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妾》 第1节 ======= 《夺妾》 作者:飞弄 文案: 说来,阿年本是国公府一个不太起眼的丫头。 被国公府世子周玄清养在房中宠了两年后,听说阿年家中来人,想将她赎回去。 阿年走后,周玄清也并无不舍,况且母亲已经为他许下一门亲事,只等世子夫人进门,他这一生便也算定下。 谁料一日在桃林见到阿年,红裙乌发,窈窕动人,夺目昳丽,落英缤纷中,恍若神仙妃子。 周玄清捂的心口,突然就痛了。 阿年命苦,幼时家中穷困把她送进国公府做丫头,谁料大了后,家中竟是来赎,好在国公夫人心善愿意放人,阿年毫不犹豫选择回家。 家中要为她说亲,阿年羞红脸应下。 一日路过桃林时遇到周玄清,虽说有些尴尬,可世子雅正端方,又对自己颇为照顾,阿年便娉婷袅娜的行礼:“见过世子。” 听闻她今日出嫁,周玄清再耐不住。 你的字,皆是我一笔一划的教导;你的人,也是我日日夜夜的娇养,就连名字,也是我取的,你的一切皆来自于我,总算合我心意了,哪有嫁于他人之理? 便是做妾,你也得在我身边。 ps: 1v1 甜文 sc(女主不会做妾的,做妾我还写个什么劲儿) 不喜请点叉,不要勉强,大家好聚好散 架空,全架空,接受批评不接受乱指导,谢谢! 我写的小说,不是文献,拒绝人身攻击!因为会反弹! 一句话简介:小可怜被宠爱的日子 立意:不管任何处境,对生活都要有积极向上的心态,努力生活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傅笙年,周玄清 ┃ 配角:很多 ┃ 其它: ======= 第1章 (改字) 低头的第一天…… 国公府长宁院。 凌晨时分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时辰的雨,今早起来碧空如洗,窗外的芭蕉叶片都翠绿了许多,依稀还有些雾气缭绕在院中,久经不散,一角的桂树下落了满地黄花,暗香残留。 红木雕花架子床上,金绣软帐撩起了半边,阿年裸臂抱着锦被,靠在床柱上望向窗牖,雨过天晴,麻雀又叽叽喳喳的在枝头乱蹦,欢快异常。 桂花香气浮动,总算驱散了那些艳糜之味,阿年深吸一口花香,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是云央,伺候阿年的丫鬟,鹅蛋脸,面庞柔美,肤色微黑。 后头还有一个,桃脸杏腮,些微丰腴,只是个子有些矮,唤做锦纹,手上端了一碗药,面色绷紧,望着阿年的脸色很是不快。 “既是醒了,那就出声,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么?”锦纹将手里的药碗放下,凉凉的丢下一句,头发一甩便出去了。 云央很是气愤,望着锦纹的背影,啐了一声:“世子就是喜欢阿年,你个小矮子,气死你。” 微黑的脸上满是逗趣的表情,阿年‘噗嗤’一笑:“你呀,莫要再这样了,锦纹是伺候世子的,小心她告你的状。” “哼,我才不怕她,世子喜欢的是你。” 云央看着阿年,笑的得意洋洋的,“昨夜世子和你的动静,整个长宁院都听到了,叫了那么多次水,今早我看锦纹那小蹄子手里的帕子都揪破了,看的我都快笑岔气了。” 说着端起药碗,云央看着阿年红到耳尖的脸,也有些尴尬:“来,把药喝了吧。” 阿年望着那黢黑的药汁,嘴里不禁泛起了苦味,可想到昨夜几番承恩,漏夜时分都未歇,若不是凌晨听到雨打芭蕉的声儿,自己哭求不止,怕是更加难熬。 到底是接了过来,昂起头一饮而尽。 云央看她眉头皱成川字,连忙递过一碟蜜饯,是世子赏的春城蜜枣做成的,极甜极糯,可依旧抵消不了嘴里的那股子苦涩滋味。 也不知何时才能不用喝这药,阿年心中惆怅。 “怎的又把窗子开了,小心又染了风寒。”云央起身关窗,絮絮叨叨,“你倒是不用折腾,可苦了我这个丫头,你是不知道世子的眼神有多可怕。” 上一次世子听说阿年染了风寒,睨向自己的眼神,云央都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阿年掀开锦被,仅着亵衣亵裤,修长玉腿迈下床铺,满身的痕迹让两人都红了脸,云央也是伺候惯了的,红着脸去耳房看看准备的怎么样。 仔细看着身上的痕迹,雪腻酥香间红梅遍布。 明明昨夜昏睡前胸口还未有这般多的红痕,加之浑身酸胀,阿年长长叹了口气,朝胸口吹了吹,真疼啊。 舒服的泡了个澡,天色已经大明。 云央正在选衣裳,挑了件烟霞色牡丹纹雨花锦裙:“穿这件吧,世子出去的时候吩咐了,今日不用去夫人那请安。” 阿年低低应了声,世子虽说吩咐了,可她不能忘了尊卑,国公夫人每次在她侍寝后,都会召见她,意思不言而喻。 “穿那件素净点的石青色绸衣吧,别太招摇。”她的身份,注定了要低头过日子。 “哎,”云央清脆应下,又过来替阿年梳妆,黑漆描金花枝妆奁盒中的发钗、花钿、梳篦香粉满满当当,云央挑了几样,细细的将阿年乌黑发丝挽起。 云央很是羡慕:“你这头发比那上好的缎子都漂亮。” 却见阿年又红了脸,心中明了,却也不再多说。 阿年穿好衣裳从双条山水屏风后转了出来,云央眼眸一亮,又道了声可惜:“这般美人儿,就该穿那鲜亮颜色,你偏要穿成半老徐娘的模样,也亏得你貌美,否则世子可选不中你。” “云央,再莫说这些话了知道么?当初世子选中我,我便将你拉了出来,虽说如今我们在长宁院松快许多,却也只是奴婢,千万莫要行差踏错,一旦做错事,国公府的规矩,我们受不起的。” 云央闻言浑身一颤,不禁点点头,阿年握住她的手,两人相携着出了门。 国公夫人住在正院寿安院,和长宁院有些距离,途中恰好要穿过园子,阿年眼见这满园姹紫嫣红都快要开败了,一场秋雨更是打残了那些娇花败叶,唯有池水里的几尾红鲤无忧无虑啄着水面浮花,因着注入了新水,还在池中快活甩尾。 现在想来,自己初时不过是国公府的小丫头,其实也不起眼,混了许多年也不过是个端茶送水的。 后来国公夫人觉得世子该晓事了,便想从身边挑几个可心的,哪料世子指了指恰好端茶水进去的阿年。 国公夫人不想拂了儿子面子,便也同意了,只是看着阿年的目光甚严,觉得这等貌美体软的女子会勾坏了自己儿子。 可这两年相处下来,大概觉得阿年还算乖巧,心性也不错,送去的避子药每次都乖乖喝下,放在世子身边还算体贴,便也不再说什么阿年狐媚惑主的话了。 阿年轻轻吁了口气,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让国公夫人看自己顺眼一些,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说她惑主实在太抬举了,何况世子周玄清雅正端方,主意极正,哪里是能轻易魅惑的人。 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廊檐上吊着已经半枯的葡萄藤,红漆栏杆上置了几盘绿草盆植,从寿安院前院进入,院中栽满青草,是从关外带回来的草种,长成后不会枯败,时常修剪,远远看去,如绿色毡毯一般,其间湖石打磨光滑,一步一块。 阿年踏着湖石走进院中,恰好碰到伺候国公夫人的徐嬷嬷出来,连忙行礼:“徐嬷嬷好,夫人可用完早饭了?” 徐嬷嬷是个五十余岁的妇人,一生未嫁,圆脸粗眉,一脸和善,见到阿年来了,连忙进去通禀。 “进来吧,夫人已用完早饭。” 阿年连忙随着徐嬷嬷进屋,云央等在屋外,屋中丫鬟们井然有序的撤下杯盘碗碟,国公夫人斜倚在罗汉塌上,枕着软缎,一身宝蓝色缂丝对襟薄绸衣,端庄威严,眼角有几丝细纹。 “阿年请夫人安。” 国公夫人手微微抬起,阿年站起身,接受国公夫人的审视。 半新石青色宽袖绸衣,满身素净,倒是压下了几分狐媚颜色,还算乖觉,知道自己长得勾人,平日里穿戴也不招摇,国公夫人想到这,心里舒坦不少,便让阿年坐下。 “听闻昨夜长宁院叫了五六次水?”国公夫人神色淡淡,“伺候世子是你的本分,可该规劝的也得规劝,这般不知节制,你是要勾坏世子身子么?” 阿年连忙跪下,薄绸衣挡不住坚硬,硌得慌。 “阿年惶恐。” 做丫头真是无奈,夜里被主子磋磨,白日里还要被主子的娘磋磨,还不能反驳。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世子才回来,贪新鲜,也怪不得你,只是你可记住了你的身份,若是你懂规矩,将来自是有你的福分,明白么?” 拉长的尾音莫名让人胆颤,阿年连忙叩首:“是,夫人,阿年明白。” 战战兢兢的出了屋,云央连忙扶过阿年慢慢往回走。 “夫人可是说了什么?” “嗯,昨夜的动静,她都知道了。”阿年心口微闷。 “锦纹那个贱蹄子,长舌精,她怎么那么喜欢告状?” 阿年拍拍她的手:“消消气,那徐嬷嬷是她亲姑姑,给咱们上眼药不是轻而易举的么?云央,你以后说话做事都得警醒些,至于我,多忍忍便罢了。” 云央满脸不忿,却也知道阿年说的对,俩人不再说话,径直回了长宁院。 恰好看到锦纹从阿年房里出来,见阿年脚步蹒跚,满脸得意,扭着身子越过俩人就走了,卷起一阵香风。 云央气的想上去撕她的脸,被阿年拦住了:“罢了,不过几根钗子。” “你呀,就是这不争不抢的样子急死人,我真是被你气死了。”云央一甩帕子,也走了,阿年立在廊下,淡淡笑了。 昨夜没有休息好,粗粗吃了几口点心,阿年就困了,今夜大概能睡个好觉,听说周玄清进了昭文馆,今天大概回不来,她也能趁此机会休息。 说来做周玄清的侍妾其实不算太难,喜洁、少言、温顺,自在些便可,待遇还算不错,吃喝无忧,时不时得些赏赐,比在国公夫人那里轻松很多,又无人管束,只可惜锦纹看不透,日日只想着掐尖卖乖。 阿年醒来时屋中重新收拾过了,锦纹大约也知道她们不会告状,掐准了时候进来翻东西。 云央正好捧着两支桂花进来,见她怏怏的,还以为生病了。 “快起来吧,小心睡迷糊了,你不喜欢熏香,我只能摘些桂花摆进来了。”云央寻了只矮颈瓶子插上,香气馥郁,渐渐弥漫。 阿年张唇,却也没有解释,其实是周玄清不喜熏香。 到了傍晚,长宁院小厨房做了牛肉羹,小火煨了老鸭汤,并两个凉碟,阿年拉着云央在院中小凉亭中正吃着,前院就传来声响。 云央连忙站起,擦擦嘴收拾好,出去迎着,阿年继续自顾吃着,周玄清不喜太多繁文缛节,他一个饱读诗书的,觉得这是迂腐。 第2节 阿年其实不太理解这些事情,只是相处时间久了,她从小察言观色长大,便也从周玄清偶尔略皱的眉间,一闪而过不悦的眼神中摸索出来一些心得。 略略喝了口汤,也就差不多了,便见周玄清背手大步走了过来,着一身玉色锦衣,脚踩玄底刺金翘头履,身量颇高,犹如雪山之顶矗立的松柏,丰神俊逸,面上清冷,骄矜难掩。 后头还跟了个小子,唤做德喜。 阿年便也起身行礼:“阿年见过世子。” 第2章 低头的第二天 周玄清没有多言,只是挥手:“再端几个菜上来就都下去吧。” 长宁院伺候的人不少,只是能进内院的不多,阿年身边也只有一个云央,锦纹是徐嬷嬷求了夫人放进来伺候世子起居的。 “母亲那边已经用过晚饭,我便过来了。”周玄清接过阿年递过来的汤,嗓音清朗,玉冠上垂下来的丝涤荡到了肩头。 阿年轻轻点头,跪坐在周玄清旁边,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嘀咕了两句,昨夜他都没怎么睡,不累么? “嗯,我这边总是晚一些。”难怪会过来,周玄清很孝顺,每次回来都会与国公夫人用饭。 “午间可休息好了?”周玄清见阿年发髻都散下,乌发如缎,玉带虚挽拢在耳后,垂首在旁专心布菜,微颤的眼睫,尖尖的白玉下巴,应是睡醒不久,穿着裹胸薄衫襦裙,令人心惊肉跳的丰冶昳丽。 阿年耳根瞬间通红,靥生红晕,昨夜她求饶不止,周玄清便说:“你明日不必去请安了,午间好好休息便行。”说完便抱着她不住的颠弄,只叫她魂酥骨软。 阿年喉头微哽,讷讷无言:“好,好了。” 闻言便点点头,周玄清若无其事的喝汤,俩人一时无言,只剩风影摇动,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到了掌灯时分,长宁院也亮起了灯。 周玄清用完饭便走了,阿年也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日日去国公夫人的寿安院请安。 云央满脸得意的进来伺候她梳洗,捏着象牙梳篦挥舞:“你是不知道,锦纹被我拦下以后,气的脸都涨红了,她还想端菜进去呢,哼,我哪能让她坏了你和世子的好事。” “云央,莫要乱说,今日我才说的你就忘了。” 她和云央自小一起进国公府,相携着走过十几年,这些话其实从前也说了不少,只是如今再不能这般任她放肆了,若是叫人揪住错处,怕是连死都是轻的。 说到底侍妾就是奴才,锦纹好歹有个姑姑帮衬,她们呢?连个提点的人都没有。 云央咬着唇,嗫喏应下:“知道了,阿年,你以后多提醒着我,我慢慢的改。” 阿年叹气,云央就是嘴快心直,在国公夫人那做洒扫丫头时,就常常犯错,后来世子挑中了她,因着不放心,没多久便也央求世子将云央带了出来,说是伺候自己,其实与从前无异。 云央下去后,屋中阒静无声,唯有檐下周玄清送的贝壳打磨成极薄的页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风中有桂香送入,又从窗屉里悄悄穿过。 阿年白日睡的多了,有些睡不着,便拿出一本字帖,在罩纱灯下细细临摹,只是她没什么底子,横竖撇捺都歪歪斜斜。 她自得其乐的写着,唇角含笑。 她喜欢写字,世子满身矜贵的书卷气,她很羡慕。 却丝毫未发觉身后站了人。 “这是我给你的那本帖子?” 如泉水淌过玉石的声音,令阿年一颤,手下的年字最后那一竖又歪了。 “世子?”阿年放下笔连忙站起,周玄清穿着寝衣,荧红烛光隔着罩纱灯拢在他身上,模糊了他分明的棱角,长发微拢,唇角像是带了笑。 “唔,这灯太暗了,仔细眼睛。”周玄清将罩纱拿开,室内顿时亮了许多。 窗前纱帘如雾,烛火左摇右摆,阿年起身小心的合上窗屉,见周玄清坐在檀木桌前的黑漆编藤椅上,握着她方才捏过的笔,正打算下笔,阿年把面上那张纸抽了出去。 “放下。”周玄清斜睨了一眼,见阿年浑身一颤,反而把纸藏在了身后。 烛火下也看不清她是否脸红,看她贝齿紧咬唇珠,周玄清知道她是害羞了,阿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羞涩,即便裸裎相对几多回,阿年还是不敢直视他。 “你不给我看,我怎么教你改正?”周玄清郎朗道,就见阿年果然动了。 眉眼弯弯,眼中晶晶亮,肤若凝脂,像极了今日读过的诗,颜笑洛阳花,肌莹荆山玉,烛火下似宝珠一般潋滟生辉,万千风情全在眉梢,身上还有悠悠奶香味窜入鼻尖。 “世子,我真的学会了,只是写的不够好。”嫩生生的小手将纸张递了出来,周玄清出去的时候说了,他给她取的名字,等回来了要会写。 周玄清细细看了,傅笙年三个字,笔画太多,她握笔姿势大概是错的,写的字大大小小十分不均。 先是自己写了一遍,让她看清握笔姿势,然后递给阿年。 阿年瞧着世子和自己的字,顿时就有些不自在,呐呐道:“世子的字真好看。”说着便有些自惭形秽,她好像除了脸,其他的与世子都相隔万里。 “明日我送你一些东西,你若是喜欢写字,那我每日就教你一些,若是写的不好,可要受罚的。”周玄清不是那种迂腐书呆子,女子本就该好好读书习字,不是无才便好。 阿年不住点头:“世子,我会好好学的。”等学了字,就能看明白那些书,真好。 周玄清有些疲累,看着阿年兴致勃勃的习字,淡淡笑了笑,便自顾去睡下了,今日刚刚上值,事情繁杂,着实累了。 因着睡的太晚,第二日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周玄清早就走了,身侧床榻都凉透,左右没侍寝,不用去请安听训,阿年心情都开阔不少。 云央摸了过来:“今日一早世子从你房里出来,你是不是……那要报上去么?” 阿年摇头,云央吸两口冷气:“你莫不是想怀上……” “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不用喝药,你千万莫要乱说。”避子药是国公夫人和世子都点了头的,若是叫夫人知道,不管侍没侍寝,恐怕都要凭空灌一碗药。 阿年倒也不怨,她这身份,怕是此生都没有生子的权利,当初国公夫人为世子准备的丫头都长的十分‘端正’,本就十分不喜她娇媚的模样,所以对阿年格外严厉。 就怕世子身边的女人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影响周玄清的前程。 小命都攥在国公夫人手中,阿年还不想死,哪里会做这般出格的事儿。 正吃着早饭,夫人院里的丫头过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知道弟弟居然有了侍妾,很是稀奇,便指明要见阿年。 阿年连忙起身换衣梳妆,见着锦纹在院前溜达,看着她一身嫩绿掐腰薄衫,明显是将丫头的衣服改制的,梳着双月髻,簪了一根白玉蝴蝶样式的钗,加之身形矮小,衬的很是娇嫩。 阿年顿了顿,拦住要跟去的云央:“云央,你留在屋里收拾,我自己去就行了。” 云央闷闷的应声,她想好好反思这些日子的事儿,这时候锦纹听到了,连忙跑进来:“阿年,我陪你去吧,而且路上我还能给你讲讲大小姐的事儿,怎么样?” 阿年同意了,锦纹喜不自胜,她实在不想整日窝在院子里,不成想阿年竟是这般好心,便上下扫了阿年一番,心中不屑,穿的跟个老女人似的,真是白白浪费世子的宠爱。 只是这女人亭亭玉立,娉婷袅娜的模样,即便是一身半旧的茜红薄衫都遮不住的曲线玲珑,锦纹很是嫉妒,世子身量极高,她立在一边踮脚也只到胸口处,可阿年即便是低头,也到了世子肩膀,这身皮囊着实受了上天优待。 锦纹虽说不待见她,可卖弄的时候倒很诚实:“大小姐当初嫁的是国公爷相中的学生,从七品下县令一路帮扶着到了如今这从六品上县令,听说很快又要出调令了,畿县令正六品,说不定呀,就要回玉京了,到时候就是正五品的职,有国公爷帮衬,岂能不快。” 从前没什么资格了解这些,加之年纪小,那时候大概还在后院洗衣裳吧,整日只想着好好睡觉不挨训。 阿年仔细听着,虽说不太懂,可她细细记下:“夫人怎么舍得大小姐低嫁?”国公府这朱门大户,她以为大小姐嫁的必然是王公贵族。 “国公夫人当初为了大小姐婚事,很是费了些功夫,最开始也说是要高嫁,后来大小姐自己说的,她不愿高嫁,旁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大小姐说,高门里龌隅太多,过的都是些表面风光内里咽泪的日子,她不想受那种罪。” 锦纹这么一番话说完,声气儿也低了下去,大概和阿年一样,也是感念于大小姐的通透,还有国公夫人的拳拳爱女之心吧,联想到自身,不免一阵唏嘘。 国公夫人确实也被女儿说服了,阿年对于从前国公爷的风流韵事也知道一些,国公夫人年轻的时候,带着儿女和一个女人斗了许久。 或许便是那些事,让大小姐明白,权势也并不是婚姻的保-护伞。 很快便到了,院门口放了几口红漆箱笼,应是大小姐带回来的土仪,丫鬟们正在收捡,徐嬷嬷见人来了,便进去通禀。 阿年带着锦纹进去的时候,隔着一展绣屏听到国公夫人的声音:“也幸好那时你主意正,跟着去了任上,不然哪里会有这般平和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狐狸精呢。” 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很是欢快:“其实这些年除了我,相公身边也就一个早年跟着的妾室,为人老实,女儿很是放心,至于公婆,有您在,他们哪里敢惹我。” 说完一阵娇笑,能听到两人亲热拥抱的声音,阿年听着话语,便知道大小姐过的不错。 “锦纹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见阿年久久不动,等声音一止,锦纹便快步走过去跪下请安,徐嬷嬷都拉不住。 第3章 低头的第三天 “咦,这就是玄清的侍妾?”周玄宁打眼一瞧,便觉得弟弟有些不长进了,这花枝招展没规矩的样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因着国公府从前的原因,姐弟俩很是亲近,周玄清如今的性子,很有一部分是和周玄宁相通的。 阿年默默跪在一边,一点都不起眼。 徐嬷嬷尴尬的上前,因着国公夫人的面色有些不虞,连忙端了杯茶递过去,又冲着自己的侄女低吼。 “还不快滚下去,丢人现眼的家伙。”徐嬷嬷拉过一边的阿年,笑着道:“这才是少爷的侍妾。” 周玄宁只扫了灰扑扑的阿年一眼便放过了,只是踱步围着锦纹转悠,指了指锦纹头上的白玉蝴蝶簪:“这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锦纹面色苍白,浑身微抖,这就说明了一切。 阿年低着头看不见大小姐面色,只能看到周玄清裙裾晃动间,软缎绣鞋忽隐忽现,走路的样子与周玄清有些像。 这时候国公夫人出声了,嗓音淡淡,阿年知道夫人是动怒了:“宁儿,你刚回来还不认识,这是徐嬷嬷的侄女儿。” 接着阿年就被请回去了,临走得以偷觑一眼,姐弟俩长的有些像,只是周玄宁带着女子娇媚,眉目间隐约有些英气,看着爽朗大方,俏丽可人。 阿年撇了一眼锦纹,见她趴在地上已经瘫软,心中有些悲凉。 去岁中秋夜的时候,世子饮了酒,搂着她在耳房浴池里很是恣意了一番,事后掏出了一根簪子:“这是姐姐夹在土仪里的,我也用不上,你便拿去戴着吧。” 阿年哪里不知道,土仪从来都是世子先选,这簪子应该是送与国公夫人的。 夜色还未降临,夫人身边的丫鬟就送来一个锦盒,阿年打开一看,全是锦纹拿走的东西,一样不少。 稍后不久德喜就捧了一些东西过来,云央看着他极是欣喜,一般德喜来了,周玄清就会来过夜。 德喜与云央一般大,浓眉大眼,总是憨厚的笑:“阿年,这是世子叫我送来的。” 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有白玉狼毫笔,菱花形陶瓷笔洗,镀银砚台,甚至还有一方小巧的玉桃镇纸。 今夜周玄清大概会来,阿年摸清了周玄清一些小习惯,压力越发大、亦或是久旷的时候,他就越喜欢在床榻间翻来覆去的折腾,像是舒缓精神一般,到了事情安稳,他便三五不时的才来,或是隔日来。 月明星稀,鸣虫未眠。 周玄清才踏着步子进了长宁院偏院,便是阿年住的地方。 阿年依旧在习字,如今她的名字也算写的像模像样了,听到声音,连忙起身,云央端了两杯羊奶进来便出去了,临走还给阿年使眼色。 “世子,可要安歇?” 放下笔,阿年替周玄清解开衣扣玉带,脱下外衣,又用手梳理了下他打乱的长发,像梳篦一般缓缓划过。 “唔,不急。” 周玄清低着头,在烛火下黑的发丝白的手指,极显眼,脑后能感觉到发丝的拖拽,舒畅的激起了满臂鸡皮疙瘩。 窗牖半开,外面一片漆黑,月明星稀,室内阒静,秋夜的风儿总是夹杂着各种芬芳,伴着风铃声,送入屋内。 微微揽住她的腰身,带着一起坐在藤编塌上,周玄清浑身放松舒了口气,手指缓缓抚着桌上的玉桃镇纸,大拇指轻轻摩挲,在跳动红光中,玉桃仿似透明,依稀能瞧见里头裂隙一样的纹路,细长手指在夜色中泛着一种暖玉的光泽。 第3节 另一只手轻轻抚着阿年腰侧,阿年忽的就红了脸。 隐隐有奶香阵阵,周玄清玉石交击般的嗓音响起:“锦纹的事儿,你做错了三件。” 阿年猛地抬头,却见周玄清漆黑眸子直直的望向她,里面只有自己白皙的倒影。 周玄清倏而就笑了,她杏眸圆瞪,嘴唇紧抿,脸颊鼓鼓的白嫩可爱样子,与这玉桃倒有些相似。 “怎么?你以为这么一番天衣无缝的算计,没人能看出来?”手指微动,捏了捏阿年鼓鼓的脸颊,周玄清少有的亲昵。 “世子,我,我只是……”阿年垂首惶恐的对手指,如今这日子除了在床榻间辛苦些,其他的都还算不错。 “无妨,不过一些小事,我早就想将她送走,你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些。”周玄清没有将手挪开,他极少和阿年这般温情。 今日从母亲那听了来龙去脉,自己细细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便也未曾告知母亲和姐姐,只想着回来教她如何行事周全,毕竟是他的人,这般受人欺负怎能行? “第一件,不该在母亲和姐姐面前揭开此事,旁人还以为我御下不严。”手指微微往下,顺着她下颌抚上了白玉般的脖颈。 阿年喉间微动,顺着他的手渐渐偎向周玄清的臂膀。 “第二件,便是不该对我隐瞒,你怕我会偏袒锦纹?嗯?”尾音拖的有些长,显得柔和亲密。 阿年半晌无言,默默摇头,耳尖在这人手中微微的碾,鼻尖灌满了他身上极淡的皂角香气,阿年揪着他的衣袖,呼吸都有些不顺。 周玄清故意凑近她的耳间说话,见她嫩桃如脸,靥生红晕,浑身微微的抖,不禁轻笑一声。 “第三件,怎么连我送你的东西都护不住?” 阿年听着世子声音越来越近,这句话就像是耳语般,只觉浑身滚烫,头又埋了下去,脖颈白皙修长,像个小鹌鹑。 周玄清嗅着幽香,左手慢悠悠的钻进阿年衣裳下摆,见她浑身战栗,耳间红的滴血,娇娇软软的伏在自己怀里,十足可怜可爱。 “阿年,你看这玉桃镇纸,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应该是你的。” 阿年咬紧牙关偷眼瞧去,周玄清右手握住桌上的镇纸细细摩挲,那些动作,让阿年又红了脸,眸中微乱,手足无措。 阿年喉头哽噎,动弹不得,脸红身软的靠在了周玄清肩头。 只听娇喃呜咽一声,周玄清打横抱起阿年,露出微微笑意往耳房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咬耳朵:“我看到你习的字了,不拘好不好看,却写错了一些,我说过,这是要受罚的……” 声调渐渐没入两人交缠的唇中,阿年都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说的话了。 终于是从耳房出来了,阿年依旧是紧闭着唇,眸光散乱,双手紧紧攀着他的颈,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周玄清虽有些不明,可到了如今这般状况,只能放下万般心思,埋头不再管其他。 阿年仿若浪花中的小舟,努力掌舵却仍然挡不住风雨,在海中左摇右摆,终于撑不住,丢了桨,失了舵,只能随着浪头一波一波的在海中飘零…… 须臾自绛唇中溢出一声微哼,阿年猛地回神,软软糯糯的望向周玄清,颤颤巍巍的道:“世子,慢……” 话音未落,周玄清却气息骤的迅猛,阿年终于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 翌日,天色昏沉,看着像是又要下雨了。 阿年看着窗牖,慵懒不愿动弹。 云央一掀帐子看到她睁着眼,笑盈盈的:“快起来,饿了吧?世子吩咐给你做了一碗山菌鸡丝面,我又叫他们放了多多的芫荽,可香了。” 阿年听着确实有些饿了,顺着云央坐起身,先喝了杯蜜水,好好洗了澡,嗅着鲜香的山菌鸡丝面,筋道鲜嫩,食指大动。 心里悄悄原谅了世子留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痕迹,真的很疼呀,世子平日看着不像是会咬人的啊。 药不再是锦纹送过来,是德喜送来的。 依旧是照规矩去了国公夫人处听训,便赶紧回来准备补觉,正看到德喜聚拢了长宁院的丫鬟小子训话呢。 “世子让我将你们聚在一起,自是有话要说,长宁院是世子的院子,你们的主子是世子,该说的话可以报上去无伤大雅,可不该说的若是再往上报,查到谁,就卖了谁,可明白?” “是……”众人一叠声的应了,阿年看的不明所以,云央却是喜不自胜。 拉着阿年连忙进了屋,满脸得意:“我就说世子喜欢你嘛,今早世子出门的时候问我,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我就把锦纹的事儿,还有国公夫人说的话全都说了,世子应该是心疼你。” 阿年叹气:“云央,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该改改了。” 云央连忙点头:“嗯呢,知道了知道了,快去练字吧,世子走前还吩咐了,若是再写不好,晚上回来还要被罚。” 又满脸疑惑:“阿年,世子罚你了?” 阿年回想昨夜癫狂缠绵,耳尖又红透了,幸好云央没看过来,压着声儿赶人:“没有罚我,你先出去,我练字了。” 见门关紧,阿年坐到了窗前,正打算提笔写字,又看到那方玉桃镇纸,只觉浑身都烫了,胸口那两处好像都开始疼了,世子这次回来后,好像变了许多。 想想世子说过的话,阿年无奈叹气,若是不通过大小姐和国公夫人,锦纹的事由着少爷处置,她才是做错事儿吧。 夫人到时候又要说她狐媚惑主,说不定都容不下她,她只是个小丫头,现在的日子还算不错,她应该珍惜。 世子那心思,阿年大略能猜到,她这番算计,在他眼中算不上什么。 甚至让他有些好笑,他愿意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匀出一些,也能由她在这点田地里算计得失,在他看来,只能算作一点小情-趣。 可在阿年看来,这都是安身立命的信条,条条框框都要遵守到位,否则对她来说便是塌天之祸。 她没有问锦纹是什么下场,有徐嬷嬷在,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可阿年没有姑姑婶婶,她只有自己。 幼时进这国公府,阿年是没有想过自己会伺候主子的,阿娘求着人牙子,把自己送进好一些的人家。 阿年不怪他们,实在是家中太穷了,又受了灾难,自己走了,他们还能拿些银钱安身立命。 不再胡思乱想,阿年执起笔,一笔一划的写着世子留下的字,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尤其是认字,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这机会。 第4章 低头的第四天 没一会,云央便进来了。 “阿年,大小姐说要见你。” 阿年略略整理了下自己,换了身藕荷色半新百褶裙,见衣衫整洁浑身未有逾矩的地方,便和云央一起出了长宁院。 她的院子其实是长宁院后头的罩房,周玄清不喜自己院中杂人太多,还立了道墙隔开。 有时候,阿年就觉得这跟幼时家中养的黄狗差不多,唯一比狗要强些的,就是日子好过。 可这又能持续多久呢? 大小姐的院子阿年未去过,一路走去,遍是枯枝败叶,下了几场秋雨,一日冷上一日,这些花草也都耐不住,循着时节纷纷掉落枝头。 “见过大小姐。”阿年进了院子便看到周玄宁,一身金丝织锦云纹长裙,很是家常的模样,头上也只戴了一根鎏金点翠发钗,显的英气又妩媚,眉眼与世子颇像。 俯身在花廊檐下,正侍弄花草,将枯叶自花枝根部细细扫开,聚在一处,填埋入土。 “唔,你叫阿年?”周玄宁站起身,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峨眉淡扫,清眸流盼,纤秾合度,模样看着倒是个出挑的,打扮的过于素净了些,头上就那么一支银钗子。 一边的丫头将她手中的花锄接过,继续打理。 阿年低垂着头,认真回答:“是,大小姐,我本姓是傅,前些日子世子替我取了个名字,唤做傅笙年。” “哦?他替你取的名字?”周玄宁朝院中凉亭走去,阿年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是,世子说我的名字不好,便替我重新取了。”阿年自是有问必答,却不太明白大小姐这是何意思。 这时丫头奉茶上来,周玄宁示意阿年坐下。 阿年哪里敢坐:“大小姐,阿年身份卑微……阿年多谢大小姐抬爱。”只屈膝行礼,依旧是立在一边。 周玄宁见状便笑了:“你与玄清倒是挺像的,一个书读傻了的呆子,一个迂腐守礼的呆子。” 又指了指石凳:“坐吧,我不会将你如何的,我嫁出府多年,玄清如今与我无甚话可说,我只能同你打听,坐下吧,无需拘束。” 阿年只能挨着石凳边边坐下,依旧一副恭谨谦卑的样子。 “大小姐请问,阿年若是知道定会细细说的。” 周玄宁心头暗笑,难怪能在阿弟身边呆的久,真是实诚的要命,心里却也多了些好感。 说来周玄宁姐弟俩其实很像,此时见阿年模样娇嫩,懂理知节,周玄清应该是调,教过的。 好看的人在别人眼里总是多占些好处的,况且她还挺明白自己的位置,。 轻轻刮了下茶碗盖子,啜饮一口茶水才问:“世子同你关系如何?”说完仔细盯着阿年的脸,不放过一丝痕迹。 “世子待我很好,嗯……应该还是不错的,世子除了骂过我一次,就再也没骂过了。”阿年细细的回想,觉得自己和周玄清的关系挺好的,主与仆嘛。 似是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哦,世子也没打过我,对我也挺和颜悦色的。”初来这长宁院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呢,那时候世子……不过阿年觉得这个不需要说了。 周玄宁听的心里发笑,就这样的,母亲担忧个什么? 自己相公那侍妾虽说老实却还知道争争宠爱,这个看起来倒也不像是装的,加之母亲也与她说过阿年的情况,确实很老实。 “世子骂过你一次?为什么?”周玄宁这倒是有些奇怪,周玄清儿时与她关系十分好,因着年岁隔的有些大,整整六岁之差,幼时对她是知无不言。 可惜自上了十岁后,周玄清性子就冷淡下来了,整日都闷在书房,终日以书为伴,如今更是靠着自己,进了昭文馆,成了直学士。 一贯循礼守节,从无恶言,如今竟是会骂人了,倒是稀奇。 蓦然却瞧见阿年脸色爆红,周玄宁心头一跳,有些明了。 自己可不是为了打听阿弟房中的事,刚准备说不必讲,哪知阿年就已经自顾说了。 阿年说的磕磕绊绊,可是刚刚已经答应过大小姐要仔细说,这下也不好敷衍:“我第一次侍寝的时候,不懂……不懂换气,世子便骂我,骂我……” “好了好了,不用说这个……”她也不想知道,周玄宁也有些尴尬,觉得阿年傻呆呆的。 “你们好,我也放心。” 只是记起母亲吩咐的话,那些强力手段打压下的,虽说能明显见效,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对付奴才,需得张弛有度,打一棒子之后给一颗枣,才能拿捏的更稳妥。 “阿年,你应该知道,世子会娶妻,以后长宁院里会有主母的。”周玄宁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飘飘忽忽的,说来这女子命运便是如此,自己尚还有些地位,像阿年这样的,才是真可怜。 阿年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是轻轻点头:“阿年明白的,大小姐,到时候若是主母不想世子身边留有侍妾,能放我出府么?” 第5章 (改字) 低头的第五天…… 第4节 玉京有许多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侍妾,偶尔会放出府,自行归家或是婚配都可,时下二嫁三嫁的女子都有,她们这种丫头,本也是可怜人,人们倒看的极宽容。 周玄宁诧异的看着她:“留在国公府不好么?世子对你不错,你日后若是不犯什么大错,也是能有个正经身份的。” 若她乖巧,做个姨娘也是可以的。 阿年闻言羞赧一笑,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大小姐,国公府很好,吃得饱睡的暖,只是阿年愚笨,怕惹主母不高兴。” 还有些犹豫,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世子也说阿年笨的很,就怕到时候惹的主母不快,而阿年都还不知道,那就太危险啦。” 话说的倒是流畅,像是讲笑话,周玄宁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愤懑。 看她分享秘密的亲密样子,仿若二人相识了许久,娇嫩小脸单纯无害,眼神若一汪清泉,一席话说完好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难怪阿弟昨日听说锦纹的事儿后,还非要锦纹归还那些丢失的东西,在母亲院子里盯着锦纹看了半晌,眼神跟刀子似的。 这么个娇俏人儿陪在身边,哪还不捧在手心里? 自己都有些喜欢这小姑娘了,看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活的竟是这般通透,又觉得她傻乎乎的,周玄宁不自觉的便与她亲近了些。 遂也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嗯,你说的挺对的,主母想害妾室,真是太容易了,我听说有一种药,你若是吃了,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年听的瞪大了杏眼,一双含水眸子满是震惊,肌颜如玉,吐气如兰,香娇玉嫩如嫩桃的脸颊叫周玄宁没忍住的轻轻捏了一下。 “真的么?还有这么厉害的药?”月眉星眼,阿年有些受惊了,果然她知道的还是太少。 “嗯,书里说了,那种药无色无味,不易察觉。” 闻言,阿年眸子立刻瞪的溜圆,原来是书里说的,那就是了。 周玄宁兀的大笑起来,她许久没有与人聊这么好笑的天了,一惊一乍的阿年,像极了家养的小猫,可爱温驯,加之周身气质温和,很是可亲。 “你放心,将来等世子娶妻,若是你有地方去,世子也同意,国公府就放了你。” 周玄宁有些感慨,当初母亲与妾室斗的那般厉害,现在对儿子身边的人,只想防患于未然,哪里知道,也有女子并不贪图荣华呢。 阿年眉开眼笑的起身行礼:“多谢大小姐,阿年记住了。 俩人又说了好一阵的话,都是周玄宁问,比如世子平日去她那是否频繁?世子对她是否温柔? 后来就越说越不像样,阿年脸红的都能拧出几朵红云,周玄宁却觉得逗弄阿年实在是有趣极了。 阿年也老老实实的说了,心里觉得大小姐与旁人说的有些不同,不过能与大小姐交好,对自己在国公府里总是有好处的。 说不定这些话转眼便会传到国公夫人耳中,但她也并未撒谎,一切都照实说,想来周玄宁也能分辨,这对自己的处境就更好些。 到了用饭的点,云央没跟进来,倒是周玄宁身边的丫头提了,阿年连忙起来告辞。 “嗯,今日的话,莫要与世子说。”周玄宁想着若是那些话传进周玄清的耳朵里,大概是又要遭周玄清一番诘问。 阿年屈膝行礼,脆生生的应下,便袅娜的出了院子。 云央正在月亮门边等着,久不见阿年回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怎么了?大小姐不会是要把你赶出府吧?” 见云央着急忙慌的样子,阿年连忙摇头:“不是的,只是问了些事儿,等饿了吧?走,我们回去吃饭。” 正午十分,清早还要下雨的样子,这会子竟然又出了太阳。 秋末的日光已经不似往日那般狠辣,渐渐变得柔和温暖。 到了冬日,万事万物也都慢慢由生到落,那些飘荡着枯枝败叶的树木花草,等到来年春日暖阳拂过,又是一片嫩绿枝丫。 阿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裾微漾,这时候人的影子又短又小,一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是这影子,只能龟缩一隅之地,无法挺直站立。 等走到长宁院院门前,刚进抄手游廊,就碰到德喜。 “阿年,你们去哪儿了,世子等了你们老半天。” 云央诧异:“今日世子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德喜叹了口气:“听说今日昭文馆内有生例考试,说是答的十分差,大学士生气的不得了,然后世子就回来了。” 阿年对这些并不熟悉,从前听的也十分少,她连字都不太认识呢,看来以后不能偷懒。 不过这不妨碍什么,往日她不知道的更多,还不是这么过来了。 穿过一进的大书房,便是世子的居所,东侧是暖房,西侧是小书房,正堂便是世子歇息处,里面空间极大。 再往后本来是罩房,可阿年来了,世子不想让她在自己的二进屋子住,便将罩房挪了,重新动工做了个小院子,供阿年居住。 阿年本来想穿过世子的二进院子,去自己后面的罩房,谁知世子正正坐在暖房前的一颗石榴树下,端着一本书看的入迷。 赭红色缂丝云纹衣衫不带一丝褶皱,脑后倾泻的乌黑长发被压在了椅背上,发根绷得有些紧。 长椅微微摇晃,一边的方形石桌上放了杯刑窑出的瓷碗,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阿年记得世子极喜欢这茶杯,还吟了这首诗。 石榴树上的枝叶依旧繁茂,枝影横斜,日光透过蓊郁的叶片顽强的照了下来,世子的左手附在茶碗盖子那圆珠上,似是习惯性的轻轻巧巧的慢慢捻着。 冷白的瓷,伴着月白修长的指,阿年浑身一烫,募的红了脸。 “小厨房说已经好了。”云央在阿年耳边轻声提醒。 阿年整理心神,遂点点头,云央便自去准备了。 “世子,今日回的好早。”阿年无声无息的走上前,轻轻抬起周玄清的头,帮他将头发提起,细细梳理后放在椅背外头。 周玄清像是很放松,还闭上了眼:“唔,你去哪儿了?回来你就不在。” “大小姐唤我过去说了些话。”阿年见他眉眼间隐约有些疲累,便轻轻的给他按压头部,这也是相处的久了,若是从前,阿年是万万不敢乱走上前的。 “哦?阿姐唤你过去说什么?”周玄清闻言便坐起身,面如冠玉的脸乍然曝在阳光下,阿年甚至都看到他面上细小的绒毛,与那冷白的瓷碗倒是有些像了。 阿年替他整理衣摆,拍了拍他背上的褶皱:“嗯,只是问了些事情,世子,我们去吃饭吧,小厨房已经都备好了。” 周玄清低着头看她动作,等她站起,恰好仰头望过来,眼中像是揉了碎金,掺了火种,闪烁着耀眼的光,不禁笑了笑。 “嗯,走吧。”想起那时刚刚来长宁院的阿年,整日不知做些什么,傻呆呆的窝在房中,每日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最积极。 二人并肩而行,阿年本想落后一些,只是周玄清走的十分慢,阿年瞄了他几眼,便抬步走到了他身边,周玄清才跨大步子。 这便是阿年察言观色得来的经验,想来还有些得意。 第6章 低头的第六天 午间的饭菜并不多,周玄清年纪轻轻便长谈那些养生之道,阿年初时还经常叫小厨房做一些自己爱吃的,后来见周玄清吃的清淡,也不敢大鱼大肉的吃了,主与仆的地位总是要牢记的。 哪有主子在嚼些绿叶子菜,自己在那对着一盘肉大吃特吃的,实在不雅观,也不合规矩。 二人吃完,周玄清便去了书房,今日还是去的小书房,阿年猜度着,大概昭文馆里的事,是与他无关的。 不然早就去大书房里大翻特翻了,对于大书房里那满墙满架满室的书,阿年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实在是震惊,随后便是羡慕。 直到后来世子知道她大字不识一个,便起了些教她认字的心思。 阿年正打算回去补觉,昨夜一番折腾,今日本打算去拜了国公夫人就回来睡觉的,谁知又被大小姐叫去了。 “阿年,将你习的字拿来,今日有空,该多教你一些才是。”周玄清雅正的嗓音从小书房门前飘来。 阿年浑身一紧,有些丧气,转念一想,习些字也就能早点看得明白那些书,到底是好事。 便回去将自己的字帖拿了出来,虽说比刚开始习字时好一些,可看着依旧是大大小小不一,有的地方还滴了墨,泅了一大团黑点。 看着世子写的‘傅笙年’,阿年将那张纸珍而重之的放好,然后便往前边的书房去。 战战兢兢的将几张纸递给周玄清:“世子,这是三字经的抄写,您看看。”说完便双手揪在一起,睁大双眼,看着坐在梨花木书桌后头的周玄清。 “嗯,现下写的好多了,错字也少了,这里头的字,可都认识了?” 阿年摇头,愧疚的蜷起了手指:“三字经字数太多了,世子,我记不过来。” 周玄清正想说你怎么这么笨,他当时通读几遍也就记住了,见她乖乖巧巧的立在面前,面色娇艳欲滴,水眸潋滟,像极了学生等待夫子训话的模样,陡然又松了心神。 只招手道:“自己搬一把椅子过来。” 阿年听话的搬了把红漆圈椅过来,离的有些远。 “过来些。” 阿离又搬近了些,周玄清像是不耐烦了,长腿一伸,脚尖勾了过去,椅子拖地的声音颇是刺耳。 周玄清见她有些受惊,无奈开口:“以后我说了就做,不要老是畏畏缩缩的,明白么?” 阿年频频点头:“知道了。” 又明白了一个不惹世子讨厌的小窍门。 周玄清逐字逐句的教了一遍,阿年又自己读了一遍,虽说记得很快,可终究比不得那些正当读书时的记忆力,时不时就要问周玄清那字读什么。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况且你那个字写的实在是有碍观瞻。”见她头又垂了下去,脖颈如象牙般白皙弯曲,像那折颈的天鹅。 又转了语气,“不过无事,不会写那就多认字,想来需要你写字的地方也少,喏,多读一读,若是记得快,我就教你看话本子吧。” 脑中突然想起周玄宁说过的话,那些书读起来忒没意思,我才不看呢。 大概是这些四书五经三字经什么的太过枯燥滞涩,女儿家读来没什么乐趣,周玄清想了想,便也不强逼她。 忽而一阵秋风自窗屉穿过,带起一阵瑟瑟凉意,不知何时这日光又被阵阵乌云遮住了。 看来要下雨了,阿年搂着臂膀,见世子还在涂涂画画,便起身‘咚咚咚’的跑开,须臾回转,手里是两件外衫。 “世子,来穿上吧,小心着凉。”细致的给他穿上衣衫,自己也将一件莲青色短衣穿好,又重新坐在桌前,拿着字帖认真写字,嘴里细声细气的念叨个不停。 果然,不过一会,这雨就下来了,院里种的芭蕉依旧绿意葱茏,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叶片微微一颤,那一处便像是用布擦拭过一般,随后落雨便开始密集,芭蕉叶被打的左摇右摆,弱无可依。 阿年看的极专注,随后头被书敲了一下。 “学东西最忌讳分心分神,好好学字,若是晚间背不出来,明日我走后也不许你吃东西。”周玄清毫不留手,敲的阿年抱头不止。 阿年抱头想躲,又不敢,犹豫间头上又被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遂瓮声叫道:“世子,我知道啦。” 周玄清想笑,又觉得阿年像小狗般傻乎乎的,自己再笑的话实在是过分,书是卷起的,敲下去只是声音大,看她重新坐好,自己便看起了窗外雨打芭蕉的景致。 阿年偷眼瞧着,世子背着手,手中的书已经放下了,侧脸温润,眼睫长翘。 阿年痴痴的看,心里又叹气,果然书读得不好是要挨打的。 心里又庆幸,自己是女子,不需要考取功名什么的。 天气冷了,日子也变的日短夜长,加之天色本就昏暗,长宁院比从前更早掌灯,阿年早就饿了。 不知读书更耗心力还是体力,阿年看着桌上摆的一碗酒糟鹅,只想大快朵颐。 第5节 今晚是在世子的二进院子里用饭,阿年有些拘谨,往日世子不喜院中人太多,阿年大多数时候还是等在自己那后罩房里。 好在周玄清面色如常,与往日一般,无波无动。 伺候周玄清洗漱后,阿年起身告退:“世子,阿年回去了,世子早些安歇。” 生怕他突然要自己背三字经,见他没有反对,连忙屈膝转身就走。 第7章 低头的第七天 周玄清只是看着她如翠云般远去,并未出声制止。 这是长宁院正院,将来是主母歇息的地方,阿年只是侍妾,况且这几天,他已经有些孟浪了。 第二日,阿年推开窗子,院中的桂树下黄花遍地,雾气未散,芭蕉叶经雨水洗礼碧如翡翠。 堪堪吃完早饭,大小姐又叫阿年过去。 阿年正打算练字呢,虽然世子说字已经无所谓了,可阿年却不觉得,世子从前说过一句话,‘字如其人’,阿年觉得自己不丑,没理由字会写成这样。 反正大小姐与自己只是说话,倒也不耽误自己练字,便将东西收拾了一番,打算去大小姐院子里练习。 云央很是好奇,帮阿年梳妆,依旧是一身半新的木兰青缎衣,许是心情好,今日竟愿意簪那根丽水紫磨金步摇,斜插在乌发间,衬的眉眼都明丽了不少,云央端详了半晌,终于满意点头。 “阿年,大小姐应该很喜欢你的,不然怎么又叫你去说话。” 阿年笑眯眯的点头:“应该是吧,我觉得大小姐人很好,她们都说错了。” “那就好,阿年,你真厉害。”云央有些羡慕,从小时候就是这样,阿年讨人喜欢,自己却老是闯祸,最后连累的阿年和自己一起受罚,不然阿年早就到国公夫人身边伺候了。 阿年却不在意,梳完妆拉着云央一起收拾东西:“云央,我只是在做好一个丫头的本分罢了,等会我们一起去。”她们总是在一处的。 云央却觉得她说错了:“你现在是世子的房里人,与丫头们不一样了。” 见阿年又跑回去兴致勃勃的装东西,便过去帮忙。 长宁院靠近外院,一道月亮门隔着而已,白墙下种了许多常青树,到了冬日依旧绿盖如荫。 昨夜又下了场雨,路面还有些湿,青石板黑乎乎的,踩踏的久了,总有些积水的地方,见四处无人,俩人笑盈盈的蹦跳着躲过水凼。 只是俩人怀里都抱着一堆东西,见路好走了,便安分下来,一前一后安安静静的走。 却听到月亮门边有男声在喊:“哎哎哎,那俩丫头,过来。” 阿年想去看看,云央却不让:“咱们只管去找大小姐,门外就是外院了,那是男子,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嗯,你说得对。”阿年朝那头看了一眼,一闪而过,只看到一男子在招手,隔着雾气,面容有些模糊,阿年没在意,便继续往前走。 周玄宁的丫头唤做莺歌,是个眉眼清丽的女子。 正在凉亭里煮茶,红泥小炉上瓷壶咕嘟冒气,素手纤纤,洗茶、烫杯……一步一步像是画儿一般,阿年都看痴了。 “怎么?这煮茶你都不会么?”周玄宁握着本书看的起劲,良久才见阿年盯着自己的丫头看的挪不开眼。 阿年红着脸摇头:“不会呢,大小姐,您今日唤我来是要问什么呀?”语气也轻松了些,不若初次的时候拘谨。 周玄宁从躺椅里起身,身上搭着的绒白薄毯落下,阿年身边的云央顺手就捞了起来。 ‘啪’的一下,阿年头又被书拍了一下。 “唔。”连这一句的语气都与世子一般无二致,阿年听周玄宁无力道,“怎么连煮茶都不会?阿弟都没教过你么?” 阿年傻乎乎抬头,杏眼又圆了:“世子喝茶都极简单,热水一冲泡就行了。” 周玄宁语窒,回想母亲说的话,那丫头是初时是在府里做些跑腿的杂事,后来分到了我院里,也就洗些衣裳做些杂事什么的,我从前都未曾注意过她。 啧啧,什么都不会,阿弟居然也没有挑剔。 “你就庆幸吧,我家中的混世魔王没跟着我来,不然,我可没时间教你这些。”周玄宁撇了阿年一眼,接过莺歌手里的茶具,准备教阿年泡茶。 却见一男子在院门前冒出了头:“长姐,你真的回来啦?” 随后还未等周玄宁说话,便大步跨了进来,阿年见他张扬恣意,通身风流,着玄衣,衣襟袖口都刺金纹,循着云雾站在三人面前。 周玄宁面色不太好看,只冷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男子似是毫不在意,只笑盈盈的拍手:“听闻长姐归宁,岂能不来看看?”随着掌声进来的,是两个小厮,抬了一口红漆箱笼。 不等周玄宁说话,男子就看向阿年,觑见阿年发间的步摇,似恍然道:“原来是你,方才我喊你们,为什么都不停下?府里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她们为什么要停下?又不是你的丫头,说吧,有什么事?说完赶紧走。”周玄宁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看都不曾再看那男子,只快速的烫起了茶杯。 阿年立在一边,心头猛跳,不知自己是该留在这还是赶紧走。 “长姐茶都泡好了,繁星如何能走?”男子自顾在茶桌旁坐下,一张俊脸自始至终全是笑意,丝毫没有变化。 见场面冰冷,阿年这时才寻了空子:“大小姐,三公子,你们忙,阿年就先走了。” 阿年见过叶繁星,是国公爷宠妾的孩子,来头不小,且并不是国公爷的种,所以不唤少爷,只按着排行叫公子。 是那宠妾与前夫的孩子,可想那宠妾有多得国公爷喜欢,带着孩子与国公夫人斗了那么多年,都根深叶茂,丝毫不倒。 可叶繁星招起了手:“阿年是吧?过来,替我倒茶。” ‘砰嗵’一阵响,阿年吓的浑身一抖,原来是周玄宁将手里瓷白的镊子摔了下去,幸好是木质的,只是摔到了台阶下,也无人敢捡。 周玄宁面色如冰,对叶繁星怒目而视:“我这里不欢迎你,没事就滚吧。” 叶繁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坐的四平八稳。 阿年战战兢兢的过来倒了两杯茶,一杯递于周玄宁,另一杯自己也不敢喝,相比于叶繁星,她的身份更加低微。 “阿年,还是你好。”叶繁星自顾捏起茶杯喝了起来。 周玄宁看着阿年,眼神颇为犀利,阿年像个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第8章 低头的第八天 “长姐今次回来,是姐夫要升迁了?”叶繁星姿态十分优雅,托着茶碗的手指修长如玉,盈盈笑着的俊颜仙姿佚貌。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繁星倒是深谙这个道理,周玄宁见他不走,虽不再看他,但是肯搭话了。 “与你何干。” “嗨,不是关心长姐么?” 阿年坐在一边不断的为二人添茶,时间久了便托腮咬着唇珠听二人剑拔弩张,唇来齿往。 过了会儿,觉得又有些无趣,那俩人都已经开始讨论什么书,她听的差点都要睡觉了。 “你可未读懂这书中的意思吧?这书生进京赶考,这还未高中呢,转头就想抛弃糟糠之妻,可见男人,都是一般的薄情寡性。” “嗯,长姐说的对。” …… 阿年呆头鹅般听了半天,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机锋,便招呼云央将带来纸笔张开,开始练字。 一遍三字经抄写完,阿年在一边默默的念念有词,万一世子今晚要她背,她背不出来,岂不是浪费世子的时间。 阿年一旦做事很容易做的入迷,就不管周遭是什么模样了,良久觉得自己记下的差不多,便松了口气,一抬头,就见四双眼睛齐齐盯着自己。 云央和莺歌面色倒是如常,只是周玄宁和叶繁星满脸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叶繁星自来熟的很,一把拉过阿年手下抄写的纸张看了起来,一扫而过,嘴里‘啧啧’有声。 “啧啧啧……我还以为是在念叨什么呢?原来是三字经。” 阿年满脸通红,低着头喏喏无言,没办法,谁叫她不认字呢,只能从头学起了。 周玄宁也是满脸嫌弃:“这不会是阿弟教你的吧?” “嗯,世子说,三字经好学易记,是我开始认字的最佳书目。”阿年抬起头,灼灼的桃花眸亮晶晶的,面染薄红,又羞又有些开心的小表情,叫人忍俊不禁。 叶繁星将纸递回去,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又满脸嫌弃的道:“认字的话,也不是看三字经最快吧?” 看来心里对周玄清十分不认同,又问阿年:“那你现在都认得了么?” 阿年一窒,垂首摇了摇头,脸直红到了耳朵尖,她还是笨了些,总是忘这忘那。 她脸颊鼓鼓的,有心想反驳,却又不敢大声,只嗫喏道:“世子学问好,他认的字有许多,我慢慢学就是了。” 一声嗤笑响起,周玄宁在书堆里挑挑拣拣,捏起一本丢到了叶繁星手中:“正好手酸了,念念吧。” 叶繁星合上书本一看,面皮上三个大字《幽闺记》,也没有推脱,便张口念了起来。 他性子有趣,嗓音清越,念出来的东西也是抑扬顿挫、平仄有神,仿若书中的人物跑了出来。 听到瑞兰被父亲逼迫撇下生病的世隆,阿年揪紧了帕子,眼里甚至含了泪珠,只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又听瑞兰因着思念情郎,夜半焚香拜月,祈求世隆平安,也双手合十祈愿,仿佛在帮着书里的人物一起祈求。 “月儿呀月儿,今夜又来祈求你,求你找寻我亲人1……”叶繁星声音到这就有些黏糯,听不清是亲人还是情人,但阿年自觉把那两字当做是情人。 叶繁星瞧着阿年的动作,觉得有趣极了,便停了下来。 阿年正听到紧要处,忽然声儿止歇了,只觉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抬头望着叶繁星,有些心急:“三公子,那后来呢?怎么不念了?” “哎,我念的口干舌燥,也没人给我倒水。”叶繁星将书递给阿年,“这书啊,别人念的,总不如自己看的好,喏,自己看吧。” 阿年将书接了过来,又连忙起身倒水,却见周玄宁一道冷目瞧着自己,神色很是冷肃,端着杯子的手立刻就拐弯了。 叶繁星刚想接过杯子,却失之交臂,倒也没有恼,自顾端起阿年没有喝过的茶水,啜饮一杯,舒坦的在躺椅上躺下了,慵懒至极,又很没形状。 阿年庆幸世子没来这,否则定要斥责这人没规矩。 可周玄宁竟只是瞥了一眼,便也无话,自顾喝起了茶水。 阿年见两人没什么事,便端起书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她认的字实在太少,不知怎的,对这类东西记性十分好,因着叶繁星前头念了一遍,这下连猜带蒙的,倒也念了几句。 只是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岂不是违背了世子的意思,三字经还未背全呢。 正打算放下书,就听到叶繁星闭目躺着,嘴里陡然蹦出一句话。 “那个字念‘遮’,不是庶……” …… 第6节 犹豫再三,又抵不过想看结局,阿年还是拿起书,认真记下那个字,觉得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快速认字的好办法,便又捧着书,认认真真的念了下去。 她嗓音轻柔,又细又软,念起来像柔风细雨撞窗棂,直叫人想睡觉。 “唔,又错了,那个字念‘遭’不念曹,谁教你的?认字认半边,简直教坏好学生……” 叶繁星翻了个身,斜靠在躺椅上,手臂翻过来枕着自己的头,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瞧着阿年,直把阿年瞧的面红耳赤。 周玄宁和周玄清都是随了国公和国公夫人,一双灼灼桃花眼,叶繁星应是随了他自己的亲身父母,狭长的丹凤眼看着极是多情,此刻戏谑的泛着光,阿年都不敢多看。 只是她有些不忿,世子认识的字,肯定比他们要多呢,昭文馆可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 “是……”世子教我的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背后就起了一道淡而冷的嗓音。 “是我教的,怎么了?” 第9章 低头的第九天 阿年浑身一僵,世子说过,三字经要先背熟。 “阿弟来了?”周玄宁见自家弟弟立在檐下,一身笔挺缂丝深紫色锦衣,身量极高,不知是下来值还是休沐,并未束玉冠戴帽,只以一根玉带,牢牢束在头顶,两边乌发和着玉带披散在肩头,面色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唔,姐。”周玄清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稍稍让开了一点地方。 后头的德喜会意,连忙将手里的食盒放下,笑着和周玄宁解释:“这是院里小厨房做的辣味儿凉碟,世子记得大小姐爱吃,便想着送一些过来尝尝。” 周玄宁抿唇笑了起来:“阿弟如今,倒是知道关怀人了呢。”她总觉得这弟弟读书都钻到书里头去了。 阿年在一边很是煎熬,只觉世子这个‘唔’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怎的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爱说? “玄清,你也来啦。”叶繁星热情的打着招呼,他们俩年纪相仿,只是性格迥异,周玄清淡扫一眼,微微颔首就转过了头。 叶繁星见了,没有气怒,倒很是高兴。 阿年瞥见周玄清身后的衣服有些褶皱,习惯性的走过去细细替他抻开,神情专注。 “啧啧,阿年真好,若是我有个这么贴心的婢子,真是死也甘愿呐……”叶繁应该听了不少戏曲,那‘死也甘愿呐’几个字,宛转悠扬,气息绵长,倒真是颇有点样子。 周玄清本无什么反应,正想拉了阿年离开,却又顿住,转过身子,眸子无波的看向叶繁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最好别惦记。” 叶繁星本是戏谑的表情陡然一下沉了下去,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一点精光闪过,嘴角向下,不过三五瞬,又扬起,目送两人离开。 院中一时宁静下来,周玄宁瞧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前头的人器宇轩昂,长腿阔步,后头的人缩头敛手,亦步亦趋。 看着还挺有趣的,转而一道讨人嫌的声音又响起了。 “长姐,今日午饭,要叨扰你了。” * 长宁院,饭桌上,除了偶尔杯碗筷子碰撞的清脆响声,再无别的声响。 阿年吃着面前的一道凉碟,不经意夹到了辣椒,瞬时整张脸都憋红了。 她不是不能吃辣的,下人的日子不若她如今这么好过,好东西都是主子的。 那些边角料或是下水就都会弃之不用,下人们都会拿了来,用各种味道重的料子压下去,包括辣椒,做出来的东西又香又下饭,冬日里吃完,连冷寒都不怕。 如今跟着周玄清,吃的清淡又精细,胃口反倒不像从前,辣椒就更是吃得少,如今乍然一吃,只觉嘴里像是着了火。 见周玄清兀自吃着,茶杯放在他那边,阿年不敢伸手去拿,便一个劲的扒饭,想压下那股子热辣之意。 一碗饭扒完,阿年觉得嘴里更辣了,饭粒即便是温热,落在口舌上,都像是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炭,她实在忍不住,便想趁着周玄清吃的认真,偷偷将舌头伸出来晾晾…… 不防周玄清刚好抬头看过来—— …… 阿年丧气的随着周玄清进了屋子,她很少去周玄清的起居室,从前有个锦纹,现在依旧还有德喜,德喜就跟在身后呢。 “世子今日不用上值么?”阿年落后几步,悄声问德喜。 “世子今日休沐,你难道不知道?”德喜诧异的看了眼阿年,昨日世子没跟她说么? 见前头周玄清进了屋,德喜也懒得跟进去了,便垂首扬声道:“世子,里头都收拾好了,我先去收拾下大书房。” “唔。”周玄清声音很快传来。 阿年头皮发麻,又是这个字,淡而轻,又极重,叫她琢磨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生气还是不生气。 原来一直都在大书房,难怪她从后罩房出来,没从小书房里瞧见世子。 “阿年,进来。”里头周玄清在喊,阿年不好装死,只能移步轻轻走进去。 周玄清面色倒是如常,见她进来,下巴抬起微指:“如今锦纹不在,德喜做事不如女子细致,以后你帮我收拾这房里吧。” 长宁院的丫头不算少,基本都是围着一个周玄清转悠,只是阿年也不敢反驳,侍妾说到底也是伺候主子的,况且这点小活不算重,她可以做。 也免得总是觉的自己在这院中像是废物一样,除了在床上,就没其他的一点用处。 “是,世子。”阿年屈膝,认认真真的应下。 周玄清房中其实也简单,就像他这个人一般,不过到底是世家大族,摆放的东西,无一不是珍品,连床前的脚踏,都是檀木的。 屋中没有一丝香气,极是枯燥,不是书本就是文房四宝,床榻桌椅反而都不显眼了。 靠窗的地方有一盘绿植,是一丛文竹,冬日里也有些叶片卷边微黄,却十分倔强,不肯掉落枝头。 阿年收拾屋子的时候,见周玄清将那文竹枯掉的叶片都扯下了,那么细而尖的一片,但凡有一点黄色,都被扯下。 阿年猛地心头一跳,转头收拾自己手上的东西,东西不多,阿年不禁感慨,其实做锦纹的活计才是最舒服的。 有脸面,上头有人护着,活儿轻松,日子悠闲又畅意,只要不生其他心思,简直就是做丫头的极致生活了。 “世子,收拾好了,您先休息,阿年先出去了。” 周玄清不置可否,似是才想起来:“晚间我过去,三字经要背熟了。” 呜呼哀哉! 阿年心头募的出现叶繁星念的话本子里的一句,真是正正表达自己心内的心绪,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看话本子,比如说周玄宁。 “是,阿年马上回去背。” 看着阿年的背影,周玄清过了良久,才突然冒出一个笑,先是嘴角轻勾,随后桃花眸变成了弯弯的月牙,一阵不可遏制的笑声,闷闷的从窗中透了出去。 德喜刚好收拾完大书房,恰好听到世子的笑声,不禁有些纳闷,世子在笑什么? 夜间,在阿年坐立不安,心头忐忑,嘴里念念有词的时候,周玄清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云央喜气洋洋的端了两杯奶进来,阿年哪里还喝的下去,生怕喝完就把三字经挤出了脑子。 “唔,怎的还不洗漱?”周玄清一进来就坐在窗前的梨木桌边,看着阿年双手紧紧的揪在一起,衣裳还是日间那一套,不禁皱眉。 阿年茫然抬头:……啊,什么? “快去洗漱吧。” 阿年有心想先背了三字经再去洗,可见世子已经靠在床头,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还是乖乖的去洗了。 一边洗一边念叨,她好怕洗着就忘记了,此刻只觉那三字经好像是天书一般,不趁着时间赶紧背下,不然到了时候就会从脑子里收走。 直到洗完,阿年浑浑噩噩的随意披了件寝衣,是云央放进来的,阿年也没看什么款式,穿上就出去了。 慢吞吞的挪着小步子,揪着手指立在一边,等待着周玄清开口让她背诵。 谁料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阿年有些楞神,不禁抬头看,周玄清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呢,唇角有些微的上翘,眸中带了烛火的红光,又略微有些笑意。 阿年正摸不着头脑,就见周玄清一把将她拽了过去:“怎的还是背不出来?你用这种方式讨好我,可没什么用呢。” 嘴上这么说,可嗅着幽香阵阵,周玄清还是忍不住用指腹轻刮她面颊,入手温润滑顺,像极了那上好的瓷器,叫人爱不释手。 阿年听的半梦半醒,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周玄清呼吸有些沉重,两人朝夕相处了不少日子,阿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便往身上看,只觉浑身的血往面上涌来—— 云央真是的。 第10章 低头的第十天 这件寝衣不知是云央哪里弄来的,布料也不少,从脖子一直笼罩到脚踝,只是——是透明的,如纱帐般,影影绰绰的能瞧见人影,却又半遮半掩的。 阿年几次三番表示这种衣服不行,世子这种读书人,清雅自持,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如何能污了他的眼睛。 正打算挣扎着起身请罪,谁料世子比她更快的揽紧了她。 “唔。”周玄清这一声有些软,类似耳语,轻飘飘的,“也不是完全没用,既然你都这般,那就不必再背了。” 阿年还未反应过来,脸色涨红,当听到世子说不用再背后,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软软的偎在他怀里,阿年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喜色:“世子,真的不用再背了么?” 周玄清瞧见她这模样,俯下-身,没有犹豫的吻了过去,顺带一声闷笑传来:“唔。” 月上中天,似是也被房中如火的场景羞红了脸,躲在云朵后。 从窗屉里传来的数声吟哦和粗喘,伴着床帐剧烈摇摆,终于是云收雨歇,阿年趴在软枕上,只觉浑身娇软无力。 周玄清见她面色酡红,媚色难掩,有心想逗她:“你现在背吧,若是背会了,我就教你看话本子,若是不会……” 语中带着某种意味甚浓,阿年欲哭无泪,她现在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磕磕绊绊的背了前半段,后头怎么都不会了,阿年急的浑身大汗淋漓,又羞又恼,委委屈屈的在心里画圈—— 谁在这时候要求别人背三字经啊? 大概,只有周玄清了吧。 最后,周玄清果然没有放过她,阿年哭着求了几次,周玄清才一脸餍足的收住,还轻抚她腰窝一凹陷处。 嗓音颇为郑重:“日后要多走走,或是跑一跑,怎的这般虚弱?” 阿年埋首不理,自顾睡去。 第二日云央见德喜端着药过来,连忙接过,阿年正在里头生闷气呢。 “云央,你以后再不要这样了。”阿年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头都不回,“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在这伺候了。” “知道啦,姑奶奶。”云央偷笑不止,将药递了上去,“快把药喝了,咱们还要去见夫人呢。” 第7节 自从德喜将长宁院的人都敲打了一番后,那些人见了阿年,比之从前都要恭敬多了,阿年有些惶恐,她不想做的太特殊。 不过也有个好处,就是夫人不再对阿年指手画脚的,那些尴尬的事儿传不到夫人耳中,只要她乖巧听话,自是能安生过好日子。 去寿安院的时候,恰好碰到周玄宁也在。 女儿在的时候,阿年能明显看出国公夫人心情好多了,她身份低,请了安后就赶紧退出来。 和徐嬷嬷也道别后,一掀开帘子,竟然碰到锦纹,阿年都有些认不出了。 一身玫瑰紫琼花纹长裙,头上簪金戴银,浑身只觉珠光宝气,个子依旧有些矮,与从前虽有些像,可又不像,阿年也说不出哪里怪异。 低下头就准备走,不愿多纠缠。 徐嬷嬷对自己的侄女也不再亲热,阿年都觉得,徐嬷嬷对她跟对锦纹差不多,出了什么事儿么? 不过,她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事情知道的太多就会累,阿年只想好好活下去,不想掺和那些事儿。 不过锦纹倒是不想放过她,见她面色俏丽,即便是不上什么妆,依旧是姝色难掩,心头又嫉又妒,声音也尖利起来:“哼,现在见了面,连招呼都不能打了么?” 一边的徐嬷嬷声音有些无奈:“你消停点不行么?你就非要招人嫌?” 阿年好脾气的停下,朝锦纹招手:“锦纹,好久不见。” 锦纹闻言冷笑,抬手在头上轻轻按了按,生怕哪根簪子不牢:“你莫不是记性差了,咱们才几天不见?” 阿年收起笑,屈膝便打算走。 听到锦纹在后头恨声道:“哼,每次看她那样子,我就想上去撕烂了那张脸,装什么装……” 徐嬷嬷在一边劝着,声音极轻。 后面的话没听到,云央忍了许久,终于能说话了。 “阿年,锦纹怎么还在这啊?还变得这么……这么……”云央也说不出来,微黑的脸上布满疑惑。 “不知道。” 阿年才不愿为这些事费心呢,她现在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可不能浪费光阴。世子都说了,一寸光阴一寸金。 三字经终于会背了,虽说磕磕绊绊,却总算能一字不差的记下。 周玄清倒也践诺了,让德喜抱了许多话本子过来,让阿年自己看,若是有不认识的字,便圈出来,等他有时间了,再一个一个的教。 这样比背三字经快了许多,记下的字也越来越多,阿年见周玄清不时扶额,大概是在感慨原来之前用错了方法吧。 不过周玄宁倒是没再让阿年去她院里了,阿年还很惆怅,这些话本子看了,却没人能一起讨论,实在是乐趣少了很多。 像是上次那般,有人念,还挺有趣的。 阿年可不敢自己去找,周玄清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若是她让人唤,阿年倒还有理由,若是没有唤她去,岂不是捡着高枝儿攀。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素日里不敢乱做事,叫人捡了话头,可有的她受。 虽说自己能写字的时候不多,可多练练总是好的,阿年看着自己笔下已经大小一致的字迹,有些欣慰。 不枉这些日子以来,捏笔捏的手抽筋。 从一边架子最底下掏出一张纸,阿年拿来和自己的字迹做对比,悠悠叹了口气,世子这字迹,大概这辈子拍马都追不上了吧? 后来又碰到锦纹两次,阿年还是不解,为什么能在那碰到她,不过徐嬷嬷在国公夫人身边当差,能见到也说不上有多稀奇。 锦纹是一如既往的看她不顺眼,阿年也混不在意,她在世子房里好好的呆着就行,只要不惹事儿,旁的事影响不到她。 日子越发的冷,寒风呼啸,终于到了冬日。 万事万物终于都进入了尾声,枝头的落叶也落了个干净,池水里的几尾红鲤,变的慵懒,好似水里也受了影响。 阿年还是挺喜欢冬天的,冬日里的国公府规矩会少很多,国公夫人也不愿立早起麻烦,便免了她的请安,阿年虽然应了,却还是会去,即便只是在门口站站都是好的。 其实阿年也明白,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威胁了吧。 或许大小姐将她的那句话跟国公夫人说了,加之世子也明白,以阿年的身份,孕育不了孩子。 至少,国公府世子的长子,是不能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 这日周玄清还要上值,不过雪下的大,又碰到昭文馆里无事,大学士便也不想死守,吩咐大家早些回去,第二日早些回去撰书。 周玄清回来后,便直奔大书房,阿年现在伺候他也习惯了,只要周玄清进书房,她就跟进去,也到处翻翻摸摸,看看世子平日都看什么书。 书房里的摆了两个火盆,燃了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 翻倒了一本志异书,里头文字配的图画十分精彩,阿年翻着也就入了迷,如今一般的字都能认识了,除了一些生僻字,偶尔能猜对,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猜不对的。 阿年也不明白,不过加了那么几笔而已,怎么意思能变的那么多? 周玄清正在想着事儿,视线不知不觉的就被阿年吸引了,只是视线缠绕在她身上,脑中却在想着大学士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能进昭文馆里并成学士的人,都是饱读诗书的优秀人才,只是,皇上不知如何想的,如今的昭文馆只收录那些皇亲贵族和高门大户官员子弟。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昭文馆中的人良莠不济,参差不齐,上次国子监生例考试,勉勉强强从矮子里挑高个子,总算够了人数,哪知收进来后才是灾难的开始。 “阿年,这么多书让你学,你若是学的不好,会怎样?” 第11章 低头的第十一天 阿年正看的兴起,周玄清一句话就让她从另一个世界迅速回神。 “啊?”阿年茫然看过去,回忆了下世子的问题,斟酌再三才开口说道:“若是学的不好,会很紧张,怕被罚。” 周玄清见她乖乖的敛手站着,靠在书架上,今日倒是稀奇,穿了一身崭新的石榴红繁花丝锦厚袄,红衣乌发,脸庞娇嫩,身段婀娜。 此刻这模样,倒真有些红袖添香的感觉,只是这红袖,她才初初识字。 “若是压根不怕被罚呢?”周玄清招手,唤她过来。 阿年一边走过去,一边想,若是自己学的不好,也不怕世子罚,那会怎样? “怎么会不怕呢?”阿年脱口而出,“那肯定是罚的不够重。”想起之前背三字经被罚,阿年耳尖又开始红了。 周玄清将她放在膝上,揽着她的腰身,听她瞪圆了眸子说的一番话,不禁暗自笑弯了眼。 “唔,你倒是实诚。” 又是这个字,阿年对起了手指,这句话就权当夸赞吧。 * 雪天路滑,大家都只愿窝在屋子里,偏周玄宁还是得不到清净。 “你赶紧滚蛋,我这里不欢迎你。” 这句话叶繁星早都听腻了,身形纹丝不动,还自顾自的从莺歌手里接过茶壶,倒了两杯茶水,端起杯子还感慨了起来。 “长姐,你这的杯子怎么好像不太好啊?要不要我送你一套?” 周玄宁冷冷瞥了一眼,见他大喇喇的坐在那,忽然觉得心烦:“自是没有你那的好了,毕竟有人上赶着往你那送,不是么?” 叶繁星递杯子的手忽的一顿,只是里头的茶水却没有停顿,依旧顺着势头往周玄宁那边去,泼在桌面上,橙黄的茶汤打湿了红漆桌面。 上头还有一本册子,也被打湿了,里头墨黑的字迹渐渐泅成一团,再不现原样。 屋中炭火旺盛,暖意融融,气氛却极是冷肃,莺歌不敢乱动,只缩在一边不敢弄出动静。 随着炭火‘劈啪’一声,周玄宁才回过神,又觉得屋内十分的闷。 见叶繁星满脸阴郁,心头忽然一阵痛快,转而又觉空洞,也不想再多说,起身开了窗子。 一阵裹挟着雪花的狂风兀的扑面而来,周玄宁想关窗,又停下了手。 良久,叶繁星才将手收回,自己将杯里冰冷的茶水饮尽。 默默的说了句:“许久不见阿年了,怎的不叫她来?” * 阿年刚陪周玄清用完饭,周玄清一直像是有心事,说要去小书房理理头绪,恰好周玄宁就派人来了,阿年朝小书房看了几眼。 要不要与周玄清说一下呢? 算了,反正是大小姐叫的,阿年收拾下就跟着走了,云央一路跟着。 雪花下的越发大,有些迷眼,阿年一边走一边踩着云央的脚印,这样走过去,整块雪地上只有一行脚印,好像就只有一个人走过。 路上又遇到那块小池塘,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进去,瞬间就没了踪影,里头的红鲤也不知道会不会冷。 阿年这般想着,没一会就觉得自己傻,鱼哪里会知道冷不冷呢。 到周玄宁院子的时候,远远瞧见莺歌在院门前站着,不时跺脚哈气,阿年见了连忙迎上去。 “莺歌,怎的站在外头,冻的很呢。” 莺歌没说话,只是朝里头指了指,阿年还以为她是冻的,便抬步往里头去。 周玄宁的院子是她从前的闺房,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心意布置,院子是单独围起来的,东北角种了一丛毛竹,此时只有她依旧还绿着,只是竹叶上铺满了雪,显得很是冷肃。 阿年低头小心跨过门槛,正想跟莺歌说:“走啊,进去啊……”咱们一起走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见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肩头上落满了雪。 脚步瞬间就停了,阿年想转身走,却被莺歌拦住了。 “阿年,来了就来了,陪我家夫人说会子话吧?”莺歌手上的力气不小,半推半搡的将阿年推进了院子。 现在走还来的及么? 显然来不及了,坐在石桌一边的叶繁星朝阿年莞尔一笑,高抬起手招呼:“阿年,快来,给我倒茶。” 阿年挪着步子往院子里去,这两人不知抽什么疯,竟然在院子里煮锅子? 看着雪花不断往红彤彤的锅子里落,热日蒸腾盘旋,雪花还未落下基本就融化了。 阿年不由想起方才经过的小池塘,若是在这里,那些鱼儿肯定不会觉得冷了。 一边的红泥小炉上,瓷罐咕嘟响着,周玄宁用铲子铲起一把雪丢了进去,阿年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新式吃法么? 还是耐心等瓷罐里的水再次开了后,阿年执起瓷罐吊耳倒了两杯茶。 味道很是清凉,好像是薄荷叶煮的茶水。 莺歌还给阿年拿来的碗筷,阿年连连摆手:“我已经吃过了,不用不用。” 第8节 她也没有资格和大小姐坐在一个桌上。 只是莺歌放下碗就跑了,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可怕,阿年也想跑,可她不敢,只能偷觑面色僵硬的周玄宁,对面的叶繁星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伸筷子不断在锅里捞着东西。 “长姐,今天的锅子,感觉与小时候差不多呢。” 周玄宁收回目光,眼尾下坠,一边嘴角翘起,阿年眼角狂跳,直觉下一幕又要开始吵,果然—— “呵,我可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周玄宁满脸讥讽,“毕竟,小时候的你,没有现在这么膈应。” 阿年拼命缩着身子,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看着叶繁星手臂不断的颤抖,面色涨红变幻不定,阿年心头竟然有些可怜他。 其实,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孩子呢。 好不容易饭毕,叶繁星像是也待不下去了,终于走了,周玄宁松了口气,嘀咕了一句。 “总是自取其辱,何必。” 阿年不敢接话,羡慕的看着莺歌忙来忙去,云央跟着阿年,一直被冻的嘴唇发紫。 周玄宁像是才看到,可也没了兴致,只是摆手。 “你们回去吧。” 阿年如获大赦,带着云央迅速走了出去。 “阿年,三公子他在外头住的好好的,为什么总是往回跑啊?” 阿年瞪了她一眼:“叫你别老是这么多问题,知道那么多,对我们没好处。” 回去后,周玄清竟然还在小书房里没出来,阿年赶紧回去换了身衣裳。 云央起了炭火,屋子里总算暖和了。 脑子里却一直在浮现方才叶繁星涨红的脸,阿年轻轻叹气,她自己的位置都是岌岌可危的,还有空去同情别人。 叶繁星确实不住在府里,这满府的人并不欢迎他,马车压着雪道,发出清脆的‘嘎吱’声,他一时有些恍惚。 那时候,刚进国公府,好像也是这么个日子吧,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 他那时候还小呢,周玄清和他同岁,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繁星,这么大雪你怎么还出去呢?”一道女声传来,似清泉滴石,语中带了些埋怨。 叶繁星恍然才发觉,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门帘随之掀开,一张淡雅脱俗柔和恬淡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娘,您怎么出来了?”叶繁星出了马车,扶起妇人往府里走去,毕竟有些年纪了,近处看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即便是不变的容貌,可细微处看去,再也不比那些小姑娘了。 “娘不是担心你么?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出去……” 叶繁星沉默以对。 玉京城第一场雪,将整座城池都妆点的如冬日仙境,枝桠上都是皑皑白雪覆盖,琉璃瓦上积了厚厚的雪,屋檐上也挂了许多粗大的冰凌子。 路上多了许多扫雪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只管自家门前雪,也有一些人,总是热心的很。 “哎,你也出来扫雪呢?” “是啊,这不是路不好走了么?” 没过脚踝的雪都堆到了路边,里面滚满了枯的叶,烂的根,白雪变黑,其实也不过只需要一脚。 国公府里也不外如是,天还未亮那些路已经都清理好了。 长宁院特殊,周玄清不许那些粗使丫头进来,所以二进院里跟后罩房,只能云央和德喜来动手。 今日休沐,周玄清也睡不了懒觉,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到了点,自然就会醒。 屋内摆了火盆,不过也快熄了,里头的灰积了厚厚一层。 怀里的阿年睡的正熟,脸蛋通红,像上了厚重的胭脂,唇色极艳,眸子闭的紧紧的,虽不若往日娇憨,倒也很是乖巧。 回想昨夜滋味,周玄清轻笑,旋即轻轻将她的头放下,准备起身穿衣,陡然听到院里传来铁锹刮地的声音。 ‘刺啦’一声,随后就有一道女声响起:“你要死啦,这么大声音,世子和阿年还未起身呢。” 德喜的声音过了会才响起,压低着嗓子:“世子今日休沐,你昨夜没听着动静么?世子都多久没这么……” 这两个狗奴才。 周玄清披上鸦青色氅衣,猛的打开门,冷眼瞧着院里的两人。 第12章 低头的第十二天 他本就严肃,往日也是经常不苟言笑,此时冷着脸,把云央吓的打了个寒颤。 暗地里编排主子,这可怎么办? 直到周玄清走了,德喜才悄声安慰她:“世子只是表面这般,其实人很好的……” 陡然一道如利刃淬了这冬日寒冰一样的声音传来:“德喜,还不过来?” 云央手里的铁锹‘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 等周玄清出来的时候,阿年正跟着云央和德喜弯腰铲雪呢。 俩人像是合作惯了,两把铁锹合在一处,一起使劲往前推,两人过处,一条雪道都清扫完了。 雪后初霁,太阳虽出来的晚,可映着这皑皑白雪,竟是比往日都要耀眼,院中如铺了一层金色毡毯。 一趟雪道清扫完毕,俩人站起身,阿年笑的很是开怀,不知和云央耳语了什么,说完俩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院中再无他人,像是无所顾忌。 德喜见两人的合作功效显著,便连忙加入,阿年笑着站在中间,两人随着她一起。 “一,二,三,推……”阿年一声令下,三人同时抬步,像是提线木偶般,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一模一样。 “哎呀,德喜,你走慢点,步子跨的太大啦?”云央朝后头一看,德喜那边还是留下了一条雪线,应该是铁锹没有完全合拢。 德喜摸头:“我明明跟你们一样的动作啊。” 阿年抬手拍他肩膀:“德喜,你比我们高些,应该蹲下来,不能站的那么直。” 另外两人恍然,纷纷夸阿年聪明,阿年笑里带着得意,周玄清看的无奈摇头。 三个蠢货。 见三人又重新开始,德喜吸取教训,弯腰蹲腿,与阿年贴的极近,手肘肩头相贴,周玄清看着看着,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德喜,过来。” 三人同时转头,阿年蓦然露出大大的笑,灿烂又清丽。 朝周玄清使劲招手:“世子,您也来一起吧。” 这说的什么蠢话,主子来做这事,要奴才做什么?周玄清在心内再次将阿年归为笨蛋一类。 德喜恋恋不舍的放下铁锹,他才咂摸出人多力量大的味儿来呢。 周玄清心头突然有些烦躁:“还不过来伺候,谁要扫雪就让她扫。” 阿年正玩的开心,见世子去忙了,便接着和云央一起扫雪。 等到扫完雪,两人浑身冒汗,阿年回去换了身衣裳。 “阿年,来把药喝了。”云央从德喜那接了药过来,“咱们今天去给夫人请安么?” 阿年端着药一饮而尽,闻言点头:“嗯,今天还是去吧,已经有些日子没进过夫人房里正式请安了。” 随意吃了两块点心,就准备去寿安院。 恰好碰到周玄清也出门:“去和母亲请安?一起走吧。” 阿年跟着周玄清一起步出长宁院,他今日休沐,穿了一身月白锦衣,衣襟袖口都用银丝线绣了暗纹,笔挺修长,衬的丰神俊朗。 似是察觉到自己有些慢了,周玄清微微朝自己这边侧了头,阿年连忙紧走两步,与周玄清并肩而行。 她是第一次和周玄清一起去拜见国公夫人,总觉得有些奇怪,一边的云央一直在拉她的袖子,阿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 落后几步的云央有些兴奋,世子对阿年越发重视了,如今这模样,倒像是新婚夫妇去拜见爹娘。 她就知道,阿年在世子心里是有些位置的。 寿安院在正北,到了那处小池塘便要北行,路上的雪都已经铲了个干净,两人走的很是安静,沿路有些许的小丫头见礼。 一路无话,到了寿安院,阿年没有资格随着周玄清一起进去,只能等在门外,看着青色的帘子发呆。 里头传来阵阵谈笑声,阿年好像听到了周玄宁的声音,正打算细细听,这时耳边响起一道刻薄的嗓音。 “哟,这不是世子的侍妾么?”锦纹双眉微拢,眼睛微眯,一边的唇勾起,极是看不起人的样子。 阿年已经习惯了,从她进长宁院的时候,锦纹就一直是这样子。 “锦纹,又见面了。” “哼,谁耐烦和你见面。”锦纹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双手倒叉着腰身,难掩满脸的得意,一边的小丫头连忙抬手扶着。 阿年自觉最近并未得罪她,不过看她这样子,好像最近过的还不错。 徐嬷嬷很快就出来了,见锦纹到了,面上今日居然带了笑意:“哟,你来啦,等着啊,我去给夫人通报一声。” 锦纹很是傲气的点头,又用眼尾扫了一眼阿年,今日这雪天,竟还是一身去年的绒衣,不过身段依旧婀娜,纤腰长腿。 蠢货,一身的本事,居然还是混成这般样子,若是她…… 锦纹耐下心思,如今自己过的很不错,这女人以为自己是那么好打倒的?哼,栽在她手上的仇,迟早是要报回来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锦纹面色隐隐不耐烦,阿年依旧老神在在的垂首侍立,正当大家都东想西想个不停,徐嬷嬷进来了,说是让锦纹进去。 阿年看着锦纹得意洋洋的迈步进了屋子,发间的那根镂空飞雁金步摇一直晃啊晃,晃得阿年有些眼晕,连忙重新低头。 寿安院中的草地阿年一直都很喜欢,一年四季都是如绿云毡毯一般,踩上去也软软的,不知能不能移栽一些去长宁院。 “阿年,我怎么觉的,锦纹好像有了身子?” “什么?”阿年有些吃惊,转头看着云央。 云央挠挠头,眉毛皱的很紧,微黑的面上满是不解:“她那个样子,像极了当年大小姐有了身子的那个样子,双手叉腰……” 第9节 一边说着还一边学,“你看啊,是不是很像?不过当年大小姐的肚子可比她大多了……” 正说着,那门帘又被掀开,是周玄清和周玄宁出来了。 周玄宁看着门外站着的阿年,淡淡一笑:“行了,我先走了,阿年,等会儿记得去我那。” 阿年屈膝行礼:“是,大小姐慢走。” 周玄清踩着湖石,一步一块,走到阿年身边的时候,才轻声开口:“走吧,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不需要进去。” 就见阿年面上陡然现出一丝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几不可见,虽一瞬而过,周玄清却依旧看的分明。 “是,世子。”阿年又跟着周玄清回转。 云央冲她使眼色,阿年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知道锦纹如何又能怎么样呢? 倒是周玄清主动开口了:“你去阿姐那,若是叶繁星在,就回来。” 阿年能理解,低低应下:“知道了。” 见她头垂的低低的,看不到表情,周玄清蓦然有些烦闷,长腿大步迈开,走的极快。 阿年见着世子背影越来越远,便也没有跟上去,不知道和夫人说了什么,世子对自己像是有些不满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 “阿年,刚才为什么不问啊,那个锦纹,她真的有身子了?”云央很是着急,“不会是世子的吧?” 阿年心头叹气:“云央,你用脑子想想,假设锦纹怀孕了,再假设那孩子是世子的,可锦纹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表露出来么?” “夫人对世子身边的女子看的有多严,你难道还不清楚?” 此时云央才恍然大悟:“是了,锦纹若是怀了世子的孩子,那是巴不得瞒的久一些,怎会大张旗鼓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出来呢。” “阿年,还是你厉害。” 阿年扶额:不是我厉害,是你比我还笨。 到周玄宁院子的时候,巧的很,还没进门就碰到了叶繁星。 阿年牢记世子说过的话:若是叶繁星在,就回来。阿年猛的刹住脚,立刻转身,脚步飞快,心里期盼着叶繁星没有看到自己。 “哎,阿年,你跑什么?”叶繁星居然在后头追,阿年心头惨叫,这算什么状况?若是叫别人看到,不定会生出什么龌龊的闲话。 若是被世子知道……阿年打了个寒颤。 叶繁星追了不过几步,就见阿年停了下来,怪异的紧:“你做什么?见到我就跑,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声音还颇大,不知道还以为阿年真的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 阿年讨好的笑:“三公子,阿年就是眼花,一时没看到您。” 叶繁星面无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么玉树临风貌比潘安风流倜傥的,你说没看到?” 阿年:…… 进了周玄宁院子后,一见叶繁星,周玄宁捂着头满脸痛苦,无奈呻--吟:“你怎么又来了。” 阿年脚步一顿,又重重踏了进去,这个‘又’字,明显不是针对自己的。 “长姐,你难得回玉京,我肯定要多来看看你了。”叶繁星从阿年身侧溜了过去,朝周玄宁满脸讨好。 “滚蛋。” “哎。”叶繁星瘫坐在圈椅上,姿势很是不雅,仿若七老八十的老头。 阿年看的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新的相处模式么?昨天还不是这样的啊,她是不是错过什么? “阿年见过大小姐。”阿年还是老老实实的屈膝行礼。 第13章 低头的第十三天 就见周玄宁抬手,闭着眼睛长叹:“怎的跟阿弟一个呆样,今日见母亲也是死活要把礼行个周全,真是……” 阿年见周玄宁心情在今日似是颇烦躁,不时的扶额,看着像是已经没有词语形容自己了。 像世子有什么不好啊?阿年心里头默默的想。 “就是,刚刚看到我转头就走,我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么?”叶繁星一双丹凤眼慵懒的看着阿年,也附和起来,随即眼睛一亮,“是不是周玄清吩咐你的?” 这到底是怎么猜到的?阿年嗫喏半晌,无言以对。 叶繁星一拍红漆圈椅的扶手,满脸恍然:“我就说嘛,那小子,上次说的那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我都有些懵圈了,原来如此……” 又坐直了身体,上下左右由前到后的打量阿年一番,末了点点头,煞有介事的‘唔’了一声。 阿年急忙的躲,她不喜欢这样子被打量,浑身不自在的被叶繁星看了半天,就见他‘唔’了声,然后装作恍然大悟的点头:“小丫头,你有福气了。” 什么?什么意思?她怎么有福气了? 周玄宁看了半天,倒是讶异:“你什么时候还会看相了?” 只见叶繁星一脸神秘,抬起食指摆了摆:“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也,不可说也。” 只有云央满脸高兴:“三公子,您真厉害,这都能看的出来?” 所有人都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云央,可她不自知。 “行了行了,你也坐下吧。”周玄宁吩咐阿年,又把头转向叶繁星,“有事就说,今日没有吃的招待你。” 阿年大大方方的坐下去了,周玄宁与周玄清这方面倒是有些像,对待平辈之人很是随意,可若是主仆或是长辈,那礼节是一丝半点不能错的。 她很高兴,能在周玄宁这也能得到这般待遇。 虽说都是奴才,可奴才做的也有好坏,做的好些,日子也就好过些。 “长姐,这偌大的国公府,难道就多了我这一双筷子?我可听说,这后院,马上又要多个小主子了。” 叶繁星刚说完,面色兀的就变了,一脸精彩纷呈,万般变幻。 阿年偷觑着,还未看完,正打算转头—— ‘砰啷’一声,周玄宁手边的形窑瓷碗就掉在了地上,桃花眸子里泛起摄人的光,满脸似笑非笑的盯着叶繁星。 “竟是不知道,三公子消息这般灵通,我才刚知道的事儿,你就已经知道了?” 阿年吓得浑身一抖,周玄宁连叶繁星的名字都未叫了,这说的难道是…… 叶繁星强笑了两声:“是我瞎猜的。” “哦?”周玄宁接过莺歌递来的新茶,缓缓捻着茶盖的圆珠,极轻极缓的说道,“是么?你如今不止会看相,还会预知了?” 阿年羡慕莺歌的淡定,又细致的看着,周玄宁与周玄清真的很像。 此时的周玄宁,像是褪去了女儿家的羞涩,极有那话本子里当家主母的姿仪,比国公夫人更加威严。 不知她以后会不会也像大小姐这样?威风凛凛的,不过也只是想想,若是自己这般样子,不说将来的主母,世子也会容不下她的。 叶繁星见无力回天,咬牙干脆道:“我是知道了,是叔父的对吗?长姐还请说说前因后果,那个人,之后繁星自会相告。” “是又如何?”周玄宁将茶盖猛地一锨,冷笑连连:“前因后果?我提个建议吧,你回去问问你娘亲,或许能明白的更透彻,毕竟这种事,她是做过的,更能懂得是哪般的前因后果。” 一席话,堪为诛心之语,就差直白的说:勾引男人的事儿,回去问你娘,这事她最清楚。 叶繁星在国公府的地位有多尴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时面色苍白,不住的咽着口水,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局促不安的坐在圈椅上,再没有之前那恣意张狂的样儿了。 阿年呆坐在一边装鸵鸟,脑瓜子不停的转,叶繁星的母亲,不就是国公爷的宠妾。 那小主子,是叶繁星叔父的孩子?阿年记得,叶繁星见国公爷的时候,就是唤‘叔父’。 如今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貌合神离,闹的很僵,就差一纸和离了,因由自是那个宠妾——叶繁星的母亲了。 看来现在这里面又出现了一个人,叫叶繁星的母亲也有了危机感,阿年忽然想到插着腰的锦纹,之前云央说过的话言犹在耳:阿年,锦纹好像有了身子。 不会这么巧吧? 其实一切也都有迹可循,譬如锦纹做错了事儿,可近些日子依旧过的很好,譬如她会时不时便去给国公夫人请安,譬如,那傲气的表象下,一颗急于攀爬的心。 良久过去,周玄宁一杯茶都饮尽了,才听到叶繁星丧气的嗓音。 “是夫人身边的春凤。”叶繁星面色颓然,像是受了极重的打击,俊朗的面容都有些呆滞,却还在极力忍耐。 周玄宁冷笑一声,朝莺歌使了个眼色,莺歌会意,走了出去。 阿年看着莺歌的背影,有些恍惚,春凤啊,她还认识呢,也说过几句话,是个爱笑的姑娘。 周玄宁放下茶杯,装作不在意的道:“是阿弟身边伺候的锦纹,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做错了事儿,被阿弟赶了出去,之后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父亲便将她收房了。 “今早上母亲才跟我说,锦纹是个有福气的,伺候父亲才那么些日子,就怀了身孕呢。” 阿年心头巨震,锦纹做错事儿,分明是大小姐发现的,是她亲手将锦纹送到大小姐面前的。 ‘有福气’?刚刚叶繁星也夸她有福气,阿年有些瑟缩,这种福气,她着实承受不了。 叶繁星站起身,整肃仪容,躬身行了个礼:“长姐,繁星告辞。” 周玄宁淡笑,两人之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面色和表情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 “慢走,不送。” 阿年也屈膝行礼:“三公子慢走。” 叶繁星走的有些狼狈,脚步踉跄,阿年有些不明白,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叶繁星若是不搭理这些事,和周玄宁还是能好好相处的,毕竟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呢。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命,就像她似的,被卖进了国公府,生死也就不由自己了。 “大小姐,今日是有什么事么?” “唔,其实也没什么事,你不是想跟莺歌学煮茶么?”周玄宁又拿起一个小荷包,犹豫间递给阿年,“你看看,你说这个小礼物送给孩子怎么样?” 阿年打开荷包后一看,一个羊脂白玉雕成的小兔子,雕琢痕迹不多,应是一块整玉雕刻而成的,很是精致,尤其是一对惟妙惟肖的兔耳,让阿年一见喜之。 “是表少爷要过来么?”阿年喜笑颜开的问道,“这个兔子好精致,大小姐,您真是个好母亲。” 周玄宁面上露出一些暖色,看着阿年的面色变的和煦:“我也算不得一个好母亲,为了回京,总是离开他……” 摸着小兔子的手有些抖,周玄宁一时难以控制心绪。 等回过神,面色有些尴尬,一抬头却见阿年丝毫无所察觉,只是捏着小兔子喜滋滋的跟周玄宁说话。 “大小姐,表少爷会明白您的心思的,您知道么?我小时候被卖进国公府,那天我娘哭着跟我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第10节 周玄宁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你娘说了什么?” “我娘说叫我等她。”阿年抬头,满眼的流光溢彩,“大小姐,我相信我娘,她一定回来接我的。” “那可糟糕了,我没跟他说叫他等我。”周玄宁接过小兔子,满眼缱绻,“那可怎么办?” 阿年亲昵的拍拍周玄宁的手,眉眼弯弯:“不怕,大小姐,小少爷还小,咱们可以哄好他的,小孩子可好哄了。” “是么?”周玄宁看着阿年喜上眉梢的娇憨模样,心头的忐忑不安像是潮水般缓缓退去,渐渐宁静。 阿年还兀自沉浸在小少爷回来的喜悦中,扳着手指说道:“大小姐,阿年没什么好送的,不过阿年可以做一些东西,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不知道小少爷会不会喜欢。” 莺歌在一边插着花儿,闻言便抬头笑:“阿年,放心送,我家夫人今天已经揪着我问了几百遍了,送的东西是换了又换。” “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周玄宁有些尴尬,她为了陪着丈夫上任,只能将孩子留给了婆婆,本是无奈之举,却觉得对孩子亏欠良多。 “我可没胡说,夫人,要我说,那些东西再珍贵,还能比得上您这一颗真心?”莺歌将那大肚花瓶寻了地方摆好,“小少爷如今还小,您还有许多时间来修复,阿年,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不过这兔子也很可爱,小少爷肯定会喜欢的。”阿年也不停应和,见周玄宁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心头也略松。 周玄宁有些哭笑不得:“往日我只觉得他像是那混世魔王,现在要见面了,满脑子又是他那可爱活泼的样子,哎,当初阿弟可比他好带多了。” 阿年和莺歌相视而笑。 学东西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云央提醒阿年该回去伺候世子用饭了。 第14章 低头的第十四天 阿年连忙放下茶具告辞,莺歌还调笑她:“到底是有主的人了,比不得我没人管。” 如今也略熟悉了,云央也笑着回嘴:“你若是想要人管,那人可多了去了。” 路上云央有些沉默,反倒是阿年有些忍不住:“云央,你也看到了,锦纹她现在是国公爷房里的人,还有了身孕,咱们现在更要小心些,千万莫要惹到她。” “嗯。”云央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阿年,你说锦纹不会是故意的吧?她一向是想爬世子的床,怎么会突然爬了国公爷的床,难道就想压你一头?而且她有了身孕,夫人居然没反应?” “行了,那些事儿不是我们操心的。” 回去后,周玄清依旧呆在小书房里没出来,阿年踟躇了几下,便也进去了。 “世子,怎的一直呆在书房?不出去走走么?” 周玄清放下书,转了转脖子:“唔,阿姐与你说了什么?” 阿年笑盈盈:“大小姐说表少爷会来国公府,她又高兴又紧张的。” 扶着周玄清起身,仰着脸高兴的和他分享喜悦,“世子,您说我要不要也送点东西给表少爷?” 周玄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红唇张合,嫩脸如桃,不禁心口微动:“怎的?你喜欢孩子?” 看着阿年不住点头:“小孩子好,活泼有生气,很可爱的。” 用完饭,阿年便开始着手准备做些小玩意送给表少爷,她也有些钱,不过表少爷哪里会缺这个。 周玄清没有再去看书,只是呆呆的看着阿年做东西,他鲜少有这般放空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无所事事起来。 “世子,您笑什么呀?”阿年看了周玄清好多眼,两人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阳光稀疏落下,斑斑驳驳,世子发呆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些憨憨的。 “唔,”周玄清回过神,“上次你说罚的不够重,我试了下,效果确实不错。” “嗯?”阿年满脸好奇,世子为人持重,极少会与人有龌隅,难得听他说昭文馆里的事儿,“世子是怎么罚那些人的。” 周玄清淡淡笑了起来,一向稳重的面上露出一丝得意:“你说的对,他们不愿意学,那就逼得他们学,学的不够就再加,若是谁漏了或是错了,那就把所有的事儿堆在一个人身上,那些公子哥好面子,谁都不愿做那最差的一个,也就都认真了。” 看着世子眉目舒展,又难得与自己说这么一长串的话,阿年心里高兴,咯咯笑了起来。 “世子真厉害,那大学士现在是不是也很高兴?” “嗯。”周玄清也拿起一些散碎零件,帮着阿年拼凑起来。 两人靠的很紧近,世子身上一贯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气,阿年闻习惯了,只觉十分心安,想着若是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夜里阿年帮世子擦头发,只觉顺滑如绸,正打着呵欠想睡觉,就看到世子在床头摸了几下,阿年心头咯噔一声,那都是世子不来她这的时候,随便翻的话本子。 看着时辰还早,周玄清随意拿了册话本子,递给阿年:“念一念,看看近些日子是否偷懒了,若是错了一个字,可就要受罚了。” 又来这个? 阿年听的脸一红,认命的接过薄薄的册子,心里还暗自想着:世子也不是每个话本子都看的,只要自己念的不露痕迹,他也定看不出来。 周玄清一看她那面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阿年一贯不会撒谎,连遮掩都不会,平日就惯常是捧着一张表里如一的脸,傻乎乎的用漆黑眸子看人,娇娇怯怯的。 忽然就想起那时候母亲带了一屋子的丫头,叫他选上几个,说是‘晓事的’。 他本来很不耐烦,虽说读书人注重心灵美,可母亲这做的也实在太明显了,满屋子的女子,一眼看过去,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不过他也不是急色之人,心里知道这是世家大族惯常会走的定例,正打算随意点两个回去,忽然就瞥见身后一个小丫头。 微微垂首,手里端着漆盘,大睁着一双含水眸子,一眨不眨的偷偷打量自己…… 淡淡嗓音响起:“不要心存侥幸,若是故意念错,今夜你可休要求饶。” 想到那些惩罚,阿年浑身一抖,只得认命翻开册子,上头四个大字《墙头马上》 幸好幸好,这墙头马上是她看了几遍的,应该不会出错。 便硬着头皮念了下来,说来也奇怪,即便是知道结局如何,可随着人物行走话语,阿年依旧能真情实感的融入其中。 那千金为了和情郎相会,和自己的丫头策划了许多事,临到了了,还要叮嘱丫头:“教你轻分翠竹,款步苍苔;休惊起庭鸦喧,邻犬吠,怕院公来!【1】” 阿年还是有些紧张,因着那千金爱煞了情郎,她自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忽然瞥见周玄清斜倚在床头,寝衣松垮宽大,露出精瘦的胸膛,指骨修长,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若不是大拇指时不时摩挲自己手背,阿年还以为世子已经睡着了。 “怎的不念了?”周玄清闭着眼,头发还未干的彻底,若是睡下,明早起来怕会头疼。 阿年连忙继续念起来,她嗓音软糯,读起来没什么气势,却勾勾连连缠缠绵绵的,极适合读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那情郎□□夜会千金,阿年忽然就有些羞涩,实在是有些东西看着觉得心头舒爽,可若是读出来,实在是叫人羞煞。 “小生是个寒儒,小姐不弃,小生杀身难报。”【2】 “舍人则休负心。”【3】 千金和情郎互诉完衷肠,阿年就停了,红着脸说:“世子,我不会了,您还是罚我吧。” 阿年低头很是丧气,却见罩纱灯下的周玄清笑了,唇畔勾起,闭着的眼睛眼尾上扬,一声声闷笑传来,阿年不好意思问他笑什么,便想着继续给他擦头发算了。 谁料手臂猛的被扯,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书掉了下去,世子伏在自己身上,长发自脑后倾泻而下,洋洋洒洒的铺了满身。 有些发丝落在阿年面上脖颈处,有些痒痒的,阿年不自觉的动了动。 “世子……”阿年杏眸若水,专注的看着周玄清,只觉心跳的厉害。 周玄清将阿年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有些得意,阿年的小心思他一清二楚,挑了这册,便是知道阿年读不下去。 灯下看美人,更是惊心动魄,见她雾鬓云鬟,红唇娇艳,白日里的时候,他早就想亲上去了。 俯下身前,侧目扫了几眼那册子,正好是阿年念不出来的那一页,周玄清一目十行,看见那书上写着—— “我推粘翠靥遮宫额,怕绰起罗群露绣鞋,我忙忙扯的鸳鸯被儿盖,翠冠儿懒摘,画屏儿紧挨,是他撒滞歹带把香罗带儿解。”【4】 周玄清兀的心口一荡,如琴弦颤动,随后阿年有些惊惶的声音响起:“世子……” 他轻笑起来,胸膛微微震动,叫伏在他身上的阿年有些不解,微微昂起头,下巴在他胸口挨挨蹭蹭,像那家养的小猫一般慵懒,娇入了骨髓。 翌日,阿年起的有些晚了,身侧早已冰凉,阿年将手脚张开,大字型躺在床上哀叹。 好累! 德喜早就跟着周玄清上值去了,云央端着药进来。 “阿年,该起来了。” “嗯,”阿年起身,满身的痕迹告示着昨夜是何情形,云央红着脸去耳房准备。 一口将药饮尽,又细细梳洗一番,天光大亮,去夫人那请安还是有些晚了。 阿年和云央一阵疾走,穿过中庭往游廊上走的时候,柱子后竟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哎哟,谁这么不长眼啊?” 阿年瞧着那丫头有些眼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不住,我走的有些急,你没伤着吧。” “没事没事……”丫头见她半旧的绒衣,看着好像也是个丫头,只是拍拍衣裳褶皱,便也罢了,不过是不小心撞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年正打算走,谁料后头转弯的地方又出来个人,正是锦纹,浑身珠光宝气,里头一身樱红色累珠对襟外裳,外头披身湖绿色氅衣,绒毛滚边,双手抱着一个精致的蝶恋花手炉。 “哼,没用的东西,被人撞了,就这么算了?” 那丫头被骂,缩着头站到了一边。 阿年心头一跳,难怪有些眼生,确实是第一次见,锦纹身边常伺候的那个丫头,不知何时换掉了。 “锦纹,你也来拜见夫人?”阿年不想生出事端,主动搭话。 第15章 低头的第十五天 锦纹斜眼看着阿年,只觉这女人惯是个会装的,满盒子的珠钗不戴,满柜子的衣裳不穿,日日穿着个旧衣裳戴着根素银钗子四处晃,不知道还以为世子苛待她。 “哼,怎么?世子的侍妾能去拜见,我就不能去拜见了?”锦纹对阿年的身份依旧耿耿于怀。 阿年微微退了几步,笑着答话:“哪里的话,你姑姑就是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自是比我更有资格。” 锦纹最见不得她这般样子,明明不喜欢,还能笑的开怀,天生的浪=荡=贱=种,不然当初怎么会被世子点中。 “我这丫头,是我娘家带来的,你今日撞了,不道歉我可不依。”锦纹拦住阿年,“若是将来这丫头回去,岂不是堕了我的名头。” 锦纹只当阿年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有心要在阿年面前炫耀一回,好去一去当时的晦气。 云央有些气愤,指着锦纹怒声道:“阿年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时候道歉的?我怎的不知道?”锦纹又看向那丫头,“她刚刚跟你道歉了?” 那丫头唯唯诺诺,看了眼阿年,咬牙摇头:“没有,她没有道歉。” 阿年不想与锦纹缠裹,只好脾气的屈膝:“这位姐姐,方才是我不小心,这下正式与你道歉,对不起。” 又看向锦纹,此时面上也没了笑意:“锦纹,你满意了?” 第11节 锦纹装着一脸害怕:“你可莫要这么说,你是世子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问我满不满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刁难你呢,万一你去告状,我岂不是吃亏。” 一边说着还一边摸摸云鬓上插满的钗环,提着手炉,扭捏个不停。 摆明了是不想放她走了,阿年拦住愤怒的云央,神色淡淡:“那你可看清我的主人了?我告没告过状,你不是最清楚?” 耳边风声一紧,‘啪’的一声,阿年被一巴掌打的头歪向一边,却还是紧紧拉着云央。 云央怒不可遏,指着锦纹怒骂:“锦纹你个贱婢……” 阿年连忙拦住:“云央住嘴。”又小声说道,“她如今怀了身子,你想死吗?” 锦纹愤怒的抬头看着阿年:“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那根白玉蝴蝶簪子是大小姐带回来的土仪,世子拿去送给了你,你却不告诉我,故意让我在大小姐面前……” 瞪大眼睛看着阿年,满脸愤怒以至于那张还有些娇媚的脸都变的扭曲,巴掌大张,依旧还保持着方才打人的姿势。 阿年抬手轻轻捂着脸,双目直视锦纹,面上冷冷淡淡,毫无掩饰。 她本也不打算瞒:“不错,是我,你本来好好在世子那当差,我们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你素日里非要踩我一头,我也忍了,但你不该做贼……” “锦纹,从你第一次进我房里偷东西开始,心里就应该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阿年走近了些,俯着头细致的瞧着锦纹:“你知道世子怎么说你么?” 又凑近了些,“世子说,他早就想送你走了,你这种女人,留在他那,他早就烦的紧。” “你放屁,你这个贱人,世子就是被你这贱人蛊惑了,夫人也是识人不清,不早早料理了你……” 锦纹又想抬手打,不防阿年忽然朝她笑了下,妩媚动人,锦纹心中只觉有些不对,却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和妒忌,一巴掌又狠狠甩了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至极,甚至在这四方院子里,都有了些许回音。 阿年应声而倒,滚落台阶,云央护主心切扑了过去,哽咽的喊:“阿年,阿年,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儿?痛不痛……” “徐姨娘好大的火气,这怀着身子都还这么大的火气,可不太好啊?”一道威严的嗓子响起,伴着脚步声渐渐走近。 锦纹面色有些苍白,微微屈膝行礼:“夫,夫人,锦纹拜见夫人。” 国公夫人冷着脸色瞧了一眼阿年,见她紧闭着眼,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红红的五条长梗子,像是已经晕过去了。 又看向锦纹:“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在你们眼里,是识人不清的主子?” 尾音上扬,惯常的威仪无比。 锦纹抖着唇拜了下去,有些语无伦次:“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夫人……” 可话就是她说的,夫人也都听的真真的,电光火石之间,锦纹突然明白了,指着阿年大喊。 “夫人,是那个贱人,那个贱人说的,夫人,那个贱人惯会装腔作势,是她蛊惑了您,还……还蛊惑了世子,夫人……” “住口。”徐嬷嬷见自己侄女越说越不像样,自上次那事东窗事发后,她就很不待见锦纹,觉得她连累自己在夫人面前丢脸,此时又作出这种失心疯般的事儿,还说什么世子? 不是与她叮嘱过了,她与世子毫无干系么? “呵。”国公夫人一身端庄宝蓝色缂丝莲纹外裳,披一件正红色狐毛氅衣,望着锦纹的面色有些奇异。 “世子?你与世子有何关系,也配提他?”又指了指阿年,“这是世子的侍妾,是他亲自挑选的,我玄清凭本事进了昭文馆,他的学问,连大学士都认可,你居然说他会被人蛊惑?” 虽说她以前也觉得阿年这种女子惯会蛊惑人,可日久见人心,阿年本本分分,宁愿出府也不愿留在府里叫将来的主母为难,反倒是玄清从前的婢女老是在一边蹦跶。 这若是传了出去,倒是她这个母亲识人不明,往儿子身边塞的人,只想着爬床。 “若不是你有了身孕,我今日就会将你发卖掉,不过年关将近,我不想做那些脏事儿,我只告诫你一句,日后需得谨言慎行,若是再从你嘴里说什么世子,你可得小心了……” 国公夫人的话,让锦纹浑身一抖,国公爷风流,却始终只有周玄宁周玄清两个孩子,姑姑在夫人身边服侍,那些腌臜事儿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有了身孕后,姑姑也提点过她的。 好不容易让姑姑重新看重自己,国公爷也对她还有些兴趣,万不可现在就被打下去了,锦纹恨毒的扫了阿年一眼,赶紧跪直了身子,头深深磕下:“是,夫人,奴婢知错了。” 国公夫人嫌恶的扫了一眼,挥了挥手,锦纹的丫头连忙过来扶起自己的主子,赶紧走了。 “把她送回去吧,好好去去肿,莫叫世子知道了。”国公夫人吩咐完便走了,玄清一心向学,这些后宅里的事儿,免得叫他知道了闹心。 云央哭着应下,突然看到阿年偷偷朝她眨眼,噎的都咳了起来。 “是,是,咳咳……夫人,奴婢知道了。” 等人都走了,云央小声道:“都走了,可以起来了。”又拉着阿年四处看,“你没事吧?身上哪里受伤没?” 方才锦纹骤然发难,她被阿年拦着,压根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阿年滚下台阶,方寸大乱,看着阿年脸上一轻一重的痕迹,又落了泪。 “行了,快扶着我,咱们快些回去。”阿年靠在云央身上,轻声跟她解释,“放心吧,我没事,就是脸疼,今天不受些苦,锦纹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好在只是挨了两巴掌而已。” 云央含着泪:“什么叫挨了两巴掌,咱们有多久没挨过巴掌了,你这人真是的,傻乎乎的,都不知道躲……” 阿年只是淡淡的笑,听着云央一直啰里啰嗦的说着,一路遮遮挡挡的到了长宁院,幸好没人看见,阿年松了口气。 这冬日里伤好的慢,阿年只能寻了些冰凌子包在布里,往脸上敷,以期能快些消肿。 直冰的龇牙咧嘴,和云央换着来敷,脸上那五指印总算消下去不少。 云央还兀自不满,满眼心疼:“那个锦纹,仗着有身孕就横行霸道,哼,若是哪天流掉了,看她还怎么得意?” “云央,又胡说。”阿年捂着已经没了知觉的脸,只觉连那半边牙齿都冰木掉了,“锦纹如今是国公爷的姨娘,还有了身孕,可比我这小小的侍妾要贵重多了,你以后别再冒失了,今日的事就算了。” “哼,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世子多疼你啊,要我说就应该跟世子说,大家如今都不是一个院里的,她为什么死揪着不放啊?” 阿年笑着捏了捏云央气鼓鼓的脸:“别管她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做低伏小其实也没什么,实际上吃亏的,或许也不是咱们呢?” 云央悻悻的接过冰凌子,敷了过去,冰的阿年痛苦皱眉:“就是,这次锦纹嚣张的都被夫人看到了,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锦纹应该庆幸自己有了身孕,阿年瞧的分明,往日在夫人身边跟进跟出的春凤,不见了。 或许是死了,也或许是卖了,总之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阿年躺在椅子上,身上搭着厚厚的毯子,脚边放着烧的正旺的火盘,仰躺看着精致的屋子,心里却觉得凄凉。 只是递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已,真是不值得啊,只是做奴才的,也没得选。 第16章 低头的第十六天 金乌西坠,直到掌灯时分,阿年见世子也没有回来,便自行先吃了。 哪里知道,此时的周玄清正满脸不耐的坐在席上,看着这些日子被自己磋磨的、日日惨叫的公子哥们推杯换盏,一派热闹。 “好啦,世子爷,都出来了,就别板着脸啦。”最令周玄清头疼的,便是说话的这个,唤做卿风,是昆玉郡主的儿子。 平日里虽说也读书,只是天性==爱玩爱闹,到了国子监后,时常想跟周玄清称兄道弟,被周玄清撂了几次也死性不改。 周玄清看着这群与自己同岁的公子哥,丝毫没有一丝共鸣,板着脸不耐的推开递过来的杯子:“我不喝酒。” 卿风放下杯子‘啧’了一声,冲后头的侍女嚷嚷:“怎么听不懂话呢?世子爷说不喝酒,那就赶紧换茶啊。” 侍女慌忙接过杯子,卿风满脸嫌弃:“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清哥,咱不生气啊。” 周玄清:…… 推开满身酒气的卿风,周玄清准备走了,卿风连忙跟上:“清哥,你等等,我跟你一起。” 又回头冲着喝酒的一群人道:“大家随便喝,我请客,啊……随便喝。” 一群人欢呼一声,卿风见气氛十分好,有些不舍,可看着周玄清挺直如松柏的身影,又赶紧跟了上去。 伸手就揽住了周玄清的肩膀:“清哥,家里是有美娇娥等着吧?酒都不喝就走,真是没意思。” 确实是有,周玄清拍开他的手:“你要喝你就去,我也没拦着。” “那不行,这次受了夸奖,那全都是您领导有方,你是不知道,听说有一处是我撰写的,我娘都乐疯了,说是要印个几千册,亲戚朋友都发一发。” 见他连连摇头,周玄清都被逗乐了,昆玉郡主他知道,是个很爽快的女子,甚至是豪爽。 周玄清再次推开他的手:“那你跟着我干嘛?我可不会买。” “嗨,哪能要你出钱呢。”卿风嘿然一笑,“就是清哥,以后这种好事,可一定要带着我啊,我可跟你透个底儿,这次我娘给我的奖励——” 语气转低,像是说悄悄话,周玄清都被吸引住了,见他伸出一只手,满脸神秘,然后手缓缓张开。 “五百两?你就愿意读书?”周玄清有些讶异,早知道他就使银子了,也免得整日里跟他斗智斗勇。 “啧,清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娘?”卿风满脸不赞同,好像说五百两是在侮辱他,又把手掌张的开开的,在周玄清面前晃晃,“这是五万两。” 周玄清一把拍下他的手,扭头就走。 ——神经病 卿风站在原地摸头,难道五万两太少了?不行,还得回去跟娘亲磨一磨,再多要点钱。 周玄清空着肚子回去,发现长宁院灯都黑了,不由心口微堵。 德喜见世子面色不太好,先去小厨房吩咐了一声,又连忙去罩房找云央。 云央正帮阿年敷冰消肿呢,那锦纹下手极重,阿年脸嫩,都敷了一天的冰,五指印还没消呢。 “云央,云央。” 是德喜的声音,两人慌忙整理了起来,德喜正立在罩房廊下,云央从半开的窗牖伸出头:“德喜,是世子回来了?” “嗯,叫阿年快些去伺候,世子还没用饭呢。”德喜说完就赶紧走了。 阿年有些慌,连忙把脸擦干净,那红肿的地方被棉麻的毛巾一刺,火辣辣的疼。 云央看她上妆,还有些怒意:“要我说,你就顶着这脸出去,叫世子看看,你受了好多委屈。” “行了,云央,别再说了,这事过去了。”阿年朝镜子里打量,遮掩的差不多,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周玄清坐在正屋里,丫头们正一样一样的端菜,摆好后阿年也恰好进来。 “世子,您回来了。” “唔。”周玄清淡淡应了一声,拿起筷子,挟了根芹菜,细细的嚼。 阿年有些不明就里,不过还是连忙走了过去,替他布菜。 从前阿年夹什么,周玄清吃什么,不过今晚,阿年夹过来的,周玄清都没碰。 这是怎么了? 阿年呆滞的看着周玄清用完饭,连忙递过帕子,周玄清也没接,嘴都没擦就去洗漱了。 云央也看出来了,拉着德喜:“世子这是怎么了?” 德喜也摇头:“世子下值的时候,都还是笑着的,只是和同僚们喝了些酒,然后,就这样了。” 听到这番话,阿年好像有些明白,世子不喜应酬,也不爱喝酒,或许是席上有人惹恼了他,才不快吧。 第12节 灯光幽暗,阿年伺候周玄清洗漱,热气蒸腾,铺面而来,那红肿的左脸顿时如有针刺,阿年轻轻‘嘶’了一声。 周玄清朝她瞥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 穿好衣裳,阿年屈膝:“世子早些歇息,阿年先回去了。” 周玄清又‘唔’了一声,良久才将德喜唤了进去。 从前还未有过这种事,阿年也不知如何应对,云央在一边不停的撺掇:“世子心情不好,你还不快去安慰,这时机正好……” 阿年咬唇,若是往日倒也可以,只是自己的脸,这样往上凑,跟开口告状有何区别…… “世子许是因为公事,我去了反倒打搅了思绪,明日再去吧。”阿年抚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明日应该就好了。” * 阿年连夜又敷了会冰,手指冻的通红才罢休。 第二日醒的极早,一照镜子,红肿消退了不少,不过好像冰敷过头了,脸色有些惨白。 扶着梳妆台,阿年觉得头有些晕晕乎乎的,云央在院子里拿了根棍子,正在‘梆梆梆’的敲被子,听到动静,连忙跑进去。 “阿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云央一进来就发现阿年脸色不对劲,探手一试,“哎呀,好烫。” 又将阿年按了回去:“阿年,你发烧了,别起来好好躺着,我去跟德喜说一声,得请个大夫。” 阿年闻言也躺了回去,身体是自己的,有病就得治。 德喜正准备跟着世子出去,听云央说完,先是朝世子看了两眼,又跟云央道:“放心,你回去好好照顾阿年,大夫很快就到。” 云央这才放心,连忙‘咚咚咚’的跑回去。 “世子,那阿年……” 话还没说完,周玄清就淡淡的打断了:“走吧,迟了可不好。” 大夫确实来的极快,一摸脉搏,捋捋胡子就说:“是因为受了凉才发热,无甚大事,姑娘底子好,好好喝两剂药,出出汗也就好了。” 云央跟前跟后的跑,总算送走了大夫。 又坐在床头,朝阿年唠叨:“好了吧?这大冬天的,还拿冰,现在染了风寒,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好,世子肯定都不会来了。” 阿年一声不吭,任由她说,直到小厨房的药送过来,云央才停下来。 “来,喝药吧。”云央准备扶她起来,喂给她喝。 阿年哭笑不得:“从前我发烧,你可没这么精细的照顾我。”说着就要端药自己来喝。 “哎,你躺好。”云央不给,又吹了吹还有些烫的药,汤匙搅了搅,“是啊,从前命贱嘛,现在你可不一样了,得好好养着。” 阿年闷闷的任由她喂,只张嘴去接:“现在也一样。” 喝了药,出了一身汗,阿年直睡到了午饭时分,云央在她额头探了下:“嗯,好多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阿年摇头,她没胃口。 半梦半醒的,感觉又被灌了一碗药,等再次醒来,天都快黑了。 阿年只觉浑身黏腻,喊着云央:“云央,耳房热水备好了么?我想沐浴。” 依旧有些头重脚轻,身上实在不舒服,阿年便自己爬了起来。 掀开被子起身,屋里就进来个人,隔着屏风,阿年以为是云央终于来了,埋头披衣裳,没有回头:“云央,又去哪儿偷懒了,我都这样了你还乱跑,实在没良心……” 接着就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哎呀,你手脚轻点,笨手笨脚的。” 隔着窗牖,阿年已经听出了,是云央的声音,那屋里的是? “世子,您怎么来了?”阿年扶着床柱,有些虚弱的屈膝,又有些躲闪,“可别过了病气给您。” 周玄清绕过屏风,见她侧脸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唇瓣干涸起了皮,头发也乱糟糟的,满身都是弱无可依的样子。 “唔。”点点头便出去了。 这时云央才进来,见阿年起身了,连忙过来扶:“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喊一声就行,再不行就等一下嘛。” 阿年有些晕乎,被云央拖去了耳房,直到泡在热水里,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院子里周玄清看着丫头掌灯摆饭,回头看了看,又面色沉静的出去了。 德喜还在二进院子那候着,见世子出来,连忙禀报:“世子,夫人方才派人过来,让您去正院用饭。” 寿安院里灯火辉煌,正是晚饭的时候,丫头们秩序井然,手中漆盘里摆满珍馐,一样一样的端上桌。 周玄清立在院中,从窗牖中看到父母还有周玄宁已经落座,没有犹豫,抬步走了进去。 第17章 低头的第十七天 “父亲,母亲,姐姐。”周玄清礼数周全,然后落座。 “清儿,快坐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汁脆笋。”国公夫人亲手夹了些笋到周玄清碗里,“这些笋,是才挖回来的冬笋,你尝尝。” 周玄清挟起笋吃下:“多谢母亲。” “母亲实在偏心,我也喜欢吃笋,怎的不给我夹?”周玄宁笑盈盈的指着鸡汁脆笋。 国公夫人闻言便笑:“好,也给你夹。” 三人倒也和乐,除了主位上一脸严肃的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年纪差不多,近五十的人,看着像是四十,鬓边无一丝白发,面如冠玉,衣着笔挺整洁。 周季深眼见着母子三人和乐融融,面色越发阴沉。 国公夫人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捏着帕子擦嘴,挥手让下人退下:“若是不愿见我们娘仨,那就别回来,整日做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 姐弟俩都在自顾吃着,丝毫不理会。 饶是周季深脾气好,此刻也有些忍不住,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怎么?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国公夫人冷笑:“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家……” “父亲,听说徐姨娘闹的厉害,您可宽慰好了?”周玄宁见母亲也面色铁青,像是又要发怒,连忙开口。 周季深有些尴尬:“这事与你无关,你难得回来,好好陪你母亲就是了。” 周玄宁奇道:“怎会与我无关,我马上就会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虽说不是一母同胞,可关心一下总不过分吧?” 餐桌上一时有些冷场,周季深深吸两口气才对着国公夫人道:“锦纹都动了胎气,我只是问一下缘由,你何必冲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为了一个奴才你就来质问我。”国公夫人有些怒意,却又忍下,“我当年生玄清难产,也不见你关心一下。”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不过也是司空见惯了。 “父亲,你房里的事,没人想管。”周玄清放下筷子,“只是你房里的人,若是管教不好,连累的,可是国公府。” 周季深闻言想说什么,只是唇上下碰了几回,却依旧一个字没说。 倒是国公夫人冷笑连连:“早就已经连累了,国公府如今,还有什么声名……” 这句话一出,周玄宁立刻抓着母亲的手,眼里露出劝诫之意,国公夫人这才偃旗息鼓。 周季深也彻底待不下去,重重的‘哼’了一声,脚步沉沉的出去了。 这种场面,周玄清也吃不下去,便起身告辞:“母亲,姐姐,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去吧。”周玄宁点头。 周玄清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周玄宁的劝慰声:“母亲,您何必如此?” 国公夫人再也撑不下去,跟女儿哭诉:“我不是为了这个伤心,我也早就看透了这个男人,薄情寡义,胆小懦弱……” 不想再听,周玄清大步出了门,冷风扑面,陡然回想起昨夜阿年‘嘶’了一声,方才还躲躲闪闪的侧着脸。 看到院前候着的德喜:“昨夜让你打听,可有什么结果。” 德喜摇头:“世子,昨日府里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不过后院的事情,我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是锦纹动了胎气,好像是与人起了争端,听说差点撞的……” “行了,我知道了。” 德喜讪讪的住了嘴,不知道世子打听这些做什么,从前对后院的事儿,是一概不理的。 阿年好好泡了个澡,只觉神清气爽,虽还有些头重脚轻,不过胃口倒是回来了不少。 “嗯,今夜是你吩咐了小厨房么?”阿年又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怎的都是这么辣的菜?” 云央在一边给她倒茶水:“不是我,是世子说想吃这些。” 阿年嘴巴塞的满满的,只觉一个人吃饭好自在,闻言又睁大了眼:“世子?” “嗯,是世子。”云央又重复了一遍。 看着面前红彤彤的菜式,阿年心跳的极快,印象里,世子从来不吃辣。 嘴里辣的不行,额头也全是汗,许久不吃辣,今晚倒是吃了个痛快,连鼻子都通气了,阿年吃出了满身的汗。 刚刚放下碗,周玄清就回来了,阿年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世子,可吃饱了?”也是习惯了,每次世子去正院吃饭,都要回来再吃一点。 “照例吧。”周玄清有些清冷的嗓音传来。 好像不太高兴呢,阿年替他抻了下衣领,仰起头讨好的笑:“那我去小厨房看看,可有什么清淡些的端上来。” 周玄清看她笑靥如花,唇瓣因着吃了辣娇艳无比,晕生双颊,灯下的她,眼中仿若是琉璃在闪,倒映着的,一如既往全是自己,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委屈。 兀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些,遂点点头:“嗯,你去看看。” 自顾在方才阿年的位置坐下,就着阿年还未收走的碗筷吃了起来,不过实在太辣,吃了两口周玄清就放弃了。 阿年在厨房端了三个菜出来,就看到周玄清在吃辣,往日白皙如玉的面上此刻泛起了红,一看便知道他是辣着了。 只是刚才那些茶水都被自己喝了,大概是云央见他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挺能吃辣,而周玄清一贯如此,此时应该是强忍着。 阿年连忙摆好了菜,又倒了一杯凉蜜水:“这个解辣,世子快喝一些。” 周玄清没有拒绝,一饮而尽,面色总算好了些。 “你昨日撞到锦纹了?”周玄清单刀直入,看父亲那样子,像是挺严重,可见母亲那反应,倒像是更烦锦纹。 阿年一愣,转头像是去看云央,云央也愣住了,连忙摇头摆手,示意不是她说出去的。 “是,也不是。”阿年给他挟了一筷子笋,“我去和夫人请安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锦纹身边的丫头,不过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唔。”周玄清点头,夹起阿年布的菜,吃了起来。 阿年松了口气,不追究就好,锦纹如今她惹不起,从前也是借了外力才将她赶出去,现在若是再惹她,实在太蠢。 第13节 吃完后,阿年伺候周玄清洗漱完,便准备回去,临走周玄清忽然道:“我后日休沐,可想出去逛逛?” 阿年猛地回头,看着周玄清,心里有些惊喜,又有些手足无措:“世子,我,我出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自己决定就好,去睡吧。”周玄清躺了下去。 阿年难掩心中的激动,小心关上房门,之后脚步匆匆的往后罩房去。 云央听说这个消息也是高兴的蹦来蹦去,她们只是深宅里的小小丫头,出门一趟千难万难,尤其是阿年成了世子的侍妾,就更难出去了。 阿年高兴的睡不着,便将给表少爷做到一半的小礼物拿出来,细细的做了起来。 这是幼时常玩儿的纸风车,风儿一来,就会转动。 阿年觉得那个单一的风车太普通,便将纸张裁小了,一个个小风车再组成一个大风车,捏着跑起来,风车呼呼的转,可有趣了。 她心想着,明日去问问大小姐,表少爷何时会来。 第二日一早,阿年起来后,世子早就已经走了。 想到明日就可以出府,阿年难掩心中的兴奋,一时又觉得无所事事,便将做好的风车拿过去,又收捡了几本小册子去周玄宁处,顺便练练字。 “莺歌,你怎的又站在外头?”阿年一去周玄宁院子,就看到莺歌在院子前扫雪,这种活计都是那些小丫头的事儿,怎会轮到她? 莺歌抬头看到阿年,眼睛都亮了。 阿年直觉不好,正准备转身走,莺歌就已经拉过她,力气十分的大,阿年又被拖进了院子。 “阿年,我家大小姐正无聊呢,你来了正好,一起说说话。”莺歌笑着推阿年进门,不容拒绝的样子。 里头叶繁星冲她招手:“阿年,你来了。”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阿年看到叶繁星那一脸明媚的笑就头皮发麻。 “呵呵,三公子也在啊。”阿年屈膝行礼,“阿年见过大小姐。” “唔,怎的居然主动来了,我还以为,每次都得请呢。”周玄宁示意她坐下,手上不停,手中的花儿俱都妍丽无比。 见阿年看的稀奇,叶繁星很得意:“阿年,你看,我培育出来的花好看吧?” 阿年看着那大肚瓷瓶里的花儿,都不是现在这季节的,这时候连梅花都还未开,怎的叶繁星会有。 “三公子,您真厉害,这个时候,居然有开了的梅花?”周玄清也有一间暖房,里头放着名贵的花种,都是周玄清亲自照料的,平常不许别人乱动。 叶繁星指着那枝腊梅,满脸认真:“这时候当然没有梅花了,梅花开还需得有些日子呢,那都是我催生出来的,还有其他花儿,你看那绿菊,这时候怎么可能会开花,那都是我日夜细心的娇养出来的。” 需耗费极多的心思,炭火不得断,又不能太过热,也不能太过冷了,时时刻刻离不得人,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阿年听完后咋舌,只连连感叹,还一脸真诚:“三公子,您真有钱。” 第18章 低头的第十八天 那些东西,样样都昂贵的很,一听就是劳民伤财的那种,只有话本子上的昏君才会做的出来。 “啧……”叶繁星白眼都快翻出天际,“你怎的也这么俗气呢?白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倒是周玄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本来就有钱,还怕人说?” 叶繁星瞪眼:“我哪里怕这个,就是觉得她怎么这么俗。” 阿年一时搞不明白这俩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怎的一会清朗一会阴雨,实在叫人看不透。 何况,俗有什么不好?难道他就不吃喝拉撒了? 叶繁星依旧是很没样子的坐在圈椅上,一边专注看着周玄宁摆弄花草,一边嘴里还在奚落阿年。 “你说你,怎么伺候周玄清的?这些不都是周玄清琢磨出来的么?我不过是发扬光大了,你在他身边伺候都看不出来么?” 阿年心内嘀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他没你这么…… 这么败家。 又想起自己做的风车,让云央掏出来,喜滋滋的递给周玄宁:“大小姐,您看,这个表少爷会喜欢么?” 室内无风,阿年不得已围着两人跑了一圈,感觉自己傻乎乎的,可手里的风车呼呼的转着,又觉得十分开心,转完后一脸兴奋的看着两人。 “大小姐,三公子,这个很好玩的,您看,表少爷会喜欢么?” 只是两人都是一脸诧异的盯着她,周玄宁还说了句:“叶繁星,你觉不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嗯,是有些眼熟。” 阿年看着两人,三人大眼瞪小眼。 周玄宁忍不住:“阿年,你以前是不是也做过一个风车?”又觉得说不清楚,比划了起来,手虚空画了个圆,“差不多这么大的。” 细细回忆了下,好像以前确实做过一个,阿年有些奇怪:“大小姐,您怎么知道?” 周玄宁看了眼叶繁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做的。”又指着一脸无奈的叶繁星,“还是你来说吧。” 原来当初阿年确实做过一个,是因为太想娘亲了,那时候还在前院做跑腿的小丫头呢,便把那个风车插在日常来往的路上,每跑一次就看一次,谁知一日被谁拿走了。 “是被我拿走的,又被周玄清那小子看到了,我们俩当时都是半大的小子,最喜欢争东西,这个——”叶繁星指了指阿年手里的风车,“这个也不例外。” 男孩子贪玩,又喜欢新奇,便争抢了起来,还打了一架。 阿年从未听过这些事,只觉新奇的很,她从前连内院都来的少,压根儿没资格见世子,哪里知道,原来世子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呢。 会争吵,会打架,还贪玩。 看着手里的风车,阿年觉得心口鼓鼓胀胀的,一时觉得自己和世子原来那么早就有了一点点联系呢,一时心里又甜甜蜜蜜的。 手里的风车被吹得呼呼转动,阿年心里忽然起了个主意。 周玄宁还在说呢:“我家那混世魔王正是这个年纪呢,肯定跟你们当时一样,看到就抢……” 却见阿年直蹬蹬的就往外跑,临走还记得礼数,微微屈膝:“大小姐,三公子,阿年不打扰二位,先回去了。” 叶繁星‘哎哎哎’了好几声,又喊着:“把那个留下来啊……” 阿年全都没理,举着手里的风车跑的飞快,风车呼呼的在手里转,阿年心头酸涨的很,云央看的不明所以,连忙跟着跑。 回去后,阿年拿着剩下的材料又开始做起了风车,明天世子带她出去呢,她也想送世子一个礼物。 记得刚刚来长宁院的时候,世子压根就没理过她,直到国公夫人催她,她便去和世子行礼,渐渐熟悉了一些,才真正开始接触的。 世子对她挺好的,虽然话不多,却从来没有疾言厉色过,吃喝上也从未短缺,赏赐也不少,除了床榻间辛苦,其他倒是没有什么。 尤其是,阿年现在开始觉得,和世子肌肤相贴的感觉,还挺好的,床榻间的事儿,也慢慢变的不辛苦了。 脸渐渐红透了,阿年手里的风车也初具雏形,不知道世子看到风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年此时的心情,有些羞涩、懵懂,又有些激动、期待,万般心绪齐涌,她有些坐不住了。 对了,世子说过‘练字,心会变的安静’,阿年将字帖都拿了出来,只是一握住笔,手心就开始冒汗。 她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云央都被她晃晕了:“阿年,你到底怎么了?” “你别走了,你不晕,我头都晕了。” …… 到了中午,阿年连吃饭都是心不在焉的,云央看了就笑。 “是不是世子不在,你就吃不下了?” 阿年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云央,你瞎说什么呢?” 云央一边撇嘴,一边给她倒水:“我可没瞎说,难道你不喜欢世子?高门子弟,玉树临风、面如冠玉,脾气也不错,又不像那些纨绔,年纪轻轻房里一堆莺莺燕燕,只一心治学著书,简直是京中贵女们理想中的夫婿。” 她听阿年念了点书,也学了几个说俊俏公子的词。 本以为阿年听完会附和,可云央却见阿年从方才的兴奋,又变的沉默寡言,面上也没了方才的笑意。 阿年兴奋完,又有些沮丧。 他真的有那么好,可她呢,现在还能独占他,不过是因为世子洁身自好,雅正端方。 很快,他就会有门当户对的高门嫡女,与他相配、相知、相守一生。 “阿年?”云央手在她面前晃,“你怎么了?” 阿年陡然又笑了,她在想什么呢?她只是个晓事的啊,注定了只是世子身边一个饰品,或许会丢弃,也或许将来会一直蒙尘。 哎,她如今,也开始贪心、想的多了。 这可真不是个好现象,阿年有些惊醒,她沉迷了。 看着手里做好的风车,阿年开始兴致缺缺,人总是这样,明知道结局是喜或悲,却还是忍不住会多思多想。 阿年觉得自己有些傻,现在过好就行了,她不是一直都这么想的么?想以后的事,实在太过遥远。 一旦泄气,人总是容易疲倦,阿年昨夜连觉都没睡好,只把这风车往檐下缝隙里一插,便转回去睡觉了。 午间阳光已是当空,屋中火盆早间都已撤下,兀自留下一些炭火味儿,阿年坐上躺椅,披好厚绒毯,窗明几亮,反而又有些睡不着。 这厢已经疲倦不堪,那厢还兀自在据理力争。 “长姐,我送来的花儿,足有数百两的价值,好歹能吃顿饭吧?”叶繁星扒拉着门框,不想走。 周玄宁似是累了,也不再笑,只是忽然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无奈,又带有一丝心软:“你明明知道来这会是什么待遇,何必呢?” 叶繁星也松开门框,立在门外,看着门里的周玄宁,眸中似有水光涌动,又连忙低头,嗓音有些哑:“长姐,我,我知道,可那都是上一辈的事儿,我无法选择也无法控制……” 又忙忙抬起头,想努力勾起唇角,却又作罢,顶着一张又哭又笑的脸道:“长姐,这也是我长大的地方,如今只有你,会让我进门……” 声音越说越低,叶繁星说不下去了,他可不想哭出来。 “你本来和阿弟最要好,如今却总是来我这讨好,我是外嫁女,在这待不了多久,你讨好讨错了人。”周玄宁还是将门关上了,她厌恶这种感觉。 叶繁星呆呆的站在门前,整个人都有些丧气,肩背耷拉着,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莺歌看着自家夫人关了门,又立在窗前看着,有些无奈:“夫人,三公子他……” 周玄宁了然一笑,抬手拦住她要出口的话:“你想说他那时候还小,或许并不清楚那些事儿,我知道……” 良久才接着道:“那又怎样呢?阿弟那时候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你也是看到的,至于他,这也是他应该承受的,谁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祸及下一辈?心头的伤口,怎么修复,都会有疤。” 又过了许久,叶繁星才迈步走出了院子。 周玄宁见他低垂着头,像是小时候刚来府上时,受了周玄清的欺负,又跑来找她告状的样子。 叶繁星木木呆呆的走出了国公府,迎面竟是碰上将将回来的国公爷。 第14节 “叔父。”叶繁星拱手行礼。 国公爷看着叶繁星,也有些尴尬:“嗯,怎么要走了?不在府里吃饭么?” 叶繁星笑着解释:“母亲一人在家,我放心不下。” “嗯,不错,是个孝顺的孩子。”国公爷像是有事,和叶繁星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叶繁星笑着目送他进府,却转身就变了面色,神色冰冷,犹如数九寒冰削出的冰屑,神色中隐隐有不屑,又带有无奈。 车轮滚动,没一会就到了家,叶繁星看着这座精美的院子,只觉得这分明就是一座金丝囚笼,而母亲,便是那娇养的金丝鸟雀。 “繁星?你怎的才回?”里头的妇人迎了出来,看着叶繁星,满脸带笑,“今日去了哪儿?我还以为你又不回来陪娘吃饭呢。” 第19章 低头的第十九天 叶繁星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看着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样子,像极了那缠树的藤,无根的萍。 “母亲,咱们走吧。” 叶婉正给他整理衣裳,闻言立刻抬头:“嗯?去哪儿?是要出去玩儿么?”又笑了起来,“现在可不行,快要过年了,等过完年,你再去玩儿,好不好?” 叶繁星心口一堵,唇张合不停,眼中凉意入骨,终于是无声笑了起来,应和了声:“好。” 那国公爷周季深进府后,便去找了锦纹,锦纹正在发脾气呢。 “凭什么禁足,连门都不让出,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周季深一进来便看到满地狼藉,皱紧了眉头,神色中满是不喜:“你又做什么?一个有身孕的人,整日不好好安胎,一天天到处惹事儿你才高兴?” 锦纹一见国公爷来了,连忙起身整理,她本来就娇小,却偏爱那种厚重的衣裙首饰,本来有的三分娇媚硬生生给磋磨掉了两分,因着孕中没有涂脂,整个人都有些暗沉。 偏还不自知,兀自扭着身子朝国公爷那走:“爷,实在是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周季深躲开了些,自顾坐在圈椅上,连看都不想看,只不耐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看的,就在屋里头好好呆着。” 也免得一个做老子的,被儿子当面训斥房里的事,这种事,实在丢人,他不想再来一次。 至于这个女人,周季深也实在搞不明白,他是怎么让这个女人爬上他的床,现如今弄得他里外不是人,到处都对他不满至极,见面就是哭诉不止,骂他薄情寡义、荤素不忌。 心里头对锦纹更是烦躁了三分,本来老来得子是件大喜事儿,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事儿也实在太多,实在是累心,周季深觉得这里闷的慌,一甩袖子,又走了。 日头渐渐落下,好像又起了风,枝叶沙沙作响,在斑驳白墙上舞动光影,张牙舞爪。 屋檐下的页铃被吹得‘叮叮咚咚’的响,阿年忽然就醒了。 起身见云央也坐在一边打盹,阿年悄悄起身出门,就见檐下的风车转的欢快,不管风从何处来,风车就顺风而动,从不抵抗,顺势而为。 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明天还有整整一天的开心日子呢。 “云央,云央,该醒啦,等会世子回来了,咱们还没准备好,看你怎么办?” 云央被突然叫醒,吓得连忙站起,顺道擦擦嘴角:“啊?世子回来了?” 又连忙往外头奔,被漫天红光刺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才知道,这太阳才刚刚落下呢。 “哎呀,阿年,你这样吓人是要吓死人的。”云央又走了回来,往椅上一躺,“世子对这些规矩极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下次再这样吓人,我可不理你了。” 阿年忽然想起前些天世子回来,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她没有等他? 看看天色,世子也该回来了。 阿年拿起插在檐下的风车,先是去了小厨房,看看菜色,然后就坐在二进院子里,暖房外头那棵石榴树下的石桌前,安静的等。 又觉得少了些东西,连忙将茶具搬了出来,仔细的按着莺歌教的步骤,一点一点的来,还有少爷最喜欢的刑窑瓷碗,细细的斟了杯热茶,方才坐好。 堪堪收拾好一切,德喜就进来了,后头跟着周玄清。 “咦,阿年,你连茶都泡好了?”德喜怀里抱了些东西。 阿年连忙转身,淡笑的面上乍然露出惊喜,杏眸微弯如月牙,贝齿红唇,如春水映梨花,娇俏妩媚。 “世子,您回来啦。”阿年连忙雀跃的走到周玄清身边,习惯性的给他收拾下有些皱的衣衫。 周玄清任她摆弄,轻哼的应了声:“嗯,回来了。” 又走到桌边,端起茶碗吹了吹,饮了一口:“唔,不错。” 阿年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像极了初开的花蕊,娇娇嫩嫩。 德喜将手里抱着的东西放下,看着阿年手里的风车奇道:“咦,世子,这东西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啊?” 阿年笑着将风车递给他,德喜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周玄清看了两眼,阿年见他皱了下眉,眼中有一瞬的回忆之色。 “世子,阿年做的风车,送给您。” 周玄清看了两眼,阿年以为他不要,谁料他又接过去了。 阿年喜滋滋的转头:“云央,咱们摆饭吧。” 院子里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周玄清拿着风车,看着阿年四处的走,也有模有样的吩咐着,将手里的风车摆了摆,受了力的风车呼呼的转了两圈,又停下了。 周玄清立在那,不自觉的笑了。 吃完饭,阿年打算坐着看会话本子,被周玄清拖着在院中走路。 “不要一吃完就坐着躺着,须知生命在于运动,你这老是不动,如何身体强健?” 阿年不想动:“世子,我身体挺强健的,大概不需如此……” 见周玄清看着她,眼中无波无息,阿年立刻闭了嘴,讨好的笑:“呵呵呵,我身体不好,世子,咱们走。” 两人便绕着长宁院慢慢的走,周玄清忽然道:“那风车是你做的?” 阿年抿唇轻笑,她还以为世子并不好奇呢。 “是,世子,我小时候也做了一个,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那个风车是被三公子偷拿了……”阿年自顾的说着,“那时候我可伤心了,因为是我娘……” 却发现身边没了声息,阿年转身一看,周玄清背着月色,落后在三步远的地方,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 阿年心头一跳:“世子?” 周玄清声音犹如冰浸过一般:“不是与你说过,在阿姐那见到叶繁星,便立刻回来?” 阿年小步的挪到周玄清身边,嗫喏半晌,该怎么说呢? “你怎的不听话呢?” 语调似有些失望,阿年心头一凉,连忙抬头:“世子,我……三公子只是与大小姐说话,并未和我说什么……” 周玄清抬手,阿年一窒:“罢了,叶繁星一贯会哄人,也不能怪你。” 说完,大踏步的走了,疏朗月色下,他衣衫上的银丝暗纹泛着冰冷的光,随着衣袂翻飞,一明一暗,灼伤了阿年的眼。 阿年呆怔半晌,所以,三公子和世子,是因为风车交恶了?三公子这人真是的,说话怎的说一半? 陡然反应过来,阿年连忙跑上去,第一次拉住了周玄清的袖子:“世子,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风车会让你不高兴。” 周玄清本也没什么,见她这般自责,倒有些想笑:“不过是儿时的事儿,我没有生气,只是不喜罢了。”如今能让他生气的事儿,着实不多。 阿年大大松了口气,还拍拍胸口:“三公子实在太坏,以后不与他说话了。” 周玄清见她说的认真,轻轻将她手挽住:“嗯,不错,以后不要跟他说话。” * 夜里,周玄清宿在了阿年房里。 阿年浑身瘫软无力,香汗淋漓,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阿年趴在枕头上半晌动弹不得。 只有在这时候,阿年觉得世子说的对,她的身体,实在太不强键了。 翌日一早,阿年醒来后,身侧早就空荡荡了。 窗牖间透明的窗纸外昏暗无比,好像又要下雪了,不由心头暗叫糟糕,怎的昨日还是晴朗无云,今日就变了天? 心头忐忑的接过云央递来的药,又问了句:“世子呢?” 云央帮她梳着头,手中的梳篦朝院子里指了指:“世子早就起来了,你呀,这么久以来也亏世子宠爱你,早上起来也不知道伺候,若是换了旁人,你看不打你几大板……” 阿年听的面色通红,她也想早点起来啊。 “起来了?”周玄清穿了身厚厚的棉麻衣,满头大汗的进来了,“那就梳洗下,今天带你出去。” 周玄清没回二进院子梳洗,直接去了阿年的耳房,阿年有些犹豫:“世子,您先吃早饭,我去寿安院请安,回来咱们再出去可以么?” 阿年一直都很坚持,只要侍寝过后,必定会去给国公夫人请安,一是显示自己喝过了药,二是让国公夫人放心,她不是那狐媚惑主的人。 “唔,你去吧。” “哎。”阿年高兴的应了声,和云央一起往寿安院去。 云央有些不解:“与世子说一声不就行了,世子肯定会派人来替你说的,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 阿年敲她的头,怎的这么不开窍? “云央,你得知道,夫人并不喜欢我,虽然现在也不厌恶我,那都是我日日如履薄冰换来的,若是中间因着世子的缘故断了这些谨慎,你猜国公夫人会怎么想?” 云央若有所思:“夫人会觉得你在蛊惑世子,仗着宠爱不守规矩。” 阿年叹了口气,云央终于能听懂这些绕弯子的话了。 寿安院外头依旧清清冷冷,少许丫头在打扫院子,阿年走近了些便听到里头有声音传出来,那厚重的帘子都挡不住。 “都说了让她禁足,日日往我这跑做什么?” 第20章 低头的第二十天 国公夫人看着徐嬷嬷,眼神开始有了凉意,“嬷嬷,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看在你的面子,我才提醒你,那是你亲侄女,你都不点拨几句么?” 这话让徐嬷嬷背心都发凉,她跟着国公夫人许久,作为陪嫁跟过来,这么些年,夫人手段虽不算高明,却极狠辣,这意思…… “夫人,您别理她,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忒浅。”她本想让锦纹过来请安试试夫人的态度,到底是亲侄女。 徐嬷嬷连忙上前端了杯茶递给夫人,又冲着外间的锦纹吼:“还不快走?丢人现眼,夫人说了禁足,你从现在起,到年关里头,就不要出来了。” 还冲锦纹递了个眼神,只希望她能明白。 锦纹满脸气苦,欲言又止,她才关了这么几天就受不了了,还要关那么久,她可怎么活? 第15节 本以为今天姑姑能帮帮她,可现下看来,谁都帮不了,一想到自己要关那么久,锦纹就恨毒了阿年。 夫人不高兴,锦纹只能走,谁承想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那张令人生厌的俏脸。 锦纹恨毒的剜了一眼阿年,在外头等着的小丫头连忙过来搀扶着她。 阿年一看是锦纹,连忙拉着云央退避三舍,却还是被锦纹故意撞了一下,云央忍不住想冲出去,被阿年拦住了。 “算了,不过是撞了一下。”阿年安慰愤怒的云央,“你看,她都被禁足了,咱们也不吃亏。” 云央恨恨的看着锦纹扭捏着走远,朝阿年感叹:“阿年,你可真是心大。” 明明不像好话,阿年却兀自笑了。 心大好呀,不然,活的可太累了。 阿年进去后,国公夫人大概是因着锦纹在前头惹恼了她,心情不是很好,见她来请安,只是随意的挥手就让她走了。 满心雀跃,阿年进国公府以来,出府的次数,寥寥无几,整日就守着这四方的院子,至多是从这个院子,挪到另一个院子,却始终出不去这么一方天地。 云央也是憋着满心的欢喜,一想到出府,就好像出笼的鸟儿,还未行动,心就已经燥动。 两人走的飞快,裙裾飞扬,阿年解了身上的氅衣,生怕周玄清久等,会影响了今日出府事宜。 “云央,快些,世子等久了会不高兴的……” 话音未落,阿年眼皮一跳,柱子后又蹦出来个人,幸好自上次那事后,阿年眼神利落了不少,紧急侧身,脚步错落的避开了。 但还是免不了摔跤,阿年倒也不怕,皮糙肉厚的丫头,摔跤也是家常便饭。 锦纹双眼满是嫉妒和恨意,看着阿年狼狈爬起来,满脸讥讽:“哼,倒是手脚利落的很。” 又示意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堵住廊下唯一的出路。 她在寿安院看到阿年后,心里气恼在她面前又丢了回脸,便等在了她回去的必经之路上,还是抄近道的小路。 云央护着阿年,戒备的看着锦纹:“锦纹,你又想干嘛?”这里偏僻的很,若是出事,她们俩可说不清楚。 锦纹冷哼一声:“我能干嘛?当然是跟你主子打招呼了,哼,我可不敢动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去告状,毕竟有个好主人嘛,我可要提防好,要知道这咬人的狗,可不会叫。” 阿年拍拍云央的肩,示意自己没事:“锦纹,我告没告状你心里最清楚,至于你为何会有这下场,难道你心里还没有一点数么?” 锦纹心头一动,满脸怀疑:“你没跟世子说?”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有点事就打小报告?”云央忍不住了,锦纹从前总是跟徐嬷嬷打小报告,夫人讨厌阿年,有很大一部分是托她的‘福’。 锦纹双手抱臂,嗤笑一声:“哼,你说没有我就信?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近了不少。 云央生怕锦纹又像上次一样,突然发难,连忙将阿年护在身后。 锦纹看着她,觉得碍眼的紧,仗着她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使力一推,云央正想躲,阿年却推着她不让她动。 阿年生怕锦纹故意摔跤,在云央耳边轻轻说道:“小心些,若是她摔倒了,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站在一处,任锦纹推搡了一下,阿年身后就是廊柱,也不怕摔倒。 锦纹见两人交头接耳像是戏耍她一般,气的又拉又拽,下手极狠,那尖利的指甲专往脸上去,还想绕过云央往后扑,去抓阿年。 云央不胜其烦,又被阿年警示了,也不敢乱动,抱着头只不停的说:“锦纹,你疯了,好歹大家一起共事过,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吧……” “哼,你这个蠢货,也就你傻乎乎的被这个贱人忽悠。”锦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气性,只觉心口犹如火烧,不发泄出去,就要难受到死。 阿年见她跟疯了一样,连忙从云央腋下钻出去,她不在这,锦纹大概就不会那么受刺激,只是锦纹身边的丫头又堵了过来。 “你主子有了身孕,若是出了事儿,我们谁都负担不起。”阿年对丫头疾言厉色的说道,心里烦躁的很。 那丫头看着云央和锦纹扭打在一块,也有些担心,连忙和阿年一起,一个抱一个拉,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 锦纹犹自不松口:“你个贱人,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阿年已经不耐烦了,她还要和世子出去玩儿呢,三人一起将锦纹架住,因着有顾忌,都是气喘吁吁。 云央忍不住道:“你境地不是挺好嘛?你这几天穿金戴银,满面红光,也挺威风的,何况你还有了身孕……” “住口,贱人,我想要的,是这个嘛?” 锦纹被按住了,还兀自不解气,一边喊一边瞪着自己的丫头,那丫头许是平日被打骂的多了,被锦纹一瞪,就吓得松了手。 阿年按住锦纹肩头,云央抱住了锦纹左手,那丫头一松,锦纹右手又空了出来。 锦纹手一恢复自由,就立刻高高扬起,又是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这一切也不过三五瞬,阿年和云央都还没来得及躲开,阿年首当其冲,收回了因惯性而想推人的手,只来得及闭上眼抱头—— 心中哀叹,恐怕今天是出不去了。 锦纹看着阿年引颈就戮的模样,心中就痛快不已,仿佛这一巴掌挥出去,她心头的恶气也就彻底跟着散了。 接着‘啪’的响亮一声,廊下这么一小片地方,越发显得清脆响亮。 可阿年没觉得痛,她茫然准备抬头,谁被打了? 然后就听到云央满是惊喜的喊声:“世子。” 云央从来没有这么期盼世子的到来,往日里,世子总是板着脸,跟她说话也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云央实在不知道阿年是怎么鼓起勇气伺候世子的,虽说世子长的好看,可不爱笑也实在叫人渗的慌。 锦纹此刻面色苍白不已,她方才将将就要打上去的一刹那,手腕被人捉住了。 “世子,我,我……”锦纹喉间微动,她有些紧张,左脸上一道五指印慢慢显现了出来。 周玄清收回手,还转了转手腕,看着锦纹的眼神又冷又厉:“父亲懒得管你,那我就勉强管管,若是再有下次,你就准备去见夫人吧。” 说完就转头看阿年,阿年正呆呆的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叫人看不懂的东西,周玄清眉头攒动:“还不走?” 阿年像是才回过神,连忙跟着周玄清脚步飞快的走了,临走转头看锦纹捂着脸,面色苍白的靠着柱子楞在那里,直到转弯看不见了都没动。 看着前面披着天青色厚氅衣走的飞快地周玄清,她只觉心头跳动的厉害,又觉得自己笨的紧,这么点小事,还要世子动手,真是枉费了世子的教导。 可随即又心口微甜,世子是出来找她的。 周玄清确实是出来找她的。 他吃完早饭,等了半天也不见阿年回转,便想着去看看出了何事,还抄了近道,结果就看到阿年抱着头,锦纹正又想扇她巴掌。 登时一股怒意冲上心头,怎么他的人,三番两次的被锦纹一个奴婢作弄? 周玄清想到这儿,有些不快,眼角余光扫到阿年小跑着跟上,云央在后头一边跑一边理着自己的头发。 到了长宁院门前,周玄清突然就停了下来,看着阿年忽然就有些生气。 “怎的就知道抱头,难道你没手么?” “啊?”阿年睁大眼睛,小口微张,满脸为难,“世子,锦纹她有了身孕,我若是动手,怕是会……” 怕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周玄清显然也想到这一遭了,可看着阿年的样子,又怒其不争,只是他冷脸惯了,此刻倒也没有显现出来。 “你就不会跑?”周玄清抬脚走进院子,德喜正在院里等着,正好边上放了一盆水,他就着洗了手,“傻乎乎的站着,等人打,这就是你的办法?” 阿年被训,却又不觉得难过。 “世子,我也没有等人打,锦纹这时候身子娇贵,若是使了力却没着力的地方,容易受伤,我这是预防受到更大的惩罚。” 周玄清忽然转身,冷冷看着她,一边唇角勾起,讽意十足:“你倒也不傻。” 阿年赫然一笑,旋即下巴被带着凉意的指尖攫取。 周玄清轻轻抬起阿年的下巴,仔细的瞧着,薄唇忽然轻启:“脸还疼么?” 第21章 低头的第二十一天 “不疼了,世子,不过是一巴掌罢了,我没那么娇弱。”阿年扬起脸,笑的明媚,红唇饱满,漆黑眸子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 好像从来没什么烦心的事儿,她怎么就永远这么高兴? 蠢货! 周玄清脑中突然浮现这两个字,若是他,有许多的办法能脱身,可阿年,偏偏选这种最笨的法子。 她心性过于宽厚,后宅实在复杂,若是日后斗不过别人,可怎么好? 而她身边的云央,比她还蠢……周玄清想着便入了神。 正在这时,云央重新整理好自己出来了,低头拍着裙子,口中还不停的喊:“德喜,世子还没走吧?德喜?” 云央见德喜朝自己猛摇头,她还有些不明白,只是到了院中,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院中一青一白的两人站的极近,阿年的下巴,正在世子手中。 哎,她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 周玄清见阿年面色陡然一下如云霞遍布,红若滴血,随即慌忙侧过脸,他只觉手中失了东西,怅然若失,在外人面前,她总是羞涩。 阿年见周玄清背着手出了院子,天色依旧昏暗,冬日的风也依旧狂乱,尤其是院门处的风,极大极冷,隐隐风中还飘来‘蠢货’二字。 哼,不知何意。 四人出了府,此时本该是旭日升空的时候,可空中只有乌云翻滚,偶尔云层变薄,天色便也会亮一分。 今日风实在太大,阿年不停的替周玄清整理衣领袖摆,收紧披风的带子,看着府门前左摇右摆的槐树枝丫,有些担心:“世子,今天天气不好,不如改日再去吧。” 周玄清瞥了她一眼,见她方才还是满脸期待之色,现在就只剩担忧,不由有些心暖。 “无妨,走吧。” 阿年看他坚持,也只能上了马车。 德喜和云央坐在车厢前,德喜拉起缰绳,准备出发。 虽然天气不好,可丝毫不影响阿年激动的心,若不是世子还在,她都想直接趴在车厢的窗子那,看看外头现今是何样子。 马车行进中车架吱嘎的响,车上的帷裳时不时会被吹开,阿年便从偶尔露出的车窗朝外头看,只觉有些失望,外头行人少的很。 又想到这种天气谁会出来,除了他们,便不自觉朝周玄清那望去。 这车厢里头布置的十分雅致,正中央还挂了个镂空银质荷花纹香薰球,阿年细细闻了两遍,依旧嗅不出味道,心想大概是空的。 还有一方檀木小几,上头只搁了两本书,世子正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阿年看的有些痴,周玄清今日着一身玉色锦袍,衬的眉眼愈发温润,长眉入鬓,淡雅如玉,月白色丝带束发,垂至肩头,腰间一根同色丝涤,上系一块碧莹莹的玉佩。 她忽然想起那话本子里的话,‘只疑洞府神仙,非是人间艳冶’。【1】 第16节 不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德喜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进来:“世子,到地方了。” 随后车厢的门便开了,周玄清睁开眼,率先下了马车,阿年抱着他的氅衣,紧跟着下马车。 又急急忙忙给他披上氅衣,今日朔风凛冽,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周玄清任由阿年动作,见披好衣裳,也帮她将带子系紧了些,随后牵过她的手,便往一边的华楼里去。 阿年抽空看了一眼,上头牌匾极大,上书‘青云书斋’。 外头风吼不止,里头却静静悄悄温暖如春,阿年四处张望,她第一次进这种地方,难免好奇。 这里面满墙满壁都是书,中间的空处还放了许多中空的柜子,里头放满了一册一册的书籍,满屋子都是书墨香气。 多是公子捧着书在看,也有人选好了一摞书,准备去结账。 大家都安静无声,各自选择。 阿年随着周玄清往里走,走马观花般,阿年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她好奇的跟着,没想到这书斋里头竟是别有洞天,穿过一排排的书架,便是一处楼梯,上去后,便是一间间雅室,每间雅室门前都有一个小厮候着。 周玄清是常客,他一走上来,便有小厮上前:“世子,您来了,雅室已经打扫过了,可有其他需要。” 说完又朝阿年拱手,阿年连忙还礼。 “端一壶茶上来。” “是。” 小厮退下后,阿年便随着周玄清进了一间雅室,空间不算大,里头摆了一张大的书桌并一些小的案几,墙上摆了几幅字画,阿年看不太懂。 许是今日天色有些暗,梨木桌上摆了松鹤延年的七杈青铜烛台,照的屋内亮堂堂。 “世子,这里是做什么的啊?”阿年一边帮周玄清脱下氅衣,一边四处打量,乌溜溜的眼睛转的飞快。 周玄清吁了口气,神情很是放松:“这里是我定下的书室,环境不错,安静的很,有的时候我会来这看书。” 阿年见正北的墙上钉了几排木架子,上面摆了不少的书,见周玄清坐在梨木桌前,暂时还没动静,便也安静的等待。 小厮将茶端上来后,周玄清自己倒了杯茶,便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阿年也在书架上拿起书,随意翻了起来,拿起一本,阿年朝包好的书皮上一看,正正两个大字《六韬》。 里头全是骑兵作战和阴阳五行,阿年翻了两下便放下了。 再拿一本书,《尉缭子》,里头是写耕战和刑罚的…… 阿年百无聊赖,她还是觉得话本子好看,何况,家里也一样很安静啊。 正打算再拿一本书,雅室的门居然开了,一道欢快又灵动的嗓音传来,阿年连忙朝门口看去。 “哎呀,清哥,真的是你过来了?”卿风一身紫袍,上头隐隐金线滚边,在烛光下,整个人犹如一块走动的会闪闪发光的金子。 “我还以为下人胡乱通传。”卿风一进雅室就看到了阿年,脸都没看清楚,张口就来:“咦,竟还有一位漂亮小姐姐。” 又揶揄的朝周玄清挑眉,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我还以为清哥你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老学究,没想到,你也是挺会红袖添香的嘛。” 阿年被调侃的耳根都发红,见这人比叶繁星还要无状,只不好意思的朝周玄清身后躲。 周玄清也没料到在这能碰到这厮,端着茶冷冷瞥了一眼:“你怎的在这?” 因着一进门光线转暗,卿风一开始并未看清阿年的模样,此刻细看,便直勾勾的看着阿年,眼睛都看直了:“好姐姐,你是清哥的婢女么?他这人小气的紧,你月钱肯定不多吧?” 丝毫不在意周玄清已经铁青的面色,自顾说道,还从怀里掏银票:“你别伺候他了,来我家,我出三倍的价钱……” ‘砰’的一声,茶托碰到梨木桌的闷响声在雅室内传荡开来。 阿年看不到周玄清面色,只听他凉沁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卿风,你若是不想被揍,就滚出去。” 卿风恋恋不舍的不想走,可又碍于周玄清淫威,出了雅室还倚门回首冲阿年傻笑,眉眼笑意融融:“好姐姐,你若是真的来了,一切都好说,就是另外的价钱,我也出的起……” 他在那说的真情实感,周玄清再忍耐不了,一个瓷白的茶盖飞了过去,卿风眼皮一跳,吓得连忙缩头惨叫:“清哥,你也太狠了吧……” 不过到底是走了,随着茶盖落地,雅室的门也合上了,室内重新落入一片宁静。 从卿风进来到走,也不过那么一点时间,阿年偷眼瞥见周玄清面色难看至极,心头一跳,拉了下周玄清的袖子,软软糯糯的道:“世子,我们换个地方吧。” 又跑过去将茶杯捡了回来,幸好地上的毡毯铺的厚实,不然肯定会砸的粉碎。 “嗯,”周玄清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我带你换个地方。” 出了书斋,德喜和云央正奇怪呢,怎么这么一会就出来了,不过也赶紧架着马车准备走。 德喜刚拉住缰绳,另一辆马车就堵在了他面前,抬头一看,是一辆四架黑鬃锦蓬轩车,车厢极大,鎏金镀银,十分嚣张,十分气派。 正打算询问,不防那华丽的车窗里伸出了一颗头:“清哥,你们去哪啊?” 周玄清在马车里头扶额,暗暗咬牙切齿:“阴魂不散。” 阿年有些担心:“世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她怕惹事儿。 “无事,说了今日带你逛逛的。”周玄清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又敲了敲车厢门,“德喜,让他先走。” 德喜很是无奈,此时两辆马车车头斜怼,将路堵了个全,幸好今日天气不好,不然早就有人叫骂了。 这不好的事儿真不禁念叨,德喜刚念叨完,又来一辆马车,堪堪停下,里头就有人等不及了,高声嚷嚷了起来。 “要死啊,在这停?我要是迟了,我可告诉你,等回去我就揍你……” 卿风的马车与那新来的马车面对面,三方现在是三足鼎立姿态,那人不耐烦,也从车窗伸出头来,赫然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哟,这不是卿风、卿大头嘛。”小公子颇是张扬,眉眼极精致,看着卿风大肆调笑起来。 第22章 低头的第二十二天 卿风十分不快:“滚你的。”正好这时候吹来一阵狂风,风卷尘沙,卿风话说的不及时,灌了满嘴的沙。 “呸呸呸,真是晦气,碰到这娘娘腔。”卿风吐着沙子,指挥自家车夫,“快快快,咱们先走,绕路。” 卿风一走,路很快也就通了,阿年好奇不已:“世子,刚刚那小公子是谁啊?”竟然能治住世子都头疼的人。 “不知,只知此人是自北边回来的,颇受圣上喜欢。”周玄清也不太清楚,这人自北边回来后,就一直在宫里住着,这可是从来都无人有过的殊荣。 不过耽误这么一会功夫,竟是落了雪,阿年从车窗看着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满脸兴奋。 这下雪不稀奇,外头的雪才稀奇。 周玄清知道她被困在府中久了,心头一阵怜惜,又将她拉了回来:“景致还能再看,小心些,莫要染了风寒。” 阿年笑的傻乎乎,她没理解话里的意思,只高兴的冲周玄清不住的说:“世子,不会的,上次大夫都说了,我身体底子很好的。” 眉梢眼角带着能让冰雪消融的娇俏,漆黑眼眸如猫儿眼般清澈无暇,周玄清心口忽的一荡,如藤蔓蜿蜒,如泉水叮咚,有什么东西在心口乱撞。 下了雪,风反倒小了许多,阿年兴致勃勃的问:“世子,下面我们去哪啊?” 周玄清也没想好,他平日去的地方极少,也并无什么特别的爱好,看着阿年满脸新奇的样子,有些不忍打断她的期待。 又敲了敲车厢门,德喜的声音传来:“世子,您吩咐。” “去暖春园。” “好嘞。” 暖春园是近几年才在玉京兴起的地方,听说是个避寒的所在,冬日里极多达官贵人去,周玄清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去过。 德喜跟云央坐在外头,云央出来的少,此时只兴奋的四处的看,心里还在可惜阿年只能坐在里头,看不到外头的风光。 青云书斋是个偏僻地界,路上不是十分热闹,此时要去暖春园,便要经过朱宁大街,这是玉京最繁华的街道。 即便是雪花飘洒,依旧不阻碍大家出家门,还未拐弯,云央便已经听到了人声鼎沸、叫价还价、过路让行、旅人停歇的熙熙攘攘之声。 阿年也一样都听到了,只是见世子仍旧无甚动作,又反应过来,世子日日来回,早就看腻了这些街景吧。 不过只是穿街罢了,那些热闹的喧嚣之声很快就被甩在了马车后头。 云央忍不住,用手肘戳德喜:“德喜,世子说的暖春园,是个什么地方?” 德喜平日跟着周玄清上值,主子进去做事,他们这些跟着的小厮便都聚在外头等,时间久了也就都熟悉了。 平日聊得无非也就是玉京城里的八卦轶事,恰好有人跟他说过这暖春园。 听说那暖春园是在距离玉京城不远的城郊一座庄子里,只在冬日开放,里头遍是这个季节压根看不到的花,而且修建的极其华美,冬日在里头,就好似春日一般,很是舒适。 云央听的一阵神往,憋得脸都红了也只有三个字:“真有钱。” 德喜朝她丢了个‘没见识’的白眼:“那些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享受的到,还得预定,不然可进不去,那些达官贵人,往往都是提前定下的……” 说到这儿,德喜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觉得世子这种谨慎的性子,大概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马车轱辘响了半晌,阿年无数次朝车窗外看,在她满心期待中,暖春园终于到了。 雪花依旧不停,地面上虽还看不到积雪,可路边的树枝树叶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德喜驾着车,径直往园里去,那看守的人本来都伸手拦了,却又恭谨放行,德喜不由对方才怀疑世子的心思感到羞愧。 进了园子,里头便有专人指引,四人下了马车,果然如置身暖汤之处,周身暖意融融。 举目四望,与外界萧瑟冬景截然不同,只见满园春色,流水潺潺,似是还有薄薄的雾气,烟波浩渺。 园中遍植绿树红花,有的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子,如映照了一树红花。 “四位客人请跟婢子前行。”一位双缳垂颈的美貌丫头走了过来,恭敬有礼的请众人前行。 周玄清冷定如神,当先走去,绿草如茵中,青石打磨铺就而成的小径,青石板间还零星开有一些小花。 阿年在一边紧跟,四处打量,步子跨的极大,她不想踩踏花草,只是这里面岔路好像极多,若是无人引路,怕是会迷路。 这暖春园应该极大,听说不少贵人前来,此时在这,竟是只有零星几个身影,还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阿年第一次来,见此情形有些不明:“怎的人这么少?不是说人有很多么?”云央也跟在她身边,满眼好奇,闻言也不住点头。 那侍女似是知晓有此一问,淡笑应下:“暖春园中贵人众多,园主怕扰了贵人休息,便另辟了处地方,一一分隔开来,不会叫贵人碰上了觉得尴尬。” 果然走了没一会,就看到一幢幢小小的院落,皆是青竹围绕,绿树如荫,阿年一路都在张望,到底暖春园为何这么暖? 一时没看清脚下青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周玄清扶住了她,见她实在好奇,便牵着她的手细细说与她听。 “这里头本就有天然的暖汤池,再加上人力扩大,用引流、分流之法在园中四处接引流动,热气弥漫,常年累月之下,自然会温暖如春,我们刚刚进来之时就看到薄薄的雾气,便是此种原因。” 阿年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倒是那婢女很惊奇:“还是公子厉害,一语道破机关巧妙,我都不需要再介绍了。” 第17节 一行四人除了周玄清,皆是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四人也被引到了一处小院落,婢女有些歉意:“因着这庄内面积不大,这院落便都是小型的,客人莫要怪罪。” 周玄清微微摇头:“无妨。” 婢女便退下了,四人正打算走进去,斜肆里又有人在叫,声音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撞破秘密的惊喜:“哎,清哥?” 阿年只觉周玄清握她的手都僵了一下, 卿风‘阴魂不散’的又出现了,见真的是周玄清一行人,满脸惊讶,又对周玄清很是不满。 “清哥,你是这样的人,你早说嘛,整天搞得那么……那么一本正经,让人很有压力的呀……” 周玄清理都不理,径直往里头走去,卿风也不管其他,跟着众人后头也往里走。 却被德喜拦住了:“这位公子,请您回您自己的院落。” 不是说,不会扰了贵人休息么? 卿风推拉几下,德喜哪里是他的对手,几下便闯了进来。 周玄清不胜其烦:“你到底要干嘛?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说的卿风眉头都攒起,满脸不赞同:“清哥,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会来这?这锦绣膏粱的奢靡地方,不像是你会来的啊。” 阿年偷偷笑了起来,她明白卿风的意思,只是她不喜旁人说世子。 云央听的不明所以:“那这地方,应该是像什么样的人会来的呢?” 卿风见那头的美人一笑,有些痴了:“那自然是应该像我这般英勇伟岸、还有你这般貌美如花的人来了。” 周玄清陡然站起身,卿风吓得向后一跳:“哎哎,清哥,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来是想带你出去看看风景。” 虽说是想带周玄清,可眼睛却黏在了阿年身上:“清哥,这里你是第一次来吧?我没说错吧,我可是这里的常客,冬日里即便是不预定,也是有我的一间院落的。” 阿年见他盯着自己看,目光中满是惊艳赞叹,却无丝毫冒犯,心里便也无甚抵触,此刻听他说可以带着看风景,又看向了周玄清。 周玄清冷眼看着卿风,语若寒冰:“不必了,这里有婢女,若是我想逛逛,自会叫人。” 这也不好再留,主要是怕周玄清揍人,卿风颇为遗憾,朝阿年摆手:“那我先走了,好姐姐,你要是想出去看看,你就去找我……” 德喜都听不下去了,将卿风推了出去,还拍了拍手。 阿年见终于安静下来,连忙帮周玄清布置安排,茶水暖炉、总之行走坐卧皆是面面俱到。 还未有盏茶的功夫,外头就有狗吠声,还有人奔跑乱走、惊声尖叫的声音。 “啊——”的一声惨叫之后,外头又没了声息,阿年有些疑惑:“云央,刚才那声音,有不是点像,卿公子啊?” 云央瞄了一眼端坐不动的周玄清,默默点头。 等三人推门去看,放眼一望,阿年满脸同情,云央一脸幸灾乐祸,德喜憨厚,还想过去救人。 只见院门前的卿风,被一只英姿飒爽的大狗正正按在了地上,边上站了位小公子,眉眼精致,手中执了一根乌皮鞭,此时叉腰冷笑不止的看着地上一人一狗纠缠。 第23章 低头的第二十三天 见有人出来,卿风不敢转头,只能眼珠子拼命的斜过去,小声求援:“快快,快帮我。” 三人哪里敢动,连德喜都回来了。 卿风只觉身上这狗如巨兽一般,粗壮双腿踩着他的胸口,浑身毛发乌黑发亮,大张着嘴,舌头伸的老长,正冲他哈气。 狗眼里,居然有一抹——不屑? “哼,以后说话最好过过脑子,不然……”小公子蹲在卿风身边,手里的乌皮鞭‘刷’的甩出了破空之声,“我就揍你。” 卿风不敢还嘴,只跟这大黑狗对视,他觉得,若是动了一下或是移开目光,他的脖子或许就要落入狗嘴,看着那一排尖亮的牙齿,卿风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小公子冲他冷笑,双目聚如针刺,如那战场上的将士般煞气盈身,极为摄人:“听明白没?” 他虽个子不高,可一句话竟叫他吼出了气势,那黑狗感知主人气息,喉中低声‘呜’了起来,低沉有力,卿风吓得一抖,连连点头。 “听到了,听到了。” 小公子见状,便作罢,将鞭子缠在手臂上,又唤了声:“虎将军,走。” 那大黑狗低头看了卿风一眼,一张狗脸上,卿风愣是看出了一种老虎的气势,胸口的狗爪终于拿开,卿风连忙爬起来,往阿年这边跑。 云央赶紧拦住,张开双手将阿年护在身后,卿风又往屋里跑。 阿年却一直看着那小公子背影,那叫‘虎将军’的大狗也慢悠悠的跟在主子身边,一扭一扭的走远了。 卿风跑进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端起周玄清的茶,一口喝了个干净。 周玄清冷眼看他:“你可真是‘英勇伟岸’,叫我佩服。” “大丈夫能屈能伸。”卿风脸一红,又昂起脖子,说的咬牙切齿,“我迟早要教训那娘娘腔一顿。” 卿风受了难,周玄清也没再赶他走,不过卿风也没往阿年身边凑了。 大概,是觉得丢脸了。 阿年倒是新奇的很,她和云央确实没见过世面,出了屋子,就不愿再进去。 暖春园确实很暖和,这小院子里开了不少三色堇和半支莲,花花绿绿的一地,很是好看,院子周围是绿竹围起来的竹篱笆,上面攀了不少藤蔓。 两人嘻嘻哈哈的摘了一些花儿,又用藤蔓编成环,再用三色堇和半支莲的花朵点缀,一人做了一顶花环。 屋里的周玄清和卿风端坐在正北,俱都痴痴的看着院子里的少女,笑声清脆,薄雾弥漫中,阿年穿着一身石榴红飞鸟描花长裙若隐若现,头戴花冠,压住了乌发间那根金海棠珠花步摇。 不知看到了什么,此刻正提着裙子,向屋子里飞奔呢。 美人飞奔入怀,怎能让她失望,卿风看的面红耳赤,不知不觉微微张开手,却发现周玄清早就站起来了,尴尬的收回手,连耳根都彻底红了。 见世子张开怀抱,阿年没有丝毫犹豫扑进周玄清怀里,此刻早就将那些国公府的礼数丢到了一边,花冠下满脸晕红,如黄鹂一般抱着周玄清的手臂娇声道:“世子,我们出去走走吧。” 周玄清替她将花冠戴正,用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宠溺柔声道:“这么好玩么?” 阿年不住的点头,又羞赧笑了起来:“还挺好玩的。” 天啊,刚才周玄清说话怎么那个鬼样子?卿风满臂的鸡皮疙瘩消不下去,只觉的大白天见了鬼。 他见周玄清揽着美人走了出去,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年不是婢女,难怪像老学究一般的周玄清会来这儿,简直跟老铁树开了花儿一样,此刻心中唯有叹息。 倒也没再另叫婢女,卿风被狗打了一顿后,这下子就正常多了,带着周玄清等人开始逛暖春园。 景色确实不错,温暖如春,如世外桃源一般,却也仅仅只是这样。 可阿年和云央没了国公府的束缚,两人一路走一路闹,如刚出笼的小鸟,周玄清没有出声制止。 他看着阿年,有些恍惚,阿年有多久没出过国公府呢,反正他印象中,便是自她来了长宁院后,就再未出去过了,连后院都出不去,即便长宁院离前院那般近。 那时候虽说将她点中了,他心中却也不喜,阿年也就老老实实的窝在那个小小的后罩房,平日里也很少见她出来,除了吃饭的时候能见到她,一般是看不到人影。 是什么时候来着?周玄清忽然想起了。 阿年第一次主动过来找他,那夜月色极亮极美,阿年一身天青色烟罗纱裙,月色下的她,似月宫中的仙子般,面颊上泛着乳白的光晕,叫他一刹那间,迷了眼。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双手紧紧揪着纱裙的边,使劲的碾,低着头含含糊糊的:“世子,我,夫人让我过来……” 他自然知道是母亲让她过来的,而他,也确实该晓事了。 …… 此时卿风看不下去了:“清哥,你这是有多久没带阿年出来了,这里都能乐成这个鬼样子?” 周玄清回过神,见阿年四处蹦蹦跳跳,确实没有在府里稳重,不过,他却觉得,这样的阿年,格外的可爱。 冷冷扫了一眼卿风:“你若是不想过年的时候还呆在昭文馆,就最好闭嘴。” 卿风浑身一抖,双手在嘴前一扭,似结扣一般示意自己闭嘴。 阿年跑累了,便老老实实的跟在周玄清身边。 周玄清见她发间的步摇都要掉了,便抬手重新簪好,低头温声询问:“可是累了?” 阿年确实累了,可她不想回去,今日的世子,温柔的叫她沉醉,实在叫她不舍,只怕回去后,再也看不到了。 却又悚然一惊,阿年心头微颤,她在想些什么? 卿风想往她身边凑,又被云央拦住了,见云央一脸‘你个色鬼’的表情,卿风讪讪的退了回去。 “要不回去吧?大家也累了,咱们去尝尝暖春园的佳肴。”卿风高举起手,眼睛发亮,“我请客。” 一边的蔷薇花架后传来‘噗嗤’一声笑,众人都好奇,只有卿风听清楚了,面色铁青的盯着蔷薇花架,似是要盯出一个窟窿。 转眼蔷薇花架后伸出一个毛茸茸的狗头,正是方才的‘虎将军’。 阿年‘啊呀’一声,周玄清以为她害怕,准备将她拉到身后,却见阿年走了出去,那虎将军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管她,兀自趴了下去。 “小公子,是你呀。”阿年笑盈盈的看着花架后的人,眉眼精致的小公子还有这威风凛凛的大黑狗,都叫她很是好奇。 这般活的恣意的人,真叫她羡慕。 “你不怕?”小公子瞥了一眼阿年,冲虎将军呶嘴,“它可一下就能咬断你的脖子呢。” 阿年咬唇,缓缓摇头:“不怕,我不怕。”还蹲下身,轻轻摸了下虎将军的头。 卿风吓得惊叫起来,可虎将军却未有动作,只是任由阿年去摸,还眯起了眼睛,一脸享受。 是的,卿风从一张狗脸里,瞧出了——享受。 周玄清只是静静的瞧着阿年,他从未见阿年这般大胆,神情惬意,似是自由的清风般爽朗无暇。 “小公子,你刚才为什么笑呀?”云央见阿年摸着狗,也跃跃欲试,便想着跟狗主人套套近乎。 小公子倒是干脆:“当然是笑有人总喜欢当冤大头咯。” 卿风气的浑身颤抖,手指着小公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虎将军,趴在地上都低沉的‘呜’了起来。 饭自然是吃不下了,卿风一回去就收拾东西准备走’。 阿年和周玄清在暖春园吃了饭食,这些倒也中规中矩,阿年没什么挑剔的,只是见周玄清没吃多少。 “世子,要不我们回去吧?”这里的饭食不合胃口,世子肯定没吃饱。 周玄清轻轻摇头:“阿年,你有没有怪我将你点来长宁院?” 阿年一怔,随即缓缓摇头:“世子待我很好,阿年能来长宁院,是阿年的福气。” 那时被点中后,被国公夫人很是嫌弃了一些日子,脸蛋太过媚俗,身段太过妖艳,尤其是阿年做惯了粗活,连掌心的茧子都被说了许久。 第18节 可到了长宁院后,吃得饱穿得暖,活计基本都不需再做,也再没挨过巴掌,连云央都被世子接了过来,阿年已经很满足了。 阿年说话的时候,总是十分的认真,眼眸清澈从无躲闪,叫人总以为她在剖心般与你掏心掏肺。 周玄清闻言,怔忪看了她几眼,淡淡一笑。 看着天色就要黑了,阿年也笑盈盈的和周玄清道:“世子,咱们也该回去了,天色不早了呢。”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阿年很郑重的和周玄清道:“世子,阿年今天很开心。” 大概,以这句作为今天的结尾,便极圆满。 周玄清抬手轻轻拈起一缕发丝,替她别在耳后,神色温柔,叫阿年心猛跳了好一阵。 云央依旧没从今日的开心里走出来,啰啰嗦嗦的跟阿年说话:“阿年,暖春园可真好,那里一点都不冷。” “阿年,世子对你越发好了呢。” “哼,我就说嘛,世子定是喜欢你的,心里也是有你的,哈哈哈,锦纹要是还在长宁院,若是知道今日我们去了暖春园,定会气死了……” 一堆废话叫阿年头有些疼,却又忽然茅塞顿开。 第24章 低头的第二十四天 阿年在路上就思前想后,世子为何要问这一句,当时听着马车倾轧之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恍惚间她好像有些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此刻云央一席话,叫她突然了悟。 她在长宁院这么久,世子从一开始的不理睬,到慢慢开始亲近,今次世子带她出来,就已经很有些问题了。 或许是她在世子心里,已经变得有些不同,所以才会问她是否后悔,毕竟做个小丫头,虽然辛苦,却不会这般不自由。 她此时应该欢喜,却又欢喜不起来。 那些不同就好像当初世子点拨她怎么对付锦纹一般,那一亩三分地里的算计,叫她有些提不起兴趣。 阿年有些难过,她又有些恨自己生来便对这些事通透。 看了眼犹自兴奋的云央,心中哀叹,若是蠢笨一些,那就开心多了。 夜里周玄清并未过来,明日便要上值,他还有些事要处理,阿年松了口气,她也累了。 * 如今年关将近,国公府也热闹了些,只是现任国公爷并无甚建树,门前虽不至于冷落,却也没多少人登门。 国公夫人倒是心情好了许多,毕竟女儿回来了,娘俩有话说,周玄清作为儿子孝顺有礼,虽无可挑剔,却总是与母亲不太亲近。 “宁儿,听说暖春园极适合避寒,我们娘俩要不要去一趟,说来,我都许久未曾出去过了。” 周玄宁神色一僵,又很快恢复过来:“母亲,那去处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咱们去护国寺上上香,那里的景致才叫好呢。” 见国公夫人不置可否,周玄宁连忙笑着往母亲身上靠:“母亲,您外孙子今日就要到了,还去什么暖春园啊?” 国公夫人恍然,面色一喜,口中叹了声:“是是是,哎呀,看我这记性……”又急急忙忙去准备东西,周玄清见状也吁了口气。 阿年听说表少爷到了后,将做的风车好生整理一番,又用盒子装好,便往大小姐院子里去。 “云央,你说表少爷长的像不像大小姐?” 云央咬手指,想了想说道:“都说儿子肖母,表少爷肯定像大小姐。” 阿年点头,大小姐那样灵秀的女子,若是表少爷像她,那也是极好的。 到了周玄宁的院子,却只见一片宁静,丝毫听不到声音,难道是还在寿安院没回来? 阿年看了看天色,这都过了申时,国公夫人这时候惯常是要休息的呀。 昨晚雪沙沙的下了一夜,院子里除了扫出一条小径,一切都保持了原貌,周玄宁喜欢这般的景致,说是有些野趣。 阿年刚准备唤一声莺歌,却听到里头‘砰’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阿年赶紧走了进去。 只见珍珠帘子隔开的碧纱橱后头,周玄宁坐在上首,面色阴沉,下首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粉雕玉琢,满脸无所畏惧的坐在绣墩子上,模样确实与周玄宁有些像。 阿年见地上有一块羊脂白玉,好像是兔子耳朵,连忙蹲下身准备捡起来。 “不许捡。”小人儿瓮声瓮气的朝阿年喊,“这是送给我的东西,我想摔就摔,不许你捡。” 阿年一顿,捡也不是,起身也不是。 周玄宁见状,更是气苦,猛地一拍桌子怒吼:“混账,谁教你这般无礼的,那东西价值几何你知道么?” 莺歌连忙去拉,周玄宁也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择言,只是话已出口,断无收回之理。 倒是把小人儿也激怒了,小小的身子往阿年那一冲,阿年躲之不及,左手蹭到了残玉,登时就出了血。 小人儿面上楞了一下,一丝歉疚闪过,却又趾高气昂的叫嚷:“哼,我就知道你小气的很,这个东西,不就是块破石头嘛。” 又见阿年左手里抱了个盒子,便一把抢了过来,打开一看,面上立刻笑了起来,拿起风车使劲的甩,见呼呼的转,更是兴奋的满屋子的窜。 “你看你看,这个都比破石头有意思……”喊着喊着也就跑出去了。 阿年打了个眼色,云央连忙跟了出去。 莺歌见周玄宁兀自忍耐,泫然欲泣,生怕她下一瞬就要冲去揍小少爷,连忙开口劝:“夫人,您别在意,小孩子总是这样,方才,也是气您罢了。” 阿年捡起碎成三段的小兔子,上面沾了她的血,也不好再还给大小姐:“大小姐,您别难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幼时与我娘亲生气,就总是这般故意气她。” 她将残玉放进了袖子,轻轻说道:“我娘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就故意夸隔壁的婶子做饭香,还故意说娘给我做的衣裳,不如隔壁阿姐她娘做的好看……” 周玄宁捏着帕子的手都在抖,显见气恼的狠了,却也看了阿年两眼,莺歌伺候她久了,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 “那后来呢?你娘揍你了么?”莺歌一边说一边看着周玄宁,见她终于抬头,也松了口气。 阿年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娘说,揍小孩,那是不好的,七八岁的小孩子虽然小,可懂的已经很多了。” 周玄宁有些忍不住:“那你娘怎么做?” “我娘跟我道歉了。” “什么?” 阿年理所当然的道:“我娘说那个碗是我打碎的,可其实真的不是我,是阿黄打碎的,”又和周玄宁解释,“大小姐,阿黄是我养的狗狗,后来我娘知道冤枉了我,就跟我道歉了。” 见周玄宁一脸郁蹙,阿年柔声宽慰:“大小姐,您在这般大的时候,是不是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了?可为什么自己做了母亲,又觉得自己的孩子不懂呢,做错了事就要道歉,外人之间尚且是这样,亲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呢?” 此时莺歌和周玄宁都是一脸沉思,阿年俏脸微漾,笑的诚恳:“大小姐,这都是阿年瞎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周玄宁此刻才回过神,看到阿年手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连忙让莺歌拿药。 莺歌一边涂药一边说道:“阿年说的其实还真是,我七八岁的时候,懂的就很多了……” 剩下的话,周玄宁其实已经没听了,幼时的事儿如水墨画般历历在目,她是国公府长女,儿时得的宠爱最多,那时候,她懂的好像确实不少。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儿,安慰悲伤的母亲,照顾年幼的弟弟,接着就是出嫁、生子,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做一个母亲,竟是这般的难。 周玄宁眼睫微颤,看着阿年,唇角勾了抹苦笑:“阿年,我好像知道,阿弟为何会留下你了。” 阿年一知半解的看着周玄宁,又不好问为什么,见她神色间很是疲倦,便赶紧起身告退。 还未出院子,便见那小人儿此时正蹲在东北角那一从毛竹后头,云央也蹲在一边,不知道在干嘛。 小小的身子蹲在那,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听不明白的话,阿年踩着‘吱嘎’乱响的雪慢慢走了过去,看见小人儿冻得通红的小手正在团着雪球,脚下是一个小小不到成人手臂高的粗糙雪人。 阿年立在那看了好一会,见他在找雪人眼睛嘴巴的替代品,用竹叶或是枯枝却都不满意。 “给,这个可以用。”阿年将袖子里的残玉掏了出来。 小人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噘着嘴接了过去,昂着脖子说了声:“这是我的东西。” 阿年忍俊不禁,也蹲了下去:“嗯,娘亲送的东西,可不能乱丢哦。” “要你管。” 一截残玉因为沾了阿年的血,就充当了雪人的嘴巴,在白雪间极是显目。 小人儿低着头磨磨蹭蹭的,不停的偷瞄阿年受伤的手,见阿年也不走,又骄矜的道:“那是你自己摔的,不关我的事儿。” “嗯,是我自己摔的,不关你的事儿。”阿年笑眯眯的看着他,又夸起了雪人,“你的雪人堆的真好。” 捡起地上的风车,插在了雪人的身子上,风儿吹过,风车呼呼的转着。 “你痛不痛?” 声音小的似蚊讷般,阿年却也听到了,摇了摇头:“不疼呢,可是你娘亲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你娘亲这里疼。” 小人儿又开始团起了雪球,吭哧吭哧的:“她才不会呢,反正她不喜欢我……”后头的话听不太明白,小孩子的心思,好猜却又极难猜。 阿年准备接话,却见院子外头来了人,正是周玄清,后头跟着的德喜双手提满了东西。 “世子,您来啦?”阿年连忙迎了上去,仰头单手给周玄清整整领口,拍了拍肩头上的水珠。 周玄清‘唔’了一声,眼神从她脸上掠过,神色柔和,随后抬步往院子里走,看到小人儿正在墙角,便喊了声:“陈曦蕴过来。” “舅舅?”陈曦蕴闻言转头,连忙跑了过来,板板正正的行了礼,“舅舅,上次你信里说好的会去看我,怎的我都没看到你,你就走了?” 周玄清低笑起来,神色间满是暖意:“还不是你太能睡了,我时间不多,见完阿祖就得回玉京,阿蕴不会怪舅舅吧?” 陈曦蕴摇头:“祖祖身体不好,阿蕴不怪舅舅。” 阿年笑着退下了,云央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进去?阿年,这时候和大小姐还有世子说说话,不是更好……” “云央,身份有别,你怎的总是不记得?”阿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勾唇淡淡笑了。 第25章 低头的第二十五天 年关里的国公府开始真正忙碌了起来,收礼回礼人情往来,皆是国公夫人在一一打点,日日都疲累的很,阿年去请安的时候,都是匆匆拜一拜便罢。 小年夜这日,阿年送周玄清出长宁院,国公府的小年夜宴席,她没资格去,便和云央单独在后罩房吃小年饭。 国公府人丁不算兴旺,国公爷便是一脉单传,另一些庶出的姑奶奶也又远嫁,是以家宴上人数不多。 那些姨娘也没资格出现,倒是很稀奇的,叶繁星居然过来了,有些无措的坐在下首。 国公夫人一踏进正门,见到他便脸色耷拉下来,斜睨了一眼周季深,冷哼一声坐了下去。 叶繁星赶紧站了起来,和国公夫人行礼:“繁星见过婶婶,祝婶婶小年安康……” “起来吧,我受不得你的礼。”国公夫人厌烦的摆手,满眼厌恶,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第19节 叶繁星躬着身子,鼻尖酸涩,眼神闪烁,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到底是一揖到底,轻声说道:“繁星谢过婶婶。” 周季深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不快,蹙着眉头朝国公夫人道:“繁星也算在你跟前长大的,怎的连个礼都受不得?你也太……” 国公夫人冷笑不止,尖着嗓子打断了周季深的话:“哼,原是我眼瞎,若是知道这是那女人的孩子,我都不会让他进门,还白白真心对待……” 叶繁星许是听惯了这些话,此时只是坐在下首,低垂着头,默然不语,浑身笼罩着一股莫名的伤感。 国公夫人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周玄宁的声音:“你小心些,莫要又磕到了……” 然后一道稚嫩的嗓子飘进了厅中:“外公外婆,阿蕴来啦。” 周季深也难得松了面色,带着欢喜的望向门处,国公夫人早就迎了过去,口里‘乖乖,心肝’的乱叫一通。 叶繁星看着众人喜气和睦,眸中有些羡色,止不住看周玄宁和那孩子。 两人的衣裳款式颜色俱都一样,是母子装扮,只是花纹不同,陈曦蕴一身大红团纹双喜锦袍,颈上戴了个赤金盘螭璎珞圈,衬的脸蛋粉嫩,可爱娇憨。 周玄宁一身大红织锦撒花裙,斜襟掐腰,腕上只戴了珊瑚手钏,头上是一套的红珊瑚头面并一根云脚珍珠卷须簪,这一身红衣,衬的面嫩了好几分。 叶繁星看的有些恍惚,总觉得时光回溯了一般,周玄宁还未出嫁的时候,国公府的小年夜,热闹无比,那时候,他也在…… 周玄宁朝叶繁星淡笑道:“你来了啊。” 这一抹笑意让叶繁星有些惊喜慌乱,赶紧站起身:“长姐,阿蕴,小年安康。” 周玄宁只是淡笑点头,一边的陈曦蕴却像模像样的朝叶繁星拱手:“叔叔小年安康。” 陈曦蕴没见过叶繁星,却得了周玄宁的话,席上要乖巧守礼,此刻见有人这般正式和他一个小孩见礼,便也赶紧还礼。 叶繁星难掩心中激动,从袖口中掏了个精致的荷包出来:“阿蕴,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叔叔祝阿蕴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到底是喜庆日子,国公夫人再不喜,此刻见他做到这地步,也缓和了面色。 周玄清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好了,见到叶繁星在,便微微颔首。 周季深看着阿蕴蹦蹦跳跳的,不过一个孩子,竟觉得这座大宅子热闹了许多,便也感慨:“玄清如今年纪也到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 阿年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些动静,赶紧睁眼,果然是周玄清回来了。 一边给他解开鹤氅,一边低声问道:“世子,要小厨房准备些吃食么?” “不用了,你可吃过了?”周玄清吁了口气,神色颇为放松,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阿年点头:“要服侍您沐浴么?” “唔,也好。”周玄清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乍然放松,又饮了些酒,让他觉得十分倦怠,头微微靠过去,两人相携往耳房走。 阿年转头,唇瓣恰恰扫过周玄清脸颊,因着他刚从外头回来,还有些微微的凉意,阿年浑身一震,连忙扶着他往浴桶去。 周玄清陡然闷笑起来:“阿年,你日后不会一直这么害羞吧?” …… 阿年给他除下衣裳,小心伺候他梳洗,周玄清闭着双眼养神,罩纱灯里的烛光有些幽暗,热气蒸腾,耳房的窗子上映着模模糊糊的影子。 云央火速的将热水提了进去,然后朝阿年打手势,意思便是这后罩房都空了,让她放心。 阿年面色一红,这丫头。 周玄清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幽幽暗暗的,看着阿年给他擦身子。 细腻嫩白脖颈就弯折在自己面前,身形比之初来时丰腴了不少,如今凹凸有致,可细腰依旧不盈一握,周身都是一股子奶香味儿,让他感到格外放松。 今日父亲说的话,让他有些恍惚,近两年有阿年陪着,都忘记世子夫人的身份,还空着。 若阿年是世家女就好了,周玄清虽说对这种俗礼嗤之以鼻,却也不想随意打破这规则。 娶世家女,有的时候,并不仅仅只是娶回一个夫人,主持中馈、后宅安宁,还是要那些高门大户的世家嫡女,自小培养,并有着良好的教养。 后宅的安宁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国公府将来,亦有益处,反正娶谁又无任何分别,他只管一心治学便好。 阿年适合伴在自己身边,她会一如既往的捧着表里如一的心、温柔安静、娇俏动人的陪着他。 他给她赐下名字,教她读书习字,在房中日日夜夜的娇养,如今,也只有她,最令他放松自然。 周玄清觉得自己有些醉意上涌,他从不与外人喝酒,今夜有阿蕴敬酒,便多饮了一些。 好像酒意到此时才上了头,看着阿年娇柔昳丽的模样,一时心口如被什么涨满,一时又觉空荡荡。 须臾,阿年耳畔听到周玄清忽然喊了一声,“阿年……” 嗓音喑哑,带着些许怜爱,又有一些温柔小意,暖风扫过耳间,阿年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白皙的耳尖透着粉,随后便却听到周玄清惬意的笑声。 第26章 低头的第二十六天 水声哗啦的响,阿年被周玄清揽在怀中,她觉得世子有些不一样了,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毕竟再聪慧,也猜不到心。 耳房浴桶周围泼洒了不少水渍,还有一些湿透的衣衫丢在地上,阿年满脸通红的被周玄清抱了起来,水已经有些凉了,阿年有些微的战栗。 周玄清浑身滚烫,是阿年唯一的热源,她不住的往他怀里偎,旋即就感觉到周玄清收紧了手臂,走出耳房,往床榻而去。 看着周玄清满是柔情蜜意的漆黑双眼,阿年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口微跳,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厌恶自己在这时候都能想到别的事儿,却又有些庆幸—— 她还未彻底沉迷。 “世子……”阿年支起双臂,准备拉过那鸳鸯锦被,双手却又被按了下去,十指交握…… “唔……” 周玄清闷笑着与她额头相抵,阿年光洁的额头有些微凉,他忍不住亲昵的蹭了蹭,又翻身将她搂在怀里,鼻尖香气萦绕,心中喟叹,通体舒畅。 阿年有些不舒服,微微调整了下姿势,周玄清却耐不住了,阿年像是家养的小猫,睁着懵懂澄澈的眸子,在他胸口挨挨蹭蹭的,慵懒娇媚,直叫他痒入了骨髓,恨不得揉进身体里。 屋外寒冬凛冽,帐中繁花春暖。 阿年不知周玄清今夜是为何,极有兴致,翻来覆去的折腾,她有些捱不住,细细的求了起来,眼角挂着的泪,总算是换来一丝怜惜。 夜色深重,露水沉沉,帐中娇儿无力,兀自交颈而眠沉沉睡去。 此时距离国公府不远的一座宅子里,漏夜时分了,竟还亮着烛火,菱形镂空木质窗棂上倒映着一个孤独的倩影。 朝里看去,只见偌大的厅中,红漆圆桌上摆了两根七杈缠枝莲纹烛台,上面有些蜡烛已经熄灭了,烛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在桌上凝结如泪珠。 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皆是叶婉亲手一道道的做好的,身边的丫头似是看不下去,忍下即将要出口的哈欠,轻声劝慰道:“夫人,咱们歇了吧,夜深了。” 叶婉恍若未闻,只是拿起筷子,挟了菜蔬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神色木然。 丫头顿时清醒,她被叶婉这样子吓到了,连忙抬手拦:“夫人,都凉透了,可不能再吃了,会坏肚子的,您若是饿了,我去厨房给您端碗参汤过来……” 叶婉凄然的笑,嘴里的菜冰凉入骨,毫无滋味,唯有如泪一般的苦咸在喉中来回翻腾,叫她心痛难言。 “是啊,凉透了……”嗓音低沉又破碎,夜极冷极凉,唯有腮边的泪,是热的。 叶繁星匆匆从国公府往回赶,他本是想拜完国公夫妇便回来,谁想到后头竟是能留在那里吃了顿饭。 见母亲被丫头搀扶着,身形有些委顿,瘦削的身子苍白无力,衣衫看着空荡荡的,心头微酸:“娘,我回来了。” 叶婉闻声立刻回头,见到叶繁星面上一喜,随后便往他身旁身后瞧了一圈,眼里的光很快又消失了。 “娘,那里才是他的家。”又往叶婉那头走去,搀扶着她,只觉手腕纤弱,好似又瘦了不少,忍不住开口劝,“您好好顾着自己一些,何必再执着……” “繁星,他是你叔父。” 话陡然被打断,叶繁星昂起的头,又低下,神色淡淡的回了声:“是。” 叶婉又淡淡道:“那个锦纹,确实怀了身子?” 叶繁星敛目:“嗯,春凤不见了。”婢女消失,说明消息确凿,叶繁星却觉得一股浓重的疲累感萦绕在他四周,挣脱不开。 此时周季深正躺在锦纹的雕花床榻上,闭着眼睛假寐,身上酒气有些浓,锦纹正捏着帕子给他擦手,她被禁足后,这还是周季深第一次来。 “爷,我都被关了这么些天了,明天我想出去走走,就在园子里,行吗?” 到底是女子,此刻软下身段,软语温言的求着,周季深倒也不便苛责,毕竟肚子里怀的是他的种。 “这样,你明日先去夫人那请安,毕竟后宅的事儿,都是她在打理。” 锦纹娇喃一声儿,有些不情愿:“爷……” 周季深此刻心情不错,愿意花言巧语的哄着,锦纹又刻意逢迎,两人很快滚到了一处。 良久,周季深浑身燥热的扯开衣领,又推开锦纹:“行了,怀了身子就好好养着,我走了。” 锦纹衣襟半敞,露出一片雪腻,却不防突然被推开,被半架在空中阁楼般,浑身热意上涌,却又无可奈何。 恨得贝齿紧咬,手里的锦被揪出一条条褶皱,国公爷妾室不多,却也不少,此刻定是找那些狐狸精去了,锦纹眼中泄出一抹精光。 国公府后宅寿安院内,徐嬷嬷扶着半醉的国公夫人,喂了些醒酒汤,又低声说道:“夫人,今日那杂种过来,就该狠狠打出去,您怎的还留他吃饭呢?” 国公夫人闭眼斜倚在软枕上,半晌才冷笑道:“阿蕴还在呢,我哪能当孩子面做这些事儿,何况,这小杂种这么费尽心力的讨好府中的人,我怎么也得给周季深那厮留点面子。 神色冷若冰霜,唇角勾起,讽意极重:“再者,你猜,叶婉那贱人,是不是今夜连睡都要咬着手绢骂我,一想到这,我就痛快。” 国公夫人眼里闪着光,笑的很是痛快得意,“从前她越不过我,如今也休想。” 即便是争一个渣滓,她也要赢,断不会便宜那个贱人。 可一想到自己真的是在争一个渣滓,这赢的快=感便消退的极快,心口又空洞起来,满心的萧索。 第27章 (改字) 低头的第二十七…… 阿蕴睡的极早,脸蛋红扑扑的,国公爷逗他,用筷子沾了果酒给他喝,周玄宁想着小年夜便也没有阻止。 莺歌递了帕子过来,周玄宁接过,细细的给阿蕴擦了起来。 “夫人,您也歇息去吧,夜深了。” 周玄宁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又不舍的看了眼阿蕴,温柔的笑:“阿年说的不错,还真是多谢她了。” 莺歌扶着她往床榻走去,笑着应道:“可不是,阿年看着傻呆呆的,心里可通透着呢。” 翌日,国公府的主子都睡过了时辰。 长宁院也一样静静悄悄,冬日暖阳出来的晚,却也将金色光辉洒满整个院子。 第20节 近些日子天气晴好,正好做活,院子里云央在轻手轻脚的忙活,不时往窗牖那瞅,侧耳听着动静。 周玄清虽睁不开眼睛,可习惯性早起,还是醒了,只闭着眼睛养神,怀里的阿年睡的正熟,他也没动,昨夜春风几度,只觉全身骨酥筋软暖意融融,不愿动弹。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上朝。”【1】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这一句,不由心内暗自笑了起来。 从前读到这些祸国妖妃的诗,总觉得是那些帝王太过昏庸,此刻美人在怀,蓉帐香残,玉软花柔,他忽然就理解了。 不是君王昏庸,实在美人难舍。 又过了许久,阿年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睛,见周玄清还在,有些发怔。 阿年双眼迷离,水雾弥漫,依旧懵懵懂懂的:“世子,今日不去上值么?” 周玄清爱煞了她这娇俏模样,情不自禁在她光洁额头印下一吻,又展臂搂紧了她:“这两日休沐,到了大年夜我才去上值。” “世子要大年夜上值么?”阿年睁大眼睛,有些不解,“朝廷怎的这般剥削人,大年夜都要您去上值?” “是我自己要求去的,年夜那天只我一人,清净。”昭文馆里的藏书,是大周朝最为齐全的地方,里面的书籍浩如烟海,取之不尽,他喜欢呆在那。 阿年却心疼他一人上值,鼓着脸颊说朝廷黑心,周玄清点点她额头:“胆子如今大了,敢跟我说这些?” 两人黏黏糊糊腻歪了一会,也就起了。 阿年伺候周玄清穿衣,云央唤了丫头进来摆饭,早间周玄清的口味更加清淡,两碗小米粥,两碟小儿拳头大的细面馒头,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 阿年筷子直往那虾饺上戳,周玄清见状,咽下口中的粥吩咐一边的云央:“往后小厨房早饭做多些,若是阿年爱吃什么,你便时常问一下。” 云央正在端小菜,闻言很是高兴,神采飞扬的朝阿年不住使眼色,见阿年不搭理又大声回话:“是,世子,云央记住了。” 阿年有些踌躇:“世子,不必这样的……” 周玄清一指空了的虾饺碟子,眼里满是戏谑的看着阿年:“无事,不过是一些吃食,国公府也不缺你吃的这一点东西。” 阿年脸一红,却也没有再说话,国公府是不缺,可不一定会愿意给,她也不一定受得起。 可阿年心头又有些发胀,世子这一亩三分地里,好似她又重了些呢。 吃完后周玄清便带着德喜出去了,阿年喝完药,照旧去和国公夫人请安。 到了寿安院,见锦纹正和徐嬷嬷在外头说话,阿年慢了脚步,心中好奇,锦纹不是禁足么?怎的出来了。 却也不再靠近,不管锦纹如何,都与她无关,好奇心太重,对命不好。 云央在一边撇嘴,小声嘀咕:“若不是徐嬷嬷,锦纹早就该卖掉了,现在还日日在我们跟前晃悠,看着眼睛疼。” “又瞎说,锦纹如今是国公爷的姨娘,身份不同了。”两人便安静等在院子外头。 那两人说完话后,便瞧见了院外的阿年,锦纹本来只是厌恶的瞄了一眼,忽然不知为何,转而又对着阿年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和善,还跟阿年招手。 云央摸着手臂:“她在笑什么鬼?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年也冲她招手微笑,悄声和云央说:“你别管她就行,以前也总是神经兮兮的。” 随后,徐嬷嬷便进去了,锦纹跟在后头,阿年在院外继续等。 很快人就出来了,阿年进去的时候,和锦纹错身而过,听到锦纹说了一句:“我在老地方等你。” 国公夫人心情不好也不坏,只是淡淡问了阿年几句,也就罢了。 阿年回去的时候,很是纠结,到底是抄近路还是走正道,锦纹说的老地方,莫非是上次缠斗的小道? 毫不犹豫从正路走,虽说远了些,但胜在安全。 可看着前头圆形月亮门边,那株常青树下站着的锦纹,阿年深深觉得,锦纹这女人,实在难缠。 “阿年,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锦纹得意洋洋,她就是故意说老地方,阿年也确实如她所料。 阿年理都不理,转身就走。 “哎,阿年,阿年……”锦纹叉腰追了上来,抓着阿年手臂不松手,“阿年,你听我解释嘛。” 阿年戒备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抓着自己的手。 锦纹立刻松手,讨好的笑了笑:“阿年,上次是我不好,这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心情不好,上次是我的错,只是我也被罚过了,你就原谅我吧。” 云央拉着阿年往后退,拦在她面前:“锦纹,你有什么事儿就快说,阿年没时间跟你扯,还要回去伺候世子呢。” 想到世子,就想起那巴掌,锦纹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抬眼却又都是笑意。 “是是是,我今儿就是想跟你们说说话道个歉罢了,阿年,毕竟咱们在一个院子里这么久了,大家也能算朋友吧?” “不能。”阿年毫不犹豫,“徐姨娘,我们如今差着辈儿呢,做不了朋友。” 锦纹面色有些尴尬,却又不死心:“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夫也来看过了,说是因着怀孕,心情容易有波动,上次的事儿是我的错……” 说着就又想往前走拉扯阿年,阿年哪里还敢让她碰,只拉着云央准备转身走。 这时另一边廊下传来声音:“阿年?” 第28章 低头的第二十八天 三人回头去望, 原来是叶繁星,手边牵着陈曦蕴, 一大一小正往这边走。 “是你啊,那个风车坏了,你还能给我做一个嘛?”陈曦蕴仰头,看着阿年,又瞄了瞄她的手。 阿年笑着应了:“好,等我回去就做。” 锦纹见了两人,只是淡淡行礼:“见过三公子, 表少爷。”也不等两人说话,就走了。 叶繁星冷眼看着,他才懒得理这种踩高捧低的女人,又朝阿年道:“怎的这么久不见你?周玄清不许你出来?” 阿年牢记世子的话, 不想跟他说话, 偷觑了他好几眼, 又都被他看到了, 只满脸尴尬的去和阿蕴说话。 “表少爷,您今天真可爱。” 阿年没话找话, 说的十分生硬,不过陈曦蕴今天又是一身宝蓝色团纹缂丝长袄,头上戴着瓜皮帽,额头处镶了一块碧莹莹的玉饰, 越发衬的小脸圆润娇嫩, 叫人看了便喜欢。 陈曦蕴闻言很不高兴的看着阿年:“我是男子汉, 不许说我可爱。” 阿年:…… 一边的叶繁星饶有兴趣的看着阿年,双手抱臂:“阿年,现在连话都不跟我说了?是不是周玄清那家伙这么嘱咐你的。”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阿年不自在的看了他几眼, 还是没理他,她觉的还是应该站在世子这一边,毕竟世子小时候肯定是没抢过叶繁星。 陈曦蕴却等不及,拉着阿年往回走:“阿年,快走,快给我做风车。” 云央偷偷扯着阿年落后几步,轻声道:“世子真的吩咐了?” 阿年犹豫着点头。 到了长宁院,陈曦蕴径直往里冲,一边跑一边喊:“舅舅,舅舅,我来啦。” 进了二进院子,却发现没人,不由摸头看向阿年。 阿年笑着和他解释:“世子出去了,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说表少爷来过好不好?” 陈曦蕴小小的眉头皱起,像个小大人般点头:“唔,这样也好。” 阿年和云央去后罩房拿做风车的材料,在二进院子石榴树下的石桌上开始做了起来,叶繁星也坐在一边,阿年也不敢出声让他走,不过想着也就坐一会,便也不再管。 谁料这时候周玄清居然回来了,手里抱着几本书,后头德喜手里也抱了一堆书,面面相觑的看着院子里的人。 陈曦蕴最先看到,立刻跳下凳子去抱周玄清的腿:“舅舅,您去哪儿了?我都等了您好一会了。” 周玄清看了眼叶繁星,神色淡淡的,只微微颔首,却并没有说什么,随后又低头摸阿蕴的小脑袋:“阿蕴乖,舅舅出去办事了。” 说完便朝正房走去,进了屋子,自己脱下氅衣,将书放在窗前的书桌上,透过窗牖去看院里的情形。 见阿年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可被陈曦蕴看到了,连忙拖住她:“不行,你要快些帮我做好。”阿年又好脾气的坐下,继续帮陈曦蕴做风车。 周玄清看着,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你似乎有些不同了,这真是很好,我很高兴,你没有赶我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繁星进了屋子,也看到了周玄清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笑。 周玄清没有转头看他,只是看着院子里阿年被阿蕴折腾的无奈样子,又旁若无人的淡笑起来。 “过去的事总会过去,我也不能记一辈子。” 叶繁星听到这句,眸中隐隐有水光微闪,只觉得喉头堵的厉害,连鼻尖都有些酸涩。 他好半天才抬头看着周玄清,神色中多了丝轻松,笑容也越发真诚。 见周玄清盯着阿年看,连忙说道:“你别怪阿年,是我非要跟进来的,她不敢赶我走。” 叶繁星心里清楚,或许周玄清的转变,就是从阿年这开始的,他还记得,那时他登门,周玄清红着眼睛赶他,还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周玄清一动不动,只神色温柔的看着窗牖外。 阿年心里急的很,她想跟世子解释下,她没有跟叶繁星说话,也不是她让叶繁星进来的,又见叶繁星进了屋子,更是着急。 乱中出错,不小心就将风车撕裂了一处,好在只是一处小风车,却也让陈曦蕴很是不满。 “哎呀,阿年你真笨。” “哎哎哎,这里又破啦。” 满院子就听到陈曦蕴抱怨的声音,阿年两手都抖起来了,满脸沮丧的坐在那拼凑。 陈曦蕴正打算催她,可头顶就被人敲了一下。 “阿蕴,不许这般说话。”周玄清大掌盖在陈曦蕴的头顶,面色如常,见他抬头,又捏捏他的脸,“不许这般跟阿年说话。” 叶繁星也点了点陈曦蕴的额头:“你娘怎么跟你说的?说话不许这么没大没小。” 陈曦蕴噘嘴:“知道了。”转头又催阿年,“阿年,你要快点哦。” 阿年:…… 好在看到出来的两人面色平和,阿年心也放宽了些,知道世子并未介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阿年总算做好了一支小风车,陈曦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虽说拿风车的时候极是克制,可拿到了风车后,还是忍不住跑了起来。 阿年低着头往周玄清面前走,不知该如何说。 周玄清见她这模样,心里一清二楚,刚抬手准备替她撩开颊边的发丝,外头德喜进来了。 “世子,不好了。”德喜放下书就出去了,外头有人跟他报了消息,“世子,不好了,夫人在暖春园跟人起了冲突,您快去看看吧。” 第21节 又对叶繁星道:“三公子,外头有个小厮,说是找您的,看着好像挺急。” 叶繁星和周玄清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恍然,又都变了面色,异口同声的问了起来。 “暖春园是你的?” “婶婶今天怎么去了暖春园?” 一得到答案,周玄清立刻吩咐了下去:“去,通知大小姐,我在门口等她,阿年,你照顾好阿蕴。” 阿年连连应声,两人急忙抬步往外走,陈曦蕴见两人往外跑,也跟着跑:“舅舅,叔叔,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 叶繁星此时面色有些苍白,神色莫名,回头摸了摸陈曦蕴的脑瓜,声音有些抖:“阿蕴,你就在家,阿年还可以给你多做几个风车,叔叔日后再来看你,给你带小礼物。” 又对阿年道:“麻烦你先照顾他,我走了。”随后紧追着周玄清而去。 阿年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看周玄清的面色,应该不算小,见陈曦蕴想冲出去,便连忙拉住。 陈曦蕴不乐意,拼命挣扎,阿年抓不住,又叫云央,两人一起才算按住了这小祖宗。 “你们放开我,我要出去。” 阿年攥着他两只手,整肃面色:“不行,你还太小,只能由我照顾你,你要是不听话,等舅舅回来,他会不高兴的。” “你不说,谁知道我不听话。”陈曦蕴小小的个子,头倒是昂的高,恶声恶气的威胁阿年,“你不许跟舅舅说。” 阿年故作惊讶:“我为什么不能说?你确实不听话啊。” 陈曦蕴怒了:“你……” 阿年也很惆怅,国公爷惯常不在府里,此时其他人又都去了暖春园,国公府都空了。 不过有一点阿年没有想到,暖春园竟然是叶繁星的。 又兀自笑了起来,也是她当时玩的忘乎所以,其实暖春园里的许多东西都和叶繁星对的上,尤其是那催生的花儿,而且,他还有钱。 暖春园这两年起来的极快,一向标榜的是富贵温柔乡,引得玉京许多人都争相前往。 此刻暖春园里却再无一丝桃花源的意味了,随着人来的越多,围起来的人也就越多,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达官显贵,拐七抹八的都攀着点亲戚。 尤其是妇人居多,这下子看好戏的也就越发的多。 周玄清一行人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围着的一大圈人,议论纷纷。 “哎,是国公府的吧?” “是嘛?又闹起来了?” “这都安生了这么久,怎的又闹起来了?” “哼,谁又知道呢,不过都是苦命人。”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叶繁星看着手下的人,怒声道:“不是说了,遇到这种事,要尽快疏散人群么?” 手下愁眉苦脸的:“我的爷哎,实在是没办法啊,都是贵人,咱们的人也不好下重手,况且国公夫人实在太狠了,她自己都巴不得事情闹的再大些。” 周玄清眉头皱的很紧,语速很快:“现在不要说这些了,立刻找人重新疏散,阿姐,你去劝劝母亲。”又朝叶繁星道:“你也去将你母亲请出去吧,总之不要让事情再闹大了。” 各人立刻都各自去了,周玄清冷眼看了下那边围着的人,朝那绿树青竹围绕的小巧院子走去。 “父亲。”周玄清果然看到周季深坐在宅子里,许是司空见惯,竟还倒了杯茶水,冷然道,“您不去劝劝么?” 周季深正头疼的紧,见自己儿子来了,长身玉立,面色端肃,显然是知道发生了何事,不禁老脸一红,有些畏缩。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那性子,我要是去了,她能闹的更狠。” 周玄清唇张了几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口一时酸胀,一时又冷寂,最后只余满心寂寥,也只能作罢,深深的看了一眼周季深,随后转头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人群散了个干净,周玄宁安抚的很快,也并未有什么波折,国公夫人衣衫凌乱,发髻披散,双眼通红,浑身抖如筛糠,像是入了魔障。 声音也颤抖起来:“贱人,宁儿,那个贱人,还有那个杂种……” 周玄宁流着泪,紧紧握着国公夫人的手:“母亲,母亲,您别再想了,不值得,不值得……” 她一时不查,都没发觉母亲自己来了这暖春园。 国公夫人抖抖索索的坐了半晌,才回过神,见到自己满身凌乱,不由又是心酸又是难堪,须臾捂着脸哭了起来,声音凄然无助,又带着刻骨恨意。 “宁儿,我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已经不知道哪里值得,哪里不值得了……” 母女两抱作一团,周玄宁看着母亲憔悴失态的模样,再无往日一丝端庄威仪,心中酸痛。 仿若从前那些痛苦记忆又回到了此时,心口一阵疼又一阵刺,却又无可奈何,此时见父亲压根没有出现,不由生了满心怨怼。 周玄清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两人哭做一团,幽幽咽咽的、受了巨大苦楚般,从窗屉里一阵急一阵缓的透了出来。 这些哭声好像穿透了时光,自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抽丝剥茧般,将往昔渐渐在脑海里又翻涌而出…… 周玄清闭上双眼,眼睫颤动,好像又回到儿时母亲抱着自己哭诉的时候,小小的他浑身颤抖…… 她时而哭泣:“清儿,娘只有你们了。” 她又时而狰狞:“清儿,那个贱人生的杂种你再不许理,听到没?” …… 不由脚步微顿,怔怔的立在墙边,面上罕见带了丝慌张,束手束脚的,手攥的极紧,看着竟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屋内哭声渐止,周玄清也渐渐回过神,脚步沉沉的走了进去。 “母亲,阿姐,回去吧。” 看着两人双目通红,国公夫人眼睛肿的高高的,周玄清一阵恍惚。 回了国公府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周玄宁并一个丫头一起,扶着有气无力的国公夫人走了,将陈曦蕴托付给了阿年。 长宁院前,阿年也朝周玄清迎了上去,发现他眼神飘散,有些魂不守舍,周玄清极少有这种萎靡不振的样子。 陈曦蕴折腾了阿年一下午,后来总算睡着了,此时也才刚醒,揉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扯阿年袖子。 “阿年,大家都怎么了?”连娘亲刚才都没理他。 阿年扶着周玄清往正屋走,周玄清拒绝了,摸摸陈曦蕴的头:“阿蕴,你今天就跟着阿年一起好么?舅舅累了。” 陈曦蕴大概也知道出事了,只怯生生的点头,拉着阿年的手不愿松开。 见周玄清落寞的走进了小书房,背影寂寥,阿年便牵着陈曦蕴去了后罩房,陈曦蕴终于不再折腾了,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 到了掌灯摆饭的时候,阿年和云央心不在焉的给陈曦蕴夹菜,几人也没什么胃口。 她心里记挂着周玄清,从回来到现在,周玄清就一直呆在小书房没出来过,水米不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阿年猜度,国公夫人与人起争执,大抵也就那么几类人,后宅里攀比的;素日里有仇的;要么便是昔日的仇敌。 攀比的和有仇的,也不会故意往她面前凑,那就只剩仇敌了,可国公夫人的仇敌,除了叶繁星的母亲,还能有谁? 哎,想到这儿,阿年长叹了口气,她虽不知内情,可到底在国公府多年,东一耳朵西一棒槌的听了一些。 国公爷风流,女人不算少,这府里那么多姨娘国公夫人不管,反而非要去管那府外头的,当年还不如一顶小轿抬进府,放在眼皮子底下岂不安生多了。 “阿年,我不想吃了。”陈曦蕴低着嗓子,怏怏的放下了筷子。 阿年有些心疼他,陈曦蕴是个懂事的孩子,大小姐为了丈夫的前程,一并奔走在任上,小小的陈曦蕴跟着祖母过活,如今好不容易接到身边母子前嫌尽弃,等着一家团聚,又遇到这事儿…… 孩子天性-敏感,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心里门儿清,陈曦蕴聪慧,极会看人眼色。 “阿蕴,不想吃那咱们就不吃了,等饿的时候再吃。”阿年笑着安慰他,又摸摸他的头,“可舅舅也没吃,咱们去把好吃的送给舅舅,然后我们回来睡觉好不好?” 陈曦蕴乖巧点头:“好。” 阿年和云央一起去小厨房端了几碟清淡的菜,并一碗米饭,装在食盒里,牵着陈曦蕴走到了小书房前。 “世子,您还好嘛?该吃些东西了,您出来吧。”阿年上前敲门,可里头无一丝声响。 陈曦蕴揪着袖子站在后头,看着阿年和云央面面相觑,满脸担忧,他心头一阵害怕,小嘴瘪了瘪,也扑了上去,小手极用力的拍门,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舅舅,舅舅,您在里面嘛?” “阿蕴给您送饭来了,阿蕴以后一定听话,舅舅,您跟娘亲是生阿蕴的气了嘛?” 阿年看的心都碎了,小孩子对这些事有多敏感她太知道了,连忙蹲下-身搂着阿蕴一阵安慰:“阿蕴乖,舅舅就是心情不好,阿蕴这么乖,娘亲跟舅舅怎么会生气呢,没事的……” 小书房的门从里头开了,周玄清扶着门框一脸疲色的看着阿蕴,有些苍白的面色勉强浮起一丝笑意,朝他招手,嗓音嘶哑:“来,阿蕴,到舅舅这来。” 陈曦蕴扑到周玄清怀里大哭起来,到底年岁还小,抱着哄了一会,就头一点一点的瞌睡,只是哭的都抽噎了,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抽的,叫阿年好生心疼。 “世子,您要不先吃些东西,把阿蕴抱去后头睡下。” 周玄清像是有些恢复过来了,朝阿年柔和点头:“唔。”也算答应了。 云央抱着已经睡着的阿蕴下去了,阿年坐在案几边,一样一样的将菜拿了出来,还絮絮叨叨的道:“今日阿蕴其实很听话的,他也就缠了我一会,后来就玩儿累了,也就睡了……” 周玄清先喝了杯茶,端着碗慢慢的吃,时不时看阿年一眼,听她说着这些小事,渐渐一碗饭也就吃完了。 “他只是害怕,我明白。”周玄清放下碗筷,慢条斯理的净手擦嘴,牵着她的手安慰,“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别担心。” 阿年淡笑着点头,周玄清不愿说,她也不会问。 伺候着周玄清洗漱好,又见他坐在桌前拿了本书,恐怕一时半会不会睡下,阿年便想着回去看看阿蕴如何,小孩子心思不能重,会长不高的。 云央将他照顾的很好,脸儿通红的躺在阿年的床上,睡梦中还皱着小眉头,阿年笑着给他掖掖被角。 “阿年,世子到底怎么了?”云央自世子回来后,连话都不敢说,见阿蕴可怜兮兮的,便一心照看他。 阿年摇头:“世子心情不好,许是勾起了伤心事,你也跟其他人说说,这些日子不许在世子面前提这些事儿,说话都小心些。” 云央连连点头:“哎,我明白的。” 阿年看着阿蕴,眼神悠悠的,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以前。 她和云央从前也只是小丫头,听来的东西,拼凑不了多少,只知道当年国公夫人和叶繁星的母亲有极深的渊源,为了这个家,还拉上一双儿女,整日哭天抢地的。 那时候国公府日日愁云惨淡,乌烟瘴气,动辄就有人被发卖,这也导致其他人更是三缄其口。 可再具体的,也就不清楚了,当年到底发生何事,阿年这小丫头,哪有权力知道。 不过消息虽少,却也能推断不少东西,那时候阿年年纪小,周玄清也不大,和现在的阿蕴隔不了多少。 阿蕴今日反应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时候小小的周玄清是怎样的情形。 国公夫人那时候只顾着丈夫,却疏忽了儿子,当时周玄宁已经快要定好了人家,也是个小姑娘,安慰母亲就够难的了,也顾不上许多,周玄清小小年纪,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只是周玄清一向沉着镇定,任何事都是不慌不忙,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毕竟是国公府未来的支柱,他不会倒下的。 此时,他不一定喜欢被人打扰,阿年想着也打了个呵欠,随便洗漱一番,便也上床睡下了,正好照顾阿蕴,也算不负大小姐所托。 第22节 正院里周玄清坐在桌前,直到冬日的凉风吹入骨髓,手臂都冻僵了,才惊觉手中的书都拿倒了,皱着眉捏了捏眉心,周玄清轻唤了一声:“阿年。” 过了半晌,却无人回应,周玄清怔了半晌才苦笑两声。 本以为那些事都已经埋在脑海深处,可如今一朝又泛滥;明明都已经行了冠礼,过了弱冠,到了担当的年纪,可还是会受其困扰,心绪难宁。 可见人这一生,受其影响最重的,必是孩童时代了。 到时候书上又可添上一笔,周玄清想着,便起身在院中转悠了起来,他还是有些睡不着,往事翻涌,他需要时间沉淀。 德喜一直立在外头呢,见世子出来,冻得都磕巴了:“世子,阿年回了后头的罩房,表少爷也在罩房睡下了。” 周玄清拍了拍他的肩:“下去喝碗姜汤,睡吧。” 见德喜小跑着走远,周玄清陡然觉得这长宁院忽然孤寂了起来。 漫无边际的的寂寥之意悉悉碎碎包围了院子,萧瑟的凉风吹的石榴树枝叶沙沙作响,月色被笼在云层后,影影绰绰的透下一点冷光,越发显得苍凉。 檐下的大红灯笼吹的左摇右摆,吱嘎作响,周玄清看着凄凉的月色,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孤独感,空洞又迷惘。 他第一次不想再去看书,此刻,他只想有个人能陪着他,不需做什么,仅仅只需要陪着他就好。 不知不觉脚步就往罩房而去,这条路周玄清不知走过多少次,此时走来,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的是阿年乖巧澄澈的眸子,和那惯常微微弯起的唇角,自然而又让人舒适。 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推开了阿年的房门,悄无声息,周玄清借着窗牖里透过的一点微光,看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睡的正熟。 阿蕴睡在里头,睡姿十分独特,横在床中间,幸好床榻够大,够他翻腾,而阿年则板板正正的躺在边沿,睡容娇憨。 脑海里陡然响起了一句话,‘小孩子好,活泼有生气,很可爱的’,周玄清看着睡姿迥异的两人,心口微暖,忽然就笑了。 本也想躺下去,可看着睡的脸颊通红吧唧嘴的阿蕴,有些舍不得弄醒他,便悄悄掀开被子,探手轻手轻脚的将阿年抱了起来。 许是气息熟悉,阿年只是皱皱眉头并未醒来,周玄清松了口气,又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哪里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倒像个偷香窃玉的小贼。 走出后罩房,怀里的阿年一如既往十分乖巧,窝在他怀里,柔软纤弱,不堪攀折。 翌日,冬日暖阳洒下一片金色的光,国公府里一派和谐静谧,谁又知道这安静祥和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长宁院后罩房里阿年的床上,阿蕴的哭声震彻了整个长宁院,院子里的云央最先冲了进去。 阿年睡的迷迷糊糊,吓得闭着眼睛四处摸,摸到一颗毛茸茸的头就往怀里带,哑着嗓子安慰:“阿蕴别哭,阿蕴别哭,乖啊,阿蕴,别怕,我在这……” 又觉得不太对劲,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旋即阿年整张脸都红透了—— 怀里紧紧搂着的人——赫然是周玄清,正满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呢。 “世子?您,您怎么在这?”阿年四处的看,觉得不太对劲,这明显不是自己的房间,“这,这是您的房间,我怎么在这?” 这是周玄清的屋子和床榻,阿年还从未在这宿过。 周玄清见她彻底清醒过来,带着满脸的疑惑,他脑中思绪飞速旋转,随即慢吞吞的起身,面上丝毫不显。 “唔,昨夜你像是梦游了,一直敲我的房门,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睡在我的房里了。” 阿年满脸不可置信,百思不得其解,嘴角抽搐,看着周玄清不像撒谎的样子,又一脸笃定,嗓音清越无波动,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世子为人她是知道的,难道她真的有梦游症? 周玄清只觉脸颊一阵滚烫,自己穿好衣裳就立刻出去了,清了清嗓子:“阿蕴在哭,我去看看他,那个……阿年,你昨夜肯定没休息好,再睡会吧。” 旋即大步朝后罩房走去,留下房里的阿年眨巴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又躺了下去。 好像确实没休息好,她觉得眼皮子很重,困的很,可能昨夜是真的梦游了,阿年满心庆幸,幸好周玄清没有叫人把她叉出去。 躺下去后,周身和鼻尖全是周玄清的男子气息,这是她第一次躺在周玄清的床榻上,阿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偷偷笑了。 周玄清一进后罩房,和急匆匆的云央撞了个满怀。 云央吓得半死,满脸又急又恐,立刻跪了下去,结结巴巴的:“世子,世子,阿年她……阿年她,她不见了。” 她进来没看到阿年,以为她是起身了,见阿蕴哭的厉害,便连忙哄了起来,好不容易哄好阿蕴,阿蕴抽抽噎噎的就说阿年不见了。 “阿年在我那,一点小事也急成这样?”周玄清沉着面色,皱眉看云央,若不是这丫头伺候阿年还算尽心,不然早就换了。 云央见世子板着脸一甩袖子,牵着阿蕴走了,才后知后觉明白世子话里的意思。 阿年躺下后却睡不着了,只能起身,推门出来一看,见云央满脸迷茫的站在廊下,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德喜正在扫院子,周玄清不知去哪了。 连忙朝她招手,一脸难色的和云央咬耳朵:“云央,你帮我找个大夫,我,我好像有梦游症……” 老人家说了,不能讳疾忌医,有病就得治。 云央:…… 今天是怎么了? 一大早个个都做奇怪的事儿,说奇怪的话?梦游症?她和阿年以前同床共枕那么久,怎的从来没发现? 周玄清带着阿蕴去见国公夫人,屋子里全是苦涩的中药味儿,国公夫人正戴着宽厚的抹额躺在床榻上,即便炉火旺盛,身上依旧盖着厚厚的毡毯,脸色蜡黄,无精打采。 周玄宁拧眉坐在床边陪着,一脸郁色,见周玄清和陈曦蕴来了,脸上终于露了丝笑意:“母亲,您看,阿弟和阿蕴来了。” 国公夫人没什么精神,笑着和阿蕴逗趣了一会,便神色疲倦,周玄宁见状连忙让徐嬷嬷伺候,自己出去和周玄清说话。 “阿蕴还要麻烦你多照看几日,母亲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周玄清点头:“阿姐,我……” 周玄宁见他说不出话的局促模样,淡淡笑了,拍拍他的肩。 “行了,我都明白,你有这孝顺的心就行,母亲就交给我来照顾,你一个男子,也不太方便的,母亲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心头郁结,你放宽心。” 周玄清沉默的点头,在屋外担忧踟躇了半晌才又牵着阿蕴回去了。 安静了一路的阿蕴,快要到长宁院的时候,才拉拉周玄清的手:“舅舅,外婆是生病了么?祖祖也是一直躺在床上喝药。” 周玄清蹲下=身,捏着他瘦弱的肩,神色认真:“是的,不过很快就会好了,阿蕴别怕。” * 日子如风远去,很快就到了大年夜,休息了几天的周玄清又要准备上值,也提前和国公爷、国公夫人拜了年。 这也是昭文馆的惯例,刚刚进去的直学士,总是要多受累些,何况周玄清受上峰赏识,就更不能推辞了。 只是阿年一直闷闷不乐,周玄清见了就笑,遂捏捏她的脸:“怎的?我又不是去打仗,这么担心做什么?” 阿年替他披上衣服,软软糯糯的埋怨:“那也不能大年三十还要指使人去干活吧?”又指了指外头漫天的烟火,“您看,到处都是团圆的人,就您一个人守值。” 周玄清见她真心实意,心头不由一阵柔软,脑中忽然起了个主意,便笑着和她打趣:“不如你跟我一道去,还能在那受受书海的熏陶。” 其实这几日,阿蕴一直留在长宁院,他极喜欢阿年,日日夜夜的缠着她,周玄清想和阿年亲近都没办法。 总不能跟一个孩子抢,又不能故技重施,那种梦游症的拙劣法子,用一次就够了。 阿年闻言眼睛一亮,又熄灭了,声音有气无力:“世子,您别再取笑我了,我是女子,哪里能进昭文馆那样的地方。” 周玄清淡笑:“如何不能进,如今,你也算‘饱读诗书’的人了。”反正阿蕴已经送到寿安院一起守夜去了。 …… 阿年哪里说得过周玄清,很快就开始考虑应该怎么混进去,又要带什么东西…… 周玄清给了她一件自己的衣衫,又见她兴奋不已忙活半天,在食盒里装满了吃喝的小玩意儿,周玄清也没有制止,这种时刻有人牵挂,事事有人操心的感觉,其实也挺好。 阿年看着自己身上长了一截的衣衫,这是一件月白色斜襟锦袍,周玄清穿的不多,幸好她身量够高,不然可真穿不上。 趁着还有时间,拿起针线粗糙改了下,也算看的过去。 “行了,时刻牢记,头抬高,步子迈大一些,不要畏首畏尾的就行。” 周玄清看着阿年,满意点头,今次想必无人能打扰他们二人,这个年夜,也算不难捱了,也好过在家看着父母双亲斗的跟乌眼鸡似的。 马车轱辘响了多久,阿年就满心惶恐了多久,不时摸头上的束发的冠,还不停拉抻衣摆,坐卧难定。 很快德喜的声音响起:“世子,到了。” 周玄清当先跨步而出,阿年紧随其后,只目视前方,不敢抬眼四处乱看。 昭文馆前是一大块空地,门前没什么特殊的,种了许多槐树,因着过年,那朗阔的檐下也挂了好多大红灯笼,影影绰绰的能瞧见‘昭文馆’三个苍劲虬髯的大字楠木匾额,威严无匹。 阿年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掌心冒汗,低头跟在周玄清身后,努力使自己镇定。 周玄清却冷定如神的抬脚,门前有守卫与他寒暄。 “世子爷,您来啦,辛苦辛苦。”又看了眼周玄清身后的人,手里提了个大食盒,昭文馆大年三十惯常有人守夜,也算旧例,况且大年夜里总不能让人吃喝不得,遂扫了一眼便罢。 “唔,你们也辛苦了。” 阿年见周玄清淡淡颔首,随后便进去了,压根没人管她,心里一喜,连忙提着食盒也跟了进去。 里头极大,一进的院子里厢房门都合上了,过了垂花门,再走一道游廊,便到了一处三层的木质高楼前,阿年抬头满眼敬仰的看着。 这里头是大周书籍最为齐全的地方,是所有读书治学之人心中的圣地。 阿年不敢放肆,跟着周玄清轻手轻脚的进去了,当先便是一排排的案几,随后视线往后,是一排排的木质书架,刷了上好的漆,一本本书整齐的放置在书架上,倒是与青云书斋有些类似。 她大气都不敢喘,只觉这地方太过神圣,有些束手束脚。 “来,坐下吧。”周玄清选了靠角落的案几坐下,边上有个火盆,又端了一根三杈松鹤缠枝铜烛台放好,招手让阿年也过去。 阿年坐下后,担忧的四处看:“世子,不会有事吧?要不我还是走吧。” 见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周玄清闷笑:“无事,都已经进来了,还怕什么?” 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矫情了,自那晚后,私心里就不愿再受孤独的苦。 有阿年在这陪着,能让他平心静气,况且这大过年的,没道理主子在这孤孤单单,婢子在家舒舒服服的呀。 周玄清想的理所当然,拿本书靠在墙上看起来。 阿年坐了一会,见确实无事,便也安定下来,将食盒打开,小心翼翼端出里边的茶水点心,又摸了摸茶壶,可惜天气太冷,这茶已经不烫了。 见周玄清看的入神,阿年坐在一边无聊打起了呵欠,有些困了呢,这几日跟阿蕴睡一块,每晚都被他踹醒,十分辛苦,却也再未有梦游症状了。 过了许久,周玄清一杯茶饮尽,再入口时,才察觉没了,偏头一看,发现阿年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一边的火盆里炭火‘哔啵’炸响,周玄清看着她娇美模样,一缕发丝倾泻而下,遮住了妍丽的唇瓣,那一抹娇容,清丽难言。 周玄清心口蓦然一动,覆过身子,在她侧脸上印下一吻。 阿年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见周玄清坐在一边拄着手支额闭目养神,从帷幔一开一合间可以看到,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已经是大年初一了,阿年心头一跳,她应该是被世子抱出昭文馆的吧? 这时车厢门被敲响,德喜的声音传了进来:“世子,到沧澜居了。” 第23节 周玄清睁开眼,就见阿年看着自己入了神,样子呆呆的。 “走吧,我们先休息下。” 阿年跟着一同下了马车,发现不是国公府,是一处陌生所在,白墙绿瓦的小院子。 “世子,咱们不回国公府么?” “今天初一,国公府里大概是静不下来。”德喜已经打开门,周玄清牵着阿年走了进去。 阿年闻言心头默然,世子不爱应酬,国公爷再没什么建树,可朋友还是有的,少不得又要世子出去应付,在这也好,世子也能躲躲懒。 没想到世子的私密地方还挺多,阿年伺候周玄清洗漱完,二人又一同打起了呵欠,周玄清眼睛里都有了血丝,二人双眼都是雾气朦胧。 没一会,周玄清紧紧揽着阿年,二人沉沉睡去。 这个年三十,总归有人欢喜有人愁。 国公夫人见周季深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哪里都没去,气儿也就顺了许多,又有女儿和阿蕴在边上陪着,面色明显变得好上许多。 虽说看着他也算不得高兴,可只要他在国公府,叶婉那贱人就会痛苦难过,那她,也就开心。 接过徐嬷嬷递来的茶水,见她欲言又止的,便也问了句:“嬷嬷,有什么事便说吧。” 徐嬷嬷连连点头,满眼无奈:“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女儿,夫人,如今她禁足也满了日子,是不是可以解除了?” 国公夫人不在意的点头,饮了口茶水:“唔,是该解了,你去我库房挑些东西送过去,嬷嬷你也好生劝劝她,莫要再生事端,我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 徐嬷嬷高兴的领命而去。 …… 阿年醒来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窗牖镂空花纹上的斑驳痕迹,投射在鸳鸯锦被上,映照出一阵阵暖意。 背后一片滚烫,阿年看了看自己枕着的手臂,有些羞涩,自从那日在世子房中留宿后,世子待她,就要亲厚许多,往日里,哪有这般亲昵。 阿年小心翼翼的转身,尽量不吵到周玄清,翻身都花了许久。 见周玄清睡的正熟,闭着眼睛的他看起来乖巧的很,光洁的额头,眼睫很长,挺直的鼻梁,还有那惯常微抿的薄唇…… 阿年有些脸红,又心痒难耐,抬手用食指指腹轻轻的蹭,唇形很完美,到了嘴角,自然弯起微微的弧度,与周玄清白日里的模样有很多不同。 正看的入迷,谁料指下唇瓣微张,嗓音低哑的说了句话。 “怎么?是我长的不够好看?” 阿年猛的缩回手,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脸若飞霞,连耳间都红透了,嗫喏半晌:“不,不是,我……” 周玄清手更快,一把攥过阿年的柔胰,点在唇上,旋即睁开眸子,眼里满是戏谑,又带了丝柔意。 “那就是我长的好看?” 阿年只觉浑身都发烫,想把手挣开,可周玄清却张了唇,尖尖的牙咬了上去,阿年心口一跳,只觉指尖那一处,好像有什么在柔柔扫过,带起一片战栗。 “世,世子……我……”阿年气喘吁吁,浑身轻颤,已是说不出话。 这种战栗的微颤,周玄清自然也感觉到了,不禁闷笑起来,看着阿年眼中水汽渐渐弥漫,唇瓣微张,无意识的咿呀有声,周玄清额上青筋泛起…… 第29章 低头的第二十九天 床帐微晃, 突然的痛感让阿年微微清醒,她仰起头羞红脸想躲, 可下一瞬又深又重,让她魂酥骨软,漆黑眸子再次失神。 阿年躲不开,只能攀着他的脖颈,随着他一道颠簸、摇摆、沉迷。 窗外日头越发升高,窗牖处的喘声也渐渐止歇。 周玄清搂着一身香汗的阿年,渐渐平复下来, 见她脸上红晕未消,眸中无神,知道她还未回复过来。 额上的碎发黏在脸上,周玄清怜爱的抬手轻拂, 又情不自禁凑了过去, 吻她唇角, 声音柔和黏腻:“阿年……” 阿年脑中浑浑噩噩, 听了声儿才渐渐回神,眸中显见清明了几分。 周玄清满脸带笑的看着她, 轻轻拍她脸颊:“可好些了,我抱你去梳洗。” 阿年圈紧他的脖子,顺从的窝在他怀里。 …… 两人回府时,正好撞见周玄宁带着陈曦蕴往长宁院走。 周玄宁打量了二人几眼, 见两人状态十分亲昵, 阿年眉眼生动, 眸中盈盈含水似有春意,周玄清又一脸不自在的偏头,她是过来人, 心内便也明白了。 “阿弟,阿年,你们总算回来了,这小子总说阿年不见了。” 周玄宁也有些尴尬,话说的干巴巴,她对阿年可以逗趣,甚至把她逗的面红耳赤都不怕,可对着一本正经端方持正的弟弟,这种情形,她实在觉得万分尴尬。 阿年被周玄宁逗弄的习惯了,此时赶紧点头打招呼,微微屈膝:“大小姐,表少爷。” 陈曦蕴不知为何,偷偷看了眼阿年又偏过头,嘴里还不忘“哼”一声。 阿年:…… 到了长宁院,周玄清满脸的不自在总算消散了,和周玄宁招呼一声,便钻进了书房。 周玄宁在一边看着阿年与他眉眼交错,二人之间情意流转,不由心内咯噔一声。 “阿年,这小子,本是想找你玩儿的,可来了,又别扭的紧。”周玄宁捉不住陈曦蕴,任由他跑去书房找周玄清,云央在后头一路跟着。 阿年笑眯眯的看着:“大小姐,表少爷很乖,阿年很喜欢他。” 周玄宁有些欲言又止:“阿年,小年夜的时候,父亲说过,要准备给阿弟娶妻了。” 阿年心头一颤,所以那晚在耳房,周玄清才会那般深情缱绻么? 心头思虑不管多少,阿年面上始终带笑,除了眼中一开始的惊诧之外再无其他,笑盈盈的和周玄宁直视,漆黑眸子里澄澈分明。 “大小姐,真的嘛?世子要娶世子夫人了?”阿年听到自己这样问道,心中不知是何感觉,她还来不及反复思量、咀嚼这消息,只来得及控制自己的心思,要保持冷静。 周玄宁细致观察了许久,见她有些许失意,却也不算过分,总归是人之常情,毕竟伴着阿弟那么久了,有些许情感依恋也是正常的,心内也算松了口气。 阿年感觉自己仿似化作了两个人,表面客客气气的和周玄宁寒暄,丝毫不乱;内里却在煎熬呐喊,恨不得仰天疯狂大叫。 好在送走周玄宁后,一切都归为平静,阿年捂着心口,呆坐半晌,脑中空空,神色迷惘。 只觉方才那一番表里挣扎,已是花尽了她所有力气。 云央送走陈曦蕴,一进来就看到阿年呆怔的坐着,不由奇怪:“阿年,怎么了?” 阿年还记得抬头冲她笑:“没什么呢。” 这时德喜敲门进来了,手里端了一碗药:“阿年,这是世子吩咐熬好的药,你快些喝了吧。” 哦,还有药,她都差点忘记了。 阿年木然的接过药,也不管烫不烫,径直往嘴里倒。 是她过的太好了,亦或是周玄清这些日子的关怀备至怜爱蜜意,让她都忘记有这么回事了,阿年心中叹气。 …… 正月十五上元节,朝廷放了大假,周玄清也不用守值,阿年听说国公府里请了戏班子唱戏,她看了许多话本子,还未听过戏呢。 周玄清见她高兴,笑着和她说:“留着些精神,晚上朱宁大街有舞龙舞狮,还有许多花灯,你若是没精神,我可不带你去了。” 阿年高兴的眼睛都瞪圆了,十五的花灯她只在小时候见过,自从进了国公府,出府的日子都少,更别提这种欢庆日子了。 “世子,真的嘛?”阿年情不自禁揪着周玄清的袖子,“我可以去看么?可以嘛?” 周玄清近些日子对她越发亲昵,阿年也不再想周玄宁说的话,她要认清形势,认清自己,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妾,不管是现在还是日后,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出差错就算万幸。 听说戏班子已经到了,周玄清对这些没什么兴趣,阿年便带着云央去了。 国公府难得如此热闹,国公夫人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典雅,慵懒贵气的坐在戏台正前方,那些姨娘也都出来了,叽叽喳喳的围在院子里,个个都喜出望外。 阿年一走过来,就看到锦纹冲她招手,她微笑颔首,随后便走到国公夫人面前,微微屈膝:“阿年请夫人安。” “唔,你也来了?”国公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自己去后头坐吧。” 阿年谢过夫人后,便往后头走去。 锦纹又摸了过来,肚子还未显怀,便日日叉着腰,冲阿年笑:“阿年,你也来了。” 云央抚着胳膊拦住她:“徐姨娘,您应该坐到那头去。”还指了指国公爷姨娘们的位置,示意锦纹回去。 锦纹手里的帕子拧的死紧,心里恨的要死,面上却还是笑:“哎呀,云央,这都是坐在后头,也不拘哪里吧?”又跟阿年道,“是吧?阿年。” 阿年不想搭理她,可又不好交恶,闻言只淡淡点头:“云央,你也坐下,好好听戏。” 很是凑巧,台上唱的,恰巧是阿年当初在周玄宁那看的第一本话本子《幽闺记》,阿年一直记得叶繁星读那出戏的时候,字字句句都极有感染力。 此刻台上唱着,阿年细细的听,再次感动于戏中人的纯粹感情,不怕苦难、亦不畏强权,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 “月儿呀月儿,今夜又来祈求你,求你找寻我亲人……”【1】 那旦角唱到了这一句,不知为何,阿年忽然想起初次听的时候,叶繁星将它念成了‘情人’。 快到尾声的时候,阿年看到国公夫人起身了,应是去更衣,徐嬷嬷陪着去了。 锦纹和阿年不停说话,偶尔还跟云央讨论这戏中人,云央从前只听阿年念过话本子,并未听过戏,此时也没有抵触,与锦纹讨论的兴致勃勃。 没一会,便看到一个小丫头过来了,是夫人身边的,不太显眼,阿年见她径直朝自己走来,随后附耳说了一句:“夫人唤你去一趟。” 阿年有些奇怪:“是有什么事儿么?昨日与夫人请安,夫人也未说什么啊?” 小丫头耸肩:“夫人吩咐,我也不知。” 阿年见她也说不出什么,可夫人规矩重,又一向不待见她,不去不行。 见阿年起身,云央也赶紧站了起来:“阿年,你要去哪?” 锦纹一把拉住:“哎呀,这戏都要看完了,你陪我说会话,阿年总归是在国公府里,还能丢了?” “没事,我去见夫人,你就留在这看戏吧。” 阿年和云央使了个眼色,云央会意,又坐了下去。 跟着小丫头一道走远了,阿年心里还在想,夫人找她是什么事儿,难道是世子已经定下了世子夫人,可与她一个侍妾也说不着啊? 云央和锦纹继续听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锦纹眼中时不时闪过精光,还不停的看向阿年走的方向。 新戏就要开始了,阿年还没回来,云央心头开始感到不安,阿年怎么还不回来? 锦纹一个劲儿的拉着云央说话,这时新戏开锣,云央被锣声一震,猛的站起身:“不行,阿年去的太久了,我去看看。” 第24节 锦纹见拦不住她,便笑盈盈的喊:“快些回来,我等你看戏呐。” 云央快步的走着,这戏台搭在国公府内院和外院连接处,便是她和阿年经常要走的那条路,跟外院就隔了条月亮门,为了便于那些戏子换装方便,也免于内院女子的尴尬。 先是朝寿安院跑去,云央却在半路远远看见国公夫人还有徐嬷嬷走了过来,应该是更完衣回去听戏,云央糊涂了多年的脑子在此刻突然变得清晰无比。 阿年一定是出事了,不然早就该回去了,况且国公夫人后头也没有跟着阿年啊。 徐嬷嬷远远就看到云央转身就跑,‘啧’了一声:“这丫头忒不懂规矩了,见了夫人不见礼,还转身就跑做什么?” 国公夫人压根没瞧见,只淡淡扫了一眼,也并未看到人影,便也不当回事。 云央又跑到了月亮门边,今日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日子,年后这般好天气,正是该热热闹闹的。 日光极是耀眼,树影婆娑,枝叶摇晃,阳光依旧透过层层枝叶斑驳照在地面,云央眼尖,那一点金色闪过,她立刻看到了。 是阿年今日戴的丽水紫磨金步摇,她亲手帮阿年插在发间,还赞了一句,“阿年,你越发的美了。” 阿年也定是察觉不对劲了,不然这根步摇,绝不会出现在这,难怪不要她跟着,若是她跟来,必定先处理的就是她,到时候,阿年谁来救? 云央只觉自己从未有这般冷静清楚的时候,心头思量不停,立刻转头拉了个过路的丫头,吩咐下去:“去找世子过来,就说阿年出事了。” 小丫头连连答应,云央捏着步摇冲出了月亮门。 …… 周玄清接到消息的时候,脑中微微一震,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世子,您身边的侍妾,阿年的丫头云央,把国公爷给打了。” 德喜吓得蹦了起来:“什么?云央把国公爷给打了?” …… 周季深近几日在府中过的十分苦闷,国公夫人日日乌眼鸡一般盯着他,他如今也没脸出门,索性便窝在府里,还好锦纹这丫头还算懂事。 自知道戏班子要来唱戏,锦纹便与他说了,那戏班子的小旦角,长得和天仙一般。 他虽对天仙一般的人儿没什么太大感触,可锦纹说她都安排好了,他也心痒难耐,叶婉那里如今去了也是争吵不休,索性重新找个乖巧的也好。 可惜他一进来,就被人一棒子敲在了头上,虽不至于昏迷,却也血流不止,头脑昏沉。 看衣饰,明显是国公府里的丫头,周季深气的大吼,有气无力:“贱婢,你做什么?” 那丫头似是也怔住了,吓得手里的木棒都掉了,没一会,屋里就冲进来不少人。 看着国公爷满头满脸的血,先是急急忙忙请大夫,又立刻将这大胆找死的丫头绑了起来。 …… 云央被压着跪在屋中,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不过一桩区区小事也变成了大事,大户人家有这种刁奴,早就打死发卖了事,不过今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完。 如今弄的如三堂会审一般,国公夫人国公爷端坐在上头,国公爷头上包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看着颇为滑稽。 国公夫人看的心头舒爽不已,面上却也端肃,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央依旧一脸疑惑,也很是好奇:“说吧,为什么打国公爷?” 云央眼神慌乱,良久才揪着手嗫喏道:“奴婢,奴婢以为是有歹人,所以,所以……” 周季深闻言怒气冲冲,猛地拍桌:“放屁,放屁,你躲在门后,我一推门你一棒子就打下来了,分明是早有预谋。” 说完心里还是气不过,桌子拍的‘砰砰’响,指着云央道:“不必说了,发卖了,如今还在年节里,我大人有打量,要是在往日,早将你打死了事。” 云央吓得赶紧砰砰磕头:“夫人饶命,国公爷饶命,婢子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国公夫人看着包的头都大了好几圈的国公爷,抱着头喊疼,按捺住心头的笑意,又隐隐有些不屑。 老东西年纪越大越不像样子,从前好歹还知道挑嘴,现在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入口,跑到戏子这一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嘛? 便也微微点头:“行了,那就发卖了吧。” 这丫头胆子大,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儿,可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和脸面,不容这些奴才婢女践踏,往日以她的性子,连话都不会让奴才说的,今日她心情好,多问了几句。 “母亲,这丫头怎么了?”周玄清匆匆而来,云央跪在地上却连看都不看他。 国公夫人略微将事情说了,周玄清道:“莫不是哪里出了错?这丫头是我院里的,母亲将她交给我吧?” 国公爷脸都涨红了,本来这事就很是滑稽,如今儿子又来掺和,心头又恼又气,怒气瞬间就冲至顶峰:“不行,这丫头我不打死她已经是法外开恩,必须发卖。” 国公夫人这时才细看过去,心头猛的一跳,这确实是阿年身边的丫头。 “不错,速速拖去卖了。”国公夫人不说二话,宽袖一甩,立刻有人冲进来拖走了云央。 儿子院子里的人,接二连三的爬老子的床,出了一例也就罢了,不过是对付别人的手段,可又出一个,难免叫人笑话。 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盛行扒-灰,那还要脸面不要?瞬息之间,国公夫人心里已经是想的清清楚楚。 云央被拖出去的时候,丝毫未再分辨一句,却斜睨了眼周玄清,并未向他求救,反而眼神里满是不信任、又带着恼怒。 周玄清看着,不知为何,心口微微有些慌乱。 他立在那,面色极难看,却也没有再说话,怕再说一句,云央连命都没了。 这些后宅龌隅他一清二楚,看着云央被拖走的凄凉背影,他只怕阿年伤心。 是了,阿年呢? 周玄清心头一跳,她们俩往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阿年呢? 第30章 低头的最后一天 随着云央被拖走, 国公夫人不想这事太多人知晓,只吩咐人都散去, 不许再谈论。 不过是发卖一个丫头罢了,也不值得当个事儿来讨论,况且夫人发了话,大家也就都走了。 只有徐嬷嬷往屋中看了好几眼,满眼的疑惑。 事情处理的极快,锦纹赶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看到姑姑对她轻轻摇头,她只能不甘心的跟着回了内院。 又过了许久,这排排戏服后头一个不起眼的大箱子里爬出一个人,浑身凌乱不堪, 发丝散乱, 满脸的眼泪鼻涕, 拄着一边的衣架子, 很是艰难的站了起来。 阿年浑身瘫软,却止不住涕零如雨, 嘴里轻声唤着:“云央,云央……” 云央是为了不暴露她才一句话都不分辨的,云央那般爱说话的人,为了她, 却忍着委屈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 是她太笨, 即便警惕之心再重, 也难抵挡那些害人之心,她被诓了过来,那张让她昏迷的帕子上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 让她浑身无力,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双眼珠能动。 她知道是中了圈套,那人将她丢在这里,必定是为了图谋什么,可她有什么能图的?她唯一有点用的,便是世子侍妾的身份。 满心绝望,她期盼着世子能救她,期盼云央能明白她的意思,找世子来救她,期盼着他们能快一些,能在这些图谋之人之前赶来救她。 一切都只是期盼,窗子被推开的时候,阿年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她无意为周玄清守节,可这般不明不白的被辱,实在叫她难以接受。 万幸,进来的是云央。 “阿年,你怎么了,阿年?” 云央扶起她,却发现她浑身如烂泥般瘫软,满脸通红,云央不是傻子,见状便愤恨咒骂起来,“那天杀的,一定是锦纹那个贱人。” “阿年你别怕,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世子了,世子一定会来接你的,走,咱们先出去,这仇咱们以后再报。” 谁料外头起了脚步声,明显是冲着这里来,听脚步声不像是世子,云央扛着实在不便见人的阿年,情急之下,将她拖到了后头。 塞进箱子前还连声嘱咐:“我去看看是谁来了,阿年,你别怕,你千万不要出声,千万不要,不能让人知道你到过这里,世子就在路上了,那些害咱们的人,一个都跑不掉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知道吗?” 阿年满心惶恐,她很想出声,想阻止云央,可她没力气,嗓子像是软棉花,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她明白云央的意思,若是两人都躲起来,到时候若是有人来搜这间屋子,阿年定是躲不过去。 接下来的事儿,阿年看不见,全都是听的。 她听到了男子吼叫声,之后许多人的脚步声,推门声,随后国公爷国公夫人就都来了。 最后,才是世子…… 隐隐约约远远还听到小旦角唱了一句,“情到浓时情转薄”,声调起的极高,像是要断气般,极是凄凉萧瑟。 阿年靠着墙低声痛哭起来,她暂时还走不动,可云央在等她,她恨得不住的捶着腿。 想到云央,阿年挣扎着,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身上满是灰尘蛛网沙土,虽还是脏污的很,可比之前看着要好多了。 此时金乌西坠,云霞万丈,夕阳下的国公府,静谧和煦,又有谁知道,那云层后的红光,其实都是一道道血光。 阿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还未到,就碰到了周玄宁带着陈曦蕴散步,阿年心头一松。 她们母子近来关系十分好,陈曦蕴不耐烦听戏,周玄宁便带他出去玩儿了,才回来不久,压根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何事。 见云央这个样子,周玄宁吓了一跳,陈曦蕴也拉着阿年的手直叫:“阿年,阿年,你怎么了?” “大,大小姐,求您救救云央,求您……”阿年上牙磕着下牙,‘扑通’就往地上一跪,不住的磕头。 “快起来,阿年,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周玄宁拉着阿年起身,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阿年这幅样子,就像是被人…… 本想扶着她去长宁院,阿年却摇头,她不能。 方才那间屋子里的话她听的分明,心里十分清楚,世子是保不下云央的,倘若强行开口求情,相反还会害的云央送命。 “大小姐,求您,救救云央……”阿年简短的将事情解释个清楚,满脸是泪,说着说着,又跪了下去,只有大小姐暗中帮忙,或许事情有转圜。 周玄宁转瞬也明白了,这些后宅的龌龊事儿,她从小就看多了,她只是可惜,阿年竟是这般通透,看着阿年的眼神也带了丝同情。 “大小姐,世子,世子他不能开口,大小姐,求您了,阿年求您……” 到了如今,阿年觉得周玄清压根不适合牵连进来,若是叫他知道自己就在那间屋子里,还不定会怎样猜疑呢,她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猜忌。 况且国公夫人也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这样偏爱一个侍妾,若是真的将这些事都捅开,害人的人不一定会有惩罚,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心人污蔑一句扒=灰或是故意勾引,那时候阿年的命,即便世子想保,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周玄宁听完,也是满脸为难。 阿年此时所有的希望都在周玄宁身上,见她一脸为难,心里明白,她身份太轻,云央也不过一个奴婢,而丢脸的,是她的亲爹,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 “大小姐,求您了,救救云央好么?”阿年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头早就已经肿了,“我跟云央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长宁院,是有人想害我们……” 周玄宁眼里满是同情之色:“阿年,你们没有证据。” 阿年胡乱磕头:“有的有的,我可以指认,是那个丫头,还有背后的人……” 话音未落,阿年就明白了,她不能,她没有证据,云央说过,不能让人知道她在那间屋子里出现过。 她若是站出来,必定会落人口柄,到时候,国公府会遭人耻笑的,世子也会抬不起头,她这般轻贱之人,哪里值当主子为她做这么多呢。 第25节 那该怎么办呢?阿年脑中思虑万千。 “大小姐,求您救救云央吧。”阿年满脸鼻涕眼泪,发髻散乱,声音嘶哑,跪在地上哭求,额头已经磕的红肿。 “阿年不能擅自出府,求您了,您偷偷将云央买下行吗?阿年做牛做马报答您。” 周玄宁正在思虑不定,这时候莺歌进来了,方才陈曦蕴不便跟进来,她就带着他出去了一会,此时一进来就听到阿年哭着求夫人救云央,虽不知原因,却连忙在一边帮腔。 “大小姐,云央是个老实丫头,这次肯定是吃了暗亏,您帮帮她们吧。” 周玄宁看着阿年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显见是将她当做救世主了,遂叹了口气:“快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别哭了。” 又对莺歌道:“莺歌你去看看,云央现今在何处,千万莫要叫夫人知道。” 此事可大可小,国公夫人一向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性子,有时候执拗起来,周玄宁也劝不动。 阿年闻言往地上一瘫,浑身都没了力气,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淌,口中不断念道:“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谢谢莺歌,谢谢……” …… 此时长宁院里,暖房前石榴树下立着一个人,正僵直着脊背等消息。 很快德喜冲了进来:“世子,方才确实有人在长宁院外拦人,不过大家都没当回事,所以也就没看清是谁。” 周玄清眼中寒芒闪过,遂闭上了眼,那是阿年在求救么?他无法想象,那时候阿年在哪?是不是受了苦? 难怪云央最后那般的眼神,是在怪他不是第一个去救阿年?反而是最后一个赶过去,说了几句不尴不尬没什么用的话。 周玄清难以控制的心绪难宁,双臂因着拳头攥紧而微微发颤,阿年定是在某一处,不然云央不会一句话都不说的,她明显是要护着阿年。 这时候阿年身份特殊,若是真的和周季深扯上关系,那国公府在玉京城,从此头都不能抬起来,他在昭文馆,恐怕也寸步难行。 周玄清将德喜唤过来,仔细叮嘱一番,又递了他一封信。 “快去快回,莫要耽搁。” 德喜知道事情重要,连连点头,“世子,您放心。”将东西揣好,又立刻冲了出去,跑的飞快。 周玄清闭上眼细细思索,阿年聪慧,这时候必定是知道他的处境,她一向以他为主,为他思虑周全,此时定不会来找他,这时候,她会去哪? 他有些惊疑不定,心口跳动的厉害,她是不是出事了? 阿年在周玄宁屋中,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重新梳洗,总算是收拾好了。 “大小姐,莺歌还没回来,是不是云央出事了?” 周玄宁看她满脸惊惶,如惊弓之鸟,便开始安慰她:“傻瓜,哪有那么快,别着急,云央不会有事的,放心。” 阿年望眼欲穿,她此时满脑子全是云央被卖到了各种不堪的地方,此前她也曾见过,一个被卖进暗=娼的婢女,后来听人说,不过半年,人就被折腾没了,听说死状极惨。 她心绪难宁,坐卧难立,云央是因为她而遭此大难,若是云央真的出事了,她该有多愧疚。 两人一同入府,相同的经历让两人走的极近,云央从小就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说话总冒傻气,可她最喜欢缠着阿年,若是有谁欺负阿年,云央总是张开双手第一个挡在前面。 两人总是在一处,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受罚,一起挨巴掌,想到这,阿年捂着脸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咦,世子您也在这啊?正好,夫人让您去寿安院呢……” 阿年吓得站起身,世子怎么会到这来?可她现在实在不适合见他,若是一开始见了还好解释些,现在收拾干净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周玄宁明显也想到了,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随后便也出去了。 随后阿年便听到小丫头说道:“大小姐,您也出来了?快随婢子去寿安院吧,夫人说有急事……” 天色微沉,阿年隐隐还能听到旦角拔高的调子,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国公夫人说近些日子沉闷了太久,这戏班子会唱到晚上去。 阿年呆呆的看着三人匆匆远去,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带着失落,世子不是来找她的。 云央现在在哪呢?阿年心中的担忧无以复加。 好在莺歌没有耽搁太久,可阿年看着莺歌满脸凝重,心里的石头越发的沉重。 阿年一把握住莺歌的手,不停的抖:“莺歌,云央她,她是不是被卖了?” 莺歌皱眉,神色很是担忧,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云央已经不在内院了,外院我也不能乱走,阿年,对不起,我没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阿年眼泪瞬间就砸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却还是强忍悲伤摇头,哽咽道:“莺歌,谢谢你,等大小姐回来了,你帮我也谢谢她,请她帮我多想想办法,阿年日后一定会报答她的。” 她现在得回长宁院,趁世子回来之前将自己收拾妥当,云央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她,她不能辜负了云央。 她现在能做什么?云央去向不明,可她一点事都做不了。 回长宁院的路上,那边的戏台子还未散,阿年本不想听,可那小生忽然劝了旦角一句,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君若无情你便休……” 阿年蓦的心头一颤,眼泪差点又滴了下来,哆哆嗦嗦的往回走。 急急忙忙将衣服洗好,放在火盆前烘干,阿年怔怔的看着半开的窗牖,入了夜,风也就起来了,婆娑树影看着分外凄凉。 可再也不会有个身影,慌慌张张、絮絮叨叨的跑过来,“哎呀,又开着窗子,小心又染了风寒,哎,你现在可真是金贵了……” 阿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滴,这时,院子外头又起了声音,阿年慌张的擦泪,将半干的衣裳重新穿好,仿若早间出长宁院一般。 一出去就看到急匆匆的德喜,阿年还来不及说话,德喜就喊了起来:“快快,阿年,快给世子收拾些东西。” 阿年一呆,连忙跑进了世子的正屋,一边收拾一边问:“德喜,发生什么事儿了?世子要出远门么?” “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世子走的很急。” 德喜不住点头,他刚从外头办完事回来,就被告知要和世子出远门,这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侧头和阿年说道:“阿年,你别担心,没事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有人催:“德喜,快些,世子要出发了。” 德喜连忙抬头应声,一把抓起包袱,“哎,来了来了。” 阿年眼睁睁看着他冲了出去,连忙也跟着跑,发生了什么事儿? 世子要走了?若是大小姐找不回云央,那云央怎么办?阿年此时深恨自己无用,又恨那害人的人太过狠毒。 暮色四合,天色已经黑了。 阿年堪堪跑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上车的背影,周玄清今日是披着一身云纹滚边鹤氅,此时微微低首,正往车厢里钻,阿年心头陡然慌乱不已,好似这就是两人最后一面。 “世子……”阿年情不自禁哽咽着喊了一声,心口刺痛不已,眼里雾气弥漫,眼前一片模糊。 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响起了方才那句戏词,‘君若无情你便休’,阿年浑身颤抖。 周玄清才坐好,就好像听到阿年的声音,连忙一掀车厢帘子,恰好看到阿年落寞转身的背影。 原来阿年没事,周玄清一颗又急又燥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想到阿年此时惊惶的心,周玄清就有些心疼,想下去搂着她好好安慰一番,只是…… 罢了,阿年总会等他的,等他回来了,会给她一个交代,到时候也不妨事。 周玄清心里想着,也就松了手,帷幔落下,阿年的背影顷刻不见。 第31章 抬头的第一天 阿年失魂落魄的回了后罩房, 她只觉魂魄无依一般浑浑噩噩的,云央不在, 世子也出远门了,这里好像是一座牢笼,囚着她的身体,动弹不得。 连灯都未点,小厨房来人问是否要用饭,阿年拒绝了,这个时候哪里还吃得下, 那些人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很懂事的不来扰。 后罩房越发的凄凉萧瑟,阿年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她很无措, 她不知道该找谁去帮忙, 大小姐终究是国公府的主子, 去强求也实在不妥。 “阿年, 阿年……” 随着几声轻悄悄的唤声,窗屉被敲了几下, 阿年专注想着自己的事情,无知无觉,神色木讷。 “哎呀,阿年, 你怎么这么笨?”窗屉下冒出个小脑瓜, 只露出一个小额头, 头上的帽子也戴歪了,那玉饰都斜到了耳朵那。 陈曦蕴垫脚看着阿年坐在那发呆,他太矮了, 够不到窗户,只能抬手猛敲窗棂,“阿年,笨阿年,我来啦。” 一阵‘砰砰砰’的响声,让阿年回了神,转头一看,发现陈曦蕴正努力踮脚从窗屉的缝隙里看她。 “阿蕴?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阿年连忙跑过去开窗,又指了指门,“门没关。” 陈曦蕴按了按帽子,自认为小声的道:“笨阿年,这种时候,怎么能走门呢?走窗户才符合我现在的身份嘛。” 他双手紧紧攀着窗沿,像是有话要说,阿年不得不低头凑过去,听到陈曦蕴说:“我知道云央在哪,你快些,咱们一起走,赶紧去救她。” 一席话,让阿年如在沙漠中乍缝甘泉,不可置信的看向陈曦蕴:“阿蕴,你说的是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陈曦蕴眉头紧皱,不赞同的看着阿年,眼里满是谴责:“阿年,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会骗你?” 又接着道:“就是那个很讨厌的女人说的,她和外婆身边的那个老婆婆悄悄说话,被我听到了,我等莺歌睡着了才偷偷溜出来的。” 阿年一听就明白了,一定是锦纹和徐嬷嬷,没想到,徐嬷嬷竟然也在这件事里。 胆子也大,居然敢背着夫人和锦纹通气,心头又一阵深恨,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看来周玄宁也和周玄清一起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竟是姐弟俩都去了。 阿年此时心头火热,准备跟着阿蕴出门,谁料阿蕴却摆手:“你快些,从窗户上爬出来,咱们要悄悄的去,书里的大侠做这些事儿,可不是走正门的……” 阿年:…… 她无法,只能拿了件厚袄子披上,又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包好,爬出窗户跟着阿蕴一起走了。 阿蕴十分有气势,昂头指挥着马厩里的伙计,“快些,手脚快些,你这么慢,小心我告诉外婆。”一番颐指气使的,竟是叫那些伙计都闭上了嘴,一心给他套马车。 阿年看的目瞪口呆,觉得阿蕴此刻确实像话本子里的大侠,深明大义。 陈曦蕴坐上马车,吩咐去暖春园,阿年有些着急:“阿蕴,云央在哪啊?咱们去暖春园做什么?” 其实她话未说完便明白了,但还是接到陈曦蕴一个大大地白眼,他叹了口气,“阿年你太笨了,我都后悔带你出来了,现在我们一个孩子,一个弱女子,怎么去救人?” 又暗自靠近阿年,悄声说道:“娘亲走前吩咐了,等她回来后,就要送我去那什么学堂读书,哼,听说可累了。” 阿年有些失望,看来阿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看他反应轻松,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周玄清怎么走的那么急?甚至来不及和她嘱咐一声。 阿年心口微刺,又马上抛开这念头,如今云央最重要,当务之急,就是将云央救出来。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暖春园,一路畅行无阻,阿蕴有些兴奋,“叔叔真的没骗我,府里的马车可以直接进去。” 可惜叶繁星不在这里,阿蕴发起了脾气,“叔叔呢?快去找他,我要见他,有重要的事儿,人命关天。” 他又指着暖春园的婢女们撒气:“快些,不然我就跟叔叔告状,你们全都别想在这干了。” 阿年叹为观止,她从小便谨小慎微,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从来没见过还可以这般气势汹汹、凶神恶煞,即便阿蕴只是个奶声奶气的七岁小孩子,那些下人也都不敢轻看了。 有小厮冒头举手:“小公子,园主晚上都回家去了,而且他很久没来暖春园了。” 第26节 阿年急忙问道:“你们园主住哪?我们自己去找他。” 阿蕴和阿年再次上了马车重新出发,阿年已经心急如焚,之前因着没有办法,她只能绝望等待,此刻被阿蕴带出了府,那股子希望又冒了头,浑身血液沸腾。 云央,云央,你一定不能出事。 …… 叶繁星和叶婉那边确实如国公夫人所料,状况很不好,就在刚刚,叶繁星听伺候的丫头说,“公子,夫人又打翻了药,不肯吃。” 叶繁星疲累的靠在门边长长的吁了口气,似是想将那些不快和郁蹙都呼了出去,可怎么都驱散了不了那股子烦躁和倦怠。 “再端一碗过来吧。” 叶繁星呆怔的等在叶婉门前,看着院中小池塘边前些年栽下的柳树,枝条已经变得纤长,不知何时,竟成了绿茵如盖,只等来年春日新发,更上一层。 无知树木都知该向上走,可屋里的母亲,却怎的只会困在这一隅之地,孤独承受着这般难捱的苦痛呢? 叶繁星满心疲累,他自小长在国公府,是在国公夫人跟前长大的,自上次的事儿发生后,又将多年前那些陈年往事翻将出来。 这次不止国公府受人口舌,更让他们娘俩受人耻笑,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声名,再次毁于一旦。 不过,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叶繁星了,见丫头端来了新熬的药,叶繁星抬手接过:“你下去吧,夫人这里我来照顾。” 推门进去,未曾点灯,里面视线昏暗,眼前一瞬间陷入漆黑,过了几息,终于借着月色朦朦胧胧的看清了些。 冬日里,久未开窗通风,屋中气味浑浊,隐隐约约的看到床榻上躺了个消瘦的人影。 叶繁星将药放下,踢开脚下的杂物,走过去将窗牖推开,又将烛台上的残烛点燃,室内光线陡然明亮,只见屋中一片狼藉,叶繁星也不动,兀自坐在床边的绣墩子上。 “娘,起来喝药吧。”过了良久,叶繁星将药端了过来,汤匙搅拌了两下,热气袅袅。 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叶繁星叹了口气:“娘,您这般自苦又是为何呢?您难道想这样过一辈子么?难道这样,那人就会怜惜您?这样的感情有何意义,您还想以后几十年都这般过下去么?” 叶繁星双眼无神,茫然的搅动着手里的药汁,开始轻轻叹气:“哎,娘啊……您这样,叫儿子又该如何呢?”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锨被子迅速坐了起来,隔着纱幔看不真切是何面色,却能看到动作。 叶婉抬手指着叶繁星,手都抖起来了,怒声怒气的道:“你懂什么?你在那贱人跟前养了这么些年,怕不是早就将我忘记了。” 又厉声怒喝:“你当我不知道,你整日往那府上跑,连小年夜都不回来,难道不是去讨好那一家子?叶繁星,你是我生下来的,你不能,不能这么对你的亲娘啊……” 叶婉说着失声大哭起来,声嘶力竭,哪里还看得到初时的一丝温婉,倒像个市井泼妇,徒惹别人嫌弃。 室内只有叶婉呜呜咽咽的哭声,叶繁星被这通话刺激的面色苍白,端药的手直发抖,这些日子,他也没怎么睡好。 “娘,您在说什么?对,您是我的亲娘,可那时候,我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您,难道您如今就是这般看我的么?” 叶繁星有些无力,心口微痛。 手里的动作越发的快,瓷白的汤匙撞在了碗沿上,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像极了此刻叶繁星的内心,混乱不堪。 他将药往床边柜子上猛的一掷,药汁泼洒了不少。 叶繁星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娘,当初我进了国公府,国公夫人待我如亲子,您的生恩我无以为报,国公夫人的养恩我亦无以为报,如今我在您膝下,孝顺您尊敬您,生怕您受一丝委屈,可我心里过不去啊……” 叶繁星高大的身子逐渐蹲了下去,捂着心口痛苦哽咽:“娘,我心里过不去啊,我对不住国公府,对不住国公夫人、长姐,还有周玄清啊,我心里过不去啊……” 他舍不下自己的亲娘,亦舍不下国公府里的真情。 叶婉听着儿子一番话,早就已经呆滞了,此刻听到往日一向爱笑的叶繁星竟是哭了,到底是母子连心,心口钝痛不已,连滚带爬下了床,披头散发的搂着叶繁星跟着大哭起来。 “是娘不好,是娘不好,这一切都是娘的错,是娘的错,繁星,我的好孩子……” …… 因着有阿蕴在,虽说不是畅通无阻,却也一路顺畅的很,到了叶繁星的府上,便叫府里的马车回去了。 阿年见到叶繁星的时候,见他眼眶居然红红的,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此时她不想理会这些。 “三公子,求您救救云央……” 阿蕴也揪着叶繁星的袖子,仰着头细声细气的道:“叔叔,云央被坏人抓走了,你快去救她吧?” 叶繁星将阿年扶了起来,二话没说,就往外走,看阿年还在愣神,冲她吼道:“不是说救人嘛?还不快走?” 一大一小赶紧跟上,叶繁星上了车才有空看陈曦蕴:“你怎的跟着阿年出来了?你娘呢?她不揍你?” 阿蕴自在的甩头:“娘出门了,说是要好多天才能回来呢。” 叶繁星又望向阿年:“所以你就这么大胆子,将他带出来了?” 阿年还未说什么,阿蕴倒是不高兴了:“我是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怪阿年,是我带她出来的。” 叶繁星:…… 又扶额,不该送他那些小人书的。 叶繁星问清了地方,马车疾驰而去,路上听阿年将事情一一讲清楚,他听完后冷笑不止,神情极是不屑:“那些高门大户,龌龊手段用的越发不要脸了,连个侍妾都要害,真是不长进。” 又朝阿年道,“周玄清呢?他在哪?” 阿年无话可说,叶繁星是男子,自是不能明白女子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只能含着泪,强忍着不落,离云央出事已经过去了半天,她要冷静,落泪不过是徒增伤感。 叶繁星有些不忍,便又说了一句:“阿年,我知道你善良宽厚,可这些从前都是在周玄清的羽翼之下,你才能得以保存,你若是想活在这世间,活在那国公府,就得有心机有谋略,除非,国公府有朝一日能整肃干净,不然,就那样一个小小的贱婢,也会害得你渣滓都不剩。” 阿年默默垂首,沉默半晌无言。 等到马车到了地方,叶繁星吩咐两人在车里坐好,阿年知道她出去也无用,便连忙将怀里的家当掏出来递给叶繁星。 叶繁星嗤笑着挡了回去:“行了,你收好吧。”又冷笑一声,“哼,若是找个人还要花钱,我这些年也算白混了。” 阿年眼睁睁看他下了马车,满心希冀,不断祈求,只求来得及。 没一会叶繁星就回来了,转着手腕,脸色阴沉,阿年心头咯噔一声:“三公子,云央,云央她……” 云央没有跟在叶繁星身后,阿年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忍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唇瓣微颤。 “云央已经被人买走了。”叶繁星皱着眉头,上了马车。 阿年眼里的泪终于没再忍住,滚滚而下,阿蕴昏昏欲睡还记得握住她的手:“阿年,你怎么了?” 叶繁星见她梨花带雨的凄惨样子,叹了口气:“阿年你别担心,一般说来,这种大户人家发卖出去的丫头,人牙子都会捏在手里训上一些时日,到时候好多卖些价钱,可听那人说,云央前脚才送来,后脚很快就被人买走了,应该是有心人买的,或许是跟你我一样的目的。” 阿年听完连连点头,一把抹了泪,细细的想了一通:“或许是大小姐,这件事,我只告诉了大小姐,快快快,阿蕴,我们回国公府。” 这辆马车是叶繁星的,他立刻敲了敲车厢门:“去国公府。” 又指了指快要睡着的阿蕴,对阿年道:“你也别急,我会吩咐我的人继续查云央的下落,你回去后先把小祖宗送回去,莫要太大动静了,否则有你好受的。” 阿年这时才后知后觉,脸色煞白,若是叫国公夫人知道自己半夜带着表少爷乱跑…… “阿年多谢三少爷。” 好在她运气不错,送阿蕴回了周玄宁院子,本想问问莺歌,周玄宁走前有没有嘱咐过她什么,可天色实在太晚,阿年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回了长宁院。 更深露重,一夜无眠。 阿年天色一亮便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准备去周玄宁院子,走到途中就撞上了国公夫人身边的丫头。 “阿年,夫人唤你过去,有好事哩。”小丫头笑盈盈的招手,和阿年说话。 阿年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她实在是怕了,有些警惕的看着这丫头:“什么好事?” 小丫头手捞了个空,诧异的看着阿年:“阿年,你娘来了,你娘说要赎你回去哩……” 剩下的话,阿年全都没听见,只剩脑中轰然炸响的嗡嗡声,“你娘来了,你娘要赎你回去。” 阿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拉住小丫头,一脸茫然的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小丫头挣扎不开,脸上现出痛意:“阿年,你娘来了,说要赎你回去,你快去……” 话未说完,阿年就跑的不见了影子。 一口气跑到长宁院外,院子里阿年一向喜欢的草毯一如既往绿意浓重,仿若冬日从不曾降临。 大大的喘了几口气,阿年平复了呼吸,又有些发怯,她双腿发软,心口跳个不停,过了许久才走到帘子前请安:“阿年来请夫人安。” 随后帘子一下就被掀开了,是徐嬷嬷,阿年退后几步,微微屈膝:“徐嬷嬷。” 徐嬷嬷满脸带笑:“是阿年啊,快快快,快进来,你娘来啦。” 阿年低头跟着进去,不敢抬头,先是屈膝行礼:“阿年请夫人安。” “唔,”国公夫人像是也没休息好,脸色不太好,眼中满是血丝,“你来啦?快看看,这是不是你娘亲?” 阿年这才战战兢兢的抬头,眼泪瞬间就冲出了眼眶,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霎时冲入心脏,随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叫她浑身瘫软,使不上劲。 厅中站了个妇人,一身简单的青色旧衣,斜襟掐腰,梳着妇人头,仅插一根木簪,簪子尾处是一朵牡丹,面色红润,面目与阿年有些像,一双眸子极亮,正笑盈盈的看着阿年。 “阿年,娘来了。”妇人冲阿年张开双臂,面上带笑,眼里水雾弥漫。 阿年泪眼婆娑,腿软的迈不动步子,直直看着妇人浑身就像被定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抖着唇哆哆嗦嗦的喊:“娘,娘……” 妇人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阿年,哽咽起来:“阿年,娘来迟了。” 阿年仿若一颗心瞬间有了归路,从前没个定处,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现在忽然就有了依靠,阿年心头的委屈忽然就爆发出来了。 “娘,您怎么才来,您怎么才来啊……”阿年紧紧抱着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心口只觉又涨又痛,觉得母亲来的不是时候,又觉得母亲为何才来。 这话本是无心,可落在徐嬷嬷耳中就不一样了,好像她在国公府过的不好似的,明明世子把她当个宝…… 但看国公夫人双目含泪的样子,徐嬷嬷也不敢说话,她知道夫人为何如此,定是触景生情了。 国公夫人看着母女相认的样子,眼前雾气迷蒙,良久才哑着声音道:“阿年六岁进府,我国公府待她不薄,她自己也争气,伺候世子也十分尽心。” 又站起身,朝阿年温和说道:“阿年,你从前说,若是世子要娶妻,你宁愿出府,今日我再问你一遍,你今日是愿意出府,还是留在国公府?” 国公夫人虽不喜阿年,却也觉得这丫头省事,没什么幺蛾子,留给儿子也行,但当时宁儿答应过阿年,愿意给她选择,况且今日阿年亲娘都来了,她也难得软了些心肠。 阿年哭的抽噎个不停,现在云央不见了,她出不得府,如何去找云央?周玄清反正就要娶妻了,到时候世子夫人进了门,她一个人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说到底,她就只是个侍妾,世子给了她一点脸面,让她在国公府安安心心的过了两年好日子,她也兢兢业业的扮好了自己的角色,唯一亏欠的,就是没去给他磕个头,感谢他的一番照顾。 最最可惜的,就是没有给云央报仇,阿年心中又恨又怒,此时却也无计可施,想到叶繁星昨晚说的话,阿年心头也泛起了怒意。 可当务之急,是找到云央。 “夫人,阿年,阿年……愿意出府。”阿年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滴了下来,心中闷痛,犹如针刺斧劈,她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明明是件好事,却只觉得心痛莫名。 “好,这是你的卖身契,今天便赐还于你。”徐嬷嬷接过,又递给了阿年,满眼艳羡,脱离奴籍,从此做一个抬起头的人,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夫人,阿年想去和朋友道别,求夫人准许。”阿年接过卖身契,跪地磕头。 国公夫人点头,神色第一次这般温和,这女人走了也好,儿子娶亲后,房里看着也干净些,至于周玄清的意愿,国公夫人完全忽略了,那是她的儿子,何况这也不过一个侍妾而已。 “可以,你伺候世子颇为尽心,赎金也就免了吧,另外那些府里的或是世子的赏赐,你尽都可以带走,也算全了这场情分。” 第27节 阿年头深深的磕下:“谢过夫人恩典。” 眼中的泪滴落,落在锃亮的地板上,溅洒四周,犹如一朵将开的花儿。 妇人屈膝向国公夫人道谢后,扶着阿年往外走,只觉阿年气色极差,私心里觉得阿年在国公府过的不好,很是心疼:“阿年,你受苦了,娘来了,别怕。” 看她有些郁郁寡欢,从方才那些话里也知道阿年这些年的遭遇,心头后悔不已,揽着阿年肩头泪眼朦胧。 “若是知道国公夫人这般好说话,我早就该来了,只是钱一直没有凑够,拖到如今才来,阿年,你受苦了。” 阿年神色怔怔的摇头:“娘,我没事,您来了就好,我不苦的。” 哪里是国公夫人好说话,实在是娘亲来的时间太巧了,国公夫人也乐得做个慈和的人,简直一举几得,至于自己那几百两银子的赎金,对夫人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先去周玄宁处,和莺歌还有阿蕴道别,阿蕴很舍不得她,拉着她的手:“阿年,你为什么要走啊?” 阿年笑着和他说:“因为我娘来接我,我要回家了。” 莺歌先是恭喜了一声,随后和她低声道:“云央的事儿大小姐没帮上忙,她说很抱歉。” 阿年眸中震惊,抓着她的手不停的抖,不是周玄宁,那云央是被谁买去了? “莺歌,这些日子,多谢你和大小姐的照顾,我,我今天就要出府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随后阿年快速回去收拾了东西,压箱底的现钱大概有二百两,里头有月钱,还有过年过节的赏赐,主要是这两年最多。 世子赏赐的衣服首饰阿年都没拿,她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十分抗拒拿这些东西。 唯独拿了一根素簪子,纯银打的,十分精致,那簪尾有两个小字——阿年。 又把云央的东西收拾了,她的东西不多,钱也不多,阿年把两人的东西捆好,和娘亲一起出了长宁院。 直到出府,阿年头都未回,她想好了,她要去找云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们是好姐妹,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阿年娘亲唤做岑缨,阿年听她说过,岑缨当年孤身一人带着阿年四处走,后来实在熬不下去,阿年跟着她恐有性命之忧,确定了将来能赎回,才求着人牙子将阿年送进了国公府,只待以后来接她。 岑缨听说了云央的事儿,冷笑不止,恨恨的咒骂起了那些高门大户:“一起子龌龊东西,当年我本是想着你做个小丫头,在高门里日子能吃饱穿暖好过跟着我挨饿受冻,看来,和当年那些阴沟老鼠也没什么分别。” 心疼的搂过阿年,忍着眼泪哽咽道:“阿年,娘对不起你,应该早些来的。” 阿年轻轻摇头,她不后悔,和周玄清在一起的日子,其实过的挺好的,她也不后悔跟了他,只是想到以后再没关系,阿年总归有点难过。 “娘,我们先去找云央好么?” 岑缨点头:“嗯,先去找那个小丫头,反正你的赎金还在,娘还有些剩余,应该也尽够我们娘俩过日子了。” 两人在城中租了个小院子安顿了下来,阿年很喜欢这小小的农家院子,外头是木头篱笆,上面攀了些枯藤,只等春日新发,绿意环绕。 第32章 抬头的第二天 其实也就两间厢房, 外头还有一间厨房,不过再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也不必时时刻刻陪着小心,阿年很是满足。 岑缨帮不上忙,她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只是嘱咐阿年:“任何事要以自己为主,若是出了事,一定要先告诉娘,咱们一起想办法。” 短短一点时间, 母女两便很是亲厚了,即便隔绝了那么久的时光,可再次见面,那股子血脉相连的感觉依旧泯灭不了, 像是压根从没分开过。 “知道了, 娘, 那我去了。”阿年如今全身都灰扑扑的, 在国公府的时候,即便是再不起眼的衣裳, 也都是绫罗绸缎缂丝绒布,可如今身上这粗布麻衣,阿年穿着,竟觉得高兴。 她幼时便开始为奴为婢, 长大后, 也从来没有体验过, 做一个正常人,是如何模样。 这般想着就很是失落,她如今苦尽甘来, 可云央却下落不明。 连忙背起包袱往叶繁星府上去,阿年如今谁都指望不上,她自己出了府,更是双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挺凑巧的,叶繁星家里,莺歌和陈曦蕴都在。 “阿年,阿年,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叔叔这的。”阿蕴一见阿年,眼睛都亮了,立刻冲过去拉她的手。 叶繁星笑着和阿年打招呼:“阿年,你放心,云央的事儿我还在查,别太担心,肯定会没事的。” 阿年勉强笑了笑,又摸摸阿蕴的头:“嗯,云央一定会没事的。” 叶繁星站起身:“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带阿蕴去天香楼吃饭,一起去吧。” 阿年连连摆手,她如今哪里吃的下去。 “好了,有些事,一时半会是查不清楚的,你先别急,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叶繁星不是没查到什么,只是怕阿年听了失望,而且他也很奇怪,线索查到一处的时候,就全断了。 阿蕴才不管这些,拉着阿年就往外跑:“阿年,走啦,叔叔说天香楼的饭菜都很好吃的。” 莺歌无奈的笑,她十分奇怪,国公府全都不喜欢叶繁星,可这表少爷却喜欢他,时时嘴里就念叨,又看向叶繁星,莺歌暗自叹气,三公子真是被耽误了。 一行人到了天香楼,伙计十分热情,见阿年穿的寒酸,也没有另眼相待,阿年第一次来这么气派的酒楼,便也四处看。 上了楼,阿年看到临街靠窗有一桌人,皆是锦衣华服,此刻正在放声叫喊,十分热闹。 “哎,今天卿公子来了,咱们的菜钱是不是有人结了?”一人扬手示意安静。 其他人闻言却都高兴起来,面色很是赞同:“是是是,卿公子有钱的很。” “不错,卿公子,镇国公世子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才有空来这天香楼,咱们这些人都想你了。” “不错,卿公子啊,许久没来,是不是有佳人陪啊?” …… 众人哄笑起来,卿风连连摆手:“瞎说什么呢?我在家认真治学,哪像你们这些——”清风眼神很是鄙夷,嘴里吐出两个字,“纨绔。” 本以为那些人会生气,哪知他们更高兴了,“是是是,我们是纨绔,那一心治学的卿公子,有没有兴趣同我这纨绔喝一杯啊?” 都是从前的熟人,卿风也一脸倨傲,还点点头:“行吧,既然你盛情邀请,那我也就喝一杯吧。” 也拉了椅子坐下,堪堪喝完一杯酒,就有人说了,“卿公子,既然上桌了,那就都是朋友了,您看——”指着隔壁那桌对卿风说道,“那边也都是咱们的朋友,都仰慕您的大名……” 卿风大手一会:“无事,既然都是朋友,那就不必拘礼,今日我请客,大家开怀畅饮便是。” 瞬间二楼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喧闹声,那些人都很是高兴,阿年看他们明明穿戴不错,为何要这样,不过一顿酒钱,也值得这么高兴? “哟,卿大头又来当冤大头了?” 这时里头的包间出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位眉眼精致的小公子走了出来,看着卿风满脸讥讽,“你可真是玉京城最佳冤大头,喝了一杯酒,就得买整桌的单,你娘要是知道,怕是要气晕过去。” 卿风朝他身后瞥了两眼,见那虎将军不在,便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道:“要,要你管,我的钱怎么花我乐意,跟你有几文钱的关系。” 小公子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谁爱管你,蠢货。”然后潇洒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两桌人都你看我我看你,阒静无声,卿风坐在那如坐针毡,尴尬不已,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将那小公子一顿怒骂。 “卿公子。” 卿风立刻回头,看到一身着藏青粗布衣衫的貌美女子唤他,像是找到了台阶般,立刻走了过去。 “咦,你怎的在这?清哥不是去了南边么?”卿风走近了才看清是阿年,见她这样子,连忙又嬉皮笑脸起来,“你不会是被清哥赶出来了吧?怎么样?要不要去我家,我可以给你很多月钱,不管什么价钱,我都出得起……” 阿年不等他说完,连忙打断:“世子去了南边?他前些日子不是才从南边回来么?” 卿风摇头:“不知,大学士说清哥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阿年默默无语,周玄清去年秋日里去了南边,这次又去,还这般急,或许真的出事了,听说那位阿祖,这两年身子不好。 …… 此时永城杜宅,连绵的黑瓦白墙,绿树如茵,正院一间古朴厚重的屋内,正中央是一尊鎏金异兽纹铜炉,兽嘴里正袅袅吐着安神香。 周玄清正坐在床边,周玄宁也端坐在另一边。 楠木架子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老人,头下枕着高高的软枕,身上盖着厚重的绸被,鹤发鸡皮,手如枯木,此时正闭着眼睛安眠。 周玄清安静的等着,屋中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身形颇高,面目清朗,一身书生气,见老人没醒,便轻声叹息:“唉,你母亲怎么不过来?你阿祖一直念叨她呢。” “舅舅,母亲也是怕……”周玄清转头轻声应道,“她一直觉得愧对阿祖,怕阿祖看到她,反而不好。” 杜安城又叹了一声:“你阿祖早就不怪她了,反而一直后悔,当年话说的太绝,让你母亲伤心而去。” 周玄清闻言,半晌无话。 母亲心里肯定是后悔的吧,若是当年好好的留在这,或许这一辈子,也能过的平安喜乐,而不是抱着国公夫人这位置,日日难过磋磨,暗自垂泪、虚度时光。 没一会,床上的老人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重重喘息了几声,才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望了过来,抬起颤巍巍的手,口中张合半晌才有了声儿:“言儿,言儿呢?” 言儿便是国公夫人闺名,周玄清连忙一把握住老人的手,轻轻换了一声:“阿祖,是我,玄清。” 老人喉中呼嗬了好半天,浑浊的眼睛好半天才晃一下,幽幽吐出了一句:“言儿来了么?” “阿祖,母亲她在玉京。”周玄清很是无奈,握着老人虚弱的手,只觉已是油尽灯枯。 “唉……”没有再说什么,似是用尽了力气,老人一声长叹,悠悠忽忽的,在屋中回荡,周玄宁早脸色泛白。 看着老人再次闭上了眼,周玄清等人便都出去了。 杜安城面色很是疲累:“父亲这些日子只想见到你母亲,哎,看来是等不到了,你母亲,性子实在太倔了……” 周玄宁抖着唇道:“母亲她,她也很苦……” 几人默默无言,周玄清心中很是悲痛。 阿祖并不是亲祖父,所以才唤做阿祖,却比亲祖父还亲,幼时他被母亲圈在院子里,母亲时常精神失控,不是对着他吼,就是莫名抱着他流泪。 后来是阿祖知道后,派人将他接了过来,那段日子,是他过的最安心的日子,也是从那时起,受了阿祖的熏陶,开始日日泡在书海里。 阿祖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看几本书,什么事儿,也就都过去了’。 是阿祖给了他勇气,更给了他无限的精神财富。 周玄清拧眉沉声道:“阿姐,玉京距离永城有些远,阿祖如今,等不了了。” “那该怎么办?母亲根本不敢来见阿祖?”周玄宁也很苦恼,时下之人颇重身后事,若是带着遗憾离去,是儿女子孙大不孝。 周玄清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沉默无言。 周玄宁此时细细看着周玄清,都说儿子肖母,周玄清其实是最像母亲的,尤其是眉眼,桃花眼与母亲如出一辙。 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子如今比她高了这么多,幼时她时常抱着他安慰,那时候他还小小一只呢。 又和周玄清耳语一番:“阿弟,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周玄清听完满脸抗拒,耳尖都红了,忍着即将出口的拒绝对周玄宁道:“阿姐,这,这不行吧?” 周玄宁见不得他这幅呆样,连忙挥手:“书呆子,你不去谁去?我跟阿祖没有那么亲近,况且,阿弟,我实在见不得这亲人离世阴阳分隔之痛,若是露馅了,阿祖该怎样遗憾?阿祖对你最亲近,你就去吧……” …… 第28节 杜安城听说了姐弟俩的主意,只是无奈叹气:“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带着两人穿过花廊,又绕过一大片屋子,永城偏南,是个风景宜人、景致秀丽的地方,杜安城走到一处绣楼前,才停住步子。 “这便是你母亲从前的闺房。” 杜安城推开门,屋里丝毫看不出空旷,纤尘不染,满满当当的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墙上挂了一根箫,窗下长桌上摆了一把古琴,周玄清看了许久,他都不知道,原来母亲会抚琴。 “父亲本来将这里封了起来,可这两年,却又打开了,日日来亲自打扫。”杜安城叹气,“我知道,他是想阿言了,我问他要不要给她写信,他又不让……” “这倔老头子,跟你俩母亲的性子是一模一样。”杜安城带着两人进了内室。 周玄清细细看去,珍珠纱帘里是碧纱橱,外头布置的很典雅,博古架上放置的都是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很少有那种名贵的事物。 杜安城拿起一只竹编的蚂蚱,竹子的颜色已经很淡了,这小小的蚂蚱也有些破旧,他眼中露出回忆之色:“这是父亲编的,那时候,阿言还很小呢。” 姐弟俩黯然不语,杜安城却反而轻松了许多:“别怕,人总有一死,你们阿祖不过是顺应天命,你们俩有此孝心,他若是明白,心中定是颇有安慰。” 又转身指了指里间:“你母亲的东西都在里头了,没有动过,当年,父亲还准备了许多嫁妆呢,可惜你俩的母亲走的太急,一样都没带走,父亲后来就把东西全都放在这了。” 杜安城说完便走了,姐弟俩在屋中细细看了起来,周玄宁将墙上的玉箫取了下来,玉箫上有个红绳编的穗子,勾结连错的小玩意,她见母亲编过。 “没想到,母亲从前,是这个样子。”周玄宁是见过国公夫妇恩爱的,从前母亲也温柔体贴,笑的娇美可人,可后来…… 周玄清捏起一个犀角磨成的小羊角的饰品,看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是啊,母亲从前……” 她从前也是个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直到后来嫁做人妇,为夫君、为孩子、为府里的脸面,才渐渐变得烟火气;渐渐变得面目狰狞;渐渐丢了唇角的笑意。 第33章 抬头的第三天 等再回到阿祖房中的时候, 周玄清有些踟躇:“阿姐,你说阿祖能认得清么?” 周玄宁深吸一口气, 看着与母亲如今已有九分相似的脸,长吁了起来:“阿弟,你变得越发婆妈了。” 杜安城站在后头:“应该是认不出,玄清,你跟你母亲长得还真的挺像的,极像你母亲当年未出阁的时候。” 周玄清别扭的扯着衣裙,他的轮廓比之国公夫人还是要宽阔许多, 此时表情太多,一下子就露馅了。 周玄宁不由说了句:“就拿出你平日里书呆子的样子就行,阿祖肯定看不出来的。” 周玄清心里叹了口气,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 老人很快再次醒来, 本就是硬撑着, 若不是凭借一口气, 早就不行了, 只能时不时的醒来,看看他所思所想是否还能实现, 只叫自己走前,不留遗憾。 模模糊糊的瞧见了一个人,正笑盈盈的端坐在一边,老人激动的举起手:“言儿, 言儿, 你回来啦?” 一双手立刻握了上来, 细声细气的道:“是,是我,父亲, 女儿不孝,今日才回来看您。”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一丝清明,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披上了笑容,瘪下去的唇角上扬,手紧紧的攥着,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你始终是我的乖乖囡囡,言儿,好孩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苦,不要怕,要勇敢的朝前走啊,你是最勇敢的囡囡呀。” “是,父亲,我是最勇敢的,我不怕……”嗓音哽咽,眸中含泪。 周玄宁站在一边,紧紧的捂住嘴,差点忍不住哭出了声儿,幸好是周玄清坐在那,若是她,恐怕早就露馅了。 “那就好,言儿啊……”老人猛地咳嗽了两声,喉咙里似有浓痰堵住,呼吸又开始急促,眼神复又浑浊,那一点点的光渐渐散去。 “言儿啊,父亲要走啦,以后再不能护着你了,你以后,千万莫要任性了,好好的活着,为自己活……” 声调渐渐没入哭泣声中,周玄宁早已泣不成声,周玄清将脸埋在阿祖已经滑落的大掌中,肩头微微抖动。 杜安城反倒最冷静,父亲身体早就不适,如今更是因这一口气拖了很久,该担的心早就都担了,该流的泪也早就流光,遗言父亲不知讲过多少次,唯有这次,是对着阿言讲的。 随后上前拍拍周玄清的肩膀,轻声安慰:“好孩子,没事了,阿祖没有遗憾的走,这就很好了。” 周玄清半晌才抬起头,偷偷抹了下眼睛才转头:“舅舅,阿祖,他,他真的没有认出来么?” 那一下阿祖似是回光返照,浑浊的眸子里蓦然闪着灼人的光,周玄清觉得,阿祖定是知道了。 杜安城叹气:“别多想,人死灯灭,即便是认出来,那些话也说出来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你回去,好好和你母亲说说,到了来年忌日,回来上一炷香吧,你阿祖在天上,也能看到的。” 周玄清看着已经闭上眼的阿祖,半丝气息也无,呆坐了许久,才去将装扮卸下。 周玄宁还兀自在一边流泪,她与阿祖其实真的不亲,只是为了当时还年幼的周玄清,来过几次南边,阿祖很喜欢她,不过她那时太过羞涩,没有多接触,此刻看着阿祖这般惦念母亲,心里酸涩难言。 杜家的信传回了玉京,寿安院中,国公夫人独自一人捏着信,颓然的坐在软榻上,默默的流泪,保养得当的鬓边,竟是生出了许多华发。 看着窗外依旧一片苍茫,风儿渐渐不比冬日惨烈,国公夫人满心凄然。 陈曦蕴近些日子察觉到外婆不开心,便也懂事的时常过来探望,只是他最喜欢出去玩,跟着叔叔或是阿年,一起找云央,就像是个大侠行侠仗义的游戏般,他喜欢极了。 阿年渐渐熟悉了平民百姓的活法,每天不需请安见礼,也不用费心思该如何穿戴,更不必揣摩主子的心思,起床后便和左邻右舍打个招呼,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除了一件事——云央。 连叶繁星都十分好奇,云央就像是凭空从玉京城消失了,线索查到买家的时候,就全都断了,只知道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目平凡,看着并不打眼,阿年也从未见过。 只能将画像画了出来,四处找人打听,楞是没有一个人见过。 阿年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现在每日心痛难言,她直觉云央没有出事,因为查遍了所有的妓馆和暗-窑,云央都不在其中,叶繁星甚至暗暗找了玉京所有的人牙子,都说没见过云央。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周玄清在他们之前做了什么?周玄清是哪里找来这样的能人呢?阿年又觉得自己猜错了。 可只有周玄清知道,她和云央是什么关系。 那时候阿年许久都得不到周玄清的垂怜,直到慢慢稳固之后,便想着给她配个丫头,那时候阿年很是倔强。 她当时站在周玄清面前,第一次勇敢的抬眼看他:“世子,我只想要云央。” 不过心也渐渐静了下来,岑缨也猜测,云央定是被人救走了,只是暂时不方便露面,岑缨她每日十分神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阿年也没有过问,就像母亲从来没跟她提过周玄清一样,每个人都有点小秘密,并不妨事。 这日阿年又出去找人问,她实在不想放弃。 居然碰到了卿风,正想上去打个招呼,却看到卿风正贼眉鼠眼的跟着前头一位公子,阿年一眼便看出来,那不就是虎将军的主人么? 她便也跟了上去,小公子走的很快,方向好像是去青云书斋,卿风远远的辍在后头,还招了招手,阿年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正打算上去,却看到卿风四周又出现了几个人。 卿风想做什么? 阿年想了想,便不再跟着卿风,而是换了一条道儿。 卿风紧紧盯着前头的人,个子不高,走路大摇大摆,明明是个娘娘腔,却非要装什么大英雄,身边还跟了条和主人一样讨厌的狗,幸好今天那虎将军没跟出来。 终于到了地儿,卿风朝后看了几眼,想叫大伙都准备好,待转过头,却发现前头的娘娘腔已经不见了。 “哎,人呢?”卿风四处看,却没发现那娘娘腔的影子。 众人也都散开去找,卿风走到一巷子处,还没走到底,眼前忽的一黑,就被麻袋套了头。 卿风大喊:“谁,谁?小爷我是谁你知道嘛……”话还没喊完,身上就落了一脚,“哎呦,哎呦,轻点轻点……” 对方不依不饶,手打脚踩,卿风偏还挣脱不开,只能大喊:“娘娘腔,是不是你,好了好了,这一定是你的脚,我错了……哎呦,我错了……” ‘哎呦哎呦’叫了半晌,那人才罢手,卿风颤巍巍的推开麻袋,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娘娘腔’。 “你也太狠了,闻彻寒,你能不能轻点?”卿风一只眼睛被锤的乌青,揉着屁-股,满脸嫌弃,“从小你就是这样,除了我跟你玩,谁跟你玩?” 闻彻寒红着眼睛,怒其不争:“谁要跟你玩?蠢货,你有那么好的母亲和父亲,不去在跟前尽孝,整日只知道诓郡主娘亲的银钱,然后就去瞎结交什么狐朋狗友,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拥有那么多却又不知道珍惜……” 出乎意料的,卿风竟然没再反驳,只是满脸不自在,反而嗫喏起来:“那,那你也不能老是当众下我的面子啊,我是男人你知不知道?” “哼,毛都没长齐。”闻彻寒精致的眉眼满是鄙夷,“算什么男人。” 卿风很是不服气,拍着胸口吼:“你说什么?我脱衣服你敢不敢看?我毛没长齐?你才是乳臭未干。” 闻彻寒懒得理他,丢下了一句,“幼稚”,转身就走了。 卿风看着他的背影,在后头喃喃自语:“谁,谁幼稚了,我都进了昭文馆了,昭文馆知不知道?哼。” 阿年战战兢兢的看着远去的闻彻寒,她本是抄小路过去提醒,没有想到,这小公子下手这么重,卿风那熊猫眼看着分外的狼狈,阿年都不好站出去了。 既然都到了这,阿年也就想着,干脆在这边问一问,青云书斋这一片人烟不多,离闹市有些距离。 阿年拿着画像见一个便问一个,大家都说没见过,她也没有失望,经历这么些日子,失望的日子太多了,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人总要找的,不能随意放弃,阿年只能强打精神。 快到了青云书斋的时候,阿年碰到了一位年轻人,剑眉星目,面色阴郁,衣衫有些乱,身上一股子江湖气息。 这些日子,阿年也见过不少人,与高门大户里的软玉温香不同,平民百姓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她连忙将手里的画拿了出来,朝年轻人走去:“公子,公子,向您打听件事。” 年轻人确实站住了,神色间有些不耐,更有些疲倦:“何事?” 阿年将画展开,上头是个平凡的中年男子,阿年耐心将画撑好,抬头问他:“公子,我想问下,您见过这人么?”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先是摇了摇头,不经意的问了句:“怎么?这是你谁啊?很重要么?” 阿年勉强笑了笑:“这人,与我颇有些关系,公子可曾见过?” 年轻人定定了看了她一眼,随后潇洒转身,只丢下了一句,“没见过,你去问别人吧。” 阿年有些失望,观这人神色,她还以为这人见过画中人。 第34章 抬头的第四天 春寒料峭, 等到窗外的枝丫间开始爆出了一茬茬嫩绿叶苞,阿年已经出府两个月了, 她和岑缨在这小院子也住习惯了。 她也问过岑缨,是不是要离开玉京?岑缨却说等云央的事情结束再做打算。 阿年知道,岑缨是怕她有心结。 春日里,万物新发,一切都显得极有生机。 这日,阿年发现院子外的木篱笆上的藤蔓,终于开始抽芽了。 正好来人, 说叶繁星请她过府一叙,阿年欣然前往,叶繁星真的帮了她许多,阿年记得这份恩情。 去了府上后, 又碰到了叶繁星的母亲。 “夫人好。” 叶婉依旧只是微微颔首, 便扶着丫头的手走远了。 阿年也没当回事, 叶婉本也是世家娇养长大, 看不上她其实也正常。 第29节 进了角门,前厅, 穿过一道花廊,便是叶繁星的居所了,与他那爱说爱笑的性子不同,他的居所, 装饰都十分简单, 甚至可以说是清冷。 “咦, 阿蕴今天怎么没来?”阿年以为进门就可以看到阿蕴和莺歌呢,这些日子他们俩时常过来。 叶繁星正在桌边不知写些什么,闻言笑了笑:“你忘记了, 他娘亲不是说过,要送他上学堂。” 阿年心口一颤,面上不显,往叶繁星那里走去。 叶繁星反倒放下了笔,颇为玩味的看着她:“阿年,周玄清早就回来了,你就不想见见他?” 阿年闻言心口微微刺痛,却莞尔一笑:“三公子说笑了,阿年如今已是自由身,不是国公府的人了,况且国公府世子那等贵人,哪是我能去见的。” 叶繁星却认真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阿年,你口是心非了。” “哦?三公子怎么会这么认为?” 叶繁星开始大笑,点了点心口的位置:“阿年,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没有叫我三公子了?” 阿年有些怔忪,是啊,她好像露馅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像喜欢周玄清,也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尤其是,如今她已经不是奴婢了。 十九岁的她,本就该是嫁人的年纪,心底有了心上人,这是多么正常的事儿啊。 阿年心头其实是欢喜的,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喜欢他,而不是去偷偷的仰望,连喜欢,都不敢。 况且,他的确很好。 听说国公夫人已经在为他寻亲事,或许不久之后,他便会与门当户对的妻子生活的幸福美满吧。 叶繁星叹了口气:“周玄清那个老古板,只知道读书,还不爱笑,长的吧,也不如我英俊威猛,怎么你就这么喜欢他呢?” 又将脸伸到阿年面前,“我好歹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你就不能看看我?” 阿年推开他:“三公子,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叶繁星随意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逗弄,只是正色道:“阿年,今天我的人报了信过来,说是前些日子,有人见过云央。” 阿年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咽口水:“三公子,那,那云央现在在哪?” 叶繁星食指轻轻摆动,示意阿年不要着急。 “我细细的算了下,那时候看到云央的,正好是周玄清他们从永城赶回来的第三天。” 阿年默默无言,失望的次数太多,此刻有了确切的消息,反而不敢相信了。 “三公子如何确定,云央与世子回玉京是有联系的?” 叶繁星一脸‘你真笨’的样子:“阿年,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云央是你的丫头,不是周玄宁救下的,也不是我找到的,不是周玄清,难道还会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么?” 阿年闻言,心口悬了这么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早就猜到了,可自己一个人瞎猜的,总让自己信不过,她总是在想,万一不是呢? 此时听叶繁星的分析,与自己所料不差,终于明白,大概她所料的,并没有错。 叶繁星见她瘫软在红漆圈椅上,额头全是细小的汗珠,扶在圈椅上的手,还在微微的颤,不由笑了笑:“阿年,你是个有福的。” 又默默加了一句:“比我有福。” 阿年此时来不及深想,只大口的喘气,心里一直在思虑着,该如何跟云央见面。 叶繁星与她相处了一些日子,哪里不明白她所思所想:“你也莫要着急了,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一个人单枪匹马没头脑的乱闯,叶繁星都看在了眼里。 叶繁星端起喝完的茶杯,在修长的指尖来回转动:“阿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周玄清心里也有你呢?” 阿年怔怔的望着他,也不再掩饰,苦笑了起来:“叶大哥,你明明知道,我与他之间,便是云泥之别,再无可能的,哪里会这般肖想?” “教你认字,不是乱用词语的。”叶繁星朝她粲然一笑,俊朗极了,“阿年,你莫要妄自菲薄,你比那些鼻孔朝天、骄傲张狂的世家女,要好许多了,我说过,你是个有福的,你记住吧。” 叶繁星说完便站起身,阿年也连忙跟上,现在只有希冀叶繁星能带她入国公府,她还得求他呢。 此时国公府寿安院里,国公夫人端坐在上首,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底下的一双儿女。 “清儿,你阿祖,你阿祖他……”国公夫人紧张的喉间不住上下滚动,眼中的泪晶莹剔透,“真的这么说吗?他,他不怪我?” “母亲,阿祖真的这么说,您这些日子死活不敢听,现下您能安心了吧?”周玄宁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心口微微有些发酸。 周玄清坐在一边,面色依旧端肃,此刻见国公夫人这般样子,还是叹了口气:“母亲,阿祖从未怪过您,他只是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不为别人,为自己而活。” 国公夫人怔忪了很久,才捂着脸无声的低泣,周玄宁在一边细心安抚。 周玄清在一边站了很久,他听着两人细声细语,其实母亲并不是这般柔弱的人,她明明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只有碰到心中伤痛时,才会露出这般软弱之态。 她一向都是不加掩饰的,无论是爱或者恨,她都一往无前,爱憎分明。 这大概就是阿祖赋予她的特质,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娇贵的小姐会进到这高门大户,那些珍贵的特质,反而像是一把双刃剑,渐渐将她戳的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甚至面目狰狞。 他慢慢走出了院子,春日里草长莺飞,寿安院里的草毯渐渐也开始长了起来,新叶子总比旧的叶子要嫩许多,仿佛掐上去,就会有汁。 “徐嬷嬷,这些草籽,可收捡了些?” 徐嬷嬷连忙应道:“是的,世子去岁秋日里吩咐过,老婆子也收集了不少呢。”说着进屋拿了个小纸包,递给周玄清。 周玄清颔首接过:“多谢嬷嬷。” 院子外头的德喜看着世子向他走来,总觉得世子看着越发的清冷了,面上再无一丝笑意,眼里也没了那股子烟火气,从前,至少还有些人气儿。 周玄清拿着草籽,回到长宁院便直奔后罩房,罩房和二进院子是前后的,中间也算个小院子,院子里的土,他才命人翻过。 将草籽一点一点撒下去,周玄清又默默的站了很久。 等走到正屋院子石榴树前,堪堪坐下,便有个丫头端茶过来,‘砰’的一声,将手里的茶碗往石桌上一搁,也不管里头的茶水是不是撒了出来,便端着漆盘站在一边,满脸不高兴。 周玄清慢悠悠端着茶,嗓音无波无澜:“你这般甩脸子,可是要我将你发卖了?” 丫头面色挣扎,见他不像说笑,便别扭着身子,屈膝行礼:“世子说的哪里话,云央不敢,世子请用茶。” 这丫头,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云央。 她心里依旧有气,一番磨难后回了国公府,本以为姐妹团聚,没想到,阿年却不见了,一问之下居然赎身了,她为她高兴,却又很失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周玄清就没什么好脸色,可周玄清竟也没有责怪,云央便越发有些恼他。 明明都救下了她,却非要将她藏起来,还找了一个凶巴巴的人看着她,动不动就点她身上,让她说不了话,结果现在阿年也走了,这国公府,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又不甘心,噘着嘴满脸不乐意,云央也算看明白了,周玄清现在对她容忍度颇高,大概是见不到阿年的缘故。 “世子,我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我能去找阿年拿回来么?” “不能。”周玄清饮了口茶水,“云央,你是国公府的人,心里要牢记,至于那些东西,你算算多少银钱,自己去账房支吧。” “为什么?” 云央听完,敢怒不敢言,为什么连阿年的面都不让她见,万一阿年出了玉京可怎么办? “云央,你若是出了国公府,恢复了自由身,你还愿意回来么?” 云央回答的极快:“当然不愿意了,谁想做一辈子丫头啊。”之后再配个小厮,然后生个小丫头或是小小厮,云央想想就不寒而栗。 周玄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理会犹在思考的云央。 喝完茶,便进了小书房,看着窗外芭蕉重新变得绿意盎然,又将窗台的文竹抱了过来,细细的将枯叶揪下,保持翠绿,便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阿年走了。 周玄清也不知自己是何感受,倒也并无不舍,只觉心口空荡荡的,微微发闷。 人已经走了,再见又如何呢,阿年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丫头,也不是他的侍妾了。 或许,从她赎身出府那一刻起,就应该与这满是龌隅的沼泽之地划上完结符,阿年那般聪慧,必定不想与前尘旧事有联系,她还小,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想到这儿,周玄清拳头攥的紧紧的。 当日,她离去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央她救不了,阿姐和他一起走了,她求告无门只能选择出府,周玄清心口重重的一荡,转而又想着,她是否是被逼无奈,是否出府的时候,也犹豫彷徨? 周玄清长长的吁了口气,像是懈下了精神,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第35章 抬头的第五天 阿年一度想和叶繁星进国公府, 却被叶繁星拒绝了。 “阿年,我在国公府的状况, 你是清楚的,你跟着我进去,没什么好果子吃。” 叶繁星许久不曾进过国公府了,自上次暖春园一事后,就再未去过,他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唯有等待着时间过去,渐渐淡下。 阿年无奈:“那你总能替我打听下么?我只要知道云央安好就行。” 叶繁星点点头,明明都走了好远,又折了回来:“阿年, 若是明知道一件事很难, 却又很想去做, 该怎么办?” “难事多了去了, 活着便很难,你可曾见过有谁不想活么?”阿年还以为叶繁星在说他自己, 便耐心劝道,“叶大哥,不管多难,一颗真心总能抵上许多, 你尽管去吧。” 叶繁星兀自笑了起来, 没再言语, 径直走远。 良久,阿年才恍然大悟,这人, 说话总是这么半遮半掩,真是让人无奈。 又过了半晌,阿年也默默笑了起来。 人啊,总是劝别人很容易,到了自己,就万般借口,她喜欢周玄清,即便很想再次靠近他,她却依旧无法可想。 岑缨近来很有些忙碌,经常不见人影,阿年也没有担心,娘亲在她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独身来着,至于父亲—— 岑缨只有一句话:“你的父亲,在你出生时,受灾一病不起,很快便死了,阿年,你有娘亲就够了,别怕。” 阿年自幼由她一手带大,颠沛流离,却从未见岑缨有过什么不开心,即便是三餐不继,岑缨也没有哭过。 只是在阿年病倒后,岑缨在夜里偷偷的哭,后来,花了不少时日,才把阿年治好,那时候,岑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十二年多的时间,阿年不知道岑缨经历了什么,只是从她眼角的纹路,还有掌心的茧子上微微猜到了一些,为了她,娘亲受了不少苦。 好在都过去了,母女俩再次相依为命,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凄惨可怜,阿年已经满足了。 叶繁星依旧是先去了周玄宁处,可周玄宁并不在,莺歌没跟着,还在院子里,正在打理那丛毛竹,竹根蜿蜒错节,长得太多,容易枯黄,只能去掉一些。 “莺歌,云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么?” 莺歌看了他一眼,抿唇笑:“是阿年让你打听的吧?云央没事,世子回来第三天就将她带回来了,说是受了不少苦,好在那丫头一贯心大的很,看着并无异样,让阿年放心吧。” 第30节 将剪下的竹条捆好,莺歌又悄声道:“阿年走了也好,她留在国公府,撑死了也就是个姨娘,日日守着规矩过活,哪有在外头做正头娘子来的好。” 叶繁星听了,只是弯唇一笑,并未说话。 正说着话呢,周玄宁便也回来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耐心的和母亲开解,可心结难解,如今阿祖人又走了,母亲一时半会依旧难想开。 “你来了?前些日子,多谢你照顾阿蕴了。” 周玄宁对叶繁星其实并没太大厌恶,幼时他和周玄清两人总是打架,不管谁输了,都要来她面前哭诉一番,最后再由她来帮忙和好,在她心里,从前是将叶繁星当做自己人的。 “长姐客气了,阿蕴乖巧懂事,谁都喜欢他。”叶繁星笑的灿烂,“听说姐夫快要调来玉京了?真是恭喜长姐了。” 闻言,周玄宁面上带了丝笑意,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是啊,快要过来了,好不容易呢。” 叶繁星坐在一边,看着周玄宁温婉的笑,一身半新软烟罗紫牡丹花纹外裳,头上簪了根玉垂扇步摇,她鲜少穿这般端庄的颜色,衬的更加娇俏妩媚。 “长姐,你……”叶繁星声音有些低沉,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你怪过我么?” 周玄宁正在给阿蕴做风车呢,阿蕴很喜欢,她便学着做了。 闻言有些诧异的抬头,看见叶繁星极罕见的满面感伤,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一片青灰,她知道,这些日子,他肯定不好过。 “怪过啊。”周玄宁淡然一笑,手下不停,“说没怪过,那是假话吧,那时候,我总觉得,你是来国公府做卧底的,将这好好的家,给拆的七零八落的……” 叶繁星不敢抬头,手里攥着一片竹叶,身形微微发抖,不知为何,每每碰到这些事,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周玄宁瞧的清楚极了,又有些心酸,可叫她安慰,又说不出口,毕竟,那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他们母子引起的。 “是啊,明明,这个家那么好。”叶繁星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盯着一处,久久没有回神。 声音明明轻的很,周玄宁闻言却嗤笑起来,神色间很是不屑,见他这般自责难过,心口微酸,倒也替他辩解了句。 “呵……也算不得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即便不是叶婉出现,有可能也是周婉、陈婉,还有一堆的什么婉往上扑呢……” “你看这国公府,从那时候起,多了多少女人,叶婉那时候,也没有想到现在这状况吧?” 夺宠这种事,总是这样,你用什么手段夺来的,总会以相同的手段再次失去,何况,你又不是青春永驻,永远年轻貌美,你比不过那如蝴蝶一般的扑过来青春娇美。 周玄宁从前也期待爱情,甚至暗自怪过母亲,为何要将好好的一个家折腾成这个样子,即便母亲也是受害者、可怜人。 可自从成婚后,她渐渐才明白,那些山盟海誓,什么地老天荒地久天长,不过都是一句句空话,两人之间最容易、也是最先消磨的,便是那些过耳就忘的爱意。 叶繁星被说的呆滞,又有些尴尬,可这样的话题总归是绕不开叶婉的,“长姐,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叔父他……” 话音未落,周玄宁便冷哼一声:“倒也不必将所有的过错都放在叶婉身上,男人总是这样的,只要有了一次新鲜,就再也放不下第二次。” 她犹自还在怪周季深,从前因着那些教养,还有从小到大的道理,让她没有办法责怪周季深无耻,自从上次暖春园那件事后,她对父亲只有失望,深深的失望。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母亲还是叶婉,都与他相爱过,竟然就那样放任自流,让两个女人狼狈至此,周玄宁看不起这种男人,即便那是她的父亲。 不过歪打正着,叶繁星听了这么一席话,倒是神色轻松了许多。 “长姐,我,我不是这种男人。” 周玄宁见他举起手,像极了小时候想讨好玩东西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时光是良药,最是能解愁。 …… 既是已经回了玉京,周玄清很快也销了假,回了昭文馆,大学士抖索的拉着他的手直叫唤,‘你可算回来了’,周玄清不明所以。 大学士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很是严厉,治学态度极其严谨,只是为人十分古板,不懂变通,在大学士的位置上坐了一辈子,整日泡在昭文馆,还洋洋得意,以大隐隐于市自居。 满脸的褶子,卿风还打趣过,“大学士满脸都是学识”。 有人就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卿风摇头晃脑:“你没见过大学士一看到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就满脸紧皱,等到终于梳理通顺,那褶子也就越发深了,学识都被被褶子吸收了,可不就是满脸的学识么。” 众人哄堂大笑,大学士不以为意,反倒捋着胡子美滋滋的道:“卿风这小子说话,终于有点东西了。” 只是他哪里镇得住这帮小子,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周玄清终于回来了。 卿风最是大胆,勾着他的脖子悄声道:“清哥,阿年怎么会赎身了呢?你舍得放她走啊?哎呀,我本想叫她来我家的……”言语间很是失落。 周玄清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开,闷声道:“她母亲要来赎她,她自己愿意走,我若是拦了,岂不是耽误人家。” 卿风点头称是,他不清楚内情,只以为国公府宽厚。 时下玉京城里皆重声名,大户人家也不想落个坏名声,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死活不放还以为主家色迷心窍呢,万一被有心人弹劾为官不仁,那可就遭殃了。 不过这种人少,一百个也难有一个,毕竟大户人家家里日子好过,身边还有丫头伺候,赎身后就不一定了。 而且,那些卖女儿的,也不一定愿意回来赎。 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过了许久,周玄清无意看到见卿风皱着眉,满脸不解,见他难得露出这种纠结神色,便开口问了句:“你怎么了?” 卿风甩了下额发,偷偷摸摸的凑近周玄清,习惯性的揽着肩膀,神神秘秘道:“清哥,我觉得,有人喜欢我。” 周玄清面无表情的拍下他的手—— 神经病。 回身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拿了本书随意的看了起来,看着身边的案几,不禁有些怔怔出神,在大年夜的时候,阿年还坐在他身边呢。 如今到了春日里,虽说天色暗的晚了些,暮色却依旧逐渐笼罩下来,远处云霞万丈,不过盏茶的功夫,还是彻底消散。 云央坐在石阶上,托腮看着天,从来没觉得这么难熬,从前阿年在的时候,两人总是能找到事情做,即便无事,也能说说话,逗逗趣。 想到这儿,云央就很是生气,她一回来就跟世子说过许多次,上元节唱戏那日,就是锦纹陷害她和阿年,可世子说什么也不让她去找锦纹报仇。 云央真的很生气,有些口不择言的冲周玄清发脾气。 “世子,您总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阿年也就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才会让那些子贱人踩在我们头上欺负,世子,从我们进了长宁院,就没有一天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比做那小丫头都要累一百倍。” “我什么话都不能说,阿年即便是时时提点我,可我还是做不好,”云央情不自禁的流泪,“阿年那天,差点就出事了,世子,我明明就叫人通知您了呀,您为什么不来呢?” 云央流泪控诉,见周玄清背着手站在罩房前,如松柏一般,久久无言。 想到这儿,云央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害怕,她被阿年提点的次数多了,其实也明白。 心里暗自想着,下次可不能那样和主子对着干了,如今阿年走了,她一个人,更要小心。 听见前院有动静,是世子下值回来了,云央连忙迎了上去,主动接替了阿年的差事,学着阿年帮世子整理衣裳。 德喜见了倒是调笑了一句:“哟,云央今天终于想通了。” 云央白了他一眼,她不想通能行么?幸好周玄清没有苛待下人的习惯,不然,就她回来后那几天的态度,早就被打死了。 周玄清这时才低着嗓子开口:“还很生气么?” 云央一怔,有些尴尬,又摇了摇头:“世子,我想通了,我们没有证据,阿年也不能站出来,算了,左右我和阿年都没有出事,至于那些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周玄清没有应声,心头有些恍惚,是啊,大家都没有出事,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他不太对劲。 入了夜,开始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都说春雨贵如油,那些枯黄了一冬的草木,终于得到滋养,连园子里那小池中的锦鲤都开始快活甩尾。 锦纹自从成国公府的姨娘,便得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落,虽比不上长宁院,却也不算差,此时姑侄两人正在说悄悄话呢。 “姑姑,那日不应该走的,那贱人一定就在那里,帕子上的药厉害的很,贱人骨头都是酥的,若是那时咱们抓了她出来……” 徐嬷嬷摇头,满脸异色:“你也太过了些,如今你们都不是一个辈儿了,你这么死咬着她不放做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肚子里的孩子。” 锦纹摸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如今已经快五个月了,肚子显得比旁的孕妇要大些,她觉得,一定是个儿子。 又嘴角微撇,看了眼摸自己肚子的姑姑,眼里闪过不屑。 心头又一阵恨,一个两个的没出息,一点蝇头小利就这般满足。 徐嬷嬷见她面色不好,知道她心里还不舒服,自己也是没想到,这侄女儿手段还不错,如今更是安生怀了孩子,若是好好抚养长大,以后即便是分支出去,也不会过的差了。 这般想着,徐嬷嬷面色便更和蔼了些,她一生未嫁,若是老了,也有个依靠。 “你呀,也别想太多了,她都已经出府了,与你完全不相干。”徐嬷嬷耐心的劝,若是放在以前,她是很厌烦说这些的,自己这侄女儿她太了解了,心比天高。 “日后你就好生的养孩子,你可是知道国公夫人手段的,她这次能放着你不动,你该知道好歹,千万莫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锦纹拧眉,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姑姑。” 见她很是不耐,徐嬷嬷也闭了嘴,好不容易安生过了前三个月,现在可不能出事了。 “行了,我也该走了,夫人这时候应该要就寝,你好生的安胎,有事便吱一声。”徐嬷嬷说着便走了,心里犹在祈祷,可千万莫要出事,上次那事,便够提心吊胆的了。 刚刚开门便看到国公爷站在门口,徐嬷嬷心头一阵慌乱,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吧? “你怎的过来了?” 徐嬷嬷连忙见礼:“国公爷,是夫人让我送些东西过来的。”又连忙让开身子,“锦纹还未睡,国公爷进去看看她吧,这怀了身子,心情不好对胎儿影响……” 周季深挥手,他听的头晕的慌,纱布虽然拆了,伤口也愈合了,可自从上次那个贱婢抽了一棒子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头轻了好多,走路都轻飘飘的。 “行了行了,下去吧。” 徐嬷嬷一窒,勉强笑了声,便赶紧出去了。 “爷,您怎么才来看锦纹……”锦纹捏着帕子迎了上来,嗓音娇媚。 徐嬷嬷快走几步,将身后的声音抛在耳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口总是七上八下的。 …… 一大早,周玄清便上值去了,云央留在院子里清扫,如今长宁院空荡荡的,事情虽不多,可就她一个人扫内院,也颇费劲。 这时外院传来喊声,是在外头洒扫的丫头,云央赶紧放下东西冲了出去。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有点规矩没有?”云央自从再回长宁院后,懂事了许多,现在俨然就是周玄清的丫头,面子大的很,比从前威风了不知多少。 那小丫头才来长宁院不久,有些胆小,听云央吼便有些嗫喏:“云央姐姐,外头莺歌姐姐在找世子呢,说是有大事,您快去看看吧?” 云央一听是莺歌,连忙跑了出去:“大事?什么大事,你这丫头,要是乱说,仔细你的皮。” 莺歌就在院外呢,正来回的踱步,两手纠在一处,显见的心烦意乱。 一看到云央,连忙过来:“世子呢?世子已经出去了么?” 云央连忙点头:“莺歌姐姐,怎么了?是什么大事?出了什么事了?” 莺歌眼泪都出来了,满眼通红,拉着云央的手声儿都开始颤抖:“云央,姑爷出事了,姑爷,姑爷出事了。” 云央浑身一个激灵:“什么?姑爷出事了?” “是,姑爷出事了,夫人,夫人她又不让我去找国公夫人,我只能来找世子了。云央,世子已经上值了么?” 云央连忙拖着她往外跑,外头还有个小厮,是德喜的小跟班,平日就在院里听使唤。 “你,快去昭文馆……”云央声儿也被带着颤了起来,“就说家里出事了,请世子快回来。” 第31节 那小子应了声儿,脚步飞快的冲出去了。 周玄清回来的时候,叶繁星恰好到了府门前,两人一同进府。 “我才接到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周玄清冷冷的望了他一眼,那次事后,两人本来关系稍有缓和,却又再次冰封。 叶繁星知道他想什么:“暖春园里的消息我听的最快,你说我怎么知道的?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吧?”又拉着他一起快步走去,“哦,昭文馆里一群书呆子肯定不知道了,快走吧,长姐一定慌神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玄清只知道出事了,具体不清楚。 叶繁星边走边说:“姐夫近些日子恰好要调回玉京,那边今年春日雨水极多,发了泥流,听说一行人全都被埋了,不过确切的并不清楚,只是消息递回来了。” 到了周玄宁的院子,里头静静悄悄的,阿蕴去了学堂,此刻里头却没动静。 周玄清心头一跳,连忙冲了进去:“阿姐。” 叶繁星也慌了:“长姐。” 周玄宁正正端坐在厅中,双眸失神,瞳孔散光,正木木呆呆的坐着,看着倒还冷静,眼中泛着红,却并未见泪。 莺歌和云央站在一边,皆是眼中含泪,见两人进来了,莺歌连忙唤了声:“夫人,世子和三公子来了,您别这样……” 第36章 抬头的第六天 说着就抹了泪, 若是哭出来闹出来还好,这般不说话也不动的坐着, 叫莺歌心头慌乱不已。 “阿姐……”周玄清伸手揽住周玄宁的肩,他初初听到这消息时,生怕周玄宁会出事。 叶繁星蹲下=身,探手握住周玄宁的腕:“长姐,不怕的,你还有我们。” 周玄宁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睛蓦然就更红了, 倏忽泪珠如瀑,颗颗极大极重的开始往下砸。 一颗一颗的都砸到了叶繁星手背上,又烫又疼。 “长姐……” 周玄宁抹了泪,半晌才坐起来, 嗓音嘶哑:“阿弟, 母亲近些日子身子不好, 这事能瞒几天便瞒几天吧, 我要去找我婆婆,阿蕴便托给你照顾了……” 说道阿蕴, 周玄宁又落下了泪,满面哀伤:“暂时莫要让他知道,消息还不确切,阿蕴, 阿蕴他还太小……” “长姐, 我们会照顾好阿蕴的, 你放心去吧。” 叶繁星满眼担忧,周玄宁太冷静了,若说是克制了, 可这般样子,也实在太过理智。 消息传到阿年这的时候,是因为陈曦蕴日日哭闹不休,周玄清和叶繁星都没有办法,拿着周玄宁做到一半的风车,叶繁星连哄带骗的将他带到了叶家。 叶婉每每看到小孩子,都立刻转头,叶繁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没再理,自上次母子两一番话后,两人便有些生分了。 阿年来的时候,叶繁星已经被陈曦蕴魔音穿耳,折磨的奄奄一息。 “阿年,阿年……”陈曦蕴瞧见了阿年,便猛地扑过来,抱着阿年大哭,“娘亲不要我了,舅舅也不管我……” 哭的满脸眼泪鼻涕,也不管其他,就往阿年怀里钻,还伸出小胖手一指叶繁星:“叔叔也不喜欢我了,哇哇哇……” 叶繁星目瞪口呆:…… 阿年哭笑不得,看着叶繁星无力的摆手,不禁笑了起来,温柔的抱着阿蕴:“阿蕴,大家哪里不喜欢你了?每个人都有事,这些天你总是忙着上学堂,也不来找我,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不是,是夫子布置的课业太多……”阿蕴抽抽噎噎的摇头。 “是啊,阿蕴有课业要做,大家都有各种各样的课业要做,哪里是不喜欢阿蕴了呢?” 阿蕴小嘴瘪了瘪,没再说话,埋在阿年怀里,半天不肯起来。 叶繁星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朝那边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阿年摇头:“出了什么事?大小姐呢?” 叶繁星看了眼陈曦蕴,面色为难,阿年会意,将他哄睡了,两人才出去说话。 听完这些消息,阿年有些震惊:“那姑爷他,他确实已经……消息可确切?” 叶繁星也叹气:“差不离了,泥流天灾,人力哪能轻易躲开。” “大小姐不知现下如何了,这可真是老天不开眼。” …… 今年春日里的雨水极多,玉京今年亦是,街上树丫枝头,皆是嫩绿葱茏,雁归莺飞,天气慢慢回暖,人们都脱下了厚重的棉绒,穿上了薄薄的各色春衫。 街上游人如织,只是踏青的人暂时还不多,实在是雨水不断,踏青便是趁着春光明媚,这雨丝连绵,谁也提不起兴趣。 叶繁星接到消息,说周玄宁回来了,他狠了狠心,将阿年也带过去了,阿年和周玄宁一向有话说,说不定能安慰几句。 周玄清还在昭文馆,此时消息还不明确,他无法离开。 阿蕴也再次送到学堂去了,阿年撑着把油纸伞,叶繁星步履飞快,阿年只能亦步亦趋的跟上,雨丝徐徐撞在脸上,泛起一阵凉意。 两人受了不少白眼终于到了的时候,看到周玄宁正趴在桌上哭,莺歌和云央立在一边,阿年和云央面面相觑,面上都露出了一丝激动。 阿年朝云央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这时候她们高兴庆祝,不合时宜,云央会意,冲阿年连连点头,眼中的光怎么都遮不住。 叶繁星听着周玄宁的哭声,很是心疼,又不知如何劝慰,一边的莺歌是跟着周玄宁跑了一路的,上次接了消息,慌乱的紧,还满眼的泪,这次周玄宁在痛哭,她反而没了声息。 “长姐……”叶繁星轻轻唤了声,“长姐莫哭了,大家都在……” 莺歌招呼阿年出去,云央急急跟上,两人偷偷对了个眼神。 一出去莺歌就落了泪,神色带着怒意,又满是哀色:“夫人和我急匆匆赶过去,人全都被埋了,挖出来的时候,满身都……” 声音有些激动,阿年连忙握住她的手,莺歌回神,朝她颔首:“是我有些激动了,我本不想说,可我实在憋得慌,我真是为夫人不值,夫人嫁给姑爷这些年,忙前忙后,帮了他多大的忙,可他……” 莺歌说着,一串泪就洒落下来,哽咽了半晌,云央很是心疼,连忙跟着阿年一起给她顺着后背。 “夫人回了玉京不过这么些时日,此前与姑爷也分隔了一些日子,姑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背着夫人养了女人,还在外头生了个野种,此次被埋在泥里的那个女人,肚子还大着呢……” 莺歌说着捂脸痛哭起来,又怕周玄宁听到了伤心,只捂着嘴闷声哭的一抽一抽的。 阿年听的半知半解,梳理了好一会才搞清楚:“你是说,大小姐此前压根不知道姑爷在外头养了女人?” 莺歌点头,又恨声道:“夫人每日伺候他,还要和他一起奔波,国公爷虽说帮不上大忙,可总归有些用处的,夫人见升迁在即,便离了姑爷奔走,后来更是直接回了玉京,谁知道……” 谁知道她一心为之奔走的男人,早就与她离心离德,甚至连养了外室,生了孩子,都不与她说,阿年听周玄宁说过,姑爷是有妾室的,是周玄宁亲自抬的。 阿年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的有些不知所措,听着里头哭声渐歇,有些晃神,这就是大小姐当年拒绝嫁入高门寻觅得来的良人么? 她还记得,大小姐刚刚回来时,还满面春风的样子,和国公夫人说的话,都是说自己过的好。 “莺歌。”屋里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嗓音,“进来吧,收拾些东西,咱们该办的事儿,还没有完呢。” 阿年知道,既然消息确凿了,那就要发丧下葬,这个是瞒不住人的,听说姑爷家只有一个寡母,到时候所有的事儿,肯定都要落在周玄宁的头上。 阿年有些心疼,不止心疼周玄宁,还心疼阿蕴。 “阿年,阿年,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看着莺歌踉跄的进屋,阿年手臂被拽了几下,耳边传来云央的声音,她回过神,看了看云央,露出一抹笑:“后来没发生什么,你呀,现在我不在,可不能跟以前一样,知道么?” 耐不住云央缠磨,阿年便大致说了一些那天之后的事,把云央感动的热泪盈眶:“阿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救我的。” 阿年暗暗的笑:“我不去谁去啊,你这么笨。不过我找了好久,一直没找到你,叶大哥也花了很多心思,就是不见你的踪迹。” 云央撇嘴,满眼嫉妒:“从前还是三公子,现在就是叶大哥,阿年,你赎身出府了,不会真的就把世子给忘了吧?” “又胡说。”阿年点了下她的额头,“我出府是为了谁?还这么调侃我,小心我不理你了。” 云央拖着她,连连告饶:“好了好了,是我胡说,我胡说……也好,要我说,你出去也好,哼。” 阿年见她嘴巴撅的能挂油瓶子,不禁有些好笑:“怎么了?又有谁惹你了?” “反正世子对你不好,你出去了,也自由快活许多。”云央四处看,又悄声凑近阿年,“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刚被人牙子接到手上,就被人买走了,我当时害怕极了……” 阿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有光泽:“我可没看出你害怕。” 云央白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后来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把我买走了,说是受周玄清的托,我当时还很感动,觉得世子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好,可是——” 她有些愤怒,阿年连忙拉了她一把,云央声音又低了下来:“你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奇怪,又死板的很,我说要走,他就说周玄清说了,周玄清不来,谁都不能带我走。” “我一叫唤,他就在我身上一点,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看,他就点这儿,这儿——” 云央指了指自己肩头处,示意给阿年看,“可疼了。” 她到现在都很气愤,若不是那人,阿年也就能少担心一些日子了,最主要的是,那些日子,跟坐牢一样难受。 “所以,世子找人救了你,然后世子因为有事去了南边,你就被那人给扣下了?” 云央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阿年松了口气:“那你们到底藏在哪儿?” “就在青云书斋。”云央撇嘴,想到这儿还是有些不开心,那个男人真是令人又害怕又讨厌。 阿年脑中忽然想起那日跟着闻彻寒,寻到青云书斋的那个年轻公子,心口一动:“云央,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云央居然一下子脸红了,结结巴巴的道:“最开始是个中年人,后来,是个年轻人,还,还……挺好看的。” 阿年猜着,应该差不离了,难怪她看那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有些后悔,那日若是强打精神多说几句,或许那人会将云央交给她。 叶繁星很快也出来了,眼中全是担忧,可他到底不姓周,留下来,也只是徒劳,又朝里头看了好一会,才准备离开。 云央很舍不得阿年,可总归是要走的,两人还抱了抱,随后阿年跟在叶繁星后头,离开了周玄宁的院子,云央也准备回长宁院。 院墙另一角这时才出来个身量修长的人,远远的看向撑着油纸伞远去的背影,如今虽不再穿红着绿、描眉画黛,却依旧亭亭玉立、明媚婀娜。 周玄清见她越走越远,心头如这连绵的春雨般勾勾连连,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躲在这?心头一晃神,人就已经站在了院墙后。 “世子,咱们进去吧,大小姐待会儿就要走了。”德喜撑着伞,在一边轻声提醒。 周玄清见倩影袅娜远去,便收回目光,进了院子。 阿年和叶繁星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两人都上了马车。 叶繁星呆坐半晌,才声音飘忽的说:“长姐看着很难受,阿年,你说我能以什么身份帮她呢?” “叶大哥,你本就是三公子,这个身份还不够么?”阿年也有些怅惘,那里在不久之前,还是她生活的地方呢。 “呵,三公子,狗屁的三公子。”叶繁星忽然嗤笑起来,满脸不屑。 阿年诧异的望向他,总觉得叶繁星有哪里不同了。 “大小姐过的不容易,莺歌说姑爷……姑爷有外室,还偷偷有了孩子。叶大哥,大小姐心里一定很苦,从来报喜不报忧,世子和她虽亲近却始终无法贴心,国公夫人现下又帮不上忙,如今也只有你了。” “什么?”叶繁星满脸震惊,他一直以为,周玄宁家庭和睦夫妻恩爱,而她一贯表现出来的,也是生活幸福的模样。 第32节 忽然又想起周玄宁那日难得为叶婉辩解了句,难道是因为有感而发么? 想起那日周玄宁满脸讽刺,眸中的神色现在想来分明带着痛,所以周玄宁其实心里都清楚?她只是不愿说出来,也不愿叫人看笑话。 叶繁星转而又咬牙切齿起来,“那个人渣,长姐为他百般付出,他,他居然……” 阿年看着叶繁星,等他骂完才说道:“叶大哥,大小姐过的那么难,你怎能不去?难道,你是怕那些人的嘲笑么?” 叶繁星一瞪眼:“当然不是。”自叶婉和国公爷私情撞破后,叶繁星就没有哪一天不遭人白眼,早就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百毒不侵了。 “那不就是了,即便是那种情况,大小姐也从未将你拒之门外,你若是想帮,何须多想呢?” 阿年一双澄澈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叶繁星,不掺一丝杂质,叶繁星忽然心口慌乱,那双眼睛那般透彻,好像将他看了个穿,仿若无所遁形。 过了许久,叶繁星才苦笑起来:“倒是我一叶障目了,阿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慧的多。”叶繁星满眼欣赏,开始慢慢明白,为何周玄清那般难接触的性子,阿年都能和他相处的泰然自若了。 …… 到了出殡的那日,阿年远远的过去瞧了,周玄宁一手牵着阿蕴,一手扶着亡夫的灵柩,皆是披麻戴孝,边上还有一老妪,手臂上绑了块麻布,她的手上,赫然抱着一个两岁左右一身孝衣的孩子。 叶繁星和周玄清都在,满脸沉重,叶繁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周玄宁身上,看着她满脸木然的往前走,心中酸涩难当。 明明那般辛苦,却死活非要瞒着,那个老虔婆还公然将孽种带出来…… 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哪里有指责别人的本钱,心口堵的慌,只觉满腔的怒意不知何处发泄。 阿年自出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周玄清,见他一身玄衣走在周玄宁身边,时时照看着阿蕴,面色冷然,依旧矜贵俊朗。 阿蕴还太小,只知道父亲死了,他还突然多了个弟弟。 队伍很快也就走远了,阿年并未跟上去,而是去了国公府。 她想看看云央,云央的性子实在太不让人放心,需得时时有人在一边耳提面命,一些日子不见,就会故态复萌,不过幸好她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 国公府寿安院内,国公夫人知道女儿丈夫去世后,便更加起不来床,此时躺在软榻上,捂着额头连声呻--吟不断。 自从上次暖春园出事以后,她身子就一直不好,又恰逢永城的亲人去世,一连串的事儿,叫她心力交瘁。 徐嬷嬷将药端了过来,细心的吹凉:“夫人,来,把药喝了。” 国公夫人望着漆黑的药汁,蓦然间,悲从心来,眼泪珠子断线一般掉了下来:“宁儿命苦,竟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我们娘儿俩为何这般命苦?” 徐嬷嬷也伤心不已,周玄宁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幼时时常在怀里撒娇,没想到,时运不济成这样。 “夫人,小心身子,大小姐一定是个有福的,她还年轻呢,咱们大周朝的安平长公主,还嫁了三次呢,现在不是过的幸福美满,儿女成群,您千万往好了想,别折磨自己的身子。” 徐嬷嬷也不敢将姑爷养外室的事儿说出来,此时只是遵照世子的吩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能说。 国公夫人闻言只能点头,接过药又有几滴泪落进了药碗:“你说的是,我就是太担心了,宁儿还太年轻,我怕她禁不住事儿,只怪那个老东西,当时不知给宁儿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说什么低嫁,宁儿主意那么正的孩子,也跑来跟我歪缠,如今好了……” 话音未落外头就起了一道满是怒意的嗓音:“什么迷魂汤?你说话这么难听,宁儿知道么?” 话音一落,周季深就满脸阴沉的走了进来,似是在哪里受了气,他也知道周玄宁丈夫的事儿,本想找女儿谈一谈,可周玄宁拒绝了。 思来想去的,觉得还是要跟国公夫人商量一下,如何将女儿接回来,也免得周玄宁年纪轻轻守寡一辈子,那种苦日子,可难熬的紧。 可谁料还未进门就听到这样一番话,只觉怒从心来,两人从前也是有过恩爱日子的,只是后来出了变故,夫人就变得神经兮兮,再不现初时的娇美可人。 想到这儿,周季深心口有些堵的慌,从前叶婉也是,后来也变得如那妒妇一般,时不时就哭着喊着骂他负心,周季深很是烦躁,怎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那时候,国公府攀着的人多,你才能挑着捡着,你以为,那些人是真心想娶宁儿?” 周季深看着面色蜡黄的国公夫人,满眼的厌恶:“后来国公府成了满玉京城的笑柄,你以为那些人家,宁儿嫁过去就好过了,她只会比现在更惨。” 到底不是世家大族自小教养的,头发长见识短,一辈子就只知道情情爱爱,搅的所以有人都不得安生,周季深懒得再看国公夫人,接过徐嬷嬷递来的茶,自顾喝了起来。 国公夫人被他这么一顿训斥,脸色都白了,眼里怒火熊熊:“你就知道那些人里个个都是包藏祸心?那你看看你选的这个,熬了这么多年才回玉京,宁儿受了多少苦你知道么?” 周季深是真的不想吵架,周玄宁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是自小抱着宠的,后来女儿大了,避嫌才生分了些。 此刻听了国公夫人的话,怒的不行:“是,我选的不好,害的宁儿如今守寡,还要养个外头的孩子,可我现在不是来找你商量么……” 一番话说的徐嬷嬷浑身一僵,面色惨白,吓得连连朝周季深使眼色,可周季深压根没看见,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如今既是已经出了这事,还是赶紧把宁儿接回国公府吧,那个外头生的种,就丢给那老虔婆罢了,咱们把阿蕴要回来,国公府养个女儿外孙子还是养得起的……” 正说的起劲,蓦然软榻上的国公夫人‘哇’的一声,一口血‘噗’的就喷了出来,力道极大。 周季深恰好坐在国公夫人正对面,被溅了个满身满脸,呆呆的怔了好一会,才跳脚起来‘啊啊’大叫。 国公夫人没有理会他,只抓着徐嬷嬷的手,满脸狰狞,死死瞪着徐嬷嬷,上下牙咬的咯吱作响:“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嬷嬷被那些血吓呆了,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全身颤抖,唇瓣微颤,心头害怕的很,又觉得国公夫人的尖指甲似乎戳进了她肉里头。 国公夫人木木呆呆的坐着,眼珠子瞪的极大,脸上肌肉抽搐不停,忽然就惨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国公夫人甩开徐嬷嬷,再抬起头,眼睛已是血红,嘴角带着鲜红的血,状极恐怖,又猛地抬手一指周玄清—— 声音极是凄厉:“我替你养了那么久的孽种,如今宁儿,宁儿也要替别人养孽种,周季深,报应啊,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一席话说完,全身已是无力,颓然的倒在了软榻上,嘴里犹自在喃喃自语,眼里的泪夺眶而出,“报应,报应,这应该都应在我身上啊,为何要找宁儿……” 徐嬷嬷抖着手给她擦了血迹,慌乱的往外走:“夫人,我去把大夫叫来……” 那些‘孽种’的话,让周季深怒意汹涌,可见了她这般样子,又觉得十分可怕,只冲她嚷嚷:“说了多少遍,叶繁星不是我的种,你怎么不听呢?” 半晌却无人应答,周季深觉得好没意思。 如今旧事重提,再次翻起旧账,可方才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何况是自己的妻子。 第37章 抬头的第七天 可叶繁星真不是他的种啊, 他没有骗她。 阿年堪堪走到国公府,就见国公夫人一身玄衣, 打扮的肃穆庄重,府外头停着马车,正打算出门。 不是瞒住了么?国公夫人这样子,像是有事发生,阿年心头一跳,连忙又往方才的队伍赶去。 等阿年赶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叶繁星了, 呆呆的坐在路边,像是被丢弃的小可怜。 “叶大哥,怎么回事?”阿年匆匆赶来,“国公夫人是不是来了?” 叶繁星抬起头, 眼中没有一丝的光, 面上皆是青灰之色, 像是受了极重的打击, 他脑中不住的回荡着方才的场景。 送葬结束后,一行人回返, 周玄宁脚下一软,被叶繁星及时扶住,周玄清牵着阿蕴,冷眼看着对面的老妇撒泼。 “不行, 阿蕴是我的孙子, 他姓陈, 是我陈家的种,谁都不能带走。”妇人双鬓斑白,想冲过去抢阿蕴, 阿蕴瘪着嘴,泪珠儿扑簌簌的落。 见周玄清气质清冷,浑身贵气难掩,妇人不敢放肆,可又舍不下孙儿,只指着周玄宁骂。 “都是你,整日里催着你丈夫升官,这些年到处的跑,我见你辛苦,便不敢多说,可现在好了,他被你催死了……” 叶繁星气的发抖,指着妇人怒道:“老虔婆你胡沁个什么东西,你儿子若不是娶了我长姐,你家焉能有此地步,呵,怕不是还在哪里卖红薯度日呢。” 妇人被揭短,她如今过惯了好日子,从前种种如今哪有人敢当面说,此时听叶繁星说话,便梗着脖子骂:“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野种,我与我媳妇儿说话,你插什么嘴?” 叶繁星额上青筋条条爆出,指着妇人,瞪的目眦欲裂,可他已经打算好了,任何人用这些话来激他,都不能够。 “我国公府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周玄清牵着阿蕴,缓步走到周玄宁身边,周玄宁到底是女子,面对这些指责,无话可说,实在是世道如此。 “野种?我倒是想问问,你手里方才抱得,是个什么东西?” 周玄清说话一向慢条斯理,虽嗓门不大,可总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他一向不苟言笑,此时板着脸,面如冠玉,身量又高,俯视下来,眼神无波无澜冷冷淡淡,叫人不敢直视。 “我还记得,我阿姐嫁进你家的时候,你再三保证,你儿子绝不会纳妾,后来还是我阿姐主动抬了一房妾室,可那妾室并未生子,那这个‘野种’,又是怎么来的?” 周玄清指向屋内床榻上睡的正熟的孩子,“我阿姐嫁进来是好好过日子,七出哪一条都未曾犯过,若不是我阿姐,你儿子至今都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熬资历。” “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你为了庆祝儿子高升,请人在天香楼大大办了一场宴席,不知那些钱,是你儿子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攒下的体己?” 妇人争辩不过,只一个劲儿的哭。 周玄宁面色苍白,正打算起来说话,一道极尖刻的嗓音响起:“说的不错,我国公府的女儿,本就是低嫁,如今竟还叫这起子泥腿子踩在了头上,像什么样子。” 国公夫人穿着曳地的玄色长裙,妆容精致,满身高贵典雅缓步而来。 周玄宁有些震惊:“母亲,您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母亲身子再不好,来还是要来的,不然,怎么接你回家?”按捺下想说话的周玄宁,“你不便开口,看母亲的。” 又满是不屑的看着妇人,寒门子一步登天,娶了高门贵女,少奋斗了许多年,宁儿也算对得起陈家了。 可恨那个男人,长得正气凌然,满嘴的之乎者也,竟也做这种不入流的龌龊之事,瞒着家中的正妻养外室,还生下了孽种,简直丢读书人的脸。 这明晃晃的就是往国公府门脸上泼粪,虽说国公府在玉京也没什么脸面,可也不是这种人能随意践踏的。 “我宁儿这些年在你家侍奉你,传宗接代,协助夫君,堪为贤内助,如今孤儿寡母日子艰难,我只是要将女儿接回家去,至于我的外孙子,自然是要跟着他娘亲的,难道你要让他们母子骨肉分离?” 见国公夫人姿态端的极高,妇人嗫喏不敢言:“可他姓陈,是我陈家的……” “不错,是姓陈,可那也是我女儿生下来的,难道要跟着你这个老货,学着你怎么炫耀自己儿子么?只有留在国公府,阿蕴才会过得好。” 国公夫人神色颇为闲适,徐嬷嬷搬了个椅子出来,她扶着徐嬷嬷的手,姿态高雅的坐好:“至于那个孽种,你便留着吧,总归是你儿子的种,我国公府不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儿。” 一番话,好话坏话她全都说尽了,妇人此刻满面颓丧,她心里清楚,陈家就是靠着国公府才起来的,她只是看着阿蕴,苦苦哀求:“阿蕴,是祖母啊,你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孙啊,留在祖母身边好不好?” 阿蕴看了眼窗内的小孩,偷瞥了眼周玄宁,又摇了摇头:“祖母,你又有一个孙孙了,可母亲只有我一个。” 周玄宁本就一直强撑着,此刻听到儿子这句话,心内情感全面崩塌,那些不堪的过往,咽泪的日子,在此刻全都有了救赎,有了希望,周玄宁抱着儿子痛哭起来。 国公夫人听到女儿的哭声,眼中水光闪动,又和妇人缓声道:“宁儿嫁到你家,毕竟夫妻一场,那些嫁妆,我们会留下一些,供你们度日绝无问题,你要是同意,咱们就立契。” 妇人见阿蕴不理,又和周玄宁凄凄惨惨的说道:“好媳妇,我自认对你从无什么不好的心思,虽说我儿子做错了一点事,可他毕竟与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如今他一走,你就也要走么?” 叶繁星听的额头青筋直冒,‘一点小事?’真是说的好轻巧,简直不知所谓,他因着自身的关系,对这类事情,简直深恶痛绝。 周玄宁擦了泪,牵着阿蕴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蹲下=身握着母亲的手,只觉冰凉入骨:“母亲,女儿知道您心疼我,可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做不来这么绝情的事,我会为他守丧三年,做好妻子的本分。” 枕边人的变化,伴侣怎会不知,不过是不想拆穿,只能凑合过下去。 所以,她才会拼命想回到玉京,料到丈夫不敢带人回来见她,趁着这机会让丈夫与那女人早些断个干净,只是实在没想到,竟是连孩子都有了。 国公夫人满面哀伤,心口痛的麻木,只觉喉间腥甜,握着女儿的手极是用力:“宁儿,不行的啊,你要替他养孽种么?你会后悔的,你忘记母亲是何遭遇了么?” 周玄宁手上一紧,低低唤了一声:“母亲。”又朝叶繁星看了一眼,见他已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 “母亲,国公府的脸面,就从我这一点点捡回来吧。”周玄宁柔柔一笑,面色倒是坚定了起来,“母亲,不过三年而已,我哪里是这种怕事的人,何况,您还在呢。” 国公夫人心痛莫名,只觉老天实在不公,自己的悲剧,竟是要在女儿身上再上演一次。 眼角又扫到了叶繁星,想起方才周季深和她的一通怒吼,国公夫人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孽种。”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震的叶繁星精神恍惚,登时面色煞白,站立不稳,连连倒退三步。 第33节 “孽种” 此刻叶繁星脑海中依旧在回荡着国公夫人的那声怒骂,抬头看着阿年,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哑着嗓子道:“阿年,一个人若是不知道父亲是谁,是不是很可悲?” 叶婉和国公爷还有国公夫人的关系,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树根,一段连着一段,一截缠着一截,没有人不怀疑,连叶繁星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孽种? 一句话问的阿年一怔,她扶起叶繁星,微微摇头:“不知道,叶大哥,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是你自己啊。” 叶繁星苦笑着摇头:“我与你不一样……”想和那边说,又颓了口气,“罢了,这样的话,反正我听了无数次了。” 可只有这一次最最伤人,叶繁星对国公夫人是有孺慕之情的,即便那些年,国公夫人如何辱骂他,他都一声不吭的接着。 可今次的这声怒骂,那满脸狰狞眼中含恨的模样,竟叫他有些惶恐。 他到底,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孽种? 叶繁星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腿已经蹲麻了,两人搀扶着渐渐远去。 刚刚才返回来的周玄清看着二人的背影,眸色深沉。 他还想与叶繁星说一说当年的事,告诉他,他不是孽种,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如寒冰一样冷眼相看许多年,到了如今,也该冰释前嫌了。 德喜本想将两人喊住,被周玄清拦住了。 过了半晌才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天色渐渐暗淡,如今也算是昼长夜短了,即便是没了日光,也能看的见路。 周玄清赶回国公府后,发现府中气氛有些奇怪,他拧眉揪住一人:“发生何事了?” “世子,是,是徐姨娘小产了。” 周玄清闻言,也不以为意,等他想起来徐姨娘是谁时,已经到了母亲的院子。 寿安院十分热闹,国公爷正在里头拍桌子,周玄清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罢,周季深经常拍桌子,并且不把茶杯拍的蹦上三蹦就不罢休。 周玄清掀帘子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他出府前,还和国公爷闹了个不愉快。 第38章 抬头的第八天 当时周季深去找他, 说是想谈谈关于周玄宁的事情,周玄清不愿与他纠缠, 只冷冷的讽刺了几句:“父亲还是多关心下母亲和后院的姨娘吧。” 把周季深气的面色涨红,可他自来便气短,尤其是自那事后,更加在儿女面前无法抬头,平日见面都能觉得内里尴尬万分。 可到底是做老子的,被儿子这么一通嘲讽,实在是不应该, 周季深朝他愤愤的“哼”了一声,便走了。 周玄清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国公夫人面色苍白的坐在软榻上喝药,眉眼疲惫不堪, 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 周季深拍了桌子, 随后满脸颓然的坐在圆凳上。 “清儿来了。”声音倒是挺轻松, 随后下巴往周季深方向微抬, “你父亲跟我说,徐姨娘的胎儿……” “这些事你知我知就行, 跟孩子说什么?”周季深朝国公夫人嚷嚷起来,满脸不高兴。 他其实到现在也还是懵的,国公爷这人,一生都活在树荫下, 从前有老国公撑着, 现在有周玄清撑门面, 他袭爵位后,每日里都无所事事。 这几日接连在妻子儿女面前碰了三个钉子,心中烦闷不已, 便想着去后院解解闷。 恰好看到锦纹挺着肚子散步,她肚子有些大,大夫让她时时出来走动,周季深忽然想到,当年国公夫人怀宁儿时,好像也是这般辛苦,周玄清说的话,好像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心中叹气,便也对锦纹关怀备至起来,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的气怒,儿子女儿与自己都不亲,那这个生下来他好好的待,总能与自己亲了吧。 也是锦纹倒霉,她见周季深心里不快,眉头拧的极紧,便多嘴问了句:“爷,这是怎的了?” 周季深心头烦闷,摸着她的肚子道:“还不是那小兔崽子,天天气他老子。” 本只是一句抱怨,私心里还是很满意周玄清的,如今国公府在玉京城还有些脸面,那全都是靠周玄清。 昭文馆虽好进,可这般年轻的直学士不好找,那都是学识渊博才有的殊荣,将来若是有造化,是能著书立传流芳百世的,周玄清刚过弱冠就考进去,一度受到众人称赞,可谓是给他大大的涨了脸面。 锦纹见他极是喜爱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心口一动:“爷,我肚子里怀的这个,大夫说肯定是个男胎,长大后定能好好孝敬您的,肯定比世子孝顺,到时候您就好好教他,以后考功名袭爵都不是问题……” 本也只是一番平常话,可说到了后头就越发不成样子,周季深见她满脸的想入非非不由很是厌恶。 国公府的爵位,是谁都能继承的么? 他虽没什么出息,可眼光极高,幼时也是名师好生教过几天的,自从周玄清考入了昭文馆,他便开始以文人自居,对那些古礼、繁文缛节也重视起来。 周季深站了起来,拧眉看着锦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谈袭爵的事?” 锦纹本还在笑眯眯的说着,见周季深落了面色,心头微跳,又有些不甘心:“爷,我也没有说错啊,这孩子日后定有出息的……” “闭嘴,我要他有出息做什么?等着他和玄清兄弟阋墙么?” 周季深立时便要走,锦纹连忙伸手拉,周季深不耐烦的一推…… 此时国公夫人倒也给他留了面子,听到他说只认周玄清为国公府世子时,还松了口气,到底没有烂到根子里,知道好歹。 “只是可怜你徐嬷嬷了,她跟了我许多年,帮我许多,本想着留下锦纹的孩子算了,日后她也算有个依靠,哎……” 到底是年纪上来了,精力不够,况且儿女也大了,早已没了与那些臭鱼烂虾争斗的心,倒想着为儿女积福。 看在徐嬷嬷的面子上容着锦纹冒犯了两次,不过一个庶子庶女,如今怎么也翻不起大浪,若是放在从前…… 周玄清闻言偏头看了眼正在外头熬药的徐嬷嬷,恰好抬手擦眼睛,像是偷偷抹泪。 徐嬷嬷本以为有了指望,谁知侄女儿不争气,听说落下来的,确实是个成型的男胎。 “母亲多赐下些银钱便行了,也算有个傍身的,其他的,得不到也就让她莫要妄想了。” 周玄清听陈曦蕴说了,他对徐嬷嬷并无什么同情,你算计别人,老天也就会算计你。 不过一个姨娘罢了,这件事说完便也算过去,等国公爷走了后,国公夫人抬手,周玄清见状也主动走到了软榻旁。 国公夫人握着周玄清的手,细细的打量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已是成长的眉舒朗阔,俊朗非凡,眉眼像她,薄唇却像他那风流的父亲。 心里很是骄傲,却又转而有些心酸,她不算个合格的母亲,周玄清能长到这般模样,压根不是她的功劳。 可这并不妨碍自己爱他,国公夫人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柔声说道:“清儿,你如今房里都空了,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该娶妻,可想好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母亲去给你说说。” 周玄清怔怔的看着母亲,半晌没有接话,这一刻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双澄澈平静的眸子,还有那弯弯勾起的唇角。 “一切都凭母亲做主吧。” 周玄清没有多说,他是该娶妻生子了,母亲如今身体不好,府里事多且杂,也得有一个能管住事的人。 国公夫人微微笑了,白着面色喘了几声,拍拍周玄清的手:“你放心,母亲定能给你寻一个好的。” 见母亲疲累,周玄清便退出了寿安院,缓步朝长宁院走去。 阳春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却见不到繁花,这个春日,好似被乌云沉沉埋住,不见天日。 周玄清走到后罩房,云央正在里头打扫,她总是不愿这里蒙尘,即便周玄清已经不来了。 “世子?您怎么来这了?”云央放下手里的掸子,诧异开口。 周玄清深吸一口气,许久没有进来过,总觉得这屋里还有一股奶香味儿飘来,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云央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出去了,将门重新关好。 这屋里与阿年在时并无二致,摆放的东西都没有挪过位置,周玄清走到窗牖前,看着院子里前些日子洒下的草籽已经冒出了青青的嫩芽,不由有些愣神。 桌上的玉桃镇纸、白玉狼毫笔、菱花形陶瓷笔洗,依旧纤尘不染,周玄清握住玉桃镇纸,捏在手里摩挲,缓缓坐了下去。 他有些燥热,扯开衣领,大大的吁了口气,心里渐渐清楚,或许,这就是阿年带来的变化,不声不响,潜移默化,叫他思之便暖,念之欲狂。 手中的镇纸渐渐温热,周玄清心口烦躁,又起身走到阿年的梳妆台前,上面压着好几本书还有纸张。 周玄清拿起书一看,都是一些话本子,竟还有一本《孙子兵法》,周玄清蓦然闷笑,阿年还会看这个? 里面夹了一张纸,折的很是整齐,上面乱七八糟的写了很多字,大小不一,右上角有三个工整遒劲的大字——傅笙年。 这丫头,周玄清摇头轻笑,又随意将妆奁打开,黑漆描金花枝妆奁盒中的发钗、花钿、梳篦全都摆放整齐,香粉只有半盒,好像都已经干了,衣柜里衣裳全都在,周玄清心口一颤。 她一样都没有拿走。 是想和从前彻底划清界限么?周玄清抬手拨弄了两下,那支显眼的白玉蝴蝶簪,是他在母亲那里拿来的,他只觉得,她戴上一定好看。 还有那根丽水紫磨金步摇,他看她戴过,她长得娇媚清丽,这根簪子一压,衬的也端庄了好几分。 心中微微一叹,忽然手间一动,周玄清心口刹那猛的跳动了起来,那支银簪子不见了,那是他渐渐和阿年亲近以后,正式送的一根簪子,上面他还专门找人篆刻了两个小字——阿年。 周玄清还记得,那时候,他亲手给阿年簪在头上,明媚的秋日里,佳人笑靥如花。 是不是该见见她? 告诉她,不要被过去影响,以后的以后,都要自由自在的、好好的生活下去,他也要开始人生的新篇章了。 周玄清叹了口气,将东西都放好,再次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满眼清冷的出去了。 …… 天色已经擦黑了,路面有些看不太清,阿年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她回想起叶繁星的话,她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岑缨从没说过。 除了幼时她好奇过,问岑缨自己的父亲是谁时,岑缨就用一贯的语气说出那句话,后来阿年也就不问了,岑缨是个好母亲,阿年觉得自己并未缺失什么。 “娘,你在做什么?”阿年回了家,见到岑缨在灶下忙碌,连忙奔了过去,“嗯,好香啊。” 岑缨笑着侧过头,母女相似的眉眼,看起来分外和谐。 “你最喜欢的香椿煎蛋,行了,去洗手吃饭吧。” 两人坐好,岑缨无意识的问了一句:“阿年,你有想过嫁人么?或者离开玉京,去别的地方生活。” 阿年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回答的避重就轻,语气娇喃:“娘,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还没和你好好亲近呢。” 岑缨眼中闪过了然,又大笑起来:“傻孩子,我只是问问,那个叶繁星跟你走的挺近的,你可要好好擦亮眼睛,遇到好的也不要放过。” “娘……”阿年很无奈,“我跟叶大哥就只是朋友。”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我倒是觉得伯母说的对。” 叶繁星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一改之前颓丧的面色,笑眯眯的看着阿年:“阿年,我也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39章 抬头的第九天 阿年放下碗筷, 很是无奈:“叶大哥,你正经些行不行?”又很是奇怪,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叶繁星面色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过去,“过来看看你,我来的还很是时候,正好碰上好吃的。” 第34节 岑缨笑着招手:“好孩子,快来, 今晚的香椿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采到的。” 叶繁星连忙坐上了桌,看到一大盘的香椿煎蛋,装模作样的大嗅一通:“嚯,真香啊, 伯母是把隔壁人家的香椿树都给薅秃了嘛, 可不少呢。” “哪里是隔壁, 是整条街。”岑缨笑的很是开怀。 岑缨不知为何, 十分喜欢叶繁星,阿年虽是亲生, 可多年未见,除了一开始的亲密,如今相处的久了,总有一层无形的东西围绕在母女两人身侧, 破不了, 也无法更进一步。 阿年知道, 这种现状暂时是无法改变的,她的心性,在国公府里, 一点一点的消磨,想要与一个人极度亲近,真的很难。 叶繁星也和岑缨相处的很好,见面一定会好好说一会话,叶繁星一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长的俊朗,说话又好听,岑缨被他哄得笑嘻嘻的。 吃完饭,岑缨在收拾碗筷,让阿年出去走走,顺道和叶繁星一起。 “对对对,还是伯母了解我。”又去拉阿年,“走吧,一起走走。” 阿年披了件衣裳,和叶繁星缓步在街上走了起来。 春风摇曳,春日的朦胧像是要逐渐远去,雾气渐渐消散,这个春天,终于开始展露出她真正的容颜。 “叶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叶繁星走了好半晌,一直都板着脸皱着眉头,显见的有心事,阿年自他走进来便知道,这人定是有事,不然可不会这么晚都来找她。 过了许久,叶繁星才缓了口气,苦笑起来:“我这人真是失败,到了现在,连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阿年一本正经:“叶大哥是在说我不是人么?” 叶繁星瞟了她一眼:“你抠字眼也不要这样抠吧,我只是觉得,和你说话,舒服些。” “那就快说吧。”阿年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叶大哥,是不是叶伯母说了什么?” 叶繁星面色十分难看:“你猜出来了?是啊,我回去后,实在忍不住,便问了母亲。” 他再次回忆起母亲的反应,从他走到阿年家,一路都在想母亲的反应,他有些拿不准,他怕自己确实是众人口中的孽种,他怕他从前一直坚信的东西会彻底摧毁,他的心头,到现在都在颤抖。 “逆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叶婉乍闻儿子一番话,像是被气的跳脚,一贯的高贵涵养全都不见,此刻柳眉倒竖,面色涨红,显见气的不轻。 叶繁星却头一次和她冷眼对视,面色煞白一片:“母亲,我只是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您告诉我真相,您说不是,我就信,以后外人不管如何说,我都不再听。” 叶婉被气的抖着唇,瞬间扬起了手,巴掌就要落下,与他的脸相撞的时候,叶婉忽然顿住了,将巴掌重新又高高扬起,冲着自己的脸—— ‘啪’的一下,清脆又响亮,白皙的面颊上瞬间就起了五条红梗子,清清楚楚的一个红巴掌印。 叶婉满眼哀伤,满眼凄凉,叶繁星自出生到现在,第一次从这个一向骄傲的女人脸上,看到了一种后悔莫及、还有一丝心如死灰。 “是我的错,呵呵……”叶婉身子摇摆了几下,差点就要倒地,叶繁星连忙过来扶,却被她推开。 她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麻木又无知无觉,扶着廊柱往外走,她并未回答叶繁星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念叨:“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叶繁星无措的看着她,他有些后悔,不该来问母亲,哪怕去找周季深,或许都要好一些。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极少的露出了茫然,在这苍茫的夜色中显露出一丝荒凉:“阿年,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叶大哥。”阿年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你做错了,无论你父亲是谁,你都改变不了你是叶伯母的孩子这个事实。” “你这般质问她,她一定很伤心,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信任她的亲人都没有了。” 阿年看着他迷惘的眼睛,叶繁星处于当局者迷的状态,他太想要一个真相,却忽略了,真相的另一半,是他的亲生母亲。 叶繁星颓然的低下头,阿年那一尘不染明镜一般的眼睛,清晰映照出了他的惶恐。 “叶大哥,依照伯母的反应,您只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不是三少爷。” 阿年有些明白当年国公夫人为何死活不让叶婉进门了,除了与叶婉的恩恩怨怨,还有就是她在怀疑,叶繁星是国公爷的种。 以国公夫人当年莽撞的性子,若是叶婉进门,恐怕死都斗不过。 毕竟,叶婉可是正正经经、按照高门里的正室来培养的,而不像国公夫人,最初就没有指望她嫁入高门大户。 而且,叶婉与国公爷,是有青梅竹马的真感情在的。 国公府从前没有庶子庶女,全赖国公夫人的狠辣和说一不二。 她没有什么后宅争斗的经验,自那件事后,夫妻两人相看两厌,国公爷开始流连花丛,国公夫人仗着自己处于优势,但凡有怀孕的妾室,一碗堕胎药立刻送到,由徐嬷嬷亲手灌下去。 阿年曾经有幸见过一回,被灌药的女人,痛的满床打滚,最后流了满床的血,还得她们来收拾。 至于国公爷,连个屁都不敢放。 叶繁星身形有些颤抖,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般,粗喘了几声,前后晃了好几下,阿年赶紧扶住他。 “我没事。”叶繁星苦笑起来,不住的摇头,“明明从前我就是这般坚信的,可这次我又动摇了,还非得找个人分析,听到你说的话,我终于放心了。” 叶婉虽然没有直说,可她的反应,却证实了叶繁星的身份并没有不堪,若是她撒泼打滚的指责,或许叶繁星才真正该担忧了。 阿年不住点头:“我懂,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就像是她找云央的时候,不听到确切的话,怎么都不会放心。 叶繁星看着阿年,即便是脱下了满身的绫罗绸缎,一身简单布衣,却依旧娇美清丽,清澈眼神与在国公府时没有二致,仿佛那些苦痛挫折将她遗忘,偷偷将她藏在一个角落,不受凡事侵扰。 见她少年老成,忽然有些心疼,他懂她为什么会小小年纪这么懂事,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摸通了人性,懂了存世的法则,到了现在,就越发的聪慧了。 控制不住的抬手重重揉了揉她的发顶,嗓音轻松:“小丫头,明明我比你大,阅历比你多,怎么轮到你安慰我了?” “哎哎哎,发型乱了。”阿年偏头躲开,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呢?我虽然比你小,可论懂女人,我在行啊。” 叶繁星看她难得俏皮狡黠的样子,忍俊不禁,长臂一展,一把揽过她的肩,又狠狠在她头上揉了几下,这下阿年的头发彻底乱了。 见她满脸抗拒不乐意,叶繁星才重重的舒了口气,得意大笑起来。 阿年连忙低头整理头发,嘴里还不住嘟囔:“真是的,叶大哥,你这找人取乐的毛病得改改,真的,不然哪有姑娘喜欢你?” 叶繁星揽着她的肩,他人高马大,力气也大,阿年也挣脱不开。 “好妹子别动,让我靠靠,我刚才紧张,脚麻了,走不动。” 阿年听的‘噗嗤’一笑,本不想与他太过亲近,可听他一句妹子,又暗暗叹了口气。 “我可不敢乱攀亲戚,叶大哥,先去我家坐坐吧,反正我娘喜欢你,我也逗不笑她,你来了,就多受点累……” 叶繁星揪着她的小辫子:“终于知道你哥的厉害了吧?真是的,一点都不懂我……” 心里的事一旦卸下,叶繁星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自小便经历各种磨难,恢复的自然比常人快上许多,阿年暗自摇头,这人,真是的。 雾气才散去不久,夜里风儿止歇后,又卷土重来,夜色浓重,露水渐渐凝结,春夜的寒气打湿了枝丫,叶片承受不住,直到露水滴下,叶片晃动,重又支起。 过了好半晌,一株粗大的槐树后的一角泅湿天青色衣袍,才缓缓动了动。 周玄清看着两人进了屋,笑声清脆响亮的在街上回荡,面容恣意畅快,比在国公府要快活百倍,阿年扶着叶繁星,很是亲昵。 掌心开始揪紧,指甲嵌进了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明明是个读遍了诗书经义的人,此刻却像是那窥视的小人,阴暗的盯着旁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心开始有些奇怪,不受掌控,即便是端坐在书桌前,都控制不住的心乱。 周玄清喉间微动,按捺住即将开口的唇,清冷的面上闪过一丝伤感,手在槐树上重重的打了一拳后,准备转身离开。 “世子,您不去了么?”德喜这些日子看的清楚,见世子转身,连忙开口,“阿年或许就等您去找呢?” 周玄清闻言顿了一下,却又微微摇头,阿年在国公府,其实不快活。 “走吧。” 离了那条街后,周玄清心绪才稍微平静了些,他细细的回想两人在一处的状态,阿年总是弱势的,这股弱意不止是男与女,更与两人身份有关。 方才看着她笑的开怀,便知道,她出府后过的不错,至少,在国公府,她还从没有这么笑过。 她总是温婉的、柔和的,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恰到好处…… 周玄清想到这儿,心口猛地一颤,随即立刻回头,却看到了已经从阿年家出来的叶繁星。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面色阴沉。 半晌,周玄清先转头,连招呼也没打,脚步沉沉的走远了。 叶繁星:…… 第40章 抬头的第十天 阴霾终将过去, 春日阳光明媚,玉京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那些悲痛亦或喜庆, 俱都在过去的时间里慢慢沉淀,喜庆的事儿总值得一提再提,可悲痛的人儿,却在无人能记得。 这日国公夫人匆匆回府,一回府便往长宁院去,她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要为定北将军的女儿择婿。 她近些日子身子总算养好了些,上次吐了一口淤血, 反倒将身体里那一股子郁气吐了出来,连大夫都说她是因祸得福,若是再缠绵病榻,恐怕身子也就被药气掏空了。 她心中振奋莫名, 定北将军一门, 满门忠烈, 在十年前与北境的一场惨烈战事中, 家中的男子,也就是定北将军包括四个儿子, 俱都无一生还。 只有最小的幼女,还留在世上,在北地呆了许久,虽是庶出, 可才一回宫就被皇后娘娘认下做了义女, 皇上还当场定下了旨意, 封为鸳宁郡主。 至于为什么才回玉京,国公夫人很清楚,是因为定北将军家家训, 族中所有子女,十六岁之前,必须在定北军中历练。 所以定北军中,甚至还有一支传奇的娘子军,一度在玉京掀起浪潮。 她从前还未出阁的时候,十分仰慕那些女子,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称‘巾帼不让须眉,乃是真国色’。 最让她感到兴奋的,自然是因为,鸳宁郡主实在是太适合周玄清了。 国公府世子,再加上昭文馆直学士,依照周玄清的学识,不出两年,他的上峰就要走,到时候那就是大学士,在这个年纪,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成就啊。 更何况,鸳宁郡主只是郡主,周玄清不必尚公主,还能得到皇上的注意,以鸳宁郡主受的宠爱,与公主那是无异的。 到时候,国公府自然也会一雪前耻,重新振作,至于从前那些如笑话般的家事,到时候看谁还敢非议。 想到这,国公夫人有些激动,她坐下来喝了口茶,忽然发现这端茶的丫头有些眼熟。 “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她还记得那时候周季深抱着头惨嚎的那天,就是这丫头敲的。 云央本就胆战心惊,结果还是被国公夫人认出来,心头有些慌乱,连忙跪下好好好解释了一番。 “夫人,是世子心善,一次路过见到婢子,就恰好顺手救下了,求夫人开恩,婢子以后绝不会做那等错事。” 这些话,还是世子教她说的,她从前不是很明白,现在跪在这,事情临到眼前,倒是脑子清醒了,如今锦纹也受到惩罚,此时再去追究那些往事,只会惹人嫌恶和猜疑。 国公夫人如今心性不比从前,一开始对这丫头也并无什么厌恶之感,此刻也只是略微抬手:“罢了,既是清儿救回来的,那就在这好好当差。” 站在一边的徐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她自知道云央回了府,就一直心惊胆战,此时见云央这般说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周玄清回府后,见国公夫人竟然坐在院子里,他有些诧异,母亲极少来他这。 “见过母亲。” 第35节 国公夫人按捺下拉着儿子闲扯的心,才急急开口:“清儿,母亲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不过……” 周玄清此时满脸疲累,只无力道:“母亲,这些事您做主便可。” 反正,娶谁,都是一样。 国公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腔热血被一瓢冷水浇的湿透,她有些茫然,周玄清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婚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也实在太冷漠了些。 想到儿子与她一点都不亲近,国公夫人感到又伤心又无奈,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 徐嬷嬷倒是轻声劝了句:“夫人,世子这是信任您啊,您别太在意世子态度,世子从小就是这性子,咱们要慢慢来,况且鸳宁郡主择婿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夫人别急。” 国公夫人望着进了小书房的周玄清,不禁点点头,这事还有的是时间呢,倒也不急。 倒是许久未去看周玄宁了,自上次那事后,周玄宁就带着阿蕴住回了婆家,当然,那处宅子也是国公府出的陪嫁之一。 此时陈家正热闹着呢,叶繁星和阿年陪着陈曦蕴四处跑,摸鱼掏鸟不亦乐乎,周玄宁和莺歌坐在厅中笑着看几人疯闹,心中庆幸,这些事并未对阿蕴造成太大影响。 周玄宁虽说愿意守丧,却也不是那愿意受气的人,直接请人将宅子隔成两半,自己和陈曦蕴住一边,婆婆带着那个外室生的孩子住一边,算是眼不见为净,日子倒也无甚变化。 叶繁星此前去国公府都没有这么勤快,可现下师出无名,他虽说是三公子,却也算是外男,只能强行拉着阿年一起来。 阿年先是狠狠拒绝了,叶繁星只能厚着脸皮纠缠,他拉着阿年不让她走,面上带着讨好。 “好妹子,陪哥去吧,哥求你了,好不好?” 阿年捏着手里的小饰品,很是无奈:“叶大哥,我不是你这种贵公子有钱人,我得活口,那些钱会坐吃山空的,我得做事养活自己啊。” 叶繁星拿起那些廉价的东西,不在意的丢下:“行了,你一个月赚多少?我十倍给你,二十倍也行。” 阿年:…… 这是第几个用钱来砸她的了?大家都这么有钱的么? 后来在叶繁星的‘极力游说’之下,阿年满脸为难的,还是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全都交给了叶繁星,决定在暖春园——入股。 这当然是叶繁星强力要求的,阿年心内暗自偷笑不已,明明知道叶繁星是为了帮她,可面上依旧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叶大哥,我绝对不是为了贪图你那些银钱,我就是看你可怜。” 叶繁星听完还不停的点头,满脸赞同之色:“对对对,妹子你也知道,哥从小就可怜,没人疼没人爱的……” 阿年心中怜惜叶繁星受了诸多磨难,他想修复与周玄宁周玄清的关系,却始终没有好的办法。 终于答应叶繁星以后可以随叫随到,随时都可以去周玄宁府上。 听到这话,叶繁星大大的松了口气,暗自得意,果然还是钱好使,瞧阿年忍着笑的模样,心内不由很是乐呵。 这傻丫头,一点钱而已,真好忽悠。 此时三人玩的那叫一个开心,尤其是阿年,在阿年这十九年的人生中,前面六岁的事情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她记得最深的,便是岑缨让她懂事,后来进了国公府,可以说是按压着天性求存。 而叶繁星完全是为了阿蕴开心,带阿蕴干着幼时和周玄清一起干过的坏事。 此时三人正头挤着头的看蚂蚁运食,阿蕴身子小,被挤到了一边,很是不开心:“叔叔,阿年,你们挡到我了。” 周玄宁端了一些点心出来,和莺歌两人笑着说:“真是看不出来,阿年玩闹的也挺疯的。” 莺歌羡慕的看着笑的无拘无束的阿年:“夫人呐,我和阿年自幼就成了婢女,哪有这种悠闲玩闹的日子,若不是如今我年纪大了,我也想一起去玩。” 周玄宁笑着摇头,又朝闹着的三人唤道:“行了,让蚂蚁自己运食吧,你们自己也该吃些食了。” 叶繁星第一个响应,欢呼着站起身朝周玄宁跑来。 他今日一身月白色斜襟轻纱锦衣,春日里晴空万里,风清月朗,他本就英气俊朗,此时在闪耀的日光下,狭长丹凤眼中银光灼灼,满脸带笑像是讨食的孩子,乖巧懵懂。 “长姐,我吃我吃。”叶繁星见周玄宁笑着迎他,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国公夫人来的时候,一到园子里就听到阿蕴的哭声,撕心裂肺,不由很是心疼:“哎哟,我的乖宝贝哦,谁又欺负你了?” 一抬头就看到叶繁星,面色陡然就落了下来,叶繁星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周玄宁有些心酸,连忙将国公夫人请进了亭中:“母亲,您今天怎么来了?” 又低声说道:“母亲,他这次帮我颇多,您就别这样了,毕竟,也是和玄清一同长大的。” 国公夫人瞥了一眼叶繁星,眼中嫌恶:“宁儿,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玄宁朝叶繁星柔柔一笑,示意他去将阿蕴带过来,又细声细气的和国公夫人解释、 “母亲,若他是父亲的孩子,这些年,父亲会让他自生自灭?您好好想想,莫要叫那些陈年往事坏了自己的兴致,连我都看开了,您怎么看不开呢?” “唉。”国公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我也懒得管了,我只是担心你,可莫要走我从前的老路,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国公夫人有些哽咽:“你守丧三年这事我答应了,可三年后,就要回国公府知道么?我好好的女儿,如花似玉的,可不是给姓陈的糟蹋一辈子的。” 一边说着一边给周玄宁捋着头发,满眼慈爱,倒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国公府里还是欢声笑语一片。 周玄宁眼里伤痛还未消散,此时看着母亲,满眼含泪。 “母亲,放过自己,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您还有我和阿弟,我们会一直陪着您的。” 国公夫人眼里的泪扑簌簌的落下,唇角却向上弯弯勾起,搂着女儿断断续续的道:“母亲明白,明白……” 终于还是擦了泪:“宁儿,清儿如今也大了,他从前总说没有功名不成家,如今也是时候了,我想给他将亲事定下来。” 第41章 抬头的第十一天 “你知道鸳宁郡主么?” 周玄宁微微皱眉, 有些不解:“阿弟与鸳宁郡主合适么?母亲,可莫要错点鸳鸯谱, 咱们国公府里,因为这种事大家本就受了诸多苦难。” 国公夫人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也问过你阿弟,他只说让我做主,那我自然要往好了挑……” …… 阿年随着叶繁星一起,在暖春园也寻了个小差事,叶繁星说了, 如果想了解一个园子运行的流程,就得从最底层干起。 她没什么异议,有事情做就挺好的,况且在这做事, 有时候与在国公府没什么二致, 最重要的, 是心头的自由感, 无拘无束。 春日的气息越发的盛放,枝头冒出的嫩芽早就展开了身姿, 嫩绿的枝叶像是转瞬就爆满了枝桠,天气也晴好明朗。 人们开始穿上薄薄的夏杉出来游玩,更有那些爱俏的女子,早就穿上了五颜六色的纱衣粉裙, 寻了绿意葱茏之地, 席天慕地, 恣意开怀。 鸳宁郡主择婿的事儿,已经是玉京城人人皆知了,这也成了诸多男子出来展示自己理由, 许多世家都想抓住这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也有许多小道消息,说已经有了内定的女婿,便是昭文馆最有才华的那一位。 听说是皇后娘娘问鸳宁郡主的意见,鸳宁郡主只羞涩的模模糊糊给出了一句:“我见惯了军中的糙汉子,只想找一个文采飞扬的俊俏郎君。” 文采飞扬,必须是昭文馆莫属了。 当阿年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应该就是定下了吧。 …… 日子如水一般淌过,这日国公夫人自宫中回来后,就一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她现在眼里只有一双儿女,这些天压根就没有关注过周季深,这下,连人都找不到了。 徐嬷嬷匆匆而来:“夫人,国公爷在锦纹那儿。” 国公夫人此刻哪管什么锦纹,便是天王老子她也要揪出来,今日皇后娘娘破天荒的召见了她,还将周玄清好一顿夸。 这是不是一个信号?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虽说一心为儿子,可到底周季深那老东西知道的弯弯绕绕要多些。 不管如何,这是国公府乃至周玄清更上一层的机会,她得找周季深说一下。 周季深听说后,也没有废话,立刻扭头去找了周玄清。 在国公夫人殷殷期盼的眼神中,周季深得意的踏出了房门,朝国公夫人矜持的点头。 “清儿已经答应了,他的婚事全权交由我们做主。” 国公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她如今也怕儿子不肯,这种娶妻的事儿,总得本人点头才行。 一句话说完,见国公夫人这般样子,周季深嘴唇微微动了动,仔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告诉国公夫人。 他也并未说谎,周玄清也确实是答应了,虽然他话还没有说完,周玄清冷冷清清的声音就已经飘了过来。 周玄清坐在窗前,连头都未转:“已经定下了么?那也好。”那就安安心心的等世子夫人进门,他这一生,便也算定下来了。 周季深很想说,还没有定下呢,可看着儿子闭着眼睛端正冷肃的模样,手里一个玉桃镇纸攥的指骨泛白,显见心头不快,他又退却了。 不过,也差不多了,自己的儿子,那是无人能比的,周季深又得意的背着手迈出了府门。 …… 此时暖春园已经进入了休整期,明明园子外面一片繁花盛景,暖春园却早已经开败了。 阿年站在一株梅树下,细心的将树下杂草拔除,埋下肥料。 前些日子还盛开的娇艳梅花,此刻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还有浅淡的绿意,那些暖意融融的热汤池,已经将它们所有的力量激发,它们被提早进入春季。 却在本该是春季的时候,再也没了那一抹繁华盛景。 她怔怔的扶着树干,只觉自己像极了这株梅树,早早的开花,却也早早的就凋谢,被零落成泥,直到化成尘土。 “阿年……”叶繁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渐渐近了,“阿年,原来你在这?” 阿年依旧看着梅树发呆,并未看到叶繁星阴沉不快的面色,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叶大哥,你说这梅树被提前催着开花,它会难受么?” 叶繁星这时见她眼里竟然露出伤感,他心思细腻,对人心了解颇深,又对阿年的经历全盘知晓,此刻细细思索了一番,便明白了阿年想说的意思。 到底是个小姑娘,一颗梅花树都能这么感伤,若是看着情人娶亲,那还不得直接发疯? 却还是耐下性子和阿年解释,嗓音淡淡的:“为什么要难受?它们享受了那些普通梅花树享受不到的荣光,你也见识过了,咱们暖春园的盛景,何等繁华。那是它们的荣耀,至于外头的梅树,它们不过都是一些俗物,顺时顺势,没什么奇特的。” 这是在夸她不俗么?阿年叹了口气:“叶大哥,为什么你总是能说出那么多歪理。” 叶繁星却浑不在意,丹凤眸中隐隐现出一丝凉薄,喉间微动,眼睛眨了眨,又恢复了淡然。 “理不怕歪,能安慰到自己就行,人生这么短,若是总讲究正理,却还这么伤感,那种理,不讲也罢,你啊,是跟周玄清那书呆子待的太久了。” 他经历与旁人不同,自幼便是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若是样样都讲究正理,恐怕早就疯了。 那些旁人说的,玩世不恭、浪荡纨绔、嬉皮笑脸、放荡不羁才是他能走的路,不然,哪里能好生长成到今日。 见阿年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眉尖若蹙,眼里满是心事。 心里也知道,那日在陈家,国公夫人和周玄宁说的话,还有近些日子盛传的鸳宁郡主择婿的事儿,到底是影响到她了。 毕竟一同相伴了那么久,周玄清对她也挺好的,虽说周玄清那家伙比他是差了点,可也是一表人才的俊俏郎君,阿年喜欢他,倒也不甚奇怪。 阿年捂着心口,怔怔的冒出了一句话:“叶大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放下,却总是放不下,是我太在意了么?” 第36节 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切断这念想,可胸口跳动的心告诉她,她忘不掉。 叶繁星一声长叹,心疼她,也心疼自己,张开双臂揽过阿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闷声闷气的道:“傻孩子。” 又有些气愤,回想到自己方才的遭遇,只怒声怒气的骂:“周玄清那臭小子,可真是有福气。” 陡然想起那夜在阿年家门口看到的周玄清,面色阴翳,显见是将他看做敌人了。 叶繁星心口闪过一丝嫉妒,明明他这般用情至深,却苦苦追寻都难得到,而他,却总是唾手可得。 周玄清的运气,一向比他要好。 猛地心口一动,将阿年推开,双手捏着她的肩膀,面上一本正经,可眼里却泛着奇异的光:“阿年,你想不想试试?” 阿年无奈的看着叶繁星,有些不解,他今天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叶大哥,你在说什么?” 叶繁星眼里露出一抹疯狂:“阿年,若是我去你家提亲,你娘会答应把你嫁给我么?”又笑了笑,“应该会答应吧,你娘还挺喜欢我的。” 这是怎么了? 阿年目瞪口呆的望着叶繁星,她只觉脑中轰鸣阵阵,手足无措的挣脱开来,有些语无伦次:“叶大哥,你,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阿年,若是你没法嫁给周玄清,不如嫁给我算了,我也算对我母亲交差,你也能让你母亲放心,你也可以放心,你会终身都有个依靠的。” 阿年望着叶繁星有些泛红的眸子,连连摇头,她没办法做这样的事,仅仅为了交差,就要断送他人一生,“不,不,叶大哥,这会耽误你一辈子的……” 如果要用这个方法避开嫁人这条路,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 话音未落就被叶繁星打断了,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肃,眸中泛出冷意,声音仿若玉石金戈在撞击:“阿年,那天晚上,我在你家旁边,见到了周玄清。” 阿年拒绝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叶繁星将她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陡然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眼中露出赞赏,和聪明人说话,总是省时省力。 “阿年,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东西,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若是只知道死等,是等不来的,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阿年的软嗓悠悠的念了出来。 “对极了,阿年,你真是聪明。”叶繁星赞了一句。 阿年心口有些颤抖,又有些莫名,还隐隐透着不可置信,若叶繁星说的是真的,那周玄清的心里,难道真的有她? 可依照周玄清的性子,或许此生都会隐忍不发吧?阿年暗自苦笑。 这就好像那天听到周玄宁说世子要娶妻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阿年听到自己冷静的说:“叶大哥,你就不怕,这是个亏本的买卖?” 明明内心在疯狂大叫,可面上却丝毫不显,阿年都觉得自己越发的厉害了,周玄清曾经教她的一些东西,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叶繁星摇了摇头,玩世不恭的笑了起来,眼里透出一抹玩味:“那又有什么关系?阿年,心里头有了真心人,哪里还能装得下别人?若是不成,我们兄妹相互扶持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是啊,也挺好的。 第42章 抬头的第十二天 叶繁星想到便做, 雷厉风行,他的速度十分的快, 丝毫不拖泥带水。 私下里阿年有些担忧,她觉得这样对不住叶繁星,更对不起叶伯母:“叶大哥,若是叶伯母不同意,到时候恐怕会闹的很难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叶繁星神色似有些无奈,却依旧不松口, 眼中透出安抚之意:“阿年,我娘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第二日一早, 岑缨就收到叶繁星亲自送过来的定亲礼, 是一只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子, 是叶婉留给他的, 没有一丝杂质,触手生温, 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阿年瞪着叶繁星,这般贵重的东西送给她,她如何承受的起? 叶繁星却不理她,径直和岑缨说的高兴不已。 “伯母, 这实在是太仓促了, 本来是想让我母亲一道来的, 可我母亲身子实在不好。不过您是知道我的,阿年这么好的姑娘,我怕她被人抢走, 到时候可就没有我的份儿了。” 一席话说的很漂亮,岑缨乐的不住拍他肩膀,她喜欢叶繁星这小伙子,阿年若是和他在一起,那是有好结果的,虽说叶繁星的母亲有些难缠,可叶繁星对阿年那么好,日后自是能护住阿年。 她没有什么偏见,叶繁星的身世和外人的眼光,她浑都不介意。 “太好了,太好了。”岑缨高兴的抱着阿年,泪流满面,“好女儿,你终于能有自己的幸福了,娘真是替你高兴。” 她总是愧对阿年的,当年虽说是挺不下去,可到底是她抛弃了阿年,这一分愧疚,在她心底压了十多年,终于在此刻,俱都缓缓开始卸下。 又想起自己忽略了女儿的意愿,岑缨连忙掰过阿年的身子:“阿年,你告诉娘,你愿意么?你若是心里不喜欢,千万莫要勉强。” 知女莫若母,岑缨还是担心阿年心里放不下从前。 却见阿年顿时羞红了脸,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低着头,嗓音如蚊讷般几不可闻,点头应下了。 …… 很快也就到了寒食节这日,寒食节在大周,那可是大节日,人们禁烟火,吃冷食,还有趁着春日风光晴好出去踏青、蹴鞠、采风等。 连宫里也不例外,那些命妇都要身穿诰命服,进宫叩拜,那些得力的朝中大臣,每年寒食节都能收到宫里递出来的冷食,以示荣宠。 如今鸳宁郡主择婿的事儿越发甚嚣尘上,大家基本都默认了,那个人,就是周玄清。 甚至在寒食节这一日,早就已经没了恩宠的国公府,居然接到了宫里传来的凉碟。 周季深一脸激动的朝那碟小葱拌豆腐拜了两拜,他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唯有这个儿子,实在是生的好。 阿年依旧在暖春园里侍弄花草,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暖春园里就更加的热,那热汤池里的水雾袅袅,在冬日是一大享受,可现在夏日渐临,只会让人汗流浃背。 阿年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将花锄提起,今日的事儿总算是做完了,也不知道叶繁星与叶伯母沟通的怎样了。 说到底,虽说两人都骗了自己的母亲,可该做的圈套始终得做,阿年本想坦白,被叶繁星拼命的拦住了。 “你若是说了,那我们这件事想都不要想了,你娘肯定会打死我的。阿年,做戏做全套,这种事,你不会不懂吧?” 叶繁星苦口婆心:“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我们没有成功,我们依旧是兄妹,你担心会耽误了我,我何尝没有担心会耽误了你?阿年,若想得到,就得付出。” 阿年掌心攥的死紧,面色带着紧张,她虽期待能和周玄清能再有机会,却不想将整个人生都赌上。 可叶繁星竟是先斩后奏,直接上门提亲,他说的那些办法诱惑太大,她没有办法拒绝。 她开始细细回想叶繁星最近那些奇怪的举动,当所有事情都梳理成型,一条让她惊诧的猜测渐渐在脑海中成型…… 叶繁星这人,真是的。 阿年咬唇,面色挣扎不已,随后满心的决然。罢了,若是得不到,这样和叶繁星扶持着走过一生,两人都不算亏…… 他说的对,心里有了真心人,旁人,就再也装不下了。 “阿年,阿年……” 正想的入神,阿年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叶繁星急匆匆跑了过来,朝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听说,昭文馆今日在情人坡采风,阿年,咱们也去看看吧?” 阿年转身扭头就走:“情人坡情人坡,咱们去做什么?我们的事还没人知道,要是让人现在就误会了,叶大哥你可亏大发了。” “要是能让人误会就好了。” 叶繁星神色黯然,独自嘟囔了一句,见阿年走远,连忙追了上去,“哎,阿年,咱们这也符合俊男美女好不好?你看看昭文馆的,全是一帮老头子和书呆子,他们都能去,我们怎么不能去?” 见阿年白眼瞥过来,叶繁星连忙改口:“好好好,是一群富有学识学富五车,尤其是其中的一个,相貌堂堂满身正气极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阿年投降,举起双手,满脸无奈:“好了好了,叶大哥,我去。” 叶繁星见她耳根都红透了,也就罢了,心中犹在暗自感慨,又有些嫉妒酸楚,周玄清真是傻人有傻福,而他的路,就注定铺满了全是尖刺的荆棘从。 情人坡位于玉京城西边,那里是一处山脉,在一处三面环抱之地,里面长满了一片桃林,每到春日时,桃花遍开,如同方外世界,美不胜收。 听说并不是天生的,是有人种的,后来慢慢的越传越广,渐渐的就有人说,里面从前住了一对恩爱夫妻,后来妻子去世了,丈夫不愿离开,便种下了这一方桃林来怀念。 阿年听的很是不屑:“为什么不是丈夫去世了妻子种下的?这些人,惯会找这些传说来糊弄那些年轻女孩子。” 见不是往西去,便转头问:“叶大哥,咱们这是去哪啊?这不是去情人坡的方向啊。” 她许久不见周玄清了,此时心口还有些微微的激动。 叶繁星无言的打量了她一眼,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阿年面色红润娇俏美丽,可这一身的粗布麻衫,灰头土脸,而且阿年为了干活方便,还将袖口扎了起来,头发也就虚虚的挽着,整个就是一农家女的杨总。 “阿年,如今咱们也算定下了亲事,我好歹也算有钱人,你穿成这个样子,和我走在一起……真的,我都觉得是我委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强抢民女。” 叶繁星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样子出去,指望周玄清能看到?别逗了。 阿年:…… 等阿年走进明月楼,叶繁星就在门外背手等着,旁边是个茶铺,这暮春时节,老板便在外头设了几个小座,春风徐徐,阳光明媚,美不胜收。 零星几个人坐着,叶繁星知道女孩子收拾起来麻烦的很,站了这么久阿年都不见出来,便想着去那边坐坐。 刚走过去便见一男子端着茶壶倒茶,双眼瞪圆望着明月楼的方向,好像不知道烫一般,那滚烫的茶水倒下来,手还扶在杯沿。 叶繁星正想问问‘兄台你手真的不烫么?’心口一动,忽的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头。 但见春风习习,行人来往之际,一红衣女子笑盈盈的站在明月楼门前,没有过多的装饰,连脂粉都上的少,红裙乌发,姝色无双,明艳不可方物。 “叶大哥……”阿年想问问叶繁星好不好看。 这时店里的老板娘追了出来,絮絮叨叨的:“哎呀,姑娘呀,这身衣裳就跟给你定做的似的,真是好看的要命……” 又将手里的红幕笠递了过来,好看的人总是讨人喜欢些,老板娘也殷切的很:“来来来,这是配套的,戴上这个,半遮半掩,保管那些男人看迷了眼睛……” 阿年有些不自在,缩手缩脚,笑的开始尴尬,她方才是觉得挺好看的,可这老板娘实在太热情了,叫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正想拒绝,谁料一只大手接过了幕笠,立刻就盖在了她头上。 “不错,好好戴上,一个姑娘家,这样子抛头露面,不像话。” 叶繁星四处扫了一眼,把每个眼睛瞪圆的男人都回瞪了一遍,又见阿年这红裙袖子只到胳膊下一点,整条粉臂差不多都露了出来。 虽说这天气开始热了,可他还是痛心疾首:“老板娘,再拿个什么遮一遮,这手都露出来了,我这妹子身子骨差,要小心风寒。” “哎呀,这衣服便是这样才好看啊……” 老板娘舍不得自己的衣服糟蹋,可又拗不过叶繁星,只得回去找,耗了好半天,叶繁星等不及,随手拿了件红色小外裳,阿年正好穿在上身,搭配的刚刚好。 不由向叶繁星竖起了大拇指:“公子眼光独到,这样子搭配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实在是高。” 叶繁星:…… 叶繁星又将阿年带到了首饰铺子,按照自己的心意捡着贵的选了几样,亲手给阿年戴上了,又端详了半晌,才满意点头。 方才那老板娘的一通夸赞让他觉得,他的眼光确实不错。 一路昂首阔步的牵着阿年往马车那里走,突然有了种女儿长大了,别人都在觊觎的感觉,真是难受。 不防阿年一个踉跄,扶着幕笠有气无力的:“叶大哥,这东西遮的我看不见路了。” 第37节 叶繁星:…… 他恨铁不成钢,磨着牙一字一句的:“这是为了好看的,美人还需要看路么?阿年,你怎么老是不开窍?” 阿年:…… 第43章 (改字) 抬头的第十三天…… 此时的周玄清坐在马车中, 正往情人坡赶,捏着眉心只觉疲累, 他喜欢读书,却不愿意应付那些杂事。 昨日不知为何,皇上竟是突然召见了他,虽是大喜事,可也实在奇怪了些。 周玄清还以为是他著书治学有些成就,哪料皇上把他叫去,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一顿打量, 又问起他是不是在白敏大学士手下,一番盘问,叫周玄清丈二摸不着头脑。 虽说最后也夸了他,可周玄清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等回去后, 昭文馆却沸腾了, 任周玄清怎么说就是不信。 尤其是卿风这混小子, 勾着周玄清脖子:“清哥, 你实在太不厚道了,你是不是偷偷翻了什么古籍, 撰写出了一篇旷世奇作,却不告诉我?” 周玄清:…… 后来又是一番拉拉扯扯说要去喝酒,周玄清和卿风在一起久了,倒也不像从前那样刻板, 不过他不喜那些事, 还是拒绝了。 今日说是要来桃林采风, 其实也是想让昭文馆里的人出来透透气,毕竟馆里上至馆主,下至掌固, 无一不是书虫。 到了地方,正打算找卿风了解情况,谁知卿风就当没看见他似的,头一次冷着脸从他面前径直走掉了。 卿风竟然不理他?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皇上召见过他? …… 近些日子琐事过多,又心绪难宁,周玄清实在太过烦躁,一边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吵的他头更疼了,辞别了一众人,往桃林深处走去。 叶繁星拉着阿年好不容易到了情人坡,阿年终于习惯看什么都是红红的感觉了,走路也不再磕磕绊绊。 他四处张望,发现昭文馆的人居然都来了,不由很是诧异,那群书呆子,每次采风都要带一堆的书,能来的这么早,可真是稀奇。 不过却没有瞧见周玄清,不知是早就来了,还是没来,叶繁星眸中闪过一抹郁色。 恰好今日寒食节,路边没有卖吃食的,便有人请了戏班子,竟是在情人坡不远处唱了起来。 多是些歌颂爱情忠贞的折子戏,阿年听着有些伤感,从古至今,都是佳人合配才子,她算不得佳人,可周玄清却是清贵才子。 从前她看那些话本子和戏词,总是入戏颇深,及至现在,才懵懵懂懂的明白,那些情情爱爱,有多愁煞人;那些女子个个都害相思苦,她总以为是爱情叫她们迷了眼。 此时才明白,时光太浅,又太深。 书中寥寥数笔,可戏中人却要辗转流离、悲欢离合。 不过一句经年,哪里知道,那些经年里,人有多可怜。 叶繁星不过听了几句戏词,一转头瞧见阿年低着头,像是在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呆,知道她一时半会难以恢复,便连忙拉着她往桃林去。 “莫要想太多,今天咱们就试试,看看那周玄清到底有没有心。”那晚的神色,分明是将自己看做了敌人,叶繁星虽也急躁,却只能按捺下不提。 阿年莫名其妙,虽说她很久不见周玄清了,可也不用这么畏畏缩缩吧,世子也不喜她这般猥琐。 “叶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阿年摘了幕笠,眉头微蹙,状似不解。 叶繁星见她这娇憨模样便手心有些发痒,却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尾,顺滑无比。 “带你散散心啊。”叶繁星粲然一笑,一改前几日的郁蹙,“好歹这次分红你也有个几百两银子的入账,休息一天也不碍事吧。” 阿年叹气不止,她真的没有心情,至于那些钱,她是真的不想要,叶繁星拼命塞了过来,叫她很是无奈。 可走了一会,只见满树桃花相映红,落英缤纷,春风柔柔吹过,簌簌一阵桃花雨落下。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也没有女孩子不爱这么漂亮的花和美景,阿年虽怀春,却也爱春。 在地上捡起不少桃花,将幕笠倒放,装了满兜子,趁叶繁星不注意,兜头兜脑的全撒到了他身上。 叶繁星也不恼,就静静的看她玩闹,声若银铃、裙裾飞扬,偶尔朝她露出一抹淡笑。 阿年有些地方比他还要命苦。 他幼时虽是寄人篱下,可国公夫人对他是真的没话说,国公夫人出阁前被养的娇憨懵懂,入了高门后,凭着这股子娇俏也与国公爷恩爱了许久,更是把她宠的只知人间美好。 那时候,叶繁星是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日子,即便是上树掏鸟摔破了头哇哇大哭,国公夫人都抱着他一起流泪,惊慌失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所以,他才会这般的愧疚难挡,国公夫人现在不管如何待他,他只能好好受着。 见阿年玩的高兴,连头上的饰品都歪了,那可是他细心装扮的呢,叶繁星见状连忙冲她招手:“阿年,过来。” 才一抬眼,恰好见一片粉白花枝后,桃花飞舞下,露出一角天青色缂丝锦衣…… 呵,还真的来了,真是老天都在帮他们。 叶繁星装作没看见,弯起唇角眼神微微有些责怪阿年:“怎么这么不小心?嗯?”微微上扬的尾音,真是极尽宠溺…… 阿年摸了摸头上的发饰,好像是有些歪了。 刚准备自己来,就听到叶繁星低声警告:“周玄清来了,阿年,你别动,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真心重要,还是那劳什子面子和门第重要……” 阿年还未思索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现在满脑子都是周玄清来了,他就在一边看着呢,阿年感到浑身僵直,只觉心跳的厉害,手臂开始微微颤抖。 一时心中有些后悔,这样子与叶繁星做戏,会不会让周玄清真的误会了? 一时又狠下心,周玄清这个书呆子,若不这样刺激他,她难道真的要孤寡一生? 叶繁星重新帮她把饰品戴好,又很是亲昵的凑近她耳边:“阿年,将外衣脱下……” 阿年只觉自己紧张的想哭,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般做法,周玄清想来会厌恶吧? 见叶繁星伸手,阿年理智尚存一丝,连忙自己脱下…… 树后的周玄清紧绷着脸,面色阴翳,俊逸出尘的面上此刻阴鸷无比,手里揪着一片桃花,攥在掌心,都快将那一片花瓣碾成了汁。 他知道叶繁星来了这,却不知道竟是带了女子,初时远远的看着并未认出,直到叶繁星喊了声阿年,登时周玄清只觉心口如小鹿乱撞,手心都冒出了汗。 周玄清从未见过阿年穿的这般鲜艳,红裙飞扬间,妖冶妩媚。 他记忆中,阿年在国公府,素来只穿那些恬淡雅致的衣裙,很是素雅清甜,配着她一贯的娇俏,弯唇杏眼,每每见到,总觉得如沐春风。 就知道,和叶繁星混在一起,总会教坏阿年的,叶繁星从小,便有一股子流氓地痞的样子。 方才听到笑声,只以为是哪个女子来了这桃林深处,他便循着声音走了过来,阿年的笑声,如黄鹂鸟一般清脆,为何他从前未发现? 还总是自顾自的以为,他给阿年的,便是最好的,毕竟只是个侍妾,宠爱太过,只会害了她。 如今她走了,周玄清却有些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去怜她、懂她,任她如落花一般,悄然绽放,却无人能赏。 眼看着叶繁星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便伸手,阿年还顺从的将外衣脱下,露出雪白藕臂,侧脸还能看出一丝笑意,耳间微微透粉。 那一抹娇意,明明从前只属于他。 周玄清此刻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的他理智全无,那一副画面,极力的刺激着他残存的理智,面前的两人,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娇俏可人,桃花蹁跹间,恍若人间仙境。 他浑身僵直,情不能已,他如今便像是丑角,只能躲在阴暗角落,暗窥她人。 叶繁星等了半晌,见周玄清竟是纹丝不动,明明指骨都攥的发白。 心中嗤笑,真是书呆子,自己守死理,还要带着旁人。 又揽过阿年的肩,柔声道:“阿年,是时候该转过去了,你该与旧主打个招呼了。” 毕竟从前伺候一场,此时,去打个招呼,总不是太失礼的事儿。 周玄清见叶繁星揽着阿年,心口渐渐蔓延出了一股子火气,先是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海,正摧枯拉朽般,灼烧着他的理智,正打算走出去,阿年忽然动了。 刹那间,世界像是静了下来,面前的阿年,红裙乌发,窈窕动人,夺目昳丽,落英缤纷中,恍若神仙妃子。 乌发披散,额间一块如水滴般的额链眉心坠,水滴正正坠在额心,似水光攒动,华光四放,衬的粉面如桃,一身斜襟掐腰石榴红长裙,腰间配了一块同心佩,纤腰长腿,裙裾晃动间,仿若神女降临。 周玄清只觉自己嗓子似是被堵住了,明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自己是何面色,不过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他对自己这一套镇定之法十分有信心。 可心口跳动的实在太过厉害,周玄清无意识的抬手轻轻捂住。 捂的心口,突然就痛了。 阿年见周玄清眼中止不住的惊艳之色,随即又闪过一抹哀伤,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 此时桃林外那戏台上的小旦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唱到:“不见时准备着千言万语,得相逢都变做短吁长叹。他急攘攘却才来,我羞答答怎生觑。将腹中愁恰待申诉,及至相逢一句也无。只道个‘先生万福’。”【1】 这折子戏倒是唱的应景儿,阿年本在想,自己见了世子该说些什么,此刻也算是借花献佛,随着折子戏中人一道,做个全套的戏吧。 虽说还是有些尴尬,可周玄清一向雅正端方,在国公府时又对自己颇为照顾。 阿年思来想去,觉得叶繁星说的也对,打个招呼而已,算不得太失礼,便娉婷袅娜的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第44章 抬头的第十四天 头还未抬起来, 阿年只见那一方缂丝云纹衣摆旋即一甩,周玄清竟是转身就走了。 这是? 阿年面色陡然煞白, 她是不是戏做的过头了,为何周玄清是这般反应? 可她如今,并无退路了。 叶繁星却是从头看到尾,见周玄清脚步踉跄,似是落荒而逃,明明方才愤怒的目眦欲裂,却偏要做那冷静自持的样子, 他最不喜他这样。 幼时便是如此,许是天生的性子,可叶繁星偏不信邪。 方才周玄清的眼中露出的情意浓重的化不开,阿年在行礼没有瞧见, 他却看的分明。 这些个高门大户中的公子小姐, 惯常就爱端着架子。 呵, 看来真是一场精彩好戏呢。 阿年眼睁睁看着周玄清一阵疾走, 在桃林间左冲右突,很快便没了身影, 她想追上去,可她迈不动脚。 旋即肩头被揽住:“阿年,没事,慢慢来。” 叶繁星看着远处, 嘴角微微上翘。 第38节 周玄清踉跄而逃, 他觉得自己无法看着那双澄澈眼眸, 只能在她还未抬头前,赶紧转身就走。 他在做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明, 她那般自然的和他打招呼,他也应该回礼,毕竟相伴一场,他这样实在太过失礼了。 掌心攥的越发的紧,周玄清心口犹如针刺,他扶着桃树怔立了好半晌,心口微麻。 “哟,世子爷原来在这?” 周玄清恍若未闻,神色木然,过了许久才缓缓转头,见卿风一脸讽意的看着自己,有些不明,卿风已经很久没叫过自己世子爷了。 “卿风,怎么了?” 卿风见他此刻满脸惶然,似受了打击般,不禁拧眉:“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如今定亲了,在这看其他的女子,是不是不太好?” 他怎么知道的?周玄清心头微哽,喉间一紧,阿年不是其他的女子,阿年是…… 是啊,阿年是什么呢?侍妾?婢女?陪床? 周玄清又陷入了惘然,他从没有想过阿年与他的关系,从前,也根本不用想,他以为阿年会温柔的陪他一辈子。 即便是从永城回来,阿年已经不在长宁院了,他都只是心头微叹,并无不舍。 可这一刻心痛的无比真实,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他无疑是喜欢阿年的,喜欢她的娇俏恬静,喜欢她的温柔顺从,更喜她不堪攀折的娇羞。 到了如今,好像更喜欢她的活泼妍丽、明媚动人,阿年在他眼中,明明,从来都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侍妾。 “我……” 周玄清堪堪张口,倏忽一边桃树后转出来两个人,女子红裙乌发,男子白衣胜雪,好一对神仙眷侣。 “世子,你也在这啊?” 叶繁星牵着阿年缓步走了过来,他身量高,时不时就要弯腰躲避,还时刻注意着身后的阿年,为她挑开枝丫,神情温柔,满眼宠溺。 周玄清扶着桃树的手瞬间揪紧,指甲再次戳进了掌心,双眼死死的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 卿风却是转头打量了半天,满眼惊艳,好半天才认出是阿年。 “阿年?”他疾走两步,围着阿年转了两圈,嘴里不住的赞叹,“阿年,你今天很好看……” “卿公子,好久不见。” 阿年一阵傻笑,不敢盯着周玄清看,只能时不时偷觑一眼,见他瞧着自己和叶繁星交握的手,阿年心头一跳,连忙挣扎。 叶繁星却纹丝不动,十指相扣,紧紧的锁住阿年的手,朝周玄清淡笑:“世子,我和阿年已经定亲了,世子不对阿年说几句么?” “毕竟,阿年受了世子许多的恩惠,聆听教诲,这些都是应该的。”叶繁星说着,又转头瞧着阿年,抬手替她拂开头上的花瓣,语气温柔,眼里满是和煦春风。 周玄清喉间微动,脑中一瞬间有些迷惘,他该说什么? 唯有卿风兀自围着阿年,过了一会,也察觉出不对劲,开始安静了下来。 “阿年……” 一声轻唤,嗓音嘶哑,尾音拖的有些长,显得缠绵悱恻,带着些许温柔。 阿年浑身僵直,心仿若跳出了胸口,木木的看着周玄清,有些磕磕绊绊的道:“世,世子。” 周玄清却再次无言,他该说什么?祝福他们?可叶繁星适合阿年么?阿年嫁给他,会幸福么? “阿年,你们,不合适……”周玄清心头乱糟糟的,许久才说了这么几个字。 阿年怔了一下,还未说话,叶繁星却瞬间嗤笑起来,语调有些尖刻:“不合适?不知道世子哪里看出不合适?我不合适?那谁合适?” 叶繁星眯眼看着周玄清:“难道,是你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春风温柔,轻拂面颊,桃花簌簌而下,周玄清却满身阴郁。 “那也必定不是你。”周玄清怒目而视,却只见叶繁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丹凤眼里满是讥色,瞬息回神又冷了面色,唇张了又合。 叶繁星一反常态竟然冷笑起来:“不是我,又能是谁?难道是你?世子爷,即便阿年从前是你的婢子,现如今也不必管的这么宽吧?” 周玄清胸口开始微微起伏,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明白叶繁星的意思,这不合适了,他或许很快就要娶妻,如今却管上了旁的女人嫁不嫁人。 阿年见他唇瓣微微动了几下,很快又没了动静,便知道,他是无话可说,心头不禁有些失落。 周玄清没有计较叶繁星今日为何这般强硬,只是看着阿年澄澈通透、带着隐约失落的眸子,他有些心慌失措,渐渐垂下了头。 叶繁星问的话,他答不出来。 是啊,谁配得上阿年呢?在他心里,连他自己都配不上,国公府那样的沼泽之地,阿年去了,也不会开心,还要平白受一世磋磨。 哪里会有如今这般恣意,想笑便笑,喜欢什么,便做什么,周玄清心口陡然涨起的热意渐渐消散,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自小得来的教养,让他迈不出这一步。 心口疼痛再次泛起,周玄清捂着心口,再次落荒而逃。 叶繁星看的心头有气,一个个的,都是自诩孔孟,却吞吞吐吐的连句真话都不敢说,尤其是周玄清,极爱钻牛角尖。 他按捺不住,愤愤追了上去,大喊了一声:“世子,若是我和阿年成亲,你一定来喝喜酒啊。” 前边疾走的周玄清明显的踉跄了一下,身影很快再次消失。 卿风看的目瞪口呆,盯着阿年不转眼,叶繁星嫌弃的扫了他一眼,连忙将幕笠戴在了阿年的头上。 “阿年,你,你真的要跟这人成婚了么?” 阿年微微点头,并未反驳,叶繁星和卿风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嫌弃。 两人气场不对,自是见什么都嫌弃。 卿风嗫喏了一会,还是呆呆的说了一句:“阿年,你还是适合跟着清哥,他那人,其实挺靠谱的。” 叶繁星还没来得及瞪他,卿风就已经走远了。 “他什么意思?”叶繁星有些生气,本不想当回事,可退一步越想越气,拧着眉头气呼呼的道,“什么意思?是在说我不如周玄清么?” 阿年:…… 又叹了口气:“叶大哥,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叶繁星混不在意,连连摆手:“过分,更过分的,你都还没见过。”不然,他在忙活什么? 日头渐渐升上高空,空气中桃花香气弥漫的越发浓郁,今日实在是春日里最好的一天,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只是好像慢慢的,气氛渐渐变的不太对劲了。 桃林里一开始欢声笑语,渐渐变得安静沉闷。 昭文馆的众人俱都放弃了讨论八卦,开始将那一摞摞的书抱了出来,人手一本端看了起来。 周玄清回来后,一个人坐在一边闷闷不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昭文馆里最最活跃的卿风,也不活跃了。 往常都是卿风黏着周玄清,此时昭文馆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看着两人一东一西坐的相隔了足有七株桃树。 连白胡子大学士白敏都有些感慨:“哎呀,卿风你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周玄清一向都是这么个样子,高兴是这样,不高兴还是这样,大家也都不是很感兴趣,无非就是哪本古籍没有勘破罢了。 可卿风不同,往日只见他满昭文馆乱窜,四处散播各种‘蛊惑人心’的八卦谣言,为昭文馆注入了新生活力。 卿风极为罕见的没有笑,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我哪有怎样?不是很正常么?” 众人随即一阵尴尬哄笑:“正常,正常。” 又都看向周玄清,见他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久久不动,大家也就都不管了,反正,这两人没一会就又要黏在一起。 周玄清坐在桃树下,呆滞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桃林深处,他心口依旧在痛,是因为阿年么? 没一会,白敏就瞧见另一个方向走来一对出色的男女,不禁捋了捋白胡子:“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大家也都看了过去,有人举手反对:“大学士,这句后头寓意不好,换一句吧。” 大家纷纷称是,白敏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就你懂的多。” 大家哄堂大笑,一派的和谐喜乐。 今日除了那些真正来踏青采风的人,其他在情人坡看风景的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阿年和叶繁星俱都怏怏的回了马车,回去的路上,还碰到了昭文馆一众人,个个都手不释卷。 阿年从前十分羡慕敬仰这些能在书海畅游的人,现在看着,却只觉心里烦躁的紧。 周玄清一直低着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仿佛手里的书卷便是他最心爱之人,阿年心头一凛,狠狠的看了一眼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玄清眼角偷觑那一抹红色远去,才又重新抬头望过去,只觉满心怅然,不知今夕何夕。 第45章 抬头的第十五天 他自幼便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多,不用动嘴, 即便一个眼神,那些人就自动会将东西送上来。 到了后来,因为一些事,就变得更沉默寡言了些,人也清冷,对任何东西的欲=望也越发的低,平日除了看书便是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 如果不是阿年, 他或许便会这样冷冷清清的过一生,没有太过喜欢的,也没有太过讨厌的,与任何人都无法亲近, 独来独往。 他该如何做, 才能让大家都能安好?或者, 能让自己的心, 变得好过一些? “世子,咱们也回去吧。”德喜看着天色, 出声提醒,回府还有事儿呢。 “唔。”周玄清拄着已经发麻的腿,颤颤巍巍的也出了林子。 周玄清回府后,徐嬷嬷正在长宁院门前等着呢, 一见到周玄清, 立刻热情不已:“世子, 您终于回来了,国公爷和夫人等您多时了。” “唔”周玄清先进了院子,“你先回去, 我随后就到。” 等到了寿安院,日头西斜,余晖映照的整片大地如铺上了一层碎金,国公府中一如既往的绿意葱茏,笼罩在日光下,显得暖意融融。 周玄清面色冷然的踏进了寿安院,他有些日子没来了。 国公夫人和国公爷竟然难得的坐在了一块等他,看他迈步进来,国公夫人满脸慈和,连周季深也缓和了面色。 “父亲,母亲。”周玄清先行过礼,随后便也坐下。 今日寒食节,桌上的东西很少,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凉拌黄瓜,还有一碟油炸花生米。 周季深指了指那碟子一清二白的小葱拌豆腐,颇为欣慰的道:“清儿,这碟菜,可是皇上赐下来的。” 周玄清极为难得的正眼瞧了眼周季深,又看了看那碟豆腐:“父亲,应是祖父余荫仍在,皇上感念于心,便赐下的吧。” 一句话,让周季深臊红了脸,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可儿子这番话说的,实在叫他尴尬。 国公府如今都算是没落了,周家先祖,那可是跟着皇帝平天下的将帅,不然这大周朝,凭周家被赐下的这姓氏,也算独一份儿了。 老一辈的镇国公,那也是正正经经上过战场的,因着周季深一棵独苗,便想着儿子矜贵,弃武从文,养的娇弱的很。 第39节 结果文不成武不就,老国公过世后,国公府就渐渐的从圣上眼前消失了。 若不是周玄清凭着本事挤进了朝堂,恐怕国公府再过两代最后就要消弭于无形。 “是是是,可如今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国公府呢?”周季深压下心头的不快,和周玄清认真分析,“前些日子,你母亲被皇后娘娘召见,接着你又被圣上召见,这意思,不言而喻了吧?” 周玄清有些莫名:“父亲,有话就明言。”他一贯不去听那些八卦轶事,哪里知道。 国公夫人嫌弃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手一挥,自己说了起来:“清儿,母亲知道你一心治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终身大事还是要清楚的呀,鸳宁郡主择婿的事儿,想必你应该清楚吧?” 周玄清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发现冰冰凉凉的,正打算开口,又想着是寒食节,遂作罢,将凉茶一饮而尽。 “不清楚。” 这些日子,因着那些杂事,让他连书都看不下去,哪有心思去关心那些琐事。 此时见父母两人俱都期盼的望着他,周玄清心头一颤:“母亲您上次说的,是鸳宁郡主?” 国公夫人顿时笑了,如今只有儿子的婚事让她放不下了,不禁连连点头:“是是是,那日皇后娘娘可是问了好一通呢。” 又得意的看着周玄清:“我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了,瞧着皇后娘娘的样子,应该是十分满意的,早些年,母亲也是时常进宫拜见,只可惜……” “母亲,还有别的事么?” 周玄清不愿在这方面多说,如今国公府的这般样子,不都是后辈一点一点消磨掉的么?这些陈词滥调,他早就不想再说了。 难怪这般郑重,周玄清心中只觉疲累,不想再待下去,可这个话题让自己转而又想到今天叶繁星说的话,他也和阿年定亲了,心头又似针戳一般,一时眼中竟是显出茫然之色。 国公夫妇两人都有些不明所以,见周玄清自顾站起身,微微躬身:“父亲母亲,儿子先回去了。”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国公夫人看着与往日有些反常的周玄清道:“清儿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训斥起来:“你懂什么?清儿这叫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读书人的气节……” 见国公夫人满脸嫌弃的看着他,恍然才想起,国公夫人,本也是读过诗书的闺阁女子,连忙一甩袖子,赶紧走了。 这时徐嬷嬷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夫人正在发呆,连忙递了过去:“夫人,把药喝了吧。”自上次吐血后,虽说身子渐好了,可毕竟上了年纪,这药暂时还不能停,日日都要煎了喝。 周玄清回了长宁院,云央迎了上来,她一切都按照阿年在时来安排,可明明阿年就不在,周玄清忽然就感觉到一种孤寂。 心头荒芜一片,如入了虚空之地,满目只剩荒凉,明明这还是春日,生机蓬勃的时候,他却只觉无力。 阿年不在,徒留这些形式有什么用? 周玄清避开了云央的手,兀自踉跄的进了后罩房,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习惯这东西更可怕。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阿年? 云央满脸莫名,冲后头的德喜努嘴:“世子这是怎么了?” 德喜耸肩:“去了一趟正院,然后就这样了。”云央看着周玄清的背影,若有所思。 …… 如今暖春园闭园修整,只待来年冬日再开,叶繁星变得十分清闲,连带着阿年都有些无所事事,两人坐在马车上准备回去,竟是不知往何处去。 阿年努力不再去想方才的事儿,只感慨起来:“叶大哥,这门生意,可真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啊。” “错了,是开张可以吃三年。” 叶繁星又弹了弹她额头:“你这是吃水就忘挖井人,你可不知道,我建立这暖春园,废了多大的劲儿。” 那时候叶婉和国公爷的事儿闹了出来,他选择和叶婉出府,国公府他是彻底待不下去了,只能随着叶婉住在国公爷安排的小宅子里。 每日里叶婉都在等着国公爷来,他就在一边独自玩耍。那个年纪,他本该是与周玄清一起读书的,虽然他爱玩爱闹,比周玄清调皮,可夫子曾经说过,若是能好好培养,他是能有大出息的。 听到这句话,国公夫人比听到夫子夸周玄清还要高兴,搂着他不住的赞:“怀仁,你要好好读书,将来,给婶婶考个状元回来。” 当时的他可高兴了,可到底是时运不济,出了国公府,叶婉这个做娘的也只顾得上自己,她性子弱,不添麻烦不留眼泪就算好了。 叶繁星是全凭自己一点一点的攒下了这家业,那个时候,他最信奉的一句话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阿年知道叶繁星不易,此时见叶繁星露出回忆之色,心头有些酸楚。 她在国公府虽久,其实与内院的少爷小姐接触很少,只知道,那个三公子,被赶出去了,却不知道,他成长到现如今,原来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与那戏折子里的人一样,一去经年,经年里,那些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可不会写出来,只会在结局里挥毫两笔,赞他一生经历波澜壮阔。 “叶大哥,听说今日学堂夫子也有假呢,咱们去看看阿蕴吧。”阿年装作高兴的样子,和叶繁星提议。 叶繁星摇头,有些无力:“我不去了,阿年你去吧,顺便,将我们的消息,跟长姐说一说。” 瞧叶繁星这般模样,阿年心里的猜测渐渐成型,回想方才叶繁星对周玄清的态度,还有那些蛛丝马迹的猜想,她开始定定不错眼的看着叶繁星。 叶繁星捏着眉心呆怔良久才发觉,见阿年眸色深沉的打量自己,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与不寻常的羞恼:“你,你知道了?” 阿年点点头:“嗯,其实,早就应该猜出一些,只是,你藏的实在是太深了。” 她明明全程都在,却完全都没看出来,只以为叶繁星讨好周玄宁是为了能与国公府重修旧好,没有想到,他所图谋的,是这般的狂妄。 “呵……”叶繁星嗤笑一声,有些紧张的看了阿年一眼,看着她的水眸,心头有些尴尬和歉意,转而又松了口气,像是终于不用保守秘密的轻松模样。 “知道了也好,我憋在心里这么多年,早就累了。” 见阿年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叶繁星反倒有些忍不住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实在太坏,什么都工于心计?” 阿年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摇了摇头,嘴里却嗔怪道:“叶大哥,若是我没上你这条贼船,那我肯定是要说的,你就是心计太深了。” 一席话,叫叶繁星一怔,又哈哈大笑起来:“阿年,你,你这姑娘真是的……” 叶繁星本来以为阿年会发怒,会骂他,骂他恶心,骂他自私,只知道利用别人,没想到,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感念这姑娘通透,又觉得自己确实太过分了些。 “阿年,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叶繁星说的很是认真,他如今对阿年是真心怜惜,当个妹子,实在是他占了便宜,毕竟,阿年心里从未想过利用他。 阿年怔怔的瞧着他,旋即摇了摇头:“叶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若是不成功,咱们祸害的,也只是自己罢了,谁能怪我们?” 第46章 抬头的第十六天 “阿年。”叶繁星眼眶陡然有些发热, 他知道阿年是在安慰他,阿年其实心里怕着呢, 是他非要逼她走上这么一条路,还不好回头。 叶繁星第一次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你不用这样,我肖想的,比你肖想的过分多了,你不必事事都为我考虑。” 左右他的声名,本就狼藉, 再添一条确实没什么。 可若是真的将阿年都搭上了,他会后悔的。 他初时并未察觉心中内疚,到了此刻,才真实感受到, 那种真心想要保护的感觉, 与情爱不同, 仅仅只是出于心中仅有的那点良知。 何况, 阿年肖想的,或许是与她心心相印, 而他肖想的,却是满眼不可置信的赏了他一些耳刮子,骂他无耻肮脏,叶繁星靠在车厢边, 只觉疲累。 “叶大哥, 你不用愧疚, 我若是那种常人眼中的女子,我也不会答应你这般胡作非为的想法,谁又能知道, 我也是在肖想一个我得不到的人呢,我们之间,倒也不存在谁利用谁。” 阿年及至此刻,忽然心中感慨不已,她只觉一切似有天定,一饮一啄,上天都是安排好了的。 她入国公府做奴婢,十七岁被世子点中,再后来世子教她认字习字,并未教她什么女则女训之类的书,而是教她三字经开蒙,她自己又去看了话本子,世子也并未阻拦。 她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常人女子里的世界。她也很庆幸,她一开始看的话本子,都是那些大胆寻求真爱的勇敢女子,所以,从她开始懂得情爱之后,梦想的,便是这般的爱情。 恰好,身边出了个叶繁星。 又幸好,今日周玄清的反应,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正想的入神,叶繁星敲了车厢门:“去陈府吧。” 车轮倾轧之声响起,阿年抬眼,见叶繁星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不羁,不由很是佩服,这个人,真是的。 阿年和叶繁星到了陈家,却见大门紧闭,丝毫不见迎客的态度,阿年扫了眼叶繁星,看他面色如常毫不意外,只耳间泛了一点红。 真是少见,不由心内暗忖,叶繁星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周玄宁这般生气。 上去敲了许久的门,莺歌倒是出来了,一见叶繁星便冷着面色:“夫人如今寡居,不便见客,诸位莫要再来了。” 竟是连阿年都带上了?阿年连忙探手扶住要阖上的角门,露出一丝笑:“莺歌,莺歌,好姐姐,是我,阿年。” 莺歌犹豫了下,还是留了条缝隙:“阿年,你也回去吧,日后若是想来看夫人,便独自前来。” 阿年笑的甜:“好姐姐,今天我是专程来看阿蕴的,今日寒食节,没什么好吃的,只想陪陪阿蕴,让他高兴高兴。” “不用了,小少爷和夫人玩的很好。” 叶繁星叹了口气,和阿年说道:“阿年,你去吧,好好陪陪长姐说说话,我走了。” 莺歌见他要走,便也没有把门继续阖上,阿年无奈,只能跟着莺歌进了陈府。 叶繁星回头看了眼重新紧闭的门,闲闲扯了扯嘴角,眸中带着坚定,旋即转身走了。 有些事,急不得。 回到家,恰好碰到叶婉回来,叶繁星近些日子与叶婉关系有些不太对劲,自从叶繁星上次质问她关于自己的身世,越发让两人的关系紧张了。 “娘,您回来了?”叶繁星略微颔首,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叶婉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打心里对这些繁文缛节极为重视,他虽嗤之以鼻,却也不想让叶婉不痛快。 见儿子主动示好,叶婉总算缓和了面色,应了一声:“嗯,今日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暖春园,园子要闭了,为来年计,还得好好打理一番。” 将叶婉送了回去,叶繁星松了口气,他外头的事儿,一概都还未与叶婉说,叶婉自来便也任他折腾,从不过问。 此时阿年正和阿蕴玩的开心呢,陈家宅子不大,人也不多,周玄宁将里头改了不少,将一些空屋都打掉,做了一大片的园子,假山林立树木成荫,阿蕴十分喜欢。 只是她心里惦记着事儿,时不时就注意着周玄宁和莺歌,见主仆俩只是与往常无异,该吃吃该喝喝,说话也是欢声笑语的。 想到叶繁星带着水光的眸子,还有微红的耳尖,阿年有些心酸,叶繁星的路,远远比她要艰苦的多。 不止是世俗的偏见,更有无穷的阻力,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无形的大山,也不知他要如何跨过。 陈曦蕴玩累了,喊着要喝水,阿年引着他去洗手,陈曦蕴洗着手忽然叹了口气。 阿年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头止不住笑:“小小年纪,这么叹气,小心长不高。” 阿蕴白了她一眼,自从父亲去世后,阿蕴比从前要懂事许多,虽看不出什么大变化,却还是能感受到一些小的细节,譬如,阿蕴再也不会提父亲和奶奶了,对母亲也越发懂事,极少发脾气。 “阿年,是不是因为叔叔跟娘吵架了,所以他不来了。虽然和你玩也很开心,可你是女的,叔叔是男的,男人还是应该跟男人玩。” 陈曦蕴一脸‘你不懂我’‘你是个女人’的表情,端起自己专属小水壶喝起了水,脸颊鼓鼓的,红润可爱。 阿年听的心口一梗,这小子最近又看了什么书?却还是连连点头:“阿蕴,叔叔跟娘吵架,你怎么知道的?” 阿蕴忽然四处的看,见四下无人,便小手弯成筒状,凑到阿年的耳边,奶声奶气的道:“我看到叔叔拉娘亲的手,被娘亲甩开了,然后叔叔抱了一下娘亲,可娘亲还甩了他一巴掌,不过离得有点远,我听不到说了什么。” 小小的孩子,玩的脸蛋通红,却装作小大人般,不住的摇头叹气:“哎,其实叔叔也挺好的,若是他做我的爹爹,其实我也不介意的。” 阿年听的目瞪口呆,这真的只是个八岁小孩么? 第40节 想起那日陈曦蕴偷偷摸摸藏的小人书,她终于明白叶繁星为什么讨好阿蕴了,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好阿蕴。 时不时的送他一些书,那些书里的东西,还有他平日潜移默化念经似的话语,一言一行都别有目的,让阿蕴都不介意他掺和进来,甚至不介意做他的爹爹。 阿年现在仔细想来,叶繁星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些目的,幸好,她与他上的是一条船,也幸好,他图谋的,与自己并无什么纠葛。 哎,这个人,真是的。 摸着陈曦蕴的小脑袋,心里却不住的嘀咕:你就是再希望再喜欢,你娘不同意也没用。心里对叶繁星有些许气恼,竟是连孩子都不放过。 此时倒也歇了将自己和叶繁星的事告诉周玄宁的想法,叶繁星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想起他那日的状态不太对,阿年有些后悔,答应的太过草率。 哎,如今这混乱的状况,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阿年走后,莺歌倒是和周玄宁说了句:“阿年手上的镯子,看着好像很是不错。”从前都没见她戴过。 周玄宁笑着给陈曦蕴换衣裳,闻言瞥了她一眼:“人家娘都找来了,就不兴人家有个传家宝什么的。” 莺歌笑着称是,便也揭过不提了。 第二日,阿年一早便去叶家了,她想和叶繁星说说昨日的事情,谁知又碰到了在池边散步的叶婉。 “阿年见过夫人。” 叶婉照旧不搭理,阿年也不管,略略抬手屈膝行礼,等叶婉走过去。 可叶婉却定住不动了,死死的看着阿年的手腕,半晌都挪不开眼。 阿年今日穿了一身芙蓉色撒花马面裙,头上簪了一根珍珠步摇,不算名贵,她只是喜欢这流苏,在耳边荡漾的时候,叮叮当当的清脆好听。 靠着叶繁星,日子倒也不必紧巴巴,那些喜欢的衣衫倒也可以再穿起来。 阿年年纪正是鲜亮的时候,如今条件允许,又不像在国公府般担惊受怕的,她也是爱俏的姑娘,自然也会打扮起来了。 等了半晌,却见叶婉还站在自己面前,不禁疑惑抬头,这时,叶婉才动了起来。 见她一步一步走远,阿年才松了口气,明明到了这般年纪,可背影看着依旧摇曳生姿,高贵典雅。 叶婉和国公夫人比,还是叶婉比较可怕,国公夫人流于表面,那些高贵和不屑你都清楚的能感知到,任何话她基本都是直接就出口,丝毫不给你留面子,即便是儿子房里的事儿,她都能脱口而出。 而叶婉,站在阿年面前,都觉得整个人很压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可抬头看着她面色,又觉得不像,阿年相信自己的感觉。 见到叶繁星时,他正在用饭,见阿年过来,便吩咐丫头添了一双筷子。 阿年把昨日的事儿一一和叶繁星说了,说到阿蕴的时候,阿年有些踟躇:“叶大哥,我知道你是真心,可阿蕴毕竟还小,你这……” 叶繁星咽下嘴里的春卷,不在意的笑了声:“阿年,任何能成为你助力的,都不要放弃,阿蕴虽然还小,可我也没有骗他啊,他是真的喜欢我,我也是真心待他。” …… 半晌无话,阿年偏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揪在一起,眉尖若蹙,若有所思。 无意间瞥到自己手上戴着的羊脂白玉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方才叶婉立在自己面前半晌没声息的画面。 “叶大哥,方才……”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娉婷袅娜的进来了一个人,姿态高贵,正是叶婉。 第47章 抬头的第十七天 不过这么一会, 阿年就注意到,她竟然换了一身衣裳, 方才只是一身半新的青缎对襟常服,现在则是一身莲青色绣折枝堆花长裙。 面色倒是平静的很,没有看阿年,姿态极为优雅的、静静的坐在了叶繁星对面,一言不发的等叶繁星用饭。 叶繁星不受丝毫影响,慢条斯理的喝粥,夹菜, 甚至又拿了块小馒头。 阿年看了下叶繁星,又偷觑了一眼叶婉,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这气氛, 她觉得有些诡异。 不禁站起身, 磕磕绊绊的道:“这个, 叶大哥, 你先用饭,我改日再来。” 叶繁星还没开口, 叶婉倒是很平静的说了句,嗓音凉沁沁的:“不必了,你就在这吧,正好说个清楚。” 阿年心头有些发慌, 好像事情有些不妙。 叶繁星这时才拿起巾子擦嘴, 面色没有变化, 又净起了手。 “繁星,娘给你的镯子,你放到哪儿了?”叶婉声音尚还算柔和, 看着并无什么情绪。 叶繁星没有说话,反正说与不说都要受叶婉一顿奚落。 叶婉挥手让丫头退下,保养得宜的面上起了一丝不满,柳眉紧拧:“我在问你话呢?叶繁星,我还是你母亲不是?你定下亲事,竟然连我都不知会一声?” 恰好走到窗前,叶繁星像是没听到一般,只冷冷的看着外头那株柳树,前些日子看它,分明还是叶片泛黄树干枯凸,如今新叶长起,翠绿娇嫩,杨柳依依,枝条千垂。 见他压根不理,随后叶婉‘砰’的拍了下桌子,阿年突然吓得一抖,听到叶婉声音颇冷:“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叶繁星漆黑的眼瞳一转,和叶婉相似的丹凤眼中,露出的却是不同的情绪,深沉中带着冷寂。 “娘,我定下了亲事,您不是应该为我高兴么?” 见他说的理所当然,叶婉怒极反笑:“高兴,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样的丫头,还是别人不要的,你也捡来当宝,跟你那没出息的亲爹一样……” 话未说完,叶繁星一晃扫到阿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陡然一声带着怒意的嗓音打断了叶婉的话:“娘,你忘了你自己是为什么来的玉京城么?” 两人的声音都是瞬息戛然而止,叶婉脸色顿时煞白,面上肌肉抽搐不停,她方才说了什么? 别人不要的……这是她说的话?叶婉开始浑身颤抖,她唇瓣微抖,声音变的起伏不定。 “你……你都知道?” 叶繁星冷笑一声,头一次没有再顾及着叶婉的性子:“当然知道,娘,我还记得,叔父将我带到了国公府,娘,您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那我现在再提醒你一下,我不叫叶繁星,也不叫叶怀仁,我——应该叫宋怀仁,不是吗?” 叶婉浑身发颤,脊背挺的直直的,坐在椅子上,狭长的丹凤眼睁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叶繁星。 “繁星,娘,娘当时只是,只是……”声音慌乱,带着震颤。 叶繁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个女子,只是太害怕,没有主意了,娘,我都知道。”又动作温柔的伸手扶着叶婉,神色却冷冷。 “娘,我没有怪过你,只是如今我要娶谁,是我的事儿,您就安安静静的等着,享享清福便好。” 叶婉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阿年也不敢乱动,缩着头,将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那天叶繁星非要戴在她手上,说即便是个戏,也得唱的真真的。 室内半晌无话,只有穿堂风悠悠吹过,带起一阵枝叶沙沙声,还有春日里独有的芬芳,叶繁星坐到阿年身边,朝她安抚一笑。 这些落在叶婉眼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这一生也实在不容易,在矛盾和挣扎中日复一日。 此刻见叶繁星护着阿年,心头酸涩,又隐隐带着羡慕,她自己遇不到,是她命不好,现在儿子长成这般样子,她该知足,她已经够悲剧了,繁星跟着她,真的没过过好日子。 叶婉临走前还是很不甘心,淡淡看了一眼阿年:“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她做妾还行,若是做你的正妻,恐怕只会让你徒增笑话。” “呵,做妾?我的笑话还少么?”叶繁星嗤笑起来,眼里满是不屑,“娘,我这身份,肯有好姑娘嫁给我,便很好了,不是么?” 叶婉半晌无话,只是抖抖索索的看着叶繁星,眸中带着哀伤与沉痛,她心里都懂,可就是无法接受。 叶繁星直视着叶婉双眼,神色认真:“娘,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正妻,以后,我也绝不纳妾。” 阿年心头悚然一惊,这实在是太过了,若是两人真的只能凑在一起,那叶繁星又不纳妾,以后岂不是要…… “叶大哥……” 阿年话音未落,叶繁星朝她微微摇头,等叶婉出去后,阿年神色焦急,迫不及待的道:“叶大哥,你,你为什么要和伯母说这些话?” “阿年,我如今,想要的不多。”叶繁星将头靠在阿年肩上,声音喑哑,“我们得努力呀,即便我不成功,也要把你嫁出去。” 叶繁星坐直了身体,满面坚定:“阿年,你必得风风光光的嫁给周玄清,有个正正经经的身份,绝对不做妾,也绝对不能做什么劳什子外室,要做,就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阿年有些莫名,眨巴了两下眼睛:“叶大哥,我……” 她明白叶繁星的意思,他这般成长,自是知道他的母亲是如何艰难,受人唾弃,心头不由很是酸涩,她知道叶繁星是真的关心她。 叶繁星又揽过她的肩头,他自小孤独,幼时除了与周玄清相伴过,如今走的最近的便是阿年,也只有阿年懂他。 “不要怕,你不是说过,我们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是想找到自己最中意的幸福罢了,若是真的不成功,咱们相互扶持,也不怕的。” 阿年将头靠在叶繁星的肩上,只觉心安的很。 她突然就有了些压力,之前只是口头说一说,如今过了明路,好像就只有这么两条路能走,要么嫁给周玄清,要么戏做到底,不成功便成仁。 “叶大哥,若是,若是他并不想娶我呢?”心头依旧忐忑不安,她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周玄清那个性子,谁知道能不能成。 一时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不起这些心思便好了,现在害的叶繁星跟他的母亲也大吵一架,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又看到手里的镯子,忙忙递给叶繁星:“叶大哥,这镯子太过贵重,我不能收。”这不该是她的,或许以后,应该是周玄宁的。 叶繁星温柔按住了她的手,无意的笑了笑:“收下吧,并不是我母亲给的那一块,是我后来单独找的,挺难得的,一模一样。” 阿年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又定定的看着叶繁星。 那一汪清泉般的黑眸,清澈见底,让人无处遁形,瞧的叶繁星苦笑不得:“你在想什么?这是很早以前买的,我心机再深,也想不到这么长远吧。” 阿年半信半疑:“真的?” 叶繁星拼命点头:“真的。” 其实,那天周玄清来周玄宁的院子找阿年,周玄清还冷冷淡淡的警告他,‘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最好别惦记’,他当然不惦记了。 回来的路上他刚好就碰到了这块镯子,当时心口微动,没有犹豫就买下了,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春日终于走到了尽头,当院子里夏日蝉鸣时,岑缨还记得催叶繁星:“你们定亲也有些日子,可要找人算算黄道吉日?这不成亲我老是觉得心头不安呐。” 阿年心口猛跳,连忙拖着岑缨的手臂撒娇:“娘,您这是不喜欢阿年了么?怎么巴不得我出嫁啊。”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说这种傻话?”岑缨捏她的脸,“还不是怕夜长梦多,你呀,真是不省心。” 叶繁星扒着饭,笑眯眯的:“伯母,就快了,我这不是怕您舍不得,也等阿年再多长些肉嘛,不然娶回去可镇不住宅子啊。” 话说的漂亮又逗趣,岑缨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见阿年瞪他,连忙拍她的头。 又笑着对叶繁星道:“来来,快些吃,你也多长些肉,阿年吃多少都不见长,全都白吃了”。 话虽如此,那盘里的肉,也全都到了阿年的碗里,一顿饭吃完,阿年瘫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叶繁星伸手拉她,又转头对岑缨喊:“伯母,我带阿年出去走走。” 两人边走边说话,自上次后,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再没有提做戏的事儿了,叶繁星表面虽不在意,其实心里挺介意的。 “阿年,你就不好奇么?”那天以后,阿年从未问过他什么。 阿年偏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红润润的唇瓣扬起好看的弧度:“不好奇,好奇心早就磨光了。” 第41节 这些日子,两人冷静下来,也算是好好的理清了思路,阿年开始和云央重新联系,而叶繁星,依旧去讨好阿蕴,他现在进不了陈府,只能去学堂堵。 三次里,总有一次能把阿蕴接走,等陈家去接,又能准时送过来,再还一个笑的可爱又活泼的阿蕴回去。 虽然不耽误什么,可周玄宁还是为此大为光火,不能当着阿蕴的面发火,又不想见叶繁星,只能把阿年叫过去,发了大大的一通脾气。 “你转告叶繁星,若是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叶繁星听了后,唇角止不住的上翘:“阿年,我就等着她来。” 脸皮之厚,阿年都叹为观止。 夏日里虽炎热,此时却也未到盛夏,走在树荫下,偶有凉风习习,也算悠哉,两人平常也走习惯了,叶繁星现在时不时就往这跑,勤快的很。 “叶大哥,他如今都定亲了吧?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恐怕做妾,国公夫人都看不上。”阿年只是随口说说,私心里,从未这般想过。 叶繁星却拧起眉头,一本正经:“胡说,便是他八抬大轿过来迎娶你,你也要扭捏个半天,说什么做妾,真是的。” 说着又去揉阿年的头,直到头发乱糟糟的才罢休。 阿年抬手挡去,又笑着躲开,“是是是,我瞎说的,便是八抬大轿来娶我,我也要拒绝个三次,学那卧龙,必定要三顾茅庐才答应,做妾……。” 两人说的眉飞色舞,没有看到街角一边站了人。 “什么八抬大轿?”云央看着阿年满脸莫名,见两人这般亲密的样子,拧眉忍不住插话,“什么做妾?阿年,你在想什么呢?” 阿年一转头,就看到三个人站在街口,周玄清打头,后头跟着云央和德喜。 周玄清面色阴郁眼中冒火的看着两人,此时叶繁星的手正正搭在阿年的肩头。 第48章 抬头的第十八天 她好似丰腴了些, 褪去了冬日里的臃肿棉衣,穿上了夏日的轻薄衣衫, 一身粉霞绯色抹胸瑞锦襦裙,外罩一件云霏妆花缎海棠锦衣,腰间配了根月白丝绦,紧腰窄袖,整个人生嫩的如那暖房里精心养护的海棠花,亭亭玉立。 周玄清控制不住的拿眼细细瞧着,从阿年的头发丝看到裙摆盖着脚面的绣鞋, 脸庞依旧娇嫩白皙,眼中流转的,皆是发自内心的笑意融融,微微上翘的唇瓣, 依旧红润妍丽, 肌肤如玉。 他知道这不对, 可他却挪不开眼。 叶繁星见他半晌不动, 目光灼灼的盯着阿年,连忙侧身挡了过去。 云央却是没心肝的, 看不出几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径直走上去,将阿年从叶繁星手里挖出来,“阿年, 我不是还有东西留在你这么?世子说, 让我今天取回来……” “云央……”德喜一声惊唤, 又笑着看阿年,“许久不见,阿年。” 云央皱眉挠头:“很久么?前几天你们不是才在角门见过么?”阿年现在有了空闲便会去找她, 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就听她抱怨,德喜办事的时候碰到过一两回。 阿年见周玄清面色都要黑了,连忙拉着她进了家门,留下外头三人不管。 “不是都说了,说话做事要过脑子么?怎的还是不听?”阿年抬手就往云央额头上戳。 云央缩头,捂着额头不让她动,嘴里兀自硬气,那些贵重东西阿年早就送回去了。 “我说的实话嘛,这么热的天,世子非要我过来,上次账房我都已经支了不少银两了,我说不用了,我再买就行,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世子说不行,他偏要来,非要来……” 阿年听的心头乱跳,这些日子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云央如今是周玄清身边的婢子,无论什么都是从云央经手的,阿年便时不时的塞一些小东西。 云央也是个耿直的,她和阿年关系好大家都知道,世子虽然整日里不说话,可对她还算不错,她现在也不怕了,便时常跟跟世子唠叨:“今天阿年送了岑姨做的糕点,可好吃了,世子您也尝尝?” 周玄清这时候多半是不会理的,云央也照旧,她喜欢说话,从前阿年在时,老是不让她说,现在阿年不在,世子反倒愿意听她说话,而且也没有叫她闭嘴。 “世子,这是阿年送来的小扣子,听说是她买来贝壳亲手磨成的呢,好看吧?”云央掏出在日头下闪亮的盘扣,递给周玄清看。 周玄清理都不理,只吩咐她:“去倒杯茶来。” 云央将扣子放下,进去倒茶,回来就发现,阿年送她的扣子不见了。 “哎,我扣子呢?”云央四处的找,“世子,您瞧见了么?我,我就放在这,这儿……” 云央指了指桌子一边的角落,“就是这儿。” 周玄清只是淡淡瞥了眼,冷冷清清的道:“没瞧见。” …… 阿年拉着云央,有些羞涩:“云央,世子他,他这两天有没有提过我?” 云央点头。 阿年攥着她手臂,急急问道:“世子说过我什么吗?” 云央却突然停了嘴,面色很是奇怪的看着她:“阿年,你刚刚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什么做妾?” 阿年心虚,那些事,云央都还不知道:“云央,没什么,只是胡乱说的玩笑。” 两人说着悄悄话,外头可就不好过了,气氛极为紧张。 叶繁星见周玄清一直神色冷冷的瞧着他,便笑了笑,指了指天上:“今天天气不错哈。” 他自从在桃林气急败坏的和周玄清挑明后,便再未见过面,此时瞧着,着实有几分尴尬。 周玄清却理都不理,只阴沉沉的看着他:“你要让阿年做妾?”上次不是才说定亲了么?怎么今日就成了做妾? 叶繁星先是心头一惊,见周玄清不像说笑,他有些莫名,不过一瞬脑中就转了过来,看着周玄清的眼神便带了丝奇异的笑。 阿年说的实在太对了,关心则乱。 “唔,怎么?”叶繁星摊手,神色有些无所谓,“阿年不过是你身边的一个婢女,做我的妾室,难道还委屈她了?” 周玄清心中似有火烧,又仿若岩浆在心口沸腾,从心腔四散,又往四肢百骸扩去,拳头紧攥,指尖泛起了白,掌心戳破了肉。 “阿年,不能做你的妾。”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叶繁星耸肩,满脸不在意:“不做我的,那做你的么?做我的妾好歹能快活过日子,做你的,在国公府肯定是整日哭哭啼啼……” ‘砰’的一声响,话都还未说完,叶繁星的左脸被狠狠的一拳揍了上去,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朝后仰。 他打架不少,这时候乍然受敌也不甘示弱,只伸腿踢了过去,专朝那种阴狠的地方踢…… 一边的德喜睁着眼睛惊恐大叫:“世子,小心……”这一脚要是真的踢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正打算往上扑,却被周玄清一声厉喝,“站住,不许过来”。 叶繁星不屑的看着他,似是在嘲笑他总是冒这种傻气,明明两个人可以一拥而上,却偏要一个人不自量力。 周玄清侧身躲开这一踢,叶繁星抓住机会,立时起身,举起拳头就揍了过去,他不打脸,只往周玄清肋下打。 “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么?”叶繁星看他捂着肋骨,痛的额头热汗如浆,神色极是阴冷,“我从前,不过都是让着你,世子爷,怎么?你舍不得阿年么?” 周玄清喘着粗气,漆黑眼眸中,凉意入骨的看着他。 叶繁星犹自不放过他,极力的激怒周玄清,口中大言不惭,左手大拇指抹去唇角的鲜血,浪荡不羁。 “你舍不得也没有用,她很快是我的,哦,不对,马上就是我的了,伯母都在催了,让我早些抬她进门。” “哎,一个妾嘛,也耗不了多少,不过你要是真的喜欢,那我也可以转给你,不过嘛,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你没有十倍的价钱,你可休想……” 听着这些不着调的话,周玄清只觉脑中的那根线彻底点燃了,他竟然将阿年比作那轻贱的货物一般,用银钱来衡量,真是可笑至极。 只是不顾一切的扑将上去,肋下隐隐作痛,他俱都不管,只举着拳头冲了上去,叶繁星本来是想还手,可眸中光华一闪,手又放下了。 ‘砰’的一下,没有反抗的叶繁星毫无疑问的被一拳打倒在地,黄沙都被溅起,周玄清反手按住叶繁星,正打算一拳一拳将他揍个清醒—— “住手。”一声娇叱传来,声音里满是震惊,“你们在做什么?” 阿年和云央奔了过来,一个口里喊着:“叶大哥,你没事吧”。 一个口中喊着:“世子,您怎么样。” 周玄清只是死死的盯着叶繁星,被阿年扶起来的叶繁星唇角鲜血直淌,脸颊红肿,满身狼狈,看起来凄惨的不得了。 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对上周玄清的时候,却满是讥讽、嘲弄,隐隐还有一丝得意。 他在得意什么? 周玄清心口渐渐凉了下来,对面的阿年揽着叶繁星嘘寒问暖,左左右右的打量,细声细气的问哪里可有不好。 陡然一股冲天的妒忌在心底弥漫开来。 明明,他才是很不好的,阿年为什么不来问问? 他心口痛到麻木,为什么她不来看看,要让他将心剖出来吗? 他终于明白,那些日子里,他为何这么难熬,见不到阿年就叫他这么难受么? 明明,没有阿年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过下去的,每日里读书,写字,应付父母,怎么有了阿年以后,就变成这样了呢? 周玄清没有思虑那么多,他只是推开云央和德喜,一步一步踉跄走到阿年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如何,只是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阿年,你不能跟着他。” 阿年满脸莫名,却感受到叶繁星搂在她腰间的手使了使劲,虽不明所以,可叶繁星不会害她。 她看着只是衣衫有些凌乱,依旧丰神俊朗的周玄清,神色哀戚:“世子,那我能去哪呢?” 这句话,有阿年真心的问,也有她私心的问,总之,都是问周玄清,她能跟着谁。 周玄清上下唇翕动,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要跟阿年说什么,跟着他么?也是做一个妾?这样子的他,和叶繁星有何区别? 见他无话可说,阿年失望的扶着叶繁星进了屋子。 周玄清只觉心口好像沁出了血,指尖已经戳破了掌心,血顺着纹路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压下细微的黄土,转瞬就不见了,徒留一个小小的黑点。 看着阿年的背影,周玄清才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跟着我,阿年。” 不防叶繁星在这时还抽空回了头,冲着周玄清露齿笑了起来,明明看起来被揍的其状可怖,却叫人无端生出一种,是他赢了的感觉。 周玄清的眸子,却越发冷了,如黑山白水间,露出的那隐隐的峭壁,险峻非常。 怔怔的立了好半晌,云央和德喜都不敢动,只看着世子遗世独立的背影。 良久才起了一道沙哑的嗓音:“走吧。” 第49章 抬头的第十九天 屋里阿年还是有些担心, 本想出去看看,可叶繁星怎么都不让, 只能朝着木质窗棂上的菱形空格不住的伸头,见周玄清高挑背影落寞转身,整个心都揪紧了。 “叶大哥,世子,他没事吧?” 叶繁星嘴里正‘嘶嘶’的吸着冷气,捂着肿的老高的眼睛没好气的吼:“阿年,你睁大眼睛看看, 是我受伤严重还是他严重?你也太偏心了吧?” 第42节 吼完还是很愤愤不平,他早就觉的周玄清那小子,就是缺少一顿毒打,什么时候找个机会, 狠狠的揍一顿, 叫他好好清醒清醒, 正好也报了今天的仇。 幼时, 他是羡慕周玄清的,他要比别的孩子乖巧, 比别的孩子会说话,会讨人喜欢,可周玄清不需要,周玄清拥有的, 远远比他要多得多。 不过, 从出府后, 就不再羡慕了,他们俩,不过都是普通人罢了。 哼, 要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叶繁星才懒得管他的终身大事呢。 “哎,女大不中留,心里有了臭男人就不管自家哥哥。”说完还叹了老长一声气,一边叹气还一边摇头,随后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了,只嘴里‘嘶嘶’有声。 满腔都是控诉,再加上那倒吸冷气的声音,阿年感到十分无奈,只得回身照顾他。 “叶大哥,你那些小心思,我都知道。”阿年见他确实凄惨,脸颊也破皮了,眼睛肿的都眯起来了,心里也是又气又急,拿了毛巾和药过来,细细的擦拭,然后上药。 “世子为人我是知道的,若不是你挑衅,他是万万不可能动手的,而且,那一下,你明明可以还手,你却放手了,摆明了就是让我看的。” 阿年狐疑的看着叶繁星:“你是不是给我挖了什么坑?” 叶繁星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点头,又连忙摇头,因着上药太疼了,龇牙咧嘴的:“不错不错,如今你的眼光十分毒辣,深谙大家的性子和心思,这样的你,以后才能镇得住世子夫人的位子。” 阿年脸一红,将巾子丢在叶繁星身上:“你自己擦吧。” 叶繁星连忙求饶,拉着阿年的手不放:“好妹子好妹子,哥错了,你帮我……” “是真疼啊,那臭小子整天只知道读书,看着文弱书生的呆样,没想到,这心口妒火烧起来,那拳头跟练过没什么区别嘛。” 阿年见他这幅惨样,心里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叹了口气,重新拿着巾子给他上药。 “谁叫你故意招惹,哎,若是伯母看到,不定心里会怎么说我呢?”本来在叶婉那就不受待见,这下怕是要黑脸了。 叶繁星也没有再贫嘴了,只是看着阿年,目光温柔:“阿年,你别担心,咱们努力的方向并没有错,或许就快了呢。” 阿年手一顿,药水涂抹上去,叶繁星脸上的肌肉都抽抽,转而眼中竟是含了泪:“叶大哥,我是希望我能和他再有机会,可我也不希望你们受伤,世子他,他是不是也受伤了?” 叶繁星见她竟是哭了,一下子就慌了起来,连忙坐起身,揽着阿年的肩头,不住的劝慰。 “哎呀,没事的,男人嘛,不受点伤磕破点皮,怎么算男人,是吧?别担心,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的。” “我是打了周玄清,他笨呗,非要往我脸上打,打人不打脸难道他不知道么?” 阿年擦了泪:“那他到底有没有事?” 原来还是担心周玄清,叶繁星很是丧气,不住的摇头:“我就打了他一拳而已,你放心吧。” 阿年反而哭的更厉害了,又给他上药,抽抽噎噎的:“那你痛不痛?”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多年,哭的次数其实少的很,到了如今关心她的人多了,反而变得矫情起来。 叶繁星赶蛇上棍,连连点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着光:“痛啊,痛死你哥哥我了。” 他都不敢照镜子,就这样子,怕是许久不能去接阿蕴玩儿了。 转而想到了周玄清,他又很是得意。 哼,虽然他只打了周玄清一拳,可那肋下乃是人最薄弱之处,他打了那么多架,最是知道怎么阴损揍人。那一拳,可以抵得上周玄清打给他的所有伤害了。 他想的的确不错,这个时候周玄清才堪堪赶回国公府,他捂着肋下,像是疼痛难忍。 德喜是见着叶繁星打过来的,可世子不让他插手,此时只能大着胆子去扶,还好周玄清没有赶他。 周玄清捂着肋下,额头汗涔涔的,他本是今日休沐,日日听着云央说阿年,他就想着,要不就去看一眼,看一眼,知道她过的好就行。 哪知道…… 周玄清咬着牙,拄着德喜回了长宁院,云央将药拿了过来,德喜帮周玄清脱了衣裳,看到周玄清肋下已经发青了。 “三公子下手太狠了,您看看,这么一会儿,都青了……”德喜看的眼皮直跳,这要是让夫人见着了,可不得扒了他的皮。 周玄清吁了口气,擦了下额头的汗,发髻有些散了,有些许发丝落在额头,因着有汗被黏在皮肉上,很不舒服。 “行了,别说了,拿药酒过来,手重一点。” 周玄清侧身躺了下去,德喜将药酒倒在掌心,‘啪’的就揉了上去。 ‘嘶’的一声,周玄清还是没忍住,叶繁星下手确实狠,回想方才的场景,他不禁叹了口气。 今天有些冲动了,从小到大,好像只和叶繁星打过架,两人其实关系不错的,只是总有龌隅,三五不时就要打一架。 小时候母亲偏袒叶繁星多一些,总说叶繁星可怜,又是孤身一人,叫他也不要欺负叶繁星。周玄清小时候还羡慕过,叶繁星为什么那么会说话,会讨人喜欢,等他还没学会,叶繁星就走了。 他是怪过他的,叶繁星明明还跟他约好,以后长大了,一起上考场,只可惜,周玄清再见叶繁星的时候,他已经褪去了满身的书卷气,变得油嘴滑舌,满身浪荡不堪了。 听到阿年和他定亲的时候,周玄清还在想,叶繁星怎么能照顾好她?果然今日来看,阿年恐怕所托非人。 “啊,嘶……”正想的出神的时候,周玄清倒吸了一口冷气。 德喜吓得连忙松手,“世子,是不是很痛,要不咱们还是找府里的大夫吧,我这手不知道轻重……” 周玄清干脆趴了下去,挥了挥手:“闭嘴,你只管揉。” 不过挨了一拳罢了,哪里就要叫大夫,周玄清咬着牙忍了下去,可身上实在是痛,只能想些别的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是了,阿年,想想阿年,周玄清又想起阿年第一次伺候他的时候,她那时也才十七岁,正是懵懂的年纪。 他本是有些厌烦的,可这些都是世家男子该经历的事儿,那晚读过书后,他头一次觉的孤枕难眠,因着府里的缘故,时不时就会鸡飞狗跳,他不堪其扰。 阿年便是那时候奉了母亲的话,进了他的屋子,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那夜月色太温柔,还是阿年比那月色更美,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的身边,围着的都是些不太聪明的人,是他故意甄选的,他不喜复杂,简单些好。阿年、云央还有德喜,都是心思单纯的,或许这也是那夜他没有狠心拒绝阿年的缘故。 阿年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婴儿奶香,闻起来沁人心脾,像极了阿姐生阿蕴回来时,笑着让他抱抱婴孩的那种感觉,阿蕴在他手中柔软纤细,叫人不敢用力。 阿年也是呢,想到这,周玄清兀自无声弯了下唇。 他也只是看了一些书,阿年更是什么都不懂,其实应该有嬷嬷教过,只是她太羞涩,大概他拉着她手的时候,阿年就已经不知所措了。 等到唇瓣咬住她的时候,阿年只会睁大眼睛,憋气憋的双颊通红,一双水眸直勾勾的瞪着他。 周玄清咬着牙忍痛又笑了笑,他记得十分清楚,那时候他浑身都是汗涔涔的,却又耐不住那股冲动,只能慌乱抬手,覆盖住她澄澈清亮的眸子。 见她脸都红透了,浑身轻颤,半晌都不呼吸,随后笑骂了一句:“呆头鹅,不会呼吸了么?” 一点一滴,都是阿年,明明日子也不久,时间也不长,连去阿年房里的时间,其实也并不太多,也就阿年走之前那半年,两人着实亲密了一阵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离不开她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周玄清叹了口气,腰侧疼痛感随之袭来,他翻了个身,满头满身的汗,浑身黏腻。 “行了,差不多,下去吧。” 周玄清慢慢起身,这一拳确实很厉害,他只觉五脏六腑都有些疼,慢慢挪到了一边的耳房,用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脑子里纷繁杂乱的思绪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周玄清阖上眸子,随后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再无一丝燥意,漆黑的眸子里,深沉如海。 阿年不能去做妾,若是做妾…… 如今只要一想到她会在别的男人怀里笑靥如花,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周玄清就控制不住的心口发麻,明明,前些日子还并未这样。 周玄清冷冷的将衣服扯下,掌心伤口满布,血丝弥漫,他却没有理会,看着耳房中的浴桶,缓缓踏了进去。 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渐渐想定了,若是真的要做妾,那就回国公府吧,至少,他能保她衣食无忧,不受他人侵扰。 他不信,阿年心中真的没有一丝他的影子,他也不信,叶繁星真的能照顾好她,阿年那般单纯,定是被叶繁星哄骗的晕了头。 第50章 抬头的第二十天 随着越来越热的太阳, 越发蔫儿的枝桠,还有聒噪的蝉鸣, 玉京城里的八卦轶事,也越发甚嚣尘上。 昭文馆内众人难得偷闲,俱都围在了一处,这也是卿风带来的变化,往常哪有这么多人喜欢嚼舌根,是卿风不厌其烦的拉着众人说啊说,也慢慢的起了这个氛围。 “哎, 你说他们俩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人撞撞旁边人的肩膀,下巴往卿风那点。 “这谁知道,都这么久了,卿风都不跟玄清说话, 难道……” “难道玄清抢了卿风的钱?” “你在想什么呢, 玄清好歹是世子, 你以为他没钱?”那人手里的书, ‘砰’的就拍在前头说话之人脑袋上。 “那是因为什么?” 有一人就神神秘秘的挑起了眉毛:“男人嘛,到了卿风和周玄清这种的, 无非也就是权和女人,权他们不爱,那还能有什么?” 大家迅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满脸兴奋, 都忽略了所有的话, 只听到了‘女人’两个字。 那人见众人俱都围了过来,很是满意自己话语的效果,满脸神神叨叨的:“那天, 我看到玄清跟人打架了,肯定是因为女人。” 所有人都‘切’了一声,随后都散开了,没一个人感兴趣。 这人眉头紧拧,压着嗓子喊:“真的,我看到了。” 另一人拉了他一下:“行了,大家还以为是卿风呢,玄清的事儿,你能说的再假一点么?” 那人摸头,满脸委屈:“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呀,你信我,我真的看到了。” 人群还是散开了,大家都百无聊赖,这些日子,昭文馆恢复了从前的安静,再也没了卿风的大呼小叫,时不时给大家添点料,调剂生活。 周玄清望着埋首奋笔疾书的卿风,心头微叹,说真的,他也不知道卿风到底怎么了,不过看着那一群散开的人,他摇了摇头,可见,男人其实也是八卦的。 “卿风,最近,我得罪你了么?”周玄清虽然冷清,却也不是不交朋友的,卿风这些日子和他总是一道,其实他挺喜欢卿风的。 昆玉郡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宠爱,不过她为人爽朗,卿风承袭了母亲的性子,其实很讨人喜欢,除了平日里嘴欠了点其他都好,周玄清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个人跟着了。 内心里,他是羡慕卿风的,这就像是幼时羡慕叶繁星一样,卿风讨人喜欢会说话,没什么杂乱的心思,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一直是玉京城中最恩爱的典范。 周玄清有时候在想,若是他的父母也是这般,是不是他也能这样活泼开朗?不过回想卿风平日的样子,还是算了。 卿风抬头觑了眼周玄清,又埋头继续奋笔疾书。 周玄清将他的笔捉住,眸中平和,直视卿风,见他眼神躲闪,心中怪异,“卿风,不管什么事,咱们可以当面说清楚,不必要这样不理人吧?” 卿风撇嘴,拍开了周玄清的手:“你都要成亲了,老是管我做什么?” 周玄清:…… “我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卿风拧眉:“玉京城有关你的传言都传遍了,那不是就快了么?” 周玄清摇头:“不过是传言罢了,我自己要不要成亲我还是知道的,我们都是捏笔杆子的,何时连那些口里传出去不实的东西也要信了?” 卿风半信半疑:“那上次圣上找你到底什么事儿?” “不过是问了些问题,并没有什么事情。” 第43节 卿风还是狐疑:“真的么?” 周玄清微微笑了笑,转身走了,他今日还有事,不想多耽搁,阿年的事情不解决,他一日都心头难安。 夏日里昼长夜短,与冬日不同,到了下值的时候,天色依旧大亮,日头还未落下,霞光都还未起。 阿年去叶家看望叶繁星,路上碰到叶婉时,叶婉竟然还朝她笑了一下,阿年心头莫名,只赶紧屈膝回礼。 “繁星不在,不是说去找你了么?”叶婉头一次和阿年搭话,声线柔和,想来叶繁星的话起了些作用。 不在?阿年心头一跳,叶繁星现在这个鬼样子,脸肿眯眼睛,他还能去哪? 见叶婉等着,连忙回答:“那可能是走岔了,才没看到,伯母,那我先失陪了,万一叶大哥走远了就不好了。” 叶婉却拉住了她:“你等等,可以陪我说会儿话么?” 阿年有些诧异,只是叶婉到底是长辈,虽然不知道会说什么,却只能点头:“伯母言重了,伯母以后若是想说话,便找人去叫阿年就行。” 叶婉淡淡的勾唇笑了笑,眼中冷冷清清,她保养的很好,打眼看去,不像是中年妇人,倒像个美貌少=妇,两人顺着池塘边的小路慢慢走了起来。 “你家中是何状况?可有什么长辈?”叶婉率先开口,语气倒是很正常。 阿年连连点头,发现叶婉走在她前面,压根看不到,又连忙道:“我家中只有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 叶婉转头看了一眼,眼中有些讶色,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停步站好后,看着阿年笑了笑,瞧起来竟有些和善。 “你既是与繁星定下了亲事,那也该请你母亲来吃顿便饭的,繁星不懂事,作为母亲,我不能失礼。” “伯母您太客气了……”阿年还有些惶恐,这件事如今越发的真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若是真的这顿饭吃成了,那她和叶繁星,岂不是真的要凑合了。 叶婉笑的越发慈和,她拉着阿年的手,嗓音温柔:“这是应该的,繁星他不懂事,只怪我从前对他疏于教导,阿年,如今他既是认定了你,那些事,就该由我这个母亲来操心了。” 阿年只能点头陪笑,叶婉今日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来的太突然了,或许,一个母亲,的确能为了儿子改变自己? 找到叶繁星的时候,他正顶着个猪头和阿蕴在书院门口玩的开心,这两日伤口稍微好些了,却依旧肿的厉害,眼睛淤青还未散尽。 “阿蕴,叔叔这可是冒着丢掉美男子的脸来找你的,你可别乱动了,今天想去哪玩?” 阿蕴撅着小嘴,有些不开心的模样,满眼期待:“叔叔,你能做我爹爹么?” 叶繁星笑的没了眼睛的脸,一下子怔住了,他虽一直想着这事,可从来没有宣之于口,阿蕴还太小,不明白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 譬如,他是怎么喜欢周玄宁的。初时懵懵懂懂看着她出嫁,后来看着她生孩子,看着她回来,看着她如今守寡,却依旧不改初心。 阿蕴见他不说话,很是失落,垂首半晌才轻轻道:“叔叔,我好难过啊。今天,我邻座的小胖,他父亲给他做了一个木头小马,他可得意了,我也很喜欢,可是,娘亲她也不会做,我也不敢跟她说,娘亲过的够苦了,我不想她更不开心。” 叶繁星心口有些刺疼,他从前虽喜欢阿蕴,却也只是爱屋及乌,从未在真心里将阿蕴划在自己翼下,可听着阿蕴小小年纪说的话,竟是比他一个大人还要清楚明白的多。 是啊,他也是希望周玄宁过的开心幸福,可他做的事,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叶繁星一把抱住阿蕴,心里有些激动,又些微的疼,闷声闷气的道:“阿蕴,只要你娘同意,我就是你的爹爹。” 又想起那个小马,叶繁星斩钉截铁的跟阿蕴保证:“阿蕴,没事,明天我送你一个真的马,好不好?比那什么木头小马气派多了,到时候看小胖羡不羡慕你。” 阿蕴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于他而言,其实父亲是个很遥远的词,周玄宁四处奔走还会回来看看儿子,而阿蕴的父亲却是常年在外上任,不要说木头小马,便是个竹编的蚂蚱都没见到。 “真的嘛?叔叔,你太好了。”阿蕴抱着叶繁星的脖颈不松手,双脚蹦啊蹦。 这时阿年正好赶到,见两人这么兴奋,问了也只说了句送小马,阿蕴捂着嘴,好像这是他跟叶繁星之间的秘密。 三人有说有笑的走远了,却没见到书院里头墙后站了两个人。 “夫人,您没事吧?少爷要走了。”莺歌担忧的看着周玄宁,自从姑爷去世后,夫人就一直郁郁寡欢,在陈曦蕴面前强颜欢笑,莺歌知道,到底是被伤着心了。 周玄宁只痴痴的望着陈曦蕴离去的方向,心头酸楚,一时觉得孩子懂事了高兴,一时又觉得自己对不住阿蕴,心中激荡,鼻尖酸涩不已。 “罢了,我们回去吧。” 阿蕴喜欢,那就让他喜欢罢。 阿年陪着玩了许久,天色渐晚了才回去,阿蕴还依依不舍的。 “阿年,明天你也要一起去哦。”三人约好了,由阿年和叶繁星亲自将小马牵到学院去,好让阿蕴在小胖面前狠狠的炫耀一回。 阿年连连点头算是答应了,两人将陈曦蕴送到陈家,叶繁星站在陈家门前许久不肯走。 “叶大哥,伯母今天说,要请我娘吃顿饭。”阿年看他神色中带着迷惘,不由也很是茫然,她尚还能努力,可叶繁星的事儿,并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叶繁星收回目光,抬手轻抚阿年的长发:“我娘?既是如此,那就吃饭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沉默半晌,知道这事势在必行,都是心头发虚,叶繁星更甚,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周玄宁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如今和阿年的事儿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他太心急了么?今日这个局面,也不知能不能破。 “走,我送你回去。” 两人沿着万丈霞光往家中走去,一路无话,到了阿年家中街道附近,突然,叶繁星将阿年一下子拉到了树后。 幸好槐树年份久,能遮得住身形。 阿年正想问怎么了,叶繁星抬起食指‘嘘’了一声:“周玄清在前面。” 她瞬时也不动了,周玄清过来了,他来做什么?阿年心头砰砰跳,她有些紧张。 “别怕,跟往常一样便好,你猜他今天会不会打我?”叶繁星看着周玄清一身天色青澜衫背影,和阿年嘟囔。 见她神色有些犹豫,叶繁星苦笑:“行了,待会打起来,你就去帮你的心上人,帮你的情郎好不好?就让我再被他打一顿。” “叶大哥,你在说什么?”阿年心口微胀,不知道世子是来找她做什么,或许事情真的会有转机。 叶繁星揽住她的肩,两人亲亲热热的往前走,叶繁星低着头,轻声道:“阿年,别看他,这戏我们若是想唱下去,必须要唱的漂亮……” 第51章 抬头的第二十一天 周玄清怔怔的立在街头, 他等了许久,方才去阿年家中, 发现她并不在,便又缓步走在街头,他想告诉阿年,不要跟着叶繁星。 他希望阿年能回到他身边,能继续温柔的陪伴着他,国公府虽是泥沼,可有他在, 必定不会叫她受委屈的,他也想告诉阿年,他离不开她。 “世子,是阿年回来了, 还有三公子。”德喜瞧见世子发愣, 连忙提醒。 周玄清思绪回笼, 转身一看心口就发堵, 阿年和叶繁星很是亲密,叶繁星身量颀长, 正低着头和阿年说什么,阿年唇角上翘,温柔娇俏,看上去很是登对。 “阿年。”周玄清看都不看叶繁星, 径直走到阿年面前, 眸子里倒映的全是阿年的影子。 阿年像是有些惊讶, 微微屈膝:“世子,您来了?” 周玄清面上看不出任何心绪,只探手拉过阿年:“阿年, 跟我走。” 叶繁星‘啪’的一下,用力拍开他的手,神色冷冷清清,眸中讥诮:“呵,世子这是做什么?当我不存在么?” “阿年不可能跟着你的。”周玄清没有理会叶繁星,只是直直望向阿年。 叶繁星大笑起来,嘲讽不停:“笑话,难道要跟着你么?我可是听说了,你就要攀上那鸳宁郡主,马上就要凑到皇上跟前了,那可是无上的荣耀,何苦跑来找阿年?” 叶繁星转了转眼睛,冷言冷语:“难道,又是要阿年回去跟你做妾?哦,阿年这个身份,恐怕做国公府的良妾是有点难,你不会是要她回去做通房吧?你是不是忘记了,阿年才赎身出来。” 阿年面色有些苍白,不自在的垂首看着脚下,没有抬头。 周玄清拳头握的紧紧的,极力的抑制住心口那股子怒火,嗓音如泉水淌过玉石:“阿年,我知道,或许这会委屈你一些日子,可这都是为你好的,你不能跟着叶繁星,他不适合,他……” “世子……”阿年陡然抬起头,眼里清楚的显露出一种情绪,是失望,她自小就离了母亲,早就厌烦了那些为她好的自以为是的人,本以为周玄清能懂,可现在看来…… “世子,叶大哥至少帮我走出了困境,您呢?难道我在国公府做妾,和在别的地方做妾,有什么区别么?” 周玄清被阿年的眼神一扫,只觉脑中轰然炸响,面色都变了,又连连摇头:“不,国公府不一样,因为……”因为你不一样,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话没说完,就被阿年打断了:“世子,您高贵,是阿年配不上您,您也就不要再管,阿年何去何从了。” 阿年已经不想再听,她到了今天其实已经有些失望了,那些懵懂的少女情怀,渐渐在这一日一日的不确定里消磨殆尽。 更何况,如今她和叶繁星已经有了婚约,她完全不知,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了。 岑缨现在每日都要催,阿年心里明白,她希望自己能找个好归宿,弥补那些年的亏欠。 周玄清被阿年的话激的面色煞白,只觉心口犹如刀砍剑削,站立不稳,连连退了好几步。 叶繁星却侧头看了他几眼,心口有些发闷,其实,他也不想让周玄清这般的难过,他幼时羡慕他,如今却也真心希望周玄清过得好,可他自己的事都尚未理清。 至于周玄清,他被养的太好,用叶繁星现在的经历来看,就是太过矫情了。 周玄清自那些事后,就沉溺在书海中,如今更是进了昭文馆,自身本领硬,加之身份尊贵,导致他身上始终没什么烟火气。 哪里知道,一个人活着,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压力呢。 阿年拉过叶繁星就走,她心头烦躁,如今岑缨的期盼,还有来自叶婉的压力,都叫她心绪难宁。 本想回头看看,可叶繁星的声音就响在耳边,“阿年,别回头,就快了,别怕。” 他却回头了,冲着周玄清粲然一笑,周玄清背对着霞光,瞧不清面色如何,可眼中那一抹妒意,强烈的叫叶繁星不敢直视。 叶繁星故意在阿年家磨蹭了很久,阿年兴致不高,只瞧着岑缨一个劲的关心叶繁星。 “哎呀,这是谁打的啊?这可真是……”岑缨煮了好几个鸡蛋,在叶繁星脸上敷,一边敷一边骂,像极了亲母子。 阿年在一边示意,让叶繁星赶紧走。 叶繁星直到月明星稀的时候,才和岑缨招呼,说该走了。 一出去,果然就看到了靠着槐树的周玄清,面色倒是平静无波,与夜色都快融为一体了。 叶繁星抄着手臂淡笑,眼中此刻倒是没了挑衅,一抬下巴:“怎么?等在这干嘛?还要打我?” 周玄清眸色极冷,语似寒冰:“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些事,都是你故意的么?” “对啊,你才看出来?”叶繁星摊了下手,回答的吊儿郎当,半真半假,随后长长叹了口气,又软了言语,“玄清,你该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了。” 周玄清不再看叶繁星,随着他在街道上走了起来,德喜已经被他赶回去了,他在这站了许久,脑中不断回想阿年的那句话,时不时穿插着旧年的回忆,只觉整个人都是迷茫的。 自弱冠后,准确来说,在他束发后,便与国公夫妇渐渐疏远了。 国公夫人终于开始从糟糕的夫妻关系里渐渐回神,可周玄清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母亲的关心了,至于国公爷,周玄清从来都没有指望过。 他从书中懂得许多,却在与人的相处中,处处碰壁,只是他性子冷清,旁人无从察觉。 周玄清喃喃自语,面色怅惘:“我有什么问题?”他事事都在为阿年考虑,每一样每一件,都考虑的细致周全。 他的阿年性子恬淡,必然不介意那些虚伪的名头,阿年对他,是有情的,周玄清心里清楚的很。 叶繁星见他死活不开窍,瞧着周玄清的眼神都变了,从前认识的周玄清好像不见了,如今的周玄清,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毛头小子,甚至比他还不如。 他有些烦躁,周玄清这般唾手可得的幸运,却还是把握不住,而他的路,注定的荆棘丛生,百般艰难,每一步都要经过诸多思量,却还是前路不定。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44节 心头不由生了些恶意,叶繁星恶声恶气的:“你就死心吧,阿年是不会回国公府的,更不可能做你的妾侍通房,反正那鸳宁郡主位高权重,颇受圣宠,你就巴结呗,国公府到时候定能更上一层楼。” 也不管那人听了会如何,随后甩袖离开,再不看周玄清一眼。 第二日,阿年和叶繁星牵着小马驹真的到了学院,果真看到阿蕴拉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冲了过来。 正是调皮的年纪,对打仗骑马十分痴迷,此刻见到这小马驹,都是喜的合不拢嘴,围着小马驹叽叽喳喳个不停。 “你说,大小姐真的在这?”阿年控制住自己想四处乱看的眼睛,和叶繁星说悄悄话。 叶繁星面上笑的温和,只是红肿的脸依旧有些可怖,让阿蕴的朋友小胖有些害怕。 “我肯定,她一定在这,其实,前几次我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出来。”明明咬牙切齿的威胁过他,不许他再来找阿蕴,却又任由自己带着阿蕴四处疯玩,叶繁星也挺不理解的。 见他一面而已,真的就那么不愿意么?难道在她心里,他的这份感情,真就这么不堪么? “叔叔叔叔,我想骑马。”两个孩子玩的忘乎所以,这小马驹是叶繁星挑了又挑选出来的,说是性情十分温和,适合给小孩子试试胆量。 叶繁星心不在焉的将两个孩子都放上了马,自己牵着缰绳和阿年在前头边走边说话。 “阿年,你说,长姐她到底是何想法?”叶繁星此刻难得眼里露出不定,“按理说,那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心里定然不会再留着那人的。” 阿年叹了口气:“叶大哥,即便是这样,可大小姐是女子,比不得你们男子来的潇洒,即便是妻子新丧,立刻再抬一房都是有的,可女子不同,你若是真的指望大小姐能回应你,你就得徐徐图之。” “何况,大小姐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可她才寡居,与你来往本就是因为阿蕴,你若是逼的太紧,反而弄巧成拙,如今的国公府在玉京城,八卦轶事已经够多了。” 叶繁星听完才恍然大悟,此前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够深情了,从周玄宁出嫁,生子,到如今丧夫寡居,他都不离不弃。 本以为这分深重的情意足以感动周玄宁,却忽略了这诸多世情,女子不易,周玄宁这般的女子,更不易。 “阿年,你真是聪慧。” 阿年苦笑不已,人都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遇到自己的事儿,还不是手忙脚乱脑中一片空白。 “啊,阿蕴小心——”一声尖叫传来,阿年吓得陡然抬头,看到周玄宁不知从何处冲出来,面色极为惊惶,身边的叶繁星身形极迅速的往后扑—— 阿年转身的时候,小马正举起前蹄,在一边抖身体,应该是被揪了鬃毛受惊了,她瞧见叶繁星手上一边一个,倒在地上,极为狼狈,不过总算是没出事,阿年松了口气。 不过阿蕴的朋友——小胖,正正的坐在叶繁星的脸上,此刻正茫然四顾,小脸煞白,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走出来。 她连忙冲了上去,不料一边的身影更快,周玄宁撕心裂肺的冲了上去,将阿蕴抱在怀里,眼里的泪一瞬滴了下来。 阿年又赶紧将小胖抱到了一边,叶繁星还没长好的伤口,此时又裂开了,阿年利落的扶起他,见他还有些迷糊,又看了看小胖,足有两个阿蕴那么重了,不由很是同情。 “叶大哥,叶大哥……”阿年的手在叶繁星面前挥舞,好半晌叶繁星才回神,“叶大哥,你没事吧?” 叶繁星捂着头,疼的‘嘶嘶’吸气,只觉这比周玄清的拳头更叫人吃不消,他晃了晃脑袋,就见周玄宁已经抱着阿蕴远去了,阿蕴靠在周玄宁肩头,眼巴巴的看着叶繁星,小嘴瘪的像个老太太。 “长姐,”叶繁星踉跄的跟了上去,莺歌却拦住了,“三公子,求求您了,小少爷是夫人的命,您以后真的别再来了。” “莺歌,我,我只是想让阿蕴开心……” 叶繁星想上去解释,无奈头实在晕的很,阿年又拉住了他。 “叶大哥,你先别急,只要阿蕴没事,大小姐也不会太过责怪你的,大小姐还没有从惊吓中走出来,你现在上去,只会让大小姐厌烦。” 叶繁星却满眼焦急,过了良久才颓丧的叹了口气:“是我的错,竟是叫阿蕴受这惊吓,长姐是该生气。” 两人将吓呆怔的小胖好一阵哄劝,直到小胖家的下人来了,才放心离去。 “阿年,我和伯母说了,明日我娘会亲手置办一桌宴席,宴请你和伯母。”叶繁星和阿年行了一路,终于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其实,到了现在,他也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黄昏总是叫人分外感伤,不止是别离,更是那些稍纵即逝的瑰丽霞光。 阿年良久才叹气,只觉前路渺茫,可事情挡不过去,总得有人处理,遂点了点头:“叶大哥,若是你将来和大小姐能成,到时候你给一封和离书就行。” 叶繁星很是过意不去,他是有私心的,和阿年定下亲事,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周玄宁觉得他还年轻,连婚都未成过,如何能与她有牵扯,实在有违伦理,有违她的道德观念。 他那日就在脑中囫囵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甚至觉得实在玄妙,本以为阿年会怒斥他胡闹,可阿年毫无保留的相信了他,相信他是真心为了帮助她,毫不犹豫的和他唱了那么一出戏。 其实,他还想借阿年来试探自己的母亲,可以说,他将阿年真的利用个彻底,将她当做扫清自己和周玄宁之间的障碍的探路石。 及至现在,叶繁星心内已是有些后悔,不过帮着阿年那么一次,这傻丫头竟是丝毫不怕自己会害她。 …… 第二日一早,岑缨就穿戴一新,随着阿年去了叶家,本不该是这种礼数,不过两方的身份都与普通人不同,所以也就省略了许多。 阿年与叶繁星相识日久,那些俗礼岑缨也不在乎,既然叶婉邀约,那就好好去看看,她喜欢叶繁星,却并不怎么喜欢叶婉,仅有的两次见面,让岑缨对叶婉的印象并不好。 叶婉一反常态,虽不是热情洋溢,却也难得笑容满面的在府前迎接阿年母女,叶繁星见状,也大大松了口气,母亲的性子,多少年了,都不曾改变一下。 岑缨和叶婉寒暄了半晌,阿年跟着叶繁星在后头走着,见两人假惺惺的相互问好,不由偷笑,虽说是做戏,可多一个亲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 “妹妹此前是在哪过活?我总觉得妹妹有些眼熟。”叶婉拉着岑缨说话,面上带着笑,如同她的名字,温婉清雅。 岑缨淡笑:“姐姐许是看错了,妹妹这些年四海为家,哪里能和姐姐这般的人认识。” 话题也就揭过了,日头升高,窗外蝉鸣声声,叶婉身边的丫头进来,屈膝行礼:“夫人,酒席都备好了。” 叶婉站起身,牵过岑缨的手:“妹妹,今日的菜式,都是我随意做的,你可不能嫌弃。” 岑缨爽朗一笑:“姐姐言重了,倒叫缨娘惶恐了。” 叶婉旋即转头,微微垂睑,遮住了眸中泄出的一丝不屑,本以为小门小户的,没想到,倒也落落大方,可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不错的,她实在瞧不上这母女。 等到落了座,阿年都讶异了,这满桌子的菜,着实有些隆重了,本以为是吃顿便饭,没想到叶婉竟是这般看重,阿年朝叶繁星看了一眼,心头有些不安。 叶婉坐在了主座,岑缨在她一旁坐下,叶繁星拉着阿年坐在另一边。 “姐姐可真是的,这么多的菜,太过隆重了。”岑缨朝桌上打量了一番,面有讶色,“这道天鲜配在玉京城倒是见的少,姐姐亲手做的么?” 叶婉面色怔了一下,旋即点头:“不想妹妹竟是知道,这鱼咬羊,可是永城的一道名菜呢。” 岑缨笑的很是开怀,瞧着阿年和叶繁星亲密无间的样子,眼里满是欣慰:“姐姐,我本以为你会反对这桩婚事,不想您竟是也支持这小儿女的婚事,这天鲜配,今日来看,着实做的好。” 阿年有些脸红,不禁轻唤了声:“娘。”心里对叶婉也有些愧疚了,哎,这可如何收场。 叶婉笑的有些勉强,却还是招呼起来:“这是做娘的应该做的,无需客气,大家都多吃些。” 众人拾筷开始吃了起来,叶婉不过喝了几口汤,就放下筷子,阿年见状也连忙停手,她察言观色多年,这个时候,定是有话要说的。 只有岑缨笑盈盈的继续吃着那道天鲜配,不时地称赞。 果然叶婉捏着帕子擦擦嘴,眉眼慈爱的看着叶繁星道:“繁星这孩子,自小颠沛流离,在我身边其实时日也不长,我这当娘的心里总是愧疚,总想着,要给孩子找一个相配的好姑娘。” “妹妹。”叶婉又转头看向岑缨,笑容中带着极为真诚的愧疚,“虽说繁星这孩子,也不是个做好丈夫的男子,往常也是爱玩爱闹的浪荡性子,如今他想成家了,我这做娘的总得把把关,你说是吧?” 叶婉又嗔怪的看向叶繁星,“可惜他竟是连定亲都不告诉我,若不是我亲眼见到阿年手上的镯子,我这当娘的都不知道,儿子居然定了亲。” 岑缨喝了一口汤,赞了一句:“姐姐,这汤,实在是鲜呐。”又连忙点头,“您说的不错,姐姐,我也是时常忧心的很,不过好在,繁星这孩子是个好的,阿年能有个好归宿,我真心替他们俩高兴。” 叶繁星这时笑着举起酒杯,和岑缨碰了下:“伯母这话说得真是好,夸的我都脸红。” 又将眸子转向叶婉,眼睛微眯,露出一抹精光,“也就是我亲娘,老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 叶婉见儿子眼中露出警告之色,不由有些气怒,儿子成婚,她就要做婆婆了,连个媳妇都捏不住,以后可怎么在家中过活。 又将目光转向了阿年:“阿年,伯母觉得,你是个好女孩,知书达理,温婉秀雅,是个做好媳妇的,不过……” 阿年心中长叹,终究还是来了。 叶婉继续道:“繁星是生意人,你可知道如何主持好这中馈?又该如何做好贤内助?而且,我曾听繁星说起,你是国公府出来的,本也不算大事,我也不是那迂腐之人,可你伺候那世子,喝过不少时日的避子汤药,这若是……” 阿年心头苦笑不止,就知道这宴席不是这么好吃的,见对面的岑缨面色已是铁青,连忙朝她摇头,来之前阿年就已经嘱咐过了,千万不能发火,她的从前,是怎么都抹不过去的。 叶大哥帮她良多,不过一些言语上的事情,并不算过分,从前挨巴掌遭婆子怒骂的时候,比这可难看多了。 岑缨心头窝火的很,若不是看阿年劝慰的样子,她早就摔筷子走人了,不由怒目看向叶繁星—— 只见叶繁星垂眸坐在那,面色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心绪。 叶婉犹自不放过,嗓音倒是温和,面色也是带笑,可嘴里的话确实不依不饶:“阿年,你若是愿意,我便做主,让你做一门良妾,也算全了你和繁星的缘分,也叫繁星好做……” “做什么?好做人么?”叶繁星抬起头,朝叶婉笑的粲然,“母亲,没想到,在您眼里,我叶繁星还是个能娶高门贵女的人,儿子真是意料不到。” 阿年心头一跳,连忙暗地里按住叶繁星的手,她只觉哪里有些不好,她做不做妾无所谓了,总归是要给叶繁星心上人让路的,何况,她对叶繁星,也没有男女之情。 叶繁星却甩开了她的手,朝她勾了勾唇,又朝叶婉冷声道:“娘,叶家,什么时候,也成了一户人家?我以为,我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孤魂野鬼呢。” 叶婉没想到叶繁星竟然真的当众卸了她颜面,不由柳眉倒竖,掌心拍在了桌上,满面怒容:“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今日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多说废话了。娘,我上次说过的话,您是不是忘记了?”叶繁星站起了身,神色讥诮,“我——叫宋怀仁,此生绝不纳妾。” 过往那么多的岁月里,他也不知道怪没怪过叶婉,他宁愿一直长在国公府,后来他还是选择了叶婉,尊敬她敬重她。 却不代表,她能掌控他…… “娘,我再跟您多说一些,您以为,那些高门贵女看的上我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您可别自欺欺人了,她们最先看不起的,便是我姓叶,还有,和您这个叫做叶婉的母亲。” 叶繁星不顾阿年的劝阻,一气说了个痛快:“对了,您有什么资格说阿年?您的遭遇,不是应该对她更和善些么?” 叶婉浑身颤抖,丹凤眼睁的极大,眼尾因着太过用力,泛起了如胭脂般的红,指着叶繁星的手开始颤抖,满脸不可置信:“繁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你娘。” 叶繁星却理都不理,继续自顾的说了起来。 “您的心,怎么就那么狠?自己明明厌恶这样的世情,怎么转了头,竟是瞧不起和自己差不多可怜的小姑娘,这般为难她?这就是您从前在那些高门里学出来的规矩,看来,那些高门也不过如此嘛。” “娘,我早就想跟您说了,少矫情点吧。您如今,已经不是邹家的大小姐了,您姓叶,只是国公府的一个外室罢了。” 阿年都惊呆了,叶繁星是疯了么?竟是说出这么一番话,连邹家都扯出来了。 第52章 抬头的第二十二天 叶婉是外室这种话, 从来没有人拿到明面上来说,没想到, 今日竟然是叶繁星来提的,不由慌乱的看向叶婉。 叶繁星今天的这些话,直直的如长剑一般戳向了叶婉的心,将她扎了个透心凉。 她只觉浑身都冰冷,唯有脸面此刻滚烫无比,这就是她的儿子,当着外人的面, 丝毫不留情面的好儿子。 叶婉从前想接回叶繁星的时候,是犹豫过的,毕竟是跟着国公夫人长大的,和她如何能亲的起来。 可叶繁星那时候却选择离开国公府, 回到她身边, 她渐渐的, 也就习惯和儿子相依为命了。 没有想到, 叶繁星的心里,竟是这样看待她的, 叶婉一时只觉心头悲愤欲死,一时心中又泛起‘果然,这小东西的确是养不熟’的想法。 倏忽又忆起叶繁星刚出生的时候,她是厌恶的, 她的心里, 只有周季深, 她也只想为周季深诞下孩子,叶繁星的出生,只是叫她加倍的痛苦。 可叶繁星这些年, 对她这个母亲敬重有加,从来都无一点指责,她还以为,俩人是有感情的。怎的到了现在,竟是为了一个残花败柳对她胡言乱语? 若是,若是当年周季深能有叶繁星这么一点点的勇气,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同? 如今的一切,难道都是她无谓的挣扎?其实,连她的儿子内心里,都是瞧不起她这个做母亲的。 第45节 她活的,可真失败啊。 叶婉死死的盯着阿年,脑中过往思绪纷飞,叶繁星那些戳心戳肺的话不时环绕在耳边,叶婉面色红的滴血,心口猛地一痛,喉中一丝腥甜泛起,嘴角竟是流出了一丝血线。 恍惚间,叶婉竟是凄厉的喊出了一声:“杜若言害我。”随后整个人都萎靡了,那一声惨嚎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手脚瘫软,颓然的倒在了靠椅上。 “伯母……”阿年被骇了一跳,这是被气的吐血了么? “叶大哥,快,快叫大夫。”阿年连忙吩咐外头的丫鬟,“快些,你们快去叫大夫。” 叶繁星显然有些懵了,有些迟钝的蹲下=身,抖抖索索的拉过叶婉的手,叶婉与他虽是亲母子,却并没有其他母子连心的那种情意,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叶婉并不爱他。 “娘,”叶繁星见她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心口有些发慌,结结巴巴的,“我,我只是……”只是什么呢?想叫母亲活的清醒些? 叶婉的人生,与他差不多,高低起伏,波澜壮阔,前十几年,叶婉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有疼爱她的父母,一表人才的未婚夫婿,她的人生真真是春风得意。 到了后半生,在叶繁星看来,是叶婉的命不好,他也从未替叶婉想过,一个天之骄女,乍然落地,是多难以接受的事。 不像他,一开始,就是遭人嫌弃的。 阿年有条不紊的将事情安排好,又去拉叶繁星:“叶大哥,你没事吧?大夫来了。” 岑缨也跟着一起出来了,阿年觉得很对不住她,本以为是让她开心的事儿,结果弄的乱七八糟的。 “阿年,哎……”岑缨叹了口气,“娘觉得,要不就算了,咱们即便是相依为命,也比做个受气包好。” 阿年担心叶繁星,只能先哄岑缨:“娘,您先回去吧,其他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叶繁星苦笑,将阿年往外推,他需要冷静一下:“阿年,你就随伯母回去吧,我无事的,已经习惯了。” “叶大哥,你……”阿年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总之,若是有事需要我,一定派人去叫我。” 叶繁星点头应下,母女俩便回去了,叶婉不喜阿年,阿年心头知晓,如今闹出了这番事,怕是这戏,以后不好唱了。 天色渐晚,慢慢起了风,阿年瞧着那些春日里才长成的嫩叶,已经变得与枝桠上旧年的绿叶一般了。 心中满不是滋味,本以为出了府能活的自由自在,没想到,身体确实自由自在,可心却不自在了,和那树上的绿叶一样,明明初时不同,最后因着时间转换,还是被同化。 六月的天,风起的莫名其妙,雨也来的莫名。 那些黄沙被风打着旋儿吹起,间或有几枝枯叶四处飘零,原来,即便是这生机勃勃的夏日,也依旧有枯枝败叶,不过藏在那些花团锦簇华盖如荫中,瞧不真切罢了。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砸的阿年脸都生疼,母女俩随意选了一处檐下避雨,瞧着雨滴渐渐浓密,连成一片,变成雨丝,连绵不绝。 不论是灰尘还是枯叶,俱都在雨中濯洗一通,天地一片白茫茫,干干净净。 这时远远有唱戏的小旦的声音传来,原来两人躲在了戏楼下。 “呀,愁锁定眉尖春恨,怎不教心怀忧闷?见如今人远天涯近,难勾引,怎相交?越加上鬼病三分。”【1】 小旦幽幽咽咽的嗓子,在雨中丝丝缕缕的传荡开来,阿年忽然就感到一阵忧愁,似那闺中怨女般,这些日子里,那些算计和迷惘,俱都点点滴滴的袭上心头。 她不惧算计,只怕被丢弃。 等到雨停了,母女俩才踏着水、呼吸着新鲜的雨后潮湿泥土气味,往家里走去。 “阿年,叶家实在过于复杂,不然,咱们算了吧。”岑缨抬手拂去阿年衣角的潮湿水汽,“随娘一起,咱们去南方,那里的天都比这儿要蓝一些。” 阿年怔了一下,才轻轻摇头:“娘,您让我想想。” 岑缨也不再多说,母女俩亲近,却也不算亲近,岑缨心头的愧疚这辈子都难以弥补,阿年是害怕离开这地方么? 显然不是,阿年只怕那些颠沛流离,会丢弃许许多多珍贵的友情,还有爱情,甚至自己。 离开玉京?阿年脑中瞬间就忆起周玄清清隽的脸,眸子深沉,初时终日都难得笑上一次。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有了些情感的波动,从离开国公府到现在,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有周玄清,却一直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走进自己的心。 是什么时候,周玄清在她脑中这般的根深蒂固?不止是仰视,亦不止是那些和周玄清在一起时的小小窃喜。 最初的时候,阿年被点中,她还记得国公夫人说的话,直戳人心。 “这种妖媚货色,不是良家,清儿你要不再挑一挑?” 阿年十七年的卑微生涯里,从未被如此说过,她也是内心爱俏的姑娘,只瞪着一双大眼,脸色都白了。 周玄清那时还是个如松柏新成般的翩翩少年郎君,只听他嗤笑了一声,面色沉静,信首昂步,侃侃而谈。 “无利而有大害者,君子自当避而远之,母亲,这丫头眼神清明,相貌昳丽,我瞧着甚好,难道,母亲不信儿子?”【2】 想到此,阿年脸又红了些,那是第一次有人夸赞她,十七岁的小女子,也是喜欢听人夸的,即便她并不是很愿意去伺候主子。 阿年直至后来,都觉得那日周玄清的话,比任何时候的夸赞都要好听,即便是芙蓉暖帐中,两人情浓之时,那些亲密软语,都比不得那一日,周玄清大声的替她辩驳—— 说她,甚好。 尤其初初侍寝那日,国公夫人十分的疾言厉色,阿年浑身酸痛的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是周玄清赶过去,将她牵了出来。 阿年在国公府这许多年,从来没有人,会牵着她走出难地,她从小懂事,却还是避免不了多余被弃。 仔细想来,周玄清虽冷冰,却从未弃她而去,也从未利用过她。 二人像是真心换真心,周玄清不喜复杂,摸透了阿年的性子,才愿意接触。 还记得刚进长宁院的时候,她不是爱争抢的性子,便时不时受到锦纹的欺负,比起那些婆子骂街似的谩骂,锦纹的欺负,就上升了许多。 锦纹是在内院长大的,熟悉那些龌龊手段,她会时不时暗暗的叫阿年吃亏,仗着她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姑姑,叫阿年吃哑巴亏。 是周玄清和着他幼时见到的事,还有书里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与她说,如何从中转圜。 连那出在大小姐面前揭穿锦纹的把戏,其实也算是周玄清教的,不过阿年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表忠心,才越过了周玄清。 更遑论那些红袖添香,相依相偎喁喁私语的时候,周玄清对她,是倾注了感情的。 她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周玄清塑造而成,时日不久,却影响良多。 尽管不轰轰烈烈,可那些细微处的小事,最打动人。 阿年望着长街,悠悠的叹了口气,若是离开这里,可真是应了那句戏词,‘人远天涯近’。 她的心里,舍不得。 …… 这处院子,母女俩已经住了不少日子,还未走近,远远便能瞧见街口的老婆婆在扫着台阶上的积水,阿年跟在岑缨身后,慢吞吞的走着。 想完自己的心事,一时心绪有些难宁,却依旧有些担忧,方才那出戏,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叶繁星这一生,颇为不易。 也不知叶繁星会如何做,叶婉的生平,阿年是不太清楚的,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过,叶婉,本来应该叫邹婉,而邹家,上一代,那可是大周朝鼎鼎有名的正一品太师府。 此时叶家正乱糟糟一片,到底是需要一个女主子,叶繁星看着丫头忙乱的样子,只能怔怔的立在门边。 大夫说,叶婉平日就忧思过重,心病难医,此刻怒极攻心,气血犯冲,状况甚为危急。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之前,那时他还小,叶婉病的十分厉害,周季深便是这时候来的,在叶繁星看来,周季深便是那救人水火的大英雄,将他和叶婉带出了泥沼。 叶婉不过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根本照顾不了他,请的老妈子也只做表面功夫,周季深看他可怜,又聪慧伶俐,是个读书的料子。 恰好那时周玄清请了名师,他便和叶婉商量,只说是友人之子,由他带回去抚养,也免得把孩子耽误了。 叶繁星一直在想,若是周季深没有出现,他是不是就不用活的这么辛苦? “公子,公子,夫人唤您进去。”丫头出来了,面色有些惊惶。 叶繁星连忙冲了进去,叶婉闭着眼,面如金纸,躺在那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叶繁星只觉喉头涩的发痛,眼前渐渐模糊。 “娘……”他握住叶婉的手,以手触额,半晌没有抬头。 “怀仁。”叶婉睁了眼,瞧着叶繁星,眼中恍惚露出一丝挣扎,声若蚊讷,“怀仁,娘是不是很失败?这一生,活的像是个笑话?” 她一生骄傲,从前不屑去争,可到了后来,日子难熬了,反倒是撒泼打滚的,将颜面和傲气俱都丢弃、踩在了自己的脚底。 本不想与叶繁星诉说这些,可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受了难,也带着叶繁星一道受了难。 叶繁星看着叶婉了无生趣的空洞眼神,心头一慌,急急出口:“娘,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您再过这样的日子,娘,咱们母子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您看,您年前不是还说,可以跟着我出去玩玩么?” “如今,我有了钱,咱们哪里都能去,娘,放下吧,那些人那些事,不值得您耗上一生啊。” 叶婉唇瓣微颤,胸口剧烈起伏,分明是想说话的,可到最后,也只是微微张了唇,又紧紧的合上了,随即眼睛紧闭,眼角有豆大的泪珠沁出。 “怀仁,你是个好孩子。”再未睁眼,嗓音嘶哑,“我却不是个好娘亲,好,娘答应你,等你成亲了,等娘身体好了,咱们便出去玩一玩。” 从前千辛万苦的回了心心念念的玉京城,拼命挣扎的想留在这扎下根。 如今,这里竟像是埋骨地、烧魂冢,叫她心头难安。 见叶婉似是睡下了,叶繁星便退了出去,他得找阿年说一下,该唱的戏一定得唱下去,那些过往的坚持,绝不能成了一场空。 阿年走到自家院子前,正打算进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喑哑忍耐:“阿年。” 云收雨霁,残阳悬空,半空中竟然还有一弯七彩彩虹,阿年转头的时候,视线一瞬间陷入黑暗,控制不住的眯了眼,抬手微微的挡,却见一个淋的湿透的人,走到了她面前。 “世子,您怎么?”阿年有些怔住了,十分惊讶,周玄清这是做什么? 第53章 抬头的第二十三天 一身的月白锦衣, 此刻俱都湿透了,到了现在还往下滴水, 也不知淋了多久,发髻有些散,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面色阴沉,可眸子发亮灼人。 明明是个俊俏郎君呢,阿年心口微酸,控制不住的走上前, 为他整理起来,她从未见过周玄清这般狼狈的样子。 周玄清见阿年回转过身,很是自然的走了过来,和从前无二致。 她今日好像特意装扮过, 唇瓣红润娇艳, 眉间点了一朵牡丹花花钿, 一身红衣娇俏, 头上十分简单,只簪了根玉须簪, 指尖还用凤仙花汁涂过。 虽不比在国公府时贵气,可通身青春娇美的姿态,叫周玄清有些不敢直视。 他回想了许久,叶繁星或许说的对, 他是该想想自己的问题了, 他喜欢阿年, 舍不得阿年,更不想让阿年跟着叶繁星。 昨夜在后罩房歇了一晚,里头不变的一切, 仿佛阿年从未离开过,他躺在床上,拥着阿年的被子,心口陡然起了一股子怒意,明明,明明阿年应该是他后院的娇花,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了天呢。 拉着阿年走到街角处,许久不曾牵她的手,只觉柔弱无骨,周玄清舍不得太过用力。 “阿年,叶繁星他……”周玄清目光灼灼的瞧着阿年,却也不多说,他并不想叫阿年知道,叶繁星在利用她,“阿年,我只是去了一趟永城,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呢?” 憋了这么久,周玄清早就想问了,从他开始发觉,阿年真的已经不在他身边,甚至会嫁给其他男人后,他就想问了。 明明那时候,他已经救下了云央;明明那时候,只需好好等他回来,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可怎的到了如今,佳人身侧已有良人,他自己,也即将走上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阿年闻言心口有些微堵,周玄清这种天之骄子,自然不会懂得她那些自卑渺小的心思,她仰望他,却也不想一直仰望,诸多的原因,她还是出了府。 她心头有些难过,喉间微哽,嗓音凄然:“世子,没有人会在原地卑微的等那么久,若是能有正常的生活,我还是希望,我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一个婢女,一个通房,一个姨娘。” 第46节 或许她的离开,叫周玄清有些不甘,毕竟是两人情浓时乍然分离,在国公府里时,她就感到周玄清待她是有一些真情的,却也仅限那一亩三分地。 她的心不大,却又很大,那一亩三分地她看不上,她想要的,甚至比叶繁星想像中的还要多。 就算是被利用,那又如何呢?如果能谋得那些心中所思所想,这一点点算计,到了将来,即便是周玄清知道了,也不过是一点情=趣罢了。 阿年早就想的清楚,她不怕算计,只怕丢弃。 对着一个未开窍的人,多说无益,今日发生了太多事,阿年觉得有些疲累,不再去管周玄清,转身想回去,眼角微微泛红。 或许,这戏,她也唱不下去了。 周玄清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怔怔无言了良久,脑中无数思绪纷飞,颌下一滴水落下,周玄清喃喃自语:“不,阿年,你只是你。” 又陡然回神,冲着阿年背影喊了一声,“阿年”,见她身形微顿,周玄清轻声道:“阿年,我绝不会丢下你的,你知道的。” 这还是第一次侍寝,周玄清牵着她走出寿安院,神色很是冷然的说的一句话,“你初初伺候我,放心,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本以为阿年会回头看他,可不知阿年是不是没有听到,她脚步有些错乱,还抬了下手,周玄清见她离去,他浑身湿透,脚下渐渐泅成一团水渍,缓缓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好像有些明白阿年的意思了,其实叶繁星说过很多次,只可惜他都未回过神,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日,及至到了如今,横梗在他和阿年中间的,徒然多了许多人。 时间不待,佳人也不一定会在原地,周玄清也并不后悔,过往的岁月,他经历算多,却也不算多,他只是学的慢了些,并不是不会去学。 阿年在窗前看着,满眼惆怅,若是在往日,听到那么一番动容的话语,阿年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奔向周玄清,好好在他怀里诉说这些日子,她有多想念他,有多爱恋他。 可今日叶婉的一番话,叫她清醒了,叶婉的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比之她一个小丫头,那才是深沉如海。 看着叶婉嘴角的那一丝血线,面如金纸般的凄惨模样,阿年心头巨震。 叶婉在玉京城,做了多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堂堂太师府的小姐,成了外室。 经年后,叶婉的儿子又是与国公府百般纠葛,甚至和情郎的儿子抢女人,阿年一想到自己若是此刻冲进了周玄清的怀抱,将来也会被议论纷纷,她就浑身颤抖。 若是真的和叶繁星假戏真做,这一段故事,又会在人们嘴里戏说多久? 她不能做第二个叶婉,她怕如今她和周玄清尚还美好的回忆,到了将来,如叶婉和周季深一般,变成了昨夜的剩饭,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 周季深和周玄清是父子,即便周玄清不一样,可万一呢?阿年不想做那蚊子血,她只想做周玄清心头的朱砂痣。 阿年转回了身,看到岑缨在灶前忙碌,心口终于稍稍暖和了些,幸好,她有个好娘亲。 街角的周玄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准备走,却看到叶繁星抱臂立在一边,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世子,不过一个丫头罢了,竟是劳驾您几次三番的来?” “与你何干?”周玄清淡淡瞥了他一眼,绕过他准备走。 叶繁星面色微沉,上上下下的打量,“你可是想通了,要我说,阿年这姑娘啊,若是要进国公府,那必须是世子夫人这名号不可的,其他的什么东西,阿年是决计不会答应你的。” 他此时满嘴胡言乱语,反正怎么刺激周玄清就怎么来。 本以为周玄清会不屑的甩袖离开,却不料周玄清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神色冰冷,声音有些喑哑,却字字有力:“你想说什么?” 叶繁星一怔,他心有愧疚,不想阿年这出戏落空,回想起方才回忆母亲叶婉的一生,叶繁星控制不住的冲着那月白身影冷笑。 “你这样缠着阿年,又给不了她名分,难道你是想让阿年做你的外室?周玄清,你未免太过霸道了?你是想让阿年,走我母亲的老路么?你想让你自己,变成第二个国公爷么?” 这句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叶繁星长于国公府,一直是心怀感恩的,此时说这样的话,无异于在诋毁国公府。 周玄清转过身,眸中微有异色,这种话,也只有叶繁星敢说,即便是对着叶婉这个人,也没有人敢将外室这两个字宣之于口。 他将叶繁星细致的瞧了一会,良久才开口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她不会,我也不会。”随后,才甩袖离开,叶繁星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周玄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繁星恨的咬牙,这人总是这样,该说的话,总是说不清楚,仿若那些话说出口,就好像要钱要命似的。 * 周玄清回了国公府,云央照旧迎了上来,他再次避开了。 云央有些茫然,和德喜嘀咕:“世子最近是怎的了?老是自己一个人,连你都不让跟着。” 德喜憨憨的,脸上也全是不解:“不知道,自从和三公子打了一架,世子就不太对劲了。” 云央到底是女子,此刻见周玄清满身湿透了,不由得满脑子乱想。 “你说,世子是不是去找阿年了?”云央看着周玄清走过后,那一路湿漉漉的脚印,摩挲着下巴,“哎,若是阿年能回来就好了。” “那肯定不能的,阿年都已经是自由身了,何必回来做奴婢呢。”德喜微微摇头,又拿起扫把扫起了庭院。 云央却不住的摇头,噘起了嘴:“哼,世子娶了阿年,阿年不就可以回来了么?反正世子那么喜欢阿年。” 德喜也拧眉:“世子娶阿年?”不禁摇了摇头,“这可太难了,先不说国公爷和夫人不同意,再者世子如今都要和鸳宁郡主定亲了,这玉京城都要传遍了……” 云央很不开心,推了德喜:“世子喜欢的是阿年,又不是那劳什子郡主,你再胡说,我就打你……” 德喜抬起扫把挡:“哎哎,世子喜欢阿年,这我知道,可喜欢跟娶是两回事嘛……” 周玄清换好衣裳,坐在窗前看两人打闹,窗前的芭蕉叶依旧,却已经不是去岁的叶子了。 是,他喜欢阿年,从一开始的可有可无,到如今的思之若狂,连身边两个笨蛋都看的清楚,他却糊涂了那么久。 他是个恋旧且不爱新事物的人,加之如今在昭文馆,他喜欢的,皆是前人所撰写的古籍,能让他接受的人不多,即便是德喜,也是他换了许多个小厮才留下来的。 虽然笨笨的,可用着安心,从不违逆。 阿年是最快让他接受的,不管是因为他心绪薄弱的时候,阿年‘趁虚而入’,还是阿年本身就讨他欢喜,亦或是与阿年的亲密,加速了接受的过程。 总之,她就是这样,如空谷幽兰、半山明月,十分温柔、缱绻、且又强势的挺进他的心口。 周玄清抬手,微微捂住有些跳动的心。 是了,还有这慌乱跳动的心,过往的岁月,他从无这种经历,其实他也不明,只是随着阿年看的话本子里,渐渐知晓,这的的确确,就是动心了。 阿年走了,那就再找回来便是了。 此前,他走了岔路,如今不会了。 第54章 抬头的第二十四天 叶婉的病情, 并不像叶繁星期望的那样,渐渐好转, 反而越发的严重。 她就像是那最为华美的布帛,被人精心养护一阵,舍不得用又压在了箱底,渐渐被遗忘,最后布帛的款式旧了,料子也不新了,等想起来, 布帛早已风化,一扯,也就破了。 一直都是骄傲端庄的她,如今躺在床上, 干瘪瘦弱, 满脸蜡黄苍老不堪, 没了从前一丝模样。 那宽大的楠木架子床, 精致的雨花锦被面绣着团龙祥云的纹案,盖在她身上, 压根就没有起伏。 她常年拧眉,心思重如海,叶繁星与她不亲,难以深谈, 到了如今, 听着叶婉像是将死之人一般, 字字句句都是善言善语,叶繁星只觉惶恐无依。 “娘,您别说了, 娘,您好好养身子,等您好了,咱们就出玉京,再也不回这伤心之地,咱们去南边,找个清净的地方,盖上一个大宅院,好好的过日子,我还会娶个好媳妇,给您生几个孙子孙女,到时候,一家人享天伦之乐……” 叶婉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向上翘了翘,她只觉自己像是那没了油的灯,如今只剩一点灯芯在烧,等烧完了,她也就油尽灯枯。 “怀仁,”这些日子,她总是叫他怀仁,没有再叫过繁星,繁星这个名字,还是周季深取的,她如今到了这地步,已经不屑了,自然也不愿再叫。 “怀仁,你喜欢谁,便娶了谁吧,娘不会拦着你了。”叶婉声音轻的像是一阵烟,眼中是真真正正的慈和,看着叶繁星的面上带着了然的笑。 叶繁星握着她的手,不住的点头:“好,好,娘,您快好起来,我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说来,其实很奇怪,叶繁星总以为,他离了叶婉,是万万不会伤心的,毕竟这个最亲近的人,伤他是最深的。 譬如那时候,他不愿去国公府,她却毫不犹豫将小小的他塞进了周季深手中,丝毫不考虑,那么小的孩子,离了母亲会如何成活,任由他在国公府察言观色度日。 到了后来,他们娘俩在一处了,她也从不关心他,即便他被打的鼻青脸肿,叶婉也只是替他擦擦便罢,连多余的一句关心都不曾。 直到后来,他渐渐有了起色,母子俩才多了些话。 他不是留恋她的,也不曾真心爱过她,他只是想报答,自己曾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恩情,可看她如今模样,他心头控制不住的酸涩,他的心很痛。 像是那时候看着周玄宁出嫁,回门,生子,他偷偷的瞧着,心口难过的像是滴血。 这就是血脉么?叶繁星从未感受过真正的亲情,幼时进了国公府,国公夫人对他的疼爱,更趋近于怜悯,小小的、敏感的他是能察觉到的。 “怀仁,我,我想见见她。”叶婉悠悠荡荡的嗓子,轻飘飘如烟,却又重如泰山。 她本以为自己最想见的是周季深,这半世的纠葛,她以为是她这辈子最为珍贵的东西,可到了现在,那些情情爱爱仿若烟云,此刻脑中回荡的,却是另一张脸。 叶繁星将脸埋在叶婉的掌中,他未曾流泪,只是红着眼,好半晌才抬头。 “好,娘,我去将她带来。”明明并未说谁,俩人却都能明白。 * 阿年听说叶婉近些日子不好,便也时时往叶家去,此时正好碰到叶繁星急急忙忙出府。 “叶大哥,这么急,是怎么了?” “阿年,你帮我在这照看着,我去去就回,如果我很久没有回来,若是我母亲有事,你就派人去国公府找我。” “叶大哥你放心去,我定能守好。”阿年二话不说应下了,并没有问是何缘由。 她如今和叶繁星的婚约算是人尽皆知了,她也没有料错,玉京城中,关于国公府和叶婉的流言,再次翻腾了起来。 八卦轶事总是有许多人爱的,不管是贩夫走卒、后宅妇孺,还是朝堂百官,即便表面大家都能维持,可私下里,总是要多嘴几句。 周玄清上值的时候,总能听见几句,只是他一进去,那些声音便也消失了。 卿风也不许大家说,明明风气都是他带进来的,现在又是他反对。 见其中一人再次神秘兮兮的:“你们猜,这次我看到谁为情所困,在大雨里淋了个透心凉?” 周玄清坐在一边,手里的书攥出了印子,不想一边的卿风反应也颇大,双目炯炯的看着那人。 那人见无人搭理,便笑嘻嘻的道:“我看到白敏大学士的爱子,在雨里浇了个透心凉,可惜那姑娘,还是没有回头。” 大家这次不像上次般‘切’了一声,都是一拥而上,议论纷纷,周玄清却松了口气,卿风也收回了目光。 两人目光不期而遇,都有些尴尬。 下值的时候,卿风忸怩捏捏的,在周玄清面前欲言又止:“清哥,咱们去喝一杯吧。” 本以为周玄清会拒绝,谁料周玄清嗓音温和:“好。”竟是答应了。 卿风有些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周玄清却第一次勾过他的脖子:“走吧,都说你是冤大头,可我一次都没有体会过,好歹,这次我带着你撰了本书,你娘又给了不少奖励吧?” 卿风闻言连连摆手,眼睛瞪的老大:“不行不行,如今我没钱了,许久都不做冤大头了。” 周玄清心中诧异,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摇头:“走吧,我请你。” “真的?”卿风笑嘻嘻的跟上,两人许久不曾亲近,此刻倒是前嫌尽弃,“清哥,你不会真的要跟鸳宁郡主定亲吧?那阿年怎么办呢?” 第47节 不等周玄清答话,便自顾自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你去南边的时候,阿年赎身了,过的一点都不好,四处打听她的婢女,哎,那时候阿年四处碰壁,一个小姑娘,可不容易了……” 周玄清听的心口一紧,那时急着赶路,都没有与她嘱咐一声,任由她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此刻从他人口中说出来,他越发的后悔…… 两人到了酒楼,卿风喝了两杯,话就开始多了起来:“清哥,我,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有人喜欢我么?” 周玄清当然记得,他当时觉得卿风指定是脑子有问题,没想到还有后续。 “本来,我觉得很正常,毕竟我也算是玉京城的青年才俊,可现在,我发现,我也有点喜欢她了,清哥,你说我怎么办?”卿风满眼迷茫,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 周玄清淡淡瞥了他一眼,看着卿风双眼懵懂,圆脸上好像又多了些肉,冒傻气的样子叫人想发笑,他此刻对玉京的青年才俊人选很是好奇。 “既是喜欢,便去姑娘家提亲吧。”周玄清也饮了一杯,他才初初想定那些事,明白卿风心里如何挣扎,此刻倒也能和卿风聊上几句。 卿风却更苦恼了,放下酒杯,抱着酒壶粗狂的灌了两口:“可是不行啊,她好像喜欢上别人了,她就要和别人定亲了。” 又将酒壶放下,巴掌狠狠的拍在了桌上,面色恶狠狠的,不过他生就一张嫩娃娃脸,实在狠不起来:“清哥,你说她是不是移情别恋的太快了,明明,好像是喜欢我的,却又要和别人定亲……” “那就,夺回来。”周玄清声音似玉石交戈般铿锵,手中的酒杯被攥的紧紧的,指尖都泛了白。 卿风像事有些惊讶,转头呆呆的看着他,结结巴巴的道:“清哥,你,你刚刚说什么?” 周玄清瞧着他迷茫又震惊的神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唇角微微上翘,言语十分用力。 “卿风,若是真的喜欢,那就夺回来,若她身份不高,便是做个妾,也不要让给别人,留在你身边,也不会让你遗憾,也不会生出波折。” 卿风的眼神越发震惊了,看着周玄清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说话越发结巴:“清哥,你,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周玄清却神色一变,恢复了往日冷淡如常,卿风总觉得自己是喝多了酒,看花眼了。 这边喝完了酒,周玄清也有些微醺,德喜架了马车过来,准备回国公府。 残阳如血,国公府的景致从来不变,枝叶繁茂,满目苍绿。 叶繁星忍下了诸多白眼,还有冷言冷语,终于是进了府。 如今府里没了周玄宁,叶繁星都不知道该去找谁,先是打听长宁院,可今日周玄清下值会友,并未归来。 叶繁星不想多耽搁,径直往寿安院去,内院其实他也能进,往常周玄宁不会拦他。 可如今就不同了,内院守门的婆子,死活不让他进去,坚持要去通禀,可寿安院路程不近,叶繁星等不得。 他来的匆忙,身上连个银袋子都没拿。 “婆婆,让我见见婶婶,我有急事。”叶繁星无奈将身上摸了个遍,终于在袖口里摸出个玛瑙扳指。 婆子接过扳指,还很是不屑的瞧着叶繁星:“哼,若是夫人不见你,你可不能说是我放你进去的。” 叶繁星拱手作揖,连忙应声:“是是是,婆婆放心。”做低伏小不是难事,难的是自己来这的目的,这么多年,叶繁星早就习惯了这群下人的白眼,他心里对国公府有亏欠,此刻也发作不得。 一路穿角门,过垂花门,在走过两道抄手游廊,便到了寿安院。 院子里绿草丰美,多少年了,叶繁星再未来过这寿安院,此刻旧景重现,一时冲的眼睛发酸,鼻头微堵。 曾经,他也在这渡过一段十分欢乐的日子。 到了日暮时分,洒扫的丫头都已经撤下了,就留了个小丫头守着院门,小丫头应是没见过叶繁星,抬手便拦:“怎的进了外男不通禀一声?若是夫人怪罪可怎么好?” 叶繁星苦笑,果然那守门的婆子是糊弄他。 “好姐姐,麻烦进去通禀一声,繁星求见婶婶。” 他人生的俊俏,此刻不再吊儿郎当,满身华衣锦服,说话知礼守节,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坏人,丫头间的消息都是口耳相传,三公子叶繁星虽不让议论,却也是大家都知晓的。 小丫头沉吟了半晌,正不知如何处理,就见徐嬷嬷过来了。 叶繁星心头暗叫一声糟糕,这徐嬷嬷比国公夫人更加厌恶他,幼时便不喜他,出了那件事后,更是在国公夫人耳边吹风,引得国公夫人越发讨厌叶繁星。 再加上她的侄女锦纹也是个势力的,平时不少编排他,此刻哪里会让他见国公夫人。 果然,徐嬷嬷一见叶繁星,就满眼的厌恶,连话都不想说,当做没看见径直从叶繁星面前走了过去。 “嬷嬷,嬷嬷,繁星有事求见婶婶,麻烦嬷嬷通传一声。”叶繁星面色焦急,朝徐嬷嬷温声讨好。 徐嬷嬷目不斜视,叶繁星心头担忧家里的叶婉,一时情急,不由喊了起来:“婶婶,繁星求见,婶婶,繁星有要事找您,求您见见繁星吧。” 若是其他地方,叶繁星闯便闯了,可这里是国公府,更是他心内无可替代之处,他无法作出妄为之事。 院中喧哗,会惊扰夫人,徐嬷嬷转过头,面色嫌恶:“你来做什么?守门的婆子是不是不想活了,竟然让你进来?” 叶繁星心内焦急,守门的婆子将一干事情推了干净,他也懒得多说:“嬷嬷,是我偷偷溜进来的,您帮我向婶婶传一声,大恩大德我日后会好好报答您的。” 徐嬷嬷却‘啐’了一口:“三公子的报答我可不敢当,谁知道我的付出收回的是什么,三公子请回吧,夫人身子不好,正是要静养,你这般吵闹,莫不是要气死夫人。” 叶繁星脸色苍白,却并不后退,他为叶婉做的不多,这件事了了,也算全了母子情分。 只得咬牙凝声道:“嬷嬷,您帮我通传一声,无论婶婶如何,繁星绝不多言。” 徐嬷嬷嗤笑一声,扭身走了。 叶繁星直等到残阳消散,寒风乍起,也未见寿安院有一丝动静,心头的血渐渐冷了。 静默半晌,终于是回转身,又最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回忆、依恋,勾唇苦笑,须臾走远了。 周玄清回来后,云央给他收拾东西,顺道嘀咕了一句:“世子,三公子来找过您,说有要紧事。” 叶繁星找他?周玄清心头一紧,莫不是阿年的事? “他可是说了何事?” 云央摇头,又叹了口气:“三公子其实真的很可怜,他人很好的,阿年前天还跟我说,三公子的母亲病重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周玄清微微阖了下眸,忽然脑中有闪光而过,连忙打断了云央的喋喋不休:“他今天,可还说了什么其他的事儿?” 云央一怔,拧眉回想,一字一句的复述:“三公子说,世子回来没,他有事想见见婶婶,我说没有,三公子就说,知道了,然后就走了。” 她挠头不止,接着道:“三公子面色很是焦急,莫不是他母亲出了事?可是他来找国公夫人做什么?她们俩……” 周玄清听完转身就走,是啊,她们俩是仇敌,叶繁星怎么会回来找母亲,除非…… 想到这儿,周玄清脚步越发的快了,近些日子母亲状态很是不错,面色越发红润,精神也十足的好,看着像是恢复了,若是如此,这件事应该是无碍。 天色越发黯淡,零星有些星子遥挂在天边,叶家早早就将灯都掌上,府内,一片灯火通明,丫头小厮皆是噤若寒蝉。 叶婉掌家十分严厉,规矩丝毫不得错乱,她一生讲究,虽说到了后来,颜面尽失,却始终丢不掉太师府大小姐的名头。 阿年本是在外头等,可里头的丫鬟出来找,现在满府都知道阿年是将来的少夫人,此刻见不到公子,只能和阿年说:“夫人,夫人想见公子。” 阿年心头焦急,派出去的人也不知道和叶繁星接上头没,这若是耽误了可怎么好? 见里头情形艰难,阿年只能迈步进去,幸好叶婉是阖着眸,阿年先屈膝行礼:“伯母,您莫急,叶大哥去办事了,我先进来伺候您,您别着急,叶大哥很快就回来了。” 叶婉躺在那,呼吸轻的像是吹不起一片羽毛,闭着眼只能瞧见眼珠子在动,阿年有些心慌,她最看不得这些场景,连忙扑过去,握住了叶婉的手。 “伯母,您放宽心,叶大哥肯定已经回来了,您别怕……” 阿年温声的劝慰,她心头此刻对叶婉只有同情,她惧怕成为叶婉,却又佩服叶婉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历程,这条路,实在是太累了。 叶婉听着声儿,终于是睁开了眼,见到阿年满脸关切,略微勾了勾唇,声音轻而薄:“你来了啊?” 她知道自己活不长,却不知道,寿数竟是这般短暂,或许这并不是什么难过的事儿,在叶婉的心里,这好像就是解脱。 叶繁星说的对,她这个母亲的身份,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伤害,她从他出生开始,就未曾真心爱过他,哪怕是一天。 不过到了如今,繁华也好,落寞也好,俱都化作云烟,她眼前泛起的,是幼时在太师府快快乐乐的每一天,有宠爱她的爹爹,也有疼爱她的娘亲,再无其他。 “阿年,你和怀仁,并不是真心相爱的对么?”叶婉任由阿年握着她的手,她此时浑身无力,仅有的力气,也只能勾动一根小拇指。 阿年面色很是为难,若是否认能让叶婉开心,那就罢了,可她不想在此刻骗叶婉,那叶婉又是怎么知道的?她自认这出戏,两人唱的十分用心。 叶婉见阿年迟迟不语,咳了两声,又将头转了过去,望着帐顶上的花鸟绣样,声音颇为苍凉。 “我与怀仁虽不亲近,可他到底是我生的,呵……他爱的不是你,我这辈子没什么建树,只在情海里浮沉,怀仁看你的眼神,与情爱无关。” 阿年紧紧的握住叶婉的手,有些尴尬:“是,伯母,您看的真准,我与叶大哥,并不相爱,只是我们遇不到合适的,暂时凑在一起便罢了。” 她不想叫叶婉知道,叶繁星爱上的人,比之她,还要叫叶婉难以接受。 “你又在骗我了,我知道,我知道的……”叶婉说到这,像是有些激动,“怀仁自小心思便多,他看着不羁,其实性子极冷,从他身边的人也能看出了,他压根没什么朋友。” 叶婉喘了两声:“我不配做母亲,怀仁这孩子,我管教甚少,表面上感觉他好说话,其实性子倔的很,一旦认定,便怎么都拉不回来。” 阿年见她喘的厉害,连忙端了被热茶过来给她润润喉。 叶婉就着喝了两口,还在那等着,阿年怔了一会,才赶紧拿起帕子替她沾沾唇角。 叶婉便继续道:“我走过的路,实在不想他再走一遍,太苦了,他虽与你无爱,却是真心接纳你的,阿年,你是愿意嫁给他的是么?你的过去我如今都不在意,你嫁给他,也好叫他悬崖勒马。” 阿年心头暗叹,晚了,都晚了,叶繁星不会回头。 第55章 抬头的第二十五天 叶繁星爱上周玄宁, 看着很不可思议,其实细细想来, 一切皆是命运使然,上天一步一步的设计,叫他们这些小儿女渐渐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年一时竟是想的痴了,若是叶繁星自小长在健全的家中,是否还会爱上周玄宁? 不过,到了如今, 她和叶繁星两人很有可能真的会凑在一处,虽说不太如人意,可到底叫长辈放心。 阿年重新执起叶婉的手:“是,伯母, 我们都明白的, 您别担心。” 叶婉目光灼灼,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攥着阿年的手:“阿年,前些日子, 是我对不住你,实在是怀仁这孩子……” 话说了一半,便喘的厉害,阿年不住的给她顺着背, 口中劝慰:“伯母, 无事的, 我们都明白,叶大哥他清醒的很,您不用替他担心。” 叶婉顺过了气, 闻言惨笑起来:“是,那孩子,清醒的很……”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悄悄地一个人独自反复思量,直至自己需要的时候才会提及,从而一击致命。 这时门外闯进一人,正是才回来的叶繁星。 对阿年颔首后,便半蹲在床边,他面色带着些微的歉意:“娘,我……” 叶婉轻轻摇头:“不怪你,这哪能怪你,她不来,才是她。” 又拉过阿年,面色委顿,说的话越发飘忽:“怀仁,你这孩子,与我是一样的性子,娘这辈子有多苦,你是知道的,好好跟阿年成婚,好好过日子……” 叶繁星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他的妄念,或许会很艰难,可只有走到那一步才知道,只是可惜了阿年,他利用她,这里面,他最对不起的便是阿年。 叶婉说了许久的话,只觉很是疲累,她还有许多话都未曾说,可又觉得无从说起。 她的一生,有关联的,并不是与自己一脉的孩子,而是其他人,这般想着,她才有丝丝的悔意在心间萦绕。 第48节 “怀仁,娘,娘对不住你。”叶婉阖上双眼,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滚而下,淌过皮肤,渗进了短短一些时日就花白的发丝间。 叶繁星眼底通红,阿年坐在一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这时丫头进来了,急急忙忙的道:“公子,国公夫人还有世子来了。” 叶繁星猛地转头,连忙往外跑,叶婉的眼中,也乍然迸出一股灼人的光,阿年生怕她刺激太过,上前揽住了叶婉。 眼神却也飘向了门边,周玄清来了,他怎么会来? 叶繁星出去迎接,在半路就遇到了周玄清和国公夫人,国公夫人面色看起来极好,叶繁星赶紧行礼。 国公夫人瞧着叶繁星满眼讥诮:“若不是我清儿劝,我是死都不会来的,你也不必客套了,听说叶婉想见我?呵……祸害遗千年,今日若是她不死,我会亲手结果了她,也算是还了我今日上门的礼。” 叶繁星沉默了一瞬,三两下便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婶婶,母亲她状况确实不太好,她生前与您龌隅颇多,可繁星求您,能不能让她好好的去,不留遗憾。” 国公夫人冷笑不止,可到底是生死大事,她言语间也软了些:“这我可保证不了,待会你们都好好看着些,若她还是有遗憾,那可不关我的事儿。” 叶繁星冲着周玄清点头:“多谢。” 周玄清摇头:“不必,父亲我已经派人去叫了,不久应该能过来。” 其实不必的,不过叶繁星此刻也顾不上了,抬手郑重见礼:“今日实在多谢。” 一行人便去了,周玄清一进门便瞧见了阿年,又是一阵子不见,阿年身姿好似越发窈窕,他心头的想念越发炽盛。 是他的,他始终是要夺回来的,这般想着,周玄清又看了眼身边的叶繁星,眸中冰凉。 叶繁星无意看到他的眼色,有些惊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只是淡淡转头,并未多说。 阿年也瞧见了进来的人,目光并未在周玄清身上停留,在叶婉耳边轻轻耳语:“伯母,国公夫人来了。” 话音一落,叶婉便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了过去。 国公夫人正满脸不屑又讥诮的看着她,叶婉唇瓣微颤,浑身僵直,面上竟是泛起一丝红,口中讷讷喊了一声:“阿姐。” 阿年闻言浑身一抖,阿姐?这是什么称呼?叶婉居然喊国公夫人阿姐? 见叶繁星还有周玄清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明白,大概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她不过一个小丫头,也没资格知道。 国公夫人不答话,只冷眼瞧着,眼中却少了些刚进来时的嫌恶和冰冷,她一贯直来直往,面上松了些,口里却不饶:“怎么?难道真的不行了?竟是糊涂的乱喊起人来了。” 叶婉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阿姐,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并不是想祈求你的原谅,我这一生,算是糊里糊涂的过去了,阿姐,从前父亲说……” “父亲?你说哪个父亲?我的父亲么?”国公夫人声音有些尖锐,瞧着叶婉的神色又淡了些。 叶婉面色越发的红,眼里带着伤痛:“是,是太师,阿姐,太师说,你性子娇憨,我可以和你好好相处,可是阿姐,我那时候,那么尽力的想和你好好的相处,为什么,你一直不喜欢我呢?” 国公夫人拧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嗤笑起来:“你占了我的位置那么多年,却要我好好跟你相处,叶婉,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叶婉紧紧的攥着阿年的手,想坐起身,阿年将枕头竖起,靠在她背后。 “可,可我是真心的想和你相处啊。”叶婉探手想拉住国公夫人,她的一生,矛盾重重,心内的矛盾,还有处世的矛盾,叫她难以抵抗。 叶婉嗓音有些凄厉:“阿姐,那时候,我是真心想和你相处的,我毕竟在太师府长大,与父……与太师和夫人相处日久,是有了感情的,阿姐,你为何,不愿容我呢?” 国公夫人盯着她的手,神色怔怔,是啊,为什么不愿意容她呢? 明明自己也算快快活活的长大,即便是寻回了亲生父母,可为什么就是容不下这个叶婉呢? “那时候,我初初得知自己有亲生父母,你猜,我当时的心情如何?”国公夫人寻了椅子自己坐下,神色没了初时的讥诮,也没有不屑,只是淡淡的,端庄威严。 她今日来叶家,是特意打扮过的,没想到,做了个多余。 “我在想,是谁替了我那么多年,我一定要见到。那时候年轻,见你满身的气度风华,一颦一笑都不是当时的我能比,便在心里暗忖,若是自己能长在太师府,那羡慕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国公夫人像是感慨,又像是讲故事,声音断断续续,很是平静:“后来,便遇见了那人……” 那时候的周季深,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个知礼守节、俊俏非凡的少年郎君,多说几句话,都会脸红不敢多看的翩翩少年。 彼时老国公尚在,太师府和国公府结秦晋之好是势在必行的,况且两家相熟已久,小儿女在一处,他们乐见其成。 她虽嫉妒叶婉,却也并非不能相容,只是情不知所起,自那后,她就开始容不下了。 她无法容忍叶婉占了她的父母、却还要占据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婿,她嫉妒叶婉,又不屑叶婉,只觉得叶婉就是小偷,偷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永城的养父劝过她,她那时已经听不进去,她也不知,那周季深和叶婉私下竟是相互爱慕的,只不管不顾的插-进了两人中间。 后来再细想,大概老国公深知自己儿子周季深的秉性,叶婉毕竟不是亲生,老国公便强压周季深,逼他娶了自己,太师嫡女的身份,让她得到了所有想要的…… 躺在床上的叶婉双眼淌出了泪,唇角微微上翘,声音却似咽了黄连般苦涩:“阿姐,那时,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只可惜,到了如今再看,简直像个笑话。” 叶婉在此前,都不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是杜若言害的她,只是到了这告别的时刻,反而脑子清醒了。 听到她这么一番剖心之言,国公夫人双手紧紧捏着圈椅扶手,指尖泛红再泛白,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仰头,瞪眼看着角落七杈分支烛台,怔怔出神。 周玄清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连忙抬手揽住母亲的肩头。 国公夫人回神后,转头朝他略微勾唇,面色发苦,应了叶婉的话,不再冷嘲热讽。 “是,是个笑话,你也猜不到,他不敢与老国公违抗,他是个薄情寡义、胆小懦弱的男人,他抛弃了你,选择了我。” 原是如此,叶婉阖上了双眼,两颗透明似珍珠的泪,从内眼角沁出,随着脸上的沟壑,一点一点滑落至腮边。 “是,真是不值得啊,可惜我从前看不清,我从前,总觉得他爱的是我,所以才会这般执着。” 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和后来的丈夫日日争吵,最后离心离德,落得这么一个下场,难怪,人人都在笑话她。 国公夫人呼吸有些急,她本以为看到这女人如今的凄惨模样,她会开心,可到了这时候,她只觉悲凉,大半生过去,回头望,好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梦,支离破碎。 她缓缓起身,朝叶婉走去,脚步些微的踉跄。 叶婉似是有所感,松开了阿年的手,伸向了国公夫人,指尖依旧白皙纤细,眼中含着泪:“阿姐,我如今,已是不成了,你莫再要深陷其中,好好活,为自己活。” 听着这么一番话,国公夫人眼中的泪终于是落了下来,明明来这之前,她还在心中暗暗的想,等会要怎么讽刺叶婉,势必要叫她抬不起头。 她们俩,也有过姐妹情深的时候。 那时,是叶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如何行走坐卧,如何分辨泡茶的水是旧年的雪水还是山泉水,如何和玉京贵女们打交道,可她自幼在永城潇洒自由惯了,怎么都学不会,也不耐烦学,叶婉也没有烦躁过。 甚至在她开始嫉妒叶婉后,还暗示亲母太师夫人,“她又非是您亲生,受您教养一场,如今女儿回来了,她还要姓邹么?” 叶婉,本来是邹婉。 国公夫人只觉眼中热意澎湃,她在永城的父亲,也这般劝过她,可她不听。 抬头看了身边的人,周玄清,叶繁星,每一个都是受她连累,害的周玄清与她不亲近,对女子也是退避三舍,叶繁星本是个乖巧孩子,如今成了这个模样。 邹婉本来那么骄傲,被远嫁后,活的分外痛苦,这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 可这一切,非是她所愿,若是时光倒流,她宁愿不曾来过玉京这锦绣膏粱之地,快快活活的在永城当个富家千金,那个渣滓谁爱要谁要。 阿年瞧着两人泪流不止,默默起身,站到了叶繁星身边。 周玄清冷眼瞧见了,暗自咬牙,偷偷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国公夫人和叶繁星都伏在叶婉床头并没有看见。 阿年微微挣扎,却被他死死的攥住了,又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的立在后头。 叶婉喘息了一阵,阿年瞧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叶繁星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国公夫人坐在床边,神色有些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玄清伸指在她手心微微一划,阿年整条手臂都微微发麻,不由扭头瞪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潋滟生辉,看的周玄清心头一荡,轻轻拉着阿年退了出去。 这里本就与他俩无关,出去也好。 第56章 抬头的第二十六天 夏日夜里四下皆是蛙声一片, 今夜月色动人,叶婉的屋子前边就是一方小池, 柳枝千垂,月色下,碧波粼粼,映着荧红烛火,流光溢彩。 阿年被周玄清拉扯着,亦步亦趋,看着前头的高挑身影, 脑后长发顺滑的拢在天青色缂丝锦衣上,脚下如风,衣摆随风飘摇,一如从前, 不禁心头一阵酸涩。 寻了处避人的地方, 树木繁密, 枝叶婆娑, 周玄清转身一抬手就将大掌按在阿年脑后,紧紧将她按在怀里, 不留一丝缝隙。 “世子,您,您做什么?”阿年被周玄清揽在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面染薄红, 不禁抬手轻推。 找到能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不多,周玄清自那日想通后,便不为难自己了, 许久不曾接触这温香软玉,此刻抱着娇娇美人,瞧着她嫩脸如桃,手中楚腰如柳,只觉通体舒泰。 也不知为何,自从阿年来了他身边,他对孤独渐渐变的无法容忍。 寂寞似乎总爱在深夜爬上他的床沿,就连平日坐在窗前,都能感觉寂寞顺着风儿扑面而来。 他才知道,原来有人陪着,即便是不说话,也能叫人心安舒畅。 往日读的之乎者也此刻俱都化作了馥郁的香气,周玄清回想起后罩房内的奶香阵阵,喉头不禁一阵发紧。 “阿年,回来吧,好么?”周玄清埋在她肩颈处,声音有些闷闷的,紧紧的揽着阿年的纤腰,舍不得松开,不禁心中暗悔,从前,他实在太过于傻气了。 他总觉得,娶谁都一样,其实,明明就不一样的。 “叶繁星不是个好人,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么?怎的这么不听话呢?” 阿年垂低眼睫,半晌才糯糯驳了句:“叶大哥挺好的。” 越发不听话了,周玄清心口募的一股怒气袭来,他竭力忍下:“他好?那我就是坏人,是么?” 阿年莫名,面色有些惊惶:“世子,您,您弄疼我了。”腰间的手,掐的分外重。 “阿年,回国公府吧,你只是你,我绝不会叫你受欺负的。”周玄清抬手,在阿年的脸颊上微微摩挲,许久不曾亲近,阿年好似越发娇嫩了。 阿年偏头躲过,见周玄清面色一僵,连忙握住他的手,眼中露出哀色,这是叶家,她还和叶繁星有着婚约,若是叫人看到,她怕是要被口水淹死。 周玄清转瞬也想到了,只能松开她的纤腰,可心中很是不悦:“阿年,你们并未成婚,婚约解除就行,你当真在心里这般在意他?” 他就知道叶繁星是骗他的,明明,他是要娶阿年,若是之前就知晓这消息,大概他之前还不会那般焦急,不过也好,如今他确实不想放了阿年。 阿年闻言面色无奈,却终于抬头勇敢看着周玄清双眼:“世子,您不是也有婚约在身么?叶夫人她如今这般样子,实在叫人痛心,您这般是想叫我步她后尘么?” 她不过是个小女子,受他恩惠成了如今模样,她没有国公夫人的直爽底气,也没有叶婉的骄傲坚持,这一场戏,唱到了如今,已是叫她分不清了。 周玄清松了她的腰,却不放她的手,闻言拧眉轻喝:“我何时有过婚约?这满大街传,你便就信了么?我往日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忘了?” 又觉得自己语气与往日有些不同,只能耐下性子,温声言语,颇有些委屈:“阿年,你不在,都无人为我温酒磨墨冲茶了。” 阿年心头一滞,她的用处,大抵便是这些了么? 如今她对现状已是有些认命了,叶婉这般样子,实在叫她后怕,若是能帮叶繁星便好,就怕她忍不住,像叶婉一样,心一软做了什么劳什子外室通房,一辈子再无指望。 “方才听叶夫人的话,她和国公夫人是旧相识对么?她平日通身的气派,我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连她都到了如今这地步,世子,我不敢。” 阿年嗓音难得沉闷,嘴唇微抿,微微垂首,两手不自觉的揪在了一处。 周玄清闻言,有些发怔,似是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见她挣扎,手上动作微微一凝,竟是叫她挣开了去。 第49节 原来她的忧虑竟然是这些,他现在才知晓,上一辈的事情早就过去,可无论好的坏的,下一辈的人,都会受其影响。 他偏头朝屋里看去,灯火辉煌中,暗影重重,明明俱都是伤心绝望、后悔难过,叶婉的惨痛过往,他会让阿年也这般经历么? 他不知道,日后变数太多,叶婉如今,不就是种种变数与巧合造成的么? 他不是个胡乱承诺的人,在昭文馆里,性子磨的越发的吹毛求疵,每一句话,他若是说了,必是要做到的,就像那些古籍,不钻研出来,他就不会放弃。 今日突然就牵扯出旧事,周玄清心内陡然生了些茫然,要他自信的说,自己永远不会变,好像太过说大话了,可要自己重复上一辈的悲剧,他实在不愿。 那日叶繁星的话,他想了许久。 随意挑了块湖石坐下,晚风悠悠,吹起他那天青色缂丝锦衣衣角,风中颤颤。 “是,母亲和她是旧相识,太师府的嫡女,前十八年是叶繁星的母亲,后来,是我的母亲。” 周玄清见阿年听的认真,便拉着她一同坐下,这件往事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时日久了,八卦轶事也会尘封,阿年完全不知道罢了。 “当今圣上登基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大司马与太师、也就是我外祖父对立,后来大司马落败,结果也不知为何,竟是将当时还是婴孩的我母亲偷了出去,奶娘怕责罚,便捡了个孩子充数。” 见阿年满脸不可置信,眸中似有万千灯火,澄澈通透,额发飞舞,遮住了白皙面颊,周玄清抬手给她挽发,神色温柔,指尖微凉,阿年只觉耳尖发烫。 “也是当时新皇登基,我外祖父无暇顾及家中,外祖母又伤了身子,府里乱糟糟的,奶娘一力照顾孩子,居然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这事说来实在太过荒唐,这种儿女的大事,竟也能栽了跟头,可再细想,又是一环扣一环,只能叹一句,命运捉弄。 上一辈的事情,因着怕母亲伤心,周玄清打听的也并不是很细致,听说是后来奶娘临死之前,和叶婉说了真相,叶婉不忍欺骗太师,便将真相和盘托出。 “我母亲便是那时候找回来的,其实那时她在永城我阿祖那,过的无忧无虑。”阿祖不是亲外祖父,周玄清便唤做阿祖。 阿年听着,沉默良久,不知道国公夫人是否后悔过? “后来夫人便回了玉京,爱上了当时还是世子的国公爷?” 周玄清点头,执起她的手,双手将那只白皙的小手裹起:“不错,其实,当时叶婉和我父亲青梅竹马,只等到了日子便成婚,谁知,我母亲回来了……” 大概,那段日子是兵荒马乱的吧,国公夫人的性子,其实一直都没怎么变过,她是豁得出去的,撒泼打滚都不怕。 “后来,我父亲在祖父的逼迫下,放弃了叶婉,因着我母亲,我外祖母给叶婉许了个颇远的人家,直到叶婉守了寡,我父亲也不知怎的,和叶婉又……” 说到这,周玄清双眼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声音闷闷的,周季深这个人,胆小懦弱,国公夫人没有说错,这样的人,也注定心软。 “大概,他和叶婉是有些真感情的,重遇之后,便将她带回了玉京,还将叶繁星以友人之子的名分带到了国公府,我母亲对叶繁星很是疼爱,直到被我母亲发现……” 那时候,国公夫人还是个幸福的女子,有疼爱她的父母、公婆,还有爱她的丈夫,两个孩子也是玉雪可爱,她本良善,并没有世家女子那许多手段,对待叶繁星也是诚心诚意。 直到那日,国公夫人开始察觉丈夫不对劲,她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偷偷跟了许久,终于发现了惊天秘密。 与她恩爱的丈夫,背着她有了外室。 趁着那日国公爷和那女人在一处,国公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不管不顾,直直的冲了进去,她一贯有这撕破脸的有勇气,丝毫不管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混乱的场面,赤-裸的肉=体,凌乱的房间,无一不召显着方才发生了何事,国公夫人满面恨色,浑身战栗,目眦欲裂,当即大受刺激,狠狠的闹了一场。 那时,没有人知道那女人就是叶婉,她只是拥着被子,发髻散乱覆面,瑟瑟发抖缩在床脚,不敢抬眼看任何人。 国公夫人只顾揪着国公爷拼命,周玄宁在一边哭着拉扯,国公爷那时,还记得护着叶婉。 就是这个时候,是叶繁星颤巍巍的走了过去,紧紧盯着当时拥着被子不敢抬头的叶婉,嗓音微颤,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娘?” 周玄清阖上了眸子,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日的混乱不堪,小小的他站在那间屋中,惶恐不安至极。 那一声‘娘’,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国公夫人这才看清床上女人的脸,当时就没忍住,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 后来,国公夫人握住了周季深的把柄,家丑不能外扬,外人只知道叶婉做了外室,却不知是如何做的外室。 国公夫人也开始日日咒骂,拉着一双儿女,不管不顾的胡乱造作。 想到这里,周玄清不禁攥紧了手里的柔胰,纤弱微凉,不禁微微叹气,即便是如今,再让他回忆起来,那日的震惊、难过、不堪、害怕,在此刻依旧让他心头震动不已。 即便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有那么一刻,总会记起那一日的不堪场景。 阿年看周玄清面色似有苦痛,知道他定是又想起幼时的事情,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掌心,轻声安慰:“世子,都过去了,没事了。” 难怪,国公夫人那样的恨叶婉,叶婉也对国公夫人没什么好脸色,一个恨抢走了自己的东西,还不要脸的再抢一次;一个恨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两人后来只要碰到,那就是一阵天翻地覆。 “后来叶大哥,他怎么会选择出府呢?” 阿年一问完,就觉得自己太傻了,若是自己,怕是也没有办法再在国公府呆了吧,何况是叶繁星,他那么聪慧的人,更是待不下去了。 周玄清望着水波荡漾,水中倒影的灯火不时破碎,再重新沉寂成型。 “其实,我劝过他,那时候,我跟叶繁星关系很好,算是挚友,当时我与阿姐,是真的将他当做亲人的。” 阿年见他神色无力茫然,手下更是一紧,周玄清感受到了,侧目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事,揽过她的肩头,额头相抵,很是亲昵。 “那时候,母亲日日都是狂怒暴躁,阿姐陪着她,我只能和叶繁星躲在一处,后来他跟我说,他要跟着他娘,我当时还狠狠的骂了他,说他白眼狼,他走了,就是对不起我,对不起国公府,更对不起我母亲……” 周玄清的声音颇为寂寥,晚风中悠悠荡开,叫人心口一阵戚戚。 他曾经也怀疑过叶繁星其实是父亲的孩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后来细细观察了一些日子,压根就不是,周季深对叶繁星,反而是尴尬和避之不及的态度,只是国公夫人关心则乱,看不清其中关节。 “后来,他还是把我丢下走了,我一个人对着母亲,日日怕的发抖……” 从前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他还是比叶繁星幸运,他拥有的,是叶繁星渴望而不可及的。 不过那时候年纪小,一旦记恨起来,也是颇为持久,直到后来,叶繁星再次上门,却已经不是幼时的叶繁星了,周玄清看不起他,怒骂一通,又将他赶走了。 两人至那时,算是彻底决裂。 阿年听的很是心疼,那时只知道府里变了天,却不知道是发生了这些事,想想那时小小的周玄清被暴躁的国公夫人带着,恐惧非常,阿年就控制不住的心疼。 “世子,叶大哥他其实真的不容易,您别跟他生气了。”阿年心头微叹,周玄清内心清高孤傲,从前的叶繁星恐怕也是,只是周玄清有人护着,而叶繁星,却只能靠自己。 那一路挣扎过来的叶繁星,谁又心疼过他呢? 周玄清闻言却冷哼一声:“他利用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阿年心头一跳,周玄清怎么知道?难道他已经知道,这是她和叶繁星唱给他看的一出戏? 还未等阿年搭话,周玄清又轻轻抬起阿年的手,细细亲吻嫩白的指尖,在阿年的心惶恐乱跳的时候,温柔顺着她的长发:“阿年,你最是单纯,不知叶繁星从小就心眼多的要命。”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如今阿年对叶繁星的印象,显然要比从前好的多,他心头很是不快。 “阿年,你如今,心里难道真的有他么?”周玄清想想便嫉妒的心口发闷,一口朝着阿年无名指咬了下去,“那我呢?阿年,那我呢?”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难道就真的一笔勾销了么? 原来他不知道,阿年松了口气,可无名指连着心口,阿年此刻只觉心都酥麻了,嗔怒一声:“世子,不要……” 声音却似那化开了的蜜糖,听在周玄清耳中,只觉像是催魂毒药,醉魂酥骨,瞧着阿年双颊晕红,眼中挣扎,索性一把揽过她,佳人红唇娇嫩,他心头渴望越发炽热—— “婉婉。”正在这时,却有一道怒喊声传来。 第57章 抬头的二十七天 周玄清浑身一僵, 揽着阿年的手瞬间顿住,他听的分明, 是周季深来了。 两人是在暗处,见路边琉璃罩灯下,一道身影踉跄而来,口中呼喊不断,后头跟着个提灯的丫头,追之不及。 “婉婉,婉婉, 你怎么了?” 周玄清眉头一皱,他派人去叫周季深,现在才来就罢了,怎的还作出这般样子?又想到屋里头的两个女人, 周玄清连忙拉着阿年回去。 周季深一进去, 便看到叶婉香魂欲断的躺在床上, 面色蜡黄, 毫无生气,再不复从前模样, 只觉心口一痛,像是喘不过气般,又转眼恶狠狠的盯着一边的国公夫人。 喘息半晌,才抖抖索索的抬手指着国公夫人:“你这毒妇, 害了婉婉这么久, 如今, 你可算称心如意了?” 见国公夫人满脸讥讽,一边的叶繁星目瞪口呆的样子,周季深怒火中烧, 也不管不顾起来:“毒妇,毒妇,当初就不该娶你,婉婉如今,全是因为你,毒妇……” 他嘴里毒妇骂个不停,叶婉拧眉微微起身,额头上搭着的巾子掉了下去,瞧见是周季深,纵然恨意浓重,可到底爱了半辈子,眼泪霎时冲出了眼眶。 “你来了。” 不过一句淡淡的问候,周季深竟是流下泪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一把推开了国公夫人,蹲在床边,探手握住叶婉的手。 “婉婉,你怎么样?还好么?”声音哽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爱妻躺在那。 叶繁星瞧着这情形,有些不知所措,见国公夫人被摔在了一边,连忙过去扶起:“婶婶,您没事吧?” 国公夫人不承他的情,坐在地上一把推开他的手,冷笑着扫了一圈,眸中冰凉:“滚开,不要以为你娘说几句好话,我就好了,就算是下辈子,我看到你们这些人,也是恶心的紧。” 她一贯爱憎分明,到老了性子虽缓和了些,可流泪骂人一样都不含糊,帮她的她会铭记,背叛过她的,她也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对于叶婉,她还有一些泪水,对于叶繁星,她只是冷眼便算不错了。 叶繁星听惯了,倒没有什么,反倒是周季深,闻言猛地转头,眼睛通红,恶狠狠的再次怒骂起来。 “毒妇,你就是个毒妇,繁星怎么你了?你要这样说他,婉婉一生艰难,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如今都这般模样了,还要大放厥词,你这毒妇……” 阿年和周玄清赶到时,正好听到周季深的怒吼,门关大敞,外头站了不少丫头,皆是诚惶诚恐,阿年停住,让周玄清进去,自己则在外头守着。 “行了,都散了吧,主子的事儿,听多了,小心自己的命。”她身上脱去了那层层枷锁,反而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此刻一点一点吩咐,倒也有模有样。 周玄清一进去,就看到母亲瘫坐在地上,一边的叶繁星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周季深见儿子进来了,面上一时收敛不及,恶声恶气的样子,叫周玄清拧眉。 “母亲,您没事吧?”周玄清只是微微瞟了周季深一眼,便赶忙去扶自己母亲。 “放心,我没事。”国公夫人见儿子来了,面上没了惶恐,只冷冷瞧着那男人唱着独角戏。 周季深脸色胀的通红,周玄清方才的眼神中,明晃晃的闪着不屑,他是他老子,可儿子没错,一切的错,都是那个女人。 国公夫人瞧着他眼底血红的样子,扶着周玄清的手,竟是冷笑起来:“你可真是叫人瞧不起,如今这个样子做给谁看?你的婉婉都快不行了,现在还只记得骂我,若是你……” 语气颇有怨怼,又恨怒交加:“但凡你当初爷们一点,硬气一些,我和叶婉也不会落得如今这地步。” 周季深被嘲讽一通,气的面色都泛紫,指着国公夫人骂:“当初若不是你那般恶毒,容不下婉婉,又非要从中作梗,我和婉婉如何会落到这般地步,可见你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是毒上加毒,太师那般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国公夫人揪着周玄清的手,如铁钳一般用力,显见被气的狠了。 喘了好一会,像是被气笑了,盯着周季深眼神凶狠。 “我恶毒?当初我回了玉京,与你相识,你当时对我也是客气有加,从来没有对我显露过厌恶,你也从来没说你心里有人,你那时若是能为了你的心上人违逆了老国公,与我说一句,我会嫁与你?” 说到这,国公夫人满脸不屑至极,眼神如那飞刀,片片凌迟。 “这世上好男儿那么多,你以为你有多好?也就叶婉这个蠢货,一辈子扑在你身上,丈夫死了还要望你身上扑,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还要背上一世骂名,连儿子都抬不起头。” 周季深被气的倒仰,浑身双眼可见的颤抖,如今已是彻底撕破脸,正忍耐不住破口大骂,手却被拉住了。 第50节 叶婉轻轻摇头,她方才养精蓄锐了一会,和邹若言好生说了会话。 时隔这么多年,除了争吵怒骂,两人第一次这般平静,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许是岁月太过无情,连生猛的邹若言都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俩人都没再说周季深,只是回忆起在太师府的快乐日子,至于这个男人,其实仔细回想起来,除了伤痛难过,脑海里竟是蜻蜓点水般了无痕迹。 “季深,不要再这样了,当年,是我们错了。”叶婉未再落泪,眸中竟是露出一丝解脱,“这么多年,我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其实,我们明明就是道德的背叛者。” 她当年,明明答应了太师夫人,愿意远嫁,再不见周季深,可后来,她还是没有做到。 在知道周季深和邹若言夫妻恩爱的时候,她是恨过的,之后和周季深再续前缘,心内甚至升起了异样的复仇快/感。 周季深看着叶婉这般凄婉模样,很是心痛,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有感情的,不过这感情走到中途还剩多少,谁也不知道,毕竟周季深的女人不少。 只是到了如今生死边缘,反而俱都放下了,此刻脑中回忆的,都是俩人在一处的甜蜜日子。 “婉婉,我……”周季深跪坐在床边,涕泗横流,他脑中回忆的全是叶婉的好,还有叶婉年轻时的美丽娇柔和体贴入微,“当初,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就好了,婉婉,是我没有护好你。” 周季深愤恨无比:“都是她这个毒妇,她迟早会遭报应的,我的孩子,俱都被她药了个干净,婉婉,若是我护好了你,我们的孩子,也能安生长大的,当年,我应该将你接到府里的。” 叶婉摇头,叹息了一声,即便是生下来了,邹若言也不会容得下,因为,是她叶婉的血脉。 “不,季深,那个孩子我很庆幸他未曾出世,他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也不该在我肚子里,阿姐说的对,怀仁已经抬不起头了,你还要我们的孩子也这样么?” 这般说着,目光又投向了立在一边的叶繁星,满眼温柔:“怀仁,娘这辈子太过自私,一直忽略了你,只希望你以后能和阿年好好过日子,莫要学娘一般,走那满是荆棘的路,太苦了。” 叶繁星心头巨震,叶婉居然知道他的心思,那了然的目光,叶繁星看的清清楚楚。 他只能抽动着嘴角,心慌意乱的安慰叶婉:“娘,您宽心,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话说的很是模糊,叶婉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此刻只能苦笑一声。 周玄清在一边深深的看了叶繁星一眼,嘴唇微抿,眼神微眯,又侧头望向窗外,阿年正在外头,和一个丫头说着什么,荧红烛火笼罩下,侧脸温柔,风姿绰约。 叶婉话音一落,旋即一阵大笑传来,笑声中充满了痛快与畅意。 “呵,真是好一出深情戏码。”国公夫人竟是再次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接到府里?你休想,只要有我在,她就休想进府,周季深,你方才的话也好意思说出口?当年我肚子里的那块肉,难道不是你的?还有锦纹肚子里的,难道不是你的种?” 随即重重‘啐’了一口,满眼恨毒的模样,叫周季深有些畏缩:“在这装作深情的样子,我就说叶婉是个蠢的,竟是信你信了一生,丈夫死了都还要往你这薄情寡义的男人怀里钻。” “不错,我的孩子被你弄没了,我就要用你的种来报复。”国公夫人鄙夷的瞧着周季深,两瓣红唇里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像飞刀。 “怎么?后院里的女人,我把药送过去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现在在这蠢女人面前说什么后悔?我当年那一碗药灌下去,这蠢女人还苦苦的哀求来着,可我就是不让她生……” 国公夫人怨毒又痛快,只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畅快,“你们做下的孽,就得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惩治,不然,还以为老天是瞎眼的。” 周玄清只觉母亲要撑不住了,她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自己身上,却还是字字珠玑,语速又快,如刀剑般快速的砍,刀刀剑剑都入肉入血,两方都是血肉横飞。 再看对面的叶婉和周季深,叶婉面色如常,倒是不受影响,周季深却已是受不了,眼底血红一片,目眦欲裂,面色狰狞无比,眼看着就要冲上来打人,又被叶繁星拦住了。 “母亲……”他有些担心,国公夫人这状态实在不太好。 国公夫人仿若未闻,只面色通红的怒喝不断:“周季深,你若是今日能好好忏悔,我倒敬你是个男人,可你今天这一番做作样子,真是叫我恶心透了,你真是这世上最虚伪,最懦弱,最无用的男人……” 不敢为心爱的人争取一句话,到了后来,又把她放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叫自己的妻子儿女,全都堕入深渊,这一切,全都是他这个渣滓造成的。 周玄清眼见两人皆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头狂跳,连忙打断了愤怒的母亲,这么一番怒骂,像极了那一日的样子:“母亲,您累了,咱们先出去休息好么?” 又转头朝周季深看了一眼,目光里并无深意,只是单纯希望周季深不要再追过来深究,陈年往事,已经扯了无数次,其实周玄清已经腻了,到底是自己的父母,他说不出那些话罢了。 阿年瞧着周玄清扶着国公夫人出来了,连忙站在另一边,两人一起扶着,阿年赶紧吩咐丫头:“快,大夫可是来了?” 她一直在门外听着,只觉满心不好的预感,便吩咐丫头将大夫唤来,随时候命。 背着药箱的大夫抹着额头的汗,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老朽来了来了。” 又有丫头端来了软凳,两人连忙将国公夫人按着坐下去,周玄清怕国公夫人挣扎,便温声劝:“母亲,您忘记阿祖的话了么?别再气了,不值得。” 国公夫人一生刚硬,此刻听到儿子软语劝慰,又提及了永城的父亲,面上狰狞了一会,随即泛红泛紫的面色登时衰败,眼里泪如雨下,无力委顿的靠在椅背上。 阿年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瞧着不好,立刻将大夫拉了过来:“快,大夫,您快给夫人瞧瞧。” 方才屋中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全是不堪的陈年往事,如今翻出来再说,无异于是将结痂的伤口重新割开,再撒上一把盐。 她实在没有想到,国公夫人那般执着的给后院的女人送堕胎药,竟是这么个原因,至于后来的锦纹,大概是国公夫人已经厌倦了那些小鱼小虾,何况,周玄清也大了。 大夫经验丰富,见国公夫人这般大悲大恸,实在是大忌,“哎哟,夫人这是气血上涌,危险。”眼里瞧的真切,也不多说,当即就诊脉施针。 周玄清见四处安排的妥当,秩序井然,不禁侧目瞧了阿年好一会。 见她衣衫单薄,蹲在国公夫人身边,双手稳稳的扶着,满眼的担忧,心头微微一暖。 她总是这样,温柔和善,体贴别人。 第58章 抬头的第二十八天 回想方才屋中发生的场景, 上一辈的事儿真真是扯不断理还乱,到了如今这种时候, 还要大争大吵一回。 周玄清扪心自问,他真的能护住阿年一生无忧么?他从前就担忧过,阿年在国公府的后院,能安生过日子么? 周季深这一生被国公夫人拿捏的死死的,后院之事,以自己的性子,将来也定是插不上手, 若是阿年如叶婉这般,难道也要他经年之后抱着阿年痛哭流涕? 他这些日子辗转难眠,本是想直接将阿年夺回来,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今日的事, 突然叫他惶恐不已。 日后阿年是否也会这般?即便是进了国公府, 恐怕那沼泽之地也会叫她安生不得, 母亲和叶婉的悲惨遭遇,足够叫他警醒了。 不, 不,他得想个万全之策,不叫阿年受这纷纷扰扰,他会挡住这所有的一切, 叫阿年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回国公府。 两人之间再也不要有其他人, 也不要生出那许多多余的波折, 能白头偕老、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本就是他一直期望的。 此时叶繁星也走了出来,留下屋里的叶婉和周季深说话, 一出来就见周玄清满脸温柔、眼神缱绻的看着阿年,眼里的情意竟是藏都不愿藏了。 “婶婶还好么?”叶繁星不想今日竟是害的国公夫人都不适,他心内有些不安,去找国公夫人之前,他没有想那么多。 周玄清回过神看了一眼叶繁星,转头见大夫还在诊治,摇了摇头,又抬下巴指向屋内:“里头可还好?要大夫进去么?” “暂时不用。”叶繁星没心情琢磨,略微摇了摇头,“我娘大概是想通了,心绪十分平静。”糊涂的活了几十年,只是如今想通了,却也晚了。 叶繁星身子颤了颤,心力耗尽,无力再走,顺势直接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去了,阿年蹲在台阶前扶着国公夫人,叶繁星只觉疲累的紧,瞧了两眼,径直往阿年身上一靠。 周玄清眉间跳了两跳,控制不住的想上去一脚将叶繁星踢开,这人真是太过讨厌了,阿年再与他一处,实在不妥。 可这些事,都急不得,周玄清按捺下心思,耐心等着国公夫人诊治。 几人能听到里头有低泣声,还有些微的温言细语,间或一声怒骂,皆是周季深骂国公夫人的,不堪入耳。 周玄清听着觉得不像样子,他能容忍两人争吵,却没办法容忍一个男人如此怒骂自己的妻子,这实在有违礼义教导。 见母亲阖眸冷笑不止,怕又加重刺激,旋即抬步就进去了,周玄清嗓音平和:“父亲,到了如今这时候,您大可不必如此,母亲也算是为国公府操劳一生,这般辱骂,岂是男子所为。” 周季深闻言转头,确实是满面涕泗横流,眸中伤痛难忍。 他是真心与叶婉爱过的,至于后院那群女人,其实他也不知为何,在羞愧迷茫、满心逃避中,就那样迷失在红樱绿柳丛里,当时和邹若言势如水火,他没办法接叶婉进府,也存了报复的心。 从前,老国公逼着他娶邹若言,他不是没有抗争过。 只是太师府寻回了亲女儿,叶婉便显得多余,他也曾劝过,“左右都是太师府的女儿,儿子爱的是婉婉,父亲,那乡下寻回来的女儿,咱家一定要攀么?” 老国公一生杀伐果断,唯一后悔的便是将周季深养的娘们唧唧的,文不成武不就,日日只知道吟些酸诗,日后百年归去,偌大的国公府岂不是就要几代而消。 可到他这里,老来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后宅没有一个厉害的妇人压着,周季深无用便罢了,是他没有教好,若是孙子也被养歪了……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拿礼义来压,“你不娶也得娶,叶婉非太师亲骨血,我周家定下的,是他嫡亲的闺女,不是什么冒牌货。” 周季深违抗不得,老国公的话,他听了二十年,加之当时叶婉再不理会他,他只能听命娶了邹若言。 其实成婚后,邹若言也曾温柔小意过,只是,他总是按捺不住,自老国公去世后,他就越发…… 总之,是他无用,一切都是他的过错,是他的懦弱无能、逃避现实,害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此刻的眼泪,在众人眼里像是笑话,虚伪又可怜,可他却压根控制不住。 “清儿啊,你不懂,你不懂啊……”周季深此时也顾不得做老子的面子,在儿子面前都哭的不能自已,额头不住的锤着床沿,‘砰砰’作响,只觉头晕目眩。 躺在床上的叶婉精神本好了些,见他这般真情流露,一时控制不住,眼泪自腮边簌簌而下,凄婉哀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能再争取一下,能大胆一些;若是她也能摒弃骄傲,和大家摊开了说,也不必如今来捶足顿胸,后悔不已。 罢了罢了,今日再深究昨日的事儿,实在不是智举,何况,以周季深这荒唐的一生来看,自己即便是与他成婚,也未必能和合美满。 如今总归是一抔黄土埋骨,身死情消,只盼下辈子能干干净净,不必历这痛苦一生。 周玄清眼睁睁的瞧着,心口微滞,不知为何,看着周季深这苦痛模样,竟也能明白周季深的心思,一时只觉心酸,一时又庆幸自己能明白过来。 如今,他懂。 “父亲,如今,便罢了吧。”周玄清只能倾身去扶起周季深,“姨母身子不好,您这样伤心,惹的姨母也不好过。” 按道理来说,他是该叫叶婉姨母的,现在到了这时候,也不好称呼这女人那女人的,叫姨母也不算过分。 叶婉倒是感激的瞧了他一眼,周季深双手抹着眼泪,情不自禁连连点头:“是是是,你姨母身子不好,该好好静养,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一叠声的‘错了’,也不知到底是说这事,还是在诉说自己的内心。 周季深出去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他知道叶婉撑不了多久的,可他情绪太过激动,留在这里只会叫叶婉更难受。 出去的时候瞧见邹若言满脸颓丧的歪坐在靠椅上,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后便吩咐在外头的丫鬟:“去把我的房间收拾出来,我今日住这。” 叶家一直有他的房间,只是他已经许久不曾来了,一想到自己确实薄情寡义,周季深心口一堵,又是一串眼泪落了下来,心中复杂难言。 恰好邹若言抬头瞧见了,周季深如临大敌的瞪着她,谁料邹若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阖上了眼,不发一言。 周季深只觉那眼中翻涌的思绪如云海雾绕,叫他不敢再看,浑身一抖,脚步错落的踉跄而去。 邹若言这时才睁眼瞧着他的背影,神色迷惘,眸中哀恸,脑中一瞬时飘过的,是成婚后两人琴瑟和鸣的场景。 闭眼的时候,邹若言眼角一串泪快速落下,淌进了发根,恍若无痕。 真是可笑,他做这副样子,难道良心就能安了么?他后来花天酒地、荤素不忌的胡搞,难道是她邹若言逼着他去的。 呵,不过是男人到了如今分离时候,作出的一出折子戏罢了。 阿年瞧的仔细,那一串眼泪,就像是正正落在了她心口,叫她莫名难受的紧。 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实在太过复杂,到了现在,都半截入土了,依旧是恨恨不平。 若她走了叶婉的路,恐怕下场还不如叶婉,至少,叶婉有叶繁星,阿年这般想着,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叶繁星,心头有些沮丧。 她比之叶婉尚且差了许多,叶大哥还需要她帮忙,其他事,暂且不能想了。 第51节 周玄清在一边看着两人这模样,明明知道没什么,心口依旧堵的慌,恨不得上前将阿年抢回来,囚起来,再不让他人看半点。 “夫人,您近些日子,可是用了什么方子?”大夫把脉良久,才开口问了一句,眉头皱的很紧。 邹若言闻言睁开眼,细细思索了一会:“并无什么特别的,不过一些安神汤药,都是身边的嬷嬷管着的,这两日嬷嬷身子不好,便没跟来。” 大夫点点头:“夫人,那方子,恐怕要停下了,您之前情况便有些不对吧?” 邹若言点头,上次吐了一口血,大夫说她因祸得福,她还很是高兴,一扫往日阴郁。 “那就对得上了。”大夫听了后,捋了下胡子,“夫人,您不该用补药,所谓虚不受补,您这些日子,是不是总是浑身发虚,精神亢奋?” 邹若言闭目回想了一番,最近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只是近些日子事情多,情绪刺激大,倒也看不出来,“是有些发虚,不过我感觉并无问题。” “夫人,小人冒犯,您启唇让我看看舌苔。”大夫细致瞧了一会,点了点头。 周玄清不懂医术,只是有些担心:“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夫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夫人,您的方子大概是有人换过、或是身边的人有什么问题?按理说那日吐了血,不该吃那些补药的,应以少量汤药,伴以食补才为最佳,那些补身汤药,便是那扬汤止沸的汤,好不得一时,便要出大问题。” 这么一番话,家中的大夫可从未说过,这里头,又是谁呢? 邹若言此刻只觉心累,乍然听闻这么一番话,竟然也不奇怪。 须臾竟是淡笑起来:“呵呵呵……报应来了,大概,是报应来了。”她这一生从未有什么违心的事儿,只有这情爱一途,跟头栽的太多,实在叫人心灰意冷。 “母亲。”周玄清立刻挽住了她的手,今日他方知母亲心内苦痛若此,他其实不过略微劝了劝,母亲便就过来了。 “您别担心,如今发现了,便好好养着,这些事您莫要再管,儿子回去便会查明的。” 邹若言神态哀戚,可有可无的点头,似又想起什么,朝大夫道:“里头的……那位,大夫,您进去看看吧,她现在还有多少日子?” 叶繁星也站了起来,一甩前摆朝邹若言跪下:“今日多谢婶婶过来看望,繁星感恩不尽。” 邹若言看着叶繁星,眸中平静无波,整个人瞧着,比方才进府时苍老了许多,即便是浓妆艳抹,也盖不住那满身的沧桑疲惫。 她凝眸看着叶繁星,这个她也曾真心疼爱过的孩子,却还是无语凝噎,半晌才冷声道:“你不必谢我,是叶婉与我有旧罢了,如今她的遗愿便是你能尽快成婚,她快不行了,你早做准备吧。” 虽说她厌恶叶婉,可那女人死前,估计也就这么点希望了,她一样是母亲,心里都明白。 叶繁星闻言双手一紧,头赶紧低下:“多谢婶婶关心,繁星知道。” 邹若言再不看他一眼,等大夫施完针,一时困倦不已。 今日已是晚了,可邹若言不愿留在叶家,周玄清只能着人护送她去了陈府,国公府看来也不算安全,不如去周玄宁那,照顾的也能精细,还有阿蕴逗她开心。 等一切安排好,周玄清便想回来找阿年说说话,却见叶繁星和阿年站在小池边说话。 “阿年,我知道我对不住你,这次,真的就拜托你了。”叶繁星很是郑重,双手作揖,朝阿年鞠躬。 阿年连忙扶住他:“叶大哥,别这样。” 叶繁星苦笑不已,一边摇头一边道:“阿年,是我配不上你,如今还要你这般仓促嫁进叶家……” 第59章 抬头的第二十九天 阿年拉着叶繁星的手, 尽力安慰,嗓音柔和:“叶大哥, 当时若不是你肯帮我,我不知会如何慌乱,你我本就有婚约,不过是提前一些罢了。” 她知道叶繁星为难,如今周玄清那边情况不明,左右是要经历的,提前一些也没什么。 叶繁星正想回话, 却听到暗处一道踩断枯枝的声音,转头看去,却并未见到有什么。 和阿年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阿年便也下去休息了, 今夜都太晚了, 反正阿年常来, 住一晚也不打紧。 他打算再去看看叶婉, 叶婉如今的状况,怕是真的撑不了多久, 今日幸好国公夫人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方才大夫走的时候还说,莫要再受刺激, 或许能撑上半月一月之久的。 刚刚转身, 就见周玄清面色阴鸷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两人怔怔的看了好一会。 “你,都听到了?” 叶繁星刚想解释,就被周玄清打断了, 冷淡的面色配着惨白的月,倒像是要上来打人的样子。 “你要娶阿年?”一字一句,像是挤出牙缝般。 “是,”叶繁星见他这般气恼,忽然断了想解释的心,“阿年是个好姑娘,你也看到了,她当家做主母,并无什么问题,值得我八抬大轿娶回来。” 周玄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浊气,夏日夜间,呼进去的空气依旧有些燥热,顺着喉管向下,入了肺腑,叫人燥热难耐,拳头发痒:“若是我不许呢?” “你不许?”叶繁星眼眸微眯,竟然勾了勾唇:“怎么?你还想打我?” 周玄清身侧的拳头松了又松,又缓缓吐了口气,抬头望向天上明月,以期能冷静一下:“不,这个时候打你,岂不是叫阿年为难?我只是想给她遮挡风雨,并不想给她带来风风雨雨。” 这句话,像是说给叶繁星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周玄清说完,一字一句的,反倒觉得灵台清明,心口一片坦荡,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 他不愿意重蹈上一辈覆辙,要顾虑的实在颇多,他不比叶繁星一介白身,只能徐徐图之,阿年如今已是和叶繁星定亲,不管是不是被利用,他都不允许阿年进叶家的门。 至于其他的风雨,他都愿一力承担,赌上余生所有的岁月,期盼阿年回来伴着他。 这个时候若是和叶繁星打架,肯定能激起不少议论,叶家下人定是守不住口,若是真叫有心人知道,他在昭文馆虽不会被波及,可阿年的名节定会受损。 昔日旧主与今日情郎斗殴,情敌还是异父异母的兄弟?这些消息他可不想再从国公府传出去,国公府的八卦轶事,实在是太多了。 阿年如今对叶繁星印象颇好,周玄清不想叫叶繁星再被阿年可怜,获得更多怜爱。 叶繁星看着周玄清面色变幻不定,拳头终于是松开了,他不禁嗤笑了一声:“呵,情爱真可笑,想想你从前那个样子,好像恍若隔世一般。” 从前的周玄清,如高山冰雪,冷淡疏离,仰望不可及,其实现在再看,也不过是少年老成,装的像模像样的一个毛头小伙子罢了。 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周玄清一番,微微摇头,“看来阿年看的那些话本子说的不错,你真正爱的,自己便会找各种理由去爱;不爱的,任你想尽了千头万绪,也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许是想到了伤心事,眼中微涩,喉头发堵,叶繁星不再理会周玄清,自顾自的进去了。 周玄清立在那看了许久,夜色苍茫,更深露重,远山雾罩处,隐隐露出一线鱼肚白。 他就是这种,容易钻牛角尖,可只要想通了,整个人就会镇定下来,抬步间,冷定如神。 不久便要上值了,周玄清懒得再休息,从叶家打马径直回了长宁院。 “世子?您怎么才回来?”云央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给周玄清收拾。 周玄清见她神志不清的样子,拍开她的手:“行了,去把德喜叫起来。” 自己换了身衣裳,又稍微洗漱了一番,这时,德喜和云央两人也彻底收拾好了。 德喜望着世子满脸端肃,心内有些揣揣:“世子,是出了什么事儿?” 周玄清想了想,叫德喜和云央凑耳过来,吩咐了一通,便准备去寿安院。 谁料这时莺歌来了,她面色有些凝重,略略屈膝:“世子,老夫人说,她这一生并不是无辜的,行差踏错的事儿也颇多,所以今日的事儿,咱们缓着点,不要闹出人命。” 周玄清沉思了一瞬便点头,此时寿安院里一片宁静,因着夫人不在,天色还尚早,小丫头们都未起。 守门的婆子正头一点一点的,见世子过来了,连忙上前行礼:“世子,夫人出去还未归来,您不必这么早来请安的。” 周玄清背着手立在门前,神色淡淡,眼里没什么波动,瞧的婆子有些惶恐,周玄清须臾收回目光,嗓音轻描淡写:“将所有人都唤起来,另外,你将后院里的姨娘都叫过来。” 婆子正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却见世子眸色一沉,语似坚冰一般:“一个,都不许少,可听明白了?” 婆子浑身一抖,直觉有些不好,瞌睡也瞬间不见了,一溜烟的绕到后罩房唤人,一时寿安院热闹了起来,叫起床的、洗漱的、磕头的、撞到的,乱七八糟。 最后还是里头的徐嬷嬷醒了,出来怒吼一声:“一个个都做什么呢?平日教你们的都忘干净了?糊涂东西。” 又见周玄清立在院子里头,连忙走了过来:“世子?您不是带着夫人去了叶家么?您回来了?夫人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玄清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慈祥和善的嬷嬷,此刻满脸的担忧,叹了口气:“嬷嬷,您放心,母亲去了阿姐那,有人照顾,您身子不好,好好将养着吧。” 毕竟是伺候母亲一辈子的老人,他不能太过分,还记得幼时,徐嬷嬷也曾抱着他,哄他安心入眠。 国公府里的奴才,到底是经过人牙子磋磨的,进了府也是要狠狠的教管一段日子,此时做事倒也快的很。 周玄清站在院子里,瞧着这些丫头跑来跑去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的丫头拉着手,不由想到了阿年。 那时候,阿年是不是就是这样在国公府后院受着婆子们的管制?还记得阿年说过,她是挨过不少巴掌的,那时候她战战兢兢的到了长宁院,直到后来,他不过冲她笑了一次,她就说‘世子最是和善’。 可惜,幼时他不曾注意过她,白白丢了那么多年。 周玄清想到这,又觉得自己在冒傻气,两人若是都不曾经历这些,今日如何能找到自己心内真正的归属? 可如今心里有了一个人,才真正明白,想拥有一个人,不管是未来,还是现在,甚至连她的从前,他都想了解的明明白白。 周玄清越想越多,脑中只要想到阿年就思绪纷飞,不禁摇头叹气。 哎,情爱惑人,可他却甘之如饴。 等徐嬷嬷喊他的时候,周玄清才回神。 “世子,人都到齐了,难道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徐嬷嬷满脸紧张,关怀备至,“夫人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哎……” 周玄清没再理会她,只是看着这些匆匆赶来的姨娘,足有二十来个,这些都是周季深一个一个宠幸过的,有好几个还是府里的丫头,至今都没有名分。 其中,就有锦纹,她是最后一个,她因着怀过身孕,又有徐嬷嬷的缘故,成了徐姨娘。 周玄清只是眼神一扫而过,没有看到锦纹失落的表情。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事问询你们。” 周玄清一贯冰冷,今日找周季深的女人,实在是这府里已经有人触到了他的底线,他往日便知府里乱,却没想过,这些混乱中,竟然有人敢往主子面前伸手。 “世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锦纹自认在周玄清面前有点脸面,赶紧走上前,“世子尽管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的。” 其他人也赶紧点头,一个个都满脸关怀,哪里看的出是内心人是鬼。 周玄清看着她,又瞥开了眼,其实不过是一件拙劣的事情,可近些日子府里乱七八糟,竟是叫人得逞了。 “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各位姨娘,若是有了放妾书,你们可愿出府?” 一时间院子里沸反盈天,她们都是匆匆赶来寿安院的,脑子都还未清醒,此刻一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 “世子,这是国公爷说的话么?” “是啊,是国公爷要放我们走么?即便您是世子,也管不到国公爷面前来吧?” “世子,到底出了何事?为何要赶我们走?” …… 女人一多,叽叽喳喳的就吵的很,周玄清懒得理会,只耐心等着,没一会德喜就来了。 手里捏了一沓纸,随后凑到周玄清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玄清了然点头:“如今,我父亲母亲身体都不适,此间事情,我与他们都商议过了,若是你们不愿意,也可好好说说。” 周玄清将手里的纸随意看了两眼,写的有些潦草,显见书写之人心绪不宁,只是他到底下笔了,周玄清心内一叹,国公府终究是要宁静下来了。 第52节 “这次,我母亲的汤药有人做手脚。”懒得婆婆妈妈的与一群女人废话,直接点中主题。 周玄清冷眼一扫面前的花红柳绿,这些女人终于寂静无声,面上都有些惶恐,生怕自己会被怀疑。 “我手中,是一沓放妾书。” 周玄清扬起手里的纸,看着面前一群女人开始惊慌失措,“若是愿意拿着这放妾书的,府里自有银钱补偿,若是不愿走,可留在府里也没意思的,便可选一处庄子,好好颐养天年,一切花销国公府都出了,总而言之,国公府是容不下你们。” “什么?夫人的汤药有问题?”徐嬷嬷乍闻这消息,只觉平地生雷,怔了好一会,“怎么可能?那些汤药,都是大夫吩咐的,我亲自唤人煎药……” 周玄清转过头,眸中凉意入骨:“是,嬷嬷可知道,这到底是谁做的?” 徐嬷嬷见周玄清又看了眼锦纹,心头一跳,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让她膝盖都软了,立刻跪倒:“世子,嬷嬷对夫人忠心耿耿,绝不会做下这种事的……” “行了,嬷嬷,这事我本不愿插手,只是府中无人能管,我也不愿理内宅的事儿,今日索性一次性治理了,也免得日后烦心。” 周玄清打断了徐嬷嬷的话,见云央过来了,手中还牵了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绑了个人。 “他怎的没来?”周玄清朝她身后看。 云央噘嘴,面上有些红,嘴里却不饶人:“他不来,说这里脏,哼。” 周玄清不在意的勾起右唇:“无事,现在是浑浊了些,等以后就不会了。”他抬头看着天边泛红的曦光,眸中满是期待,“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回来了。” 第60章 抬头的第三十天 看着底下一众惊心胆战的女人, 周玄清其实连对查明真相都没什么兴趣,既然母亲不愿追究, 他也不想过问太多。 不过做错了事,总要受到惩罚,不然,若是传出去,还以为国公府的主子好欺负。 周玄清一个眼神,德喜倒是明白的挺快,一脚就踹在了被云央拉回的人膝盖上, 那人立刻跪了下去。 这人便是国公府其中的一个的大夫,为国公夫人诊脉次数颇多。 此时像是被人揍过,满身狼狈,左眼乌青, 凄凄惨惨的指着人群中的一人, 哭哭啼啼的哭诉起来, 周玄清随之望去, 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只是有些眼熟。 可徐嬷嬷却先是松了口气, 又怒不可遏的冲上去,‘啪’的一巴掌甩下去:“朱碧,是你,你竟然勾结外人害夫人, 你忘了夫人是怎么提拔你的?” 那叫朱碧的女人, 从前本来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丫头, 模样倒是娇媚,一双媚眼十足勾人,此时见瞒不下去, 捂着脸冷笑起来。 “提拔我?我当年就与她说过,我不愿做什么妾,她为了与那外头的女人斗,硬是把我塞给了国公爷,就为了叫外头的女人不好过。” “后头我也认命了,一个奴才,谁会管我的死活,我避子汤也喝了,可我就是有了身孕,那是老天赐给我的,她呢,不管不顾一碗乌漆嘛黑的药送了过来,哈哈哈……” 朱碧有些癫狂,眼底通红的指着徐嬷嬷怒喊:“你个老虔婆,当年就是你灌的那一碗药,你坏事做多了,活该没人给你养老送终,唯一的侄女儿,又给自己的主子做妾,又被主子打落了胎,真是笑死人了……” 徐嬷嬷和锦纹气的发抖,可周玄清在这,她们也不敢造次。 周玄清冷眼瞧着,心内一阵疲倦,这就是表面看着花团锦簇的国公府,这些女人,一个个或是担忧、或是窃喜,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小心思,只叫人厌恶的紧。 “世子,不错,就是我干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大夫无关……”毕竟她实在没想到,不过稍稍引诱了一番,也就成功了,她还以为将手伸进寿安院会很难呢。 周玄清抬手,德喜会意,将那个涕泗横流的大夫拖了出去。 一把打断她的话,满眼不耐,“行了,我对你揽责任没有一点兴趣,不要以为你很勇敢,我只是不想听你废话。” 周玄清拿起一摞纸,在里头翻了几下,确实有朱碧的。 “拿着吧,你不愿跟国公府有瓜葛那是你的事儿,如今放妾书发下,你婚嫁自由了,自己去账房领些银子,出府前去领十个板子,做错了事,总要有点代价的。” 朱碧惊疑不定的看着周玄清,她没想到,今日就这样过关了,那张轻飘飘的纸,她有些不敢接:“世子,您,您没有骗我吧?” 周玄清扫了眼站在一边的云央,云央会意立刻接过文书递给了朱碧,她最近确实机灵了一些。 “本来我是不想放过你的。”周玄清将手里的纸掂量了两下,又看了眼天色,“可母亲说,从前她做错了事,如今即便是不赎罪,也不能添恶,所以,你自由了,拿着银钱出玉京城吧。” 朱碧瘫坐在地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转而眼里又簌簌流了泪,劫后余生,她却满心迷茫,不知归处。 周玄清望了眼这一群女人,实在提不起力气处理,心里又回想阿年在叶家有条不紊的处理事情的样子,一时只觉有些烦躁,若是母亲不在,他的确需要一个女主人。 可他又舍不得她一进来就要处理这些乌糟糟的事儿,从前他教阿年那些小心思,只是想让她在浑浊的后宅里安然活下去,到了如今,却又没有必要了,他舍不得叫她去经历这些。 “你们俩拿着,好好处理一下。”周玄清见时辰不早,便将一沓纸塞到了云央手中,这丫头是个宽厚的,又向着阿年,要好好管教,将来对阿年来说也是个助力。 云央和德喜对视一眼,满眼苦涩,不能这样啊,开个头就不管了? 周玄清自己打马赶去昭文馆,一夜未眠,也只是略微有些疲惫,并无什么不适,他开始细细的想,自己和阿年之间横亘的人和事。 头一件便是自己和鸳宁郡主传的沸沸扬扬的婚事,他周玄清不屑用女子来上位,如今更不想娶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人。 可这事毕竟是空穴来风,他总不能去和皇上还有皇后娘娘说,自己跟鸳宁郡主并无情意,这恐怕比拒婚还要过分。 哎,只能一件一件慢慢来了,周玄清想定后,一拉缰绳,马蹄嘚嘚而去。 天光大亮,日光扫尽所有昏暗,树木蓊郁,一切又都生机勃勃,夏日蝉鸣声声,这大好的时光从不眷恋某一个人。 此时阿年已经回了自家小院,岑缨得了消息,却还是担忧的等了阿年一晚上,见她回来,连忙迎了出去,又朝她后头望。 阿年很是无奈:“娘,叶大哥没时间送我,如今叶伯母恐怕情况不太好。” 岑缨不待见叶婉,却喜欢叶繁星,此时重重叹气:“哎,繁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阿年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此次她答应叶繁星嫁入叶家,算是帮叶繁星,到了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可暂时也不敢和岑缨多说,只是将在叶家发生的事儿,简略的说了一些。 岑缨听完很是感慨:“这一家子,真像是戏中人一般,那国公爷,既不敢作敢当,也不敢违逆长辈,最后负了心上人,也伤了有情人,哎……” 借着她一声长叹,这件牵扯了经年的事情,终于在阿年心里做了个结尾,仿佛那万般的思绪俱都随着这一声叹息远去,看着岑缨满脸感慨,阿年若有所思。 像戏么?可戏里都是圆满团圆结局,男与女最终都要走到一处。 现实却不同,是不是正是因为人们得不到,也要不了,所以才写成文字,做成戏折子,搭成戏台,供那些痴男怨女来缅怀、来祭奠。 阿年微微摇头,回想周玄清说的话,只觉得这短短几个月,比之她之前的十八年,都要累的多。 如今已是退无可退,只希望叶繁星能与周玄宁修成正果,到时候,她便可以随着岑缨去南方寻一处安静所在,好好生活。 周玄清下值后,单人单骑回了国公府,夕阳西斜,倦鸟归巢,地上的影子被拉的极长,渐渐又变的虚无。 如今府中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不知道云央跟德喜到底怎么安排的,谁料一进府就看到周玄宁陪着母亲回来了。 “母亲,阿姐。” 周玄宁笑着和周玄清打招呼:“我还以为家里会很乱呢,事儿办的不错,我从前总觉得你就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也能处理好这后宅的事儿。” 邹若言却不同,她白了女儿一眼,看着周玄清眸中带笑:“清儿只是生性不爱这些,若是要他做,肯定是能做好的。” 周玄宁也不辩驳,扶着她慢慢的走,她只觉母亲经此一遭后,往日那些尖锐利刺、不平愤恨都慢慢收敛,整个人逐渐的平和,也再没了从前的冷肃端庄,反倒像个平常老太太。 周玄清无奈摇摇头,也踏步走上前伸手搀扶:“母亲,大夫怎么说?您何不留在阿姐那,阿蕴也好陪您。” “还好发现了,那些药倒算不上虎狼之药,大夫说,停了那药后,母亲或许有段日子没什么精神。”周玄宁也有些嗔怪,转头朝母亲道,“让您留在我那,非要回来。” 邹若言连连摇头,拍了拍周玄宁的手,母女俩很是亲昵:“不了,总归是要回来的,如今府里安静了,我打算好好修整一下,等将来清儿娶媳妇,日后你回来,也能叫你们过的舒坦些。” 她也没想到,周玄清竟是快刀斩乱麻,将满府的莺莺燕燕都送了出去,她知道了朱碧的事儿,也很是沉默了一会儿,那时候她太冲动固执,朱碧其实是个好丫头。 “母亲想抱孙子了,阿弟,你可要快些了,旁的世家公子,早就生了几个了。”周玄宁不住的打趣,见周玄清只是淡笑,并未接话。 周玄宁也不再多言,昨晚上母亲到了陈家后,其实都没怎么睡,娘俩说了许久的话,从上一辈,又谈及自身,反倒对催促周玄清成亲失了兴趣。 母亲更是摇头,或许是想起那时候抱着周玄清哭诉怒骂,吓得周玄清日日的躲。 “我与你们的父亲实在太过失败,清儿幼时见过的太多,逼他成亲,恐怕艰难,左右如今鸳宁郡主的事儿也快了,咱们顺其自然吧。” 周玄宁当时笑着点头,转身擦了下泪,那时候周玄清日日惊惶,叶繁星走后,也就只有她这个姐姐能近身,好好的一个孩子,变得不爱说话又瘦弱不堪。 她曾经心里怪过母亲,可直到她嫁人生子,如今年纪轻轻还守了寡,才更懂母亲的当年的心情。 没有解脱感,心中只觉难过,女子从一出生,便就被安排的弱于男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却从来没有什么教条去约束男子。 那时母亲不让她回陈家,如今她也懂了,她并不后悔,只是感慨,自己并未有母亲那般经历,不然,很难保证她会不会也那样发疯。 不过她也想定了,给自己三年时间,就当做给过去埋葬,毕竟,曾经也是恩爱过的,也顺道整理下自己的心绪,阿蕴如今还小,她心思现在全在他身上。 脑中模模糊糊的倒映出个人,那人在她面前,恨不得剖心肝给她看,只想叫她知晓,他是从何时就对她有了觊觎之心。 第61章 抬头的第三十一天 周玄宁恍惚了一阵, 好半晌才听到周玄清唤她。 “阿姐,阿姐?”周玄清打量了她一会, “你怎么了?” 周玄宁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脑中纷飞的思绪彻底回神,心头暗自苦笑,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家子。 周玄清回了长宁院后,德喜和云央一道出来迎他。 两人俱都喜气洋洋,云央话多, 最憋不住,挤眉弄眼的跑到周玄清面前:“世子,您猜猜,我跟德喜是怎么完成您交代的事情?” 周玄清冷冷清清的瞥了她一眼, 便绕过她进了垂花门。 “哎哎……”云央见周玄清理都不理, 径直要走, 不由很是丧气, “世子,您就猜猜嘛。” 周玄清连眼神都没给, 自顾进了主屋。 想都不用想,云央最厌恶的便是锦纹,当初害的她和阿年差点出事,事后也因着阿年报不了仇, 如今锦纹犯到她的手上, 那还不可劲儿折腾。 周玄清唇角微勾, 锦纹他也不喜,云央今日这么高兴,日后定也会告诉阿年的, 也免得要他来张口,这么一想,云央这丫头,也蛮可爱的。 可爱的云央站在原地不住的挠头,戳了戳一边的德喜:“你说,世子最近怎么了?” 见世子进去了,德喜闻言挠头:“没怎么啊,世子不是一直都这样么?”冷冷清清,说话基本不搭理,还是原来的那个世子。 云央懒得再跟德喜说,世子近些日子定是有什么心事,往日虽清冷,却也会应上两声,再不济也会‘唔’一声。 最近连阿年都来的少了,往常两人还能隔着角门说会话,现在都好久不见阿年,云央只觉可惜,若是阿年知道锦纹被送走了不知会怎么高兴。 方才,锦纹还不愿走,云央如今也不怕她,只暗暗朝她冷笑,这还是跟世子学来的,效果的确不错,锦纹闹腾了两下,便戒备的盯着她安静下来。 “锦纹,还记得那天吧?”云央蹲在锦纹边上,笑的阴恻恻的,“我跟阿年可差点着了你的道儿呢,我劝你呀,赶紧支些钱滚吧,不然,世子可说了,国公爷也嘱咐过,不走的姨娘,一律拉到家庙去。” 虽说是唬人的,可那些女人却当了真,一个个的都立刻答应离府,去家庙那就等于做了姑子,日子十分不好过。 云央虽不明世子这么做的意义,她只是个没什么大理想的小丫头,可心里却也觉得高兴,府里往后再也不会乌烟瘴气的了。 想完了这些事儿,云央又瞧见后罩房前,那一片已经长成如毡毯般的草地,青翠欲滴,怔怔的发起了呆,阿年在的时候,跟她说过好几次呢,只可惜,草毯长成了,阿年却出府了。 正想的入神,却听到周玄清叫她,云央赶紧往主屋跑。 第53节 “世子,您找我?”云央屈膝行礼。 周玄清神色清朗,见她一如既往的娇痴纯良模样,不由软了些声音:“云央,那人向我讨你,你可愿意?”虽没说是谁,可俩人都心知肚明。 云央大惊,如今稍白些的肤色,看起来比从前明丽许多,她连连摆手,不停摇头,脸上却染了一抹红:“不行不行……世子,那人太凶了,我不要,我不愿意。” 周玄清此刻看着云央,面色也温和了许多:“云央,你迟早要许人的,不然,德喜也不错。” 云央眼睛都瞪破了,头摇的飞快,立刻否决:“不行,德喜比我还笨,傻乎乎的跟个孩子似的,世子,您今天怎么了?我是吃的太多碍着您了么?”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阿年娶回来呢……”云央嘟囔了几句,她如今受宠,胆子大了,见世子乱点鸳鸯,心里又羞又恼,很不高兴,一跺脚竟是扭头就走了。 周玄清也并未生气,只是攥着手里圆润的玉桃镇纸,摩挲不停,许久才淡淡道:“你自己听到了?出来吧。” 很快,耳房的门后边,转出来一个人,一身侠客的打扮,剑眉星目,眉长入鬓,眉心常皱,面色一贯的阴沉。 方才周玄清回来换衣服,便看到这人等在了耳房,不知是何时进了长宁院,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周玄清如今心中彻底定了,反倒神色更冷淡。 这人比之从前,好像不那么邋遢了,衣衫整洁,他冲着周玄清凉凉的道:“跟你讨个人,就是上次那个丫头,今天还去找过我。” 周玄清眸中沉沉,他一向如此,那人倒也没有多想,周玄清淡淡道:“这丫头,我做不了主。” 若是真的将云央许出去了,阿年回来,岂不是要伤心?随后又将云央叫了进来,试探一番,可云央也不愿。 “那谁能做主?”见云央跑出去了,这人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眼睛紧紧盯着方才跑出去的云央背影。 周玄清回想方才的场景,旋即将玉桃镇纸小心翼翼放进袖口,末了还按了按,此时瞧着这人,竟是淡淡的笑了。 …… 日子很快便到了七月,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太阳像是能融万物的火球,晒的人头皮发痒,四处也没有一丝的风,闷热无比。 夏日炎炎,酷暑难当,玉京城许久未曾下雨,那路边晒的无神的枝条俱都垂下,叶片上面积了厚厚的灰,无精打采。 烈日当空,瞧着外头的炎热景象,知了还不停的鸣叫,更让人心烦意乱。 小院里如今已很是像模像样了,院子外的篱笆上开满了各色小花,院子里一隅还有两畦菜地,打理的干净清爽,菜地泥土还湿漉漉的,显见有人已经浇过水了。 屋里的母女正在纳凉,手里还不停的整理着东西,岑缨望着外头的天色,面色有些不快又很是无奈:“阿年,这日子成亲,可真是遭罪啊。” 她如今其实不太想将阿年嫁过去,可禁不住阿年愿意,何况叶婉如今又这个样子,若是她非逼着阿年退婚,倒像是棒打鸳鸯的糊涂父母,何况左邻右舍也都知道阿年要成婚了。 阿年无奈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婚服一重又一重,厚重的紧,穿起来,可不就是遭罪。 后日便是她和叶繁星的婚礼,叶婉如今已是不成了,阿年昨日还去看过她,大热的天,还要盖上一方薄绸被,见了阿年她倒是提了些精神。 “胡闹,马上就要成婚了,怎的还来串门?更不能来看我,不吉利。”叶婉冲阿年颤巍巍摇头,“还不快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才是正经。” 阿年无奈退了出来,叶繁星倒是笑了,“无事,咱们也不是在乎那些事的人,我娘如今已是有些糊涂了,就记得这么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便淡了许多,眸中隐隐有些难过,叫人心头酸涩。 硬生生将这一口气拖到现在,叶婉应该也很难受,阿年瞧着她深陷的眼窝,无神的双眸,心口都有些慌,她和叶繁星这么做,如果真的能安慰到她,也算是一桩功德。 叶繁星送阿年回去,他如今变了一些,没有从前那么爱说笑了,叶婉占了一些原因,更多的,恐怕是心里那些无人能诉的心思。 “叶大哥,你不去看看大小姐么?”阿年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因着和叶繁星成婚,已经不太敢见周玄宁和周玄清了,总觉的心里对两人都有亏欠。 叶繁星摇头,嗓音带着苦涩:“见过了,她只祝我百年好合。” 回想两人隔着檀木屏风说的话,叶繁星都有些心灰意冷,又望向阿年,那个一闪而过的主意,如今却一步一步成了真。 “阿年,我……”叶繁星不知该如何说,唇张合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阿年却淡然一笑,握住了叶繁星的手:“叶大哥,没事的,左右是咱们自己祸害自己,其实我也没什么损失,我这种身份,能嫁给你做阔太太,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这句话还是隔壁那户人家说的,阿年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岑缨却愤愤不平了很久。 阿年说完,两人对望,忽然‘噗嗤’笑了起来。 见阿年还能说笑,眸中也无悲痛,脸色红润娇柔昳丽,叶繁星只无奈摇头,抬手就揉她的头:“哎,胡说什么呢,你这傻丫头……” 她越发懂事,他的愧疚就越发深重。 阿年笑着侧身躲:“叶大哥,你也赶紧整理整理自己吧,或许再去看看大小姐?万一,有转机呢。” 叶繁星闻言笑了笑,将她拉过,长胳膊揽住她的肩头,手上微微使力,叫她挣脱不得:“你呢?不去看看周玄清,或许也会有转机呢。” 他望着阿年,脑中却想起那日周玄清怒不可遏的样子,他并未告诉阿年,周玄清对她的感觉。 私心里,他是想将这戏彻底唱下去,他想帮阿年,可他却觉得周玄宁的一些反应,也并不完全对他是厌恶,或许这件事过去后,会有新的转机。 阿年闻言笑着摇头,她心里有周玄清,可并不代表她就要上赶着去追着他跑,松弛有度才最好,双方若是并无一点情意,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如今这出戏都唱到了这,何妨再多唱上几天。 她知道叶繁星的心思,也并不介意,两人最开始本就是相互利用,如今经历种种,相互依靠,她对叶繁星有感激和同情,叶繁星对她有怜惜跟愧疚。 有点心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阿年确定周玄清心里有自己,只是不知如今分量还有多少,如果这场戏真的成了,她还要感谢叶繁星的相助。 想到明日就要成婚,这日子定的太急,两人也不打算大张旗鼓,许多人都还不知,云央若是知道她了,定会怪她的。 阿年望着虚空中国公府的方向,秀眉微蹙,眸色转深。 第62章 (改字) 抬头的第三十二…… 日光炽盛, 空气中仿佛也沾染了这丝炙热,随着呼吸, 流进体内,内外交加,让人只觉越发的燥热。 昭文馆门前的槐树也一样被日头晒的发蔫,只有那无知无觉摆放了上百年的楠木匾额,一同往日安静悬挂在顶上。 天气闷热,即便是静下心读书也去不了那股子燥热,加之身上那层袍服, 更是热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馆里的众人都是昏昏欲睡。 大家治书难免枯燥,无聊的时候总要凑在一块说些闲话,不拘是名人轶事, 还是市井八卦, 总能议论的唾沫横飞。 “哎, 你们说, 皇上又将玄清唤去,是有何事?”大家满眼都闪烁着八卦, 两两对望,都觉得自己猜对了。 卿风拳头攥了攥,不在意的凑了过来:“我问过了,他上次就说无事, 不过是问了一些小问题罢了, 清哥说咱们这捏笔杆子的, 可不能日日听信什么流言。” 白敏不住的擦着汗,点头赞同:“不错,卿风如今越发长进了, 你们这些人,往日也不这么长舌的,现在都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白眼翻上了天,明明说的时候,大学士讨论的也很积极嘛。 只听白敏又不住的嘟囔,“早知道玄清被召见,就该跟他说下,这昭文馆的冰,份例也该提上一些了。” 众人情不自禁点头,瞧着一旁角落里的冰盆早就化完了,才摆上来不到一会,先还冒着凉气,可这么快就化成了水。 此时一处飞檐斗拱的殿内,雕梁画栋,殿内空间极大,左右各有八根龙柱,粗壮的龙柱上饰以金龙彩画,四面皆有菱形格纹门窗,俱都紧闭,却也不显得闷热。 殿内四角和龙柱旁俱都摆放了青花瓷厚底冰盆,上绘有游鱼,里头的冰方方正正,块块堆叠,此时正幽幽的冒着凉气。 周玄清跪在地上行礼,膝下的砖也是特制,平平整整,连一丝裂隙都不曾有,他神色淡然,听到上首之人唤了声:“玄清,起来吧。” “谢皇上。” 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身后的三足两层金顶塔状香炉里袅袅香气溢出,周玄清觉得那烟气都有些滚烫,不由稍微挪动了两步。 上首之人瞧见了,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朝上看,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上次见朕还是一副踌躇满志侃侃而谈的样子,怎的这次见了朕,连看都不敢看了?” 周玄清这才抬起头,唇角上翘难得带着丝少年气。 他本就面如冠玉,眉目疏阔,一双眸子漆黑清澈,加之一身缂丝藏青色鹭鸶补服官袍,束着金冠,长身玉立,仪表堂堂,气质沉稳内敛,叫人瞧着,便心生喜欢。 “叫皇上见笑了,玄清面见圣颜,心内实在惶恐。” 周玄清赫然一笑,瞧着上首之人这次并未着明黄龙袍,只是穿着一身半新的青白儒衫,身量高挑,眉心一条竖纹,与国公爷差不多的年纪,周身的威严浓厚,叫人望而生怯。 皇帝起身,抬手唤周玄清近前,面色颇为放松,唇角含笑。 “你过来替朕看看,这幅《雪中赋》的字可是真迹?” 周玄清闻言,面色一怔,连忙踏步上前,眼睛直直的盯着龙案上那薄薄的一张纸。 皇帝转头细致的瞧着他,只觉少年郎不骄不躁,谦恭虚己,锐气尽敛,此刻看着那副字,满脸惊诧,不明所以,不由大笑起来。 “你家中是不是也有一幅?” 周玄清敛手回话:“禀皇上,玄清家中确有一幅《雪中赋》,听祖父说……也是真迹。” 皇帝摇头不止,唇角含笑,眼中竟是露出一丝得意:“你家中的那幅,是假的,那是朕当年偷偷换的,你祖父还一直未发现呢。” 皇帝还是皇子时,并不受宠,国公爷和太师交好,虽没有明面上与皇帝联盟,私底下也照顾颇多。 只是荣宠毕竟需要人去维系,镇国公府现任国公爷周季深除了身上的爵位,并无一丝建树,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便渐渐没落。 周玄清直直的瞧着那幅雪中赋,只见字迹遒劲、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丝毫不见一丝滞涩,不由发起了呆:“难怪我见家中那幅字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稚嫩,下笔之人年岁不大……” 忽然回神,那幅字必定便是当今皇上写的了,祖父怎么可能没发现,只是不说罢了,周玄清此刻反应过来,吓得连忙拱手:“玄清僭越了,皇上恕罪。” 皇帝大笑摆手,旋即神色露出一丝回忆:“无妨,当年老国公去世后,国公府就一直沉寂,直到你的文章送了上来,朕便知道,国公府后继有人。” 周玄清连忙躬身:“玄清愧不敢当。”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给周季深机会,只是他那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动真格的就退缩不前,当年各位皇子选伴读,周季深即便顶着国公府的名头,也硬生生被退了回来,把老国公气的吐血。 “如今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曾想过,要迎娶哪家的闺秀?”皇帝状似无意的扭头看周玄清,语气闲适,似闲话家常。 周玄清敛目凝神,垂手侍立:“皇上,玄清已有心上之人,并非大家闺秀,只是她懂玄清所思所想,与玄清十分相配,只待时机成熟,玄清便想迎娶她。” “哦?”皇帝眉眼笑容微敛,语气开始端凝,“我听皇后说,国公夫人十分热衷于为你选一门,门当户对的闺秀呢。” 周玄清苦笑不止:“母亲那时还不知玄清所想,是玄清之过。” 那时候国公夫人想的当然是如何让周玄清更上一层,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物是人非。 皇帝当然知道国公府的那一段孽债,此时便是怜惜周玄清才将他两次唤来问话,加之鸳宁地位特殊,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赐下一纸婚书便罢。 此时他凝望着周玄清,眼中露出一丝可惜:“哎,上次只是闲聊,今次朕只想问问你,你是当真不愿?” 周玄清茫然抬头:“皇上在说什么?玄清不太明白。” 皇帝瞧着他面色迷茫,确实如众人形容的一般,只知读书,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 若是强配,怕是又有一段孽缘,周家如今承受不起,心中道了声可惜,也就罢了这心思。 转而大笑起来,拍了拍周玄清的肩:“好,好,好孩子,昭文馆十分适合你,很不错,今日唤你来也无甚大事。” 又将那幅雪中赋小心卷了起来:“这本就是老国公的,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递给了周玄清后,便踏步准备离了这大殿。 周玄清怔怔的看了会,似又想起什么,又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转身,笑了起来,少年人,主意总是变得快。 第54节 哪料周玄清跪下,认认真真的叩首:“皇上,这些日子天气十分炎热,馆内学士大多是年纪大了的老者,实在捱不住,玄清请求皇上,能多送些冰过去。” 皇帝楞了一下,颔首应下,吩咐身边的总管盯着些,进了偏殿再未回头。 周玄清在殿中呆愣了半晌,直到一边的总管唤他,他才回过神。 这就算是过去了? 他对老一辈的事情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老国公去的早,还未与子孙话当年便去了,后来便发生了那件事,周玄清为躲避麻烦,一门心思的钻研书籍,便也淡了听故事的心思。 看来,维持自己在外的一贯印象,其实还是有必要的。 周玄清松下一口气,昂首挺胸,抬步走出了大殿。 大殿里头,御案方壁后还有一小耳室,连接外头的丹陛月台,皇后凝望着月台上的日晷、嘉量,久久无言。 “这孩子算得上昭文馆里最为优秀的年轻人了,鸳宁这孩子,怕是强求不得了。” 皇帝淡笑摇头:“那孩子实诚,家中事故颇多,鸳宁也未必适合他,何况鸳宁性子太过跳脱,恐怕,两人并非良配。” 皇后轻叹:“我问过鸳宁了,她确实是说要昭文馆里的青年才俊,博学多才最好,哎,只盼将军夫人在天上保佑,当初,我们夫妇若不是得了他们庇佑,现在哪里还能得享如今荣华。” 皇帝淡笑揽过皇后的肩,两人一道看起了外头的景致。 周玄清回了昭文馆后,因着身后有总管跟随,昭文馆内众人不便放肆,等看到內侍们将一块块冰抬了进来,不由个个都张大了嘴,齐齐看向周玄清。 昭文馆内气氛一贯喜乐,并无什么争斗,大家对于学识的问题针锋相对,可对于个人,都并无偏见,这也是周玄清世子之尊,可众人也敢拿他开起玩笑的缘故。 此刻大家呆呆怔怔的瞧着內侍将冰盆添满,又另外多加了一个冰盆,里面方方正正的三块厚冰,正袅袅冒着烟气,好似室内一下子就凉爽了起来。 总管正和周玄清寒暄:“世子爷,今年天气实在炎热,宫里的冰也不多了,不过皇上如今吩咐了,往后若是有问题,您便找奴才,奴才定给您办妥当。” 周玄清连忙拱手:“总管客气了,多谢,玄清替昭文馆多谢皇上关怀。” 将人送出昭文馆后,周玄清便见所有人都排成排看着他,眼睛里俱都闪着莫名的光。 卿风最先忍不住:“清哥,这冰是皇上赐下的?” 周玄清淡淡点头:“馆内都是读书人,大学士年纪大了,这般热的天,怕是会出事的。” 白敏靠在冰盆边上,喜滋滋的拍了下卿风的后脑:“还是玄清懂事,还不快去关门关窗?这冰不白放了?” 方才大家热的难受,将窗子俱都打开,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火热。 瞧着大家忙碌的样子,周玄清总算露出了一丝淡笑,也不管众人议论纷纷的,自去看书了。 等到下值的时候,拒绝了大家一起去喝酒的邀约,周玄清早早便出了昭文馆,他有些日子不见阿年,心中十分想念。 又有些幽怨起来,他不去找阿年,阿年也不来找他?真是心狠的紧。 一时想的入神,竟是怔怔笑了起来。 天气炎热,周玄清打马快行,很快便回了国公府,才堪堪踏进长宁院,就看到云央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双手托腮,似是想什么想的入神了。 周玄清难得见她安静下来,便缓缓走近,只见石桌上放着一张烫金大红的帖子,边沿是用金蜡封漆,上头画着精致的鸳鸯绕颈,端的是缠绵悱恻。 他却俱都看不见,只有上头‘傅笙年’那三个大字,正正映入眼帘。 第63章 抬头的第三十三天 云央坐在院子里, 无精打采的瞧着这帖子,唉声叹气, 脑中不住的回想方才阿年说的话。 “我明日便要成亲了,你也出不来,我便送你一张帖子吧,让你也沾沾喜气。”阿年掏出了一张大红帖子,递给云央。 云央莫名其妙的接下,有些不敢相信:“阿年,你, 你要成亲了?” 阿年笑着点头,又仰头看了看国公府,可目之所及,也不过是一点曲苑白墙, “云央, 往后我或许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这些日子瞒着你, 我知道自己不好,你别生气了。” 云央尚还没有回神, 只被这消息震的神思不属,良久才喃喃自语:“我不生气,你好就行,可你成亲……”一把攥住阿年的手, 脸上有些焦急, “你这是跟谁成亲啊?怎么之前一点消息没有?” 她不过是个丫头, 整日都在长宁院,知道的事儿也就国公府里的家长里短,还有丫头小厮的矛盾, 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周玄清压根不开口,德喜是不问就不说。 阿年轻轻揽住云央:“是三公子,云央,我很好,我是怕你瞎想才不告诉你的,你看,我今天不是来了么?” 云央噘嘴,瞧着阿年眼中泪汪汪:“你就是骗人,你怎么能嫁给他呢?何况,说好的咱们要一起一辈子的。” 她还兀自沉浸在世子和阿年曾经的甜蜜里,没想到,如今佳人旁落,世子或许也要另娶贵女。 阿年不禁轻笑:“云央,别哭了,日后你若是也成亲,我便跟你说说经验,我以前也答应过你,无论什么事,总是要我走在前头的。” 云央抱着阿年流泪:“只要你过的好,旁的都好。” 想到这儿,云央重重一声长叹,看着这大红的帖子就又想哭了,阿年和世子多般配啊,三公子那人太过深沉,又花言巧语,阿年真的不适合,也压不住啊。 正想将帖子收起来,因着阿年最后还嘱咐了一句,她暂时不想叫世子知道这事,让自己把帖子收好。 云央这时才抬头看看时辰,世子好像快要回来了。 不料头一抬,眼角就扫到一片衣角,云央右眼皮一阵猛跳,快速的将帖子拿起藏在身后,站起身,笑的十分勉强:“呵呵……世子,您,您这么早就回来啦?” 周玄清面色一如既往的清泠泠,只是目光灼人,比之平日更加冷寒。 云央浑身一抖,不知为何,忽然不敢看周玄清的眼睛,连忙跑回了屋,将帖子小心放好,又跑出来给周玄清收拾。 谁料一出来,就只看见周玄清已经进了正屋的背影,正准备关门。 心中不由一跳,坏了,世子难道是看到了? 云央望着那重重阖上的雕花木门,又偷偷摸摸的凑过去细细听了一会,见实在没什么动静,她只能重新坐回了石凳。 周玄清难掩心头已是左冲右突的涩意,攥着拳头,重重倒在了床榻上,连衣裳都未换下。 他最是爱洁,往日总要收拾好才进卧房,白日里头,若是独自一人,床榻是压根都不会碰的。 埋首在锦被中,鼻尖竟是无端泛起一缕香气,周玄清蓦然回想起,自己那日糊弄阿年,说她梦游,偷偷将她抱来自己卧房的事,心头不由一阵发涩。 还是晚了么?明明,他已经尽力去做了。 从前他对阿年总有诸多借口,觉得她不适合做高门主母,可为什么不适合,他又说不出原因。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了,无非是那些世俗的偏见,还有教条的固化,让他也跟着那些繁文缛节进了一条死胡同。 假如,一开始,这国公府的主母,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呢? 他不过是昭文馆里一个小小的直学士罢了,是靠着祖上荫德才有了世子的那层尊贵,那阿年,有什么配不上的? 周玄清将枕头盖子自己头上,深深叹了口气,叶繁星实在太过分,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却还是不管不顾。 又心头火起,本来看叶婉那般样子,周玄清也是心头微涩,没想到,叶繁星还是不顾阿年声名…… 想到这儿,周玄清又很是泄气,这一切到如今这番田地,本就是他的原因。 他坐起身,走到窗前,窗下那一从芭蕉早就长开了,叶片高大葱绿,云央正在给院中的花花草草浇水,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漏夜时分雨打芭蕉的声音。 罢了,总归是不能叫阿年穿上这嫁衣的,周玄清阖眸半晌,才起身换衣裳。 云央捏着水瓢,看着周玄清脚步匆匆的出了长宁院,怔了好半晌,才自顾自唠叨:“阿年,这可不是我故意的,是世子故意偷看的……” …… 翌日,宫中忽然传出一道圣旨,总管喜气洋洋的带着圣旨径直去了卿家,牢牢记着皇上临走前的吩咐,“叫卿风那小子进宫,朕要见见他”。 彼时昆玉郡主正揪着卿风的耳朵,让他起来练练功夫,今日他休沐,正无精打采的偷懒呢。 听着儿子的惨嚎声,一身紧身骑装、束起长发的昆玉郡主却丝毫不心疼,直到丫头说宫里来人了才松手。 等总管念完圣旨,昆玉郡主还是云里雾里:“儿子,皇上这是给你赐了门亲事?鸳宁郡主?嘶……我想想啊……” 卿风接着圣旨,先是发怔,接着就嘴巴一咧,娃娃脸笑的像朵花儿,抱着昆玉郡主狂喊:“娘,娘,你就要有儿媳妇了,很快就能抱孙子了……” 昆玉郡主还没想起鸳宁是谁,就被儿子这高兴模样哄笑了,“是是是,抱孙子,抱孙子……” 这边闹的欢,也有人不得意,此时凤鸾宫中,皇后娘娘正在用膳,一边站了个年轻女子,柳叶弯眉,眸若点漆,眼尾略挑,瞧着不好相与。 身着粉色织锦水仙散花绿叶长裙,浑身极是素净,头发也是高高挽起,只插了一根碧莹莹的玉簪,看着便干净利索。 皇后娘娘让女子坐下一起用膳,先说了周玄清那日面圣的过程,又苦口婆心:“鸳宁,今次这婚可是赐下了,万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美意,知道吗?” 女子闻言,似是羞涩,晕生双颊,不禁垂下了头,乌眸中却闪过一丝冷光。 阿年早早便起来了,她有些睡不着,明日便是婚礼,岑缨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连那大红婚服又重新拿出来细细熨了一遍,啰啰嗦嗦的在那忙着。 “哎,娘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没有好好将你带大,半路丢下你,娘心里半辈子都过意不去。” 岑缨手下不停,生怕婚服上有一丝褶皱,影响了阿年明日穿戴,“如今才相处不过这么些时日,你就要出嫁了,娘心里舍不得,却又盼着你能早点嫁人,好好生活……” 阿年听到岑缨嗓子都哽咽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母女俩与旁人不同,十多年的分离,让两人想亲近,却又难以亲近。 “娘,我就算嫁人了,也还是您的女儿啊。”阿年语气亲昵,满脸带笑,揽着岑缨的肩头,又假装很不高兴,“难道我嫁人了,娘您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也是啊,您喜欢叶大哥,您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自己女儿,是越看越厌了。” 听着阿年一番莫名其妙的抢白,岑缨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戳阿年的额头,母女俩心又近了一分。 “就你嘴能说,你呀,跟小时候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活泼好动,话也多的很,就是爱哭,见了什么都要去瞧瞧,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抓虫子么?说了不听,抓到手上就开始哭……” 听着岑缨不住的回忆,阿年微微笑着,其实六岁之前的事儿,她都记不太清了,为奴为婢生存不易,没有那么多时间回忆过去。 岑缨轻手轻脚的将嫁衣抱到了床上,伸展开来,大红的嫁衣层叠繁复,隐隐有金光闪烁,艳丽无比。 “阿年,真美,你明日穿上这嫁衣,定是最美的。”岑缨轻轻的摸着嫁衣的袖子,上面是丝线和金线掺杂绣出的彩绣,触手丝滑,瑰丽闪耀。 阿年笑着点头,心内却有些惶恐,岑缨这般期待,可这一切却都是假的,若是叫她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失望…… 正想的入神,外头院子里传来人声:“缨娘,你家来客人了。”是隔壁的小嫂子在叫她们。 阿年似是心有所感,出去一看,果然是莺歌,连忙迎上去:“莺歌姐姐,快进来。” 莺歌笑着拒了,手上帕子遮头,这时候日头上来,已是有些热了,“阿年,我不进去了,夫人让我来给你添妆。” 说着,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盒子出来,又拿了一块小小的羊脂白玉兔子,耳朵尖尖的,笑着跟她说:“小少爷知道你要成亲,也闹着要过来呢,只是他如今还在学堂,不便过来。” 将东西塞到阿年手中:“喏,便托我给你送来这个玉兔子,他还说,那次不是故意害得你割破手的。” 阿年紧紧的握着玉兔子,‘噗嗤’笑了起来,心头很是感动:“替我谢谢大小姐,还有阿蕴,莺歌姐姐,我……” 莺歌了然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其他的事儿我们女子管不住,但是日子是自己的,一定要好好过下去,叫自己开心也最重要。” 又在袖口拿了一根金簪,尾部是精致的牡丹式样,一并放在阿年手中:“我没什么好送的,这簪子还是夫人送与我的,我也用不上,送给你,也算一份心意。” “谢谢莺歌姐姐。”阿年知道她是误会了,莺歌定是知道叶繁星的心思,可她却无从解释,只能沉默不语。 送走莺歌后,阿年在院子里看了许久,却并无一人前来,心头有些失落,却也松了口气,国公府里的一切,到了现在,总觉像是梦中一般。 第55节 入了夜,国公府依旧静谧,周玄清夜半才归,惊醒了睡着的云央。 “世子,您这两日怎么总是回来的这么晚?”云央替周玄清整理衣衫,四处的看,“德喜呢?世子,德喜不是跟您一道出去的么?” 她想着阿年明日成婚,得送些小东西做添妆呢,谁承想,周玄清压根没回来,德喜不在,她也出不去。 周玄清眸光灼灼,长长吁了口气:“我有事吩咐他。”又垂眸定定看着云央不眨眼。 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一早,阿年还兀自昏昏沉沉,就被岑缨叫醒了。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偷懒不得。 第64章 抬头的第三十四天 成婚所需一切叶繁星都很周到的想好了, 只叫两人完全莫要担心,岑缨见他看重阿年, 满脸喜不自胜。 “乖女儿,绞脸婆还有喜娘来了,不能再睡了,该上妆了……”岑缨知道阿年没睡好,便趴在她耳边轻轻的唤,“等会儿误了吉时可不好呢,快些起来吧。” 阿年无奈, 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只能起身,外头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应该都是叶繁星安排的吧, 阿年无奈一笑, 叶繁星就是这样, 即便是做戏, 也要唱个全套,绝不叫人看笑话。 天色实在太早, 阿年迷迷糊糊的被一顿从头到脚的收拾后,终于准备好了一切。 只等快到时辰,将那大红的嫁衣穿上,这是岑缨心疼她, 天气太热, 这嫁衣一层又一层, 又厚又紧,穿起来真是受罪。 大家也都出去了,留下新嫁娘在屋里安静一会。 阿年听着外头闹哄哄的, 心里一阵茫然,这就要成婚了?虽说注定了自己的结局,可这般一日一日真实地走过来,总觉得人还是飘飘忽忽的。 那些戏折子果然是唬人的,她才过了几个月,就觉得恍若隔世,戏折子里头,动不动就是三年五载的过去,那些男男女女又是怎么过的? 如今叶婉已是不成,也算是帮叶繁星吧,至于她的事儿,尽人事知天命。 阿年坐在桌边,看着床榻上的红嫁衣发怔,叶繁星说,这是请玉京城中最有名的绣娘缝制的,因着要的急,另还请了十来个顶好的绣娘赶工。 那盖头是宫里娘娘才能有的布料制成的,光这一项就花费超过数千银钱,更遑论抬过来的东西,样样都贵重,他是心中愧疚,阿年都明白。 只是这愧疚也抵不过旁的,也繁星说的那句实在太对,心里有了真心人,哪里还放得下旁的人。 就好像周玄清,这些日子来看,这戏唱的并不是毫无用处,阿年也见过他的真情实意,也见过他恼怒无比,可阿年的身份注定没办法与他肩并肩。 其实,周玄清大概早就想通了吧。 那日小年夜,他那般温柔缱绻和她缠绵,其实心里不定是在想,他的夫人,必定得是个什么模样,而自己,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妻子。 有没有可能,他也会在心中感慨:阿年若是世家女就好了。 阿年木木呆呆的想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随后响起‘吱嘎’一声,听到房门被推开,又再阖上,她以为时辰到了,连忙拿起嫁衣就准备穿。 “这么快么?我这就穿上。” “放下,不准穿。”一道嘶哑的嗓音传了过来,是个男人。 阿年惊的回头,口中还未叫出声,肩头就被点了一下,力道极重,钻心的疼,阿年霎时就白了脸色。 那人将阿年手中的嫁衣挑开,拎在手上,左右看了会,嘴角微挑,似是极为嫌弃,随后,他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阿年震惊的看着这人,满眼惊恐,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只见这人是个中年男子,面容平凡不起眼,一双吊梢三角眼,头发梳的整齐,穿戴不错,像是哪家的管事,身量高大。 阿年平日并未见过,却隐隐觉得眼熟,难道是叶繁星家的?今日成婚,这种管事来的可不少,都是奉叶繁星的命,过来送添妆。 她嘴张张合合,愣是出不了声儿,所幸还能动,阿年身后便是窗子,之前正因着外头吵闹,她就给关上了。 她猛地冲过去,那人似是已经料到了,动作迅捷的提前攥住了她的手,阿年只觉手腕似被铁钳,满眼惊骇欲绝,目眦欲裂。 “你若是听话,我就不伤你。”男子凑近,在阿年耳边柔声道,转而又变了,恶声恶气,“你若是毁了我的事儿,这里的人,无一能活。” 阿年呼吸都停止了,只能拼命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男子松了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皮子,上面有窟窿有眼儿,阿年正莫名间,就见那人按着皮子往她脸上抹,一阵冰冰凉凉。 “把这件衣裳套上。”男子想了想,将阿年之前换下的旧衣裳递了过去。 “现在,你就走出去,径直走出去。”阿年穿好后,男子拍拍她的肩,朝北指了指,“别想耍什么花招,院子里一样有我的人,就在那边的槐树下等我,你若是敢跑……” 声气突然低沉下去,阿年浑身发抖,张嘴后想起没有声音,又拼命摇头。 那人很是满意,平凡又普通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好,是个乖女孩,去吧,放心,只要你听话,你娘还有邻居她们我保证不动分毫。” 阿年浑身发抖,好一会才僵直着身子出了屋子,随后不过三五息,另有一道身影走了进去,没有人发觉异常,一切都平平淡淡。 这里本就不是富人们的地方,没有下人看守,邻里和睦,相互串门的多,对那些世家礼也不是太过于注重。 阿年连转头都不敢,一双眼睛尽力保持冷静,她看到邻居们正在讨论叶繁星抬过来的礼,岑缨还不见踪影,心头越发酸楚,她这是惹到了谁? 见身侧有两人目露寒光的盯着她看,阿年歇了想乱跑的心思。 那人在自己脸上贴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认出她? 无人能解,阿年压根开不了口。 按照那人指的方向,阿年亦步亦趋走了过去,她不敢回头,那人瞧着不像个好人,手上的力道劲力奇巧,不是普通人吧,若是岑缨有什么不测,她该怎么办? 才堪堪走进巷子,就见巷子里头停了一辆马车,车厢看着很是狭小,正正停在一棵槐树下。 应是听到了脚步声,阿年见车厢门瞬间开了,里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德喜,穿着熟悉的小厮灰衣,他怎么在这? 阿年心头猛颤,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管其他,拼命朝那奔了过去,她满心激动,却发不了声音,只急的满眼是泪。 德喜满脸诧异,似是有些不认识,只磕磕绊绊道:“阿,阿年么?快,快上来。” 见阿年点头如捣蒜,德喜连忙扶着阿年上车,随后便立刻架着马车离开了。 阿年抖抖索索的钻了进去,便瞧见车里已是端坐着一个人,一身玉色锦衣,面如冠玉,神色不似往日清冷,带着些微的疲惫,却依旧骄矜难掩。 “世子?”阿年张了张唇,却压根没有声音,心里明明松了口气,只是眼里强忍了许久的泪霎时便冲了出来,如溃了堤的江河。 周玄清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立刻惊醒,眼底通红,白皙的下巴上冒出了点点青胡茬,像是几夜没睡觉。 见一个身着碧青色薄衫的面生女子上了车,先是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可看着阿年满脸带泪,吓得赶紧上前抱住。 堪堪就要抱住的时候,马车轮子不知压到了什么,阿年站立不稳,整个人朝前冲了过去,正正撞到了刚刚起身的周玄清怀里。 只听‘唔’两声闷哼,阿年额头也是被撞的发红,又听外头德喜喊了一句:“世子,压到坑了,坐稳些。” 周玄清却觉得这坑出现的刚刚好,他正不知该如何跟阿年开口,如今佳人已是在怀,亲昵异常,那些往日羞以启齿亦或懒得多说的话,此时俱都能在耳边轻轻道出。 忍着背后的疼,周玄清紧紧揽住阿年,托起阿年柔嫩滑腻的下巴,手下十分轻柔,不知如何弄的,轻轻拉开了阿年脸上那层皮子。 她应是才上过妆,朱唇粉面,俏丽无比,眸中因着流过眼泪,盈盈若水,脸上抹了脂粉,带了丝茉莉香气,和着淡淡奶香,沁人心脾。 上了口脂的红唇轻颤,娇艳欲滴,周玄清情不自禁挨了挨,又怕吓到她,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眼中露出一丝炽热。 感受到她浑身轻颤,周玄清有些心疼:“阿年,你别怕,所有事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怕。” 周玄清与她额头相抵,嗓音轻柔无比,又有些忍不住,轻轻低首啄了下阿年的唇角。 “你不能嫁给叶繁星,你是爱我的对么?叶繁星在利用你,我不能让你进叶家的门。” 阿年先是听到他那句别怕,一时泪如泉涌,像是迟来的安慰一般,在那一日她惶恐无依等人来救的时候,她是多么期盼着他能来抱着他,跟她说一句‘你别怕’呀。 听到后一句,阿年心头一阵猛跳,眼中满是错愕,心口泛起一阵涟漪,是的,她心里是有他的。 旋即面色又有些不安,叶婉正等着她和叶繁星拜堂呢,若是叶婉因着自己出事,叶繁星可怎么办?还有院子里的那人,还有岑缨…… 阿年不由摇起了头,冲着周玄清默默流泪。 周玄清见她不说话,只是不停摇头,还以为阿年仍旧惦记着叶繁星,心里一时酸楚无比,涩的他嗓子发痒,可眼神却越发坚定了。 他双手捧起阿年的娇颜,替她拭去泪痕,眸中光芒不熄,“阿年,我只问你,若是不嫁叶繁星,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阿年眸中惊诧可想而知,没想到兜兜转转,转机竟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一时心绪激荡,再次泪盈于睫。 她心内是愿意的,可如今她是这种状况,他该如何娶她呢?让她这样进国公府么?如今的她,会让他、让国公府都受到耻笑吧。 到了此时,才真正明白叶繁星心中那丝愧疚从何而来,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她不在乎的东西,世人在乎,女子这个身份,让她不得不在乎。 第65章 抬头的第三十五天 阿年开始挣扎, 她想与周玄清解释一下现在的境况,可她无法开口, 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去,眸中越发焦急,亮若星辰。 周玄清看出了她的焦急,喉间发堵,妒意难消,额头又重新抵了过来,挨挨蹭蹭的, 额前的绒毛细碎微刺,有些发痒,他心口微漾。 时间不算多,他只能长话短说:“阿年, 我不想叫你嫁给叶繁星, 他那人……”他不喜背后说人, 阿年如今心中是有叶繁星一席之地的。 “你既是不说话, 也不挣扎,我便当你同意了?” 见阿年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 也不再颤抖,周玄清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细长精巧,他的手指骨修长白皙, 眸中温柔, 将银簪轻轻插-进阿年的发间。 又将阿年腕间的镯子取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叶繁星的,却见到阿年的腕上有一圈青痕,眸色微沉。 “莫怕, 我都已安排妥当,这件事,我布置了一些时日,我也不愿瞒你,当然,我也并不在乎你的声名如何……” 周玄清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才柔声继续。 “阿年,国公府本就轶事颇多,天下悠悠众口,若是辱我便罢,可我不想将你掺杂进来。你只跟着去便行,只等这里风声过了,我便接你回来,我们那时便成亲好么?” 见阿年眼中泪光闪闪,纤柔温婉,抹了头油的乌发梳的一丝不苟,并着银白的簪子,艳丽无双。 又认真虔诚的在阿年额头印下一吻,看着阿年红唇昳丽,终于是没有忍住,重重的覆了上去。 阔别了半年多,这依旧柔软娇嫩的唇,终于再一次得入他怀,按捺住心头不断狂涌的欲-望,狠下心与阿年的唇分开,阿年红润的唇,还有口脂,都差点叫他吞进了肚。 周玄清见她睁着水眸,眼若清泉,憋得满脸通红,不由勾唇闷笑起来,点了点阿年的鼻尖。 “呆头鹅,怎的隔了一些时日,又不会换气了?” 阿年浑身无力,手松垮垮的揪着周玄清的衣襟,双颊通红,眸中羞恼。 她看的分明,那根银簪和周玄清从前送给她的那根一模一样,她自己的那根拿走了,周玄清的这根,上面刻的应该是‘清’字。 第56节 周玄清紧紧的将她按在怀中,努力平息混乱的气息,嗓音喑哑。 “阿年,你莫要怕,我会安排好一切,不要怕,乖乖的去,剩下的事,全都交给我,我必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损伤,即便是声名。” 又捏着她的肩膀,神色极其认真,与阿年双眸对视:“阿年,等我,等我娶你。” 这句等我,周玄清早就想说了。 那日去永城前,放下帷幔后,他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是要等到现在才能说出口。 好在,也不算晚。 马车晃晃悠悠的又停下了,德喜在外头喊了一声:“世子,到了。” 周玄清眸色转浓,定定的瞧着阿年,眼中满是不容忽视的坚定之色。 他又重重的在阿年额头印下一吻,随后便出了马车。 阿年只觉一阵头晕脑胀,这个局面是她万万没有想过的。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那股子羞意和小鹿乱撞的心,细细思索周玄清的话,总算反应过来,周玄清的意思,这是他安排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云央曾经说过,她那时被人带走的时候,就是这般—— “我一叫唤,他就在我身上一点,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看,他就点这儿,这儿,”云央还指着自己肩头处,示意给阿年看,“可疼了。” 阿年总算想起那人给她的熟悉感是为什么了,分明便是那张画上的人,那时候,她拿着画到处找云央,只是真人稍有不同,她也不再留意,一时没有想起来。 也不知道家中是何状况,阿年心头担忧,可周玄清说他都安排好了,一时喜忧参半,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做。 周玄清显见是误会了自己和叶繁星的关系,可这本就是他们故意让周玄清看到的,阿年若是强行留在玉京城中,日后倘若有心人知道,恐怕有关国公府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 这些八卦轶事,尤其是权贵之间的,平头百姓更是喜欢议论纷纷。 罢了,世子说话一向算话,此番,就信他?阿年心头泛起涟漪。 心中却也气恼,为何不让她说话?这也是商量好的么?娘亲还不明情况,若是发现自己不见了,岂不是要大大伤心一场? 此时再回转也不能了,等她双脚赶到,怕是天都要黑了。 幼时岑缨便和她耳提面命,任何事,总有利有弊,旁人说的没用,要自己来看,选对自己有利的才最好。 阿年从小便听话,岑缨有许多话,她都不太记得了,唯有这句,她记得很牢,也让她在国公府里,得以默默平安长大。 只是马车行的越发快,阿年无法,用力敲车厢门:“得喜,停下,我想方便一下。” * 吉时将近,日光越发炽盛,蝉鸣声声,院中桂树蓊郁,日光也只能透下一点斑驳树影,树底下站了不少的人,皆是面色带喜。 屋中新娘子已是穿好着装,一身红嫁衣张扬妍丽,红盖头上金银线掺杂绣出的鸾凤栩栩如生,她敛手安静坐在床上,只等吉时临近,等着情郎来接。 男子此时还未走,见女子安静坐好,他面色极不高兴,眉头皱的更紧,紧抿着唇,盯着一身嫁衣的新娘子。 可时辰不早,他得走了,再待下去会惹人怀疑的,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男子开门出去。 正好碰到端水进来的岑缨,两人碰个正着,男子连忙抬手躬身:“岑夫人,礼单和少夫人再次都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小人先告退。” 岑缨并未瞧他,视线全在自己女儿身上,笑盈盈的点头:“哎,多谢这位管事。” 男子出去后,岑缨将插着竹管的水杯递到阿年面前:“来,天气热,少喝些,等会成婚的礼节可是累煞人呢。” 阿年轻‘嗯’了声,想揭开盖头,手却被重重拍了下去,阿年吓得浑身一颤,手心发黏。 “做什么呢,你这丫头,怎的这么马虎?”岑缨哭笑不得,“这盖头一旦盖上了,就只能等新郎官来揭开了。” 阿年眼见着放松下来,接过水,塞进盖头就着竹管略微吸了两口。 接着就听到外头鞭炮声起,岑缨面色一喜:“繁星来了,阿年,乖乖等着。” 阿年微微点头,岑缨笑着出去了,没看到坐在床上挺直脊背的新娘子,瞬间弯了腰,还拍拍胸口,吐了口气。 男子赶路极快,到了商量好的地方后,正巧看到周玄清从车厢里出来。 见到周玄清,他面色比之前还要冷淡,嗓音板平:“你有些过分了,你没跟我说,扮她的丫头,是云央。” 周玄清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马车,略微笑了笑:“若是说了,你也不会同意啊。”云央与阿年身形相仿,又最是熟悉,除了她,周玄清想不到第二个人。 男子眉头皱的极紧,回想那日周玄清找来的时候,满面冷霜,“不许她穿上嫁衣,更不许盖上盖头。”转而又软了声儿,“你手脚轻些,莫要吓着她了。” 不由有些不忿:“那你也不能说都不说?你不愿自己媳妇穿上别人的嫁衣,你就让我媳妇穿?” “你想多了吧,云央到现在可没有接受你呢,甚至讨厌你。”周玄清拍拍他的肩:“再替我做件事吧,帮我护送她,不要叫人找到。” 男子怒目而视,面上满是谴责:“你还有脸再提要求?我连着几日不睡赶着做了几张皮子,你知道多累么?” “我知道,我知道。”周玄清举起双手:“只要阿年同意,云央无论跟谁,我以后都不会有二话,我回去就把卖身契撕了。” 周玄清有些语重心长,“我这也是帮你,何况,云央最亲近的,便是阿年,你此次护送她,趁机多讨好些,到时候,阿年也好跟云央说些好话。” “你可拉倒吧,自己媳妇差点就成了别人的,还来教我怎么做?” 语气很是不爽,男子看到他唇上染得胭脂红,十分碍眼,眼角抽搐了两下,叹了口气:“若不是欠你一条命,我才懒得管你。” 周玄清探手用大拇指将那些口脂擦掉,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两人相识多年,话总比旁人多些,“你就庆幸吧,若不是我,你这辈子,估计都是孤独终老。” 旋即正了面色,望向已经不见了踪迹的马车:“替我护好她,不要太久,我就会接她回来。”德喜不会武,孤身女子一路不太安全。 男子略微点头,不再多说,上了马直追而去。 直到此时,眼见着阿年被送走了,周玄清才松懈了紧绷的身体。 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休息太少,加之昭文馆内也繁忙,天气又热,体力有些透支。 后头还有许多事呢,周玄清捏了捏眉心,望了眼已经没了踪迹的车马,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鸳宁郡主已经择婿的事情,不过一日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玉京,许多世家子都十分感慨,不知那昆玉郡主的儿子、卿风,到底是哪里入了鸳宁郡主的眼。 卿风今日在馆内,满脸带笑,看着傻乎乎的,只可惜今日周玄清休息,不然他就可以跟他分享一下,他是如何将她‘夺’回来的。 还没和众人分享完这份喜悦,外头就来人了,正是前几日前来送冰的总管,他满脸带笑,慈和的紧。 第66章 抬头的第三十六天 听到皇上要见自己, 卿风浑身一凛,昂首挺胸的随着入了宫, 同一时刻,宫里却有人出了宫。 周玄清回了府,正好碰到国公夫人也回转,一见母亲脸色,他便知道,母亲定是为了赐婚一事而来。 母子俩相遇,国公夫人虽说如今不大管他, 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周玄清连与她商量一声都无。 “清儿,你也实在太糊涂了,皇上召见你, 必定是为了鸳宁郡主的婚事, 你为何拒绝了这门亲事?” 在她看来, 这件事对周玄清来说, 实在是太有用处了。 昭文馆内的人,虽说都是一群治书著书的能人, 可再能,治书还能治出花来?终究还是要返回朝堂,做些实事才是正经。 馆内许多博学之士,终会踏足朝堂, 尤其是受皇帝赏识另有才能的, 直接入了三省六部都是可能的。 周玄清见国公夫人满脸可惜, 不由有些头疼,如今她身体十分不好,若不是因着他, 大概是不会在外头奔波的。 “母亲,我与那鸳宁郡主,连面都未曾见过,如何能结为夫妇?” 他近些日子和国公夫人关系缓和了不少,因着和叶婉的事儿彻底说开了,他也开始慢慢理解了母亲的苦楚,更是让他明白,阿年她们这些女子,有多难。 国公夫人眉头拧紧:“那你之前还与母亲说什么,婚事但凭父母做主?清儿,你不能一辈子留在昭文馆的,国公府从前的荣耀,你就不想拿回来?” 两人边说边走,徐嬷嬷坠在后头远远跟着,上次的事儿,国公夫人并未怪罪,徐嬷嬷是从太师府里带出来的,太师府如今烟消云散,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越来越少。 她开始礼佛,也不是为从前的事儿忏悔,她只是找不到什么寄托,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总算活的明白些,人也开始变得宽容多了。 周玄清听母亲说的话,心内有些不快,却还是耐心解释:“母亲,并不是一定要涉足朝堂才能恢复荣耀,昭文馆内治书的事儿,我做的十分得心应手,我也愿意日日以书为伴。” 心内一声长叹,终究无人能懂,或许阿年在这,她定会赞同一番,然后用清澈水眸看着他,满眼崇敬,那是对书本的尊敬,对那些编纂之人最高的奖赏。 国公夫人听儿子话语真诚,斩钉截铁,知道没了转圜,只是长叹一声:“你性子冷清,母亲真是不知该为你选哪家的闺秀,清儿,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番了。” 周玄清难得听到国公夫人说出这么一番话,若是从前,恐怕定会逼迫他,虽说他也并不想反抗,可如今到底不同了…… “母亲,您莫要忧心,我定能找一个称心如意的。” 此话说完,国公夫人彻底无言,她自己的路都走成这般样子,连累的周玄清变得寡言少语,此时他说这番话,何尝不是因着幼时的事,才有此因果。 话语间,两人到了长宁院,周玄清搀着母亲往院中去,此时正是烈日当空,幸好这树荫下的路凉风习习,两人走的有些慢。 国公夫人叹了一声,拍拍他的手,眼中满是慈爱:“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也不掺和了,只愿你能过的安康,不似我与你父亲一般,母亲就心满意足。” 周玄清才送走阿年,正是心头激荡的时候,此时听着国公夫人谆谆慈语,一时有些情不能已。 他少有这般心头酸涩难挡、又涨又痛的感觉,侧头看去,他早就比母亲要高出一大截了,母亲鬓边,也已华发丛生,她老了。 “母亲,会的,我定能幸福又安康的。”即便是如国公夫人这般的人,半生都在争强好胜,到了如今,也只剩希望儿子能过的幸福安康这个愿望了。 不知何时,就起风了,不过这盛夏的天气,总是变来变去,随着日头西斜,总算驱散了些燥热,大地也开始散发着余温,迎接即将到来的黑夜。 此时叶繁星正在宴宾客,心中对叶婉放心不下,回新房前先去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睡着,暗暗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周季深,无奈叹气。 “叔父,您也去休息下吧。”叶繁星实在搞不明白周季深的想法,叶婉好的时候,日日戳她的心窝子,现在眼见着要别离了,就日日在一边守着。 他心头不屑,却又无可奈何,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男女之间,实在太过繁杂,周季深爱过叶婉,也爱过邹若言,他爱过每个跟过他的女人,却唯独不能长情。 可惜,却也不可惜,叶婉若是真的嫁给周季深,那怎么还会有他呢。 方才饮了些酒,叶繁星有些放松,如今的他,反而变得松快了,从前束缚太多,那些无形的、有形的,全都压在他的心头,叫他喘不过气。 “叔父,今日侄儿成亲,您要不也去喝上两杯吧,这里有丫头守着,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季深眼底熬的通红,越发临近离别,他心里就越不舍,从前叶婉的好在脑海里反复来回,此刻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瘦脱了相人不像人的叶婉,他只觉茫然。 “我不去了,繁星,你母亲身子不好,我还是好好守着吧。”周季深握着叶婉如枯树一般的手,嗓音哽咽,“从前,我没好好陪她,如今,总要好好送送她的……” 叶繁星没有多劝,只默默的瞧了一会,便出去了,将门也带上,到底不是他所经历的,他无法与周季深产生共鸣。 他对叶婉,正如叶婉对他一般,不过他是从这些年里一点点死心,而叶婉,是这些年里,一点点想起,他是她的儿子。 他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解脱,那股子郁气纠结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着里头的痴男怨女,不禁扯了扯嘴角,他又何尝逃得了这红尘万丈? 走了一会路,就已是出了一身汗,叶繁星扯了扯衣领,这大红的新郎官衣服为了好看,做的颇为紧身,腰带又宽又厚,不过眼看着已经快到自己院子了,叶繁星加快了步伐。 见丫头都还在守着,喜娘也笑盈盈的将叶繁星迎了进去。 “来来来,新郎官可真是心疼新娘子啊,这还没入夜呢,就记着来揭盖头。”喜娘喜笑颜开,随着叶繁星一道进去,身后的丫头手里端着大红漆盘,里头放了一柄红绸包裹的玉如意。 第57节 叶繁星接过玉如意,让她们都下去:“行了,忙了一日,大家也都累了,都下去领赏吧。” 喜娘自是无有不应,带着丫头们都下去了,留下屋中一对新人。 叶繁星将玉如意递给了阿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阿年,给,你还是自己揭开吧,你肯定也不愿意我来揭。” 也不管阿年是何反应,便径直往耳房去,一边走一边嘱咐:“我先去洗漱,天气太热了,晚上我打地铺,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阿年听到没动静了,虽这话说的有些不太明白,却还是颤巍巍的自己拿玉如意揭起了盖头,大周习俗如此,进了新房,那盖头必得玉如意或是喜秤挑开,不然会不吉利。 随着盖头落下,一张如雪俏颜露了出来,可不就是阿年,红唇雪肤,夺目昳丽,明艳无双。 这正是扮成阿年模样的云央了,脸上是那人贴的皮子,想起那人满面寒霜的样子,云央就一阵哆嗦。 听见耳房里头传来水声,云央长吁了口气,她今天紧张了一天,手心里黏腻不堪全是汗水,脸上还戴着一张皮子,只觉憋闷的慌。 身上的嫁衣也紧的很,嘞的她腰都要断了,云央将那宽绸腰带解了点,总算是轻松了许多。 又往耳房瞧了几眼,见叶繁星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思,云央连忙起身,一边的桌上摆了不少点心还有凉碟,云央拿起筷子就吃。 没有想到,成婚居然这么累?除了早上岑缨给她喝的几口水,她就压根没米进肚子,早知道就该偷偷吃一点的。 叶繁星出来的时候,见云央竟然坐在桌边吃起了东西,看样子还挺香的,知道她是饿坏了,笑着走到窗边吩咐:“快端些吃的来,不拘什么开胃的就行。” 外头有丫头应声,云央很不好意思的放下了筷子,不敢露了形迹,只小声道:“其实不用的。” 这时候天还将黑未黑,窗中透着隐约的白,屋中荧红烛火倒是点了不少,照的亮堂堂。 叶繁星本来也有些尴尬的,可见‘阿年’倒是丝毫没什么尴尬的样子,知道她一贯想的通透,加之她对自己也没什么儿女之情,此刻连带着他也镇定下来。 又轻笑了声:“没想到,我还比不上你一个小丫头淡定。”一边摇头一边也坐了下来,回想阿年从前种种,只淡笑不止。 云央正在啃糕饼,闻言只觉诧异,却还是和叶繁星温婉笑了笑,出发前世子吩咐过,遇到不会回答的,便淡淡笑一笑。 叶繁星心内赞叹了一句,只觉自己确实比不上一个小丫头,真是白长了她几岁。 恰好这时外头拿吃食的丫头回转,叶繁星没让人进来,他自己将食盒接了进来。 云央连忙上前接过食盒,这些她是做惯的,叶繁星瞧着便不像是会做事的人。 此时他脱下了一身红袍,换上了一身月白中衣,看着神色十分轻松,身量高挑,剑眉朗目,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确实英挺出挑。 第67章 抬头的第三十七天 云央将食盒里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一碟凉拌牛肉并两个芝麻烧饼,还有两碗鸡丝凉面, 上面盖了不少黄瓜丝、木耳丝、三五根脆爽的小白菜,又浇上了一勺浓浓的芝麻磨的酱,看着便很是开胃。 她用筷子先拌了一碗,递给叶繁星后,又自己拌了一碗,一边拌一边咽口水。 叶繁星看着便憋不住笑,只觉得阿年变得有趣了许多, 许是成婚害羞的缘故,让她多了丝女儿家的娇憨。 “往常可真看不出,你是个爱吃的。” 云央听着很是尴尬,她倒不怕什么清白声名, 世子在她来之前就说了, 如今叶繁星母亲身子不好, 他是不可能圆房的。 只要她撑过这几天, 以后阿年就能回国公府,她也能恢复自由身。 想到这, 云央便镇定了心神,想着阿年平日的习惯,举筷吃了起来,这才敢开口说话, 声音闷闷的:“叶大哥你也吃些, 光喝酒伤身呢。” 叶繁星见她吃的格外香甜, 便也捏着筷子吃了起来,两人一时无言。 云央吃完放下筷子,只觉的两人对着坐十分尴尬, 又站起身将碗筷收拾了,她停不下来。 毕竟她也没成过婚,实在不知,这不入洞房的洞房花烛夜应该做些什么。 “行了,明日丫头会来收拾的,你也累了,早些洗漱睡下吧。” 叶繁星也有些疲累,他虽朋友不多,连个闹洞房的都没有,可宾客不少,今日应酬不断,确实是累了。 他笑看着‘阿年’忙活,心头明白,却故意不说破:“阿年,耳房里头有热水,你自己去洗漱,晚上你就睡床铺,不要怕。” 云央连忙“哎”了声,忙不迭的往耳房奔去。 叶繁星笑着摇了摇头,自顾抱起被子,在床边铺开,又拿了枕头,很快便也睡下了。 云央在耳房磨蹭了很久,等她出来时,一时四处蛙声不断,月色被云层遮盖,眼看着都是深夜了。 屋中荧红喜烛已是燃烧过半,烛泪都积了厚厚一层。 地上的叶繁星睡的正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云央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沾了枕头便觉困倦,很快也睡下了。 这玉京城中失意人不少,也有人睡不着,宁愿出来晃荡,长街黯淡,天上的星子也不见几颗。 周玄清打马走在长街,只觉寂寥无比。 他实在睡不着,他担心阿年,也担心叶繁星这边,若是叶婉真的因为这事而出了问题…… 他渐渐知晓,叶繁星这一生不易,他至少还有长辈倾心相护,叶繁星却是一路都靠自己摸爬滚打。 又长叹一声,如今这状况,实在是错乱的紧。 心头无奈却也只能等,周玄清勒紧缰绳,打算转头回府,却被一人拦住了。 街边偶有一丝烛火,却看的不甚分明,周玄清只隐约注意到是个女子。 “你下来,我有话问你。”这声音听着像是来讨债,周玄清虽有些莫名,却还是干干脆脆的下了马,玉京城中十分安全,他一个男子,倒也不必怕一个女子。 近了些才瞧见,女子手中执了鞭,还未等周玄清想清楚,女子便冷冷开口:“你为何拒婚?” 周玄清眯眼,虽说对方也看不见,影影绰绰能瞧见她大概模样,只觉十分熟悉。 “你是鸳宁郡主?”周玄清先行抱手行礼,“我与你未曾见过,也并不曾有什么感情,若是不拒,岂不是误了你一生?” 只听女子冷笑不止:“我来找你,不是听这种废话,你以为你有多好?不过是瞧你诗书读的不少,想必也能知礼守节,尊我敬我罢了。” “呵……”周玄清嗤笑一声,忽然想起母亲那日在叶家说的那句话,便是指责父亲不见得有多好,不值得她这般花心思。 如此看来,幸好他拒了这门婚事,不然只会重复上一辈的悲剧。 他是没有多好,可他在有些人心里,总是最好的,脑中不由自主泛起阿年那双澄澈的眸。 “你说的对,不过,鸳宁郡主心中不是有了爱慕之人,何必又来招惹他人?”周玄清还记得那日卿风与他说过的话,一时脑中思绪不断,想了个清清楚楚。 鸳宁郡主走近了几步,靠着一点黯淡的星光,两人总算瞧见了脸。 周玄清也看清了,鸳宁郡主一身利落的短褂,内衬灰衣,下身一条骑裤,英姿飒爽,高束长发,眉眼精致,看着如高山雪顶,冷艳无比。 这不是虎将军的主人么?总是叫卿风‘卿大头’,想到这儿,周玄清才真正笑了起来。 这世界真小,兜兜转转的,竟是这样相逢了。 闻彻寒也懒得管他是不是认出来了,她手中鞭子甩了甩:“爱慕的人,不一定非要嫁。” 她母亲爱慕父亲,可到死也只是个妾罢了,若不是满门都没了,也轮不到她如今作威作福的享受,至于卿风,幼时的情分,能护得她几时? 周玄清听了,十分不赞同:“我与你不同,若是心中的人,我必是要娶回来的。” 闻彻寒将鞭子缠在了手臂上,她一贯冷飒,此时瞧着周玄清的眼神便十分冷寒,右边唇角微勾,满是嘲讽。 “是么?倒是瞧不出,国公府世子还是个痴情人。” 周玄清不理会她的讥讽,只是十分认真的摇头:“并不是,我从前也不曾想过自己会这般,只是近来经历的事情颇多,多了一些感悟罢了。” 又叹了口气,和闻彻寒缓声道:“郡主,如今卿风和你的婚事已是定局,倒不如好好与他说说,卿风对你,是真心的。” 他们两人毕竟自幼相识,如今长大了,更像是小儿女闹别扭一般。 幸好他醒悟过来,否则,周玄清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鸳宁郡主定定瞧了她一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周玄清也不在意,扯了扯嘴角,自顾打马回府。 如今长宁院冷清极了,云央在叶家,德喜跟着阿年走了。 周玄清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一下子思绪翻飞,思念如夜半时分耳畔吹过的风,丝丝缕缕缠缠绵绵,随着他走进后罩房,俱都收敛在心底,合着呼吸和心跳,一沉一浮,越发酝酿醇厚。 他躺在阿年的床上,因着事情暂时放下,只觉疲惫不堪,一时竟也睡的极快。 第二日,云央很早便起了,她觉得脸上很痒,趁着叶繁星睡的熟,偷偷在耳房取下皮子,好好清洗了一番,总算是活了过来。 叶繁星醒来后,两人尴尬对视,相互笑了笑,叶繁星才说:“等一等吧,我娘如今……”又顿了一下,“不必那么早过去,吃完早饭过去也不迟。” 云央有些迟疑,这第一日敬茶去的太晚,是不是不好?虽说是假的,可也不能太过分呀。 不过见叶繁星并不在意,她心内隐隐觉得,叶婉大概是真的不行了。 早饭吃的无精打采,云央去见叶婉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国公爷,吓得她娇躯一震。 幸好脸上还有一层皮,别人大概是认不出的,才咽着口水镇定下来。 又在心内祈祷,阿年还是快回来吧,她真的受不了了。 等看到叶婉的时候,云央也有些沉默,这大概也不用敬茶了,眼见着她出气多进气少,强打精神瞧着自己和叶繁星,眼中浑浊无比,一边的丫头手里端着参汤,大概便是这个吊命。 样子总还要做的,云央端过参汤,细声细气捏着嗓子的跪下:“母亲,请喝茶。” 叶婉被周季深扶着,喝了一口参汤,不过使了一点力气,便喘的厉害。 “好,好孩子。” 又看向周季深,后者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镯子,羊脂白玉的,触手升温,声音倒是慈和:“这是给儿媳妇的,望你也能传承下去。” 叶繁星笑着让云央接下:“母亲赐下的,你便接着。” 云央很是无奈的接下了,她觉得唱戏真难,若不是脸上有层皮,她早就露馅了。 两人退下后,叶繁星想着自己答应过阿蕴,要带着‘阿年’去看他,索性自己也成婚了,带着新妇去拜见长姐也并无什么不妥。 尤其是,他还有些话,想问问周玄宁。 云央一听,也并无不可,出去见人,总比两个人尴尬的呆着要强。 可叶繁星像是有些不习惯如今的她:“阿年,我怎么觉得,你从昨夜就有些不对劲了?” 云央心头咯噔一声,暗暗叫苦不迭,她哪里知道阿年和叶繁星是怎么相处的,可总得撑过这几日,不由强打精神笑了起来。 “不过是换了环境,有些不惯罢了,哪有什么不对劲。” 声音倒是没什么差错,不过叶繁星却眯起了眼,正当云央心中七上八下,就要开口全招的时候—— 叶繁星摸了摸她的头:“也就这个时候,你倒是像个小姑娘。” 云央听的云里雾里,却总算松了口气,两人出发前往陈府,叶繁星本以为还会吃闭门羹,没想到周玄宁竟然见了他们。 第58节 不似昨日阳光明媚,今日天色有些阴沉,日光昏暗,掩在重重云层后,散不出一丝光,愈发闷热,蝉鸣声愈发急躁,瞧着像是要变天了。 阿年出了马车休息,德喜带着她赶路,马车颠簸,应是不急的,还时不时停下休息。 看着对面也揭下皮子、已经恢复少年身份的男子,阿年憋不住心里的疑惑:“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人点头:“不错,你拿着画问我,那次我们见过。” “世子,他到底想做什么?”阿年其实心里有些猜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男子面色淡淡:“等到了,自然便知晓了。”言下之意便是,他什么都不会说。 第68章 抬头的第三十八天 阿年又去看德喜, 德喜正闷头做吃食,抬头瞧阿年的时候, 只憨笑起来:“世子什么都没说,阿年,你别怕,世子说都安排好了,很快就会接你回去的。” 双颊忽然晕红,阿年想起俩人分别时说的话,心中纠结不已, 她想回去,又不想坏了周玄清的事。 却也只能望天,心中暗暗想着岑缨,阿年不知道周玄清会不会跟岑缨说, 也免得她担心。 也不知道叶繁星如今是什么状况, 阿年叹了口气, 大概不会太好吧。 此时叶繁星正在陈家, 云央对周玄宁和莺歌也都熟悉了,暂时未露馅, 只跟在叶繁星身边,笑的时候便笑,少说话少出错。 可看着眼前叶繁星拉着周玄宁的手,云央一时脑中混沌了, 呆怔立在一边, 不住的咽着口水, 不敢说话。 这是什么状况,谁来跟她说说? 叶繁星只紧紧攥着周玄宁的手,不管她满脸怒色, 只定眼瞧着她,眸色深浓。 “我从未在乎那些世俗偏见,如今我与阿年成亲,也只是为了我母亲、还有你从前说的那些话,你难道真的那么厌恶我么?” 周玄宁挣脱不开,怒目而视,见一边的‘阿年’平静无言,便知他说的无假话,一时心头无奈,又觉得无比怪异。 “你在国公府,自小唤我长姐,你不觉得荒唐么?” 云央只觉这个世界真是越发叫人看不懂了,阿年怎么还不回来?三公子跟大小姐,这也行么? 叶繁星面色倒是没有变化,只嗤笑一句:“荒唐?我的一生都是荒唐,周玄宁,从前我也觉得我荒唐,后来,我放过自己了,我对你,从来就不只是长姐的情分。” 周玄宁长叹一声:“你所说的情分,难道是你出府的时候,我送你的那些银钱?” 她只觉握着自己腕子的手僵了一瞬,便接着道,“你莫要太过执着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过是在感激我罢了,你还有大好人生,实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本以为叶繁星成亲,是活明白了,谁承想,竟是一场假戏。 “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阿年?”周玄宁望向阿年,“她这样子,岂不是在重复你母亲的悲剧?” 云央见说到了自己,连忙无意识的摆手,她不在意,阿年,如今大概也不在意吧。 叶繁星还想说什么,正好阿蕴冲了进来:“阿年,阿年,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云央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连忙拉着阿蕴:“阿蕴,咱们出去玩儿,出去玩儿,你母亲和叔叔有话说。” 两人出去后,阿蕴笑嘻嘻的和云央展示自己最近长高了多少,又有了好多朋友,还有那匹小马。 见云央皱着眉头,满脸不解之色,便不在意的拍拍她的肩:“没事的,娘亲这次不会打叔叔的。” “你,你怎么知道?” 云央一脸错愕的看着阿蕴,所以,其实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阿年也知道? 阿蕴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在云央身边坐下,两手托腮,学她望天。 “哎,我有两次看到,娘亲偷偷的哭,我是男子汉,可我现在还只是个小男子汉,还保护不了她,但叔叔可以啊。” 阿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不停的戳,方才的天真烂漫渐渐沉下,稚嫩的声音也变的低沉。 “我挺喜欢叔叔的,我也喜欢舅舅,可舅舅总是窝在屋子里看书,我不喜欢老是看书,我还是喜欢跟叔叔一起出去玩,爬山都有趣,娘亲若是喜欢叔叔就好了,反正,我也没有爹爹了。” 云央只张大嘴巴,瞠目结舌,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件事?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从前的那些事都十分耐人寻味。 譬如叶繁星总是不厌其烦的进国公府,谁都不找,只找周玄宁。 见阿蕴白嫩的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纪的萧瑟,云央心中很是心疼,她和阿年一样,喜欢这个小少爷。 “阿蕴,可是,如果你娘亲不喜欢叔叔呢?” 阿蕴又长长叹了口气,小眉头皱的紧紧的,可爱极了:“不知道啊,我还跟娘亲说过,娘亲只不许我胡说,还说她是为了我。” 他有些苦恼的转头:“阿年,你说,我该怎么跟娘亲说,她其实不用为了我呢,我心里还是喜欢娘亲笑的,不喜欢她哭。” 云央心中长叹,这可不是笑与哭这么简单的,大小姐跟三公子,在云央看来,这是中间隔了一道天堑啊。 没过一会,叶繁星便出来了,云央瞧他面色如常,倒也看不出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想问出口,可最终还是忍住了,阿年可没有她这么爱打听。 和阿蕴好好告别后,两人出了陈家,云央瞧见一直挺着背走路的叶繁星,瞬间萎靡了。 “阿年……”叶繁星声音有些茫然,带着一丝喟叹,“你说,她是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男女之情么?” 云央本想点头应一声,想想也就知道了,大小姐新寡,还带着小少爷,叶繁星是她父亲旧日情人的儿子,不说旁的,就说国公府里众人对叶繁星身份的猜测,恐怕也不会好,何况玉京城的人。 转而又立刻回神,她也不知道阿年跟叶繁星是怎么说的,总之,要憋住,等阿年回来,这些事儿自然也就清楚明白了。 叶繁星见‘阿年’不应声,笑的十分苦涩,唇角上扬,心却下坠的厉害。 云央有些不知所措,今日的事实在是她意料之外,可叶繁星那时候也是帮阿年救过她的,此时叫她说些伤人的话确实出不了口。 “叶大哥,咱们要不过几天再来?”云央有些吞吞吐吐,“不管怎么说,阿蕴总是喜欢你的,就当做来看阿蕴吧。” 叶繁星沉默了很久,两人上了马车后,他才嗓音喑哑的道:“阿年,我或许会离开玉京,你会和我一起走么?” 云央面色大惊,离开?阿年还没嫁给世子呢,她走了算怎么回事? 叶繁星一见‘阿年’面色、满脸慌张、眼中露出惊诧,面色恍惚的笑了笑:“没事的,我也只是想想,还没决定。” 他觉得自己有些急切了,他要走的路本就艰难,何况阿年心里的人在这,怎么会随着他走呢。 云央努力平复心中的诧异,连连摆手:“叶大哥,为什么要离开玉京?你的家在玉京啊。” 叶繁星失落一笑,笑中满是自讽,他的家,哪里是在玉京? 他的家,分明是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地方,这一路的颠簸、成长,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唇角上扬,略微笑了笑,摸了摸‘阿年’的头:“傻丫头。” 看着叶繁星满心失落,颓丧的样子,云央有些同情,却也不敢多说话,哎,若是阿年在这,肯定能安慰叶繁星的。 时间过的很快,玉京下了一场雨,不过雨丝绵软,看着天上的乌云,像是这几日还有一场大雨降临。 叶繁星今日一大早便要带着阿年回门了,这可是个重要的日子,一大清早两人便起来了,准备了十分多的东西,云央看的咋舌。 他先是去看了眼叶婉,见她满眼都是无法出口的话,不由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安慰:“娘,您放心,我都懂的。” 叶婉已是不成了,身体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或许就在这几日了。 此时满眼含泪自责,或许是在心疼叶繁星,这儿子带儿媳妇回门,这些东西,其实本该由她这个母亲来准备的。 瞧着外头阴沉无比的天气,云央心头十分沉重,那日是有盖头遮挡,今日光靠脸上这层皮,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岑缨瞒过去。 心里又不住的祈祷:阿年,你快回来吧,我撑不住啦。 …… 今日的永城同样日光黯淡,永城偏南,此时正是梅雨季,时不时便会滴几滴雨下来,带着薄薄的雾气,烟雨朦胧,晴雨多娇,烟柳画桥,一路风光旖旎。 阿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桥,各种各样的小桥流水,拱桥小巧精致,木桥古朴典雅,如同这座白墙黑瓦的城,叫人沉醉。 若说玉京开阔大气,这永城便是小家碧玉。 “这是哪儿啊?”阿年满眼好奇,她的记忆,一直都在那四四方方的国公府中,园子里哪一处有什么树,哪一处种了什么花,她都一清二楚。 德喜笑眯眯的:“这是世子的阿祖家,往年世子偶尔会来。” 阿年恍然,原来是这啊。 见楚云也是一脸回忆之色,楚云,便是和周玄清‘勾结’在一起的人了,一路上冷淡异常,却偶尔又十分热心,弄的阿年总是惶恐,是不是她从前得罪过这人。 阿年难得见他这般模样,便问了一句:“楚云,你是永城人么?” “嗯,是。”楚云点头应下,似不欲多说,又换了语气,“你放心在这呆着吧,周玄清处理事情,你放心。” 阿年笑了笑,没再多话,她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 德喜则是架着马车往杜家去,一路边走边介绍。 这杜家是永城大户,祖上也出过大官,老太爷,也就是周玄清的阿祖,本也是做官的,只是自丁忧后,一直不得起复,索性老太爷也不爱官场沉浮,干脆留在这宜居之地,做起了闲散富家翁。 阿年看着这里多姿多彩,风俗迥异,十分有兴趣,此时又下起了小雨,街上的姑娘都举着一把色彩各异的油纸伞,风姿婀娜,叫人眼花缭乱。 阿年凑在车窗边,享受着和风细雨扑面而来的感觉,只觉这世间真大,她见过的实在太少。 看着路边一对小情人举伞漫步,阿年淡淡笑了。 第69章 抬头的第三十九天 下了马车后, 阿年便瞧见一座白墙黑瓦,占地颇广的宅子, 永城多水,杜家便是隐在一处湖边,四处栽桑种柳,雾气蒙蒙,一派神仙之府。 这几日赶路,阿年都未曾好好梳洗,虽说不至于蓬头垢面, 可也实在太过失礼。 这杜家是世子的长辈,她这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好在德喜去敲门后很快回转,满脸喜色:“原来舅老爷出门了, 正好省去一番口舌, 阿年, 咱们直接去就是了, 有世子的亲笔书信,这里就是你的家。” 阿年心头依旧惴惴, 只能跟着德喜进门,进门便是一道石雕影壁,下面摆了一个浑厚古朴的大缸,里头的睡莲正青葱嫩绿, 隐有粉红花苞, 风过之处, 才现出一点点秀美身姿。 这里与玉京有些不同,国公府里虽也算精致,四处遍植绿树, 可也不如这杜家的多,花廊遍布,上面鲜花满垂,蝶恋蜂绕,连游廊边摆出来的盆栽,都十分小巧玲珑。 阿年四处打量,楚云跟在后头,德喜则在一边介绍,他随着周玄清常常往来,对府里也算清楚明白。 这里只是前院,不过杜家后院其实有跟没有都差不多,杜安城妻子早丧,唯一的女儿也早就出嫁了,从前府里也就他跟老太爷两个主子,如今,也只剩他一人了。 德喜也没有避嫌,直接跟着杜家的丫头陪阿年去了后院,阿年很是过意不去:“我这样直接进来是不是太过失礼?” 德喜摸头憨笑:“阿年,你别太紧张,舅老爷人可好了,不会为难咱们的。”又拍了拍胸脯,“何况世子还给了我一封他的亲笔信,到时候舅老爷看完就明白了。” 见阿年还是紧蹙着眉,便凑近说道:“舅老爷若是知道,你是外甥媳妇,不知会有多高兴呢,阿年,你别怕,世子的安排,一定都是最好的。” 阿年并不是怀疑周玄清,只是她到底是女子,想的东西,总比男子多些。 第59节 罢了,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信他一回,此时多思无益,不如好好在这生活。 虽说来的匆忙,可杜家的下人十分热情,尤其是其中一个婆婆,花白的头发,眼睛都浑浊了,瞧着阿年不舍得撒手:“这通身的娇俏可人,真像小姐呀,可惜老太爷走了……” 说着还抹起了泪,阿年很是不安,心中不住猜测,这个小姐,应该是杜若言吧。 这时一边的丫头便出来哄:“好了好了,阿婆,快回去休息吧,您老人家很快就能见到小姐了……” 一番忙乱,很快便收拾出了一处小院子,阿年浑身汗涔涔的,她不愿坐着等,和那些小丫头一起给自己收拾,瞧着屋子里十分精致,像是女子闺房。 丫头端过一些餐食,阿年一路赶来,吃的都是干粮,此刻见到小米粥小笼包,十分感激。 见她吃的香甜,丫头们笑着去给她准备热水沐浴。 天气越发的闷热了,天色也越来越暗,叶繁星瞧着窗外像是要大雨倾盆的样子,乌云厚重,便不住的催促马夫:“快些,莫要落了大雨才到,时辰也不早了。” 车夫看着前头打着旋儿落下的树叶,连忙一挥鞭子,马儿一声嘶鸣,拼力奔跑起来。 他们运气很好,到了岑缨小院子前,雨还未落下,只是风渐渐急了,好像是接续着昨日那场未下完的雨,雷声由远及近,轰隆作响。 叶繁星正打算下马车,却瞧见‘阿年’正在发呆,手指无意识的纠结在一处,眼中露出紧张,不由觉得奇怪。 转念一想,许是怕岑缨瞧出来两人是假的,叶繁星心中越发内疚。 “阿年,阿年。”叶繁星拍拍她的头,笑容里满是安慰,“莫怕,下来吧,要下大雨了。” 云央回神,心头就如这暴风雨前的宁静般,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波涛汹涌。 两人还未进门,便瞧见岑缨笑盈盈的站在门前迎接,看着两人如一对璧人般走过来,俊男美女相配的很,岑缨看着看着,眼睛便湿润了。 云央正无措间,叶繁星及时的发挥了作用:“娘,您别哭啊,咱们这是回来了么?您这一哭,阿年都不敢说话了。” 岑缨笑着擦泪:“是是是,是娘不好,今天是阿年的好日子,快进来快进来。” 云央在一边陪笑,她只是知道阿年有个娘,其实还真没见过,更不知她们母女平日是如何相处,此时束手束脚的站着,努力装平静。 叶繁星就不同了,他陪着岑缨,从外头的风聊到衣裳料子,再从街前的婆婆聊到岑缨今日的发饰,把岑缨逗的合不拢嘴。 云央呆呆的瞧着,阿年和叶繁星定是假的,只是世子好像不知道,此番狸猫换太子,好像有些多余。 可世子说的话也在理啊,他说阿年今次不管嫁不嫁,总是要落人口实,叶繁星与他的关系特殊,到时候若是叫人知道,最不利的便是阿年,叶繁星是男子,当然不在乎,可阿年不行。 “云央,阿年之所以会答应叶繁星这要求,定是因为当初为了救你,她去求了叶繁星,如今为了还人情……” 云央又很不明白,叶繁星不是喜欢周玄宁么?与阿年做这假戏做什么?恐怕世子压根就不知道,那阿年呢?她是什么想法? 哎,云央满头大汗,脑中就像是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阿年,”岑缨和叶繁星说完,才看到阿年发呆,“阿年,来……”岑缨招手。 云央笑着走了过去,尽量使自己放轻松,“娘,您和叶大哥说完啦?” 随着她越发走近,岑缨面色如常,可眼中分明就有些不同了,带着打量,还有疑惑。 云央心头一抖,这是怎么回事? 谁料云央走到岑缨身边,岑缨拉着她:“怎么觉得你好像是瘦了些?” 云央连忙笑着撒娇:“娘,您这是太心疼女儿了,这才几日不见,就说我瘦了?” 叶繁星也在一边打趣:“娘,不如您也搬过去吧?阿年平日也能陪您,您也就不怕阿年瘦了。” 三人一阵笑,气氛倒是和乐,云央心头不住擦汗,只觉自己十分没用,若是阿年在这,肯定不会像她这么紧张的。 风刮的越发大了,忽然一道轰隆隆的雷声,震的好似大地都颤了,三人便停了话,站在木质栏窗前,等着雨水落下。 狂风暴起,空中乌云低垂,院子里的桂树枝丫随着怒吼的狂风左摇右摆,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岑缨牵着云央的手,感觉她手心满是汗,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却又被外头一道赤金的闪电吸引。 “你还记得么?那时候,我也是这么个日子,将你送到了人牙子手里。”事情过去了许久,可那日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她身无分文,阿年病的很重,所有的钱都耗尽了。 “那时候,我只剩头上一根牡丹式样的银簪,我是将簪子当了,花了无数心思,才给阿年治好了病……” 岑缨说着便落了泪:“那一日,我看着你进了国公府,我才走的,那天,我的心就像是刀割了一般……” 云央满心震动,她没有娘亲,没有家人,她与阿年便是世上最无依的人。 此时只满眼含泪的瞧着岑缨,却说不出一句话。 叶繁星连忙解围,他们母女总是难以交心,“娘,别伤心,阿年还是很幸运的,这满玉京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可回来赎人的,百不存一,如今母女团聚,可不能再说那些事了。” 岑缨看着窗外,不肯转头,云央见她抖动的肩膀,心疼极了,这是阿年的娘亲呢。 连忙揽着她的肩:“娘,别哭,以后呀,我就在您身边哪里也不去,您赶我走,我也不走。” 岑缨含泪笑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如今已经成亲了。” 两人依偎着,屋内温情脉脉,屋外却狂风肆虐,好似一刹那间,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三五瞬的时间,雨点就连成了线,院子里方才还干燥的黄土,瞬间污水翻滚。 看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岑缨便想去厨房准备煮饭,只是叶繁星那里会让她忙活,他带来的人足够用了。 岑缨哪里肯,只一定要去:“阿年喜欢吃的那道菜,今天这日子,当然要让她尝到了。” 两人拦不住,也就不拦了,都能理解岑缨的心情。 人多手脚也快,菜很快就摆好上桌了,岑缨指着那道黄酒焖猪尾,“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猪尾巴,快多吃些。” 又笑眯眯的对叶繁星道:“阿年最爱吃这道菜了,小时候我们母女过的苦,那些肉又贵,就买这些不大值钱的东西回来,阿年最喜欢的,就是这猪尾巴,以前都是拿着一根直接啃呢。” 云央笑的十分僵硬,却还是端着碗接过岑缨手里的猪尾巴,努力的啃了起来。 岑缨见她吃的香甜,连忙将浓浓的汤汁舀了几勺淋在云央的饭上:“这可全是黄酒焖出来的,你从前总要就着汤汁吃两碗的。” 云央连忙点头,心头暖暖:“嗯,好吃的,娘,谢谢您。” 岑缨看着女儿,满脸慈爱,她与阿年单独吃饭的时候,其实很少会这样夹菜,可叶繁星在这,气氛仿似缓和多了。 叶繁星也在努力的吃着那一盘猪尾巴,他喜欢这种家的气氛。 云央吃的很快,岑缨笑着看她,拿过她的碗,说要再给她添一碗饭,云央吓得连忙起身拦,谁料一起身,只觉头晕目眩,瞬间整个人歪倒在地。 等她醒来时,她感觉到脸上那层皮子不见了,心里咯噔一声,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70章 抬头的第四十天 外头的雨依旧在下, 风吹的雨丝歪斜,打在了窗棂上, ‘噼啪’作响,屋中寂寂无声。 “别装了,云央,起来吧。” 是叶繁星的声音,听着还挺冷静的,云央犹豫着睁开了眼,只觉眼皮有些重, 嘴里还有一股子药味,一睁眼就看到岑缨冷冰冰的眼神。 她浑身一抖,反倒冷静下来,紧抿着唇, 反正她不会说的, 死都不会说的。 世子说了:你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事的, 左右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尤其是叶繁星,他心头有愧, 定会保你无虞。 反正她脸皮厚,云央一番思前想后,躺在椅子上,竟还悠闲了许多。 叶繁星瞧着她, 心头无奈又气恼:“我就说, 这两日你怎么变得有些奇怪, 你跟阿年早就换了吧?” 见云央扶着头,满脸红肿如猪头。 他又觉得好笑,“行了, 大夫已经看过了,方才也给你吃了药,幸好吃的不是过多,记住,以后不能喝酒,烈性酒对你就是毒药。” 云央讷讷无言,想想人家还是挺客气的,又点点头,委委屈屈的,她还想着,如今长大了,说不定那种喝酒就脸红发晕的病已经好了,那知还变本加厉。 又在心里默念,阿年,我只能到这了,其他的,就看世子的了。 岑缨在一边被气笑了,猛地拍了下桌子:“我就说出嫁那日怎么那么奇怪,一声都不吭,你脸上的东西哪里来的?这可不是你一个丫头能拿到的吧?” 又长叹一口气,她与阿年关系便是这样,亲近,却又不算太亲近,想到女儿都被换了这么多天,丈夫和娘都没发觉,阿年该有多伤心啊。 “说吧,阿年去哪了?” 云央咬唇,却觉得整张脸都紧绷绷的,咬住的嘴唇有些刺痛,还有些痒痒的,下意识的摇摇头。 叶繁星见岑缨就要起身,连忙拦住,若是云央有事,阿年不定会如何伤心。 “娘,是我不好,竟是连妻子被换都没察觉。”岑缨方才就难以置信的瞧着他,不管如何,都入了洞房,却连妻子是谁都不知道,摆明了就是骗人的。 “您先别急,我大概知道她在哪。” 说着便赶紧起身,岑缨执意要跟去,叶繁星也不敢拒绝,两人便带着云央乘车径直往国公府去,云央一路睁着肿的像绿豆一样的小眼左看右看,欲言又止。 叶繁星听说周玄清不在国公府,本想着阿年被他带走定是无忧的,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岑缨却等不及。 岑缨冷着脸,与阿年有些像的眼睛里,满是冰雪,“阿年不见了,我得找到她,我从前就答应过她的,把她接回来后,再不会将她弄丢了。” 叶繁星一声长叹:“伯母……” 他如今也没脸再叫娘了,从岑缨在云央脸上扒下一层皮的时候,叶繁星就知道,他与阿年的戏,算是唱不下去了。 到了昭文馆前,叶繁星恳求岑缨:“伯母,我知道如今说什么话您都不乐意听,可周玄清是阿年的心上人,您给我一点时间,我约着他,咱们在僻静地儿说清楚成么?” 这要是在昭文馆前闹将起来,恐怕国公府永无宁日了。 岑缨木着脸,终于点了点头:“若是不还我女儿,那咱们就去见官吧。” 周玄清听到守卫说有人找他的时候,已是临近吃午饭的时候了,他心中有了预感,就提前走出了昭文馆。 天色清朗,雨后的玉京城,好似空气都好闻了许多,路边种的树木全都恢复了精气神,叶片被水洗过,绿如翡翠, 不过几步远,就看到一个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女子,身上的衣饰倒是挺华贵,身影有些熟悉,周玄清也就看了两眼,绕过去了。 “世子,世子,是奴婢呀。”云央只觉嘴巴肿的越发厉害了,叶繁星说方才吃过药了,这是正常的,过几天就会好了。 周玄清倒吸一口凉气,平日冷清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叶繁星打的?”叶繁星那家伙实在不长进,如今连女人都打,等阿年回来定要和她说说。 云央连忙摇头,“世子,不是的,这个不重要,我没事。”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不是,我有事,我被发现了,现在是阿年娘亲要找您。” 周玄清安慰她:“我本以为,你第一天就会露馅。” 云央:…… 趁着走路的时候,云央将自己这几天的事儿全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很快便来到了朱宁大街,周玄清深吸一口气,抬步迈进了街边茶楼。 里头已经有人等着了,小二引着周玄清上楼,到了一间雅室前便走了,临走还觑了眼云央,满眼好奇,又被云央的绿豆眼瞪回去了。 第60节 周玄清站在门前抬手便推,阿年确实在他这,岑缨要打便打,他受得住,总之,想叫阿年回来跟着叶繁星,那是决计不能。 谁料进去后,却只见叶繁星在里头,正慢条斯理的泡茶,屋中安静,燃着袅袅清香,有两条檀木底座的山水屏风立在两旁,不见其他人。 “坐吧,阿年母亲待会儿就见你,你最好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叶繁星抬抬下巴,示意坐下聊。 周玄清却有所顾忌的看着四周,叶繁星这厮,惯会坑人,若不是他,阿年与自己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叶繁星饮了口茶,嗓音平静:“阿年在哪?”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周玄清说着,便坐了下来。 “你现在应该知道,阿年与我,已是夫妻。” 周玄清闻言冷笑不止:“你利用阿年,是报复我母亲、还是报复国公府?你以为我不知道?叶繁星,从前我只是觉得你不算正人君子,如今,却连小人都算不上。” 叶繁星手中一顿,心头有些滞涩,如今的他,在别人心里难道有这么不堪? 一想到自己做的荒唐事,又觉索然无味,他近些日子,越发觉得自己的路越走越远。 “是,我是小人,那你呢?” 叶繁星倒了两杯茶,又重重放下茶壶,抬头面色平静的看着周玄清:“你又是什么好人?什么君子?” “阿年走的时候,也不见你来找一下,听到阿年与我在一处,你就急吼吼的来证明自己,周玄清,不是每个人都欠你的,必须要站在原地等你。” 他只觉周玄清这人命真好,阿年将真心放在这人的身上,不知能收回多少? 周玄清一时有些语塞,叶繁星的话,他无法否认,他就是这样,若不是叶繁星在中间作梗,阿年恐怕会像一朵无人欣赏的花,凋零在他的后院。 从前的他,只觉得阿年适合陪着他,在他后院做一个姨娘便是她最终的归宿,从来没有想过,她在自己心口,早就划上了痕迹。 他斟酌着语言,谨慎开口:“我只是……” 叶繁星立即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周玄清嗤笑起来,嘴角上扬,满脸讥诮。 “我知道,你只是觉得阿年配不上你,对么?你的夫人,需得相貌出众,更得能主持中馈,镇住后宅,十八般武艺样样全能,对么?” 手中的杯子捏的很紧,叶繁星看着发白的指尖,嗓音有些尖锐:“你是国公府的世子,高傲,矜贵,高高在上,不像我和阿年,从小,便是活在尘埃里。” 又转过头,紧紧盯着周玄清的眼睛,见他一双清泠泠的眸子平静无波,不由眸中怒火熊熊:“可你如今这么做,便是想着将阿年抢回去做个妾?” 周玄清神色漠然,心里有些不耐,他觉得叶繁星实在碍事,话也多的很,之所以会有这么些事,皆是因叶繁星而起,何况,自己没有一点跟他解释的必要。 “我与阿年之间,与你有何干系?” 他神色不耐,紧拧着眉头:“她的字,皆是我一笔一划的教导;她的人,也是我日日夜夜的娇养,就连名字,也是我取的……” 周玄清眯眼看向叶繁星手中的茶杯,正是他喜欢的邢窑瓷碗,也是叶繁星喜欢的,他莫名就烦躁起来。 声若寒冰,却还是一字一句的道:“阿年如今的一切皆来自于我,总算合我心意了,哪有嫁于他人之理?” 叶繁星转着手里的茶杯,眯眼瞧着周玄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又如何呢?阿年,若是阿年不愿呢。” 周玄清懒得与他多说,转身便走,只冷冷丢下一句,不做辩解:“便是做妾,她也得在我身边。” 只要阿年知道他的心意就好,旁人如何想,他从来不关心。 叶繁星闻言怒极,心口犹如火烧,上前扯住周玄清就是一拳:“畜生,阿年到底在哪?她决不能与你做妾。” 他只觉愤怒无比,满心的怒火从心口开始燎原、烧的越发旺盛,渐渐成势,成了火海。 阿年不能做妾,决不能做国公府里的妾,那里头,大概很快又要多了叶婉一个亡魂,阿年若是进去做妾,那不是踏着叶婉从前的路么?甚至还要不堪。 那简直就是找死,若是这样,还不如留在他身边,左右他还能护着她。 左右,他是在兑现诺言,从前与阿年说的,若是不成,那就俩人凑合在一起,两人虽无情爱,却有真情在,未来相互依偎,总有个慰藉。 叶繁星这下丝毫没有留手,‘砰’的一声,周玄清当即就扑倒在一边的屏风上,厚重的木底座都晃了起来,差点倒下。 这一下,只觉半边脸都麻了,周玄清也是心内火起,不过终究是忍住了,上次揍了他一顿,今日就当做还他的吧。 学着叶繁星用大拇指擦去嘴角鲜血,凉凉桃花眸斜睨着,眼尾通红,看着邪气的很。 第71章 抬头的第四十一天 周玄清口中冷笑不止:“怎么?你这么关心阿年, 却也不见你少利用她一点。” “叶繁星,我算不上好人, 算不上君子。可我不像你,口中喊着是为了阿年好,其实全是为了自己,我看穿自己的心虽迟了些,可我却从未停止去学,也从未对阿年有过隐瞒,我从来, 都没有利用过她。” 周玄清看着叶繁星怒不可遏、胸口起伏不定的样子,冷眼旁观:“你这般利用一个女子,你心内可曾愧疚过?你利用阿年,是报复我?还是为了别人?真是好一番君子算计。” 叶繁星闻言浑身一僵, 周玄清是知道了么? 恍惚间, 他只觉脸似火烧, 心若炭烤, 转而又觉得浑身一阵轻松,罢了, 都知道也好,他的心思,本就是痴心妄想。 “阿年是个弱女子,声名胜过一切, 若是真的进了你家的门, 你想过她将来会如何么?你挟恩自重, 可曾想过阿年一分一毫?” “我此生,必不会叫阿年做妾的。” 周玄清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他的心, 早就在这些日子里理的清清楚楚,如今只等接回阿年,和她成婚,一切回归从前。 不想再跟叶繁星纠缠,周玄清甩袖便出去了。 叶凡星在屋中怔了许久,他没想到,本已经打算放弃这出失败的戏,可到了现下,事情却又诡异的峰回路转,竟是真的唱成了。 他眯眼打量了好一会周玄请的背影,嘴角上扬不止,轻轻叹了一句:“我没说错,阿年,就是个有福气的 。” 收起笑容后,心中满是寂寥,这偌大玉京城,锦绣荣华,万丈红尘,竟是丝毫没有他的栖身之所。 雅间还有内室,内室里出来个人,叶繁星心头苦笑不止,连忙转身劝解,他将自己与阿年的事和岑缨细细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岑缨,阿年大致在哪,他心里都知道。 “伯母,阿年与周玄清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您别太过苛责,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岑缨叹了口气:“罢了,阿年那丫头受你颇多照顾,我不怪你。”叶繁星身世可怜,加之他惹人疼爱,她也狠不下心去苛责他。 又看向周玄清离去的方向,“他也不见得有多好,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我替阿年赎身,哪里会有今天这事,若不是阿年心里有他……” 她早就出来抽他一个耳光…… “行了,我要去找阿年了。”岑缨拍拍叶繁星的肩,看出他满心疲惫,“繁星,莫怕,这世上,不怕无情人,最怕有情人,你如今钻了死地,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改变自己的现状。” 叶繁星苦笑,点头称是,看着岑缨离去。 周玄清带着云央回了国公府,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云央却说要留在国公府等阿年。 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十分明显,周玄清见她脸肿的不成样子,便睨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云央吞吞吐吐半天:“世子,您,您真的要娶阿年么?可阿年的身份,您不介意,夫人和国公爷肯定介意的,到时候阿年肯定会被那些贵夫人瞧不起的,那可怎么办啊?” 周玄清捏了捏眉心,无奈的道:“放心吧,我知道,不会叫阿年受委屈的。” 云央一双绿豆眼亮晶晶的,闻言心满意足的转身走了。 周玄清看着,莫名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眉头舒展,唇角上扬,带的桃花眼微眯。 夏日雨后微风徐徐,带着阵阵难得的清凉,屋中阒静无音,唯有后罩房檐下那一串页铃叮叮当当乱响。 周玄清坐在窗前,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惬意的瞧着院子里花团锦簇,心却早就飞到了别处。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探手在怀中一掏,却掏出一只镯子,这是从阿年手上取下的,方才忘了还给叶繁星。 谁料窗前突然冒出云央的脸,探手进来,掌心也是一只镯子,瓮声瓮气的道:“世子,这镯子是三公子的,您帮我还给他吧……”好歹她也是出了力的,这点请求不过分吧? 周玄清看着手中两只一模一样的镯子:…… 此时永城也是雨后初霁,一道弯弯的五色彩虹挂在天际,阿年坐在窗前,托腮细细的瞧着。 也不知道岑缨和叶繁星如何了,德喜已经启程回去了,阿年写了封信,托他送到岑缨手上,另还吩咐德喜,让世子将那日取下的镯子还给叶繁星。 楚云这两日不知去了哪里,杜家并未见他踪迹,阿年觉得他应该也走了。 她算是心愿得成,其实也未受什么波折,一路顺遂,想起从前在周玄宁院子里,叶繁星老神在在说的话:阿年,你是有福气的。 阿年不禁笑了,她遇到的人,都挺好的,她的确有福气。 在永城的日子,其实还挺快乐的,杜家的下人都十分和善,并没有因着主人未归就苛待她,阿年在这,只觉轻松无比。 听到丫头们说杜家老爷回来了,阿年连忙整理妆容衣衫,随着丫头们一起,去拜见周玄清的舅舅,杜安城。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阿年知道周玄清十分尊敬这舅舅,从前还与她说过一次,周玄清内心,也十分喜欢永城杜家。 杜安城进来时,便接到管家递出的一封信。 “表少爷身边的小子给我的,说是要我亲自交给您,一定要您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清楚了。” 杜安城知道德喜,接过信后,随意问道:“那他人呢?” “已经走啦,说是担心表少爷没人照顾,害,表少爷那孩子,一般人还真伺候不了。” 杜安城拆开信,瞧着里头不过几十个字,摇头嗤笑起来:“这小子,长大了,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阿年见到杜安城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她不爱浓妆艳色,穿了一身品月色齐腰交领襦裙,腰间一根苏梅丝绦,坠着一条精致的冰青色络子,乌黑头发顺滑在脑后,瞧着爽朗大方,眸若清泉,很是讨喜。 杜安城看起来和国公夫人差不多大的样子,通身都是读书人的气质,穿着青衣澜衫,头戴纶巾,面色红润白皙,眉眼带笑,看着儒雅的很。 阿年连忙走到近前,躬身屈膝行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杜安城解了围:“既是清儿那小子托付过来的,也随着他喊我一声舅舅吧。” 阿年脸‘腾’的一下,全都红了,耳朵尖都滚烫,细声细气的叫了声:“舅舅,舅舅安好,阿年见过舅舅。” 杜安城见她羞涩,知道是害羞了,大笑起来:“阿年,不必拘束,清儿说了,让你安心在这住着,莫怕。” 阿年闻言也抬头,羞赧的笑,屈膝行礼:“是,舅舅。” “在这可还住得惯?”杜安城带着她在园子里走,边走边说话,“清儿那小子实在太仓促,阿年,若是有哪里不好,一定要说出来。” 阿年连连摇头,又连忙点头:“舅舅,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杜安城见她诚惶诚恐的,只是笑了笑,“清儿说,等过些日子便会接你回去成亲,你与清儿,相识许久了么?” 阿年没想到周玄清留下的信,说的竟是这些,面色羞红,却还是点点头,抬头看着杜安城温和的眼睛,轻轻说道:“嗯,也不算太久,我本来是国公府里的丫头,后来,是世子的侍妾。” 本以为杜安城会觉得她身份低微,没想到他却了然笑了起来:“哦?这倒不像那小子会做的事儿,不过,比他那父亲强许多。” 阿年知道他的意思,国公夫人便是他的妹妹,虽说关系破裂,可这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国公夫人嫁到国公府后,一生坎坷,他对国公爷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世子为人雅正端方,秉节持重,此番是因为阿年……” 杜安城摇头轻笑,笑眯眯的打断了她的话:“这你可说错了,若他真的如你所说那般正人君子,那你在这又算怎么回事?” 又重新打量了阿年一番:“看来,清儿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了,幸好,他没有随了那个父亲,不错。” 第61节 一番话,说的阿年再次晕生双颊,她再不是国公府里那个小丫头,也不必时时低着头,身份的转变,带给阿年的,不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用处。 阿年此时脸红透了,嗫喏说道:“舅舅,世子他,可有说何时来接我?” 那日匆匆一别,阿年被楚云坑的一句话都没说,此时想想,阿年心头仿似有千言万语。 杜安城见阿年小女儿姿态十足,因着杜若言,他本就对周玄清十分喜爱,如今看他肯为心上人花心思,十分欣慰。 想起那封信上的话,虽简短,却字字句句都在为这姑娘考虑,想来是思虑了甚久。 甚至,这姑娘还是从别人手上抢回来的,杜安城不禁摇头,这小子,跟他娘可真像。 “阿年,我这段日子可能还要时不时出门,这家中无主,你能否替我管一阵子?” 阿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舅舅,这,这如何使得,阿年怕做不好……” 杜安城摆手,笑着安慰她:“无妨,你不会,就要学,我府上事务简单,你先试试,等以后回了清儿身边,可比这难的多了呢。” 信中周玄清言辞恳切,阿年到底身份低了些,他虽可以挡去许多外头的,可终究夫妻一体,阿年的路也很长。 总归是希望两个年轻人能相互扶持,若是阿年太弱,时日久了,光靠爱意支撑,能得几时? 第72章 抬头的第四十二天 杜安城并未询问阿年是否愿意嫁入国公府, 周玄清写在信中,想让舅舅代为询问, 若是阿年真的不愿,他也不会逼迫,杜安城私心里,觉得阿年是差了些,不过瞧着阿年那娇羞的样子,过来人哪里还不懂。 哎,他那外甥, 最不好的,就是对自己认知的太过清晰,杜安城想到这儿,又摇头不止, 有周季深‘珠玉在前’, 也容不得周玄清马虎。 阿年闻言, 眼中露出感激, 她总得要会些什么,不能像在长宁院那般, 永远要世子手把手的教。 她从未掌过家,叶繁星与她商讨婚事的时候,也从未说过,会教她如何管家, 许是忘记了, 也许是不太在意, 毕竟阿年只是个过客。 叶繁星这一生不易,做事的目的极强,也不知自己不见了后, 叶家现在如何了。 雨过天晴的这几天,玉京城又恢复了闷热的天气,这三伏天里,人人都恨不得泡在凉水里,去一去燥热,路边不拘什么树,凡是日光晒过的,全是蝉鸣声声,聒噪的很。 叶家一如既往的安静,叶婉是彻底不成了,为了能叫她好受些,屋中冰盆摆了不少。 这日叶婉明显清醒了不少,把叶繁星叫到身边,周季深也赶出去了,只留下母子两说话。 叶婉见儿子疲惫了不少,眉头紧蹙,眸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看着不像新婚的,倒像是失了魂。 “怀仁,若是有什么不痛快,就跟娘说说,以后,娘怕是听不到了。” 她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喘的厉害,嗓子就好像风箱拉过一般,粗糙嘶哑,多日病榻缠绵,精气神早就被病痛夺走,头发已是全白,瘦骨嶙峋,看着像是百岁老人。 叶繁星紧紧握着她的手,温和的看着她,面上还带了丝笑:“娘,我没什么不痛快,您放心,我一定能好好过日子的。” 叶婉又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的拉着叶繁星说了好一会,浑浊的双眼中含着泪,随着两滴泪落下,眼睛陡然清明了许多。 “娘?”叶繁星瞧的仔细,见她有了变化,连忙喊了两声,“娘,您还好么?” 却无人回答他。 叶婉像是陷入了幻境,双眼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眉目舒展,难得露出开怀一笑,手渐渐伸出。 声音也清晰了许多,“爹,娘,你们还是来接阿婉了,我就知道,你们是疼阿婉的。” 这应该是在叫太师夫妇吧?叶繁星没有见过,叶婉并不知亲身父母在哪,此刻最想见的,自然是养父母。 顺着叶婉的目光看去,是那株叶繁星看过无数遍的柳树,好似枝条又长了些,叶片又绿了些。 他不禁发怔,人活得艰难,走不到上坡便要走下坡,那些死物却活的上进的很,日日汲取营养往上攀登,不知疲倦。 明明都是争得自己生存的一席之地,可为何人就这般的难?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便分了无数的三六九等,等你好不容易长成,又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着你,叫你不得安宁。 他自想的入神,却不见叶婉看向他那不舍的眼神,那双眼里,装满了不舍、慈爱、难过、可怜…… 无数的情感在里头奔腾,不过三五息时间,似是蜡炬成灰、油尽灯枯,眼中瞬间失神,终是颓然闭上了眼,再无声息。 叶繁星始终没有转头,只是将掌中那如枯树般的手紧紧抵在额头,直枯坐到了天黑。 …… 生死轮回是大事,叶繁星自是要操办一番,叶婉身份尴尬,他却不想再委屈了她,生前委曲求全也不见得有好结果,死了不大操大办一番,他这做儿子的不安心。 周季深没有走,一直跟着忙前忙后,从寿衣到入棺,甚至陪葬的东西,他都一一过目。 叶繁星如今更是懒得理周季深,母亲去了,他与国公府再无瓜葛,国公府的恩情,他铭记在心,可国公府并不需要他报恩,此时离得远远的才是正理。 玉京城中,虽说天气炎热,却一直风平浪静,自鸳宁郡主和卿风的婚事赐下以来,再未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 直到有人看到,镇国公府现任国公爷、周季深为自己的外室身后事奔忙不停,还哭的昏死过去,这件沉寂了十来年的往事,又重新在街头巷尾茶楼茶肆里甚嚣尘上。 就连周玄清在昭文馆都有所耳闻,只是卿风和他关系甚笃,时常不许旁人议论,可防人之口胜于防川,即便是茶楼里,周玄清总能听到一些。 “你说,那个邹婉死了?” “不会吧?” “真的,死了,国公爷还在那哭呢,而且邹婉的儿子也在。” “哎,她儿子前些日子不是才成婚么?” “是啊,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娶的女子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丫头嘞。” “什么?国公府出来的?” “你说也是奇了,邹婉那么想进国公府,如今到了了,儿子娶了国公府出来的丫头,也算是得偿夙愿了吧。” “邹婉没了,国公夫人现在肯定乐着呢,恨了那么些年。” “哎,”有人叹了一声,“不过都是苦命女人罢了,有什么可乐的?” “哎,是啊,可惜了太师大人跟老镇国公咯。” 此话一出,声音到底少了许多。 是啊,都是苦命的女人罢了,不管是叶婉还是杜若言,谁都没有赢,都是输的彻彻底底。 周玄清一开始还对周季深有些怒意,国公府传闻本来就多,周季深这样做,简直是拿着母亲的脸面在地上擦。 可一想到他这样自苦,不过都是在弥补心中的亏欠,一时又只觉他可怜的紧,连去骂一句的兴趣都没有了,左右他荒唐事这么多,再多一件也是虱多不痒。 幸好将阿年送走了,若是留在这,恐怕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凝在她身上。 德喜跟楚云都回来了,听德喜说阿年在永城过的很好,周玄清便放心了,只有楚云不高兴,因为云央压根就不搭理他。 这日周玄宁带着阿蕴回来了,阿蕴偷偷摸摸的蹭到周玄清身边,见自己娘亲和莺歌去端点心了,大大松了口气。 “舅舅,我能去看看叔叔么?”阿蕴这段日子换牙了,说话总是漏风,连笑也少了很多,“叔叔的母亲去世了,他肯定很伤心的,可娘亲不让我去。” 阿蕴很是失落,稚嫩的小脸红润润的,“叔叔和我是好朋友,好朋友现在很伤心,我还是应该去看看的,对吧,舅舅?” 周玄清怔怔的瞧着他,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亦或是从前的叶繁星,那时候,他们俩,也是好朋友,也会互相为对方考虑。 他抬手摸了摸阿蕴的小脑袋,微微一笑,嗓音温柔:“是,应该去看看。” 这时周玄宁和莺歌过来了,周玄清牵着阿蕴:“阿姐,我带阿蕴出去玩儿,他难得休息,老是闷在屋里也无趣。” 周玄宁自是答应了,只嘱咐阿蕴不可玩闹太过,要早些回来。 莺歌望着两人的背影,又瞧了瞧周玄宁:“夫人,您不是不让小少爷去么?”阿蕴在家吵着要去,周玄宁不让。 周玄宁摇头,“罢了,阿弟去看他,阿蕴去了也好,我因着母亲不能去,他去了,也叫我心里好受些。” 她就是因为这事回国公府的,母亲听闻这消息,大概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周玄清带着阿蕴径直往叶家去,叶家白布张挂的十分显眼,两人进去的时候,府中很是清冷。 叶繁星听说两人来了,连忙出来迎,见周玄宁未来,不由有些失望,他看着周玄清,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愿意看到我。” 周玄清认认真真的上了香,没有叩拜,又转头和叶繁星说道:“一码归一码,作为朋友,我本就该来看看你。” 阿蕴牵着叶繁星的手,仰头轻声轻气的说:“叔叔,你别太伤心。” 叶繁星抱起他,轻轻的‘嗯’了声。 周玄清掏出两只一模一样的镯子,递给叶繁星:“这是你的,物归原主。” 叶繁星没有接,直直看着周玄清的双眼:“罢了,一只给阿年做添妆,一只放在你那吧,说不定,我会回来找你讨要的。” 周玄清没分辨话里的意思,只是有些愕然:“你要走?” “嗯,我要走了。”叶繁星点头,轻笑起来,“这么些年,总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人样,我想出去看看,弥补一下小时候的那些豪言壮语。” 又拍了拍周玄清的肩,满眼诚恳,说的真心实意:“你要照顾好阿年,在我眼里,她就像是亲妹妹。” 周玄清本来松下去的脸立刻绷紧,桃花眼寒凉,口中的话很是凌厉:“把阿年当做亲妹妹,那你还要娶她?” 这简直就是瞎胡闹,叶繁星实在不适合依靠,幸好他当机立断,将阿年带走了。 叶繁星被说的一怔,他本来是真心实意,此刻突然反应过来,转而就开始大笑,神色间轻松恣意,眉目疏朗,再无往日那些阴鸷沉闷。 他笑的前仰后合,不住摇头,指着周玄清道:“周玄清,你可真酸,我以前都没发现,你,你真是个妙人,真像那……像那画地盘的山大王。” 也好,那个清冷少年也开始懂得护着自己的爱人,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虽说周玄清耿直了些,不屑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不过,若是知道自己与阿年的算计,知道他其实是掉进了陷阱,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一想到这些,叶繁星就止不住心头发笑。 第73章 抬头的第四十三天 周玄清见他笑的莫名其妙, 拧着眉头看他,连忙将阿蕴接了过来, 叶繁星一贯会带坏旁人。 两人相处的模式变得怪异了些,不过好在心头的事儿都去了,周玄清也诚心诚意的劝他:“你如今还来得及,不若去读书考科举吧,我们幼时说的话,可有许多都未实现呢。” 叶繁星转头看他,眼中带着了然的笑:“你这是生怕阿年回来看到我, 就这样狠心赶我走?” 此时叶繁星才回过味来,他觉得阿年跟周玄清,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两个都是呆子, 难怪能相互吸引。 周玄清被说中了心思, 却冷着面色不承认, 反正他一贯是这样, 阿年对叶繁星不管有没有一点心思,他都不想在阿年回来后的一段时间内, 再见到叶繁星。 盛夏渐渐过去,下了几场瓢泼大雨,热意消散了不少,那些传言开始慢慢减少了些, 玉京城的人又开始谈论着另一件大事, 那就是鸳宁郡主和卿风即将要成婚了。 卿风和鸳宁郡主的日子定下了, 就在金秋十月,眼看婚期将近,周玄清日日瞧着卿风在他面前傻笑, 无奈的很。 不过那些风言风语总算是转了方向,他也松了口气。 第62节 他开始盘算着去永城接阿年回来,可昭文馆里暂时走不开,白敏退下后,周玄清便顶上了。 中秋过后,他抽空去送了叶繁星,不料却在回去的路上碰到周玄宁。 周玄宁牵着阿蕴,鬓边依旧簪着一朵绢花,瞧着周玄清回转,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望:“他走了?” 周玄清点头:“是,阿姐,他走了。” 阿蕴却在一边抹起了泪,抽抽噎噎的不住回头看。 周玄清心头一酸,他知道这种滋味,幼时叶繁星离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如今想来,叶繁星比他想象的还要圆滑的多,那么小的孩子,就想清楚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到了现在,打下的偌大家业,说放手就放手,周玄清自问,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送周玄宁和阿蕴回去后,周玄清回了长宁院,又看到楚云跟在云央身后,跟树桩一样,抱臂斜倚在桂树下,头顶满树桂花星星点点,暗香浮动。 只见云央满脸不耐烦,周玄清却看到她耳间透着红,不禁摇了摇头,转头看到后罩房院中那片草毯长高了,拿起剪子亲自剪了起来。 等阿年回来吧。 等阿年回来了,这院子里就生动了,或许那时候桂树依旧还在开花。 阿年曾经还跟他说过,这株桂树的香味,比别处的都要特殊,不太浓,却香气绵长,她很喜欢呢。 思念猝不及防就这样撞了过来,周玄清鼻尖像是瞬间就萦绕了一股桂香,他不爱熏香,阿年便迁就他,屋中只有偶尔几束鲜花,最多的,便是就地取材的桂花了。 阿年或许并不知自己为何总爱抱着她坐在窗前,她也不知道,那些随着风中送入的各色花香,都不及她身上那股子淡淡幽幽的奶香,另他惬意沉醉。 永城的夏日比玉京漫长一些,却不如玉京那么热,也没有玉京城那么干燥。 此时的阿年正在永城学着如何管家呢,杜家的管家是个慈和的老人家,夫妻俩在杜家几十年,兢兢业业,从未有什么失职。 杜安城的女儿也回来了,听说周玄清未来的妻子住在自家,很是好奇。 她叫杜明灿,应该与周玄宁差不多大,是个十分张扬明艳,又时而娇俏调皮的女子,比周玄宁还要多一分英气,明明孩子都那么大了,却还像个闺中少女般,不识愁滋味。 阿年很喜欢她,两人也很投缘,她偶尔在想,若是国公夫人未曾去玉京城,是否也会活的像杜明灿一般,轻松写意、张扬快活。 “阿年,阿年,走吧。”杜明灿这日又找到阿年,非要拖着她出去赏景,“不要日日闷在屋里了,这管家的事儿,慢慢学便是了,我那表弟也是,就知道读书,无趣极了。” 阿年听了发笑,原来周玄宁也是很受杜家的影响啊。 “明灿姐,等等我。”阿年笑着将账册放下,追着杜明灿而去。 阿年如今也开始会看账册,知道该如何调度管理下人,包括往来送礼,人情交接,许许多多的人情世故,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她本就是后宅长大的,许多年浸润下来,其实也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学的极快,杜安城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慈和,阿年乖巧,谁都不讨厌好看又好学的孩子。 何况,只有阿年能耐心听着他唠唠叨叨的讲,如何培育那些花,什么时辰该晒晒太阳,哪些花沾不得太阳,浇水有何讲究,阿年还很是认真的拿着小本子记着。 杜安城一日趁着阿年不注意,偷偷看了,发现阿年记的内容都是他讲的重要东西,归纳整理的十分到位,还划拉出了表格,一目了然,不由大为赞赏。 一度想将阿年收做干女儿,将自己一身育花培种的本事,全都教给阿年,却被杜明灿狠狠的嘲笑了一顿。 “爹,你那些都是老人家爱折腾的,阿年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孩,整天跟你挖泥巴抬水像什么样子?”又转头看阿年,“阿年,咱不学。” 阿年:“可是世子也喜欢种花,长宁院里还有暖房呢,里面有很多好看的花。”所以她才会这么认真。 杜明灿:…… 见阿年的字看着就像是鸡爬过的一样,这让杜安城又找到了一件事情做,能写一手苍劲好字的周玄清,媳妇怎么能写这么丑的字呢。 杜明灿从前就是被他拉着练字,痛苦的不得了,见阿年被杜安城拉着日日练字,整日想着解救阿年。 最后发现阿年是乐在其中,不由得很是失望,眉眼耷拉丧气的说道:“哎,没有想到,你跟周玄清简直就是‘才子佳人’,相配的紧。” 阿年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却还是低头红了脸,杜明灿彻底放弃。 杜安城对阿年十分满意,只觉她比亲女儿还贴心,无奈阿年很快就是周玄清的媳妇,到时候虽也算是自家人,可到底隔了一层,这让杜安城十分懊恼。 阿年跟着杜明灿出去转悠了一趟回来后,发现杜家来了一位客人,正打算回避,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阿年。” “娘?”阿年转头一看,正是岑缨,满心欢喜,“娘,您怎的来了?” 岑缨看着依旧俏丽的女儿,知道她过的好,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在这,我还能不来?算那小子有点良心,没把你藏起来。”岑缨有点后悔那日没抽他一巴掌,叫她一通好找。 “缨娘,原来这是你的女儿。”杜安城此时才恍然,“我说阿年这丫头,怎么总有点熟悉。” 阿年一听原来两人认识,不由左右看看,不过岑缨面色倒是有些不自在,阿年也就不多问了,她如今这般大了,对那些旧事没什么好奇心。 岑缨听阿年说了这些日子的事儿,抬手就戳她额头:“你可真是……这婚嫁之事都要来糊弄,不知道怎么说你。” 见阿年满心欢喜,一副待嫁的娇羞模样,她也就不再多说,左右,那都是两个年轻人自己的事儿了。 日子慢慢悠悠,如水般淌过,日光再不像夏日那般叫人苦恼,开始变得柔和、温暖。 周玄清从一开始有些急躁的心,渐渐也变得平静,只是偶尔看到卿风犯傻的样子,他有些感慨,心内不断叮嘱自己,日后绝对不能像卿风一般,叫人嫌弃的紧。 舅舅又来了信件,这些信里头,大致记录了阿年在杜家的一些日常。 阿年会管家了,阿年真讨人喜欢,阿年是个种花小能手,阿年做了明灿表姐的妹妹,阿年如今的字写的很好看了。 舅舅在今日的信里还说了,国公府那地方风水不好,他不想把阿年嫁进来,他想给阿年重新找女婿,最好招个赘婿,他以后还能抱孙子。 他那舅舅何时还信这些东西了?又满心欢喜骄傲,哎,他的阿年真棒呀。 周玄清拿着信,坐在院中那棵石榴树下,望着后罩房,傻乎乎的扬唇笑了起来。 云央和德喜呆呆的站在一边,两两相望,满脸莫名。 如今一切水到渠成,周玄清甚至都不需要去费心为阿年安排什么身份,他思前想后,终于停下了笑。 “德喜,走,去寿安院。” 该说的还是要说,何况,还得要母亲去提亲呢,免得舅舅真的不想把阿年嫁给他,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 “你舅舅的女儿?”国公夫人满脸疑惑,“你舅舅女儿不是早就出嫁了么?你又何时与那姑娘相识的?莫非,你拒婚,便是为了她?” “母亲,若是我那时实话实说,您肯定不愿意。”周玄清坐在下首,一本正经的道,“如今阿祖已经过世了,您还不想跟舅舅重新联系下么?儿子娶了舅舅的女儿,也算修复跟杜家的关系呀。” 国公夫人怔怔的瞧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声:“罢了,你喜欢就好。” 又有些紧张:“我一定要去么?若是我去了,你舅舅不同意可怎么好?” 周玄清轻轻摇头,安抚一笑:“母亲,您总得去了才知道,何况,舅舅他从未怪过你。” 国公夫人有些微微的抖,不过到底答应了,周玄清心头也松了口气。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恰好这日卿风成婚,周玄清不爱凑热闹,可卿风说他若不去,以后他跟阿年的喜酒,卿风也不来喝了。 第74章 抬头的第四十四天 他想了想, 到时候他跟阿年成婚,肯定不会大操大办, 若是来的人太少,那可就不太好看。 鸳宁郡主到底是受皇上皇后疼爱的,那些御赐的嫁妆,流水价的往新赐下的府邸搬。 只是鸳宁念旧,想从将军府往日的府邸出嫁,皇后心疼她一片孝心,也同意了, 所以此时周玄清正随着卿风一起,去将军府迎亲。 才刚叫开门,一条皮毛黝黑发亮的大狗就扑了上来,卿风顿时被摁在了地上, 周玄清都被惊住了, 只是卿风此次纹丝不动, 还摆手示意无碍, 不让大家帮忙。 “没事没事,虎将军这是亲近我呢。”卿风还抖着手摸了摸虎将军的头, 虎将军嗅了他好一会,才挪开,卿风勉强爬了起来,拍了拍新郎官大红锦袍上的两个大爪印。 周玄清看的叹为观止, 卿风有多怕虎将军他是知道的, 没有想到, 这么快就‘不怕’了。 卿风这人恢复能力十分强,不过是被扑倒罢了,并不算什么。 入了洞房后, 周玄清被昭文馆众人强行拉着去看热闹,眼见他被虎将军咬着衣服拽了出来,手掰门框都没用。 卿风第二日跟周玄清哭诉:“我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她后来居然养了一条狗。” 一把抱住周玄清,“打不过她也就算了了,我还打不过那条狗,太过分了。” 周玄清见他确实伤心,不由凑近他耳朵,教了他一个办法,也没有想到,等接阿年回来后,鸳宁都已经怀了身孕,周玄清心内很是羡慕嫉妒,当然,这是后话了。 卿风婚后的日子想见过的很是惊心动魄,日日就昭文馆、家里两点一线,再不吃酒上花楼了,治书撰书十分卖力,周玄清也有了多余的时间。 秋日里事情不多,周玄清干脆跟馆主说明情况,馆主干脆的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玄清啊,这馆里除了你,就没有没成家的,抓抓紧啊。” 周玄清都听乐了,不由抿唇轻笑,桃花眼里闪着微光,清隽俊朗。 馆主连连点头:“对了对了,你就该多笑,凭你的身世,怎么会这么大了还未娶妻呢。” 哎,他们都不懂,他只想娶一个,就那一个。 这里的一切都处理好了,周玄清和国公夫人就准备出发去永城,国公夫人一路都十分紧张,不停的问:“清儿,你舅舅会不会不愿意见到我?” 周玄清理解她的不安,不停的安慰:“母亲,不会的,舅舅在等您回家,阿祖也是。” 永城总是像画儿一般,无论是在脑海中,还是在现实中,那一望无际暖黄色的稻海,散发着清香,周玄清看到国公夫人早已泪流满面。 到了永城后,周玄清只觉满心荡漾,他忍不住抬手,微微捂住了不住跳动的心脏。 其实仔细想想,阿年与他分别的时间并不久,可到了现在,他竟是开始懂了那些往日他嗤之以鼻的、优柔缠绵情诗的真正含义。 杜家依旧在那白墙黑瓦之后,几十年,都不曾变过,国公夫人一路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眼泪止不住的倾泻而下,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来了? 若是人生能再来一次,她绝不要去玉京城,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就这样挥霍了一生。 到了杜家后,杜安城和国公夫人相见,又惹的国公夫人大哭了一场,两人多年未见,却也没什么隔阂,一行人去祭拜了老太爷,国公夫人在坟前呆坐了很久。 周玄清见舅舅一直不提阿年,便只能按捺下心思,努力和舅舅寒暄,从花谈到画,再说到字。 一说到字,周玄清有些忍不住:“舅舅,听说是您亲自教阿年写的字……” 话音未落,杜安城就指着一朵绿菊惊叹:“你过来看看,这绿菊可是我花了大力气培育的,如今总算开花了……” 周玄清又耐下性子听杜安城说了很久,终于在说到永城近些日子天气的时候受不了了:“舅舅,阿年在哪?” 看自己外甥总算是忍不住了,杜安城摇头笑了起来,眉头挑高:“我还在想你小子可以忍到什么时候,果然,毛头小子就是没什么耐性。” 周玄清:…… “舅舅,我是您亲外甥。” 杜安城摆手,看着花都不转头:“阿年是我亲闺女,你来的不巧,她今天出去了。” 周玄清满脸无奈。 这是知道他来,才故意这样么? 周玄清虽无奈,却也只能在杜家等着阿年,恰好他的院子里,有一株桂树,十分粗大。 第63节 听阿祖说过,这棵树,是母亲到杜家的时候,阿祖种下的,树下头,还埋了十八坛女儿红。 他嗅着桂香,渐渐那颗急着见阿年的心就静下来了,杜家极静,时而有鸟鸣声声,躺在黑漆编藤椅上,旅途劳累,渐渐合上了眼。 阿年第二日也还未归,周玄清还没急,倒是杜安城有些不安。 两人坐在园子里下棋,杜家是老太爷开始,就爱侍弄花草,园子里树木蓊郁,种的花一年四季都有的赏。 石桌前头一处花廊,是松木搭成的,看着有些年头了,底座上生了不少青苔。 廊上攀的全是碧青色的藤蔓,年头久了,那些枝叶越发粗壮,枝头的花姹紫嫣红,倒垂下来,蜂飞蝶绕。 “你还记得么?”杜安城指着那花廊,“那儿从前是你阿祖给你母亲搭的秋千,你还玩过呢。” 周玄清微微点头,那时候母亲还未与父亲闹翻,已经开始后悔为了成婚气病了阿祖,她想修复与杜家的关系,却又没脸回来,只能把年纪还小的周玄清送来,希冀能与杜家重修旧好。 “是,后来那秋千不是断了么?”周玄清还记得,那时候秋千断了,他还郁闷了一阵,也不让人重新搭。 杜安城回忆着也开始笑:“你这孩子,从小就长情的很,秋千断了重新搭一个就好嘛,你非说什么,再搭一个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一边说一边摇头:“小小年纪,总是语出惊人。” 周玄清不乐意谈从前那些糗事,板着脸捏了颗棋子,往下一放:“舅舅,您输了。” 杜安城一看棋盘,顿时索然无味,还是跟阿年下棋有意思,从无败绩。 一想到阿年,杜安城像是想起什么:“嗐,我想起来了,那丫头是阿年,那丫头就是阿年。” 周玄清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杜安城一拍大腿,似是恍然大悟:“清儿,你不记得了么?” 周玄清摇头:“舅舅,您到底在说什么?” 杜安城大笑起来,瞧着周玄清的眼神十分滑稽:“你真不记得了,那个秋千是怎么断的?” 周玄清回忆半晌,怎么断的? 那时候他几岁来着,六岁的年纪,正是开始记事的时候,来了阿祖家,过的轻松又快活,那个秋千是他最喜欢的,日日都要在上头玩一会。 后来杜家一次来客,客人带了个小姑娘来,阿祖叫他带妹妹出去玩,小孩子总是熟悉的快,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经牵着手到处跑了。 他带她去玩自己最爱的秋千,小姑娘很可爱,圆圆的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扎个两个小揪揪,胖乎乎的像年画里的小娃娃。 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笑的奶声奶气的,他很是喜欢,许是秋千时间太久了,两人玩的太高兴,秋千绳子不知道怎么就断了。 周玄清想到这儿,又看着舅舅在一边大笑,脑海中不禁冒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舅舅,您是说,那个胖胖的小姑娘,是阿年?” 杜安城哈哈大笑起来,捋了捋不怎么多的胡须:“是的,我此前一直想不通,阿年为何成了你国公府的丫头,我也不好问她,今天跟你聊起来,才回想起这桩旧事。” 又长长叹了口气:“阿年这孩子实在命苦,清儿,你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你们的缘分,可远远不止这么一点呢。” 周玄清听的目瞪口呆,原来他和阿年之间,还有这么一层渊源。 所以,他和阿年,其实很早就见过了。 她就是当初那个胖胖的、将秋千坐断的可爱小姑娘么? 他又想起那个胖胖的小姑娘从秋千上摔下来后,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明明小嘴都瘪起来了,却硬是含着一包泪,倔强的不哭出来。 明明憋的满脸通红,揉着摔疼的地方,好一会过去了,还乖巧的过来安慰他。 周玄清坐在椅上,好半晌才痴痴的笑了起来,那些和阿年相处的每一点过往,一点一滴的在脑中开始展现。 他幼时过的也算开心,到了后来家中变故,遇到阿年后,其实也不算有多铭心刻骨,阿年就像是耳畔温柔的风、指尖划过的泉、眼中绽放的花,一点一点将他环绕。 直到第三天,都入了夜,岑缨才带着阿年回来,大家早就已经休息去了。 阿年知道岑缨累了,也不好再打搅旁人,自己送她回了房间后,在院中花廊下站了好一会,才往自己房间走去,这处院子东西两侧厢房,母女一人一边。 今日的事,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她经历的事儿虽然不多,可她自小便活的通透,庸人自扰的事儿,她不想做,就连算计周玄清,她都没怎么犹豫过,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只是到底多了些感慨,叹了口气,抬手将房门推开。 忽然黑暗中斜肆里伸出了一双手,一手揽住阿年的腰身,一手捂她的嘴,阿年本想挣扎,却闻到一股熟悉的皂角香气。 第75章 (改字) 并肩的第一天…… 还有那双手, 上面带着淡淡的书墨香气,甚至, 会在她身上煽风点火,她实在太过熟悉。 “唔”感受到身后温热的胸膛,被反搂着的阿年红了脸,幸好屋中没有点灯。 周玄清在杜家三日了,依旧没见到阿年,白日里听到舅舅说的话,他忽然就想见见阿年, 哪怕只是看看她住的房间。 无关风月,只是想念。 知道阿年定是认出了他,便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改为一手揽住阿年纤腰, 一手搂住她的肩头。 “嗯哼……”周玄清轻轻笑了, 嗓音低沉喑哑, 手中力道很重, 看着她白玉般的耳垂,微微垂首在阿年耳边, 带起一阵酥麻暖风,“唔,怎么?是不是都把我忘记了?” 他只觉自己似是着了魔,从前与阿年虽亲昵, 却也不会这般控制不住。 阿年感受着身后胸膛震动, 衣衫很薄, 那股子热气直透胸腔,叫她的心都跳乱了节奏,耳间的微红渐渐蔓延, 阿年只觉浑身发烫。 他身形高大,靠在墙边,阿年有些瘫软的靠在他怀里,见阿年不说话,周玄清心中有些微微的委屈,这么些日子,她好像都不想他? 一口咬住离自己最近的饱满耳垂,阿年蓦然一声惊叫,“嗯?” 痛中带媚,娇喃声叫周玄清心头一荡,他忍不住磨了磨牙,舌尖微微划过,阿年的身子显见抖了起来,周玄清又含糊不清的笑了。 语调也是不清不楚,低沉嘶哑:“可有想我?” 阿年挣脱不开,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触碰到周玄清的地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周玄清得到想要的答案,终于放过了阿年的耳尖,搂着她坐到窗前的竹编躺椅上,隔了这么久,两人终于面对面、单独的坐在一起了。 阿年有些僵硬,两人分别后,突然这么亲密,她有些不习惯,本想起身,又被周玄清一把拉了过去。 “世子,你怎么在这?”阿年无法,只能乖巧偎在他怀里,没一会,额头就沁了汗,还是想起身,才刚刚一动,就被紧紧缚住。 “阿年,莫要乱动。”许久不曾亲热,怀中佳人依旧,他却有些把持不住。 阿年浑身一僵,不敢再动。 周玄清揽在她腰间的手使了力,瞧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又舍不得逗弄她,只能坐起身,抱着她软语:“阿年,我来接你。” 只字不提自己为何藏在阿年房中,只是怀里娇人突然软了身子,周玄清心头便像那秋日凉风,终于抚平了燥意。 阿年虽说平日盼着周玄清来,可等到人真的来了,又不知该如何对待,周玄清一句‘来接你’,又叫她心口涨满,酸酸涩涩,又甜甜蜜蜜。 “世子,昭文馆里无事么?”阿年双手搭在周玄清肩头,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周玄清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嗯,无事,我便专程过来接你了,母亲已经答应替我提亲,听说伯母也在,我明日亲自向她道歉。” 总归是偷了阿年,岑缨没揍他,他还是挺感激的。 阿年抬头直直望着周玄清漆黑的眸子,一双多情桃花眼里,此刻应该全都是自己,她是幸运的,不过这么些日子,就得偿所愿,她也终于能与他并肩、能与他平视了。 “那叶大哥呢?他还好么?” 周玄清抿唇,叹了口气:“嗯,他很好,离开玉京,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对他来说,是个好的开始。” 阿年有些惊讶:“叶大哥离开玉京了?” 那想必叶婉是已经过世了,阿年心头微叹,叶繁星在这世上,恐怕真的没有亲人了。 见阿年沉思,周玄清心头醋意上涌,将阿年的头掰过来,月色下的阿年,肌肤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唯有那红唇依旧娇嫩。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周玄清控制不住的捏了捏她光滑的脸。 这些时日里,午夜梦回多少次,都是这娇嫩红唇,周玄清毫不犹豫低下头,擒了那两瓣娇软,含在了口中。 阿年抬手挡,又被周玄清扯住,双手被攥在了头顶。 她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周玄清从前便是这样,若是没个满足,是决计不肯停歇的,与他治书是一个脾气,若是哪个字不通,不弄清楚就不睡觉。 只觉他浑身滚烫,还有唇上啃噬的微痛,阿年怕惊动岑缨,便摇着头拒绝,抬手轻推。 周玄清有些燥热,抬手松了松衣领,抱起阿年就往床榻走。 阿年浑身瘫软,面若红霞。 看看坐在床榻上,岑缨的声音在院中传来:“阿年,你睡了么?” 屋内两人都是一僵,阿年瞬间回神,用力将周玄清推开,急急忙忙应了声:“娘,还没呢。”又往外跑,生怕岑缨进了屋子。 周玄清望着阿年向着月色下奔跑,纤腰长腿,婀娜多姿,头上那根银簪亮若星辰,不由闷笑起来。 明明就快要得偿所愿,却恨不得时间快快过去,将这些日子全都省略,他今晚本也不打算招惹阿年,他既是要娶她,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她已经不是他的侍妾,很快就要嫁与他做妻,他便该有对妻子的尊重。 阿年回来时,周玄清已经不在了,这一夜,自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翌日,阿年起身后,便去找岑缨。 岑缨面色有些疲惫,两人一道去前厅,恰好碰到杜安城,岑缨含笑点头示意,还说了一句:“多谢。” 杜安城闻言像是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摇着头:“无事,回来就好。 天边旭日东升,曦光微漾,杜家园子最适合早晨起来放松,几人说着话,边走边聊,这时迎面走来两人,正是国公夫人和周玄清。 许久不见,国公夫人像是老了很多,阿年瞧着她好像失了精气神般,有些憔悴,一身端庄紫色短褙,未曾上妆,看着竟比往日慈祥。 一边扶着国公夫人的周玄清,依旧是长身玉立,头戴玉冠,清俊秀雅,眸中带笑,一身月白锦袍,腰间坠了块玉桃,阿年眼睛堪堪看到,便瞬间红了脸。 这玉桃不正是那块镇纸么?怎么改成这个模样了? 这人,总是能把这种事做的理所当然,不害臊。 周玄清瞧的分明,却装作没看到,昨夜未曾瞧见佳人全貌,今日一见,总觉得比之从前风姿更甚,尤其是修长脖颈弯下,真真像是一朵不胜凉风的娇花。 杜安城瞧着周玄清走近,又和阿年打趣:“阿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人来接你,这几日,可把我催的。” 阿年有些羞赧,见杜安城满眼带笑,脸又红了,“您又打趣。” 本来瞧着周玄清的眼睛立刻就低了下去,只能瞧见红彤彤的耳尖。 袅娜走过去,屈膝认认真真的行礼:“阿年见过夫人,世子。”随后起身站在一边,笑的温婉,礼数丝毫不差,瞧着确实像个大家闺秀。 周玄清大大方方的走到岑缨面前,拱手见礼:“玄清见过伯母,之前玄清不懂事,还请伯母见谅。” 岑缨只是淡笑了下,“无事,小儿女的事,我如今也不管了。”便没再理会,大家都瞧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第64节 国公夫人却是见过岑缨的,她也记得阿年,一时有些莫名,不过见到周玄清满眼都是阿年的模样,忍住了即将要出口的话。 众人便一起往前厅去,杜家老太爷喜欢热闹,吃饭向来是一大家子坐在一处,今日也依旧按着从前来。 大家都走在前头,周玄清站在一边,等他们都走过去,岑缨没有注意,杜安城却是瞧着他摇头笑,并未戳穿。 阿年低着头想绕过去,却被周玄清一把拉住了,语中带笑:“怎的到了如今,还这般怕羞?” 所有人都知道两人会成婚,好像只有阿年不知道似的,与从前一样,和他在一处,动不动就羞红了脸。 阿年四处看,见众人都在前头,松了口气,往一旁嗔了一眼。 周玄清心头一荡,径直牵着她,随着众人一道往前厅去。 “这不是清儿从前的侍妾么?”国公夫人没忍住,和杜安城走到一处,到底是问了出来,“大哥,你又怎么认识阿年的娘?” 杜安城叹了口气,见阿年母女已经不见了身影,才轻轻说道:“她们母女俩命不好,阿言,你还记得从前的楚家么?” 国公夫人点头,她还未离开杜家时,楚家与杜家也是有联系的,楚家家主和老太爷是朋友,不过楚家有些神秘,大家走的并不深。 “楚家有些秘法,在当年参与了不该参与的事儿,最后满门都没了,只有一个小子逃了,听说是叫楚云来着……缨娘和阿年便是侥幸逃掉的,我猜着,大概缨娘是躲不过,才将阿年送进国……” 周玄清在两人后头听的分明,想到楚云从前说过的话,脑中似有什么炸开,心头猛跳,又看了眼阿年,发觉她并未在意,心头不由略松。 “舅舅,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何必再提?” 杜安城不禁点头,“不错,都是陈年旧事,都过去了。” 大概,已经无人再追究了。 周玄清知道母亲有些不悦,却也没有过多解释。 此次过来,他只想尽快将自己和阿年的婚事给定下来。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心不在焉,岑缨更是食不知味,阿年被周玄清在桌下拉着手,也不敢挣脱,生怕被人看出异状。 入了秋,永城早就变得凉爽了,尤其是夜里。 杜家的园子便在中央,各个院子皆是围着这园子建成的,外头就是湖,到了这时候,晚上在园中消食,实在十分享受。 蛙声一片,鸣虫遍野。 周玄清在园中一株粗壮槐树下站了半天,终于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踩着草叶,悉悉碎碎的。 “你找我?” 第76章 (改字) 并肩的第二天…… 岑缨面色复杂的望着面前的周玄清, 他与阿年无疑是相配的,只是阿年到底身份低微, 阿年虽貌美,可靠着美色,这爱意又能撑几时。 她不知该如何与阿年说,这么些日子,阿年满心的期待,她是知道的,少女眼中含了春, 怎么都藏不住。 见她面色平静,周玄清连忙拱手行礼,“玄清见过伯母。” 岑缨立在那一动不动,只静静瞧着周玄清, 眸中无波。 周玄清有些忐忑, 思忖了两瞬才开口:“伯母, 您不怪我将阿年送到这来?” 岑缨苦笑:“怪你又如何, 阿年不怪你就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宁静,周玄清唇翕动了半天, 终于无奈道出。 “伯母,有些事,我们不需要对阿年说的。”周玄清完全没有拐弯抹角,直直望向岑缨的眼睛, 双目澄澈, 不带一丝躲闪。 他长的英气, 语气平缓,看着温和无害,容易叫人松了警惕。 可岑缨面色却有些发白:“你, 你知道什么?” 周玄清瞧着她,表情并没什么大变化:“您莫怕,我也是刚刚才想通的,伯母,我认识一个叫楚云的年轻人,就是他护送阿年来永城的,当年,我曾有幸听他讲过一个故事。” 岑缨身子分明晃了晃,扶着身侧的槐树,良久才缓过气,“我并不打算告诉阿年这些事,可我也并未瞒她,她父亲的确是死了。” 又冷笑着瞧他,满眼讥讽,语气冷飒:“怎么?你想做什么?” 周玄清没有在意这嘲讽,他叹了口气,紧紧看着岑缨的眼睛:“伯母,我若是怕,便不会找您单独出来,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希望您能诚实的告诉我。” 岑缨满脸戒备,细致的瞧着周玄清面部每一丝变化:“我可能给不了你答案。” 周玄清见她防备的紧,悠悠叹了口气:“伯母,无论您因何缘故将阿年送进了国公府,可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您莫要执迷不悟,我若是真的介意,或是想籍此得些好处,我压根不需要来找您。” “认识楚云,是偶然,知道这件事情,我都觉得我很幸运,伯母,我想通的那一刻只感到庆幸,幸好知道这件事的是我,不是旁人。” 岑缨与阿年有一双很像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眼瞳漆黑,却比阿年多了许多沧桑悲怆,此时更是凉意入骨的瞪着周玄清。 “你想说什么?” 周玄清见她面色松动了些,心里也松了口气,向四周望了望,月挂中天,映照着阴影外的一切,只有间或几只飞虫穿过,枝影摇晃,并无旁人。 他神色十分认真,“伯母,除了您、楚云和我,还有谁知道阿年是大皇子的女儿。” 岑缨死死的盯着他,眉头紧皱,眸中透出狼一般的狠厉,似是周玄清敢再说一句,她就要扑将上来,将周玄清撕的粉碎。 周玄清丝毫没有停顿,他甚至走近了一步,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伯母,当年的事,已经是上一辈的恩怨了,大皇子早已伏诛,荣登大宝的,是当今皇上,我国公府和太师府,确实为当今圣上出了许多力气……” “可如今都已经过去,阿年和您能得以幸存,这本就是老天保佑,您一定要阿年陷进这上一辈的恩怨么?我今晚找您,便是想告诉您,此事入了我耳,便是死,也再不会有人听到。” 这上一辈的事情,来来回回的折磨他,他本就痛苦万分,如今虽好了许多,可终究在心里留了痕迹。 阿年明显便不知道那些事,她活的单纯通透,到了如今,又何必叫她难过。 他既是要娶她,自是要护着她,不叫她伤心难过才是。 岑缨眯了眯眼,眸中精光闪过,好半晌才吁了口气:“你不过是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劝导我,若是当年,是你们败了呢?那你,也未必配得上阿年。” 周玄清没有得到答案,心头有些不安。 “伯母,您难道希望阿年做那皇家子女?当年即便是我们败了,那也与我无关,或许我也会死,也或许跟阿年一样,卖身为奴,可那都是上一辈造下的苦果,何必要叫我们来承受?” 岑缨冷笑起来:“呵,按你说的,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报仇了,上一辈的事儿,你没有承受,叶繁星却承受了,你享受的,他却未能享受过,你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呢?” “伯母,我承认我比他幸运,可您为何要将这些不存在的可能安在我的头上,我并未参与那些事,我也控制不了,我能控制的,仅仅只是当下,我能保护阿年,叫她免受苦难。” 周玄清没有急躁,只是娓娓道来,今日早上用完饭,送阿年回去后,他心神不宁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和岑缨摊牌,他要护住阿年,掐断所有的不可能。 “阿年的好我自是知道,我从前虽不明白,可我只是学的慢了些。” 周玄清见岑缨不愿松口,有些着急,“伯母,阿年与我是真心相爱,我若对她有别的心思,她难道真的能逃过我的手心?” 虽说国公府声名不怎么样,可他也是自己努力走到如今这样子的,阿年不过是个丫头,若他真的想强求,阿年哪里能躲过去? 更不说他花费的这许多心思,桩桩件件都是以阿年为主。 又想到岑缨是同意叶繁星娶阿年的,心头更是有些发酸,他难道比叶繁星那油嘴滑舌的还要不如么? 岑缨扶着树干的手,渐渐收紧,指甲戳进了掌心,她抿了抿唇才说道:“情爱一事,从你父母身上便能窥见一些了,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你家的男人。” “谁能知道,你将来会不会背叛,或许你将来会爱权力胜过阿年,到时候她的处境才是堪忧吧?” 嫁做商人妇并没有什么不好,叶繁星是能照顾好阿年的,他瞧阿年的眼神,虽没有爱意却很真诚。 周玄清目瞪口呆,又苦笑起来,他父母的影响,可真是深远的紧,外人瞧着都不放心,难怪从没有清贵世家主动来与他结亲。 “伯母,您若是不信我,我可与您发誓。” 周玄清抬手立誓,神色肃穆,极是认真,“我此生只会娶阿年为妻,绝不会纳二色,也绝不会有二心。” “我知道您心里是想阿年好的,我今日找您,便是想要问您,你是否想告诉阿年此事?又或者……” 周玄清顿了一下,眸子紧紧盯着岑缨面色,“又或者,您想让阿年认祖归宗?” 他很怕听到不同的答案,阿年若是被搅和进来,无论阿年怎么选择,这件事总会在她心头扎根,如同一根肉中刺,不动则已,动了便是伤筋动骨。 岑缨面色有些恍惚,眸中现出一丝茫然,闻言本能的迅速摇头,阿年是她亲生女儿,她不想叫阿年送死。 “她连姓氏都不曾拥有,何谈认祖归宗?”岑缨声音有些喑哑,却说的铿锵有力。 周玄清心头大大松了口气,看来知道的人不多,事情不糟,又诚恳的看向岑缨。 “伯母,此事绝不会传出去,我舅舅也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他们也不会乱说的,您放心,阿年的将来,我一定能将她护好,不叫她受一点苦。” 秋夜微凉,偶有一声鸟叫,在这疏影横斜的园中显得格外凄凉。 岑缨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君,明明心里不是很喜欢,可他说话的样子和那十拿九稳的语气,莫名叫她安心,许是这种世家子弟自小便是如此,就好像那人一般。 无论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从来不做什么没把握的事儿,可到了了,终究是败了,她们这一族,也落得个家破人亡,连她都只能跟着母亲姓。 罢了罢了,今日还说过,小儿女的事儿,她不掺和,左右阿年后头还有她,无论阿年如何,她都不会叫她孤孤单单。 “你……”岑缨语塞,不知该怎么跟周玄清说,阿年的一切,他确实都处理的不错,她又想起另一个人。 “楚云,他可还好?” 其实看到云央脸上面具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可那日她并未看楚云的脸,这技巧,在楚家也只是传男不传女。 周玄清点头:“嗯,他如今很好,或许将来,会更好。”云央与他的关系明显要缓和多了,或许不久,就要喝到喜酒了。 岑缨遂点了点头:“那就好,他并未见过我,你也不必跟他说起这事,就让这事,就这么过去吧,这世上,本来也没有楚家了。” 周玄清此时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只要岑缨不动那些心思便好,阿年终究是她亲女儿,如今的生活已是安稳,若是再出动荡,恐怕国公府也会受连累。 “伯母,您此次便随我们一同回玉京城吧,您是阿年的母亲,阿年也离不开您。” 才认下母亲不久,若是又要分离,周玄清都觉得阿年有些可怜。 岑缨苦笑摇头,事情憋在心里也不好过,如今出了口,反倒松了口气,脚下也总算是站稳了,手在树干上拍了一下,卸下一口浊气。 “不了,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其实也不习惯呆在玉京,我可能会留在永城,这地方,适合我。” 周玄清欲言又止,可又不好开口。 岑缨见状,几不可闻的笑了:“至于阿年,她自会随你走,只要她愿意。” 指了指心口,神色庄重,“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夫妻过日子,不是只有一腔爱意就能走下去的。” 又觉得自己有些啰嗦,微微叹了口气:“望你在不顺心的日子里,能想想今日,你对我说过什么,又对阿年承诺过什么。” 第77章 并肩的第三天 第65节 周玄清看着岑缨离去, 身形消瘦,一身碧青衣衫晃荡不停, 这些日子,她其实也不好过吧。 周玄清回想起云央带着皮子出现在岑缨面前的时候,她心中应该是惶恐的,她是真的疼爱阿年。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难道,叶繁星就真的比他好? …… 阿年,阿年, 周玄清在心中默默念了几次,又抬手捂住心口跳动的那一处,相思不露,却在心头。 岑缨的话, 叫他心中有些激荡。 他对阿年承诺过什么? 周玄清细细想了想, 好像真的并未承诺过, 想娶她为妻也只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阿年乖乖巧巧的,也从未向他索取过。 抬步就往阿年院中走去, 岑缨已经回去了,他不敢从花廊穿过,只能从另一头爬墙,他心中有许多话, 想对阿年说。 他想告诉她, 请放心的嫁给他, 不要担心任何事,所有的风雨他都能扛,谁都不能伤害她。 脚步一时又有些踟躇, 他其实对阿年说的情话都很少,后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嫉妒的本能。 他一直都站在阿年面前宣示主权,却从未认认真真的告诉她,他心里有她,他热烈而又真诚的爱着她。 心口有股浓重的甜意,渐渐散发,周玄清脚步越发的轻飘飘,好不容易翻过了墙,一推窗户,却发现被锁死了。 他又苦笑起来,这行为,可真是色令智昏,他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心头晃晃悠悠的,立在窗前努力平复心情,良久后正打算离去,这时窗子却开了。 月色溶溶夜,窗里的阿年披散着头发,乌发如缎,散在胸前颊边,怔怔的瞧着自己,带着些许睡意,眸中水盈盈的,泛着微光,穿着裹胸薄衫红色软绸寝衣,露出如玉臂膀,月辉洒下,似是牛乳一般白皙。 “世子?”阿年揉揉眼,“你怎么来了?”她睡的熟,听到窗户响,一时醒了睡不着,哪料推窗一看,竟是周玄清。 便是这月色浓重之夜,越发叫他柔肠百转,周玄清真是爱煞了阿年这娇俏模样,娇波艳冶、巧笑嫣然。 轻轻抬步走近,夜风微凉,凉风送入窗牖,阿年颤了颤,抬手抱臂。 周玄清连忙走过去,哑着嗓子,隔着窗子一边招手一边柔声道:“阿年,你来。” 声音似喟似叹,许多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周玄清看着阿年歪头,宜喜宜嗔,清丽似仙,竟是说不出话了。 阿年将将醒来,还有些迷糊,见周玄清招手,月色下的周玄清隽俊朗,锦袍笔直,衬的丰神俊朗,倜傥风流。 一时看的呆了,不由自主的就探过身去。 周玄清心里清楚,阿年此时还犹自迷糊,他见阿年长发自耳后散落,面上带着樱桃红,并未惊动她。 只是展臂轻轻抱住,声音柔的不成样子,似水缠绵:“还冷么?” 阿年轻轻摇头,不过总算醒了过来,她仰头冲周玄清甜笑,尖尖的白玉下巴在周玄清胸前左挨右蹭,“世子,我才梦到你呢。” 怀中佳人语带娇痴,脸嫩如桃,越看越叫人挪不开眼。 周玄清心头刹那间软成了一滩水,手臂不由收紧了些,口中却依旧只是‘唔’了一声。 他此刻只觉心头有什么东西涨的发酸,又另有一股甜滋滋似蜜糖般的东西窜了出来,连带着那唇瓣勾起,止不住的唇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见阿年脸紧紧贴在自己心口处,周玄清一时忍耐不住,偷偷在阿年额前印下一吻,腰间手臂收紧,却触不到娇人软躯, 两人隔着窗子相拥,周玄清吻罢,低头在阿年耳边喑哑道:“我抱你出来好么?阿年,我也想你呢。” 明明来之前,心口那满箩筐的话,此刻却全都说不出口,俱都化作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想你’。 他难得说情话,一句想你便是最最亲密的话语了,他向来信奉说不如做。 不待阿年答应,他揽住阿年纤腰的手便使力,用力将阿年抱了出来,不料两人身量俱都颇高,阿年的头磕在上头的窗沿上,‘咚’的好大一声,还伴着阿年一声‘哎呦’。 等周玄清将阿年放下,阿年捂着头眼泪汪汪,瘪了瘪嘴,痛的实在忍不住,捶了一下周玄清的胸|口,又站远了几步,口中嗔怪不已。 “你这爬墙的登徒子,实在可恼。” 周玄清正想急急忙忙的瞧阿年伤处,闻言知道她无大碍,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阿年在那月光中袅娜清逸,一袭红裙如仙,比那日情人坡上更要妖冶昳丽。 听着阿年口中的恼骂戏词,一时想到阿年床头看到的话本子,竟也痴了。 “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1】 这夜里静谧,他喃喃自语的话,阿年听的分明,这不正是自己看的话本子? 不由转头又睨了他一眼,头上真的很痛,全都怪他招惹。 时日久了,阿年与周玄清之间,渐渐变的不同,若说从前阿年是决计不会与周玄清这般说话的,她总是分的清楚,那时候,她与他,只是主与仆。 周玄清已是彻底痴了,阿年睨他那一眼,眼波流转,万般风情尽现。 他终于懂了那些话本子上的话,也明了那些戏词是如何扣人心弦。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2】 原来书中那些痴情男子并不是虚妄空言,明明是俏娘子着实叫人意马心猿。 他心头猛颤,似有琴弦在他心头撩拨,脚似踩在云间,晕晕乎乎的朝阿年而去,手将将要抱着阿年,却被阿年一扭腰躲了过去。 阿年见他浑浑噩噩的,哪里还有平日冷清模样,心头一时发笑,一时又只觉甜蜜,那种隐隐秘秘的小女儿心思,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周玄清心里,可以有这般叫他心猿意马的时候,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 “先生是读书君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道不得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3】 阿年俏皮躲开,口里揶揄不停,好一通言语,见周玄清终于回神,不由捂嘴轻笑。 月下佳人娇笑,比灯下美人更加灼目。 周玄清难得见阿年这般模样,从前她性子恬静温柔,万事都由着他来,可此刻小性子养了起来,他竟然觉得还不坏。 被她借着戏词嘲笑一通,周玄清却面不改色,仿佛方才痴痴呆呆的人并不是他。 定了定心神,抬手轻咳一声,缓解些许尴尬,随后大踏步走去,不由分说一把揽住阿年纤腰不放手。 可惜窗下没有坐的地方,他只能靠在窗沿上,将阿年紧紧揽住,神色正正,嘴里兀自振振有词:“无他,待和你翦烛临风,西窗闲话。”【4】 两人这一番话说的连敲带打,机锋不停,借着戏词吐露心声,又调=情不断,情意绵绵,勾勾连连。 周玄清心中感叹,幸好阿年走时没有将那些话本子带走,否则今晚定会被她笑话。 月色正浓,两人相依相偎,情意流转,周玄清怕阿年冷,便从后头抱着,又捏着阿年的手把玩。 “阿年,嫁与我吧。” 周玄清搂着佳人心满意足,不由轻吻阿年如玉的肩背,声音嘶哑低沉带着诱哄,他想听阿年亲口答应。 “好么?嫁与我,我会永远珍视你,将你放在心上,绝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 又在心内暗暗的想,他不会让自己经历过的事,再让阿年去经历一遍,他庆幸自己比阿年先尝到那些苦痛,庆幸与阿年先识,庆幸此刻能拥着阿年赏月,他要让阿年的余生,只有甜。 所有的这一切,他都心怀感激。 他不如叶繁星会说话会来事,可此时与阿年的情感如水到渠成,这番情话说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好,我愿意。” 阿年瞧着极美的月色,只觉自己此刻定是世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她都没做什么事,可事情却全都朝着好的方向去了,她最感谢的便是叶繁星。 “世子,叶大哥他……” 话音未落,肩头就被咬了一口,阿年‘嘶’的一声,旋即周玄清的声音响起:“阿年,你怎么老是要提他?” 又将阿年身子转过来,细细的瞧着她的眼睛,眉头紧蹙:“莫非,你心里,真的有他?” 阿年噗嗤一笑,没想到,这出戏,周玄清竟是当真了,仔细想想,她与叶大哥也并未做什么啊,莫非叶大哥单独做了什么事? 不过也不重要了,阿年面上有些羞意,却还是大胆抬手揽住周玄清脖颈:“不,世子,我与叶大哥并没有什么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周玄清此刻心里的石头终于彻彻底底的落了地,熨帖无比,他就知道,他比叶繁星还是要好许多,阿年还是有眼光的。 如此,他与阿年之间,再无一丝隔阂了。 他满心欢喜,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头暖意融融的瞧着阿年,目不转睛,脉脉含情。 阿年搂着他,只觉这目光灼热,不由羞涩垂首,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两人从前那般亲密,现在反倒像是小儿女一般,羞羞答答的,不知为何。 一转头,瞧见月色如许,便笑意暖暖的指着天边的月,正要开口说话,一双暖暖的唇瓣正正吻了上来。 第78章 并肩的第四天 阿年眼睛瞪得极大, 却见周玄清已是闭上了眼,面如冠玉, 长睫微翘,神情沉醉,她心头猛跳,像是第一次亲吻般,手紧紧揪着周玄清的衣领。 唇舌交缠,阿年浑身瘫软,好半天才被周玄清放开, 气喘吁吁的偎在周玄清怀里,乖巧可怜。 周玄清双手紧紧揽着阿年,粗-喘不断,他怕自己耐受不住, 只能强制自己放开阿年, 却又舍不得唇下的娇美, 细密的吻自阿年唇边四处游走。 阿年仰着头, 只觉月色渐渐模糊,心头似有火烧, 渐渐浑身滚烫,泛起了红。 两人靠在窗边,似要融为一体,周玄清一边细密啃噬着一边沙哑的喊着阿年:“阿年, 阿年……” 阿年也是情动不已, 白皙的手紧紧揽着周玄清脖颈, 口中呵气如兰,脸颊晕红,眸中水雾弥漫, 显是有些意乱情迷。 两人正是情难自已难分难舍的时候,屋子里头传来一道迷茫的声音:“姑娘?姑娘你是起来了么?” 窗外的两人俱都浑身一僵,回过神的阿年脸色爆红,只觉像是被抓-奸了一般,连忙推开周玄清。 只是那丫头已经进了内室,阿年来不及翻窗回去。 那丫头大概也是刚醒,听见了后头悉悉碎碎的声音,便想着起来看一眼,今夜月色正浓,正好省了提灯。 她走进来一看,阿年正倚在窗边,笑着跟她招呼呢。 “怎的你也醒了?”阿年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快睡吧,我有些睡不着,便起来看会月色,没事的。” 丫头怔怔的点头,她伺候阿年一段日子了,两人相处的不错,如今世子来了,阿年睡不着也是正常的。 遂点点头,又出了内室,心里总觉的那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打了个呵欠,又回去睡了。 阿年见丫头走了,连忙准备翻窗回去,手却被拽住了,转头一瞧,周玄清正蹲在窗下巴巴的望着她,漆黑眸中满是不舍。 两人都是初尝心头情爱的少年人,一时情浓,舍不得分离。 周玄清鲜少露出这毛头小子般的神情,更不要说平日高山远止的清冷模样,此刻蹲在窗边,眼巴巴的模样,像极了等吃的小狗,阿年看的心都软化了。 第66节 “世子……”她脸色通红,“世子,您,您别这样……” 周玄清叹了口气,拉着阿年的手站起身,先翻窗进去了,又将阿年抱了进去,这次很是注意,生怕阿年磕了碰了。 阿年正心慌意乱的时候,周玄清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的抱着:“好了,乖乖睡吧。” 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随后果断放开手,翻窗而去。 阿年怔楞了很久,瞧着早已不见的身影,心头乱跳了好一会,乳燕投林般飞奔到床榻,埋首在枕下,捂着脸闷声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周玄清便立刻去了母亲那,国公夫人正在佛前叩拜,见儿子来了,不由淡笑了起来,如今她的模样,虽然憔悴可瞧着慈和了许多。 “今日怎的这么早?”她觉得儿子这些日子有些不一样了,作为过来人,哪里还不清楚这种缘故,倒也没有戳破。 周玄清也并未羞涩:“母亲,儿子如今年纪也到了,咱们国公府也不需攀那些乱七八糟的亲事,如今舅舅家与周家也该好好联络下感情了,舅舅收下的干女儿阿年就十分好,儿子想娶她。” 明明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被周玄清这么严肃正经的说出来,总觉的怪异的很。 国公夫人瞧着儿子虽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可现在眼里那股子少年朝气却骗不了人,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往日的周玄清,总是少了那股子烟火气。 “你可说迟了。”国公夫人抬手,周玄清连忙过来搀扶,神情明显有些不对了,国公夫人轻笑,知道他想岔了。 “母亲是说,你说迟了,你舅舅已经跟我提了这事,你跟阿年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可放心了?” 她虽不太满意,可儿子喜欢,加之兄长不停的夸,她也有心想与杜家重新交好,那周玄清娶阿年这件事,无疑是最合适的了。 周玄清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眼里那股子欢喜的劲儿立刻就透了出来,桃花眼亮的灼人,虽极力的压着,可那瞬间就上翘的唇角,却透露出他的心思。 国公夫人在心中叹气,从前是她不好,如今儿子这般欢喜,她也不能拖后腿。 况且,阿年那丫头,从前便挺好的,左右国公府也不指望攀什么高门贵女了,还不如为儿子选个可心的。 “清儿,如今婚约已是定下了,你也该启程回玉京城了。”其他的事儿,自是该有她这个母亲来操心了。 周玄清很是无奈,只觉自己今早的心,像是穿云入地般一上一下。 “母亲,昭文馆里并无什么事儿,我陪您在这多呆几天吧。” 他又顿了顿,“等回去的时候,阿年也跟我一道回去,不过,阿年的母亲或许不会留在玉京了。” 国公夫人面色很是诧异,连连摇头:“我与你舅舅商议了,他既是认了阿年为女,阿年便应该从永城杜家出嫁,这事你舅舅应该已经跟阿年的母亲说了。” “什么?”周玄清瞪直了眼,那岂不是又要拖好久才能再看到阿年? 他有些着急,也顾不上自己往日清冷的性子,“母亲,何必这么麻烦?接阿年回玉京成亲,不比在这要方便的多?” 国公夫人自他十岁上后,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此时瞧着,竟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这事听母亲的,阿年身份本就低微,你要她在玉京那小屋中出嫁么?”国公夫人此时也是真心为儿子打算,她们自家不在意,可难保外头的人会不在意。 “从永城出嫁,那便是我自己的亲侄女儿,往后阿年做了你的妻子,难免要应付那些场面,你虽能护住,难道还要冲进女人堆里护着她?” 周玄清沉默了一会,他心里都明白,却还是有些无奈:“那又如何,我护我的,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国公夫人瞧着他冒傻气,只觉的心头熨帖的很,原来自己这清冷如谪仙的儿子,也是个正常的莽撞小伙子。 母子俩难得这般亲近的说话,她也不厌其烦的与他解释。 “我知道你心疼她,可你的身份总归是会碰到无数这种场景的,难道你每次都要冲进去?那你想过阿年没?阿年或许并不愿意你来出面呢?” 顿了一瞬,国公夫人才继续道:“夫妻本是一体,我想阿年也是想配得上你才认真好学,清儿,你不能总是以你自己的想法,来左右阿年。” 周玄清眉头拧紧,好半晌都没说话。 国公夫人拍拍儿子的肩,瞧着他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心头感慨不已,周季深与自己实在不怎么样,可生的儿女却一个比一个好。 如今周玄清这般护着自己的心上人,比当年的周季深强了不知多少倍。 她自小在永城长大,一朝升天成了太师嫡女,嫁入国公府后不知吃了多少明枪暗箭,周季深就是个绣花枕头,初时她爱他,也就心甘情愿的受着。 后来,她也会了那些龌龊手段,她不是个愿意吃亏的,别人招惹她,便要十倍的还回去,叫她们怕她,敬她。 她心头感动于周玄清的深情,又羡慕阿年能有这好命,儿子护着她,她自然也不会让她受欺负。 “阿年自小在国公府长大,你不能把她养的这般娇弱,母亲是过来人,难不成还会害你们?况且,她学这些东西可快了,这还是你舅舅亲口说的。” 国公夫人拍拍周玄清的手:“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你心上人的,等将来她嫁进国公府,肯定比母亲要过的好。” 说到这儿,国公夫人的语气显见的低沉了,许是又想起自己的一生,从杜家到周家,她这一生,真是悲喜交加。 周玄清也想到这儿了,没想到谈个事儿,竟是让母亲伤感了。 叹了口气,如今这事情走向,也由不得他,不过是再等一些时日,他还是能等的,想到阿年将来要像母亲一般,他便妥协了。 “母亲,那我留在这再陪您几天就回玉京,您别伤心,将来我和阿年,定会好好孝顺您的。”至于周季深,两人压根就没提。 国公夫人有些受宠若惊,鼻尖酸涩不已,仔细算起来,这还是母子生分后,第一次听周玄清这般亲昵的安慰她。 “好,好孩子,母亲明白……” 周玄清心里无奈长叹,母亲说的都是事实,他想护着阿年,却不是想将阿年藏起来,她也得有她自己的地位,是能与他并肩的妻子。 等大家终于坐下来好好商议的时候,第一场秋雨已经落下,永城总是烟雾迷蒙,朦胧中花叶零落,倒也开始有了秋日的景象。 周玄清决定三日后启程回玉京,而阿年就留在永城,等着出嫁。 国公夫人还专门找了高人算好了日子,来年开春三月廿四,是个极好的日子,宜嫁娶,宜出行,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候。 高人还说,那时成婚,抱孙子都要早许多。 众人听了很是高兴,尤其是国公夫人,听到孙子两个字,简直喜上眉梢。 只有周玄清无奈摇头,他一再表示,高人最好能重新算算。 冬日也有好日子的,他不怕冷寒也不怕路险,只想早点成亲,迎娶阿年,说不定孙子能更早抱到手。 岑缨立刻摇头:“你不怕冷阿年怕,若是摔到阿年可怎么好?” 国公夫人也不同意:“春天好,清儿,你莫要急,好事多磨,就隔了那么些日子,怎么等不得?” 周玄清:…… 第79章 并肩的第五天 不急, 怎么能不急?他现在只想抱媳妇儿,没想到还要熬一个冬日, 周玄清心头都急的乱跳了,面上却不显。 他看向岑缨,心里想着,这或许是未来岳母看他不顺眼,明明从前叶繁星那么急促,她也同意阿年嫁过去的。 最后还是国公夫人拍板,来年三月廿四, 便是两人成亲的日子。 周玄清心内叹气,阿年到底是女子,也不好开口说想早些成婚的话,这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杜安城也很是高兴, 带着两人去了一趟国公夫人从前的闺房, 指着满屋子的东西朝两人介绍。 “这白玉雕松鹤插屏, 是祖父传下的, 还有那青玉浮雕福寿如意,是父亲专门找来的。”杜安城转头又看到一物, “那边刻山水的平板端砚,是父亲平日常用的,也放了进来……” 他心有感慨,又看向阿年:“这些嫁妆, 本来应该是你婆婆的, 如今, 也算是圆了你阿祖的心愿,确实用上了。” 又拍了拍周玄清的肩:一脸严肃:“傻小子,好好待阿年, 你若是跟你那爹一样,我定不会饶了你。” 从前他就想去国公府,揍一顿周季深也算解气,无奈杜若言和老太爷闹的实在太僵。 当年老太爷见杜若言找回了亲生父母,也是替她欢喜,谁料她竟是爱上了周季深。 老太爷为人耿直,即便周季深是国公府世子,他也看不上,两人大吵一架,杜若言早就不听劝了,说他们本就有婚约,还说什么亲生父亲的话…… 一番话把老太爷气的够呛,登时扬言此生再不管她,好与坏全由她自己受着。 老的倔小的也倔,杜若言的性子,跟老太爷就是亲生的,杜安城两头为难。 只是永城跟玉京城还是远了些,等再次收到消息,便是那两夫妻闹掰、他去接周玄清过来的时候了。 …… 周玄清牵着阿年,再次望着这满屋的东西,心头也十分感慨,又觉得世事无常,若是国公夫人没有回玉京,那这世上,也就没有他…… 幸好他能遇到阿年,幸好这些东西,终归是到了他这,也算是圆满吧。 阿年觉得很是不安:“舅舅,这些东西都该是夫人的,我拿来会不会有些不好。” 杜安城摆手:“你放心吧,我跟她商量过了。”他眼中露出一丝怀念,手从那纤尘不染的楠木雕花屏风底座上抚过,“如今这些东西跟着你一起去国公府,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周玄清紧紧握着阿年的手,微微俯下身子道:“这些东西,阿祖可准备了十几年呢。” 杜安城摇头,有些无奈:“不止呢,后来陆陆续续的又加了不少,反正他觉得好的,都要收一份进来。”就好像是执念,虽说嘴上骂的狠,其实心里也颇为关心。 “阿祖去的并无遗憾,舅舅,您别伤怀。”周玄清见杜安城有些恍惚,便出声劝慰。 杜安城忆起旧事,有些失落,长叹一声,让阿年再看看,自己便走出去了。 屋中两人对望,心有戚戚,又带着即将成婚的欣喜,周玄清轻抚她面颊:“阿年,我越发觉得,你我像是命定的姻缘。” 阿年一怔,她并不知自己和周玄清之间有什么牵扯,可听到这句话,她又想起那些小算计,周玄清不知道而已,这算得上命定么? 不过结局好就行,她从不纠结那些无谓的东西。 恰好瞧见手边竹编的蚂蚱,已经陈旧了,拿起一看:“好巧的手,编的真好。” 她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兴致勃勃的细细瞧着:“等回去了,我就编一个送给阿蕴,他肯定喜欢。” 周玄清宠溺的望着阿年,替她将颊边长发拨到耳后:“这是阿祖编的,等你回了玉京,到时候,也给我们的孩儿编一些。” 阿年闻言很是羞涩,眉目宛然,清婉温润,侧目偷觑,正好被周玄清抓个正着,顿时又红了脸。 周玄清低首浅笑,长臂一展将阿年圈了起来,下巴搁在她发顶,有些痒痒的:“阿年,我真希望时间能快一些。” “唔。”阿年将头紧紧埋在周玄清胸口,偷偷的笑了。 两人自你侬我侬,没一会又牵着手去了园子,阿年在杜安城那学了不少种花的技巧,正好去看看。 又过了许久珍珠帘子后头的碧纱橱里,踉跄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国公夫人。 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好不容易踉跄站稳后,才抬头细细打量着屋中的一切,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仿如昨日,连墙上的挂饰都一模一样。 她这次回来,只是住在客院,潜意识里,她不敢回来看,这还是因着杜安城提了,她才敢过来看一眼。 方才听杜安城一番话,她更是难过自责,心痛欲死。 她这一生,自从进了国公府嫁给周季深后,就变的又狠又毒,明明从前父亲不是这么教她的,她也不是这样的…… 她对不起杜家,也对不起叶婉,杜家养育她十几年,她未报答万一便离去,连养父去世都不敢回来;叶婉替她在亲生父母面前承欢膝下,她却嫉妒太过,强行抢夺,终于酿下苦果,自讨苦吃。 她与叶婉,究竟谁更可怜一些,谁又能解释的清。 第67节 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是她过错太多,偏执狠辣,还引得子女受她之苦,尤其是叶繁星,那真的是个好孩子。 抚着那方熟悉的端砚,国公夫人跪在堂中,额头触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 永城偏南,秋意不浓,抬头望去,依旧是一片绿意蓊郁,若不是秋雨连绵,说是春日都像,连开着的花儿都还颤巍巍站立在枝头,若是在玉京,园子里的花叶差不多就已经枯败了。 阿年正坐在湖心亭上瞧着湖面,时不时便有游鱼过来啄枯叶浮花,自由自在的甩尾,泛起一阵阵涟漪。 正看的入神,肩头就一沉,阿年转头看去,是周玄清来了。 “都入秋了,怎的穿这么少?”周玄清眉头微挑,将衣服给她披上。 阿年瞧瞧自己天青色绣芙蓉妆花缎对襟上襦,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绣罗裙,朱唇微勾,心头暖暖,又看向一袭天青色锦袍的周玄清:“我不冷呢,世子,你瞧这些鱼。” 周玄清探手将她的腕子抓过,发现白玉纤指冰凉,不由很是无奈:“你总是这样贪凉。”又接着阿年的话道,“这鱼怎么了?看的这么入神。” 阿年趴在栏杆上,透着娇憨:“我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总是在想,这鱼知道自由么?” 周玄清听着不禁发笑:“大概无人知晓吧,不过再自由,也不过这么一方小池塘。” 阿年也没有反驳,又点了点头道:“是啊,我那时候总觉得鱼儿自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池塘里游个痛快,却总是忘记,鱼儿自己并不知道,它出不了这么一方池塘,甚至连冷暖都不知。” 声调渐渐上扬,带着一种周玄清从未见过的神采,烟雨朦胧中,阿年目光灼灼,如一泓汨汨流出的清泉,眉眼生动无比,整个人瞧着昳丽夺目。 “世子,我比鱼儿还是要幸运许多,也很高兴能看到这些山山水水,不必龟缩在那一点点小小的四方院子,将来,也不用再为奴为婢,能与你并肩而行,还能见到那些我不曾见过的,我很高兴。” 周玄清有些怔怔,他从未见过阿年这般神采奕奕的样子,枉她一直想保护她,却总是忘记,阿年也不是那般柔弱可欺,那时候教她的东西,她其实学的很快。 心登时软的一塌糊涂,他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她如今不再是国公府那方小池里的鱼儿,她已经出了池塘,渐渐绽放出属于她自己的光彩,周玄清在这一刻,突然懂了阿年的心。 她开始抛下从前,彻底朝前看了。 挨着阿年轻轻坐下,揽过她瘦削的肩,悠然淡笑:“这些有什么好看的,等将来我们成亲了,有了空闲,我便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看……” 两人絮絮叨叨的聊了许多,从现在说到以后,又说起从前在长宁院的事儿,这才惊觉,原来无论多么细微的事儿,两人其实都记得一清二楚。 相聚的日子总是过的分外的快,明日周玄清便要回转,阿年心头有些不舍,仿佛两人初相识、刚交心,总觉的有许多话还未出口。 看着天色渐暗,四周薄雾环绕,已是有些凉了,杜家已是开始掌灯。 周玄清将披在阿年肩上的衣服紧了紧,嗓音温润:“明日不必送我,阿年,等我来娶你。” 周玄清还记得那次在府前看着阿年落寞转身的背影,回来后就发现阿年走了,幸好此次离别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便会一直在一起。 阿年偎在他怀中,她明白周玄清在想什么:“要送的,知道你会来接我,接下来等你回来的日子,才不会失落呀。” 过去的事情总要过去,她此时心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从前她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进那高门大户,到了现在,她已是心无所惧。 两人牵着手往前厅去,到了后就立刻松手,并肩进了厅中,众人正等着呢。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吃罢饭就回去歇息,阿年睡不着,鬼使神差的站在窗边等着,窗屉并未插销,她心头隐隐期待,又羞恼起来。 今夜可没什么月色,若是周玄清真的来了,她该如何说?真是羞煞人。 正打算转身回床榻,窗子就被推开了,阿年先是偷笑,一边转头一边说道:“你这爬墙的登徒子……” 话音在看到来人后,就戛然而止。 第80章 并肩的第六天 “娘?您, 您怎么到这来了?”阿年有些慌乱,脸颊滚烫, 心头狂跳,不知道岑缨听到没。 岑缨诧异,眼中闪过了然:“你怎么了?我消食四处走走,见你晚上吃的少,正好来问问。” 阿年一番胡乱拉扯,总算糊弄过去,松了口气, 把窗子关上,再不敢多想,准备去睡下。 堪堪走到床榻前,窗子又被推开了, 阿年胆战心惊:“娘,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正翻窗进来的周玄清满脸诧异:“阿年, 是我。” 阿年:…… 周玄清翻过来后立刻关上窗子, 快步朝阿年走去,他也睡不着, 明日便要回去,又是好几个月的分离,只能临别前再多看看。 “世子,你明日还要赶路, 不早些休息么?”阿年本是等着周玄清, 可方才被岑缨吓住了, 倒也不敢多想。 周玄清哪管许多,揽过阿年便坐下,目光灼灼:“明日就要回去了, 阿年,我又好久都不能看到你了。” 阿年低头不敢看他,周玄清如今变化太大,此刻瞧着他,哪里还能看出以前那清泠泠的模样,分明与她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 “世子,该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 阿年还是劝了句,左右就快要成亲,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唔,”周玄清应了声,顺势就往阿年床上一躺,那股子幽香沁入心脾,手脚都有些发软,“是要好好休息。” 阿年见他眼睛都合上了,无奈的推了推:“那你快回去吧。” 周玄清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阿年便起来拉他,哪里拉的动,倒是把周玄清都逗笑了,手上一使力将她扯了过去,紧紧的搂着她,猛地一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阿年,”周玄清额头抵着阿年,温柔缱绻,面含浅笑。 阿年被他压着,只觉浑身都热了,见他俊脸越靠越近,吓得赶紧闭眼,心里不住哀叹,明明从前那般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怎么到了现在,又羞涩成这样。 “世子,你,你该回去休息了。”声如蚊讷的拒绝,双手抵在胸前,几乎没什么力的推拒,马上就快成亲了,若是闹出笑话,可不太好。 周玄清哪里舍得走,长长叹了口气,捧着阿年的脸,唇轻轻挨了下阿年的唇角:“好,我不动你,睡吧。” 说完把被子扯过来,抱着阿年继续闭上了眼。 阿年被他按在怀里,动都动不了,堪堪将手臂挪出来就被周玄清握住了。 “是不是睡不着?”周玄清捏着阿年的手,细细揉碾。 阿年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世子,你,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周玄清,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儿。 “唔,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周玄清起身将灯都吹熄了,又将帐子放下,重新躺在床榻上,也未抱着阿年,两人面对面的躺着,呼吸相闻,温情脉脉。 阿年低声笑了起来:“你从前……”又红了脸,想到夜间看不见,偷偷得意的翘着唇角,“反正就是不太一样了。” 周玄清听她带笑的声音,甚至能想象的到她那带笑的眸子,不禁也笑了起来:“那我是从前好,还是现在好?” “嗯……”阿年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才柔柔的说道,“都好,从前你虽不爱说话,却对我很好,现在对我也好,所以都很好。” 周玄清本来是想着偷香窃玉,可听阿年的话,那些心头的杂念绮念俱都似化作了绕指柔。 明明他从前一点都不好,可阿年得到的好太少,所以那仅有的一点好意,就这般被放大,被她珍视。 少年人的冲动渐渐变成了满腔的柔情蜜意,得到心上人的肯定,他唇角止不住的上翘,又满心怜惜。 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将阿年抱住:“以后会比现在更好,睡吧,我抱着你。” 阿年在他怀中蹭了蹭,许久不曾这般亲密的躺在一起,倒也没有什么隔阂,在这方小帐中,那些羞意终于退去,阿年合上眼,渐渐睡了。 周玄清下巴在阿年头顶摩挲,听着怀中人平稳的呼吸,淡淡笑了起来。 翌日一早,阿年醒来时,周玄清已经不在了,身侧还有余温,阿年趴在那处,心口有什么鼓涨的紧。 周玄清已经准备好整装出发,他休息的够久,如今事情都朝着他心里的走向铺展,是时候该回去上值了。 杜安城照旧勉力一番,国公夫人暂时还不想回去,只叮嘱一路小心,随后众人也就都走了,留下阿年和周玄清两人话别离。 周玄清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几日两人时时都在一处,不管是赏景看书,亦或是摘花种草,无人处时,那些情话都说了不少,就连昨夜,其实都是睡在一处的。 只是临上马车前,转头冲阿年道:“阿年,等我。”一如他送别阿年来永城时的样子,连话都不曾变过。 阿年仰头看他,半披散的乌发被风儿扬起,粉颈桃腮,身形纤弱,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漆黑眸子灼灼。 分离总叫人沮丧,周玄清心头不舍至极,看了下四周,抵不过心内纠结,还是下了马车,在间或的几声笑意中,紧紧的抱住阿年。 “世子,”阿年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周玄清。 凡事迈出第一步后,接下来的事都是顺水推舟,周玄清也不管旁人了,揽紧纤腰隐忍的在阿年鬓边亲吻,嗓音喑哑,缱绻留恋:“阿年,我走了。” 阿年满脸通红,低低的应了声:“嗯。” 等周玄清上马车后,又忍不住朝前跑了几步:“世子,一路小心。” 周玄清温柔流连的目光环住她,随后便上了马车。 阿年目送着那辆马车,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才落寞回转,只觉一颗心都飞远了。 岑缨这时才走过来,如今女儿比她还高一些,抬手替她顺了顺北风吹乱的乌发:“好了,阿年,回去吧,明年春日,他就会来接你的。” “嗯。”阿年重重的回应了一声。 岑缨却有些心酸,若是这次未回永城,她不再忆起楚家就罢,可回来后,总归是想起了从前。 “真是委屈你了,若是……”若是她父亲还在,即便是不需那唬人的头衔,她也不需这般出嫁。 阿年却展颜一笑:“娘,我现在,比从前可好多了呢,您别伤怀。” 岑缨眼中含泪,明明已经送嫁过一次,可这次却格外的不舍,揽着阿年的肩,母女慢慢的走着:“是,现在都好了。” 周玄清单人行路便快了很多,那些人都留给了国公夫人,只带回一个车夫跟两名小厮。 德喜早早就来接他,一见到周玄清就哭丧着脸:“世子,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周玄清诧异的看着他。 德喜满脸为难,吞吞吐吐的:“世子,您和夫人都走了,国公爷他……他……” 周玄清眯了眯眼,神色瞬间变得冷淡:“说。” “国公爷跟人在花楼抢戏子,被人打了。”德喜真的都快哭了,国公府现在没有主子,大小姐毕竟是嫁出去的,如今丧夫寡居,压根无法出面。 德喜也去找过她,大小姐气的登时就砸了个杯子,也劝过几次,可没有两天,周季深就故态复萌。 周玄清闻言不禁阖眸,长长的吁了口气,下了马车重新上马,拉紧缰绳道:“他人现在在哪?” “现在还在府里。”德喜急急说道,正打算再解释下情况,却见周玄清一拉缰绳,马儿已是向前冲去。 周玄清极少在街上打马冲,他也不介意国公府再多些八卦轶事供人口舌,可周季深到底是他亲爹,若是不管,实在有违孝道,他在昭文馆供职,这些事情总得顾忌一些。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是快到黄昏了,永城总是秋雨绵绵,而玉京的秋末,晴朗的日子偏多,只是萧瑟了些。 进府后那些落叶拂面而来,周玄清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的,好像是两个世界,去年秋日里回来,府中尚还有阿年。 第68节 等看到周季深的时候,周玄清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一边的徐嬷嬷正端着醒酒汤喂他喝下,嘴里还不停的哄着:“来,国公爷,咱们把这个喝了,很快头就不痛了……” 周玄清瞧着,只觉不可置信,他觉得徐嬷嬷的那种语气,像极了母亲哄阿蕴喝药时候的样子。 国公爷依旧发着脾气,桌子拍的‘砰砰’响,眼睛都瞪圆了:“不喝,不喝,阿婉呢?我要找阿婉……” 他浑身酒臭味,胡子拉碴,不过这么短时日不见,瞧着竟是老了许多。 从前那一丝不苟浑身整洁的模样再不见了,此刻这一身碧青色长锻衣裳上满是油渍,邋里邋遢的,像是很久没有洗漱。 周玄清一时怔楞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回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状况。 他印象里的父亲,从来不是这个模样,即便是最狼狈的时候,他都是极为清醒的,或是为自己辩解,或是为自己找个靠山,亦或是干脆消失不见。 徐嬷嬷好不容易喂完醒酒汤,才看到周玄清立在门前,连忙放下碗,匆匆行礼:“世子,您可算回来了。” “他这是喝醉了?” 徐嬷嬷没有说话,周玄清立时就明白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看过大夫了么?” “大夫压根近不了身。”徐嬷嬷回头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就是这两日,我瞧着不对,就不让国公爷出去了,他就闹的厉害。” 周玄清点点头,冷静的走到周季深身边,才抬头吩咐下去:“吩咐下去,多抬些水到耳房去。” 第81章 并肩的第七天 徐嬷嬷连连摆手, 有些焦急:“不行的,世子, 国公爷不让人近身……” 国公夫人治家甚严,即便是一段时日未归,这寿安院依旧如昨。 周玄清摇头,嗓音平稳,神情缓和了不少:“不碍事的,嬷嬷,你去吧。” 他扶起周季深, 周季深竟也随着起来了,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不愿说话。 徐嬷嬷见确实无事,便也吩咐了下去, 周玄清扶着他往耳房去, 心里有些想不通, 周季深的性子, 怎么也不会落到跟人打架的地步。 “父亲,咱们洗漱吧。” 周季深闻言点了点头, 瞧着又不像是失了智的模样。 周玄清一边试着水温一边想着,父亲竟是这么脆弱么?叶婉走了,他就这样哭天抢地,那当初又何必娶母亲? 又想起自己那手腕铁血的祖父, 周玄清叹了口气, 这一场乱点鸳鸯的闹剧, 到了如今,都收不了场。 大夫也很快就来了,这次周季深不言不语的很配合, 周玄清总觉得他只是喝醉了。 “国公爷血气顺畅,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大夫捋着胡子细细的诊治了一番,发现确实没什么事情。 可周玄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又问徐嬷嬷:“父亲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徐嬷嬷仔细的回忆了下,才不确定的道:“国公爷好像有很多事不记得了,也不是不记得了,就,好像很混乱的样子,说的话也奇奇怪怪,不过没一会又好些了,我也就没当回事。” 周玄清立刻将周季深身边的小厮喊了来,那小厮倒是说的清楚些:“世子,国公爷这两日会突然忘记一些事情,不过很快又好了,就是情绪有些变化,有的时候会突然发脾气。” 大夫倒是拧眉沉思了起来,又重新摸脉,良久复又摇头,有些不确定,满脸欲言又止。 “这病症我曾经遇到过,不过,那人是发了癔症之后才找到我,我也是通过他家人了解到一些情况,早期时候与国公爷的病症很像。” 周玄清直觉不好,只冷静的道:“最坏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夫摇头:“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再不能如常人,严重的到最后行事记忆会如孩童一般,不过这是最差的,我遇到那病人的时候,他是已经六十五了,可国公爷尚还不到呢,事情有转机也说不定……” 周季深这一辈子,并未操过什么心,平日保养得宜,养尊处优,此时瞧着,像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竟会得一个与老人家一样的病。 喝了醒酒汤,又洗了个澡,唤来丫头给他馆发修面,周季深瞧着又恢复了往日的翩翩君子模样。 “清儿,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周季深呆呆的坐在窗前,眉头紧拧,郁郁不欢。 周玄清松了口气,说话还清醒,大概喝了大夫的药,应该会好些。 “父亲,您好好在府中呆着,母亲不日便会回来的。” 周季深望着院子中的绿草如茵,点了点头,眸中清醒。 长宁院也没什么变化,云央看管的很好,出来迎接时瞧着周玄清身后空空荡荡,满脸掩不住的失望。 周玄清:…… “世子,阿年怎么没一起回来?”云央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出了声儿。 周玄清朝正屋走,闻言侧目瞧了她一眼,还是开了口:“三月廿四,我会娶她回来。” 云央瞬时瞪圆了眼,连连开口问:“真的嘛?真的嘛?世子,阿年要回来了?” 周玄清点了点头,便进了屋中,看着云央在院子里高兴的忙忙碌碌,心头不由也高兴起来,总归是有件喜事了。 趁着天还未黑,又去陈家看看周玄宁。 给阿蕴带了不少阿年编的小玩意,阿蕴还挺喜欢的,揪着周玄清问个不停:“舅舅,阿年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我娶亲的时候就回来了” “舅舅要娶舅母了?那阿年怎么办呀?” “阿年就是你舅母。” 阿蕴闻言便皱眉,坐在一边沉思,小小的脸上满是萧索。 周玄清看了眼周玄宁,指指阿蕴:“他最近怎么了?” 周玄宁乐不可支,看起来幸灾乐祸的:“他的好朋友小胖搬家了,现在没人陪他玩,估计以为阿年以后也不能陪他玩才烦恼吧。” “唔,”周玄清点头,“阿年以后是不能陪他玩。” 周玄宁:…… 两人又谈到周季深,周玄宁无奈叹气:“父亲如今已经糊涂了,叶婉走了,他就这样不顾惜自己,到时候母亲若是回来,肯定又是一场灾难。” 周玄清良久才开口:“不会的。” 周玄宁说着又端了个檀木盒子出来,递给周玄清:“喏,这是叶繁星走之前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阿年的,你拿着吧,我怕我忘记了。” 周玄清接过,又看向周玄宁:“阿姐,回府住吧,这陈家,不待也罢。” “先不回了,我一个人现在过的挺快活的,何况阿蕴还小呢。” 周玄宁看着阿蕴,满眼慈爱,“你终于也快成亲了,说真的,阿年与你很相配,阿弟,恭喜你。” 那满眼藏不住的春意,周玄宁早就瞧出来了。 周玄清嘴角压不住的上扬,矜持的点头:“谢谢阿姐。” 两人其实很久没有认真说过话了,想来阿年在其中还充当了不少角色。 暮色四合,周玄清用完饭后回去,端着那个檀木盒子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动,虽说不知道他给阿年留了什么,可君子不动他人委托之物。 他还将叶繁星留在他这的镯子收了起来,添妆嘛,也不差这个镯子,周玄清将镯子藏到了屉子最深处,也不打算拿出来了。 第二日,周玄清就销假去上值了,卿风一看到他,十分夸张的抱着他就哭。 “清哥,你可算回来了。” 周玄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刻推开他,冷冷淡淡的道:“怎么了?” 卿风假装哭哭啼啼的,抱着周玄清的手臂不撒手:“清哥,我打不过一个女人,没天理啊。” 周玄清看着卿风,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那你做什么要娶她?”周玄清忽然想起卿风从前说的话,还是劝了句,“你不是喜欢她么?这才成婚多久,就开始打架了?” 卿风不住的摇头:“我也没想过,闻彻寒她现在这么能打啊,还有她的那条狗……” 周玄清:…… 你俩能在一起,全凭月老把那条红绳打了个死结。 “听闻鸳宁郡主在定北娘子军中,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你之前没打听清楚么?” 卿风红了脸:“她比幼时好看了许多,我,我一时忘记了。”说着又忆起鸳宁的好来,“其实娘子也挺好的,会跟我笑,还给我做好吃的,还说要与我生许多孩子……” 周玄清:…… 立刻一把拍开他,神经病。 不想看他说着废话实则炫耀的样子,周玄清嘴角抽了两下,打断了:“我也快要成亲了。” 卿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也要成亲了。”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昭文馆就全都知道了,个个都说要喝喜酒。 周玄清无奈扶额,早知道就不跟他比了,却也耐不住嘴角上翘,那喜色怎么都藏不住。 日子便也不紧不慢的过去了,叶辞凉风,秋日终于散尽了她的萧瑟。 秋去冬来,玉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周玄清终于收到阿年的第一封信。 他坐在后罩房的窗前,一字一句的看着信,里面写了许多趣事儿,杜明灿的孩子回来了,把舅舅的花儿糟蹋个干净,舅舅气的跳脚…… 信里最后一句,阿年说再没有登徒子爬窗子了,有些想念。 周玄清看到这儿,终于是笑出了声儿,摩挲着手里的玉桃,温润滑腻,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院子,思念骤生。 永城好像依旧还在秋日里,不再阴雨绵绵,反而显出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阿年陪着国公夫人理着花草,方才看过许多账册,国公夫人总算满意了些许。 如今阿年已是能轻松应付国公夫人,只是身份的转变还未彻底,面对长辈,总是有些气短。 入冬了,即便是在永城,国公夫人也觉得冷,抹额都戴上了,这还是阿年亲手做的,国公夫人那日笑着接过,说很喜欢。 “你很怕我?” 阿年一怔,随后摇了摇头:“夫人,我只是尊敬您。” 国公夫人现在整日吃斋念佛,哪有从前那种威仪,打眼一瞧,也不过是个寻常和善的妇人。 “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连累清儿受过,你虽身份低微,可你能叫清儿高兴,这便是最好的,我只盼你们能和和美美,不要像我和国公爷,做一辈子怨偶。” 第69节 阿年心有戚戚,国公夫人和国公爷的事情,她也是清楚的,很难想象国公夫人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叶婉又是如何痛苦挣扎在三人之间。 “夫人,都过去了,您别想太多。” 国公夫人却执拗摇头:“过不去的,我这人,爱恨分明,旁人做一分,我就要做三分。可做了错事,也是要受罚的,这还是父亲从小教给我的呢。” 阿年不知该如何劝慰。 国公夫人却亲热的挽过她的手:“走,带你去看看清儿的阿祖,不过很快,也是你的阿祖了。” 瞧着两人交握的手,阿年有些不自在,从前两人何止是主与仆,阿年甚至都不在国公夫人眼里。 可看着国公夫人眼角逐渐深刻的纹路,笑起来和善的眸光,阿年竟也有些许懂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是真的悔悟,又或者,是勘破了红尘,斩断了三千烦恼丝。 第82章 并肩的第八天 “哎, ”阿年笑着反手握住国公夫人的手,“夫人, 咱们多带些纸钱去,阿祖定会高兴的。” 国公夫人笑盈盈的应下:“是,你阿祖还说,明年春日的忌日里,一定要我给他上香呢。” 两人难得亲热的站在一处,此时说了些交心的话,距离倒也近了不少。 带了不少纸钱去老太爷的坟上, 阿年认认真真的磕头,国公夫人坐在一边烧着纸钱,火光映照着她半边侧脸,并未特别伤感, 甚至唇角还是微勾的, 面容沉静, 跪坐在坟前, 一言不发。 老太爷就葬在杜家后山,当年选这处, 便是看中了依山傍水,埋骨地是早就选好了的。 阿年跪的久了,就觉得膝盖变的濡湿,瞧着国公夫人纹丝不动, 又将空包袱拿过来, “夫人, 垫一下吧,这土太湿了。” 国公夫人无知无觉般,只怔怔的瞧着那墓碑, 她摇了摇头,伸指轻抚墓碑上的字,神情有些恍惚。 阿年看的很清楚,上头除了镌刻了老太爷还有一众亲眷,下头还有一行小字,‘爱女若言’。 “你知道么?”国公夫人眼中带了丝回忆,“我以为父亲从此再也不想看到我,那次,那次……我是真伤到他的心了。” 当太师府的人找来时,杜老太爷是真心为杜若言高兴的,他陪着杜若言一起上玉京城见她的亲生父母,不顾旁人眼色,执意要陪着杜若言留在国公府一段日子。 还当着太师的面扬言,“若是言儿在这不开心,我便带她回去,左右我养了她那么多年,也不差将来多养几年。” 杜若言思及此,跪在坟前的头不断低垂,直至触地。 阿年听到了啜泣声,还有大颗大颗落下的泪滴,晶莹剔透。 “夫人,舅舅说,阿祖去的时候,是没有遗憾的,您别太伤心,阿祖肯定不愿看到您这样的。” 国公夫人执意不肯起身,只趴跪在坟前,泪水长流:“你不懂,父亲他对我,和亲生父亲没有两样,可惜……” 可惜她不懂珍惜,亲生父母对她愧疚,只要她所求无有不应,她更是侍宠生娇…… 这些话,她甚至都无人能诉。 阿年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劝慰:“阿年从小就没有父亲,没有体会过这种被父亲宠的滋味,夫人,阿祖是真心疼爱您的,他肯定不愿看到您如今这样,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要紧的呀。” 国公夫人久久没有抬头,只是不住的摇头,泪流不止。 天色将黑,阿年才搀扶着虚弱的国公夫人回了杜家,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若说这事只怪国公爷一人,也实在说不过去,国公爷当时与叶婉确实两情相悦。 叶婉如今更是已经去了,再说这些没有意义,可看国公夫人的模样,显然好像是很自责,不仅仅是自责于这一段孽债,更是自责于杜家。 阿年心中长叹,如果没有这回事,如果国公夫人心内没有愧疚,或许,国公夫人也不可能同意自己嫁到国公府,做世子夫人。 这世间事,真是一环扣一环,叫人逃不得,离不了。 阿年心绪也有些低落,没用饭便早早的回了房。 时辰太早,她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日晚间周玄清抱着她入睡的样子。 起身推开窗牖,依旧一片郁郁葱葱,虽比长宁院后罩房景致好些,可屋檐下再也没有页铃声,窗下,也没有那大片的芭蕉了。 没一会门被叩响了,阿年转头:“请进,门没锁。” 是岑缨,阿年笑着迎上去:“娘。”方才看国公夫人哭的伤心,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子欲养而亲不待吧。 母女俩亲昵的坐下,岑缨抬手给阿年理着散乱的乌发,嗓音轻柔:“怎么了?连饭都不吃?” “娘。”阿年靠在岑缨的肩上,语气带着娇嗔。 她此时只觉有亲人的感觉真好,虽没有父亲,可岑缨却从未缺过她什么,她自己也没什么感觉。 岑缨满眼宠爱,拍拍她的脸:“怎么了,还撒起娇来了?我可不是那周玄清,你别弄错了。” 说完自己也就笑了,叫阿年好一阵脸红,埋在她肩头好半天不肯抬头。 “娘,当初,您是怎么生下我的啊?”阿年无法想象,一个女子,没了丈夫,怀着身孕四处奔波,是如何生下她又将她养大的。 岑缨不在意的笑了笑,其实阿年最开始,也过过好日子的,只是她不记得了,脑中又闪过周玄清的话‘不必什么都说给阿年听的’。 “初时确实辛苦,可到了后来就好了,尤其是你很懂事,带起来也不费劲,只是娘没本事,最后还是没照顾好你……” 听着语气又似乎哽咽了,阿年连忙摇摇头,紧紧的牵着岑缨的手:“娘,我现在不是很好么?您别伤心呀,我以后还会更好的。” 岑缨确实有些难过,阿年的懂事,从她晓事开始,就明显感觉到了,她不会跟旁的小孩攀比,只追问过几次关于父亲的事儿,就再也不问,即便是同旁人打架了,也不跟她说。 “若是,本来你应该更好呢?” 阿年有些诧异,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缓慢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娘,都是虚无缥缈的事儿,或许更好的代价,是跟国公夫人一样呢?也有可能和叶夫人一样,仔细论起来,好与不好,谁又说得清?” 岑缨心头酸涩难挡,声音都哽咽了,这么好的阿年,却蹉跎了那么多年。 “你,你父亲……” 阿年见岑缨难过,抬手轻拍她的背心:“娘,那日您带我回去祭拜过了便过了,父亲对我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反而是您,现在是最重要的,你别忘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的呢。” 岑缨脑中闪过一张如玉俊颜,再瞧瞧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儿,唇瓣微颤,终于是强自忍耐了下去。 罢了,阿年不知道也好,她活的通透,这事就这么过去,也不失为一桩好结局,楚家只剩下一个楚云,她也只剩下一个阿年了。 “是,你是娘心里,最重要的一个。”岑缨点点阿年的鼻子,笑着回答,眼中泛泪。 岑缨走后,阿年脸上的笑容便稍稍淡了些,又望向窗外,缓缓叹了口气。 今夜,依旧不会有登徒子。 永城的冬日来的猝不及防,明明昨日阿年还穿着一身薄绒长锻,今日便已是厚重臃肿的棉衣裹上身了。 可那股子寒意依旧透骨般的冷,转变的实在太快,连炭火都是现从库里翻出来的,等点上火盘,阿年还在怀念玉京城的地龙。 丫头见她冻的发抖,不禁噗嗤笑了:“姑娘,玉京城冬日常常下大雪,不比永城冷些么?我怎么好像瞧您的样子,倒是咱们永城比玉京城还冷些。” 阿年上下牙磕巴不停:“哪里,玉京城虽下雪,却也没有这么透骨寒,而且,玉京城到了秋末,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要烧地龙了,屋子里可暖和了,一点也不冷。” 丫头搓着手,将火盘点好,阿年裹着被子坐在火盘边,动都不愿动了。 此时的玉京,的确已是鹅毛大雪纷飞,这已是第四场雪了,整个玉京城都是银装素裹,国公府也不例外,四处都是铲雪的小厮和丫头。 长宁院中,云央和德喜依旧在铲雪,两人合作半天都没完,云央站直身体擦了把汗道:“德喜,咱们院子是不是大了些,怎么铲了这么久,还是没完?” 德喜依旧憨憨的,挠着头又摇头:“没有,因为阿年不在,咱们要多铲一道,所以你才会觉得大了。” 云央破天荒的没有揍他,只是叹了口气,口中吐出的烟雾瞬间消散:“是啊,阿年还没回来呢。” 说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屋中此时坐着两人,一人在喝茶赏景,一人手里攥着块皮子,手里的小刀不停…… 周玄清看着院中的云央,又瞧了眼一边的楚云,抬脚踢了踢,下巴朝院子里努,眼神不停示意:“还不快去?” 楚云不愿动弹:“干嘛?我又不是来给你铲雪的?” 周玄清:…… 好半天楚云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里的皮子,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周玄清捧着手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手依旧不自觉的在那瓷碗碗盖上缓缓摩挲,忽然就想起大年夜带阿年去昭文馆的时候了。 当他把阿年抱出去的时候,守卫还很是惊讶的看着他,不过幸好守卫嘴严,后来倒也无人说什么,不然,恐怕卿风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正打算起身拿些吃食,楚云就大踏步进来了,兴高采烈的和周玄清说:“下次下雪是什么时候啊?” 周玄清:…… “你又不是来给我铲雪的,下次就不必了吧?” 楚云使劲摇头:“不不不,我喜欢铲雪,你家的雪我都包了。” 周玄清:…… 院子外头,云央蹲在垂花门边堆雪人,德喜在一边给她团雪球。 “那傻大个力气真大,他一来,可以顶两个阿年了吧?”云央一边给雪人加固一边道。 德喜不停点头:“是啊,他力气好大,今天的雪,扫的比前几次快多了,希望下次下雪他还来。” 云央也举手同意:“是啊,是啊,那我等会跟他说。” 周玄清正打算出门去陈家,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只觉无奈。 自己身边围着的,都是什么蠢材,浑然忘记自己的遭遇。 这两日周季深去陈家住了,因为喜欢跟阿蕴玩。 他如今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偶尔脑子又非常清楚,说什么又都记得,唯一记得最清楚的,仍然是叶婉。 第83章 并肩的第九天 也偶尔会忘记自己的年纪, 瞧着周玄清,不像是看儿子, 倒像是看同龄人。 周玄清很是无奈,他对周季深,若说感情,自然是有的,可要问多深,却也没有多深。 如今周季深这样子,倒好过从前父子俩相对无言。 周玄宁如今算是彻底与陈家分隔开了, 初时她婆婆带着孩子偶尔会来看看阿蕴,只是周玄宁母子俩都不理会她,后来渐渐也就不来了。 看着周季深与阿蕴玩的开心,莺歌有些感慨:“夫人, 国公爷如今瞧着, 倒是顺眼多了。” 周玄宁却只觉悲哀, 替母亲悲哀, 也替叶婉悲哀,也不知周季深清醒的时候作何想, 大概,也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吧。 周玄清来的时候,周玄宁正打算去找他,等问清楚后, 才知道周季深不见了, 跟着的小厮也只是说国公爷吩咐他去拿些吃的, 他才转身不久,国公爷就不见了。 第70节 捏了捏眉心,周玄清只觉疲累, 周玄宁也要跟着去,被他拦住了。 “阿姐,你照顾好阿蕴便行,父亲我去找。” 周玄清心中盘算着他会去的地方,先是去了叶家,叶繁星走后,叶家就只剩几个守屋子的老奴,等着主子再次回来。 可并未见到周季深,之后又跑了几个他常去的地方,依旧无所获。 天色微黑,冬日的风刮的猎猎作响,周玄清举目望着天地白茫茫,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他自小谨慎,从未有出格的事,如今家中已是分崩离析,再加上周季深,不由心累。 这时德喜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世子,找到了,找到了,我已经吩咐人将国公爷送回府了,您也快回去吧。” 周玄清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明日还要上值,只能在周季深身边多放些人了。 回府后,天色彻底漆黑,国公府早早就掌灯了,屋子里地龙也都烧了起来,偌大的府邸,瞧着竟也不冷清。 “我也是碰碰运气,世子,国公爷在叶……夫人坟前哭的很是伤心,回来后也一直在念叨着……” 周玄清快步往寿安院走,自从他回来,周季深就一直安顿在寿安院,徐嬷嬷照料的很仔细。 “你怎么会想到去她坟前找?”他没有想到,周季深对叶婉竟是这么执念深重。 德喜摸着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世子,我是听国公爷身边的小厮说的,他说其实国公爷这情况早就出现了,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国公府的位置,但是不要很久就好了。” “有几次国公爷在路边瞧着一个眼睛像叶夫人的,他就追上去问,或是声音像的,也要过去,我就想着,或许国公爷是去找叶夫人了。” 德喜也没有说大实话,他找到周季深的时候,周季深呆呆的坐在叶婉的坟前,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谁都听不清。 只是看他用袖子给叶婉拭去墓碑上的灰土,仿佛在对待一个心爱的东西,德喜都觉得,国公爷大概是真的痴傻了。 也不想告诉周玄清,德喜觉得世子活的够累了,这些事不若不知还好些。 周玄清赶到寿安院的时候,周季深已是穿戴整齐坐在正屋里,那张罗汉软榻从前是国公夫人最喜欢坐的,周季深此时也坐着,腿上搭了块羊毛厚绒毯子。 屋子中央摆了两个火盘,烧得火红,‘哔啵’作响,屋中也渐渐温暖如春。 周玄清从屋外的冰天雪地,陡然进了这屋里,顿时浑身都被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脱下厚重的石青色鹤氅,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周季深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上首淡笑着喝茶,只是眼眶有些发红:“清儿,来,喝杯热茶,外头很冷吧?” 周玄清坐在一边,接过茶杯,慢慢饮了起来,两人并未说什么话,气氛渐渐凝结。 “清儿,你是不是要成亲了?”周季深将茶饮尽后,才缓缓问了起来。 周玄清点头,“是,父亲,母亲已经和舅舅提亲了,来年三月廿四,我便要成亲了。” “呵……”周季深苦笑起来,满眼苦涩,“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儿子都要娶妻了,做父亲的现在才知道。” 周玄清没有接话,他心头陡然涌上一阵酸楚,是啊,提亲这种事,本来父亲也该知道的。 可谁叫他不称职呢,周玄清连通知都不愿,径直便做了决定,国公夫人是一如既往的忽略了丈夫,因着周玄宁择婿不佳,更是不愿询问周季深的意见了。 “父亲这些日子身子不佳,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与母亲就能处理的。”叶婉去世后,周季深就浑浑噩噩的,周玄清这么说,也是保全了他的颜面。 周季深闻言笑的很勉强,也没有说什么,两人便沉默了起来。 良久周季深才动了动,唇瓣张合,又过了半晌终于开口:“清儿,我没有什么好嘱咐你的,你自幼便跟我不太亲近,如今你也要成亲了,我只想问问你,那女子,可是你心上之人?” 周玄清抬眸望着他,有些诧异,随后重重点头:“父亲,是我心上之人,而且我向她母亲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 周季深面上一红,却还是不住点头,冲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好,好,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个好丈夫,比我好,我……” 他说到这,嗓子就哽咽住了,随后深深的低下了头。 自那次国公夫人带着周玄清和周玄宁捉,奸,周季深光着身子尴尬不已,他自觉在儿女面前是没什么面子的,连和国公夫人争吵,都要矮一截儿。 他一生没什么用,虽贵为国公爷,但也不算纨绔,耳根子软,心也软,可多情风流,这也是赖不掉的。 “我也对不住你母亲,清儿,你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像我……日后,也要做个好父亲……” 周玄清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半是自责半是反省的话,认认真真的点头,牢牢记在心底。 “父亲,您放心,我会的,一定会的。” 他自是会的,父母亲走过的错路,直到现在那些影响都消弭不了,他不愿阿年成为叶婉,也不愿任何一个女子成为母亲,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 周季深难得与周玄清说这些,父子交心的时刻,话也多了起来,两人也回忆了从前,叶婉还未被带到玉京城的时候,那时候国公府里,其实也算和乐。 直到周季深睡着后,周玄清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和丫头叮嘱了一番,便也准备离开。 有些事虽沉重,却并不是枷锁,他不该永远记在心里,暗暗比较、记恨、再仇视。 周玄清立在寿安院院门前,回头望了眼已经灭了灯的窗子,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心头清明的回去了。 冬日又下了几场雪,楚云次次都来帮忙铲雪,云央依旧呆呆的,只是态度也渐渐变了不少,尤其是阿年来了一封信,单独给她的。 可她不识字,又不好找周玄清这个主子来念,德喜是个憨的,认的字也不多,云央只能找楚云。 “嗯……”楚云一打开信,还没看几行便黑了脸,上头很是详细的写了他是怎么将阿年掳走的,并且很是重点的指出了,当年带走云央的,就是他——楚云。 楚云心头暗自不爽,周玄清这家伙,不是说那丫头会帮他说好话嘛? 云央看他这表情,心头不安,连忙推他的手臂:“哎,阿年到底写了什么?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楚云喉间微动,开始念了起来:“我如今很好,云央你莫要担忧……当初,是楚云护送我到了永城,他是个好人,你莫要责怪他……我来年三月廿四便回来了。” 云央又等了半天,发现楚云不念了,她转头看去:“还有呢?没了?” 楚云面无表情的点头,将信又折了起来:“没了。” “这不对啊。”云央又一把抢了过来,展开信纸,自言自语道,“明明阿年写了这么多,怎么你念的就这么点?” 楚云不耐烦的将信扯了过来:“本就只写了这么多,不信你去问周玄清。” 云央拧着眉,朝他‘哼’了一声,“问就问,等世子回来我就问,肯定是你念错了,你莫不是装作识字吧?” 楚云:…… 周玄清一踏进长宁院,正想着馆里的事儿,云央就举着信兴致勃勃的问他:“世子,阿年到底写了什么呀,您能帮奴婢看看么?” 楚云在一边干瞪眼,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 周玄清尚还不明两人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接过信后,一目十行,心里也咯噔一声,他那日匆忙,后来去了永城也忘记与阿年说楚云与云央的事儿了。 “嗯,大致意思是阿年说感谢楚云,等到三月廿四大婚就回来了,教你莫要担心。” 云央长长松了口气,又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原来阿年真的没事。”捏着信纸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楚云:…… “你说她这是什么毛病,信你不信我?” 周玄清:…… 又拍拍楚云的肩,一脸过来人的了然:“早就说了,叫你别这么凶巴巴的,你从前就吓得人家够呛,现在还这样,人家怎么可能对你有好脸子。” 终于到了年夜,周玄清依旧选择了守馆,卿风说要陪娘子守夜。 周季深也去周玄宁那过年夜了,府里很是清冷。 周玄清依旧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只是再没人来给他斟茶了,他却只是朝一边的位置笑了笑,举起手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熬过这寂寞难耐的长夜,才有花团锦簇的朗日。 第84章 并肩的第十天 玉京最后一场雪落下, 很快又融化,冬去春来, 玉京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虽还是萧瑟苍凉,可到底暖和了不少,街上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周玄清看着枝头还未绽开的枝叶,终于展颜,还好这个冬日,不算难熬。 卿风作为过来人, 比周玄清还着急,日日和他叮嘱成婚的事儿,把周玄清烦的不行,日日躲着他。 今日周玄清早早就接到信, 说是国公夫人要准备回玉京, 阿祖的忌日已过, 母亲也是该回来了, 他的婚事,还得有长辈操持。 周季深如今瞧着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倒是很正常,不清醒的时候,若是无人跟着,都不知会跑到哪儿去, 身边时时跟着四个人, 寸步不离。 直到二月底, 玉京城街头的枝丫渐渐绽了一抹春意的时候,国公夫人才回来,她瘦了许多, 一袭深红妆花缎衣,衬的精神倒是好了些,瞧着周玄清满脸带笑。 “家中可好?难为你又要上值又要看管了。” 周玄清笑着摇头,伸手扶过她,“无事,儿子又不是不会,一切循旧例就行,左右最近馆中不忙。” 国公夫人笑着随他进府,知道他最想听什么,便主动说起:“可是等急了?阿年在永城很好,你别担心。” “母亲,我不担心。”周玄清一板一眼的应下,就见到国公夫人明显笑了,他也不脸红,径直往前走。 进了寿安院后,国公夫人瞧见周季深偎在罗汉软榻上,不由得脸都沉了。 “母亲,父亲如今,与从前不同了。” 国公夫人听着,咬牙冷笑起来,望着周季深的目光十分不屑,“不同?有何不同?他这人难道还能变个性子?” 可是没一会,国公夫人就目瞪口呆了。 周季深这会儿大概是又忘记了什么,指着国公夫人就喊:“婉婉,你阿姐回来了,阿姐回来了……” 国公夫人有些一言难尽的瞧着周季深,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怔怔的看了好一会,转而又苦笑了一声,才和周玄清道:“他这是怎么了?你信中都未曾说过。” 周玄清踟躇了一会才将大夫的话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本以为国公夫人会得意大笑、或是言语讥讽,最轻的也是要感慨一声‘报应报应’,所以他才没在信中说清的。 谁料她只是猛地侧过头,面色凝重,死死的瞧了一会周季深。 眼中不时闪过各种心绪,有茫然、回忆、仇恨、还有解脱和羡慕,许久才努力转过头不再看,身侧攥紧的手,分明微微发抖。 周玄清在一边看的分明,胸口有些发闷。 他最不喜这种无声的感悟,只有在眼角眉梢间,或是那些或浅或深的皱纹中,才能窥见分毫,无论是哪种古籍,都描绘不出那些心绪与经验,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抵便是如此。 那些岁月赋予人们的痕迹,除了欢乐,便是这些沉重的、无奈的生活印记。 或许只有忘记的人,才是最轻松的吧。 …… 时间越靠近,周玄清就越发沉静,连卿风说话,他都不再多理会,只有楚云过来的时候,他才松泛了些。 与大婚有关一应的事儿,国公夫人和他一起全都操办好了,明日便要去迎亲了,三月廿四就得回玉京城,正式大婚。 夜里,周玄清躺在后罩房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帐顶,久久都睡不着。 他就要成亲了? 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71节 曾经他也觉得自己应当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回来,主持中馈,为他开枝散叶,他的一生,如同旁的高门公子般,就这般定下。 可后来的事情走向,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阿年在短短的时日里,就这样强势的冲了进来,极为快准狠的让他的念头溃不成军,牵着他的心神,直到如今。 阿年是那么温婉可人,惹人怜爱,他都没有想过,他与阿年,就这般快的定下了。 他闭上眼,却满脑子都是与阿年在这张床上亲-热的场景,不由满身燥热,呼吸都重了许多,又过了良久,夜色中周玄清重重的叹了口气。 依旧睡不着,他只能翻身起来。 披上寝衣在床头翻了起来,依旧是阿年的那些小册子,又将墙角一盏罩纱灯端了过来,掀开纱罩,就着灯光慢慢看了起来。 拿着的恰好是一本《孙子兵法》,周玄清早就背的滚瓜烂熟,随意翻了两下,正打算换一本,陡然几个字眼冲进眼中。 ‘无中生有’‘欲擒故纵’,上头还隐隐有一点点墨渍。 周玄清心头微动,又将那些书翻了翻,除了他拿过来的四书五经或是一些古籍,其他的就是阿年的话本子、戏折子,只有这三十六计,他上次见到就很是不解。 只能又将这书看了一遍,漏夜时分,阒静无音的室内,连页铃都不曾响,只有周玄清无奈的浅笑,还有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 这可真是…… 早知道就拿一些女则女诫过来了,拿什么兵法? 周玄清放下书,靠着床头无声笑了起来,心里暗自得意,又有些隐秘的甜意。 不过这么一打岔,总算生了些睡意,等周玄清没睡多久,国公府就开始忙碌了,今日要出发去永城迎亲,得早做准备。 等周玄清起身后,国公夫人瞧见儿子眼底有些青灰色,不由笑了起来,鲜少见他这样,心里更是对阿年重视了些。 她对阿年的印象,从永城开始,已经渐渐转变了。 “清儿,你素来稳重,可你今日之后,便算是彻底长大了。” 国公夫人抬手替儿子整理了下衣襟,眼中温柔慈和,“这些话本该是你父亲说的,他昨夜都与我说了,叫我复述给你听,他也是怕自己会……” 国公爷清醒的时候还是挺清醒的,明日是儿子的大日子,出去迎亲,可万不能丢了脸,他只能将话传给国公夫人,两人也难得静下心来聊一聊。 “今日以后,你便不再只是我们的儿子,你将来会是丈夫、是父亲,望你能担起责任,照顾好妻儿,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安稳二字,望你能有所见就有所得,莫要胡乱挥霍大好时光。” 剩余的话国公夫人便咽了下去,她鼻尖酸涩,眼前早就模糊了,‘也莫要学我,少时行不端正,三心两意,到老了,只能抱憾终身,落得这般田地。’ 周季深最后的话实在太过沉重,她不愿让周玄清压力太过,他的父母不合格,她只希望他与阿年,能好好在一起,不要多生波折。 她的一生太苦,她尝够了,只希望儿女能好好的,一生平安顺遂。 周玄清一身笔挺袍服,恭恭敬敬的躬下身子行礼,国公夫人的泪,便在这一刻,如雨般落下。 * 永城春日来的格外早,阿年见着枝头喜鹊蹦蹦跳跳,只觉十分欣喜,实在是永城的冬日太过难熬。 如今春光明媚,枝头的花也都打了花苞,一派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正好周玄清的信又到了。 信纸上带着淡淡皂角香气,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笔力遒劲,横撇竖捺都像周玄清那端正的面色。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不过短短九个字,却好像缠绵悱恻,言犹在耳,仿佛周玄清在她耳边轻轻念出,阿年控制不住的一字一句的瞧,良久才唇角上扬抑制不住的笑了。 花期已至,她也该回去了。 * 如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俱都商量好了,只等日子到了,周玄清就来迎娶阿年,好像,也是时候了。 阿年望着窗外种下的花种,如要破土般,满心期待。 周玄清到的那一日,阿年坐在房中就听到了,“亲迎的新郎官到了,亲迎的新郎官到了。” 她唇角勾起,心头如蜜般甜滋滋,很快又红了脸,阿年只能抬手轻抚,试图让脸色稍微正常些。 因着与永城隔了路程,杜家要送嫁,国公府要接新娘子,所以杜家的喜酒便早早办了起来,只等新郎来迎,周玄清来之前,杜家已经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杜安城很是高兴,喝了不少酒,和阿年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国公夫人从前的事儿,如今能为阿年送嫁,和妹妹重新往来,他是真的高兴,直嚷着不负父亲的嘱咐。 岑缨却没有多说,只是看着喜婆为阿年装扮,坐在一边笑盈盈的瞧着,生怕阿年又一次不见了。 大红的嫁衣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穿在了身上,阿年心中暗暗的想着,周玄清若是穿上一身大红的新郎袍服,不知是何模样。 杜明灿在一边不住的打量:“嗯,好看,周玄清的眼光确实不错。”她也是来添妆,阿年如今是她的妹妹,自然是要来的。 所有的东西,一应都是周玄清在玉京置办好,派人送到永城的。 这种小心思,阿年大致能明白,当时叶繁星也是这样,没想到周玄清嫉妒起来,也是丝毫不让。 阿年看着四周都是真心实意盼着她好的人,很是感动,她一路走来,遇到的其实都是好人,况且她的世界本来就小,如今行到此,确实是运气不错了。 拜别杜安城,阿年上了马车,岑缨为她送嫁,她没有兄弟姐妹,左右也不是死揪着规矩的人,反正到了玉京后,才要正式拜堂。 沿路果然风光晴好,绿枝新发,嫩叶青葱,瞧着赏心悦目的紧。去年的玉京,这时候还是阴雨绵绵呢。 岑缨也瞧见了,连连点头:“先生说的不错,这时候成亲正好,等到了玉京城,正好花儿也开了,阿年,是个好兆头呢。” 第85章 并肩的第十一天 阿年在盖头下弯了唇角, 是啊,如今这一切, 可真好啊。 “娘,以后您就随我一起,留在玉京城吧。” 岑缨没有搭话,只是牵过她的手,淡笑起来:“阿年,你还记得你从前的名字么?” 阿年点头,红盖头在面前晃荡起来, 盖头上用金银丝线绣成的龙凤呈祥,白日里看着隐隐的如水波荡漾。 “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呢,我从前叫傅流年,对么?”阿年反握住岑缨的手, 语中带笑, “娘, 都许多年无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阿年也很多年没有提过了, 最近的一次,便是两年前伺候周玄清的时候。 周玄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还很认真的问过阿年,‘你名字可有什么含义’阿年那时还是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丫头,哪里懂什么名字的含义。 她只能摇头说不知,周玄清倒也没见怪, 沉吟半晌才开口:“流年已逝, 总归寓意不太好, 不如我为你换个名字吧?” 进国公府的时候,所有人便都阿年阿年的叫了,她当时连名字也不会写, 又是个小奴婢,叫什么又有什么所谓,阿年怔怔点头。 周玄清还正了声色,如那日在寿安院点中她一般,很是郑重的吟了一句诗。 “人生百岁俱可怜,愿君流叹及盛年【1】,不过盛字于你一个小丫头而言有些不妥,便改为笙字吧,从竹,那可是四君子之一,你以后莫要忘记了,你就叫傅笙年。” 阿年听的懵懵懂懂,除了知道四君子是梅兰竹菊外,其他的都一概不知,只是牢牢记住了赐下的名字——傅笙年。 岑缨看向盖着盖头的阿年,心头一阵酸涩,眼中泪光闪动,知晓阿年看不见,终于是忍不住滴落了两行清泪。 嗓音倒是无波动,只静悄悄的抬手拭泪:“这名字也不是流年已逝的寓意,其实是韶光易逝,不负流年。”当时还未生产的时候,那人还传信与她,只是可惜…… 阿年的笑声自盖头下溢出,欢快灵动,听着便叫人心头喜悦:“娘,不过一个名字,我还是我,阿年不在意的。” 岑缨喉头堵的厉害,想应一声又怕被发现,只能用力点头。 马车悠悠的,一路往玉京城驶去。 周玄清自是坐在前面高头大马上,心情如这明媚春光一样。 一路行的慢,中间也投宿,只是新婚夫妇暂时不能见面,周玄清只能忍耐,连墙头都不敢去爬,阿年房中,应该还有岑缨在。 三月廿四的那日,眼见着日头开始西斜,一行人已经到了玉京城里。 国公府早就装扮一新,只等周玄清迎亲回来,昭文馆里的人早早便来了,大家共事许久,也一直都好奇,世子的新娘子是谁。 卿风被鸳宁扯着,眼巴巴的瞧着众人在那畅饮开怀,吉时已经快到了,好不容易看到周玄清回来,卿风连忙出去迎。 今日请的人并不算多,国公府虽说显赫,其实真正相交的很少,与旁的那些姻亲关系交错的大家族完全不同。 周季深今日瞧着很是清醒,他和国公夫人一道,招呼宾客,一言一行都很有章法,只是国公夫人依旧不放心。 “待会儿若是有事,你手脚快些,莫要叫他搅了清儿的喜事。” 徐嬷嬷点头:“哎,我来盯着。” 阿年感觉到马车停下了,今天是算好的日子,连时辰都算的精准,周玄清一早就派德喜过来说了,待会等他来接她就行,其他的不需阿年操心。 她看不见外面,听到鞭炮声起,只连忙将有些歪的盖头遮好,过不多时,一只指骨修长,修剪整齐的手伸了进来。 阿年从盖头底下看见了,正打算将手伸过去,就听到周玄清如清泉漱玉石般清澈的声音道:“阿年,下来吧。” 等两人手握定,阿年便起身出了马车,盖头下只看到红色的喜服下摆,一双红色缎面的翘头履,干净整齐。 随后阿年就落入了一个怀抱,盖头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阿年只闻到一股皂角香,伴着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莫名就有些脸红。 周玄清手揽在阿年腰间,脚步沉稳,一步一步往国公府走去,他抱着阿年从火盆上跨过。 通赞与引赞的声音此起彼伏,阿年紧搂着周玄清脖颈,只觉心头安定。 没一会便被放了下来,只是手仍旧被周玄清攥的紧紧的,阿年看着地面和脚尖,心中猜测,这应当是在国公府的宴客厅前。 四周听着并不吵闹,偶尔有小孩嬉戏的声音,阿年踩着传席进入,周玄清始终陪在一边,两人双手紧握,进了正堂后,屋子里早就准备了红烛、粮斗,上面贴了个大大的‘囍’字。 随着引赞的高喊,炮竹再次响起,阿年见周玄清动了起来,随后一道清润嗓音传入耳中:“阿年,莫怕。” “一拜天地” 阿年跟着周玄清动作,此时不好说话,她也想告诉他,她不怕。 “二拜高堂” 周玄清已经跪了下去,阿年膝盖正触地,此时夕阳正从窗牖中透过,菱形窗格被阳光投在地面,一块一块,屋外春色如许,屋内花团锦簇,正是嫁娶的吉时。 就听到上首忽然传来一阵掌声,随后是一阵嚣张的笑声:“好好好,成亲了成亲了……” 阿年正不明所以,国公夫人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沉沉的笑意:“是,咱们儿子成亲,当然好了……” 随后那阵笑声便停下了,阿年感觉到周玄清的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被两人宽大的袖口遮的严严实实。 阿年的心犹如琴弦被缓缓拨动了,这种感觉…… 她偷笑起来,也伸指在他手心里划过,示意自己无事,却被周玄清攥的更紧了。 “夫妻对拜” 引赞的声音响起,阿年见周玄清松开她的手,退后了两步,她也侧过身来,盖头下望去,依旧是一片大红的衣摆。 真想看看他的模样,阿年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这些都是掐着时间完成的,吉时不能误,大家都想尽善尽美的讨个好彩头。 第72节 阿年早就疲累不堪,今日一早起身便接着赶路,虽说不远,可重新妆点花的时间很多,她一整日也就喝了几口水。 岑缨还笑着安慰她,给她梳头:“有情饮水饱,行了,晚上再吃吧,现在吃多了,待会万一出丑了可不好。” 最后一礼结束,便要进洞房了,阿年对长宁院实在太过熟悉,周玄清再次牵过她,两人踩着相同的步伐,伴着明媚的春意,向长宁院走去。 阿年不敢乱动,只能偷偷的张望,依旧是熟悉的景致,四处都张挂起了红幡,脚下红色传席一路铺到了长宁院,身后跟了人,但阿年不知道是谁。 很快便也进了垂花门,之后是抄手游廊,阿年仿佛闭着眼睛都能走进去,再穿过一道花廊,便到了二进院子、世子的正屋。 阿年瞧着地面都纤尘不染,随后视线里出现一道青色裙摆,她不禁有些激动,是云央。 周玄清像是感觉到了,略微带了带她的手,又捏了两下,阿年低低的应了声:“世子,我知道。” 进了正屋后,喜娘将阿年迎进了内室,屋里喜烛早就燃满了,每一件东西,上面都贴满了红色喜字,阿年被云央搀扶着,坐到了喜床上。 绣着大红色鸳鸯的锦被,印入阿年的眼帘,这檀木雕花床她很熟悉,离府之前,她也曾睡过一段时日,只是看着内室门前那一双双脚,有些纳闷。 随着新娘子坐好,喜娘的声音响起,带着满满的喜悦:“来来来,新郎官揭盖头了。” 周玄清看着身后一众人,有些无奈,尤其是卿风,那好奇两个字,都快要刻在脸上了,若不是鸳宁拦着,他恨不得进内室抢过玉如意把盖头揭开。 吸了口气,周玄清竟觉得有些紧张,不知自己此时仪容是否完好,阿年许久不见自己,总不能在新婚这日叫她看见自己不够好的样子。 到底还是挑开了,随着红盖头落下,阿年一张粉面含春羞怯的娇俏模样露了出来,周玄清瞧着连呼吸都差点停下了。 从前见到的阿年,性子温婉,人也清丽,此时盛装打扮,乌发挽成妇人髻,面似芙蓉,如新月皎皎,眉似弯月,眼角眉梢似留情。 许是因着大家都在看,阿年不由腼腆垂首,粉颈微露,大红嫁衣衬的似雪白。 “阿年……”周玄清神色怔怔,迷迷蒙蒙的喊了一声,还不待说话。 随后一道惊异的声音响起,“阿年,是你啊?” 阿年含羞朝卿风抿唇一笑,随后就听到一阵阵抽气声响起,喜娘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她笑的见牙不见眼,今日这一对新人,实在是登对。 “礼成,来,新郎新娘喝下这合卺酒,从此祸福与共,甘苦共尝。” 一边的昭文馆众人都热闹了起来,连吟诗作对的都有,阿年和周玄清相对而坐,一人执起一瓢,瓢尾部红绳相连,两人笑着一同饮下。 阿年眸光紧紧追着周玄清,他一身大红江绸绣金线笔挺新郎袍服,与她的婚服是成套的,都是袖口金线暗纹,腰上红色丝绦紧束,宽肩窄腰,玉树风流。 唇角上扬,眸中带笑,荧红烛火笼罩过来,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真真是心上的翩翩少年郎君。 平日里周玄清鲜少这般心绪外露,今日因着大喜,那极力忍耐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翘,阿年就这么看着,也有些痴了,随着他一起,将酒一饮而尽。 喜娘在一边喜滋滋的说着吉祥话,卿风早就架着周玄清,喊着要出去喝酒。 第86章 并肩的第十二天 “清哥, 你这不厚道,大家的夫人那都是一起出来见过的, 就你藏的深。” “世子,世子夫人是哪家闺秀?不知可有什么表妹或是堂妹?” “好啊,你竟然藏着这么一个美人,实在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今日不一醉方休,你休想让我走出国公府。” …… 阿年笑着目送他们远去,周玄清被昭文馆众人架着, 时不时回头看,眸中满是不舍,却又神采奕奕,终于还是渐渐走远。 云央这时候才有机会上来, 一来就啪嗒跪了下去:“奴婢恭贺世子夫人。” 阿年哭笑不得, 抬脚踢了她一下:“死丫头这么久不见, 一见面就挤兑我, 还不快来帮我卸冠。” “哎,世子夫人, 奴婢这就来。”云央笑的贼兮兮的,挤眉弄眼,叫阿年忍俊不禁。 卸下一身装扮后,阿年终于浑身松懈, 这一日下来, 可真是劳累。 一边吃东西一边和云央说了许久的私话, 好些日子不见,自是无话不说,两人半是感慨半是玩笑的谈起这些日子, 都各自心有所感。 阿年觉得云央如今懂事了许多,也机灵了,和她说起府里发生的事儿,有条有理,很是清晰,听到满府的莺莺燕燕全都送了出去,不由有些发怔。 “全都送走了?国公爷没说什么?” 云央用力点头:“嗯,都走了呢,国公爷自从三公子母亲去后,就一直……”说着就低了声音,“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国公爷如今脑子有点问题,大夫说是再也好不了了。” 竟是如此,那三人的结局,居然都是这般凄凉。 云央又反过来安慰她:“阿年,世子那时候还说呢,等府里干净了,你回来就不会糟心了,我看啊,世子跟国公爷可不一样,你以后肯定会比旁的夫人过得好。” 阿年正要笑着点她额头,外头却有了小丫头的声音,如今成亲了,长宁院也不能如从前一样,那些丫头小厮都要安排进来伺候。 “哎,世子回来了。”云央听到了动静,连忙出去迎,又吩咐阿年,“你快坐到床上去。”又想起盖头已经揭开了,才松了口气。 阿年拍拍她的肩:“没事的,我去就行了,云央,你去帮我端碗醒酒汤和一杯蜜水过来。” 长宁院开始忙碌了起来,周玄清踉跄着走进院子,明明心头迫切,可无奈头晕眼花,卿风他们一众人真的是下了力气灌酒,周玄清本就不太能喝,这一通灌下来,差点就倒在前院。 不过好在他喝醉了,也能早些回来,不然,不知要陪酒陪到何时。 他上了花廊,模模糊糊见到新房门前站着个人影,已经脱下了一身大红嫁衣,卸了浓妆,水灵清丽的似一朵海棠花。 淡妆浓抹总相宜,阿年无论什么样都好看的,周玄清一步一步走近。 阿年瞧着他醉眼朦胧,一边的德喜想扶又被推开,等他走到门前,阿年便接过了:“德喜,你自去休息吧,世子我来照顾。” 德喜挠头憨笑:“是,世子夫人。” 阿年无奈也白了他一眼,便扶着周玄清坐在了床前藤编软榻上,听到他口中喃喃自语:“阿年,阿年……” 不由笑了起来:“嗯,我在呢。” 云央这时候进来了,手上端了醒酒汤和蜜水,阿年一并接过,“你也去休息吧。” 阿年就见云央挑眉贼笑的出去了,一时红了脸。 这丫头,如今也调皮的紧…… 喂周玄清喝下醒酒汤,自己也喝了杯蜜水,又扶着他去洗漱,耳房早就都备好了,浴桶里已是烟气袅袅。 阿年探手试水温,又给周玄清宽衣解带,这些事也是都做过的,此时做起来,感觉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周玄清浑身酒气,如玉的脸也微红,喝了醒酒汤后,一双眸子渐渐清澈,光芒灼灼。 “可好些了?”阿年扶着他,将他身上的衣衫除去,看着精壮的身子,猿臂蜂腰,到底是红了脸,“我扶你洗漱。” “好。”周玄清声音有些绵软,他假作无力的搭在阿年身上,淡笑着看她给他收拾,一如从前。 阿年见他入了水,总算松了口气,额头都沁出了汗,正打算去隔间给他拿下干净换洗衣衫,却又被拉了回来。 周玄清浑身湿透,双臂紧紧抱着阿年,脸上的笑意,宠溺又深情,他低下头在阿年颊边蹭了蹭:“阿年,不许你走。” 阿年哭笑不得,以为他真的喝醉了,双手在他滑腻的胸前推拒:“我不走,我去给你……” 话语俱都淹没在唇齿间,‘扑通’一声之后,浴桶边沿被一双嫩生的小手攥的很紧,指甲都泛起了白,烟气袅袅的水随着波动,激烈的荡漾出了浴桶,耳房里雾气弥漫。 伴着几声呜咽,还有间或的喘声,这一切全都融化在这升上来的月色中。 阿年有些迷蒙的被周玄清抱出了耳房,满地狼藉叫她双颊红透,两人俱都不着丝缕,春日的晚间明明还有些冷意,阿年却只觉浑身燥热,而抱着她的周玄清,更是滚烫。 周玄清一步一步往床榻走去,阿年无意间回头,身后是一路湿漉漉的痕迹,不由脸似火烧。 幸好将人都赶出去了,这若是叫丫头们看到,明日不知该如何见人。 “阿年……”周玄清轻柔的将阿年放下,唇瓣追着阿年,声音也沙哑的厉害,“阿年。” 阿年羞的浑身都泛红,娇弱无力的支起双臂,眸中盈盈若水,风光旖旎,“世子,灯,灯还未熄……” 还未说完就听到周玄清闷笑起来,和她贴着鼻尖蹭了蹭,“呆头鹅,今夜是我们新婚,那对红烛不能熄。” 其实阿年说完也就反应过来了,只是许久未曾这般亲密,阿年有些羞涩。 不由拥着被子蜷着身体往后缩,想将帐子外头的帘幔放下,好歹阻隔一些光线,可周玄清哪里会让她逃开,大手一揽,又将阿年拉回帐中压下。 久不见她这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方才那一点点快|慰不足以让他满足,此刻他心头只像是着了魔,一双手似翻花蝴蝶般,四处惹火。 两人额头相抵,眸中倒映的皆是心上人,呼吸渐渐急促。 这么久不曾再与她赤诚相对,周玄清此刻只想细细的看她,吻遍她,自额头而下,弯弯的眉,饱满的唇,纯白的肩…… 爱意渐渐热烈,模模糊糊的看着周玄清乌黑的发顶,阿年抑制不住的小声哭了起来,喉中涩的发疼,帐顶的流苏随着风儿悠荡,叫她彻底迷了眼。 “呜呜,世子,我……”阿年哭哭啼啼的止不住,即便是过去,周玄清也从未这般折磨过她,“呜呜,我,我难受……” 周玄清慢慢抬头望向她赤红的脸,眼中似火烧,翻腾不休,恨不能立刻扑下|身去攻城略地,可声音却又温柔又诱惑:“阿年乖,叫夫君。” 阿年仰头半晌无言,一双长腿似藤蔓,将周玄清缠的极紧。 帐顶的流苏突然晃动了一下,阿年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瞬间就没了神志,脚背紧紧弓起,嫩生生的脚趾用力蜷缩,彻底压制不住的抽噎了起来。 隔着帐子透过的微光像是全都聚在了她的眼中,那一汪深潭水般的眸子早就无神,嗓音软软糯糯。 “阿年乖,叫夫君。” 周玄清忍的额头滴汗,他终于成亲了,娶的是他心爱的女子,从此,他便是阿年的夫君,多么奇妙的字眼。 阿年哭着摇头,攀着他的脖颈不愿张口,明明浪头已经打了过来,可潮水又莫名退去,叫她不上不下,好生难捱。 “夫君,夫君……” 她的嗓子细细糯糯的,像是有把钩子,钩紧了那一份心神,叫人舍不得放不下。 周玄清心头刹那膨胀融化,满心满眼都在叫嚣着,‘吃下去,吃了她’。 “娇羞力不加,低垂颈怕抬,风流彻骨遗香在。相偎玉体轻轻按,粉汗溶溶湿杏腮。似这等偷香窃玉,几时得一发明白。”【1】 那些往日没入眼的调子不经意间就落进了心里,此刻瞧着,周玄清动作间只觉魂酥骨软,再无一丝多余的神志去想旁的事儿。 唯一想起的,便是觉得那个先生说的对,春日里,或许孩子会来的早些。 帐外微寒,帐内春暖,是漫天清辉都遮不住的炙热。 第二日阿年很早便醒了,一睁眼拉开帐子就见天色蒙蒙,窗牖处的淡紫色纱帘透着曦光。 她心里惦记着事儿,还要去给国公夫妇敬茶,可不能迟了闹出笑话。 浑身发酸,还未坐好就被一双长臂压了下去,周玄清睡的迷迷糊糊,声带喑哑,连眼睛都未睁开:“再睡会。” 阿年推周玄清,哪里推得动,倒是被他一双长腿给夹住,缩在怀里,彻底动不了了。 “哎,该起了。”阿年又推他,见他不理人,无奈叹气。 第73节 这人成了婚,变得实在太多,见他长睫微动,眼底带着青灰色,想到昨夜实在太过胡闹,漏夜都不肯歇,她也动了情,都没阻止他。 不由又红了脸,偷偷打量起来,依旧是俊朗清隽的脸,只是青色胡渣比平日冒出的更快,摸上去还微微的刺,薄唇红润,昨夜还在她身上四处作乱,阿年看着又开始瞎想起来。 周玄清依旧闭着眼,却勾了唇角,胸口微微震动:“阿年,你夫君的容貌,可还满意?” 阿年手瞬间又缩了回去,低低哼了一声:“该起了,待会儿要让夫人……母亲等就不好了。” 紧紧揽着她,手又四处点火,周玄清手下微微使力,阿年闷声哼了哼,连忙推他:“登,登徒子……” 第87章 并肩的第十三天 周玄清终于睁眼, 笑着翻身就压过去:“嗯?叫我什么?” 阿年偷笑,腰间软肉被掐住了, 不由笑着求饶:“夫君,夫君,叫你夫君。” 周玄清搂着她,佳人在怀,差点又没忍住,拉着她又笑闹了一会,便放她起身了。 云央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阿年梳妆打扮, 周玄清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 “拜别父亲和母亲,我带你去见见阿姐好么?”周玄清走了过来,双手握住阿年纤腰,将头搁在阿年肩上, 望着镜中一双璧人, 笑的很是自然。 自阿年来到身边后, 他确实比从前开怀许多。 阿年也有些不解, 望着镜子里的周玄清,“阿姐昨日怎的怎么不来?” 周玄清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 很是亲密,微微摇头。 “我叫德喜去接她和阿蕴,可阿姐不肯来。”其实也明白,周玄宁有孝在身, 她执意不肯, 他也无法。 阿年连连点头, “今日去见阿姐,问问阿姐愿不愿意回府吧。” 两人状态亲昵,两个小丫头脸红红的, 阿年见镜子里的云央在偷笑,有些尴尬,却又坦然,反正云央看的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次的。 这次才是真的手牵手去见国公夫人,时不时便相互看一眼,情意流转。 德喜和云央跟在两人身后,都偷偷的笑,这下世子终于是成家了,长宁院以后,有女主人了。 国公夫人早早便起了,国公爷此刻也十分清醒,一行人往祠堂去,周家新媳妇进门奉茶,都是要在祠堂进行的。 先是给国公爷敬茶,周季深喝了茶,和阿年说了一些要夫妻和睦的话,阿年乖巧应下。 阿年与国公夫人是相处过一些时日的,给她敬茶的时候,见她眼中分明有些泪光:“好孩子,今后要夫妻和睦,琴瑟和谐,我只盼你俩早些让我抱孙子,也能得享天伦。” 又拉着阿年的手,给了两个鼓鼓囊囊的香囊当做改口礼。 阿年羞怯的垂首,低声应下。 随后便是一家人一起用早饭,阿年从前没有资格和大家共坐一桌,碰到节日,周玄清也是在寿安院用完饭,才回长宁院的。 如今,她已是周玄清的妻子,不会成为那后院的侍妾姨娘,更不会孤苦无依终老一生,在后院枯萎。 周玄清很是体贴,样样都要夹一些给阿年吃。 国公夫人瞧着小夫妻恩爱,不禁满意笑了起来:“多吃些,昨夜定是累了吧,莫要客气,这些都是清儿吩咐下去的,说你爱吃。” 阿年将脸埋在碗里,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脸色红的滴血,连耳后根都红了。 又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两年前,周玄清久旷后也是这般荒唐胡闹,国公夫人那时还说怕阿年勾坏了他,叫阿年好生惶恐。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阿年屈膝拜别国公夫人,随着周玄清上了马车,赶去陈家见周玄宁,虽说这样对新妇不吉利,可阿年却不在意。 她依旧感念于在国公府时,周玄宁从来没有看不起她,对她像个真正的朋友,还在最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到了陈家后才知道阿蕴不在,这几日学堂忙的很,阿蕴如今九岁,该请名师了。 莺歌见俩人过来,惊喜的很,一叠声的喊,“哎呀,世子,您怎么带着阿年来了?夫人说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呀……” 阿年笑着挽起莺歌的手臂,半是玩笑半是撒娇的道:“好姐姐,莫不是阿姐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不愿见我?” 莺歌无奈笑了起来,其实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在大周,寡居不久的女子,是不会有人愿意接去婚礼的,看阿年的样子,应是真的不介意。 “快去吧,快去吧,夫人若是见了你们,定会高兴呢。” 周玄清进了陈家后便松开了阿年的手,阿年抿唇笑,不知道为什么,周玄清在姐姐面前,总是那么害羞。 到了后院的时候,周玄宁正弯着腰拿花锄种东西呢。 “阿姐。”阿年主动唤她,还走了过去,“阿姐,你在种什么?” 周玄宁站起身,一身月白色缎面长袖衣,斜襟掐腰,倩碧色丝质撒边裙,头上的绢花终于是去了,不过依旧是素淡的很,发髻上也就一根银簪,坠着颗小珠子,淡雅贵气。 “是阿蕴非要我种的,说是要尝试吃自己种的东西,左右小孩子天性,种一些也没什么。” 阿年帮她整理袖口,状似亲昵,“阿姐,要不回国公府吧?我也想阿蕴了。” 周玄宁避而不谈,拍了拍阿年的手:“阿蕴也整日念叨你呢。” 又抬头打量阿年,见她一身大红春纱立领紧身半身衣,配着红色软面百褶裙,皮肤白皙,满面含春,比之从前越发俏丽夺目。 “你如今跟从前可真是不一样了,阿年。” 转头望向周玄清,拘谨着一张脸,依旧丰神俊逸,着一身海天霞色锦袍,和阿年站在一起很是登对。 “真好,你们站在一处,任谁都能知道是一对儿。” 话音才落,就见周玄清面上浮起了一丝笑,周玄宁忽然想起去年初一两人自外头回来,也是这般情形,正想打趣阿年两句,就听到外头喊。 “娘,娘……”一个半大的小子径直往里冲,“娘,我回来啦。” 阿年笑眯眯的站在一边等着,周玄宁捏着帕子替阿蕴擦汗:“又这么跑,不是与你说了,要慢慢走。” 阿蕴看着一边却眼睛发亮:“阿年,阿年,你终于回来了。” “嗯,阿蕴,我让你舅舅带的礼物你喜欢么?”阿年看着如今大了许多的阿蕴,才不过这么些日子不见,阿蕴就长高了一些。 还没等阿蕴说话,头就被人敲了。 “说了这是舅母,好好叫人。”周玄清正色道,“你这礼数都学到哪儿去了?” 阿蕴随即嘴巴一瘪,不情不愿的喊了声:“是,见过舅舅舅母。” 倒是把周玄宁看笑了,“从前这孩子总是阿年阿年叫习惯了,也是奇怪,他确实爱跟阿年玩儿。” 周玄清摸摸他的头,又瞥了阿年一眼:“一些小玩意而已,等改日舅舅送你一堆,行了,如今你也九岁了,该知礼了,我送你的那些书,可都看过了?” 阿蕴不开心的点头,周玄清带着他去书房检查课业,留下周玄宁和阿年站在两畦菜地前相视而笑。 “阿姐,谢谢你。”阿年真心实意的道谢。 周玄宁摇头,和阿年往凉亭那走去,莺歌正在忙着沏茶倒水。 “谢我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事儿。” 无非是帮阿年打听了下云央的下落,最开始,她也是瞧不上阿年的,若她不是阿弟的侍妾,她或许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若她是个不知所谓的女子,或许早就失了宠爱。 阿年缓缓摇头,“阿姐,你帮了我许多,若不是你,我从前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会那么轻松,也不会认识叶大哥,更不会这么容易赎身出府了。” 那时候她出府,周玄宁肯定和国公夫人是通过气的,连带着若不是认识叶繁星,她出府后还不知会如何呢,毕竟在玉京城活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又怎能有时间和周玄清斡旋。 周玄宁笑着递给她一杯茶水:“阿年,你聪明通透,心思单纯,阿弟自那件事后,对女子便很是厌烦,对情义也总是疑心不定,只有你,从始至终将他放在心上,眼里心里全是他。” 她饮下一口茶,向着阳光,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久久才开口道。 “阿年,那两年,你是真的走进了他的心,从前我说你们一个呆一个傻,相配的很,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 那些儿女情,她如今看的清楚极了,周玄清许多奇奇怪怪的表现,其实自她回国公府起,就已经有了端倪,那时她还未看清,实在是周玄清情绪外漏的时候太少。 直到后来,周玄清日日淡着一张脸,明显是为情所困,尤其是,他和叶繁星打架,这怎能不让她惊讶。 阿年闻言有些震惊,这些话从周玄宁的口中说出来,总觉得像定了性一般,莫名叫人信服。 她在周玄清的心里,真的那么重要么? “阿姐,叶大哥他……” 周玄宁朝她摇头,唇角含笑:“他如今有了新生,何必陷进泥沼,我这身份,再嫁恐怕很难,不如专心带阿蕴才是正经。” “阿姐,”阿年却不同意,“你还年轻,怎么就难了?何况叶大哥……” 周玄宁摆手,示意阿年不必再说,“好了,我的事还早着呢,对了,叶繁星走之前,让我将一些东西交给你,那些日子我一直不得空,都忘记了,前阵子交给了阿弟,你记得问他一声。” 正好莺歌端了点心过来,阿年也只能止了那些心思,三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气氛倒也融洽。 直到傍晚,两人留在陈家吃了顿饭,才起身回国公府。 才一回去,就见云央等在门前,见两人进来,像是见到了救兵。 “世子,阿年,国公爷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周玄清闻言面色立刻变了,侧过头和阿年柔声道:“我先过去,你在后头慢慢来,小心些。” 阿年点头,见他脚步匆匆而去,连忙和云央打听:“究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云央连连叹气,随着她快步往寿安院去:“国公爷这些日子喝药,病情也算抑制住了,可今日不知为何,喝过了药也开始胡乱哭闹,硬是要玩水。” 说着又叹气,“你也知道,这春日里,水凉的很,国公爷年纪也大了,掉进去可实在不好……” 第88章 并肩的第十四天 阿年叹气不止, 国公爷如今没了神志,不知是不是跟从前有关系, 如今叶婉都不在了,他这样子,难道真的是心内愧疚才造成的? “那父亲现在可还好?” 云央点头,“还好楚云在边上,不然国公爷还要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阿年还想问问楚云的事儿,就见寿安院已是到了,正热闹着呢。 “母亲, ”阿年进去就见国公夫人站在一边窗下,眼神悠悠的望着院前的草毯,如今又是一年春日,新发的嫩叶瞧着总比老叶要喜人些。 国公夫人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来了, 清儿在里头呢。”指了指内室, 身上却纹丝不动。 阿年看着有些心酸, 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听着里头的声音, 倒也没有再进去,只能走到国公夫人身边,陪她静静的看着窗外。 斜阳正一点一点坠落,余晖洒下, 院子一角的缸里泛着碎金般的光芒, 盈盈波动, 时而投进窗牖间。 “母亲,您坐会吧。”阿年见国公夫人一动不动,连眼神都不转, 不由有些担心。 国公夫人没有拒绝,顺着阿年的手坐下,面色沉静如海,无波无澜。 第74节 “清儿对你可好?” 阿年扶着夫人坐下后,便走到一边倒水,徐嬷嬷也在里头伺候,外间无人,小丫头都在院外和后罩房候着。 “母亲,世子对我很好。” 国公夫人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眸中温和:“那就好,若是有什么事儿,与我说也行的。” 阿年脆生生应下:“哎,母亲,我知道了,父亲他没什么大碍吧?” 国公夫人轻笑,眸中讥讽:“能有什么大碍呢,有什么也只是随了他的愿罢了。” 阿年无话可说,连她都觉得国公爷这样子,可能真的是因为叶婉,国公夫人现在这般冷静,或许真的是看开了。 过了不久,周玄清就出来了,面色看上去倒是一如往常,瞧不出什么不妥。 接下去的事儿也就不需阿年操心了,两人便回了长宁院,阿年回来都还未去后罩房瞧瞧呢,看到院子里如寿安院一样的草毯,很是惊喜。 “真漂亮。”这一片从前只有光秃秃的石板和褐色泥土,如今草都蔓延开来,整个院子都差不多变绿了。 进了罩房,阿年瞧着里头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窗前纱帘如雾,窗下书桌上依旧摆着不少东西,柜子里东西也都还在。 两人又坐在窗前,周玄清笑着给她递笔研磨,“来,瞧瞧你如今的字如何,还是老样子,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可是要受罚的。” 阿年朝他娇嗔一眼,接过笔,认认真真的写了两行字,‘周玄清,傅笙年’ 虽说不算好看,可比从前要好多了,周玄清笑着抱过她,揽着纤腰,握住她嫩白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 宣纸上一横一竖,写着的,都是阿年两个字。 “你学的很快,阿年。”周玄清其实心里清楚,对于阿年来说,这些东西从完全陌生到如今这模样,已是聪慧了。 阿年高兴的转头,唇瓣擦过周玄清的脸颊:“真的嘛?” 周玄清抬手捏她的脸,忍俊不禁的点了点头:“嗯,是不是该给师父一些奖励?” 阿年羞恼垂首,瞧着还未完全黑的天色,耳根都红透了:“天,天都未黑呢,是不是太早了?” 可唇却被含住了,好一会,直到阿年红唇都有些肿了,周玄清才放开。 带着微喘,声音低沉,眼中满是戏谑:“阿年,我说的奖励不过只有这些,原来,你心里的奖励是那些,你可真是心疼夫君。” 阿年:…… 这人,真是的。 转头又想起周玄宁的话,“听阿姐说,叶大哥走之前留了东西给我,世子,是什么东西啊?” 周玄清有些不情愿的拿出了檀木盒子,递给了阿年,还犹不放心:“他的东西是他的,阿年,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许要。” 阿年打开一看,上面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阿年亲启’,下头是一沓纸,阿年先放下信封,抽出那一沓有些发黄的纸张,发现是一些房契地契,还有暖春园的契。 阿年有些发怔,叶大哥这是彻底放下过去了么?他不会再回玉京城了么?明明事情都未完,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呢,这实在不像他的为人。 天色阴沉下来,长宁院掌灯的时候,饭都已经摆好了,寿安院传话过来,说让他们不必去寿安院用饭。 云央清楚阿年的口味,吩咐小厨房做了许多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红红绿绿的,全是阿年爱吃的。 周玄清吃的也多了,阿年给他盛了好几碗鸡汤,他都喝完了。 吃到中途的时候,周玄清忽然道:“阿年,云央也不小了,是不是该配人了?” 阿年抬头望去,云央正眼睛溜圆的瞧着呢。 “世子可是有什么人选?”周玄清废话不多,既是提出来了,那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周玄清擦擦嘴,和阿年说话:“我知道云央和你姐妹情深,便想等你回来再与你商量,如今你回来了,云央的事儿也该说说了,楚云已经与我说了好多次,阿年你看如何?” “楚云?”阿年有些惊讶的望向云央,见云央已是不敢再看,一双眼睛早就望向了别处,烛火下也瞧不出脸色如何。 不过也有些明了,云央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恐怕她和楚云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只要云央愿意,我没什么。”她如今成婚了,云央也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夜里阿年还想去和云央说说这事,被周玄清拦住了:“云央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也会害羞,楚云是真心待她,他们自己的事儿就他们自己解决吧。” 阿年想躲他说的‘奖励’,只想出去,却被周玄清径直抱着去了床榻。 还抵着阿年的额头道:“说好的奖励,可不能不作数呢,尊师重道,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语调渐渐散在了唇齿之间,阿年还犹挣扎了两下,又被周玄清缚住了双手,良久才传出数声轻唤,阿年慢慢的失了神,随着波涛起伏,再无分心的可能。 第二日一早,周玄清便去上值了,大周朝的文官,成婚了休沐的日子也不多。 恰好岑缨想回永城,阿年又要去送她。 玉京这个地方,岑缨其实不太喜欢,如今阿年也定下来了,她也不想多逗留。 “娘,就不能留下么?”阿年有些舍不得,母女俩团聚的日子实在太少,如今又要分离,突然就有些伤感。 岑缨给她捋捋头发,很是温柔:“本来你就离我多年,自己也能生活的很好,如今也成亲了,母亲知道你心里记挂着我就行,我不过是回永城生活,你将来也要回去看看的,不是什么生离死别,高兴些,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倒是周玄清和岑缨聊了好一会,阿年给岑缨收拾好东西,两人才说完话。 夫妻俩送岑缨出国公府,就被赶回来了,阿年有些闷闷不乐,旋即又问周玄清:“娘跟你说了什么?” 周玄清拦住阿年,缓步往长宁院走,柔声道:“娘说,若是我待你不好,她就把你带走,叫我再也见不到你。” 阿年‘噗嗤’一笑:“你又在骗人,那你怎么说?” 周玄清侧目温柔的看着阿年,清晨曦光正浓,自那稀疏的嫩叶中悄悄的探出了头,恰好印着他半边俊颜,像是渡了一层金边,柔和又深情。 “我说,那自是不可能的,阿年只能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阿年知道他在逗她,可这些话,依旧叫她心花怒放。 周玄清拥着阿年,回了长宁院,这几日晚间都未歇息好,今日早间不用去寿安院,那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阿年是妻子,与阿年做侍妾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周玄清从前,可不会因着一个侍妾而打乱自己的节奏。 至于方才和岑缨的话,大意其实与阿年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有些事,他与岑缨都是心照不宣。 第二日周玄清去昭文馆,大家都围了上来,有几个询问世子夫人是否有表亲姐妹,也有问周玄清是何时相识的,只有卿风不同。 卿风拉着周玄清得意洋洋的道:“虽说我治学是比不上你,可有一样我比你快。” 周玄清都没理,旁的人倒是好奇:“哪样?” 卿风见周玄清望了过来,摇头晃脑的道:“我很快就会有个女儿或是儿子了,清哥你才成婚,不可能比我还快吧?” 周玄清:…… 下值回去后,周玄清在塌上缠着阿年不停歇,到了漏夜时分,阿年实在捱不过,抽抽噎噎的求饶。 周玄清却俯下身,嗓音喑哑又魅惑,在阿年眼里瞧着,像极了书里写的妖精, “阿年,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二日卿风带着鸳宁来串门,鸳宁依旧是那精致模样,一张精致又冷清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不过一身银霓红溪云锦广袖合欢罗裙上身,与男装时候差别很大,柔美许多。 当卿风从茶说到点心,又从桌椅说到床榻木质,最后终于说到了点子上,满脸得意:“寒寒有身孕了。” 阿年当时茶杯都差点没拿住,先是被这个称呼惊住了,然后又被这个消息给镇住了。 “闻……郡主有身孕了?” 见阿年这般震惊,卿风有些不高兴:“我都帮他瞒住你是从前的阿年,他居然都没跟你说寒寒有身孕?这个好消息要分享的嘛,总不能因为他迟了我一步,就这样嘛,我又不会笑话他,虽说他比我年纪大……” 阿年:…… 第89章 并肩的第十五天 说了吧, 应该算说了,只是说的时机不太对, 阿年也不能确定周玄清到底说没说,不过总算是明白,昨夜周玄清那般折腾是为了什么。 又有些苦笑不得,周玄清的好胜心,真的太强烈了,这都要比一下,阿年心里刹那变得软和了, 周玄清其实也有些小孩子脾气。 “恭喜恭喜,郡主有身孕,这可是大喜事呢。” 闻彻寒闻言也点头,她没有父母了, 如今卿风的父母便是她的父母, 相处的很是融洽, 昆玉郡主也是个豪爽性子, 对她真心实意。 如今她怀了身孕,全家都拿她当祖宗, 就差做个佛龛供起来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与周玄清不一般,如今果然嫁进来了,你运气不错。” 阿年闻言抿唇笑,温婉又得体:“我运气一向不错, 郡主, 不知道虎将军可还好?” 闻彻寒点头:“也就你不怕它了。” 几人寒暄了半天, 卿风得意洋洋的说了许久,最后闻彻寒都受不了了,揪着他的耳朵也就回去了。 阿年:…… 长宁院如今又多了些人, 后罩房重新换成了丫头住的地方,阿年将清理出来的东西放在了卧房中,一些书都放在了小书房里。 看到那本兵法书后,瞧着上头做了几个标记,不已红了脸,周玄清那么聪明,从前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如今清醒了,怎么可能看不出。 幸好,如今两人心心相印,那些无言的东西,也不需解释。 正好有时间瞧瞧叶繁星留下的信,阿年总觉得叶繁星对她,是实实在在的帮过她,即便那些利用很彻底,可叶繁星没有瞒过她什么。 “阿年,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我已经离开玉京了,你也嫁与周玄清了,我很高兴,我们俩之间总有一个人能得偿所愿,不必再受那些七情六欲的苦楚。” “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我不曾对周玄宁动心,或许娶你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可情不由心,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后悔,所以我还是选择离开。” “周玄清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阿年,你很幸运。我虽会为你辩解,可那都是带有目的的,可周玄清不同,他将你藏在心里,那些流言蜚语或是刀枪剑戟,他用自己扛了,阿年,你真的是有福气的,我以前没有看错。” “我一定会回来的,那些房契铺子都交给你了,还有暖春园,你都帮我一并打理吧,所有得利你都拿着,算是哥送你一些嫁妆,弥补一下哥没参加你和周玄清婚礼。” “哥再求你件事儿,到了冬日,每一日都从暖春园里选些好看的花儿,往长姐那送几束,她最爱这些花花草草的,若不是因着这个,我和周玄清也不会琢磨这些东西的。” “阿年,哥在外头已经无牵无挂,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幸福的生活,哥也就开心了,哥走之前还去跟娘上过香了,还告诉她,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阿年捧着纸,眸中含泪,却唇角上扬。 叶繁星说他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的,如今周玄宁三年孝期未过,他出去也好,或许回来了,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叶繁星,那时候,事情一定有转机的。 阿年便开始着手接下叶繁星手上的产业,暖春园肯定是赶不上了,里头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园子里无人修整,杂草丛生,如今春日里茂林修竹,华茂春松。 她盘算着秋日里开始修整,等冬日里继续开起来,光这暖春园这一个进项,可真的不少,如今到了国公府,光靠那些嫁妆,可真的撑不了多久呢。 至于其他的铺面,叶繁星只是收租,也有几间自己做的,不过走之前全都变了现银,看来也是计划了不少时日,阿年心也定了下来。 只要叶繁星心里没事,那就出不了什么乱子,阿年真怕他想不开。 第75节 这一番忙碌直到日落西山,阿年才反应过来,周玄清应该是下值了,正好马车要回去,阿年便吩咐车夫拐了个弯,直奔昭文馆。 又在昭文馆前等了好一会,直到天都黑了,才瞧见里头有人出来。 阿年挑开帘子朝外头看,周玄清也出来了,一身缂丝藏青色鹭鸶补服官袍笔挺,长身玉立,身边跟着卿风,不知道卿风在说什么,一边说还一边和周玄清勾肩搭背,被周玄清无情推开了。 正好目光扫了过来,周玄清一眼就瞧见了自家媳妇儿,眼睛都亮了一些。 卿风也顺着目光望了过来,还喊了一声:“阿年?你怎么来了?” 阿年下了马车,朝卿风屈膝,卿风身上也是缂丝官袍,阿年见礼也是应该的:“嗯,正好路过,便来看看是否能一起回去。” 周玄清在卿风满眼艳羡的目光中,优雅从容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周玄清满脸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怎么会想到来接我,其实我是骑马过来的,不必这么麻烦的,何况还有德喜呢。” 马车轱辘开始响动,阿年亲热挽着周玄清的手臂,笑靥如花:“正好过来,就顺道嘛。” 周玄清揽着阿年,靠在车厢处,瞧着外头的卿风,第一次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卿风:…… 回去后,长宁院早就掌灯了,云央见两人一起回来,笑的很是开心。 趁着摆饭的时候,阿年拉着云央说起楚云的事儿,云央顿时红了脸,如今云央肤色早就不比从前了,从前微黑的肤色,瞧着像个黑丫头,如今白了许多,肌肤柔嫩,看着俏丽的很。 “你与楚云的事儿呢,我也不多问,可你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与他在一起?” 云央红着脸,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之前他可凶了,可现在瞧着,瞧着倒也不错,他对我,还……还挺好的……” 阿年见她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双颊晕红,不由笑的很是揶揄:“那就是说,i想与他成亲了?” 又很是失落,抬手替云央理了理乌发:“怎么办,我真的舍不得你,你若是跟他走了,你们会去哪儿啊?” 那楚云瞧着像是四海为家的模样,云央若是嫁给了他,指不定会跟着四处流浪呢。 云央撇了阿年一眼,眉眼间竟是瞧出了一丝春意:“怎么会呢?楚云就住在双河胡同,那宅子听他说是世子给他的。” 阿年:…… “那你,你是早就打算好了?”阿年捏她的脸,“你这死丫头,你居然都不和我说?” 云央连忙躲,口中依旧不停:“我也想跟你说啊,只不过你跟世子就像那藤缠树一样,我也找不到时候跟你说啊?” 阿年气的拍了她一下,周玄清正好叫她,两人便一道吃饭,阿年还不放心:“世子,云央跟楚云,你到底怎么安排的啊?” 周玄清笑着给她盛了碗汤,“你别担心,我问过楚云,如果云央不愿离府,他就搬过来。” 将汤放在阿年面前,又道:“左右国公府这大,多他一个,也无所谓。” 阿年登时笑弯了眼。 夜里周玄清又借口这件事,想找阿年要奖励,被阿年拦住了。 阿年气喘吁吁的,双手推拒在周玄清胸口,红肿着一双唇瓣:“夫君,不行,今日我月事来了。” 周玄清瞧着明显便泄气了,阿年忍俊不禁的道:“夫君,郡主怀了身孕,那也正常嘛,咱们时日还早,等过些日子便行了,就怕你到时候,还……还不乐意。” “我有时候又想孩子晚些来,以免打搅了我们,有的时候我又想早些来,免得卿风日日在我面前炫耀。” 周玄清躺在床上,用额头抵着阿年,满眼柔情蜜意,嗓子嘶哑的不成样子,这两日夜夜笙歌,突然又要素着,他是真的不习惯。 最后在阿年身上讨要了不少好处,终于是停歇了,阿年也松了口气。 …… 日子也不紧不慢的过去,春日新发的嫩叶也变的翠绿,夏日的蝉鸣莫名叫人烦躁的紧,阿年被诊断出有身孕的时候,周玄清还在昭文馆呢。 “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如今已经一月有余,近些日子天气热,您切忌莫要中了暑热,好好养胎。” 大夫捋着胡子,给阿年开了些安胎药,又不停嘱咐:“是药三分毒,夫人身体康健,切忌大补,隔着三日煎上一碗喝就行了,再有就是莫要食多了寒凉之物,切忌。” 阿年一一应下,云央高兴的满屋子乱转,看着倒像是她怀了孕。 如今楚云和她的事儿也已经定下了,只等秋日里选个好日子完婚,云央不喜铺张,觉得楚云真心便行,连阿年这国公夫人的礼办得也不大呢,世子不照样宠着阿年。 夜里阿年用的很少,周玄清还担心的问了好一会,见阿年面色红润,说话也有力沉稳,才松了口气。 阿年瞧着云央着急想说话的样子,朝她轻轻摇头。 周玄清自耳房出来后,阿年已经躺在了床榻上,他笑眯眯的踏步走了过来,随后脚步一顿,先是翻了翻床边的册子。 阿年有些好奇,望着他一边看一边掐指算,不禁笑起来:“日日见你记着,到底是记得的什么东西?瞧着跟算命一样。” “也差不多了。”周玄清坐在床沿边上,指着册子和她道,“你月事差不多是这几日了?腹部可有什么不舒服?” 见阿年摇头,不由松了口气,阿年月事来的几天,总是不太舒服。 又低着头和她笑闹了一阵,正打算翻身而上,又被阿年拦住了,“夫君,我,我有身孕了……” 第90章 并肩的第十六天 周玄清一顿, 神色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又立刻弹开, 他有些紧张,喉间上下微动:“真的么?多久了?大夫来看过了么?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阿年见他一堆的问题,不禁笑了起来,娇声软语:“嗯,真的呢,大夫说有一个月了。” 周玄清站在床边,连鞋子都未穿上, 乌发披散,神情看着很是紧张,“身体可还好?没什么问题?父亲和母亲知道么?” “很好,放心吧。”阿年拉着他坐下, 笑的温婉可人, “还不知道呢, 我想着明早咱们一起去寿安院, 到时候跟母亲说,二老一定会很高兴的。” 屋中烛火都熄灭了, 只剩床边一盏小小的罩纱灯,烛光昏暗,隐隐的能看到轮廓,他脉脉注视着阿年, 心头一点一点描绘着阿年的模样。 只觉整个人充盈着一股莫名的情感, 似水般流淌, 又像岩浆般沸腾,周玄清将阿年抱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想松开。 心上的人, 怀上了自己的血脉,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比拟。 阿年轻轻唔了一声,周玄清吓得立刻松手,紧张兮兮的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哎,不是,没有呢。”阿年一把拉住就要冲出去的周玄清,不好意思的笑道,“晚间吃的太少了,有点饿了而已,你别太担心。” 周玄清松了口气,立刻喊丫头,门外很快就应了声:“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本打算脱口而出,又想到阿年如今不能吃那些辣的,又转头看向阿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那些辣菜不行,大夫有叮嘱过什么嘛?” 阿年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遂扬声道:“叫小厨房送一碗鸡丝面,多放点芫荽,不要放辣椒。”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了。 周玄清多点了两盏灯,又坐到了床边,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面色又兴奋又克制,看着很是激动。 “不必这么担心,大夫说了我身体康健,平日稍稍注意也就是了。” 周玄清握着阿年的手,依旧难以平复心情。 没一会面就送来了,阿年吃了几口,就有点想吐,强忍着恶心又用了一些,也就算是饱了。 周玄清瞧着像是没动过的面,有些担心:“怎么就吃这么些?害喜这么严重么?” 阿年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没事的,大夫说都是正常的,那你也早些睡吧,明早还要上值呢。” 周玄清点头,抱着阿年又重新睡下,可他怎么都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听着阿年均匀的呼吸声,才沉沉睡去。 翌日,当第一缕曦光照进长宁院正屋时,阿年就醒了过来,昨夜睡的早,睁眼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 转头见周玄清还在睡,她偷偷弯了唇角,轻手轻脚的将周玄清的手拿开,悄悄起了身。 她梳妆还需一些时辰,就让周玄清再睡一会吧。 云央也悄声进来了,给阿年梳妆的一直都是她,见阿年坐在镜子前,容光焕发,比之从前更加娇艳夺目。 “阿年,都说怀了孩子,皮肤会更好,瞧着你的样子,看来这种说法是真的。” 阿年抚着脸淡笑:“真的嘛?”望着镜中人,满头青丝如墨,肤若凝脂,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春情,浑身都散发着幸福的模样,倒真是比从前还要貌美些。 云央随手挑了件大红色暗花细丝褶缎裙,拿在阿年面前比划:“嗯,你看,衬得你真是越发好看了。” “云央,换那件四喜如意云纹锦锻吧,这件有些太过艳丽繁琐了,不过是去给母亲请安罢了,我还是穿些轻便的衣裳吧。” “好吧,可惜了。”云央点头应下,满脸可惜,刚准备将衣裳放回去,却见周玄清走了出来。 “那件只是多了两道系带,阿年,就穿那件吧,好看。” 阿年无奈的望了过来,见周玄清目光灼灼,不由有些心软,松了口:“好吧,就那件吧。” 云央笑着给阿年装扮,不时揶揄的瞧着阿年,周玄清很快也洗漱好了,两人携手一起去寿安院。 周玄清一路上不住的打量阿年,阿年肤色白皙,柔美俏丽,一袭红衣裹身清丽难言,比那日桃林中还要增色几分。 心里这般想着,周玄清便也这般说:“阿年,你比那日在桃林还要好看许多。”除了额间那一枚水滴状的额饰,其他的并无什么区别。 阿年轻笑,伸指在他手心微微划过,“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呢,那件衣裳,还是叶大哥挑给我的,也就穿了那一次,结账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 周玄清心头有些吃味,拉着阿年的手摇晃了几下:“你以后的衣裳都要我来买,谁买的都不许穿。” 阿年心头又得意又甜蜜,连连点头:“好好好,只穿你买的。” 两人很快也就到了寿安院,里头热闹的很,周玄清看了一眼阿年,便让她停下了:“应该是父亲,你就在这别进去,免得伤到了你。” 阿年连忙点头:“我知道,你快去看看父亲到底如何了。” 周玄清进了寿安院,院子里就两个丫头张望,里头传来周季深的叫喊声,声音极大,透过窗牖直传周玄清的耳间。 “快,让开,我要找婉婉。” “婉婉呢?我要婉婉……” 周玄清踏进正屋的时候,就见母亲站在窗边,满脸冷漠的瞧着周季深,眼底如今连那抹讥讽都没有了。 周季深被好几个丫头拉着坐在圈椅上,不停的挣扎,嘴里叫喊不停:“婉婉,我在这呀,你怎么不来找我呀。” “哦,阿言,还有阿言,阿言是我的妻子。” “婉婉,我对不起你……” 周季深喊着喊着,就莫名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犹自坐在椅中挣扎,没一会,又捂脸痛哭。 国公夫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转动了下脖子,恰好瞧见周玄清来了,朝他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意。 “你来了?阿年呢?” 周玄清瞧了眼周季深,有些不忍,移开目光道:“阿年在外头等呢,母亲,大夫来过了么?” 国公夫人凄然一笑,点了点头:“不管如何,我还是国公夫人,总不会虐待他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重,大夫也过来瞧了,说是以后会慢慢频繁,不过这之间的间隔谁也说不定,总之,就是不能太受刺激吧。” 第76节 周玄清嘴唇翕动,却没有解释自己并未这般想,缓缓走到周季深面前,蹲在他面前轻轻唤了一声:“父亲。” 周季深不算合格的父亲,周玄清对他无爱,却也无恨,此时瞧着他变成这般模样,心头酸楚难掩莫名。 见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若未闻。 阿年等在外头好一会,良久才见周玄清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父亲母亲可还好?我要进去么?” 周玄清朝她笑笑,摇了摇头:“明日我们再来吧,也不急。” “嗯,也好。”阿年乖巧的不再多问,周玄清若是愿意说,自会说的。 周玄清上值后,见卿风在对面,忽然想起阿年现在连吃最喜欢的虾饺都会反胃,便问了句。 哪知卿风十分热心,缠着周玄清不停的跟他唠叨:“寒寒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吐得可厉害了,吃什么都吐……闻到一点荤腥的味儿就受不了,就连我晚间身上稍微有些味道,她都要把我踹下去……” 说到这儿卿风顿了两下,“咳咳,那个,总之,现在阿年这样是很正常的,所以女人怀着身孕很辛苦呢,如今寒寒肚子也大了,连晚上睡觉都难受的很,翻个身都难的很……” 周玄清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周玄宁怀了身孕,回来手里就抱着阿蕴,他压根就没见过怀着身孕的女人是何样的,没有想到会这么辛苦。 如今阿年才不过一个月,后头还有八九个月呢,不由很是心疼。 “那后来郡主是怎么好转的?总是不吃东西,也不行吧?” 卿风叹了口气,似是还心有余悸:“可不是,那时候她什么都吃不下,我们全家都急的要命,不管酸的辣的有味儿没味儿的,端到她面前闻一下就摇头说恶心,见她吐成那样,我心都碎了……” 周玄清见他又扯远了,连忙将话题拉回来:“那后来吃什么才好的?” “嗐,”卿风拍了下大腿,“后来还是我们院子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说她娘怀她妹妹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吃不得,最后是吃了那陈年的老酸菜才好的,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就去买了些。“ 卿风一边说一边眯眼睛,嘴里还不停的泛酸,咽着口水:“我还尝过,那老酸菜也不知道多少年了,酸的眼睛都打不开,那味儿真是……可寒寒吃在嘴里,我还以为又要吐了,最后不仅没吐,还说爽口的很,后来我院里飘了好几个月的酸菜味儿,熏的人都受不了……” 周玄清一边听一边记在心里,又问了许多孕期的事儿。 卿风都说的十分仔细,他也确实是看着鸳宁一天天难受过来的,心疼的很,一样一样的都不假手他人。 说到一半,卿风突然就凑近了:“清哥,有件事你可要注意着呢。” 周玄清见他声音陡然就低沉下去,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连忙侧耳去听。 “头三个月,房事不可再有,你可得记住了,大夫吩咐的事儿可千万不要犯……” 周玄清:…… 等下了值,周玄清没有立刻赶回去,反倒是去了一间医馆,细致的又问了一遍,发现与卿风说的没什么差别,这才相信。 第91章 并肩的第十七天 阿年如今孕味还不明显, 等国公夫妇知道的时候,已经快三个月了。 中间确实如清风所说的, 孕吐十分明显,那阵子长宁院时常飘荡着一股子辣味,叫周玄清很是上火。 夏日匆匆而过,金秋时节,云央也成亲了,阿年给她备了份厚厚的嫁妆,楚云想着云央不愿去双河胡同住, 干脆搬来了国公府。 “左右你们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多养我一个也不会嫌多的吧。” 楚云大大咧咧的,周玄清只是笑。 等阿年好不容易不孕吐了,又开始全身浮肿, 孕中辛苦, 周玄清晚间总是要好好给她按捏一番, 两人也越发恩爱。 国公夫人对阿年也更是关怀备至, 时不时送补品过来,让周玄清盯着阿年吃下去。 阿年哪里吃的下, 可又不好拒绝长辈的心意,最后一大半都进了周玄清的肚子,等到阿年快要生的时候,国公夫人瞧着阿年依旧纤细的四肢很是不解。 “阿年不见胖, 倒是你胖了不少, 这怎么回事?” 周玄清:…… 这个年节过的很是热闹, 周玄宁也回来了,阿蕴对阿年鼓起来的肚子很是好奇,时不时就要听听动静。 国公爷也难得清醒了, 他如今已经不出府了,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整个人瞧着苍老了不少,也慈祥了不少,日日精心养护,脸都圆了很多。 冬日里玉京城下了很多场大雪,周玄清空闲时间也多了,是不是便陪着阿年听孩子的动静,两人一起迎接着新生儿的喜悦。 阿年趁着秋日的空隙,将暖春园给收拾出来了,如今她手里有了不少银钱,重新再清整出来也不是难事,不过暖春园到底闭了一年的园子,如今来预定的人也不算多,多事一些老顾客。 卿风是最先住进去的,因为鸳宁生了,是一个女儿,把卿家上下高兴的不行,炮竹点了一筐又一筐,冬日来了,卿风怕鸳宁受寒,干脆就搬进了暖春园。 当春日再次来临时,阿年瞧着院子里又冒出的新草叶,抚着肚子不禁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夫君,回想从前,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国公府呆着的。” 周玄清拥着她,小心翼翼的,仿若珍宝:“是啊,那时候,哪里能想到,我们会成亲,会生子呢。” 卿风带着鸳宁和小丫头上门的时候,满面春风,那模样活像是掰弯银钱到账了一般,眼角眉梢俱都上扬,看着就想笑。 周玄清却不理他,只看着那粉嫩嫩的小丫头,转不开眼。 “清哥,怎么样?我姑娘长的像我吧?”卿风不停的炫耀,“这眼角,这鼻子,这嘴巴,就没有哪一处不是像我,都说姑娘贴心,哎哟,我可真是欢喜……” 一边的闻彻寒却凉凉的道:“都像你,就没哪一处像我呗?” 顿时大家都不敢再说了,听说闻彻寒生了孩子后,情绪有些不对,阿年见状连忙圆场:“像,怎么不像你,你看着轮廓和眉眼,活脱脱就是一个你。” 大家立刻附和:“是是是,像你,这么一看是挺像的……” 卿风偷觑了几眼自己的妻子,见她眉目舒展,知道心情好了许多,又拉着周玄清道:“清哥,若是阿年生个儿子,那我们结个亲家也好啊,是吧?” 周玄清凉凉的应他:“这都还没生出来呢,万一也是个女儿呢?” 卿风拍了个巴掌:“女儿也好啊,就结个姐妹,多好……” 此时穿堂风吹过,悠悠荡荡的送入一阵芬芳,春日的气息浓厚的紧,外头草长莺飞,暮春时节,一片勃勃生机。 便是这时阿年发动了,索性稳婆就在府里,用于生产的东西一应俱全,阿年也没受太多的苦,生下孩子后,只是力竭睡去。 周玄清抱着新生儿,慌张的都不知该如何做,接生婆笑着教他如何抱住小孩子,笑眯眯的道:“小姑娘白白胖胖的,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外头等着的国公夫人和周玄宁听说生了个小千金,俱都高兴。 国公夫人还吩咐人专门照顾阿年,特意告诉周玄清先开花后结果,当年她就是这样的,让两人切莫着急。 周玄清痴痴的等在门前,只呆呆的应声:“母亲,只要阿年没事就好,儿女都一样的。” 国公爷听着阿年的叫喊声,此时只浑身抖索个不停,嘴里不住的念叨:“阿言,阿言,阿言生了呢,生了呢……” 不过已经无人在意他了,此时所有人俱都沉浸在新生儿降临的喜悦中,并未瞧见周季深的模样。 阿年出月子后,周玄清和她商量孩子的姓名。 “我与阿姐皆是玄字辈,那我们的女儿应当是思字辈,诗经中有一句你可记得?” 阿年细细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道:“视尔不藏,我思不远?” 周玄清拥着母女俩,笑着点头,又低头逗弄女儿:“嗯,小不点,你就叫思远好不好呀?” 小丫头竟然也笑了,这名字也就定下了。 阿年如今渐渐全面接手了叶繁星的产业,她对做生意其实兴趣颇大,思远一岁的时候,阿年加了两间铺面。 思远两岁的时候,开始咿咿呀呀的叫着爹娘,阿年又将暖春园相邻的庄子给买了下来,暖春园又扩大了不少。 到了思远三岁的时候,科考在即,四处的学子皆往玉京赶来,玉京更是热闹了。 一日阿年和周玄清去查账,马车行走间,阿年好像瞧见了一个身影,不由拉着周玄清叫唤起来:“好像,好像是叶大哥。” 等周玄清去看的时候,人影早就不见了,只是他却望着人来人往的汹涌人潮,久久不语。 周玄宁已经搬回了国公府,连带着阿蕴也一起回来了,阿蕴如今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大孩子了,每日学了课业,便来找思远玩儿,不把思远逗弄哭就不罢休。 惹得周玄清日日迫着他背古籍,舅甥俩时常干瞪眼,最后还是思远出面,才好许多。 思远总是软软糯糯的走过去,用胖胖的小手去拉两个人,然后细声细气的说:“父亲,哥哥不调皮,你不要骂他。” 周玄清每每到了这时候,都再也狠不下心,也绷不住脸,只能抱着女儿四处转悠。 如今三岁的思远已经是会到处乱跑了,一个小女孩,皮的要命,再加上卿风家的小丫头,两人日日手拉着手四处乱转,说是探险,每日都玩的浑身黑黢黢的,叫阿年很是无奈。 等到放榜的时候,阿年都没去看,阿蕴还要好几年呢,科考与她隔的还远,她也并未关注那些事。 周玄清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奇怪,连思远都不抱了 阿年瞧着有些不对劲,便开口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嗯,也并无什么,今日放榜,第一名的新科状元,叫宋怀仁。” 阿年一愣,呆立当场,眼前飘过叶繁星总是笑盈盈的脸,只觉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什么?” 周玄清无奈的望着她,神情很是不平:“叫宋怀仁,阿年,我虽不是状元,可也不比他差呀。”年纪轻轻就进了昭文馆,如今已是大学士,纵观整个大周,也没几个像他这般的青年才俊了。 阿年白了他一眼:“都多少年了,思远都大了,你怎的还要记着这么点事儿?” 又满心感慨,很是欣慰的道:“叶大哥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的,如今都做了状元,可真是厉害。” 一转头见周玄清黑着脸,连忙一并的夸:“你们都厉害,只有我不行,到现在连思远都教不了。” 现在周玄清一直是自己教思远,从三字经开始启蒙,日日故意到阿年面前念,把阿年烦的不行,她如今生意大了,每日忙的很。 周玄清听阿年的话后倒也没有酸言酸语,只是叹了口气:“到底是他将幼时的话做了出来,我其实也不如他。” 幼时读书,叶繁星才是最聪敏的哪一个,记性又好,学什么都快的很,周玄清之人聪慧,却也比不过叶繁星。 以至于后来叶繁星成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周玄清心里气的要命,他是真的将叶繁星当做好朋友好兄弟的,后来更是因为两人的母亲,渐行渐远,到了如今,更是无话可说。 阿年揽着周玄清的臂膀,嫣然一笑:“何必比这些,大家若是都能过的好,谁在乎高低呢?你也是希望他能好的吧,不是么?” 周玄清抬头望向府外的广阔天地,笑着点了点头,他自然希望他过的好,苦了这么些年,叶繁星也不容易。 阿年自从知道叶繁星回了玉京城,便开始将自己手上的东西整理起来,准备一起归还给他,这些东西全部都是叶繁星的,她这几年也从中赚了不少,足够了。 将手中的檀木盒子盖好,阿年也踱步回了床榻。 周玄清瞧着她舍不得的样子,不禁调笑起来:“当时他交给你的也就那么小个盒子,如今你还给他的,可是这么大的一个盒子呢,他就偷着乐吧。” 阿年扶着肚子,有些可惜:“若不是怀了身孕,我还真心继续做下去。” 本以为进了国公府会日日应酬在各种贵妇人和贵女之间,只是国公夫人早就倦了这些场面,她本就长在永城,天真烂漫,来了玉京,在那些后宅手断了吃了不少亏。 所以看在孙女的面子上,将那些繁琐的事儿全都拦住了,阿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会指责她。 就在阿年还想问问周玄清,叶繁星何时会来找她的时候,叶繁星,不,琼林赴宴、御街打马的宋怀仁登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