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白月光》 第1章 《全修真界白月光》作者:星沉夜【完结+番外】 简介: 一: 在妖魔乱世中,忘情仙尊林惊澜,是全修真界唯一的白月光(事业型)。 他以一己之力逼退群魔,以悲悯之心济世行善,身似琉璃心净无暇,被世人认为是留守人间的无情仙。 但只有林惊澜自己知道—— 他本体是一只魔,一只至邪至浊、残忍嗜血、暴虐无端的魔。 他每日入净心池,洗刷心中杂念,是为了压制本体魔性; 他修炼无情道,手执救世剑,是为了镇住泛滥心中的贪嗔痴妄; 他独住寒山,身着素衣,入目之处无任何奢华之物,清心寡欲到极致,是因为任何一点俗世诱惑都可能引爆一场突然而彻底的放纵堕落。 …… 【小剧场1】 林惊澜内心:好想灭世。 林惊澜行为:入净心池,念清心咒,行善除恶…… 围观众人赞叹不已:仙尊果真清风霁月,实乃吾辈楷模。 知道太多的某人:…… 二: 一觉醒来,魔神曜影发现,他被全天下偷家了。 自己的双生魔神伴侣,竟变成了全修真界的白月光仙尊,一心只为天下正道。 曜影烦躁地吐着蛇信子:嘶……难搞…… 他是诱惑他堕落呢?还是诱惑他堕落呢!还是诱惑他堕落呢? …… 【小剧场2】 全修真界:这是我们的白月光仙尊! 攻抱走某人:啊呸,这明明是我老婆! 食用指南: 1、主受1v1,毁天灭地魔神攻(曜影)vs清冷无暇仙尊受(林惊澜) 2、这是一个攻与全天下抢老婆的故事。 第1章 双生魔神 昼夜交替时刻,天空一半浓黑如墨,一半澄净如玉。 轰轰! 寒山之巅白雪皑皑,一道瀑布自山巅奔流而下,声似雷霆,在悬崖处倏然坠落,如一匹银练贯入下面的净心池中。 水珠飞溅,如烟似尘,弥漫在池水表面,形成了一片缓缓浮动的雾海。 影影绰绰间,可见一道人影正端坐在瀑布正下方的巨石上。 湍急的水流无情地冲刷他的全身。 “无为守一,心定自静。” “无痴无嗔,戒贪戒妄。” “无我无心,断情断欲。” “舍之得之,心净无垢。” …… 瀑布水声喧闹如海,奔腾如雷,霸道地占据了林惊澜的五感。 入耳所听是水,睁眼所看是水,伸手所触是水,鼻腔所闻是水,就连念咒时渐入唇舌的,也是冰冷寡淡的瀑布之水。 净心池水净化恶念。除了对水本身的感知外,林惊澜还感受了一种深入灵魂骨髓的刺骨剧痛。 当瀑布从他的头顶浇下时,仿佛有千万把锋利的刀子当头落下,一寸寸切割他的皮肤。 林惊澜深陷痛苦,但他却全无逃离之意。 他闭上了眼睛,固执地端坐石台,就如之前的千万次一样,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滔天的水声,以及他唇边越来越急促的念诵低吟。 “无痴无嗔,戒贪戒妄。” “无我无心,断情断欲。” …… 当声音快到字词难辨时,林惊澜终于停下了念诵。 瀑布中,他睁开眼睛,黝黑的瞳仁中透出很深的冷漠与残忍,被水打湿的乌黑长发黏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上,又如蛇般蜿蜒绕过脖颈,在雪白的衣衫上划过浓重而流畅的一笔。 林惊澜垂下眼眸,看见水花四溅的池面倒映着他此时的模样神态。 素衣乌发,面若含霜,眉目无情。 但下一瞬,无情表象便被打破。 素衣殷红,乌发雪白,眉心突然现出的朱砂痣艳若芙蕖,灼热的眼眸中跳动着疯狂与嗜杀的烈焰。 如果说瀑布下衣着素朴的林惊澜是冷漠如冰的仙,那水面中的倒影就好似那集贪嗔痴欲于一身的魔。 在林惊澜安静的注视中,水面魔的倒影一片片碎裂,又一片片融合。 随着水波涟漪的荡漾与聚散,魔原本完整清俊的人皮相渐渐变得崎岖嶙峋,面目全非,五官难辨,俨然一个破碎黏合的怪物。 怪物的伤口不断流出蜡油般的红色粘稠物,让它看起来更加丑陋。 魔痛苦地哀嚎着,它张开双臂,逼近巨石,对林惊澜展现出一个相拥的姿态。 它模样决绝,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水面里爬出来。 林惊澜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无视水中魔的拥抱。 他站起身,径直步入净心池中,将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在能净化心中恶念的净心池中。 由于林惊澜与水中魔是面对而行,林惊澜入水那一刻,身体与倒影触碰。 水中魔动作呆滞一瞬,脸上血肉簌簌落下,远看犹如血泪。 血泪流干时,水面倒影烟消云散。 净心池面白雾如丝缠绕,水汽氤氲,寂寥无声。 只依稀能看见池水深处飘荡着一个孤魂般的白影。 …… 留仙州,清云殿。 八大仙门宗主齐聚一堂,神色忧虑。 “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了各地频发的种种异象,”太上宗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语气肃然,“这俨然是魔神复苏的前兆。” 第2章 清云殿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心头仿佛都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 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几乎已经摧毁了仙道的大半底蕴,陨落了无数位渡劫、合体、元婴尊者,导致仙修一脉再难有金丹期以上的大能,而魔神二字,则存在于更遥远的上古时期。 那时天地混沌,诞生了不少或神圣、或邪恶的强大神明。 虽然随着春秋日夜的更迭,这些神明渐渐不知所踪,但无论哪一位现身于世,都会给现在的天地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根据留下来的典籍,吾等初步判断,复苏的魔神应是蛇魔痴影。”灵乐门主环视四周,缓缓开口。 “痴影?”一些仙门宗主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对其感到陌生。 毕竟上古时期距今实在是太遥远了,哪怕是年长的仙修也难以说出一二。 “如果复苏的是蛇魔痴影,”太上宗主沉声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它是少有的双生魔神,只有当两个双生本体都苏醒并结合,才能发挥出完整的实力。现在苏醒的可能只是一半的蛇魔……” 眼见殿内气氛压抑,太上宗主宽慰众人道,“只要我们能抓紧时间,阻止另一半的蛇魔复苏,天下就能免于浩劫。” “太上宗主所言极是,只是……万一另一半的魔神早已复苏,只是隐匿在暗处,然后此次复苏的是剩下那一半的魔神?”赤炎宗主接过话茬,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我们就得抓紧时间,想办法阻止它俩相遇结合!”灵乐门主铿锵有力地说道,“事已至此,吾等只能尽力阻止。” 赤炎宗主沉默,不再说话。 “这是我门下弟子翻查到的与蛇魔痴影相关的典籍记载,请诸位参阅。” 七块散发灵光的玉佩自灵乐门主衣袖中飞出,飘至另外七大仙门宗主面前一寸远处。 众人纷纷闭目感悟。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段又一段的古老文字。 “魔神痴影,本体为蛇,最擅幻术,扰人心神……” “爱恨嗔痴欲,皆可为痴影驱使。” “聚世间恶念于一身,汇天地浊气于一体,与日月共生,与天地同亡。” “魔神降世,天地同悲,劫数代行。” 清风门主睁开眼睛,眉头紧锁,喃喃低语:“此为何意?难道魔神是天地代行的劫数?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仙道?” 清云殿内无人回答他。 众人都被与蛇魔痴影更相关的一段传说故事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段说书人的口吻:“话说上古时期,蛇魔痴影连吞日月,天地陷入黑暗,人族圣者炼制宝剑,将蛇魔一斩为二。曜日重归于天,皓月重落于海。” “蛇魔痴影深受重伤,蛇左蛇右鲜血横流,化作两蛇。” “蛇左睁眼,看见蛇右,本该愤怒的它竟然喜不自胜,痴笑道:‘此乃与吾同生之血肉,次乃与吾同源之新生,聪敏灵秀,爱之欣然’。” “原本一体的蛇魔自此变作了双生的魔神。” “痴影实力削弱,但它却喜悦非凡。它分裂的两半中,一蛇名曜影,一蛇名痴月,双蛇日夜痴缠,难舍难分……” 传说犹如市井流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但好歹模糊地记录了蛇魔双生的缘由。 随着众人阅览完玉佩中记载的典籍片段,玉佩周身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灵乐门主一挥衣袖,七块玉佩重新飞回他的袖里乾坤中。 “蛇魔出世,事关重大。”灵乐门主掷地有声道。 在场的仙门宗主都明白这个道理,神色都很忧虑。 “近期我宗将再安排一批弟子进入魔域深处查探,争取获悉那位复苏魔神的更多信息。”赤炎宗主皱着眉头沉吟道。 此话一出,清风门主也开口道:“魔神出世,煞气四散。而且蛇魔痴影显然很擅长蛊惑人心,近期我宗长老将下山传道,教授清心咒法,助民众安守心神,勿入歧途。” “既是天地浩劫,我宗也会出力,近期将派更多弟子下山历练除妖。”太上宗主说。 “我宗新炼制了一批静心丸,也将散发各处。” …… 八大仙宗门主纷纷发言,言明会各出其力,共御外敌。 但当一番讨论结束,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太上宗主,眼神透露着隐晦的期盼。 “此次,可否请忘情仙尊……”大殿内,刚才说话还铿锵有力的灵乐门主忽然把声音放低放轻,语气中难掩恭敬。 他话未说完,太上宗主就断然回绝道:“不可!” 太上宗主一边说话一边摇头:“仙尊闭关日久,正是突破境界的关键时期,不可轻易出关!” 此话一出,太上宗主敏锐地察觉到大殿内的气氛再次低沉起来。 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作为当前的天下第一仙宗,大家总是对太上宗有更多的期许。 身为当前的仙道第一人,芸芸众生也难免将忘情仙尊林惊澜视若救世神明。 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几乎葬送了仙道大半的有生力量,导致现存的仙修强者大多为金丹期。而林惊澜一人,却是当今天下独有的渡劫大能。 凡人问道修仙,按三岁入道来算,往往需十年突破炼气,再五十年突破筑基,再用一百年凝结金丹,再用三百年炼化元婴,再用五百年悟道合体,再过千年甚至万年晋升渡劫……这还是得在这人悟性、天赋、气运、努力都十分出众的情况下,才能如此。 第3章 而林惊澜一人,却是十岁入道,十一筑基,十二结丹,十三凝元婴,十五入合体,十六半步渡劫,十七正式踏入渡劫期,十八引天雷……修为堪称一日千里,一年顶修士半生苦修。 如今,他不过十九岁,却是正儿八经的渡劫期仙修。 当前清云殿内,仙门宗主们的修为最高也才金丹期巅峰。 “我会将今日商讨之事送达寒山,但,怕是得等仙尊苦修结束后才能查阅,”太上宗主扫视一圈道,“我等还是早做打算,尽全力将魔神复苏一事扼杀在摇篮中。” …… 魔域,无人境。 这是魔域最荒凉的所在,也是魔域最热闹的所在。 不大的方寸之地,有着数以万计的嗜血魔物,它们密密麻麻铺满天空地面,互相依偎互相吞噬,永不停歇,犹如大型养蛊场。 然而今夜,当血月升至半空时,无人境中却已见不到往常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魔物互吞的血腥场面。 血盈盈的月色中,是弥漫的黑气与成堆的尸骨,风从四面八方刮来,似鬼哭似冤魂哀鸣。 骨堆最顶上坐着一名人身蛇尾的紫衣青年。 他眉目精致如画中人,眸生竖瞳,面颊生有大片黑色的蛇鳞,鳞片在血月下折射出冰冷的幽光。 青年上半身穿着紧身的紫衣,如墨长发编织成了一根垂在肩侧的乌黑长辫,手腕处佩戴数道叮铃作响的银环,下半身是一条盘旋在骨堆周围的粗壮蛇尾,长度近曰百米。 若是有位仙门宗主在此,对照典籍记录的画像,估计立刻就会惊呼出声:“魔神曜影!” 作为诞生在上古时期的魔神,痴影秉性凶残,作为它一半本体的曜影当然也极恶嗜杀,一复苏就屠了整个无人境。 那些让其他魔修避之不及的恐怖魔物,在它面前,如同地上蝼蚁,一捏就死。 然而,这种单方面的肆意屠杀,却填补不了曜影内心的空缺。 “嘶!嘶!” 月色中,半蛇身的紫衣青年双唇中探出了长长的蛇信子。他在骨堆顶端伸长了身体,蛇信子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摇曳颤动,焦急地探寻着某种熟悉的味道。 他在寻找与他同生的血肉。 他在寻找与他同源的新生。 他在寻找让他完整的另一半魔神。 “没有!没有!他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 紫衣青年脸上的神情焦急而悲戚。 作为同源同生的蛇魔,曜影感应到另一半已然复苏,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出现在他附近。甚至于他对他的呼唤,他也未曾回应。 “嘶——嘶——” 紫衣青年凝聚灵力,向四面八方深情呼唤,风的流动将把他的声音和气味传遍五湖四海。 回应我—— 紫衣青年对着风说。 告诉我你在哪—— 我去找你—— -------------------- 【悄悄放两个预收文案,有点长orz,提前感谢耐心!】 预收1:《反派饲养主角日记》 前世,身为反派丧尸皇,戚妄利用自己知道剧情的优势,提前干掉了被称为人类救世主的主角,成功灭世。 然后……然后他就无聊死了。 ——众所周知,末世后期无娱乐设施。 重生后,戚妄痛定思痛,决心让主角活得久一点,与他无限相杀。 戚妄:多好的玩具……啊不,主角呀…… 面对幼年时期的懵懂主角,戚妄扮作善良的人类大哥哥,帮助主角后死在了丧尸潮中。 面对少年时期的青涩主角,戚妄再接再厉,一面暗地里送钱送装备送物资,一面扮作恐怖骇人的高级丧尸,努力刷高主角对丧尸阵营的厌恶值。 主角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也越来越有人类救世主的样子。 戚妄几乎目睹了也陪伴了主角成长的全过程,心中对未来的相杀画面充满了期待。 然而,主角二十岁那年,戚妄迎来的不是人类的刺杀小队,而是主角的上门求婚。 戚妄:…… *主受文,戚妄是受 *颓废厌世咸鱼中二受(戚妄)vs表面纯良实则黑化攻(桑潋) *另类养崽文,攻幼年和少年时期比较长 预收2:《渣攻他偏爱傻白甜[穿书]》 一觉醒来,顾归渺发现自己穿成了一本复仇虐渣文里的风流渣攻。 原身风流成性,和国民男神主角受在一起后,嫌弃对方实际性格是个傻白甜,不仅劈腿妖艳贱货,还企图谋财害命,最后被幡然醒悟的主角受报复得下场凄惨。 系统承诺,只要顾归渺走完剧情,就送他回到现实复活。 顾归渺: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系统:讲! 顾归渺:我喜欢傻白甜。 系统:…… 此后与主角受相处的每一天,都越发坚定了顾归渺的想法。 试问谁能拒绝一个长得帅、身材好、脾气软、爱撒娇还拿过影帝的傻白甜男友呢? 反正顾归渺不能。 色令智昏的顾归渺日常口嗨:统砸,我不复活了,别管我了,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直到某天,他被盛世美颜的主角受扛起来,摁在墙上亲了一小时。 顾归渺:???这是傻白甜应该有的臂力吗? 第4章 *主受1v1,双初恋,受(顾归渺)x攻(兰晃) *原著是与正文独立的平行世界 第2章 天下正道 是夜,诡异的腥风贴着大地,几乎刮遍了天地的每一处角落。 风穿过街角巷陌时,发出呜咽的怪叫,宛如有幽灵在四处游荡。 路上行人以为天要下大雨,纷纷加快脚步,着急忙慌地赶回家中,紧闭门窗。 风吹至仙山琼阁时,翘角屋檐下的感妖铃瞬间猛烈地摇晃起来。 叮叮!叮叮叮叮! 单只感妖铃的声音就已迅疾如雨,当数座仙山上的数万只铃铛一起摇晃时,那声音堪比天上的滚滚雷霆,汹涌澎湃,更犹如滔天巨浪,仿佛要将所有山脉都一齐淹没。 同一时刻,不同仙山的宗主和长老们听着耳畔连绵的铃声,神色惶恐不安。 眼下场景,比起前些年的干旱、洪涝、蝗灾、瘟疫……更像是魔神降世的铁证。 怪风持续了七天七夜,而后才不舍地散去。 这七天里,天空滴雨未下,只是刮风。 懂得观天象的修士们已有末世预感。 不知仙术的凡人们心中也升起隐约的不安。 坊间开始兴起流言:“阴风阵阵,不下雨雪,大乱前兆。” 然而,在这天下人都内心惶惶的时刻,魔神曜影却不觉得满意。 或许其他魔神喜好在正式现身前先散播一圈恐怖,但此刻,魔神曜影想的只有如何找到另一半魔神痴月。 “嘶!嘶!” “为何不回应我!” 魔域内,一条体型恐怖的黑色巨蟒翻山越岭,疯狂地吞噬着路上遇见的所有生灵。 各路魔修、万种魔物、不同魔植……皆葬身在巨蟒的血盆大口中。 腹中的空荡让曜影饥饿万分,久等不到的回应更让他心急如焚。 他一边吞噬,一边呼唤他的另一半,浑身鳞片几乎要炸起。 他借着风呼唤了七天七夜,然而,毫无回应。 曜影无比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尖,旁边一座魔修建造的蛮荒城池瞬间倒塌,砖石瓦块如粉尘般簌簌落下。 魔修们原本在城池老巢中纵情享乐,此刻纷纷惊慌地自废墟中爬出,犹如美梦中惊醒,不知发生了何事。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条高约万丈、身形足以遮天蔽日的巨蟒扭动着身躯,傲慢地碾过城池废墟,漫无目的地蜿蜒前行。 这条巨蟒比魔修们见过的任何一种魔物都要巨大,身上还散发着令人忽视的威压。 魔修们不由得汗如雨下,愣愣地目送着那道恐怖的身影渐渐远去。 …… 曜影呼唤了许久,终于确定了痴月无法回应他这件事。 嘶嘶! 曜影又恢复成了半人半蛇的形态,盘踞在一座高大的荒山顶端,分叉的蛇信在冰冷的空气中颤动,感知着来自远方的微弱气息。 在曜影的认知中,痴月与他日夜相随,你我难分,千万年的小别也难抵共生的血肉与亘古的痴缠。除非是发生了意外,否则他不会不想和他见面的。 他一定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曜影心想,他得去帮他,救他。 …… 与此同时,寒山之巅的林惊澜仍处于闭关中。 净心池水酷寒刺骨,深约百尺。 林惊澜一袭白衣,如一抔碎雪在池水中浮浮沉沉,沉沉浮浮…… 池水中是一个宁静到极致的世界。 恍惚中,林惊澜的脚仿佛触及了池底。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赤红的天幕。赤天之下,是烈焰焚烧的城镇村庄,大地沟壑丛生,人们尖叫着嚎哭着四散逃离。 林惊澜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高到了极致。 他的头颅高居云端,那些哭泣绝望的人们在他眼中犹如蝼蚁般渺小,他们的泪水仿佛耳畔微风般不值一提。 模糊中,林惊澜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要仔细看看这块尸横遍野的平原。 但几乎是转瞬之间,视野中的景物极速放大。 与之相对应的,林惊澜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极大变成了极小,自己的位置从极高的云端变成了极低的地面。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障,只是,你的心中魔障异常强大……” 林惊澜抬起头,首先看见的绵延至云端的万级长阶,然后才是云遮雾绕中的那件道袍。 道袍高居云端,高不可视,林惊澜匍匐在万级长阶最低处,仰弯了脖子才可窥见道袍随风翻卷的下摆。 “这世间有人穷其一生也未曾战胜心中魔障,也有人就此屈服,放纵心魔而活。” “然而,修仙一途,若想走得长远,必须正心清源。” “我不逼你,你自己要想好是否要踏上这样一条路。这条路,你可能走得会比其他任何人都艰难,你的心中魔障会不断诱惑、逼迫你去走邪途,它会告诉你那才是你真实的自我。那时,没有人能帮你。” “心中魔障犹如心中血肉,你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打败它,那种痛苦好似一遍又一遍挖去心中初生的血肉,疼如自戕。” “若你想好,就接下这把剑,若你没想好,就下山去,做一名闲野散修。” 一把发着白光的银剑穿过缥缈的雾气,穿过通天的台阶,安静地飞至林惊澜的面前,剑身上铭刻着四个大字——“天下正道”! 第5章 在这把剑出现之前,林惊澜眼前的世界都处于一层水波的光影中,扭曲而抽象。但当这把剑出现后,他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如水般清澈,无数细节瞬间展现,剑身的花纹雕刻是如此清晰,就连雪色剑刃上他的倒影都光亮如新。 这是我的剑……林惊澜默默地想。 匍匐在地的他陡然直起了脊背,缓慢而期待地伸出了双手,接住了这把冰冷的雪色长剑。 手指触及剑身那刻,原本无恙的手臂忽然变得非常沉重,难言的痛苦传遍了经脉丹田。 一股极为纯净的灵力霸道地涌入了他的身体,与他体内原本的力量爆发了极为激烈的冲突。它们以他的丹田经脉为战场,进行着永无休止的厮杀。 鲜血自嘴角溢出,林惊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饱受痛苦的折磨,但他接住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开。他手指发力,握紧了长剑的左右两端。更多的鲜血自他指缝间淌出,如一条条小溪,一部分跌落在地,一部分顺着手臂蜿蜒流淌,染红了他原本干净的衣衫。 雪亮长剑倒映出持剑人此刻的眼神。 那眼神无悲无喜,透着一种冰雪的无暇。 “弟子愿为天下正道!” 林惊澜端着剑,面朝着万里长阶和云雾里的那件道袍,虔诚叩首。 白茫茫的漫天云雾中,林惊澜手中鲜血滴落如花,殷红艳丽得极为醒目。 …… 微风拂过净心池上的云雾,扰动平静的水面,吹起阵阵涟漪。 万里长阶前的林惊澜自跪地叩首中抬头,池水中的他也哗然抬头,探出了水面,空气涌入他的鼻腔。 林惊澜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羽睫抖落几颗晶莹的水珠,无声地融入池水中。 他唤出本命长剑。 剑身如记忆中那般雪亮冰冷,花纹雕刻精细别致,唯独上面的刻字却换了模样。 原本上面写着“天下正道”,现在变成了“我即正道”。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显出一股无法无天的疯狂与傲慢。 何为天下正道? 济世救人,斩妖除魔,天下安康。 如若我即正道? 我即天,我即道。天下尽在我手,正道为我所改。 林惊澜眉眼低垂,眸中神色明灭难定。 这应该是他入净心池后,不知何时被心中魔障占据了身体,才修改的。 虽然林惊澜心为正道,反复斩杀自己的魔障,但他不可否认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的心中魔障远比他想的要厉害。 他越来越难以控制它了。 出神的刹那,寒山之中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 林惊澜抹去本命灵剑上的痕迹,将它复原成“天下正道”,随后挥手收回丹田中。 …… 寒山之巅,冰封雪冻,站在山峰最高处,惨白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 一名身穿鹤纹道袍的太上宗高阶弟子,手握着传音卷轴,沿着冰雪覆盖的台阶急速上行,腰侧的通行玉佩发光发烫。 寒山素来孤寂无人,霜雪罡风环绕,处处危机,步步杀意。 除了林惊澜以及极少数拥有寒山通行玉佩的人,任何人贸然踏入此地,几乎都会瞬间殒命,尸骨倒地后与其他草木一起尘封在寒山亘古不化的冰雪下。 寒山之中,没有华美宫殿,没有温馨住宅,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 举目四望,除了冰雪,就是寒风,再无活物气息。 当世法力高深、德高望重的仙修大能中,几乎没有一人如林惊澜这般避世而居,久住凄冷高山,日日经受风刀霜剑。就算是推崇苦修的仙修大能,也不过稍稍清简一下衣食住行,穿的住的稍微简单一点。 没有人知道林惊澜为何做到如此地步。 有人猜测是因为林惊澜所修的无情道。 但无论如何,留仙州众人众仙修无一例外地十分崇敬林惊澜这位以一人之力庇护全州的忘情仙尊。 他一人一剑,就能拒天下妖魔于留仙州之外。 留仙州是天下最后一块未被妖魔侵染的净土,而林惊澜就是让这块净土长保安宁的唯一镇州石。 高阶弟子来到山顶的净心池前,朝着池面恭敬地单膝跪下。 他低下头颅,高举传音卷轴,朗声说道: “尊上,宗门众长老来讯。” 净心池上弥漫着深白的冷雾,一阵轻微的水声后,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一道修长人影自水中渐渐显现。 林惊澜轻眨眼睫,细碎的水珠瞬间从他身上散去,化作了薄薄的雾气氤氲在他身侧,为其增添了几分出尘的缥缈。 他沿着池水侧壁淌水而出,一步一涟漪。 由于是见客,他身上简单地披了刚从储物袋中取出的宽大雪袍。 行走间雪袍边缘如雪浪般摇曳翻滚,如瀑黑发垂在肩侧,脸上神情淡漠沉静。 高阶弟子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当他耳畔的水声消失时,他眼角余光也瞥见身前多了一双沾水微湿的赤足。 高阶弟子心怀敬畏,不敢多看那抹如瓷器般莹白的冷色,头颅变得更低,双手举得更高,直要将卷轴送到林惊澜手指能触及的地方。 “此乃长老们的联合来讯,供尊上查阅。” 林惊澜抬手一挥,卷轴飞起漂浮至半空,徐徐展开,又转瞬消失。 第6章 高阶弟子只是传讯者,并不知道卷轴内容,对宗门的忠诚和对林惊澜的敬重,也不允许他私自翻阅卷轴。 头顶传来林惊澜清淡如雾的沉吟:“今年英杰慕道会……我会前往。” 英杰慕道会,意为天下英杰慕道而来,指各大仙修宗门选拔入门弟子的盛会,每隔十年才会举办一次。 今年距离上次英杰慕道会已有十年。 届时,所有仙门都会派出宗门最有名望的强大修士代表出席,为本宗吸引优质的新鲜血液。 毫无疑问,太上宗最有名望的修士,莫过于林惊澜。 也可以说,天底下最有名望的人就是林惊澜。 忘情仙尊的威名早已响彻九州,留仙州众人视他如救世神明,留仙州外的妖魔视他如挡路杀神,对他又恨又惧怕。 只可惜他常年闭关,世人难得一见。 听见林惊澜说要前往慕道会,高阶弟子心中暗藏欣喜,稳住声调,充满敬意地回道:“尊上出席,是太上宗之荣。” 一天后,消息如星火燎原般传遍了整个留仙州。 忘情仙尊出山,举世震动。 至于仙尊出山的缘由,世人众说纷纭。坊间谣传林惊澜今年可能要收徒,年轻修士们纷纷为此心潮澎湃,摩拳擦掌地准备着慕道会的事由,期待有机会能成为仙尊首徒。 -------------------- 第3章 继承人选 魔域,阎罗城。 魔域大小城池无数,彼此占地为王,割据混乱,往来联络并不十分频繁。城中魔修虽听闻近日魔域有怪蛇游荡,毁坏不少城池,但也不曾放在心上。 魔修秉性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阎罗城主亦是如此。 此刻,他躺在城主府中,一边品酒,一边赏曲,神情悠闲自在。 “城主,根据探查,怪蛇是从魔域深处的无人境中爬出来的,毁坏一些城池后,踪迹忽然消失了。” “既然消失了,那就不管了。”阎罗城主一副趁火打劫的心态,“派几个人去那些被毁的城池,好好搜罗一番,有宝贝赶紧抢回来,别被其他人抢走了。” “是。”下属回答道。 顿了一顿,下属继续道:“除了怪蛇外,近期魔域又冒出一名古怪魔修。” “哦?今年的怪事还挺多。”阎罗城主喝了一口酒,问,“他毁了几座城?” “没毁城,听说只是在魔域几座大城池那里逛了一圈……然后,”下属声音一顿,似在思考措辞,“然后那些城主就跟吃错药一样,说什么魔主威武,一统魔域。” 阎罗城主一脸诧异,“那些个老家伙,看来病得不轻。” 魔域分裂动荡千年,魔修们早已习惯这种混乱无序的状态,而且没一个魔域城主是吃素的。 若是哪天忽然有个人冒出来说要一统魔域,那绝对被魔修们吊起来锤。 “除非是魔神降临,”阎罗城主轻蔑笑道,“不然,魔域没有主人。” 说罢,他丢下酒杯,直接拿起桌上酒壶一饮而尽。 城主府中央的高台上,数十名穿着清凉的妖艳舞女正伴着靡靡之音,扭动身躯,舞姿蹁跹。 阎罗城主沉迷赏舞,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忽然,天地变色,一道血剑破空而来,如刀割稻子一般,唰一下收割了所有舞女的头颅。 扑通! 头颅坠地如玉珠落玉盘,发出短暂的连绵脆响,鲜血染红了高台上的丝绒地毯。 城主府的其余下人见状,惊恐万分,乱哄哄地抱头鼠窜。 阎罗城主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胸腔怒火瞬间点爆,他站起身来,仰天咆哮道:“是谁!!!” 阴沉的天幕撕裂出一道口子。裂缝中黑漆阴森,魔气弥漫,足以颠覆山海的恐怖威压如开闸洪水,向四周奔涌倾泻。 魔气最浓重处,一道紫色人影若隐若现。 阎罗城主只抬头瞧了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一股温热的鲜血自眼眶中溢出。他顿时低下头,不敢再看。 威压笼罩下,阎罗城主亦感觉身上如有千斤重。 他本来站着,但现在已经是跪趴在地的姿势。 刚才的愤怒被对方的强大冲击得烟消云散。 “敢问尊驾来意……”阎罗城主小心翼翼地问。 一阵令人心脏发颤的沉默后,阎罗城主听见那强大的来客漫不经心的话语:“奉我为主。” 语气之随意,犹如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阎罗城主毫不怀疑,只要他说一个不字,自己就会当场丧命。 想起刚才下属的汇报,他果断低头:“恭迎魔主。” …… 太上宗,清云殿。 大殿中央摆着一方棋盘,出关的林惊澜与太上宗主李道成各占左右,手执黑白棋子,安静对弈。 “听闻魔域动荡。” 林惊澜落下一枚白子。 “是。”李道成虽年长林惊澜许多,但待他依旧如那名高阶弟子面对林惊澜一般认真恭敬,“半月前,魔域忽然冒出一名极为强大的神秘魔修,不费吹灰之力就统一了动荡千年的魔域。魔域各城主一致尊他为魔主,偶有反对者,也殒命当场。” 林惊澜低头沉吟:“魔神复苏,魔主出现……” 当两件万年难得一遇的荒诞事一同出现,很难不让人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第7章 修真界有无数人猜测,魔域的魔主可能就是复苏的魔神。 只有拥有恐怖实力的魔神,才能够在短短半月内,霸道地镇压住混沌野蛮的魔域,还让那些凶残的魔修大能表面乖顺地奉他为主。 “若是魔神,未必瞧得上区区魔主之位。”林惊澜冷静地分析道。 他落子棋盘,封死了黑子的大半退路。 李道成看着棋盘上占据了大半江山的白子,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不过,他也不在意棋盘上的输赢,只认真地与林惊澜探讨当前修真界的凶险态势。 “魔主一统魔域,约莫是有攻打留仙州之心,仙魔大战或将再起。至于复苏的魔神……当下目的未知,怕也是来者不善。”李道成忧心忡忡,长叹一口气。 林惊澜静了一静,继续下棋。 “前路渺茫,且行且看,静待转机。”他说。 随后,林惊澜话锋一转,说起英杰慕道会的事。 “此次慕道会,我打算收一名徒弟。” 闻言,李道成手中的黑棋一颤。 他虽听闻年轻修士之间的传言,但当这个传言被证实时,内心还是免不了一些惊愕。 在李道成等一众太上宗高层眼中,林惊澜是声振寰宇的忘情仙尊,也是一名堪堪十九的宗门天骄。 按照常理,十九,远远未到收徒的年纪。 有时候,早早收徒,反而会干扰了自己的修行。 李道成忽然想起林惊澜此次突然的出关,心中浮现出一个令他忧虑的猜测。 而接下来林惊澜的话,侧面印证了他的想法。 “此次闭关,我心劫未破。”林惊澜淡淡地说。 林惊澜修习无情道,修道如修心,闭关如渡心。心劫未破,则意味着闭关失败,境界停滞。 “修道一途,坎坷艰难,偶遇瓶颈,并无大碍……”李道成虽从林惊澜脸上未看出任何失落神色,但也从心地温言宽慰道。 林惊澜陷入短暂的缄默。 对于自己心中魔障的事,他向来守口如瓶。 “我会寻一名天资心性都超然的弟子,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林惊澜继续道,“待他学有所成,我将闭死关。届时寒山封印,生灵禁行。” 所谓死关,意味着,不突破不出关。但道途艰辛,突破瓶颈何其困难,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闭关,也未有所获,反而默默老死。 此即“死关”二字由来。 要么死,要么突破。 说这话时,林惊澜语气平淡,但落在听着的李道成耳中,却是如天降雷霆,内心惊骇万分。 他敏锐地意识到,林惊澜此意形同交代后事。 林惊澜此次要收的徒弟可能不只是徒弟,而更可能是他的继任者。 事实上,李道成猜测的还不够完全。 在林惊澜的计划中,他这个徒弟,除了接过他的职责,代替他镇守一方安宁外,还承担着杀死他的重要使命。 ——林惊澜希望,如若有朝一日,他完全被心中魔障控制,有个人能及时杀了他,以免酿成更大的灾祸。 …… 深夜,在魔宫的煌煌灯火中,已经成为魔主的魔神曜影遥望留仙州,神色冷峻。 在魔神眼中,无论是魔修仙修,还是普通凡人,都是如蝼蚁一般渺小的存在。 魔域的魔主之位,在曜影心中,也如微尘般不值得一提。 他之所以成为魔主,也只是因为刚刚复苏,实力尚未恢复,需要借助这些蝼蚁的力量去寻找另一半的蛇魔。 有时候,让魔修和仙修这两队蝼蚁们互相残杀,他也能省了一些事。 这些日子,他简单地在广阔的魔域游荡了一圈,已经基本可以确认,痴月并不在魔域。 那接下来就轮到仙修的地盘——留仙州。 曜影听闻仙修那边即将举办慕道会,他打算趁此盛会,集结魔修攻占留仙州。 若成功,自然很好;若失败,留仙州也难免元气大伤。 天下越混乱,越方便他行事。 思考间,一幅画卷自宫殿内书架上飘起,飞至曜影面前。 画卷上是魔修们公认的最强敌手——忘情仙尊林惊澜。 曜影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画卷上那位清冷如玉的仙修,眼神古井无波,漫不经心地沉吟道:“渡劫期仙修,确实厉害……” 不过,这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啪! 曜影简单地打了个响指,画卷瞬间点燃,眨眼被火焰吞噬,化作一小堆灰烬。 -------------------- 第4章 化龙封魔 慕道会在即,白玉京内热闹非凡。 街道上车流如龙,天空中飞舟如瀑,人群熙熙攘攘,口中无一不在讨论着此次盛会。 在以往,慕道会多是无名之辈初入仙途,偶有天骄,也难以引起广泛关注。但此次,传闻忘情仙尊会在慕道会上收下自己的第一个徒弟,这怎能不令所有年轻修士心驰神往? 更有仙门世家的弟子,因为过分仰慕仙尊,直接退出自己原本所属的势力,扬言自己已成自由身,想要争取一丝成为仙尊首徒的机遇。 一些仙门宗主忙不迭向太上宗求问,已加入仙门的年轻修士,是否可以参加今年的慕道会? 更有大胆者直接问,自家的优秀弟子是否有机会拜入仙尊座下。 第8章 这是以往的慕道会上从未有过的情况。 对此,太上宗的回应只有八个字——“慕道盛会,不问出身。” 这几乎是默许。 于是,世人更加欣喜若狂。 五湖四海的年轻修士,无论门派,无论出处,都奔赴来白玉京,造就了如今人山人海的景象。 “听说今年的慕道会不同以往,不再是基础的擂台比武,而是会在化龙窟进行试炼评比。” 路边茶馆内,一名修士激情洋溢地跟友人说着自己打探到的内幕消息。 “化龙窟?”友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里不是很危险吗?据说有头上古蛟龙化龙失败,就陨落在那里。其怨气冲天,尸体化作尸蛟,以白骨腐肉为身,以活物血肉为食,极为凶残可怖。”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我家就在那附近。家中长辈常常勒令我要远离那里,他们还说那是禁地。” “如果慕道会安排在那里,那怕不是没一个人能活下来吧?” 最开始说话的修士瞧见桌边各人神色沉重,自顾自地嘿嘿一笑,神情带了点得意,“你们是不是忘了啥?” 众人齐齐转头,不解地看向他。 “忘情仙尊!”这名修士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开口,“管它什么上古下古尸蛟,只要仙尊挥出一剑,立刻就会飞灰湮灭!” 所有听众顿时如梦初醒。 “既然各大仙宗把慕道会试炼地点定在化龙窟,必是有十足的安全把握。只怕现如今,那头尸蛟已成为仙尊的剑下亡灵了。” …… 天边的夕阳坠入地底,晚霞染红了整个天际,就连化龙窟也隐没在黑红交错的光影中。 此处原本形似山谷,周围几根狭长石柱直冲天空,石柱末端朝内弯曲,活像龙的獠牙。但一场大战过后,大半石柱倒塌折断,就像一头恶龙被拔光了牙齿。 尸蛟的白骨残躯就躺在碎石土堆中,身上腐肉零散如褴褛,尾骨粉碎成末。尸蛟的眼球原本如灯笼般鼓鼓囊囊,但可惜早已腐烂在漫长的岁月中。此刻,它只能瞪着空空的白骨眼眶,安静地望着化龙窟上方的方寸天空。 在化龙失败后的多年,继灵魂消亡后,它的白骨残躯也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林惊澜收剑入鞘,雪白的衣衫上血迹斑驳,仿佛开放在冬季的暗红血花。与此相对应的,他脸上的蛇鳞却如薄雪般晶莹剔透,边缘泛着锋利的银光。 尸蛟有骨无魂,有肉无血。 林惊澜身上的血迹是他自己的。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林惊澜毫不在意地擦去了嘴角溢出的猩红血液。 事实证明,深陷魔障的他,实力正在急速衰退。也可以说,不借助魔障力量的他,并非世间无敌的强者。 林惊澜弯腰捡起地上一块自己掉落的染血鳞片。 鳞片光滑,倒映出他此刻面生蛇鳞的妖冶模样。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战胜恶蛟的喜意,眉目间反而笼罩着一层如雾的悲悯。 林惊澜精疲力竭地走近尸蛟的残躯。 凌乱的白骨和腐肉中,十二枚封魔钉锈迹斑斑。 为慕道会清理场地,并非林惊澜来此的真正目的。他此战,为的其实是千万年前封印恶蛟的封魔钉。 千万年前,恶蛟残害万民,企图靠杀孽飞空化龙。当时附近的人族部落为避免恶龙降世,族内十二位勇士自愿献祭,以精魂白骨铸就了十二枚封魔钉,成功阻止恶蛟化龙,并将恶蛟怨尸原地封印。 如今尸蛟已陨,封魔钉好似再无使命。然而,其上残留的浩然之气却亘古长存。 随着林惊澜的步步逼近,十二枚封魔钉察觉到尸蛟残躯附近仍有魔的气息,纷纷颤抖如筛,身上锈迹斑驳掉落,露出下方锃亮如新的骨身。 林惊澜弯腰拾取封魔钉。 一。 二。 …… 一共十二枚封魔钉,他给自己用了八枚,剩下四枚,他打算留来对付那位复苏的蛇魔。 虽然在魔神复苏的当头,封□□中魔障,会削弱他的力量,但若是不封印,世间可能要面临两个强大的魔头。 血红的色调里,八枚封魔钉深深没入林惊澜的四肢百骸,一切仿佛时光暂停。 痛苦如洪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吞噬,他身上的白衣直接变成了深红的血衣。 与此相对应的,他脸上的雪白蛇鳞正在飞速隐去,好似冰雪消融。 天边晚霞散去,月亮缓慢升上天空。 当皓月正好挂在天空的正中央时,如水的月华流淌至化龙窟中,冲散了林惊澜周围的幽暗。 当感觉体内封印稳固后,他从打坐状态中起身走出化龙窟。 千里之外,数百名太上宗修士早已等候多时。他们之前收到林惊澜的命令,不敢擅自靠近化龙窟,只在千里之外把守住山谷出入口,不让任何人徘徊此处。 “尸蛟已死,此地安全。”林惊澜穿着一身血衣,走入众人视线。 太上宗修士们恭敬行礼,望向林惊澜的目光中有崇拜,有赞叹,也有不忍。 这些人都是太上宗除长老、宗主外最厉害的一批修士。 曾几何时,他们还与林惊澜是同窗、同舍……然而,眨眼之间,他们仍是宗主天骄,而他们的同伴已然成了威震全修真界的仙尊。 第9章 与他们相比,林惊澜成长得太快,也承担得太多。 就比如今日,他们眼睁睁瞧着林惊澜一袭白衣入窟,又一身血衣出谷。过程中多少艰险,怕是寻常人等难以想象。 “尊上威武!”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大家也就异口同声道:“恭贺尊上斩杀尸蛟!” “尊上在,天地安!” 声音齐整,铿锵有力,在安静月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随后,林惊澜归山修养,众修士进入化龙窟内打扫收拾战场,为接下来的慕道会试炼做布置。 …… 三天后,慕道会开始。 白玉京内的热闹繁华到达了巅峰,酒楼旅店座无虚席,到处是慕道而来的修士。 一处奢华酒楼的最高层中,阎罗城主眼蒙着厚厚的纱布,凭借听觉和神识,感知着街道上的状态,心生感慨道:“好多人啊!” 他旁边站着另一位魔域城主,也惊叹道:“没想到留仙州地盘不大,竟滋养了这么多的地灵人杰。等主上带领我们占领此处,我要把那些仙门弟子都收编成我的奴隶,让他们天天挖矿驯兽。” 此话一出,阎罗城主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 “别想的得太美!”他阴沉沉地打断旁边人的畅想。 旁边的城主有些不高兴地反驳道:“哼,大家伙都知道,我们的主上可是魔——” 阎罗城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个蠢货,就因为我们主上是那个,所以我们才要多为自己考虑。”阎罗城主道,“像他们那种过于强大的生灵,打起架是不要命的。” 魔神打起架来不要命,一是不要自己的命,二是不关心蝼蚁的小命。 他们这些魔域修士,虽然与魔神一样都沾了一个魔字,但若是真打起仗来,那些高傲自大的魔神压根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在魔神眼中,他们只是命如蝼蚁的炮灰。 自己的小命,只有自己在乎。 阎罗城主无意与愚蠢的同僚争辩。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睛上厚重的白纱布,有些后怕地转身望向不远处阁楼中的紫色身影。 魔神,有着弱者不可直视之威。 …… 阁楼处,隔着重重珠帘,阎罗城主将心中的话语琢磨了无数遍才开口:“主上,我们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就可血洗白玉京。” “嗯。”阁楼中传来一声简单的回应。 “其他仙修我们都可勉力应对,只是有个人比较棘手……”阎罗城主鼓起勇气道。 “哦?” “忘情仙尊林惊澜!”阎罗城主站在珠帘前,将头埋得极低,“就算我们耗尽灵力,估计也难以阻挡他一分。到时,还望主上能出手,为我等拖延一二。” 珠帘投射的波光中,眉目精致的紫衣青年斜倚窗棂,乌黑长辫垂在肩侧。 “呵!”他眼睛未眨,轻抚手指,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林惊澜,我会亲自解决,希望你们能为我带来胜利。” “是!”阎罗城主带着一身冷汗,充满惧怕地面朝珠帘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以风卷残云之势急速退下。 动作快得仿佛从一只吃人猛虎的口中逃出。 -------------------- 第5章 红衣白发 白玉京内,长街热闹,人群欢腾,路边摊贩小店张灯结彩,虽为白日,但万种花灯也依旧绽放华彩。 慕道会的地点,具体设在白玉京的问仙台上。 这是城中最高大最古朴的亭台,占地广阔,通体由素面白玉制成,高出地面数十米,周围环绕着一圈陡峭的石梯。 林惊澜站在问仙台朝南最高处,被仙门修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底下一群乌压压的慕道英杰也同样仰头望他,目光里灼烧着仰慕与执着。 林惊澜久居寒山,这是他第一次以这般至高的身份出席这样万众瞩目的盛会。 他今日与其他太上宗修士一样,穿着一身水墨丹青的太极八卦袍,巴掌大的玉带环出劲瘦的腰身。旁人看他,只觉得仙尊长身如玉,仙风道骨,仿佛随时能羽化成仙。 而林惊澜似雪的面容上,却无任何悲喜神色,眼底是出离尘世的漠然。 慕道会由多位仙门长老联合主持,林惊澜仅代表太上宗,端坐主位。 按照惯例,慕道会一共举办七天。 第一天,为所有参加者检测天赋灵根。 第二天,仙师授业,为所有人讲解最基础的入道法门,教导最简单日常的小法术。 第三天至第六天,在往常会举办擂台比赛,这一次则是进入化龙窟试炼,搜寻事先藏匿好的育灵花,依照试炼所得数量和过程表现排出高低名次,各仙门长老随缘收徒。 第七天,也是慕道会的最后一天,是独属于优胜者的一天。他们会登上仙门飞舟,前往太上宗拜瀑淋身,洗涤杂念。 …… 一颗水珠从荷叶边缘滑落,滴入下方池塘,平静的水面涟漪骤起。 正当灵力检测进行得井然有序时,一只不知何从飞来的箭矢,伴随着尖锐的空气爆鸣声,径直朝问仙台上飞来。 寒芒指向高台上的众仙门长老。 宽大袖袍在半空中划过如水的光波,这道突兀的羽箭在飞行途中被拦腰斩断。 “是谁!” 第10章 清风门长老猛然站起,面对远方,神情怒不可遏。 无人回应他,更多的箭矢从各处射出,如黑压压的鸟群,嘶鸣着涌向高台。无言的恐慌如天降骤雨,瞬间蔓延全场。 林惊澜意念一动,手指掐诀,水墨道袍无风自动,体内灵力化作刺骨寒气逸散而出。 所有来势汹汹的箭矢都凝滞在半空,像被定住了时间。 下一瞬,所有停滞的箭矢掉转方向,如骤风急雨般朝来处射去。 箭尾隐没在周围的巷陌楼阁中。 见到这一幕,问仙台的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刚才的恐慌一下子消散大半。 有修士眼尖地瞅见不远处有黑影涌现,连忙大吼:“还没有结束!大家小心!” 巷陌中,街道旁,楼台里,数不清的魔道修士显出身形,眼神凶恶地瞧着问仙台上的所有人。 没人想到,原本祥和的仙都竟潜入了如此多的魔修。 看来魔道是有备而来。 众人面上的惊恐愈发鲜明。 台上的数百仙修见此情景,纷纷召唤法器,高声安抚:“大家不要慌,没有修为的人赶紧躲到后面去!” 林惊澜眼底映出此刻场上的混乱场景,他目光沉静地扫了一眼来袭的魔修,心神微动,灵气如滚滚波涛,涤荡四周。 第一波靠近问仙台的魔修被狠狠击退,一个个口吐鲜血,倒飞百尺。 紧接着,一层又一层的霜花在问仙台上盘旋凝结,好似一只玲珑剔透的琉璃碗倒扣高台,将所有凡人和修士笼罩其中,将所有来者不善的魔修隔绝在外。 魔修们手拿武器,各显神通地攻击这层薄若冰霜的琉璃罩,但却无济于事。 高台上的仙修长舒一口气,紧握手中长剑,以林惊澜为圆心,警惕地防卫着每一位可能潜入的魔修。 嗡! 头顶天空晴朗无云,可林惊澜却忽然感觉心中炸响了一道无声的万钧雷霆。 他似有所感地望向远处与问仙台遥遥相对的一处琼台高阁。 高阁楼栏边倚着一个人。 在极度专注的情况下,修士的眼睛可如千里般遥望千里。 那人的身影在林惊澜黝黑的瞳仁中飞速放大,那人的五官也从模糊变得无比清晰。 眸生竖瞳,面生蛇鳞,五官精致深邃好似经过了顶级匠人的精雕细琢。 墨黑长发编织成一条乌木般的粗辫,如蛇尾般蜿蜒缠绕在脖颈,头上银饰和手腕银环在阳光中闪烁着粼粼波光。 一身刺绣繁复的紧袖紫衣,更彰显出他异族人士的特质。 林惊澜遥望他时,他也在晴日灿烂的光晕中掀起了白皙的眼皮,目光含笑而锐利,如一柄所向披靡的寒兵铁器,跨越漫长的距离,冲破风与云的阻隔,径直射向问仙台上的林惊澜。 咔呲! 一道裂纹骤然在冰霜琉璃罩上浮现。 紧接着,更多的裂纹突现,如蜘蛛网般蔓延占据了整个防护罩。 众人仰头望天,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但奈何下一瞬,林惊澜用灵力构筑的防护罩还是粉碎坍塌。 如羽的碎片纷纷扬扬,魔修面前再无阻挡物,他们狞笑着爬上问仙台,与仙门修士缠斗在一起。 林惊澜眉心微蹙,想再度支起一个防护罩。 然而,几乎只在一个眨眼间,远处阁楼上那位神秘的紫衣人已然逼近眼前。 速度之快,仿佛一步千里。 “我是你的对手。” 如毒蛇般冷酷的声音在身前三寸远处响起。 林惊澜轻眨眼睫,乌黑眼眸隐没在明暗交错中。他毫不犹豫地召唤出本命灵剑,行云流水地横剑身前。 金属剑身与尖利指甲撞击,火花迸射间传出令人牙酸的铿锵声。 一击过后,林惊澜借势后退,与紫衣人拉开距离。 然而紫衣人,也就是曜影,察觉到林惊澜面不改色地接住了他的攻击,心下微微讶异。 在上古时期,大部分魔神都是肉身怪物,战斗时也习惯赤手空拳,他们的四肢和尖爪利牙就是堪比神器的强大法器。 虽然曜影刚才玩心多过杀心,没用全力,但他没有想到林惊澜一个渡劫期竟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与他抗衡。 横剑之淡定,神情之从容,不由得令他刮目相看。 林惊澜安静地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唇瓣微张,一个名字随着气息缓慢吐出:“魔神曜影?” 曜影歪了歪头,对林惊澜喊出他的名字并不感觉意外。 无论魔修仙修,在一些底蕴深厚的势力里,保留有上古魔神记载,是很正常的事。 果然下一刻,如曜影预料,林惊澜掉转剑身,灵力激荡全身,数道弧形剑光如弯月般,携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朝他袭来。 曜影轻蔑一笑,身影灵活地躲开纵横的剑光,再度拉进彼此的距离,双手利爪泛着幽冷的光芒,直逼林惊澜面门。 林惊澜脚尖轻点地面,以毫厘之差躲开曜影的攻击。 同时,在对方瞧不见的视野死角,林惊澜藏在宽大袖袍在左手翻转,掌心出现了一枚形状古朴的骨钉。 当两人的位置再次交错后,曜影停了下来,他低头看向插入小腹的骨钉。 骨钉看似不比刀剑锋利,但却结结实实地分割皮肉,深深地扎入他体内。 第11章 伤口处鲜血横流,魔神惯有的惊人自愈力竟在此刻失去了作用。 曜影感觉伤口处自己的魔息正在被某种洁净力量涤荡清洗,一种熟悉的令人难以忘怀的痛苦持续传来。 “封魔钉?” 曜影忽然笑了起来。 “就凭这个,你想打败我?” 林惊澜沉默无言,眼神警惕。 “做梦!”两个字仿佛从曜影的唇齿间挤出,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与愤恨。 林惊澜感觉自己好似彻底激怒了一头恐怖的野兽。 眼前的紫衣人面容开始发生急剧的变化,乌黑的蛇鳞爬上他的脖颈与脸颊,他的身形飞速拉长,下半身衣服撕裂成片,一条粗壮有力的蛇尾骤然出现。 天空中云层开始聚集,阳光被遮掩,景象由晴转为阴沉,仿若风雨欲来,问仙台森然魔气弥漫。 “这是什么东西?” 其余仙修瞪大了眼睛,瞧着问仙台上忽然出现的高大半人巨蟒。 曜影直起身体。 他的身高一下子变成了林惊澜的四五倍不止,林惊澜的视线从平视变成了仰视,但他眼中毫无惧色,神态沉稳淡定。 高台上,持剑的仙修,与半蛇的魔神再一次缠斗在一起。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的“缠”斗。 林惊澜不知道这一次对方是否使出了全力,但他确实难以奈何了。 他被蛇尾缠住难以挣脱,被紧紧勒住小腹,被裹挟着坠落问仙台。 只听“砰”的一声。 问仙台下的青石地面被林惊澜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烟尘四起间,他感觉魔神的蛇尾仍紧紧缠着他的胸腔,令他呼吸困难。 素来雪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大片的绯色,沉静眼眸溢出生理性的晶莹泪水,水墨丹青的道袍染上血的猩红。 这是一场单方面压制的战斗。 面对着展现半蛇本体的蛇魔,林惊澜毫无还手之力。他把剩下的四枚封魔钉都用了出去,它们无一例外地刺穿了曜影的肢体。 但痛苦与疼意仿佛只是兴奋剂,让这位魔神出手得更加凶残。 “林……惊……澜是吧?你确实天才,但是区区渡劫,远远算不上强者。” 最后时刻,曜影将林惊澜死死压制在身下的深坑,嘲讽的眼神中略带怜悯。 “天地至宽,大道至高,可惜你就止步于此了。” 凌厉的灵力在掌心凝聚,旋转过程中激起阵阵罡风,林惊澜的脸与其离得极近,承受着罡风的余威,脸颊被刮出一道道或短或长的殷红血痕。 如无意外,当这道灵力彻底打向他那刻,他就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濒死时刻,求生的本能让林惊澜体内力量激荡,被他亲手钉入体内的八枚封魔钉忽而颤动。 那一直被林惊澜抗拒使用的魔神力量,丝丝缕缕地溢散而出。 该做出决断了,林惊澜明白,面对厌恶的力量,要么被控制,要么控制它…… 在死亡面前,他体内的魔神力量迟早倾泻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林惊澜手腕翻转,在曜影的墨黑蛇尾束缚中,艰难地取出了之前刺入自己身体的一枚封魔钉。 曜影注意到林惊澜的动作,惊奇这名仙修竟在血肉皮骨中还藏了法器,为他对自己的残忍感到震惊。 这种做法,简直是把自己当成储物的草垛。 于是曜影将蛇尾绞得更紧,仿佛要在法术灭杀林惊澜的同时,也要绞断他的肋骨。 这个过程太快,林惊澜的呼吸变得迟滞而急促,想呼吸但却呼吸不过来。 然而,与此同时,他脸上开始生长出剔透的雪白蛇鳞。 林惊澜一只手抓住缠住自己的蛇尾,掌心触感冰冷粗糙,另一只手则往旁边伸出,拼尽全力地朝那个方向探去。 在他逐渐泛红发黑的视野中,在他被魔障蛊惑的双眼中,有一个“人”正在他走来。 准确来说,是一个半人半蛇的魔神。 这是只存在林惊澜眼中和心底的魔神幻影,他人除非窥视他的心,否则根本没机会看见。 这位魔神红衣白发,眉心朱砂,目若霜雪,蛇尾莹白泛流光。 当他朝他蜿蜒而行时,纤长蛇尾摇曳在地,宛若一弯雪作的月亮。 仿若心灵的感应,突如其来地,曜影心跳漏了一拍。 他低头,吃惊地看向林惊澜脸颊上突然冒出的雪白蛇鳞。 这是…… 林惊澜与魔神幻影指尖相触,他耳边传来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声音,听见他一直对抗的心中魔障冲他微微一笑:“你看,你又需要我了。” 红衣魔神融入他的身体,赐予他颠覆山海的强大力量。 -------------------- 第6章 秦曜其人 曜影的手从上往下,落到林惊澜的脸颊上,掌心原本凌厉的灵力瞬间散去,仿佛火遇上水,眨眼无声地熄灭,丝丝缕缕的烟气从手指缝隙飘散而出。 一道夺命的攻击,一下子化作了一次对同伴脸颊的轻抚。 蛇类的竖瞳闪烁不定,曜影顶着一张生有乌黑蛇鳞的脸,专注地凝视着身下仙修生长雪白蛇鳞的俊美脸庞,心中震惊迟疑、思念得偿、喜悦满足等多种情绪复杂交错。 他俯下身,手指珍而重之地触摸林惊澜脸上的蛇鳞,动作极其轻柔缓慢,那些可以当做致命武器的利甲,此刻好似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拂过林惊澜面皮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12章 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他找到了自己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犹如恶龙在嘈杂人世发现了自己遗失的宝藏。 “你是我的……血肉之侣……” 曜影弯下腰,低下头,想仔细凝视这张他日思夜想的人的新面容。 但林惊澜已经释放了一部分体内的魔神力量。 他没有思考为何眼前的蛇魔突然神情大变。他扬起手,奋力挣脱这令他不适的蛇尾束缚。 战斗中脱手的银白长剑再度飞入手中,红黑白三色杂糅的道袍无风自动,强大的灵力鼓荡周遭,携带着刺骨的冰寒。 俊美仙修神情冷漠,寒星般的眼底好似凝结着亘古的冰霜。 林惊澜手挽剑花,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仅仅只是轻轻一扫,弧形的剑气势不可挡地劈向身前的紫衣魔神。 这道剑气比起他之前的那些,更加凶狠更加强大,隐含着一股摧枯拉朽的魔神力量。 这股力量,曜影是如此熟悉。 沉眠前,他曾与这份力量同源而生,共享悲喜,日夜相伴。 势均力敌者对招,分心即是死罪。 曜影没有躲开这道剑气,以魔神之躯硬生生抗下另一位魔神的力量。 头顶天光云影徘徊,光与影更迭时,曜影从一片烟尘碎瓦中爬起,蛇尾从蜷缩中伸展,一道血色小溪从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流淌至胸前。 他抬起头,低垂眼帘,无言地擦去嘴角血迹。 白皙的手背沾染上鲜红的血液,两相对比之下,显得他皮肤更白,血迹也更红。 问仙台上的魔修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原本因头领魔主吊打忘情仙尊而万分激动,但谁知眨眼间,战况急速逆转,忘情仙尊竟给了他们头领沉重一击。 而且看情况,他们头领好似没有还手的意思。 “难道……林惊澜这人竟恐怖如斯?” 魔域魔修基本上都听闻了魔主是复苏魔神的传闻,再加上他们平日里从曜影身上感受到那种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强大威压,几乎所有魔修都坚信今日领导他们的就是恐怖强大的上古蛇魔。 然而,眼下情况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林惊澜竟能打得过魔神! “这仙修难不成是比魔神还要厉害的怪物?” “头领是不是败了?我们现在该咋办?” 问仙台上的众魔修因士气受挫而躁动不安,众仙修众志成城,抓准时机,奋力地想把他们赶下问仙台。 在晃眼的天光中,曜影咪起眼睛,望向被驱赶至楼台边缘的那些魔修,脸颊边缘映照着模糊的微光,神情深沉难辨。 “退!” 一字语毕,他不顾魔修们眼中是何等震惊茫然的神色,只深深地看了眼不远处身穿道袍的林惊澜,蛇尾轻甩,撕裂虚空,身影消失在虚空的裂缝中。 魔主一走,魔修们群龙无首,也纷纷撤退消失。 林惊澜闭上眼睛,在其余仙门长老赶至身边前,面上蛇鳞悄然无声地隐去。 天空云翳退散,阳光照射在林惊澜的眼皮上,视野是一片昏黄模糊的光晕。 那位紫衣魔神离去前的眼神,如一记利箭,清晰地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那眼神中蕴含着许多林惊澜读不懂的微妙含义,鲜明而刺目。 陪同林惊澜前往慕道会的长老飞下问仙台,来到林惊澜身边,神情肃穆道:“启禀尊上,此次魔修来袭,台上数人受伤,但无人身陨。” “嗯。”林惊澜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高台上被众仙修庇护的一张张年轻面庞。 他们脸上有惊恐,有慌张,也有日夜兼程的风尘仆仆。 慕道盛会,十年一届。 若是今年不举办,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估计是白跑一趟,还要再等十年。 对于修士来说,十年光阴弹指过,对于凡人来说,十年足够让一名青年面生皱纹,头生白发。 林惊澜手中长剑散作光点,融入身体,同时沉吟道:“慕道盛会是凡人求仙悟道的重要机缘,既然魔修退走,那还是照例进行。” “是!”太上宗长老回应道。 灼灼的天光中,林惊澜在问仙台下的碎石尘土中行走探寻,捡起战斗遗留的五枚封魔钉。 其中四枚,是曜影从身体中拔出后随意丢弃在地的,剩下一枚,是他自己从皮肉中取出的。 这些封魔钉又变成了化魔窟中锈迹斑斑的模样,光泽黯淡,轮廓边缘残缺参差。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它们的表面沾染了不少新鲜血迹。 不过,无论如何,它们残余的封魔力量已经耗尽,与普通骨钉再无二样。 林惊澜凝视着掌心的这些封魔钉。他什么也没有做,但这些染血骨钉自动在他的目光中碎成齑粉,从五指的缝隙簌簌落下。 林惊澜不动声色地轻抿唇瓣,在心底默数:“还有七枚。” 在他的身体里,还有七枚封魔钉。 …… 夕阳的余晖中,晚霞烂漫了半边天空。 仙门弟子们紧锣密鼓地收拾着问仙台上的混乱,帮伤员治疗,用法术修复残缺的建筑,梳理核对登记文档…… “唉,这里怎么也破了。” 一名负责整理的修士看着手里边缘缺了一大块的登记册,不由得面露难色,“这最后一人的名字、年龄、灵根、籍贯都不见了。” 第13章 身边的同伴提醒他:“没事,我记得。” 修士脸上神情转忧为喜,他果断拿笔蘸墨,“你说说看。” 同伴语气淡淡:“秦曜,年二十,火系单灵根,留仙州经远镇人士,之前在一名山野散修座下修行过。” 修士唰唰数笔,将同伴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呼——!”修士长舒一口气,满脸笑意地伸出手握成拳,想要锤一锤同伴的肩膀,“好小子!” 然而这时,看似与他关系亲密的同伴却突兀地往后退了一步。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块看不见的厚重幕布落到了两人中间。 一个人仍站在幕前,另一个却已隐退到了幕后。 修士的手停滞在半空。 好一会儿后,他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手,继续检查登记名册。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仿佛自己的同伴并不存在。 而他的同伴,就像个陌生的路过者,淡定自若地穿过一众忙碌的仙修,步履从容地走下问仙台。 …… 当他彻底走出众人视线后,他的面容身形飞速变幻。 他走入一团茂盛的树冠下,下一刻,又穿过树荫,从另一侧的树冠下走出。 此刻,映入眼帘的身影已然是一名年轻俊朗的修士,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乌黑长发编织成辫,垂于侧肩。 这名年轻修士漫步于白玉京的长街,混入人群,片刻后出现在了路边茶馆中。 茶馆中热闹喧嚣,众人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同时也热络地探讨着继续举行的慕道会。 “感谢仙尊!没有取消这次慕道会!我这次的路费是全村凑了好久才凑到的,若是不能顺利拜入仙门,我有何颜面回去见父老乡亲……”说话间,这人竟双手捂脸,哽咽起来。 坐他旁边的同伴忙不迭安慰他:“好啦好啦,既然事情没发生,就别想那么多。” 年轻修士调转目光,看向另一张方桌。 那张方桌四面都坐满了人,皆是来赴盛会的青年修士。他们身上衣服华美,样式统一,显然是同一个仙门的人。 “听说,今日率领众魔的魔主,是存在于上古的魔神!” 听者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魔神!” “就算是千年前,一众仙道大能未曾身陨的时候,估计也难以应对复苏的魔神。” “那也不一定,今日问仙台下,忘情仙尊击退了魔神!” “对对对,我亲眼看见……” 四名修士七嘴八舌地聊着。 年轻修士拿起茶杯,眯眼观察了一会后,起身走到那张方桌旁,语气八卦地开口:“说起魔域魔主,我这倒有一些小道消息。” 方桌旁四人转身,目光一瞬汇聚到这位不请自来的年轻修士身上。 他们视线掠过来人服饰衣着,猜测他应该也是来参加慕道会的人,但还心有防备。 “敢问兄台姓名。”其中一人问。 年轻修士随意地抱拳,朗声回应:“秦曜!先前随散修师父修行,对法术和仙魔往事略知一二。” 四人见他眉宇刚正,态度大方从容,心中猜疑散去大半,纷纷抱拳道:“清风门修士!武百川!” “清风门修士!张立身!” “清风门修士!杜辽!” “清风门修士!徐归!” 自报名号徐归的修士往长凳一边坐了坐,空出一个位置。 秦曜淡定坐下,将带过来的茶杯放到这张方桌上,缓缓开口:“我之前随我师父游历四方时,曾听闻有位魔域城主在魔域深处发现了魔神遗迹。他封锁了消息,独占了遗迹,只一人携带亲信进入探查。” “这消息距今已有七八年,若是这位城主顺利在魔神遗迹中找到了魔神传承,算算时间,也该魔功大成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武百川就接话道:“依秦兄之意,所谓魔主,可能不是真正的魔神,而是这位发现了魔神遗迹的魔域城主。” 秦曜漫不经心地举杯饮茶,俊美面容上是一派正气凛然,“非常可能!” 四人哗然。 这可真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徐归等人对视一眼,克制出窃窃私语的冲动,清了清嗓子,十分礼尚往来地开口道:“秦兄有何想了解的?” “忘情仙尊!”秦曜放下茶杯,眼神认真,夕阳余晖从他背后照过来,深邃眼窝和嘴唇隐没在阴影中,“我想知道一些忘情仙尊的事。” -------------------- 感谢在2023-12-13 18:42:51~2023-12-16 18:4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崭露头角 “秦兄你久居深山也太消息闭塞了吧。说起仙尊,那可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少年天才……” “对,仙尊十岁才入道,今年才十九就已是渡劫期仙修,简直令我等望尘莫及。” “传闻啊,他是上界的神仙下凡投胎转世,看遍人世沧桑后,就会涅槃重生,羽化登仙。” 秦曜刻意问及林惊澜的出身和师承。 ——“林……仙尊如此惊才绝艳,想必他的出身必定是人杰地灵之地,拜的师父估计也是万里无一的名师高人。” 第14章 此话一出,方桌上的四位清风门修士纷纷摇头,他们异口同声道:“非也。” “仙尊年幼时一直生活在战火纷飞的离乱州,那里不仅妖魔肆虐,而且凡人朝堂昏庸无道,与妖魔一起盘剥黎民百姓的血肉皮骨,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现在离乱州已经彻底沦为魔域的一部分,不过在那之前,那里也是地狱,充斥着绝望与痛苦。” “那里,妖魔吃人、家破人亡、大人食婴之事数不胜数。离乱州虽大,但容不下任何一户人家的安稳睡梦。” “每次听家中长辈谈论起离乱州的事,我都会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若是留仙州没有忘情仙尊,估计也早晚成为下一个离乱州。你应该也知道,留仙州之所以叫做留仙州,就是因为忘情仙尊留在了这里,在妖魔乱世中庇护了我们。留仙州中的仙字,是大家对仙尊的敬意。” 说起忘情仙尊,这四名清风门弟子格外地话多,语气中、眼神中、表情中皆是热烈如火的对神明的顶礼膜拜。 忘情仙尊,在这些人眼中,仿佛是真正的救世仙人。 方桌之上,唯有秦曜一人垂下眼帘,假借饮茶的动作,隐去了眸中的冰冷。 虽然林惊澜修为是渡劫期,虽然他身负仙尊名号,但秦曜知道,林惊澜距离成为真正的仙还有很长的一段。 炼气至渡劫,看似修为大涨,但其实都只在凡人境中,往上更有伪仙境、真仙境、入神境、半神境、毁天境…… 更何况,救世仙人这个形容,放在一位魔神身上,未免太荒谬了。 武百川等人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仙尊过往。 他们对于林惊澜相关的事,好像背得比自家族谱还要滚瓜烂熟。 “仙尊的第一个师门,不是底蕴深厚的太上宗,而是离乱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教他的师父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年岁过百的炼气修士。” “在那个地狱般的地方,那个小宗门短暂地存在了几年,然后就被妖魔屠戮殆尽。” “唯有仙尊侥幸逃生,来到了现在的留仙州,拜入太上宗,从外门弟子一路进阶到传承弟子。十五岁,在天下存亡之际,他接过上古仙道圣者留下的正道剑,力战群魔,以万千妖魔鲜血为祭,登上了仙尊之位,成为了现在的忘情仙尊。” ……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秦曜在白玉京的客栈订了一间房。 房间内干净整洁,桌上烛火如豆摇曳。在烛火橘黄色的光晕中,秦曜撕去了伪装,完全露出了本相。 竖瞳映照火焰,蛇鳞折射灿光,观其面容,赫然是问仙台上与忘情仙尊打斗的魔神曜影。 他伸出手指,轻点桌上绘有林惊澜模样的画卷,耳畔响起今日黄昏从街头巷尾打听来的消息,神情在摇曳烛光中明明灭灭,“看来你变了许多,我险些没认出你。是他们欺骗了你,还是蛊惑了你?” …… 白玉京问仙台最深处的一处房间。 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房间内冰雕雪砌,赫然是一处极寒的练功冰室。 四面墙壁堆积着厚厚的白霜,房间正中央放置着一张剔透如玉的冰床,夜明珠镶嵌四角,散发淡淡幽光,照亮四周。 林惊澜修眉敛目,静坐冰床,夜明珠的光辉倾洒在他象牙般的鼻梁上,形若菱角的唇角微微向下,安静地垂着,好似正陷于愁绪中。 摆在他正前方的是一块散发灵光的玉佩,恰是之前八大仙门议事时使用过的,上面零星记载着魔神痴影的传说。 在这些年里,林惊澜早已把这些传说看过无数遍。 这一次,他久久停留在介绍痴影双蛇的部分。 “此乃与吾同生之血肉,次乃与吾同源之新生,聪敏灵秀,爱之欣然。” “痴影实力削弱,但它却喜悦非凡。” “双蛇日夜痴缠,难舍难分……” 林惊澜眼前不由得浮现白日混战时的场景,那半蛇身的魔神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语气眼神温柔如水,“你是我的……血肉之侣。” 血肉之侣四个字反反复复回荡在他耳边。 林惊澜眉心越蹙越紧,心中仿佛警铃大作。 虽然早已猜测双蛇可能是双生伴侣,但当真正直面另一位魔神时,林惊澜还是感到十分地头疼棘手。 似是察觉到他心绪的扰动,放在身旁的正道剑嗡嗡作响。 林惊澜伸手安抚,任凭手掌被凌厉剑气割得血肉模糊,鲜血自他手中流淌而下,染红了冰床的一角。 …… 第二日,慕道会如期继续。 按照安排,这日名为仙师传道。 在白玉京宽阔的天河水道上,四散漂浮着上百艘灵舟画舫,上面缀满了明珠灵玉,画舫周围灵气汇聚如净白雾气。 由于水面波光粼粼,雾气也显得晶莹闪烁,放眼望去,宛若有一条银光闪闪的万丈白练绵延流淌,又好似一群神兵天将驾乘祥云降临凡间。 每一艘画舫都代表了一类仙门术法,各仙门参会的长老端坐画舫前,为周遭的人展示仙门术法的奥妙。这些都是基础的仙门术法,有最简单的引气入体,也有御空术、控物术、驯兽术、回灵术…… 乌压压的人群挤在水道附近的岸边、桥上甚至水中,满目艳羡,喜不自胜地学习领悟着这些术法道蕴。 第15章 对于这些可能今日才入道的年轻修士来说,此次仙师传道,几乎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仙术的机缘。 于是,所有人都心怀敬畏,神情激动而兴奋。 秦曜站在人群中,神色是不同于周围人的漠然,俊美面容上隐隐透露出一种对眼前场景兴致缺缺的乏味。 他在魔域时就已听闻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损耗了仙魔两道的大半底蕴,昨日在问仙台上,他也看出仙门百家的衰落。 今日所谓的仙师传道盛景,依旧让他小开眼界。 如今的修真界几乎没有金丹期以上的大能,就连今日众仙师中境界最高的也不过是一名须发皆白的筑基期老者。这样的修为若放在很久之前,只配当仙门仙宗里的洒扫弟子。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秦曜百无聊赖地想,深邃眼眸中流露出讥讽的蔑视,这样衰落的仙道,若非有林惊澜庇护,恐怕早已烟消云散了。 就如同千年的蛊道、轮回道、畜生道、乐道、器道等奇门外道一样,所有秘术传承都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仅有部分道法融入仙魔二道,徒有其型。 草木枯荣有时,朝代盛衰有度,秦曜从不怜悯任何行将消散的道法、门派或族群。 毕竟,该死的东西,总有该死的原因,或是腐朽,或是太弱,又或是运气太差…… 他没有哭别人坟的爱好,他更喜欢把坟墓掘开,吃掉所有陪葬和尸体,从而增长自己的实力。 在雾气散射的波光中,这名冷酷的魔神眯起了眼睛,遥望水面中最热闹的那艘画舫。 那是太上宗的画舫。 他的眼睛微微闪烁,乌黑的瞳仁以极快的速度变成蛇类的竖瞳,又极快地变回了人类的圆瞳。 …… “咔嚓——!” 一道磐石崩解的声音响彻整片天河水道,所有人从专注做的事情中惊醒,愕然回眸,整齐划一地望向太上宗的画舫。 画舫之上,太上宗无极峰长老方横看着满地齑粉,神情有些惊愕。 他刚刚还在教导这些新入道的年轻人如何凝聚灵力,打出最有效的攻势,还特地挑选了几名看起来十分活跃的修士上台,亲自点拨他们。 怎料当他指导到第五位时,这名面容青涩的年轻人,竟然一掌打碎了用来训练的高耸灵石。 这块灵石形若铜盘,高若小山,重量约有千斤,出自火山烧灼之地,硬度堪比精铁。刚刚方横演示术法时,曾多次出掌打向这块灵石,也顶多让其出现细碎裂缝。 这名青年一出手,却是让这块坚硬无比的灵石直接破碎成粉末。 微风乍起,粉末洋洋洒洒,在画舫甲板上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白雾,而后才落地堆积成一座灰白的小丘陵。 其低矮程度与破碎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子,让我看看你的修为。”方横神色严肃地拧眉说道。 青年没有抗拒,顺从地伸出手,任由这名太上宗长老如把脉般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炼气三阶!”方横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能把灵石击碎成粉,修为却只有炼气三阶。” 身为一名筑基期修士,方横虽然也能将这块坚硬的灵石打碎,但却远远做不到碎裂成末的程度,更何况,眼前这名青年的修为仅仅为炼气三阶! 这说明,要么这名青年对灵力的运用凝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要么就是他灵力精纯到旁人无以比拟,而这种灵力精纯之人,往往是万里无一的修道天才。 短短几个呼吸内,围观众人眼睁睁看着,方横的脸色从肃然转为呆滞,最后化作了一种难以克制的欣喜。 他紧紧抓住眼前这名青年的双手,眼中迸发出灼灼的亮光,那是一种伯乐遇见千里马的兴奋。 “小子,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在万分激动的时刻,方横保留着一丝理智,只听他再度沉声开口:“若你有意入太上宗,传承弟子之位,可为你空置一席。” 画舫周围聚集的年轻修士们闻言,无一不惊讶哗然。 传承弟子,是太上宗的核心,是被全宗资源供养的天骄。一个人若成为传承弟子,那么他基本上就离太上宗长老之位不远了,甚至可能成为宗主一般的存在。 此等殊荣,是那些外门、内门弟子穷其一生可能也难以企及的。 所有人都朝这名幸运的青年投以无比艳羡的目光。 然而,在太上宗长老的注视下,这名青年却微微一笑,神情淡然自若,仿佛并不为此激动。 “多谢长老美意,只是我志在更高。” -------------------- 第8章 牵魂入梦 志在更高…… 比太上宗传承弟子还要高的是什么? 方横咀嚼着这段话,不一会儿就心中明悟。 在众目睽睽之下,方横不好直言,于是抚了抚下颚白须,赞同地点了点头,“事在人为。” 言下之意,很有希望。 这名青年嘴角笑意有了一丝的加深,漆如点墨的眼眸中,折射着天河水面的幽深波光。 “借长老吉言。”他抱拳道。 随后,这名青年又辗转于各仙门画舫之间学习不同术法,过程中无一例外都是艳惊四座。 在火球术的学习中,其他人都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三四寸大小的火焰,而青年单手一摊,火光冲天; 第16章 在御空术的摸索中,旁人只敢飞行在水面上,生怕掉落摔伤,青年却是肆意畅游水陆之间,身姿轻若浮云; 在驯兽术的领悟中,青年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若干珍禽异兽在他悠扬的叶笛声中,乖巧得好似家中猫狗…… 当慕道会第二日看似平静地落幕后,所有仙门长老以及年轻修士都知晓,此次慕道会来了一名悟性超群的修道天才。 “此子恐怖如斯!”年轻修士们背地里哀嚎感慨。 有这样的人珠玉在前,仙尊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这些平庸之辈呢? 而这,正是秦曜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不想泯然于众人,他习惯于占据先机! 在慕道会的所有环节中,秦曜都打算让自己以碾压所有人的姿态获胜,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潜力与野心。 虽然秦曜非常不把这些参与慕道会的初入道年轻人放在眼里,但为了接近某人,他还是做到了十二万分的细致。 就比如,为了之后能更方便地接近某人,他还给自己伪装了一层特殊的体质——净灵圣体。 这是一种极为稀少的炉鼎体质。 拥有这种道体的修士,不仅道法无极,修炼迅速,更可以帮助双修对象提升修为、缓解伤痛、克服心魔。 单火灵根加净灵圣体,是修道天才的同义词,也是极品炉鼎的代名词。 秦曜相信,这个体质会帮助他的。 因为他与痴月是天生的爱侣,同根同源同体,一旦都苏醒,两人的身心都会开始呼唤彼此。 …… 问仙台上,一名巨大的平滑水镜悬浮半空,镜中背景是画舫如流的熙攘天河,而镜中人只有一个——秦曜。 方横站在水镜侧前方,对着面前的数位仙门长老们说:“此子天赋异禀,仅炼气三阶就能打碎这块坚硬无比的火山灵石。” 他的手指随意划过身前,水镜的画面登时倒退,反复回放那块灵石被秦曜震荡成齑粉的画面。 “此等惊才绝艳之辈,吾等切不可让其明珠蒙尘!”方横重重强调,语气铿锵,“尊上久居冰室,不知外事。诸位同僚若有爱才之心,可否与我一同向尊上进言,推荐这名不俗小辈?” 水镜前,其余仙门长老们或坐或立,认真地审视着镜中人的表现。 “此人对各类术法信手拈来,确实悟性超群。” “观其言行举止,也同样进退有度,不骄不躁,知理明事。可见是个很聪慧的小辈。” “这人表现不俗,只是好像有点锐气过重,怕是野心勃勃……”在一众的称赞声中,有位长老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闻言,方横捻着花白的胡须,轻缓开口:“非也非也,吾等修道者,本就是夺天地造化的人。有野心者往往心性坚韧,更容易在道途上走得长远。” 这位提出顾虑的长老轻轻颔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说法,感慨道:“此子有大抱负。” “他叫什么名字?”有长老问。 旁边的弟子调出前一日登记的参赛者名册,“回长老,这人名叫秦曜,是火系单灵根,之前跟随散修入道。” “哦,原来是有师父教的人,那就不奇怪了。” 虽然说这话的长老毫无恶意,但有爱才惜才之心的方横不乐意了。 他板起脸,反驳道:“什么叫有师父教就不奇怪了?试问在座各位的炼气期弟子,若参加本次慕道会,有几人能胜过这位姓秦的小兄弟?”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一致缄默。 片刻后,才有一名长老开口打破沉默,“这名年轻人如此厉害,想必也是奔着仙尊首徒的位置来的,我们确实该举荐帮他一把。” 方横静了一瞬,他知道他已说服众人联名举荐秦曜,于是朝众人抱拳谢道:“若此子能拜入仙尊座下,也是仙道之福。” …… 待众人签署好推荐信后,方横侧头吩咐候在身边的传承弟子,缓声道:“回舟,你把这里的情况和这封信传达成仙尊。” “是!” 名唤段回舟的传承弟子虽是太上宗执法堂长老严正的亲传弟子,但对方横同样恭敬,抱拳躬身,携令而去。 他越过重重关卡,沿着阶梯一路往下,来到了问仙台最深处的练功冰室外。 段回舟推开厚重的石门,霜花伴随寒气涌了出来,一瞬间仿佛空气都要凝结成冰。 他走入冰室中,鞋底踩过地面的白霜,发出嘎吱的闷响。 在夜明珠的幽光中,段回舟的全部注意力都汇聚到冰床中央的人身上。 段回舟的呼吸有些许的凝滞,胸腔中的心脏跳如擂鼓,他深深地看着被冰雪霜花围绕的林惊澜,充满敬意地打算行礼跪下。 然而,就在他双膝弯曲的前一刻,林惊澜自冥想悟道中睁开眼睛。 他的眼睫乌黑如羽,瞳孔灰若琉璃,看人时的眼神浅淡似无物,但只一眼,就让段回舟精神一振,站直了身体。 “……”段回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尊上!问仙台来讯!” “何事?”林惊澜问。 “长老们说此次盛会发现了一名悟性超群的修道天才,特地联名写信来向尊上举荐此人。” 紧接着,段回舟简明扼要地转述了一下秦曜的身份来历、精彩表现以及诸位长老的称赞。 第17章 林惊澜沉思良久,缓缓开口,先是赞赏了一句:“这名参赛者,确实惊才绝艳。” 而后,他话锋一转,沉吟道:“只是,此次收徒人选,我自有考量,与天赋修为无关。” …… 夜幕降临,天河水道人群散去。 但白玉京的街市延续着白天的热闹,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路边商铺的灯笼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秦曜订下城中最名贵酒楼的一间包厢,倚在靠近大厅的窗前,一边饮酒一边听曲。 他手里捏着银质酒壶,狭长的壶口对着嘴,冰凉的酒液如一注清泉不断淌入他的口中。 酒楼内喧嚣繁华,琉璃灯盏流光溢彩,两名当红的戏曲名伶在楼内戏台上相互扶携,眉目来去传情,抬手挥袖间,语调悠扬地唱着缠绵缱绻的曲词。 秦曜与周围大部分人一起沉浸在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中。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这唱曲讲的是一对痴男怨女阴阳相隔最后美满相守的故事。 一幕唱罢,台下众人齐声喝彩,毫不吝啬地抛出打赏,鲜花铜钱如纷纷雨雪般飘向大厅中央的戏台。 秦曜向来对这些凡人欢娱无感,但不知为何,今夜他的心弦忽然被这唱曲重重地拨动了一下。 他手腕翻转,变出一大把碎银金块,与其他人一样抛向大厅的戏台。 因他打赏得最多,两位名伶特意朝着他包厢的方向躬身答谢,浓墨重妆的脸上洋溢着欢喜之色。 中场休息后,戏台上表演继续。 秦曜心绪如潮水般翻涌,再无心听曲。 他默默咽下酒壶最后一口烈酒,丢下酒壶,身影消失在包厢的珠帘后。 以秦曜的修为,他所喝的酒水,跟清茶差不多,但他却忽然很想醉梦一场。 …… 某一刹那,冰室内的林惊澜心跳频率忽然变快。 他眼皮微动,想要自打坐冥想中睁开眼睛,但撩起眼帘后,所见的却是一片雾气缥缈的湖水。 在无端出现的迷梦中,林惊澜的思绪有些朦胧。 眼前景象像极了寒山的净心池,但全然不似那里那般寒凉刺骨,雾气、湖水、空气都是温热而潮湿的。 在白如纱帘的水雾中,林惊澜肩膀以下的身体都浸没在湖水中,一身素白单衣早已湿透,如花瓣般附着在他的皮肤上,细密水珠悬挂在他的浓密眼睫上。 他微微垂眸,一颗水珠自睫毛末梢坠入身前的湖面,倒影中那张面生白鳞的妖异脸庞随涟漪而破碎。 水波荡漾间,倒影的长发、眼睫、眉毛以及暴露的皮肤,更显出一种朦胧的雪白,唇色浅淡如春桃,眉心朱砂痣摇曳如火星。 耳畔一片安静,林惊澜唇瓣轻启,做出呼喊的动作,但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呼喊谁,于是微张着唇,神色漠然地停滞在原地。 一条尺寸惊人的黑蛇在湖面中蛇形蜿蜒,穿过缥缈的水雾,正向他缓缓游来。 遥远的天边传来名伶唱曲的咿呀声,朦朦胧胧,令人听不真切,只依稀可辨认出花词艳曲的片段。 “等闲间牵一个人儿入梦,这般形现,那般软绵……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紧相偎,慢厮连……” 温热的水雾让林惊澜发梢湿漉,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耳畔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他胸腔内擂鼓般的扑通声,以及黑蛇游动的轻微水波声,其余所有景色都模糊成一片虚无的白。 -------------------- —————————————————————————————— 作话: 本章唱词改编自昆曲《牡丹亭》。 第9章 笑意难掩 蛇在向他游来…… 林惊澜的思绪仿佛被浓雾隔绝,他觉得他应该思考一些东西,但却神识阻滞。 “嘶嘶——!” 他眼睁睁看着黑蛇游动到他身前,湿润的蛇信子触及他的手背,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 蛇对他展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心念一动间,林惊澜手腕翻转,右手掌心朝上。 这几乎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黑蛇探过他掌心,顺着他衣物浸湿的手臂,如藤蔓般安静爬行,大半蛇身几乎挂到了他身上,整个人连带着蛇不由自主地下沉了几分。 湿润的白袍紧贴肌肤,林惊澜能清楚地感受到蛇鳞在周身摩擦的冰凉粗糙触感。 黑蛇紧紧缠绕着他,但这种缠绕又与问仙台上那场角斗不同,并不让人感到疼痛或窒息,反而充满了隐秘的缠绵。 雪白皮肤被乌黑鳞片密不透风地包裹,黑蛇盘踞在林惊澜周围,堂而皇之地将他禁锢在怀中。 蛇身阴冷湿滑,但彼此的呼吸却火热交融。 一颗巨大的三角蛇头垂立在林惊澜面前,那双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与他安静对视,细长猩红的蛇信子在吞吐间不断拂过他的脸颊,仿若情人之间的爱抚。 林惊澜的眼睛里好似凝聚着一汪灰色的漩涡,他受到蛊惑般张开双臂,温柔地拥住黑蛇,一起往安静无人的水底坠落。 第18章 温热湖水淹没头顶,白衣与黑鳞交错颠倒。 …… 某一刹那,浓雾隔绝外的天空电闪雷鸣。 林惊澜的眼眸猛地一颤,灵台瞬间清明,霍然挣脱黑蛇的纠缠,如溺水之人一般急速往水面游去。 “哗——!” 林惊澜破水而出,乌黑发丝黏着在脸侧,浑身湿漉漉的,一半是因湖水,一半是因汗水。 这是一场……幻梦…… 漂浮在水面的林惊澜喘息难定,雪色脸庞上仍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绯色,但脸上神情已然恢复成惯常的淡漠沉静,琉璃眼眸如霜胜雪。 眼前的旖旎梦境并非随着他的清醒而瞬间消散。 林惊澜环视周围,看见的仍是一片弥漫着潮热迷雾的宽阔水域。 雾霭起伏间,湖底那条黑蛇也上浮到水面,化作了一名眉目精致的半蛇青年。 半蛇青年好事中断,脸上却并无任何懊恼气馁的神色。 他气定神闲地寻了一块离林惊澜不远的石头倚靠,好整以暇地用五指梳理自己蓬乱湿漉的长发。 修长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乌黑浓密的发丝之间,很快就编织出了一条漂亮的松散长辫,收尾时则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雪色丝带,在辫尾绑了三圈。 即使林惊澜正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盯着他,青年编辫子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加快,他做这事很认真也很细致,垂眉敛目,侧脸的轮廓显出一种别样的温和,神情似乎非常地慵懒闲适。 林惊澜看着他的眼神更复杂了。 模糊视线的雾气中,半蛇青年辫子末梢的那抹雪色无端显得十分醒目。 林惊澜胸膛轻轻起伏,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脸上冷漠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他拒绝去思考这雪色丝带来源于何处。 “魔,神,曜,影?”林惊澜一字一顿地开口。 秦曜挑了挑眉,深邃眼眸中似笑非笑,仿佛藏了一枚磨人的钩子。 他学着林惊澜的样子,慢斯条理地回应:“林……惊……澜……” 嗓音从在帘幕般的雾气后传来,低沉而沙哑,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诱惑。 话已说完,这名半蛇魔神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片刻后,他就再度开口,换了种称呼。 “忘情仙尊……”这位魔神喊道。 似乎这样更合他的心意。 俊美魔神在雾气中朝白衣仙修张开了骨节分明的手,晶莹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形成了一道透明的珠帘。 他仍在邀请,“忘却情爱是忘情,忘忧纵情亦是忘情,仙尊苦修日久,何不趁此良辰,与我继续同修第二种忘情?” 林惊澜沉默不语:“……” 神思冷静的林惊澜恢复了掌控局面的能力,他冷着眉眼,召唤出银白的正道剑握在手中。 他横剑身前,眼眸中的冷意与剑刃的寒光交相辉映,握剑的指关节泛着青白色,令人不由自主地怀疑如此用力地握剑,是否会让人手心发痛。 秦曜嘴角的笑意,在寒霜般的剑光中一点点凝滞,周围的雾气好似瞬间被冰冻结。 呼——! 一道耀眼的剑光在雾霭中乍现,十分惊艳,也十分狠绝。 血珠在半空中飞溅,这一刹那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秦曜后退一步,险险避开正道剑的锋芒,唯有胸口衣衫和皮肤被轻微划破。 在躲避的过程中,他也收拢了四周的水雾,携带着这场荒唐的旖旎幻梦从林惊澜脑海中消失。 …… 酒楼内依旧夜色繁华,秦曜回到包厢,捡起那个之前被他丢弃在地的银酒壶,斜靠窗棂,继续听曲。 他在空空如也的酒壶内变幻出无穷无尽的酒,于是一直倾倒酒壶,壶口处就一直有芬芳的酒液流出。 酒楼内灯盏在秦曜脸上投射出晕黄的光。 他借着光,漫不经心地扯开衣襟,治好胸口淌血的剑伤。 秦曜努力将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但回忆起幻梦中的种种,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弯曲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 无人荒岭,化龙窟。 若干肋骨般的石柱指向云霄,乌泱泱的人群簇拥在山谷入口,仰望着临时修建的高台。 按照之前公开的盛会日程,慕道会第三天至第六天,将在化龙窟进行秘境试炼。慕道英杰进入谷中,搜寻事先藏匿好的育灵花,所得最多者为优胜。 有些有门道的年轻修士早已通过种种关系,搞到了化龙窟内部的粗略地图。他们站在山谷入口,摩拳擦掌地准确大干一场。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此次试炼地点虽然是在化龙窟,却不完全是在眼前的化龙窟。 林惊澜站在高台最高处,神情淡漠地承受着无数视线的凝视。 这样的场景,在他成为仙尊后,已出现过无数次。 头顶天空晴朗明净,淡金色的阳光泼洒而下,为林惊澜的雪白道袍镶嵌了一道浅浅的金边。他在那里,背阳而立,好似金碧辉煌中的庙宇中,背负金轮法光的菩萨明王。 唯一不同的是,庙宇佛陀身上装饰琳琅满目,而此刻的林惊澜却仅仅穿着一身素白的雪衣,乌黑发丝也只用发带半束着。 从头到脚无任何奢华饰物,干净质朴到了极致。 毫无疑问,林惊澜亦美如神明,只是所有人都心怀敬意,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意,以无限仰慕之情供奉他立于云端山巅。 第19章 无声的等待中,飓风乍起,它以林惊澜的脚为中心,生出了万道风刃。 风刃狂卷盘旋,站在风眼中的林惊澜及地白袍翻飞起舞,乌黑发丝与纯白发带交错起伏,在金灿日光中如翱翔九天的雪色凤凰。林惊澜抬起手,衣袖垂落至肘,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臂。 他右手抓起凭空出现的长弓,左手翻转,凝结出一支纤长的羽箭,随后拉弓身前,身姿如松如玉,琉璃眼眸映照出箭尖的粼粼寒光,如冰雪般剔透。 嗖! 羽箭带着破空的风声,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弧度,急速飞向化龙窟的上方。 一道裂口无声地在山谷入口浮现,就如同隔世的秘境打开了尘封的大门。 秦曜跟随人群一起涌向秘境入口,在重叠的人影中,他寻了空当,转身回望高台那道白影。 但林惊澜已然收弓转身,两人视线相隔万米擦肩而过。 秦曜垂下眼帘,白皙单薄的眼皮遮住了他黑眸中的百转千回,等再抬眸,一切情绪都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成为胜者的执着。 -------------------- 第10章 结伴为伍 年轻修士们进入秘境,发现眼前并非一处荒凉无人的山谷,而是一处鸟语花香的繁华小镇。 小镇四面环山,依水而建,翠绿藤蔓沿着密集的屋舍蜿蜒连绵,无数花骨朵如浩瀚星海般点缀其间。这里无处不花团锦簇,无处不水草丰茂,好似远离纷乱的世外桃源。 一群人带着狐疑的神色,谨慎地踏入小镇中。 映入眼帘的是满街道的行人,他们模样与常人无异,只是男人更加俊美,女人更加窈窕。小镇男女见到来客,也不震惊,嬉笑一阵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刚进入这里的修士们反而感觉浑身不自在,与同伴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不是说要搜集育灵花吗?” “对啊,我还以为要打灵兽呢?” “眼前这是什么场景?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考验我们的化形灵兽吗?他们身上会有灵草吗?难道说要打败他们才能获得灵草?” 有些人脑海里冒出了伤人的危险想法,但也不敢贸然出手。 所有人都对眼前这怪异的景象抱以十二万分的警惕。 进入幻境后,秦曜意外与那日茶馆中的清风门修士又遇见了。 不过仅是徐归、杜辽、张立身三人,武百川年龄太大,无缘参赛。 “秦兄?”徐归冲秦曜打了个招呼。 杜辽:“又遇见了,好巧。” 张立身:“不如同行?” 秦曜微微颔首,并不反对。与这几名仙门修士熟络,方便他探听一些消息。 简单沟通后,几人组伴同行。 站在小镇前,三名清风门修士与其他人有着同样的困惑,不知道这关要怎么考验他们。 秦曜俯身拈起脚边青石板缝隙中的一抹浅粉,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这朵小花,悠然开口:“这是一处幻境,一处考验我们心性品质的幻境。” 见他语气沉着自信,徐归等人对他的判断信了八分。 “幻境?”杜辽皱起了脸,面色充满忧愁,“不会是话本里那种怕什么给你变什么的幻境吧?专门吓人那种?我胆子小,受不住,豺狼虎豹蛇,每一个我都怕。” 秦曜扬唇轻笑,调侃道:“未必,说不准是那种爱什么给你变什么的幻境,具现人心欲望,专门诱人堕落。” 这回轮到徐归愁眉苦脸了。 只听他哀叹道:“那可完了。我这人最经不起诱惑了。” 张立身在进入秘境后就拔出了随身佩剑,在众人讨论的时候,他正手持长剑,不断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小镇男女,眼神如苍鹰般凌厉。 秦曜见他如此专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张立身,安身,立命…… 秦曜在心里揣摩着这个名字的内涵,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个有些笨拙的年轻人。 结果失望地发现他实在是平平无奇。 两只眼睛一张嘴,肤色黄黑,长相普通,一旦丢入人群就毫不起眼。 观其周身灵力流转,也不过是炼气中期,而且灵力颜色斑驳杂乱,不知道是四灵根,还是五灵根。 凡人修仙天赋看灵根和体质,大多数人无特殊体质,只能以灵根品级论天赋。 天品单灵根为上上等天赋,黄品五灵根为下下等天赋,几乎等于修道路上的垫底存在。 一番打量后,秦曜顿时对张立身没了继续探究的兴趣。 只不过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普通年轻人罢了。 虽然有时候一些强大修士会刻意伪装得平平无奇,但秦曜自信,这世上很少有他看不出异常的伪装手法。 他将注意力拉回眼前,背手走入街道,随口安抚身后惶恐不安的徐归和杜辽:“幻境不可怕,它只是一场梦,只是平时我们都是一个人做梦,现在是一群人一起做梦。” 徐归和杜辽目瞪口呆看着秦曜与不知善恶的小镇男女擦肩而过,神情淡定得令人惊叹。 “散修就是不一样,艺高人胆大。”徐归凑近杜辽,小声嘀咕道。 杜辽投以同意的目光,竖起了大拇指,“一看秦兄就是走南闯北多年,江湖经验非我等所能比拟。” 哥俩窃窃私语,但仍有一句话藏在心里——他们一致觉得,自己抱上了一条不错的大腿。 第20章 张立身跟随秦曜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两个黑脑袋黏在一起,纳闷地催促道:“你们两个聊什么呢!快跟上,别掉队了,幻境很危险!” 徐归和杜辽这才分开,快步小跑跟上。 “哎呀,张立身你不要太草木皆兵,”徐归大摇大摆地大步向前,模仿秦曜的语气说,“幻境就是一场梦,一点都不可怕,很安全的。” “是的,有秦兄在,我们安全得很。”杜辽搭腔道。 “……”张立身觉得这两位同伴忽然很狗里狗气。 “别掉队。”他再次重复道。 事实证明,眼前幻境果然很安全,但安全得有点太过了…… 第一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警惕着周围的小镇居民,甚至不敢与他们搭话,无比专注地在山谷中搜寻育灵花的踪影。 第二天,所有人重复第一天的状态。 第三天,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慕道会的最后一天,于是更加卖力,心无旁骛,争分夺秒地寻找灵草。 在日落前一刹那,有些倒霉的修士连一株灵草都没有找到,他们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像个孩子一样,望着一点点坠落的夕阳嚎啕大哭。 他们一直哭到了晚上,然后惊讶地发现——秘境竟然没有崩塌! 这意味着试炼还没结束。 “看来秘境时间流速与外面世界不一样。”有人推测道。 大家纷纷猜测,外面三天,可能是秘境中的三周。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周里,所有进入秘境的修士仍在紧锣密锣地搜集育灵花,他们仍把这当成是一场比赛。 然而当第三周最后一日的夕阳坠入地底,天幕发黑时,秘境仍完好无损。 又有人猜测,秘境里的三个月,才是外面的三天。 于是,所有修士又坚持不懈地搜集育灵花,在一过程中,几乎没有人愿意懈怠。 三个月后,秘境完好。 “天啊!怎么回事!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了!”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启秘境!” “难道……秘境里的三年,才是外面的三天?”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众人又在秘境里待了三年。 这三年里,愿意费心去搜集育灵花的修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参与到小镇的生活中。 此座小镇景色优美,生活富足,衣食无忧,男女老少俊美非凡。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这里几乎是所有人退休养老的梦中小镇。 在漫长的三年里,年轻修士们对这座小镇已经很熟悉了。他们没有发现小镇中任何异样的地方,所有花草树木与人,在他们的感受中都无比鲜活,充满生机。 “喂,李兄,你今天不出去找育灵花吗?”某日,一位修士正在整理出门的装备。 被问到的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找什么啊,都找了快三年了,秘境还没结束,说明破解之法可能根本就不是找到足够多的育灵花。” “可是,搜寻育灵花,是早就规定好的试炼规则!”那名准备出门的修士反驳道,“就连那日仙尊也说了,此次化龙窟秘境试炼,就一件简单的事,搜集育灵花。” “随你吧,反正我不找了,我放弃了。” “李兄你……”修士话说了一半又止住。 他的同伴已然转身离去,嘴里哼着小曲,手中还拿着一副字画。 修士知道,他的同伴是要去找隔壁的姑娘聊字画聊人生。 那是一位生活在小镇的漂亮女子,吐气如兰,举止文雅。他的同伴一来到小镇时,就喜欢上了那位姑娘的脸蛋。 不过,前两年,他的同伴总认为那姑娘是幻境中的幻象,是假的,因此对她视若无睹。如今可能是在幻境中待的时间太久,他的同伴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把这里的世界当成了真实,他开始勇敢地追求喜欢的姑娘,忘却了秘境试炼的任务。 “怎么能忘却呢?”这名修士感觉非常荒谬,“我们明明是来参加慕道会的,我们明明是来参加秘境试炼的,我们明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而,三年的最后一天,当月亮再度升起、秘境持续的时候,这名执着于寻找育灵花的修士终于理解了他的同伴。 无尽的时间,枯燥的追逐,迷茫的等待,一个人要有多坚强的意志力,才能永无休止地坚持下去。 而且,他们并非身处绝望的梦魇,而是安宁祥和的乐土。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随时加入小镇居民的生活,在小镇里安居乐业,与一群友善好看的土著男女共同生活。这里桃红柳绿,四季如春,没有任何值得让人逃离的理由。 忘却吧……放弃吧……他的心在诱惑他沉沦乐土。 在银白的月光中,这名修士面朝皓月,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 他感觉自己也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越想越悲怆,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张开了嘴,发狠地咬着它,竭力地抑制住内心的退缩之意。 如当初责问他同伴的背影一般,他在心中一遍遍责问自己。 他们明明是心怀理想踏入这里,他们明明来此的目的是进入追求大道,他们明明知道这里终将崩塌,他们明明知道自己此行唯一有意义的目标是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因为三年的光阴而放弃能改变一生的机遇? 第21章 秘境第三年的最后一个夜里,这名修士终于还是选择放弃。 他转身回到小镇,决定和他的同伴一样,做一名平凡的小镇居民。 在床榻上合眼那一刻,这名修士恍惚间明白此次秘境到底在考验什么。 坚持! 在无尽的时间里坚持,在枯燥的追逐里坚持,在安宁祥和中坚持,在身边人都各奔其路时坚持! 这名修士猜想,如果要赢得试炼,其实只要在秘境中一直坚持搜集育灵花就可以了。 可是……黑暗中,他苦笑着,太难了。 坚持太难了。 放弃之后,这名修士也想通了忘情仙尊设立此秘境的意图。 大道无尽,时间无涯,百年不过眨眼,千年不过弹指,万年不过须臾……能在大道上能走得远的人绝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 秘境外,仙门长老们正通过水镜观察秘境中人的动向。 由于秘境内外时间流速不同,水镜画面大多在飞速变化,大片的色彩如流水般掠过。 偶尔几面水镜展现出较慢的流速,这些都是在秘境中表现优越的人。 “唉,怎么他也……这孩子心性蛮坚定的。”清风门长老望着水镜痛心疾首,“不过三年幻象而已,怎么就坚持不下去了呢?以后你若是踏上仙途,少不得闭关十年百年的。” 站在他旁边的灵乐门长老也非常惋惜,摇头道:“可惜了,不过也不怪这些孩子。他们大部分都是初入道,之前活在凡人中间,把半载光阴看得太重,脑子转不过弯来。” “尊上的这场光阴幻境,对于这些刚脱离凡世的年轻人来说,太枯燥了,也太残酷了。”太上宗长老拧眉道,“就算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样的幻境中待上百年千年,估计也未必表现得有这些年轻人好。” 水镜前,仙门长老们时不时为那些在漫长光阴中忘却使命的年轻修士而感慨惋惜。 但在连绵的叹气声中,秘境中的局势越来越鲜明。仙门长老们也一致认同,若是真有人能经受住光阴幻境的考验,必定拥有异于常人的执着,道心坚固如铁。 像这样道心坚固的人,非常有资格成为仙尊的亲传弟子。 -------------------- 【悄悄放两个预收文案,有点长orz,提前感谢耐心!】 预收1:《反派饲养主角日记》 前世,身为反派丧尸皇,戚妄利用自己知道剧情的优势,提前干掉了被称为人类救世主的主角,成功灭世。 然后……然后他就无聊死了。 ——众所周知,末世后期无娱乐设施。 重生后,戚妄痛定思痛,决心让主角活得久一点,与他无限相杀。 戚妄:多好的玩具……啊不,主角呀…… 面对幼年时期的懵懂主角,戚妄扮作善良的人类大哥哥,帮助主角后死在了丧尸潮中。 面对少年时期的青涩主角,戚妄再接再厉,一面暗地里送钱送装备送物资,一面扮作恐怖骇人的高级丧尸,努力刷高主角对丧尸阵营的厌恶值。 主角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也越来越有人类救世主的样子。 戚妄几乎目睹了也陪伴了主角成长的全过程,心中对未来的相杀画面充满了期待。 然而,主角二十岁那年,戚妄迎来的不是人类的刺杀小队,而是主角的上门求婚。 戚妄:…… *主受文,戚妄是受 *颓废厌世咸鱼中二受(戚妄)vs表面纯良实则黑化攻(桑潋) *另类养崽文,攻幼年和少年时期比较长 预收2:《渣攻他偏爱傻白甜[穿书]》 一觉醒来,顾归渺发现自己穿成了一本复仇虐渣文里的风流渣攻。 原身风流成性,和国民男神主角受在一起后,嫌弃对方实际性格是个傻白甜,不仅劈腿妖艳贱货,还企图谋财害命,最后被幡然醒悟的主角受报复得下场凄惨。 系统承诺,只要顾归渺走完剧情,就送他回到现实复活。 顾归渺: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系统:讲! 顾归渺:我喜欢傻白甜。 系统:…… 此后与主角受相处的每一天,都越发坚定了顾归渺的想法。 试问谁能拒绝一个长得帅、身材好、脾气软、爱撒娇还拿过影帝的傻白甜男友呢? 反正顾归渺不能。 色令智昏的顾归渺日常口嗨:统砸,我不复活了,别管我了,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直到某天,他被盛世美颜的主角受扛起来,摁在墙上亲了一小时。 顾归渺:???这是傻白甜应该有的臂力吗? *主受1v1,双初恋,受(顾归渺)x攻(兰晃) *原著是与正文独立的平行世界 第11章 最终考验 冰室浮动的寒气中,林惊澜一袭白衣,静坐冰床,长而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琉璃般的眼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面前悬浮着数十面水镜,里面是迄今还在坚持搜寻育灵草的修士。 秘境外一瞬,在秘境中堪比一月。 几乎是几个呼吸的间隙,林惊澜面前的水镜不断蒸发消散。 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五面。 秦曜、张立身以及另外三名仙门修士的身影赫然在列。 此时已经是他们进入幻境中的第十年。 第22章 对于这些入道不久的年轻修士来说,十年,好似他们的半生。 林惊澜的眼睫动了动,目光一一掠过水镜中这五人的表现,同时,慕道会登记名册的抄本在他面前徐徐翻动,向他展示最后这五人的姓名生平。 试炼到了此刻,单纯再延长时间,将难以分出胜负。 于是,林惊澜信念微动,袖如流云拂过半空,水镜中的画面立刻变幻。 这五人被分隔开来,投入了单独为他们准备的幻境。 这是最后一场幻境,也是最后一场决胜。 …… 秘境小镇中,秦曜懒洋洋地躺在屋脊上,单手垫在后脑勺下,定定地仰望着蔚蓝的天空。 所谓光阴幻境,对于魔神来说,简直毫无压力。 区区十年,在千万年的无尽寿元面前,渺小如微尘。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理解光阴幻境的用意。 他知道,林惊澜是想从这群如蜉蝣般朝生暮死的凡人之中,选中最坚韧最执着的那一个。 秦曜感慨于林惊澜的用心。 何至于此?他隔着天空望向秘境外的人,朝那个听不见的他问,这些凡人和修士,到底有哪里值得你这样守护? 屋檐下,徐归和杜辽正在院中打牌。 “哈哈,我比你大!” “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十年太久,本来这两人跟着秦曜和张立身,坚持搜集育灵草一年,但后面看不见秘境打开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懈怠。 “我感觉……做这事没有盼头。”徐归当时说。 杜辽在一旁附和:“是啊,没有盼头,没有动力。” 其实,当时间流动到第三年时,他们俩心里都隐约猜测这次幻境考验的可能是他们心性的坚韧程度。可惜两人自认为不是坚韧之人,加之已经散漫了两年,便彻底放弃试炼。 用杜辽的话来说就是,把机会让给更坚韧的人。 在这些年,秦曜和张立身是他们当中唯二没放弃的人。 秦曜虽然经常躺在屋脊上晒太阳,但每天早中晚固定三个时间,他会出门搜集育灵草,每次都满载而归。张立身则是一天到晚都徘徊在小镇各处,月上中天时才回屋小憩一会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中断。 云层拂过头顶,正在闭目小憩的秦曜听见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缓缓睁眼,瞧见一条青色的长蛇正在屋顶爬行,身躯好似一道流动的波浪。 秦曜漫不经心地伸手过去,下一瞬那蛇就出现在他的掌心。 嘶嘶——! 蛇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长着血盆大口冲面前的人嘶鸣,粗长的尾巴缠绕着抓住它的手臂,想像绞死猎物一般绞痛禁锢它的人。 看到此等卑贱混沌的同类,秦曜薄唇微扬,乌黑的瞳仁映出这蛇的影子,似笑非笑的神情下潜藏着冷血动物的残忍。 只见他手指轻轻合拢,这条不幸路过的青蛇当场殒命,活活被掐死在他手中。 秦曜的指甲看似圆钝,但边缘锐利如薄刃,他的指尖从蛇的下颚一路滑动到蛇的七寸,轻而易举地挑出血淋淋的蛇胆,仰头一口吞下。 他极为熟稔地将开膛破肚的蛇尸扔到院中,对杜辽等人说:“今晚把这蛇炖了喝汤。” …… 第二天清晨,秦曜从伪装的睡梦中睁开眼,透过打开的窗户,瞧见遥远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狭长的光影。 早已醒来的徐归和杜辽在院中惊呼:“看!出口!” 附近的屋舍不断传来类似的惊呼声,他们的语气激动到颤抖,这是他们盼望了十年的景象。 “秘境、秘境开了!试炼终于结束了!” 在铺天盖地的欢声中,有人却在哭泣。 秦曜越过窗棂,翻身爬上屋顶,站在耸立的屋脊上环视整座小镇。 秘境再度打开时,所有年轻修士都在欢呼雀跃,而原先的小镇居民一改往日的悠闲模样,美丽的脸庞上淌满泪水,他们纷纷哀求身边的人不要离去。 “相公,你不要走!”一名貌美窈窕的少妇抱着襁褓婴儿,跪在地上,紧紧抓住一名男子的道袍,“求你,不要抛下我和孩子!” 那名男子看看天空的光影,又看看苦苦纠缠的妻子,眉头紧蹙。 “我要走了。”那名男子说,“我不属于这里,我要离开,我要回去我来的地方。” 少妇哭得泣不成声,就连她怀中的婴儿也在嚎啕大哭。 “你既然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你既然知道你要离开,又为何要追求我,与我成亲,与我孕育孩儿?” “我只是……”那名男子呐呐半晌。 太寂寞,三个字终是羞于说出口,被吞咽回肚子里。 如果说心里话,这名女子不过是他消磨十年秘境光阴的玩物,过往的海誓山盟和夫妻恩爱都只是消磨时光的一部分。 眼见少妇不依不饶,那名男子横下了心,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我有我的道!”他故作高深地开口,“怎能为红尘琐事绊住脚步?你再不让开,就休怪我斩灭情丝了!” 少妇抱着婴儿,双眼通红,扬起下颚,眼神决绝地看着铁石心肠的丈夫,“好,你斩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修道人,把我和孩子一同斩了去吧,踏着我们娘俩的鲜血去修你的大道!” 第23章 那名男子左走右走,也避不开挡路的妻儿。 天空光影渐渐微弱,他生怕自己被困在秘境中,终于拔剑出鞘,森然的剑尖直指眼前的少妇和婴儿。 那名男子真的要动手了。 秦曜远观片刻,明悟眼前是一处叠加在原先秘境之上的新幻境,而且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幻境。 他明白,最后的考验来了。 虽然秦曜内心对这些世人悲喜十分漠然,但这不妨碍他演出一副侠义心肠。 他眼见不平,果断出手,拎起脚边的瓦片,朝不远处的那名男子丢了过去。 瓦片与剑刃碰撞,长剑走势偏移,越过少妇砍向旁边的青石地板,一时间,火星迸发。 那名男子愕然回望,看见万道瓦片如箭雨一般,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男子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瓦片砸晕淹没。 秦曜一步千里,来到泪水涟涟的少妇跟前,将她轻轻扶起。 “不必为这种人伤心,”秦曜柔声安慰道,“他是修道人的耻辱,只会辱没大道,难以问鼎长生。” 他低头,随意扫了眼少妇襁褓中泪水与口水齐飞的婴儿,非常有涵养地说:“你的孩子很可爱,你还有美好的人生。” 少妇擦去面上的泪水,躬身拜谢秦曜,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看起来比那名男子更为笔直,颇有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决绝与坚强。 秦曜看了一眼天空,没管那道渐趋黯淡的光影之门。他知道,那不是破除幻境的关键。 他来到凌乱的瓦片堆前,从中拽出那名昏迷的男子。 “你的凡人妻子,比你更懂道!”秦曜粗暴地将这名男子晃醒,然后再揍晕,再晃醒,再揍晕。 如此反复多次后,他才演戏演够了,心满意足地放开面目全非的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当秦曜回过身来,发现身后竟然聚集了一群人。 他们都是原先的小镇的居民。 秦曜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幻境的下一步指示。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越众而出,走到秦曜身前,扑通一声跪下。他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随之跪下,眼神中满是恳求之意。 “侠士,”老者称呼道,“我知道你们是来自天外的侠士,而我们只是一群凡夫俗子。但是,现在天门大开,如果你们全走了,这镇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会消失,就连我们也会消失……” 说到消失二字,老者身后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密集的啼哭声,男男女女掩面而泣。 “所以,老身斗胆恳求这位侠士!”老者弯下腰,额头与地面碰触,“能否在离去之前,为我等卑微之人摘下天门山顶的育灵果?有了那果子,此方世界就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我们将世世代代感激侠士。” 这是个只有感激没有好处的请求,但秦曜却朗声大笑,声音低沉果决:“好!” 他强调道:“我会为你们摘下育灵果。” …… 天门山冰封雪冻,寒风凌冽。整座山上竟无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放眼望去,全是朝天伸展光秃枝丫的枯树。 这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了无生机的地方竟然会有能拯救一方小世界的灵果。 因为小镇中是春季,所以秦曜身上衣服单薄。 他顶风冒雪前行,双腿在厚约数尺的雪地中踩下一个又一个的深坑,人影在凛冽风雪中起起伏伏。 四周冰寒冷寂,然而秦曜心中却好似燃起了一团灼灼的烈焰。 他有一种预感,他一直想见到的人就在前方等他。 天门山顶的天气更加恶劣,寒风呼啸如狮吼,刮得人站不住脚跟,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严重阻隔了视线。 秦曜登上山顶,看见一棵枝叶翠绿的果树在冰雪中招展。 一名白衣无暇的神秘人侧对着他,站在果树下,举起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臂,轻轻摘下了果树枝头唯一的果实。 风雪与果树横生的枝条遮掩了神秘人的面容。 终于…… 秦曜心生叹息,克制住自己汹涌的感情,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现在他得假装不知道。 “仙人……”漫天风雪中,秦曜提高音量,朝不远处果树下的神秘人喊道,“我看您白衣似仙,我就喊你仙人了。” 他铿锵有力地继续道,“山下的小镇居民需要这颗果实,否则他们就会消失。如果这颗果实于您没有要紧的用处,能否将它赠与给那些可怜的人?” “山下?”神秘人发出一道轻笑,“山下哪有人?” 落雪的背景中,神秘人把玩着手中圆球般的果实,仿佛对秦曜的请求充耳不闻,“他们都是幻境中的假象,从未真正活过,那么也无所谓消失了。” “不!”秦曜上前一步,言语恳切,“众生有灵!” 紧接着,他念起了刚刚跋山涉雪时打好的腹稿。 他觉得这会是眼前人希望听到的回答。 “佛经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处幻境中人,有悲有喜,有血有肉,与常人又有何两样?他们只是活在一处迥然于外界的小世界中。” “若以生死论高低,则外界众生如蜉蝣,头顶神明与天齐。天道看众生,就如我们看幻境中人,都视他们为朝生暮死的微渺尘埃。” “但苍生有志,不肯听天顺命,不愿朝生暮死。此处幻境中人也是此等心境。” 第24章 “只要想活着的人,都是真正活着的人……”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地的时候,四周呼啸的寒风陡然止住,头顶雪霁天晴。 万道温暖的阳光穿过消散的云层,落到了秦曜堆满寒霜的身上。这些晶莹的霜雪顿时化作柔软的水流,不沾身地从他衣衫上离开。 秦曜眼睫上还挂着雪粒,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白茫的雾气,终于……结束了…… 在晴朗的雪顶,他看清了果树下的白衣人。 林惊澜转过身,白衣胜雪无暇,一双眼睛比明净晴空还要透亮,天门山顶的浮云、厚雪和暖阳都映入他眸中,雪天共成一色,美不胜收。 秦曜与林惊澜四目相对,他仿佛从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看见了世间万物与天地风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缥缈。 -------------------- 第12章 徒弟人选 在秦曜看着林惊澜的时候,林惊澜也在看着他。 眼前这名青年修士,经受住了光阴幻境的考验,通过了刚才的侠义测试。 按理说,应该是位心性坚韧、大仁大义的赤诚之人。 这就是他的亲传徒弟了,林惊澜在心里默默地想。 鎏金白雪中,白皙修长的手指虚握着如球的果实,林惊澜心念微动,刹那间,整座幻境化作流动的色彩,从四面八方汇入果实中。 随着天门山下的景色渐渐变得空无,这枚果实也变得越来越透明。 等林惊澜将它递到秦曜手中时,它已经变成了一颗晶莹的水晶圆球,内部桃红柳绿,屋舍俨然,若干微小人影在其中行走劳作。 这般景色,赫然是秘境小镇的缩影。 “如你所愿,”林惊澜的声音清淡如雾,“它们会继续活下去。” 秦曜接过水晶圆球,谨而慎之地收进储物袋。 紧接着,林惊澜又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秦曜学着那些年轻修士对林惊澜的敬仰崇拜模样,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尊上,弟子愿意!” 林惊澜手腕轻转,从袖里乾坤中排出一枚玉佩。 玉佩通体流光,宛若冰雪凝结。 秦曜虔诚地接住飞至他面前三寸远的玉佩,随后低头,垂下眼帘,遮掩住内心的占有欲望,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沉,“弟子秦曜,拜见师尊。” …… 白茫茫的雪地中忽然出现一串脚印,雪粒被压得嘎吱作响。 秦曜站起身,与林惊澜一齐循着声音来处望去。 走入视野的是一只受伤的狼妖。 狼妖有着人的四肢,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全身毛发凌乱焦黑,似乎刚从一场大火中逃出来。 “尊上……”狼妖虚弱地喊道。 这声音,是张立身? 秦曜有些愕然,他与张立身等人相处日久,竟然没发现张立身有着狼妖的血脉。 是谁帮助他掩藏了气息呢? 答案呼之欲出。 林惊澜眼神淡淡地看着遍体鳞伤的狼妖,流云般的袖子划过半空,张立身周身伤痛瞬间消失,就连他本人也变回了原先人的模样。 “小妖,”林惊澜轻启唇瓣,“你突破了幻境,你为何而来?” 张立身的喉咙哽住,幻境中的种种悲欢涌上心头。 他记得,在幻境中,有名半妖孩童穿过绵延火海,奔向夜色最亮处的白衣仙人,恳求他渡化自己。 那名孩童哭着说:“我不想做半妖,半妖太卑贱了。仙师,我求求你,把我变成一个人,一个能堂堂正正活着的人!” 此刻在雪地中,在温暖的阳光中,张立身一步步走向如当年般皎洁如月的仙人。 他神情恍惚得仿若朝圣,步履沉重如有千钧。 扑通一声。 张立身面朝林惊澜,重重跪下,“求仙师再渡我。” 林惊澜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名有着一半妖魔血脉的少年,神情波澜不惊。 他没有问张立身为何再出此言,心中其实有了答案。 万物皆有欲,当渴望成为人的半妖真正成为了人,心中又会生出新的期许,例如从一名普普通通的人,变成一名不那么普通的人。 “仙门百宗,你可有中意的?”林惊澜问。 张立身回:“弟子……想入太上宗。” 林惊澜沉思片刻后道出一个名字,“太上宗长老严正。” “他可为你师尊,”林惊澜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凭空浮现的卷轴上书写,笔法行云流水,“他虽然性情古板严厉,但你若是真获得了他的认可,即便你是半妖之身,他也会尽心教导你,庇护你。” 当手指触及卷轴末尾,漂浮卷轴自动卷起,飞至张立身眼前。 张立身抬起手,默默地收起卷轴。 三人又在天门山顶静待半晌,雪地中再无身影出现。 剩余三名仙门弟子都没能成功通过小幻境的考验。 林惊澜再度挥袖,眼前景象瞬间归于虚无,化龙窟秘境破碎,英杰慕道会终于结束。 依据之前飞舟比赛和此次秘境试炼过程中的表现,所有参赛者都获得了他们的分数排名。 表面良好的参赛者都顺利拜入了心仪的仙门,表现稍次的人也有仙门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子。 毫无疑问,本次慕道会最大的优胜者是成为了仙尊收徒的秦曜。 第25章 …… 大地日落月升,白玉京的飞檐青瓦一点点褪去浓稠艳红的夕照霞光,覆盖上一层清幽的星光月影。 长街水道上繁华再起,画舫人潮如织如游,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渐次亮起,与天上的浩瀚星海交相辉映。 英杰慕道会的所有参与者乘坐悬空灵舟,过长街,跨石桥,经曲巷,无数鲜花伴随着祝福洒落在他们身上。 秦曜头戴金冠身穿华袍,衣衫纹绣金白交织,乘坐着队伍最前方的第一艘灵舟。他的目光在周遭重叠人影中不断逡巡,寻找那抹想要看见的白色,但却是久寻不到。 “仙尊呢?”秦曜朝旁边的灵舟问道。 徐归随口回应:“仙尊喜静,这会儿估计在练功室修行。” 杜辽亦开口:“是啊,大家伙都知道,仙尊最不喜欢热闹了。此次仙尊肯出席慕道会,已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奇景。” “形无其形,物无其物,勿扰心静,勿乱清神……”说话的是张立身。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本泛黄卷页的小册子,闭目吟诵着其中的内容,脸上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秦曜有点好奇那本小册子,在游行的间隙里,随口跟徐归和杜辽聊起它。 “那本书是《冰室静心经》,俗称忘情仙尊语录,是一些仰慕仙尊的太上宗弟子偷偷写的,”徐归说,“我这里也有一本,只是没张立身那小子翻阅得勤,他那书都黄得不成样子了。” 秦曜说:“出个价,我想买。” 徐归哼了一声,否决道:“那本书代表了我对仙尊的敬仰之情,千金不换。” 秦曜语气淡淡:“一百块灵石。” “……”徐归暂时放下敬仰之情,但马上又捡了起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信徒般的虔诚,缓慢而坚定地对秦曜说,“敬仰无价!” 秦曜:“……” “咳咳,”杜辽在旁边咳嗽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这书是交好的太上宗弟子私下抄写赠送给我俩的,不是买的,所以也不能卖。” “对!”徐归附和道,语气铿锵有力,“此书只能赠予忘情仙尊的敬仰者。” 秦曜了解事情缘由,嘴角勾起,露出豁然开朗的笑意,回答:“天下谁人不敬忘情仙尊?” 旁人看不见的阴影中,他口腔中的舌头一瞬细长分叉,舌尖抵住上颚时,又卷曲变回正常人舌。 “我也十分敬……嘶嘶……爱忘情仙尊。” 古怪蛇嘶极快极轻,徐归和杜辽的耳朵不能捕捉,因此未曾察觉异样。 两名少年见眼前的青年眼神诚恳专注,便像他们的同伴赠书给他们一样,把书赠给了对方。 …… 百艘悬空灵舟绕白玉京巡游三圈后,又接着低低地飞向宽阔的问仙台,那里是整座城池的最中央。 如慕道会第一日一般,问仙台上站着数百名仙门修士,为首的是数十名身穿太上宗黑白道袍的修士,他们双手结印,置于胸前,衣袍上绣的阴阳双尾鱼熠熠生辉,鱼尾纤毫分明。 带领这群太上宗修士的是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修士,面色肃然,不苟言笑,他身上道袍的纹绣较之旁人更加精细,袖口、下摆处隐隐有灵力光华流转。 别的宗门都是长老带领,唯有太上宗是弟子带领,这不由得让秦曜生出疑惑。 而且,根据他的判断,这名弟子是一位极为年轻的弟子, 秦曜遥望了一眼问仙台上的那人,随口道:“感觉他与仙尊年纪相仿。” “哈哈哈,你还可以继续往下推测!”徐归笑了起来,“同一个宗门,年纪相仿……当年仙尊也是从外门弟子一路晋升成传承弟子的。” 秦曜心中已有答案,但他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等着徐归的解答。 “那人叫段回舟,曾是仙尊的同窗师兄!事实上,如今太上宗的传承弟子几乎都是仙尊的师兄师姐,例如太上宗灵秀峰长老亲传弟子左秋水,又比如太上宗无极峰长老亲传弟子顾千山。这些人在当年都是骄阳似的人物,只可惜啊,”徐归拉长声音,故弄玄虚道,“他们是骄阳,仙尊却是天光,比骄阳还要耀眼的天光,能照亮世间所有黑暗。他是白昼——” 这种过分夸张的赞赏被飞舟停下的动作打断。 不知不觉间,飞舟已飞至问仙台阶梯前,慕道会参赛修士们纷纷下船,徒步登上百级台阶,站到白玉高台上,再度接受众人的注目。 高台上人影簇拥,地面人声喧嚣。 轰——! 夜空忽然升起数枚焰火,流光溢彩地炸开,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照着斑斓的华彩。 在漫天烟火中,秦曜不经意地往高台之下瞥了一眼,望见了一抹纯粹的白,而后目光再也无法移动。 他之前一直试图在身边的仙门修士中寻找林惊澜,但最后却在下方的熙攘人群中发现了他。 虽然在旁人眼里,他可能身穿着简单布衣,模样打扮平平无奇,但秦曜一眼就看破了这种灵力构筑的伪装。 在林惊澜抬眸与他对视的前一瞬,秦曜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若他继续看下去,一旦与林惊澜莫名对视,怕是会暴露自己。 林惊澜顶着伪装的路人模样,站在嘈杂人群中,衣衫和肌肤白如霜雪,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如暗夜星子般夺目。 第26章 不同于之前久居寒山的冷然神色,处于喧嚣凡尘中的林惊澜面容多了几分温和。 虽然跟着飞舟巡游已经洒落了一路的花,但不少人袋中竟然还有盈余,在烟花绽放的时刻,自发地继续朝问仙高台投掷五彩鲜花。 他们是在投掷给他们眼中的仙人和心中的希望。妖魔乱世中,唯有仙修能给凡人带来生的希望。 一时间,花如雨下,漫天缤纷。 人群中有人在教牙牙学语的稚童念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在万家祥和的景象中,稚嫩童声跟随大人的指引磕磕绊绊地重复着。 一朵花飘落到林惊澜身前,他伸手接住,薄唇微微勾起,背影似远山般挺直。 然而,花朵落入掌心那一刻,周围的一切悄然变化。 一道接一道的稚嫩童声念诗般吟唱道:“离乱离乱,亦离亦乱。乱世流亡,睡梦难安。尸骸无肉,妖魔相食。何有乐土,何有仙国。” “离乱离乱,天滥人乱。地上昏国,天上朽仙。求魔求妖,鬼魅嬉笑。毋有乐土,毋有仙国。” “离乱离乱,舍离舍难。极乐极苦,地狱人间。仙魔一体,善恶难分。适彼乐土,痴人梦魇。” …… 这吟诗声起初混在周围人声中,悠远空灵,令人听得不真切,后来越来越大,密如急雨,几乎笼罩了整片天地。 林惊澜于恍然中抬眸,仿佛从短暂的美梦回到了更加深沉的噩梦中。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问仙台上下再无活人,取而代之是一头头奇形怪状的狰狞妖魔。它们长着血盆大口,尖利獠牙暴突嘴角,灯笼大的眼球布满血丝,一滴滴腥臭浓稠的涎液拉出短短长长的银丝,滴落在地。 就连刚才那名跟随父母念诗的稚童,也变成了一只窝在其他妖魔身上的鬼猴,它那如昆虫般狭长的口器,插入旁边妖魔的胸腔,大股大股地吸取着鲜红血肉。 林惊澜怔住,琉璃般的眼眸仿佛如蛛网般碎裂。正道剑感应到妖气,主动出现在他手中,剑身滚烫如岩浆,剑鸣连绵急促,仿若致命绝境的警示。 少数几名模样正常的孩童混迹人群中,自问自答般结伴吟唱:“何有乐土,何有仙国?” “毋有乐土,毋有仙国!” “适彼乐土,痴人梦魇……” “哈哈哈!梦魇!梦魇!醒来!醒来!” -------------------- 感谢在2023-12-12 23:42:17~2023-12-17 14: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重重梦魇 正道剑嗡然作响,在林惊澜的手中挣扎颤动。 林惊澜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控制住急于斩妖除魔的正道剑,不让它脱手而出。 他环视周遭,发现无处不是妖魔,前一瞬还欢腾的问仙台,这一瞬变成了可怖的魔窟。 林惊澜稳住呼吸,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在人群中寻觅那几个吟唱的孩童。 他们五官俱在,模样周正似凡人,比周围所有畸形怪物都要正常,就连正道剑也不认为他们应该被斩杀。 然而,林惊澜却清楚,真正想破坏白玉京安宁的“妖魔”,就是那几个孩童。 白衣持剑的身影在喧嚣的妖魔中间往来穿梭,凌厉剑气未曾伤害那些妖魔半分,只仅仅追击着视野中少数几个矮小稚气的身影。 “嘻嘻——” 孩子们在万千妖魔之间跳跃着,嬉笑着,脸上神情天真烂漫,口中发出一串又一串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他们试图把林惊澜往人群最深处引,但林惊澜不上他们的当。 任凭正道剑气划破他的手掌,割裂他的衣衫和皮肤,林惊澜也不让长剑伤害周围任何一头妖魔。 漫长的追逐后,终于,这几个孩子融合成一道破碎割裂的红衣血影。 林惊澜将它逼入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桃花林。 红衣血影还想继续逃跑,但一道夹杂霜华的凌冽剑气当空落下,形成一堵无形无色的厚重气墙,稳稳当当地横在它的去路上。 血影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逃,便不再逃了,转过身,面对林惊澜遥遥而立,露出了完全被血红覆盖的模糊面容。 它周身都是红色的,如无皮的血肉,身形单薄如一道光的暗影。 此时并非桃花盛开时节,林中桃树枝丫丑陋光秃,彼此交错着,在天空中编织成泥土色的渔网。 血影转身那刻,它变作了林惊澜的模样,眼神中跳动着人世间的恶欲。 林惊澜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血影,手指紧紧握住寒冰般的剑柄,时刻保持着一种攻击和防备的姿态。 果然下一刻,血影变作的白衣修士衣衫一瞬变红,犹如浸透了鲜血,它从背脊中拔出了一把血迹锈迹共存的正道剑,冲向对面的林惊澜。 两道身影撞击到一处,一股恐怖的气浪激荡开来,四周的枯树瞬间被摧折轰飞。 咔嚓一声! 那把血迹锈迹共存的正道剑,被林惊澜无情斩断。 血影不甚在意地丢弃断剑,笑意在他淌血破碎的面容上浮现。 下一瞬,林惊澜闭目,正道剑气纵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影在狂笑,血色身影被凌厉剑气绞杀成片,与血雨花瓣混杂在一起,落入满地脏污的泥泞中。 第27章 血肉碎片蠕动着汇聚,堆砌成一个丑陋畸形、伤痕累累的怪物。 “林惊澜,你杀不死我的,只要你心里有一丝一毫的痴妄,我都可以借此复生。”怪物看着林惊澜,口吐人言,“你杀我一千次一万次,我也可以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拼起来。” 怪物的眼神充满嘲讽,也充满悲悯,“因为我就是你啊,你的贪嗔痴妄,你的执迷不悟。如果真要做一个了结,你最好找种方法把自己彻底杀死……你能找到吗?你能做到吗?哈哈哈!” 林中树木摧折倾塌,枝叶凌乱地堆积各处。 林惊澜手握正道剑,虚弱地单膝跪立,静静地看着怪物在眼前消失隐去,久久未回神。 轰——! 天空忽然炸响一道惊雷,幽蓝的闪电在密布的阴云中来回跳跃,风使劲地吹着,地上残枝败叶摩挲作响。 在废墟般的枯林中,林惊澜无意识地轻眨眼睫,仰望着阴沉如水的天空。顷刻之间,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他脸上一片冰凉。 …… 与大雨一同到来的是太上宗高阶弟子。 这边桃林的灵力波动太过强大瞩目,段回舟安顿好那些慕道会参赛修士后,就带着一群高阶弟子赶赴声响处,查看情况。 倾盆大雨中,他看见了如经历了狂风过境的枯林,也看见了跌坐在地的林惊澜。 段回舟从未看过如此落寞的林惊澜,以至于他忘记了今日非昨日,匆忙踩过泥泞水洼,跑到林惊澜身边,想要扶起他。 “惊澜师弟……”段回舟下意识喊道。 然而,林惊澜不需要他的搀扶,越过他伸出的手,兀自起身,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林惊澜的手掌被正道剑气割得伤痕累累,本该鲜血淋漓,但这场大雨冲刷了他身上所有的血污,令他手上有伤无血,也使得正道剑身银白如新。 “我回寒山了。” 林惊澜留下一句话后,身影化作流光,消失在原地。 太上宗高阶弟子惊疑不定看着一片狼藉的枯林。 段回舟在原地迷惘片刻,随后转身,对着这些同门道:“刚才定是有妖物作祟,仙尊神识敏锐,察觉后果断出手斩杀。我们再排查一下这片林子,防止有漏网之鱼。” …… 幽深的夜幕下,十来名太上宗高阶弟子在桃林中认真搜查。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名太上宗高阶弟子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弱蛇影,他走到一棵倒塌的桃树下,蹲下伸手捏起一抔泥土。 由于正在下雨,泥土浸透了水,发出一股潮湿腥咸的味道。 这名高阶弟子将泥土置于掌心,注入灵力后,泥土竟然复原出之前的状态。 只见一棵枯败的桃花树自泥土中生长拔高,两道模样相仿的人影在枯树前面对而立,一道雪白,一道赤红。 下一刻,人影重叠,而枯树也瞬间催折凋零,在这名弟子手中化作乌有。 这是…… 高阶弟子神情震动,似乎发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心魔化形,”他忍不住低声喃喃,“难道他已经觉醒部分记忆?可是又为什么会滋生出如何可怕的心魔……” 修士悟道可能会滋长心魔,魔神进阶也容易产生心魔。 心魔伴体而生,如肤癣如蚂蟥,专攻人心欲望与恐惧。修士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修为尽废,疯癫无状。 旁边走来另外一名太上宗高阶弟子,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张开手指,泥土从指缝无声滑落。 “唉,王师兄,你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刚走过来的那名太上宗高阶弟子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若无其事地摇头,“我再去别处看看。” 说罢,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桃林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桃花树连绵的树影之间。 留在原地的太上宗高阶弟子挠了挠头,也继续去搜查别的地方,然而,只一个转弯,竟然又碰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王师兄,你不是刚刚走去另一边搜查吗?怎么又绕路过来了?”太上宗高阶弟子疑惑地问。 “啊?”被唤作王师兄的弟子同样一脸诧异,“我刚来这边。” …… 皓月高悬于夜空,群星闪烁的刹那,坐在旅店窗边的秦曜突兀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他遥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浩瀚繁星,脸上神情阴沉如水,桌边的烛火熹微,在墙壁上勾勒出他线条凌厉的侧影。 沉默片刻后,他重新低头,借着烛光,凝眸认真地继续翻阅那本《冰室静心经》。 明日天一亮,他就要正式以仙尊首徒的身份进入太上宗了。 若是徐归和杜辽瞧见他这副模样,一定会惊讶出声。 因为不过短短半日,秦曜的这本书就已经比张立身的那本还要旧了。 书页边缘翻卷,表面遍布折痕,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些都是秦曜记的笔记。 他几乎每看一句话,就要写一句感想,他的笔记几乎比《冰室静心经》的原文还要多上数倍。 然而,他却觉得还不够。 不够…… 即便在这本书上,那些不知姓名的太上宗弟子虔诚地搜集了林惊澜十岁到十九岁说过的只言片语,还多方打听,记录了一些他小时候的零碎往事,即便这本书已经能够完整勾勒出林惊澜的秉性志向…… 第28章 即便在其他人看来,这本书算是一本颇为详实的人物志…… 但秦曜依旧觉得这本书不够完整。 他想要知道更多,他想要完完全全地了解爱侣今生的经历。 这一世爱侣身上,那些被他错过的喜怒哀乐,那些没有他参与的人生故事,那些独自一人遇见的风霜雨雪……这所有的所有,他都不想一无所知。 在他心中,他与痴月是共生的血肉,是双生的兄弟,是永世的爱侣,是永永远远不能分离的存在。 无论是凡尘,还是黄泉,他们都理应携手同行。 就好比同根而生的两条藤蔓,从头到尾都纠缠不休。 他们亲密到血肉相融,是世上最理所应当终身厮守的一对。 所以,秦曜无法容忍他这十余年在痴月生活中的缺席。 从徐归和杜辽那里获得这本俗称忘情仙尊语录的小册子后,他就开始爱不释手地翻阅。 魔神本就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短短半日,他已记不清将这本小册子翻来覆去地阅读记忆了多少遍,里面的每个标点符号都能清晰念出。 从这本小册子里,秦曜大概了解了那位独居寒山的忘情仙尊的所思所想。 然而,了解不等于理解,事实上,秦曜在心底也从不肯理解林惊澜的所作所为。 他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想通过完美扮演林惊澜想成为的自己,一点点揭开风雪覆盖的往事旧闻,一步步让林惊澜变回他日思夜想的双生伴侣。 -------------------- 第14章 初入寒山 这日清晨,秦曜走出旅店,跟随太上宗接引弟子,与其他有幸拜入太上宗的人一起乘坐飞舟,前往宗门所在地。 飞行途中,四周浮云如流水般掠过身侧,清凉的风扑面而来。群峰起伏连绵,那片广阔的葱茏翠色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秦曜视力极佳,一眼就瞧见群峰最高处的那片莹白颜色,那是一座孤高的巍峨雪山。 接引弟子指了指前方,说:“师弟们,那就是我们的太上宗了。” 等飞舟靠近了许多,接引弟子又抬手指了指,说:“那是寒山之巅,是仙尊独自闭关修行的地方。” 秦曜遥望寒山之巅,眼眸深深,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很快,飞舟就到达太上宗山门。 办理好入宗手续后,秦曜发现自己的居所竟然不是在寒山之巅。 眼前的洞府静谧清幽,灵气充裕,更有珍稀的灵花灵草环绕左右,在太上宗内是个极好的居所,但不是他最想要的。 “我可否申请与仙尊同住?”秦曜问。 接引弟子声音温和地解释:“寒山之巅冰封雪冻,了无生机,加之仙尊喜好僻静,常年独住,并未给师弟在寒山准备居所。师弟暂且在此处洞府居住一段时间,日后或许可向仙尊在寒山之内讨要一间屋舍。” 秦曜默了默,再无异议。 他送走接引弟子,随便在屋内收拾了几下后,就带着林惊澜那日给他的通行玉佩,迫不及待地朝寒山方向走去。 如他今日听闻的那般,寒山之巅冰雪覆盖,罡风凛冽,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凉。 秦曜手中的通行玉佩发光发烫,正是因为有了它,周围充满杀意的风雪才能勉强为他让出一条狭窄的道路。 风雪呼啸的间隙里,秦曜一边踩着冰雪堆积的台阶,一边将手伸入风雪中。 仅是一刹那,他的手掌皮肤都被割伤,变得血肉模糊。 由此可以想见,若是有人没带通行玉佩进入寒山,可能会瞬间陨灭在漫天的杀机中。 秦曜收回伸出的手,不甚在意地甩去手心手背的鲜血,血珠飞溅落地,周遭厚雪好似滋长出朵朵殷红小花。 紧赶慢赶,一刻钟后,他来到寒山最高处。 惨白的天幕下,一人已等候多时。他身着素衣,身姿如玉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晨曦在他背影上洒下一层柔和的金光。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转过身,静静地看向来人,眉目无暇,“你来了。” 秦曜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林惊澜,眼眸微动,即刻低头抱拳,朗声道:“参见师尊!” 林惊澜同样也淡淡地扫了一眼身前的俊美青年,明净眼眸中流露出沉思之意。 随后,他缓步走向旁边的另一棵枯树,手掌拂过落雪的枯枝,雪粒簌簌落地。 “从今日起,我将把我的毕生所学传授给你。” 林惊澜伸出右手,折断枯枝,左手背在身后。 “今日,我要教你太上剑意第一式——剑破千山!” 对于这种一上来就练剑的情况,秦曜心中早有预料。 此刻,心领神会的他,从背后定定地注视着林惊澜的一举一动。 只见寂寥雪地上,林惊澜折枝为剑,白袍翻卷如银涛,灵力在他周身流转崩腾,最后全部倾注到脆弱的枝条中。 “咻!” 凌厉剑意自枯枝边缘展出,携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骇人气势,涤荡山顶厚雪,冰冻土壤被深深切割,留下横跨山峰的裂隙。 霎时间,雪峰震荡,烟尘四起。 秦曜眼里有流光闪过,牢牢记下了眼前人折枝如剑的画面。 …… 在灿阳的照耀下,在林惊澜的注视中,秦曜神情无比专注,动作沉稳地练习太上宗剑法。 第29章 修真界常有一力强十会的说法,意思是如果一个人灵力充盈强大,那么只要稍加练习,基本可以使出世间绝大部分基础术法。 是所谓,技巧不够,蛮力来凑。 如今,秦曜已经把这套招式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为了表现出循序渐进的效果,他还是费了颇多心思。 此刻,他手腕翻转,在长虹贯日的招式后,应该接一个漂亮的剑花。 然而秦曜状似不经意地瞧了瞧林惊澜的身影,动作轻轻偏移,导致剑花未能顺畅衔接。 他顿时面露愁苦之色,“师尊,这套剑术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林惊澜闻言,脚尖动了动,如一朵云,缓缓走到了秦曜身后,轻轻握住了他握剑的手。 他们离得是如此之近,秦曜能轻而易举地嗅到林惊澜身上的清冽雪意。 秦曜不动声色地隐去了眸中的暗流,故作懵懂地跟随林惊澜的指引,流畅地使出既定的剑招。 反复多次后,林惊澜感觉秦曜掌握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放开他的手,退后几步,静静看他练剑。 剑风扫荡间,地上晶莹雪粒被卷起,腾空飞舞,洋洋洒洒。 无暇仙修与俊美青年隔着雪雾默然对望,一双是琉璃般的漂亮眼眸,一双是锐利如狼的黑亮眼眸,四目相对间,彼此眼底都藏了难以被对方理解的不同心思。 …… 日头渐渐西垂,由于寒山之巅毫无遮掩之物,灿烂晨曦、赤红日轮和绚丽云霞都一览无余,它们全成了林惊澜身影的背景物。 林惊澜站在霞光中,仰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对秦曜说:“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的声音清冷如雾霭,透着一种沉稳的冷意。 秦曜闻言,当即停下动作,收起自己的佩剑,学着其他人对林惊澜的恭敬,回应道:“是,师尊。” 林惊澜将枝条插回树上,它很快与自己的光秃枝干重新融合起来。 秦曜目送着林惊澜回归净心池,待那道身影消失在石山的拐角处,他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在夕日欲颓的背景中,雪地中的秦曜转过身,背对着寒山,面朝着寒山外的苍翠群峰。 此刻,他脸上再无那种青年修士的傲气与纯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魔神的冷酷与阴沉,残阳的光从他背后照下来,让他眉目笼罩在一片泛红的黑暗中。 秦曜脚步轻移,再度拿出那枚通行玉佩,沿着来时的冰雪压痕,缓步朝山脚走去。 净心池内,林惊澜看着眼前澄净的池水,喉咙的腥甜终于控制不住,脸色苍白如浮冰。 一口鲜血呕出,水面上好似绽开了一朵朵殷红梅花。 梅花一点点晕染放大,变成一团团边缘淡粉中央透明的荷花,荷花越变越大,最后融入池水,消失不见。 林惊澜手上仍残留着那一夜战斗留下的深刻伤痕,手掌擦去嘴角鲜血时,血迹顺着伤痕蔓延,描绘出一掌的纵横沟壑。 远处,正在下山的秦曜脚步顿住,心中似有所感。 但他没有回头。 他只默默站在原地,深深呼吸了几下,仿佛是走路走累时的轻微喘息,然后就继续往山脚走去。 …… 太上宗,清云殿。 “尊上希望下月举办祭祖大典,诸位意下如何?”太上宗主李道成环视一圈道。 在座的太上宗长老大多沉默着,神色肃然。 随着仙门的衰颓,太上宗祭祖大典不再每三年举办一次,只有在宗门高层新人继位时才会举办。 当前,太上宗内,宗主和各峰长老都无空缺,也暂无退位之意,高居寒山的仙尊却提出要举办祭祖大典,这其中的含义怎能不让人忧虑? “太快了,”无极峰长老方横眉心紧蹙,“哪怕尊上首徒再天赋异禀,估计也难以在短短一月达到堪比尊上的修为!若是强行继位,怕是……不会服众。” 旁边的两位长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等自是全力支持仙尊,但让一个修为不够的毛头小子继位,还是不太妥当。” “虽然说,秦曜此人前途无限光明,但生逢乱世,魔域虎视眈眈,又有魔主出现,他可能担不起这般沉重的责任,无法威慑四方。” “嗯,诸位所说有理。”太上宗主李道成叹息一声,再度开口,“只是,我觉得仙尊他有自己的考量,在退位之前,他肯定会留下足以威慑妖魔的方法。” 在众人沉默之时,执法堂长老严正霍然起身,衣袖往后甩了一圈,沉声道:“当年仙尊也是少年即位。” 他指向大殿外那处白雪覆盖的山巅,眼神复杂,“如今,他已是留仙州的镇守者。他的徒弟,未尝不可再续传奇!” 段回舟站在严正旁边,略显惊愕地看了看自己的师父。 在他眼中,他师父性情古板保守,从不是口出狂言的人。 …… 在回执法堂的路上,段回舟忍不住开口:“师父,你明知惊……仙尊这样的少年天才,世间难得一见。他最近收下的这位徒弟不一定赶得上他。” 严正大步流星,头也未回,“既然仙尊有退位之意,我们不应强留。” 段回舟面露疑惑,仍有些不解。 “唉,”严正走在山门石阶上,神色冷峻,“他不属于那个位置,早点退下来是好事。” 第30章 这下子段回舟有点明悟了。 敢情他师父压根不关心仙尊的徒弟能不能顶上,他只关心仙尊能不能退位。 两人行至执法堂前,瞧见山塘门口多了一个穿着清风门服饰的少年。 那人穿着朴素,面容普通。电光火石间,段回舟记起他是慕道会中表现仅次于秦曜的张立身,当即迎了上去,“张弟,你怎么来这了?” 张立身的视线越过段回舟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那名严肃古板的中年道修,从怀中摸出林惊澜给的卷轴。 他似乎有些紧张,磕磕绊绊道:“严、严长老,仙尊让我来找你,拜你为师。” -------------------- 第15章 拜瀑淋身-新增 魔域,阎罗城。 阎罗城主站在城主府的大院中,感受着太阳照射在身上暖融融的触感,鼻腔嗅着院中的花香,觉得浑身舒爽。 他身体往后一步,旁边的下属眼尖地将一张松木躺椅挪到他的屁股底下。 阎罗城主顺势躺到椅子上,整个人如蓬松的棉花一般舒展开来,发出了轻松的喟叹,“哎哟,这日子真舒服。” 下属们手拿芭蕉扇,殷勤地为他扇风。 “城主,要不要叫女魔修们过来为您奏乐起舞?近期她们又排演了几首新曲子。”有人问。 这话的本意是讨人欢心,但阎罗城主一听到奏乐起舞,脑海中就浮现了那日魔主降临的血腥场面。 他有些后怕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这几日里,他搜罗了不少天材地宝,好不容易才治好自己的眼伤。纱布拆除后,阎罗城主看什么都觉得无比珍惜。 “不必!”阎罗城主烦躁地摆摆手,吩咐道,“从今以后,城主府不准奏乐,不准跳舞!” “是,城主。”下属们齐声应道。 天光安静地照耀此方院落,阎罗城主摇着躺椅,吹着轻风,心中却是疑念重重。 自问仙台一战后,那尊可怕的杀神怎么没影了呢? 是闭关修行去了,还是找人麻烦去了呢? 阎罗城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思考,“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别说曹操曹操到,他自己念着念着,真把那尊杀神念回来了。 身为一名有眼力见的惜命魔头,他可一点不盼着魔主归来。他巴不得魔主永不再现。 “太平日子要珍惜,莫等大乱空伤悲……”阎罗城主哼着小曲,低吟道,同时不忘再三吩咐下属,“魔域一有魔主消息,赶紧向我汇报!” …… 光阴晃眼过,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在这短短二十几天,林惊澜尽心尽力地教导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秦曜也假装认真地学习,他的进步很显著。 太上宗各长老听闻他的表现,都忍不住惊叹。 有长老回忆起那日慕道会的仙师传道活动,喃喃道:“我倒险些忘了,那日盛会,此子曾惊艳四座。” “此等少年天才,确实配得上我等长老的联名举荐。”旁边的人附和道,“虽然彼时的举荐没有起到大作用,但他的光华终究还是没有被埋没。” 无极峰长老方横是人群中最为高兴的人,笑着吟诵了一句诗:“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 这一日,太上宗长老们的信笺纷至沓来,好似万片雪花自下而上地飞入了寒山之巅。 林惊澜身着素衣,坐在净心池旁的冷石上,一封封查阅这些来自外界的纷繁信笺。 在秦曜惊人的学习进度面前,许多太上宗长老的想法都开始松动。 他们没有之前那么排斥秦曜继位成仙尊。 长老们同林惊澜再三确认秦曜是否已学成所有课业,得到来自林惊澜的肯定答复后,就转而称叹秦曜天赋卓绝,对道法的领悟一日千里,有他在,是太上宗之福。 半晌后,林惊澜放下素白信笺,看向身边的俊朗青年。 秦曜低着头,视线焦点原本落在林惊澜拿信的纤长手指上,觉得他手指的冷白与信纸颜色差不多。 秦曜接收到林惊澜的目光,未等对方开口,就主动开口问:“师尊,怎么了?” 林惊澜说话向来言简意赅,“明日下山,准备祭典。” 说罢,他的手指划过信纸中央,将一叠信笺都折叠起来,收进储物空间,起身离去。 秦曜站在原地,望着林惊澜回归净心池的背影,久久出神。 “成为仙尊……” 秦曜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抱剑倚靠在净心池旁的一棵枯树上,心情有点复杂。 枯树上积雪颇多,他这一动作,搞得树杈晃动,头顶落雪簌簌。然而,秦曜却浑然不在意,冷眼瞧着眼前落雪纷纷。 复苏后区区数月,身为魔神的他不但成为了魔主,甚至还将继位成仙尊。 换言之,暗地里,他几乎快要一统仙魔两道。 但是,无论是魔主之位,还是仙尊之名,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与另一位魔神亘古痴缠。 …… 第二日,天色微明时,太上宗敲响古老的悬钟,悠远的钟声涤荡四方,响彻整片群峰。 这音波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穿耳入心,几乎所有太上宗长老和弟子都听见了这声音,内心不由得升起心悦诚服的宁静之感。 第31章 天空飞来上百只仙鹤,它们乘着朝霞而来,在祭典高台上方翩翩起舞,鹤羽摇曳间,颇有缥缈仙姿。 秦曜跟随着既定的流程,先是过山门,然后登云梯,再是祭先祖,最后则是站在问心瀑布下,进行拜瀑淋身,让自己的神魂接受洗礼。 问心瀑布发源于寒山之巅的净心池,与它具有同样的静心澄神的效用,但由于从山崖淌下的过程中,瀑布的水流中混入了大量的山间雪水,因而效果没有源头的净心池显著。 祭典前夕,秦曜已了解过,眼前这条瀑布说是问心瀑布,但约莫只能幻化出人心底最浅表的恶。 他毫不担心,静默地褪去身上繁琐华服,身着素白单衣,在林惊澜和太上宗长老们的注视中,缓缓步入水汽氤氲的白练中。 瀑布自太上宗最高的万丈山崖垂下,冲击力惊人,水流刺骨而冰冷。 秦曜感觉仿佛有千万把锋利的薄刃当头落下,要将他整个人的肌肤与血肉剥离,似乎要凶横地逼他露出完好皮相之下的狰狞面目。 湍急的水流中,秦曜不由得蹙了蹙眉,他果断闭上眼眸,张开双臂,以一种尽量平和的姿态接受瀑布的洗礼。 眼前漫起无边白雾,映出眼帘是一座高约万丈的庙堂,此处金墙玉瓦,浮光溢彩,万千神像巍峨耸立。 神像中有道仙,也有佛陀,更有其他宗派的祖先,派系混杂,但总归都是一副金刚怒目的严肃面容。 秦曜眨了眨眼睫,瞬间明白这是一处叩问他心灵的幻境,这满殿神佛约莫是要审判他此生的善恶言行。 “你的罪……”一名判官模样的塑像,一手拿着笔,一手抚着摊开的卷轴,似乎马上要诵读他平生的所作所为,正式开启这场声势浩大的幻境审判。 结果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一条乌黑的蛇尾就从旁边甩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 整座庙堂顿时为之一静,就连那些佛陀身上的威压金光都冻结了片刻。 “放肆!” 万千神佛勃然大怒,塑像变得更加高大,庙堂的金顶越发高阔,仿佛要与天齐平。 数道威压铺天盖地袭向化作半蛇身的秦曜,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下万钧雷霆,劈得他粉身碎骨,身魂俱灭。 然而,秦曜却浑然不惧。 他明白,只有通过幻境中的善恶审判,他才能顺利走出问心幻境,但是身为魔神,他的脚下尸骨滔天,自然难以通过审判。 不过,若是杀了审判者,那么就没人能审判他了。 这场问心幻境,自然也算不上失败。 庄严庙堂里,秦曜露出魔神本相,乌鳞蛇尾盘踞身下,伸展着尖利的手指,无比蔑视地侧头瞧着那些神佛的金身塑像。 他的眉眼妖异精致,在四周融化般的金光中,显得格外冰冷,鼻梁的弧度仿若一片锋利的薄刃弯刀。 “就凭你们,也配审我?” 顷刻间,充盈庙堂的万千神像一个接一个地轰然倒塌。 肃穆之地,顿时化作了一片浪迹的废墟。 秦曜吹去指尖的尘埃,越过神像的碎片,在空旷得让人害怕的庙堂中,找到了审判的文书。 他从手指挤出鲜血,在文书最后的判词中随意写了一个字:“善!” 随后,他大笑着离去。 -------------------- 感谢在2023-12-23 21:50:13~2023-12-29 22: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还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勺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问心失败-新增 秦曜推开高大的朱门,跨过鎏金的门槛,发现问心幻境还没结束。 他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但面上没有显露任何忧虑神色。 身下的蛇尾重新化作双腿,秦曜身穿紫衣,双手背在脑后,哼着小曲,悠哉惬意地沿着庙堂的万丈长阶往下走。 长阶很宽,两侧和中间都有云雾缭绕。 秦曜眯了眯眼,发现远处的景象都被雾气遮挡,尽显空茫。 他漫步在云雾弥漫的台阶上,周遭是一片近乎荒凉的静谧,某一刹那,他忽然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 秦曜蓦然回首,看见一道素衣白衫的清瘦身影出现在他上方的台阶上。 两人背对而立,一人往下走,一人往上走,仿佛镜面的两端。 白衣身影望着眼前漫长的台阶,一步一叩首,姿态虔诚地向着高居山顶的宏大庙堂走去。 此种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凡间道士僧侣的朝圣,原本无甚稀奇,但当秦曜看清那人的模样,顿时目眦欲裂,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天降的可怕雷电劈中。 “痴月……”他喃喃低语,转身跟上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 秦曜知道这只是一道幻境拟作出来的、模样酷似林惊澜的虚影。 但他还是忍不住挡在了这个假林惊澜的前方,垂眸看着他似雪无暇的五官。 “你怎么在这里?”秦曜问。 这道林惊澜的虚影没有回应他,只默默地跪下,叩首,再起身,登上一级台阶……如此循环往复,不为任何外物干扰。 虚影穿过阻挡的人,继续朝上方走去。 秦曜回神,猛地伸手,想要抓住这个人,但手掌触及虚影的白衫时,就好像穿过了一层轻飘的云,什么也没有碰到。 第32章 他锲而不舍地跟着虚影身后,不断地将要拽住他,试图阻止他虔诚的朝拜。 然而,自始至终,秦曜都无法触及那道虚影,就仿佛他们明明处于同一天地,却不是待在同一条台阶上。 道不同……他心中浮现出乱七八糟的想法,但马上又被压制了下去。 秦曜紧紧地随着虚影前行,眼睁睁看着那道长相酷似林惊澜的虚影迈过鎏金门槛,踏入金碧辉煌的庙宇中。 不知何时起,庙堂内部又恢复了原状,满殿神佛巍峨伫立,低头俯视着那道缥缈如云烟的白衣身影。 秦曜站在门槛外,静静地注视着里面发生的事。 不要……不要去!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但眼前的景象却是——林惊澜的虚影虔诚跪拜诸天神佛。 虚影说:“请诸神度我成仙!” 秦曜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愤怒与惶恐,他变幻出粗长的蛇尾,蛇尾以万钧之力甩入庙堂,将满殿神佛塑像再次击了个粉碎。 幻境瞬间倾塌,瀑布中的秦曜倏然睁开眼,眼底暗潮翻涌。 这场问心幻境,他到底还是赢了,靠蛮力赢了。 只是他心中很不自在。 瀑布的水汽中,秦曜全身湿透,素衣沾身,侧肩的长辫被水冲散,漆黑的长发濡湿地贴在他有些苍白的脸颊上。 他看着水雾外真实的林惊澜,往前走了一步,踏入冰冷的湖水中。 观礼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然而,秦曜却全然不觉,他像一只被诱惑的水鬼,湿漉漉地游向岸边那抹雪色身影,身后是粼粼的波光与起伏的涟漪。 他在那…… 秦曜游到岸边,上半身浮出水面,趴在林惊澜跟前。 他眼前是一片雪色的衣摆。 秦曜想了想,终于还是遵从本心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眼前人的脚踝,他的手指早已在水中泡得发白,冰冷如石头。 抓住了,他想。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林惊澜感受到脚踝被抓握的力道,那般用力,又是那般冰冷。 他蹲下身,雪色衣摆在黑色的岩面上铺展开来。 秦曜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仰视着头顶那张他无比想念的脸。 他瞧出那双琉璃眼眸里的担忧与疑惑,沾满水珠的眼睫颤了颤,从被水打湿的冰白面容上挤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 “师尊,抱歉,我失败了。”秦曜说。 此话出口时,一团泛黑的血气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污染了周围原本清透的湖水。 问心瀑布,洗涤人心。湖水中泛起的黑色,其实就是从人心深处冲刷出来的污浊,有恶,有苦,有惧,也有悲。 秦曜身上的这团污浊,虽然比常人略显颜色深,但还算是正常范畴。 林惊澜的目光掠过秦曜湿漉漉的脸颊,他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淡漠,唯有眼底流露出一丝少见的黯然。 “无妨。”林惊澜说。 一个月,就要将一名青年培养成他的继任者,此事本就难度颇高。 在林惊澜眼里,秦曜是个仁义英勇的青年才俊,他近些日子的飞速成长令人惊叹,但今日问心幻境的失败,也实属情理之中。 …… 太上宗山门,徐归和杜辽拿出怀中的拜帖,向守门弟子展示:“清风门有要事禀告。” 守门弟子检查拜帖后,让开身形,允许他们进入宗门内。 长长的山门石梯上,徐归和杜辽两人慢吞吞地爬行。 “唉,爬台阶真累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习御剑?”徐归哭丧着脸道。 杜辽也随着叹了口气,“咱们修为至少得到筑基期,才能学习御剑,不然就算飞起来,也很容易因灵气不足而摔死。”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达筑基期?”徐归继续哀嚎。 杜辽继续叹气:“看命。” 他们两个自认为不是天资聪颖之辈,也不是特别勤奋刻苦的人,虽然每日课业都有认真完成,但在大道衰微的当下,估计只有鸿运当头的天降机缘才能帮助他们突破筑基期。 毕竟,现如今,各仙门长老的境界也才筑基期,只有寥寥几位金丹。 “大道衰微,仙门没落!” 两人长吁短叹间,徐归偶然抬头望天,看见了太上宗上空盘旋的数道流光,以及那些翩翩起舞的云中仙鹤。 “看样子,今日太上宗好像有什么盛会来着。” 山门长梯上,徐归和杜辽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一副误入盛会的惊喜神情。 想到盛会上可能有的琼浆玉露和美味珍馐,他们果断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爬完台阶,朝太上宗后山瀑布跑去。 那里是流光与仙鹤最密集的地方。 由于他们身负传递重要消息的重任,一路上并未受到阻拦,反而畅通无阻。 两人很快来到后山瀑布,环视一圈,发现湖水边围绕着乌泱泱一群人,气氛好像还有点压抑。 徐归眼珠转得快,精准地瞥见了人群最前方的那抹白影。 那是林惊澜。 同时,他也瞧见了趴在湖水与林惊澜之间的秦曜。 徐归呆愣半晌,用胳膊肘捅了捅与他同行的杜辽,忽然发问:“杜辽,你觉得秦兄是怎么样的人?” 杜辽跑得气喘吁吁,此时正低着头,扶着树大喘气。 第33章 他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蒙了,回忆了一下秘境中他们三人与秦曜相处的时光,从心地回答:“我感觉他像个性格沉稳的世外高人。” “那现在呢?” 徐归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杜辽的肩膀,示意他往前方的湖边看。 杜辽视力也还不错,清晰地瞧见了浑身湿透、趴在湖边、抓住林惊澜脚踝的长辫青年,沉默了,“……”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呐呐无言。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秦兄才没有这么地……这么地……”杜辽想了半天,想出一个词,“可怜柔弱!” 徐归也有同样的感受。在他们的印象里,秦曜应该是个沉稳淡定、偶尔有些冷漠的人。 人潮围绕的湖边,那道披头散发的身影,除了长相之外,气质性格完全和他们记忆中的人不同。 徐归和杜辽你看看我,我看看我,仿佛青天白日见了鬼。 再稍稍和周围人一打听,才知晓是秦曜没能通过问心瀑布的考验。 两人瞬间对秦曜抱以十二万分的理解与同情。 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仙尊的注视下,竟然遭受此等挫折,无论是谁,都会大受打击的。 然而下一瞬,在他们的视野中,林惊澜抬手抚过秦曜冰冷潮湿的脸颊,清冷眉目中隐含慈悲。 波光粼粼的湖边,林惊澜垂着目光,右手食指弯曲,抬了抬秦曜线条流利的下巴,让他的脸半仰。 这样的角度比较趁手。 随后,他用指腹在秦曜额心不轻不重地画了一道符。 肌肤相触时,秦曜感觉自己额心好似落了一层雪,冰冰凉凉的,很舒适。 他假装不经意地撩起眼皮,瞧见林惊澜脸上仍是那副风雨不惊的神情,仿若亘古不化的高山云雪。 “这道符,能助你安稳心神,”林惊澜的语气平淡如常,不含任何情绪波动,“今日之败,勿放心上。” “弟子明白。”秦曜垂下眼皮,遮掩住内心的欢喜。 看着不远处那两道靠得很近的身影,徐归和杜辽脸上都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身为仙尊的忠实迷弟,他们俩心中对好友的同情与惋惜瞬间烟消云散。 “看到没!仙尊摸他脸了!” “这小子太赚了,羡慕嫉妒恨!” -------------------- 第17章 外出历练 闲聊归闲聊,徐归和杜辽没忘记正事。 他俩越众而出,将自家宗主给的机密信笺递交给太上宗主李道成。 李道成接过,瞧了瞧,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神情变得有些沉重。他扫了一眼聚在周围的高阶弟子,甩了甩手。 旁边的长老见状,出言命令所有的弟子退散。 徐归和杜辽两人也只是送信的,虽然他们已大概猜到信中内容,但这到底还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于是也随之退下。 离去前,他俩本想跟秦曜打个招呼,但又感觉眼下场景不适合重逢寒暄,便想着下次再约。 不一会儿后,问心瀑布附近就只剩下太上宗高层,以及一些传承弟子。 李道成设下一圈隔音阵法,朝林惊澜恭敬道:“尊上,清风门求援。” 林惊澜站起身,修长的手指接过信笺,眼眸淡淡地上下扫了一眼。 此刻,秦曜已从水中爬出,站直了身体,肩膀上披了一件干净宽大的外袍。 林惊澜拿着信笺,示意他过来看一看。 秦曜凑到林惊澜身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拢住湿透的长发,不让水珠滴落到旁边人的白衣上。 他借着林惊澜的手,简单地瞧了瞧信中内容,他略过那些血腥恐怖的事件铺陈,言简意赅道:“清风门说他们主城出现狂病,无法遏制,特请我们太上宗出手帮忙。” 林惊澜微微颔首,声音清淡如雾,“你修行日久,也该出门历练了。” 秦曜眨了眨眼,当即应声,语气铿锵:“弟子定不辱命。” 旁边的长老们闻言,出现轻微的骚动,似乎不认为秦曜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弟子能解决如此怪异凶险的狂病。 但紧接着,林惊澜就环视周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他虽是对着秦曜说话,但也是说给周围的太上宗长老们听。 “此次历练,我将与你同行,助你一臂之力。”林惊澜道。 人群中,无人再有异议。 秦曜垂下眼帘,心中却有些迟疑,能与林惊澜共同外出,他自然高兴,只是…… “只是……师尊名满天下,世人敬仰,又是天底下唯一的渡劫大能,”秦曜道,“此次出门,恐怕又要举世震动。” 林惊澜的眼眸古井无波,一挥衣袖,将自己换了一番模样。 白发白须,太极道袍,面生皱纹,赫然是太上宗无极峰长老方横的样子。 “此次清风门之行,我将伪装成长老方横的身份,伴你左右,无须多虑。” 秦曜心神微动,凝聚灵力于眼眸,眼前人又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白袍胜雪,身姿无暇。 只要他想,他能随时在看见林惊澜的伪装与本相之间自如切换。 此次历练中,或许旁人看见的都是长老方横,而他却能随时随地瞧见林惊澜。 秦曜掩去嘴角轻微笑意,低下头颅,真心实意道:“师尊考虑周到。” 第34章 真正的无极峰长老方横站在一边,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自己下颚白须。 他看着变成自己模样的林惊澜,含笑开口,语气中略带调侃:“既然尊上替我身份,那老夫我近日就好好闭关修行了。” …… 却说另一边,徐归和杜辽将清风门来信送达后,盘算着要不要找兄弟张立身叙叙旧。 他们记得张立身退出清风门时,曾说过自己将拜入太上宗的执法堂。 两人来到执法堂,这里是太上宗专门惩戒犯错弟子的地方,门庭冷清,透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不过,好在目之所及处,并未看见鲜血的赤红。 两人壮着胆子拜见守门的童子,询问张立身的消息。 童子蹙了蹙眉,冷脸道:“不知道。” 说罢,就要赶客。 两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去。 “这里的人真不友好。”徐归吐槽道。 杜辽也有同感,“立身他以后修炼的日子不好过啰。” 他俩没亲眼见到张立身,但也不担心好友的安危。因为此处是太上宗地界,张立身又是通过仙尊考验的人,总归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 此刻,执法堂山门台阶处,张立身被困在一处与现实隔绝的幻境中。 他不断地行走,但眼前的台阶好像总也走不尽,头顶的天空是长久未变的夜色,耳畔除了隐约虫鸣,几乎听不见任何活物的声音。 幽深夜幕下,张立身默默敛眸,舔了舔干涩到起皮的嘴唇,他回想起那日傍晚他拜见严正时的场景。 那一日,当他拿出忘情仙尊亲笔写就的推荐信时,那名面目威严的中年道修只扫了一眼,就目光沉沉地说:“我从不收半妖徒弟。” 一瞬间,张立身觉得有一盆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来时的希冀与欢喜都被冲洗殆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误入天光的老鼠。 彼时的张立身眼瞅着严正领着他真正的亲传徒弟,径直越过他朝执法堂走去,心中还是不肯放弃。 他执拗地跟在两人身后,一遍遍重复:“请严长老收我为徒!” 那一老一少两道背影没有为他止步。 张立身跟随严正和段回舟,一路走到了山门前。 轰——! 那扇高耸威严的朱红大门在张立身眼前重重关上,不留丝毫缝隙,无情地将他们隔绝开来。 张立身体会到一种近乎溺水的绝望。 在门关上后,门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嗓音,他听出那是严正的亲传弟子段回舟的声音。 隔着厚重的门扉,段回舟语气中含着一丝同情,对他说:“回去吧,张小兄弟,不要痴心妄想了,你敲不开执法堂的大门的。”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灵光划过张立身的脑海。 他似有所悟,抬起手背,正打算敲响执法堂的高大山门。一阵风诡异地吹来,毫不留情地将他从门前推开,把他卷着带回了山塘前。 迷茫中,张立身望着远处的那扇门,又望了望不过百步的山门台阶,眼眸闪烁不定。 他总感觉自己此行并非彻底没有希望,而达成愿望的关键,可能就是敲响台阶尽头的山门。 于是,张立身坚定不移地在山门台阶走了许久, 然而他走了许久,经历了水、火、风、雷等磨难,掐着呼吸数出了二十多天的日子,也没看到胜利的希望。 难道此处又是一处光阴幻境? 张立身茫然地想着,由于多日的缺水缺粮,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脚步虚浮,全凭一口气吊着。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抬起脚,想再往上走一级台阶。 但模糊的视线让他一脚踩空。 整个人如圆木般咕噜噜滚下台阶,重重地摔在了执法堂山门脚下,温热的鲜血自乌发间涌出。 他想爬起来,但却不受控制地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张立身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一张温暖舒适的木床上,有个人坐在他床边,用汤匙喂他喝药。 “张小兄弟,你醒了?”段回舟笑着道。 张立身摸了摸自己绑着布带的脑袋,疑惑地问:“我这是……” 段回舟张了张嘴,刚想为他解释,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黑发黑须的中年道修神色肃然地走进门内,瞧了眼躺在床上的张立身,又瞧了眼段回舟。 段回舟默默放下汤匙和汤药,起身离开,为严正和张立身让出说话的空间。 “严长老,请你收我为徒。”张立身翻身下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面对严正,重重跪下。 严正手抚黑须,一双凌厉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神情深沉。 张立身以为是自己没能成功通过山门幻境,抿了抿唇,咬着牙齿对眼前人道:“请严长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当通过考验!” 严正终于开口,他说:“我不是在考验你。”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似乎全盘推翻了张立身之前的猜测,但他不敢放松心神。 只见这名模样与天资都很平庸的少年上身笔直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语气坚定道:“我知道严长老因我半妖之身,而对我多有顾虑。” 他看着眼前人的鞋子,重重叩首,“但我会证明我的决心。即便长老不肯收我为亲传弟子,我也愿意以杂役之身入执法堂修行。我会谨守宗门戒律,不动用任何一丝非人的妖力,克制己身,泯灭贪嗔。” 第35章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严正看着脚边这名少年乌黑的脑袋,眼前浮现出另一名少年的模样,眉目无暇,心若琉璃,一心朝圣…… 一切仿若时光的重合。 那年夏日蝉鸣,在肃杀阴凉的执法堂正厅中,沉静少年因使用邪术而身染魔气,触犯了宗门戒律,被押送到他这里来接受审判与惩戒。 按理说,像这样误入歧途的宗门弟子,应被剥离根骨,废去修为,从宗门中驱逐出去。 但严正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名少年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他没有堕落,他没有犯戒,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只魔…… 严正看着这只魔,这只魔也看着他,琉璃似的眼眸漂亮而纯净。 那是身为执法堂长老的严正头一次放过一名可能犯下大错的宗门弟子,他没有惩戒他,更没有审判他,只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家伙,你要找到你自己的路。” 魔面容沉静地凝视他。 严正继续说:“修仙也好,修魔也罢,甚至做个凡人也未尝不可。但至少那要是你自己忍受千辛万苦也愿意走的路。” 身居执法堂,严正其实见识了很多仙门内部的污浊。 这些世人眼里高洁如云的仙修,本质却未必足够洁净。说到底,仙修从人而修成,人有好有坏,仙修自然也云泥参半。 只是受环境影响,修魔者无所顾忌,恶得明明白白,修仙者却喜好冠冕言辞。有些道貌岸然之辈,甚至是口里说着世间最光明正义的话,做着世间最昏碌腐朽的事。 在之前的日子里,严正曾听闻了这名沉静少年的来历与为人,十分地光风霁月,十分地坦荡无欲。 做这样的人当然是很好的。 然而……严正却觉得把一名心智尚且稚嫩的孩子往正义纯善到毫无瑕疵的方向引导是极为不恰当的,即便这个孩子本体是一只魔。 这天下大半是介于善恶之间的普罗大众,又何必强求一个孩子从小立志当圣人? 多年以后,严正总会回忆起那个蝉鸣声声的凉爽夏日。 他没有后悔宽恕那名本体是魔的少年,他却后悔当日没有把那番话说得再直白再果决一点。 于是今日,面对眼前这名同样非人、同样执拗朝圣的笨拙少年,严正没有委婉,而是把一切道理明明白白地摊开呈现。 “你无需证明你自己,”严正对张立身说,“半妖,天下生灵万种,道法万千,人有人的道,仙有仙的道,妖也有妖的道!” 安静的房间里,严正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地清晰。 张立身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屏住呼吸,默默聆听教诲,不敢发出一丝大的声响。 “每种生灵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必全挤到一条道上去。”严正转过身,没有再看张立身,而是望着门外寒山之巅的方向,眉目深沉。他再度说出了那句话:“你要找到你自己的道。” 冥冥中,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细线,横贯了过去与现在。 耳畔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张立身从地板上抬起头颅,呆呆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 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刚才那番话语对他来说太震撼了。 在原地呆滞半晌后,他抿了抿唇,想起幼年时心中的誓言,依旧喃喃道:“我想变成人,我想变成像仙尊那样的人。” -------------------- 感谢在2024-01-01 00:21:31~2024-01-01 22:4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边的一块方糖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城中狂病 净心池边,林惊澜披着白衣,越水而出,一步一涟漪。 当他走至入口时,忽然瞧见旁边乌黑的石头缝里长出了一朵娇粉的小花。 这是…… 林惊澜眉心微蹙,弯腰摘下它,拿在眼前细细观赏。 寒山凄冷,目之所及基本全是荒芜的冰雪,这朵小花竟然能生长在净心池旁,足以说明其生机的旺盛。 然而,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林惊澜松开手指,任由花瓣被冷风吹得纷飞四散,稀稀落落地洒在白雾氤氲的水面上。 修真界的大春天要到了。 林惊澜眉心蹙得很紧,想到了那名复苏后出现又消失的紫衣魔神,眼底浮现深深的忧虑。 修真界四季一轮回,然而每隔百年就会出现一次声势浩大的大春天和大冬天。它们比寻常的春冬更加醒目,带来的影响更加巨大。 传闻,曾有无数濒临灭绝的物种在大春天爆发出惊人的繁衍能力,让种族得到了延续。 大冬天则与此相反,大地冰雪覆盖,生机压抑沉眠。 比起人,兽类对大春天、大冬天的感知尤为敏锐,就好比火柴与火柴盒,只要轻轻一划,就可能瞬间点燃冲动或熄灭欲念。 今日是秦曜正式出山历练的日子,俊美青年早已梳理好长辫,长身玉立地等候在净心池入口处。 薄雪自枝头滑落,林惊澜朝秦曜张开手,形如菱角的唇瓣微启,又道:“历练多凶险,我为你的通行玉佩添一道保命护身符。” 秦曜恭敬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在天门山顶获得的玉佩。有了它,他才能无所顾忌地绕开所有林惊澜设下的恐怖禁制。 第36章 白皙的手指接过莹白的玉佩,就仿佛一团白雪落入另一团白雪中。 林惊澜接过玉佩,从指尖挤出几滴鲜血,融入玉佩中。 这块玉佩顿时与他的心神有了一丝微弱的连接。 林惊澜将玉佩交还给秦曜,说:“现在,我通过玉佩,能随时知晓你的方位。” 秦曜感受着玉佩中林惊澜的血气,心中微动,十分地珍惜将它收回怀中,贴心放好,“师尊放心,我定会好好保护玉佩。” 玉佩保护的人说要保护玉佩,这真是一番可爱的俏皮话。 看着眼前这个阳光无羁、与他同道、随他修行的俊美青年,林惊澜的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温和。 …… 修士御剑腾空,一日千里。 林惊澜没什么行囊好收拾的,秦曜假模假样地拿了点吃穿用品,也没费多少时间。 几乎是眨眼间,林惊澜就携着秦曜,来到了清风门主城流云城。 清风门主和长老们早已在城门口恭候多时,瞧见他俩的声音,清风门主宁随率先越众而出,招呼道:“方长老!秦贤侄!你们终于来了。” 由于身份是晚辈,秦曜简单地冲宁随抱拳见了个礼。 林惊澜则直接问道:“宁门主,城中状况如何?” 宁随一边接引他们去宗门,一边满怀忧虑道:“城中妖异越发严重了,短短七日内,就有数百人横生狂病,无故伤人杀人。” “可有检查水源饮食?”林惊澜蹙了蹙眉,“是否有人投毒?” 宁随摇头,重重叹息,“并无。这些日子,我已经派人严加巡查,夜间宵禁,白日封城,向城中百姓供应门内洁净灵泉水,但还是无法阻止狂病的蔓延。” 一名清风门长老加入谈话,“这狂病来得蹊跷无比,越是普通人越容易发病。门中修士目前倒是全然无恙。” “传闻双生蛇魔擅长蛊惑人心,此次危机,可能是魔神的手笔。”另一名清风门长老猜测道,“这是对我等仙门的威慑!” 闻言,秦曜默了默,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他参与了这事?他怎么不知道呢? 一行人且行且聊,来到清风门后,他们又翻阅了一些卷轴,发现所知线索很少。 于是,林惊澜提议直接去现场查看情况。 他们走在偌大的流云城中,放眼望去了无人迹,昔日繁华的长街变得荒凉冷清,商铺门前的灯笼坠地也无人收拾。 灯笼随风滚动,被路边的石头刮得破破烂烂,好似沙漠里的风滚草一样四处游荡。 偶尔路过人家门前,他们一行人才从门缝里看见活人布满血丝的眼睛。 虽然方才宁随说流云城白日封城,但一般这种封城只是限制城内外的进出,不至于影响城中众人的日常生活。 然而,由于狂病的无端泛滥,家家户户龟缩房内,不敢轻易走出家门。 这种蔓延开来的集体惊慌,造就了如今诡异空旷的景象。 由此可见,城中狂病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 他们首先来到了城中一户普通人家的小院门前。 “这是城内第一户出现狂病的人家,”宁随推开贴了白封条的院门,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里本来生活着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一双儿女,街坊邻居都说他们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但有阵子,男的总是跟朋友念叨他娘子不对劲。” 推开院门后,宁随注意到门槛后堆积了一摊血污。 他张了张口,想提醒紧随而至的人,但眼角余光却掠过一道雪白的颜色。 林惊澜越过血渍,白袍下摆如云似雾,虽是贴着地面浮动,但却是一点儿污秽都不沾染。 宁随下意识地看向这名来自太上宗无极峰的长老,总感觉眼前的方横比前几次见到时多了几分出尘的气度。 “然后呢?”林惊澜淡淡发问,“惨案是怎么发生的?” “这户人家的营生是在对街铺子卖烧饼,有好几天,顾客都没等到他们开张,旁边的邻居也发觉这户人家最近没人进出。他们的好友赶来敲门拜访,强行闯入后发现这户人家全死绝了。”宁随指了指厨房,“在那里,两个孩子被活生生煮死了,男的砍死了女的,女的咬死了男的。” 林惊澜面色漠然地走向厨房,打开锅盖,又立即盖上。 秦曜跟在他身后,也瞄了眼,发现宁随说的话基本属实。 虽然院中尸体已经搬走,但其余痕迹仍可说明当日的惨烈景象,如锅中的肉汤,院中的血迹,扭曲的刀斧…… 他们在院中徘徊了一圈,也瞧见了许多生活的痕迹。 院中菜地兴荣,屋内地板干净,檐下辣椒串连,孩童的书本整齐地摊开放在大厅方桌上。 “这里为何放了面镜子?”秦曜忽然问。 众人循声看向,发现他指的是悬挂在厨房墙上的一面锃亮铜镜。 “这是照真镜,”一名清风门长老解释道,“它能照见世间真实。传闻蛇魔擅长幻境,为了预防蛇魔侵扰心神,我们炼制了许多照真镜,让每户人家屋内都悬挂一面,以便能及时发现不对之处。” 林惊澜走过来,一双琉璃似的眼眸安静地望着镜子里的众人。 片刻后,他伸出手指,轻抚冰凉镜面,目光幽深。 “师……方长老,这镜子可有异常?”秦曜走了过来。 第37章 他假装在屋内搜查线索,姿态从容地从镜子面前晃过,又晃过,再晃过。 然后,他发现镜子里并未照出他真实的模样,便知这镜子法力有限,没太放在心上。 在修真界,同样功能的法宝也有等级强弱之分。 譬如修士居家旅行常备的吐水珠,寻常吐水珠每天只能吐出一小盆水,供人洗漱,再强一点的吐水珠,能吐出一个澡盆的水,再强大一点则是吐出涛涛河流,甚至是辽阔海域。 秦曜摸着下巴猜测,眼前的照真镜既然是清风门批量生产,约莫只能照出筑基以下的妖魔本相。 “无事。”林惊澜收回抚镜的手指,淡淡道。 …… 一行人前往下一处现场查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有些逼仄的小屋子,藏在巷陌深处,阴暗潮湿,台阶两旁长满了嫩青的青苔。 宁随说:“这里原本住着流云城内的打更人,年三十,身强体壮,前几日曾有妖魔夜里游荡,他照例打更巡查,从此再无消息。” 说到这,宁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虽然尸体尚未发现,但总归是凶多吉少,也是个可怜人。” 林惊澜走进屋内,又看见了一面铜镜。 镜子悬挂在土墙的正中央,对着门口,一下子映照出所有人进门的场景。 仿佛一双冰冷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们。 林惊澜再度走到镜子前,他没有伸手触及镜子,只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一角。 那里是屋内的阴凉处,位于高大院墙的角落,阴影覆盖下,数根茂密藤蔓交错攀附。 然而,在镜子外,在众人的视野里,那处院墙空无一物,没有藤蔓。 一名清风门长老站在林惊澜身边,瞧见了这一异常,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低声喃喃道:“镜子里有……” 他还没有将“藤妖”二字说出口,但他的话语仿佛已经惊动了某个试图将自己隐匿起来的东西。 噼啪! 平滑镜面忽然碎裂,裂缝如蜘蛛网般瞬间蔓延,映照出无数张人脸。 镜子碎片里的小院也被复制成无数份。 众人心头一凉,全被卷入镜中。 秦曜注意到,他们的身影正在被卷入镜子的不同碎片中,可能会被分隔在不同的幻境中。 电光石火间,秦曜伸出手,抓住了林惊澜飘飞的雪白衣带,试图与他进入同一处幻境。 然而,衣带破碎,两人掉落在了相隔不远的幻境中。 幻境中是一处与镜子外别无二致的阴暗小院,秦曜从容不迫地站直身形,打算去寻找林惊澜。 目光随意掠过墙面正中央的铜镜,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本相。 眉目妖异精致,面颊两侧生着乌黑蛇鳞,下身盘着一条粗壮的蛇尾。 他怎么…… 秦曜愣住了。 外面的照真镜没有照出他的本相,这处破碎镜面的幻境,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显出了半蛇本相。 心口的玉佩微微发热,这说明林惊澜正循着玉佩中的血气,朝他寻来。 -------------------- ———————————————— ps: 因为攻假扮的徒弟和魔神这两个身份性格差距有点大,为防止自己写劈叉,以后攻以徒弟身份出场的时候,我会把他的名字写成秦曜,攻以魔神身份出场的时候,我会把他的名字写成曜影orz 也就是,攻的两个名字(秦曜、曜影)以后会混着用。 ———————————————— 感谢在2024-01-01 22:40:52~2024-01-03 23: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勺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突兀重逢 林惊澜显然是极为记挂这个徒弟的。 短短几个呼吸后,秦曜就听见轻微脚步在院墙外响起,由远及近。 他神识一扫,能瞧见那名白衣仙修飞奔时衣袍翻卷如浪的模样,手中正道剑流泻出珠玑光辉,好似春日初融的至净雪水。 跑,是已经来不及了。 藏,可能也没时间。 秦曜拿出怀中那枚已经滚烫无比的玉佩,眼眸深了深。 虽然这枚玉佩能昭示他的方位,虽然丢弃玉佩能让他躲藏起来,但他还是紧紧握住了它,手指用力,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秦曜仰头瞧了瞧院中的树枝,轻巧跳跃上树,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院中树小,枝叶稀疏,根本无法遮掩他的身形。 林惊澜感知着玉佩中的那丝血气,持剑闯入小院,向来淡漠的眼眸出现轻微的震动。 纵观整座方寸小院,丝毫没有他徒弟秦曜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盘踞在树梢的妖异魔神。 在破碎的树影与天光之间,半蛇青年悠闲地斜靠着树干,坐姿懒散得仿佛没有骨头,乌黑蛇尾与褐枝绿叶交错缠绕。 他的五官是超脱常人的精致,眉目清晰而锋利,一双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 但林惊澜全然没有在意这些,视线一瞬凝聚到被魔神盘弄在手的莹白玉佩上。 那是他交给秦曜的玉佩,怎么会出现这位魔神的手中? “魔神曜影?”林惊澜一字一顿,似乎想到了某种可怕的结果。 第38章 ——秦曜可能被杀人夺宝! 曜影没有看他,一手倚在树杈上,弯曲的指节松松地支着下巴,另一手就跟盘核桃似的,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莹白玉佩,让它在手掌中翻来滚去,滚去翻来。 几个呼吸后,他悠然开口,嘴角弯曲,虽是在笑着,但语气却寒凉如冰。 “忘情仙尊这位徒弟,真是让我嫉妒……” …… 林惊澜神色未变,握剑的手指紧了紧,一双眼睛寒冷如剑光。 他淡淡地看着树上的魔神,以陈述句的语气开口:“你杀了他。” 曜影微微一笑,好像没有一点否认的意思。苍白手指轻轻抚弄着手中的玉佩,动作异常温柔,像在触摸爱侣的指尖一般。 “你我同根同源,按理说,你我的血肉魂骨,全都应无所保留地归属彼此,”曜影声音低沉,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但这一世,你爱世人爱天地爱众生!他们把独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了!” “你独属于我,你只属于我!” 他拿起玉佩,印在嘴唇边,似在嗅闻,又似在亲吻。 “这里面有你的血,它属于我,”曜影的嘴角溢出一抹有些残忍的笑意,蛇类竖瞳冰冷无情,“任何人都不能夺走!” 一点破空声传来,曜影身姿轻盈地往旁边一晃,锐利剑气贴着他的脸庞擦过,浅浅的血痕浮现。 剑气最终落在了他依靠的树干上,整个茂密的树冠被切断,在院中轰隆倒下,惊起烟尘四起。 然而,曜影对此浑不在意,大拇指腹随意抹去脸上血痕,口中蛇信子嘶鸣,整条蛇依旧慵懒地盘踞在断树上。 他像一条捕猎的蛇般探出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树下不远处的林惊澜,微笑着指出一个事实:“现在的你杀不了我。” 林惊澜手握正道剑,一身雪白道袍无风自动,灵力如滚滚波涛逸散而出,粗粝白霜自他脚底朝四面八方滋长,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曜影所在的断树上。 树木枝叶瞬间冻结,一道道冰凌垂落下来。 林惊澜看着眼前的半蛇魔神,淡漠的神情下透出一股决绝的味道,仿佛在说,即使杀不了,他也会尽力一试。 感受到眼前人身上明显的杀气,曜影精致的面容上,笑意愈发灿烂。 他的蛇尾微微动了动,紫衣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等他再现身时,林惊澜的身体已经被他的蛇尾紧紧包裹。 曜影攀附在清冷如玉的白衣仙修的身上,轻轻俯在他的耳边,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颊,缓缓启唇:“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杀死我的方法吧。” 林惊澜试图横剑斩断这条裹挟他的讨厌蛇尾,但却被曜影刁钻地避开。 乌黑蛇尾如溪流般,沿着他的白袍缓缓流动。 “与我结合!”曜影叹息般建议道,“那样,我们都将变成完整,你将获得与天地日月匹敌的恐怖魔神之力,而我……” 他忽然又大笑起来。 “如果你愿意像以前一样爱我,亲吻我,拥抱我,那我也愿意像那些可怜的螳螂一样,为爱人献上我的生命与血肉。” “怎么样?痴月……” 曜影的蛇信子一点点触及林惊澜的眼角,带来如雪粒飘落皮肤的冰冷湿润。他没有喊林惊澜今生的姓名,而是深情地呼唤那个亘古长存的魔神名字。 “痴月,爱我,然后杀我。” 身份是秦曜时,曜影一直在压抑内心的想法,被迫披上林惊澜喜欢的道义伪装。如今虽是意外回归真身,但他倒很满意能把心中所想一口气全都说出来。 把那些如狂的思念、入骨的嫉妒、偏执的占有,全都从心里倾泻出来。 毕竟,这才是他的本性。 身为魔神的残忍本性。 魔神爱人如猎物,必须整个人全吞进身体里,才觉得满足。 林惊澜闭上了眼睛,凛冽寒霜覆盖了他的周身,几乎把他自己冻成了一块极寒的冰雕。但蛇仍旧绕在他的身上,鳞片不断摩挲着他的皮肤,好似觉察不到寒冷,默默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你没有杀他。” 半晌后,林惊澜忽然开口。 曜影愣住,不明白他此话意欲何为,紧接着,就继续听见白衣仙修平淡如水的声音:“我不杀无错之人。” “哈哈哈!”曜影又笑了起来,“忘情仙尊还真是有原则。” 他的手轻轻倚在林惊澜的肩膀,上身贴在林惊澜的脊背上,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交融。 “你就那么确定我没杀他?”曜影语气幽幽地蛊惑道,“要不要我给你描述一下,他临时前向我求饶的可怜模样,他一直哭着喊师尊救他,哭得可绝望了……” 林惊澜:“……” 他刚才只是心里有一种直觉,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秦曜还活着了。 如果秦曜真死了,这位魔神不可能是这样的态度。 至于这种直觉从何而来,一半是因为之前问仙台上的对决,对方在获悉他的蛇魔身份后,毫无留恋地撤退,就说明他的目标只在另一位魔神,虽残忍傲慢,但并不会冲动滥杀。 而另一半原因,则涉及到数个午夜梦回时的记忆碎片。在那些记忆里,他以魔神痴月的身份看天下众人,看日月轮换,看身边爱侣的言行举止。 双蛇彼此占有,彼此痴迷,爱到刻骨。 第39章 林惊澜借此洞悉了曜影魔神表面下的另一种性格。 为了达成目的,这位魔神会认真筹谋,不以片刻喜怒而乱了大局。 -------------------- 感谢在2024-01-03 23:29:50~2024-01-05 22: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勺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巨蛇现身 许是知道忽悠不了林惊澜,曜影终于说出“实话”。 “好吧,不逗你了。我确实没有杀你徒弟,他跑得太快了。” 曜影稍稍放松了对林惊澜的缠绕,上半身让出少许距离,手指仍勾着那块莹白的玉佩,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眼眸。 “我只是抢了他的玉佩。”他补充道。 语气中包含叹息,似乎非常遗憾。 林惊澜:“……” 他听出眼前这位半蛇魔神的言下之意,若是秦曜跑得不快,约莫真成他的手下亡魂了。 不过,好在人没事。 林惊澜倒是不忧心曜影在骗他,毕竟眼下没那个必要,曜影若想离开,他未必能拦得住对方。 思及此处,林惊澜垂了垂鸦羽般的眼睫,脸上神情依旧淡漠如雪,但身上凝结的寒霜如潮水般渐渐退去,好似春雪消融。 曜影眨了眨眼,蛇尾缓慢地动了动,趁机在怀中人的雪白道袍上又绕了一圈乌色。 林惊澜瞧见他的动作,眉心微微一跳。 他的情绪波动向来是很淡的,心中喜悲如封印在箱盒中的物件,不染俗尘,远离纷扰,往往难以被轻易扰动,然而,这半蛇魔神的行为实在是过分逾距。 握住正道剑的修长手指紧了紧,恰好曜影的头绕到了林惊澜正前方,他便直视着这双蛇类的眼睛,冷冷地呵斥道:“下去!” 曜影察觉到眼前人清冷外表下隐藏的怒气,就好似瞧见一座雪山深处涌现的滚烫岩浆,觉得这简直迷人极了。 他再度眨了眨眼,回绝:“不下去。” 曜影抬起双手,捧着林惊澜略显清瘦的双颊,弯曲脊背,让两人额头紧贴,姿势更加亲密。 “仙人,你要体谅体谅我,”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寻常人家的鳏夫寡妇都难耐凄苦,像我这种与双生伴侣分离千年万年的魔,更是心中苦楚,一时见你欢喜,情难自制,你且忍耐一二。” 林惊澜:“……” 他不想忍耐。 白袍下灵气涤荡,手中正道剑锋芒胜雪,剑身光华清晰而夺目。 曜影察觉到林惊澜挥剑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挑眉,终于从他身上离开,动作轻巧地躲避到一旁。 那一瞬,剑气如弧,携带着恐怖的气势劈向了院中的那棵断树。树木摧折破碎,烟尘四起,就连树后的院墙也崩塌成砖瓦。 顺着剑气的方向,一条深深的沟壑延展百里,尽头到达了视线所能不及之处。 若不是曜影及时避开,这道剑气估计能把他整条蛇斩成两半。 烟尘漂浮又落下,林惊澜闭了闭眸,等再睁开,眼中一切情绪消散如烟,他又变成了那个缥缈出尘的仙人。 令人难以想象,他上一刻曾挥出那般惊心动魄的一剑。 “魔神曜影,”林惊澜轻启薄唇,“你来此有何目的?” 这话本身没有任何毛病,但是结合刚才两人剑拔弩张的场景,曜影总感觉,这话有点含糊过去的意思,就好似翻书一般,把方才的一页揭过去。 曜影双手抱臂,单手摸着下巴,假装在思考,实则在观察林惊澜的神色。 他见好就收,没再说些奇怪的话,假模假样地解释道:“我来此,自然有我的目的……我有一件要寻的东西……” 话到此处,曜影想起那些清风门长老的猜测,顿了顿,补充一句,“流云城,我未曾干涉。” 闻言,林惊澜的神色无波无澜。 他不怀疑曜影话语的真假,因为无论真假,都无甚意义。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开眼前的幻境。 借着院墙的豁口,林惊澜展开视野,看见无数座与眼前小院类似的院落在重叠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 因为镜子出现异常的时候,他与秦曜落入了相邻的碎片,两人距离的院落比较近。然而,即使如此,凭借他一步千里的法力和玉佩血气的指引,他也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现在的位置。 与他们同行的那些清风门修士应该也落入了眼前这无限多的院落,只是不知身在何方,找起来怕是很麻烦。 手指简单演算了一下,林惊澜基本知晓了破阵的法子,但必然损伤幻境。 到时候,幻境崩塌,其他人如果没待在安全地带,可能会出现意外。 一片狼藉的院落中,曜影仍没有离去,可供盘踞的树木没了,他就盘踞在了屋舍的青瓦上,蛇尾像团黑棉花一样堆叠。 林惊澜听见身后传来蛇鳞与砖瓦摩擦的窸窣声,有些诧异道:“你为何不离去?” 曜影摊了摊手,非常坦荡道:“我想离去,被困住了。” 林惊澜蹙了蹙眉,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上古时期,完整体的蛇魔痴影通晓人世爱恨嗔痴欲,最擅长用幻术来祸乱天下。它被圣剑劈开成两半后,这两部分各自继承了原生蛇魔的一半能力,有重合但也有区别。 第40章 痴月擅长造幻,而曜影擅长破幻,能随手撕开时空裂缝,轻而易举地穿梭秘境内外,有时候甚至能突破空间与时间的限制。 “若是我全盛时期,除了你给我编的幻境,其他幻境,我全都不放在眼里,”瞧出林惊澜淡漠神情下的质疑,曜影挑了挑眉,十分认真地解释道,“可是现在,我刚刚苏醒,我的双生伴侣还不愿与我双修,助我恢复实力……” 嗖! 一点破空声传来,曜影微微侧头,动作精准地躲过,这道劲风几乎是贴在他的鼻尖掠过,最终落在了屋舍的瓦片上。 蛇尾旁边的屋顶被整齐地削掉了一块,切口平整流畅。 曜影无声地轻笑,慵懒地收了收蛇尾,并不是很放在心上。若有下次,他还敢。 些许皮肉之苦,哪里比得上爱欲之乐。虽然他与痴月恩爱日久,但偶尔被对方凶一凶,也别有一番滋味。 院落中,林惊澜仍凝眸望向远方,似在专心思考破局方法,但右手中指和食指却并拢,指尖指向曜影所在的方位。 半晌后,在曜影沉默的注视中,林惊澜缓缓收回了指向他的手指,广袖如流云般垂落,遮住他白皙的手臂。 “仙尊可是遇见了烦忧?”曜影悠然开口,语气颇为正经,“你我既然同困幻境,何不暂时摒弃纠葛,合作破幻?” 林惊澜微微颔首,说出了自己忧虑:“清风门主和长老分散在这幻境的各处,我担心,破幻时会置他们于危险境地。” 曜影甩了甩蛇尾,说:“这倒好办,我给他们指个方向,让他们找来。” 林惊澜扫了他一眼,刚想问他具体有何办法,就见屋顶上的半蛇青年身形陡然壮大,变作彻底的蛇形。 他的蛇形极高极长,盘踞起来占地百里,当下所处的小小院落完全装不下乌黑的蛇身,连带着周围的无数院落都被碾压成饼。 刹那间,地面震动,屋舍与树木倾塌粉碎,声势骇然浩大,俨如巨兽出山。 林惊澜默默地想,周围的院落里应该没有人的。 在曜影变成原型的时候,他用蛇吻顶了顶林惊澜的腰,把他挑到了自己头上。 被困在幻境各处的清风门修士听见巨响,豁然抬头,瞧见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在幻境异常高远明亮的天空中,一条鳞片黑亮的巨蛇伸直了上半身,吐着猩红蛇信子,默默地俯视大地。 幻境中没有太阳,但这巨蛇一现身,所有人都下意识感觉它是能与天地日月齐高的存在,其他任何事物都显得无比渺小。 林惊澜一袭白衣鼓荡如雪色浪涛,身姿笔直地站在巨蛇头顶,升空时的疾风让他不由自主地半眯起了眼。 地面上的人看不清他,有一些修为高、视力高的修士也只能隐约瞧见巨蛇头顶飘了一团浮云般的白色。 “这就是你说的‘指个方向’?”林惊澜的表情平淡到有些麻木。 曜影扭了扭蛇身,悠哉道:“嗯呢。” 毫无疑问,这效果自然是非常震撼的。 清风门主宁随和长老们几乎都看见了蛇身直冲云霄的巨大蛇影,但他们犹豫着要不要靠近过去。 毕竟,他们感觉,这蛇有点眼熟,好像在问仙台上见过。 嗯,就是魔主带领魔修们攻入白玉京那一次。 -------------------- 第21章 临别一吻 “过来这里!” 天空中,伴随着蛇的嘶鸣,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彻整座幻境。 所有人都听见了巨蛇的呼唤,心头如敲响了钟鼎,浑身冷汗涔涔但又感觉巨蛇并无恶意。 分散各处的清风门修士们纠结许久,还是向巨蛇的方位飞速汇聚。路上,他们彼此相遇,心中更有底气,不再磨蹭犹疑,果断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等一行人终于赶到巨蛇脚下,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清风门主宁随与一众长老眯起了眼睛,仰直了脖颈,看向头顶那硕大的黑色蛇头,等待它的下一步指示。 一抹雪白颜色沿着乌黑粗粝的蛇鳞翩然而下,就好似一团纯净的云从天空飘落地面。 早在落下前,林惊澜就已经将正道剑收回丹田。 此刻,他蓦然转身,站在巨蛇笼罩的阴影中,五官线条深沉冷肃。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幻术伪装,但林惊澜此刻竟仍然保持着方横的外貌。 “方长老!”宁随惊诧道,“这蛇是……” 他想问这蛇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这也是在场所有清风门修士心中的疑惑。 林惊澜漠然抿唇,似在沉思措辞。 他身后的巨蛇耳朵灵敏,听见问题,弯曲蛇身,像弯脖子一样,把三角形的硕大蛇头垂到了林惊澜手边的地面。 轰隆! 又是一阵烟尘四起,地面甚至不堪重负地颤动了一下。 巨蛇鳞片乌黑发亮,蛇头狰狞恐怖,一双竖瞳透着兽类的冷血与残忍。诚然目前没有感受到特别强大骇人的威压,但是众人还是看得心头一凉。 下一瞬,巨蛇身形缩小,在烟尘弥漫中变成了半蛇身的魔神。 曜影一袭妖异紫衣,盘踞在林惊澜身旁,轻抚着锋利如刃的指尖,环视众人,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清风门修士齐齐后退一步,眼中瞳仁剧烈颤动,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第41章 “魔头,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话的是那位一开始就怀疑蛇魔捣乱的清风门长老,他显然把眼前的幻境和城中的妖异都算在了曜影头上,“你害死了那么多人!” 一道劲风忽地袭来,这名长老愤怒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胡须与长发都被风吹得直直往后。 他看着眼前还差一寸就要甩到他身上的粗壮蛇尾,额前不由自主地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不敢再出言分辨。 好快! 众人心中惊诧,在他们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魔头的蛇尾竟然甩到了人的跟前。 结合刚才那骇然的巨蛇形象,若是这道蛇尾真的打了下来,这名说话的长老可能不止会脸肿,还可能直接被原地拍成肉酱。 “你们这些修道人,应该晓得,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说的道理吧。” 蛇尾之后,传来一道懒散的嗓音,虽是含笑,但却仿佛淬了冰,透着丝丝的冷意。 清风门修士们脸上惊恐与愤怒交织,但都明智地沉默着,没说话。 见此情景,曜影心气顺畅,冷冷一笑,收回了甩出去的蛇尾。 虽然身为魔神,他手上杀孽颇多,罪债累累,但不该认的罪孽,他可不会认。敢做自然敢当,没做自然也不当。 林惊澜白袍胜雪,眼神淡淡地掠过在场众人,声音沉稳,“魔主与我们同困幻境,会与我们一同破幻。” 宁随瞧了瞧他们眼里的方横,又瞧了瞧与他并肩而立的魔神,脚步不自觉轻移,挪动到了更靠近林惊澜的一边。 其他清风门修士也跟随他而移动站位。 “谨听方长老吩咐。”宁随说。 林惊澜没什么好吩咐的,他召集众人就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危。 毕竟,这场幻境破起来的真的很简单。 只见他手指飞速掐算后,指向了距离他们很遥远的一个院落。 “藤妖真身,在那里!”林惊澜说。 话音刚落,一道乌黑蛇影如拉满的弓,从原地飞射而出,一步千里来到了林惊澜所指的那个院落。 这个院落与幻境中其他院落基本没有区别。一座简陋屋舍围了四面院墙,院中种着一棵枝叶稀疏的树,阴暗树影中爬了数条葱绿的藤。 明明四周没有风,但当曜影走到藤蔓前,藤蔓表面的细碎叶片竟然发出微微的颤动。 就像个害怕到发抖的人。 曜影无视了这份恐惧,伸出尖利的爪,捏住了藤蔓的一角。 然后,他猛然一扯,像抽筋一样,动作利索而不容拒绝,把藤妖从墙上剥离下来。 院墙涂抹的泥灰随之哗哗掉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瓦本色。 当曜影把藤妖扯下来后,发现它的根基竟连接着地面深处,于是他紧接着又腾空而起,把藤蔓的根基从整片大地上剥离。 藤蔓极长,他飞的也极高。 青石板翻转,大地裂开无数的缝隙,无边的院落倾颓倒塌,一座由藤蔓构筑的空心绿山拔地而起,高曰万丈,十分瞩目,同时它身上的细碎叶片颤抖得更厉害了,发出了细密的哀鸣声。 曜影将抽出来的藤蔓拧成一团,甩到了林惊澜面前。 “不要!不要杀俺!” “俺没有害过人!没有!” “呜呜呜俺也不知道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天俺好好地外出打更,不知为什么就……” …… 属于人的哀求声传入林惊澜耳中,琉璃眼眸中无波无澜,平静如深海。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藤妖,什么也没有问。 “幻境已破,大家先出去。”林惊澜说。 那些重复的院落正在由远到近地持续崩塌,头顶天幕出现深色裂缝,外界的清新空气不断逸散进来。 宁随等人大喜过望,纷纷唤出飞剑,御剑离去,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流光。 看着众人纷纷离去,林惊澜又问身旁的那位魔神,“你为何不走?” 刚刚为了抓藤妖,曜影的手指沾染了一些灰尘和绿色的汁液。此刻,他正盘踞在林惊澜身边,垂眸敛目,百无聊赖地吹去指尖的污秽。 “仙尊为何不离去?”曜影慵懒地反问道。 林惊澜凝了凝眸,神情冷淡如冰,没有回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曜影又用怀中挑出那块莹白玉佩,放在指尖把玩,他轻笑道:“我好像才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件东西。” 林惊澜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希望所有人都暂时离开。 他转过头,背对着曜影,缓步走向仍在地上蜷缩颤抖的藤妖。 身后不断传来曜影轻挑带笑的嗓音:“不过,现在我确实是找到了。” 林惊澜一脸漠然,心道:与他无关。 然后就听见蛇鳞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响起,由远及近,到了他脚跟后才停住。 “仙尊,我想拿这玉佩和你换一样东西。”曜影悠然道,“只要你给我一个告别吻,我就把玉佩还你。” “这玉佩我当丢了……”林惊澜蹙了蹙眉。 左右不过一缕血气,虽然被这魔神抢了,他还可以再给秦曜弄一枚新的。而且,每次和这魔头多说一会儿话,他总感觉心头异样,仿佛会招致一些不好的事情。 然而,曜影不依不饶地黏在他身后。 第42章 林惊澜深吸一口气,再次果断回绝:“不必——” 最后一个字停留在口齿间。 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忽然从旁边扼住了他的下巴,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掰过他的脸,略带血气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嘴角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初时蜻蜓点水,本该浅尝辄止,后面却一发不可收拾。 魔神的嘴唇冰冷而柔软,先是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紧接着往旁边挪动,一边挪动一边亲吻,直到他们俩的嘴唇完全重合。 林惊澜早知道这蛇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但没料到他如此猖狂。 湿润的蛇信子比手指还要灵活有力,蛮横地撬开了他的嘴唇,长驱直入地探入口中,像他的蛇尾缠着他一样,他的蛇信子也非常不讲理地绕着他的舌头纠缠。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比起一个告别吻,这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对决交锋。 琉璃眼眸与蛇类竖瞳近在咫尺,四目相对间,两人的眼神都很冰冷。只不过是一个冰雪无暇的冷漠,另一个却是蛇魔吞吃猎物的疯狂与执着。 林惊澜灌注灵力于掌心,浑身筋骨皮肉都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在他出手前一刻,曜影结束亲吻,意欲不明地蹭了蹭他微凉的鼻尖,收回沾染水液的蛇信子。 “嘶嘶!”半蛇魔神猖狂地嘶鸣几声,唇角扯出一抹极大的笑容,“哈哈哈!” 紧接着,曜影从林惊澜身上弹开,把玉佩丢到他怀里,化作一道流光,极其迅速地朝幻境裂缝飞去。 林惊澜压根来不及出手。 天地间回荡着那魔神可恨的声音:“交换已成,玉佩归你。” -------------------- 第22章 世间真实 林惊澜感觉曜影真是一条疯蛇,一是因为他的行为的确疯狂逾距; 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毫无逻辑可言。 且不论之前种种,单就白玉京一事后,魔域安分数日,今日这蛇魔竟忽然出现在流云城,意图仿佛只是抢走一丝含他血气的玉佩。 抢了玉佩之后,又不要,来与他做一场荒唐的小交换。 这一系列事情真是……乱七八糟,任性妄为,好似小孩子一时兴起的随意涂鸦。 林惊澜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强自镇定地压下心中烦忧,他的表情又恢复成惯常的清冷淡漠。 白袍拂地,纤尘不染。 他走到藤妖跟前,半蹲下身,安静地瞅着它。 藤妖一直在瑟瑟发抖,但抖了半晌,见林惊澜没什么大的动作,便也渐渐安静下来。 它散开自己捂着脑袋的墨绿藤蔓,露出一张眼耳口鼻俱全的青色脸庞,额头上方是粗粗的藤蔓头发。 “仙人,俺没有害人,救救俺,把俺变回人好嘛?”藤妖冲眼前人哀求道,“俺是个人!俺也不知道俺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惊澜眼神如湖泊,温和而淡漠,他沉默地听着藤妖的申辩。 藤妖说:“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俺每晚都准时准点地在流云城里打更巡查,也就前些日子,俺听说城里夜晚时有妖怪出没。” 藤妖似乎很怕妖怪,说到此处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敢继续往下讲。 “俺心里就很怕,然后就……就偷懒了几天,让俺的一个兄弟帮俺代班。” “也没有害他的意思,俺就是自个儿心里怕,他胆子大,不怕妖怪,俺还给他买了一大壶酒作为谢礼呢。” “俺兄弟代班那几天,城里的妖怪可能是吃饱喝足了,就没在夜晚出来了。” “然后仙人你看,夜晚没妖怪了,俺就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踏实了,自己去打更巡查了。” “但是,在那天夜里,俺敲锣走到河边……” 藤妖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一张青色脸庞要哭不哭的,颇为可怜。 “俺在河面上看见了真的妖怪!妖怪让俺给碰上了!”它继续说,“俺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赶紧往家里跑,把门锁上,藏到床底。俺以为妖怪没有追上来,就是俺命好,但谁知,俺发现自己变成了那个妖怪的样子。” 一根藤蔓大着胆子攀附上林惊澜的膝盖,藤妖伏在他膝上嚎啕大哭,悲戚道:“那天河面上,俺看见的是一只墨绿的藤妖,那天,俺透过仙门发的镜子,看见自己也成了一只墨绿的藤妖。” 藤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朦胧间忽然感觉有只冰凉的手轻抚过他的脸庞,为他擦去眼角泪水。 “仙人!”藤妖心中希望如火苗一般,嗖地燃起。他满怀期冀地看着眼前的白袍修士,仿佛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救世神仙,跪趴在地,颤声问,“仙人,你会救俺的对吧?” 头顶天光耀眼,林惊澜的眉眼、鼻梁与唇角却隐没在无言的阴影中,他眼神悲悯地俯视着脚边蜷缩的墨绿色。 清越的嗓音如清风般响起,他说:“会的,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更多人。” “呜呜!”藤妖喜极而泣,眼里流淌出更多的热泪。 他满心以为自己能够回归正常。 林惊澜的手缓缓上移,从藤妖青色的脸庞滑到了他藤蔓般的头发上。 紧紧几个呼吸的触碰,林惊澜就感知到藤妖体内有着数具怨魂白骨,一些破碎的记忆被他读取。 夜幕幽深,打更人提着灯笼和铜锣,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43章 融融的月色往流云城中洒下一片惨白的光晕,模糊了过路人的视野。 几位夜不归宿的醉汉途经小巷,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一头磕到地上,再也没有醒来。路旁的藤蔓被风吹动,落到了这些摔昏过去的人身上。 藤蔓不小心在醉汉血肉中扎了根,一点点地用他们的生命力来滋养自己,不一会儿就吃饱了,血、肉、骨、魂全都吞到肚子里。 次日天明,打更人打道回府,藤蔓消失,醉汉也消失了。 …… 又有一日天朗气清,午后阳光温暖舒适,晒得城中万物都昏昏欲睡。 打更人轮班休息,在院中搬了张躺椅,闭目小憩,忽而院门被人敲响。 他烦躁睁眼,打开门一看,是附近人家的几个孩子。 孩子们都是泥娃子,胆子大,一见他开门,眼睛就滴溜溜地往院子里瞅。 “阿伯,我们的毽子飞进你院子里了。” 打更人无奈让开身体,孩子们飞奔进院找东西。 “找完了东西记得随手关门。”打更人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继续回躺椅睡觉。 睡着睡着,院子里又出现了藤蔓,比之前更多更粗。 藤蔓悄无声息地在院落里蔓延开来,交错纵横,像蜘蛛拉开了捕猎的网。 不一会儿后,猎物落网,蜘蛛满载而归。 日头西斜时,打更人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奇怪自己没吃东西怎么就胀气了。 他从躺椅上爬起来,看见院门仍然大开,维持着他给那些小孩子开门时的状态。 “这些个兔崽子,不记事,该打该打!”打更人嘟囔着把门关上,走去厨房,想给自己煮一碗助消化的蔬菜汤。 …… 此般场景还有很多。 这也是藤蔓体内怨魂白骨的由来。打更人可能无辜,但藤妖因本性使然而吃人无数。 林惊澜重重叹息一声,掌心灵力激荡,在藤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原地诛杀。 待眼前灵力散去,只见粗粝霜华覆盖着一堆腐烂的藤蔓,藤蔓之间零星露出点猩白的骨色,有人骨,有兽骨,更有一些造型奇怪的非人尸骨。 一片单薄如羽毛的微光自藤妖尸体中浮现,悬浮在半空中。 林惊澜伸出手指,捏住这片微光。 微光整体呈现白色,但边缘却染上了血的猩红。 林惊澜垂下眼眸,曲指弹去那些猩红的部分,不一会儿,微光就变成了纯白的颜色,晶莹剔透。 这上面承载着打更人的记忆与情感。 “打更人,年三十,性格慢吞友善,每夜巡查兢兢业业……” 那些与藤妖相关的片段都已被剔除,至少单就这片记忆而言,它的确是纯白无辜的。 …… 袖如流云拂过半空,林惊澜仰头望着支离破碎的天空,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进去前的院落中,那片破碎的照真镜在他出来那刻变得更加破碎,铜制底座上堆积着雪粒般的镜渣。 “方长老!”宁随与其他清风门长老迎了上来,神情恭敬地簇拥到他周围。 林惊澜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藤妖伏诛。”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幻境中的情况。 “藤妖作恶,确实该诛!”众人异口同声道。 林惊澜的视线越过周围长老们斑白的头顶,看向了院落中唯一的青年修士。 青年修士穿着一身黑白交错的太极道袍,低着头,有些窘迫地朝他走来。 “弟子无能,让……让那蛇魔抢了玉佩。”秦曜沮丧道。 林惊澜面容沉静,手腕翻转,取出那枚莹白的玉佩。 玉佩依旧泛着盈盈的光华,气息洁净。 “不是你的错,”林惊澜声音淡淡地安慰道,“他的威势,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比拟的。” 林惊澜没有责怪眼前这个自责的青年,将玉佩重新交还给他。 秦曜谨而慎之地接过这枚失而复得的玉佩,手指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眨了眨浓密的眼睫,脑袋垂得更低。 林惊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见他的唇角抿得下坠,低沉嗓音中包含愤懑,“弟子今后定会……” “不要舍本逐末,”林惊澜仿佛知道他要讲什么,出言打断他的誓言,嗓音好似泠泠溪水,“玉佩,本就是为了护你周全,今日它也算尽到了它的职责。” “是……”秦曜沉默良久后,垂眸回答。 院落中,宁随等人早已休整好,询问林惊澜是否要继续去下一处妖异地点。 林惊澜眼角余光掠过仍在消沉的秦曜,回绝道:“今日休息,明日再说。” “是。” 城中妖异虽然严重,但眼下已解决了一处。而且,宁随等人都看出,忘情仙尊这名弟子可能受到了些许惊吓,于是快步送他们入清风门待客居休息。 回到清风门后,林惊澜继续跟宁随商讨妖异的事,他提醒道:“把城中所有的照真镜都收回来。” 宁随不解,犹豫道:“可是……” 林惊澜站在清风门的山门长阶上,遥望天边赤阳坠地,晚霞的光映照得天空一片绯红,也勾勒出他俊美无暇的侧脸。 “有时候,镜中映照出的,并非是人们想要看见的真实。” 夜风穿过山林,朝他们吹拂而来,林惊澜的嗓音在风中显得有些清幽缥缈。 第44章 宁随被风吹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试探着询问:“方长老的意思是,照真镜有问题?” 林惊澜默然无言,眺望山门以外的繁华城镇,看着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神思有些飞了。 他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但至少现在这样,很好。 若真实是痛苦,虚幻的美好就尤其珍贵。 “照真镜是何处炼制的?”林惊澜又问。 “门内的炼器峰。”宁随回答。 -------------------- ———————————————— 小剧场: 林惊澜对曜影的印象:疯蛇(愤怒.jpg) 林惊澜对秦曜的印象:乖徒(大拇指.jpg) 第23章 离乱难寻 这些日子里,曜影一边在一无所知的爱侣身边假扮他的徒弟,一边以魔主身份派人紧锣密鼓地搜寻离乱州的旧址。 离乱州,是世人口中忘情仙尊的出生故地,那里有他的第一任师父和第一个师门。 曜影总觉得那里可能潜藏着惊人的秘密。 但一众魔修在魔域搜寻了数日,却没有任何收获。 “世人都说离乱州沦陷在妖魔手中,你们怎么连一块地都没找到?” 雨雪霏霏的荒山破庙中,曜影化作半蛇形态,当着所有魔域城主的面,甩开蛇尾,将庙中的佛陀像击了个粉碎。 不大的空间里,响声如雷霆,碎片飞溅起舞。 阎罗城主站在同僚之间,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块佛像碎片落到他脚边,那是佛陀带眼睛的脑壳。 佛陀塑像原本是金刚怒目,但阎罗城主现在觉得它有点死不瞑目。 当然,塑像终究是个死物。 阎罗城主拉回飘走的思绪,也觉得眼前这情况很稀奇。 他们这群魔域城主平日里穷凶极恶,在魔域作威作福、为所欲为,没道理找块州域旧址都找不到。 然而,现状就是邪门,人人都说离乱州沦陷,人人都说世上曾经有处水深火热的离乱州,但是……就是不知道在哪。 阎罗城主悄悄跟好友白面城主吐槽:“这该死的离乱州,踏马就跟个幽灵似的,人人都说有,但真找起来,哎嘿,就找不着。” …… 夕阳最后一丝光隐没在地平线下,林惊澜辞别清风门主宁随,来到门派为他们提供的客舍。 早知他推开房门前,就通过神识感觉到屋内有一个人。 等门真正开了,果然看见秦曜待在他房里,靠在他床榻边。 这个青年在外人面前看着自信轻狂,但自从问心瀑布一事后,他在林惊澜面前开始暴露出一些自己的脆弱与胆怯。 例如,在寒山时,他就经常说自己害怕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睡。 清风门肯定是不吝啬给他们两人两间客房的。 秦曜听见开门的声音,从床榻旁爬起来,他张了张口,“师尊,我……” 林惊澜波澜不惊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解释。 衣摆如白云般拂过石板地面,林惊澜越过秦曜,来到床榻前,转身、盘坐、闭目、掐诀等动作一气呵成。 秦曜见他如此,便也回到了自己方才待的位置。 客舍床榻边缘有一层低矮的木台,他就坐在小台子上,背靠床框,重新拿起旁边一堆五颜六色的丝线。 “这是何物?”林惊澜没有睁眼,却忽然发问。 秦曜的十指穿行在丝线之间,将它们梳理整齐,闻言回答道:“回师尊,我想着,玉佩挂在腰间,总不如挂在脖子上安全,所以打算编个彩绳,把它穿起来。” 林惊澜不再言语,依旧闭目冥想。 通过神识,他瞧见秦曜的手指灵活轻巧在丝线之间翻飞穿梭,五彩丝线在他手中渐渐有了秩序,编织成若干股色调精美的绳子。 然后,秦曜他又把这些编织好的绳子又编成一股,穿进玉佩上方的小孔里。 他戴上玉佩,似是极为珍惜地将它藏进自己的领口里。 林惊澜一边冥想,一边用神识默默地看着。 他本来没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什么不对,但脑海中倏然闪过一段与那名半蛇魔神有关的记忆。 缥缈雾海中,半蛇魔神手指灵活地编织自己散乱的乌木长辫,末了用一根白绸带系住,抬起头,冲不远处的他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好似要勾魂。 林惊澜:“……” 这真是段糟糕的回忆。 他静心凝神,全身心沉浸到丹田经脉的灵力流转中,引导它们如小溪般流淌全身,疏解周身酸乏。 客舍内一片安静,窗外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入室内。 专注打坐的林惊澜忽然感觉膝盖处一重。 他睁眼,低头,瞧见他的徒弟不知何时起坐在床榻边睡着了,乌黑的脑袋就倚靠在他膝盖上,眉目舒展安宁,似是已然进入深眠。 林惊澜无意打扰他,重新合上眼帘。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俊美青年稍稍睁开了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上方那张白皙好看的脸庞,看了看他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颚,又瞧了瞧他浓密卷翘的眼睫…… 秦曜把头枕在林惊澜的膝盖上,一边感受着身旁人清冽如雪的气息,一边不动声色地观赏他的面容。 若非为了享受,魔神是不需要睡觉的。 第45章 秦曜刚才是在装睡,而且,现在睡卧美人膝,他就更不想睡了。 曾几何时,他心爱的蛇就如他现在这般,躺在他怀中,慵懒安眠。他则极力把身体团成一个舒适的卧榻,睁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的眼角眉梢,探出蛇吻,亲昵地感受对方每一次呼吸时的身体起伏。 良久后,秦曜终是不舍地闭上了眼,让自己这具身体陷入了伪装的深眠。 …… 夜幕幽深如墨,流云城内灯火俱灭,万籁俱寂。 一道乌黑的蛇影爬至一户人家的门前,它自阴影中抬起了身体,望了望大门口贴着的白封条,似在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片刻后,蛇影无声游动,顺着门底下的小缝,潜入院中。 院中安静无人,各处房间大开着,角落躺着一对带血的刀斧,门口也聚集着一摊深色的血污。 若是现在有清风门修士在,他们估计能认出,眼前就是他们之前白日探访的第一处发生狂病的地点。 地上的蛇影忽而拉长,变作了一名眉目精致的赤足青年。 曜影神态从容地越过血污,来到一片狼藉的厨房,施施然掀开了大锅的盖子。 锅里的肉汤还留在那里,表面漂浮着一层令人恶心的晶莹油污。 曜影手掌摊开,一颗油污飞出肉汤,悬浮在半空。 油污如水珠般晃荡变幻,渐渐形成了一面单薄昏黄的水镜,水镜中显示着这院中一家四口生前的状态。 …… 清晨时分,天还蒙蒙黑。 这户人家的厨房就热闹起来了,男人要赶早出摊卖烧饼,女人与他一同早起做好今日要卖的份额。 灶中柴火噼啪作响,照得两人脸庞都暖融融的。 “今日生意应该会不错。”男人没话找话地聊着。 女人嬉笑:“你总是这么说。” “下月是你生辰,我想给你买个簪子。”男人又道。 曜影手指微动,水镜画面飞速流动。 在昏黄的色调中,下月已到,男人给女人带来了他许诺的簪子。 女人红着脸戴上,两个孩子在旁边闹哄哄地说娘好看。 一名孩子把泥墙正中央的照真镜取下来,递到女人手边,女人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妆容。 男人本来在一边微笑看着,当目光瞥到镜子中的妻子时,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嘴唇一下子惨白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地瞧了又瞧,视线在女人与镜子之间来回腾挪。 …… 又是一日,兄弟来找男人讨酒吃。 厨房内,兄弟豪饮碗中烈酒,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愁容惨淡的男人,不解道:“你咋了你?你家里有美娇娘,有稚气儿女,有安稳屋舍,有什么值得发愁的呀?” 男人眉心紧蹙成川字,脸上五官皱成一团。 对着自己信任的兄弟,他终于说出了他这些日子心中的愁苦:“我娘子照镜子时,镜子里的她跟镜子外的她不一样。” “啊?还有这事?”兄弟诧异地打了个酒嗝。 男人继续道:“那日,我娘子对镜梳妆,我却在镜子里看见了一张画着红唇、涂着腮红的毛脸!” 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男人重重地锤了锤眼前的桌子,双手紧握成拳。 “那分明就是一只黄鼠狼的脸!” 兄弟瞪大了眼睛,觉得男人仿佛在讲鬼故事。 “你别吓我。”兄弟喃喃低语。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男人忽然探出身体,双手紧抓住他兄弟的双肩,猛地摇晃起来,歇斯底里道,“那镜子是清风门的仙师发的,说是跟话本里的照妖镜一样,能照见世间真实。” 兄弟被他摇晃得头脑发昏,醉意上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男人懊恼地坐回原位,胳膊撑在桌面上,发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 厨房里热气蒸腾,女人站在大锅前,用锅铲搅动着锅里的肉块,满屋弥漫着芬芳的肉香。 口水从她嘴角流淌,女人目光贪婪,着迷一般自言自语:“好香!好香!” 黄昏的霞光在院中流淌,目之所及是一片衰颓的红。 男人听见厨房的动静,来到门前,只瞧了一眼,就双脚发软地跌坐在地。 女人转过头,笑着招呼:“你看这两只鸡,多香啊!” 然而,在男人的视野里,大锅里哪里有鸡,取而代之的是他两个孩子死不瞑目的脸。 男人的脸抽动几下,神智似乎完全崩溃了。 他冲到院子里,抄起用来砍柴的斧头,猛地朝女人的脖颈砍去。 女人专注熬汤,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常。 待到头颅咕噜落地翻滚,她的眼睛才得以看见后面的景象。 断头满脸鲜血,红色的嘴唇再度咯咯发笑,“吃完鸡,再吃鹅,吃得胃饱肠肥,肚里流油!” 下一刻,女人的头颅从地上弹起,狠狠咬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瞬间血如泉涌,仿佛在厨房内泼洒了一层红漆,锅中肉汤泛着类似辣椒的红。 照真镜染上血点,男人哀鸣一声,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他圆瞪的双目正好朝向镜子,在镜子里,他看见了一只脖子染血的大白鹅。 “鹅?”男人的眼神溢出不解与震惊,“真的是鹅?” 第46章 他的眼睛很快失去神采,变得死气沉沉。 不大的厨房内,一家四口俱皆身亡。 扑通! 水镜收缩成油珠,笔直地落入下方的油锅中,与那些油污融成一片。 “原来狂病是这样……”曜影回忆着刚才所见,兀自摸了摸下巴,心中似有所悟。 -------------------- 第24章 各有行动 清风门客舍内,林惊澜仍在打坐修行,但却有一道虚渺的白影从他身体内走出。 这是林惊澜的分神。 他低头瞧了眼还趴在他膝头沉睡的徒弟,手指动了动,旁边衣柜倏然打开,其中被褥飞出,轻飘飘地盖到秦曜身上。 随后,林惊澜操控分神,缓步穿梭在清风门的山道上。 回忆着黄昏时宁随指的方向,他很快来到了炼器峰。 炼器峰的长老弟子都回屋睡去了,仅有笨重的炼器炉还在工作,通红的火焰灼烧着内部的器皿。 偶尔有火舌探出通风口,舔舐着外面的空气。 这里的炉子有很多,林惊澜找了一会儿后寻到了那些炼制照真镜的火炉。 宁随已经把命令传达下去,炼器峰暂停了照真镜的炼制,此刻炉子中并没有火焰,厚重的炉灰残余着些许暖意。 等到明日天明,这些炉灰和炉子就会彻底冷掉。 林惊澜挥手成风,炉灰被一层又一层地吹开,露出了炉里的残渣。 是那些未完成的照真镜,以及一些破碎的好似铜片一样的物件。 林惊澜取出这些东西,拿到跟前,轻轻一吹。 表面尘灰褪去,露出了底下的剔透雪白。 是蛇鳞。 他的蛇鳞。 正是因为这东西被人加入了炼制铜镜的炉子里,才使得那些照真镜的作用变得那般厉害。 寻常的照真镜约莫只能照出一些实力低微的小妖魔,而现在……世间真实都开始显现。 …… 夜色中,长街寂寥无人,一切都笼罩在化不开的黑暗中。 曜影拿着照真镜,悠闲地漫步在流云城的巷陌中。 迎面走来一名打更人,他瞧着铜锣,扯着嗓子嘶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走着走着,他瞧见了曜影,曜影也瞧见了他。 打更人手里提着一只灯笼,但灯笼的光只照亮他身遭一小圈区域,他看不清曜影过分妖异精致的脸庞,只隐约感觉这是个身量高挑的年轻人。 “小伙子,”打更人好心提醒道,“最近城里怪事频发,你早点回家关好门,别在街上晃悠了。” 曜影把玩着手里的照真镜,让镜面对着这名打更人。 打更人觉得眼前闪过一点微光。 而曜影看见镜中映照出一名毛头毛脸的怪诞狗妖,他嘴角扯出一丝无声的笑意。 果然,如他所料…… 曜影搁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下一瞬,他飞扑至打更人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利爪,拧断了打更人的脖颈。 打更人只来得呜咽一声,就倒地不起。 灯笼跌落在地,里面的烛火歪斜,灼烧着灯笼外头的纸。 曜影蹲下身,仔细地看着这具貌似人类的尸体,想要凭借自己的眼看破这场幻象。 蛇类竖瞳疯狂眨动,眼前的尸体没有丝毫变化。 他伸手解剖了尸体的手,手还是手。 紧接着,他剖下尸体的腿,腿还是腿。 曜影一边解剖,一边对比着镜子画面与眼前景象的不同,当他把尸身大卸成五块时,地上有两只手、两只脚、一个躯干以及一个多出的东西。 这个多出的东西长似手臂,是狗妖的尾巴,人是不应该有它的。 曜影让自己的眼睛意识到这一点,视野忽然如水面般泛起波浪与涟漪,他眼中画面终于和镜面统一了。 毛发打结的狗妖尸块躺在他脚边,他抬眼望去,目之所至,不再是看似安宁的夜晚城镇,而是一片荒凉可怖的废墟之城,头顶血月猩红妖异,一切宛若末日之景。 为何离乱州久寻不到? 因为留仙州就是离乱州,一场不知为何构建的虚幻乐土。 为何大道衰微至此,天地还有修士苟存? 因为有人想让他们活着。 落地的灯笼逐渐燃烧殆尽,化作一团灰烬,被穿过巷陌的夜风吹荡四散。 曜影身处无尽黑暗中,取出在光阴秘境获得的透明水晶球。 水晶球里,那座小镇繁华如昨日,里面人来人往,男女老少安居乐业。这些虚幻的人,在一片虚幻的国度里虚幻地活着。 耳畔隐约回荡起他与他的对话。 他说:“只要想活着的人,都是真正活着的人……” 而他很满意他的回答。 薄唇微微张开,曜影嗓音低沉,眼眸深沉如海,分叉的蛇信子在冰冷的空气中颤动,“守墓人这个身份,我不喜欢。” -------------------- 感谢在2024-01-10 23:06:54~2024-01-13 11:2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夏的安思 30瓶;零羽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解密过往 炼器峰,林惊澜翻遍所有炉子,找出了所有不该存在这里的雪白蛇鳞。 第47章 他合拢掌心,心念一动,让这些蛇鳞在手中化作灰白的粉末。 一道单薄如纸的血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周围景象瞬间变幻。 等林惊澜掀起眼眸时,他身处的地方不再是清风门的炼器峰,而是庄严华贵的庙堂,万千神佛塑像或坐或卧,静看人间。 庙堂外,千年前的仙魔已然进入尾声。 仙道大获全胜,魔道大获全胜,唯有天下生灵涂炭。 按理说,虽是仙魔大战,但是天下修士不该衰微至此,仅留下低阶的炼气、筑基修士苟延残喘。 然而,那场大战却是不是一般的大战,是仙魔两道大能对天下生灵的联合献祭。 稍有能力者都被卷入战场,成为打开上界之门的血肉药引。 庙堂外传来曾经的仙道至高者的苍老声音,太上宗太上长老在呼唤他与他一同离去,一同前往上界。 “惊澜,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血气森然的缥缈云雾中,那件太极道袍随风翻卷,衣衫上绣着的阴阳双尾鱼栩栩如生。 “我知你潜力无限。随我飞升上界,我将助你成为至高神明,享有无尽权柄。” 林惊澜转过身,透过庙堂的高门,遥望天空那道大门形状的耀眼光影。 那是飞升上界的天门。 是无数修士终其一生也渴望触及的大道无极。 然而,林惊澜望着它,眼神却无任何欣喜的情绪,这道天门带给他的震撼,远不如那日他跪在仙门万级长阶前聆听的教诲。 他行走在人间地狱般的离乱州,本来对世间万种悲苦都无比漠视,是仙门的师长与同门教会他何为天下正道,何为济弱扶倾,何为大道有情。 可是,说这些话的人里,有些是真心的傻子,有些是虚伪的骗子。 他那些傻乎乎的同门满以为自己是在守护正道,无限奉献,最后让自己的尸骸成为了虚伪的师长们登天的踏脚石。 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师父。 林惊澜闭了闭眸,又睁开,平静地望着云雾间的那件道袍。 此刻,在他眼里,那件道袍像血一样脏污赤红,全然不似那日赠剑时的洁白无尘。 “师父,你曾对我说,只有克制心中魔障,才能证得天下正道,”林惊澜眼眸黯然,“我努力去做,但到头来,连你都不信这话。” 道袍伫立高天,默然无言。 “所谓正道,所谓正邪,原来只是你们虚伪的谎言。” 林惊澜站在庙堂中,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曾经敬仰的仙修大能一个个消失在上界之门的光影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师父终于放弃劝说他,道袍翻卷,遁入天门中,前往他们无比渴求的上界,去追求力量与权势的无极。 林惊澜衣袍掠地,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射到天空下俨如废墟的大地。 那里沟壑丛生,赤焰灼烧,尸骸遍布四野,混沌的妖魔横行各处,在城镇之间猎杀吞食着残留的幸存者。 林惊澜唤出正道剑,走出庙堂,一步步往下走,步入废墟般的地狱人间。 他在心中默念:“何为天下正道?” “天下无正道。” “然而,我可为天,我可为道,我可为天下正道。” 即便天下正道曾是一种强者让世人拥立的谎言,他也要将这种谎言变作一种真实。 那些年里,他斩杀了万千妖魔,只救了堪堪千名幸存者。 因为仙魔大战之后,天下献祭,仅有千名幸存的活人。 他们活着,但很绝望,他们哭着说,这世间已成废墟,已沦为地狱,没有任何值得坚强活下去的希望。 世间的真实太令人绝望了。 那时的林惊澜想,有时候,完全的真实会让人痛苦,些许的虚幻能让人振作。 于是,借助自己身为魔的力量,借助自己的回忆,林惊澜编织了一座名为留仙州的仙国乐土。 在留仙州中,仙门百家赫然伫立,仙修们践行侠义,外界妖魔难以擅入。 这么大的幻梦,当然不能太空旷。 林惊澜改造了他杀死的妖魔尸身,让它们这些尸身成为“活人”。 就这样,留仙州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跨越了过去与未来。 只要再过几百年,那些真正幸存于世的人就会完全成长起来,成为足以庇护世间的强大修士。那时,这片被榨干血肉的废墟天地,将重归繁荣,再度充满生机。 只是,现在他自己却有点支撑不住了。 他需要一名继任者,替他继续镇守这片仙国乐土。 他会为他扫清所有障碍。 …… 回忆的天空忽然漫上血红,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大地一片狼藉。 一道单薄如纸的血色身影正讥讽地看着他,身影一步一变幻,从稚嫩孩童到健壮青年,再到耄耋老人,最后化作了一具森森的白骨。 白骨咯吱作响,张开裸露的牙关,无数次提醒他:“这个世界已经死了。” 林惊澜冷冷地与白骨对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就如你眼前的我一样,”白骨字字诛心,“你曾感动珍视的一切都已是白骨骷髅,你所求的天下正道,其实只是你的心中执念。” 锋利剑光乍现,林惊澜眉眼如霜,长剑猛地斩向身前白骨。 第48章 白骨一边飞身躲避,一边故作不解地问,“为什么不醒来呢?为什么不肯看看这世间真实呢?” 林惊澜凝眸追逐白骨,剑光在半空纵横交错。 “哦,我忘了,你只是一个孩子,”白骨大笑道,“一个只敢躲起来做梦的可怜小孩。你闭上眼睛,也蒙上所有人的眼睛,让这片死去的天地陪你去演一场救世的美梦。” “什么忘情仙尊,什么天下正道,都是你过家家的戏码。” “你是胆小鬼,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也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谁配合你演戏,你就高兴,谁不配合你,你就打谁!” 一道剑光斩向白骨的腿骨,那块腿骨瞬间粉碎成末,化作烟尘飘荡空中。 白骨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狼狈翻滚,但它口中仍不依不饶:“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实体,只能困在你左右。” “你以为那些蛇鳞来自谁,你以为又是谁亲手把蛇鳞放入炼器炉子里?” “是你啊,都是你啊!” “蛇鳞来源于你,也是你亲手放入炉子里,让流云城的人得以窥见片刻的世间真实。” “你以为我为何又能短暂操控你的身体,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心有破绽。其实你也想毁灭这块天地,因为你也觉得这片死去的天地应该彻彻底底入土为安!” “只是你没勇气,又贪恋虚幻……” 林惊澜终于追上血影化作的白骨,手中剑光凛冽,将白骨骷髅拆分打碎。 头颅被敲碎前一刻,白骨语气蛊惑地对他说:“把你的身体给我吧,你可以尽情地沉浸在死亡的虚无中,而我将替你毁灭这可悲的幻梦!” 回答它的是林惊澜决绝的一剑。 他心中魔障幻化的白骨彻底从眼前消失,耳畔重归宁静。 …… 如水月色中,林惊澜从炼器峰回到客舍,他这道分神缥缈如白烟,轻而易举地穿过墙壁,回到房间中。 黑暗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原本倚靠在他膝头沉睡的秦曜不知何时睁开眼,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颗剔透的水晶圆球。 圆球中树木葱茏,房屋林立,人流熙攘,那座幻境小镇如当初那般繁华热闹。 林惊澜飘入房间时,秦曜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目光莫名有些锐利。 但好在下一瞬,秦曜就面露疑惑,茫然地瞧了瞧床上的肉|身,又瞧了瞧林惊澜的这道分神。 “怎么有两个师尊?”俊美青年张了张嘴巴,神情疑惑地问。 -------------------- 第26章 烟火人间-新增 “只是一具分神罢了。”林惊澜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他操控分神走到窗前,与自己的肉|身正对而立,很快他的分神就如一团烟气一般散开,无声地融入躯壳中。 当烟气彻底消融那一刻,秦曜忽然感觉床榻上的林惊澜面孔多了一丝生机。 就着这缕生机,林惊澜豁然睁开了眼,眸底泛着幽幽的光华。 秦曜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师尊今晚夜行,可是流云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古怪?” 虽然流云城中号称狂病泛滥,但经过今晚的探查,秦曜基本可以确定,狂病让那些人暴露出来的不正常,其实才是真正的正常。 反而是之前看似一片祥和的留仙州,潜藏着惊天的秘密。 “狂病根源,我已查明。”林惊澜斟酌着词句,语气淡淡地回应,“近些日子,流云城就会回归安宁。” 秦曜趴在林惊澜的膝头,脑袋微垂,脸上的嘴角扯出一道浅浅弧度,整个人有点皮笑肉不笑。 “那真是……太好了……”他感慨道。 林惊澜的视线落在照进屋内的月色上,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略显异样的神情。 ……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洒落流云城时,清风门的修士们就开始收回那些照真镜。 面对恐慌的民众,他们给出来的说法是——“照真镜炼制时被妖物动了手脚,不仅起不到照妖现形的作用,反而会吸引妖物。” 流云城众人一听,顿时脸色大变,马不停蹄地赶回住所,忙不迭把家中的镜子摘了下来。 “快拿走!赶紧拿走!原来这是害人之物。” 才半天功夫,那些原本为防止蛇魔蛊惑人心而分发的照真镜,又如数被送回了清风门,一同等待销毁。 徐归和杜辽两人也帮着师兄师姐回收照真镜,一手一个大麻袋。 麻袋外表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刚刚收回来的镜子。每拖行一下,麻袋里多面镜子就会相互撞击,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两人一边搬运镜子,一边闲聊。 “哎,你说这算什么事呀?”徐归吐槽道,“这镜子本来是为了抵挡蛇魔,怎么反而诱发了狂病呢?” 杜辽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这口气原样吐了出来,“算什么?算咱们宗门好心办坏事呗。” “不过,我真没觉得这镜子有啥问题。” 说话间,徐归自顾自从麻袋里掏出一面照真镜,放在脸前方,照了照自己。 锃亮的镜面映照出一张年轻稚气的脸庞。 恰是徐归自己的模样。 他又转动镜面,照了照杜辽,镜子里也还是杜辽的模样。 杜辽微微颔首,故作深沉地点评道:“好像确实没啥古怪的地方。” 第49章 徐归见镜子里一切正常,也没把它放回麻袋,而是伸出一根手指,顶住镜子的中间,让它在手里转起了圈。 他觉得这样挺好玩的。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徐归继续转镜子。 镜子里面的画面随着他的动作而天旋地转,忽然,不知从何时开始,镜子里冒出了一个青面獠牙的牛头怪。 “啊啊啊!有妖怪!” 徐归尖叫一声,像被烫到一样,把镜子甩飞出去。 镜子落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镜面正朝着天空,映出了猩红妖异的天色。 杜辽被吓了一跳,问徐归:“你吼什么!” 徐归指着镜子,重复道:“镜子里,有、有一只牛头妖怪!” “啊?”杜辽又疑惑又害怕,壮着胆子,朝镜子靠近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嘀咕道:“不可能吧,镜子里怎么会有妖怪?咱们宗门发的又不是镇妖镜!再说了,镇妖镜何等宝物,咱们宗门也发不起这么多呀?” 杜辽一步分作五步,挪着小碎步,好不容易挪到了镜子旁边。 他探头一看,没在镜子里看见徐归所说的牛头怪,反倒是看见了一只面生腐肉的猪面人。 “啊啊啊啊!”这回轮到杜辽尖叫起来了。 徐归:“你看,我就说,有牛头怪!”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杜辽还是毫不留情地反驳他:“去你的牛头怪!镜子里分明是一只猪妖!” …… 随着照真镜被回收,流云城中的狂病渐渐好转。 但是之前那些被照真镜催生出凶相的“人”仍躲藏在各处,威胁着城中众人的正常生活。 秦曜自告奋勇地领下了铲除他们的任务,他对林惊澜说:“师尊,此次出行既然是我的历练,那我自当多出些力。” 林惊澜自然应允。 此后数日,秦曜携着剑,似一团幽灵般行走在街头巷尾,不断斩杀着那些患了狂病的“人”。 杂草丛生的破庙中,秦曜剑光如冰凌,狠狠地刺入一名老和尚的胸膛,霎时间血如泉涌,喷溅了一地殷红。 老和尚痛苦拧眉,捂着伤口,却没有逃离,反倒执着地挡在破庙的入口处。 他长着一张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的脸,但身侧的八只手脚暴露了他是蜘蛛妖物的事实。 破庙的门早已残缺不全,冷风哗啦啦地灌入庙中。 蜘蛛和尚心知自己不是眼前这名青年修士的对手,纵身一跃,整个妖覆盖在破庙的大门上,八只胳膊分别扒在门框的各处,它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变成庙门。 “这名仙师,”蜘蛛和尚一边吐血,一边向秦曜恳求道,“你我二人虽佛道有别,但有一理是共通的,惩恶扬善,勿伤无辜。” 头顶的天光被破庙院墙挡了一半,秦曜半身落在阴影中,半身落在冷冷淡淡的天光中,面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妖物。 蜘蛛和尚继续道:“庙里是我收养的几名孤苦乞儿,他们虽然也患了城中狂病,但在我的看顾下,自始至终没有伤害过一个人。” 秦曜抬起手中的剑,苍白劲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挺直的眉骨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珠,令人辨不出情绪。 蜘蛛和尚的心跳紧张得近乎停滞,它咽了口唾沫,依旧在哀求,言语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 “这名仙师,我知我卑贱如尘,但……”蜘蛛和尚道,“还是恳请仙师在杀了我之后,能放庙中这些可怜的孩子一条生路。他们来到这世间时,已是孤苦伶仃,受尽苦楚,怎可轻易就赴黄泉?” 蜘蛛和尚话音刚落,就听耳畔传来铿锵如金石的迅疾剑鸣,眼前剑光纵横如密网。 扑通!扑通! 一连九道闷响中,它的肢体和躯干被秦曜利落切割,九块身体碎片如肉团般沉重落地。 “不!”蜘蛛和尚彻底死去,最后留在它脸上的是一种悲哀绝望的神情。 很明显,眼前的青年修士心狠手辣,他不听它的哀求,在杀了它之后,马上也会杀了庙中的那些孩子。 两行泪水顺着蜘蛛和尚常人般的脸颊流淌而下,与地上它自己的鲜血混作一团。 秦曜冷漠地跨过蜘蛛和尚的尸块,迈过破庙门槛,来到了庙中。 在破破烂烂的梁柱后,果然藏着七八名衣衫褴褛的稚气乞儿。乞儿们看见秦曜进来,就如同看见了一名冷面杀神,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 秦曜瞧见这些乞儿脸上生着鸟喙,裸在外面的皮肤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羽毛,猜测这些孩子应该是一群鸟妖。 他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心中觉得很讽刺。 多稀奇呀,一只蜘蛛妖精竟然拼了命地想保护一群鸟妖。 而且,这群鸟妖完全算不上是孩子,它们只是以为自己是人类,以为自己是一群孩子。 就如同死在庙门口的那只蜘蛛妖精一样。 他们以为自己是人,其实本质是妖。 他们活在了一场被人为构建的虚幻仙梦里,以至于忘却了本性,把编织的记忆当成了自己的人生。 秦曜再次利落出手,毫不留情地斩杀了这些懵懂的鸟妖。 暂且撇开秦曜本性不谈,单就眼下情景,他委实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也全然不需用上慈悲二字。 因为今时今日,并没有一名善良的和尚为一群孤苦的乞儿而英勇牺牲。 第50章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妄。 秦曜走出血腥遍地的破庙中,走出偏僻阴恻的小巷,一种人间的繁华朝他扑面而来。 流云城沐浴在温和的天光中,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挑着担子叫卖杂货,男女老少呼朋唤友,畅谈古今。 眼前的热闹,入耳的喧嚣,以及鼻腔中嗅到的花香,无一不在向他传达着——眼前是个美好的人间。 然而,秦曜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人间颠倒成地狱。 街道上行走的不再是衣着各异的活人,而是面目千奇百怪的妖物,他们肢体残缺不全,口鼻鲜血直流,双目呆滞地游荡在废墟一般的城池中。 残酷的真实与美好的虚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曜收剑入鞘,极力克制住想把这些妖物全都铲除的冲动。他混入人群中,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与众人一起沉沦幻梦。 当他走到一处人潮拥挤的珍宝阁前,他止住了脚步。 一道白衣如画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林惊澜正站在装满精美饰品的货架前,背对着他,默默欣赏着这些巧夺天工的饰品。 秦曜想起之前听到的忘情仙尊传闻,所有人都说忘情仙尊独住寒山,道修无情,喜静喜洁,不染红尘。 然而此时看来,那人却完全不似传闻中那般清冷孤高。 他好似爱极了这烟火繁华的人间。 -------------------- 感谢在2024-01-13 16:06:01~2024-01-14 17: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勺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他在跳舞-新增 “师尊!”耳畔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林惊澜豁然抬眸,隔着琳琅满目的饰品,瞧见货架对面出现了一名戴着鬼脸面具的青年。 青年透过货架的间隙,与他对视,眼中笑意盈盈。 “师尊,外头很热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秦曜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脸上的鬼脸面具,放在跟前端详一二。他似乎觉得不是很满意,于是又将它重新挂回了旁边的货架上。 林惊澜与秦曜一同走出珍宝阁。 前些日子泛滥的狂病让流云城中人心惶惶,街道冷清,如今狂病渐消,在屋舍中憋了许久的人们都一窝蜂涌到了街道上。 除了那些买卖东西的人,街市上还有不少杂耍、说书、唱戏的人,他们技艺精湛,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赏听。 流云城中央最大的桃花树下,用竹子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舞台,数十名头戴面具、肩披兽皮、手拿碎骨的人在上面跳着古怪的舞蹈,姿势颇有几分跳大神的玄妙之感。 林惊澜和秦曜漫步到此处,在舞台附近久久停留。 秦曜问旁边的路人:“这是在干什么?” 路人回答:“他们在为流云城祈福,这舞是跳给神仙看的。” 除了尊奉仙门外,凡人也信仰着一些捏造的神仙。 秦曜挑了挑眉,对林惊澜说:“师尊,我也想祈福。” 然后,林惊澜就看见秦曜身形轻巧如风地绕进舞台下方的深色围布下,等他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装扮。 他没再穿着那件太上宗弟子常穿的太极道袍,而是着一身宽松又偏短的紫色劲装,乌黑长发仍编织成一条长辨,不过中间加了许多银闪闪的装饰。 放眼他全身,也是银饰颇多。脖颈带着项圈,手腕环着银镯,脚踝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银铃铛。走动时,整个人叮当作响,仿佛行走的乐器,声音清脆层叠如浪涛。 在林惊澜的注视中,秦曜跃上高台,姿态从容地混入跳大神的舞者中,然后抬手、折腰、转圈……一套又一套动作,舞姿行云流水。 舞台上的舞者们见到台下忽然有人上来,本来是心中惊呼,想把他驱赶下去。 但一段时间后,舞者们发现这名青年虽然跳舞很有个性,但动作也透着一股玄妙古朴,并不矫揉造作。他们又看了看他过分繁琐闪亮、好似异族人士的穿着打扮,猜想他应该是在跳着一种鲜为人知的祈福祭祀舞蹈,于是便也随他去了。 初见秦曜时,林惊澜看着他过分俊美深邃的面容和肩侧的乌黑发辫,就感觉他并非中原人士。 如今瞧见秦曜能歌善舞的模样,林惊澜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整个跳舞过程中,秦曜一直面带笑意,幽深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台下的林惊澜。 隔着遥远的距离,林惊澜竟然从那双眼睛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明明他周围还簇拥着很多路人,但那人眼中却好似只映照出他一个人的模样。 叮铃叮铃! 清脆连绵的铃铛声传入林惊澜的耳中,眼前的白天忽然蒙上了一层夜色的朦胧,影影绰绰间,仿佛时光倒转。 在清凉如水的月色中,在蓦然伫立的巨石顶,一道乌黑的影子迎着月色扭动身躯,姿态动作大开大合,透着一种非人的怪异。 林惊澜默默地凝视着那道舞动的黑影。 他没有说话,但他耳边却传来自己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在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巨石顶的人影转过身来。 眉目精致,眸生竖瞳,人身蛇尾,恰是魔神曜影。 第51章 “我最近跟人族学了点东西,”曜影不羁地笑道,“当心有所求时,他们就会跳舞,求偶、祭天、祈福……都有对应的舞姿。” 林惊澜感觉自己挑了一下眉,“所以你学着他们跳舞?” 说话间,林惊澜的视野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他似乎在上下左右打量眼前人的动作,片刻后点评道:“你跳得确实好看,但是光跳舞太无聊了,看着没劲。” 曜影停下动作,沉思片刻后,变出了一大堆银闪闪的饰品,把它们挂满自己的全身。 “这样呢?”人身蛇尾的魔神笑着问他。 噗嗤! 林惊澜感觉自己的胸腔忽而震动,口中传出悦耳的笑声,“哈哈,像个琳琅满目的银树!”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地补充,“不过,我喜欢这样,好看又好听。” 泠泠月色中,林惊澜感觉自己依附的人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托着腮,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曜影在巨石上起舞。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曜影满身的银饰在月色中折射出闪耀的幽光,似涟漪,又似溪流。 这些银饰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颤动,声音规律而有节奏,仿佛闲人随性创作的市井乐曲,音调轻松自在,令人听之忘忧。 林惊澜听得昏昏欲睡,有点想就此小憩一会。 睡意渐起时,林惊澜耳畔传来声音。 是曜影在问他:“在人族那边,生身者父母,共血肉者兄弟,异血肉但同悲喜者朋友……你知道,按照人族的说法,我们是什么吗?” 沉思片刻,林惊澜听见自己回答,语气有些不确定,“我们是兄弟?” “不!”曜影从巨石上蜿蜒爬下,扭动着尾巴来到他面前。 半蛇魔神投下的影子高大纤长,将坐在地上的林惊澜整个笼罩。 “按照人族的说法,”曜影咬字清晰地纠正道,“我们是夫妻,是要拜天地、入洞房、生生世世恩爱、永远不离不弃的夫妻。” 如之前初见的场景一样,这位半蛇魔神脸上仍带着那种不羁的笑意,仿佛对待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 但此时此刻,曜影的蛇眸中却清晰地倒映出林惊澜的脸,仿佛他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夫——妻?”林惊澜一字一顿地喃喃道。 “是,”曜影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块超大的艳红头纱,眼神专注认真,“我们是夫妻,你是我生生世世的爱侣。” 头纱边缘随风鼓荡,翻滚如浪。 但在曜影纤长手指的拉扯下,红头纱一点点往下坠,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不容拒绝地将两个人兜头罩住。 视野笼罩上一层模糊的红。 隔着这层红,林惊澜的目光越过曜影的脸颊,看见了此时巨石的全貌。 那是座高大如山的双蛇雕塑。 下半部分还未雕琢完成,双蛇蛇尾融至一处,好似血肉的黏连,不能分割。 …… “痴月,我为你跳舞,你满足我心中所求好不好?” “你要什么?” “我要你……亲亲我。” “好。” “亲一辈子。” “……” 魔神的寿命无限长,他们没有一辈子,只有永永远远,只有永生永世。 在模糊的回忆中,林惊澜竟然依稀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心声。 他自己在想:“亲一辈子,等于,永永远远地亲下去。” …… 林惊澜闭了闭眼睛,回忆瞬间中止,眼前变成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 他睁开眼,发现秦曜已经跳完了一场舞,正从高台上跳下,想再次进入下方围布里更换衣服。 林惊澜瞧见跳跃时,秦曜的紫色衣角翻飞如云,其颜色与那名半蛇魔神的服饰渐渐重合。 不!林惊澜马上否决了这一猜测,把这一无端联想从脑海中移开。 世间有许多人爱穿紫色,一些异族之人也偏爱紫色,只是一种颜色,并不能说明什么。 秦曜很快换回常服,穿过人群为他让开的一条小路,走到林惊澜身边。 他自然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请求,只随手接住从旁边树上飘下来的一片花瓣,简单地说了一句:“这桃花开得好旺盛。” 林惊澜顺着花瓣飘落的方向往上看,闯入视野的是流云城中央这棵巨大的桃花树。 树冠茂密如云,绯色绵延如海,像一抹娇艳的华盖,恰好覆在了舞台的上方。时不时飘落的粉色桃花瓣,更为高台上的祈福舞蹈增添了几丝别样的韵味。 他们从寒山出来时,是冬末春初时节。 后来,他们又在流云城处理狂病事宜,花费了十余天。算算时日,春日已至。 -------------------- 第28章 只是意外-新增 深夜,林惊澜如往常般端坐床上,静心打坐。 流云城中花香弥漫,那棵巨大的桃花树烂漫绽放,如一团绯色的月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甜到有些发腻的花香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进清风门的客舍内。 林惊澜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表情冷若冰霜,但是身体里的火却燃烧得更加热烈,滚烫的热意从他骨髓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大春天终于到了。 而且,如今双生蛇魔中的两个都已苏醒,他们的身体与灵魂无时无刻不在呼唤着彼此。 第52章 他们原本就是共生的血肉,只是被圣剑硬生生分割成两半,潜意识里就藏着那种极端的结合渴求。 在很久以前,双生蛇魔日夜痴缠,除了情爱外,也未尝不是靠着肉|体的水乳交融,来抑制内心对真正血肉重合的欲念。 细密的汗珠从林惊澜白皙的脸庞上渗出,似雪的无暇白袍渐渐染上了潮湿,衣领袖口缓缓变成深色。 林惊澜拧眉运功,化灵力为寒气,让刺骨的寒意包裹住自己的全身,把几乎要燎原的火硬生生压制在最深处。 房间里雾气四散,冰霜铺展,四面墙壁都覆盖上了一层白纱般的剔透冰花。 林惊澜的眉目渐渐恢复沉静,脸庞冰白,浑身挂雪,宛若一尊精美无暇的冰雕,丝毫看不出任何动情的迹象。 …… 房间外,仅一门之隔的地方,秦曜站在原地,眼神黑沉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只见丝丝缕缕的寒气自狭窄的门缝逸散而出,在周围的墙壁和地面凝结着一层粗粝的白霜,其中还夹着几根特别长的冰凌。 秦曜伸出滚烫的手按在门上,手掌周围的白霜如潮水般退散消融。 在林惊澜受到心火折磨的时候,秦曜也与他有同样的感受。 双生魔神之间,爱是共通的,欲也是共通的。 他想要与他结合,他想要紧紧拥抱他,他想要撕开一切束缚,肆无忌惮地亲吻他。 眼前这扇门,于魔神而言,如纸片一般,甚至只要他眨一下眼,就能将它化为乌有,就如吹走一粒尘埃一样轻而易举。 只要他推开这扇门,他就有机会与他的血肉之侣共享极乐。 然而,秦曜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站在门前,就像面对着一块冲天的巨石。 失散的岁月里,秦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冰室里的人,待在林惊澜身边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想与他真身重逢,将他剥皮拆骨,吃吞入腹。 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再度交|欢的好时机。 今时今日,他的爱侣以林惊澜为名,面目性格都发生大变,甚至设下了一场惊天的幻梦。 试想一下,如果他现在以真身贸然闯入房内,林惊澜会如何对待他? 大概率如问仙台上一般刀兵相向。 那不是秦曜想要看见的局面。 “我要你回来,”森冷的白气中,秦曜手抚木门,手指极为轻柔珍惜,“我要你好好地回来。” 某一刹那,房间内的林惊澜心跳频率忽然变快。 他自打坐冥想中睁眼,神情变得凌厉,似有所感地看向安静的房门,厉声问道:“谁在外面?” 没有人回应他,耳畔一片安静,仿佛外头真的空无一人。 修长的手指轻抚心口,林惊澜的眼神百般变幻。 他朝门口挥了挥衣袖,只听轰的一声,房间的门大开,粗粝的白霜参差不齐,幽暗的走廊往远处延伸。 目之所及,的确了无人迹。 …… 寂静的流云城内,护城河忽而水花翻涌,一条体型惊人的黑蛇爬入水中。 黑暗中,水声重叠如浪,黑蛇正在水中难耐地翻滚,借助水的冰冷来抑制内心的烈火。 但由于它的体温实在太高,护城河的水竟然隐隐被烧热,在月色中蒸腾着白丝丝的雾气,不一会儿,河水就少了大半。 曜影晃了晃三角的蛇头,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热得发蒙。 他从水中探出头,眼神灼热地凝视着流云城中林惊澜居住的地方,片刻后又极为不舍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雪山。 说时迟那时快,他蛇影如电,跃出水面,径直飞往那座雪山。 中途遇见了一些飞鸟,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巨口,拿它们打了打牙祭。 黑蛇盘踞在雪山上,山顶堆积的厚雪仿佛被夏日骄阳覆盖,霎时间融化了一层,响起轻微的嘶鸣声。 曜影终于感觉凉快了许久,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浑身脱力,懒散地趴在雪山上睡了一会儿。 月上中天时,曜影悠悠睁开眼。 此时,雪山的雪已经全部融化,变成了一座平平无奇的光秃小山,上上下下热腾腾的。 曜影不甚在意地甩了甩蛇尾,维持蛇形的姿态,急速飞回流云城。 飞入城内后,他又感觉体内涌起一阵连绵的热意。 那是来自林惊澜的热意。 曜影重新化作秦曜的模样,在林惊澜的房门前踌躇几步,终于推门而入。 若是让对方一直热下去,对身体不好。 房间的床上,一座人形冰雕默然伫立。 “师尊?”秦曜关好房门,朝冰雕走去,茫然的神情中透着浓浓的担忧。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冰雕剔透的表面,秦曜轻声问冰雕深处的人:“师尊这是怎么了?” 林惊澜为了抵挡体内的欲念已经耗尽心神,朦朦胧胧中,他隐约感觉有人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他勉强地探出神识,发现是自己的徒弟,就没有升起警惕,继续专心运功抑火。 林惊澜感觉自己的思绪好像泡在一汪热腾腾的沸水中,不断翻腾滚动,令他难以清晰地思考。眼前和耳畔的一切好似蒙了一层厚重的水雾。 水雾中,好像有人靠近了他,抱住了他,喂他喝了水。 第53章 那水温热中带些腥甜,极其好喝,如炎炎夏日的山间清泉,一下子消解了林惊澜身上大半的难受感觉。 林惊澜张开牙齿,不自觉地索取更多。 …… 当林惊澜恢复清明的意识,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维持着打坐的姿势睁开眼,看见的是一抹白皙光洁的肩膀。 一名俊美青年从他的床上爬起来,长发松散,自顾自地穿着衣服,脖颈处好大一个血印,似吻痕,又似咬痕。 一时之间,林惊澜刚刚清明的脑海又陷入空茫中。 昨晚他深陷春日欲念,彼时情景记不太清,而现在,一夜过去,他的徒弟秦曜正光着上身从他的床上爬起。 林惊澜的眼眸颤了颤,清冷眉目下浮现少有的不知所措,“昨晚……” 闻言,眼前的青年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秦曜垂着眸,假装不动声色地拉起一侧衣领,遮挡住冷色的皮肤和那抹鲜红牙印。 “师尊,只是意外。”秦曜的声音依旧很恭谨。 外头狂风骤起,携带着吹落的树梢叶片,刷地一下打在窗户上。这原本是极其轻微的响声,但传到安静的房间里,好似炸雷一般突兀。 风声过后,房间内落针可闻,林惊澜缓缓阖上了眼睛。 秦曜抬起眸,仔细观察着林惊澜脸上的细微神情,他觉得他的师尊好像看起来有点绝望。 -------------------- 第29章 特殊体质 秦曜知道林惊澜误会了什么,不由得在内心哑然失笑。 为自己想做但没做的事情蒙冤,这可真是太冤了。 一片安静中,秦曜穿好衣服,跪坐床榻。 秦曜看着一副天塌地陷模样的林惊澜,缓慢膝行到他身边,带着一点力道,伸手抚过他冰白的脸。 林惊澜感知到手掌的温度,顺着秦曜的动作,抬起头,缓缓睁开了眼。 秦曜以弟子的身份,深深地望进那双漂亮的琉璃眼眸中,叹息般安抚道:“师尊怎么了?可是还有不适?” 他故作迷茫,因为这是最契合当下情况的神态。 无论内心想法如何百转千回,他脸上总是一副真心诚意的关切与担忧,带着一种年轻修士的单纯与朝气。 “昨夜我用血安抚了师尊,”秦曜说,“师尊现在难受的话,也可以咬我试试。” 嘴唇一开一合,林惊澜极为缓慢地重复道:“血?” “嗯,血。”秦曜专注地看着眼前人,重重点头,强调道,“我体质特殊,昨夜我用血安抚了师尊。”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林惊澜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神情恢复成往常的清冷淡漠。 但林惊澜仍心有疑虑。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妙疑虑。 于是,林惊澜一边面露沉思,一边伸手探向秦曜近在咫尺的脖颈,白皙的手指缓缓拉下他的衣领,不动声色地抚过他锁骨旁的咬痕。 那的确是咬痕,周围保留着牙齿的深印。而且,除此之外,秦曜身上再无其他可疑的红痕。 秦曜感受着手指抚过皮肤的冰凉,喉结上下一滑。他顺势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暗潮,再开口时嗓音有些低哑:“师尊无需忧心,我并非不愿意。” 这话可谓是暗含玄机,既可以理解成昨夜是自愿,也可以理解成现在是自愿…… 林惊澜探入秦曜衣领的手指动作忽地一顿。 他恍然惊觉,无论昨夜如何,现在他与秦曜的距离确实是有些暧昧了。 衣袍如水般掠过床铺上的被褥,林惊澜将手收回来,重新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脸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秦曜有些可惜地瞧了瞧那只曾触摸过他锁骨的手,十分乖觉地把身体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与林惊澜的距离。 两人衣衫齐整,端坐床榻,不远不近地互相望着。 如果撇开床榻这个不合适的地点,单看两人神态,其实与世间大部分师徒之间的日常授业没什么不同。 总归都是,师父问话,徒弟听讲,十分地正经肃然。 “你是……”林惊澜问。 秦曜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回师尊,我是净灵圣体。” 净灵圣体,一种绝佳的炉鼎体质。 拥有该体质的人往往气息纯净,丹田无垢,血如灵药,能帮助双修对象排污去浊、精粹灵力、缓解伤痛…… “师尊,我并非故意隐瞒,”秦曜语气诚恳,“我只是担心……担心自己势单力薄,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谋害。”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不过,我知道,师尊不是别有用心的人!” 他才是别有用心的人。 秦曜一边腹诽,一边仍在剖白:“我离开山野,求仙问道,就是为了能有自保之力。而师尊一直非常看重我,全力栽培我。我很感激师尊。” 眼前的青年面容俊朗正派,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浩然之气,说话间仿佛字字恳切、句句真情。 林惊澜默默地听着他的自我阐述,鸦羽般的浓睫在灰色瞳仁中投下两道阴影。 “所以!”秦曜忽然凑了上来,双手撑在林惊澜膝盖前一寸的被褥上,自下而上,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凝望他,“所以!如果是师尊,我是愿意的!” 林惊澜的睫毛随之一颤,原本垂着的单薄眼皮唰地撩起,猛然与眼前人对视。 第54章 琉璃般的漂亮眼眸中浮现深深的惊愕,像是没搞懂眼前状况。 秦曜感受到林惊澜的茫然,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愿意成为师尊的炉鼎,帮助师尊修行疗伤。” 林惊澜神情震撼。 秦曜跪在床榻上,面对林惊澜虔诚叩首,“弟子身无长物,只能以此身回报师尊。” 净灵圣体的血虽然能缓解伤痛,但既然是炉鼎体质中的一种,自然是与其双修的效果最佳。 林惊澜脸上的震撼神情更加鲜明,向来淡然的眸中再一次流露出慌乱。 昨夜可能发生的事,险些让林惊澜陷入难言的窘迫,不过好在只是误会一场。 然而现在,他的徒弟却又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允诺。 这绝对不是林惊澜想看见的情况。 在他眼里,秦曜是他认可的徒弟,是他的继任者,未来将代替他镇守留仙州。更何况,还有那位魔神与他的前尘…… 端坐的林惊澜再度阖上了眼睛。 每次当面对棘手的局面时,他总习惯这样做,为自己保留沉思的间隙。 短短几个呼吸后,林惊澜就睁开了眼睛,眸若琉璃,含着悲悯。 “你无需如此,”他说,“你是我的亲传弟子,无人敢轻慢你。” 闻言,秦曜悄无声息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对于林惊澜的反应,他其实早已料到,他现在说的话,是为了给以后的行动铺垫前因。 就如同种一棵树,总要先埋下一颗种子,才能浇水施肥,让它长大成树。 日后若是林惊澜再度情热,他又不小心与他云雨,那这种“不小心”就真的很“不小心”了,无法过分怪罪他。 秦曜见好就收,再度叩首,沉声道:“师尊高义,弟子心领。” 林惊澜俯视着秦曜乌黑的后脑勺,缓缓地长舒一口气。 此事暂且了结。 然而,春日渐深,流云城中桃花树夭夭灼灼,满城怒放。 为了彻底解决城中狂病,林惊澜与秦曜在流云城中逗留多日。 这日深夜,又是桃花芬芳,林惊澜将自己浸没在清风门刻意安排的冰池中,整个人如岩浆入海,外壳冰凉,而内里滚烫。 由于是林惊澜是合衣沐浴,因此没有避开外人,清风门主宁随就站在冰池边向林惊澜汇报今日情况。 冰池中冰块浮动,林惊澜面色冰白,发如乌墨。 宁随手持厚厚的一叠书信,恭敬道:“方长老,据我估计,那些曾染上狂病的人,还有三日就可以彻底除去。” 林惊澜闭目不语,脸色白如皓雪。 好半晌后,他才抬起手,在袅袅的冷雾中挥了挥。 宁随当即会意,恭敬告退。 离去途中,宁随想着冰池里“方横”白发白须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自顾自地嘀咕道:“方长老一把年纪了,不晓得能不能受住那些千年玄冰的酷寒。” 嘀咕完这件事,他又开始嘟囔另一件事。 “不过,什么时候方横也开始学仙尊苦修了?我记得他没这么拼啊?” “果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宁随摇头晃脑地走在山门长阶上,迎面又遇见了秦曜。 秦曜抱着一大堆刚从流云城各处采买来的新奇玩意,沿着阶梯,大步流星地往上走。 宁随冲他打了个招呼,“秦贤侄,好兴致啊。” 他瞅了瞅秦曜怀里的东西,认出里面有会说话的机巧鸟、会自动转圈的木偶人、能自动变色的走马灯…… 总之,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秦曜瞧见宁随,也笑了笑,简单地招呼了一句,“宁门主,流云城物华天宝,真是令人称叹。” 两人又寒暄几句,就此分别。 山路上,宁随望着秦曜的背影,发现他正往“方横”所在的冰池方向奔去,心中一阵纳闷。 “奇了怪了,方横和秦曜关系何时这么好了?看着倒像亲师徒似的。” “也不对。” 宁随说不出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他亲师徒也未必如此。 毕竟,他的几个徒弟对待他这个师父虽然恭敬且亲近,但并没有这般地热络贴心。 宁随一路漫步至清风门中的观月亭中,瞧见门中的一对男女弟子正在对月幽会,忽然灵光乍现,苦思的措辞终于冒头。 “倒像是,亲道侣似的!” 他嘀咕的声音有点大,把观月亭中的这对情侣吓了一跳,他们有些惊恐地回头,看向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宁随,怯怯道:“门、门主?” 宁随也同样因自己的想法而面露惊恐,他想了想“方横”和秦曜两人的年纪和身份,果断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诸脑后。 “我真是忙晕头了,一天天的,尽瞎想。” …… 秦曜不知宁随心中所想,他只顾着蹲在冰池边,把买到的新奇玩意依次摊开,一件又一件地展示给冰池里的林惊澜看。 “师尊,你瞧,这鸟,虽然是死的,但是会叫,而且没有用半分灵力。” 林惊澜倚靠在冰池的石块边,静静地看着秦曜的手指转动机巧鸟的发条。 发条咔哒而动,机巧鸟也如被仙人吹了一口气般,悠然腾空,一边唱乐,一边在冰池的冷雾中低空翱翔。 飞了三圈后,机巧鸟明显有点动力不足,在半空忽而顿住,然后笔直下坠。 第55章 在它快要坠亡在冰冷的池水中时,林惊澜嘴唇微动,像吐息一般,吹了一阵清风。 清风吹向机巧鸟,它身后发条自动旋转到极限。 不一会儿,整只机巧鸟重获动力,从笔直下落转变成直冲云霄。 秦曜接住机巧鸟,笑着对林惊澜赞叹说:“有些凡人虽无灵力灵根,但他们的智慧巧思也很精妙绝伦。” 整个过程中,林惊澜一直在旁观,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一如既往地沉静如水,唯有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但秦曜知道,仅这一丝笑意,就足以表明眼前人内心的欢喜。 -------------------- 攻的体质在修文中改了一下,详见第7章。 第30章 刮骨疗伤 虽然上次意外靠徒弟的血压制了情热,但林惊澜从未想过再度依靠对方。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把自己泡在清风门为他准备的冰池中,试图让周围浮冰的寒凉克制身心的欲|火。 他打算就这样强行熬过这场春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日深夜,流云城中的巨大桃花树烂漫盛开,花香发腻到几乎诡异,如有实质的香雾弥漫在街头巷尾。 城中居民被花香勾动欲念,陷入了莫名的集体情|潮。 林惊澜不得不离开冰池,来到流云城中央手持正道剑,斩灭了异变的桃花树妖。 准确来说,是一只潜藏在桃花树里的魅妖。 它也在之前狂病泛滥的时候苏醒了凶相,趁着今夜春意盎然,陡然发威。 虽然林惊澜在身体里加了多重限制心魔的封印,但他的实力仍是留仙州最强。或者说,留仙州由他一手创建,这里面的所有妖物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战斗结束得很快,林惊澜不费吹灰之力就终结这只魅妖的性命。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小心直面了魅妖的魅惑,吸入了一些桃花异香。 这种外在的蛊惑就如同热油,平时没有大碍,但搁在林惊澜心火躁动的时刻,仿佛最好的助燃物品,让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火焰嗖一下冲天燃烧。 流云城中央,那棵作妖的桃树已摧折倾倒,万千花枝破碎,凌乱地堆积在四周的地面上。 林惊澜一袭白衣如画,持剑站在一片狼藉中。 他原本的站姿如松似柏,但随着体内□□的作乱,他挺直的背脊逐渐弯曲,脑袋也因难言的折磨而低垂下来。 到最后,林惊澜几乎是单膝跪立在地,正道剑插入泥土中,以此来支撑住身体。 心火如舌,从内到外地舔舐着他的身体,水雾渐渐漫上那双琉璃般的眼眸。 视觉、听觉、嗅觉,都变得无比模糊。 某一刹那,林惊澜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透过眼前的水雾,朦朦胧胧看见一道瘦长的紫衣身影朝他走来。 紫衣人容貌精致,气度华贵,下半身是异于常人的修长,蜿蜒在地时,就像是一条乌黑的蛇尾。 魔神曜影……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林惊澜的手已经先一步往正道剑灌注灵力。剑身顿时变得雪亮如冰,寒气四散。 紫衣人的脚步陡然止住,停在了距离林惊澜还有三步远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对方。 不过,林惊澜眼前水雾弥漫,其实不太看得清对方的面容。 体内情热翻涌,林惊澜重重喘息,不断地呼吸吐纳。周围的空气于此刻滚烫的他而言,好似入体的清凉溪水。 沉默中,他抬起左手,白皙泛红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自己心口前的衣襟,指缝之间衣服褶皱丛生。 林惊澜还记得有人站他身前,握剑的手指紧了紧,强撑着站起身,尽量让自己与对方的视线齐平。 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此刻竟然显得无比艰难。 锋利的剑尖在地面陡然一滑,迸溅出数颗火星,林惊澜起身的动作瞬间歪斜,整个人往前倒去,乌黑发丝与雪白发带在半空逆风翻飞。 朦胧视野中,那道紫衣人影伸出了手,把跌倒的林惊澜揽入他的怀抱,双臂如铁链般坚固。 林惊澜本想挣脱,但就听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 眼前人言简意赅地开口:“师尊,是我,别动。” 林惊澜睁着一双蒙着雾气的眼睛,想看清说话者的容貌,但却不得其法,只好伸出了手,胡乱地摸索他的衣襟。 不一会儿后,一根乌黑的发辫被林惊澜的手指勾住。 林惊澜下意识地扯了扯,耳畔又传来一道有些无奈的声音。 眼前人垂下头,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带着一些孩子气,轻声撒娇道:“师尊,痛!” 林惊澜放开发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手指继续往上摸索。 他看不清东西,就用如玉的指尖描绘对方五官的轮廓,从额头开始,掠过单薄的眼皮,划过挺直的鼻梁,抚过柔软的嘴唇,最后按在了线条流畅的下颚。 似乎是为了方便他的摸索,眼前人将头垂得更低,几乎与他脸颊相贴。 在这个过程中,林惊澜感觉自己的指尖再度擦过对方的嘴唇,而且好似是不经意,被对方启唇含了一下。 指尖传来轻微的湿润触感,仿佛落了细雨。 林惊澜的手指猛地一颤,往回缩了缩。 第56章 他的脑海一直回荡着刚才朦胧看见的紫衣蛇魔身影,始终不太敢确定眼前人的真实身份。 直到最后,林惊澜的掌心被塞入一枚冰凉的玉佩。 这是他给秦曜的玉佩。 虽然后面曾短暂被魔神曜影抢走,但最后又被拿回的玉佩。 “师尊,是我,秦曜。”眼前人再度强调道,语气中有种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林惊澜终于安心。 他没再试图挣脱眼前人的怀抱。 心神一旦放松,体内的火热情|潮重新占据了林惊澜的全部意识,他感觉他自己快要被火烤化了。 冰白的脸庞泛起春意红潮,如雪开梅花,娇艳夺目。 意识朦胧中,林惊澜感觉有人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将抱在怀里的他打横抱起,步伐沉稳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很快,门开了,门又关了。 身体触及柔软的床榻那刻,林惊澜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眼前人的衣领,艰难地抗拒道:“秦曜,不要……” 他吐出一口滚烫的热气,颤抖着嗓音,请求道:“不要那样做。” “不要哪样做?”耳畔传来回应,是秦曜在疑惑地问他。 林惊澜喉结滚动,像吞咽冰块那样咽下了自己的口水,试图以此来压制身心的冲动。 “用、用你的血。”他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秦曜,再给我喝几口你的血,就跟上次一样。” 与某种可怕的未来相比,喝弟子的血来压抑酷热,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了。 虽然上次林惊澜知道了徒弟的隐秘体质,也知道若与他双修,或许能缓解体内的燥热,但他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一来,他不想折辱秦曜。 二来,他不想慢待任何人,这里面包括了他的徒弟。 林惊澜有心推开眼前人,但眼前人却不想放开他。一滴薄汗自上而下,轻轻落在了林惊澜的眉心,又被人怜惜地吻走。 那是曜影落的汗。 他的欲与林惊澜是共通的,此刻又未加掩饰,于是身体也显出了旖旎的欲念。 薄薄的热汗在他皮肤表面蒸腾,与怀中人白皙中泛着绯色的面容交相辉映。 “师尊,你感觉到了吗?”曜影眼眸中暗潮翻涌,声带喘息,“我好热,你也好烫。” 温热的唇在林惊澜的耳朵轮廓周围留恋,似指尖的爱抚,似蝴蝶的蹁跹,痒意从耳朵表面一路蔓延到了林惊澜的全身。 “师尊,事到如今,如果只是喝血的话,我们都会痛苦。” “情到深处,如毒素入骨,必须……” “刮!骨!疗!伤!” -------------------- 第31章 刹那回忆 林惊澜睁着朦胧的双眼,白皙的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 火焰如海,几乎将他整个人连骨头带皮一起吞噬。 箭在弦上的时候,林惊澜的脑海中警铃大作,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抵住眼前人坚实的胸膛。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般清冷淡然,反而充满了扰人心弦的慌乱。 “不!不要!”林惊澜喊道,“秦曜,你我师徒,不该如此。” “呵……”曜影重重喘息,望着怀中的人,十分愉悦地微笑道,“那师尊觉得,谁能解决现在的问题?” 他自顾自地提出一个问题,转瞬又给了一个可以选择的答案,“——那个半蛇魔神吗?” 林惊澜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着白,他咬紧牙关,有些惊诧地问:“你看见他了?” “是啊,我看见他了,就那个穿着紫衣的半蛇魔神,”曜影舔了舔怀中人紧抿的薄唇,轻声细语道,“在我走到倒塌的桃花树前,他离开了,不过现在应该还没走远。” 曜影用额头贴着林惊澜的脸颊,动作轻柔地磨蹭着,觉得对方的皮肤如玉般温润顺滑。 “师尊,要我把他喊回来吗?”曜影问,“喊他来解决师尊的苦热?” 说话时,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奇特的愉悦,眼睛眨动时,瞳仁渐渐变化成蛇类的竖瞳。 林惊澜眼前蒙着水雾,没有察觉到这一细微的不同。 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被体内情热牵扯,整个人犹如被放在烈火上灼烧,根本无暇分心思考其他细节。 身体颤抖时,他只来得及勾住眼前人的发辫,像绕丝带一般将它缠绕在自己手指上。 乌黑的发与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林惊澜再一次吐出了这个字。 有对比才有选择,比起与徒弟双修,独自忍受苦热,显然更恰当。然而,比起那位魔神,与自己信任的徒弟双修,好似也可以接受了。 林惊澜颓丧地闭上了眼,仿佛终于认清现实,单薄眼皮因对未来的忧虑而不断颤动。 指尖似雪,顺着眼前人的胸膛,与他晶莹的汗水一起滑落。 …… 火焰被甘霖浇灭,身心回归安宁,更有一股充实而强大的力量从丹田深处泛起。 林惊澜紧蹙的眉目渐渐舒展,细细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 忽然,一阵撕裂身体的剧痛传来。 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剑,将他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林惊澜因痛苦而睁眼,看见的却不是秦曜的脸,而是亿万斯年前的天地。 辽阔无垠的幽蓝天幕下,凛冽寒光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犹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 第57章 等林惊澜回过神来,他已浑身浴血,脆弱不堪地在血泊中挣扎,如蛇一般扭动着身躯,血花四溅。痛苦如一道密集的织网,将他整个人,哦不,整条蛇,铺天盖地笼罩。 那种感觉里包含了血肉的分离,骨骼的切割,以及肢体的缺失。 林惊澜单手撑在被血浸透的泥泞中,斑斑血迹顺着他的雪白头发流淌而下。地上的血污迎着光,折射出镜面似的幽光,由此映照出了一张精致妖异的半边脸颊。 林惊澜感觉,自己仅剩的半边身体正在飞速滋长血肉,以半面为镜,补全另外半边的身体。 待血肉充盈,皮肤黏合,他撩起单薄的眼皮,眼睫末梢的血珠如雨水般滴落成珠帘。 在迷离泛红的视野里,林惊澜瞧见了自己的另外半边身体。 ——那半边身体竟也在短时间内生长出了一副完整的躯体! 它们于同一时间抬眸,目光深沉地遥遥相望,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重新黏合的极度渴求。 古老的传说再次在耳畔回响: “蛇魔作乱……圣剑斩断……一分为二……爱之欣然……” 林惊澜随手擦了擦自己鳞片上的污血,底下透出了雪色的莹白,猜测自己此刻应该占据的是蛇魔痴月的身体。 他还在沉思,对面的另一半蛇魔已然扭动身躯,蜿蜒爬过污浊血泊,带着满身的血腥,来到了他身边。 “蛇魔曜影?”林惊澜看着对方,呢喃出声。 曜影如巡查领地一般,在他身遭绕圈徘徊,冰冷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陷入了极度的痴迷。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血肉,也是第一次看见与自己同根同源的活物。 “你是我的血肉!” 忽然,曜影欣喜若狂地抓住了林惊澜的手,将他的手指攥在掌心,紧贴着自己的心口。 指尖传来胸腔的震颤,对方正在大笑。 林惊澜沉默地凝望眼前的蛇魔,而曜影的眉目深情如水,开口的声音比世间最恩爱的情人还要温柔,如微醺的夜风,沙哑低沉。 曜影说:“我爱你,我另一半的我。” 话音未落,林惊澜感觉自己的胸腔也传来震颤,透过曜影黑沉的眼眸,他瞧见了自己的笑颜。 面对着黑发黑鳞的蛇魔曜影的深情表白,雪发雪鳞的蛇魔痴月安静地弯了弯嘴唇,眉角眼梢俱是笑意,柔美无暇如高空皓月。 刚才那灿烂的一剑,几乎耗尽了人族圣者的全部心力。 人族圣者脏腑枯竭,口吐鲜血,虚弱无比地躺在距离两只蛇魔不远的地方。 最开始,他还在为自己的成功而欣喜,知道这一剑过后,蛇魔分裂成两半,实力必将大幅削弱,人族面临的威胁将大大降低。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看见蛇魔的身体正在渐渐愈合,一黑一白两只蛇魔默然凝望,聚到一处,竟是深情表白,痴迷缠绕…… 噗!人族圣者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亿万斯年前的荒原上,曜影与痴月初次诞生,对彼此都爱不释手,以至于忘却了战斗与复仇,肩并肩相邀着离去。 他们打算为彼此建造一处新的蛇巢。 原来的巢穴住一条蛇还可以,住两条蛇太窄了。 人族圣者面色苍白如纸,从背后凝望着幽蓝天幕下的那两道纤长蛇影,即便他们在视野里远去消失成墨点,他也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噗! 默然无声中,人族圣者又呕出了一口带内脏碎片的鲜血。 -------------------- 小剧场: 挥剑前 人族圣者:今天定要替天行道!斩了这蛇! 挥剑后 人族圣者垂死病中惊坐起:啊,不是,有病吧他们! 第32章 仙尊诞辰 当林惊澜从睡梦中醒来时,他再一次看见了他唯一徒弟的光裸背脊。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但比“昨日”更深一步。 秦曜背对着他,默默穿衣,除却脖颈的咬痕外,更多了数枚切切实实的吻痕,还有一些左右分布的抓痕。 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林惊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情况。 他躺在床榻上,抬起右手,五指落在脸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动作间充满逃避的无奈意味。 旁边的秦曜却显得一脸轻松,他穿好自己的衣服后,又靠过来,扶起林惊澜,伺候他穿衣服。 林惊澜的身体上同样遍布吻痕,比秦曜身上的颜色更深更红,也更多。 加之他肌肤雪白,乍看过去,好似白茫茫的雪地里开满了殷红的梅花。 秦曜伸出手指,拉好林惊澜的衣襟,遮住了这幅雪景梅花图。 他眉目间仍萦绕着晦暗的欲念,在从背后帮林惊澜整理衣领时,假装不经意地在他后脖颈处又烙下一吻,轻轻浅浅,如细雨落下。 在这个过程中,林惊澜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他思绪飘飞,完全没有关注眼前。 细瞧之下,他低垂的眼眸中,藏有一丝很深的黯然。 秦曜发现了林惊澜情绪的低落。 他收回了本来想抱住对方的手,身体在被褥上膝行后退几步,与林惊澜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惊澜听见布料与被褥摩擦的轻响,撩起眼皮,默默地看向身旁的秦曜。 第58章 此时,秦曜脸上再无任何旖旎之念,反倒显得十分正经。 他声音坦荡地朝林惊澜抱拳,开口道:“昨夜之事,师尊勿放心上。” 林惊澜没想到,这话竟然会从秦曜的嘴里说出。 秦曜继续道:“炉鼎体质,天生卑贱,于其他修士而言,不过一具随时取用的肉|身灵器。” 狭长的眼皮在眼眸上投下一道浓长的阴影,俊美青年一脸正气,眼眸一眨不眨。 “昨夜,师尊可看作是我在辅助师尊修行。”秦曜顿了顿,“既是修行,自是无关红尘。” 林惊澜听懂了秦曜的言下之意。 秦曜也懂林惊澜所想,直接剖白道:“无论如何,师尊仍是弟子的师尊,弟子仍是师尊的弟子。” 看着如此豁达的秦曜,林惊澜眼神复杂而愧疚。 在过往的相处中,林惊澜看见了秦曜的卓绝天赋、坚韧心性,又了解了他身为炉鼎的隐秘。 越来越多的细节表明,这名青年非常有资格成为下一任仙尊。 甚至,若是他生在仙魔大战前,估计就是一代叱咤风云的仙道天骄。 如果把秦曜比作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林惊澜感觉,自己昨夜所为,就是往这轮朝阳上蒙了一层朦胧的云翳。 似玷污,似蒙尘。 林惊澜轻启唇瓣,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于他与秦曜的关系,他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思考。 秦曜收拾好凌乱的床榻后,以打水沐浴为由走出了房间。 一时之间,四周空旷安静。 林惊澜无意中瞥见窗户外多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紫影,不知出现了多久。 “……”林惊澜的呼吸陡然凝滞,他首先就想到那名爱穿紫衣的半蛇魔神。 魔神曜影? 林惊澜的眼眸惊疑不定,坐在床榻上,与那抹窗户外的紫影对峙半晌,没有说话。 窗户外清风乍起,那抹紫色与婆娑树影一同摇曳。 面对曜影与他的前尘,林惊澜同样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垂了垂眸,带着一丝隐晦的愧疚神色,走到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户。 外头并没有那名魔神的身影,刚才看见的紫色,其实是一簇悬挂树梢的紫藤花串。 林惊澜的手指微动,长舒一口气,心头有种难以言喻的庆幸。 …… 太上宗,凌云涯。 两道身影手持长剑,来回喂招,互相切磋。周围的云雾随剑气翻涌,在他们身侧散开又汇聚。 恰是张立身和段回舟。 身为严正的唯二亲传弟子,两人日常在凌云涯结伴练剑。 铿! 两道剑尖交错,段回舟的剑招出现了明显的破绽,张立身察觉到了,毫不犹豫地挑飞了对方的佩剑。 但紧接着,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右手握住自己佩剑的同时,伸出空闲的左手,握住了另一柄坠落的剑。 “段师兄,你走神了。”张立身将佩剑还给段回舟,轻声提醒道。 段回舟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抽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抱歉。” “段师兄,可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张立身关切询问,“你最近同我练剑时,总是心神不宁的。” 段回舟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没有大碍,回答说:“无事,只是不小心走神,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他转头,眺望山崖外的银涛雪雾,声音变得有些缥缈沙哑。 “很久之前,我与惊澜师弟,与顾千山、左秋水等师兄弟姐妹,也时常在一起练剑。” 张立身收剑身后,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惊澜师弟与我们,曾关系亲密如血缘亲人。”说到此处,段回舟抿了抿唇,眼神忽然变得黯然,“可是有一天,他忽然不理我了,也不理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了。” 风过山崖,吹动脚下云雾翻卷,带来一股隐约的寒凉之意。 张立身看着黯然神伤的段回舟,动了动唇,想开口安抚。 “我知道的,”段回舟抢先一步道,“成为仙尊后,惊澜师弟承担了太沉重的责任,他很累,很疲倦。” 张立身闭上了嘴。 段回舟呼出一口气,假装释然地笑了笑,对张立身说:“歇息够了,我们继续吧。” 于是,云雾缭绕的山崖边,剑影再次交错纵横。 今日份的练剑结束后,张立身离开山崖,沿着曲折的山路,一步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打算继续温习昨日学习的功法心诀,但一路上,他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方才段回舟那黯然的神情。 在张立身心中,林惊澜是皎洁如皓月般的存在,是指引他一生道路的神明。 无论林惊澜做出怎么样的举动,他总坚信他有他的理由。 然而,此时此刻,张立身心中却不断翻涌着一股冲动。 ——他想帮段回舟缓和他们师兄弟与林惊澜之间的关系。 张立身一边走一边想:既然曾经关系好,两方又都是同道人,定是因为这几年走动少才生疏了,只需要一个能重新热络的契机。 关于这个契机,就让张立身苦思冥想一整月。 直到某次他翻阅那本《冰室静心经》,意外发现林惊澜的诞辰就在近日。 张立身头脑中灵光迸发,心想,或许可以为林惊澜举办一次诞生庆宴,借此让他与同一代的师兄弟、师姐妹的关系再度亲近起来。 第59章 想到这,张立身简直夜不能寐,当晚就直冲去段回舟的住处,把这一想法告知对方。 段回舟笑了笑,拿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这礼物是给林惊澜的。 张立身看见这礼物,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原来段师兄早想到了,还给仙尊准备了礼物。” 他说前段时间段回舟为什么总去妖兽密布的地方历练,竟然是为了获取珍稀妖兽的皮毛,给林惊澜制一件大氅。 “寒山苦寒,我这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段回舟道。 灯火熹微中,段回舟发现大氅有一处缺了纹绣,显得有点空。 他随手从旁边的抽屉中取出针线,当着张立身的面,直接在大氅上纹绣祥云。 张立身不由得感慨道:“段师兄,可真是心灵手巧。” 段回舟勾了勾唇,带着一种极为隐秘的骄傲,回答道:“当年惊澜师弟初入宗门,懵懵懂懂,还是我照顾他。” 但转瞬,他嘴角的笑意就浅淡下去,“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我都快记不清了……” …… 时日流转,春去夏至。 流云城终于彻底回归安宁,林惊澜与秦曜回到太上宗。 两人走的是一条小路,从太上宗的边缘地带直通寒山之巅,地处偏僻,鲜有人迹。 然而,今日除了林惊澜与秦曜两人外,小路上竟出现其他人的身影。 段回舟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地同旁边的张立身交代着一些宗门事宜,张立身则一脸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附和点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走到林惊澜与秦曜跟前五步远的地方,才发现他们的存在,立即恭敬行礼。 “参见尊上。”段回舟与张立身异口同声道。 林惊澜微微颔首,眉目淡漠,径直掠过两人,继续朝寒山之巅走去。 这位视人若无物的忘情仙尊,遇见熟人时,也好似遇见陌生人一般冷然。 秦曜跟在林惊澜身后,在下一个拐角时,悄悄转眸回望,瞧见与他们偶然擦肩的两人竟站在原地,没有继续谈话交流,而是目送着他俩的背影。 准确来说,是目送林惊澜的背影。 看来,这场擦肩邂逅,是这两人的有意为之。 秦曜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陡然变幻。 张立身变成了一只狼妖,虽然模样怪异,但好在充满生机活气,眼眸含着一种清澈纯良的光。 秦曜目光移动,又看向张立身旁边的段回舟。 这位年轻修士顿时展露出可怖的相貌,赫然是一只青面的尸妖,五官萦绕着无处不在的死气。 两相对比之下,秦曜心中有了判断。 张立身虽是狼妖,但却是活着的半妖,段回舟虽然表面上是人修,但实际上却是被幻梦驱使的狰狞尸妖。 秦曜怀疑,留仙州中,所有曾是林惊澜故人的“人”,其实都早已不在,现存于世的可能是承载他们过往记忆的妖物尸体。 -------------------- 第33章 多年以前 这日清晨,秦曜发现林惊澜一大早就收到寒山之外的来信。 秦曜问:“师尊,可是何处又发生了异常?” 林惊澜收起信笺,回答道:“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仍与我同行。” “是。”秦曜恭敬道。 两人一起前往太上宗议事的清云殿,去的路上,秦曜猜想是不是哪里的幻梦又出现了破绽。 待到了清云殿,太上宗主和长老们又说,一些高阶弟子发现了重要线索。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前往高阶弟子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处风景秀美的湖泊,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四面的湖光山色,葱茏青山与烂漫春花交相呼应。 湖心亭赫然伫立着数十道修长身影。 秦曜放眼望去,发现段回舟、顾千山、左秋水等与林惊澜同一届的太上宗弟子都在场。 他眼眸闪烁,心中意识到了什么。 后来的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 当进入湖心亭的时候,包括宗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放缓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让林惊澜最前一个踏入湖心亭。 白袍拂地的刹那,五彩落花纷纷扬扬,庆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不是一场议事,而是一场伪装成议事的诞辰庆贺。 秦曜抱剑靠在湖心亭的梁柱旁,默默地看着林惊澜被人群簇拥,神情难辨悲喜。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差错,当气氛达到最热烈的时候,林惊澜的心中魔障又显出身形。 血影猖狂大笑:“哈哈!梦魇!梦魇!” “哈哈!醒来!” 只一个眨眼,美好化作虚无。 原本清雅古朴的湖心亭变得只剩下一个朝天的腐朽梁柱,周围的湖水干涸得只剩下河床,灰褐的泥泞中隐隐浮现惨白的尸骨。 四面群山起伏,却再无翠色,荒芜死寂。 林惊澜被无数狰狞妖物包围,挺直的背脊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住,一点点弯曲蜷缩起来。 他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沉默着一言不发。 秦曜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松开抱剑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朝背对着他的林惊澜走去。 但当秦曜的手指快要触及对方那一刻,眼前场景陡然变幻。 第60章 一重又一重破碎的幻境在他眼前叠加呈现。 …… 千年前,离乱州仙道昌盛,同样也妖魔肆虐,无数民众流离失所。 失忆的魔神独自行走在天地之间。 一路上,他听过无数哭声,看过无数尸骸,瞥见过无数活人被妖魔撕扯吞噬的血腥场面。 但他心中无波无澜,总是一脸漠然地跨过挡路的血污与白骨。 起初,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在他眼里,都与路边草石没有什么区别。 失忆的魔神只想着找回记忆。 隐隐约约间,他记得自己好像要找一个人。 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虽然记忆的缺失影响了他对力量的掌控,但那些能被调动的微薄的魔神之力,对付一些偶然遇见的妖魔,已是绰绰有余。 称不上挥手成灰,但绝对见血封喉。 一次意外,他撞见了一批与妖魔狼狈作战的人类修士。 失忆的魔神无意见义勇为,转身就走,那群人类修士也发现自己不敌眼前的妖魔,转身就跑。 一走与一跑,不小心半路撞见。 失忆的魔神模样酷似人类少年,面容白皙沉静,他眼神淡淡地看着那群狼狈奔逃的年轻修士,对面也在注视着他。 人群中,不只是谁冲他招呼了一句:“一个人太危险了,你跟我们一起跑吧!” 失忆的魔神漠然地移开视线,自顾自地朝反方向走去。 又有一个人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急切的关怀,“我们的宗门就在附近!有护宗大阵!可安全了。” 失忆的魔神头也没回。 然而,这些年轻修士眼见着后面妖魔追来,又不忍心这个陌生的少年葬身于此,竟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抓住对方,强行把“人”带回了宗门。 失忆的魔神:“……” 宗门内,这群热心的年轻修士发现,被他们救回来的少年似乎不会说话,总是面无表情地一个人待着。 年轻修士们怀疑少年是个哑巴,也担心他是被妖魔吓傻了,每天变着法逗他,让他早日从孤僻的状态中走出来。 正如年轻修士们所言,他们宗门有护宗大阵,很安全,也很强大。 外面的妖魔进不来,里头的魔神也出不去。 四周无人的时刻,失忆的魔神每天都在阵法里挠墙,反复思考着,如果把所有人都杀了,能不能破开阵法。 在旁人眼里,失忆的魔神是一名安静而灵秀的少年,又因妖魔惊吓而性格孤僻,显得十分可怜。 所有人都百般照顾他,更有一些热心肠的年轻修士经常来寻他说话,试图让他变得稍微开朗一些。 然而失忆的魔神不爱说话,更不爱同人说话。 直到某一日,他终于受不了旁边人的聒噪,又想起好像最开始是这两人在野外招呼他,要带他回宗门,悠悠然开口问两人的姓名。 两名年轻修士惊喜万分,以为是自己的努力终于让少年融入这里,忙不迭报上自己的名号。 “我叫徐归。”其中一人说。 “我叫杜辽。”另外一人紧接着说。 “以后若是出门游历,记得叫上我俩,我们可以保护你。”两人异口同声道,脸上神情坦荡。 失忆的魔神敛了敛眸,遮掩住心中的杀意,回应道:“你们的名字,我记住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年轻修士都如徐归和杜辽般聒噪。 在宗门上下,失忆的魔神也有一些稍稍没那么讨厌的人,例如,总是安静为他缝补衣衫的段回舟,总是能制造出新奇玩意的顾千山,总是能烹饪出美食佳肴的左秋水…… 按照宗门里的说法,段回舟算是他的师兄,顾千山也是他的师兄,左秋水则是他的师姐。 他们都习惯亲切喊他:“惊澜师弟。” 林惊澜,是他进入宗门后,被一名白胡子老道赐予的人修名字。 白胡子老道说以后他就是他的师父,失忆的魔神不认可这个师父,也不认可林惊澜这个名字。 但他向来寡言,安安静静的,从不喊人,因而也没人知道他不认可这个宗门、这些师兄师姐、这个师父以及这个新名字。 他常常站在宗门里最高的地方俯瞰群山,觉得山间的人影微渺如尘埃。 段回舟看出他身上的寂寥,走到山巅,站在他身侧,问他:“惊澜师弟,你想出去?” “是。”失忆的魔神回答。 段回舟关切提醒:“可是外面很危险。” 失忆的魔神抿了抿唇,说:“我在寻找一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段回舟追问,“我们或许可以帮你打探。” 失忆的魔神张了张口,却什么形容词都说不出来,他沉吟半晌,最后怅然若失道:“忘了。” “我记不清他的长相与身形,”失忆的魔神说,“只记得他是一个对我特别重要的人,好像是我的兄弟,又好像是我的爱人。” “嗯,那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人。”段回舟感慨道。 山崖上,段回舟凝望了一会儿远处起伏的山影,忽然提醒道:“如果惊澜师弟想出门历练的话,可以试着加快课业学习进度,通过师长们的检验,就可以拿到出宗令。” 在往后的日子里,失忆的魔神开始重视起这些人修功课。 第61章 之前,那个白胡子老道怜他孤僻受惊,即使他不愿修行,也从不督促他,只常常教导他的师兄师姐们要关照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 如今,他开始修行,一日千里,卓绝的天赋令宗门内的所有人惊叹。 师长们夸他是修炼奇才,对他关注更多。他们把他当成精致美玉,不断细心雕琢,又把他当成参天大树的幼苗,常常悉心呵护。 初入宗门时,周围人因同情而关照他,展现天赋后,周围人因惊艳而更加对他瞩目。 所到之处,众人视线汇聚,好似众星捧月,又好像云绕骄阳。 失忆的魔神注意到了这种状况,但他没有在意,心中平静无波,一心只想着早点拿到出宗令,离开这个困住他的地方。 比出宗令更早到来的,是数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失忆的魔神从旁人的言语中知晓,这些人都是宗门里的年轻修士,附近妖魔作乱,他们自请出山,诛杀妖魔,疏散周围民众。 只可惜妖魔太强大太狡猾,这些年轻修士虽然一腔热血,实力也还算可以,但却被暗算身亡。 失忆的魔神走到尸体中,随手掀开两块白布,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徐归和杜辽。 这两个上了他暗杀名单的聒噪修士,最后却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是猝不及防地先行离去。 看着这两具死气沉沉的尸体,失忆的魔神眼眸颤动,心头涌现了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好像是悲伤,又好像是遗憾。 他把白布盖了回去,遮住他们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切。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克制,素来漠然的脸庞也无法回归往日的宁静。 -------------------- 第34章 沧海桑田 更多猝不及防的事情接踵而至。 在他接受着宗门师长们的课业检验,即将拿到出宗令那日,一场史无前例的妖魔暴动忽然袭来。 数以万计的妖兽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可怜的宗门,密密麻麻如潮水,几乎要把这个地方吞噬。 电光火石间,失忆的魔神想了想自己即将到手的出宗令,哀叹一声,拿出长剑,想与大家先抵挡妖兽潮,再悄然离去。 然而,有人的反应比他还快。 几乎是眨眼间,在混乱恐怖的妖兽潮中,他被他的师兄师姐们护在身后。 他们阵列成兵,掐指成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他离开宗门。 他惊愕万分,只看见传送符文如水流动,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即使面对生死危机,也眼神坚定如初。 “别让那个特别重要的人久等。”他的师兄师姐们笑着说。 他们很早就从段回舟口中知道了,眼前的少年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传送阵法中,失忆的魔神面容震撼。 “不!”他拼命朝阵法外伸出手,想要扑出去,告诉那些人,“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妖兽潮中,全宗死战,无人生还。 当失忆的魔神回到已变成废墟的山门前,那些鲜活的生命都已凋零,尸横遍野,血液顺着妖魔留下的痕迹,纵横流淌,汇聚成一处处血泊。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人渺小如微尘,脆弱如蝼蚁。 昨日同行,今朝就可能散尽。 此方天地没有轮回,人死如花谢,一次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失忆的魔神满目悲痛,他提取了所有人的记忆碎片,亲手埋葬了这些无畏的人的尸身。 紧接着,他又循着踪迹,屠杀了当时攻击宗门的那群妖魔,利用妖魔的尸身承载记忆碎片,捏造了一群好似还活着的师门众人。 但其实,他们都已死了,只是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生前的记忆和反应。 永远如昨日,永远没有未来。 在废墟之中,失忆的魔神枯坐了一日又一日。 某次朝阳升起的时候,他恍惚中想起了师兄师姐们生前的愿望,他们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拜入仙门大宗,成为名扬天下的仙道天骄。 他们现在所在的宗门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实底蕴不深,只是一个热衷济世救人的小宗门。 在离乱州,当之无愧的大宗门,唯有太上宗。 就这样,他带着他已经死去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同一批拜入了太上宗。 因为表现出来的天赋过于惊艳,彼时的太上宗无极峰长老方横对他大为赞赏,甚至直接把他力荐给太上宗的太上长老。 高山云雾中,那名太上长老不苟言笑,问他姓名。 失忆的魔神颤了颤眼睫,说出了那个被赐予的人修名字。 “林惊澜,”他朗声开口,“我的名字,是林惊澜。” …… 往后的岁月仿佛是上一个宗门的延续。 他曾经的同门实现了自己生前的梦想,如愿以偿地成为太上宗高阶弟子,依旧在济弱扶倾,依旧在除魔卫道。 而他,也以林惊澜的身份,开启了属于林惊澜的人生。 但是,正如主导梦境的人最清醒,擅长造幻的人也最难被自己制造的幻象迷惑。 他无比怀念与同门共处的岁月,然而如今每次相见,他看见的却是狰狞的妖魔面孔,一遍遍跟他提醒他们已死去的事实。 第62章 他不愿面对,与他们渐渐疏远。 旁人看他们如此生疏,还以为他们并不相识。 一次外出历练,他与太上宗的其他师兄弟同行。他们又遇见了危险的妖魔潮。 为避免悲剧重演,他果断出手,却不慎暴露了魔的气息。 他被押送执法堂接受审判。 出乎意料的是,那名看似古板严苛的执法堂长老严正竟然放过了他,还对他说了一番劝诫的话。 严正说:“你要找到你的道。” 他其实不太明白这话。 道……距离魔神太遥远了。 魔神无道,无垠的寿命让他们追求的只有欲望与力量的无极。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在宗门里的表现越来越出众,终于成为了传承弟子,迎来仙门长阶前的道心叩问。 他想了很久,闪过脑海的是曾经同门的无畏善举,以及曾经师父的殷切期许。 于是,他说他愿为天下正道。 …… 然而,他没想到,所谓仙门大宗,竟然连一个湮灭在妖魔潮的小宗门都不如,藏了太多道貌岸然的人。 离乱州内,民不聊生。 凡人朝廷为了一时苟安,向妖魔臣服,定时献祭数名无辜男女。 民众只能希冀仙门百家的庇护,全然不知这些仙道宗门心中另有打算。 不断有弟子自请下山除妖,但每次都死伤惨重。 仙魔大战终于降临,献祭了天下生灵,成全了仙魔两道大能的飞升梦。 再一次站在废墟般的山门前,他再一次亲手埋葬所有熟悉的人,也再一次以妖魔尸身让他们假装活着。 他想,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道。 有些修士一生只求一道。 而他…… “此生只求一梦。” 一场位于留仙州的无边美梦。 一场名为天下正道的永恒幻梦。 …… 在诡异延续的幻梦中,他偶尔会想起那个需要他去寻找的人。 但却越来越不想去寻找了。 “算了,忘却吧。”他对自己说。 失忆的魔神融入人世,选择抛却前尘,他拥有了新的伙伴,也面对着人世离苦。 …… 秦曜站在幻境中,第一次亲眼看清了林惊澜的过往。 其中的内容,他早已猜到许多。 幻境如帷幕落下那刻,秦曜抬眸,发现自己站在了寒山之巅。 这里好像经历了一场狂风的洗礼,那些亘古不化的冰雪被掀开了一层,露出了底下覆盖的东西。 目之所及,遍布着影影绰绰的红,好似一簇簇张扬盛开的映山红,但近看却发现那些都是穿着铜钱的红丝线。 铜钱古朴封尘,雕刻诛邪铭文,丝线殷红湿润,浸透灵兽心头血。 俨然构成了一个意图不明的强大法阵。 秦曜循着法阵中灵力流转的方向,往红丝线最密集处走去,来到寒山的最中央。 这里原本是陡峭的峰顶,如今山石开裂成两半,露出了里面一直镇压的一具棺椁。 棺椁躺在惨白天幕下,被锁链与红丝线缠绕包裹,悬挂在半空中。 林惊澜一袭白衣,站在棺椁前,千般思绪起伏翻飞。片刻后,他回眸,对秦曜说:“你来了。” 秦曜沉默着,迈步踏入法阵中心。 “留仙州的秘密,你已知晓。” 林惊澜的声音缥缈如风,在空荡的裂隙石壁之间回荡。 他抬手挥了挥,锁链与丝线一齐崩解,悬在半空的棺椁也随之落到了地上,发出轰隆的闷响。 这是一具比寻常人棺要长很多的棺椁。 单从外表就可以想见,里面的尸体有着多么修长的身形。 林惊澜深深望着这具棺椁,对秦曜说:“这是我的棺椁,也是维持留仙州幻境的核心。” 闻言,秦曜越过林惊澜,快步跑到棺椁前,先是伸手擦去棺椁上的落雪与尘埃,然后扣住棺椁边缘,一个用力,直接掀开了上面的盖板。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容貌绝美的白发美人蛇。 眉眼鼻唇,都是他曾经最熟悉的模样。 秦曜的呼吸陡然停滞,好半晌后才艰难平复。他深吸一口气,极为克制地把手伸进棺椁内,轻轻抚摸着人蛇的雪白长发。 周围的阵法散发灵光,持续抽取着人蛇身体里的力量。人蛇光泽的秀发渐渐黯淡,白皙的脸颊浮现一道道血痕,血肉如水般溶解,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林惊澜说:“我会竭尽我所能,让幻境再延续万年。” 秦曜一边心疼地轻抚着白发人蛇脸上的伤口,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林惊澜:“师尊想要我做什么?” 林惊澜垂了垂眸,如吐息般,轻轻说出一句炸雷般的话:“在我死后,代替我守护此方幻境。” 风吹过山峰裂隙,发出凄婉的哀鸣,似呜咽,似鬼哭。 秦曜斜靠在棺椁旁,沉默良久。 林惊澜凝视着他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名被他选中的青年站在原地,僵立得如一块无言的巨石。 山峰裂隙中,林惊澜默默等待着秦曜的回复,给足了对方思考的时间,心绪沉静如水。 忽然,林惊澜看见秦曜动了动。 这名青年依旧背对着他,却往棺椁里探身,伸出双手,一上一下地揽住了棺中人蛇的背脊与蛇尾。 第63章 林惊澜目露震惊,不明白秦曜要做什么。 下一瞬,抱着白发人蛇的青年,忽然转过身,露出了一张让林惊澜意想不到的脸。 那张脸面生蛇鳞,妖异精致,赫然是魔神曜影的脸。 林惊澜目眦欲裂,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曜影深深地望着眼前的白衣仙修,用力地拥紧了怀中冰冷的尸体,一双蛇类的竖瞳反复眨动,每次眨眼都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悠然开口,嘴角拉扯出浅淡的弧度,唇齿间发出冷笑,“若我说我不愿呢?” 刹那间,风停雪住,四周一片寂静。 -------------------- 第35章 幻境崩塌 四目相对间,林惊澜手腕翻转,召唤出正道剑握在手中。 剑身横在身前,倾泻着雪亮的珠玑光华,与净如琉璃的眼眸相映成辉。 正道剑光芒幽冷,林惊澜的眼神也从震惊中恢复,他看着眼前的半蛇魔神,眸中充斥着冰冷的审视意味。 “是你?” 曜影搂着白发人蛇,勾了勾唇,笑道:“是我。” 为避免上次的情况发生,他补充道:“自始至终,在你身边的,都是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印证了往日所有的疑虑与恍惚。 秦曜就是曜影,曜影就是秦曜。 通过光阴幻境考验的、在寒山伴他左右的、历练时为他寻来珍宝的、自愿献身为他缓解春日情热的……都是曜影一人。 是他曾经选择遗忘和抛弃的前尘情缘…… 林惊澜心中滋味复杂,手中长剑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微的颤动。 曜影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白发人蛇,轻叹道:“我一直在寻找你,现在终于找到了全部的你。” 他在怀中人的眉心烙下一吻,把他放置到一边,设了一圈防御阵法。 做完这一切后,曜影抬头,看向林惊澜,显出半蛇真身,双手异化成爪。 林惊澜眉心猛地一跳,顿时意识到曜影想要做什么。 他扑过去想要阻止,但曜影心意坚决,一边抵挡着正道剑的锋芒,一边毫无留情地撕扯周围的锁链与红丝线,极为暴力地摧毁林惊澜苦心建造的幻境法阵。 剑影掠过眼前,曜影脸上绽开伤口,殷红的血液流过白皙的脸颊。 但,他浑不在意,手下动作不停,继续摧毁阵法。 “这就是留仙幻梦的核心对吗?”曜影明知故问道,“只要毁了核心,留仙州就会烟消云散,一切都会不复存在,是不是?” 乌黑长蛇游荡在山峰裂隙中,蛇尾粗粝,猛烈摔打着两侧的石壁,一时间,落石如雨,响声如雷。 林惊澜奋力阻止,动作决绝,即使以肉|身硬抗蛇尾,也毫不退让。 见到他这般模样,曜影眯起了眼睛,表现出了同样的决绝。 狭窄的山缝中,凌乱的落石里,林惊澜被曜影的蛇尾裹挟,曜影被林惊澜的佩剑割得遍体鳞伤。 荒凉冷寂的寒山之巅,两位亘古厮守的双生魔神纠缠扭打,难分高下。 忽然,林惊澜注意到曜影毁阵的动作停住了。 他有些惊愕地往上看。 此刻,曜影正将林惊澜压制在身下,上身挡住了所有的天光,林惊澜整个人完完全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曜影俯下身,用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又用这处指腹擦了擦林惊澜的嘴角。 他满意地欣赏着那两片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唇瓣,用力地摩挲了两下。 这番动作,似暧昧,更似挑衅。 曜影一句话没说,但林惊澜却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种获胜的骄傲与自得。 琉璃般的眼眸目光流转,林惊澜越过曜影的肩膀,看见头顶的天空支离破碎,原本白透的天幕裸|露出了底下的猩红。 阵毁了。 留仙州幻境也破了。 一直被压抑的痛苦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林惊澜朝天空绝望地伸出了手,却难以挽回这一切。 “不!不要!” 他就像一个被从美好梦境突兀中惊醒的人,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么可怕的现实。 眼眶瞬间泛起红,两行清透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与鲜血一般温热湿润。 往日清冷淡漠的忘情仙尊,在破碎的阵法中,哭得像个失去家的孩子。 …… 寒山之巅山石滚落,大雪崩塌,留仙州内也同样地动山摇,天塌地陷。 昔日仙门,湮灭如尘;昔日旧友,沦为妖魔。 张立身站在湖心亭,满脸惊愕地环视着周围密集如潮水的可怕妖魔。 他记得自己前一瞬还在和太上宗里的师长、师兄和师姐待在一起,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准备为仙尊庆生。 怎么一眨眼,他就陷入魔窟了? 所谓妖魔,就是魔化的妖兽,懵懂无智,嗜杀癫狂。有些误入歧途的修士,也可能会堕化成只知杀戮的妖魔。 湖心亭的妖魔们很快就相互厮杀吞噬起来。 庆生宴会变成血腥战场,血肉残肢在半空飞溅。 张立身感到一阵阵的绝望与心悸,他惊慌失措地抵挡着周围妖魔的攻击,试图突破重围,逃出生天。 然而,孤立无援的他,奈何不了疯狂的群魔。 身上的伤口一道道增加,张立身突围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第64章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葬身于此的时候,一只青面尸妖忽然挡在了他面前,替他挡住了数道凌厉的攻势。 尸妖有□□无鲜血,一股接一股青绿色的液体自他破碎的表面溢出,散发出浓浓的恶臭。 啪嗒! 尸妖的左手被旁边的妖魔扯断,残肢掉落在张立身眼前。 张立身睁大了眼睛,没搞明白现在的情况,但心中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他爬起身,趁着尸妖拖延的时间,咬紧牙关往外跑。 当他逃出一段距离后,那只忽然出现的尸妖已经完全陷落在妖魔围攻中。 张立身知道自己不该回头,应该继续往外逃。 虽然不清楚那只尸妖为何突然挡在他身前,但那可能只是意外。 尸妖可能是被别的妖魔推攘到他前面,这才巧之又巧地救了他,还为他拖延了时间。 除非是强大如魔神的妖魔,否则妖魔是没有神智的。 就算眼下他彻底抛下尸妖不管,也完全算不上抛弃自己的救命恩人。 张立身脑海中的思绪纷繁杂乱,每次思考都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别回头,继续跑。 然而,想是这么想,张立身却还是停住了脚步,调转了方向。 眼前的情况太混乱了,比起遵循自己的理智,他还是愿意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 张立身回到一片血腥的湖心亭,冒着送命的危险,强行把尸妖从相互厮杀的妖魔群中拖了出来。 此时,尸妖的身体几乎四分五裂,只剩下了躯干、头颅和一只手,而且每个部分都是破破烂烂的。 为了加快逃跑的速度,张立身将残缺的尸妖背在身后。 疾风迎面吹来,那些喧嚣的吼声渐渐被甩到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张立身胡乱地跑着,当丹田里灵力枯竭的时候,他才肯停下,气喘吁吁地跪趴在地。 隐约中,张立身感觉背后的尸妖动了动,爪子好似摁在了他的后心。 他顿时心头一惊,以为自己马上要被尸妖掏心。 但尸妖只是拍了拍张立身的后背,示意他把它放下来。 张立身赶忙解开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带子。 透过尸妖浑浊的眼珠,张立身恍惚之中看见了另一个人的眼神。 “段师兄?”他不敢置信道。 尸妖默然无言。 张立身却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师兄,你怎么变成妖怪了?”张立身有些语无伦次,“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感染了?我们要赶紧去找师父,去找仙尊,让他们来救你!” 其实,他连自己的话都不太相信。 尸妖抬起缺了一角的头颅,仰望头顶妖异天色,神情透出别样的安详。 他终于想清楚,为什么林惊澜会与他们这些师兄弟姐妹渐行渐远。 原来是他们死了。 原来是他们与他阴阳两隔。 听着张立身殷切的话语,尸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他语气淡淡,但声音坚定。 “我已死,死人是救不活的,”尸妖说,“人死之后,应该入土为安。” …… 远处,清风门的流云城同样一片混乱。 一只猪面人和一只牛头怪从妖魔群中走出,它们双手染血,显然是杀了其他的不少妖魔。 它们来到一处低矮的小山,迎面看见了彼此,相视一笑。 “徐归!”牛头怪喊道。 “杜辽!”猪面人喊道。 徐归和杜辽在山顶寻了一处石头,并肩坐下,仰望天空。 他们脑海中记忆混杂,其实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但有一件事是肯定,如果身为人的自己已死去,那他们不想继续像妖一样活着。 猩红天幕下,徐归和杜辽拿出长剑,对准了彼此的脖颈。 剑尖交错,仿若世俗的交杯酒。 徐归说:“若有来世,还做兄弟。” “不了,”杜辽摇头说,“人世走一遭就可以了,要什么轮回,徒增执念。” 徐归笑了,“也对,道法自然嘛,生死随缘。” 两柄长剑在两个脖颈划出血线,血珠溢散,牛头怪和猪面人此生命绝。 -------------------- 龙年大吉!万事顺意! 这本书马上要完结了,还差一点点内容,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感谢在2024-02-07 15:38:41~2024-02-09 15:1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4266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歇杂念 3瓶;找文好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仙魔大战 乱石林立的寒山之巅,林惊澜满面泪痕,重新站直身体。 自从幻境完全破碎那刻,曜影就没有压制他了。 曜影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林惊澜,觉得此刻的林惊澜,懵懂彷徨如午夜梦醒,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但曜影心中全然无悔意。 根据估算,他与痴月复苏的时间可能相差了千年之久。也就是说,以林惊澜的血肉灵力为支撑,这场留仙幻梦可能持续了近千年。 它就好像一个不断吸食林惊澜力量的无底洞,早晚要把他吸干耗尽。 曜影知道林惊澜或许会恨他,但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无情地摧毁这场弥天幻梦。 第65章 一片狼藉的山峰裂谷中,曜影冲面前的白衣仙修张开了双臂。 “痴月,回来我身边,”半蛇魔神深情唤道,“即便你恨我,恨我一千年一万年也无妨。” “我会一直伴你左右,永不逃离。” “只要你,愿意从梦中醒来。” 林惊澜的泪已经流干了,他无言地看着不远处的曜影,忧郁的眼神不含丝毫情愫。 或许曾几何时,他曾对那个洋溢朝气的俊朗少年秦曜有过片刻心动。 但现在,既然那个少年是假扮的,那他自然也要收回那些含混不清的感情。 至于前尘往事……既然选择遗忘,他就不想再反复思考。 林惊澜抬起手中的剑,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雪亮的剑身,指腹依次掠过上面“天下正道”的铭刻。 当他抚过最后一个字“道”时,正道剑身忽然浮现了如蜘蛛网般的裂缝。 只一个眨眼,正道剑粉碎成片,如细雪飘落在林惊澜的脚边。 “或许你说得对,”林惊澜沉吟道,“幻梦千年,终须一醒。” 这本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然而,不知怎么的,曜影看着林惊澜充满哀伤的神色,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根绷紧的弦。 下一刻,这根弦啪地一声断裂。 林惊澜脚步轻移,绕过地上正道剑的尘埃,越过曜影的限制,直接扑向了旁边的白发人蛇。 整个人融入了白发人蛇的身体。 这本就是他的身体,因此没有受到任何排斥。 雪白的眼睫如蝴蝶般颤动,眉心朱砂的魔神痴月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燃烧恶欲的眼眸。 他轻启薄唇,一字一句:“可是,我此生不问前尘,不虑后事。” 痴月站起身,如月的蛇尾在地上蜿蜒。 很快,痴月就站到了寒山最高的地方,他继续道:“我此生只求一梦,我愿与梦境同亡。” 曜影快步跟随,却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他无比惊愕地看着痴月站在高处,以猩红血月为背景,剖出了自己的心脏。 心脏离体时,仍然在跳动,延伸出无数血丝,就如之前阵法的红丝线一般,朝四面八方铺展。 这些血丝交织纵横,眨眼间就覆盖了整片天空和整块地面。 原本破碎的留仙州幻境在血丝的作用下,重新焕发生机,而痴月的心脏就成为幻梦的新核心。 这相当于把留仙州幻境的存亡与他的性命绑定到了一起。 …… 清晨时分,天明破晓,留仙州幻境重启。 一堆新的妖物尸体取代了原本的妖物尸体,承载活人记忆,继续延续此方幻梦。 执法堂山门前,段回舟看着眼前众多新入门的弟子,手持经卷,为他们说明太上宗的一些宗门法规。 “今后,诸位就是同门师兄弟,切记严守宗门戒律,勿要无故犯错。” 众弟子安静地听着。 忽然,人群一齐扭头,看向了从远处飞奔而来的朴素少年。 这个少年肤色黄黑,模样平平无奇,浑身浴血,显然是刚经过一场恶战。 当走到山门前时,朴素少年的脚步陡然放缓,就连呼吸也放轻了不少,似乎怕惊扰什么人。 “你是谁?”段回舟隔着人群问。 朴素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怀念地望着山门前的那道修长身影。 段师兄……活着的段师兄…… 张立身眼眶发热,险些要当众痛哭。 段回舟察觉到了他脸上的悲戚神情,以为是太上宗里发生了异常,连忙从台阶上走下,来到张立身跟前。 他关切地询问眼前的少年:“这位师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和什么东西打了一架?” 回答的是张立身决然的一剑。 这道剑光蕴含灵力,一刺入伤口,就几乎绞碎了段回舟的所有内脏。 段回舟面露惊愕,无比茫然地跪倒在地,死在了这名突然到来的陌生少年跟前。 张立身收起剑,眼眶仍在发红,但其中的眼神却变得坚毅。 在周围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张立身抛下段回舟的尸体,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他脑海中回荡着上一个段回舟临死前的嘱托。 段回舟气息奄奄地躺在他眼前,一边擦去他的眼泪,一边温柔地对他说:“师弟,别为我伤心,我早已是个死人。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死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惊澜师弟,他执念过深,为我们这群死去的人构建了一场仙国幻境。” “他不该如此,我也不想再这样苟活。” “师弟,如果幻境再重启,请你务必杀了我,让我解脱,也请你……” 最后一个请求,段回舟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就咽气了。 张立身看着面前的尸妖,忽视了那些狰狞的伤口与它丑陋的面容,伸手把它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当然,他到底也没抱多久,当天边晨光显现时,他就埋葬了尸妖。 张立身谨记着段回舟的嘱托,当幻境重启后,他果断出手,杀死了现在还没有认识他记忆的新段回舟。 用的是段回舟曾经分享给他的必杀技。 …… 寒山之巅,天幕惨白如冰。 曜影冷冷地凝视着那颗悬于高空的跳动心脏,对已经变回痴月的林惊澜说:“你以为把自己和幻梦绑定,我就拿它没办法了吗?” 第66章 雪白的蛇魔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无言对视。 曜影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开口道:“我可以不毁幻境,但我也可以杀了里面的人。” 说罢,曜影撕裂虚空,扭动着蛇尾离去。 等他再出现,是在魔域的魔宫。 曜影凭空捏造了数只乌黑纸鹤,纸鹤飞出魔宫,毫无阻碍地飞往魔域各大城主的住所。 那一夜,所有城主自睡梦中惊醒,接到了来自魔主的集结号令,目的是拼尽全力,进攻留仙州。 魔域城主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消息,他们这么久没接到魔主消息,还以为他离去了,没想到是要搞一票大的。 收到纸鹤后,阎罗城主又看着它无声消失在眼前。 属下上前,低声询问他的意见:“此番集结,我们可否要缺席?” 阎罗城主果断摇头。 虽然魔主脾气古怪冷血,但他好歹是个魔神,实力强大,轻易惹火他,绝对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阎罗城主想了想,对下属吩咐道:“没事,集结还是得集结,到时上战场了,记得划水。” 然而,阎罗城主没想到,等真上了战场,根本不存在划水的空间。 “这该死的留仙州仙修!”他绝望看着那些仙门仙修在受了致命伤后,还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战斗。 血肉纷飞的战场上,阎罗城主时时刻刻谨记补刀。 但即便如此,那些死不能再死的对手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撕扯魔域来敌。 有时候,天光云影徘徊天空,这些守护留仙州的仙门仙修竟会展露出类似妖魔的形态。 “这些人,都是杀不死的怪物吧!”阎罗城主哀叹连连,不敢再留力,全神贯注地投入这场突如其来的仙魔大战。 说实话,战场之上,阎罗城主甚至感觉,与他们作战的不是一群仙修,而是一群狰狞的妖魔。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联想。 -------------------- 第37章 一切终结 因为痴月本身太过虚弱,他第二次重启的留仙州没那么完美,更多的人自发地从幻梦中苏醒。 仙魔两道的战场上,严正和方横一边率众弟子抵挡魔修的进攻,一边不断在心底叩问自己到底是谁。 他们修为高深,比其余人更早察觉了周围环境的异常。 刀光剑影中,这两位黑发黑须、白发白须的太上宗长老遥遥相望,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 方横是曾引荐林惊澜踏上更高仙途的识才伯乐,严正是曾指点林惊澜走出迷津歧途的宽怀长老。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都产生了同一个念头——这场梦,该醒了。 战场上空,一黑一白两道纤长蛇影来回交错,蛇魔痴月与蛇魔曜影打得不可开交。 曜影延展身形,粗长蛇尾如一道巨型长鞭,恶狠狠地在地面扫了一圈。 烟尘弥漫间,无数仙门仙修被他的蛇尾碾压成肉泥。 他面容冷酷无情,连余光都没有留给那些可怜的手下败将,一双竖瞳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雪白蛇魔。 “痴月,你既然以你自己的性命要挟我,那我便以这幻梦众人的性命要挟你。” 曜影执拗地朝痴月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一遍又一遍。 “从梦中醒来,回来我身边。”他说。 痴月咬着牙,撕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更多的鲜血喷洒到天地间,继续为留仙幻梦注入力量。 “不!”痴月毅然决然道。 看着即使燃尽自己也不肯醒来的爱侣,曜影心中无名火起,更加暴力地碾压这处留仙幻梦里的仙修。 由于战场上,魔修与仙修正在纠缠撕打,曜影动手时,总是会误伤不少魔域人士。 但他全然不在乎。 无论是仙修的性命,还是魔修的性命,在曜影看来,都无关紧要。 他人的生死,乃至天地的存亡,于他这种残忍傲慢的魔神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自始至终,他只在乎痴月。 痴月自然不能容忍他这种做法,他同样以蛇尾为鞭,不断阻碍干扰曜影的行动,不让他杀死更多的幻梦仙修。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闪电突显的云层中,雪白长蛇与乌黑长蛇缠来绕去,如编织而成的黑白两色发带,互相飘然扭动,动作亲密似情人,但却是血腥弥漫的相杀场面。 曜影眉目森冷,重复道:“回到我身边。” 痴月的声音同样冷硬,回答:“我不!” …… 当! 一记厚重的钟声忽然响起,冲散了战场上的喧嚣嘈杂,所有人为之一静。 留仙州的仙修们蓦然抬头,齐齐扭头,循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些跟他们作战的魔修见此情景,还以为自己发现破绽,忙不迭趁机捅刀,但被捅的仙修们毫无反应。 已死之人,面对受伤的确是毫无反应的。 魔修们心中惊愕万分,发出了跟阎罗城主类似的感慨,他们忍不住后退几步,拉开了与仙修们的距离,也安静地望着钟声传来的地方。 那是太上宗仅次于寒山之巅的最高山峰。 峰顶陡峭如谷堆,不大的方寸之地伫立着一个古朴小亭,亭子中央挂着一只覆盖尘埃的巨大悬钟。 第67章 刚才就是这只悬钟发出响声。 它仍在继续被敲响,声声钟鸣回荡四周,涤荡心魂。 钟鸣蕴含灵力,如一只只手,揭开了所有人眼前被遮掩的真相。仙修们似有所感地环视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肢体残缺,面容狰狞,与妖魔无异。 尘封的记忆涌入脑海,那些为济世而死的画面、那些为求道而死的画面、那些被无故献祭的画面…… 这些画面斑驳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一个信息。 他们死了。 痴月察觉到地面的异常,赶紧甩开与他缠斗的曜影,飞速赶往钟鸣所在的亭子。 他以半蛇之身落地,看见了正在敲钟的方横和严正。 “方长老,严长老……”痴月颤着声音,呼唤两人。 他隐隐猜到两人这样做的目的,但他还是不太想接受。 悬钟旁,两名太上宗的中年道修看着朝他们走近的雪白蛇魔,眼眸却很温和,那不是看魔神的眼神,而是看小辈的眼神。 准确来说,是看林惊澜的眼神。 痴月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所有人都没死的时候,他被视为潜力无限的仙道天骄,如骄阳,如皓月。 师长们和同门们都是这样温和地看着他。 他曾被万人瞩目,可后来,万人逝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独活。 面对悬钟、方横和严正,痴月神情悲痛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弟子的拜见礼,雪白长发如流水铺展在地。 他流着泪,恳求道:“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方横和严正眉目慈祥地看着这个曾经让他们骄傲的宗门弟子,带着释然的微笑,轻轻道:“天亮了,梦该醒了。” 仙魔大战打了一天一夜,此时天边又泛起鱼肚白,破晓的晨光再现,照耀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 金灿灿的光线掠过每个人的眉角眼梢。 方横和严正拿出了自己的佩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留仙州内所有仙修凡人都已苏醒,他们也拿起了自己的武器,架在自己的肩头。 透过神识和遍布留仙州的血丝,痴月已然察觉到他们在做什么,他脊背僵直,因悲伤而不敢抬头睁眼。 他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把头埋在跟前,紧闭双眼,不看天光。 留仙州内,故人梦醒,坦然赴死。 ……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天一夜,又或许是三天三夜,痴月终于从地上抬起头,离体的心脏伴着血丝回到他体内。 此刻,太上宗高亭内,悬钟腐朽,两具奇形怪状的妖魔尸骨泛着森冷的白。 百里之外,昔日繁盛的留仙州荒芜冷寂,人迹罕见。 那日仙魔大战的战场上,万千尸骸林立,腐肉已消,唯剩白骨。 放眼望去,阳光中的遍地白骨,好似一朵朵洁白的花,永不枯萎地朝天怒放。 痴月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珍贵之物,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他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朝山下走去。 太上宗的山路已然荒废,两侧杂草丛生蔓延,台阶砖石破碎,极难行人。 痴月走到太上宗最外侧的山门前。 千年之前,太上宗的山门前曾伫立着一块刻有“太上宗”字样的巨大镇山石。 但现在,山门前空空如也,原本的镇山石不知所踪,可能在时光中崩解成碎块,也可能在某日风雨中滚落山涧。 痴月在空旷的山门前停了片刻,平复了很久的心绪后才继续往下走。 他来到太上宗山脚的城池,惊讶地看见这里的屋舍顶飘出袅袅的炊烟,有老人和孩童躺在树荫下小憩。 这一路上,痴月没有遮掩过身形。 他的半蛇之躯很快吸引了城中人的注意,街道上的老人、孩子和女人,纷纷惊慌失措地躲回家中。 一伙带着武器的青壮年从不远处集结赶来,挡在了他面前,阻止他继续往城里走。 为首的是一名肤色黄黑的中年人,他的五官朴素,但眼中却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坚毅精光。 这是已变成中年人的张立身。 痴月认出了对方,对方也认出了他。 仙魔大战时,张立身曾远远瞧见天空中与曜影争斗的雪白蛇影,他知道那就是林惊澜。 他一直仰慕的仙尊,竟然是一只蛇魔,彼时的张立身的心中曾掀起惊涛骇浪,但一切心绪波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复了。 张立身认为,无论林惊澜本体是人是魔,他的所作所为担得起仙尊之名,依旧值得他去追随去仰慕。 “尊上,你终于醒了。”张立身走到痴月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恭谨地行了个仙修的礼数。 痴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张立身如实回答:“距离那场魔域与留仙州的大战,已有百年。” “百年?”痴月微微有些讶异,苦笑着感慨道,“原来我竟在山上待了这么久。” 张立身很明显是这群人的领袖,见到他对待痴月的态度,其余众人对这个突兀出现的蛇魔也没那么害怕警惕了。 张立身引着痴月步入城中休息,顺带和他说明了这百年里发生的事。 当年钟声响起,所有被复活的人选择自刎,魔域魔修也被魔神曜影勒令退守魔域,不得擅入留仙州地界。 第68章 张立身发现除却那些以妖魔之躯“活着”的死去魂灵,这片天地还幸存着一些真正的活人。 他聚集了他们,为他们建造了一片狭小的安宁乐土。 众人在这里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他们繁衍百年后,人数从原本的千人变成了三千多人。 痴月默默地听着张立身的叙述,什么也没有说。 待张立身说完城中人的现状,他才开口,询问张立身往后的打算。 张立身笑了笑,回答道:“尊上,我想一直守护在这里,陪着这群幸存的人。” 痴月沉吟道:“你想成为他们的守护神?” 张立身摇了摇头,否定道:“算不上神,我只是个半妖,只能说尽我所能。” 痴月想分一部分力量给他,增长他的实力和寿元。 然而,张立身回绝了他。 “不了,尊上,我觉得人生寿数有尽,挺好的,”他依旧在笑,只是眉眼里藏着些许哀伤,“等我死后,完成任务,就可以下去见我想见的人了。” 两人聊天的时候,外头响起凄惨的唢呐声,痴月伸手推开窗户的一角,看见有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在抬着棺材送葬。 白色的纸铜钱在半空纷纷扬扬,如落雪般缥缈。死者的亲朋好友一路扶棺嚎哭,泪水沾湿了衣袖,其中有个人在边哭边喊:“回来啊,别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人。” 凝望着这场葬礼,痴月的眼眸有些许的飘忽。 张立身察觉了,长叹一声,略带调侃道:“伴君数载,终须一别。要是这死去的人真活过来,怕是会让活人不得安宁。” 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雪白蛇魔,劝诫道:“尊上,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一场葬礼尽到心意就足矣。” 痴月收回了视线,放下推开窗户的手。 外面的唢呐声与哭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听不见。 …… 痴月在这座小城里停留了近一年的时间。 当深冬降临的时候,他离开留仙州地界,来到了魔域。 魔域内伫立着无数座双蛇雕塑,同时也有着无数个适合巨蛇居住的巢穴,都是曜影为他建造的。 百年光阴,魔神曜影一直在等他的血肉爱侣回心转意。 他给足了对方缓冲的时间,也期待着能得到令他满意的回答。 这一日,茫茫的大雪中,曜影终于看见雪地里有一道半蛇身影蜿蜒而来,他的脸颊与周围的皓雪一般无暇。 -------------------- —————————————————————————— 完结了,我来撒第一把鲜花~ 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愿大家有缘还能在晋江相见。 暂定的番外安排(可能与实际有出入): 1、飞升上界:攻受一起飞升上界,找那些曾献祭天地的仙魔大能麻烦 2、天作之合:攻想办法讨受欢心,他们天造地设,但仍需言明真心 【因为是番外,所以每章字数可能比较短。】 【悄悄放两个预收文案,有点长orz,提前感谢耐心!】 预收1:《反派饲养主角日记》 前世,身为反派丧尸皇,戚妄利用自己知道剧情的优势,提前干掉了被称为人类救世主的主角,成功灭世。 然后……然后他就无聊死了。 ——众所周知,末世后期无娱乐设施。 重生后,戚妄痛定思痛,决心让主角活得久一点,与他无限相杀。 戚妄:多好的玩具……啊不,主角呀…… 面对幼年时期的懵懂主角,戚妄扮作善良的人类大哥哥,帮助主角后死在了丧尸潮中。 面对少年时期的青涩主角,戚妄再接再厉,一面暗地里送钱送装备送物资,一面扮作恐怖骇人的高级丧尸,努力刷高主角对丧尸阵营的厌恶值。 主角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也越来越有人类救世主的样子。 戚妄几乎目睹了也陪伴了主角成长的全过程,心中对未来的相杀画面充满了期待。 然而,主角二十岁那年,戚妄迎来的不是人类的刺杀小队,而是主角的上门求婚。 戚妄:…… *主受文,戚妄是受 *颓废厌世咸鱼中二受(戚妄)vs表面纯良实则黑化攻(桑潋) *另类养崽文,攻幼年和少年时期比较长 预收2:《渣攻他偏爱傻白甜[穿书]》 一觉醒来,顾归渺发现自己穿成了一本复仇虐渣文里的风流渣攻。 原身风流成性,和国民男神主角受在一起后,嫌弃对方实际性格是个傻白甜,不仅劈腿妖艳贱货,还企图谋财害命,最后被幡然醒悟的主角受报复得下场凄惨。 系统承诺,只要顾归渺走完剧情,就送他回到现实复活。 顾归渺: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系统:讲! 顾归渺:我喜欢傻白甜。 系统:…… 此后与主角受相处的每一天,都越发坚定了顾归渺的想法。 试问谁能拒绝一个长得帅、身材好、脾气软、爱撒娇还拿过影帝的傻白甜男友呢? 反正顾归渺不能。 色令智昏的顾归渺日常口嗨:统砸,我不复活了,别管我了,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直到某天,他被盛世美颜的主角受扛起来,摁在墙上亲了一小时。 第69章 顾归渺:???这是傻白甜应该有的臂力吗? *主受1v1,双初恋,受(顾归渺)x攻(兰晃) *原著是与正文独立的平行世界 第38章 番外之天作之合 这一日天光大亮,张立身在人群的哗然声中惊醒,他从床上爬起,推开窗子,看见街道上人潮拥挤。 城中的每个人都在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扇巨大的光影之门,一黑一白两道蛇影在门前久久驻足,似乎想最后看一眼这片天地。 片刻后,他们转过身,遁入了光影之门,飞升上界。 当张立身再见到他们时,已是五百年后。 天空中光影之门再现。 数具尸体被两道蛇影从门的另一侧丢回了此方天地。 尸体蕴含着恐怖的威压,可以想见,他们生前是怎么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现在,这些大能修士都成了尸体,在坠地的过程中,血肉化作光点,不断滋养着这片曾经枯竭的天地。 曾经被那些仙魔大能飞升带走的灵力,又随着他们尸体的回归,回到了此方世界。 张立身以为曜影和痴月会回来待一段时间,但天空中的他们只是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这里,就再次转身。 他们回到上界,继续飞升上界的上界。 是的,上界亦有上界,是所谓,天外有天。 …… 在上界的上界,曜影和痴月隐藏了身份,像其他平凡的人一样,隐居在市井中。 他们购置了一处静谧的小院,白日逛街游玩,夜晚在小屋里相拥依偎,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在原来的世界,痴月喜爱人间烟火,但到了此方陌生的天地,他却对所有活的生灵都兴致缺缺,只喜欢看山看水看那些死物。 反倒是曜影喜欢混迹在街头巷尾的喧嚣中,看戏曲,听说书。 有时候,曜影甚至会想,为什么当初不是他先醒来呢? 台上演绎的又是一首痴男怨女恩爱到白首的戏目,台上观众纷纷为这美满结局而泪眼婆娑,感动不已,直呼自己看见了人世真情。 曜影坐在包厢中,抛出几块碎银当做打赏,但他心中对这个故事却十分不屑。 区区恩爱百年,怎么算得上真正的相爱? 更何况,曜影认为,凡人情爱,都不是真正的情爱。 论岁月,两个凡人至多相守百年;论相遇,他们非亲非故,只是邂逅生情;论忠诚,朝秦暮楚者数不胜数。 珠帘哗啦作响,一名姿容胜雪的纤长青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是魔神痴月化作的人身。 曜影看着痴月走近,拈起一枚果脯,含进嘴里,拉下眼前人的衣领,凑到他的唇边,与他深吻。 香甜的气息弥漫在两人的唇齿间。 痴月被吻懵了,又察觉到曜影嘴角的弧度,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 曜影无甚所谓地笑了笑,继续吻了吻他的脸颊,说:“没怎么,就是想亲你了。” 事实上,他心里想的是,世间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他与痴月。 …… 多年以后,两人再次飞升。 在上界的上界的上界,他们发现了曾经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轮回道。 在这个更高的世界,轮回道功法几乎被浓缩成了一种供人娱乐的小法术。 每当修士感觉自己遇见心境上的瓶颈时,就会利用轮回道功法,让自己神魂离体,投胎到妇人腹中,在短短百年里体会人世的悲欢离合,以期悟道突破。 初次听闻时,曜影觉得这些修士的做法无比好笑。 在近乎永恒的光阴里没有领悟的事情,难道放到有限的时间里就能明悟吗? 不过,嘲笑归嘲笑,当他与痴月两人在这片天地站稳脚跟后,他就拉着痴月想体验一把轮回道。 彼时的痴月想起了前尘往事,拧了拧眉,果断拒绝。 然而,曜影勾着他的手,安抚道:“你不用轮回,我入轮回。” 痴月这才没那么抗拒了,撩起单薄的眼皮,淡淡地注视着眼前人。 夜明珠的幽光中,曜影拿脸贴着爱侣的手,用一种极其轻柔又略带调皮的声音,开口道:“这回,换你来找我。” 神魂离体前一刻,他还在对痴月说:“一定要记得哦!来找我!” 痴月觉得曜影有点啰嗦。 什么叫记得来找他? 他又没有轮回,自然是记得一切,自然也会记得去找他。 …… 二十年的光阴如流水般,晃眼而过。 痴月循着双蛇之间隐约的心灵感应,找到了转世成人的曜影。 这一世,曜影的名字依旧叫秦曜,出生在一户普通的修道人家,父母都是修士,他也随之从小踏入道途,拜入仙宗。 由于天赋颇高,加之为人爽朗热情,二十岁的秦曜,几乎成为了仙宗里最受欢迎的大师兄。 宗门里经常有人邀他结伴出门历练。 这一日,秘宝现世,秦曜与一众师兄弟进入秘境寻宝。中途,他们很不幸地触碰了秘境里的机关,被分散隔开。 秦曜落到了一处幽深的枯井里,井底遍布恶臭的污泥,除了头顶的方寸天空,瞧不见任何一丝光亮。 秦曜从怀里摸出夜明珠,看见了一些陷落在污泥里的人类尸骨。 第70章 他丝毫不惧,把里面的头骨挑拣了出来,垒成一个小骨堆,然后抬脚踩在骨头上,借着这点高度够到了井壁边沿的小凸起。 秦曜不断往上攀援,花费了很久,终于爬出了枯井。 皎洁的月光从他头顶沐浴而下,照得四下一片亮堂堂。 月色中,秦曜看见了一棵枯树,以及一条缠绕在树梢上的人蛇。 人蛇上半身长得像人,容貌绝美无暇,下本身则是一条雪白纤长的蛇尾,鳞片晶莹光泽,流动着五彩的淡光。 秦曜看着人蛇,人蛇也看着他。 一时之间,秦曜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他神情痴痴,舍不得移开分毫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就好像他缺失的部分被瞬间补齐。 他梦游般走到了枯树前,仰头望着树梢的人蛇。 人蛇也垂着头,依靠在树枝的边缘,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下方那张充满朝气的年轻脸庞。 他的发丝如水般垂落,轻轻拂过眼前人的眉心,勾起丝丝缕缕的痒。 秦曜对突兀出现的人蛇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它是敌是友,但他偏偏就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就算它下一刻咬死我,我也知足了……他默默地想。 “你是谁?”秦曜眨了眨眼,一脸好奇地问。 痴月想了想,回答道:“来找你的人。” 秦曜觉得这回答简直令人愉快极了。 他是来找他的。 他是专门来找他的。 他是专门为他出现的。 …… 他是他的。 …… 痴月不知道秦曜心中所想。 事实上,在整个相遇的过程中,秦曜和他就说过两句话。 第一句刚才已经说了,问他是谁。 痴月给他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第二句是“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痴月将眼前的青年看了又看,反复打量多次,才确定此时的曜影的确没了之前的记忆,已经正儿八经地转世为人了。 痴月懒得再找一遍曜影,于是回答说:“好。” 柔和的月色中,秦曜朝枯树伸出手,将缠绕在树梢的蛇尾连带着整个人蛇都拥入自己怀中。 然后,他让他进入他的丹田洞府内暂住。 丹田洞府是修士利用自己的灵力,在丹田内开辟的一处小天地,其中大小构造可随修士法力与想法变动。 “以后,我给你换个更大更漂亮的房子。”秦曜对丹田里的人蛇说。 痴月甩了甩尾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只是个临时住所罢了,痴月想,等曜影回归本位,他们自己的蛇巢更大。 就这样,秦曜带着忽然遇见的人蛇,在秘境中与其他师兄弟回合,他们携手并进,克服艰难险阻,拿到了秘宝。 在分配秘宝时,由于某位师弟的功法与秘宝较为契合,他们一行人产生了一些争执。 秦曜大方地退出了争斗。 其他人惊愕地望向他,秦曜笑了笑,悠然开口说:“在秘境中,我已找到了其他的珍宝。” 那位师弟收下秘宝,极为佩服地冲秦曜鞠了一躬,其他人也感叹于秦曜的大度。 众人心想: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心胸真真是宽阔如海。 出了秘境后,众人回归宗门,与同伴分享秘境里的见闻,秦曜在宗门里的良好形象更上一层楼。 痴月一直待在秦曜的丹田洞府里,对任何外界的事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秦曜怕他闷着,偶尔会带着他出来透透气、散散步,然而,每当有人靠近时,痴月都会立刻原地消失,回到丹田洞府中。 即使靠近的人是秦曜那些威胁不大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他也是如此。 秦曜对痴月说:“他们都打不过你,别害怕。” 痴月敛了敛眸,声音淡漠地回答:“我只想来去无牵挂。” …… 说来也奇怪,明明曜影已经转世成秦曜,有父母,有兄妹,有师长,有同门,在尘世之间的牵扯多如牛毛。 他又表现出一副活泼热情的性子,有着最受欢迎的大师兄的美誉,本应完全融入人间的滚滚红尘,然而他却比痴月还要无牵无挂。 又是一次外出历练,秦曜与妖兽争斗,在混乱中不慎被拍飞到千里之外。 他扫了扫身上的尘土,没有回头看一眼来时的地方,只对丹田洞府里的痴月:“我们走。” 痴月愣了愣,没明白秦曜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妖兽还在城镇中肆虐,而秦曜的同门们还在坚持与妖兽作战。 秦曜只是意外被打飞,不是被打死,完全可以回去,重新加入他的同门们。 痴月没有回应秦曜的话,秦曜又把自己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这名俊朗的青年对着无人的空气,笑着邀请道:“我要和你私奔。” 痴月:“……” 他缄默一瞬,问:“你不管你的师兄师弟了吗?” 秦曜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那只妖兽实力虽然有点强,但也不算太厉害,他们完全应付得过来。” “而且,”他顿了顿,继续道,“没有比死遁更好地脱离宗门的办法了。” 秦曜开始向痴月描述他畅享的有关两人的未来。 第71章 “你不喜人烟,我就与你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安度此生。” “只求你在我年老时,不要太嫌弃我。” “当然,我会在我老得需要人照顾之前,就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保准不让你为难。” 痴月:“……” 他肯定自己没有冲这一世的秦曜使用狐媚之类的幻术。 所以,这只能是这一世秦曜心里的真心话。 痴月长叹一声,在秦曜跟前显出身形,用一双琉璃般的漂亮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他看着他,然后伸展蛇尾,猛地一甩,把秦曜拍回到来时的地方。 “回去救人!”痴月冷冷道。 …… 眨眼间,人世的八十年过去了。 由于修为加持,百岁的秦曜依旧维持着青年时的俊美外貌。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从宗门里最受欢迎的大师兄,变成了宗门里最受欢迎的师尊,收了很多徒弟,教出了很多名扬天下的奇才。 不过,这只是外人眼里的秦曜。 在他的徒弟们眼里,秦曜是个脾气时好时坏的师父,日常对他们骂骂咧咧,但在传授道法时又很细心妥帖,更屡次在他们外出历练时救他们于危难。 徒弟们坚信,如果不是有秦曜,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早已因道途艰险而命丧黄泉了。 秦曜临终时,他的徒弟们全都归来,跪在他床榻前恸哭。 他们是真心为秦曜马上要死这件事而难过的。 然而,秦曜环视周遭,看着这一个个乌黑的后脑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十分嫌弃地斥责道:“是没吃饭吗?哭大声点!” 徒弟们:“……” 呜呜呜! “呜呜呜!师父啊!呜呜呜!” 出于害怕,出于敬畏,出于真心……出于各种各样的心情,徒弟们开始嚎啕大哭,房间里充斥着悲戚的呜咽声。 秦曜听得十分满意。 他体内的生机随着衰老而渐渐流逝,浓重的黑覆上视野,他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移动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雪白人蛇。 人蛇站在人群中,通体散发着似月的清光,但在场众人中,除了秦曜外,没有一人发现他的存在。 痴月安静地等待着秦曜走完此生。 下一瞬,秦曜望着他,安详闭目,气息断绝。 远处的蛇巢中,魔神曜影睁开了眼,乌黑眼眸里流转着暗光。 再遥远的距离于魔神而言只需一步。 痴月回到蛇巢,眉目沉静如水,他对曜影说:“谢谢你,这是一份很好的礼物。” 心情不好时出去走走,就会心情好一点。 而他愿意陪他重走人世一遭,以嬉笑无谓的态度见证离别,他心里确实是很开心的。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痴月心底最后一丝暗影消散如烟,他的心中魔障彻底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