极了。 今年有些不同,丹阳侯派人送来信件,说是今年的宴会要在润州举办。 润州?那可是个好地方,自己以前去过,山清水秀的,泛舟于扬子江上,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正想着回到润州之后去哪儿玩乐,忽然间前面的护卫发出一声惊叫。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惊叫声把陶富贵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帮家伙是负责保护自己的,还是负责吓唬自己的。 他抻着脖子朝前方望去,只见那些护卫围成了一团。队伍的行进因此受到阻碍而不得不停下,陶富贵跳下马,解下水囊喝了口水,便走到护卫的围成的圈圈旁。 护卫们见陶富贵来了,便自行让开了一条路。陶富贵从中走过,却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狼狈男子,躺在中央。 他的身边,卧着一匹马。看样子是跑了很久没有休息,终于不堪重负,累倒在地。 那人还有呼吸,只不过非常轻微。他的眼神绝望的四处寻觅,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 护卫头子不确定这人到底是干嘛的,马贼很喜欢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来偷袭。他不敢靠近,只能让护卫们围成一圈戒备此人,并且分散部分护卫去查看四周的动静。 陶富贵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他记不清自己是在哪儿见过这人了。他只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坏人。 于是陶富贵连忙走上前,蹲下身子拔开水囊的塞子往他嘴里灌水。 可他或许已经撑不住了,陶富贵抬头喊了句:“快叫大夫过来!”他的手却被那男子紧紧抓住。 “把……这封信……” 陶富贵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把钳子给钳住了,他疼的差点叫出声来。正当他张口欲骂之时,却听男子断断续续的说道:“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丹阳……和……” 他似乎没有把话说完,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脑袋软软的垂下,那双手也失去了握紧陶富贵的力气。 一个沾满鲜血又褶皱不堪的信封出现在了陶富贵的手里。 陶富贵大惊,连忙伸手去探那男子鼻息。没有收获后,又去探那男子脉搏。 “陶掌柜,他已经死了!” 一个护卫指着那男子胸口渗出的鲜血说道。 陶富贵犹豫了一下,伸手将那男子的上衣脱掉。连同附近身经百战的护卫们,都发出了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男子的前胸已经烂了,他的上半身到处都是伤痕。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散发出恶臭的味道…… 看这伤势,他大概带着伤跑了至少七天。而这七天里,他竟然连停下来包扎伤口的时间都没有。 是谁在追他? 风从荒凉的戈壁上吹过,陶富贵看着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陷入了沉思…… ……………………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如果你是个好心人,那么我请求你,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丹阳侯的手上。只要你把这封信交给丹阳侯,你就会收到一份令你满意的回报……” 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这片树林给吴胜的感觉,只有危机四伏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借着月光将这段话写好,吴胜抛掉手中的炭笔。将这封信塞到怀中,跳上了马背。轻声呼喝,马便朝树林的出处奔去。 胸前的痛感已经麻木了,比起前胸,倒是后背那两处箭伤更让自己头疼。 同为武德司的吏员,吴胜对他们的手段太了解了。那箭上都带着倒刺,不拔出去只会越绞越深,拔出去却会血流不止。 自己仅剩的金疮药都用在了背上,或许明天……也或许后天,自己就能穿过前方的戈壁,到有人烟的地方处理一下伤势。 自己到底是怎么沦落至此的呢? 月光下,奔驰的骏马,与虚弱的骑士在这片树林中穿行。吴胜望着将马背照的透亮的月光,陷入了回忆之中。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十五年前说起吧…… …………………… “你就是秦文举?”秘书监内,吴胜朝着一脸茫然的秦文举亮出了腰牌。 秦文举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是啊,我就是秦文举。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哦,原来是皇城司的吏员,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啊?” “我要桃花源的那份档案。”吴胜收回腰牌,轻声说道:“尽快找到给我。” “桃花源?那是……哦,我想起来了。哎呀,你们这些皇城司的,总喜欢给档案起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也就是我记性好,不然呐,可够你们找的。”秦文举一边念叨一边起身朝外面的库房走去。 吴胜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对了,你们给这些档案起名字,是根据什么来的?比如这份档案,你们为什么要叫它桃花源呢?是因为这份档案跟桃花有关?还是说你们已经找到了桃花源记中记载的地方? 如果是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那地方在哪?我没别的意思,不是窥探你们皇城司的秘密,我是实在好奇。 想当初我读书时读到靖节先生的桃花源记时,心里就非常的向往。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那个桃花源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可……” 吴胜终于忍不住了,这人念叨了一路,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废话连篇的?搞快点,我赶时间呢!” 秦文举吓了一跳,低声嘟囔道:“不让人说话就直说,这么凶干什么……好像你凶我我就能马上找到一样,那都是几年前送进来的档案了,要不是我记性好,你压根就找不到。”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就不能赶紧把东西给我吗?”吴胜恨不得撕烂秦文举的嘴,难道说秘书监这个地方太幽静把这个秘书少监给弄出毛病来了? 秦文举推开库房的门,走到最里侧,弯下腰在一堆木箱中开始寻找:“我说这位兄台,你急什么急嘛。我这不才刚开始找吗,我哪里知道那份档案具体放在什么地方了? 你要是信不过我就你亲自来,我……” “好好好……”吴胜赶紧伸出一只手拍拍秦文举的后背道:“我信得过你,我信得过你。我也不急,只要你闭嘴就行。” 秦文举抽出一本线装档案道:“应该就是这个啦,给!” 吴胜接过来,翻看了几眼之后,便冲秦文举点点头道:“就是这个!”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秦文举在后面喊道:“哎!这位兄台,头一次见你啊,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呐!” “后会有期!”吴胜丢下这四个字落荒而逃。 秦文举看着吴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摇了摇头,收拾好现场就回到了公署内。 不多时,又有一群人来了。秦文举乐了,心说今天这是咋了,平时一个人都见不到,今天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还是一波接一波的来…… “这位仁兄,你是……” “皇城司亲事吕修,你就是秘书少监秦文举?把桃花源的档案找出来给本官,速去,急用!”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欠一条命 东京城某个阴暗小巷的民宅里,吴胜正在烛光下翻阅这份档案。 “元符四年,已查证私放安南国王李乾德之子李景诚归国。 碍于陛下之嘱托,现将此罪记录在案,封存于秘书监,等闲人不可知。” “元符四年,已查证资敌之行。镇江军淘汰之军备,半数皆以私人渠道出售至女真完颜部。粮草、盐铁与之同去。 碍于陛下之嘱托,现将此罪记录在案,封存于秘书监,等闲人不可知。” 吴胜对于这两条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他可是看着刘令把这两段话写进去的。他来取这份档案,就是为了把这两条给消除掉。 蔡京与赵佶之间密谋对唐宁不利,这里面就需要武德司收集证据。吴胜想起刘令在唐宁的档案中有这两条记录,一旦这两条记录落到蔡京手里,第二条资敌之行,就足够把唐宁斩首示众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刘令不可能出卖唐宁,但实际上武德司向来不是对某位皇帝负责。他们效忠的不是皇帝个人,他们效忠的是那张龙椅。 这是武德司的铁律,也是这些密探年迈之后,能够安然退休的原因之一。 哪怕是蔡京他有本事明天坐在龙椅上,武德司也一样会对蔡京效忠。 但是吴胜或许不在此列。 他还记得十五年前,那一天的自己是多么的绝望。他曾以为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天,直到唐宁的出现。 就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出现的一抹亮光,吴胜永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希望这两个字的美妙味道…… “……让我葬了我奶奶,让我葬了我奶奶……” “……葬了?不花钱的?说的倒是轻巧。”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很能干活的,我只求你让我葬了我奶奶!” “……且慢!这孩子,连同那个老妇人的尸体,我都要了。” “……小公子善举,小人就替那个幸运的孩子和无福享受的老妇谢过了。” 想到这,吴胜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笑意。刘令以为他当时年纪还小,不会记得这件事,殊不知这件事就是吴胜的宝藏。 他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回味,然后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傻乎乎的咧嘴憨笑。 唐宁没有发现他就是当初那个少年,他一直都没有发现。不过这样也好,吴胜也不希望唐宁知道。 他只想默默的替唐宁做件事,把自己欠唐宁的恩情还给他,然后他就可以放开手脚,离开武德司,去游历天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自然是对当初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有自己知道…… 烛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吴胜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他摇了摇头,忽然想给唐宁写一封信。告诉他来龙去脉,告诉他此间事了,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见到自己了。 想到此,吴胜便不由得拿出一张纸,沉思一番后,提起笔,在纸上写道: “丹阳侯敬启: 小人姓吴名胜,乃是武德司中一名吏员。您或许对小人有些印象,因为小人跟您打过不少交道。 但您不知道的是,小人在十五年前,就与您见过面了……” 嘭的一声闷响,这座民宅的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吕修手里拎着一把刀子,他的面相再不似从前见他那么随和。他更像是一个寻找猎物的野兽,目光冰冷,表情凝重。 屋内空无一人,门开后的风将烛火熄灭。 吕修走上前,从身边一名武德司吏员手里接过火折子,点亮蜡烛。 他看到砚台里的墨还没干,伸出手,又发现这墨连凝固的迹象都没有。 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桌子上摆着的烛台,一方砚台,和几张零散的,透着墨痕的纸外,在就没其他的东西了。 “来晚了一步。”吕修遗憾的摇了摇头,不过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他笑的让周围的武德司吏员毛骨悚然,头一次皇城司与武德司的合作,居然就看到了吕修疯狂的一面。 “这样才有意思啊,这样才能让我枯燥的工作有些乐趣啊!吴胜,果然是你!哈哈哈哈!” 吕修一边大笑着,一边走出宅子:“墨还没干,他一定还没有走远。这个时候,他一定会想这出城。 赶快去通知四门的守卫,不许放吴胜出去!” “是!” 七八个吏员一下子就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剩下了三五吏员准备勘探现场,吕修便皱着眉头道:“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通知!” “可是他们……” “难道开封府衙就不用通知了?巡街营就不用通知了?侍卫司就不用通知了?” “……” 剩下的三五人也落荒而逃,待他们离去之后,只剩下吕修一人。 这时吕修把刀子收回鞘中,从怀里掏出半块炊饼,一边啃,一边朝屋子里面走去。 “你这人话不多,不过有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你说你一个十分崇拜的人曾经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一开始不甚理解,后来我对此深以为然。”说到这,吕修关上屋门,抬头看向房梁上的吴胜,咧开嘴巴笑道:“我觉得你也一定会这样想。” 话音刚落,吴胜手里就射出一道寒星。吕修闪身躲开,但他的脸颊却被吴胜的暗器划伤。 “啧……”吕修摸了摸脸,然后将手里剩下的炊饼在伤口上蘸了蘸,一口塞进嘴里,一边拔刀,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我一直以为你们武德司的人都是效忠皇帝的,但你似乎是个例外啊。 看在我把他们都支走给你创造机会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欠丹阳侯一条命。”吴胜轻飘飘的从房梁间跳了下来,将那份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档案和信一并揣进怀里,闷声道:“现在正是我还上的机会。” “背叛武德司,确实是要把命交出来的!” 吕修狞声一笑,提刀冲了上去。 “……是的,您或许不明白。但是十五年前,正是您将小人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拉了上来。是您让小人第一次品尝到希望的滋味,是您让小人重新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十五年前,在润州西市的牙行。在厨娘们所在的院子前面,我就在您的左手边……如果您还想不起来,那么不妨想一想,您在牙行买了具尸体的事情。 正如那天随您同去的人说的,您或许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在牙行买尸体的人……” 气喘吁吁的吴胜从一艘船上跳上岸,将船上的那匹马硬生生的拽下船后,便骑在上面开始了他的亡命之旅。 几乎是在他刚刚骑上马的时候,一根弩箭便射中了他的右臂。从他的右侧忽然出现了十几个骑士,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强弩对准了他。 “放弃吧!”吕修举着那份档案,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大喊道:“你已经没什么好坚持的了!” 吴胜后悔极了,早知道他就不写这封信了。早知道他就用写这封信的功夫,去把那份档案上记录的罪证抹掉了。 狡猾的吕修,自己本以为那一剑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谁知他只是划开了自己的衣服,让那份档案从自己怀里掉下来而已…… “驾!!!”吴胜想都没想过放弃,他这条命是唐宁救回来的,他活下去的意义是唐宁赋予的。 ……如果要死,那也是家主要自己死,自己才能去死。在家主没让自己死之前,哪怕苟延残喘,也一定要活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散心 “……蔡京与新帝欲对您不利,为此他们开始让武德司收集您的罪证。而您当初资助女真完颜部,以及私自放走李乾德之子,李景诚这两件事,或许会成为他们对您不利的证据。 不论您出于何种目的,当初能够让小人埋葬祖母的人是您,能够让小人从牙行中解脱的也是您。 小人欠您一条命,就拿这两条证据的消失,来还您的恩情吧!” 接下来的半封信,唐宁不忍心再看下去。这封信剩下的一半,是血渍,和泪水落在纸上,水分挥发之后形成的褶皱。 不过除了这些,还有四个与之前的字迹相比,显得不堪入目的字。 “我失败了。” 唐宁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怪不得自己当初再次见到吴胜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原来是你…… 把信轻轻放在桌子上,唐宁双手捂着脸,看不见他手后面那张脸的表情。 以前唐宁在书房里面的时候,家里人也都不当回事,谁想进,就直接进来了。 但是唐宁这段时间的表现太过诡异,导致没人敢进来打扰他。 陶富贵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喝着茶,他是今天中午才赶回润州的,把这封信交给唐宁之后,他就看到了唐宁那张本就憔悴的面孔变得更加灰败了。 现在唐宁又用手捂着脸,他便有些害怕。这封信里的内容他自己没敢看,那个已经死了的男子他本欲带回来,但尸体在半途已经快要腐烂了。 没办法,他只好把那男子火化,把骨灰装在盒子里给唐宁带了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将那封信带回来? 不敢说话的陶富贵只能一个劲的喝茶,整个书房只剩下他喝茶时发出的滋滋声。 “辛苦了。”良久,唐宁才露出头来说道:“去吧,去外面吧。好好享受,今天是好日子。” 陶富贵犹豫了一下问道:“侯爷,您没事吧?您脸色不太好,最近天冷,您是不是染了风寒了?” “没事。”唐宁摇了摇头:“我马上也出去。” 对于侯爷这个称呼唐宁并没否认,因为赵佶根本就没去他的爵位。 虽然蔡京认为斩草要除根,唐宁主动请辞固然是意外之喜,但他们要做的,是控制镇国军,并且让唐宁永无翻身之日。 第一条他们做到了,赵佖是一个绝对不会背叛的人。但第二条,赵佶的想法与蔡京略有出入。 赵佶认为只要唐宁不再接触到实权,给他些甜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唐宁为国效力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自己贸然夺他的爵位,天下人怎么想?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怎么想?况且自己才继位多长时间,屁股都没坐热乎呐! 所以赵佶无视了蔡京的劝阻,保留了唐宁的爵位,只是去掉了唐宁所有的官衔。 这一举动得到了赵佖的赞赏,他对赵佶说,唐宁在镇国军中颇有威望,一些老兵在得知他辞官的消息后,都心怀费解。 如果你再把他的爵位夺掉,那些老兵一定会以为是你给他下绊子,心里面肯定会十分不满。 不过对此唐宁也不在意,侯爵不侯爵的对自己都没什么影响。自己又不是贪图权力的人,变回普通老百姓倒还乐得自在,顶着个侯爵的头衔,唐宁的心里总是惦记着尚未完成的事业。 陶富贵瞅瞅唐宁便起身告辞,出了门,跟几个在外面等信的掌柜,小声道:“侯爷现在怎么这幅样子了?家里是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一个掌柜一摊手,也是一脸的费解:“侯爷又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辞官也是他主动请辞。 在东京城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到润州来就变成这幅样子了。问夫人,夫人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唉,大家都是给侯爷做事情的。侯爷要是出了状况,咱们理应为侯爷排忧解难才是。”另一名掌柜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道:“可咱们现在连侯爷为什么会这样都不清楚,唉……” 几人正说着,唐宁便从书房里面走出来了。 见唐宁出来,几人互相之间便开始挤眉弄眼,似乎是想找一个代理人上前去问问唐宁到底怎么了。 陶富贵摇头,表示自己刚刚才从里面出来,再去问,难免有些不合适。 而这个时候,一直在润州本地做事的作坊掌柜便站出来了。 酿酒作坊一直都是唐家的主要产业之一,白酒在这个文人墨客各领风骚的时代,吸金能力甚至不亚于后世的奢侈品。 而且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作坊里的匠人们也研究出了一些其他品种的酒品。 口味独特的同时,又味道醇厚。其中有几种才放到市面上,就深受追捧。还有几种果酒,也被妇人们所喜爱。 几款不同的酒品同时出击,如今润州已经成了那些嗜酒如命的人心目中圣地一般的存在。几乎每天都会有外地人来到润州,一睹酒乡风采。 可以说唐宁如今有这么厚实的家底,酿酒作坊功不可没。而作为酿酒作坊的掌柜,张俊在家中的地位一向不低。 不过此人平时还算比较谦逊,这也是他能在这个位子上做了十多年的原因。谦虚的人总是最受领导的喜爱,即便是赵佶与唐宁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 若非唐宁在儒州城外忤逆他的意思,赵佶从内心来说,也是不想放弃这个手下头号打手的。 御下之道,在恩威并行。把唐宁叫回来顶多就是找个由头送到牢里一阵子,然后就可以让他官复原职,甚至自己还能再封他个柱国。 但是唐宁似乎并不令这份情,那就算了。好聚好散,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果。赵佶不想自己继位才一两个月就对先帝留下的人马进行清洗,这样影响不太好。 “侯爷,您最近看上去气色很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张俊五六十岁了,他对唐宁可不是简单的上下级,从内心的某个部分来说,他也把唐宁当成是晚辈。 “如果是有什么烦心事的话,不妨跟小人说说。小人即便帮不上什么忙,也能替您分担一些。” 唐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一种空洞又假惺惺的笑,就也是俗语中说的皮笑肉不笑。 但是他努力的想要表现出自己的真诚,如此反而弄巧成拙,他笑容中不协调的地方更加明显。 “多谢张叔关心,我没什么事。只是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让您担心了。”唐宁说完,也不等张俊继续开口,便又说道:“好了,你们几位掌柜也别凑在这里说悄悄话了。 外面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们几位凑在这里做什么。 今天夫人特地还准备了投壶,奖品我听说很丰厚的,走吧,咱们这就去看看。” 唐宁不愿多说,几人也不好再问。带着众人来到了投壶的场所后,唐宁便径直离开。 宅子里热闹的氛围似乎跟他格格不入,他找到王诗,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出去转转。”说罢,便披上衣服,去马厩里面牵了一匹马出门去。 齐复未归,只能由林威跟上去。但他还没出门,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裴仙童拦住了。 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马,追着唐宁的背影便呼哈一声。 林威见状,便回去做自己的事情。裴仙童的本事要比自己高太多了,有她保护侯爷,侯爷肯定不会出事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智流和尚 许多年没有回来,家附近早就变了模样。 隔壁穷人扎堆的地方,已经不再像早年间那般看着跟贫民窟一样了。一年到头,有功夫就坐在台阶上的老头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到了饭点就端着碗蹲在门口刨饭的少年。 街道更加宽敞了,房屋也更加干净整洁了。 早年的茅草屋消失不见,现在是清一色的砖瓦房。 看来这些年下来,牛婶对邻居的帮助也不小啊。不过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意外,牛婶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家闺秀,当初犯了事而不得不做逃户。 吃过苦,又心地善良的她,不出手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的话,那就不是唐宁印象中的牛婶了。 裴仙童骑着马跟了上来,在后面叫了一声:“狗官,你要去哪儿啊?” 唐宁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想出来随便晃晃。”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今晚除夕夜,明天就是元日,提着灯笼的小孩子到处跑来跑去,这本该是唐宁最喜欢的景象,然而现在,这一切却都让他提不起什么兴致。 有裴仙童在身边,唐宁就装不了哑巴。两人进了城后,唐宁就指着街边的一座酒楼道:“早年的时候这家酒楼还是个食肆,他家做菜的味道十分不错,以前我总到这里来吃。 现在居然都变成酒楼了,也不知道里面的厨子换人没,味道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裴仙童笑着说道:“那咱们就进去尝一尝呗!” 唐宁摇了摇头:“今天不太好,还得留着肚子回家吃大餐呢,你忘了吗?下次吧,下次来的时候,再来尝尝。” “嗯!”裴仙童重重的点头。 虽然她以前对唐宁是连打带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唐宁明显是有了些心理问题,而如果这个时候还自己对唐宁又踢又打,那就不是不会表达感情了,那是不懂事。 所以现在的她基本上就是顺着唐宁的意思来,和家里的其他女人一样。 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骑着马逛遍了整个南市。唐宁给裴仙童买了两身新衣服,弄的裴仙童喜笑颜开,甚至放下了矜持,跑来跟唐宁同骑一匹马。 但是唐宁的内心却没有泛起多大的波澜,放在以前,他应该会十分猥琐而又隐晦的对裴仙童上下其手才对。 润州城的变化很大,多少受到些唐宁影响的周怀在担任润州知州期间,将大量的资源向码头以及手工艺者倾斜。 在这样的政策下,润州的河运变得十分发达。以前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货船在此停靠,如今五湖四海的货船都要途径此处。 手工业也得到了蓬勃的发展,润州城的基础设施不敢说超过东京,但也肯定是两浙路的头一号。 城中道路宽敞而又平坦,马车驶过,都不会有多少颠簸。再加上润州城的环境很棒,城内城外树木众多,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很多达官贵人向往的养老之地。 据说梦溪边上一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就会坐一排人钓鱼,能不能钓上来不重要,要的是那个气氛。 唐宁跟裴仙童从中午逛到下午,便回去了。没什么好逛的地方了,当初裴仙童捉住唐宁把他吊在树上的那片小林子也被砍光划成新的住宅区了。 重游故地的愿望无法实现,裴仙童的情绪有些低落。对于她这样天真的女孩子来说,与唐宁之间的每一次经历都是值得回忆的。 两人一同在过的每一个地方也都是值得重游的。 唐宁嗅着裴仙童发间的花香味,在距离府上不到一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了?”裴仙童抬起头问道。 唐宁眯着眼睛,朝前方扬了扬下巴道:“你自己看。” 裴仙童顺势望去,就见路中央站着一个年轻的和尚。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但路边靠在树下抱着刀的家伙可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可算让贫僧等到您了,丹阳侯。”那和尚见唐宁停下,便跨前一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丹阳侯,跟您见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你是谁?”裴仙童皱起眉头问道:“你想干什么?” “这位就是裴道长了吧?”和尚没有回答裴仙童的问题,反而笑道:“早听闻裴道长容貌秀美,武功高强。虽然武功高强贫僧还没领教,但容貌秀美这一点,果然名不虚传。” 裴仙童这些年被唐宁变着花样的夸,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听别人说她漂亮就芳心大乱的少女了。 况且这和尚来者不善,裴仙童虽然天真,却也没傻到跟敌人眉飞色舞的地步。 她冷笑一声,从马上跳下来道:“你还没领教?不用急,你马上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话音刚落,唐宁就在一旁提醒道:“小心那个耍刀的。” 裴仙童点了点头,她也注意到了。自己才跳下马,他就从六七步之外的树下闪到了和尚的身边。 斗笠将他的脸盖得严严实实,但裴仙童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战意。 他似乎非常渴望与自己交手,为什么? 瑟瑟寒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片片的雪花。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那和尚忽然间道:“且慢!” 然后他冲唐宁双手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看来丹阳侯对贫僧有些误会。” “上次我遇到和尚,他们差点把给杀了。”唐宁面无表情的道:“这一次,你们出动了多少人?不会你还派了人去我府上吧?” 和尚苦笑着摇摇头道:“丹阳侯实在是误会了,贫僧一点与您做对的意思都没有。” “这么说,你跟那些要杀我的和尚不是一路人?” “非也,非也。我等皆是白莲社中的成员,为劝天下人向佛而共同努力。” 唐宁点点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是来杀我的吧?” 和尚连忙摆摆手道:“丹阳侯可否先听贫僧解释一番,再说贫僧是不是对您抱有敌意呢?如此妄下定论,实在不妥。” 唐宁嗯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快快说来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无法说服我,我还是会认为你是来杀我的,而且我不会对你客气。 我还不想死,所以死的只能是你。” “唉……”和尚叹了口气:“阿弥陀佛,丹阳侯有此想法,贫僧并不意外。实际上早在一年前,贫僧就想找到您了。 奈何那些朝廷的鹰犬对贫僧逼迫甚严,贫僧几次出行,都被他们发现。如今,他们总算是不再把贫僧当犯人一样了,贫僧这才有机会来见您一面。” “所以?”唐宁皱了皱眉:“你见我想跟我说什么?”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来见丹阳侯,主要是为了向丹阳侯您道歉啊。” “道歉?” “是的。”和尚点了点头:“还未自我介绍,贫僧法号智流,这个名字您想必听说过很多次了。贫僧便是如今白莲社的掌教,韩山童确实是贫僧派出来找您的,但是事情在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 这么跟您说吧,韩山童是一个很有主意,也很强势的人。贫道对他的命令是让他把您带回来,但他却使用了武力,想要强行带您回来。 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韩山童的死,贫僧并不责怪您,要怪,也是怪他自己行事鲁莽。” 唐宁点点头不置可否,从智流这番话上来分析,他是不想跟自己起冲突的。 不管他之前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管他给韩山童的命令究竟是什么。既然他向自己身处橄榄枝,那么同为天涯沦落人,自己接受他的好意,也无可厚非。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嘛……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干杯 智流说完话,就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唐宁。潜台词似乎是,我都把韩山童说的那么一文不值了,也够表示诚意了。 但是唐宁的反应并不热烈,至少跟智流预想当中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白莲社在皇城司的打压之下已经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属于百废待兴之时。 打个比方就是某破产传销公司迎来了第二春…… 而唐宁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才刚刚辞官回到润州。说是主动辞官不假,但实际上,稍微知道些内幕的人都清楚,他就算现在不走,早晚也要被撵出去。 所以他们觉得唐宁这一举动非常明智,大宋开国以来有好下场的武将实在不多,除了当年老老实实把兵权交出去的几家将门之外,剩下的名将如狄青,在自己家中惊惧而死。 唐宁主动请辞,属于急流勇退。而他辞官无非是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不管你们要干什么,我都不掺和了。 这样的表态对于赵佶和蔡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他们若想完成他们的事情,排除异己这条路他们是必须要走的。 而作为前朝遗老,先帝最为宠信的大将,唐宁如果不能为他们所用,在这个异己的大名单上,他就算不是首当其中,也得是名列前茅。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唐宁此举很好的避免了自己身败名裂的下场。而他给了赵佶这个面子,赵佶便也以礼待他。 去掉官职,保留爵位,加封食邑三百户,虽然很给面子,却也只是仅此而已了。 所以说唐宁跟自己的白莲社都是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也不为过,而两个失意的人抱在一起也能互相取暖。 这就是他亲自来找唐宁示好的目的,还特意赶在除夕这一天。 唐宁这段时间心理出了问题不假,但他的思考能力却没退化。在智流和尚贬低死掉的韩山童时,唐宁就清楚了他的来意。 但他表现的兴致缺缺,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吴胜的事情。 十五年前就出来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了,可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他留下来呢?如果把他留下来,他现在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呢? 或许他会留在家里,跟家里的某个丫鬟眉来眼去,然后结婚生子,平淡而又安全的度过一生。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唐宁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安安稳稳把这莫名其妙的一生过完。 可是当初自己让刘令带走他,阴差阳错之下他为了自己把命丢掉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唐宁不敢去想。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我欺。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原因,直接或间接死的人,已经不下一万了吧? 唐宁望着智流和尚,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你想要与我谈一谈,就随我一同回府吧。 只不过今天我应该没这个时间,你可以在府上住下,待到明日,你我再细细详谈。” 一开始看唐宁兴致缺缺,智流和尚的心便是一沉。他还以为唐宁对自己的成见深入骨髓,不论如何都不愿跟自己交谈下去了。 但现在看来,两人之间的合作还有机会。智流和尚欣喜不已,双手合十施礼道:“善哉!如此甚好!” 唐宁点点头,便一抖缰绳在前面领路。裴仙童瞅瞅智流和尚,又瞅瞅唐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跳上马,跟在了唐宁后面。 而智流和尚与那个斗笠男,也从路边牵出拴好的马来,跟在了两人身后。 不多时,众人便回到了唐府。府内还是那片热闹无比的景象,只是到了下午,来拜访的人也多了起来。 身处润州这种小地方的商人或是官员,眼界都不是很开阔。他们并不像智流和尚一样,了解唐宁的辞官乃是被逼无奈。 他们依旧认为唐宁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所以出于各种目的,他们纷纷前来送礼拜访。 照理来说,唐宁不在家,应该由王诗接见他们才不显怠慢。而王诗陪着自己的父母,还有周怀夫妇、沈括夫妇这三对儿老人,也脱不开身。 于是只好让刘依儿出面接见,为了不让他们因为被一个小妾出面招待而感到受辱,王诗特意让唐良,唐家的长男跟着一同去接待客人。 这还是唐良第一次在这些讲究身份的人面前出现,十一岁的他虽然少了一股子机灵劲,但自小就沉稳的他,反而让客人们赞叹不已,纷纷说虎父无犬子,二公子将来一定大有成就。 正在这个时候唐宁回来了,见到唐宁,唐良的脸上先是一喜。端坐在椅子上半天的他,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跳下来喊了声爹爹,就朝着唐宁跑过去。 他想扑到唐宁的怀里,但是又想起爹爹最近比较反常的举止,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扑上去,站在唐宁面前发愣。 见状唐宁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道:“我儿挺聪明啊,知道自己胖了,扑上来会把爹爹压倒下,就停下来了。” 唐良见父亲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父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有些委屈,便丢下一句孩儿先走了,随后就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 唐宁望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屋内的七八个宾客纷纷起身拱手道:“丹阳侯!” 唐宁也面无表情的朝他们拱手,然后把关泽喊来,让他给智流和尚二人安排住处,随后就跟刚刚的唐良一样,端坐在上首一声不吭。 前来拜访的众宾客见状,心有不解。但他们只以为是唐宁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所以依旧是跟刘依儿交谈。 刘依儿余光一直看着唐宁,见他从始至终都是一张死人脸,便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终于当宾客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今天的菜品异常的丰盛,基本上能在润州买到的蔬菜或是肉类,都出现在了桌子上。 牛婶的预估一点错都没有,一百多位客人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二十桌。他们有的是唐府邻居,有的是润州城内的达官贵人。 还有唐家旗下各商队的掌柜,店铺的掌柜,作坊的掌柜,以及作坊的大匠。 在唐宁规划的发展路线下,整个唐家产业涉及各方各面。有做手工艺的,比如公输欢带出来的那个徒弟,他现在就被聘用为丹阳木坊的大匠。 还有酿酒的自不必说,裁缝、珠宝等等行业,唐家也均有涉足。 而每年在这些行业中表现亮眼的人,都会被请到过年时的家宴上。就好比年终聚会,这些优秀员工能够跟他们敬爱的老板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一样,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种荣耀。 当然,光是这些人也凑不出一百人来。主要还是何玉这家伙带了二十多个丹阳镖局里面的镖头来蹭吃蹭喝。 以前唐宁不在的时候何玉就经常拜访,唐府进行扩建的时候何玉还带着镖头们帮了不少的忙。 所以牛婶今天特意叮嘱何玉,让他把能来的镖头全喊来。于是在梨树附近的那一片,放眼望去皆是五大三粗的猛男。 唐宁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缓缓从堂内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华贵的服装,用来显摆自己的身份。不过他本人并不想这么穿,是王诗执意要求的。 可惜镇国军远在开封府,不然的话,应该让军中将校来跟这帮镖局的人拼下酒才是。 小石头和方腊也不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的唐宁,举起酒杯,轻声道:“多的不说,希望诸位明年今日依旧能与我在此一聚,干杯!” “……干杯!” 第一百二十章 神经病 天气雾蒙蒙的,看样子是要下雨。唐宁披着一身厚衣裳,却依旧感到刺骨的寒冷。 关上书房的窗户,回到书桌后面继续读那封未标注来信人的信。 已经是三月了,赵佶继位,也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五个月里,变化着实不小。先是赵佶在朝堂上询问大臣们关于战事的意见,而在新党受尽打压的情况之下,旧党主和派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所以在大宋形势一片大好,以及辽国,金国经过天山会战都已经油尽灯枯的情况之下,宋国与辽、金各签订了和约。 燕云十六州以儒州为界,东部归属宋国,西部依旧归属辽国。 和约签订之后,部分官员纷纷请辞。他们搞不懂赵佶和朝中大臣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只要再加把火就能把饭烧熟,这帮人却偏要吃半生不熟的饭。 为了不让自己在困惑中了此残生,他们选择了跟唐宁一样的路线。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乌纱帽一脱,回老家种地都比这来的痛快。 当然这样的人不多,所以赵佶也抱着较劲的心思,来一个辞官的他就批一个,来两个就批一对。 三个月下来要害部门的要害职位就走了一半,赵佶这才傻了眼。走的人确实不多,但他们都是身居要职的官员,匆忙拟定了一份入职名单,却因为业务不熟导致朝廷效率低下。 而这个情况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往往由政事堂拟定出来的政令,要等到一周后才能由门下省发出去,而落实到地方,怎么都要一个月的时间。 唐宁对此并不意外,因为这就是赵佶当政时,北宋朝廷的状态。 上下官员,甚至包括他这个皇帝,都在拼了命的往怀里捞钱,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管那狗屁的政令呢? 以上是这封信里写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则是关于镇国军的。 捧日、神武两军在两个月前与镇国军进行了一番演习,而结果是令人惊讶的。捧日,神武两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击溃了赵佖率领的镇国军,并且在此后出言嘲讽。 此举直接导致了双方爆发一场火拼,而镇国军却又将捧日、神武两军揍得满地找牙。 这件事轰动一时,因为镇国军里面的大小军官并没有改变,还是唐宁留下的班底。而这一次的事情明显就是镇国军不受控制了,所以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就只有两个。 要么解散镇国军,要么彻底更换军中大小将校。 赵佶选择了第二种方式,他将方腊、牛石头、种建中、高树等人调离,将曹德、石师汝等安插进去。 他本以为这样会一劳永逸,殊不知真正的变化才刚刚开始。 石师汝接替了高树的位置执掌平夏营,然而一个月还没到,他就被平夏营的士兵吊到了一棵树上。虽然没有吊死,但石师汝却也受到了侮辱。 石家大怒,提出要对做这件事的人严惩不贷。 而当刑部的专员前去调查的时候,五千平夏营将士,有两千人说这件事自己做的。 刑部专员人都傻啦,石师汝这到底是干嘛了,惹了两千人生气? 转头去问石师汝,原来这家伙一开始不懂平夏营内的规矩,不跟着训练也就算了,吃饭的时候也不给平夏营将士按照镇国军的食谱进补。 清一色的清汤加馒头,这根本就无法补上平夏营一天训练的消耗。 唐宁当初曾经对平夏营将士说过,每天的骨头汤以及营养餐都是固定的。谁要是把这些待遇给弄没了,直接找他算账就完事了,用不着忍气吞声。 而曹德那边也有了同样的遭遇,他这人吸兵血,而镇国军在他的眼里,明显就是富到流油的程度。 所以他一开始想着在伙食上克扣,结果就导致了他差点被愤怒的士兵们打死。 同时,方腊带着一票镇国军将校向枢密院提出辞职,接替曾布的枢密院使觉得这是方腊他们在耍脾气,冷笑一声就拒绝了,并且还减了他们的薪俸。 这下可了不得了,是彻底的点燃了火药桶。 唐宁在的时候,镇国军何时受过这种欺负?一个月的时间里,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常规的武器送检都会被回绝,这不是逼着自己造反吗? 于是就在来信人写这封信的那一天,也就是半个月之前,方腊带着五千镇国军将士带走了大批军备物资,武器粮草,从营地中逃了出去,而这五千镇国军将士,大概率就是当初萧关之战幸存下来的老兵…… 唐宁看到这封信就觉得头疼,难道说自己这只蝴蝶无论怎样的扇动翅膀,都无法引起一场风暴? 方腊到底还是走上了造反这条路,不过这次,他比过去更加的强大,因为他拥有火药…… 而赵佶得知此事后震惊无比,蔡京在朝堂上怒斥镇国军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同时建议赵佶派神武军前去剿除方腊…… 深深的叹了口气,唐宁的目光落在了书房一角供奉的骨灰盒上。 如今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预计,他怎么都没想到方腊居然会造反,他也高估了赵佶的智商,和蔡京的人品。 他以为自己给大宋打造出这么一支堪称无敌的军队,就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收复燕云,去称霸天下,但是他错了。 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们是羊。但对付自己人的时候,他们就成了狼。他们贪婪的从镇国军身上榨取每一文可榨取的铜板,他们亲手将这支军队毁于一旦。 而且不仅如此,天工院被废除,经费用来扩建赵佶的延福宫。蔡京伙同杨戬里应外合,大举搜刮京西、淮北地区的民脂民膏。 而这,还仅仅是刚刚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十数年内,一个个妖魔鬼怪横空出世。王黼、梁师成、李彦、童贯、高俅等人来了一场群魔乱舞,将天下百姓迫害的苦不堪言。 唐宁知道这一切,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都没能摆脱在他梦中出现的赵煦,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又怎么去顾天下? 况且,这一切的一切,根源不在蔡京等人,而是在他们上头,那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赵佶身上。 自己想要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简单,杀了赵佶,另立新帝都会比现在的局面强,但是这样做,岂不就是造反吗?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有能力杀了赵佶,自己身边一定跟随着无数个期待自己黄袍加身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利益最大化,到时自己该怎么办? 做皇帝也并非是不可以,但是……唐宁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赵煦的脸。 这天下曾经是他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赵煦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自己死后,又要怎么面对他? 还是算了……唐宁叹了口气,将那封信凑到火折子上,看着它烧成灰烬。 随后唐宁来到了供着一个瓷瓶的小神龛边上,这里供的是吴胜,是唐宁执意要在这里供奉的。 先不论吴胜有没有成功,他的死是为了自己,而且是在自己并不知情,也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为了帮助自己抹除两大罪证而死的。 唐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吴胜没有亲眷,孤身一人在这个世上,他死了,唐宁就是想给他补偿,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唐宁只好把他祖母的坟重修一遍,并且把他的骨灰盒与他的祖母合葬。然后找了个珍贵的瓷瓶,把陶富贵留下的吴胜头发放进去,供在书房里面。 本来只是为了纪念他,但却意外的让唐宁心理状况没那么糟糕了。 满肚子的话无人可讲,唐宁有时就会对着代表吴胜的瓷瓶絮絮叨叨的念叨一整天,就像一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心理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脑子又不正常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义帮 方腊带着五千镇国军将士离开了开封府,转头就开始进行他的造反活动。如今,他们有了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大义帮。 自从唐宁被刑部的人带走之后,方腊就再也没见过他。虽然四处打听,还是能够打听到他的消息,但是方腊觉得唐宁之所以会辞掉官职,完全是被胁迫的。 说不定他在狱中受尽折磨,狗皇帝又拿他的家人做威胁,以此要挟唐宁放弃他一手带出来的镇国军呢? 这原本只是个小小的猜想而已,直到曹德进入镇国军之后,方腊便开始对这种想法坚定不移。 跟着唐宁走遍了天下,他也见到了这天下大多数官吏在那张清廉的面具背后,贪婪无比的真容。 如果说石师汝只是觉得给大头兵们吃这么好不太合理,那么曹德完完全全就是冲着贪墨镇国军军饷来的。 前段时间才破获的严知纲一案,在曹德这些人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曹德的手段比他们更狠,他的贪婪也更甚于严知纲。 于是在一个月的忍耐过后,方腊终于忍无可忍。某一日曹德例行巡视库房,带着手下准备顺走点东西的时候,方腊与七八个志同道合的镇国军将士把他堵在了库房里。 曹德随行的两名护卫当场被打死,而曹德也差点死掉。关键时刻,是小石头出现制止了方腊的进一步行为。 两人虽是多年好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饶是如此,依旧无法让方腊对现在的小石头产生认同。 某种意义上来说,方腊与唐宁十分相似。他极度的忠诚,但他的忠诚,只奉献给个人,而不是某个政权。 他忠于主上,却对这个国家没有多大的感情。而小石头在忠君与爱国之间,选择了后者。 因为他从小并不是接受唐宁的教育长大的,而是周怀和王仲显直接影响了他的童年。 如同周怀与王仲显这类士人,他们就是标准的大宋文人。心怀天下,悲天悯人。对于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他们不太在意,他们只在乎自己能否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之下,天下太平,四海稳定自然是他们追求的第一要务。 方腊通过自己的猜想笃定唐宁因为受了威胁,辞官之后才带着家人匆匆离开开封府。加上曹德等人肆无忌惮之行,更是让方腊怒火中烧。 他对这个朝廷失望透顶,而唐宁还有一大家子人要顾虑。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撕掉身上的军袍就扯旗造反。 当然,镇国军里面选择追随他的人不多,只有经历过当年萧关之战幸存下来的老兵们,才义无反顾的追随方腊。 因为他们大多都跟方腊的想法一样,如果没有唐宁,镇国军也就只是个空壳子而已。这么多年,在宋国较为严厉的将兵分化制度下,只有镇国军是唐宁一直带着南征北战的。 这是赵煦基于唐宁的忠心为增强战斗力的举措之一,但这却埋下了隐患,那就是镇国军将士们只认唐宁。 五千人不管到哪儿都是十分惹人注意的目标,而且他们的队伍还在日益壮大。 在绿林好汉们的传闻当中,镇国军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绿林杀手。死在他们手里的绿林同道数不胜数,如今他们摇身一变成了绿林同道,这帮绿林好汉纷纷惊惧万分。 不过也有了解内情,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一听这个消息,他们就纷纷投靠方腊。 不到半月的时间,五千人的规模已经变成了一万人。他们盘踞在京西地区,攻占州府,却不伤百姓。 京西地区因为饱受蔡京、杨戬两人的迫害,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方腊率领的大义帮,不侵占百姓财产,也不取百姓分毫,他们只掠夺地主以及官僚的财富,要么就是将当地州府内的粮仓攻陷。 恰好京西地区今年大丰收,掠夺而来的粮食足够大义帮半年支用。而且在大义帮盘踞的濮州,百姓们称之为义军,有不少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纷纷前来投奔,甚至还有当地的地主老财主动送钱粮给大义帮。 就像是一阵暴风,在席卷了整个京西地区之后,朝廷为之震怒。 神武军连同京西厢军共二十万人奉命前往讨伐,由曹德领兵至濮州近郊处,却遭遇了大义帮的埋伏。 忽然鬼叫着杀出来的大义帮将在前方开路的京西厢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厢军转瞬即溃,四散奔逃。 厢军将领当场身死,待神武军抵达之时,大义帮已经撤走,余下只有遍地尸骸。 曹德大怒,指着逃回来的厢军副将破口大骂。将其鞭刑过后,便派人去清扫战场。 然而就在此时,神武军后军又突然遇袭,火药在密集的军阵之中炸响,顷刻间便重挫神武军。 头一次尝到火药威力的神武军顿时溃不成军,与此同时,装作撤退,实则绕路潜伏在两旁的大义帮伏兵再度杀出。 曹德慌乱之下只得逃命,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就这样被方腊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彻底瓦解。 而这在明眼人的眼中并不意外,从无实战经验的神武军与京西地区的厢军就好比二十万只蚂蚁,而大义帮的成员要么就是杀人如麻的绿林好汉,要么就是身经百战的镇国军老兵。 一万头大象在地上打个滚,这二十万只蚂蚁就会灰飞烟灭。 此役大义帮阵斩神武军三千余,俘虏四万,而自己才仅仅付出了几百人的代价。 经过这次战事后,方腊更被众人所信服。他大义帮领袖的位置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让人怀疑的话,那么从这次战事过后,他就是万众所归的大义帮帮主。 溃败的神武军彻底将朝廷的颜面丢尽了,其实他们只派了八万人来,算上厢兵,也就才十万人而已。 自己吹嘘的二十万大军被如此轻易的击溃,不仅是百姓,就连其他正处于观望态度的绿林好汉们,也十分惊讶。 不觉间,他们生出了大宋官兵也就这点本事的想法,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一个月内,因受大义帮的影响,天下烽烟四起。 各地的盗匪山贼开始举兵进攻当地州府,各地纷纷告急。 天下大乱,赵佶的统治岌岌可危。 此时赵佶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然而他听从了蔡京的建议,再一次将宋王朝往深渊里推了一步。 蔡京说如今天下大乱,逆贼四起,而当地州郡之兵,无法对敌。不如将西军抽调回来,反正西北又无战事,让他们平乱,不是正好吗? 枢密院极度的反对,西夏人虽然自平夏城一战后不复能军,但这都过了快小十年了,休养生息过后的西夏人,如今也不容小觑,若是将西军抽调回来,西夏人趁机而入,岂不是把西北之地拱手让人吗? 可惜比起枢密院,赵佶更相信他的朋友蔡京。 于是驻守在西北的西军接到了命令,要他们进入内地平叛。 种朴今年都五十多岁了,手下有一副将名为宗泽,是赵煦时代,赵煦亲自提拔的人。 一开始种朴还不知道为何赵煦要亲自点名此人,但等他到了自己手下的时候,种朴才发现,此人文武双全,确实配得上良将之名。 于是他叫来宗泽与其商议,宗泽说:“今国乱岁凶,天下狼烟四起,各地匪患丛生,不可尽也。 陛下欲调西军平叛,此实愚不可及。党项人休养生息数载,而今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若西军不在,西北之地恐难据也。”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病猫 种朴的想法跟宗泽一样,但是他不好说赵佶愚不可及。他不敢像唐宁一样忤逆圣旨,因为他没有唐宁立的功劳多,也没有唐宁审时度势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顺从赵佶的命令,与其他五路汇军一处,共计三十万大军,以五万人为一路,分六路军开始剿匪平叛。 一开始十分顺利,就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物链一样。 强盗和山贼能够击溃州郡的守军,而西军则是能够将强盗和山贼们击溃。 直到他们已经抵达了迅速扩张的大义帮范围时,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镇国军中的老兵,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火药的调配方式。而如今大义帮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张至整个京西以及整个淮南地区。 他们已经能够自己制造火药——虽然威力不如军中配发的,但却依旧有着惊人的杀伤力。 京西、淮南地区的能工巧匠不少,方腊还让他们仿制手雷,以及突火枪出来,皆获得了成功。 至此,大义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跟镇国军没有任何区别了,镇国军在用的,他们也在用。甚至是经过盘剥的镇国军已经没法再用的,他们也一样用。 在京西南路,大义帮与宗泽率领的西军展开了第一次交锋。双方在一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展开作战,因为地形的缘故,西军无法有效的使用骑兵。 而大义帮则是在第一时间就与宗泽进行贴身肉搏。 了解到西军也装配了火药,大义帮的冲锋阵型就格外的分散。每三人为一组,每组之间保持着三人以上的间距。 这是就是西夏人应对火药的方式,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管用。 虽然三人间距不能被有效的执行,但拉长的阵型已经足够避免大部分来自火药的伤害。 同时这个阵型对付密集的弓箭齐射也非常有效果,就是跑过箭矢林立的地带有些扎脚罢了。 眼见远程打击无法对大义帮造成有效的伤害,宗泽便下令全军开始准备肉搏。 然而在接战之前,冲在最前面的大义帮忽然开始朝宗泽所部丢东西过来。 之前已经说过,手雷这玩应在镇国军中都是稀罕物,只有平夏营将士和后勤营的才能接触到。 而跟随方腊造反的镇国军将士里,至少有六百人都是平夏营骨干中的骨干。 他们经历过萧关之战而幸存了下来,当初奇袭升龙城,他们也是其中的主力。 这帮人是精锐中的精锐,不仅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甚至在平夏营中,武器装备的拆卸都是必修课。 手雷的结构虽然精妙,但对于他们这些每天都要拆几十个检查情况的人来说,画一个设计图出来简直是小儿科。 宗泽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丢的是火药包,但看样子又不像。他又以为是燃烧罐,但在空中有没有划出火焰的迹象。 直到那一个又一个的瓦罐在西军头上炸响的时候,宗泽才意识到,这是一种自己从来都没接触过的武器。 威力巨大,杀伤范围又非常广,毫无防备的西军在手雷的袭击下,顿时陷入慌乱状态。 而义军已经杀到了眼前,匆忙之下,西军挥动着手里的武器开始反抗。 虽然义军在一开始让西军感受到了恐惧,但是随着战事的进行,西军开始逐渐站稳阵脚。 义军的人就算再多,武器再先进,但成员终究还是绿林中人,要么就是在不久之前,还在耕地的农夫。 他们毫无实战经验,冲锋的时候还能跟训练时一样,保持着三人一组的状态。而一旦短兵相接之后,他们就各自为战。 西军日夜训练不停,其中又多是与西夏人数次作战的老兵。打着打着,他们就重新夺回了优势,而义军则渐渐显露出抵挡不住的状态。 京西南路的义军统率是楚尊一,此人乃是投奔大义帮的绿林头领之一。 他带着三千部下投奔方腊,在大义帮成立初期,为方腊提供了不少帮助。也正是他在濮州一战之前,与方腊暗中竞争着大义帮帮主的位置。 濮州一战之后,方腊的名望得到了大大的提升。 而对待楚尊一,方腊也没有过于刻薄。他让楚尊一做他的副帮主,在大义帮迅速扩张之后,又将整个京西南路交到了他的手里。 方腊如此信任他,楚尊一深受感动。然而光是感动,也没什么用。楚尊一只不过是个山大王,论拦路抢劫,他是一把好手。 但若论行兵作战……说句老实话,此人的能力就连担任镇国军中的军官都不够格。 主帅是个草包,底下人再能打也没用。更何况本身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两个时辰的激战过后,义军开始显出溃败之势。 楚尊一下令撤退之后,就立刻开始逃命。回到了京西北路跟方腊汇报,方腊也没多说什么。 没责怪他,也没惩罚他,楚尊一更是感激涕零,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其实这一切都没怎么出乎方腊的预料,不行就是不行,跟武器装备没任何关系。 楚尊一这个人让他去打家劫舍,他一定会把任务完成的漂漂亮亮。但是大规模的作战,还是要靠镇国军里跟他一起造反的将官来指挥。 之所以让楚尊一去,是为了让西军掉意轻心。给西军营造一个大义帮是纸老虎的假象,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目前看来第一步是成功了,至于西军会不会觉得大义帮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 因为大义帮起事,导致整个宋国陷入了起义与剿匪的循环当中。 他的好邻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年来,无论是西夏,还是辽国,亦或是金人都在宋国身上受了一肚子的气。唐宁不再领兵作战,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值得弹冠相庆的好消息。 而如今,宋人又被大义帮折腾的头疼不已,这对他们来说,更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首先行动的就是西夏人。 如今的西夏实则就是由辽国操控的傀儡,在辽国给的压力面前,他们已经没办法自主选择要不要做什么,怎么做了。 耶律延禧派人去告诉李乾顺,要他出兵宋国的西北地区。 李乾顺答应了,于是西夏人纠集六万兵力,开始朝着平夏城推进。 紧接着,不甘寂寞的金人开始对燕云十六州流口水。 燕云十六州的东部地区是宋国防御的重中之重,他们不想再把这里丢掉了。 赵煦时代就已经往这里塞了二十万大军,到了赵佶时代,更是添兵屯马,在这里塞了不下三十万或禁军,或厢军。 五十万大军在所有人眼里都应该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但是金人并不在乎。 他们知道宋人是如何的外强中干,只要没有唐宁率领的那只虎狼之师,他们就不把任何的宋军放在眼里。 所以完颜阿骨打命令完颜娄室率领八万金军朝着宋人手中的燕云八州进军。 得到风声的赵佶惊恐不已,但已经没有什么镇国军可以给他用了。 曹德在去年十二月份接手了镇国军,短短三个月之内,他就伙同一票人将镇国军的兵血吸了个干干净净。 将作监的火药开发太费钱,耽误了他的延福宫扩建,被他勒令停止。天工院的新式军械设计耗时耗力,又长期没有效果,直接被他撤销了编制。 种种原因之下,如今的镇国军连火药都要省着用,更不用提他们从一开始就遵照的‘把敌人消灭在进攻道路’上的战术了。 如今的宋国,只不过是一只病猫而已,就算发威了,也不会变成老虎。 这样的软柿子,谁会不来捏一下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昔日同袍 沿着京西南路推进的西军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他们前进到京西北路的时候,与他们交战的终于是义军中最强悍的一支了。 战斗的结果不用多说,第一次遇到这些对火药使用如臂指使的镇国军老兵,西军直接被打的溃败。 时代真的改变了,以前作战还讲究个排兵布阵。讲究个兵种配合,讲究一个依地形作战。 然而现在,熟练掌握火药的军队可以用任何阵型,在任何地形跟西军这样训练有素的军队作战。 且不说这支军队是不是乌合之众,只要能够熟练掌握火药的使用就能与原本实力相差甚远的军队平分秋色,这一点真是太让人头疼了。 种朴率领进军京西北路的西军惨败而归,朝廷振动。赵佶终于开始害怕了,他开始意识到这头由自己的兄长养出来用来咬辽人,咬金人的凶狠野兽,开始调转脑袋咬自己了。 但是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而清楚的人又不会告诉他原因,所以赵佶憋了满肚子的火。 他觉得镇国军就是看不起他,不然为什么赵煦在位的那么些年里,他们不去造反,偏要等自己继位了才来造反呢? 赵佶心里这个委屈啊,而他的好朋友蔡京对他提出了新的建议。 西北地区,西夏人厉兵秣马,蠢蠢欲动。蔡京得到报讯之后,就有了新的脑洞,他建议赵佶以贼治贼,也就是建议赵佶招安各地的山贼,或是直接招安义军,然后让他们来对付其他的山贼,或是义军。 西军则回到西北对抗西夏人。 赵佶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一个疑问——既然你要这样安排,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说呢? 偏要等现在西军进来,被人家打了个头破血流之后你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赵佶脑子里也是一闪即逝,蔡京随即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 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天下最强的一支乱贼也不过是脱胎于镇国军的义贼罢了。既然他们脱胎于镇国军,那何不让镇国军自己去收拾他们呢? 朝夕相处数十载,对彼此的了解一定不少。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赵佶觉得很有道理,便大手一挥,让如今的镇国军出兵镇压义军,同时招安各地规模比较大的山贼盗匪,用蔡京的办法,以贼治贼。 神潜如今已经不在镇国军里面了,他堂堂神大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鸟气?正好他父亲最近身体不好,他干脆跟唐宁一样,辞了这鸟官带着老婆孩子回广东了。 而对于唐宁,他现在很有成见。唐宁的不辞而别让神潜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就算不跟别人说,也至少要跟自己说一声再走吧? 可他没有。 被刑部带走之后也不露面,再露面就是去宫中跟赵佶申请辞职。赵佶答应之后就二话不说开始搬家,等自己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狗日的都已经在回润州的路上了。 越想越气的神潜回到广州之后整日闷闷不乐,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如今的镇国军,都指挥使是赵佖,左右两厢的军指挥使分别是小石头跟种建中。 以前那些镇国军里的骨干级军官,武大壮,陈庸,刘琦等,这些人要么跟唐宁、神潜一样不干了,要么就是跟着方腊造反。 留在镇国军内的,没有几个。主要还是因为现在的镇国军,实在是太憋屈了。 镇国军连憋屈仗都没打过,凭什么还要受曹德这种狗屁人的憋屈气?老兵们走的走,散的散,方腊只带走了五千人,但现在却只剩下了三万人。 现在的镇国军充其量就是一支稍微强悍些的禁军而已,而且因为朝廷不给肉吃,平夏营的训练也不得不结束,虽然高树已经官复原职,却也无能为力。 不过为了让镇国军作战的心思纯粹一些,赵佶还特意把曹德跟石师汝调走了,此举让赵佶自己颇为得意,他觉得这样做,镇国军将士一定会领情。 总而言之,在这种情况下,伤感的赵佖带着镇国军向京西北路进军,并且遭遇了方腊的部队。 昔日袍泽如今战场相见,双方必定有很多话想说。一字一句全都包含在绑着火药的弩箭里,在头顶上炸开的轰隆声响,就是方腊要对他们说的话。 占据京西、淮南两地的义军并不缺制造火药的原材料。只是火药的威力比起将作监出产的来说,要低上太多。 就算是在头顶爆炸,伤人的效率也不高。对付镇国军这种常年接触火药,习惯了火药爆炸的军队,义军待火药爆炸后,趁对方慌乱之时进攻的办法就不是那么好用了。 但正所谓出奇制胜,方腊这个人本身就不是个老实人,再加上唐宁的言传身教,与身经百战的丰富经验,他的战术极度的天马行空。 赵佖根本就没想到方腊只布下了五千弓弩手在本身朝着他射击,而本人已经率领八千人绕到他屁股后面了。 赵佖还在想方腊这个胆小鬼,只敢跟自己打远程消耗战。自己一上前,他就往后退,都能活活把人气死了。 任凭他如何派人叫阵,给他的答复也只是一轮又一轮的弩箭齐射而已。 赵佖心想既然你想耗着,那咱们就一起耗着,看看到底是谁能耗得过谁。 就在他咬牙切齿的怀念过去的镇国军时,方腊率领的部队从他的屁股后面出现了。 他自己带着五百骑兵,手持突火枪,腰挂手雷罐子嗷嗷怪叫着冲进了毫无防备的镇国军大营。 镇国军对突袭这件事早有演练,所以表现的非常淡定。结阵,转头,应付奔袭而来的义军。但当突袭来的骑兵开始往他们身边丢火药的时候,他们怎么都淡定不了了。 火药的威力,别人不清楚,他们还不清楚吗?全天下最清楚火药威力的人,就非他们莫属了。 一个个立刻四散趴在地上,而方腊毫不留情的纵马从他们身上踏过。 “十三!!”小石头见状,目眦欲裂,顺手抓起手边的长戟,翻身上马,就朝他杀了过去。 方腊扭头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是一个手雷丢了过去。 小石头丝毫不惧,呼哈一声,纵马疾驰追在方腊身后。 方腊哼了一声,掏出背后的强弩,躺在马背上转头就朝小石头连射三箭。 舞动长戟将迎面而来的三根弩箭格掉后,小石头便挥出一戟,将身边的一个义军骑兵挑落下马。紧接着又接连挥动长戟,将准备把他拉下马的四个义军骑兵也一并打落马下。 小石头深吸了一口气,朝前面纵马逃离镇国军大营的方腊喝道:“十三!有种就回头与我一战!” 小石头喊归喊,却也没想着方腊能停下来。 跟自己的风格迥异,方腊这人轻易不涉险地。除非是实在没什么办法,需要他以身犯险鼓舞士气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但小石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喊,方腊却立刻拨转马头,拔出马刀就冲自己来了一下。 一方面小石头不想伤到方腊,另一方面自己的速度太快,确实也不好停住,两人擦身而过,方腊的马刀砍在了长戟的铁杆上,发出了嗡的一声闷响。 “你们都走吧!”几十个骑兵紧随而来,方腊冲他们吩咐了一声。 “可是……”刘琦,这个原镇国军马军都虞侯已经随方腊造反了。面前的人是小石头,他一点都不敢掉意轻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忘恩负义的混蛋 在镇国军内部流传着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只要上了战场,呆在小石头身边就一定是安全的。 为什么?因为这人实在是太猛了…… 过去人们常把百战百胜的将帅称为军神,而小石头无疑就是所向披靡的战神。 他天生神力,所以穿着再厚实的铠甲,都不影响行动。因此,将作监特意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铠甲,坚固无比,刀枪不入。 穿着这身铠甲的小石头,再配上他八十斤的武器,基本上就是正常士兵的水平。但你无法伤到他的同时,厚重的武器又能将你一击毙命。 所以死在小石头手底下的人,大多心有不甘,觉得上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而跟着小石头一起冲杀的将士们就很爽了,小石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跟在他身边,敌人都被他杀光了,自己肯定是十分安全的。 刘琦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肯轻易的离去。 他知道,小石头只要穿着那一身铠甲,他就是一个很棘手的敌人。即便是自己加上方腊两人,也没法打败他。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趁现在赶紧逃命,避免与他正面作战。 但是方腊似乎并不这么想,他看上去是一副想跟小石头一较高下的样子。 “刘琦,你先走。”方腊眯着眼睛道:“他想跟我打,那就放马过来,看看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 刘琦急了,他连忙道:“不成啊!帮主!牛石头太勇猛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啊!” 方腊怒道:“让你走就走,我自有办法来对付他!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说罢,一巴掌拍在刘琦的马屁股上。刘琦的马吃痛,叫了一声就开始继续狂奔。其余众骑士见状,也都赶紧跟了上去。 后方的镇国军大营里面,喊杀声不断。进行奇袭的义军,在占到便宜之后,就准备撤退。 大营外的空地上,小石头与方腊遥遥相望。小石头抿着嘴道:“十三……你瘦了。” “……”方腊也没想到小石头的开场白是这个,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跟小石头寒暄。转念间又想起自己与他的立场相对,便冷哼一声道:“这都六月份了,你穿这一身铁皮罐子就不觉得热吗?” 小石头摇了摇头:“十三,你投降吧。只要你投降,我就跟陛下禀报你是接受招安的。到时候你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了,好好的为国效力不好吗?” 一轮箭雨从天而落,方腊一甩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说罢,拨转马头,一抖缰绳,便在先前领路。 小石头心里想着这是方腊的诱敌之计,但是只要有一丝能够劝自己这个好兄弟投降的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所以他也纵马跟了上去。 两人顺着大路来到了一片树林里面,在林间空地处,方腊勒住马。转头看向刚刚抵达的小石头,笑着说道:“你还是那么天真。” “天真?”小石头不知方腊对自己的这个评价从何而来。 “你觉得为国效力就很好吗?”方腊脸色忽然一边,恶声道:“你看看家主落了怎么样的下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我知道,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们镇国军做错了什么?石师汝就算了,他是个想做事的,只是脑子转不过弯。 那曹德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来了镇国军之后就开始指手画脚?他吸兵血吸的盆满钵满,不亦乐乎。你看看现在的镇国军都被他祸祸成什么样了? 如果是以前的镇国军,我甚至都不能接近你们,就要死在路上。 你跟我说好好的为国效力?我倒是想,但那狗日的皇帝老儿,他给我这个机会吗?” 小石头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腊说的话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即便现在还留在镇国军中的将士也大都心怀愤懑,如今镇国军战力好比断崖式的下跌,跟从前的镇国军,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曹德。如果不是他来吸镇国军的兵血,镇国军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幅境地? 除此之外,赵佶调整了镇国军的优待政策,让镇国军的待遇变得跟普通禁军一样,镇国军还如何保持战力? 唐宁曾经说过,想要保持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或是让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提升,无非就是几种办法。 长期且有效的训练,取之不竭的士兵,以及大把大把的银子。 军队就好比是一个无底洞,但你往里面扔多少,把这个洞填上了多少,你是能看见的。就比如一头奶牛,你喂它吃多少草,它就会产多少奶。 但你要是不给它吃草,还非要让它产奶的话,它只会用脑袋把你拱翻在地。 镇国军目前就是这样的一种尴尬局面,方腊代表的是把赵佶拱翻在地然后转头就跑的奶牛,小石头代表的则是忍气吞声还没把赵佶拱翻的奶牛。 “无言以对了吧?”方腊冷笑道:“你还要我接受招安,你有没有想过,我接受招安后你们该如何自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率领义军投靠朝廷,朝廷给我的待遇自然不差。到时候就连镇国军也就只有在一旁看着流口水的份,你说我是接受招安还是不接受呢?” “这……”小石头想了想,脑门子上的汗就下来了。 “其实我应该接受的。”方腊笑着说道:“我只有接受招安才能彻底的让现在的镇国军觉醒,才能让他们知道在这种压迫下面,他们究竟应该做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出现下一个大义帮,才能彻底让狗皇帝的统治终结。” 小石头吞了口唾沫道:“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为什么?”方腊咧开嘴巴笑了:“因为家主不会允许我这样做。” “什么意思?” “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了。重情重义的他,怎么会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留下来的东西会毁掉而无动于衷? 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家主一定会出来对付我的。”方腊垂头看着脚尖道:“其实这也正是我想要的,家主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离开,我能想象到他的心情有多么沉重。” “你错了。”小石头摇了摇头:“宁哥根本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他不会出来对付你的,而且他的心情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沉重。 从小到大,我听宁哥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找个地方把这辈子安安稳稳的过完。即便是他离开之前,他也在这么说。 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他,现在这种局面正是他想要的。你看,他现在不是就在润州过他想过的生活吗?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至于天底下的事情,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理都不会理。 所以啊,十三,别再执迷不悟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现在该收手了,宁哥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闭嘴!”方腊怒吼一声:“你懂个屁!即便家主不会站出来,我也要杀了狗皇帝,和那个姓蔡的奸相为家主出这口气! 这两个人是怎么迫害家主的难道你心里面不清楚吗?你为什么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跟我大言不惭的说教啊?啊? 家主从小到大对你多好,这就是你对他的回报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去死吧!” 话音刚落,小石头就听到了嗤嗤的声响。他心中暗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火药爆炸的声音将他的马震的惊慌不已,而紧接着,树林里面杀出来十几个人,有的拿着套绳,有的拎着渔网,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受挫的夏军 忽然间冲出来的人不少,但小石头早有预料。他一开始就觉得方腊把自己引诱到这么深的地方指定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现在还真让他猜到了。 所以小石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就防备着这一手的他,拨转马头就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方腊一开始想象的是如果能把小石头劝到自己这方来,那是最好。但现在看来,让小石头对狗皇帝倒戈相向是不可能了,那么自己至少也要把他抓住。 他就是一个极度不稳定的因素,指不定哪次战事里就一马当先把义军将领给斩了导致义军大败。 所以无论如何方腊也要把小石头留在这儿,不管是生擒,还是…… 方腊闭上了眼睛,他与小石头是总角之交,最不希望的,就是最后一种情况的出现。 小石头的勇猛那是数一数二的,能被方腊派来执行这么重要任务的捕手,也都理所当然,是当初跟他一起叛逃的镇国军士兵。 但正因如此,他们对小石头相当畏惧,反而有些束手束脚。小石头左突右冲,竟无一人敢上前拦截。 只能远远的朝着他丢套索,丢渔网。 但众人已经深入林中,障碍重重之下,远远的朝小石头丢出去怎么可能会命中?所以他们只得不甘心的看着小石头逃到了大路上,然后绝尘而去。 “算了。”这时方腊在后面出现道:“既然捉不住他,那就不捉了。传令下去,是时候撤退了。” “撤退?”一个小兵愣了一下:“帮主,现在可是咱们占尽优势啊!” “让你去传令你就去传令,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方腊皱着眉头道:“占尽优势又如何?光凭我们一家之力,能推翻那狗皇帝的统治吗?” “帮主,您的意思是……” “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方腊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就带着两三亲兵离开了,剩下的人则催马前去传达方腊的命令。” 镇国军与义军之间的第一次交手就这么不愠不火的结束了,可以说不管是哪一方都没取得什么傲人的成果。 镇国军在突袭之下竭力抵抗,最终却也只是坚持到义军撤退。而义军虽然对镇国军进行双面夹击,但却没有取得什么有效的战果。 所以此役说双方平分秋色也不无不可。 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里,义军忽然间偃旗息鼓,许久未曾露面。而京西地区的其他盗匪,又需要镇国军去处理,所以双方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曾再交手。 而在这种局面之下,最郁闷的应当是西军了。 他们从宋国的大西北跑到中原地区,又从中原地区被调回大西北。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没有多少战果,与义军之间的交战虽然可以说是险胜,但他们也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进入中原前,西军上下一共出动的确切兵力总数在八万人左右,但是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六万人了。 两万精诚男儿就这么死了,而且死的一文不值。 时间来到了十月份,刚刚秋收的西夏人厉兵秣马,开始朝着平夏城一带推进。 年事已高的种朴负责指挥这场战役,但是因为天气由暖转冷的太过突然,种朴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感冒,药是一锅一锅的喝,但病就是不见好。 种朴这人命中的劫数应当是七年前赵煦攻取河湟的时候,那时种朴战死,王舜臣也经此一役名声大噪。 然而因为唐宁以及火药的缘故,河湟的战事被提早了几年。而且在几路大军共同的努力下,成功将河湟地收入囊中,从此让宋军也有了可靠的战马。 种朴在这之后,与游师雄一直忙着平叛。河边部落的首领觉得宋人答应他的没有做到,于是举兵造反,最后被种朴与游师雄率兵攻打,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把这个家伙的影响给彻底消除掉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种朴这几年来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怎么好。六十多岁的人,却像个八十岁的老头一样苍老。 没有花哨的动静,也没有事先的预警,更没有檄文或是战书等传来,宋与西夏再维持了将近十年的和平之后,再度陷入了战争的状态。 对于这件事,除了赵佶之外没人感到意外。谁都知道,西夏与宋国之间的仇恨已经是时间无法抹平的了。 小梁后两次亲征宋国均铩羽而归的耻辱,数次兵败致使数以万计的西夏男儿葬身宋人之手的血海深仇,这绝对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之前他们没有力气来打这一仗,而现在,他们已经休养生息了十余年,还得到了辽国的暗中支援,再加上宋国的君主昏庸无能,宋国的将军死的死,退的退,也是时候把当初失去的都找回来了。 赵佶对此十分的不解,明明当初是西夏先打了自己的宋国,宋国反击才让他们死伤惨重,为什么他们会把这件事赖在宋人的头上呢? 然而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虽然西夏人侵略者,但是为了找到再度侵略的理由,他们不在乎伪装成一个受害者。 只要这个理由足够动员国内的百姓、士兵,将他们对于战争的热情调动起来就足够了。 平夏城守将依旧是郭成,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这些年来一直在西北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时代已经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如今宋军不惧任何对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手中有火药的存在。 郭成与唐宁见面的时候不多,但两人书信的往来却不少。大都是郭成在询问唐宁,应该如何把火药的功能最大化。 对于郭成这样的将领,唐宁从来都不吝啬自己的好意。几乎是把他能够想到的对火药的运用方式,全部教给了郭成。 郭成能领悟多少,全看他自己的本事。而现在,西夏人就尝到了苦头。 定时引爆的技术最先是用于平夏营的,但这需要算学的帮助。郭成身边根本就没懂算学的人才,不过有句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夏军集结还未出发的时候,他也在平夏城附近做着准备。 他在平夏城外,夏军进攻的路线上挖了无数条地道,并且把大量的火药都藏在了地道里。 而且他贼的厉害,第一天他压根就没有使用火药的打算,待到第四天,夏军用来消耗宋军城防力量的炮灰部队死的差不多了,正规部队开始攻城的时候,他才开始使用火药。 巨量的火药一齐爆炸,大块大块的泥土地皮被掀翻到天上,刺眼的亮光,颤栗的大地,西夏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么大的威力。 即便他们的阵型已经足够分散,但在郭成大规模的火药使用面前,他们还是伤亡惨重。 而且爆炸后出现的大片陷地,也成为了他们进军的阻碍。 尘埃四起,土屑漫天,城墙上的宋军在惊讶于火药威力的后不久,就反应了过来,开始朝哭爹喊娘的夏军疯狂射击。 烟尘弥漫,夏军根本看不清平夏城,更不用提那些穿过烟尘的利箭。初次交锋,宋军大获全胜,夏军仓皇溃逃。 仁多保忠作为夏军此次战事的总帅,看到这个局面之后,气得差点吐血。这么多年没有交手,宋军现在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看着平夏城外那堪比天坑的深沟,仁多保忠觉得就算使用浮桥车,也不一定能够冲的过去。 更何况宋人手中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招数没有使出来,算上炮灰部队,自己也就只带了十五万人过来,虽然对外宣称是三十万大军,可三十万也禁不住这么打啊! 这才四天,就已经死了五万人了,天知道再打下去,还要死伤多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反观 与西军的胜利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燕云路八州军兵的溃败。 似乎是串通好的,金军于夏军在同一个季节发动了对宋军的猛攻。但是宋国只有一支西军,部署在西北,东北就会束手无策。 完颜阿骨打撕毁了与宋国之间的和约,转头就派完颜娄室对宋军发起了攻击。 完颜娄室率领十万金军,从当初唐宁大败他的古北馆进入,杀到了檀州。 檀州知州率领八千军兵奋力抵抗,奈何实力悬殊。围城十日,日夜攻城不断,城中可战之士,已十不存一。 厢军大将樊鼎率兵五万前来支援,但他畏惧金军,于半路停滞不前。完颜娄室遂攻克檀州,纵部下屠城三日,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檀州知州的尸首被吊在城门楼上三日。 他死不瞑目,瞪大眼睛往南方望去,似乎是在看着樊鼎的方向。 随后完颜娄室又兵分两路,一路朝顺州而去,另一路则朝蓟州而去,待两座州郡攻破,再于幽州汇合。 半路完颜娄室率领的主力军遇到了樊鼎徘徊的援兵,樊鼎所部一触即溃,他本人更是见大势已去后,十分干脆的投了降。 燕云路经略使陈怀安气得呕血三升,一病不起,失去了统筹调度的宋军各自为战,燕云路一下子便陷入了危局之中。 十一月末,完颜娄室攻克顺州。蓟州被围困的时候听说这个消息,知州立刻开城投降。随后,双方于幽州汇合。 幽州知州胡琦拼死抵抗至,完颜娄室不急攻伐,立栅筑垒,围困幽州城。 两军相持日久,幽州城内粮草无多。胡琦率众突围六次,皆被完颜娄室击退。 接替陈怀安职责的经略副使派出三万援兵,不料风声泄露,半路上就遇到了金军的埋伏。但这三万援兵也不是软柿子,与金军从天明激战至日落,最终虽然不敌而退,却也从金军身上狠狠的咬下了一块肉。 一月初,胡琦自缢而亡,其副将开城门投降,但完颜娄室却将副将斩首,并依旧纵部下屠城三日。 此举致使大宋上下人神共愤,但却又无计可施。 二月中旬,金军大军压境,涿州知州投降。四月,余下的莫州、灜州相继投降。至此,燕云路名存实亡,赵煦、唐宁等人同心协力,辛辛苦苦打下的半壁燕云,彻底沦入金人之手。 这样的结果彻底点燃了百姓们对朝廷不满的情绪,一时间造反者四起。 而义军沉寂半年之久,又忽然站了出来。此时的他们已经不比从前,因为他们获得了一个强大而又可靠的盟友,白莲社。 如果说义军是整个宋国的造反者中最强的一股军事力量,那么白莲社就是一股最大的财富力量。 从唐朝末年就已经初具雏形的他们,至今已经积攒了二百余年的财富。人脉影响遍布天下,真可以说是一条鲤鱼,等待着一朝跃龙门的机会。 而义军就是支撑他们跃龙门的最好助力,他们虽然有钱,但却没有经验丰富的战士。而义军虽然有经验丰富的战士,但他们却没钱给战士们装备好的铠甲与武器。 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情侣,当他们发现彼此的存在时,根本无需多言,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所以得到了财政援助的义军如虎添翼,而且别忘了,方腊可是知道怎么制造火药的。 先前义军使用的火药杀伤力不足,是因为他们没钱,买不到足够的材料,所以只能稀释比例,用数量取胜。 然而现在他们有了钱了,接下来,就该是他们反击的时候了。 宛如一阵暴风雨,义军瞬间杀入蜀中,掀起了自王小波、李顺之后,巴蜀地区再一次的造反活动。 在这之后,义军声势浩大的转向开封,准备直接杀入京城,诛杀赵佶。 义军裹挟二十万人浩浩荡荡的杀过来,开封府内的众官员百姓,皆惊慌万分。这应该是大宋自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起义活动了。 方腊在唐宁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呆的,他在唐宁身上学到了很多道理。 譬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任何的爱,任何的恨,都是蓄谋已久的结果。 赵煦时代,因为结束了澶渊之盟,所以赵煦还富于民,减少税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而赵佶继位之后,他不满足于一座宫苑的狭窄,所以他要扩建这座宫苑。 作为一个皇帝,这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一个皇帝连扩建宫苑的资格都没有,那他应该思考一下自己坐在这个龙椅上到底是为什么了。 但是赵佶错就错在他不该把这件事交给童贯,交给杨戬,交给蔡京去做。 这三个人都是祸国殃民的主,拿了赵佶的鸡毛当令箭,说是为赵佶收集天下的宝物放入宫中,实际上他们私自增加百姓税赋,将百姓们刚刚积攒下来的积蓄,全部搜刮进他们的腰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钱财过手打个折,这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三个人,身居高位尚且如此,更遑论底下的胥吏,他们有多卖力了。 层层剥削之下,百姓怎么负担得起如此重担? 再加上早在仁宗朝便展开的党争,让朝廷几乎是朝令夕改。王安石不算成熟的变法,虽然想法很不错,但他却是强迫百姓来熟悉他的变法,而不是让百姓们自己来适应。 于是不满的情绪在心中酝酿已久,直至义军这场暴风雨,彻底将他们卷入其中。 此时赵佶还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很委屈,他觉得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自己。不然凭什么赵煦在的时候他们不造反,偏偏要在自己上来之后呢? 明明延福宫还没扩建完,再怎么说,等延福宫扩建完毕再造反不成吗?现在自己心里郁闷的跟个什么一样,但连个散心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也太欺负人了! 镇压!必须得镇压!必须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他们不能惹的人! 四月,浩浩荡荡的义军来到了开封府。赵佶派杨戬做监军,领禁军十万抗击义军。 与此同时,被招安的土匪强盗总数也差不多有了五万,双方合兵一处,与方腊所率领的义军在应天府附近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会战。 整场战事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双方真的是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 不过虽然义军的战斗热情高涨,但毕竟在此之前,都是些耕地的农夫。所以面对正规军时,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下风。 但禁军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杨戬是个什么都不懂,又爱瞎指挥,更不愿意被别人忤逆的宦官。 因此,禁军有很多次机会去扩展优势却都没有把握住,赵佖背后都恨不得拿扎个草人代替杨戬,然后用针戳爆他的脑袋。 可惜他是那个自尊心比较强烈的弟弟派来的监军,不然的话,赵佖真的很想一刀把他砍死。 他自认不是什么精于作战的人,跟在唐宁身边学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学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很多情况,他都知道能借此扩大优势,但这个混蛋每次都没有去做,甚至还阻挠想去做的人…… 赵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朝廷这边还是站在义军这边的…… 一想到这里赵佖就急的跳脚,他上奏弹劾杨戬,但奏折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直没有回复。 而且如今的主帅还是杨戬的狗腿子,对杨戬唯命是从。但凡让自己去做主帅,都不至于现在这样, 每到这个时候,赵佖就会想起那个人。 丹阳侯,你现在究竟在干嘛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搬家 义军掀起的风波让长江以北的地区战火连天,然而长江以南,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家都在忙着过自己的日子。 不过时不时还是会有对现状感到不满的人,渡江前往北岸,追寻义军而去。 公鸡岭,前不久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忽然来了一批人,在这里大兴土木,建造了一个还算宽敞的小院后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搬到这里住了下来。 虽然身在润州,但是这整个天下发生的事情,也不会脱离唐宁的耳目。 浩浩荡荡的义军杀到了开封府,知道禁军尿性的唐宁心里面暗自觉得赵佶这次要遭重。西北,不知死活的西夏人又在辽人的撺掇下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 各种各样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唐宁的耳朵里,但是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完颜娄室用了半年时间就把大宋燕云路拿下的消息。 辞去官职回到润州的这一年多,唐宁一直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他知道原因,但他就是无法从里面逃出来。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唐宁最害怕的时候。他每一天晚上的梦里,赵煦都不肯放过他。 他开始变的不会笑了,从前粘着他的孩子们也渐渐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头发一抓就会掉一大把,唐宁现在的脑袋上光秃秃的比智流和尚的脑袋还要干净。 他本人并不觉得什么,但看着唐宁每天这样下去,王诗、刘依儿她们的心里都十分难过。 所以唐宁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再跟她们在一起了。 于是他干脆让人在公鸡岭里面建了一个小院子,只带着徐宁过来,师徒二人就在这里生活。 每日早晨祭拜一下牛叔等人,然后喂马,再整理一下自己的小花园。粗茶淡饭后,便是授课时间。 不过唐宁也没什么好讲的,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徐宁自己在读书,偶尔问唐宁一个问题,然后唐宁做出解答。 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孤独,但至少能让王诗她们少些惦记。自己一个大男人,天天让家里的婆娘操心,确实不怎么样。 这天唐宁正坐在院门口喂马,师徒二人的吃喝可全都指望这匹马了。每过两天徐宁就要背着一个大背篓骑着这匹马进城买上不少的食材,虽然很累,但师父总会给他做一桌子好吃的犒劳他。 徐宁很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搬到这里来,师父给出的理由是他已经不正常了,但是在徐宁的眼中,这个略显阴鸷的师父,才应该是正常的师父啊。 “狗官!”正当徐宁蹲在师父身边啃着黄瓜看师父喂马的时候,忽然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师父,是五师娘。”徐宁小声的说道。 能对师父用这种称呼的人,除了五师娘以外就没有了,徐宁有时候常常好奇,师父与五师娘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五师娘才会对师父这般称呼呢? 唐宁站起身来,望着林间小径上骑着马过来的裴仙童。 上次四师娘带着恭师弟过来的时候,师父都没有咧开嘴笑一下,徐宁因此偷偷打量着师父,想看看师父会不会给五师娘一个笑脸。 但是师父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像是一块从不融化的坚冰。 “来了。”待裴仙童跳下马来,唐宁便轻轻说了一声。紧接着裴仙童也不管徐宁就在一旁看着,一把抱住了唐宁,在唐宁耳边小声说道:“狗官,我想你了。” 唐宁轻轻点头道:“我也是。” “你骗人,不然你为什么要住到这里还不让我跟过来?” 唐宁无奈的道:“我在家里只会让你们跟我一起愁眉苦脸,何必呢?还不如在这里,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那他呢?”裴仙童指着徐宁愤愤不平的道:“那你为什么让他跟你一起来,就不让我跟你一起来?” 唐宁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裴仙童也是二十多岁了,唐宁怎么都想不到这女人竟然会吃自己徒弟的醋——还是个男徒弟。 徐宁见状,不敢多呆,连忙倒退着溜回院子里面。 “我的徒弟我不带在身边,难道要让他自己去学习吗?”唐宁无奈的道:“带他在身边是为了教他知识啊,更何况我也需要一个跑腿的给我买吃的不是吗?” “我就不行嘛!”裴仙童噘着嘴道:“我也能给你当跑腿呀!” 唐宁瞅瞅裴仙童,叹了口气:“我怎么舍得让你给我当跑腿呢。” 在院里偷听的徐宁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五师娘带来了不少东西,其中一半都是给师徒二人的换洗衣服。 院子里有水井,徐宁也很勤劳,两人换下来的衣服,他都会亲手洗干净。 不过王诗还是担心唐宁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会过得不舒服,所以每隔一周就会亲自,或是让家里其他人来一趟,给唐宁送些换洗的衣服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来。 家里还有些肉,有些菜。裴仙童最喜欢吃唐宁做的饭,所以唐宁便亲自下厨给裴仙童炒了一桌子的菜。 平时饭菜都是徐宁来做的,唐宁对这个徒弟仁至义尽,不仅把自己的知识交给了他,就连做饭的技术也一样都交给了他。 幸得有徐宁在,饭桌上的气氛才没变的过于沉闷。徐宁一边吃,一边跟裴仙童聊着家里的事情,裴仙童也都一一作答。 唐宁只是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如果说从前的唐宁是一头猛虎,那么现在的他毫无疑问,已经变成了一只病猫。其实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唐宁作茧自缚,但是他明知如此,却就是无法释怀。 与赵煦的约定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浮现,而现在,已经无法完成与赵煦约定的他,脑子里每每出现赵煦的脸,他都觉得那是索命的厉鬼在冲自己招手。 久而久之,这份愧疚折磨的他难以入睡,甚至白天都偶尔会出现幻觉。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的表情越来越少。 家人们为此感到十分的担忧,而唐宁最终也选择了搬出来这条无奈的路。 他不想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家人,更何况让王诗陪着自己一起愁眉苦脸,只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难受而已。 “对了狗官,瑜姐姐要我把这个给你。” 吃到一半,裴仙童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唐宁。 唐宁放下碗,接过这封信揣进怀里,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捧起碗吃饭。 裴仙童看着他抿了抿嘴,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直陪唐宁呆到了黄昏,才在唐宁再三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里。 晚上,唐宁坐在屋内,借着烛火打开了齐献瑜的信翻阅起来。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城,应天府的战事一直牵挂着赵佶的神经。 这天夜里,他无论如何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他就有杨戬哭喊着从殿外跑进来跟自己说他打了败仗的幻觉。 所以他干脆瞪大眼睛望着床顶等天明。 怀里的妃子发觉他的状况,便腻声问道:“陛下,这都深夜,您快些休息吧,明日还有国事等着您处理呢。” 赵佶叹了口气:“朕不困,你先睡吧。” 妃子伸手揉了揉赵佶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既然陛下还不困,那就让妾身来帮您一把吧!” 说罢,那只手便开始往下探。 赵佶觉得自己某个关键部位被捉住,不由心头一荡,紧接着,妃子便趴在了他的身上,不停的扭动。 赵佶脑子里的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一翻身就将妃子压在了身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兵败 应天府的战事并不乐观,官兵在此部署了十五万的兵力,誓要将义军拦截于此。 但是义军也足有二十万的兵力可供方腊驱使,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没什么作战经验,昨天还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农夫,但是有了火药的帮助,即便是他们也足够跟官兵分庭抗礼。 加上杨戬这个鼠目寸光的家伙屡次三番错失良机,导致官兵的防线全面缩水。 之前他们还在守着整个京东西路,如今他们只能围绕应天府和袭庆府来防守。 徐州、兴仁府、东平府等地,都已经落入了义军囊中。 镇国军的驻地内,赵佖正跟高树商量下一步的打算。两人对着地图比比划划了半天,也没商讨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杨戬的缘故,官兵在这里的行动可以说是束手束脚。任何一支官兵的调动或是出击都要上报杨戬,并且要在杨戬批示之后方可行动。 可他老人家在应天府里面吃喝享乐,三天两头也不见他批阅文书。待折子上去,由他批阅,信使再把批后的折子发下来时,守军早就被义军给击败了。 战机稍纵即逝,发现机会若不及时出击,接下来只能落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杨戬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徐州守将在此之前发现了一个机会,没有上报杨戬就主动出击,结果大破义军,阵斩八千。 这本该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但杨戬却以忤逆上官为由,将那名将领杖责五十。 半条命都打没了还不算完,他甚至威胁其他的将领,编造罪名上报赵佶。 杨戬乃是赵佶最忠实的狗腿子,赵佶对于他那是相当的信任。加上蔡京这个宰相跟杨戬同流合污,赵佶把折子一给他看,他就说他对此早有耳闻。 赵佶当然是满心愤怒,觉得自己手底下出了这么个人实在是耻辱。 于是那名可怜的徐州将领被抄家,自己的脑袋掉了不说,妻妾,甚至是女儿都被卖入了官坊任人取乐。 出来混的谁还不是为了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啊?一见这徐州将领下场如此凄惨,大家就都知道这杨戬是只手遮天的主了。 赵佖的身份虽然不惧他,但是除了赵佖之外,也没人敢站出来了。 赵佖孤掌难鸣,恐怕还要被杨戬污蔑。自己这个当了皇上的弟弟别的本事没有,猜忌的本事可是一绝。 他一旦发现自己威胁到了他的统治,到时候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想到此,赵佖不由觉得唐宁的急流勇退,是因为他预见到了这一天。 唐宁这个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就是他可以通过一个人的名字看出来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舜臣在种朴手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扔到兵堆里都不会溅起水花的那种。 可当唐宁把他要过来之后,这家伙竟然接连立功,一手长弓使得出神入化,每逢战时,必定能狙杀敌方军阵中的军官,以致敌方军阵大乱,从而方便镇国军取胜。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譬如宗泽,譬如种建中等人,因此赵佖十分怀疑,他在得知赵佶当了皇帝之后,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他才炮打儒州城,给自己一个辞官退去的理由。 高树见赵佖坐在那不知想些什么,就叹了口气,朝赵佖拱了拱手退出去。 有杨戬这家伙在头顶上指手画脚,京东西路的宋军就一辈子别指望能主动出击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宋军的溃败是可以预见的。虽然义军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但至少,在八月初,义军攻破了应天府。 杨戬在百余亲骑的护卫下狼狈逃回了开封府。 赵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十五万官兵现在只剩下八万,其中有四万人马还都是负责在应天府与开封府中间布防的镇国军。 接下来就到开封府了,自己该怎么办? 赵佶不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曾布这段时间过得很艰难,他与蔡京之间的权力争夺,已经让他心力憔悴了。 与自己相比,蔡京年富力强,而且他又深得官家宠信,想要在他手里面讨便宜,实在是困难无比。 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心怀天下的士人,听说宋军大败,他惊得非同小可。 应天府就是开封府的最后一道屏障,应天府被义军攻破,接下来义军岂不就是该进攻开封府了吗? 开封府百姓众多,一旦义军攻来,恐怕都不要义军出手,光是那些不知所措的百姓就能把开封府给毁掉。 想到此,曾布决定要亲自去见一次赵佶。 他心里面有一个想法酝酿了很久,但他迟迟未敢跟赵佶说。现如今,事态紧急,赵佶虽然对那个人意见很大,却也容不得他不考虑此事了。 于是这天下朝之后,曾布便匆匆拜见赵佶。 曾布的忽然造访令赵佶颇感意外,自打自己把曾布从枢密使提拔成了右相后,就没怎么见他出过政事堂。 对他的工作态度,赵佶十分欣赏。但很可惜的是,赵佶跟其他的皇帝都不太一样。 这个文艺青年比较感性,像蔡京这种经常跟他见面的人,他就更加喜欢。而曾布就算是闷头替他把整个天下都治理的非常好,他也不领这个情。 正在延福宫里面玩乐的赵佶就这么接见了曾布,曾布见状,心中长叹一声。 如今天下大乱,义军甚至攻破了应天府,马上就要到开封府来了,但这个人却依旧在这里游玩享乐,一点危机感和紧迫感都没有。 曾布有些后悔,他想起了章惇。 那个老家伙一定很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吧?早知如此,自己应该跟他站在一边的。 如果自己也支持他,他的计划说不定就成功了。 可惜啊…… “右相!”赵佶十分热情的跟曾布打了声招呼:“快来坐,快来坐!你看看这台上的杂耍,表演的可太好啦! 胸口碎大石,你看看你看看,这位猛士一锤子下去眼睛都不带眨的……” “陛下……”曾布打断了赵佶兴高采烈的介绍,低声道:“陛下,微臣虽然不反对您在闲下来的时候找些乐子,但是,陛下,现在义军正在向开封府推进,您这样做,是不是……” “哦哦,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赵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示意那些玩杂耍的可以停下来了。 随后他就转头往外走,曾布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那么曾相,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告诫朕不要这样做的么?”赵佶虽然在行动上让曾布十分满意,不过他的表情和话语,却似乎充满了对曾布的不满。 “曾相你今天能对朕提起这件事,想必曾相一定有对付义军的锦囊妙计了。”赵佶瞥着曾布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曾相不妨告诉朕,好让朕也感受一下曾相你的智略啊。” 对于赵佶阴阳怪气的话,曾布除了无奈之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身为天子却气度如此狭窄,连装模作样的糊弄自己都懒得糊弄,曾布心里面这个难受啊。 这就是如今的大宋天子,可怜自己还笑话过耶律延禧。 现在再看看,他赵佶跟耶律延禧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此曾布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但是这天下毕竟是无辜的,自己身为士人,为了这天下出力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曾布深深吸了一口气,朝赵佶拱手道:“回陛下,老臣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一计说与陛下。 望陛下念在江山社稷的份上,切勿感情用事,听老臣详细说来!”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意外的客人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而最轻松的一种,无疑就是逃避。 唐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所以他也知道赵佶上台之后肯定会对自己进行打压排挤。 就算赵佶准备重用自己,等到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体都该上锈了。 镇国军是属于大宋的,不是属于他唐宁个人的。皇帝的命令就是燃料,没有燃料,镇国军这辆车怎么也开不动。 这对唐宁来说是个大问题,而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又会相当的棘手。所以唐宁干脆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乌纱帽一脱,背着手逍遥自在。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也十分严重,那就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唐宁一直都在被自己内心的愧疚所折磨。 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它不仅让唐宁变成了秃子,还让唐宁连情绪都慢慢消失了。最要命的是它还间接的影响到了唐宁的家人,每当看到王诗她们因为关心自己而露出的焦急之色,唐宁心中的愧疚就更严重了。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早上起来时,天空就阴沉的厉害。到了晌午,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唐宁搬了张凳子坐在屋檐下,直勾勾的瞅着一滴滴水从屋檐上滑落。 屋内,徐宁正在读一本不知什么名字的书。看他津津有味的样子,这本书的内容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天气还会有人拜访,眼望着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唐宁便拿起一旁放着的油纸伞,撑开之后,便朝那辆马车走去。 车夫穿着雨蓑,将马车停好,就连忙跳了下来。也没跟唐宁打招呼,径自去后箱取了一把伞撑好,又从车架下面取出一个板凳放好,随后敲了敲车厢道:“老爷,咱们到了,可以下车了。” “嗯。” 车厢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复,紧接着车厢帘被掀起,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出现在了唐宁的视线中。 见到来人,唐宁赶忙上去搀扶。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他不敢怠慢的人的话,自己的老丈人无疑算一个,其次便是眼前这位了,自己的师父。 周怀今年都七十多岁了,就连退休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老人家年轻时到处跑落下了病根,年纪大了之后,稍微动一动就会觉得疲累。虽说也不能因此就不活动了,但是从润州城到公鸡岭,还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师父,您怎么来了。”唐宁连忙道:“您若是想见弟子,派人知应一声,弟子立马就会过去见您,您亲自来这么远的地方,真是……” “老夫才懒得见你。”周怀在车夫和唐宁的搀扶下,慢慢的从马车上下来,笑着说道:“你小子走了就走了,老夫倒不觉得什么。 但你把老夫的徒孙带走,可是让老夫想念的紧。 正逢今日老夫心血来潮,便过来看看。你这院子还算不错,可有酒喝?” 唐宁点点头道:“这里别的什么都不多,只有酒多。每隔三天就会有人往这里送酒,喜欢喝什么师父您自己挑,弟子这里差不多什么品种的都有。” “呵呵,好。”周怀笑眯眯的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唐宁后,便迈步朝院子里走去。 车夫举着伞连忙跟上。 唐宁与周怀之间的互动不算多,以前唐宁在东京,两人之间书信的往来比较勤。但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谈话就没多少了。 一来是因为唐宁自己出了问题,不跟他找话谈,他就能把嘴巴闭一天。二来也是因为周怀年纪大了,话少,也懒得说话。 所以师徒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两人一起晒太阳。一个瞪大眼睛发呆,另一个则是闭着眼睛安然养神。 今天是破天荒的一次,师父竟然从他家里出来,冒着雨来看自己了。 屋内读书的徐宁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跑出来看了一眼,见是周怀,便惊喜的叫道:“师公?师公您怎么来了?” 比起唐宁,徐宁可太喜欢自己这位师公了。他老人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看透世事的睿智,在他没跟着唐宁来公鸡岭之前,他每天从竹柳书院回来,总要去跟师公汇报课程。 唐宁的教育更看重弟子自己的天赋,但周怀的教导在点拨上更胜一筹。 往往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徐宁茅塞顿开,不像他跑去问唐宁,云山雾罩的说了半天,最终还是要自己去悟。 师父来了,唐宁自然没理由闲着。 让徐宁陪他师公说话,他亲自下厨,把徐宁早上买的豆腐切成块,烧了点调味汁淋上去当下酒菜,又取了些白酒,想了想,还是换成了果酒。 一并端上去之后,周怀就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道:“你小子这两年毛病不小,但这做饭的手艺却不减当年啊。” 唐宁嗯了一声,提起酒壶给师父倒酒。倒完之后,又问了问徐宁:“你也喝几杯?” “不了不了,弟子还是算了。”徐宁犹记自己喝醉了耍酒疯的惨烈现场,他酒量不高,属于两杯下肚就立马上头的类型。 所以他从唐宁手中接过酒壶道:“您和师公喝,弟子给您两位添酒。” 唐宁点点头,指了指豆腐道:“本来想给您炒个黄豆,但是您也上了岁数了,再吃黄豆说不定牙要崩掉,想想还是没给您炒。 这块豆腐还算新鲜,今早您徒孙去城里买的,本来准备留着晚上吃,既然您来了,就权当个下酒菜吧。” “味道也不错。”周怀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豆腐,尝了尝,点头冲徐宁笑道:“你也尝尝,你师父现在难得下厨,可别错过了。” 徐宁舔了舔嘴唇,瞅瞅唐宁,唐宁冲他点点头,他这才敢动筷。 才吃了一块下肚,还没来得及品尝是个什么味道,就听师公对师父说:“回来有多长时间了?” “一年了。” “一年了啊。”周怀嘬了口酒:“一年的时间也不短了,男子汉顶天立地,一年的时间,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呢?” 唐宁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见状周怀放下酒杯道:“自打你回来的那天起,老夫就觉得你不太对劲。但是老夫并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因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燕雀会因为一场风雨而停下脚步,但鸿鹄不会。即便被风雨打落,鸿鹄也会再次振翅高飞。 你曾是老夫引以为傲的弟子,你也曾作为鸿鹄在天下自由的翱翔,但你为何要夺回润州,变成了停下脚步的燕雀呢? 一年了,老夫以为你会重新振作,但老夫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躲得更深了。 你究竟在躲什么?你又在怕什么?你面对的问题,你心里的问题,难道是躲到公鸡岭就能解决的吗?” 周怀一番不疾不徐的话语就像是在唐宁的心里丢下了一颗炸弹。 轰隆一声巨响,就把唐宁本就憔悴不已的内心世界轰然炸碎。 他伸出两只手捂着脸,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胸口。 周怀见状,深深的叹了口气。 唐宁是一个坚强的人,这一点他比谁都更加清楚。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够咬着牙跟着自己去西北,甚至还上了战场,期间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这份毅力,并非是常人所能拥有的。 然而在这一刻,唐宁脆弱的像是一株幼苗。 徐宁惊讶极了,他从来没见过师父这样的时候。那个在灜州统御万军,一言可决生死的大帅似乎消失不见了,他摘下了那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具,露出了一个平凡男人的脸。 在这一刻徐宁忽然间意识到,所有的坚强都并非是与生俱来的,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或许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大。 第一百三十章 枯叶飘零 安慰别人的时候我们常说一句话,就是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一些。 在周怀的劝说下,唐宁开始缓缓说起了他与赵煦之间的故事。 这段故事从来都不为外人所知,就连周怀也是头一次听说。 他惊讶于赵煦对唐宁的信任,也赞赏唐宁对赵煦的忠心。不过他并不理解,为什么唐宁对赵佶的成见颇深。 “您没在东京城呆过,可能不了解。陛下还在王府中的时候,最出名的不是他的仁德,更不是他知人善用,而是他画画的好,字写的漂亮。 人们提到他,就没有不提起这两件事的。”唐宁解释道。 “可是这跟他做皇帝有什么关系?”周怀皱着眉头问道:“画画写字,也不影响他当皇帝啊。” “可上一个跟他具有同样才能的人是李煜。”唐宁这个时候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李煜身为南唐后主,画工了得,他的字更是千金难求。 更别提他才华横溢,吟诗作赋信手拈来。 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在这些方面的造诣越高,就相对的说明他越不适合当皇帝,因为他在这些事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周怀若有所思。 “如果现在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出一个安于享乐,不那么想做事的皇帝,也未尝不可。但事实是外有契丹、女真、党项,内有奸臣当道,宦官酿祸。 如今这个天下需要的是一个类似先帝的中兴之主,而不是一个享乐皇帝。 在这件事上我十分赞同章相的意见,他早在向太后询问之时,就说过‘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的话。 但遗憾的是我当初未能站出来支持他,而先帝也没有在立储这件事上过多的表态。先帝驾崩之后,向太后掌管朝政,而在此之前就时常进宫讨好她的陛下,理所当然的成了继位的人选。” 唐宁一边喝酒,一边吭哧吭哧的说道。 他每说一句,就要一口气把酒喝光。徐宁就在一旁帮他续杯。 周怀用两根手指头揉着酒杯,沉默不语。 唐宁的话里表达了太多大逆不道的思想,不管赵佶适不适合当皇帝,他如今身为天子,唐宁就不该在背后非议。 “你喝醉了。”沉默良久,周怀终于说道:“好好休息吧,过几天再来见老夫一次。” “……”唐宁瞅了瞅周怀,心中没来由起了几分怒火。 愚忠! 临走之前,周怀还是对唐宁认真的说道:“老夫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老夫觉得,你既然答应了先帝,要助其收复燕云,无论如何,就不应该半途而废才是。” “……” 你说的轻巧,唐宁在腹中暗自道。 周怀走了,雨也停了。唐宁独自一人喝得烂醉,徐宁费力的把他搀扶到床上去。 第二日唐宁酒醒,回忆起昨天自己说过的话,不由一阵冷汗直冒。 自己都说了什么啊?明知道赵佶小心眼,自己还叽里咕噜的说了这么一大堆,万一传出去,传到赵佶的耳朵里怎么办? 唐宁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头疼的厉害。 不过把话都说出去的感觉确实不错,这一年多他的身上就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但是今天,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他找人倾诉的原因,身体轻巧了不少。 喊来徐宁,对一脸人畜无害的徒弟道:“昨天我跟你师公之间的话,你不许往外传,明白了吗?” 徐宁眨巴眨巴眼睛道:“什么话?” 唐宁盯着他瞅了半天,忽然乐了。伸出手揉了揉徐宁的脑袋道:“小机灵鬼。” 他不笑还不要紧,他一笑,把徐宁吓得浑身直哆嗦。 师父可是足足一年没笑过了啊…… 就在唐宁觉得神清气爽是时候回家一趟的这一天,一个噩耗又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下午唐宁正在收拾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准备跟徐宁回去,一身雪白的周冲来了。 五六年前周冲就被他父亲弄到了润州陪他爷爷,当初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如今也成了个壮实的小伙子了。 看到他身上的孝衣唐宁心里就咯噔一声,紧接着唐宁就听到周冲伤感的说道:“爷爷今天早上没起来,家里人以为他是昨天来你这累了,想要多睡一会儿,没想到……” 唐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随后便人事不知了。 ………………………… “你为什么在这里?”赵煦茫然的问道。 “你喝多了。”周怀叹了口气。 “既然答应了先帝,就要把这件事做好……”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赵煦愤怒的吼道。 唐宁猛然睁开眼睛,像是一个被救起的溺水之人,大口大口的喘气。 在一旁打瞌睡的王诗听到动静一下就醒了过来,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唐宁,捂着嘴一下子扑到了唐宁的身上。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唐宁努力的吞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道:“水……” 天已经黑了,昏黄的烛火微微透着亮光。王诗连忙去桌上给唐宁倒了杯水,送到唐宁手里。 唐宁接过来便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干净净,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这是回来家里了?” 王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不然呢?徐宁说你听到师父走了的消息就倒在地上了,谁还敢把你留在公鸡岭?” 唐宁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脑袋道:“我这是昏过去多久了?” “都三个时辰了。”王诗拿手背擦了擦眼眶里面涌出来的泪水道:“瑜姐说要不是徐宁那孩子骑着马就直接跑回来送信,她到的及时,你这条命就没了!” 唐宁愣了一下,摸摸下巴道:“有这么邪乎?” 王诗看他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在他肚子上锤了一拳道:“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呢?你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没事哦了,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唐宁叹了口气,冲王诗伸出双臂:“别那么激动嘛,来,咱们俩也有日子没见了,让我好好抱抱你。” 王诗愣了一下,旋即扑倒唐宁怀里放声大哭。 唐宁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感受到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唐宁这心里愧疚的厉害。 …………………… 周怀的葬礼,按照他生前的安排,十分的朴素。 他是一个不提倡铺张浪费的人,唐家人在东京城大手大脚惯了,回来之后,这种习惯落在他的眼里,也没少挨他的骂。 师娘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先走了一步,在周成未赶回来的这段时间,周冲,以及唐宁就是葬礼的主持人。 一个是亲孙子,一个是嫡传弟子,论亲厚程度,两人应该是一样的,除了辈分有所差别。 第一天唐宁因悲伤过度而昏迷不醒,第二天他就穿上了孝衣,住进了周府。 沈括非常的感慨,他的年纪也到了将行就木的时候,就像是一条柳枝上的枯叶,风一吹,便会有一片叶子轻轻落下,紧接着,其他的叶子也会纷纷飘落。 他觉得周怀就是那片第一个飘落的叶子,他停留在这条柳枝上的时间,也不长了。 前来吊丧的亲友纷纷在装着周怀尸体的棺材前或作揖,或磕头,王仲显甚至抱着周怀的灵柩痛哭不止。 他与周怀的关系最为亲厚,两人早年便是相识,几乎做了一辈子的朋友。如今周怀先他一步而去,叫他怎能忍住这份悲痛? 每有吊唁完毕之人经过唐宁身边,唐宁都会跟周冲跪拜答谢。一开始还有人想要阻拦,毕竟唐宁身为大宋国的侯爷,这礼实在是太重了,一般人受不起。 但当他们看到唐宁那张没有半点表情的脸,和那双灰暗的眸子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咽回了肚子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突然出现的光头男 唐宁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也是很多人喜欢他的原因。 他虽然在朝堂上树敌颇多,但是正因他这个性格,赵煦从未对他有过忌惮,而唐宁也很好的回应了赵煦的期待。 这个世界上有恩于唐宁的人不多,牛叔已经长眠于地下,牛婶虽然尚在,但她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当初在简陋的环境下生出小石头似乎让她落下了病根。 其次,就是周怀,再然后就是赵煦。 在这一只手可以数过来的人里面,赵煦,周怀接连而去。 或许这是在一个时代结束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这无疑让唐宁悲痛万分。 前一天才因为周怀的一句话而有所振作,后一日就听到了他与世长辞的消息。 唐宁觉得这个世界在跟自己开一个针锋相对的玩笑,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接二连三的遭受这种打击? 转眼间师父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唐宁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周成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赵佶贪图享乐,蔡京一人把持朝政。 而他又不愿与蔡京同流合污,这辈子的官算是做到头了。 加上生父故去,他干脆辞了官,带着家眷回到了润州。 兄弟两个见面时,周成倒是看得很开。 草木尚有枯荣,人有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 况且周怀活了七十多岁,无病无灾的走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是喜丧了。 唐宁也知道是这么个理,但是他怎么都想不通,前一天还在跟自己喝酒,劝说自己不要自暴自弃的师父,转眼间就已不在人世。 他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但这种极度突然的感觉,实在是让唐宁一时间难以接受。 就想赵煦死的时候一样,他才派自己去河间府,没多久就驾崩了。 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唐宁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就像是他们两个人商量好了,要用自己的死来胁迫唐宁去收复燕云一样。 “老弟啊,这些年,父亲多亏你在润州的家人照顾啦。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得谢谢你啊。” 夜深人静,周成跟唐宁在家里喝酒。 桌上两三盘佐酒小菜,周成喝得醉醺醺的,握住唐宁的手说道:“不过父亲活到了七十六岁,算是长寿。 而且他老人家无病无灾,走的很安详,你也不用悲伤过度。 我听说你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我回来有一周了,见你也一直是这幅作态……没什么的,这是喜丧啊。” 他身为周怀的儿子都这么说了,唐宁也无力辩驳。更何况这是事实,他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出戏,有些被害妄想症而已。 举起酒杯跟周成碰了碰,唐宁一口把杯中酒喝光,摸着自己的大光头苦笑道:“大哥,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呢? 可是我这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啊。 你也知道,师父走的前一天,他特地跑到公鸡岭关怀我,为我解开心结。第二天他老人家就走了,我到现在都觉得这是在做梦……太突然了……” 周成笑道:“你这话可不像是一个将军能说出来的,我以为你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早就见惯了生死,没想到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啧啧,真是稀奇。”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当这个人变成了师父,我就没办法置之度外的看待生死了。” “算了吧。”周成摆了摆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事爱敬,死事哀戚。人死不能复生,今后就把父亲留在我们心中便好。 不说了,来,喝酒。” 两人碰了下杯,再次一饮而尽。 周成提着酒壶给两人的酒杯满上,然后问道:“父亲去见你,都跟你说什么了?而且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这两周打听了一下,听说你都躲到公鸡岭里面盖了个小院自己住去了?” 唐宁犹豫了一下,猛地干了一杯酒,然后把来龙去脉又给周成说了一遍。 周成摆了摆手道:“嗨,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既然你觉得这件事成了你的心魔,那你把它摆平不就好了?” 唐宁一愣道:“我怎么摆平……” “简单啊,给陛下上书,叫他再让你领兵作战不就成了吗?”周成说着,又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酒。 唐宁这个时候才觉得周成已经开始说醉话了,他说的容易,实际上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正想到此,周成忽然间神神秘秘的道:“嘿嘿,你是不知道,你培养出来的那个方腊有多厉害。 他已经率领义军攻破应天府了,我从东京城出来的时候,他正往开封府进军呢。 我给你提个醒,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方腊这小家伙本事太高,一般人降服不了,所以啊,这正是你再度出山的好机会。” 唐宁闻言便是一愣。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我交接职位的那一天,听来兵部取东西的枢密院签书说,右相正在拟定你的新官职呢。” “……” 最终周怀喝得不省人事,他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他内心里,一定对没有见到周怀最后一面而悲痛万分。 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却让唐宁颇感意外,赵煦要重新启用自己了? 这天晚上唐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连带着王诗也没睡好。 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赵煦和周怀的脸,一个在问自己做什么,另一个就在说,既然答应了就要去做。 迷迷糊糊之间唐宁还是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醒来的时候唐宁也记不清那是个什么梦,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在这场梦里一共进行了六百多句的对话,其中不择手段这四个字出现了五百多次。 不择手段。 唐宁呆呆的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 曾布早就听说润州这地方不错,很适合养老。很多从京中退下来的大佬,最终都把养老地选在了润州。 这里不仅风景秀丽,还有寺庙与道观。亏心事做的多了总要找个信仰支撑自己活下去,那些大佬们无论是寻佛还是问道,在润州都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带着赵煦的任务,曾布第一次亲自到了润州。 一下船,看着嘈杂热闹的码头,就觉得这地方恍惚间已经有了几分东京城的样子。 仆人跟在曾布身后下了船道:“老爷,要不您先找地方歇歇脚,小人去问问丹阳侯住在什么地方去?” “不急。”曾布摆了摆手:“先逛逛也不迟。” 主仆二人说罢便一前一后开始闲逛,走完了码头走集市,走完了西市走东市,早上下的船,逛完已经是中午了。 随后主仆二人就寻了个食肆准备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曾布一边吃着这家食肆特色的蟹黄包,一边随意的看向店外的街道。 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算拥挤,也不稀疏,整齐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辆马车驶过,安静祥和就是这座城市给曾布最直观的感受。 待此间事了,自己来到这里养老也不错。 曾布一边品尝着蟹黄包,一边想道。 门口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客人,大个的男子身材挺拔,小个的姑娘脸蛋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一样。 看她的岁数,大概是那男子的女儿。 “客官请进……这边坐,您二位吃点什么?” “小瑜姐,想吃什么?” “唔……蟹黄包吧。” “好,那就来两屉蟹黄包。” “好嘞,二位稍等片刻!”小二转头就朝后厨跑去。 三月份的天气不算炎热,但今天似乎有点例外。所以那男子把头上戴的范阳笠取下来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曾布还是头一次看到脑袋如此光溜的人,最称职的和尚还会有些发茬,他脑袋上就真的是光秃秃的一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老爷我不见客 曾布曾经见过唐宁很多次,两人一个是枢密使,一个是将军,交道打的一点不少。 他看那带着女儿的光头有些面熟,但他记忆中的唐宁总是扎着一个灵动飘逸的马尾,跟这个光头相去甚远。 于是曾布一时间也不敢相认,只能当做那是一个跟唐宁长得十分相似的人。 “小瑜姐,咱们出来一上午了,除了逛就是吃,可别忘了咱们出来是干什么的呀。”光头男望着那小姑娘说道。 曾布本不想偷听,但是两桌离得比较近,怎么都会听到,所以他只能被迫偷听两人之间的谈话。 小瑜姐?看来他们不是父女啊。 “给娘亲买生日礼物。”小瑜姐回答道。 “那咱们下午就不闲逛了,好好给娘亲准备一个生日惊喜好不好?” “好。” 曾布看着那光头男子捏了捏小瑜姐的鼻子,然后两人的目光就不经意间撞在了一起。 “曾相?”光头男不确定的问道。 曾布一愣,瞅着那光头男道:“你怎么知道……”随即他惊讶的看着光头男道:“你莫非是丹阳侯?” 唐宁摸着自己的大光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幅扮相实在是让曾相您见笑了。” 曾布眨眨眼道:“老夫一开始就觉得像你,但老夫印象中你的头发没现在这么……这么稀疏。 所以老夫一时间也没敢相认,没成想,还真的是你。” 唐宁叹了口气道:“一晃就是一年半没见了,唐某变成这样,也是有很复杂的原因的。” 曾布点点头道:“听说尊师与世长辞,丹阳侯节哀顺变啊。” 唐宁笑道:“多谢曾相关心。” 两人说到这儿,就谁也不继续往下说了,气氛略显尴尬。仆人不敢插话,曾布便看向唐瑜问道:“这位是……” “我女儿唐瑜。”唐宁笑着介绍:“闺女,这个叫曾爷爷。” “曾阿爷。”唐瑜这孩子虽然内向话少,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听到父亲介绍,就冲曾布喊了一声。 曾布又是一愣。 他指指唐宁,又指指唐瑜道:“可老夫刚刚听你叫她……” “我们爷俩私下叫着玩的。”唐宁毫不在意的说道。 但曾布却非常在意,对他这种标准的文人来说,礼数是十分重要的。无礼就代表着不守规矩,而一个人要是连规矩都不守,还怎么能放心的委以重任呢?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啊!”曾布怒了,他指着唐宁道:“堂堂大宋国的侯爵,竟然称自己的女儿为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曾布忽然间的愤怒似乎吓到了唐瑜,她本能往唐宁身边缩了缩。 闺女受到了惊吓,唐宁这个当爹的自然是满心不喜。即便面对的是曾布,他也皱眉道:“我怎么叫我的闺女是我的事情,曾相,您管的是国事,难道唐某的家事您也要费心管上一管吗? 您就不怕操心操的太多,把自己累死?” 这话说出来,曾布的仆人也不能在一旁吃面看热闹了。霍然起身指着唐宁道:“你放肆!” “轮到你插嘴了吗?”唐宁搂着闺女怒斥道:“你是个什么身份,敢跟本侯如此讲话?你才放肆!” 一年多没发怒了,这一怒似乎把一年多以来积攒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 在唐宁严酷的目光之下,仆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随即他的脚便绊到了椅子上,一个不稳,便摔了个四仰八叉。 见唐宁发怒,曾布也有些愣神了。 唐宁年纪还小的时候,十分的桀骜不驯。一句话说出来往往能把人气个半死。 但他随着他慢慢长大,他的性格也越来越沉稳。尤其是当他的家人都搬到了东京城之后,就再没听说他跟人起冲突了。 曾布与唐宁打的交道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看着唐宁长大的人。从前和和气气的唐宁忽然因为这件事发怒,这令他颇感意外。 几人之间的争吵让周围的食客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不过很快他们的目光就被唐宁光秃秃的大脑袋吸引了。 唐宁见状,心知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站起身握着闺女的手,把范阳笠扣在头顶,朝曾布说了一句告辞,就起身离开了食肆,留下曾布一个人在这里愣神。 “老爷……”摔到桌子底下的仆人捂着腰弱弱的叫了一声。 曾布透过窗户见唐宁的身影渐行渐远,便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年多,这小子的性格发生了不小变化啊。自己不应该因为这件小事就跟他起冲突的,自己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呢。 想到此,曾布就觉得脑袋疼。 小二端着两屉蟹黄包过来了,没见到唐宁人,挠了挠头问曾布道:“打扰一下二位,不知道二位有没有见到这桌的客人……” “他们走了。”曾布坐回椅子上道:“这两屉蟹黄包就给老夫吧。” “……” ………………………… 在食肆里遇到曾布算是一个意外,一个月之前周成就告诉自己曾布正在拟定自己的新官职,看来是有意要自己重出江湖。 对于这件事唐宁思考了很久,那天晚上有关不择手段这四个字的梦让他想了很多,师父最后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和赵煦枯瘦的手,苍白的脸,翻来覆去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的,既然与赵煦有约定,就要不择手段的去完成。收复燕云十六州是赵煦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事情,自己也答应了下来。 如果没能完成,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心魔了。 既如此,那就放手去做吧。 不择手段。 有了这个想法的唐宁一下就重新焕发了活力,跟之前那个颓废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王诗甚至怀疑是不是唐宁又勾搭上了哪个妹妹焕发了第二春,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可能性不大。 为了让唐宁恢复如初,王诗她们想了很多的办法。甚至有五英战吕布的情节出现,但还是没什么效果。 看来唐宁这是自己走出来了,这就是好事呀! 一下变得精神起来的唐宁还想鼓捣出一点动静为自己复出造势,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朝廷更重视这件事,甚至派了曾布这个朝廷大员亲自出马来请自己。 虽然曾布还没说他是为什么来的,但可能性也就那么几个。曾布好歹也是朝廷的右相,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凭什么跑到润州来啊? 想到此,唐宁心中便有有了新的计划。 派曾布来这个主意肯定是赵佶那个白痴想的,因此他的底线肯定也比自己预估的要更低。既然这样,那自己就可以趁机提出更高的价码了。 想到此,唐宁便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 “生日快乐!” “二夫人生日快乐!” 齐献瑜今天从医馆回到家中时,忽然就从两边的厢房里跳出一堆人来一边鼓掌一边大喊。 齐献瑜心中有些窃喜,之前每年唐宁都会为家中人庆祝生日。 但唐宁今年患了心病,前不久才走出来。自己的生日又是家里女人里最早的,她之前在路上还担心唐宁会不会不记得,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瞅着唐宁笑眯眯的站在院中央,齐献瑜十分的感动。但是当她看到唐宁那颗反射着太阳光的秃头时,气氛一下子就被破坏的淋漓至尽。 “你笑什么笑!”唐宁十分敏感的问道。 裴仙童一边伸手摸着唐宁的脑袋一边笑嘻嘻的道:“齐姐姐过生日,她开心的笑不行呀?” “她那笑肯定不是因为开心才笑的!”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脑门上长眼睛了。” 正在这时,门房忽然过来了。 “老爷,外面有一人自称是曾布,想要见您。” 唐宁哦了一声,随便摆摆手道:“让他走吧,今日老爷我不见客!”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个比喻 夜里齐献瑜支着脸颊侧躺在唐宁身边,看着满头大汗的唐宁道:“谢谢您今天为妾身过生日。” “老夫老妻的了还客气个什么。”唐宁有气无力的说道。 齐献瑜光洁的肩膀露在外面,脸色也有些潮红。嗯了一声又道:“可是您不见曾相真的好吗?您不是说他这次来润州就是找您商量事情的吗?” “没什么不好的。”唐宁回答道:“虽然那老头确实是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但是谁叫他吓到咱闺女了。 喜欢发脾气就找大街上的阿猫阿狗去发,我闺女我自己都舍不得跟她大声说话呢。” 齐献瑜撇了撇嘴,心说这一年多天天冷着脸吓得瑜儿都不敢去你身边的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一样。 “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妾身也不多问了,时候不早了,咱们睡觉吧。” “睡吧睡吧。”唐宁点点头,然后就搂着齐献瑜进入了梦乡。 说来奇怪,自打唐宁决定不择手段也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哪些奇怪的梦了。 睡眠质量好了,黑眼圈就不见了,脸色也不复这一年多以来的蜡黄,变得渐渐有光泽了。 唯一的遗憾是头发还没有长出来的迹象……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门房又来了。 “老爷老爷,那个自称曾布的人又在外面要见您了。” “你就说老爷我去隔壁的梦溪园了,让他有什么事情就去梦溪园找我。” “哦。”门房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的离开了,过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他又找上了正在跟唐恭玩耍的唐宁。 “老爷老爷,梦溪先生跟那个自称曾布的人一起来了。” “唉,儿子,爹爹虽然想多陪你一会儿,但现在看来不成了。” 唐恭瘪着嘴就要哭,李子赶紧过来抱住唐恭道:“爹爹有事,娘亲陪你玩好不好呀?咱们玩认字的游戏吧,男孩子不认字可不行哦……” 李子一边说着一边给唐宁使眼色让他赶紧走,唐恭这孩子极度的缠人,尤其是在他哭的时候,被他缠上这一天除了哄他什么都别想干了。 曾布是谁李子也很清楚,大宋国的右相,是万万不能怠慢的人。 本来昨天人家就来了,宁哥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不见人家。不见就算了,至少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啊,老爷我今天不见客这借口还真是有够差劲的。 于是一听门房过来说起曾布,李子就想着赶紧把唐宁赶跑。 唐恭哇哇大哭,已经匆匆离去的唐宁狠着心装作没听见。 唐宁先前已经对门房说了,让曾布跟沈括进来,所以他在前堂就见到了正在喝茶的二人。 沈括和曾布很有共同话题,两人年纪相差不多。沈括年纪比曾布大五岁,今年已经七十五了。但身体状况十分不错,这跟他早年间游历天下分不开关系。 他年轻时候为了追求科学曾经走访过许多地方来调查跟科学有关的事情,后来沉迷做官又心术不正这才惹出了之后的臭名声。 曾布也到了这个力不从心的年纪,这一次赵佶派他来也算是把这老头子给折腾惨了。 虽然曾布对沈括的名声还是心存顾虑,但是他意外的发现现在的沈括人还不错。 不再醉心仕途而是沉迷于培养学生的沈括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虽然跟他日夜相处的唐宁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这老倌依旧是脸皮厚如城墙,但是对曾布这种与他打交道不多的人来说,沈括还是很有魅力的人。 谈吐幽默,见多识广,脑子里装了很多东西的沈括无疑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这也是为什么曾布到了沈括家里在唐宁没在场的情况下都能聊两个时辰的原因。 “啊,臭小子你来啦。”沈括跟唐宁的关系可非同一般,且不说两人早年间的交情,唐宁这些年也没少了跟他的书信往来,有的时候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给沈括寄回去。 所以看到唐宁的时候沈括就十分自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就看着唐宁的大光头乐不可支,每次见到唐宁的光头时,沈括都会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想笑的表情。 唐宁知道他做出这幅便秘的样子完全就是为了恶心自己,实际上他压根就不想笑。 “你怎么来了,沈老头。”唐宁明知故问,然后看着一脸黑线的曾布惊讶道:“哎呀,这不是曾相吗?您怎么大老远从东京城到润州来了啊? 您岁数不小了这一路上没少折腾吧,来人呐,快扶曾相下去休息,快!” 仆役们七手八脚的冲上来就要把曾布架下去,曾布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他沉声道:“丹阳侯,老夫明明昨天才跟你见过面!” “哦?是吗?”唐宁挠了挠头道:“那可能我们见面时并不怎么愉快,所以让我给忘记啦,没事,咱们就当今天是您来润州之后头一次见吧!” 说罢指着那几个仆役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把曾相扶下去休息?万一曾相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括笑呵呵的看着,也不说话,自己悠哉悠哉的喝茶。 看来曾布把唐宁得罪的不轻啊,不过能让这小子如此气急败坏的恶心一个人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适可而止吧!”曾布的仆人鼓起勇气站出来说道:“丹阳侯!昨天的事情就算是小人的不对,请您不要再为难老爷啦!” 唐宁眨眨眼道:“什么叫就算?况且昨天的事情本侯已经忘了,而且本侯也没为难你家老爷啊,本侯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万一你家老爷累了晕倒在本侯家中怎么办? 这消息一传出去,天底下的人不得以为是本侯谋害曾相吗?” 曾布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分明就是这混蛋在挖苦自己。 说句老实话他确实想在唐宁家中来一出一病不起以此打消唐宁嚣张的气焰,但现在看来这招用不出来了。 “放心吧丹阳侯,老夫就是死也会在死之前爬到你家外面的。”曾布冷笑了一声道。 唐宁这才挥挥手屏退了四周众人,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道:“有这话,您早说不就成了,来来来,曾相您快喝茶,这可是上好的茶叶。” 这个混蛋! 曾布鼻子都快气歪了,自己明明是说了一句恶心他的话,但怎么现在自己这么生气? 扭头看了眼幸灾乐祸的沈括,曾布恍然大悟。果然沈括还是比较了解唐宁的,方才在他家里沈括就告诉自己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试图激怒唐宁,这样只会伤到自己。 曾布调整了一下呼吸,沉声道:“丹阳侯,老夫今天过来拜访你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您说。”唐宁点了点头:“不过答不答应唐某是不敢保证的。” “……”曾布悄悄握紧了拳头,他看着唐宁那张欠揍的脸,苦苦劝说自己千万不要冲动。 “唉,如今天下大乱,狼烟四起,内有义军之忧,外有夏、金之患。朝廷实在是分身乏术,能征善战者皆在西北统御兵士抗击党项,义军、金军则无力应付。 陛下有意让你重新率领镇国军平定贼人,一扫纷乱,不知丹阳侯意下如何?” 唐宁哈哈大笑道:“一伙昨天还在种地的乌合之众就能搅乱天下,那这天下就被搅乱也罢。” “……”曾布额头上青筋暴绽,但他心知这是唐宁故意挖苦自己,把自己激怒了之后更方便他谈条件,所以曾布再三劝诫自己不能上当。 “陛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怎么做都随你,他会让其他人配合的。”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吃屎去吧 配合?开什么玩笑,最不配合的就是他赵佶了。 不过既然曾布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把条件说一说,看看他能不能答应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否定赵佶吧。 “好啊,既然曾相您都这么说了,那唐某这里也有几条小小的建议想要跟您提一下,不知道您能不能代替陛下答应呢?” “丹阳侯尽管说来,但凡不是越过底线的要求,老夫基本上都能答应。” “首先,唐某听说为了节省开支,如今将作监已经不再制作火药、突火枪等军械,同时烈性火药的研发也已经被中断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曾布皱着眉头道:“你从哪里听说的,这可是机密……” “您别管唐某是从哪里听说的,您就说是真还是假就完事了。”唐宁盯着曾布,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曾布叹了口气道:“好吧,这些都是真的。为了陛下能够扩建延福宫,将作监已经停止有关火药的制作与研究了,成本有些高。” “曾相,您可别忘了正是因为有火药我大宋国的军队才能所向披靡,如果没有火药,再度回到从前的肉搏战,我们可不一定是那些游牧民族的对手啊。 所以唐某希望将作监能够恢复制作,并且投入更多资源来研究烈性火药,您看,这个建议能否答应下来呢?” 早在曾布离开东京城之前与赵佶的商讨中,他就预料到了唐宁会有这么个条件。 唐宁这人虽然被赵佶深深的忌惮,但是他归根结底还是个一心为国的人。或许他对赵煦以外的皇帝不会表现的向对赵煦那样尊敬,但是祸乱天下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火药是如今的宋军之本,这一点在枢密院中早有共识。 但是赵佶为了扩建延福宫在这上面投入了大笔的资金导致国库空虚,不得不从其他地方抽出钱来为将士们发军饷,为官员们发俸禄。 有人可能会说用的着花这么多钱吗? 事实是用的。 但并不是材料贵,也不是人工贵,更不是因为从内到外都是由金子来做,而是因为扩建延福宫这件事赵佶交给了五个人去做。 他们分别是杨戬、童贯、梁师成……好吧见到这三个人的名字接下来这两个不说也罢,都是一路的货色。 有五条寄生虫不停的从中聚敛财富,不仅工期被耽误,花费也越来越多。 而且赵佶这个狗日的脑子是真的有问题,在他眼里杨戬是可靠的部下,童贯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就连蔡京这个奸相之名远播四海的人的都被他认为是值得托付的肱骨…… 还能指望他什么呢?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这么一想,北宋末年会经历靖康之耻一点都不奇怪,而且说句老实话,在赵佶继位后的第二十七年才迎来这一天还是太晚了。 叹了口气,曾布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咬牙道:“好吧,老夫答应了!” 实际上他早就跟赵佶提出了这件事,赵佶也答应了。 “多谢曾相!”唐宁拱了拱手:“曾相深明大义,唐某万分佩服。” “好了,这种话就不要多说了,你还有什么建议呢?”曾布把建议这两个字咬的很重,因为这明明就是唐宁的条件。 “嗯,第二条建议么,就是唐某不想再折腾家人了。况且最近的事情也不少,唐某希望即便是唐某在外领兵作战,家人也能继续留在润州。” “唔……虽然这有些逾矩但也未尝不可,好吧,这一条老夫做主答应了。” “最后一条么……”唐宁眯着眼睛道:“唐某希望在唐某重回镇国军之后,能够将军中将校全部换成原本的成员。” 曾布立即说道:“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唐宁问道:“就像是士兵们挑选兵器,你总不能让一个箭术一流的弓箭手去挥刀子吧?这不是胡闹吗?” 曾布心说你这小子还真是话多啊,这个条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陛下虽然要用你但他却没说过信你啊,在军中安插他的人手来监视你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如果你把他们都调走了,你万一拥兵造反陛下不是都不知道了吗? 这个绝对不行,不是说自己这关过不去,而是陛下那关过不去啊。 唐宁摊手道:“如果这一点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吧,反正润州也没遭殃。” “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说风凉话?” 曾布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怒斥唐宁。 “哦,那就等润州遭了殃我再回去带镇国军吧。”说罢唐宁起身道:“看来唐某无法与曾相您达成共识了,曾相,您还是赶快回东京城吧,晚了说不定都找不到东京城了。” “此话怎讲?”曾布虽然知道唐宁说的不是好话却还是傻傻的问了一句。 “当然是义军会把东京城毁于一旦啊,我听说延福宫建的那叫一个漂亮啊,五座宫殿争奇夺巧,内藏全天下的奇珍异宝哇!” “你……”曾布惊恐的看着唐宁,他万万没想到唐宁嘴里会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话来。 “送客。”见曾布神情唐宁也懒得戏弄这个老人了,对左右吩咐了一声后就背着手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前脚刚迈出门槛的时候,曾布却在后面道:“丹阳侯,老夫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番。” “曾相,您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输过吗?不管是跟强盗作战还是跟女真人作战,您想知道唐某为什么被他们送了个百战百胜的称号吗?”唐宁望着似乎苍老了很多岁的曾布说道。 曾布那双显出疲惫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起来,难道唐宁要在这里向自己传授百战百胜的秘密不成?于是他带着期待问道:“原因是……” “因为我从来不打不会胜利的仗。”唐宁做出了十分简单的回答。 “……”曾布喃喃道:“可是陛下绝对不会答应的……” “那就让他抱着他的延福宫去吃屎吧!” “……” …………………………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唐宁现在是爽的不得了。 赵佶这狗日的一直都没放过自己,在自己回到润州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家附近一直有武德司的吏员监视。 一开始唐宁还不知道,是师兄何关半夜三更睡不着,手痒了去偷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偷到了武德司吏员的头上,把他们的腰牌给偷回来了。 何关不认字,就找上唐宁想问问他这玩意值不值钱。 以前就是这样的,因为唐宁也都会告诉他。因为他知道何关现在偷东西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他自己当梁上君子的技术不要荒废了。 每每他在前一天晚上去偷东西,第二天晚上就会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问价钱也只不过是想要感慨一下,想要说出譬如:“哇,这种破烂都这么值钱呀!”类似的话。 天知道唐宁看到武德司吏员的腰牌时是个什么感受,那个时候的他还有着满头的秀发。 打这之后赵佶在唐宁心里的地位就跟一坨屎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看在他跟赵煦是同一个爹生出来的份上,他早就把赵佶画成画挂在墙上朝他丢大便了。 当然,如果赵佶跟赵煦不是同一个爹生出来的,现在义军的领袖就不是方腊而是他唐宁了。 但这句心里话无疑让曾布备受煎熬,某种意义上他反倒成了这句话的受害者。 一方面他期待唐宁能为大宋国再度建功立业,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对仇视天子的唐宁坐视不理。 这句话到底要不要告诉陛下?坐在返程船只上的曾布,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结盟 曾布最终还是无法接受唐宁的第三个条件,所以他直接离开了。 在军中大换血,不论什么时候这都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情。他再怎么有能力,也不过是一个武将,他有什么资格来做这件事? 从五代十国的时代结束后,大宋国就对武人的要求十分苛刻。其实这也不是赵匡胤立下的规矩,早在后周建国时的郭威时期,他就已经意识到让武将掌权是畸形的了。 所以在军中安排人手一向都是皇帝最喜欢做,也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情。 不这样的话怎么分化主帅的权力?如果他的部下都对他言听计从,那他要造反岂不是易如反掌? 陈桥兵变是赵匡胤夺权的手段,在他之前还有郭威澶州兵变夺了后汉的权,往日如今历历在目,赵佶这个小心眼的皇帝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镇国军之所以没有面临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赵煦对唐宁那莫名其妙的信任,和唐宁对赵煦那莫名其妙的忠诚。 即便如此,到了改番的时候依旧还是塞了个赵佖进去。而现在在赵佶的掌控下,镇国军早就已经被全部换成忠于他的人了。 战斗力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军队只要忠于皇帝就可以了,这就是赵佶那颗脑袋里装着的观念。 曾布回京之后跟赵佶禀报此事,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替唐宁掩瞒了那句很暴力的‘吃屎去吧’。 赵佶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咱们就不要勉强他啦!好啦曾相,你这趟出差辛苦啦,来,朕请你吃好吃的! 来人呀!叫御厨做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晾肉香肠……” “……” 曾布抱着沉重的心情吃完了这顿饭,赵佶跟他想象中的态度多少有些出入—— “什么?!他居然不同意?可恶!如果没有他的话,义军攻入开封府,朕岂不是要遭殃了? 不行!朕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快去派人请丹阳侯!” “不行啊陛下,丹阳侯提出了三个条件,前两个都不算什么,第三个实在是太过分了,以您的心胸怎么可能答应啊!” “曾相,你这是在说朕心胸狭窄吗?好吧!朕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以后朕会以宽阔的胸怀治理天下!” “陛下……听到您这句话老臣就是死也心甘情愿啦!” “不行!曾相,这个天下还需要你我君臣二人携手治理!” “陛下……” “曾相……” ——以上皆是曾布个人的想象。 虽然现在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外,但是赵佶连问都不问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曾布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这件事压根就不用他坐六天船骑三天马然后再坐一天船到润州去也是同样结果的感觉。 赵佶在曾布还没走的时候就找了个借口去延福宫跟他的妃子们白日宣~淫去了,曾布离开皇宫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义军就要打到开封府里面来了。唉,要是能让他们发生意外原地解散就好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怎么想都不可能的。 “报~!报!曾相,前方传来线报,义贼因为内讧在应天府激战三日元气大伤如今已经退回京西休养生息去啦!” “什么?!”曾布大惊失色,难道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不成? “发生这种事肯定是有原因的曾相!”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下巴很长的男人说道:“在下皇城副使刘令,见过曾相!” “哦!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啊!” 刘令坐下来之后就开始给曾布解释来龙去脉,原来早在方腊逃走的时候武德司就已经安排人手混进去了。 而且那个人现在的地位还不低,在应天府城破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挑动了一场内讧。 只不过曾布的话让刘令的感觉有些微妙,什么叫‘原来是你们个干的好事’?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干了好事。 曾布摸着下巴说道:“不过贵司的人还真是厉害啊,方便的话可以告诉老夫是用什么理由挑动内讧的吗?” 刘令笑道:“无非就是钱财分配不均罢了,曾相可能不知道,义贼的成分非常复杂,其中有农民,有士兵,还有山贼。 其中农民士兵的数量并不多,但这些人本意是好的,他们在攻破城池之后也不会做过分的事情。 但是山贼就不同了,他们本身就目无法纪,城破之后虽有约束,但还是会背地里胡作非为。 农民和士兵组成的那一部分跟他们积怨已久,借着攻破应天府后的机会那个密谍就挑起了双方的争端,一场内战就这么打响了。” 曾布恍然大悟,怪不得赵佶对这件事一点都不上心,自己提出去润州请唐宁出山也是一副随你喜欢的样子。 刘令说完对曾布拱了拱手道:“曾相,陛下觉得这件事瞒着您不好所以就派在下跟曾相您说明此事,叫您不用担心。 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哦……慢走……”曾布冲匆匆离去的刘令摆了摆手。 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义军的问题总算是能抛到一边了,现在大宋国面临的问题不少,义军结束之后还有党项人。 不过党项人有西军来抗衡倒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在燕云八州肆虐的金军。 三天之后的朝会上曾布向赵佶提出了这件事,赵佶才想起来有这档子事,一拍脑门道:“众卿可有什么好的提案啊?” “求和吧,求和吧。反正那些野蛮人不过是贪图我们的钱财而已,既然如此不妨施舍他们一些。”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说出来的这句话,反正听他的声音就很欠揍。 但他的想法也代表了大部分宋臣的心声,天下太平最好,没人希望打仗,这影响他们捞钱。 曾布一挥手怒斥道:“怎能求和?尔等难道不懂得寸进尺吗?今日若向金军献上金银财宝换取一时和平,万一他们贪得无厌怎么办?” “那就再送他们一批嘛,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蔡京说的很有道理,曾布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不过曾相说的也有理,不如我们干脆与金人签订盟约吧,这样他们就不敢轻易动手了。” “好主意!” “我赞成!” “……” 赵佶闻言笑道:“不愧是蔡相啊,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载着金银珠宝的宋国使者队伍就开始向金国出发。 差不多大半个月抵达了金国的首府,完颜阿骨打亲自接见了宋国使者。 “尔等因何而来?”完颜阿骨打开门见山。 “是我大宋皇帝有意与陛下结盟,特派我等前来拜访陛下。”宋国使者老老实实的回答。 完颜阿骨打说道:“原来如此,不过跟你们结盟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会出兵协助我们攻打辽国吗? 你们会每年给我们献上礼物吗?你们会……” 完颜阿骨打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这就是他与宋国结盟的条件。 不过此次结盟势在必行,毕竟金国会从八州撤兵。 “嗯?什么时候答应你们撤兵了,不要做白日梦啦!”随宋国使者队伍一起来到开封府见到赵佶的金国使者如是说。 “……” “反倒是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出兵攻打辽国,不然的话盟约就作废!我大金皇帝会出兵攻打开封府哒!告辞!” “……” 金国使者牛逼哄哄的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小的建议 “怎么办,这样好像不妙啊。” “野蛮人到底还是野蛮人,不值得托付!” “说的是啊,可恶!” 看着大殿上唉声叹气的大臣们,曾布站了出来得意洋洋的道:“老夫早就说了金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与他们结盟无异于引狼入室。” 蔡京跨前一步喝道:“曾相,你在这里说风凉话的意思难道是你质疑陛下那英明神武的决断吗?” 本来赵佶还有些后悔没听曾布的话,听蔡京这么一说,他也愣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如果不是陛下选择跟金人结盟的话,我们现在又怎么知道金人原来是这样的无耻呢?陛下,您实在是太英明啦!如果没有您的话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金人的本来面目啊!” 一个能当宰相的坏人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蔡京这番话一下子就让赵佶喜笑颜开。 而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们也立马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威武!陛下英明!”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这件事非朕一人之功,众卿也都为此出谋划策,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朕会给你们赏赐的!”赵佶志得意满的说道。 “谢陛下!” 曾布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现在处于石化状态。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是惹了一身的麻烦却好像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不过这帮金人也是问题,陛下,微臣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蔡京跪在地上抬起头说道。 “哦?蔡相有什么好的建议快快说来!每次朕都是听了你的建议才能屡屡解决问题呀!” 这种建议不听也罢——曾布很想这么说,但他被蔡京接下来说的话雷到了。 “陛下,咱们干脆跟辽人结盟去对付金人吧!” “好就这么办!” “陛下英明神武!陛下英明神武!” “……” 好个屁啊!跟金人的盟约到手里还没捂热乎呢怎么就开始背叛了啊! 这又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可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啊,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让大家都以为宋国是背信弃义的恶人之国了吗? “陛下且慢!”事已至此曾布也不得不站出来了,他抱着笏板满头大汗的说道:“陛下,不行啊!咱们才刚刚与金国签订了盟约,此举无异于背信弃义啊!” “曾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在质疑陛下英明神武的判断吗!”蔡京指着曾布厉声喝道。 本来赵佶心里还觉得曾布说的话没错,心中有些愧疚,想着要不就算了吧,怎么也得先跟金人处一段时间再说。 蔡京这一句话直接点燃了整个朝堂,大臣们纷纷站在蔡京这一侧朝曾布吐口水。 难道自己的理解是错误的? “那个老头怎么这么自以为是啊,明明陛下的判断就是正确的。” “就是就是。” 身后杨戬和童贯的窃窃私语也传入了赵佶的耳朵里,赵佶的内心不由动摇了,难道曾布才是错的哪一个。 “不是的!”曾布心里一片悲凉,赵佶本人的判断能力本来就不行,现在再加上这帮人为了讨好蔡京而可劲的忽悠赵佶,赵佶一定也上当了吧。 抬头看了眼赵佶,果然他的眼神不善。 “曾相,您年纪大了还是在家歇息一阵子吧,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朝会您不用来了!” 完了,被停职了。 曾布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但是看着哀哀哭泣的老伴,曾布又把收拾好的行李放了下来。 这里可是他愿意为之奉献生命的大宋国,现在还没到他撤退的时候!得想办法补救! 与此同时,在润州的唐宁正在吃叫花鸡。 “学会了吗?良儿,温儿,接下来只要拿小锤子把上面的泥敲掉……然后拨开荷叶就可以吃啦!” “哇!爹爹好厉害!” “哇!好香呀!” “呵呵,快尝尝吧,来闺女,这块鸡腿给你。” 竹柳书院迎来了难得的休沐日,于是唐宁就在家中给这几个孩子做了一顿叫花鸡。 当然少不了徐宁,不过他刚刚被刘依儿叫走了,估计是找他帮忙算账去了。 “老爷,外面刚刚有人送了封信过来。”仆役走到唐宁身边小声说道。 “知道了,帮我放在书房吧!” “是。”仆役又拿着信走了。 唐宁瞅瞅狼吞虎咽的唐良唐温,又看看小口小口吃着鸡腿,像个淑女一样的闺女,心中感慨,到底还是闺女好啊。 “呀!你们在做什么!”逛街回来的王诗一进门就看到了后院起了烟,以为是走水她在关泽的告知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怒气冲冲的走到后院就看到了这一幕。 “你要弄就出去弄啊,你这弄得满院子都是烟……”说话间看到了吃了满脸油的唐温和唐良:“啊,这两个孩子要不得了……” “娘!这是爹刚刚做好的叫花鸡,您尝一尝,可好吃啦!”唐良抓着个鸡翅送了过去。 儿子喂食,王诗就算不开心也还是小小的咬了一口。 “呀!你们在干什么!”刚刚外出去附近道观上香的裴仙童回来了,一进院就看到唐宁、王诗还有三个孩子蹲在一个火堆边上大快朵颐。 “呀!妹妹回来啦!快尝尝,这是夫君刚做好的叫花鸡……哎呀,怎么没有啦!夫君,妾身还没吃饱……不对,妹妹还没吃到,再做一只嘛。” “……” 这还没到晚饭时间呢干嘛要吃饱啊。 唐宁虽然心中这么想但还是又做了一只。 “呀!你们在……” 唐宁瞅瞅两幅鸡骨架制止了牛婶的话道:“别说了牛婶,我再做一只。” 于是整个下午,唐宁都在做叫花鸡。期间从唐府后院冒出来的浓烟让周成跟沈括都派了仆役来帮忙救火。 虽然没有帮上什么忙但两家人的心意可不能不领,于是直到晚上唐宁依然在做叫花鸡。 最后的两只做好了派人送去周府跟梦溪园之后,唐宁总算是能到书房看一看那封信了。 浑身叫花鸡味道的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便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没有落款,依旧是像先前那封信一样的情报,里面说了义军内讧以及宋廷跟金国结盟的消息。 唐宁对这封信里情报的准确程度没有任何怀疑,如果说在能给他送信的这些组织里面找一个收集情报能力跟武德司不相上下的组织的话,也就只有送信这封信来的那些人了。 义军内讧其实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当然是对他们自己来说。 自古以来成功的起义都是以农民为主要的推动者,任何没有农民参与的造反少有成功的例子。 之前义军的组成就有些隐患,那些山贼本性不善就等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定时炸~弹。 从激战三天来看这或许也是方腊想要的,这次内讧等于是重铸义军,抛弃了那些隐患之后的义军再度卷土重来之时只会更加的强大。 不过这还需要一段时日,毕竟山贼们曾经是义军的重要组成部分,经历了京东西路之战以及应天府内讧的义军已经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之前情报上说他们杂七杂八的人加起来有二十万,现在也就只剩下三万了。而且这里面大多数还都是没什么作战经验的农民,如果自己是方腊的话现在肯定在忙着练兵吧。 不过这倒是次要的,宋金结盟这个消息才是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 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些主和派的能力,没想到他们能跟刚刚夺走燕云的金人握手言欢,看这趋势马上是要扭头对付辽国了? 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辽国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再给点力这座大厦就会轰然倒塌。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国穷途末路之下可能会有一个爆发,但是有完颜阿骨打,就是爆发了也会很快的镇压下去。 赵佶难得的聪明了一次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改变 但是唐宁这份情报毕竟不是最新的,情报到他手里也会延期,所以当他得知赵佶被撺掇的跑去跟辽国结盟攻打金国的时候,就不由叹了口气。 一帮蠢货。 是的,在唐宁接到那份情报后没多久,赵佶就暗中派人去辽国跟耶律延禧商量结盟的事情。 两个昏庸的家伙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于是便约定在金军出兵辽国之时,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金人自然对此毫不知情,他们满心满肺的是想灭了辽国。 本来他们还没有发动一场灭国之战的本事,但是在赵佶的承诺下,完颜阿骨打想了想,最终还是集结了三十万兵力分三路出兵辽国。 不求一次灭掉辽国,只要能够逐步蚕食他们的领土就好。 女真族盛产优秀的猎人,追着猎物漫山遍野跑是愚蠢的猎人才会做的事。精明的猎人会把猎物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一个小小的区域内,然后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宋金双方这还是头一次合作,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赵佶特地派了童贯作为监军。 童贯虽然是个宦官,又贪财,但此人在办事的时候还算靠谱。他在知人善任这件事上要比赵佶好一百倍,他挑选的几名将领虽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不能说是拿不出手。 不过金军兵分三路显然也是让宋军的背叛行为有些难以实施。 无论如何他们也只能帮辽人解决其中一路的金军而已。 不过他们也能事先提供情报,告诉辽人金军的发兵路线。 在这种背景下,宋、辽、金,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三国争霸终于要开始了。 而此时的唐宁,还在一面带着孩子们玩耍,一面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永远顶着这个光秃秃的脑袋…… 天岭之战后辽国已经丧失了主动权,不仅是领土缩水,可战之士也随之锐减。 在天岭一战中,辽国损失了太多优秀的将士,经验丰富的老兵也大多在那场战斗中患难。 所以面对金国的三路平推,耶律延禧心里还是十分恐惧的。 三月,他派了述律培、耶律让、耶律檀等人集结四十万兵力抗击金军。 只不过在一些人眼里,这四十万兵力虽多,却不一定是金军的对手。 四十万的数字虽然很唬人,但是其成分,大多都是临时征募的新兵,没有作战经验,而且其中壮年者少,老弱居多。 很多人对这一仗都不是特别的看好,金军来势汹汹,这些人心中恐惧,于是便找了个机会带着家眷出逃,投奔金国。 完颜阿骨打的心胸是比较开阔的,他的仇恨对象只有辽国的皇族。 或者说即便他不恨耶律延禧,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他要做的就只有吞并辽国。为此他十分欢迎原属辽国的百姓和大臣跑到他这边来。 削弱敌人的力量来增强自己,没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宋军随金国南路军作为三路之中的主力进攻辽国,双方在西京道与南京道的交汇处不期而遇。 战事随即打响,辽国作为防御的一方,已经摆好阵型准备迎接金军的攻击。 金军骑兵比较多,所以完颜娄室就跟童贯商量,说让他的骑兵游曳与辽军军阵两边,再让宋军的步兵作为正面的主力。 童贯说:“贵军之中难道没有步卒吗?” 完颜娄室不满的反问道:“难道你们宋人与我等结盟就是为了隔岸观火吗?” 童贯听罢哑口无言,只好答应下来,心中却想,你完颜娄室也就趁现在嚣张了。 于是乎在正式作战的时候,冲到一半的宋军忽然调转矛头开始进攻金军本阵。 同时,留在金军本阵之中的宋军也忽然对金军动手。 对面的辽兵一片哗然,此时他们的主帅跳出来说道:“宋军是我们的伙伴!他们是帮助我们击败女真蛮子的!兄弟们冲啊!去帮助宋人!” 辽军士气大振,吱哇乱叫着就跟宋军一同冲了上去。 宋军临阵倒戈完全出乎完颜娄室的预料,他大喊一声:“不好!中计了!”然后便下令全军撤退。 打是打不过的,人数太多了。而且本阵也已经乱了套,游曳在外的铁浮屠也不方便发挥实力。 南路金军大败而归,士兵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最终只逃脱五万人,剩下的一半要么是被杀了,要么就是被俘。 完颜娄室回去汇报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勃然大怒道:“宋人竟背信弃义至此!” 遂派使者前往宋国,一是质问,二是宣战。 赵佶挖着鼻孔说道:“你要战,朕便战,朕有将士千千万。” 完颜阿骨打火冒三丈,干脆将另外两路军收回,重新集结三十万,合兵一处进军宋国。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辽国虽然很想在一旁隔岸观火,但实际情况并不允许。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金国如果真的把宋国击败了,光凭辽国是无力抵抗这个庞然大物的。 所以趁着金国出兵之际,耶律延禧派人偷袭金国的南京道。 此举一击得手,辽国直接将南京道夺了回来,并且在析津府立栅筑垒,建立防线。 完颜阿骨打气得吐血,两国夹击之下,由不得他不分兵。 本来这对于辽国和宋国来说是一件好事,兵力上的压制就代表这战局上的优势,但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就是当初完颜阿骨打率领三千人也能击败浩浩荡荡前来讨伐的十万辽军。 虽然这个数字是夸大的,实际上辽国只派了三万人来,但是面对自己三倍的兵力依旧能以少打多而取胜,足以证明金军的悍勇。 况且金国建立之后内部还是一个奴隶制社会,想要获得更好的生活就只有提升自己的阶级,而提升阶级最简单的方式无疑就是从战场上获取战功。 因此金国士兵都相当野蛮,不是一般军队能够抗衡的。 宋军虽然有火药,但是因为赵佶的缘故,火药的威力已经不比从前。而且突火枪什么的虽然有装备,但因为这些东西用起来损耗太大,所以不到关键时刻也是不会用的。 这就是赵佶跟赵煦的区别,一个昏庸之主跟中兴之主最大的差距。 澶渊之盟废止后,节省下来的岁币赵煦全部投入了军费当中。民生固然重要,辽国式微,金国崛起,这种局面,正是宋国大展身手的好时候,所以此时还是军事上的发展更重要一些。 所以那个时期的宋军基本上就是一个个行走的金子,主力军全部是武装到牙齿,更别提镇国军这种打仗根本不在乎消耗的军队了。 到了赵佶时代,钱都哪去了?没错,全用在他自己的吃喝玩乐上了。当然,在他的眼中,他为了天下百姓也拨付了不少,但那些银子实际上都落入了蔡京等人的口袋。 赈灾粮饷尚且有人贪墨,更别提蔡京他们用胡编乱造的理由忽悠赵佶拨付的款项了。 军队还是那个军队,装备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从骨子里面,情况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来每月补给一次的火药,变成了三月一次。慢慢的又变成了半年一次,现在是每年冬天才补给一次火药。 补给一次的量又少的可怜,要是整个冬天都在打仗,半个冬天就要消耗殆尽。 唐宁把敌人消灭在进攻道路上的战略虽然消耗很大,但却实实在在的有了效果。不仅将士们的安危得到了保证,那些老弱病残也能通过军器来发挥战斗力。 而这一切,都随着赵佶的继位彻底的改变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古北馆之战 古北馆,位于辽国南京道与宋国河北东路的交界处。这里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非要说的话,唐宁曾经在这里大破金军,也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场所。 因为完颜阿骨打与瀛洲出兵宋国的河东,所以耶律延禧趁虚而入,派兵前往析津府,欲图夺回辽国对于南京道的掌控。 战略是成功的,金军确实被他从南京道赶了出来。 但金人肯定不愿意就这么善罢甘休,于是他们在滦河一带重新集结,准备对辽军发起反攻。 现在的局势,就是宋辽两国联手抗金,然而这样真的能把金国灭掉吗? 完颜阿骨打一代雄主,他最初骑兵之时,手下不过三千人。然而就是靠这三千人,他便把辽国的三万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虽说辽国也不一定是派了正规军来,但人数上的压制是确确实实的。可即便如此完颜阿骨打还是取得了一场大胜,女真族武士的战力真的不容小觑。 耶律延禧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无能为力。而放眼整个大宋,与金军打过仗的人也就只有镇国军了。 所以赵佶不知道这一点,整个大宋上下都有一种错觉。 唐宁能够百战百胜虽然跟他本人的临场指挥能力有一些关系,但是拥有他完全就是仰仗着火药之威。 有了火药,就是派他们上场他们也能轻易取胜,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相当狂妄的。 之所以他们会跟金人结盟之后,后脚就背叛金人跟这件事也有关系。他们觉得拥有火药就等于无敌,不服?不爽?那我就丢火药炸你。 但他们跟本就不明白,即便是火药,也要靠数量才能取胜。 火药出现的时间不短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邻居之间的斗殴也该对对方常用的招式有所防备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国之间的关系的确就是邻居之间的斗殴…… 童贯率领十万禁军在河北迎击金军,而另一边,古北馆处的金军与辽军已经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本身虽然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但是跟滦水扯上关系后就不一样了。 金军还指着滦水把北边的士兵往南运呢,而古北馆占据着滦水的一部分,如果不把古北馆拿下,金军运兵就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敌人想做的事情就是你要去阻挠的事情,这么简单的道理,即便是耶律延禧这样的白痴也会明白。 于是古北馆就成了一块激烈的争夺之地了。 完颜娄室自打当初被唐宁奇袭大名府搞得狼狈不堪之后,好像就一直不怎么走运。 明明他也不是什么赔钱货,但每次出事好像都莫名其妙的跟他扯上关系。 先不说以前的,就说宋军临阵倒戈的事情都能发生在他身上,真是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不过也正因如此,完颜娄室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在古北馆,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身为一军主帅他应该在更安全的地方发号施令,但是他不,他亲自率领六千士兵来到滦水的东岸跟辽军作战。 辽军在这里部署了五万人,光是靠近滦水的六座军寨内就放了两万人进去。 完颜娄室率领部下渡河的时候就遭到了这帮家伙的猛烈打击,一番艰苦的挣扎后总算是到了东岸。 脚跟还没站稳辽军就杀过来了,完颜娄室又率领部下奋力抵抗。他身先士卒,一路砍杀不停。身边的士兵见主帅都这么勇猛,一个个也都士气高涨。 奈何辽军人数众多,从中午打到天黑,终于辽军还是撤退了。 完颜娄室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立足之地,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于是命令士兵连夜构筑军寨。 士兵们才经历半天的激战早就疲累不堪,现在完颜娄室又让他们建立军寨,体力上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不过主帅也亲自下来帮忙,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就在他们忙了两个时辰,已经到了深夜的时候,辽军又杀过来了。 此时军寨已经有了些雏形,内部虽然没来得及弄,但最外面的寨墙用来防守还算坚固。 辽军夜袭让他们有些慌乱,不过依托寨墙,也算是能够抵抗一下。但是他们在体力上的消耗实在不小,已经快一整天没合眼了,所以辽军还是不可避免的占了些上风。 军寨正面一度被辽军攻破,完颜娄室带着亲兵过去,才勉勉强强抵挡住这一波进攻。 辽军先行撤退,完颜娄室的副将擦着汗说:“总算是把他们打跑了,大帅,咱们赶快休息吧。” 完颜娄室摇摇头说:“他们才不是被打退了,他们是重新集结去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个时辰,辽军再度嗷嗷怪叫着杀了过来。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金军有些难以抵挡。完颜娄室见状只好下令,金军又回到了滦水西岸。 “先在这边休整吧,等援军到了咱们再杀回去。”完颜娄室望着一脸灰败之色的部下叹了口气道。 随后他的目光又朝东岸望去,依稀可见对岸的辽军正在拆除他们刚刚建立的军寨。 “对方的指挥官是谁?居然能跟本帅打成这样,有些本事。” “回大帅,是耶律大石。”副将回答道:“他今年才二十岁就中了进士,是辽国皇族中人。这一次他是被派来做监军的,但他们这支部队的将军似乎是落马摔死了,所以暂时由他担任指挥。” “才二十岁?!”完颜娄室瞪大了眼睛,随后便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三天之后,三万金军顺滦水而下。本欲在东岸下船,但是完颜娄室的斥候早就侦察到辽军在东岸设伏,所以最后还是在西边下了船。 有了这些援兵完颜娄室总算是有了跟耶律大石打攻坚战的底气,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选择在一周后的夜里渡河。 这天晚上起了雾,二十步往外基本上就看不见什么东西,实在是天公作美,这个机会可不能浪费。 不过耶律大石似乎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他派了巡逻队在岸边不停的巡逻。瞅着岸上朦朦胧胧的火光,完颜娄室知道暴露是迟早的事,不过要是能把这些巡逻队解决掉就更好了。 所以他派了几十人先悄悄的趴在岸边等到辽军巡逻队来的时候,再突然从河里面杀出来。 想法是好的,可惜辽军不配合。其中有一人半路似乎去撒了泡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兄弟们都倒在了地上,一帮人在扒他们的衣服。 好在他没举着火把,于是他偷偷溜了回去报告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当即派兵前往岸边,完颜娄室的部下还未全部上岸就忽然遭到了辽军猛烈的进攻。 不过背水一战说的就是这个时候,双方的战斗格外的激烈。 一方不愿意对方上岸,另一方又不愿意下河里泡着,于是两边打的是头破血流。滦水里面都是箭矢和尸体,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已经变成了深沉的红色。 夜里还算好些,可到了白天变的触目惊心。 两军又在岸边从夜里打到天亮,但这一次是辽军有所不敌。 滦水东岸辽军一共建立了六座寨堡,而完颜娄室选择了最南边那一侧寨堡来发起进攻,而耶律大石只能调集南侧三座寨堡的兵力来对抗金军。 另外三座寨堡的士兵要赶过来还需要一天的时间,在这之前,这边就已经处于劣势了。 算你走运。耶律大石瞅了一眼岸边的战况,如此想着,随后就下令副将道:“撤!回到寨堡重新集结!” “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枢密副使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的时光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头问一问自己这三十五年以来都发生了,唐宁给自己的答案是他长大了。 辽金两国之间的古北馆之战已经过去三年了,谁也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会爆发一场改变三国势力均衡的战争。 古北馆之战是金国取胜了,而且还是在面对宋、辽两国的夹击之下获得的胜利…… 完颜娄室靠着他的三万士兵在滦水东岸打下了一个落脚点,然后便把战线朝着古北馆内扩张而去。 耶律大石自然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他集结了剩下的四万兵力在靠南的地带与金军摆开阵型进行决战。 此战在耶律大石的指挥之下,辽军略微占了些上风。但你有张良计,我又过墙梯。完颜娄室也不是什么孬才,他派了一支骑兵奇袭辽军的补给站,将辽军的粮草补给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辽军士气遭受重击,士兵们无心恋战,耶律大石只得下令撤退。 与此同时,宋国听说古北馆一带爆发战争后便欲前去支援。一开始的路线是走燕云西部八州,顺道还能把失地收复。 但是在跟驻守于此的金军交手之后,宋军无奈的发现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只好灰溜溜的撤退,最后走辽国拥有的燕云东部八州绕道前往古北馆。 当初唐宁就干过假道灭虢的事情,所以辽军对借道路过的宋军相当的不待见。 一路饱受白眼和非议的宋军开始对辽人产生恶感,总算是抵达了古北馆之后,作为援兵抵达战场的八万宋军立刻就投入了战斗之中。 粮草被烧,士兵们无心恋战。耶律大石只有让士兵们撤回寨堡内防守这一条路,然而完颜娄室却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率兵一路攻克辽军寨堡,一共七座寨堡,他已经攻下了五座。 看着逃回来的残兵败将,耶律大石心中也开始摇摆不定。 就在这时宋国的援兵及时赶到了,并且与其同行的还有五万辽军。 以这接近十万人的军队对付完颜娄室的三万人,耶律大石的心中非常有把握。 但就在这时,预料之中的情况发生了。 辽军的援兵统帅认为耶律大石年纪太小,不能服众,又没有经验,所以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由他亲临战线指挥。 同时,这名统帅还认为宋军就是只会缩在后面丢火药的窝囊废,于是他又让宋军的指挥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宋军指挥使一听不干了,心说自己好歹也是陛下亲自点名的,你凭什么这么贬低我啊?于是就跟辽军统帅起了矛盾。 完颜娄室这个时候也没闲着,他派士兵夜袭辽军寨堡,杀人放火之后就迅速逃离,辽军慌乱之下出现了踩踏事故,死在自己人手底下的甚至比金军更多。 耶律大石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正欲跟两人理论的时候却收到消息,说是金军的援兵顺滦水而下了。 三天之后果不其然一支庞大的船队抵达了古北馆地带,并且再次拉来了两万援兵。 但是这两万人的装备可不一般,光是看着就让人咋舌。耶律大石心中暗道不妙,于是派人去收集情报,最终得到了一个震惊的结果,那就是金国皇帝完颜阿骨御驾亲征,跟这两万人一起来到了古北馆。 消息不久后就传了出去,天下震动,辽军加派援军,宋军也加派援军,准备在此地讲完颜阿骨打击败。 不过完颜阿骨打也不是一动不动的木头,他才下滦水第二天就下令由他和完颜娄室各领两万五千人,兵分两路攻打剩余的两座辽军寨堡。 宋辽联军竭力反抗,但到底还是挡不住完颜阿骨打的攻势。这个人只要开战的时候往阵前一冲,大喊一声:“冲呀!” 那些女真士兵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怪叫着冲了上来。 犹如摧枯拉朽一般,宋辽联军的防御阵线被完颜阿骨打彻底击溃,两座寨堡被分割开来,再也不能相互帮扶了。 十万联军就这样以一种令人茫然的方式被完颜阿骨打率领的金军所击溃,一如他当初用三千兵力击溃三万辽军一样。 被围剿的两座寨堡内逃出来的士兵寥寥无几,当他们与宋辽两国加派的援军碰面时,一路丢盔弃甲的他们只剩下了三万不到。 其中大部分都是在逃亡的途中被金军的骑兵追剿,要么就是战时被金军俘虏。 而且两个统帅一打起来就不见了踪影,到最后还是耶律大石收拢了残兵败将,逃到了援兵前来的路线上。 消息传出去后,耶律延禧和赵佶都十分愤怒。下令要找到那两个统帅,然后斩首示众。 实际上这俩人早在当初逃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玩完了,就算回去的话他们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十万人被五万人打的溃不成军已经不是指挥能力的问题了,是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指挥的问题。 所以他们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到了金军那边去投降。 完颜阿骨打虽然不喜欢这两个人,但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投靠过来,他还是接纳了这两个人。 只不过这俩人会不会因为喝了坏水闹肚子闹死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接下来金军的援兵又顺着滦水下来了,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在滦水东岸朝着古北馆进军。 完颜阿骨打御驾亲征就表示他对这块地势在必得,按照宋辽朝堂上那帮人的尿性,估计是要讲放弃古北馆的。 但是古北馆这块地方扼守滦水,对于靠滦水运兵的金国至关重要。这里不能轻易交出去,所以他们还是硬着头皮说继续打。 打就打,结果二十万宋辽联军在古北馆被完颜阿骨打杀了个人仰马翻。全天下的人都对这场战争抱着很大的希望,赵佶还派了童贯去,又从西军中调了刘法等人作为统军将领。 耶律大石也在收拢残兵败将逃回之后得到了辽军监军的赏识,特地让他来指挥作战。 然而即便如此,宋辽联军最终也没能取得胜利。 每个时代都有一个被世界宠爱的幸运儿,完颜阿骨打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就算亲临战阵,那些迎面而来的箭矢似乎都会拐弯一样绕着他走。 火药爆炸的时候,也不会在他身边爆炸。 带着三百个亲兵冲了一轮下来之后还剩一百个,他自己居然毫发无损。 女真人比较迷信,见状他们对完颜阿骨打的崇拜更加疯狂了,他们山呼万岁,背景就是宋辽联军仓皇逃窜。 随后,完颜阿骨打占领了古北馆后便班师回朝,此后三年内,三国之间并未爆发大型战争。 三年后的今日,完颜阿骨打派完颜娄室,完颜宗翰,领二十万军出兵宋国。他自己领三十万军出兵大同府,直取耶律延禧。 不久后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赵佶的耳朵里,这天朝会,坐在大殿的龙椅上的赵佶脸色十分苍白,他哆嗦着嘴唇,看向一片死寂的文武臣列道:“众……众卿可有御敌之策?” “陛下,事已至此,我们投降吧!” “是啊陛下,辽国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金国才值得我们交往啊,我们跟金国结盟吧!” 一时间众说纷纭,朝堂上又成了一片菜市场。 曾布前些年在与蔡京的争斗中失败,被赵佶一怒之下炒了鱿鱼。 自从他走之后,这个朝堂内的脊梁柱似乎一下子被抽走了,除了投降,求和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第一百四十章 死秃子 新晋枢密副使张景明这是头一次参加朝会,他很激动,也很失望。三十多岁的年纪就成了枢密副使,这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但张景明出自镇国军的前身镇江军,在熙河开边2.0战役中立下战功。同时,他还在平灭交趾之战中,作为使者出使占城国,不仅成了占城国的驸马,还指挥占城国的军队在南线的战事中屡屡取胜。 听说占城国王以辅国之名把他留下,他都没有答应,还带着占城国的公主一起回到了开封府向朝廷复命,这人的履历上简直是每一撇每一捺都在加分,没道理不得到重用。 “陛下!微臣有办法能够解决现在的问题。” 就在其他大臣们稍微安静了一些的时候,张景明抱着笏板,出列道。 “哦!是张卿!”作为自己亲自提拔的人,赵佶对张景明抱着很高的期待。他希望张景明能够以唐宁对赵煦那般的忠心来辅佐自己。 “张卿有什么好办法,快快说来!” 张景明不疾不徐的道:“陛下,在此之前,微臣有一件事要询问陛下。” “哦?什么事?” “不知陛下以为,如今我圣朝面临的威胁有几处呢?” “不就是那女真人吗?”赵佶有些奇怪的回答道:“难道说除了女真人之外,还有其他的威胁吗?” 张景明叹了口气,三年里他某一次因公事去了趟润州,见了唐宁。唐宁招待他的时候两人谈及赵佶,对于赵佶的白痴,唐宁毫不避讳。 那个时候张景明还以为唐宁只是说说,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义军自打三年前的内讧之后就销声匿迹,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的一场起义在没有官府的干预之下就结束了。 事到如今,连点踪迹都没有了——就好像当初压根就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这正常吗? 这诡异的现象背后一定有着它的原因,而赵佶现在竟然不把这当回事了? “陛下,如今不仅金军是我们的威胁,当初闹得天下大乱的义贼,您也应当对其保持警惕啊。” “说什么呢你!”蔡京果然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那群义贼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陛下的仁德所感化而散去了,你现在提起他们,莫不是觉得陛下没有仁德的品质?” 赵佶闻言,眉头一皱,不悦的看向张景明。 蔡京扣帽子的本事相当厉害,更厉害的是他能一边扣帽子一边拍赵佶的马屁,偏偏赵佶还就吃这一套。 张景明没有蔡京那么厚的脸皮,也没有唐宁那尖酸刻薄的本事,面对蔡京的突然发难,他就跟曾布一样,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实便是如此……”张景明弱弱的说道。 赵佶虽然心中不悦,但是他准备给张景明一个机会,毕竟他对张景明给予厚望。 但现在肯定不行。 于是下朝之后他把张景明叫到了文德殿询问了一番。 没有蔡京在一旁捣乱,赵佶还是能听得进去的。张景明把理由详细说明之后,赵佶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按照张卿你的说法,如今我大宋不仅要应对金军,还要防备义贼了?” “是的。”张景明回答道:“但是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义贼盘踞在京东西路,虽然销声匿迹,但只要去调查一番,总能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解决掉他们,我们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对付女真人了!” “不错的建议。”赵佶赞许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果然知人善任。随后他又问道:“方才在朝会上,张卿你说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你能否说一下是什么办法呢?” 张景明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请丹阳侯出山。” “……” 三年前,赵佶曾经派曾布去请唐宁出山,但是唐宁提出了三个条件。 前两个都无所谓,第三个条件对于赵佶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唐宁想要把镇国军打乱重组,但这样的话,赵佶安插进去的人手就没了效果,唐宁要是玩一手陈桥兵变2.0,他都没法应对。 把心中的顾虑一说,张景明就笑着回答道:“陛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您只要给丹阳侯一支其他的军队,不就成了吗? 不论他是否更换副将或是军官,士兵们对他都是陌生的,他就算有不臣之心,也难以付诸行动啊。” 赵佶抚掌笑道:“张卿啊张卿,你不愧是真的肱股之臣啊!” 说罢,便要立刻安排使者。此时张景明自告奋勇的道:“陛下,如果陛下信得过微臣的话,这件事就让微臣来做吧! 微臣好歹也与丹阳侯是旧识,由微臣出面,丹阳侯答应的几率说不定会大一些。 赵佶思量了一番后答应了,翌日张景明就出发前往润州。 …………………… 唐瑜十六岁了,孩子长大了本来应该是件好事,但是对于唐宁来说,一个严峻的事实正摆在他的面前。 “师姐啊,你现在方便吗?小弟有样东西想要给师姐你看。” “嗯。” “当当!师姐,昨日小弟午夜梦回,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者,教会了小弟做这份点心。小弟早晨起床之后,便立即着手制作,做好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师姐。 师姐不是喜欢吃甜食吗?来尝尝这个点心的味道怎么样?” “是甜的吗?”唐瑜眨着她大大的眼睛问道。 徐宁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把食盒举高了一些点头道:“是啊是啊,师姐你快尝尝吧!” 这完全就是一个臭小子想要拐跑自家的闺女啊! 而且那哪是什么白胡子老头在梦里教给他的,那明明就是自己昨天才跟他一起做出来的蛋糕! 为了自己这个喜欢吃甜点的闺女,唐宁煞费苦心,经历了九九八十一次失败才终于做出了一份像样的蛋糕。 本来准备有了经验后今天做一份送给闺女吃,没想到却让这小子捷足先登……不过他一直帮自己打下手也能学会,不得不说这小子还是很聪明的。 唐宁勃然大怒,暴喝一声:“住口!吃甜食会得糖尿病哒!”说罢就要冲出去阻挠。 王诗赶紧拉住唐宁道:“哎呀夫君,您就别在这添乱了。” “我添乱?”唐宁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是为女儿的身体着想!” 说罢扭头冲站在唐瑜面前的徐宁吼道:“臭小子你的课业做完了吗!没事敢跑到老子家里瞎晃,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了你的腿!” “很好吃。”唐瑜的世界里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抓狂的老父亲,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还沾着一点蛋糕屑,轻声对徐宁说道。 徐宁宠溺的笑了笑,伸手摘下唐瑜嘴角的蛋糕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别当老子不存在啊!”唐宁怒发冲冠。 “呀!都叫您别生气了,您看,您才长出来的头发又掉了。”王诗伸手捞住从唐宁头上飘落的一根头发很伤感的说道:“这下您又成秃子了。” “……” “我家里还有其他味道的,你要不要去尝尝?” “好呀。” 于是徐宁跟唐瑜就脚步轻快的消失在了唐宁的视线中。 “……”唐宁悲伤的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道:“女大不中留啊。” “有什么不好的,徐宁喜欢瑜儿,瑜儿也喜欢徐宁,随他们去不就是了。” “瑜儿才十六岁!” “妾身在瑜儿这个年纪,都快嫁给您了。” “……”唐宁剜了一眼王诗道:“到底不是你自己的姑娘……” 王诗闻言瞪大了眼睛,随后站起身十分生气的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妾身对这几个孩子都是视如己出!” 说罢便气呼呼的拂袖离去。 唐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挡在王诗面前道:“老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诗一把将唐宁推到一边,冷笑一声道:“别跟我说话,你这死秃子。”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遗憾 张景明下船的时候居然在码头看到了唐宁举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路走到唐宁面前,此时的唐宁正在吃炸糕。 “你消息还蛮灵通的。”张景明一点都不客气,直接从唐宁的食盒里拿了一块炸糕吃。 唐宁哈哈一笑道:“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三年,听说你来了我就迫不及待的迎接你了。” 说罢便跟张景明勾肩搭背的上了马车。 车夫依旧是林威,这个人脑筋像是死的一样。明明跟乔楚都生了孩子,还执意要随侍唐宁左右。以他的资历,作为唐府的元老自居都不为过。 上了马车之后张景明就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道:“既然你知道我来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三年前曾相来了一次,可惜那一次没谈妥。”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张景明叹了口气:“能打的都在西北,中央的禁军,北地的边军里就没几个将领是能依靠的。 因为童贯执意要对金军发起进攻,从西军调过来的刘法已经因战事失利被贬回西北了,真是可惜了这个人。” “是啊,还有镇国军,想不明白龙椅上那位脑子里是个什么情况,居然把镇国军打散分到其他的军队里面去了。” 唐宁说着又从食盒里面找到一块蛋糕递给张景明。 张景明摆了摆手,他现在食量不大,刚刚那块炸糕就已经填满他半个胃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有我的原因。”张景明解释道:“为了让你复出,我向陛下提出建议,告诉他只要让你领着一群陌生的士兵去作战就不用担心会出事。 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 “能理解。”唐宁把蛋糕又放回了食盒:“神潜那边我已经去信了,他的回复是让我去吃屎,看来当初我辞官对他的打击很大啊。” “呵呵,我听说他现在过得不错。就是他那个婆娘似乎不一般,能把他管的死死的连一房小妾都娶不到,不过他跟我说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想以后让她嫁给我儿子。” “这不是挺好的吗?”唐宁笑了笑。 “对了,唐良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了。” “十五岁了啊,不小了,怪不得陛下跟我说想要把德康公主嫁给唐良。” “不成,德康才多大啊,她比良儿还小两岁,怎么也得等十八再说。” 张景明笑道:“十八会不会太大了一些啊?而且德康公主在宫里面过得不是很好,先帝走后,陛下违例为刘氏加恩礼。 成了太后的刘氏并没有因此满足,甚至屡次干预朝政。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宫里面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唐宁笑眯眯的回答。 张景明看着唐宁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在东京城里跟大臣们一起上朝真是可惜了,你要是上去,就没蔡京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唐宁还是笑眯眯的。 “总而言之,因为刘氏的缘故德康在宫中不怎么受待见,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有意让唐良跟德康约婚你没答应,好歹未来是要嫁到你家的,怎么也得照顾照顾人家呀。” 唐宁点点头道:“这事不急,八字还每一撇呢。等我随你回京见了陛下,他老人家想不想要我的脑袋都是两说。” 张景明警惕的道:“你准备干什么?” “当然是把镇国军重新拉起来啊。” “可是陛下已经把镇国军打散分到……”张景明说到这不说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罢便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又聊了下去。 马车一路回到了唐府,站在门口的张景明感慨道:“这宅子变化真大啊,跟我记忆里的大不一样了,而且还要比你在东京城的宅子好多了。” “嗨,京城里面规矩那么多,想怎么建房子都得可着别人的规矩来。在咱们乡下就没这么多的规矩。” “这倒也是。”张景明应了一声就随唐宁一同进去了。 牛婶正在丫鬟的搀扶下散步,她前不久换季时大病一场,如今初愈,身体虚的厉害。唐宁要她多运动运动,她便每天上午在院子里散步。 “这是……”牛婶看着张景明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个人,于是就问了一声。 “牛婶,认不出我来啦!”张景明笑着走上前:“我张景明呀!以前跟唐宁是竹柳书院的同学,没少上咱家蹭吃蹭喝!” “哦!”牛婶恍然大悟,随后看着张景明蓄起的胡子道:“一晃你都长这么大啦……” 唐宁在一旁叹了口气。 牛婶也就才比自己大十岁而已,但这个时代的人平均寿命连五十都到不了。虽说师父他们都是年过古稀,但是他们从青年时代就很注重保养。 对这些文人来说,医术虽然不是必需品,但也是需要学习的一门学问。 而牛婶早年间就因故变成了逃户,吃了好些年的苦,又在简陋的环境下生了小石头,之后连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要继续干活。 当时不觉得,但却落下了病根,现在年纪大了,什么病都找上门来了。这个时代的药物也没有后世那么丰富,而且有些疾病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是要跟一辈子的。 所以牛婶苍老的厉害,才四十五,身形就已经略显佝偻了。 接下来寒暄一番后,牛婶就要亲自招待张景明,张景明连说不用,又补充说他是来找唐宁说事情的。 但这依旧没有打消牛婶的热情,她让唐宁领着张景明去书房,自己则去了后厨鼓捣饭菜。 “牛婶也到了这个岁数啊。”张景明感慨的道。 “再过十年,你我也该差不多了。” 两人伤感了一会儿就进了书房,随后便聊起了生活当中的事情。 说是来找唐宁说公事的,其实张景明要说什么唐宁早就知道了。 正是因为他跟张景明早就暗中有所往来,张景明才会提出让唐宁复出的建议。 况且就算不是因为张景明早就跟他说过这事,东京城里面发生的事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不择手段嘛,可不是光在嘴上说说就叫不择手段了。 “神潜虽然叫我去吃屎,但是没有明着拒绝,所以他来不来是不确定的。种建中如今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让他再给我当副手,恐怕很难了。 再说他一把年纪来给我当副手,我自己也不好意思。 高树回了老家种地,以他的性格,能回老家种地就说明他已经失望透顶了,不可能再复出。 将官里要么就是回老家的,要么就是跟着方腊一起造了反。再不然,就是已经散到天边去了…… 看来想要重构镇国军,确实不容易啊。”唐宁在跟张景明说着镇国军故人的事情。 一支军队想要拥有很高的战斗力,士兵的强度固然重要,但更加重要的还是这支军队的基层军官。 临场指挥的人是他们,而不是唐宁。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就要靠他们随机应变做出反应了。 所以一支彻彻底底的新兵军队从来都是被当炮灰的,也只有唐宁这种人会带着正规军去找山贼练手。 张景明在润州停留了三天就离开了,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唐宁。 得知丈夫要再度领兵出征,王诗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但是这一次她让裴仙童跟在唐宁身边,关于唐宁的安全,总算是能放下心了。 齐复遗憾的没能参与进来,他三岁的女儿昨天晚上嚷嚷着要月亮,她快三十岁的老爹还真架着梯子上房去给她摘。 结果就跟预料之中的一样,不小心从房顶摔下来摔断了腿……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路兵马大元帅 开封府,东京城。即便北边的军队已经跟女真人打的热火朝天,这里依旧繁华如故。走在街上的人们嘴里讨论的不是宋军会战胜还是战败,而是晚上应该吃什么。 唐宁跟张景明回来的十分低调,甚至除了一些人之外,其他的人完全不知道唐宁从润州回来了。 看到刘令那张鞋拔子脸唐宁就想一拳打上去,这混蛋还真有脸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啊。 城外十里处有一座凉亭,亭边垂柳依依。华服男子正在与人弈棋,刘令就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用眼睛看着唐宁。 不用说,那华服男子就是赵佶。与他弈棋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奸巨猾的蔡京。 “陛下棋技精妙绝伦,是老臣输了。”蔡京余光瞥见唐宁下了马,就把子一扔,心悦诚服的道。 不是他玩情商,赵佶在下棋这方面确实有一手。 琴棋书画,只要是皇帝不该精通的他都十分精通…… “呵呵,蔡相你的棋艺不行啊,还得多加练习呀!”赵佶看都不看站在一旁跟刘令用眼神打架的唐宁,笑呵呵的对蔡京说道。 蔡京挠着头笑道:“老臣就算再刻苦练习,也下不过陛下您啊。” “哈哈哈哈……”赵佶开怀大笑。 笑了半天,他似乎才注意到唐宁一样,扭过头讶异的道:“啊呀这不是丹阳侯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坐,快坐! 张卿,你也坐。” 唐宁笑道:“微臣也是刚刚才到。”说罢便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随赵佶出宫的宫女穿着一身丫鬟的装扮,给唐宁和张景明各自倒了杯茶之后就退下去了。 “哎呀丹阳侯,咱们好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吧。” “是啊,上次与陛下您见面还是五年前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真是记忆犹新啊。” “朕也是啊,丹阳侯你把头冠往桌子上一放,潇洒离去的模样也让朕记忆犹新啊。” 赵佶开始说怪话恶心人了,这一举动再次刷新了唐宁对赵佶小心眼的认知。 正常情况下唐宁的回复应该是:“哎呀当初是微臣年少轻狂实在是对不住陛下,如果陛下能够给微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那真是再好不过啦……” 但唐宁不可能这么干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现在的局面可不是他求着赵佶让自己回来,而是赵佶求着他。 当然这样说也不完全对,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应该是唐宁占据主动权。 因此唐宁就只是冲赵佶咧开嘴巴笑了笑,露出自己一嘴的白牙。 蔡京在肚子里面暗笑一声,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是别人,他还会出言对其说上几句,但是现在场面越尴尬,赵佶就越下不来台。按赵佶的小心眼,这事他不记一辈子都难。 果不其然,赵佶十分不爽。 但他不爽也没用,现在确实到了用唐宁的时候。 咳嗽了一声,赵佶对唐宁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说正事吧。” “……” ………………………… 会宁府的春天依旧没有多少暖意,但对于女真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寒冷实在是小意思。 越往北的地方就越冷,今年虽然比去年还冷一些,但他们的国家在南方打下了一大片土地。如果这边住不了人,再去南边也无不可。 完颜阿骨打似乎有些感冒,他的鼻音很重。但是女真人治疗感冒的办法也很粗暴,就是喝酒。 有商人从宋地带来了一种酒,完颜阿骨打十分喜欢。这酒烈的很,一口下去就是一个激灵。 “陛下!” 正当完颜阿骨打在妃子的陪同下喝酒之时,外面的侍卫忽然走了进来:“陛下,密谍送来了新的情报!据说十分紧急,陛下还请一阅!” “哦?”完颜阿骨打听罢,挥挥手遣散周围的妃子,结果那封信,拆开之后便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他猛地一皱眉。待到看完,就连他都忍不住说了一句:“消息可靠吗?” “切实无误!” 听罢,完颜阿骨打立刻站起身来。他的表情严峻,但是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总算是有个人能与真一较高下了!” 说罢,便唤来近侍吩咐道:“让他们抓紧制作火药,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仗打了。” 与此同时,在大同府的辽国朝廷内,萧奉先也在跟耶律延禧大眼瞪小眼。 “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是真的啊。”萧奉先舔了舔嘴唇:“那个家伙又回来了……” 只要是生在这个世道的,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大宋国丹阳县开国侯唐宁。 宋人听说他,多是因为他平定四方匪患,灭交趾,收复了半扇燕云。 而辽人与金人听说他,多是从自己的噩梦里,或者有幸逃回来的士兵口中。 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万物都在焕发着勃勃生机。而这个注定要收割性命的人,在这个春天再度出现在了这片天地之间的大舞台上。 …………………… 东京城,皇宫中的太庙内。赵佶立身东侧,面向西方。唐宁立身南侧,面向北方。 赵佶的手里拿着钺的头部,将握柄递给唐宁,沉声道:“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唐宁恭敬的用双手捧接。 赵佶又握住了钺的握柄,把刀刃递给唐宁,再次沉声道:“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随后赵佶两只手,一只捧着钺头,一只握着钺尾,慷慨激昂的道:“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 勿以三军之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之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 如此,则士众必尽死力。” 唐宁对此深感无聊,以前赵煦就没干过这事。 他派自己出征,就是前一天或者提前一个月告诉自己,准备准备你有工作要做了,然后唐宁就得颠颠的跑去做准备。 到了那一天,点齐人马该去哪儿去哪儿,像现在这样在太庙里进行隆重的拜将仪式,说实在的他还是头一回。 不过想一想他也就释然了,以前自己最多也就率领五六万人的军队,这一次可不一样。 赵佶这一次手笔很大,京南六路,京西三路,九路共二十万大军他都划给了自己。 而且这一次自己可不是什么寒酸的都指挥使了,自己的名头说出来都吓人——九路兵马大元帅。 想到此,唐宁心中暗笑。 赵佶虽然表面上看着不怎么在意,但他内心慌的要死。 义军的威胁是他曾经感受过的,要不是武德司给力,他的脑袋早在三年前就要掉下来了。 而且还有势如破竹的金军,最近这两年,他们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也掌握了火药。被打的措手不及的宋军一路溃败,幸好金军也没把重心放在宋国上,他们更在乎辽国的土地。 两种威胁夹在一起,赵佶也不得不认怂。 “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 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 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唐宁把这段早就背好的台词念了出来。 从方才开始两人进行的对话就是拜将时要说的标准化台词,大致就是‘我把生杀大权交给你,但你也得自重。 而且你不要轻敌,不要轻死冒进,不要自恃身份鄙视他人,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不要固执己见,要与士兵同甘共苦。’ 然后唐宁的回答就是‘既然陛下你赋予了我这么大的权力,那我必不敢怀抱二心,我一定会以死报国。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要授予我权力你就授予我全权处置的权力,要不这个将我不当了。’ 赵佶说:“善。” 于是拜将仪式就结束了。 说归说,但想必此二人都心怀鬼胎,肚子里各有另一番台词。 接下来就是去赵佶的宫殿之内吃席,不过唐宁懒得去,赵佶也不乐意招待他,两人一拍即合,当场分道扬镳。 待一个月之后,大军集结完毕,便须立刻出征……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祭旗 在部队尚未集结完毕的这段时间里,唐宁就一直在东京城外的老侯府住下。 这里在他离开之后就交给了下人来打理,十几个人每天清扫庭院过得也很充实。 唐宁回来之后冷清的丹阳侯府就再度热闹了起来,听闻唐宁拜九路兵马大元帅之后,来拜访的人也多了起来。 其中不乏一些毛遂自荐,想要跟着唐宁混的。 赵佶跟唐宁玩了个心眼,虽然他答应唐宁给他充分自由的权力,不会让监军去限制他,但是手底下的士兵毕竟是陌生的。 而且在他们集结之前,自己连他们是禁军还是厢军都不知道。战斗力没有保证的情况下,如果跟谁看对了眼,唐宁还是很乐意把他招入麾下的。 短短三天之内,唐宁就找到了不下四十人。有趣的是这四十个人里,有一半都是当初唐宁辞官后几年里,陆续因各种原因从军中离开的镇国军将士。 其中甚至包含了武大壮。 “大帅!”见到唐宁第一眼武大壮就激动万分,唐宁瞅着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也感触颇多。 当初在秦凤路招募这家伙的时候,他被神潜变着花样折磨。后来一步一步从大头兵变成了队头,再到都虞侯,再到副将,也算是个很励志的家伙了。 本以为出身寒微的他会在军中继续效力,没想到他也找了个理由退下来了。 “属下也不想啊,大帅。可那姓曹的实在是太混蛋了,他简直不把弟兄们当人啊。 从咱们镇国军的食物、军备上下手也就算了,苦日子也不是没过过。但是冬天他居然连一件棉衣都不给弟兄们发,这狗日的吸兵血简直吸的无法无天。 属下没什么背景,跟他较劲到最后吃亏的也只能是属下。您又回了润州,连找个帮弟兄们张目的人都没有,属下实在是忍不下去,干脆在训练时候故意摔断了腿,以这个理由退下来了。” 武大壮咬牙切齿的说完就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唐宁的神色。 他心里那点小算盘自然瞒不过唐宁的眼睛,笑了笑,唐宁对武大壮说道:“放心吧,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有这句话武大壮就放心了,他喜上眉梢,哈哈笑着说道:“不过大帅您的变化也挺大啊,看到您的发型属下第一时间甚至都没认出您来,哈哈……” 唐宁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权力虽然回来了,但头发是一去不复回的。唐宁甚至偷偷喝了中药,猛吃海带,也于事无补。 见唐宁脸色难看,武大壮就打了个哈哈跑路了,临走丢下一句话,说是会联络其他的镇国军老兄弟们。 接下来这一天唐宁都黑着一张脸,不过裴仙童却很开心。难得有她跟唐宁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而且她对唐宁现在这个发型喜欢的不得了。 不是因为她是道姑就要配个和尚,而是因为唐宁的脑袋光溜溜的摸起来很有手感,裴仙童总喜欢摸唐宁的脑袋。 所以唐宁怀疑自己长不出头发的原因就是让裴仙童给摸没了。 …………………… 一个月后,二十万大军在开封府集结完毕。从张景明提出的建议被赵佶采纳之后,将作监的火药作坊就马力全开,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休息,一直都在制作火药。 但是再怎么加急制作,二十万人份的火药也不是三个月的时间能制作出来的,光是材料的运输就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书到用时方恨少,将作监也面临着这种尴尬的局面。 赵佶禁止将作监制作火药后,将作监里面几乎就没什么存货了。 到头来唐宁似乎还是要像十几年前一样,要依靠士兵们肉搏的能力。 黑压压的人群就在面前一眼望不到头,代表着大宋国的军旗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 唐宁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铠甲,两只吞肩兽在双臂的肩头把他衬的十分威武。 为了保持形象,他弄了一顶假发戴在头上。不然他这么个大秃头,站在台上实在是过于显眼了。 “三军听令!”身后的武大壮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 接下来,便是唐宁的发言。 二十万人全部聚集在这个地方显然是不可能的,台下只有不过两万人而已。但即便如此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站在最后的士兵或许连武大壮的声音都听不到。 “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圣朝之兴亡,与我等军人紧密相连。 京西一带,义贼虽为癣疥之疾,却不容小觑。河北一带,金军屡屡犯边,是为我圣朝之心头大患。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今天下烽烟四起,陛下心忧边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值此危难之际,正是我等为陛下尽忠之时。 本帅深知,一人之力有穷尽,众人之力常有余。以众人之智思虑者,无不知也。以众人之力起事者,无不成也。 望诸君助本帅一臂之力,扫清寰宇,伐贼讨逆,还我大宋国天下一片清明!” 说到这,武大壮扛着一面巨大的牙旗上来了。后面还有几个士兵押着一个身穿囚衣的家伙也上来了。 同时,还有一个小兵也抬着一口大棺材上来了。 穿着囚衣那家伙被押上来,大家都能理解。出征之前,杀个倒霉蛋来祭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这棺材是怎么回事?难道杀完就现场装尸? 大家面面相觑,但唐宁的表情十分严肃,他们也不敢说话。 站在头顶的可不是什么不认识的主帅,唐杀星的名头那可是很骇人的。 “此人乃是女真间谍,在开封府假扮商人,刺探情报,实在可恨。今大军出征在即,便以此人之血,为我军祭旗!” “杀!杀!杀!”台下的将士们纷纷大吼道。 那女真间谍嘴巴里面塞着核桃,只能呜呜的发出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跪在地上,下体已经湿了一片。 刽子手饮了一碗酒,抡起刀子就砍了下去。 好大的一颗脑袋咕噜噜的落了地,鲜血喷泉一样从那具身体里喷涌而出。 随后,唐宁手扶着那口棺材道:“今次出征,我等身负重任。不仅要伐贼讨逆,还要收复失地。 众所周知,燕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我汉家领土。石敬瑭小儿丧师辱国,以燕云十六州换取皇位,实在可恨。 燕云十六州乃是我圣朝抵御外敌的重要屏障,一百多年以来,我圣朝深受其扰。 太祖皇帝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但是一百多年来,我圣朝始终没有机会收复失地。 今我圣朝,兵强马壮。大宋儿郎,四海名扬。现在正是一百多年以来的最好时机!” 唐宁说罢,重重的拍着那口棺材,大声吼道:“这口棺材就是本帅给自己准备的!此番出征若不能收复燕云,本帅誓不苟还!” 抬着棺材出征,这个举动让所有的将士都十分震撼。他们从唐宁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唐宁的坚定,并且因此而热血沸腾。 “如有阻拦我军光复燕云者,无论是人是鬼,是神是佛,本帅必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唐宁用力的拍着棺材吼道。 因为用力过猛,他头顶的假发也不小心掉了下来…… “杀!杀!杀!” 不过没人在意这些细节,唐宁一番话说的这些士兵们恨不得立刻投身战场,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将手中长戟在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站在一棵树底下偷看的蔡京等大臣脸色都很不好看,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但是他们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唐宁在说碎尸万段这四个字的时候,是看着他们说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石头的妻子 赵佶说不会让监军限制唐宁的权力,却没说不会派监军来。赵佖在京城里面当他的富贵王爷,杨戬的事情让他彻底的失望了,这一次赵佶本欲让他担任监军,但却被他拒绝了。 想了想,赵佶派了一个很出乎意料的人来。 刘令,这个面部特征酷似朱元璋的家伙跑到了军中担任监军。 唐宁作为九路兵马大元帅,按照规制是可以拥有五百人以下的亲兵营的。唐宁把那些归来的镇国军老兵全部丢到了亲兵营里面,从中选出了一个人作为他的亲兵统制。 那个人年纪不算大,但是刘令却觉得他异常面熟。 他知道以前的镇国军里面有两个人特别显眼,一个是牛石头,另一个是方腊。 对于这两个人,刘令都调查过,也记住了他们的长相。而这个亲兵统制,长相酷似方腊。 刘令知道唐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大概能猜到他去了京西之后会用怎样的手段来解决义贼,但是他不至于这么大胆吧?自己最好还是试探一番,不要误会了人家。 于是刘令趁那亲兵统制正忙着指导下属的时候,从他身后路过,忽然间喊了一声:“十三!” “你们怎么搞的!不是告诉过你们,铠甲里面一定要穿一层软甲吗?你们知不知道这层软甲救了多少人的命?” “我们错了!吴统制!” 没有反应啊……刘令摸着他长长的下巴,皱着眉头想道。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唐宁率领的大军于十五日后抵达了应天府,牛石头率领一支六千人的军队在这里驻守。 既然唐宁来了,他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小石头许久不见唐宁,一见面就跟唐宁来了个熊抱。 随后便把唐宁邀请到家中,给唐宁介绍他的婆娘。 原来这三年他在应天府遇到了一个姑娘,当初义军攻打应天府的时候,他作为城门守官拼死抵抗,一个人在城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最终他还是只能选择撤退。 在他撤退期间,义军已经攻入城中。其中一部分义军品性恶劣,进入城中之后,不似其他义军,眼睛里面只有应天府府衙。 他们偷偷的跑到了民居里面,准备搜刮财物。 此时小石头就发现那处民居内还有住民尚未撤离,于是他就来了一出英雄救美,把那个姑娘还有她的祖父母一同救了出来。 姑娘对小石头的英勇一见倾心,遂在小石头带着他们撤离应天府的时候表明心意。 小石头心里其实有一个女子,但是这些年一直没机会见面。而且他也老大不小快三十了,一直以来南征北战的都没机会讨婆娘。 这姑娘长得也清秀,还有一手好厨艺,小石头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义军内讧,官兵趁机反攻应天府,夺下来之后不久,小石头就被任命为应天府治所宋城县县尉,领兵六千驻守南京城。 趁此机会,两人便举办了婚事。当时还给唐宁送去了请柬,但是唐宁那是恍恍惚惚的似乎没注意到这件事,还是王诗派人走了一遭,送去了礼物。 没能参加小石头的婚礼,不仅唐宁有些遗憾,小石头更是。 他幼年丧父,后面又经历了将近半年的流亡生活。直到唐宁把他给找到,自此之后,唐宁对他关怀备至。 他小时候总是惹事,帮他擦屁股的总是唐宁。而且自己能有今天,也全是因为唐宁。否则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贫苦的日子呢。 对于唐宁,小石头是感激的,唐宁视他如弟,他也视唐宁如长兄。 小石头的妻子姓陈,名字是很简单的陈芹,让人很容易想到她家长辈给她起名的时候,是不是恰好吃到了芹菜。 性格比较温婉内向,唐宁跟小石头说话,她就安静的在一旁给两人添茶倒水。 “弟妹不用忙活,我自己来就行。”唐宁伸出手按住陈芹端起的茶壶道。 陈芹抿着嘴道:“这怎么行,您是客人……” “我可不是客人。”唐宁摇头:“你跟小石头一样,叫我一声宁哥就成了。 我虽然跟小石头不是同一个爹娘生的,但是他爹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所以我俩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亲人之间,还客气个什么劲。” 陈芹瞅了瞅呵呵傻笑的小石头,又瞅了瞅唐宁道:“可是夫君他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经常提到您,但他对您十分尊敬,说您是个好的将军,他在您手下做事非常荣幸……” “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唐宁见陈芹有些死脑筋,便佯怒道:“既然这样,我现在还是九路兵马大元帅呢,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陈芹呀了一声道:“哎呀,听人说今天有个元帅来了城里,原来是您,我还以为……” 小石头呵呵一笑道:“早就跟你说我丹阳侯是我的兄长,你还不信。现在信不信?等我跟着宁哥走完这一趟,咱们就把家搬到润州去,跟宁哥做邻居。 南京城虽好,在我眼里却还是不如润州。这里人多,地方又窄,不如润州宽敞,还有扬子江啊,上湖啊,南山啊这种地方,没事都能去逛一逛。” 陈芹低眉顺眼的道:“都听夫君您的。” 随后她便起身去解手了。 小石头笑嘻嘻的道:“她人不错,我就是看上她这一点。不过毕竟是这南京城里的姑娘,多少有些……” “我懂我懂。”唐宁摆了摆手,示意小石头不要再说下去。万一让人听见,就不好了:“我在这里停不了多久,你尽快把家中事情安排好,就去军中找我。 我准备明天出发,这边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收复燕云就又要多拖一日。” 小石头点点头道:“我没什么好安排的,都交给小芹就行了,我现在起身就能跟你走。” “今晚在家陪陪她吧。”唐宁笑着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此去不知要多久,能多陪她一些,就多陪她一些。 如果你怕她寂寞,我让人把她送到润州去也不是不成。等她到了,也好先选个地方建宅子。” “这主意不错。”小石头欣喜的道。 “反正怎么安排你们夫妻俩自己商量,我还有事,就不多呆了。”唐宁说着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小石头想留唐宁吃饭,唐宁以军中还有事务为由推掉了。 出门跳上马车,吴统制正在马车里面闭目养神。 “你们俩年龄相差无几,我看他这样孩子都要有了,你也不加把劲?” “等一切都安定了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人没那个心思。” “随你的便吧,老大不小了,我也懒得管你。” “……” 说话间,林威便一抖缰绳催动了马车。站在门口的小石头觉得车厢里面的声音似曾相识,便站在门口思量半晌。 不过最终也没得出个结果,便干脆放弃继续想下去了。 义军藏身何处?其实他们这段时间,说是销声匿迹,但那么庞大的规模,终究还是会惹人注意的。 青州、密州,这两座州在京东西路就像是一个关卡,直接将整个京东西路截断为东西两个部分,而义军正是在这里盘踞。 因为地形的缘故,官兵进入变得相当困难。加上义军也不怎么惹事,久而久之官兵干脆就不管了。 但对唐宁来说,可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理由。 要问为什么?就算不是为了平定叛乱,那义军里面还有五千镇国军将士呢。就算不为了他们,当初轰轰烈烈制造了不少的火药,总该有些存货吧? 白莲社这些年,可没见他们闲着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帮主倒了 为了将盘踞在青、密两州的义贼一网打尽,唐宁将军队一分为二。由赵佶派来的文臣黄瑾领八万兵朝密州前进,他自己率领剩下的十二万进军青州。 根据武德司的探查发现,青州地带的义军人数众多,密州那边,大多是工坊和作坊。 为了掩人耳目才在青州放了那么多人,但这也没逃过武德司的眼睛。 千乘县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义军的地盘,唐宁进入青州之后,就直奔此处而来。 在所有人都以为义军会化妆成平民继续蛰伏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居然拉起了一支军队来跟唐宁硬碰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胆子。 裴仙童其实十分欣赏这些义军的行为,她觉得义军的举动充满正义感,在他们破城之后不屠城,不掳掠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了。 所以裴仙童就跟唐宁说她想去做一做义军的思想工作,看看他们能不能投降。 唐宁就说没这个必要,原因为何唐宁也没跟困惑不已的裴仙童解释,只是命令士兵们继续向千乘县前进。 半路遭遇了义军的埋伏,双方在一条官道上展开了正面冲突。 十二万大军的在官道上前进的阵势就好像一条一眼望不到尾巴的长龙,埋伏在官道两旁山上的义军出场就使用了火药对官兵进行打击。 先锋部队遭了重,唐宁所在的中军就有些慌乱。这时唐宁威风凛凛的出来了,慷慨激昂的动员了一番,便算是稳定了军心。 随后,中军便在唐宁的指挥下嗷嗷怪叫着前去支援先锋了。 刘令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不是说义军不能打伏击,而是义军的伏击有些太过蹊跷了。 在青州的里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更适合伏击,没道理偏偏选在这么一条开阔的官道上。是他们低估了官兵,还是高估了他们自己? 刘令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疑点,但是他想要询问唐宁的时候,唐宁却甩了他一张臭脸。 对此刘令只能苦笑。 他知道唐宁这个人十分讨厌别人监视他,但自己也是出于无奈,才派人到他身边的。 先帝对他不设防是因为对他十分信任,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也会相信他。 譬如赵佶,他继位之后,最忌讳的人就是唐宁,因此他才让刘令派人去监视唐宁。 在这之前,唐宁与刘令之间的私交都还不错。 武德司的第一守则就是绝对忠于皇帝,不管这个皇帝是谁,哪怕天下人都背叛他,武德司也不会背叛他。 如果有人背叛,那么全体武德司吏员的任务就会变成清除背叛者。 这是武德司的立身之本,也是武德司吏员能够安享晚年的重要原因。 刘令是武德使,是武德司的老大。他肯定不能带头违反这个规矩。 虽然赵煦死了他也很伤心,甚至请了三天的假什么也不干,就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喝完酒就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继续喝。 如果难过有用的话,刘令觉得自己的难过就足以让赵煦起死回生了。 但他不想跟唐宁解释什么,他也没有跟唐宁解释的必要。 先锋部队是由小石头指挥的,突然遭到火药的袭击,确实在第一时间让他们慌了一阵子。 但好在武大壮等镇国军老兵都在先锋军内充任军官,短暂的惊慌之后,他们便立刻开始现场指挥,稳住了阵脚,随后便展开反攻。 在用火药让官兵陷入短暂的慌乱之后,埋伏在路两边的义军便冲出来跟官兵进行肉搏。 京南六路,京西三路这二十万禁军听上去唬人,可实际上他们战斗力并不高。 大宋自有国情在,开封府周边地区几十年都没有战事。这帮士兵平时就是吃饭和发呆,偶尔也会拉出来训练一下。 但是义军在方腊的领导之下,可就大不相同了。方腊用了镇国军的训练方式来训练义军,因此义军的战斗力相当强劲。 只不过他们在军械方面稍微有些劣势,义军的钱都拿来弄火药和给将士们补充营养了,在铠甲和武器方面就难免有些落后。 杀入官兵阵中的义军就好像是虎入羊群,跟以前杀入敌阵的镇国军一样勇猛。 小石头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镇国军的影子,直到他的肩膀上挨了一刀。 穿着特制铠甲的小石头并不会因为这一刀就破防,他顺势将手中长戟一扫,那个偷袭他的义军就狂喷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小石头这才清醒过来,大吼一声:“跟紧我!”便抬脚杀向敌阵之中。 武大壮如今虽然已经是军官了,但听到小石头一声吼,还是下意识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身边拱卫着十数小兵,一路杀向两侧,竟然杀到了伏兵将官所在之处。 那将官穿着一身灰袍,手里握着一把长枪,站在山坡上似乎等着小石头过来。 “十三?!居然是你?!”小石头惊讶的看着那人道。 方腊哈哈大笑道:“听说侯爷来了,我实在是心痒难耐。如果能在这里把侯爷打败,我义军纵横天下就无人可挡了!” 小石头盯着方腊,一脚踹飞了一个小兵,随后吼道:“你想都别想!赶快投降吧!这样你还能保住你这条命!” “哈哈哈!我这条命是你说保住就能保住的吗?给我杀!”方腊也大喝一声,身边数百义军便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此时小石头等人与大部队脱节脱得有些厉害了,后面的士兵得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他身边就二十多人,按道理来说自然不是这百来人的对手。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譬如赵煦的英年早逝,又或者是小石头的天生神力。 听到方腊的话,小石头怒发冲冠。挥舞着长戟踏前一步,长戟横扫,就是一片人飞了出去。紧接着他把长戟几乎抡成了一个大风车,敌人甚至都不敢靠近他。 小石头一路杀到了方腊面前,方腊咬着牙,表情里带着惊恐,但却又十分坚毅。 小石头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他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方腊。 说起来如果真是十三,他也不会在这里跟自己对峙了。 正当他想到此,面前的方腊却已经扑上来了。 他没时间反应,又不想伤到方腊,于是一侧身,一肘子捣在了方腊的后背上,随后便用长戟的尾部敲了一下方腊的脑袋,把他敲晕在地上。 “帮主倒了!”一旁的小兵带着哭腔喊道。 “什么?帮主晕了?” “什么?帮主被俘了?” “什么?帮主被斩首示众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听到那小兵一声喊,消息传来传去就变了味。 于是在刘令疑惑的目光下,义军之中有人大喊道:“帮主被擒啦!我们不要反抗啦!快投降吧!” 说完他就把武器扔到了地上。 有一个人这么做,就会有第二个人跟着他这么做。 于是义军叮里当啷的把武器扔了一地,纷纷跪在地上投降。 刘令觉得这实在是太诡异了,就算义贼打不过正规军也不至于这样吧?这才刚刚交手没多久啊,方腊怎么就让逮住了呢? 这里面疑点重重,刘令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便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被掐的那块肉疼的厉害,由此可知自己不是在做梦。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军甚至还在三十里外没有赶过来,仗就打赢了?开什么玩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刘令的猜测 三年前,浩浩荡荡的义军裹挟了二十万之众欲图从应天府直取开封。然而一场忽然爆发的内战,让义军声势渐消。 当初的二十万叛军中,有一大半都是投机者,他们大多是从各个山寨里面跑出来的山贼,想要乘上这艘大船,看看有没有机会当个皇帝,或是当个将军、元帅什么的。 但是他们本身的价值观与最初组成义军的骨干力量有着天壤之别,三年前的那场内战,也算是义军在清理门户。虽然时机挑的不怎么好,但义军之中,那些山贼成分的家伙总算是被踢出去了。 义军也因此元气大伤,只剩下三万余人,遁入青、密两州休养生息,舔舐伤口。 根据这些情报,刘令一开始的判断是义军不会对入境的官兵发起攻击。因为他们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况且这三年蛰伏,他们已经融入了当地的环境。 如果装扮成普通的老百姓,不仔细观察恐怕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干脆继续装下去呢?所以刘令判断这些义军肯定是会继续潜伏的。 第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情况就是义军居然放弃了潜伏,转而在官兵的行进道路上设伏。这是十分冒险的举动,不仅暴露了身份,而且获胜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一旦失败,后果他们想过没有? 紧接着第二个意料之外的情况接踵而来,中军尚未抵达战场,先锋部队就已经把敌人打的举手投降了。 据说是因为大义帮的帮主方腊被擒,义军惊慌失措无心再战,逃又逃不掉,干脆就投降了。 听上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刘令却满脑袋的问号。 方腊凭什么被抓?三年来官兵不是没想过铲除义军的威胁,武德司亦然。但是他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找到义军的蛛丝马迹。 武德司更是发现,先前他们之所以能够挑起义军内讧,完全是他们自己也对这件事有所需要。他们安插进去的间谍,一定在很久之前就暴露了。 但是方腊没有点明,甚至对间谍重用——换句话说,就是武德司被方腊给利用了。 为什么武德司会发现这件事?因为三年来武德司前后派了四十个吏员欲图渗入义军,但是他们都被方腊给弄死了,无一例外。 这让刘令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然而今天,这个让他饱受失败折磨的家伙就这么落网了,轻松的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刘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原因,无意间他瞥见了跟亲兵统制说话的唐宁。 难道说……刘令望着唐宁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 青州的治所乃是益都县,距离千乘县的距离还有一段路程。密州的战事不知进行的如何,但唐宁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主力部队驻扎在千乘县附近,整个千乘县城里城外的百姓加在一起都没有十二万。 一下子在附近驻扎了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千乘县的百姓十分惶恐不安。 他们是支持义军的,说起来原因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这几年千乘县的县令十分难做,因为义军不是藏匿于附近的大山之中,就是化妆成百姓在县城里面生活。 但凡他的手下出现一点不平之事,一两千人规模的义军就浩浩荡荡的包围县城。 千乘县只是青州辖区内的一座小县,整座县城内的守备力量才不过三百人,这还要算上县衙内的五十名衙役。 莫说是一两千人,就是五百义军过来,他们也要焦头烂额一阵子。向青州知州请求支援,正规军赶到的时候县城都要被攻破了。 因此县令十分严酷,手下人但凡出现半点仗势欺人或是贪赃枉法的,他都要赶紧在第一时间处罚。 除了这件事之外,他便与义军相安无事的共同生活。 百姓们是懂得感恩的,他们知道自己日子过得好了不是因为县令清明,而是因为县令害怕义军,所以他们对义军非常感激。 甚至有人拉着粮食专门跑到大山里面寻找义军,想要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援助。 如今官兵到了,百姓们惧怕这是官府秋后算账。尤其是他们听说这支军队的主帅是大名鼎鼎的杀星唐宁之后,就更加畏惧了。 整天门都不敢出,下田里干活都要提心吊胆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官兵似乎并没有责难他们的意思,甚至连询问义军的行踪都没有过。 于是他们胆子便大了起来,有时候看到官兵还会主动的上来打招呼。 唐宁治军向来严厉,以前没发现是因为镇国军很遵守纪律,根本就不用刻意约束。但是如果仔细看一看镇国军的军规制度,就会发现里面的要求有很多。 比如每一个队的五十人,无论身在何处,处于何种情况,每天晚上必须要派出五个人守夜。如果发现有违背的,整个队都要连坐处罚,每人十记军棍。 光是这一点,就让京西军与京南军苦不堪言。 平日里散漫惯了,猛然被如此严厉的军规限制,这实在是让他们浑身不舒服。 而且唐杀星是真打啊,他还不是说说而已。行军途中就有人不遵守这项军规,结果屁股都被打烂了。 本来这些人吃拿卡要的本事都是一流的,到了地方上不为难百姓都是心里不舒服的主。唐宁要求他们不能骚扰百姓,以至于他们都不敢跟百姓说话。 百姓们十分迷惑,官兵到这里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十天之后,他们的困惑得到了解答。 方腊被俘之后由唐宁的亲兵亲自看押,刘令本欲对其进行审问,却被唐宁给拒绝了。他可以监视方腊,但是不能与方腊有任何接触。 唐宁的要求进一步印证了刘令的猜想,如果没有猫腻,为什么他不让自己接触方腊呢? 十天之前,唐宁抵达千乘县的时候就放出话来,说义军只要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投降,过往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作为监军的刘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身兼武德使之位的他严厉的向唐宁表明,说这些人都是反贼,都是搞叛乱的。 跟那些山贼啊,强盗啊不一样,必须对他们严惩不贷,以儆效尤,怎么能对他他们进行招安呢? 唐宁二话不说就开始写奏折打刘令的小报告,说刘令对他的军令指手画脚横加干涉,这军队他带不了了,要么换监军,要么换主帅。 这就是耍流氓了,主帅哪有这么容易换的?出兵才一个月就换主帅,这不是儿戏吗?所以换的只能是监军。 刘令气得吐血,本来赌气心说不干就不干。转念又想起赵佶对自己的殷切嘱托,要自己一定监视好唐宁,便憋着一肚子的火去给唐宁赔礼道歉,这件事才算结束。 十天之后后大山里面走出来一支规模庞大的武装力量,遇到了官兵之后就自称义军直接投了降。 刘令这时候就能断定了,这一切一定都是唐宁的安排。 方腊曾经作为唐宁的左膀右臂,对唐宁言听计从。如果是方腊领着人投降,刘令无话可说,关键是现在方腊被俘,义军凭什么投降啊? 他们的信仰呢?他们坚定不移的信念呢?不是说好要推翻朝廷吗?别在这儿就放弃啊! 所以答案只有一种可能,这支义军从一开始说不定就是在唐宁的指使下组建起来的一支武装力量。 后面事态有些超出控制,于是就顺应武德司的想法爆发了一场内战,随后便遁入偏僻之处,等待着唐宁的到来。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从方腊莫名其妙的埋伏,再到唐宁落落大方的招安,和义军接受招安率众投降,这一切都能串到一起了。 但是刘令没有确凿的证据,这只是他凭借自己对唐宁的理解和直觉做出的猜测而已。 如果想要证据的话,方腊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据,自己想要的,绝对就藏在这个人的肚子里。 想到此,刘令便暗中谋划,准备找个机会,从唐宁的眼皮子底下把方腊劫走……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对劲 帅帐里面有五个人,一个是唐宁,和身负铠甲的吴统制。另外三个,一个是小石头,一个是刘令,还有一个跪在正当间的方腊。 “好久不见啊,十三。”唐宁看着低头不语的方腊,面无表情的说道:“从本帅离开镇国军,到今天有多长时间了?” “五年了,侯爷。”方腊轻声的回答道。 唐宁叹着气说:“也真亏你能记住,一眨眼都五年了啊。” “侯爷,这五年来,小人从来都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 唐宁一拍桌子怒道:“少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你自己要搞事情那你就自己去搞,为何要带着镇国军里的弟兄们一起?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害死了多少的老兄弟?你有没有算过?” 刘令在一旁看戏不语,唐宁表现的越愤怒,就说明他越想保下这个人。看来方腊的确是他安排的,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方腊成功了,到时候怎么办吗?还是说他原本就抱着颠覆朝廷的想法? 不论如何,这件事的答案只有在方腊身上才能找到,他已经安排人手下去了,等到明天夜里,自己就派人趁夜劫走方腊,把他抓回武德司审讯。 虽然他对唐宁十分欣赏,但是唐宁暗中操控义军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武德司的底线。武德司绝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现在的唐宁在武德司眼中,说是头号的危险人物都不为过。 但是他的身份又不低,陛下又才刚刚委任他为主帅,如果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作为支撑,贸然动他只会适得其反。 “侯爷,关于这件事,小人自知有错。但是那姓曹的实在是欺人太甚,若无他从中作梗,弟兄们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况且小人一开始也没想着推翻朝廷,小人只是想要回原本属于咱们镇国军的东西而已。 可小人屡次上书皆被那姓曹的暗中扣下,转过头来,他又变本加厉的从弟兄们身上吸血,小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便聚集大伙准备讨个公道。 没成想那姓曹的竟把我们打成叛匪,还要出兵来镇压我们。 事已至此,小人就是不反也被他逼得反了……” 方腊咬牙切齿的控诉着他遭到的待遇,唐宁听得时而皱眉,时而倒吸凉气。 “居然还有这等事?”唐宁一拍桌子惊讶的道。 刘令一看唐宁那浮夸的模样就知道事情不妙,虽然不知道唐宁接下来会怎么恶心人,但是他知道,唐宁一定会在这件事上做点文章出来。 果不其然,唐宁下一句就是看着自己说的。 “刘大人,开封府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刘令很想说他不知道,但是他脸皮到底不如蔡京啦,唐宁啦这些人那么厚。 他身为武德使,掌管的就是大宋最高级的情报部门之一。天底下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皮,他知道方腊说的都是事实。 无力反驳的刘令只好尴尬的闷声回答道:“确有此事,不过细节上可能略有出入……” 唐宁做出一副震撼的样子道:“天哪!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军队乃国家之本,他这样做,寒了将士们的心,以后谁来保家卫国呀!”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祭祀与战争。 在科技尚不发达的蒙昧时代,华夏大地上诞生了各种各样的神灵。人们向这些神灵祈祷,想要获得神灵的保佑,期望着未来能够风调雨顺,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 而在这个时代,为了获得资源,最便利的方法无疑就是跟对方拼刺刀。打下一块地,这块地就变成了自己的,再打下另一块地,另一块地也成了自己的了。 以此类推,一个国家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军队乃国家之本,这句话一点毛病也没有。曹德自恃身份尊贵,做出来这些事情,陛下也不愿意去深究。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做的事就是正确的。 如果把他的行为放在一个普通的将领身上,那么这名将领早就要被拉出去凌迟一百遍了。 吸兵血这种事在大宋各地均有发生,但是大家都恪守着一个底线,不会轻易逾越。而且大家吸兵血吸的都是什么兵?都是厢兵。 禁军自大宋开国以来就是战斗力的天花板,如今的镇国军更甚。 一场胜利可以培养出将士们的自信,一百场胜利就会让将士们对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 曹德的行为,无疑是对这些骄傲的士兵们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侮辱,在敌人身上都没尝到过这种滋味儿镇国军,怎么可能会忍受曹德这般过分的行径? 更何况从一开始,他们也没打算造反,是曹德把他们一路往造反的方向上逼,让他们不得已之下,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刘令是一个单纯的人,他的单纯并不是说他心眼少,而是说他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充其量就是不评论黑与白,但是他一张口,就会说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这件事上刘令只对唐宁的一个问题做出了答复,后面唐宁若有所指的话,他就开始装起了哑巴。 这话叫他怎么接?那唐宁话里话外明明就是为方腊开脱的意思。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监军大人,本帅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唐宁眯着眼睛道:“那曹德现在人在何处?” “他……”刘令刚想回答,忽然想起来曹德已经被赵佶贬到后方去做转运使了。想到方才唐宁阴阳怪气的那几句话,刘令便又闭上了嘴巴。 要是让这个家伙知道,贪墨镇国军粮饷军备的曹德现在正负责九路军的粮草与军备运输,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为什么不说话?监军大人,不会是那姓曹的如今成了我九路军的转运使吧?”唐宁挑着眉毛问道。 “……”刘令实在是憋不住了,他闷声道:“丹阳侯,你若是想说这件事,你我二人私下来说,也未尝不可。 此事影响恶劣,你偏要在这些人面前说吗?” 唐宁还未说话,小石头却先嗤笑一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这件事处理的好,又有什么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呢? 我们这些人又怎么了?别忘了,我们才是受害人! 想当年镇国军荡平东南,横扫北地,结果再看看现在,好好的一支无敌之师,被你们挥霍成了什么样子? 回老家种地的不在少数,被逼成反贼的也数不胜数,更别提那些被你们打散之后流落到四方军队中成了无名小卒的镇国军士兵。 我们镇国军不说为大宋立下开疆拓土之功,东奔西跑的汗马功劳总是有的吧?可你看一看,有功之士遭受的待遇又是怎样的呢? 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飞鸟未尽,狡兔未死,良弓已折,走狗已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然在后方纵声享乐。 你再看看被逼的走投无路的人……”小石头说着,一脸悲痛的指向方腊:“他却跪在这里,等待着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来临。 面对此情此景,难道你的良心就不痛吗?难道你还能若无其事的袖手旁观吗?!” 刘令长大了嘴巴,牛石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了?居然还知道引经据典……这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还是不对劲 刘令瞪着唐宁,唐宁也反瞪回去。 “你瞪我干嘛?显你眼睛大?”唐宁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人家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凭什么那姓曹的就好吃好喝的在后方享福,我们这些受害者还要再次为保护那种人而战?” “曹转运使也是你的亲戚呀!”刘令终于憋不住了:“他好歹也是你岳母的哥哥,算是你舅父,你说这话,你是巴不得他死啊!” 唐宁讶异的看着刘令道:“什么?原来曹转运使是我岳母的哥哥?!呀!我还以为只是一个重名的,没想到是他啊! 既然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毕竟我三舅也是开封府有头有脸的人,曹家还出过两个皇后,这样的背景,谁敢动呀对不对? 还是算了吧,怎么能因为我们这些贱民的命去祸害人家贵人呢?” 刘令差点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还贱民?你要是贱民,那老子算什么?什么时候堂堂开国县侯,九路兵马大元帅也是贱民了? 这分明就是在阴阳怪气的恶心自己嘛! “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刘令也一拍桌子,说出了唐宁最想听到的这句话。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啊。”唐宁反倒坐回了椅子上,双手搭在扶手上面笑眯眯的道:“曹德不死,方腊不死。” “这不可能。”刘令斩钉截铁的道:“方腊推动的大义帮造反,可不是过家家。京西一带百姓深受其害……” “噗嗤……” “你笑什么?”刘令怒道:“你笑什么!” “我想到高兴的事。”唐宁不好意思的道:“抱歉,你继续说。” 刘令深吸了一口气,这他还怎么继续说下去,只能张口哼了一声道:“不论如何,官兵在与大义帮的交手过程中损失惨重。 如今你招安了大义帮剩下的叛匪,我无话可说。北伐在即,你此举也是为了提高部队的战斗力,无可厚非。 但是方腊不死?你当这是在过家家呢? 一场叛乱,连一个贼首都交不出来……我们武德司可以不要脸,反正我们干的都是不要脸的活。 但是陛下颜面何存,朝廷颜面何存?天下百姓知道了会怎么做? 他们会不会也想着,反正造反也没风险,命也丢不掉,那干脆就大家就一起造反了算了呢? 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大宋都乱了套了,丹阳侯,那时你可就伐不了北了,你可就得满天下跑去平定叛乱了啊。” 唐宁眯着眼睛看向刘令。 刘令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总要杀几个人向陛下交差啊。” “我要是说不呢?”唐宁沉声道。 “别做傻事,唐宁。”刘令叹了口气:“别把我逼到那一步,我真的不想对你出手。吴胜那件事是武德司内部的事情,我愿意当它没发生过。 但是方腊造反,这件事绝对不能姑息。这是对朝廷的挑衅,也是对武德司的挑衅,这件事会传播到四海之地,邻国也会尽知此事。 所以……” 唐宁突然打断了刘令的话,目光阴冷的盯着刘令,一字一顿的说道:“他是我带出来的人,而且这件事曹德有错在先。” “曹德有错,自有处理曹德的办法。”刘令偏开头,瞅着帅帐的一个角落说道。 “你他妈的……”唐宁抓起帅帐上的砚台就朝刘令丢了过去,但刘令毕竟是练家子,一个闪身就把砚台躲了过去。 唐宁满心怒火,跳起来就要去跟刘令打架。 那名姓吴的亲兵统制连忙跳出来拉住他,刘令耳朵听见唐宁在疯狂的吼着放开他这三个字,眼睛不敢跟唐宁对视,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上,朝廷绝对是理亏的一方。 曹德的处理方式是什么?最严重不过罢官夺爵而已。方腊呢?朝廷可是要他的脑袋。 武德司是皇帝的忠犬,是皇帝个人的爪牙。身为武德使的刘令,就算拥有私情,也不会做违背皇帝意志的事情。 小石头双拳也攥得紧紧的,但是今天唐宁叫他来的时候,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定要忍住,不要发怒。 眼见唐宁已经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小石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死死的盯着刘令的脖子,脑子里在盘算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个混蛋给掐死。 就在整个帅帐里面都乱成一团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方腊忽然间说话了。 “侯爷!”他大声唤了一句:“侯爷!您不要因为小人的事情跟监军大人生气了,这不值得。” 唐宁停下了挣扎,他看着方腊似乎愣了会儿神,然后笑了一声,摇头道:“怎么可能不值得,你跟我一路走了这么多年,我也答应过你爷爷要照顾好你……” “侯爷!”方腊再次大喊一声,打断了唐宁的话:“侯爷,自小人入府已有十七年了。这十七年来,您对小人一向十分照顾,小人对此十分感激。 您对小人的恩情,堪比日月,小人纵是身死亦不敢忘怀。” 说到这,方腊忽然间把头磕在了地上,一汨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淌到了地面上。 “小人虽然是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但是小人从不后悔。因为小人身为镇国军的一员,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十三……”望着把头杵在地上的方腊,即便是小石头这样的铁血男儿都忍不住鼻头一酸。 “我从没后悔过,不管是跟着您征战四方,还是带着兄弟们讨回公道,在我的眼里,这一切都是值得纪念的事情。 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所以我早有觉悟。不过就是一死,只要这一刀来的痛快些,怎么死不是死呢? 您不用为我考虑,镇国军士兵的脑子里能装的东西不多,怕这个字是绝对没有的。我也跟着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我又什么没经历过呢? 萧关之战,西夏人潮水一样从城墙缺口里涌进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怕。哪怕是我朝着任何一个方向望去,入眼之处皆是西夏士兵的时候,我也不怕。 弟兄们都在想着他们是不是要死了,但是我没死。 奇袭升龙府,我跟平夏营的弟兄们一同走了十五天的密林,拳头大的蚊子,脑袋大的蝎子,大腿粗的毒蛇……甚至是饿了三天饿到已经精神恍惚的时候,我也没怕。 弟兄们有的没能撑过来死在了路上,我却活了下来。 后面还有传闻说女真人喜欢吃人肉,是凶猛至极的野兽,我镇国军不还是追着他们跑,从古北馆一路打到了大名府? 我们打败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把他们围在大名府城里面,让他们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现在想一想,我这条命,似乎早就应该交出去了。” “别说了……”唐宁眼睛红红的道:“别再说了……” “侯爷,我方腊能为您做事,是我一辈子的荣幸。我能成为镇国军右厢都虞侯,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出身寒微,没见过什么世面。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若有来生,我还愿为您效犬马之力!” “……”唐宁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刘令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最不喜欢这种时候。明明都不是什么好人,却都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侯爷,动手吧,别再顾虑了。”方腊抬起头,那张已经十分成熟的脸上,满是鲜血。 但是他依旧露出了一丝笑容。 “让您难做,是我们这些属下的耻辱啊……” “……” 眼看着唐宁双肩颤动个不停,刘令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 看着剧情的发展,唐宁是马上就要挥泪斩方腊了,那自己呢?自己可是打算从方腊嘴里问出情报来的啊! 这人要是死了,还问个屁啊! 第一百五十章 赵佶的关怀 听说河北东路的事情之后,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就从唐宁脑子里冒出来了。 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好,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一场胜利,或是一百场胜利。 根茎烂掉的大树,无法再继续从土壤中吸取养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棵树挖走,换一棵树栽到坑里去。 晃了晃脑袋,唐宁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 这事儿他做不出来,他也不可能做出来。再怎么说,这也是赵煦的遗产。自己是不可能染指好兄弟的遗产的。 不过自己这一次,也没有背负什么其他的压力。该怎么做,三年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路已经铺完了,自己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好。 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等自己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就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彻底的把官辞掉,然后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面,和老婆孩子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安稳生活。 想到此,唐宁便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面开始幻想着自己的理想生活。 是啊,这棵树就算连树冠都烂掉了,也不关自己的事。自己本就是从另一颗树上不小心飘过来的叶子,风一吹,自己就要落地,何必为这棵树操这份心呢? 只要自己过得好,家人过得好不就够了吗?自己早就应该从这棵树上落下来的。 唐宁又想到了自己院子里那颗梨树,以前师父和刘令都对自己说过,这棵树在这里,布局不是很好。 这算是一个‘困’字,但唐宁当时也没多想。 没想到自己还真的被困住了,被赵煦的一个约定,被师父的一句话,困到了现在也未能挣脱。 如果自己想要解脱,只有等到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或是自己死在了收复燕云的路上。 不过唐宁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问为什么,这一次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为自信的一场战斗。 有些人就连唐宁都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就是刘令。 他不愧是干了几十年密探的人,他的直觉就跟计算机算出来的数字一样准确。 没错,义军的内讧,确实是唐宁在背后操纵的。 当年智流和尚代表白莲社上门与唐宁谈和,唐宁想着智流和尚都亲自来了,那自己也至少应该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便答应了智流和尚。 智流和尚在唐宁家中住了七天,除了第一天因为过年,两人没能谈上话之外,剩下的六天里,两人每天都在秉烛夜谈。 具体的内容,唐宁不愿多想。但是关于义军的事情,两人达成了一个协议。 白莲社愿意对起事的义军进行财政上的支持,智流和尚答应给唐宁提供情报,并且承诺会让唐宁与方腊在武德司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交流。 这样的条件即便是唐宁也有些心动,但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他很想知道,白莲社的条件是什么。 然而智流和尚却没有就这个问题给出答复,只是打机锋一样的说,到时候自己就知道了。 那时唐宁因为智流和尚的目的太不明确而拒绝了,他害怕这是智流和尚设下的套。 然而直到师父死的那天,唐宁的心态发生了直接的变化。 周怀那一句‘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催生出了唐宁不择手段也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想法,并且因为周怀的死,唐宁的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不移了。 在那之后不久,他就主动找到了智流和尚。 智流和尚还是那么好说话,双方一拍即合,唐宁远程指挥方腊对义军的发展进行规划,并且安排了后期的一场内讧。 这个时期,唐宁对义军的期望是能够成为自己以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主力军,相当于是一支弱化版的镇国军。 各类作坊,如火药作坊、军器作坊都是在白莲社的支持下办起来的。所以到了义军爆发内讧的那一天之后,残存的义军便迅速遁入青、密二州。 在这之后的三年里,义军一直在坚持着训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四季,从未有过间歇。 方腊成功的把这支部队给练出来了,这也是唐宁以自己不再领兵威胁刘令,也要招安这些义军的原因。 原本这些人就是自己训练出来的,如今已经到了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再加上白莲社这些年也付出了不少,当初镇国军中那三门大将军炮已经被赵佶祸祸了。 但白莲社又制作出了六门,交付给了唐宁。 梁振也还在军中效力,有了这些,唐宁的底气很足。 二十万大军,加上这些火药和火炮,莫说是收复燕云,让他一口气打到完颜阿骨打的老巢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唐宁肯定不愿意这么做,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就是收复燕云十六州。 只要达成了这个目的,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在乎了。就算是刘令找到了证据,抓到了自己私通白莲社,他也无所谓。 因为那个时候,他一定不再会让别人找到自己了。 ……………… 九月的天气稍微凉爽了一些,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凉快。二十万人的军队前进速度其实是很慢的,先锋部队白天到的地方,后军说不定晚上才能到。 一天走的路相当有限,几乎就是在龟速前进。 虽然唐宁也想赶快赶到灜州结束自己的任务,但是部队行动缓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己就算抽鞭子也无法影响大军的前进速度,现在还是耐着性子等到灜州再说吧。 骑在马上,看着面前一望无尽的军阵,唐宁觉得有种既视感,就好像他在梦里见过这幅场景一样。 “家主,您的信。”吴统制从一旁靠了过来:“红翎骑士刚刚送到的,不像是家里来的。” “红翎骑士的信,那也就只有陛下会派人送来了。”唐宁说着,接过信。把马停在路边,自己跳下去便拆开信看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赵佶有什么指令,没想到赵佶只是表扬了一下自己。 说自己在青州干的不错,收到了那几个罪魁祸首的人头,他十分满意。同时还挺体贴的告诉唐宁,过段时间天气就要冷了,让唐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云云。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比较模式化的询问。比如将士们心情如何啦,现在走到哪儿啦,到了地方准备怎么打啦。 其实这些问题回不回答都无所谓,反正说了赵佶也听不明白。于是唐宁干脆摆开桌子就在路边给赵佶写回信。 大致上就是多谢陛下您的表扬,微臣会再接再厉。同时还对赵佶说,新一批的火药制作好了就赶紧送过来,马上就要到灜州了,火药要是不够用仗就打不赢了。 红翎骑士带着这一封嚣张至极的回信匆匆离去,没人知道赵佶收到这封信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他肯定会在心里想着,早晚要把唐宁这个混蛋给治一治。不然就这么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啊? 唐宁自然是不在乎的,反正他做完事情就直接开溜,带着全家躲到深山老林里面去,责罚落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 九月末,唐宁所率领的九路军终于来到了河北东路,关青见唐宁的时候,表现的甚是尊敬,搞的唐宁都不知道要不要刁难这个蔡京的关系户一番了。 想了想还是算了,不管他反而更好,到时候麻烦都是蔡京的。 于是整顿兵马之后,唐宁便率领大军,径直朝离大宋国境最近的灜州城进军……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实的佯攻 灜州曾经有一段时间属于过大宋,在这段时间里,为了巩固防御,经宋廷批准,在灜州城附近建立了十座寨堡。 同时,还加固了灜州城的城墙,甚至还在城中挖了几条有利于防御的地道。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相当难以攻陷的城池,怎奈灜州知州听说完颜娄室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一路杀过来之后,就很干脆的投降了。 金人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灜州,连同附近的六座县,十二个寨堡都落入金人手中。 之前在辽国占据灜州的时代,唐宁曾经攻陷过灜州城。但那时灜州城附近的寨堡还不算密集,援军赶到也要几天的时间。 如今,有了宋人新修筑的六座寨堡,灜州城附近的防御体系紧密相连。比如唐宁今天午时兵临城下,那么到了黄昏,或者是晚上,周边地区的援军就会抵达灜州城附近参战。 所以贸然对灜州城出击是莽夫会做的事,如果不在乎伤亡的话,直接攻打灜州城也无所谓。但唐宁还想靠着这二十万人直接收复燕云十六州,所以他不会直接出击灜州城。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能干的将领替他分忧解难了。 黄瑾、刘启、小石头、武大壮等六位副将各自率领两万士兵,分为六路,朝着附近的寨堡和县城攻去。 在路上再度兵分两路,一共是分成了十二路,进军十二座寨堡,不求伤敌,只求把他们限制在寨堡之内,让他们无法支援其他的寨堡。 之后,再找机会慢慢把他们一座一座的连根拔起。 而唐宁则率领大部队,直抵灜州城下,包围灜州城,防止灜州城内的金军支援城外地区。 如果动用大将军炮和火药的话,战斗或许会变得简单一些。但是一座灜州拿下来了,还有剩下十五州在等着。 况且灜州的攻打难度与幽州和云州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再加上朝廷配给的火药也不是那么充裕,将作监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运转,也得再制作半年,才足够唐宁挥霍一阵子的。 所以能省就省,能兵不血刃的拿下灜州城,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苦了灜州城内的百姓,那些狗日的金人即便是灜州知州投降,也没放过瀛洲城里面无辜的人们。 该屠城还是屠城,该烧杀掳掠,还是烧杀掳掠。 你不能指望一只猩猩突然之间就变成人类,女真人在几年之前,还是一帮只会嗷嗷怪叫的野蛮人。 不知道这一次宋军包围灜州城,城内的金军会不会拿百姓泄愤。 如果他们真的做出此等兽行,唐宁也只是会替他们默哀一阵子而已。胜利往往伴随着牺牲,不付出代价的成功,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不存在的。 八万宋军抵达了灜州城下,唐宁宣告自己到来的方式很粗暴,拉出三门大将军炮,直接朝着南面的城墙开了三炮。 随后,唐宁就让士兵们列阵,把那三门炮撤了下去。士兵们也不用做别的,只要在那喊‘杀啊,冲啊’就可以了。 地动山摇,石塌墙陷,城墙上的金国守军魂飞魄散。 耳边的蜂鸣声稍稍减退之后,他们就听到了震天的喊杀之声。金军以为宋军要一鼓作气,直接拿下灜州城。 漫天飞舞的尘埃让他们看不清眼前发生的状况,惊慌无比的他们对着空气丢出了火药,射出了箭矢。 耳听得南面城墙附近噼里啪啦的声响,眼见那飞扬的尘土中钻出一根又一根的箭矢,将士们觉得唐宁实在是太厉害了,难道金军的反应也在他老人家的预料之中吗? 看这架势,如果真的冲上去攻城,死伤一定不会是少数啊。 虽然不知道唐宁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唐宁白白消耗了一番对方的防守物资,又没有士兵因此而受伤,将士们便纷纷觉得唐宁真乃神人也。 以前就听说丹阳侯用兵出神入化,他们中有不少人还觉得那只不过是仗着火药之威打出来的胜利而已。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全如自己想的那般。有火药的功劳不假,但更多的还是丹阳侯智计绝伦,能够白白从对手身上占到便宜。 打仗么,就是个看谁更能占便宜的事情。一点便宜一点便宜的占,早晚有一天能把所有的便宜都占完。 想到此,众将士纷纷对唐宁钦佩不已。先前听闻他与官家不合的顾虑消弭于无形,只要他能带着自己赚军功,打胜仗,他就是跟官家的老子不合,又有什么所谓呢? 灜州城外的宋军安然不动,已经分兵四处,围堵住了灜州城的四面。 而灜州城内,则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完颜娄室一年前收下灜州之后,也没打算继续往南征伐。所以他只留下了一个副将留守灜州,自己带着其余的士兵们班师回朝。 后来陆陆续续过来了差不多有两万人进驻灜州,并且进入各座寨堡之内,巩固灜州地区的防御。 那名副将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跟关青一样的角色,派他去上阵杀敌,他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但要是让他来治理州府,那简直就是对这座州府的侮辱。 灜州府衙地势颇高,站在阁楼顶端,能够俯瞰全城的景象。 正在府衙里面跟几个女子白日宣~淫的忽鲁,猛然听到几声轰隆巨响。他赶紧披上衣服出门查看,一眼就望到了尘埃漫天的南侧城墙。 他怔怔的望向城墙发呆,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他的斥候已经侦测到宋军的动向,他知道宋军已经分兵,前往各个寨堡去。 所以他觉得宋军应该不可能一上来就直接对灜州城发起攻击,他们应该会围困这座城池,然后等自己出去投降。 整个灜州部署的兵力只有五万,肯定不是二十万宋军的对手。娄室将军率领的十万援军还在路上,只要自己坚持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天,总能有办法的。 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即便宋军兵临城下,他还是有心情声色犬马。 直到灜州南侧的城墙被宋军攻击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一个小兵灰头土脸从远处骑着马跑过来。 他见忽鲁面色铁青的站在门口,便连马都没停稳,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忽鲁面前道:“将军!宋人杀过来了!” “我知道!”忽鲁生气的喊道:“你觉得我是瞎子还是聋子,这么大的动静,我会没看到吗?” “那……” “那什么那!还不快召集弟兄们准备反击?”忽鲁恨铁不成钢,抬腿就是一脚踹了过去:“南边的城墙已经破烂不堪了,宋军很有可能直接从城墙的缺口上攻进来。 所以……” “将军!将军!”正当他吩咐之时,又有一个小兵跑了过来。 忽鲁心头一跳,忐忑不安的问道:“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惶?难道宋人已经攻进来了吗?” 那小兵连忙摇头,勒住马在忽鲁面前停下,然后跳下来道:“不是,将军。恰恰相反,宋人根本就没有攻过来,他们只是攻击了南边的城墙之后,就站在原地喊杀而已。” “什么?”忽鲁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什么路数?不过我听到刚刚南边有火药爆炸的声音……” “将军,那是南边城墙上的弟兄们因为尘土飞扬看不见眼前的情况,误以为是宋军杀过来了,便把火药都丢了出去……” “什么?!”忽鲁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与之前的惊讶不同,这一次是愤怒所致。 “咱们本身就没有多少火药,是谁让你们这么浪费的?万一宋军真的攻城了,我们却没有火药用来防守,到时候怎么办啊?啊?!”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釜底抽薪 “大帅,前方传来线报,说是完颜娄室率领的十万援军已经从幽州出发,正在往咱们这边赶了。”武德司一名小吏得到了刘令的指使之后,便匆匆跑来跟唐宁汇报这件事。 如今唐宁与武德司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站在同一阵线上一致对敌的伙伴关系了。 武德司的吏员虽然尊敬唐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都毫无保留的告知唐宁。 加上先前吴胜事件的影响,大家都对唐宁有些抵触。吴胜不是唐宁安插进武德司的人,这个真相只有刘令才知道。 所以现在即便是这样重要的消息,他们也要先去请示刘令,然后才愿意告诉唐宁。 如果刘令不想说,那么唐宁也只能靠自己的斥候,在完颜娄室率军抵达灜州境内的时候才能得到这份情报。 此时唐宁正在跟部将商议对敌之策,这名部将乃是从杨应正强烈推荐的人选。 镇国军被打散之后,杨应正无处可去。他虽是杨老令公的传人,但老令公故去这么多年,影响力到了现在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虽说杨应正身上也有不少军功,在大宋军队中整体的地位属于中等偏上,但是因为他先天口不能言,所以再去当将官,就十分困难。 在镇国军中,还能有刘启啊,武大壮啊这些个朝夕相处,培养出默契的弟兄们能够理会他的意思,去其他地方,哪还有人愿意搭理他? 镇国军里的弟兄们都是从一文不名一路杀到天下皆知的亲兄弟,其他地方的士兵,和平的日子过得太多,身上散发出来的骄纵之气都快凝成实质了。 忽然间来了个哑巴,岂不是要被他们欺负的惨烈至极? 杨应正不能说,不代表他不会想。跟着唐宁干了这么多年,也知道开动脑筋想问题了。当他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很想学着高树和神潜那样,直接从军中退下去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找到了他。 这个人就是唐宁现在重用的部将,鲁启仁。 这家伙浓眉大眼的看上去就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不过脑子里装的可都是奸邪至极的绝户计。 但是他对待友军可是相当厚道,凡是他的对手,基本上就没有不后悔做他敌人的。 他当初找上杨应正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先前在交趾升龙府作战的时候,杨应正的表现十分突出。 他的事迹,就被那些商人带回了大宋传播起来。 作为传奇主帅手下的传奇将领,他的事迹被百姓们争相传颂。加上他本人的身份又是杨老令公的后代,自然就有很多人对此大感兴趣。 鲁启仁先前在开封府禁军中担任教头的时候,就听说过杨应正的事迹,因此他对这个人相当的感兴趣。 后面杨应正无处可去的时候,也是他主动找到枢密院,把杨应正要了过来。 直到赵佶开始为了北伐募兵,他便跟杨应正自告奋勇的报名。 只不过他们被分配到了后军之中,直到一个月前,才有机会见到唐宁。 故人重逢唐宁自是喜不自胜,他又考效了一番鲁启仁,并对他表示肯定,破例提拔他为自己的部将,在自己身边无人可用的时候为自己出谋划策。 武德司的人来说完颜娄室的事情时,也没刻意躲着他,因此武德司那人才说完,他就说道:“嗯,从幽州到这边还要一段路程,他们最快也要在八天之后才能抵达。 大帅,咱们得在八天之内攻下灜州城。” 唐宁点点头道:“确实应该这样,只不过本帅还有些其他的想法。不知道鲁将军你,除了攻下灜州城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主意没有?” 鲁启仁摸了摸下巴,目光闪烁的道:“主意末将是有,只是末将怕实施起来有些困难。” “呵呵,但说无妨。不管困难不困难,只要是个主意,就很值得参考嘛。” “既如此,那末将就献丑了。”鲁启仁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完颜娄室说是带了十万大军前来,依末将来看,他带着十万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首先,此前不久,金军才攻占辽国的大同府,把辽国皇帝赶到了夹山一带。 若是由末将来指挥金军,此时的第一要务,自然是捉住辽国皇帝。辽国的疆域还有一小半是金军未能拿下的,如果能够俘虏辽国皇帝,其余地区的守军自然士气低下。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够轻而易举的彻底吞并辽国。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国现在虽然狼狈,却依旧不容小觑。夹山一带又极易藏兵设伏,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如果没有数倍于辽军的兵力,恐怕进军夹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金军至少要出动十五万的兵力,才有机会捉住辽皇。 然而金国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以战养战的策略,也只是饮鸩止渴。大同府十五万,幽州十万,金国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资源来养这两支军队。 末将听说就连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宫苑,外墙都是用篱笆制作的,由此可见金国的困顿程度。 所以完颜娄室绝对没有十万兵力,他最多只有六万,说是十万,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如今我军兵力占优,即便是不收回去攻打十二座寨堡的十二万兵力,同时面对灜州城内的守军,与完颜娄室的援军也丝毫不惧。 加上完颜娄室肯定不会对被围困的寨堡置之不理,末将以为趁机将完颜娄室的援军一网打尽,或是将他们击溃,更好一些。” 见唐宁频频点头,目光中浮现出欣赏之色,鲁启仁就话锋一转道:“但是末将唯一顾虑的一点就是,完颜娄室虽然兵力处于劣势,但士兵的质量绝对是占据上风的。 金国连年作战,士兵们都经验丰富。而我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都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士兵。 即便军龄不断,像样的仗却没打过几回。末将担心我军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完颜娄室打的抱头鼠窜,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唐宁惊讶的看着鲁启仁道:“以你的才能,自己率领一支军队作战都绰绰有余了,为什么在此之前,你只是在禁军中当教头呢?” 鲁启仁笑道:“末将出身寒微,小时候没少吃苦。投身边军虽能建功立业,但末将不愿意再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加上家中还有年迈的双亲需要末将侍奉,所以末将就去了禁军。 小时候末将常喜舞枪弄棒,混的了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便又被提拔成了教头。” “那你这次怎么这么主动?”唐宁眨了眨眼问道:“北伐之事虽然重大,却也不是稳操胜券的。” 鲁启仁也眨了眨眼睛:“实不相瞒,末将对您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在您帐下效力。 三年前末将双亲辞世,孝期结束后本欲投身镇国军,在您手下做事。但是您却辞了官回到了润州去,于是这事便搁置下来。 现在您又再度领兵作战,末将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唐宁拍了拍鲁启仁的肩膀道:“待此间事了,我会向陛下举荐你的。” 鲁启仁起身抱拳道:“多谢大帅。” “所以,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攻陷灜州城?” “是的。” “唔……其实抓着完颜娄室的援兵大,收益更高啊。如果把完颜娄室的援兵打掉,在幽州之前的这些地区,都能长驱直入了。” “这要看您的意思了。”鲁启仁笑道:“收益越高,风险也就越大。稳扎稳打,金军肯定不是咱们的对手。” “我再考虑考虑吧。” “是。”鲁启仁说完,便再次抱拳退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完颜娄室的心魔 宋军还在继续包围灜州城,并没有上去跟灜州守军硬碰硬的想法。而此时完颜娄室的援军已经是快出涿州了,根据斥候的情报来看,最多三天之后,完颜娄室就会率援军抵达莫州附近。 莫州与灜州的距离相去不远,完颜娄室抵达莫州后半日,差不多就会与唐宁碰面了。 虽然宋军将灜州城重重包围,却无意直取灜州城。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发起一波佯攻,到了城下近处,然后又乌泱泱的跑回去。 即便心知宋军没有攻城的意思,但金军还是不敢懈怠。谁知道他这一次是不是真正的攻城呢?这样的把戏宋人以前也不是没玩过。 不过最令金军困扰的问题并不是宋军的骚扰,而是他们接收不到外界传来的情报。 忽鲁知道完颜娄室的援军已经集结完毕,这么长时间过去,再有几天差不多就该到了。但是他们具体在什么位置,有多少人,忽鲁是一问三不知。 宋军传递消息的方式,是采用传令兵用腿跑的办法。但这个办法有个缺点,就是一旦城中被围,传令兵就无法进入城池,自然也就不能将消息带入城内。 而金军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海东青,在女真人的故事中,它是及其高贵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真人眼中的海东青,相当于汉人眼中的龙,都是权力以及力量的象征。 当年耶律延禧刚刚登基的时候,每年都要派使者去女真部落索要海东青。辽国、金国境内甚至有专门的鹰坊,用于训练它们。 拥有了海东青的金人自然在传递信息上更加的高效,海东青飞的要比信鸽更快,而且它在天上基本没有对手,不像信鸽,说不定就要被某只饿肚子的老鹰抓去打牙祭。 所以金人很喜欢用海东青来传递信息。 在此之前,这一招都相当的好用。不论是传递情报,还是侦测敌人的动向,只要有了海东青,藏匿起来的敌人都逃不过金军来自高空中的侦查。 但是宋军似乎有一些恶趣味,他们对头顶飞过的东西相当的警惕。 完颜娄室曾经派了两只海东青来给忽鲁送信,结果那两只海东青才飞过宋军军阵上面,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冲着它们笼罩了过来。 让忽鲁头晕目眩的是,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甚至用八牛弩来射海东青。 在这种恶劣的工作环境下,海东青很快就寿终正寝了。 一只海东青的驯养要耗费很高的代价,一连被宋人搞死了两只,目睹此情此景的忽鲁心里都在滴血啊。 他站在城头喊着要跟宋军势不两立,宋军和善的以一轮箭雨来回应他。 其中甚至有一根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伤口,顿时间血流如注。 忽鲁再也不敢逞能了,自此之后就龟缩在城里一动都不动。 与此同时,唐宁与鲁启仁正在筹划如何把完颜娄室引到他们布好的陷阱里。 两人商议的结果是,今夜就从灜州城附近撤退。只留下少部分兵力继续做出宋军依旧围困灜州城的假象。 大部队则是取道山路,前去阻截完颜娄室的援兵。争取在完颜娄室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把他率领的援军一网打尽。 这是一招险棋,如果被灜州城内的金国守军察觉到的话,他们就会第一时间派人突围,然后把消息想办法传递给完颜娄室。 所以这个计划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如何从灜州城外不动声色的溜掉。 灯下黑,这就是唐宁跟鲁启仁商量出来的结果。 是夜,正在忙着修补南侧城墙的金军忽然发现了一些异常。 宋军一到晚上,就会偃旗息鼓,很早就休息。但今天,他们却一反常态,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但他们营地中的火光大部分都还尚未熄灭,依旧亮如白昼。 正当他们准备通报上官的时候,就看到成群结队的宋军从营地里面走了出来。 难道他们是要趁夜攻下灜州城?金军紧张兮兮的望着不断逼近的宋军,而这并不是南侧独有的待遇。 在灜州城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宋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了进攻。 两军对垒,打招呼的方式极其粗暴。只要到了射程之内,就是弓箭开始招呼对方。 但是宋军的弓弩射程还是要比金军远一些,于是金军只能缩在垛墙下面,透过砖头之间的缝隙,偷偷观察宋军的动向。 然而宋军似乎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他们只是在远处进行了一番骚扰之后,就又退了下去。 金军有些茫然,宋军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就是来送箭的吗? 正当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宋军又攻上来了…… 直到天亮,宋军与金军就在玩着这种无聊的攻守游戏。宋军虽然未攻城,但金军依旧收获颇丰。 宋军射过来的箭矢虽然跟他们使用的弓弩有些不大匹配,但稍微加工一下后,还是能用的。 有了这些箭矢,他们守城的时候底气就更加充足了。之前还在担心箭矢不够用怎么办,没想到宋军亲自出面帮他们解决了这个困扰。 忽鲁叉着腰,得意洋洋的想着,什么百战百胜,什么唐老虎唐杀星,也不过如此嘛! 一般货色! 不过忽鲁的谋士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要他说是什么地方不对,他自己又说不上来。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答案,一时间只能作罢。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宋军在四座城门的方向各留下了五千人后,其余的六万人已经悄然离开了灜州城的范围,翻山越岭,于一天半之后,抵达了莫州与灜州的交界处。 斥候已经探明了消息,说是完颜娄室的大军正在莫州城接受补给。 有了这则消息之后,唐宁就放下心了。这代表他还有半天的时间,来排兵布阵。 ……………… 完颜娄室这几天一直觉得心头不安宁,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为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金国的第一个千夫长,他在战场上的嗅觉是十分敏锐的。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将会遇到危险。 送出去的两只海东青依旧没有回来,这都五六天过去了,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半途遭到了宋人的毒手。 完颜娄室微微攥紧了拳头,一只海东青都是他的心肝宝贝,更别提两只了。阿骨打曾经拿在大同府俘虏的辽皇妃子跟自己换海东青,自己都没换,这帮宋狗还真敢对自己的海东青下手啊。 不过想了想,宋军的指挥官,是那个让自己极为头疼的人,完颜娄室就觉得这事发生的一点都不奇怪了。 驰骋沙场多年,唐宁是他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个将领。他给敌人的压迫力,即便是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抵挡。 虽然他是仰仗着火药的威力,但是他真的很敢打。他的军队总会出现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譬如上次的大名府之战。 马盂山地形复杂,极易设伏。自己率部下逃到马盂山,再从马盂山返回大名府。 本以为他会担心自己埋伏他不敢轻易冒进,谁知道自己到了大名府屁股还没坐热,这狗日的就在城墙下面朝自己开炮了。 先前他莫名其妙的辞了官,完颜娄室还开心了好一阵子。除了唐宁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这么头疼。 现在他又回来了,完颜娄室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如果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是绝对不想碰上唐宁的。 哪怕跟完颜宗翰换一下,他自己去北边爬冰卧雪跟高丽人打仗,他也认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暴露 对付脑回路奇特的人,就不能用一般的常识来思考他的行为。因为这样你不仅找不到他做这种事的理由,甚至可能还会被他传染。 所以完颜娄室在临近灜州的时候忽然改变了策略。 唐宁与鲁启仁的判断没错,完颜娄室说是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实际上他只有八万部下,剩下的两万人,都是虚张声势。 不过在鲁启仁的判断之中,完颜娄室的兵力最多不过六万,多出来的两万人,其实都是完颜娄室一路上收集死囚得来的炮灰军团。 燕云十六州对于金国来说也是关隘要地,有了长城,不论是攻是守,都会变得十分轻松。 但是燕云之地就算丢掉也没什么所谓,完颜娄室之所以要征集死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想再输给唐宁。 习武之人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往往都会经历一场惨败,而因这场惨败一蹶不振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有一部分人跨越了失败,战胜了自己,从而变得更加强大。 人生如此,军将也是如此。 完颜娄室纵横沙场十数载,早年间随完颜阿骨打起兵叛辽,后来又征讨高丽,之后又出兵伐宋。他能够成为金军中第一个千夫长,自然是因为他战功卓著。 而就在这个时期,他在古北馆遭遇了唐宁。初次见面他就被唐宁打的屁滚尿流,紧接着唐宁又一路追着他来到了大名府,三门大炮轰的大名府石塌墙陷,他完颜娄室在城中惴惴不安。 虽然唐宁最后没有攻上来,但是他却失去了与唐宁作战的勇气。 这一次,正是他破除自己心魔的好机会,如果能够战胜唐宁,他就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是天下第一将。 是的,完颜娄室在唐宁不在的这五年里,已经把自己的名字传播到了五湖四海。他每每攻陷一座城池,就会下令士兵屠城三日。 他走到哪儿,就会给哪儿带来痛苦和死亡。 但是对于金人来说,他是常胜将军,也是金人的骄傲。 而在他征战无数次的过程当中,唯一的一次失败却异常的显眼。如果能够战胜唐宁,就能够证明他自己。 想到此,完颜娄室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了。 本来他打算派两万人,兵分东西两路,分别支援最近的寨堡,县城,击败围困的宋军,然后再以此扩大优势,最终使整个灜州的金军一齐向唐宁所在的灜州城附近反扑。 但是,自己能够想到,唐宁自然也能够想到。 兵不厌诈,对付唐宁这种人,就要出奇制胜。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合兵一处,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灜州城,直击唐宁,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大军行进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状况。 “为什么停下了?”完颜娄室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士兵们都停住了脚步,便询问身边的随从。 随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纵马跑到前方一看。不多时,又跑了回来,禀告道:“大帅,前面发生了一些情况。 道路被堵住了,必须要花费一些时间清理,方能再次前进。” 完颜娄室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缘无故的,这条常年有人通过的道路怎么就会堵上了呢? “怎么回事?” “这……具体的小人也不清楚,不过看现场的情况,大概是因为地龙翻身,导致道路两侧的山坡崩塌,路面上到处都是碎石和泥土……”随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完颜娄室点了点头,稍微有些安心。 地龙翻身在这一带是常见的事情,之前他刚到莫州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的感觉并不强烈,或许因为地龙是在这里翻的身。 不过这样的话,也挺耽误事,干脆派更多的人手,尽快去收拾出一条可供同行的道路来吧。 想到此,他便吩咐手下,于是没过多久,最前面清理道路的现场就变得热火朝天。 完颜娄室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八九个随从到了附近的山坡上观察地形。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所以他要去高处俯瞰全局,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一些安全感。 一行人路过一片草丛的时候,完颜娄室一不小心踩到了草堆里。 奇怪的是并没有踩到地面的感觉,反倒像是踩到了什么软塌塌的东西。 完颜娄室本以为自己踩到了一滩泥上,也没过多在意,知道他听见草堆里面传来一声‘哎呦’的叫声。 有埋伏! 完颜娄室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转头大喊一声:“跑!”随后就带着随从们逃向山下。 伪装既然已经暴露了,再伪装下去也没用了。武大壮一脚踢翻那个坏了事情的新兵,咬牙切齿的道:“兄弟们!冲啊! 那狗日的看样子就是金军的高级将领,一定要把他捉回去领功啊!” “杀呀!” “冲啊!” 霎时间喊杀声响起,埋伏在其他地点的宋军一听这动静,也连忙从埋伏的地方跳了起来,操着武器朝大路上的金军杀去。 鲁启仁皱着眉头道:“不对啊,应该等他们清理完路面,中军通过的时候再发起进攻,怎么现在就打起来了?” 唐宁笑了笑道:“意外发生是常有的事,从马上摔下来还能摔断脖子呢。 没关系,不能一网打尽,也能吓他们一吓,他们不敢再贸然进军,这样就够了。” 鲁启仁点了点头,便吩咐部下这般如此,如此这般。部下听了之后,便立刻退下去安排。 与此同时,听到了宋军喊杀声的金军也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猛安们扯着嗓子喊‘敌袭’,随后那些经验丰富的金军便原地列阵。 埋伏在山坡上的王舜臣率领着两万弓弩手,在武大壮他们暴露之后的第一时间,就下令朝山坡下的金军发起攻击。 依旧是镇国军的老套路,将火药绑在箭矢上,这样即便是没有命中敌人,也有机会对敌人造成杀伤。 只不过跟预想之中的情况有些不同。 鲁启仁料定完颜娄室会想方设法以最快速度抵达灜州城附近,所以特意花了半天时间,把道路弄的一片狼藉。 如果完颜娄室急于通过,那么就会粗略的清理一番,弄出一条不算宽敞,但却足够大军通过的道路。 如此一来,两边那些尚未清理的路面就会有效的限制金军活动的范围,火药也能对密集的金军造成更大的伤害。 然而在金军尚未清理完毕的时候,战斗就已经打响,所以宽敞的路面让金军能够摆出稍微松散一些的阵型,这样就导致了宋军的火药发挥的威力相当有限。 不过燃烧罐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身上沾了火的金军根本就无法呆在原地不动,到处乱跑的他们很快就让自己的同伴身上也沾满了火焰。 武大壮率领的步兵挥舞着长刀在完颜娄室屁股后面紧追不舍,但是金军本阵之中也已经分出一部分人来接应完颜娄室。 武大壮心里急躁的厉害,本来大帅和鲁将军的计划能够将完颜娄室的部队一网打尽,说不定还能俘虏完颜娄室本人,但是全因为自己部下的一声叫唤,整个计划都失败了。 所以武大壮很想戴罪立功,如果能够捉住那个刚刚逃跑的高级将领,就能从他口中问出很多情报。 这样即便不能活捉完颜娄室,效果上来说也是大同小异。 所以他独自一人冲在最前面,后面的部下全力追赶,也略有不及。 眼看他就要追上了,完颜娄室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冷不丁一个转身,便朝武大壮丢出了一把飞刀。 “不好!”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猛士 完颜娄室那名护卫转身丢飞刀的速度奇快无比,但武大壮身为参与过萧关之战的镇国军军官,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早在当初唐宁制定训练计划的时候,他就想到以前自己看过的演义小说中,那些打着打着发现自己打不过就丢暗器的桥段。 后来唐宁又询问了一番折可适等人,得到的答案很有意思。 他们说正常作战的时候,除非刻意躲在人后用暗器,否则的话,一般是不会出现使用暗器的情况的。 因为打仗不比单挑,一打起来就是几千号人挤在一起贴身肉搏,一来发挥的空间狭小,二来你也会被人盯着一举一动,所以暗器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好施展。 不过逃命的时候,这玩意倒是颇有用处。 所以唐宁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一项列入训练当中。训练的不是怎么丢暗器,而是怎么防备暗器。 武大壮乃是当初神潜着重培养的对象,为了让这个憨货吃点苦头,神潜把他所有的训练任务都增加了一倍。 有道是百炼成钢,武大壮就算本身是一坨烂泥,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之下,也能够变成一堵夯实的土墙了。 早就对躲避暗器很有心得的他,看到完颜娄室的护卫双肩扭动,就觉得不对头。他下意识往旁边一闪,那把飞刀正擦着他的胸口滑过。 他是躲过去了,但他后面跟着的小兵就倒了霉。 一下子被这把飞刀插中胸口,啊的惨叫一声,就躺在了地上。 武大壮大喊一声:“卑鄙!”然后就将手中长枪朝那人丢了过去。 顺手又从身边的小兵手里拿过一把,继续追赶。 那人没想到武大壮居然躲开之后还能还击,被这把长枪插了个透心凉,跪在地上死不瞑目。 “杀啊!冲啊!活捉金人!”宋军追在后面大声喊道。 从山坡下面跑过来的一队金兵大喊着:“保护大帅!保护大帅!”然后又越过完颜娄室前去阻截武大壮等人。 都追到这里了,武大壮怎愿轻易放弃? 他与完颜娄室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个身位而已。这短短的距离给武大壮一种只要一伸手,就能捉住完颜娄室的感觉。 所以他自然不会停下脚步,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士兵,见金人一窝蜂似的涌上来,却有些胆怯。 武大壮咬着牙,将手中长枪朝前一递。却没碰到完颜娄室,反被他的护卫一把握住枪身。武大壮哼了一声,将长枪一抖,那护卫握着长枪的手猛然受到震击,虎口一麻便不由自主的脱了手。 武大壮顺势把枪身扫过去,那护卫便被武大壮一击打的跌坐在地。 但当他再爬起来的时候,武大壮却已经追着完颜娄室跑到更深处去了。他本欲起身追赶,却忽然见到自己身边跑过去一个宋军小兵。 于是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那小兵的腿,把他绊倒在地之后,就用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 “拦住宋军!”护卫对身边的金兵喊道。 那个孤身追赶大帅的人虽然厉害,但他越往深追,附近的宋军就越少。 孤掌难鸣,他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护卫冷笑一声,从那个死不瞑目的宋军小兵身上爬起来,捡起他的武器,转身就开始跟着附近的金军一起拦截宋军。 武大壮追得有些深了,他自己也清楚。 身边的金兵越来越多,在自己后面追赶的人也不少。或许是害怕误伤,也或许是因为有些震惊,他们都没有对自己动手。 武大壮不是没想过撤退,但是现在他就是退,又能退到何处去呢? 放眼四周皆是金兵,自己不论往那边跑,都是逃不掉的。既然这样,还不如一命换一命,趁着这些人还不敢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把那个高级将领干掉。 “给我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完颜娄室已经好久没这么剧烈运动过了,现在支持他,没有让他倒下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还不想死。 那个宋国士兵是真的太能追了,一路从山坡上追着自己追到了这里,自己带着的护卫,不是被这家伙给一枪捅死,就是被他甩在了后面。 自己当时太着急了,如果能够牵上马跑的话,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了。 自己这帮子手下也都是怕死的饭桶,那宋狗来势汹汹,他们竟无一人敢上去拦一下,偏要让他追着自己跑了这么远。 无奈之下完颜娄室只好连声大喊,这下才有人跳出来挡在武大壮面前。 武大壮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长枪一递,随后又往回一抽,那个很有勇气的小兵就躺在了地上。 “好厉害的猛士!”完颜娄室帐下一员副将正巧就在附近,他本来还在思考如何应对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宋军,忽然听到自家大帅的喊声,他便赶紧跑过来看一看情况。 随后他就见到了武大壮干脆利落的杀掉了一个挡在他面前的金兵。 游牧民族对于强者的崇拜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那名副将虽然已经看出来武大壮是在追着自家大帅遍地跑,但还是情不自禁的发出了感叹。 随后他就操起武器,朝武大壮的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此时武大壮已经被金兵给拦住了,一两个人虽然不足以阻挡武大壮追赶完颜娄室的脚步,但十个,二十个人,总能把他拖延一阵子。 更何况大帅被追,那可就不是十个二十个人的事情了,出动几千人来保护完颜娄室都不为过。 被金兵团团围住的武大壮已经是无处可逃了,完颜娄室靠在一辆板车边上,一边喝着水一边喘粗气。 见到这名副将来了,便按住他的肩膀道:“把他给我活捉了!” “遵命!”副将答应一声,就拎着斧子冲了上去。 武大壮的身手,这帮人刚刚看的是清清楚楚。加上刚才还有不怕死的上去跟武大壮动手,结果被武大壮连着杀了六个,众金兵纷纷都有些惧怕他,一时间不敢上前。 “你们到底打不打!”武大壮拎着长枪,威风凛凛的大喝。 我们不打,我们就围着你。围你一年,我们饿死你。金兵们纷纷暗自想道。 他们不动手,但武大壮是要想办法脱困的。此时再深入无异于把突破的可能性扼杀,于是他便朝着来路杀了过去。 面前的金兵硬着头皮迎上去,又被武大壮挑翻了七八个。 有个家伙想从背后偷袭武大壮,结果也被武大壮一记回马枪捣的吐血。 此时此刻武大壮无比的感激杨应正,当初他用的最顺手的是长刀,后来他跟杨应正处好了关系,杨应正便把祖传的枪法教给了他。 此后武大壮日夜磨练枪法,最终也成了镇国军枪术中的佼佼者。 高树曾说在镇国军的常规军里,武大壮的枪法绝对是能够以一当十的。 想要得到高树的夸奖可不容易,平夏营那种地狱一般的训练方式,练出来的兵可都不是一般人。 因此高树的眼界格外的高,得到他的夸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当值得庆祝的事情。 金人崇拜强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遇到强者之后就会无脑跪舔。 崇拜归崇拜,但是能够打败强者的话,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武大壮拎着一把长枪连着捅翻了十几个金兵,从背后接近他想要偷袭他的也无一得手。这反而激发了金军的斗志,开始摩拳擦掌的准备跟武大壮玩车轮战。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走出来了,他手里抓着一块盾牌,把自己的身体藏在盾牌后面,就朝武大壮冲了过去。 谁知武大壮一个扫堂腿就把这人扫翻在地,然后又往此人的喉咙上补了一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帅咱们跑吧 杨应正忽然之间的爆发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和他的部下在金军本阵内横冲直撞,直接把金军的阵型撕成了两半。 本来唐宁跟鲁启仁都打定主意,这一次只奔着杀伤金军,而不是消灭金军去,没成想,杨应正倒是成了一个变数。 唐宁这个人,或许在战术上只会那三板斧,但是他抓机会的能力却很厉害。在加上还有个鲁启仁从旁出谋划策,站在山坡高处的两人俯瞰全局,见战况至此,便立刻下令,让全军发起对金人的猛烈进攻。 就连弓箭手都丢下弓弩拔剑上阵,唐宁跟鲁启仁更是亲临战线,现场指导。 杨应正率领部下带走了武大壮的尸体之后,就径直从金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本来都已经跟另一边的宋军汇合了,但杨应正还没杀够。 他心里的悲愤让他再度转头又杀了回去。 部下们见状,也只好跟上。另一边与他们汇合的宋军,也纷纷加入了这支毫无目的,却能对金军造成很大杀伤的队伍当中。 完颜娄室已经绝望了,自己手底下能打的将领都在先锋部队那边跟宋军缠斗,后军倒是也有几个,但是他们也一样被宋军拖住。 现在中军已经被宋人彻底杀穿了,溃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大帅!咱们撤吧!不能再打下去了!”一个副将看到两边山坡上忽然又冲下来一大片宋军士兵,连忙向完颜娄室提议。 完颜娄室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甘心呐!” 他怎能甘心? 上一次被唐宁追着打的狼狈逃窜,这口恶气还没出,转头又跟唐宁遇到了。 本以为这次会一雪前耻,没成想,这一次又被他打的哭爹喊娘。 完颜娄室有一种死在这里的冲动,如果不死在这里,他也没脸回去面对完颜阿骨打了。 作为金军中的第一个猛安,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时就追随在他身边的得力干将,完颜娄室既有勇武,亦有机略。 他征讨高丽,打的高丽人跪地求饶。他带兵攻辽,打的辽人节节败退。他驰骋在大半个辽国的土地上,包括曾被宋国占领的燕云十六州西部八州。 他去到哪里,就会给金军带来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 但是这一切在面对唐宁的时候似乎就不管用了,自己在别的地方纵横阖闾,到了他面前就要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直挨打。 这口气要是不出,完颜娄室觉得自己早晚也要被憋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帅!”副将苦口婆心的劝道:“趁现在宋军还没彻底包围咱们,由末将率人护着您突围,等到您安全之后,再反过来收拾那些宋人也不迟啊!” 完颜娄室沉默不语。 副将是个人精,见状咬着牙说道:“大帅!如果您执迷不悟,就别怪末将不客气了!来人呐!” “你要做什么?!”完颜娄室惊讶的看着他:“我警告你别胡来啊!” “大帅!末将这是为了您好!”说罢,他便大手一挥,刚刚从旁边走过来的两个小兵立刻上前绑住了完颜娄室。 “你疯了?!”完颜娄室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末将知道的很!”副将回答一声之后,便把完颜娄室绑在自己身上,大吼一声:“弟兄们,护着大帅杀出去啊!” 完颜娄室这个人在金军之中的声望还是不低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常胜不败的战绩,同时也因为他这个人爱兵如子。 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享受更高的待遇。但他从不搞特殊化,一直都是跟将士们吃住在一起。 将士们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将士们睡在什么地方,他就跟着睡在什么地方。虽然有时候也会开小灶,但将士们非常感念于他的所作所为。 因此,当副将一声吼之后,原本还有些溃散的金兵一下子都聚在了周围,开始帮护送完颜娄室的副将开路。 另一边,自有两个小兵牵着两匹马,以便完颜娄室突围之后,骑着马逃离。 “你放下我!我命令你放下我!”完颜娄室怒极:“你在做什么?!我怎么可能抛下这些弟兄们自己逃走! 你这个混蛋!你现在已经违抗军令了!我杀你十次你都不够抵的!” 副将咬着牙,跟在保护他们的士兵身后道:“大帅,您要是想杀末将,待您安全之后,您想怎么杀怎么杀,末将绝无二话。 只是现在,还请您老实一些。如若不然,这些弟兄们岂不就是白死了?” 完颜娄室怒道:“这仗也不是没得打,你在这里添什么乱?溃败的只是中军而已,前军后军又没垮掉。 还有机会的时候就轻易放弃,难道本帅就是这么教你打仗的吗?” “大帅!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中军溃散,前军后军就相当于是两支独立的部队了。 一旦被宋军包围,就将陷入孤军作战的局面。到那时,这仗还怎么打?而且到了那个时候,突围的难度一定要比现在困难的多。 还不如趁现在,宋军没有把所有兵力投入进来的时候赶紧撤退啊。” “你他妈的……”完颜娄室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而且他现在被牢牢绑在这家伙的身上,挣扎也挣扎不动。 更何况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副将说的是对的呢? 中军已经被那支莫名其妙的宋军给杀了一个来回,他们正是士气如虹的时候,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都会被他们消灭。 自己手下的士兵虽然英勇,怎奈双方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如果不是这样,中军也就不会显露出溃败之势。 完颜娄室想到此,长叹一声道:“至少你也派人去通知一下前后两军,告诉他们要撤退啊……” 副将笑了一声道:“放心吧,大帅。末将已经派人去了。” 随后,完颜娄室便闭上眼睛安心当他的粽子。 先前,唐宁和鲁启仁发现了金人中军的阵型已经出现溃散的情况,于是两人认为这是不可错失的好机会,便亲自率兵临近前线督战。 同时,处于四面八方的宋军也都抛下了弓弩,用近身武器来跟金军肉搏。 在这些弓箭手之中,有一个例外。 王舜臣是唐宁早年间从种朴手里要来的人,这个人的箭术出神入化,说是百发百中都毫不为过。 因此他的责任要比其他的弓箭手更大一些,他身边还专门配备了两个给他背箭、递箭的小兵。 他在战场上的职责就是搜寻那些个看上去像将官的敌人,然后把他们一箭射死。 镇国军被赵佶分解之后,王舜臣和大多数的镇国军士兵一样,不想去其他军队里面从头开始,也不想当那些身上能发霉的和平兵。 于是他就回了西军,准备在西军中效力。但是种朴早些年的时候已经辞世,他又有好些年没在西军之中。 军中已经没几个人认得他了,又听说他是不满陛下的分配跑来这边的,没把他当场捉住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无处可去的王舜臣只好回了老家以打猎为生。 后世有句话叫做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这话放在弓箭手身上也差不多。 王舜臣在镇国军里面的时候,每天都要射一千发箭来维持自己百步穿杨的水平。 但是回到了老家之后,一天能射个六七发就好不错了。毕竟射出去的箭要自己去箭,深山老林里面哪那么容易找到自己射出去的箭啊? 所以再被唐宁派人找回来的时候,他的箭术可能略有退步,今天他就已经失手三次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帅被人射死了 身在高处,地面上有什么动向都能一览无余。王舜臣一开始并不是很喜欢在高处射箭,因为他觉得高处很显眼,容易暴露自己。 但是唐宁每次都把他安排在附近一带地势最高的地方,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在高处朝敌人射击。 完颜娄室的副将组织起来的突围部队规模不小,而且因为他们行动整齐,王舜臣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 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在最中央的人,后背上竟然还背了一个被绑住的家伙。 王舜臣有些纳闷,难道说这是哪位倒霉的兄弟被俘虏了?但他细细一瞅,又觉得不像。因为那个被人背在身上的粽子,留着标准的女真人发型。 王舜臣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到了就射一箭过去总是没错的。 只是那个粽子边上还有个拿盾牌的小兵挡着他,也不知道这一箭能不能中。 算了,拼拼运气吧。 王舜臣这样想着,便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挽弓瞄准完颜娄室,就是一箭射了出去。 利箭划破周围的空气,发出了锐利的声响。如同一只雄鹰一般,向着自己瞄准的猎物发起了俯冲。 也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王舜臣运气爆棚。 举着盾牌防止完颜娄室被暗箭或是流矢伤到的小兵,在后退的时候,脚后跟磕到了一具尸体上,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盾牌的防护一下子就消失了,这根箭正中完颜娄室的心窝。 “日!” 背着完颜娄室的副将觉得自己背后一沉,他扭头看去,见那个小兵正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他顿时觉得不妙。 “大帅!大帅您没事吧?” “……” “大帅!大帅您说句话啊!” “……” 从地上爬来的小兵看着完颜娄室人都傻了,他胸口插着一根箭,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看已经是断气了。 “大帅!”那小兵愧疚万分,两眼泪如泉涌。 “大帅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大帅他……大帅他中箭了!” “什么?!”副将惊惧万分,连忙解下身上的绳子,把完颜娄室放在地上。 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被射中心脏的完颜娄室。 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那个负责举着盾牌的小兵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却没能扶住。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的灰败之色。 身后跟着的金军见到死不瞑目的完颜娄室,纷纷大惊失色。 “大帅死了!” “大帅被人射死啦!” 恐惧就像是把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时荡起的波纹一样扩散出去,不多时,整个中军都知道了完颜娄室身死的消息。 本来就已经露出溃势的金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彻底的溃败。他们之中甚至有人直接跪在地上投降的。 “发生什么事了?”唐宁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啊。”鲁启仁挠了挠头:“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不会是中军主帅阵亡了吧?” 唐宁摸着自己的光头道:“还真有可能啊,让弟兄们加把劲,赶快把还在抵抗的金军击溃! 只要中军一溃,剩下的前后两军就不足为惧了。” “是!”鲁启仁答应一声,便立刻召来传令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宋军的攻势极为猛烈,这大抵是因为他们是埋伏的一方,非常有信心。如果换做是其他情况,恐怕他们也不会有这份跟金军硬碰硬的信心。 不过也多亏了王舜臣一箭射死完颜娄室,不然的话,金军抵抗的心思还是蛮强烈的。 金人的中军溃败成了一盘散沙,前后两军得不到支援,逐渐的就被宋军分割成两团,各自为战。 慢慢的,宋军开始逐渐蚕食余下的金兵,很快,金人前后两军就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了。 整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也就一两个时辰而已。从武大壮所部无意间暴露开始,宋军是处于劣势的。 但后面又因为杨应正开挂一样的爆发,成功将金人中军的阵型撕裂,将地方中军分为两块。 而唐宁和鲁启仁及时下令,也让宋军彻底占据了优势。 但这个时候,宋军的优势还不是那么明显。直到王舜臣运气爆棚,一件射死完颜娄室的时候,宋军才有了胜势。 至此,完颜娄室带来的八万军队被宋军俘虏了五万,剩下的三万,不是失踪,就是被杀干净了。 身为主帅的完颜娄室战死,这场战斗对于金军来说,无疑是一场及其沉痛的打击。 战斗结束的第三天,大军从埋伏地点带着五万俘虏返回灜州城下。见到此情此景的忽鲁,才知道自己中了宋人的奸计。 在此之前,他还在讥笑宋人不进攻自己,没想到人家不是不进攻自己,人家是把自己的援军给打掉了。 宋人在城下大声的喊话,说是完颜娄室已经战死了,幽州派来的援兵已经全灭,灜州城里的金兵要是还想活的,就赶快投降! 此话一出,灜州城内是一片骚乱。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是忽鲁坚定不移觉得宋军就是在放屁,他觉得再过三天,完颜娄室的大军必将杀到,把宋军杀一个屁滚尿流。 这个人现在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看来先前被唐宁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的精神受到了些许刺激。 忽鲁闭门不出,唐宁也就跟他在这耗着。反正现在天气还不算凉爽,进军也热的慌。以前宋军最怕的就是冬天,一到冬天,保暖跟不上的宋军就会因为严寒而出现伤亡。 现在不一样了,能够制作棉衣棉裤甚至棉鞋的宋人在冬天有了抵御严寒的能力。 虽然行动起来有些笨重,但是总好过之前被冻得要断胳膊断腿。 就这么耗了五天,依旧没有援军赶来的迹象。忽鲁彻底的绝望了,一方面是因为援军被全灭这件事居然是真的,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援军被全灭,跟他肯定逃不开干系。 因为宋军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的,他自己没能侦查到,作为守将来说,就已经是严重的失职。 更别提他还因此害死了完颜娄室,这个从一开始就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的肱骨干将。 于是在这一天,他跟几个美人最后云雨了一番后,便拉了根绳子上吊了。 第二天当他的部下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忽鲁的自杀让灜州城内的金兵更加惶恐不安,于此同时,唐宁这边也受到了几个好消息。 灜州境内的六座县,十二座寨堡,已经有四座县城和四座寨堡被宋军攻占了。 剩下的两座县城和八座寨堡,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彻底没了后顾之忧的唐宁便开始派之前捉住的金军俘虏十二个时辰不停的在城下喊话,内容便是只要投降,宋军就可以对他们宽大处理。 抱着求生的欲望,城内的金兵终于在两天之后打开城门,出城投降。 唐宁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对他们严加苛责。只是派了五万士兵,连同之前俘虏的五万金军,加上城内投降的两万守军,一同押送回宋境内。 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唐宁可就不敢保证了。 灜州城内的百姓在宋军入驻之后欢庆鼓舞,地主老财们还送上了美酒佳肴来款待宋军将士们。 虽然饮酒有些不好,但灜州之战,确实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完颜娄室战死,灜州收入宋军手中,如果这都不值得庆祝的话,唐宁也不知道该庆祝什么了。 所以他破例放纵了将士们一把,不过还是那个老规矩,一定也要有倒霉蛋保持清醒……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宋国使节 从很久以前,一直到昨天为止,女真人都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金军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失败的滋味儿了。 天岭之战似乎是女真人这几年来的最后一场失败,那场战事,因为宋辽夏三国联手,无论是正面战场,还是后方的大本营,金军都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所以那场战役的失败也在所难免。 而今,日薄西山的辽人已经是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去管西夏人的事情。 终于从辽人手中得到解放的西夏人开始对宋国的土地流起了口水,但是郭成驻守在平夏城一带,西夏人进攻平夏城时被郭成挫败,军心涣散,国内骂声一片。 李乾顺继位的时候才三岁,那时候还是小梁后把持朝政。 后来平夏城兵败,小梁后向契丹人请求军事援助。耶律洪基不愿意开罪宋朝,便鸩杀小梁后,西夏自此之后不再言兵。 现在李乾顺已经二十六岁了,在众多谋臣的辅佐之下,他把国内治理的很好。但凡是有抱负的皇帝总都少不了一个开疆拓土的梦想,更何况天都山原本就是属于他们西夏的领地。 三年前那场战败,针对李乾顺的骂声倒是不多,大都是骂李乾顺身边的人怂恿他,让他下令出兵。 那些大臣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完全就是李乾顺一意孤行的结果。 辽人势微,金人势大。宋国的实力忽高忽低,不敢轻下判断。现在无论基于何种心情,最应该发兵攻打的当属辽国。 在这之后,要么投靠宋国,跟宋国联手抗金。要么投靠金国,跟金人合作攻宋,都是很好的选择。 偏偏要去招惹宋国,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过打输了也是好事,至少李乾顺知道现在应该老老实实的安心发展经济,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只不过今天情况似乎有了些变化,一队来自宋国的使者,想要求见李乾顺。 “宋国的使者?他们来是干嘛的?”一提到宋人李乾顺就觉得头疼,这帮家伙不仅要在战场上打败自己,他们的商人也喜欢跑来自己国内疯狂的吸血。 来禀报的宦官挠了挠头道:“这个……陛下,您问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啊。” “唉,算了,先见了再说吧。”李乾顺摆了摆手,便开始收拾书桌:“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就可以了。” 几份比较机密的奏折内容不能让宋人看见,哪怕是一点可能都不能有。李乾顺想了想,干脆把这几分奏折埋在了最底下。 “宋国使者到!”门外,宦官尖着嗓子通报,随后,三个头戴冠帽的宋人便走了进来。 “大宋国信使提辖徐兢,拜见夏王。”宋使一进门,就朝着笑吟吟的李乾顺长揖行礼。 李乾顺挥挥手道:“徐使节不必多礼。”说罢,便喊来宫女给三人赐座看茶。 “多谢夏王。”徐兢拱手道谢。 入座之后,照例徐兢要跟李乾顺闲聊几句。无非是李乾顺问赵佶身体如何,徐兢回答之后便替赵佶感谢一下李乾顺的关怀。 随后,李乾顺话锋一转,笑着问道:“不知兄遣徐使者来,所为何事?若兄有所差遣,弟必不敢辞。” 徐兢放下茶杯道:“夏王,既然您都这么问了,那在下也就直说了。 官家派在下来拜访夏王您,是为了这件事情。” 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身旁的宫女。 那名宫女接过信之后就挪着小步来到了李乾顺身边,把信递给了他。 李乾顺皱着眉头接过信,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从他见到徐兢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按理来说,宋国要是派使者来见自己,不需要大费周章的从国内出动使者,如果有什么消息要告诉自己的话,尽可派快马告知宋国驻夏境内的使节,再由他告诉自己便可。 一来这样节省时间,耗费也不大。二来,那宋国派来的使节在这边也呆了几年了,脸熟也好说话。 再不济,也要派一个老成持重的使节来见自己吧? 这个徐兢看上去就很年轻,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再加上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说,非要偷偷摸摸的搞一封信出来让自己看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李乾顺打开了徐兢给自己的信。看到一半,他就瞪大了眼睛。等他看完,他心中惊骇无比。 情不自禁的对徐兢问道:“这封信是兄亲笔所写?你真的是宋国的使节?” 徐兢笑道:“如假包换。” 李乾顺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当皇帝的人心都要比一般人更黑,但他万万没想到,赵佶的心居然会黑到这种地步。 如果自己按照这封信上说的去做,那个人可真是为大宋辛苦劳累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悲凉无比的下场啊。 李乾顺暗自摇了摇头,但自己有什么办法拒绝呢?他死了,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自己只需要出动一百个铁鹞子找机会而已。 想到此,李乾顺便面无表情的对徐兢道:“本王知道了,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徐使节,你请回吧。” 徐兢站起身笑眯眯的道:“多谢夏王配合,为表诚意,官家特地托在下来给夏王送上白玉一块,其他的礼物若干,礼单已经交给了您的近侍。” “知道了。”李乾顺点了点头。 待徐兢走后,李乾顺便怔怔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又把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这样做真的好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 九路军在灜州取得了一场大胜,完颜娄室战死对于金军的士气打击是相当沉重的。 七水部部长,金军中第一个猛安,完颜阿骨打的左膀右臂,带领金军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却在他支援灜州的路上被宋军给射死了。 有时候不得不说,命运想要捉弄一个人,你怎么都逃不过。 本来完颜娄室的保护措施是很完善的,那个举着大盾的小兵只要一直举着,完颜娄室就不用担心后面射过来的暗箭或是流矢。 但是偏偏他们走到了刚刚武大壮战死的地方,那个被武大壮差点劈成两半的家伙尸体还躺在原地。 举着盾牌的小兵后退时没注意到那具尸体,脚后跟绊在尸体上摔倒在地,等他在爬起来的时候,完颜娄室已经被王舜臣一箭射中心窝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如果那小兵没有摔到,或是他摔倒的时候换一个姿势。如果背着他的副将走的快一些,他都不会死。 所以战场就是一个万花筒,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前几年宋军伐金的时候,还有一个将领追击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脖子导致宋军大乱。 金军趁势反扑,反而把追击的宋军全灭了。 武大壮死了,唐宁对此很是伤感。 老面孔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又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自己,说唐宁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 战死的弟兄们足有两千多人,重伤,轻伤的宋军也暂时脱离了危险期。唐宁掌管九路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治伤兵营,因此九路军的伤患存活率并不低。 人死不能复生,唐宁在灜州城外把这些士兵们埋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人太多,统计不过来,所以就立了一块无名碑。 灜州百姓承诺会照看好他们,唐宁离开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往山坡上栽树。 来年的这个季节,这些树一定会长得十分茂盛吧。 第一百六十章 阴阳人 灜州与莫州的距离很近,在九路军彻底将灜州的控制权抓在宋国手里的时候,就该向莫州进军了。 完颜娄室之前在莫州刚刚接受完补给,莫州的四座县城里,粮食只够他们支撑十五天的。 唐宁还是那个战略,只有幽州,云州,新州这三座州府需要速战速决,其他的几座州府,只要拖延下去就能稳操胜券。 虽然唐宁也很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但是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唐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一直胜利。 自己在兵力上拥有绝对的优势,那就在兵力上做文章,用兵力来取胜。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打仗自古以来都是这么打的。 莫州的几座县城里,防守的金军还算有些骨气。 以燕云十六州的地形来说,除了灜州以外,离它最近的就是涿州。但即便如此,两者之间也有二百里地的距离,派骑兵前来支援,可能半天就到了,但是涿州哪还有兵力了? 先前支援灜州的金兵一共八万,里面有两万骑兵,在发现局势不妙之后都逃之夭夭。 金人对待投降的宋人一般都是保留其原有官职,让他们继续在原岗位上工作。 幽州知州就是当初从宋国投降到金国去的。 完颜阿骨打依旧任命其为幽州知州,让他负责幽州以及附近地带的军事、民生。 此人在政务上有几分能力,但是论起军事眼光,他连武大壮都不如。 女真骑兵可不同一般骑兵,虽然在燕云十六州并不适合骑兵发挥全部的实力,但是利用骑兵对敌人进行骚扰或是追击溃败的敌军,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可他把从灜州逃回来的两万骑兵都给部署在了幽州附近,导致涿州想派人去支援,也无能为力。 总不能派几千人去吧?对面可是有好几十万人的。 这种情况之下莫州的金军就该想着怎么投降才能把命保住了,但他们偏不。 四座县城里面的金军好像达成了一致,宁死不屈。 十五天的口粮他们足足坚持了三十天,直到三十天之后,宋军才开始试探性的攻击,发现城里的金军连打架的力气都没了。 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莫州,唯一付出的就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这样的买卖换谁来都会再做一次,能不损失兵力,为什么要白白浪费弟兄们的性命呢? 赵佶也派使者来慰问唐宁,说唐宁是在世神将,把唐宁夸得天花乱坠。 他不夸也没办法,完颜娄室被唐宁杀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江南北。天南地北的宋人都在鼓掌庆祝唐宁把这个残暴不仁的家伙弄死了,赵佶也必须要代表朝廷对唐宁的功绩表示肯定。 之后不久,王诗来的信里也提到了天使到了润州给家里送去了大批的赏赐,并且赵佶还有意将先帝的女儿德康公主下嫁给唐良。 唐宁不在家,王诗又不想拒绝,就把这事答应下来了。 唐宁倒是没什么异议,德康跟唐良这俩孩子从小就玩得到一起去,还在东京的时候俩孩子就互有好感,那时虽然年纪小,但在这个人均早熟的时代,也差不多了。 况且德康这孩子虽然出身宫廷,却难得的心地善良,自己还蛮看好这一对儿的。 日子王诗没有说明,更有可能是赵佶派去的使者就没提日子的事情。 万一唐宁战事不利,遇到了什么不测,他就可以不用把德康下嫁唐良来拉拢关系了。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唐宁在灜州的那场大胜让朝野上下充满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信心,因此赵佶命令郭成率西军十五万从西北出兵朔州,跟唐宁在东西两线同时作战。 郭成有能力唐宁是知道的,但是他跟自己的作战风格迥然不同。 郭成虽然对火药很感兴趣,也习惯了运用火药。但他的思维到底脱不出这个时代,他还是想着在进行战术的同时来利用火药扩大优势。 而唐宁则是单纯的利用火药来获得优势,再用战术来扩大优势。 虽然听上去差别不大,但是金军却恰恰最喜欢郭成这样的对手。 火药,女真人也有。所以到最后,郭成的战术还是要以肉搏为主。而金军在肉搏方面又相当强力,所以西线战事胜利与否,还要看双方将领临场应变的能力。 金军最头疼的对手就是像唐宁这样的。 两军对垒之际,也不喊话,也不废话。就仗着自己的射程优势,先来一番箭与火药的洗礼之后,再上去叫阵。 最要命的是他在侧翼还部署了骑兵,军队的后方还有重甲步兵。正面是走到哪儿,拒马就拎到哪儿,金军的骑兵战术完全找不到半点机会。 况且这个混蛋还喜欢打伏击战,他的军队总是能从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杀出来。这样的对手,就算是完颜阿骨打来了都要头疼一阵子。 等到宋廷派来官员接管莫州当地的政务之后,宋军便再度进军。 唐宁这一次派鲁启仁领兵六万去攻打蓟州,剩下的十四万兵力全由他带着直接朝涿州攻去。 侦测到宋军动向的涿州知州一天之内发了六封求救信去幽州,但还没等幽州那边的回信抵达,宋军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天知道涿州知州看到城下的宋军时是怎样的惊惧万分,明明斥候说宋军还在几十里外,怎么现在就到了? 殊不知唐宁带来的三万士兵全是当初义军的底子,让九路军强行军是肯定不行的,不说他们心里愿不愿意,他们的体力就吃不消。 有了这些以镇国军方式训练的义军,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两天一夜走了一百二十里,虽然比之镇国军还是略有不及,但跟九路军那帮臭鱼烂虾比,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看来这步棋走对了啊。”唐宁有些感慨的说道。 身边是那个姓吴的亲兵统制,他笑了笑道:“家主当初要小人仿效镇国军旧法训练义军的时候,小人就想到了,只是小人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哼,你少说话,小心隔墙有耳,把你说的话听了去。 到时候,老子可是要倒大霉的。”唐宁翻了个白眼。 “嘿嘿……”那吴统制尴尬的挠了挠头便不再言语,自己的身份微妙,确实还是少说一些比较好。 说曹操,曹操到。才把嘴闭上,两人提防的那个家伙就来了。 刘令看着正在附近休息的将士们道:“看来你的训练方式是有效果的,这些人原本只是农夫,都能有这般的行军速度,如果推广到全军,我大宋军队的战力岂不是举世无双?” “呵呵。”唐宁鄙夷的看着他道:“枢密院那帮蠢猪连造火药的钱都舍不得花,你觉得他们会舍得花钱给几十万几百万的士兵们天天吃肉喝骨头汤?” 唐宁这一招就是指桑骂槐,都知道为了扩建延福宫而叫停火药制造的人是赵佶,唐宁骂枢密院蠢猪,实际上就是在变相的骂赵佶。 刘令无奈的道:“你在这跟我阴阳怪气也没有用,火药不是已经恢复制作了吗?新一批的火药正在路上,你再拖几天,打幽州的时候就不用担心火药不够用了。” “哟,您可真是太瞧得起我了。”唐宁轻蔑的看着刘令:“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九路兵马大元帅,哪敢跟您这位武德使阴阳怪气啊? 再说了,我在这里说了什么,武德使大人您还不是要立马告诉上头那位,我有这个必要吗?” 刘令看了唐宁半晌,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唐宁看起来对自己成见颇深,自己就不该来找他闲聊的。 这是自取其辱!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恶鬼 攻打涿州的难度其实并不高,尤其是在涿州的守军被幽州知州的兵力部署搞得头疼不已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没有跟宋军作战的心思。 唯一有些纠结的地方就是,当初完颜娄室攻打涿州的时候,宋廷安排在涿州的将兵是连一个人都没派出去过,直接投降的。 完颜娄室虽然还是屠了城,但他却放过了这些将兵,让他们继续负责涿州的防御事务。 他们已经是背叛过一次的人,再背叛一次回到原来的阵营,且不说别人会不会在背后议论纷纷,光是这个履历就决定了他们注定不能再得到提升。 说不定朝廷就会找个由头把他们送到岭南那边去慢性死亡。 所以他们背叛不得,情势所迫之下,他们也只有死战这一条路可以选。 黄瑾是赵佶派过来的文臣,本身收复燕云的战事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 但是大宋国的传统就是文臣领兵,武将给文臣打工。不过赵佶派黄瑾来也是为了面子,唐宁依旧是军中说一不二的人。 如果九路军里连一个文臣都没有,那以后赵佶还有什么底气再派其他的文臣去领兵作战啊? 更何况他不派文臣去九路军,文臣集团那帮人还不得疯掉? 所以唐宁跟赵佶各退一步,唐宁接受黄瑾的存在,黄瑾也在赵佶的吩咐下不会对军务指手画脚,服从唐宁的命令,听从唐宁的指挥。 这样一来,大家都好做。 但是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让自己发光发热的机会,在战前会议上,唐宁根据涿州守军的情况安排兵力的时候,他挺身而出。 “大帅,依卑职之见,我们大可不必对涿州用兵。” 此话一出,众将皆瞪大眼睛看着他等下文。唐宁瞥了他一眼道:“黄大人可有什么锦囊妙计?” 黄瑾有些得意的道:“锦囊妙计算不上,卑职愿亲自出马,去涿州城内劝降知州。” 先前唐宁在招安义军的时候,曾经派黄瑾去密州处理那些不愿意接受招安的义军。 他们平时也没怎么训练,就是一群连杂兵都算不上的乌合之众。黄金带着六万大军自然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 但这件事似乎是让黄瑾产生了一些错觉,觉得自己的计谋天下无双。盲目的自信导致他没能认清这件事的本来面目,他觉得只要自己去劝降涿州守军,他们就会乖乖的投降。 一个将领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讥嘲他不自量力,却被唐宁拉住了。 刘令在一旁看见,心里面就对黄瑾非常的同情。 “既然黄大人有办法兵不血刃的拿下涿州,那大家就让黄大人放手一试吧!只是刚刚的安排,大家不要忘记了。 如果黄大人失败,我们就要用刀子让他们把涿州城城门打开了。” “放心吧!”黄瑾大手一挥道:“不会失败的!” 唐宁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那本帅就在此静候黄大人佳音。” 黄瑾呵呵一笑,甩着袖子潇潇洒洒的离去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刘令看了眼黄瑾的背影,又看了眼唐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追出门去。 唐宁冷眼看着刘令离开,撇了撇嘴,冲四下问道:“众将可还有其他的情报和意见要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沉默。 唐宁点头道:“既然大家都没什么要说的了,那就散会去准备吧。” “是!” 众将纷纷起身离去。 刘令在帐外追到了黄瑾,见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刘令便劝道:“黄大人,此事不可为。” 黄瑾扭过头去,见是刘令,便笑道:“原来是监军。”拱了拱手,又奇怪的问道:“监军大人说的是何事?” 刘令说:“自然是你去涿州城内劝降的事情了,你不知道,他们……” 黄瑾哈哈一笑道:“放心吧,监军大人。此事黄某已经是胸有成竹,监军大人不必多言,只消静待黄某佳音即可! 都是同根同源的宋人,没什么话说不通的。” 刘令见他如此自信,心中也有些奇怪。难道说这黄瑾跟涿州的知州认识?能跟涿州知州担保他不会受到责罚?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若不是…… 刘令想起昨天武德司吏员送来的情报。 为了表示自己死战的决心,涿州知州下令各县城府仓只留七日的粮草,剩下的全部烧毁。 想到这里刘令就头疼,涿州知州还真是个狠人啊。 古语有云,哀兵必胜。现在涿州境内的金国属军已经全是哀兵了,打不过宋军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宋军砍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跟宋军拼命了。 所以这一仗必将是一场艰苦至极的战斗,如果黄瑾能够说动涿州知州,兵不血刃的拿下涿州,那也算是他大功一件。 刘令想到此,便不再劝说黄瑾。开始着手帮黄瑾准备去见涿州知州时用到的东西。 这天中午黄瑾带着两三仆从离开了,唐宁亲自相送,看着黄瑾潇洒离去的背影,听到黄瑾仰天大笑的那一瞬间,唐宁还有一种黄瑾真的会成功的错觉。 不过转念间唐宁就把这想法抛到了脑后,大宋国的文人都是这幅鸟样。一个个本事没得,却很能营造气氛。 有了这个想法的唐宁再看黄瑾,就是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了。 当天晚上黄瑾就回来了,只不过是他的仆人把他送回来的。 看到盒子里装的那颗人头,刘令觉得自己头疼的厉害。 众将议论纷纷,唐宁从哭嚎不停的仆人手中接过那个盒子,关上之后轻轻的抚摸了两下,悲痛万分的道:“黄大人啊黄大人,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啊!” 因为仆人回来的时候骑着马速度很快,到了营寨前六百步的距离也没有放缓速度。营寨的值守士兵以为是敌袭的先锋,所以敲响了警戒用的锣鼓,搞的众将士都跑出来看热闹。 被万众瞩目之下,唐宁伸手摸了摸眼泪道:“我想起我们一同吃住的那段时光,想起我们并肩作战的情景。 黄大人,你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杀了那帮数典忘宗的混蛋,为你报仇的!” 军中的士兵最是喜欢这种狗屁义气的话题,唐宁把气氛营造好,他们就纷纷感同身受。 其中不乏热泪盈眶的家伙。 唐宁猛地一转身,高举着装着黄瑾人头的盒子道:“诸君!黄大人带着诚意向涿州城里的那些人提出了和平的请求,但是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跟我们同甘共苦小半年的黄大人,就这么被他们残忍的杀害了! 弟兄们,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我不能忍!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我一定要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众将士齐声咆哮道:“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弟兄们!拿起你们的武器,穿好你们的铠甲!咱们今天晚上就跟这帮狗日的拼个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你死我活!” 刘令眼睁睁看着这帮上一秒还在议论明天早上会吃什么的家伙,下一秒就被唐宁忽悠的热血沸腾,他只觉得这天冷的厉害,他打摆子打个不停。 自己好像已经忘记了,唐宁最厉害的本事,不是他的指挥能力,也不是他的政治能力。他操控人心的本领,是自己生平仅见。 他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最恰当的话,让人们改变内心的想法,朝着他期待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这是一个恶鬼。 刘令欲哭无泪,自己二十七年前,把一只恶鬼放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借您一样东西 涿州城内一片悲壮的气氛,先前有个宋军的使者来劝降,结果被知州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砍掉了脑袋。 现在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想要保全性命,就要跟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如若不然,就是被宋军砍死,或是没东西吃饿死。 夜晚的涿州城,天空是十分干净的。其实这样的景象到了夜晚随处可见,只是今天晚上的夜空似乎格外的干净。 士兵们躺在城墙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忽然见到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 “扫把星!扫把星!”那个士兵激动了起来,指着天空上的流星大喊大叫。 但流星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就连那个看到流星的士兵都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你又发什么疯?”城门官走上前来用力的踢了他屁股一脚:“少在这妖言惑众!小心老子先拿你祭旗!” “可是……”他还欲再说,忽然城下一队骑兵举着火把匆匆的跑了回来。 “来者何人!”城墙上顿时是一阵骚乱,士兵们连忙举起弓弩瞄准了那些骑兵。 “是自己人!我是张三!” “叫张三的那么多,你是哪个张三!” “哎呀你别在这里添乱,宋军已经杀过来了!我要赶快入城禀报知州大人!” “什么?!” 城门官闻言大惊,连忙吩咐手下打开城门。张三进城之后道了声谢,就匆匆往城内府衙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涿州知州就在张三的陪同下匆匆来到了城墙上。 果不其然,在目光所及的远处,有一条火龙正在蜿蜒前行。 “军队怎么会这么快就攻过来?他们的指挥官是谁?”涿州知州咬牙切齿的道。 “大人,依小人之见,恐怕是白天斩了宋军的使者,他们生气了……”城门官低声的道。 张三是涿州知州手下的斥候,情报收集一直都是他来做,听到知州发问,他就苦笑着回答道:“大人,他们的指挥官……是丹阳侯。 去蓟州的那支部队是丹阳侯的部下,丹阳侯本人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 人的名树的影,唐宁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打出了名气。 涿州知州一听丹阳侯这三个字,人有点晕。 五六年前唐宁初次拿下涿州的时候,他还见过唐宁一面,那个时候他就对唐宁这个人和他和手下那帮勇武的士兵印象格外深刻。 完颜娄室在灜州战败的消息他听说了,宋军的主帅是唐宁他也听说了。 但是后来他又听说宋军兵分两路,一路朝着蓟州而去,一路向着涿州而来。所以他就心存侥幸,觉得去蓟州的是唐宁,来涿州的是唐宁的手下。 结果来涿州的变成了唐宁,自己还斩了他派来的使者。 妈的,早知道是这样,像梦一场,自己拉根绳上吊不好么?非要惹这个杀星……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奢望能改变什么,于是他一咬牙,心一狠,大手一挥道:“准备作战!” 九路军来到了距离涿州城五里的地方之后就停下来了。 唐宁为了激励将士们,方才拿黄瑾的人头做了一番动人的演说。如今将士们战意昂扬,群情激奋。 围困是不可能的,这是一场硬仗,必须要跟涿州城内的守军碰一碰。 斥候已经侦察到涿州城内派出人手去三座县城求援,自己最好速战速决。 没什么废话,等到将士们列队整齐,装备完毕之后,唐宁就一声令下:“冲啊!” 霎时间地动山摇,数万人齐声大喊,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逼近涿州城。 头顶上的星光被乌云一般的箭雨遮挡,九路军立刻举起盾牌,抵挡着从头上倾斜而下的箭雨。 弓弩手在到达射程范围之后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跟城墙上的涿州军对射。 攻城车、楼车、云梯、箭楼、投石机……这一次唐宁用上了所有能用上的攻城器械。 火药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受害者不仅仅是涿州城内的守军,城下的宋军也在涿州守军使用的火药之下吃了不少苦头。 土屑纷飞,火矢漫天,这个夜晚的涿州城亮如白昼。 涿州城内尚有百姓存在,投石机的目标虽然是城墙,但难免有误差。为了不伤到城内无辜的百姓和城下的自己人,投石车短暂登场之后就又撤了下去。 主要是涿州这边一听说宋军来了也就开始收拾附近的军事物资,什么巨石巨木都已经被他们收起来了。 石弹不足,也是投石车退场的主要原因之一。 攻城时,你永远可以相信楼车。 士兵们推着楼车抵达城墙前,城下的士兵便可以从楼车上直达城墙。原本在楼车的通道附近是要扎堆一群矛兵阻挡攻城方前进的,但是现在有了火药,谁还敢扎堆啊? 分散开来的结果就是变成了肉搏战。 哀兵必胜这句话并非是说说而已,九路军虽然水平比不上镇国军,但好歹也是禁军,身体素质在那摆着,总不能差到哪儿去。 即便如此,涿州守军还是跟九路军打了个平分秋色,并且还是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之下。 张三早就护送着涿州知州离开了战场,退回了府衙之内。他的亲兵也包围了府衙,准备在城破之后跟宋军一决死战。 涿州知州坐在府衙大堂最高处那张椅子上,身边只有一个张三陪着。 “辛苦你了啊。”喊杀声震天,府衙这边也能清晰可闻。涿州知州听着刺耳的杀声,闭着眼睛对张三说道。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张三笑道。 涿州知州笑了笑,说道:“你还有什么愿望没了吗?” 城似乎已经破了,府衙外面的亲兵统领似乎在动员大伙,准备跟宋军死战。 张三挠挠头,羞赧的道:“属下才二十出头,还没讨婆娘,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哈哈哈哈哈!”涿州知州哈哈大笑:“这个愿望老夫可满足不了你,府衙里如今已经没有女人了,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我会活下来的。”张三笑了笑。 涿州知州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们谁都活不下来。” “但是我能。”张三盯着涿州知州道:“为此,属下要借您一样东西用一用。” 涿州知州再次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养不熟的狼崽子……动手吧,利索点,别让老夫……”话还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落到了地上。 他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从他尸体上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张三一身。 张三把沾满血的食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随后一只手提着刀,另一只手抓着涿州知州的头发,拎起他的人头朝府衙外面走了出去。 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人头下面落到地上,在张三的背后带出了一条血路。 九路军已经攻到府衙附近了,城内皆是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府衙外面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张三听到有人在门口喊:“退回府衙!保护知州大人!” 随后府衙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知州的亲兵看到了满身鲜血的张三。 “张……” 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张三手里提着的人头。 张三笑了一声,手起刀落,又是两颗人头落了地。 随后他走出府衙大门,高举着涿州知州的脑袋大吼道:“知州已死!涿州余孽立刻投降!” 宋军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见状他们也跟着大喊:“知州已死!涿州余孽立刻投降!” “……” 第一百六十三章 般配 “你叫张三?”唐宁斜睨着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家伙问道。 张三谦卑的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禀丹阳侯,小人就是张三。” 唐宁瞅了瞅被装在绳网里,吊在旗杆上挂在府衙门口的知州人头,又问道:“涿州知州张知同是你杀的?” “回禀丹阳侯,是小人动的手。” “如果本帅的脑子没有出问题的话,你应当是他的手下吧?你为何要杀他?” 张三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回禀丹阳侯,小人早就想动手了,只是迟迟没有这个机会。 小人是涿州本地人氏,祖上三代皆是汉人。 金兵来攻打涿州的时候,张知同竟然连抵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投了降。在那之后不久,张知同为州府募兵,小人被强征入伍,后来竟成了他手下的斥候队长。 张知同对小人颇为倚重,小人也就有了接近他的机会。本来以为丹阳侯您率兵前来讨伐,他会直接投降。 不成想,他竟然拼死抵抗。小人心想,同为汉人,金人来的时候他不抵抗,宋人来的时候他竟然要拼死守护这座城池,于是小人便想了个办法,趁乱接近他,并将他的人头取下。” 说到这,张三抬起头咬牙切齿的道:“丹阳侯,小人身体里流淌的是汉家的血液,张知同这种金国的走狗,小人恨之入骨。 就算再来一次,小人也要亲手将其挫骨扬灰。” 唐宁跟吴统制对视了一眼,身后的吴统制露出了一副同样困惑的表情。 唐宁便扭过头再看向张三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杀了张知同,确实是大功一件,后面会给你奖赏的。” 张三摇头道:“侯爷,小人并不是想要奖赏才做这件事的。” “哦?那你想要什么?” “小人想要在您手下做事!”张三大声的道:“小人想要追随侯爷您收复汉地,杀光金人!” 唐宁眨了眨眼:“你的想法是好的,本帅对你的想法表示肯定。不过本帅是不敢放一个你这样的人在身边的,至少现在不敢。 如果你真的想要在本帅手下做事,那你就要从最基础的小卒做起。 如果你真的又这份本事,那么早晚有一天,本帅也会提拔你的。” “小人定不负侯爷所望!”张三大声说道。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唐宁笑了笑:“前提是你得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 张三走了,府衙里面的血腥味还是比较厉害。 唐宁扭过头跟吴统制说道:“我总觉得这人在骗我。” 吴统制挠了挠头道:“不好说,我反正是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问题。我当初造了反,他这种心情我稍微能够理解。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唐宁还要再说话,裴仙童却蹦蹦跳跳的从后院跑过来了。 “狗官!你看我发现什么啦!”裴仙童兴高采烈的跑到唐宁面前,像只骄傲的天鹅一样昂着她的脑袋,露出了她修长的脖子。 府衙、县衙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算作知州和县令的半个家。 张知同很明显就是住在这里的,所以府衙里面现在有很多人都在忙着搜检张知同的财货。 虽然他也没什么油水好捞,但毕竟也是吃皇粮的。只要有积蓄,也能拿出来分担一些赏赐将士们的银钱。 裴仙童一听要抄家,就兴高采烈的去了。现在忽然跑了回来,瞅她这幅高兴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宝贝。 不过女人嘛,无非就是首饰。 唐宁看了看裴仙童的脖子,没有发现她戴项链。又看了看裴仙童的手腕,更没发现她戴手镯。这女人又秉承着体之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没有穿耳孔,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没有耳环。 看了一圈,唐宁还真没发现裴仙童有什么变化。不过唐宁毕竟是唐宁,笑着站起身说道:“你发现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但我发现你又变漂亮了。” 裴仙童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对唐宁的赞美一点也不感冒。她继续兴奋的把手抬起来,唐宁这才看到她手上握着一把剑。 “这是什么?”唐宁奇怪的问道。 “你不懂啦!这是龙泉剑!”裴仙童激动的道:“这是绝世宝剑呀!” 唐宁心说再怎么宝剑也就是把破铁剑而已,要是有些年头的,说不定还会是一把青铜剑。这些玩意在钢剑面前都不够看的。 不过他也不至于扫裴仙童的兴。 快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唐宁也乐意惯着她。 “哇!原来是龙泉剑!乖乖!你这是捡到宝了啊!羡慕死夫君我了。”唐宁在一旁语气浮夸的说道。 “嘿嘿,羡慕吧!”裴仙童得意的笑道:“如果狗官你想用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拿去用一用。 不过你得还给我就是了。” 唐宁心说你也不想想龙泉剑这种东西世所罕见,就连赵佶恐怕也有心思收藏一把。但是他张知同一个小小的涿州知州,家里却收藏这这种东西,肯定是仿制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嘴上还是说道:“算了,我就不用了。这是你的战利品,你自己拿去用吧。俗话说好剑配好人,这把剑给你来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般配!般配!” 裴仙童看了看唐宁,忽然间红了脸。 就在唐宁纳闷她为何脸红的时候,裴仙童忽然娇羞的来了一句:“狗官……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 …………………… 在涿州城的府衙内住了一晚上,难得能睡一次床,却被裴仙童给搅和了。 或许是因为白天亢奋的劲头没过,裴仙童在晚上表现的也十分激情。唐宁已经有段时间没跟女人过夜生活了,此正是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 于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唐宁步子都是虚的,像他这种平时不锻炼的人,跟裴仙童这种勤于锻炼的人大战三百回合,身体哪里吃得消啊? 吴统制站在门口,这家伙已经准备好了拐杖。 唐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问道:“几时了?” “都午时了。”吴统制憋着笑说道:“将士们都在休息,您要是想继续前进的话,下午就可以出发。 不过监军大人对于您昨晚的事情很有意见,他觉得您有些过于放纵了。他把小人骂了一通,说现在是作战的时候,是在战场上,不能这样做。” 唐宁阴恻恻的道:“他一个老处男懂什么?” 吴统制哈哈大笑。 生理与心理得到了极大满足的裴仙童快活的像是一只蝴蝶,整天都在府衙里面跑来跑去。 张三来领赏的时候见到了裴仙童,顿时惊为天人。 涿州这地方也不是没有美女,但是裴仙童的美貌绝对是他生平仅见。 再加上裴仙童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清逸绝尘的模样确实很容易令张三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纯情少男心驰神往。 见他被勾了魂似的模样,给他发赏赐的军需官就拿拳头锤了他胸口一下。 “别想了,那是大帅的夫人。” 张三愣了一下道:“行军打仗……还能带女眷来吗?” 军需官嘿嘿的笑了一下道:“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看在你这次深明大义斩了张知同的份上,我也不瞒着你。 裴道长身怀绝技,咱们军中挑二十个最能打的一起上,都要被她老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 人家来的理由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人家是负责保护大帅安全的。她老人家一个顶十个用,大帅就敢派他手底下那些装备精良的亲兵来帮咱们弟兄冲阵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一次相遇 张三的幻灭是另一回事了,唐宁对此根本就不知情。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抓着张三的脖领子说你以后看都不许再看我老婆一眼吧? 不至于。 总而言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战事还在继续。儿女之情,那都是后话。 北方的冬天冷的比较早,十一月就已经下起了雪。 还好在十月中旬,九路军接受了一大批来自开封府的补给。火药、箭矢、粮草还有过冬的物资应有尽有。 看上去赵佶这一次也是下定了心思要收复燕云十六州,不过更大的原因估计是因为延福宫已经扩建完毕,钱可以往军队身上花了。 早在七年之前,天工院就已经有才思敏捷的人通过改良织机鼓捣出了大批制作棉花的办法。 赵煦还活着的时候也大力发展棉花这项资源,在赵佶继位之后,棉衣棉裤棉鞋这种衣服已经可以大批量生产了。 虽然贫苦的老百姓还是没机会穿上,但是小康家庭已经能够穿上棉衣过冬了。 同样的,这些棉制品作为过冬物资,自然是要优先装备给军队的。 补给中按照二十五万人的份额送来了大批的棉制品,甚至还有几万床棉被。 看来从开春的时候,开封府里面制造这些东西的人一直都没停过。加上前几年的储备,这才能一次发放这么多。 有了御寒的东西,将士们都非常的开心,以前的冬天就是他们的噩梦。 宋军的军服都不是特别厚实,再加上还要穿上冷冰冰的铠甲,一到冬天,生病的人满地都是。 而且御寒不到位,就容易冻出病来。被冻得耳朵坏掉,手指脚趾坏掉的人也不在少数。 雪天行进是有些困难,穿着棉衣的将士们行动又非常迟缓。不过他们不在乎,只要身子暖和,就算是用怕的也无所谓。 在雪地里缓慢前进的宋军心情似乎不错,中军甚至唱起了江淮一地比较经典的民谣。 唐宁坐在路边,一团篝火上面用树枝架着一个茶壶,茶壶里面是水沸时发出的咕嘟声。 或许是因为没头发,与外界接触的皮肤过多,唐宁不幸感冒了。 三天下来鼻涕流个不停,本来就够难受的了,还要被裴仙童起外号叫鼻涕虫。 要不是担心会把病毒传染这个女人,唐宁肯定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喝了些药,但感觉还不如喝茶来的舒服。最主要感冒这玩意不比发烧,发了烧,出一身汗就好了一半,感冒了总是要痛苦一段时间的。 吴统制戴着棉手套,从树枝上取下茶壶。给唐宁倒了一杯,又给裴仙童倒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唐宁双手捧着冒热气的茶杯,冲路过的小兵喊道:“渴不渴?冷不冷?要不要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啊?” 那小兵诚惶诚恐的道:“回大帅!小人不渴不冷!有这身棉衣穿,小人其实还有些冒汗。” “呵呵,小伙子火力旺啊!”唐宁笑着回了他一句,然后就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大部队。 趁着还热乎,唐宁一小口一小口的把茶喝完。扭头看了眼裴仙童,唐宁乐了。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打扮的漂亮,就算长相差一点也能弥补。但是打扮的难看,再漂亮也无济于事。 裴仙童穿着一身臃肿的棉衣,小脸蛋冻的红扑扑的,看上去就跟民国时期的村姑一样。 听到唐宁嘎嘎的笑声,裴仙童奇怪的扭过头去道:“狗官,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唐宁把双手放在裴仙童的脸上,刚刚还捂着茶杯的手热乎乎的,裴仙童感受着唐宁手掌的温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我想到高兴的事。” “什么事呀?” “咱们俩头一次遇见的事啊。” “呀,你还记得,我都以为你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咱们俩在虎丘山上……”唐宁说到这就闭上了嘴巴,因为裴仙童已经睁开了眼睛,愤怒的看着他。 “好哇你!你果然忘了!咱们俩第一次见面根本就不是在虎丘山!咱们俩是在秀州城里见的第一面!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说罢,裴仙童就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唐宁赶紧上去拉住裴仙童道:“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那你说,那天都发生什么了?” “那天……呃……那天……”唐宁努力的回忆了一番,就在裴仙童的嘴巴噘得快能挂油瓶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的道:“那天我裤子掉了!你还问我为什么不穿亵裤……” “……” 很奇怪,明明是一件很猥琐的事情,裴仙童理应唾弃才是,没想到她却低下了头,羞涩的道:“你还真记得呀……嘻嘻,狗官,你真好!” 唐宁哭笑不得,这女人脑子里到底都是什么清奇的想法。前些年因为他的缘故唐宁还以为女侠都是这样不着调的,现在仔细想想,很有可能是裴仙童自己不着调。 全天下的女侠,唐某人在这里给你们道歉了! 喝过了茶,唐宁便跟裴仙童一齐上了马跟在队伍的一侧继续前进。吴统制收拾好现场之后,也上了马,匆匆跟了过去。 九路军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幽州,被派往蓟州的鲁启仁已经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他势如烈火般迅速攻陷了蓟州城外的五座县城,这五座县城的求援书陆续抵达蓟州城之后,蓟州知州便派了一万人去救距离蓟州城最近的县城。 结果等这一万人过去的时候,鲁启仁已经开始攻打蓟州城了。 蓟州城内防守力量不弱,但少了在外面御敌的士兵,总是差点意思。结果就是鲁启仁硬是拿下了蓟州城,被遛狗的一万蓟州守军在茫然无措之中选择了投降。 唐宁这边懒得花时间等他,于是就先行出兵,等之后跟他在幽州汇合。 如今燕云十六州的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都已经有了名字。虽然尚未收复,但赵佶已经跟他的大臣们拟定好了路名。 东部九座州府,被取名为云中府路。西部七座州府,则为燕山府路。 赵佶到底是个文艺青年,取名字的本事肯定没得说。据说他还把公主这个称呼改成了帝姬,比如德康公主现在是要叫德康帝姬…… 本人怎么想的唐宁倒是不清楚,不过帝姬这个称呼听上去倒是有几分气势,唐宁还挺喜欢的。 三天后,九路军行至幽州境内。宋军一改先前嘻嘻哈哈的风格,开始朝着幽州城全速前进。 幽州在燕山府路的中心地带,是燕山府防御体系的重中之重。这里不仅背靠顺州和檀州,同时还能将它的影响辐射到整个燕山府境内。 先前是因为幽州知州太蠢,给了唐宁机会。不然唐宁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拿下涿、蓟两州。 趁着幽州知州还没换人,唐宁决定速战速决。 作为燕山府路防御体系的核心,幽州城的城墙高大而又坚固,并且分为外城与内城。 城中巷道建设都是为了作战方便运兵而设计,如果能够到天上去看一看,就会发现幽州城内的布局都是一个方块一个方块的,非常整齐。 虽然幽州知州是个草包,但他的手下倒还不弱。 唐宁才刚刚进入幽州境内不久,夜晚安营扎寨的时候就遭到了金兵夜袭。 不知道这帮家伙在雪里面埋了多久,反正他们来的确实很突然,就连唐宁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金兵能够出动的兵力实在有限,宋军就是十换一都把能这帮袭营的家伙给换掉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伏击 金军似乎是在雪地里埋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们冲上来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身体有些僵硬。 没能侦察到敌人的伏兵是斥候的失职,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唐宁正在巡视营寨外围寨墙设立的情况,冷不丁就遭到了金兵的偷袭,他承认他被吓到了。 也幸亏是有裴仙童跟吴统制,还有十几个亲兵跟在身边。众人把唐宁围成一团,且战且退,裴仙童就在唐宁身侧,防止有人从外面突入。 金兵很快也发现了这个被第一时间保护在内的人,定然是宋军内部的一名高级将领,于是金军谋克便开始指挥士兵全力进攻唐宁所在之处。 亲兵们虽然都是由镇国军中的精锐老卒组成的,但毕竟有着人数上的劣势,拼死抵抗也没能阻挡住扑杀上来的金兵。 “大帅被攻击了!弟兄们快上!保护大帅!”营寨里面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大吼一声,便冲了过来。 其他的士兵见状,也都纷纷跟在他身后。 金兵里面有个听得懂汉话的人,一听这话,连忙大喊道:“他们的主帅就在前面!宋军主帅就在前方!” 谋克一听,浑身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弟兄们!敌军主帅就在前面!杀啊!活捉敌军主帅,人人有赏!” 金国实行的奴隶制度让金军士兵们对战功极度的渴望,只要有功劳在手,他们就可以脱离下等人的身份。 听到谋克的吼声,众金兵纷纷热血沸腾。嗷嗷怪叫着就冲了上来。 攻城的时候,攻城车就是方便士兵们登上城墙的器械。安营扎寨的时候,攻城车就会变成一座简易的箭楼。 攻城车上的弓箭手拼了老命的朝着金兵射击,也没能阻挡住他们要活捉唐宁的热情。 附近的金兵几乎都朝着唐宁这边涌过来,密密麻麻的人头看的唐宁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夫人!您快带着侯爷走,这里有我们,您尽快把侯爷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吴统制一边端着弩箭射击,一边扭头对裴仙童说道。 裴仙童自然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她的眼里只有唐宁。听罢,便点点头,拉着唐宁就要走。 唐宁半推半就的道:“不行!我怎么能抛弃你们!” “侯爷!您要是不走,被女真人捉住,那可就不是跑就能解决的事情了。您要是不在,我们还能发挥的安心些。 您在这,我们反倒还不好发挥。” 唐宁叹了口气道:“唉!你们要注意安全呀!” 说罢,就跟裴仙童俩人头也不回的往军寨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指挥那些冲过来保护他的宋军,让他们快去给吴统制等人帮忙。 金兵一看,急了。 “敌军主帅要跑了!弟兄们加把劲!冲啊!” “杀杀杀!”疯狂的进攻从这一刻开始,每一个知道唐宁就是宋军主帅的金兵都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 他们甚至有人拿肉体为后面的弟兄开路,可见他们的求胜欲望相当的强烈。 不过军寨里的宋军赶到之后,金兵还是落入了下风。在正面进攻的金兵姗姗来迟,给了宋军组织有效反抗的机会,同时也让唐宁成功的撤回了帅帐之中。 小石头匆匆的走进帅帐确认唐宁无事之后,四下看了一圈,问道:“十……吴统制呢?” “他还在外面,你快点带人去帮他。”唐宁喘着粗气说道。 裴仙童跑的飞快,他被裴仙童拽着胳膊只能拼了老命的跑才能跟上她的速度。 差不多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金兵就被宋军击溃了。 伏兵被宋军分东西两侧拦截住,北侧听到动静后赶来支援的金兵又没能及时赶到。先锋军又都是镇国军老卒和义军精锐,应对敌人的埋伏是他们固有的训练课程。 金兵占不到什么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这也多亏唐宁跑的果断,否则他要是被金兵捉住,胜负就不好说了。 吴统制受了点轻伤,据说气急败坏的金军猛安亲自上阵跟他对上了,关键时刻还是小石头赶到救下了他,否则他要脑袋搬家。 遭遇金兵的埋伏让唐宁开始重新审视幽州守军的战力,根据武德司的情报,金兵部署在幽州的防御兵力有三万,这三万人都是从上京调来的女真人,战力凶悍。 另外还有五万属军,是当年守在幽州的宋军兵败后投降的一部分,和他们俘虏的辽兵。 这些人相当于炮灰军团,虽然战斗力可能不算太高。但毕竟也有五万人,也挺让人头疼的。 先前宋军从灜州开始进攻一直到幽州之前,都是以战养战。 粮草补给大批量的运送,注定要在路途上耗费很多。为了有足够的储备,宋军收缴了灜州、莫州、涿州、蓟州等四座州府里面的库存,当地百姓手里的粮食倒是没怎么用。 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主动送上来,那宋军还是会欣然接受的。 之前又把完颜娄室那支部队的粮草给缴获了,可后面为了运送俘虏,又消耗了很多,甚至还亏了不少。 前不久虽然刚刚接受过补给,但也只够大军吃上一个月的。若不尽快攻下幽州,恐怕时日一久,就要出现饿肚子的情况了。 幽州知州还实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把幽州境内那些居民全部迁徙到县城里面,又收上来他们用来过冬的粮食统一发放。 境内一切能产出食物的地带他们要么直接毁掉,要么构筑寨堡,派重兵把守,这都是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所以唐宁才会率领三万先锋强行军直奔幽州,他准备先攻下一座县城做落脚点,算是吸引幽州守军的注意力。 待鲁启仁赶到之后,由他直接去攻打幽州城,什么大将军炮啊,手雷啊,能用的全给他用上。 不求其他,只求最快速度攻陷幽州城。 遭遇埋伏的第二天,唐宁便再度行军。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县城之后,二话不说就直接展开攻击。 这座县城里的金国守军头疼的厉害,前不久他们才派兵去涿州与幽州的交界处埋伏宋军,现在城中兵力空虚,援兵又要在五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到。 看着宋军来势汹汹的模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坚持五个时辰。 唐宁来的时候带了一门大将军炮来,梁振也跟在先锋军的阵营里。 当唐宁把大将军炮亮出来的时候,城墙上识货的金兵便大喊一声不好。 轰然一声响,城门就被一炮轰的粉碎。 这一炮梁振就没瞄准城墙,一门炮要把城墙打个缺口,至少要打上三炮才成。所以干脆直接把城门打开,这样还方便将士们杀进去。 城门一碎,里面密密麻麻的金兵就暴露在了宋军面前。 梁振装填弹药之后,又开了一炮。城门里面的金兵还没缓过神来,就有用身体接了这一下。 霎时间血肉横飞,周遭的金兵挨了这一炮之后,死的死,伤的伤。离得近些侥幸没死的,也都是双耳血流如注,眼前一片模糊的景象。 “杀啊!”小石头一声吼,宋军便开始攻城。 六辆藏满了兵的攻城车被数百个宋军推着,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县城的城墙。 步兵们也举着盾牌走到了城门前五百步的地方,便开始加速冲锋。 天上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飞矢,在后面看热闹的唐宁差点被一颗流矢射中,幸好裴仙童反应快,拿她的皮盾帮唐宁挡了这一下。 “往后点往后点……” 唐宁连忙往后退了五十米,这才放下心来看起了热闹。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攻城 城门处的防御被瓦解,城墙上的守军就感到了压力。当宋军攻入城门,占据了城门附近的地区之后,他们就开始登上城墙,从金国守军的背后发起攻击。 防御瞬间崩溃,腹背受敌的金兵再难抵挡。宋军占据了城墙之后,便开始朝县衙发起进攻。 本县县令一看大势已去,便率众出来县衙投降。 唐宁本来也不想多为难这个家伙,谁知道县里的百姓十分亢奋。他们纷纷说这个县令不是个好东西,说他贪赃枉法,勾结权贵鱼肉乡里。 唐宁一听,这还了得。便派人去他家里抄家,又在菜市口把他斩首,以平民愤。 百姓们鼓掌叫好,都说唐宁是个大好人。在唐宁进入县衙之后,就给纷纷跑来给唐宁赠送礼物。 不过好景不长,金国的援兵已经抵达了县城附近。 唐宁率领三万将士入驻县城之内,援兵只有两万多,他们不敢轻易攻城。所以就在原地等候另一支援兵的到来。 “等吧,等吧。等来的人越多越好。”唐宁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安营扎寨的金兵,呵呵一笑。 幽州一共就六万兵力,这座县里的三千守军死的死,伤的伤。你外面不来个四五万人,就别想着攻城。 等你们的兵力集结到了,鲁启仁那边也应该率军攻打幽州了。 打算是好的,唐宁就是要利用兵力上的优势来戏耍金军。谁都知道金军的大部队现在就在夹山跟辽国的残兵败将做斗争,分不出手来管燕云十六州这边的事情。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跟幽州这种易守难攻的军事重镇打消耗战,吃亏的就只能是宋军自己。 然而事实总是朝着与计划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没过多久,金军又撤退了。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夺回这座城池了。 壮士断腕,放弃周边的县城,只龟缩在幽州城内,这是个好办法,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等到大部队来,不还是要被一举攻破吗? 兵力与军器上的优势已经达到了碾压的地步,面对现在的宋军,传统的防御战已经不行了。 这个时代的城墙大多都是用黏土和浆糊制作的,根本没有后世城墙那种抵抗炮击的能力。 几炮下去,一座城的城墙就要化为乌有。携带六门大将军炮的宋军在攻城战中,就是无往不利的。 除非金兵能够形成与宋军对等的兵力,这样一来,他们还有些胜利的可能。 而且他们还要有章楶的战略思想,‘战兵在外,守军乃敢坚壁’。 如果没有在外面游曳的部队来骚扰攻城一方的士兵,守城方还是失败的几率更大。 想到此,唐宁变得有些兴奋。 照这个尽头努力下去,只要后勤运送的炮弹、火药、粮草能跟上,自己就能一鼓作气,直接打到大同府去。 一年之内靠军事实力收复燕云十六州完全不是梦啊! 五天之后,金兵似乎真的没有再管这座县城的想法。斥候都快到幽州城了,依旧没有发现金兵活动的踪迹。 又过了三天,大部队终于抵达了幽州境内。唐宁率兵与其汇合,刘令直接给唐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郭成在东线雁门关出兵朔州,大获全胜。那边是金兵防御的主力地带,因为金军的大部队才夺下大同府没多久,主力军尚在。 这场战斗的获胜的意义非同小可,这代表着宋军已经有能力击败金国的主力部队了。 话虽如此,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因为郭成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十分有限,他不敢冒进,只能出兵寰州、应州,在雁门关前,将这三座练成一线的州府作为宋军的防御阵线。 再往西,他不敢去。再往北,就要到大同府跟完颜阿骨打交上手。 他手下不过十五万士兵,完颜阿骨打那边足有三十五万,以石击卵的事情,郭成可不会干。 趁现在完颜阿骨打在追击耶律延禧,尽快夺下寰州、应州,布下防御阵线才是要务。 至于其他的地区,就只能等唐宁一座一座的收下去了。 这对于唐宁来说当然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金兵就算是解决了耶律延禧,将辽国的残余力量一网打尽,他还要转头来对付已经展开防御的西军。 这个时候金兵更没有闲暇来对付东进的九路军了,唐宁可以在抵达蔚州之前为所欲为,抵达蔚州之后,只要与郭成合兵一处,击败完颜阿骨打,夺下云州,就彻底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了。 “好样的郭成,真有你的!”唐宁暗中为这个经常通过书信联络,却未见过几次面的好朋友喝彩。 幽州知州本身就不擅军务,更何况他还是女真人中一个比较有身份的人。 他没下令的时候,金军将领或许还敢自作主张,能干出埋伏唐宁的这种事来。 现在他下了命令,要龟缩在幽州城内防守,金军将领们自然不敢多言。 虽然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等死,但在奴隶制的金国,地位代表一切。以下犯上,还不如一死来的干脆。 等到唐宁的大军压境之时,幽州城内的金国将领们就知道他们死期已至了。 不过死之前总要拉几个垫背的,能拖延多长时间,就拖延多长时间吧。宋军人多势众,随着阵线的深入,他们的补给也一定会相当吃紧。 只要能拖上半个月,就足以为后方缓解一些压力。 上京已经派出了十二万援兵,能拖一天,就相当于是救了顺州,檀州等地一天的命啊。 但是当唐宁把六门大将军炮亮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傻眼了。 六声炮响过后,看上去雄伟的幽州城城墙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趁着烟尘弥漫的时候,宋军一拥而上,从缺口里面直接杀入幽州城内,跟金国守军直接展开了肉搏。 同样的招数宋军已经在大名府用过,所以金军对此也有所准备。 不过兵力上的差距还是巨大的,加上唐宁又将另一侧的城墙也轰出了一个缺口出来,双线进攻之下,金军根本无力抵抗。 城内的汉人百姓也配合宋军发起了暴动,里应外合之下,幽州城内的金军压力骤增。 不过毕竟还是女真本部的精锐,在这种情况之下尚能坚持三个时辰。他们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幽州城内的府衙。 本来还想着再多抵抗一会儿,殊不知他们正落入了宋军下怀。 府衙内空间有限,宋军就在包围了府衙之后,劈头盖脸的朝里面丢手雷和燃烧罐。 幽州知州虽然没什么军事能力,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女真汉子。 见大势已去,部下又被宋军狂轰滥炸,就让他们走出府衙投降,自己纵身跃入火海。 众金国将士见知州都是如此,一个个便有了死战的觉悟。顶着宋军燃烧罐和手雷的攻势,冲出府衙就跟宋军拼了个鱼死网破。 宋军没有预料到金兵抵抗竟然会如此强烈,在金兵冲出来的第一时间被打的节节败退。 好在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宋军顶上来,这才把顽强抵抗的金兵消灭在府衙周围。 城内已经是血流成河,金兵在宋军攻入幽州城后,便选择与宋军展开巷战。 幽州城的大街小巷都铺满了金兵与宋军的尸体,熊熊燃烧的烈火点燃了建筑,滚滚升起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几条野狗扑在尸体上啃咬个不停,清理战场的宋军见了,便抬起强弩朝着这几条野狗射击。 狗吃过人肉就会变成狼,留是留不成了,必须要赶到野外,或者把它们就地杀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投降 这场攻守战整整持续了四个时辰才结束,对城内建筑的破坏程度,远超唐宁的想象。 主要还是因为金兵在撤退的时候为了阻挡住宋军的步伐,又是丢火药,又是放火,导致很多百姓的宅子,或是街道上的商铺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失。 不过幽州城内的百姓比较宽容,在他们眼中,只要能够赶跑这些金人,也就无所谓了。 当然,这是那些没有失去家人们的百姓,才会有如此想法。那些失去了家人的除了悲伤之外,恐怕什么都想不起来。 事已至此,唐宁也无能为力。他只是个领兵作战的主帅,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最多也就是告诉死者家属,让他们节哀顺变。 战争只要还在继续,死亡就是无可避免的。 战后,唐宁派了人手去攻打幽州附近的县城。县城内的抵抗力量并不多,尤其是听说幽州城已经失陷之后,他们都没什么战斗欲望了。宋军一到,他们就很干脆的投了降。 集结完毕后休整三日,唐宁再度下令进军。 从幽州开始,唐宁或许就不能再依仗着兵力上的优势了。 因补给有限,宋军从河北、河东地区也无法抽调出太多的厢兵来负责把守已经占据的城池。 因此,攻陷一座州府之后,府城、县城之内的防御力量,都要由九路军自己分兵管理。 幽州是一座大城,下面还有七八个县城。再加上几万个俘虏还在城内,所以唐宁不得已之下就分了三万兵出来,协助朝廷委派的新幽州知州来管理当地的事务。 这位幽州知州还带了两万厢兵,有五万人在,幽州应该是没有后患了。 虽说一下子就分出去三万人让唐宁有些肉疼,不过在幽州唐宁还是收获颇丰。 拜前任的幽州知州所赐,他把所有的粮草全都弄到了幽州城的府库里面统一配发,唐宁攻下幽州城后,守御府库的金兵来不及一把火将府库焚毁,就已经被武德司的吏员给一刀砍死了。 留下了一部分作为驻军以及百姓的用度,剩下的也依旧不少,至少够唐宁的大部队吃上大半个月了。 再加上涿州攻陷之后,宋国就可以通过永济渠直接将粮草和兵员运到涿州来支援前线,省去了大量运输粮草的时间,九路军也能更快的接收到补给。 唯一让人挠头的就是涿州这边天气比较冷,永济渠里面的水都冻成了兵。 不过这不是唐宁担心的事情,要不要派人去凿冰,那都是涿州知州该操心的事了。 十二月,天寒地冻。再过一个月,就又是一年春节。看这个进度,唐宁觉得今年的春节应当是没法跟家里人一起过了。 伸手接住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努力营造出一个忧郁的文艺青年氛围的唐宁,却被一块雪球砸中了脸。 谁这么大胆子?唐宁大怒,扭头望去,就见裴仙童穿的厚厚的在雪地里冲自己招手:“狗官!来打雪仗啊!” 路过的士兵们见到这一幕,脸上纷纷露出了微笑。 在枯燥而又充满危险的军旅生活中,大帅的夫人就像是一个仙女,只要看到她,心情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好。 唐宁心说每次打雪仗都是只有自己挨打的份,自己丢出去的雪球就没一次能砸中裴仙童的。 这女人仗着自己身手好,又跳又挪的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这么一个人,自己还跟她玩啥啊? “不打。”唐宁拒绝道:“大冷天的瞎动换什么,赶紧上马,咱们还要赶路呢……” 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一记雪球。 唐宁明明看到那团雪球冲自己飞过来,他也努力的把脑袋往旁边挪,却依旧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 “下来打雪仗!”裴仙童噘着嘴说道。 “你别欺人太甚!我的弟兄们都在看着呢,你这样让我的面子往哪搁?我再不济也是个九路兵马大元帅,我……” 唐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摘下手套,再次抹掉脸上的雪。 “你下不下来!”裴仙童好像有些不开心。 唐宁冷笑一声道:“好男不跟女斗。”说罢就一抖缰绳朝着前面狂奔而去。 裴仙童这个动辄就对唐宁拳打脚踢的女人自然不会因此就放过唐宁,她一翻身跳上马,呼哈一声就追着唐宁而去。 夜里,宋军在顺州边境安营扎寨,准备在此休息一夜后,明早继续出兵。 唐宁顶着个淤青的眼圈,在跟众将校开战前会议。 “顺州不是什么难攻打的地方,唯一要在意的就是顺州附近的地形比较适合骑兵发挥。 之前在幽州作战的时候,咱们没遇到骑兵,依末将来看,很有可能是那些骑兵来到了顺州,准备在这里阻截我们。” 鲁启仁指着地图说道:“还有,注意这两座县城跟顺州城之间的距离,这三座城池就像是一个半圆,能够把攻打顺州城的敌军包围在内。 所以咱们不能急于一时,最好先分两路攻打这两座县城,再攻打顺州城。 大帅,诸位同僚,这都只是末将的意见,如有不妥或不完备之处,还请诸位指出。”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表示没有意见。 鲁启仁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一般情况下他的计谋都不会出什么岔子。再说,就算有一些个疏漏之处,不是还有大帅呢吗? 这两个人在一起,总能弄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先前鲁启仁不在的那段时间,这帮将领每次开会都要掉十几根头发下来。 可就在这天晚上,顺州的局势陡生变化。 计划是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出在了顺州守军自己的身上。 顺州知州带着几个仆从在这天晚上颠颠的找上了门,十分谦卑的见了唐宁一面。 唐宁心里还觉得这人自报家门多半是在说谎,因为顺州知州没道理会找上自己。又不是没得打,只要骑兵用得好,在顺州这块难得的平原地带,宋军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女真的骑兵。 直到顺州知州把自己的大印掏了出来,唐宁才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丹阳侯,我是来投降的!”顺州知州忐忑不安的看着唐宁。 “……” …………………… 接管了顺州之后,唐宁才知道顺州知州为什么会投降。 因为宋军在一天之内就把幽州城攻占的消息传到了顺州这边来,顺州的守军异常惶恐不安。后面军中流言四起,说唐宁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的攻陷幽州城,是因为他会巫术。 反正就在封建迷信的这一方面,造谣的人把顺州守军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身女真人就是个文化尚处蒙昧阶段的民族,这么一造谣,他们就有人开始偷偷的当逃兵。有一个出现,就有第二个,结果就是顺州守军一共三万六千人,到最后只剩下三千人不到。 有一座县城的守军甚至已经逃空了,城池完全就是不设防的状态,这还有什么继续守下去的意义吗? 顺州知州虽然是先前从宋国投降到金国去的,如今再投降回来,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唐宁不想可怜他,也没必要可怜他。接管了城防之后就将这里的事情如实上报,待朝廷委任的知州赶到,就留下一万五千人,率领其余的部队继续向燕山府路的最后一座州府,檀州进军。 曾经唐宁在檀州外的古北馆重挫完颜娄室的部队,并且一路追着丧家之犬般的完颜娄室到大名府。 如今有了重游故地的机会,唐宁却不打算再去古北馆了。 哪里是金兵重防之地,上京会宁府通过滦水运兵南下,去古北馆肯定是要碰到这帮人的。 短时间内,唐宁不打算跟金国的援兵碰上,变数太大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暗度陈仓 完颜晟,完颜宗望都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完颜晟是长子,为金国的太子,地位颇高。只是此人有些好战,小时候就靠着自己的拳头在匹脱水以北的地区打出了名声,从者甚多。 完颜宗望的本事比完颜晟只强不弱,早年间就跟着父亲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世称二太子。 此次唐宁率军北伐,因为完颜阿骨打御驾亲征,在夹山一带跟辽人作战,上京会宁府的事情,就都交给了完颜晟以及一众大臣们来处理。 本以为完颜娄室能够轻而易举的击溃唐宁,却不曾想,他率领的八万援军在燕山府路被宋军全灭,自己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个时候,金人才重视起来。 完颜晟听从自己伯父,也是金国国相的完颜撒改建议,派自己的弟弟完颜宗望率领十二万援军从滦水南下,驰援燕山府路的几座州府,阻截宋军继续北上。 然而九路军一路攻城拔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完颜宗望出发的时候,幽州已经陷落了。当他抵达古北馆的时候,又听说宋军已经在攻打檀州城了。 他十分着急,很想全速前进,去支援檀州。但身边的老将却劝说他要谨慎行事。 “二太子,那姓唐的宋狗奸猾异常,他喜欢假装围攻一座城池,却派伏兵在援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伏,然后将其一举击溃。 斡里衍将军就是着了他的道,急于支援灜州的时候,被他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二太子,末将建议还是谨慎行事为好。檀州地势不平,府城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我等不急于一时啊!” 完颜宗望一听觉得有理,便派三千骑兵作为斥候,沿着大军将要前进的道路一路仔细搜索,防止唐宁设伏于此。 然而唐宁此时正在满头大汗的指挥将士们攻打檀州城。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金国的援军碰上,自己在幽州留下了三万兵马,又在顺州留下了一万五千人。 算上这几次的战损,唐宁手下也就只有十五万不到的兵力而已。 金军的动向,武德司早就侦查到了。他们带了足足四万骑兵过来,其中有一万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重甲骑兵铁浮屠。 跟他们硬碰硬,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优势。一个铁浮屠骑兵再不济也能顶两个步兵,兵力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优势。 所以唐宁在得知金国援兵已经到达古北馆的时候,就立即下令攻打檀州城。 只要夺下城池,跟他们打防守战,自己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骑兵在攻城战中,连半个步兵的作用都发挥不到。 女真人又没有蒙古人那样依仗骑兵快速攻城的能力,在短时间内突然对敌方个别城池发起进攻的策略,他们的骑兵不足为惧。 况且唐宁打定主意只守着檀州城,其他几座县城,他们就是拆了也跟唐宁无关,如此一来,女真人就算有蒙古人的战法,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把守这交通要道的不是那几座县城,而是檀州城。 檀州城内的守军士气相当低迷,他们一来在宋军的包围之下无法得到情报的传递,不知道后方的援军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而且宋军从进入顺州境内开始算,到进入檀州境内只用了五天不到的时间。这种堪称恐怖的速度让檀州城的守军们极为恐惧。 先前从顺州逃回来的士兵们都说宋军会巫术,他们已经攻陷了顺州城,那个时候檀州守军还颇为不信。 但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攻打檀州不能用上大将军炮是个缺点,因为接下来宋军还要防守这座城池一段时间,所以城墙有所缺损,对于宋军来说也是十分不利的。 如此一来,檀州城的攻夺战,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不过檀州城地势比较高,城池居高临下,滚木礌石丢下来就刹不住,宋军在攻城时遭遇了不小的阻碍。 为此,鲁启仁想到了推土法。 这是一种比较耗时耗力的攻城战术,唐宁第一次听说,是在外国的战例上。 罗马人出兵以色列,攻占了耶路撒冷,然后~进攻犹太人最后一座城池,马萨达。 但是希律王建造的马萨达城坚固异常,地形上来说也位于易守难攻的位置。加上城中粮仓内补给充足,水源也因有水渠来收集雨水,所以吃喝不愁的犹太人万众一心,守了马萨达城整整三年。 最后罗马人用推土法,在马萨达城边上堆了一座与山同高的土堆,又堆了个斜坡到城墙下,使得士兵可以直接进入马萨达城内,这才攻破了马萨达城。 据鲁启仁说,隋炀帝和唐太宗攻打高丽的时候也用过同样的战术,但这样做无疑耗时耗力。 如今每晚一秒,金国的援兵就要早一秒抵达。如果是镇国军,唐宁到不会如此急切,但九路军毕竟都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兵。 从金国首都上京会宁府那边派来的军队,再差能差到哪儿去?跟他们在野外作战,唐宁还真没这个信心。 鲁启仁一听,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又想了一计,干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是用推土法攻城来混淆守军耳目,实际上派工兵日夜不停的挖地道,挖到檀州城内。 这个办法不错,唐宁想了想,如果派六组工兵,分为三组,每组十二个时辰不停,挖三条地道进入檀州城的话,两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想到此,唐宁便下令依计行事。 宋军的攻势忽然停歇了,檀州城内的金兵算是送了口气。 檀州守将趁机跑到城墙上查看宋军动向,忽然间发现他们正在用铁锹挖泥土在城外堆土坡。 “这是个什么意思?”守将一愣,知州便捋着胡须回答道:“这是推土法,通过建造一座与城墙同高的土堆,来射击城墙上的敌人,为城下进攻的部队提供掩护。” 守将眨巴眨巴眼道:“你们宋人的脑袋真是不得了啊,这样的办法都能想出来。那要不要派人去搞些破坏呢?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么做吗?” “呵呵。”知州摆摆手道:“不用急,推土法耗时耗力,等他们把土堆堆的差不多了,二太子率领的援兵也该抵达咱们这了。 将军,这几天咱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了。” “……” ……………………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两天来,宋军跟金军都是在紧张不安中度过的。 唐宁要求斥候必须每天进行三次回报,侦测到金国援兵的动向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还好,这两天被放到七十里之外的斥候似乎都没侦查到什么,这就是好事。 地道里面工兵今日回报,说他们已经到了檀州城的底下。只要唐宁一声令下,在正面为他们制造一些动静,地道里面的藏着的士兵就可以一举杀入檀州城内。 唐宁欣然应允,正欲派兵出击,却有斥候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跟唐宁汇报说,完颜宗望的援兵已经抵达七十里之外了,现在正在迅速前进,三个时辰之后恐怕就要到附近了。 唐宁一听,连忙下令出兵。派了小石头等猛将进入地道争取在第一时间内就把檀州城夺下。 檀州守将正在城楼上吃早餐,看着正在卖力堆土堆的宋军,他就心情十分的舒畅。 忽然间,他发现那些宋军丢下了铲子拿起了武器,他心头就是一跳。下一刻,果然宋军开始集结,然后朝着檀州城发起了攻击。 “全军戒备!” 檀州守将嗓子都破了音。 “杀啊!”城下顿时喊杀声震天,满天箭矢瞬间笼罩在双方的头顶。 与此同时,城内似乎也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喊杀声。 “是地道!宋军挖了地道!”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战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人攻破,就算是马萨达那固若金汤的防守,最终也被罗马人用土堆杀到了城里,攻陷了城池。 挖地道在攻城战中是非常常见的战术,穴地战法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被运用在战争之中。 不是檀州的知州和守将都没想到穴地战法,而是他们没想到宋军在用推土法的同时,还用上了穴地战法。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外面宋军堆得土坡就是在掩人耳目,他们主要的进攻方式,还是靠地道来进攻。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城外是宋军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城内也同样面临着从地道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宋国士兵。 这个时候就需要城里的守军拼了老命的杀到地道附近,然后想办法堵住地道。 但是檀州城内的士兵本身士气就不算高涨,忽然被包了馅饼,更是战意全无。无论那些军官如何动员,他们都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胜负的天平完全朝着宋军倾斜,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守军便开始溃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军就已经控制了檀州城的城防。 剩下的残兵败将在府衙附近做着毫无意义的抵抗,待到宋军杀到府衙边上的时候,知州便率先跑出来投降。 剩下的金兵见状,也都纷纷丢下了武器。 唐宁没时间管这些俘虏,他派人去将俘虏收拢在府衙附近,自己登上城墙,开始指挥将士们准备防御接下来金军攻击。 在宋军杀到府衙的时候,斥候回报说已经见到了金国骑兵的踪迹,骑兵就在附近,那么剩下的部队也不会离得太远。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宋军刚刚把地道填好,斥候就回报说前方探查到了金国大军的踪迹。 此时完颜宗望正在跟自己的谋士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二太子,依卑职之见,现在正是出兵的好时候啊。” “为何?” “您看,宋人刚刚才占据了檀州城,这代表他们才刚刚经历过战斗,现在还没有休息好,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啊。 趁他病,要他命,要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之后咱们胜负可就难料了。” 完颜宗望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随后,便传令三军,做好战斗准备。 诚如这位谋士所说,宋军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甚至连战场都还没清理完。唐宁连城中百姓的代表都没见到,金军就已经杀过来了。 局面对于宋军来说显然是不利的,而且以檀州城的规模,也容纳不下十多万人的部队进入。这就代表有一部分士兵,必须要在外面跟金军野战。 但金军还有骑兵在手,如果外面的部队没有把拒马等阵地战要用上的东西准备好,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此时鲁启仁正在城外指挥将士们挖壕沟,每隔二十步就是一条沟,才挖了三四条出来,金军就已经到了脸上了。 鲁启仁连忙让那些士兵们撤回来,然后摆好拒马,架好长枪准备迎敌。 金军果然是先派骑兵来冲阵,只可惜壕沟的数量太少。这些精于马术的女真骑士轻易就纵马越过了脚下的壕沟,一点速度都没减缓。 背靠城池的宋军一面紧张的准备迎接冲上来的女真骑兵,一面听着头顶箭矢划过的咻咻破空声,心里面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不会有一根箭飞到一半没了劲,落在自己的身上吧。 这些女真骑士被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破坏掉尽可能多的宋军防御阵势,如此一来,接下来冲阵的铁浮屠才能对这些宋国步兵造成巨大的杀伤。 城外宋军之前堆的土坡,被金军利用起来。金国的弓弩手登上土坡,开始跟城墙上的宋军弓弩手对射。 王舜臣躲在城墙里面,通过一块拆掉的砖洞,阴险的狙击着金军中的军官。 城墙上还有八牛弩与旋风炮朝着金军步兵的军阵疯狂倾泻弩箭与石弹,可惜的是火药不够用,如果火药充足的话,旋风炮是完全可以投射火药,从而对金军造成更大杀伤的。 攻方利用骑兵来冲散守方的步兵防御阵型,这是基本的战术。然而在宋军的防御面前,他们却没占到什么便宜。 数万人规模的步兵军团虽然庞大,但毕竟还是背靠城墙。又有壕沟来稍微减缓一些骑兵的速度,加上拒马与矛阵,冲上去的骑兵很难有所作为。 况且城墙上的宋军弓弩手还在朝着他们疯狂的射击,他们的生存环境是相当的恶劣。 最后金军郁闷的发现即便是面对这样刚刚激战过一场的宋军,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后,就悻悻的退到了后方安营扎寨。 先前檀州的金军消耗的巨木被他们收集起来,制作成投石车,加上自己本身有带了六座投石车过来,第二天一早开始攻城的时候,九座投石车一齐朝宋军倾斜着巨大的石弹。 有的落在城墙上,有的落在人群里。无论落在什么地方,投石车那强大的破坏力总能对宋军造成不小的伤害。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金军包围了檀州城,利用宋军先前制造的土坡来攻打檀州城内的宋军。 唐宁就让部下将填上的地道再挖开,原路返回,在这天夜里从地下钻出来,给金军来了个出其不意的奇袭。 同时,未能进城去的宋军也跟着杀了过去,防守宋军南侧的金兵被杀的溃不成军,纷纷四散而逃。 完颜宗望熟睡当中被惊醒,忽闻此事,方寸大乱。 “什么?南边的部队已经被击溃了?那……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手下的副将想了想,回答道:“事已至此,二太子,咱们只能合兵一处,跟宋军一决高下了!” “……” 檀州城被金军包围的第三天,上一场雪下完,地上的积雪前几天才刚刚融化,第二场雪也跟着下了起来。 因为天气的缘故,金军今天不得不停止攻击。然而这场雪下的实在不是时候,至少在今天之后的一段时间之内,他们是不可能再度发起攻击了。 檀州城地势高,积雪融化之后变成坚冰,发起进攻的时候,无疑会阻碍金军的效率。 “看来这就是天意啊。”完颜宗望很是感慨的说道。 昨夜他已经听从谋士的建议,下令士兵们从其他城门撤回,准备跟宋军在北门直接战一个你死我活。 看来宋军现在还没有侦测到这件事,至少他们部署在北门外的士兵依旧少的可怜。 谋士建议不管天气或是积雪,直接对檀州城发起进攻。完颜宗望对这个提议有些抗拒。 但是大家商量的一番之后,纷纷举手赞成谋士的意见,完颜宗望没办法,也只好答应了。 他本性和善,又善听人劝,是个比较讲民主的。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既然大家都准备这么做,他也不会刚愎自用。 于是在漫天飘雪的清晨,宋金两军终于在檀州城外爆发自战事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 率先发起攻击的人出乎意料,竟然是由宋军先行发难。 原来昨天晚上,宋军就已经侦测到了金军的动向。发现他们已经开始转移,于是唐宁一夜没睡,跟鲁启仁等将校商量了一晚上,最终得出结论,金军是准备决战。 又制定了一个计策,准备在金军准备进攻的时候,先对他们展开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七十章 心神不安 战斗爆发的极为突然,从东西两侧瞬间杀出来的两拨宋军确实是让女真人吓了一跳。不过还好这些人是女真精锐,短暂的愣神过后,他们就再度充满了昂扬的战意。 还正愁怎么去收拾你们呢,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既然你们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接敌的第一时间,反而是被突袭的金军占据了优势。 源源不断的宋军从东西两侧涌出来,檀州城的城门也忽然间大开,潮水一般的宋军喊杀着从城门里面杀了出来。 城墙上,宋军的弓弩手还在不停的朝着金军本阵射击。他们的箭矢存量不多,等把手头的箭矢射完,他们就要下去跟金兵肉搏了。 三天打了四场仗,宋军真的是一点清理战场的机会都没有。 火药也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大将军炮的炮弹也就剩下了四五颗。如果不是面临这种只能依仗肉搏的尴尬局面,唐宁才不会用这种效率低下的杀人方式。 恍惚间唐宁似乎觉得自己回到了萧关,那个时候,自己率领镇江军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只能跟西夏人拼刺刀。 这次的情况虽有不同,但终究也是到了拼刺刀的时候。唐宁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像萧关之战那么惨烈,六万人打到最后只剩下三千,虽然唐宁从未提过此事,但这永远是他心里的一道疤。 战斗初期,面对宋军的猛烈攻势,金军不但不惧,反而更加英勇。宋军第一时间未能招架得住,反被金军打的连连倒退。 直到城中的宋军杀出来,跟金军交手的时候,才出现了转机。 城中杀出来的宋军里有不少都是镇国军老卒,相互之间配合十分默契,刚才杀人还如砍瓜切菜般的金国猛将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然后就掉了脑袋,金军反击的攻势开始受阻。 同时,王舜臣也赶到了附近的高坡上,开始寻找金军中的军官并一一狙杀。 指挥层断了链,金军士兵就算英勇也不知道杀了人之后该怎么做。 是继续前进,还是原地固守,没人下令,他们只能在原地迷茫的与宋军缠斗。 但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毕竟金军中有不少将官都是喜欢装扮成小兵的模样,防止自己太过显眼被人盯上。 小石头如果不是因为一直在唐宁手底下做事,导致很多看不惯唐宁的人恨屋及乌,对他有很大的意见,他早就被吹捧成大宋第一猛将了。 挥舞着一把长戟的他好似杀神降世,八十斤的长戟在他手里舞的就跟裴仙童舞剑一样,看上去非常的轻巧。 这甚至给了唐宁一种错觉,那把长戟肯定是空心的。 但是他曾经亲自拎过小石头的长戟,知道这玩意是实打实的八十斤。 八十斤的长期砸在人身上,基本就是个吐血断骨头的下场。金军发现了勇猛无比的小石头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针对他行事。 武术高手或许在江湖上能无敌于天下,但是在军队中,以他们单打独斗的风格恐怕真的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有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就算手艺再高,十几个人同时一顿王八刀法砍下来,不说会不会被砍死,一两道伤总要留下的。 就算这十个人被他反杀了,再来十个呢? 军队就是这样,你本事高,我们就跟你玩车轮战。而且我们就算车轮战,也不是一个一个的上,我们十个十个的上,我们用人把你堆死。 在镇国军煌极一时的时代,有不少爱国志士投身于镇国军,其中不乏身手矫健,觉得自己以一当十不成问题的。 这帮人基本上就会在下一场战事中被人弄死,而那些本身身手不错,又勤奋练习跟其他士兵配合的人,总是能活下来。 金军或许以为小石头是前者,但小石头从镇江军到镇国军,这么多年下来,这种最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战场上,单打独斗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金兵开始缓缓逼近小石头的时候,小石头的亲兵也从一旁杀了出来。 他们掩护着小石头,防止小石头被金兵包围。一旦有一群人朝着小石头冲过来,他们就紧紧靠着小石头,保护他的两侧以及背后,不让他受到除面前敌人之外,其他方向敌人的攻击。 小石头相信自己的弟兄们,他心无旁骛的对面前的金兵挥舞着长戟,甚至连身侧看都没看。 他已经把自己的后背都交给了自己信任的兄弟。 杨应正的腿在之前攻打檀州城的时候被流矢射中,行动不便。但是他马术不错,唐宁就派他跟刘琦率领六千骑兵去侧翼骚扰金军。 说起来有些寒酸,二十万大军里面算上斥候也才堪堪八千骑兵,这样的配置拎出去都让人笑话,但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如果唐宁更有野心一些,在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之后,还准备继续进军金国境内,他带上三五万骑兵无可厚非。 但燕云十六州有长城在,加上整体地形也不怎么适合骑兵发挥,如果带了大量的骑兵过来,岂不是就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吗? 加上九路军本身就是开封府周边地区的禁军,他们平时连训练都懒得做,青塘那边出产的优秀战马,怎么可能会给他们? 当初赵煦自己从西夏人手里受到了五百匹好马,都送去给西军了,一匹都没留下,这些京西军,京南军在政策的倾斜之下也只能以步兵军团为主。 不过现在看来,当初骑兵带少了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至少原本准备去袭扰敌军侧翼的杨应正,现在正在被女真骑兵撵着屁股跑。 其实这帮女真骑兵也挺郁闷的,因为他们也无事可做。 宋人为了防止骑兵袭扰侧翼,特地派了专门的步兵战团在骑兵进攻侧翼的必经之路上设置拒马,并且对他们进行拦截。 本身接到命令要他们对宋军侧翼发起攻击的女真骑兵一看这架势脑袋大了一圈,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办法,转头就看见鬼鬼祟祟的杨应正一行人。 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既然无法袭扰侧翼,我也不能划水,那我就追着你们的骑兵跑呗。 于是双方骑兵就在骂骂咧咧的声音中你追我赶,绕着附近的一座山跑了一圈又一圈…… 战斗在三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因为三名临场指挥的金军高级将领不小心挂掉,金军不得不一边后退,一边抵御宋军的攻势。 如果能够从高空俯瞰战局的话,现在的宋金两军混战的整个战场就好像是一把三叉戟。 战场被两座山丘分割成了三块,金军退到了山谷中,固守着三个进入山谷的通道。 而宋军为了击败金军,就要不停的向这座山谷中的金军发起进攻。 从檀州城外到这座山谷又十几里地的距离,遍地都是尸体。 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落在地上的一滩血迹上,紧接着就变成了这滩血水中的一份子。喊杀声在檀州城内都清晰可闻。 唐宁眉头突突的跳,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安。 裴仙童见他面沉如水,便轻声问道:“狗官,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唐宁一只手扶着城墙,另一只手揉了揉额头道:“没什么,我脑袋有点疼,可能是凉到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是不是看不到他们,你心里惦记啊?”裴仙童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陪你去前面吧。有我在,咱们就算打不过也能跑掉的。” 唐宁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咱们就去前面看一看,我确实也想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中箭了 唐宁跟裴仙童二人上了马,又带上吴统制等几十个亲兵,一众人骑着马,小心翼翼的沿着战场朝前方的山谷中行去。 地上偶尔看见那些精疲力竭的将士趴在地上喘粗气,唐宁就让人把他扶起来。看到偷偷装死的金兵,不用唐宁说话,吴统制等人就会上前去补一刀。 有些休息了半晌的士兵唐宁都来了,便也站起来跟在唐宁身边。一路走到山谷前,身边竟也有了几百号人。 鲁启仁在前线现场指挥,负责防御后方的是一个姓樊的部将。 忽然看到屁股后面来了几百号人,他吓了一跳。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唐宁亲自来了。于是他连忙打马来到唐宁身边,跳下马抱拳道:“大帅!您怎么从城里出来了! 这里危险,大帅还是快回城内吧!” 唐宁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留在城里我总是放不下心啊。”唐宁说着,便拨转马头,朝另一侧的山坡上走去。 待到上了山坡,居高临下能俯瞰部分战场时,唐宁便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这……”樊部将挠了挠头道:“这……末将也不太清楚。不过鲁将军已经率军进去有半个时辰了,目前尚未显颓势。” “嗯。”唐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目光环视四周,见山坡上一块大石上面趴着个人,唐宁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应该是王舜臣。往底下一瞅,果然有两个小兵背了一身的箭筒在底下给他递箭过去。 处在王舜臣的位置,自然能够俯瞰战局,对于现在的战况,他想必也是非常清楚。本欲上前询问,唐宁最后却又停了下来。 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漫天风雪,索敌也是有些难度的事情。万一他刚刚发现一个金国军官,自己上去打扰了他就不好了。 伸手拂去马背上的积雪,唐宁抬头望向天空。 雪越下越大了,站在这不动,没一会儿身上就积了一层雪花,再这样下一两个时辰,积雪都能没过脚踝了。 正想到着,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唐宁循声望去,见一杆高高举起的宋军旗帜上正挑着一个尚在滴血的人头。 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唐宁估摸着应该是金军的将领被斩首了。 果不其然,欢呼声过后,那片区域的金军就呈现出溃败之势。宋军随即展开猛攻,径直杀入金军阵列之中。 分为三块区域作战的金兵互相依托,现在中间的部队被宋军击溃,两边的金军便陷入了困境当中。 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收缩防御,把山谷口让给了宋军。 两军肉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火药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之前还能听到零零散散的爆炸声,现在是一声都听不到了。 入耳之声,仅剩将士们的喊杀声,以及金铁相交的叮当声响。 大宋的这些传统军队有一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就是,顺风打仗,他们打得风生水起。但一旦他们落入劣势之后,就不会打仗了。 一开始他们作为突袭的一方是被金军打的节节败退,直到小石头杀入敌阵取了敌将首级,才给了他们继续作战的勇气。 之后王舜臣又一脸射杀三位敌军高级将领,使金军不得不退向山谷之中。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跟这些女真精锐打的有来有回,否则他们早就被金兵杀得丢盔弃甲了。 想到此,唐宁不由松了口气。还好有小石头和王舜臣在,这完颜宗望虽说是没什么名气,但手底下的士兵却一个比一个能打啊。 痛打落水狗是宋军最喜欢做的事情,金兵在他们猛烈的攻击之下且战且退,从山谷又退到了后面的山上。 随着战场的转移,宋军的战线也开始朝前推进。唐宁也跟着来到了中军,见到了鲁启仁。 两人说话的时候,半山腰的金兵弓箭手就朝着这边猛烈射击。 他们并不是发现了唐宁和鲁启仁,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尽快消耗掉这些箭矢,好上阵跟宋军肉搏。 几个亲兵一人举着一面六七尺高的盾牌,在两人面前替两人挡箭。 周围还有几个亲兵负责清理金军的尸体,挨个翻看,看看有没有装死的。 唐宁和鲁启仁脚边就躺着两个金兵,吴统制正欲前去查看,其中一人忽然暴起,手中短匕直刺唐宁。 吴统制下意识伸手去抓,怎奈此人身手太快,他一矮身子,就躲过了吴统制探出来的大手。 “小心!”吴统制大喝一声。 前面那几个举着盾牌的亲兵听到吴统制示警,下意识就丢下盾牌,朝唐宁扑过来。 那躺在地上的金兵确实是装死,不过他也不是有意埋伏唐宁。 他本来是想找机会逃走,却不想看到了这个貌似身份很尊贵的宋军将领。 他经历了一番剧烈的心理活动之后,决定铤而走险,挟持唐宁退回本阵,这样他就是立了大功一件,先前装死的事,估计也可以一笔勾销。 于是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那将领身边的道姑忽然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把他踹回了原地。 后背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三五把长矛就插到了他的身体里,这下他不用装了,死的透透的了。 事情只发生在瞬息之中,前面那几个扑回来的亲兵都没反应过来,那个装死的家伙就已经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不过他们的动作还是没停,几人上去一下子就把唐宁和鲁启仁扑倒在地。 咄咄咄咄…… 少了盾牌的保护,飞蝗一般的箭矢就从空中落到众人身边的地面上。 压着唐宁的亲兵似乎肩膀上中了一箭,唐宁连忙道:“快起来,快去拿盾牌!” 几个亲兵这才起身,连滚带爬的拎起被他们丢在地上的盾牌,护住唐宁与鲁启仁。 “哎哟……”正在唐宁送了一口气的时候,便听到一声痛呼。唐宁扭头望去,见裴仙童身上已经中了三四根箭了。 鲜血染红了她伤处的道袍,唐宁迅速的把她拉过来盾牌后面,面色苍白的道:“你……你怎么中箭了……”随后,又扭头冲身边人大吼道:“大夫呢?快叫大夫过来!快!” 裴仙童皱着眉头,一副很痛苦的模样,但嘴上却道:“又没被射中要害,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唐宁低头看去,见裴仙童是左肩肩头上中了两根箭,左边大腿上还中了一箭,便送了口气。 还好是没伤到要害,不然的话…… 唐宁不敢再想下去。 鲁启仁在边上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到底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大帅夫人的本事在军中都是能坐头把交椅的,乱军之中却还是受了伤。 想到此,鲁启仁便开口劝道:“大帅,这里还是太危险了。您快带夫人去后面诊治伤情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末将来就好了。” 裴仙童受伤,唐宁心有些乱,鲁启仁给他出主意,他就连连点头。同时,他还有些自责。 刚才是他非要来这边找鲁启仁的,如果他不过来,就不会被装死的金兵给吓到。举着盾牌的亲兵也不会把盾牌丢下来转头保护自己,裴仙童也就不会因此受伤了。 抄起裴仙童的腿弯,唐宁把裴仙童抱在怀里,悲痛的道:“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仙童,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裴仙童翻了个白眼道:“都说了没伤到要害,你能不能不要摆出那副我快死了的表情啊?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啊?再说,你自己不是就懂医术吗?”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二人世界 伤兵营被安置在檀州城外二里处的田野附近,依旧是按照军中条例,伤兵营内必须保持整洁,而且环境还要相对的安静一些。 唐宁一路抱着裴仙童骑着马跑回来,一路上他都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因为他怕裴仙童中箭的地方会痛。 金兵用的箭都是有倒刺的,要是拔完不及时处理,流血就会把人给流死。但要是不拔还要进行剧烈运动,倒刺身体里就会把附近的肉都给搅烂。 士兵们自然是自己拔出来找身边的弟兄包扎一下继续作战,但唐宁可舍不得让裴仙童也遭受这种待遇。 所以他就先在裴仙童的伤口处洒了些药粉止血,然后就把裴仙童带回伤兵营来了。 这里药物充足,而且万一一会儿自己失守,还有专业的大夫来帮忙医治。 把裴仙童轻轻放在一张床上,大冬天的唐宁伸出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拿匕首割开裴仙童的棉道袍,看着她血淋淋的伤口,唐宁心疼坏了。 跪在床边想要动手帮她把箭拔出来,但手却一直在抖个不停。 “你手抖什么啊?” 有的时候唐宁不得不佩服这些习武之人,他们从小到大在习武这条路上似乎已经吃尽了痛苦。 当初自己在萧关被一块石头砸烂的小脚趾就疼的要死要活的,反观裴仙童这些年受的伤,似乎她自己都不怎么当回事。 之前在青塘的时候这女人刺杀自己,被自己忽悠的放下了屠刀,立地就中了一根箭。 要不是自己提醒她,估计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过她不在乎,不代表唐宁不在乎。两人这么多年下来,感情相当深厚。虽然裴仙童动辄就对唐宁又踢又打,但唐宁还是很喜欢她。 “我下不去手。”唐宁捂着自己的肩膀,脸都皱成包子皮了:“我觉得我肩膀也疼。” “你行不行啊啊你。”裴仙童无奈的道:“每次你都是这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最瞧不上你这点,跟个娘们似的。” “我要是能替你中这几箭,你说我娘们我也认了。”唐宁心疼的道。 “算了,那还是老样子,你给我唱首歌吧。”裴仙童叹了口气:“我自己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滴孩子像块宝……噫!” 唐宁才唱了一句,裴仙童就已经自己把一根箭拔出来了。 唐宁赶紧用浸过酒的细布按在裴仙童的伤口上,那块细布瞬间就被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浸成了红色。 裴仙童拔箭时候都不疼,偏偏这消毒却像是要了她的老命。右手抓着唐宁的胳膊,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她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疼不疼啊,一点都不疼啊,咱说点开心的事情吧,等这次仗打完咱们回家生个孩子怎么样?” 唐宁心疼极了,一边手脚麻利的给裴仙童上药包扎,一面嘴上也没停,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分散裴仙童的注意力,好叫她减缓一些疼痛。 “不……生……”裴仙童咬牙切齿的道。 “为什么不生啊,你看瑜儿良儿他们小时候多可爱啊,你不还特别喜欢恭儿吗?咱们俩就生个比他们几个更可爱的宝宝,不好吗?” 唐宁一边说着,一边把另一根箭也拔了出来。 重复了一边同样的包扎流程,这一次拿浸过酒的细布按在伤口上时,裴仙童似乎确实被分散了些许注意力,看上去没那么痛苦了。 “不好……”裴仙童闭着眼睛,唐宁用袖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那将来你的几个姐姐……”唐宁说到这叹了口气,指了指裴仙童大腿上的那根箭道:“这根还是你自己来吧,我真下不去手了。” 话音刚落,裴仙童就把那根箭拔出来了。 早有准备的唐宁连忙再拿细布按住伤口消毒,裴仙童疼的身体都在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马上就好了,咱不哭啊,马上就完事了……” “谁哭了!”裴仙童带着哭腔道:“我才没哭!” “我哭了,我哭了。”唐宁把药敷在裴仙童的伤处:“咱不说这个,咱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将来你那几个姐姐人人都有孩子伺候,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是在你之前走了,谁来照顾你啊? 没个孩子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就是死也死的不安心呐。” “不许你说这种话。”裴仙童闭着眼睛说:“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我现在是不想……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回阴陵观,跟师父一样教徒弟去。” 话说完,伤口也已经包扎完毕了。 瞅着地上十几块血淋淋的细布,唐宁就俯身在裴仙童额头上亲了一口:“都已经包扎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裴仙童睁开眼看着唐宁道:“你干嘛去?” “我哪儿也不去,我找扫帚把这里扫干净,再烧盆水给你擦擦脸。你先睡一觉,睡醒了我带你回城里去,这两天我就陪着你。” 裴仙童眨了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嗯了一声道:“那你快去快回。” 把帐篷里面扫干净后,唐宁又端了一盆热水回来。给裴仙童擦了擦脸和脖子,又把裴仙童沾了血的手擦干净。 哄着裴仙童睡了觉,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帐篷。 外面一个小兵见他出来,就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唐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再去看看情况,然后再来告诉我。” “是!” ………………………… 宋军与金军这场大规模的战斗在檀州城外的燕乐山附近持续了三天三夜。 看战况,本以为第一天这场战事就会结束,到底还是女真精锐,不说别的,就这份坚韧不拔的意志就够宋军学一辈子了。 这三天唐宁也确实没去别的地方,就在府衙里面陪裴仙童养伤。 难得让唐宁照顾自己,裴仙童现在衣服都懒得自己穿,洗澡都要唐宁帮着自己洗。 不过唐宁也乐意惯着她,所以也说不上是谁吃亏,谁占便宜。外面战火连天,唐宁就跟裴仙童在府衙里面过二人世界。 在唐宁不知道的角落,有心人将此事记录下来,快马传讯至开封府。 三天之后,金军终于抵挡不住选择了投降。没办法,谁叫二太子都被宋军给捉住了呢? 说来也有些无奈,前一天,宋军在山下,金军用骑兵把宋军的阵型冲的七零八落,铁浮屠更是大开杀戒,重创宋军。 眼看宋军就要溃败,却不知从哪杀出来一队伏兵。 完颜宗望这天闹了肚子,起床去解手,结果就跟这些偷偷摸到军营里的宋军碰了面。 完颜宗望长得敦厚老实,还有些胖乎乎的,面相丰腴的好比一个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宋军一见到他,就觉得此人定非常人。 军中要么是长相凶狠的,要么是长相平庸的,就算是唐宁这样相貌英俊的,也不是没有。 唯独这种长得就一脸善人相的在军中,绝对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凤毛麟角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极为惹眼,更何况他还披着虎皮大衣,一看就是身份尊贵的将领。 于是他们就把完颜宗望给绑了。 完颜宗望肚子里还憋着东西呢,猛然间被人擒住,自然悲愤的大吼大叫。 这队宋军就以完颜宗望的性命相威胁,逼迫金兵投降。 完颜宗望为人精细,执著,仁慈善良,将士甘为所用,三军上下都对他十分爱戴。 但凡抓一个别人,都不会起到这样的效果,这队宋军可以说是摸到头奖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燕乐山上有六万金军下山投降,剩下还有两万人,不愿投降,连夜翻过燕乐山,逃回古北馆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俘虏 看着面前这个面相丰腴的男子,唐宁不免有些愣神。完颜阿骨打他是没见过,可听陶富贵回来给自己说,说他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说此人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面相凶煞无比。 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完颜阿骨打生在偏远的北方,在酷寒环境下长大的游牧民族,长相恐怕好不到哪儿去。 而完颜宗望的长相是让人起不了杀心的,甚至还有一种想要跟他亲近的感觉。 寺庙里的佛像见过吧?他就跟那些佛像长得差不多。 “大帅,末将建议谨慎处置此人。”鲁启仁在唐宁耳边小声说道:“昨日末将重新组织攻山之时,金兵还在奋起反抗。 但当杨应正他们押着此人下山之际,那些金兵都主动把武器丢在地上了。就连骑兵都从马上跳了下来…… 大帅,此人在金军之中的名望恐怕不低,一旦处置不当,恐招祸患啊。” 唐宁一听这话,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完颜宗望虽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但他毕竟不是长子,将来也不会继承皇位。为何这些将士会如此的维护他? 于是他看着完颜宗望道:“你可知本帅是谁?” 之前鲁启仁为了表示对完颜宗望的尊敬,没有绑着他,将他带入帅帐之后,还请他落了座。 完颜宗望有些紧张的道:“我知道你,你是大宋国的丹阳侯唐宁。”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人说丹阳侯现在发量稀疏……” “……” 如果不是因为刚才鲁启仁告诉自己,这个家伙在金军中人望不低,唐宁现在就要把这家伙拉出去……拔光头发。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唐宁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完颜宗望道:“好,好……” 正欲再问完颜宗望一些事情,刘令就匆匆的走进来了。掀起帐帘一见到完颜宗望,刘令似乎是松了口气。 走到唐宁身边,小声道:“唐宁,能不能把他交给我?” “你要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完颜宗望是金国掌权者里面少有对我大宋国没有敌意的人。 完颜晟,完颜宗翰都是一门心思想要在灭掉辽国之后,灭了咱们大宋国,吞并咱们的土地。这俩人是要对咱们宋人赶尽杀绝啊! 金太祖现在还活着,能压住这俩人,但他一旦死了呢?等他驾崩,完颜晟继位,这仗是不是还要继续打下去? 但是有完颜宗望就不一样了啊!他跟完颜晟两人的想法不同,他是想要跟咱们大宋和平共处的。你想一想,要是咱们暗中出力,扶持完颜宗望上位。这仗不就不用打了吗?” 刘令说的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唐宁对此并不感兴趣。刘令并不知道,唐宁打算在燕云十六州收复之后,就隐居山林,清闲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唐宁便随意的道:“既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令松了口气,拱拱手道:“多谢通融!” 说罢,扭头看向茫然的完颜宗望笑道:“二太子,先前多有冒犯,还请二太子不要怪罪……” “我不怪罪。”完颜宗望摇了摇头:“我是败军之将,哪有资格不满呢?” 眼看着刘令眉飞色舞,唐宁便有些不爽。敲了敲桌子道:“你们要是想聊天就出去聊,这里是帅帐,本帅还要开会呢!” 刘令瞥了眼唐宁,对完颜宗望道:“大帅赶人了,那二太子,咱们去其他地方说吧。” “啊?”完颜宗望眨了眨眼:“你们不杀我吗?” “二太子,您身份尊贵,我们怎么可能伤害您呢?” 狗腿子! 唐宁看着刘令把完颜宗望拉出帅帐,肚子里暗骂一声。 完颜宗望率领的女真精锐被宋军大败的消息,不久之后就在那些逃走的金兵口中传回了上京。 大臣们十分慌乱,有人提议拿点好处跟宋人去换二太子回来。 但完颜晟似乎不想自己这位弟弟安然无恙的回到上京来,他说:“我女真部族向来以强者为尊,他虽然是父皇的儿子,我的亲弟弟,但他毕竟战败了。 败军之将,又有什么资格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若是他,我干脆自尽算了!” 这番话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完颜晟的意思。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还都是为二太子鸣不平的。 你一个稳定继承皇位的人,心眼就不要这样小嘛。何苦呢这是?而且二太子喜研佛道,对权势根本就没有想法,一个不会跟你争皇位的人,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这样做,岂不是置血脉亲情于不顾了吗? 女真部族崇尚强者是真,但是女真部族也不是禽兽啊,家人有难,难道就装看不见吗?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君王出征,守城的太子就是说一不二的人。 大臣们心中虽然不满,但也无法提出异议,他们还想要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 上京派出的十二万精锐被宋军击败,短时间内,他们也无法再抽出人手去跟宋军作战了。 只能维护檀州以北,燕云十六州以外的土地,不被宋军侵略。 就在古北馆的金国守将战战兢兢的等待宋军攻打过来时,宋军却开始朝西方前进了。 这个时候金人才明白,原来宋军不是为了趁金人大部队在夹山围剿天祚帝时,出兵上京攻打自家大本营,而是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才派出的二十万兵力。 宋人想要燕云十六州,金人也想要。但现在的局势下,西线宋军已经进入了云中府路,东线宋军占据着朔州、寰州、应州一带,巩固防守,一时间也难以攻陷。 金军的大部队依旧在夹山跟顽强抵抗的辽国余孽作战,燕云十六州,就算再不想拱手让人,现在也要放手了。 十日之后,刘令带着完颜宗望以及那些强烈要求跟着完颜宗望走的金人回开封府见赵佶。唐宁也在朝廷派来的知州抵达檀州后,原路返回顺州,从桑干河进入妫州。 这又是一场决战,云中府路能与妫州相互支援的城池还有三座,儒州、武州、新州,这三州的兵力在唐宁率军进入妫州之后就会第一时间赶到。 唐宁一开始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在幽州留下了三万,檀州、顺州各留了一万五。 战损又超过了三万人,如今只剩下十万大军在身旁。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场战火的洗礼,能活下来的也都是心智坚韧,且经验丰富的老兵。至少在他们的战斗力问题上,是不用担心了。 一月初,天气寒冷无比。桑干河的河水,都冻成了坚冰。凿开都要几十个人凿一个时辰,坐船肯定是行不通了。 不能坐船,那就沿着桑干河走。天气寒冷,军队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二百多里的路,宋军走了十五天。 这个时候金军已经在妫州集结完毕了,就等宋军送上门来。新州、武州、儒州这三座州城的守将,各派了一万五千士兵前来支援。 妫州本身还有三万驻军,共七万五千人,这就是武德司战前探得的情报。 从兵力对比上来说,宋军是占了优势的。但是还要考虑到攻城作战,所以兵力上的优势并不算什么。 从兵力质量的对比上,宋军处于下风。这些驻军都是当初跟着完颜阿骨打一同进军,攻陷之后留下来驻守的。 作为跟随完颜阿骨打作战的精锐部队,战斗力甚至要比完颜宗望率领的上京精锐更高一些。 但也不是说没有机会,因为能被留下来防守城池的多半都是有些问题的。 特别厉害的总归是要去给完颜阿骨打当先锋开路的,被留在城池里面的多半都是些伤兵。 第一百七十四章 幸运 在前往妫州城的路上,有一条不是特别宽敞的官道。这条路是备选路线,因为这条路比较容易中埋伏,而且因为道路狭窄,大军施展不开,万一真的中伏,恐怕到时候连逃都不好逃。 前往另一条路的时候,要经过这里,于是宋军就在这看到了一队金军骑兵。 “宋狗们!来抓爷爷啊!来啊来啊!是不是不敢啊?真是一帮蠢狗,只知道趁人之危,哈哈哈!” “……” 他们在这条路上极尽所能的嘲讽,几乎能从他们脑门上看到五个大字,后面有埋伏。 这帮骑兵甚至在大冷的天气里面脱掉裤子朝宋军拍屁股蛋,虽然有些幼稚,但不得不说这一招却十分好用。 至少很多宋军都气得发抖,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去咬死这帮混蛋。 唐宁打算对此置之不理,这帮人就差告诉自己后面有伏兵了,没道理故意去进他们的包围圈。 不过鲁启仁对这件事似乎有着别样的见解。 “大帅,您说,如果他们安排了伏兵在这条路上,他们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派人在外面激将呢?依末将来看,这是空城计!” “哦?”唐宁瞥了他一眼问道:“此话怎讲?” “大帅,只要是熟悉附近地形的人都知道,这条官道极易设伏。一旦大军从当间路过,阵型就会被拉的特别长,且无处可逃。 末将若是敌军将领,也定然会在此设伏,但是末将不会派人到路口吸引敌军,因为这样做不仅有风险,也意味着暴露意图。 大帅,云中府路是金兵前不久才攻陷的,这里的金兵,定然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跟燕山府路那些混吃等死的金国将领截然不同。 所以末将猜测,这恐怕是敌军的空城之计。他特地派这些人在此吸引注意力,让我们觉得这条路里面有他设下的伏兵,就是要让我们走另一条路。 而实际上,他们埋伏的地点不是这里,正是另一条路。 所以,大帅,这定然是他们故意为之。我们不妨就走这条路吧!” 唐宁细细思考了一番,觉得鲁启仁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对方派这么一队骑兵在路口嘲讽,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宁决定派斥候前去侦查一下。 他先让王舜臣带人路过那片区域,然后假装禁不起挑拨怒极动手。那帮骑兵虽然防护都不错,但他们面对的可是王舜臣。 一人一箭,一下子就躺了两个。其他的骑兵见状,惊恐万分,纷纷逃入官道之中。 “妈的,给我追!”王舜臣大手一挥,早就准备好的骑兵斥候们一下子就冲了进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路两旁的枯木雪堆之中。 唐宁在原地等了一个时辰,斥候才回来报道:“大帅,没人……” “果然如此。”鲁启仁脸色一喜,看向唐宁道:“大帅,咱们就走这条路吧!” “嗯。”唐宁点点头,全军便开始转移行进方向。 另一边正在埋伏的金兵都已经看到宋军先锋了,忽然间,宋军先锋一转头开始往后走,他们都有些懵。 “咋回事了?”金军将领摸了摸脑袋问道:“这帮宋狗怎么忽然间调头了?” “不知道啊……”身边的副手眨巴眨巴眼,忽然间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不会是他们发现咱们没在那边埋伏了吧?” “糟了!”将军一拍大腿,连忙道:“快!快让弟兄们撤回城里!” 将军这么一喊,副手也着了慌。他们这一次跑到外面来埋伏的足有六万人,就是为了将宋军一举歼灭在这个地方。 谁知他们根本就不上当,如果让他们发现妫州城里面只有八千守军,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必须尽快赶回妫州城! …………………… 世事难料,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越是没有想过发生的事情,就偏偏会发生给你看。越是日思夜想的,就越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鲁启仁虽然在行军途中给唐宁提出建议,说既然金兵想要埋伏咱们,那么他们城中的守备力量一定十分空虚。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守备力量竟然空虚至此。 一轮箭雨过后城头就哑了火,好半天金兵才发起反抗。然而这个时候,宋军已经从四面八方的城墙登上来了。 妫州城瞬间告破,东西南三门一下子就失了守。仓皇逃命的金兵从北门涌出去,然后就被刘琦率领的骑兵部队堵了个正着。 四条腿追两条腿的,那场面可不要太惨烈。不过宋军以前接受的也是这种待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叫以牙还牙。 妫州守将率领军队回来的时候,宋军剩下的部队已经开始进入城池了。他悲愤交加,气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喊了一声:“宋狗!老子跟你们没完!”之后,就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副手见状,只得下令众将士退到新州去。 唐宁本来还想着别人都在这集结了七万五千兵力来对付自己,还以为是场硬仗,没想到这场胜利竟然来的如此简单。 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 唐宁听完那些被俘虏的金兵招供之后,发出了哭笑不得的感慨。 虽说此行妫州没能跟金兵硬碰硬的来一场,不过这也是件好事。 杨应正在追击那些逃跑的金兵时发现了撤退途中的大量金军,从他们撤退的路线来看,他们应当是准备去新州的。 妫州城里面有不少战马,唐宁心想既然他们的大部队往新州撤了,那就派人去攻打儒州,肯定是没问题的。 于是他便派鲁启仁率领四万将士,轻车简从直奔儒州而去。 另外又派人去攻打周边的县城,自己在妫州府衙内,探视伤员,计算物资,等待朝廷委任的知州到来。 鲁启仁花了六天时间攻占了儒州城,又用了三天时间收复了周边的县城。留下两万将士驻守,带着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回到了妫州。 此时朝廷委派的知州也姗姗来迟,不过他来的这么晚也是有理由的。 他带了六万厢兵过来,巩固妫州和儒州的防御。看在自己不用留兵帮他防守的份上,唐宁也就原谅了他迟到的行为。 新州的金兵还在等待着宋军的进攻,却没想到,宋军的下一个目标是武州。 当武州陷落之时,整个燕云十六州就剩下三座州府尚未收复了。 新州、蔚州以及云州。 新州有八万左右的金兵等着跟宋军一决高下,蔚州本该是由郭成负责收复,但他不敢派兵出去。 因为一旦他这么做了,云州那帮虎视眈眈的金军就很有可能直接出兵朔州。 而且在唐宁攻陷武州之后,一个消息也让宋军上下纷纷警惕起来。 完颜阿骨打终于活捉了天祚帝,耶律大石率领八千残兵北逃。 这对于金军来说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他们与辽国之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天祚帝被擒,辽国正统就落在了耶律大石身上。而原本属于辽国的土地,已经没有了。耶律大石再无容身之处,辽国已经覆灭了。 虽然契丹人的荣耀还会在更北的地方由耶律大石来延续,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对于宋军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这代表完颜阿骨打和他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腾出手来,可以对付宋军了。 这个三十万可不是虚张声势的三十万,当初完颜阿骨打御驾出征,领了五万兵马连克数坐城池。 光是收拢用作炮灰的俘虏,就不下五万。更别提金国陆陆续续又赶来了号称五十万,实际上只有二十万的兵力。 所以现在金军算上炮灰,有四十万的兵力都不是诓人。 唐宁看着手中的谍报,头疼的厉害……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完颜阿骨打腾出手来之后,首先要收拾的人不是唐宁,而是郭成。 云州地处燕云十六州的最西侧,唐宁如今在新州,与云州之间尚有几百里地的距离。 而朔州、应州,相对来说就比较近一些。 况且云州就是辽国的大同府,当初辽金两国在这里激战了一番,对于这里防御体系的强度,完颜阿骨打还是很自信的。 哪怕他无法第一时间解决掉郭成这个问题,唐宁也无法在这段时间里攻陷云州。 所以完颜阿骨打留下十万兵力,部署在云州以及周边县城之后,便带着其余的士兵挥师南下,直奔郭成而去。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郭成已经在朔州,应州,寰州三地部署了一整条防御阵线。 趁着完颜阿骨打无暇南顾的这段时间,郭成在这三地建了二十几座寨堡,互相依托,不求能够击败完颜阿骨打的大军,至少要将他在这里拖延一段时间。 完颜阿骨打挥师南下之际,唐宁正在新州跟金兵决战。 这场战斗爆发的十分突然,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似乎是受到了完颜阿骨打的指示,新州的守军不打算继续守这座城了。 二月份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他们就准备乘船从刚刚解冻的桑干河西行进入云州境内,协助云州守军在此阻截宋军。 然而唐宁也是坐着这个打算,他派士兵乘船从桑干河直奔新州境内,于是两军就在这里来了个面对面。 战况激烈万分,鲜血把整个桑干河染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血河。士兵们的尸体不分宋金,都泡在了桑干河里,顺着水流飘到了桑干河下游。 唐宁率领其余部队快马加鞭,终于在先锋抵挡不住的时候抵达了战场。 由于金兵撤退无望,又无法继续守城,所以他们干脆破罐子破摔,跟宋军在这里来了一场决战。 双方的求胜欲望都非常的强烈,战事紧张万分。在桑干河边的这场会战,一打就是三天。 尸体遍地,金兵守着一个斜坡,跟宋军在这里进行拉锯战。宋军三天里十六次夺下了这个斜坡,却都被金军的反攻再度夺走。 又有金国骑兵在侧翼袭扰宋军,虽说也没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有只苍蝇在你耳边飞来飞去,说不定还会咬你一口的感觉,确实很让人头疼。 又打了两天,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宋军已经有了两万人左右的伤亡,金兵虽说伤亡更加惨烈,但他们的意志却相当的坚定。 就在唐宁以为这场让人头疼的战争要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来自国内的补给抵达了。 涿州和妫州拿下来之后,运输就变得十分便利。内地的补给,通过永济渠抵达涿州之后,再走桑干河运抵唐宁所在的位置。 整个流程差不多只要十几天,而在此之前靠着不行,输送粮草的队伍甚至要提前三个月出发。 有了新的火药补给,宋军在阵地战上便又有了声音。 靠着火药将穷途末路的金兵彻底击溃,总算是把新州牢牢的控制在了手里。 此战宋军战死八千余人,伤兵达到了两万九千人的数字。这还只是那些不能再次行动的士兵,轻伤的士兵甚至都没计算在内。 金兵六万多人只剩下一万俘虏,其余的全军覆没,桑干河的河水甚至都一度因为尸体而堵塞。 前来运送粮草的三千厢兵在这里忙了六天六夜才将战场清理完毕,但是一片血红的桑干河,似乎是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郭成那边打的脑浆子都快出来了,完颜阿骨打亲临战场,他花费心里设立的二十几座寨堡三天之内就被金军给拔光了。 现在只能靠着几座城内的守军来防守,唐宁准备夺下蔚州之后,立刻赶去支援。 如果真的能够将完颜阿骨打击败在朔州一带,那么燕云十六州的收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不能……恐怕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此,唐宁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给部下。在结束了新州之战后,就立刻率军出发,直奔蔚州而去。 蔚州守将知道唐宁的部队刚刚在新州打了一张,但他万万没想到宋军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蔚州地区山脉林立,境内的河流却没有几条。蔚州城更是把守着交通要道,险峻无比,易守难攻。 唐宁赶时间,没工夫陪蔚州城里的守军慢慢玩耍。所以他就把这段时间准备的大杀器掏了出来。 这东西他本来准备用在云州的,但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蔚州也有资格得到这种待遇。 尿液或许在生活中是一样不起眼的东西,但是这玩意却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不仅仅是很多疾病能够从尿液中分析出来,白磷,这种魔鬼的武器也能够从中提取。 唐宁很早就在研究这方面的东西了,当初开设天工院的时候,他就曾有意无意暗示天工院里的那些怪人,让他们帮忙研究研究这玩意。 但是直到天工院被赵佶撤掉的时候,他们依旧没能研究出来。 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必须得要一张鬼牌,才能出奇制胜。 所以唐宁一路上是派人将士兵们的尿液收集起来,并且让自己找来的炼丹师一次又一次的试验。终于是黄天不负有心人,那个被军中将士戏称为‘尿道长’的炼丹师终于把这东西弄出来了。 白磷这东西,大家都清楚,易燃,且难以熄灭,而且燃烧时释放出的气体,还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唐宁要使用这东西攻打蔚州,鲁启仁第一个不答应。 “大帅!不能啊!末将知道您想要尽快攻下蔚州城,但是蔚州城里面还有无辜的老百姓啊!要是城里面没有百姓,您用这东西,末将绝无二话。 但是百姓还在城里,您用它来攻城,岂不是不管那些百姓的死活吗?” 第一次,鲁启仁见到了唐宁冷如坚冰的目光。 “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牺牲是必要的。现在时间紧迫,决战在即。只要尽快击败完颜阿骨打,剩下一个云州,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我没时间跟蔚州城里面的守军玩你来我挡的游戏,我要让他们在我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就立刻打开城门出来投降。” “大帅……”鲁启仁喃喃了一声,他想都没想过这番话居然能从唐宁嘴里说出来。 吴统制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从当初他联合白莲社插手义军的事情上来看,吴统制就知道,唐宁已经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了。 鲁启仁的劝说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夜里,三千骑兵绕着蔚州城跑个不停,用马背上搭载的旋风炮将装满了白磷的瓦罐投射到蔚州城内。 一开始,城里面还有些人在喊着走水了,快救火之类的话,到了后面,就只剩下惨叫了。 这一夜整个蔚州城的天空亮如白昼,滚滚升起的黑烟像乌云一样遮天蔽日。不断有人身上冒着火,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火焰持续不停的在这座城中燃烧。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鲁启仁一闭上眼睛,耳朵里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会大上一倍。他伤心的望着唐宁道:“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唐宁的脸,被蔚州城里面的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 “如果这样做能获得胜利,又有什么不好呢?” 唐宁拍了拍鲁启仁的肩膀:“很多事情,都不要太较真了。也不要总是觉得,每一个帮助你,或是站在你这边的人都是好人。 这个世界上唯独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就算了 一片焦黑的蔚州城,城门都被烧成了一堆木炭。 从城门口走出来的人,身上脸上都是一片漆黑。他们好像一个个行尸走肉一样,本能的朝着有光明的地方行去,但还未等他们走到光明笼罩的范围,他们就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蔚州城里面的民宅商铺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三千骑兵昨天夜里一共投射了一万五千个装着白磷的瓦罐,这种规模的袭击,对于这座城池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唐宁并非铁石心肠,看到这一幕的他,心里多少也有些触动。但是他不会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这么做。 鲁启仁的眼泪估计都已经流干了,白磷被研制出来后,试验他是见过的。 他知道这种东西不是靠火来对人造成伤害,而是靠燃烧后的烟尘来伤人。 明火易躲,但空气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东西。弥漫在空气里的剧毒,要如何才能躲得掉呢?这座城内,恐怕已经没有活人了吧。 “让我来守这座城吧。”鲁启仁有些憔悴的说道:“给我留下五千人,你去跟完颜阿骨打作战吧。” 唐宁深深的望着鲁启仁,鲁启仁一开始还敢跟他对视,过了几秒,他就把目光挪开了。 妇人之仁的话,唐宁说不出来。因为他自己的心里也很不舒服。 点了点头,唐宁道:“好,自己去找人,我这就走。” “……” 一片黑漆漆的城池,一个穿着黑甲的人。他们的共同之处,不仅仅是这一身的黑色,还有空荡荡的内在。 ………………………… 新州破了,蔚州也破了。宋军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下子连破两座城池? 看着回来报信的骑兵一脸惊恐的模样,完颜阿骨打派人给他送了些水,让他匀口气慢慢说。 那骑兵就一五一十的汇报,尤其是昨天晚上,城墙上的弟兄们拼了老命用吊篮把他和一匹马放下来,眼看着火焰把他的身体吞噬,他就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把前天夜里蔚州城的遭遇形容成了炼狱。 看着他深深的黑眼圈,完颜阿骨打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睡觉,可能他一闭上眼,噩梦就会立刻找上门。 想到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杀的那个混蛋在自己梦里追了自己三个月,终于在自己杀第二个人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完颜阿骨打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朕身边,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被完颜阿骨打这么和颜悦色的一说,那骑兵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说了一声多谢陛下之后,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完颜阿骨打命人将他带下去休息,自己则是回到了座位上杵着下巴沉思。 他在这边跟西军作战已经有十来天了,前三天攻破了宋军二十六座寨堡,本以为会一鼓作气的把剩下的州城一并攻破,却不曾想,州城内的宋军抵抗相当激烈。 这恐怕又要变成跟夹山一样的持久战,如果是这样,那情况对自己来说就太不利了。 从前年六月出兵开始,到今天也快有两年了,这两年来,自己率领的士兵作战就没停过,要不是因为自己陪着他们,恐怕这群早就已是强弩之末的士兵,支撑不到现在。 完颜阿骨打知道,战争与吞并是使金国强大的一种方式,但是在女真族中有句老话叫做祖神不会创造更多的土地。 所以完颜阿骨打在夹山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吞并了辽国之后,金国下一步要怎么做? 难道还要去跟宋国打仗吗?宋国地大物博,吞并他们确实会让金国更加强大。但是,国库里的积蓄并不多,国内的国民还有很多都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 如果自己继续打仗,穷兵黩武之下,恐怕辽国的事情又会再一次在自己身上上演。 完颜阿骨打曾经跟自己信任的人商量过这件事,自己的大儿子说,就该继续进军,把宋国的粮食抢过来,养金国的人。 但二儿子却说,种庄稼还要等个一年才能收割,为什么不跟宋人友好相处,学习一下他们的发展模式,套用到金国身上呢? 况且汉人人多势众,踩死一只蚂蚁算不得什么,一个人可能把天下所有的蚂蚁都给踩死吗? 这件事曾经在廷内造成过一场争论,宗翰、宗磐两个孩子力挺自己的大儿子,叉着腰跟宗望对骂。 宗望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骂人肯定不如宗翰和宗磐,因此只能闷闷的挨骂,气得发抖,也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宗翰和宗磐还把斜也搬出来,搞得宗望怒哼拂袖,悻悻离去。 其实完颜阿骨打从内心来说,是比较倾向于自己二儿子的。因为他觉得这才是一个有远见的人思考的方式。 邻国之间的相处策略,其实跟邻居之间也差不多。如果没什么深仇大恨,真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弄。 关系处得好一些,逢年过节还能互相送点礼物,探望一下对方,这不也挺好吗? 但是自己大儿子的话,又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成。斜也是自己的亲弟弟,连他都赞成吴乞买,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斜也,粘罕,蒲鲁虎,这三个人可是代表了女真的三代人啊。 完颜阿骨打每想到此,就觉得头疼欲裂。 他总觉得还是当个小部落首领的时候,更轻松一些。当了皇帝,就要考虑到方方面面。这个人的感受啊,那个人的感受啊,什么阿猫阿狗会不会挠自己一下,咬自己一口啊云云…… 正当完颜阿骨打愁眉苦脸的思考之际,斥候忽然回来禀报信息了。 “报~!报!陛下,末将已经侦查到宋军越过灵丘,顺桑干河西进啦!目前他们已经在应州北侧六十里处下船!” 完颜阿骨打一愣道:“这么快?!” “陛下,现在怎么办?”一旁的一名年轻将领上前一步道:“陛下若要出击,就由末将去征讨宋贼吧!” “粘罕……”此人就是完颜宗翰,是完颜阿骨打的侄子。 这次完颜阿骨打跟完颜撒改两人前来攻辽,一开始只是把他带在身边,想让长长见识。却不想,他逢战必先,屡立战功。 因此,完颜阿骨打担心自己这个侄子会把命丢掉,就特地把他放到了自己身边当亲兵。 “你啊,你算了吧。”完颜阿骨打摆了摆手:“以你那冒失的性子,跟那个姓唐的宋人对上,多半是要吃大亏的。 那边不用管,有你父亲率领五万兵马在应州。你父亲他性格稳重,最不吃姓唐的那一套,你就在我身边好了。” 完颜阿骨打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唐宁这几年来屡战屡胜,声名鹊起,早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懂得这个道理的完颜阿骨打,自然不会对唐宁置之不理,他对唐宁的研究,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深刻。 他知道唐宁这人是利用火药来对敌人进行攻击,然后在敌人陷入劣势想要找机会反败为胜的时候,忽然间抓住破绽,将敌人一举击溃。 性格浮躁的人对上他就是一场噩梦,反倒是那些沉静如水的遇到他,会让他十分难受。 粘罕年纪小,性格定然是有些浮躁的。所以他不适合去跟唐宁作战,况且自己的二儿子还败在他的手下,现在被宋人押去了开封府,生死不明,完颜阿骨打不想自己这个大侄子也步宗望的后尘。 第一百七十七章 溃败 到此为止,事情还没有变得那么糟糕,但也只是到此为止。 完颜宗烈是完颜撒改的第二子,虽然比完颜宗翰要小五岁,才十九,但是完颜宗翰对这个弟弟是相当的宠爱。 他想要什么,完颜宗翰就会想方设法的给他弄来。 曾经完颜宗翰俘虏了一个长相漂亮的辽国姑娘,本欲自己享用,结果他见宗烈对这姑娘有意思,就把这姑娘送给了完颜宗烈。 这一次出征辽国,本来是没把完颜宗烈放在名单上的。但是完颜宗烈跑去求哥哥,完颜宗翰架不住自己宠爱的弟弟软语相求,就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他装作自己的随从跟在自己身边。 因为伪装的不错,完颜撒改也没有认出来。而且撒改跟阿骨打一直都是分为两路推进,完颜宗翰跟着完颜阿骨打那一路,故完颜撒改想认,也没有认出来的机会。 这就让完颜宗烈相当的膨胀,他开始自作聪明给完颜宗翰当参谋。 唐宁所部已经下船的消息他知道后,就跑过来寻找完颜宗翰。 此时完颜宗翰刚被完颜阿骨打拒绝,心里面虽然觉得完颜阿骨打说的没什么不对,却也有些不舒服。 这就好像自己的能力被否定了一样,这对一向争强好胜的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大哥!大哥!你听说了吗?宋人在桑干河边上下船了,正准备往应州去呢!” 完颜宗翰看着弟弟,心说这小兔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哪壶。不过他是自己宠爱的弟弟,所以完颜宗翰也舍不得骂他。 只能尴尬的揉揉鼻子道:“嗯,我听说了,怎么了?” “大哥!那你快去跟陛下说一说,让他派你去拦截那些宋人啊!他们远道而来,一定疲惫不堪,咱们就趁这个时候主动出击,保证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啊!” 看着完颜宗烈兴奋的模样,完颜宗翰忍不住叹了口气。便把方才的完颜阿骨打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完颜宗烈听罢,眨眨眼睛,忽然间十分不满的道:“陛下怎么能这么说你呢?” “隔墙有耳,说话要小心些!”完颜宗翰赶紧捂住弟弟的嘴巴。 “可是,大哥你明明是屡立战功,为什么他要说你会吃亏?那姓唐的宋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他就跟那些辽人一样,被吹到天上去了,实际上一碰就碎!” 弟弟这么帮自己说话,完颜宗翰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伸手搂住弟弟的肩膀,哈哈一笑道:“我老弟说的太对了!那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姓唐还是姓屎都无所谓,只要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咱们什么都不怕!” 完颜宗烈眼珠子一转,小声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你疯啦!”完颜宗翰瞪大眼睛看着弟弟道:“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没关系的。”完颜宗烈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咱们快去快回,把宋军击败了,把那个什么姓唐的带回来,陛下肯定不会生气了!” 完颜宗翰属实是被自己的弟弟给忽悠瘸了,一番话说下来,他也开始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完颜阿骨打正在朔州攻打郭成率领的西军,寰州,应州分别交给了他的心腹大将和国相完颜撒改。 完颜宗烈的打算就是从完颜阿骨打那里偷来文书,去寰州提五万兵马,然后去打那支已经进入应州的宋军。 这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从朔州提兵,完颜阿骨打会发现。从应州提兵,又要走完颜撒改的路子,一定会被他发现。 寰州的指挥官是完颜阿骨打的心腹大将,对于完颜阿骨打的命令言听计从。 况且寰州那边的战事也不太激烈,像朔州,应州这两个地方提五万兵出去,恐怕金军就要遭重。但寰州提五万,也没什么所谓,大不了就转守势一段时间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两人打定主意,趁完颜阿骨打熟睡之际,一人引开完颜阿骨打帐前卫兵,一人偷偷溜入帅帐,把文书偷走一份。 随后回到自己的帐内加工,趁夜骑马偷偷离开了营地,直奔寰州而去。 寰州的指挥官是完颜阿骨打的忠犬,见到完颜阿古打的印章,辨认出不是伪造的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给两人五万兵马,大半个月的粮草,随后,完颜宗翰便领兵去往应州。 在此之前,完颜宗翰最多也就是个领三千人的偏将军,还没有经历过真正大战来锻炼他的指挥能力,忽然间领了五万兵马,别提心里有多亢奋了。 一路上只给了将士们休息吃饭的时间,其他的时候都在赶路。他巴不得下一秒就遇到唐宁率领的宋军,然后一下子把他们击溃。 日思夜想的两个总是会有机会相遇的,唐宁也在期待着能遇到一支金人的队伍来为他打开突破口。 他还派了刘琦率骑兵去拦截金军的补给,争取一举解决应州城外的金兵。 就在他前进的路上,斥候忽然来报,说右侧有一支好像在赶时间的金兵,问唐宁该如何处置。 这个时候问唐宁,唐宁就一个字,打。 于是拨转马头,调转方向,九路军开始朝着右侧进军。 成熟的将领和青涩的将领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在斥候的使用上。 很显然,在斥候这方面,完颜宗翰根本就不是唐宁的对手。 他的斥候被放到三十里之外的地方,而唐宁的部队早在七十里之外就已经侦查到他了。 “前面有宋狗!兄弟们冲啊!”一听说遇到宋军了,完颜宗翰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嗷嗷怪叫着率领将士们开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进军,双方在台墩山相遇。 完颜宗翰一直都认为骑兵是天下无敌的,即便在连完颜阿骨打都不愿意使用骑兵的燕云十六州内,他也觉得骑兵独步天下。 他觉得骑兵在燕云十六州内不好发挥是因为指挥官不会利用骑兵,所以这一次他的军队构成,五万人里有三万都是骑兵。 台墩山高倒是不怎么高,可山上林木茂密。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树木才见了些绿,灌木丛生的台墩山十分不利于行军。 唐宁想要翻过台墩山之后,背靠台墩山作战,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而完颜宗翰也想翻过台墩山,占据半山腰地区,然后用骑兵来做袭扰战斗。 骑兵爬山爬的很慢,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拖延了大部队行进的节奏,但是完颜宗翰一点都不急。他觉得宋军都还没见到台墩山的影子呢。 正当他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听到山上传来一声大吼。 “宋军!宋军!”随后,声音戈然而止,只剩下回音还在山谷之中不断的飘散。 完颜宗翰心里咯噔一声,他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快撤!”完颜宗翰当机立断:“立刻撤退!撤回寰州!” 将士们想不想骂娘,他不知道。但是宋军的箭雨,已经从山顶上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 轻敌了……完颜宗翰的心里五味杂陈,要是听陛下的话就好了…… “糟了!”完颜宗烈怪叫一声,转头就要去找完颜宗翰,想要跟他一同逃走。 “有巨石!宋人推石头下来了!”台墩山的斜坡上,几块巨大的石头正在轰隆隆的滚落下来。 原本这里就曾经是战场,山顶上也不知道是哪一仗的哪一方留下了几块巨大的石头,唐宁正好借来用一下。 正在爬山的金兵瞬间溃散,转头就往山下跑。完颜宗翰护着自己的弟弟,两人在几个亲兵的保护之下,仓皇的逃离台墩山……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又是谁啊 山上的宋军见山下的金兵呈现出溃败之势,便开始向山下追击。金兵们在半山腰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一时间有些尴尬。 逃起命来,也逃不痛快,有句老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么。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烈这两兄弟靠着亲兵的护卫一路从山上往下逃,身边的亲兵中箭的中箭,被石头砸死的被石头砸死,两人是眼含热泪,仓皇逃命啊。 但是很不巧,完颜宗翰因为太过心急,扭了脚。身子往前一扑,就打着滚往山下摔去。 “大哥!”完颜宗烈见哥哥往山下滚着走,肝胆俱裂,连忙上前追赶。 本身离山脚也没几步,完颜宗翰硬是滚了下去。虽说没滚多远,但山上的碎石啊,枯枝啊,还是把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划得遍体鳞伤。 身上有盔甲遮着的地方倒是没事,但脚扭了,很影响他的逃命速度。 “大哥!”完颜宗烈连忙上前搀扶起完颜宗翰道:“大哥!快站起来!宋军追上来了,咱们快逃! 马……马呢?马去哪儿了?”说罢,四下环视一番,竟不见一匹马。 骑兵爬山,自然不可能再骑在马身上。都是下来牵着马,一前一后的在山路上走。 方才宋人突袭,骑兵们要么是把马留在了山上,自己仓皇逃命,要么就是一边跑一边把马带着,但是到了山脚却自己先跑路了。 完颜宗翰、宗烈两兄弟的马,一个被石头砸的再起不能,一个被箭射成了刺猬。 亲兵们的马也都被他们留在了山上,想要跑路,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 但完颜宗翰这脚扭站起来都费劲,还要如何逃命? 眼看宋军就从屁股后面追上来了,完颜宗翰咳嗽了一声,无力的道:“快走……你快走……” “不行啊大哥!我怎么能弃你于不顾呢!”完颜宗烈流着眼泪说道。 完颜宗翰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走,咱们两个都要死在宋人的手里……你回去之后,就跟……就跟陛下说,此事都是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万万不可说你的事情,明白了吗?” “要说就一起去说!”完颜宗烈拖着哥哥身体艰难前行。 “你是不是……傻啊……你这么搞,咱们两个谁都逃不掉。你要是能走,我还能指望个人替我报仇……你……” “别说了大哥!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哥哥。我们俩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完颜宗翰心中感动无比,但这个时候容不得他感动:“你这个混蛋!你他妈的给老子出馊主意,把老子害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够吗?! 母亲去世,父亲又不肯再娶,咱们俩就是劾者一脉的香火! 老子死了无所谓,你不能死!你想死,你先滚回上京找个婆娘生几个孩子之后,你不死老子都要来找你! 赶紧滚!看到你老子就烦!滚出我的视线!” 一番臭骂下来,完颜宗翰发现自己仍然在被弟弟拖着前进。 “你他妈放老子下来!” “大哥!我知道你说这些话都是为了让我逃走,但是我不可能把你抛下的。正如你所说,会有现在的事情完全是因为我给你出的馊主意,所以要死,也是咱们两兄弟一起死。 如果因为我把你害到这种境地,还要在你沦落至此的情况下弃你而去,那我也太不是人了,我完颜宗烈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阿弟……”完颜宗翰泪流满面,此时此刻,他的生死已经无所谓了,无论如何,他只想让自己这个可爱的弟弟活下去。 “投降吧……”完颜宗翰悲壮的道:“咱们不跑了……咱们投降,告诉宋军咱们的身份,这样还有一条活路……” “大哥……”完颜宗烈哽咽道:“不行!我们完颜部的男儿从来都是战死在沙场上,投降不是我们完颜部男儿会做的事情!” “你这个蠢货!你要死自己去死!老子还想活呢!” 就在俩人争吵的时候,宋军已经杀过来了。 “不许动!”一个宋军小兵举着长矛对准完颜宗烈道:“不许再跑了!你再跑,你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事了!” “呸!”完颜宗烈虽然听不懂这个宋军在说什么,但他把长矛对准自己,就是对自己的挑战。 他啐了一口拔出宝刀就要跟这个宋军决斗。 不过完颜宗翰却拉住了他,用古怪的强调说着汉话:“我们投降,我们是金国国相完颜撒改的儿子,送我去见你们的大帅!” 这小兵愣了一下,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一般的女真人可是不会说汉话的。想到此,他便顺手解下附近尸体的腰带,把两人的手绑住,带着他们往山脚下行去。 …………………… 唐宁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战斗都已经结束了。张三局促不安的在一颗大树下徘徊,见到了唐宁,便连忙上前道:“大帅!大帅!是小人啊,您还记得小人吗?” “哦,你是张三对吧?这一战辛苦你了,你有什么事?” “大帅,小人追击的时候捉到了两个俘虏,他们有一个会说汉话,自称是金国国相完颜撒改的儿子。小人就把他们绑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唐宁下意识认为张三是在开玩笑,转念一想,他也没这个必要。瞥了他一眼,唐宁道:“那就把他们带来吧!” “好嘞!” 张三答应了一声便一溜烟的跑了,不多时,便带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回来了。 唐宁瞅瞅这两个女真人,转头冲吴统制道:“去把潘军头给我喊过来,他懂女真话,让他给我当翻译。” “不必了!”完颜宗翰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说话没刚才那种有气无力的声调了:“我懂汉话。” 完颜宗翰的汉语水平虽然不标准,却也勉强能听得懂。在唐宁耳朵里,他说的话就像是某个地方的方言。 “好啊,你懂汉话,那就说明你跟一般的女真人有很大的区别。既然这样,那咱们也不用绕弯子了,你说你是完颜撒改的儿子,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这个大光头又是什么人?你就是这只军队的主帅?你姓唐?” 完颜宗翰的反问让唐宁的内心十分受伤,罩着面纱的裴仙童在旁边已经笑得喘不上气了,唐宁黑着脸道:“没错,老子就是这只军队的主帅唐宁。” “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跟你证明我身份的必要,反倒是你,如果你不是完颜撒改的儿子,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完颜宗翰咬了咬牙道:“你要我怎么证明?” “我听说完颜阿骨打和完颜撒改是亲兄弟,这件事是真是假?” “假的。”完颜宗翰说道:“我父亲乃是劾者胡率子之后,陛下是劾里钵之后。虽然同出一脉,但严格来说并不是亲兄弟。 你挑的这个问题不错,陛下向来对外宣称父亲是他的亲兄弟。若不是我们这些家人知道真相,别人都会把这话当成真的。 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唐宁笑了笑:“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我现在可以肯定你就算不是完颜撒改的儿子,也是金军中身份比较尊贵的人了。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要跟别人商量一下怎么处置你。” 说罢,便转头喊过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又扭头看了完颜宗翰和完颜宗烈一眼,哈哈大笑着离去。 完颜宗烈小声问道:“大哥,他刚刚说什么?” 完颜宗翰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陛下有句话说的对。现在的我还不是此人的对手,唉,轻敌了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赵佶心痛无比 “什么?!宗翰和宗烈被宋军俘虏了?!”完颜阿骨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血压拉满:“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两个兔崽子是怎么会被宋军俘虏的?不对,第二个兔崽子自己甚至就没带他出来,他是怎么被俘虏的? “小人敢拿性命发誓!”回来报信的骑兵哭丧着脸,把两人去寰州召集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 完颜阿骨打人都要气晕了,果然如此,这两个兔崽子是偷了自己的玉玺假造文书跑去寰州那边提兵东进了。 如果宗翰,宗烈二人现在在他面前,他恨不得一刀把这俩人一起砍死。 但是现在,这两兄弟落到了宋人手里,事情可就变得难办了。 撒改是个痴情的人,他跟自己的嫂子成亲后就没对别的女人看过一眼。几年前嫂子因病去世之后,他也发誓不再娶。 这两个孩子就是他唯二的血脉。 从自己爷爷那辈立下的规矩,劾里钵之后主外,劾者之后主内。撒改就是帮助自己调理各种事务让自己安心打仗的人,如果对他这两个孩子置之不理,岂不是寒了他的心吗? 想到此,完颜阿骨打脑袋疼的厉害。说句老实话,宗翰宗烈这两个孩子是死是活,他不在意,他只在意被带走的那五万士兵有多少人逃回来了。 早就告诉他唐宁总是会让人大吃一惊,他偏偏不信,还以为自己是害他呢。 完颜撒改从帐外匆匆走了进来,看样子他也是得知消息之后从应州快马加鞭跑过来的。 “阿骨打,我对那两个狗崽子管教不严,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你一定要惩罚我,以儆效尤啊。”完颜撒改从外面进来的第一句话就又让完颜阿骨打的脑袋疼了一下。 “你别给我添乱了,快想想怎么办吧。惩罚你也不是现在惩罚,宗望、宗翰、宗烈这三个孩子全被宋人给捉住了。 现在因为宗翰搞出的事情,宋军士气大振,咱们这边虽然封锁了消息,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本身将士们就是强弩之末,如果这个消息让他们知道了,岂不是要变得士气低迷吗?此消彼长之下,哪里还有我们取胜的机会了?” 完颜撒改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什么办法?” “议和!” “……” ………………………… 同一时间的东京城内,蔡京跟赵佶正在阴搓搓的讨论着一个话题。 他们刚刚见过完颜宗望,一个想法从他们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唐宁的势头看上去不弱啊,新州都被他给攻破了。照这样下去,燕云十六州还真能叫他给收复了。”赵佶愁眉苦脸的道。 蔡京笑道:“陛下,金国皇帝尚有三十万大军在云中府路,云州都还未被攻陷,何来收复燕云之语啊? 不过那姓唐的若真能保持这个劲头,大破完颜阿骨打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完颜阿骨打的部下已经是一支疲惫之师了,他们连续不断的作战了两年,全凭一口气吊着。 姓唐的若能把他们的士气击垮,完颜阿骨打的军队不攻自破。” “倘若真叫唐宁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咱们岂不是要按照神宗皇帝的遗嘱,封他为王吗?”赵佶忧心忡忡的说道:“这混蛋本身就看不起朕,再给他封个王,朕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陛下,您难道忘了吗?他的罪证可都在咱们手里呢。封他王,就封他王。咱们只要把他的罪证一公布,这天下的人,不还得把他骂的无处容身? 到那时,他的这个王是收,还是留,不都是由您说了算吗? 再说了,那姓唐的不是看重家人吗?他被千夫所指,他的家人也不能幸免!他的名声臭了,他的家人也要跟着挨骂! 他这些年下来战功彪炳,先帝又暗中留下丹书铁券保他一命。咱们受制于此没法杀他让他伏法,但也不代表咱们会姑息他滔天的罪恶!”蔡京义正言辞的说道。 赵佶眼睛一亮,抚掌笑道:“确实是个好办法啊!你多准备准备,这次咱们一定要让这个混蛋吃不了,兜着走! 哼哼,叫你看不起朕!” “放心吧,陛下。微臣已经准备了他的十宗罪,只待时机成熟,微臣就会立刻公布于天下。” “蔡卿,有你辅佐朕,真是朕的幸运啊!” “微臣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的呢?能辅佐您这样的明君,也是微臣的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 燕云十六州的战事忽然发生了变化,原本打的热火朝天的金军忽然间开始撤退,并且撤回了云州。 本该趁机进军的郭成和唐宁,合兵一处之时,却收到了金国使者发来的信函,说是他们想要议和。 此时不容小觑,郭成一脸茫然。唐宁本来准备硬着头皮把完颜阿骨打击败,然后直接夺下云州,完成与赵煦的约定,解除自己的心魔,没想到,金人竟然应对的如此之快。 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己俘虏了完颜宗翰和完颜宗烈的事情公诸于众,众人有脑子聪明的,一下子就想到了唐宁不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公开,肯定打着什么算盘。 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宋军士气大振,郭成派红翎骑士八百里加急将来龙去脉汇报给开封府。 十天之后,开封府的回信到达,居然是让唐宁全权负责议和事宜。 当然,刘令也跟着来了。他带着完颜宗望,还带了赵佶的条件过来。 说是全权,毕竟也不能让唐宁完全做主。有些事情能接受,有些不能接受。唐宁不在宫廷之中恐怕不太清楚,刘令就是来把底线告诉唐宁的。 “恭喜丹阳侯,贺喜丹阳侯啊!”郭成羡慕的道:“陛下授你全权,这可是浩荡天恩,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啊。 代表咱们大宋国接受金国的请求,去跟金人谈判,这莫大的殊荣,陛下都给了你一个人,可以说是对你相当的宠信啊!” 唐宁笑了笑,没有说话。这里面阴谋的味道太浓,他都要被熏的睁不开眼了。 赵佶一向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事实虽然也是如此,但是他必不可能会讨好自己。 他就是个自视清高的文艺青年,谁看不起他,他不会努力去改变别人对他的印象,他一定会找机会往看不起他的人脸上吐口痰。 所以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阴谋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但是唐宁还是甘愿走进这个圈套里。 距离自己的解脱仅剩一步之遥,哪怕半步之外就是深渊,他也会义无反顾的一脚踏出去。 不过对方的动作这么明显,自己要是不做点准备也太说不过去了,想到此他便叫来吴统制,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打这之后,军中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 六天后,由于赵佶不亲自过来,完颜阿骨打也没有亲自出马的必要。完颜撒改代表金国,跟唐宁在桑干河畔会面。 双方隔河相望,身后各带了不少全副武装的甲士。 旌旗飘舞,双方对峙之际,颇有些背水一战的悲壮味道。 工兵开始搭桥,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吹着风等桥撘完,唐宁和完颜撒改才很有逼格在桥中间摆了张桌子,一人拿了一块垫子席地而坐,随后就开始互相问候。 “久仰尽金相完颜撒改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金相果然长着一副智冠天下的容貌。”唐宁朝完颜撒改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以貌取人十分的不妥,这是你们汉人说的话。”完颜撒改也轻轻的笑了一下,他的长相确实是很儒雅,一个游牧民族的人能长成这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天意。 “不过既然丹阳侯是在夸本相,本相若是推辞,岂不是无礼吗?既如此,本相就生受丹阳侯的赞美了。” 唐宁惊讶的道:“你的汉话说的不错啊!” “本相自小就喜欢你们汉人的文化,你们汉人的四书五经,本相都有读过。不得不说,你们汉人能在这个世道上延绵传承上千年,终归是有原因的。”完颜撒改十分感慨的道。 “像我们,这种被你们汉人称为游牧民族的族群,只要入主你们汉家领土,到了最后,都没人记起我们是从何而来的。 丹阳侯,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汉人口中的以柔克刚呢?这确实有些令人绝望啊。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转头一切都付诸云烟。管你是哪里来的什么人,到了最后都变成了汉人。” 唐宁笑着说道:“金相此言差矣,我们汉人并非是以柔克刚,也不是想要抹除其他族群的存在,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以金相的出身,应该明白一个道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好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完颜撒改哈哈大笑:“不过弱肉强食,难道说的不是哪边的拳头硬,哪边就能生存下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明是我们的拳头更硬一些啊。” 唐宁摇头道:“非也,非也。倘若如此,这个世界上要书还有什么用?要读书人来做什么?难道大家都去锻炼身体,像野兽一般靠着肌肉活着吗?” 唐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肉体再强壮,也不过百年而已。但一个人的精神和思想,是永恒的。 因为我们会思考,所以我们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的先人帮我们解决了一些问题,他们的思想和答案就流传下来。 这是每一个想要思考的人都逃不过的一劫,只要你渴望知识,只要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你就不得不学习汉家文化,学习我汉家先贤们在短暂的一生中,总结出来的永恒的真理。 你们的刀子,杀人见血。我们的刀子,杀人无形。 金相,大家都带兵打过仗。您自己来说,是杀人见血的刀子更厉害,还是杀人无形的刀子更胜一筹呢?” 完颜撒改思考了一会儿,苦笑道:“好吧,是本相输了。” “也不尽然。”唐宁笑道:“其实我们汉人身体孱弱,若不是因为我们的传承,恐怕我们也要消亡在这世间了。 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若能将你们的体魄,与我们的头脑相结合,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完颜撒改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我若能早十年遇到丹阳侯你,就好了啊!” “现在也不迟。”唐宁笑着说道。 完颜撒改点点头,便开始进入正题:“是啊,如果你我两国可以保持和平,我们相互之间多多走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金相之言正合我意啊,不过我军将士的鲜血不能白流,我想贵军也应当是这样想的吧? 金相,您还有一件事可能不知道。在本侯手中,有三个人。他们一个是如今贵国皇帝的次子完颜宗望,另外两个则是您的儿子。 战场无情人有情,本侯一直希望能够与贵国和平相处,本侯愿无偿将此三人送还贵国,以示友好!” 说罢,唐宁便拍了拍手。 “带三位过来!” 张三穿着一身骚包的明光铠,这是他立功后晋升的赏赐。 他心情十分的激动,每个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能够在这样的场面上露脸是个什么概念。因为这三兄弟里面有两个是他一个人捉住的,所以唐宁特许他带着三人上来。 “父亲!” 说来尴尬,在宋军中这半个多月,宋军一直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包括完颜宗望,去了趟开封府,别的没干,倒是把东京城的小吃吃了个遍,还是蔡京请的客。 完颜宗烈这两天不但没瘦,反而胖了好几圈。完颜撒改看到他的时候,心里这个气啊。 怎么就这么没骨气!饿一顿两顿的又饿不死人,都吃胖了,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陛下啊?! 见到完颜撒改,完颜宗烈便泪流满面,忍不住叫出了声。 也没绳子绑着他双手双腿,他就跟在自家后花园逛街一样奔到了完颜撒改面前。 随后,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也都低着头慢慢走出来,看得出来,这俩人是没脸见人的。 完颜撒改一个大嘴巴子就抡了上去,这一下甚至把完颜宗烈抡的摔倒在地。 “不成器的废物,回家再教训你!”说罢,就挥了挥手,连拉带拽的把三人都带下了桥。 “让丹阳侯见笑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本侯家里也有个调皮的小儿子,有的时候本侯也想像刚刚的您一样,一巴掌抽几个跟头才解气。” “……” “呵呵,言归正传。除了三位公子之外,我大宋国还有共计十二万六千三百五四名来自贵军的俘虏。但是我们大宋国毕竟不是做慈善的,万事万物都需要成本。 所以……唉,我也懒得跟您绕弯子,我就明说了吧。” 完颜撒改本身气得浑身哆嗦,忽然听唐宁这最后一句话,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这就好像做饭的时候,只有精工慢调才有那个味道,这人一下子把食材和佐料一股脑的倒进锅里,这样做出来的菜,就没那个味儿了。 不过这对于完颜撒改来说也挺新奇的,所以他憋着笑,点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我们准备拿俘虏来换云州,因为燕云十六州本身就是我们汉家领土。当年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至今也有一百多年了,不让这个孩子回家,有点说不过去。 况且现在整个燕云十六州里面,就剩一个云州我们没打下来,也没去打。剩下的十五座州府,已经都被我们收入囊中,贵国抓在手里,也没什么用不是? 所以啊,还不如咱们互相给个面子。我把俘虏给贵国送去,贵国把云州让出来,咱们天下太平,双方受益,何乐而不为呢?” “不成啊,云州也是我们千辛万苦才拿下来的,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交到你们手里呢?” “好啊,不答应那就继续打呗。不过我想贵军连年征战,全军上下早已经疲惫不堪了吧?况且贵国的国库之内,又有多少钱财能够继续支持贵国把战斗进行下去呢? 国内的老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呢? 我大宋国陛下体谅贵国的情况,愿以三年为期,每年提供贵国绢银合计二十万匹两,不知这样,贵国能否接受把云州割让给我们,并且与我大宋国休兵言好呢?” 完颜撒改眼睛一亮:“成交!” “……” …………………………………… 燕云十六州收复啦!儿皇帝石敬瑭割让出去的燕云十六州终于回到大宋国的手里啦!这下开封府,河北的百姓、官员、士兵们都可以睡个好觉啦! 就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候,朝廷却突然于这一天在开封府各处张贴单子。还有红翎骑士带着一箱子的单子去到其他州府张贴。 好事者上前一看,只见上面几个大字。 “大宋国开国县侯唐宁十宗罪。” “其一,勾结盗匪,祸乱军中。 其二,资敌军器,反噬圣国。 其三,资助叛党,意图谋反。 其四,私相授受,欺上瞒下。 其五……” 往后的就没人看了,不是说不感兴趣,而是不敢再看了。 乖乖,前四条就这么劲爆,每一条拎出来都是杀头的重罪,这后面的谁还敢看啊。 大家议论纷纷,有个大鼻子小眼睛外嘴唇的家伙冷嘲热讽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你看他在东京城的时候,不是去青楼就是去青楼的路上。 长得又是一副奸邪的模样,都没我半点英俊。我早就觉得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了! 哎呀……别打脸,我还要靠这个吃饭呢!” 反正众说纷纭,不过站在丹阳侯无罪,他被朝中政敌陷害这边的百姓,还是多数的。 消息慢慢传到大宋各地,唐宁有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大家似乎都不再关注了,他们更感兴趣的事情是唐宁到底有没有做这些事。 燕云十六州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么多年下来,不也好好的吗?关心那个,还不如关心关心丹阳侯的八卦啊。 流言四起,很多百姓和想要看热闹的人都来到了东京城。他们期待着唐宁班师回朝的那一天,期待着唐宁当着他们的面,会澄清自己,还是认罪伏法? 他们也期待着朝廷的反应,神宗皇帝立下遗嘱说谁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就封谁为王。 如果是唐宁呢?如果是身负十宗罪的唐宁呢?朝廷还会不会履行诺言呢? 这一切,都要等到唐宁回京那一天揭晓。 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对于那些喜欢吃瓜的百姓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狂欢。 可是这一切期待都在一个月之后彻底的化为了泡沫。 唐宁在回京的路上,被一伙西夏马贼袭击,流矢击中胸腔,已经不治而亡了。 什么意思?等这么长时间就整这么一出? 百姓们沸腾了。 “畏罪自杀!这是畏罪自杀!” “没错!他堂堂九路兵马大元帅,怎么可能被马贼杀死?这一定是畏罪自杀,他不敢回来面对我们了!” 这样的话,流窜在大江南北,在官府的刻意宣传之下,变成了普遍的共识。 官府的造势,说书人的加工,种种因素影响之下,使得这句话仿佛变成了事件的真相,被百姓们牢记在心中。 不过朝廷还是很给面子的,人死了就不再追究了。 赵佶某天朝会上忽然情难自已,痛苦流涕。大臣们问何故,赵佶就说:“丹阳侯为国征战沙场数十载,战功赫赫,皆是不世之功。 虽说坊间有他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是朕不相信。朕不信这个为我大宋国尽忠职守半辈子的将军是那样的人! 可怜的丹阳侯,居然死在了马贼的手上,真是……真是……”说到这,赵佶都哭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臣们见状,纷纷出言安慰。 赵佶又说:“如果不做些什么补偿丹阳侯的话,朕这心里难受啊!朕睡觉都睡不着啊! 丹阳侯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留下了一家子妇孺,你可让他们怎么过啊!” 蔡京就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按照神宗皇帝的遗嘱,封丹阳侯王爵吧!这样也算是对他家人的补偿,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闭眼了吧!” 赵佶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一百八十章 大结局 无论时光如何流淌,这个世界上有变化的总是人类本身,而非这个世界。 唐良抱着自己刚出生的闺女,开心的见牙不见眼。接生婆从房外走进来,笑眯眯的道:“恭喜贵人,喜得千金。贺喜贵人,新添一女。” 唐良笑着感谢接生婆,让下人给她送上红包。自己又抱着孩子凑到德康公主身边道:“看呀,这小家伙的眼睛多像你!” 德康虚弱无力的嗯了一声,刚刚折腾完一番的她只想睡觉。但她又不想睡,看着自己女儿,她皱了皱眉道:“真丑。” “你就是嫌这孩子是个闺女,要是个儿子,你都不肯撒手。”唐良哼了一声道。 “喜欢男孩儿怎么了,许你喜欢女孩儿,不许我喜欢男孩儿啊?”德康也哼了一声:“算了,懒得跟你吵,出去出去,我要休息了。” 唐良闻言连忙道:“好好,那你好好休息啊。”又对一旁的丫鬟道:“你们几个,看着夫人点,有什么事情,马上告诉我……哦不,我一会儿可能有事要出去。 你们就去找徐宁,让他来处理。” “知道了。”几个丫鬟答应了一声,便从唐良怀里接过那个女婴,一脸宠溺的抱着她摇晃。 躺在床上的德康公主露出了一脸温柔的笑容,对于自己的丈夫在自己刚生完孩子之后就要出去这件事,她似乎根本就没听见。 唐良出门之后就乘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车夫待唐良上车,便一抖缰绳,离开了吴王府门口的这条街上。 “祸害的儿子生小祸害了……”百姓们窃窃私语:“马贼怎么就没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是啊,陛下还那么仁慈,依旧按照约定给他封了王,依我看,就该把他们家男的杀光,女的都买到青楼里去。” “嘘,小声些,莫要让人听见了。人家有权有势,还轮不到咱们在这里说。要说的话,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说,指不定就要有谁去告密呢!” “说的是,说的是,咱们走……” “……” 公鸡岭对于润州本地人来说都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地方,早年间有人开发过,但因为这里猛兽太多了,最后不了了之。 后来大家都似乎遗忘了这个地方,这里就彻底变成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不过对于唐良来说,这里住着很多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车夫把马车停好之后,就握着剑扶着唐良下马车。 “小心,少爷。” “多谢。”唐良笑了笑,两人便朝着公鸡岭深处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同样的景色似乎看了一轮又一轮。不过唐良自然不会被这些障眼法迷惑,同样的路他走了好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终于在两人穿过了一片灌木丛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排排整齐无比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居中是一座更宽敞的小院,院前种着一颗桃树,只是没到开花的季节,青嫩嫩的,搞得人心痒痒。 “大少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钻出来一个农夫打扮的人来。 唐良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才拍拍胸脯道:“十三叔,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怎么样,少奶奶生产可还顺利?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唐良笑的憨憨傻傻的:“母女平安。” “女孩儿啊,那没事了。”十三叔落寞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怎么你们都想要男孩儿啊!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能顶半边天!”唐良生气的吼道。 “无所谓的。”十三叔耸了耸肩。 “……”唐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里这个难受:“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父亲了。” 说罢,便匆匆朝着正当间那座宽敞的小院行去。 一进门就看见三个女人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唐良就一个个的打招呼。 “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咦,我娘跟五姨娘去哪儿了?” “你娘在书房跟你爹说话,你五姨娘今早被让儿气得不轻,现在估计是把他带到山里去加倍训练了,可怜的让儿呦…… 对了,家里怎么样?德康生产顺利吗?没出什么问题吧?”刘依儿紧张兮兮的问道。 她从德康公主还小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她,这姑娘个性虽然要强一些,但人却娇弱的像朵风雨中飘摇的小花,很让人揪心。 不知道瑜姐先前给她开的药喝了有没有效果,如果生产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那大罗金仙也难救回来了。 “没事没事,母女平安。”唐良再度露出那副憨憨傻傻的笑容。 “没事就好,还是个女孩儿啊,真好,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可爱。等过一段时间,带她过来住一阵子吧。”齐献瑜柔和的笑道。 “好的二姨娘。”唐良答应了一声,又说:“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我先去见父亲了,一会儿再陪你们聊天。” “去吧!”李子大手一挥,说的很有气势。 唐良走到书房边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 “来嘛,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还害什么羞啊?” “你放过我吧,我昨天晚上睡在依儿房里,一晚上折腾的我都快失去知觉了,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我不管,挤挤总会有的。谁叫你娶这么多老婆,你活该!你要是只娶我一个,哪里还有现在的事情。 你这是自作自受。” “……好吧就算是我自作自受,这大白天的,我不好意思。晚上再说吧,晚上再说,听话。” “我不我不我不,我现在就要!” “……” 唐良听得是心惊肉跳,天知道要是被人发现他在外面偷听父母之间禁忌的谈话会如何被父母重拳出击。 想了想,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在原地踏了几下脚,敲门道:“父亲啊,你在里面吗?我是良儿,我进来了啊!” “哦,良儿!你来的正好!为父还整想着你呐!” 唐良推开门,就见到母亲咬牙切齿的坐在一旁,父亲眉花眼笑的望着自己。 “你吃饭了吗?” “没吃。” “没吃那正好啊,一会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德康怎么样啊?生产可还顺利啊?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唐良再一次露出了那副憨憨傻傻的笑容,挠着头道:“德康没事,生的是个女孩儿。孩儿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您这个消息。” “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是好事啊! 对了孩子,我跟你说啊,孕妇产后这段时间是最脆弱的时候,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你啊,多在家陪陪她。就算是坐月子,也要隔着窗户多跟她聊聊天,让她心情好一点,这样以后才不会落下病根。 你五姨娘生让儿的之后你也不是没见到,那每天晚上没人哄着睡觉都能把房子拆了。所以啊,你听为父的,准没错。 孩子的名字起了吗?要不我帮起一个吧……嗯……” 王诗嗤笑一声道:“你还会起名字呢,你看看家里这几个孩子,你起的名字就是在糟蹋人啊。” “……好好好,那你来起,你来起。” 唐良看着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的父亲,不由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这个人,就是五年前名动天下的九路兵马大元帅,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回家路上被西夏马贼射死,又被封为吴王的唐宁呢? 无论时光如何流淌,这个世界上有变化的总是人类本身,而非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哪怕只是细微的变化,哪怕肉眼不可察。 谁都没想到,沿着这条路走下来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再给唐宁一次机会,唐宁说什么都不会再走一次同样的路了。 不过就目前来说,感觉也还不错。 不问世事,在这个小小的公鸡岭里面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外面的声音,与自己无关,外面洪水滔天,也淹不到公鸡岭的自己。 这不正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吗? 妻子陪伴在自己身边,儿子女儿没事都会来看看自己。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其他的追求呢。 如果再给唐宁一次机会,唐宁说不定会再走一次同样的路。 无论时光如何流淌,是回到过去,还是抵达未来,这个世界上有变化的总是人类本身,而非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哪怕只是细微的变化,哪怕肉眼不可察。 一只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扇动翅膀的蝴蝶,就可以在太平洋掀起一阵龙卷风。 这个世界上的未知太多太多,再走一条同样的路,经历的事情或许也会有所改变。 但无论过程如何,是喜是悲,是聚是散,是痛苦还是幸福,是悲伤还是甜蜜。 只要结局是好的,不就足够了吗? 不是吗?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追-更:po18me.com (ωoо1⒏ υ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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