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拿自己当替身》 分卷(1) 美强惨拿自己当替身 作者: 木挽挽 传闻大楚四皇子萧罹喜欢看男子的脸,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派人去找天下美人送入府中,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找一个人。 谢砚避世多年,一朝出来做任务。 萧罹把他当作了白月光,谢砚在心里想,为了任务,当一下替身没什么不好。 后来,坊间都传四皇子的怪癖终于治好了,只有谢砚知道,情到深处时,他每每睡梦中喊的,都是另一个人。 谢砚觉得,萧罹的白月光总会回来。而那个时候,他完成了任务,不过是回到原来的地方,与萧罹之间不会再有瓜葛。 只不过近来,他越发觉得萧罹的病严重了,不只是酒醉后,睡梦中,连清醒的时候,也会对着他喊那个人的名字。 谢砚受够了,怕有一天自己会深陷其中,他握着短刀威胁萧罹:放我走。 离开之后,却发现了另一件棘手的事不知是谁放出流言,说红遍整个坊间的话本子《雪境》,讲的禁断故事,其实是四皇子和他的小情人 而最新的一册话本扉页,是和谢砚一模一样的画像。 某天,四皇子萧罹在坊间传闻的怪癖多了一个条件有人看到,他常常拿着话本子,招呼侍卫去找,与那扉页画像一样的男子。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砚,萧罹 ┃ 配角:萧然,沈黎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疯狗叼走了小凤凰 立意:即便身处绝境,也要匍匐前进,永不停歇。 1、第 1 章 余冬未祛,残雪消融,京都皇宫外的杏花枝尚未长出芽叶,却已迫不及待支起了身。 子夜时分,负责在晚夜巡逻的小厮敲着铜锣,嘴里哼哼白日在酒楼里听过的小曲,惬意般行走在道路间。 等不经意听到一阵嘈杂的躁动声,方才抬头,看到了眼前不远处的府邸门上写了「四皇子府」四字。 这下口中的曲也停了,才意识到他这步子一迈,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到了四皇子的住处。 传闻中,大楚的四皇子萧罹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奇怪癖好,便是喜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招呼自己手下的侍卫,替他搜寻天下男子。 每夜子时,只要蹲守在四皇子府邸门口,定能看到成片的男子捂着脸从里头出来。 问他们,却也一个字不说。无人知晓这四皇子寻那么多男子入府做什么,也无人敢问。 有人说,许是这四皇子有断袖之癖,可人人都知晓,当今的皇帝最爱这四皇子,还有意将太子之位传于他。 这一说法不是没有依据,封了他个府邸,却未封王爷,都传,就是将来要封他个太子当。 说他是断袖,也只在背后传传,当个听过便罢的笑话,没有人敢在表面上说出来。 须知,即便皇上不发怒,这四皇子手下能人居多,也定能将多嘴之人在暗处解决。 小厮后背倏地一凉,心道他方才听到的喧哗,想必便是这四皇子又在处理男子。 他拿着敲锣棒在头上敲了几下,暗骂自己真是一时管不住嘴,多喝了几个酒,竟在这个点出现在四皇子府门口。若是打扰了里面那个主的好事,指不定要人头落地呢! 想到这儿,他加紧脚下步伐,连锣都险些拿不稳,急匆匆跑远去。 而他前脚刚离开,紧接着四皇子府邸关严实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从里头出来的男子排好了队,低着头被侍卫催促着快些离开。 这些男子各有千秋,光看个模样,都是中上之品,叫人瞧见了,确实是容易想到,这四皇子有些断袖怪癖。否则,怎么光找好看之人,而不去寻那些脸有瑕疵的呢? 送走那些男子后,侍卫扫了眼屋外确保无人,又将门关上。屋外无声寂静,恍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这一夜,四皇子并未将所有人都送走,而是留下了一人在府中。 侍卫回到萧罹跟前复命,说是已经处理好此事。 萧罹伸手挥下他,目光却一直放在庭院中跪着的那男子身上。 关于萧罹,除了那不知真假的传闻外,还有一闻,便是他脾气极差,稍有不合意的地方,便会将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只为解气。 向来送入府中的人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直视,不敢忤逆,唯今日这人,白色素衣加身,面容清秀,即便是跪在地上,眸子里也散发出莫名的坚定。 他敢直视萧罹的眼睛,看起来比其他人有更多的傲气。 这引起了萧罹的注意。 侍卫站在一旁不吭声,萧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半天,没有任何行动。 那人与萧罹对视,逐渐落了下风,原先眸子的傲气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削弱。恍惚一瞬,他眸子动了动。 萧罹捕捉到那一丝淡淡的变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勾唇一笑,似乎终于等到了什么,起身拔出侍卫腰间的剑。 接下来,那跪在地上的男子只觉得一阵风在他眼前恍过,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把剑已经按在了他脖子上。 而萧罹,就站在他面前。 那人原先的傲气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强装镇定的脸庞也终于按捺不住,身子一哆嗦,露出一脸惊恐和求饶的表情,别别杀我! 萧罹眸子里亮起的浅淡光芒黯了下去。 不是这个人。 那个人,他不会这个样子。 萧罹还记得那人在这里时,从来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一点胆怯的模样。 那一夜,瓢泼的雨如漫天细针,根根打在身上,刺进心里。 他看着那个人跪了整整一夜,却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萧罹那时候,已经是求他了。求他说一个冤,求他说一句想要留下。 可那个人就是这么倔,即使遍体鳞伤,也绝不会在他认定的事情面前屈服。 那眸子里闪烁的光,从来都没有变过。 剑锋一转,轻轻擦过男子的脖颈,一阵痛意传来,紧接着那里出现了一道血痕。 萧罹森寒的声线自上方传来:滚。 男子连滚带爬,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这位四皇子,连连应是。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方才该看到了。萧罹语气中全是警告。 是是是 他这么一说,男子想起萧罹方才警告其他人时的场景,吓得起身踉跄几步,死里逃生般仓促跑了出去。 剑还未归鞘,萧罹攥着剑柄,目光放空,看着那男子的背影,鄙夷一声,转身,将剑甩给了侍卫。 侍卫接过剑,看向萧罹的眼神欲言又止。 萧罹:说。 侍卫一愣,行了个礼,试探道:殿下,近来外头的谣言,似乎又开始起来了。 他说的是关于萧罹可能是断袖的这个谣言,先前兴起过,坊市间都在传,只是后来被皇帝压了下去。 萧罹看起来不以为意:是因为临安? 侍卫点头:殿下,皇上命您去临安压一下那的波浪,关于谣言的事,他会命人压下的。 萧罹:不需要。 侍卫噤声。 他们要传,便随他们传。萧罹的视线从那空无一人的门口转回来,轻笑道:他们将来总不会传要一个断袖当太子吧? 侍卫大惊失色:殿下慎言! 萧罹却看起来满不在乎,又再一次望着门口出神。 呃侍卫知道他又是在想那个人了,小声道:殿下那男子不是他。 萧罹当然知道方才的男子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才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即便与他穿得一样,长得相似,可是那双眼睛,在萧罹眼中,唯有那人是独一无二的。 藏在那眸子里的傲气,是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轻易改变的。 侍卫:您找了他七年,关于您的谣言天下皆知,他若是真的有情,为何不来 住嘴!萧罹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这是我的私事。 侍卫跪下,知道自己失言,殿下责罚。 夜风带着冬日的凉意吹过来,带动发梢徐徐扬起,萧罹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明日去临安。 话毕,便顾自己转身进了屋。 侍卫跪在地上并未起身,两手攥着衣角,答道:是。 他看向空荡荡的庭院,心中是说不出的意味。 这来过四皇子府的男子,自七年前那人走后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一个人是他。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个人真的不知有人在找,还是说四殿下这七年来,其实都只是在等一个,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的不归人。 临安长盛客栈,小二正应接不暇地招待这日的食客。 二楼,隐藏在门缝后的眼睛粗略扫了一遍楼下。确认无人后,谢砚合上门,在屋中间的桌旁坐下。 苏辞正在研磨,主人,客栈人多,我们是外乡人,要盯也轮不到的。 隔墙有耳,人多的地方,还是得谨慎些。谢砚在一侧落座,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写起来,可有查到什么? 苏辞摆手,放低声音:没有进展。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黯玉在临安出现。这下全天下都知道,什么人都往这儿挤,那些世家大族先行一步捉走明事人,只剩下些无用的,耽误了主人办事。 谢砚余光扫过一脸不快的苏辞,道:没有进展,你办事不利,倒会推卸责任。 不等苏辞辩解,谢砚推给他一叠纸,意思是接下来用纸笔交流。 最上面的一张是谢砚方才所写:先皇当年命人打造黯玉时立下规矩,虎符黯玉同现,众将当听从虎符,可若虎符隐去,黯玉同样可以号令军队。 如今虎符一半缺失,无法验证真伪,更是无法调遣军队,算是名存实亡。 黯玉沉寂多年,再次出现的消息却在两日之内家喻户晓,那个放出消息的人,多数是宫中掌权之人。 苏辞执笔,写下一句话:王爷或者皇子。 谢砚静静看着他,不作言辞。 明德帝充分汲取前人教训,不设本姓王爷,削弱异姓王爷权力。意就在警告那些王爷,不要妄想对大楚有异心。 谢砚拿起笔,将「王爷」二字划掉。 苏辞怔怔地看着剩下的两字,用嘴型向谢砚比了比:皇子? 谢砚摇头。 苏辞疑惑,谢砚继续写道:没有必要。皇子们将来争储有的是法子,拿黯玉说事,风险太大。 黯玉形如虎符,妄图拿到黯玉的,说是有夺位之心也不为过。 苏辞又写:那主人觉得是谁? 谢砚眼中游离不定,半晌,提笔落下两个字:天子。 做这事,皇上比任何人都要容易,也没有过多顾虑。 苏辞惊诧,不可置信,飞快下笔:黯玉一事出来,皇上盛怒,立即悬赏寻回黯玉,还颁下口谕,说寻回黯玉之人加官进爵。 这若是皇上派人传出的消息,那他此举,是为了什么? 在他下笔的时候,谢砚正耐心地将方才的纸撕毁,放到灯台的火焰上销毁。 半晌,苏辞睁大眼,反应过来,出声道:皇上想借此清了不忠之人。 是。谢砚点头,轻声道:这很容易想到。 随后他又拿了张新的纸写:黯玉恍若军权,再忠诚的臣子,当他得到黯玉,哪里还会乖乖奉上?皇上不会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将黯玉占为己有。 苏辞不语,看他继续写道:黯玉八成只是个幌子,皇上要查的,是那些有势力,但没脑子的人。 苏辞这下全然明白了,皇上用黯玉引出的人,都是些将来容易被人蛊惑的势力。 滴水成河,聚沙成塔。这些被利欲拉着走的无脑人,若是被有心人收买了去,底下势力强大,皇位将朝不保夕。 那既然如此,主人为何要参与? 苏辞一脸奇怪地看向谢砚,今日来这儿的,可都是为了黯玉。 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我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谢砚看出苏辞在心里指摘自己,不急不慢地销毁最后一叠纸,今日势必有皇宫里的人来压阵,接近他,岂不是离任务更近一步? 谢砚起身要打开门,带上斗笠,轻笑道:下楼吧,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会会那个皇宫里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后面应该都是晚上九点更新 2、第 2 章 长盛客栈明面上是酒肆,实则是临安的消息密集处,想要得到关于黯玉的消息,首选便是此处。 小二匆匆给谢砚倒完茶水,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谢砚余光粗略地扫过一圈,在看到对面那桌的男子时,目光蓦地一滞。 恍惚间,两人对视了两秒。 谢砚愣神,喉结微动,随之移开目光,再移回去时,那男子正在同身旁的侍卫讲话。 许是凑巧,谢砚心道他带着斗笠,那男子定不知他在看他。 片刻,谢砚目光幽深,又暗暗朝男子那儿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很浅的笑意。 他心下一动,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来了。 咱这地方都能被盯上,要我说,是世道不太平的征兆。这是两个屠夫打扮的男子,许是冲着那赏金,来临安碰碰运气。 他们所讲的临安知州,也是萧罹此行奉命要来找的人。 黯玉在咱这儿出现,那范老知州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搁这关头被人砍了,你说巧不巧! 闻言,谢砚手下动作一滞,皱眉,眼中有些未尽之意。 的确是很巧。 这恐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黯玉本就是明德帝拿来清除不忠之人的幌子,到时候派人压下,掀不起太大波澜。 而那人却偏偏要在此时给临安知州来一刀,仿佛是昭告天下,范老知州便是因黯玉而遭人暗算,黯玉的的确确在临安。 直接将此事闹大了。 谢砚继续听那两人侃侃而谈:范老知州被人砍了,那咱在这儿等的是谁? 分卷(2) 他儿子,范小知州。 范铭?那个胆小鬼,他敢来? 他不敢。但黯玉形同虎符之重,他老子被人砍了在家里吊着最后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就是被人砍了一条腿,也得抖着身子爬进这长盛酒楼!总之这事儿,临安总得有个人出来给个说法。 哈哈,说法?就他那什么事都饶边走的性子,能给个什么说法?怕是等下看到咱的斧头,都得吓得往回跑哈哈哈 苏辞道:主人,那范小知州,当真有他们说得这般胆小? 谢砚沉思片刻,静静摩搓着那杯渐凉的茶,多有夸大其词。 官宦世家,即便真是被宠大的,也该学到些什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胆小,什么时候硬着头皮也要冲。 对桌,侍卫鄙夷地打量了那两个屠夫,口无遮拦,要不要制止? 萧罹抬眸,目光放在谢砚摩搓茶杯的手上,玩味一笑,挺有意思,不是吗? 他要找的人,也喜欢在思考时这么做。 侍卫没有发现萧罹的异样,识趣地闭上嘴,在边上待命。 半晌,那杯茶上出现了细小波纹,谢砚笑道:来了。 马车在客栈外停下,范铭果真是被人搀扶着下车的。 苏辞没忍住,漏了一声笑。 范铭范小知州是个孝顺的人,范老知州被人砍伤卧床不起,不知能撑几时。 他在范老知州榻前哭了一夜,生生将眼睛哭肿了,才撑起一夜未睡的身子赶来。 哟,范小知州来了!掌柜笑吟吟招呼着,命人将客栈的门都关上。 范铭本是要被人引着去见宫里派来的人。 但消息没有经过秘密处理,许多对黯玉有心思的人都想一探究竟。 范铭活在他老爹的庇佑之下,见到这客栈的人视线齐刷刷放在他身上,吓得扑通一声坐下,开始犯浑:黯玉我,我不知情啊!范家世代廉洁,必定是背后有心之人想要栽赃陷害! 有人道:范老知州扶持弱小,百姓爱戴,有谁会想陷害他?先有黯玉在临安的消息,后有范老知州遇害,说不知情?你掂量掂量! 范铭一时哑然,被吓得哆嗦道:家父惨遭暗算,谁不痛心疾首,恨不得揪出那刺客。各位想想,黯玉涉及大楚安危,小小一个范府,哪里容得下! 再不济,你们知道我范铭胆子小,哪里敢私藏?这被查出来,可是要灭九族的! 谢砚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这一场戏。下一秒,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 手上动作逐渐停了下来,谢砚侧目,再一次看向萧罹,却只见他注意力都在范铭身上。 他心下迟疑一瞬。 可是他多心了? 老子不听你在这儿扯,你就说黯玉在哪儿?等拿了悬赏分你几成便是! 刚才的其中一人性子急,不爱绕来绕去,直接拿起桌上那把大斧刀,「咵」地一声,破风的脆响劈进范铭面前的桌子。 众人惊诧。 谢砚一看,那屠夫黝黑的脸上映着微红,再看他那桌上几个酒罐大抵是喝醉了,在发酒疯。 范铭声如蚊蝇,我我真的不知道。 啊!他发酒疯了,你们千万别靠近!跟那人一起的另一人道。 苏辞哑然,有疯病还放出来,万一真把范铭劈死了怎么办? 那斧头离范铭仅一步之遥,屠夫久不等他回话,厉声吼道:快说!说!! 谢砚心道范铭快随便说个地方。可范铭偏是没这么聪明,这会儿被吓得更是不会思考,我我 另一边,侍卫见形势不对,怕屠夫真把范铭杀了,迈步要上前。 不急。萧罹出声。 侍卫顿足,按萧罹的视线望过去,这才终于发现了原来从始至终,四殿下都在看不远处那白衣男子。 侍卫注意到谢砚腰间的短刀,无声握紧了剑。 他也是见过那人的,那个时候,他用的也是短刀。 你不说?哈哈哈,胆小鬼,想发私财?啊?!我让你死,再去把你家翻个底朝天!到时候老子发财,你就在阎王爷那儿哭吧!屠夫顺势抬起斧子,朝范铭而去。 别杀我!范铭直直朝凳子后摔了个底朝天,半天没爬起来。 斧头「咵」一声,在桌角落下一道深痕。 屠夫疯极,不等范铭再次辩解,拔起斧头堪堪朝他劈去。萧罹使了眼色,侍卫一个箭步,扼住屠夫脖颈,让他动弹不得,那把斧子也停在半空。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范小知州若是死在长盛客栈,他这生意可不好做。 正当众人打算细细盘问时,屠夫那股子挣扎劲儿突然散去,像个断线木偶昏死过去,手下一松,那斧子又落向范铭。 谢砚眉心一皱,下意识发力,脚下凌空,在千钧一发之际过去朝斧柄发力一击。 斧头受力朝上飞出去,落下的时候,直接将桌子劈成了两半。 看着他这一动作,萧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眸子微敛,异样的情绪在那里化开来,他死死瞪着谢砚的背影,眼底消迹多年的光也亮起来。 范铭已经被吓得神色恍惚了,只听到萧罹低沉的声音:拖上去。 侍卫得命,当着众人的面将脸色惨白的范铭拖上楼。 话毕,谢砚一转身,就看到萧罹像是要把他看穿。谢砚愣一秒,恍若无事般要绕过他,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做什么 话还没讲完,萧罹直接出手去摘谢砚斗笠。 谢砚如临大敌,抬手打掉,出手又快又狠,萧罹微不可察地皱眉,眼中含戏谑之意:不让看? 是。谢砚声音清冷,转身要上楼。 他走到一半,侧旁突然一阵凌厉风袭来,逼向斗笠。谢砚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朝身侧划过去,萧罹眼中闪过寒光,唇角翘起,往后退了几步顺势拔出侍卫的佩剑。 一瞬间,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擦碰声。 谢砚用的是短刀,提不上力,被萧罹逼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桌子发出一声闷哼才止步。 众人屏息。 斗笠上的纱随着两人动作扬起来,挡住了周围的一部分视线。萧罹看着他,眼中愈发深沉起来。 侍卫也感觉出来,这个人同以前找到的都不一样。他会反抗,会誓死不屈,在殿下眼中,定是和那个人像极了。 谢砚挣扎了几下,发现面前之人的力道出奇得大,一时间竟被困着挣不开。 他眸子睁了睁,看着萧罹的手再一次朝他伸过来。 没有人上来助他。或者说,是不敢,在场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谢砚两手抽不出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靠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碰到他的斗笠。 他闭上眼,身子后仰,侧过头去。 苏辞! 轻纱飘动,露出一瞬的缝隙。 手轻轻碰到了斗笠的纱。 可是下一秒,就停在了空中。 萧罹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侍卫看到他动作停下,迟疑一秒。 这七年来,萧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烦乱的。他素来定力极好,却只在一人面前失过态。 谢砚明显感到对面的人不太对劲,却也没多想,察觉到他手中的力道松了下去。捕捉到空隙,旋即扫腿而出。 萧罹堪堪反应过来,手继续向前,却还是慢了半步。 他起身躲闪,手往后一挥,看似轻松的一扔,随着划破屋内寂静的「噌」一声,剑已然回了侍卫鞘中。 谢砚握着短刀,戴好了斗笠,目光阴鸷。 萧罹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上楼。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个人与先前不同了。 苏辞问:他可看到公子模样? 呃谢砚瞪一眼苏辞,似乎是在埋怨他刚才不出手相救。 谢砚转身上楼。 公子苏辞叫住他,欲言又止。 谢砚烦躁道:什么事?! 苏辞一噎,小声:我听说四皇子他有个奇怪的癖好。 苏辞:他喜欢看男子的脸。 谢砚: 公子,见他那模样,应该就是四皇子了。苏辞走过去,在谢砚跟前道:刚才你没让他见着模样,他日后,恐是要一直纠缠的 公子,那这客栈,咱们还住吗?苏辞好心相劝,要不今夜换家? 他们做任务,不一定要接近萧罹,还能想别的方法。但若是被萧罹缠上,可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不换。谢砚想了想,收回短刀。 苏辞噤声。 还有谢砚行到一半,突然顿住,站在楼梯上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苏辞,眸低的光飘忽不定,思绪万千。 他低声道:我不想再等了。 3、第 3 章 谢砚脱身回到房间,尽力让自己忘掉方才的事。 苏辞问:主人,范老知州被行刺,也是皇上安排的? 不是。谢砚揉了揉眉心。 谢砚落笔:范老知州当年结交不少权贵,知道太多了,他留不得。 苏辞:那范老知州遇刺,和黯玉一事,两者是不是巧合? 谢砚摇头,继续写道:过于巧合了。是有人刻意安排,用一封信把两件事的联系一棒子打死。 临安传出黯玉,范老知州看完信销毁,当夜就遇刺 谢砚突然嗤笑,写道:那人不想此事就此作罢,用一封不合时宜的信,让那些有心人相信其中有鬼,追着黯玉继续查下去。 苏辞问:查什么? 屋外突然响起一声春雷,无风无雨,天色却暗沉沉的。 临安的天,变化无常。 苏辞回首,看到纸上落下「虎符」二字,一时惊愕,张着嘴半天不知如何接下文。 皇陵无右符。谢砚顾自喃喃,看着纸上的两字,思绪飘向七年前。 那时,便是有人妄想得到虎符,在京都掀起波浪。现在,又有人想借此黯玉的契机,把陈年旧事翻一翻。 谢砚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起身打开窗户。 要下雨 临安,已经开始变天了。 临安的夜,飘起丝丝细雨。屋外杏花含苞,暗暗汲取雨露而壮大。 范小知州萎缩在一角,好半天才在萧罹的压迫下爬到案桌旁。 四四四 四和死同音,侍卫怒,放肆! 范铭一哆嗦,萧罹摆手,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比了个手势,悠悠道:嘘别说话。 范铭讪讪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小抿,等一杯茶差不多都快抿完了,萧罹都没再说一个字。 范铭更慌了。 萧罹对他莞尔,心里想的却都是方才在楼下与谢砚打斗的场景,丝毫不急。 苏辞在墙外潜伏了许久,里面却是半点声音没有。 他又朝内看了一眼。 侍卫没忍住,小声:殿下要不我 萧罹摇头,眼底突然多了种惆怅的情绪,略带指责般睨了侍卫一眼。 侍卫立马低下头噤声。 不能赶走他只因为那人穿了同样的白衣,用了同样的短刀。 想到这里,侍卫暗暗握紧手中剑鞘。 可他却不知道,萧罹会这样,不只是因为这两处。他看到了,斗笠底下,是和那个人一样的眼眸。 萧罹端起茶杯,一时出神了。 从前他不喝酒,每每宴会,势必是以茶代酒。若是有人来劝酒,他也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或是小酌几口便罢。 只有那个人不一样。 萧罹,你不喝酒,你就是狗! 少年萧罹脾气不好,别人对他毕恭毕敬,唯有他对别人发火的份。这是第一个敢顶撞他的人。 你再说一遍?少年萧罹握着茶杯的手已经有些发颤,目光阴鸷般看向身侧的少年。 谢砚不怕他,应着他的话又抬了抬声音:你若是连酒都不会喝,那你便是狗! 茶杯应声而裂,少年萧罹的手被破碎的杯渣刺到,触目的红从手上流下来,倒茶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上,噤声。 侍卫拔剑出鞘,谢砚躲不开,也不想躲,任那把剑架子在自己脖子上。 谢砚云淡风轻地一笑,这叫萧罹看了愈加压制不住心中的恼火。 你当这四皇子府是什么地方?! 你若看不惯,大可放了我!谢砚道:你没有资格将我锁在这里。萧罹,你这四皇子当得,可真不是我看得起的样子。 话音刚落,少年萧罹站起身,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剑丢到一旁,翻手盖上谢砚的衣襟,抓着他朝前走了几步。 谢砚站稳,一把拍掉那只手,冷声道:你又要做什 少年萧罹心气高,最是不喜这些忤逆他的人,不等谢砚说完话,便朝他出手。 那会儿谢砚来到四皇子府,身上带着伤,再加上同萧罹不合,两人没少打斗。 记得后来他走的时候,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都还没痊愈。 萧罹想起那日的场景,其实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在谁面前他都可以推掉酒,但就是在这样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面前,他偏要让他眼中有他。 人人都怕萧罹,那一天的宴会,最后传出去的,其实都将责任推到了谢砚身上。 明明已经结束了白日的打斗,谢砚也处于下风又添了新伤。 少年萧罹却怎么都忍不下那口被他看轻的气。是夜,他拿着酒罐子去后院。 门是半敞开的,少年萧罹狐疑一瞬,还没踏进去,就看到了那个人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替自己敷药。 分卷(3) 谢砚动作一顿,转身看过来。 又是那样的神情。 在漆黑的夜里,那双永远不会有温情的眸子,里面四散出来的,只有咄咄逼人的戾气。 没来由地,少年萧罹看见这人的眼睛,心里便烦躁。 谢砚没想到萧罹会突然过来,张了张口,你 下一秒,少年萧罹便把酒罐子一甩,跑开了。 破碎的声音与现实重叠,萧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手中的杯盏落到了地上,将地面打湿了一片。 而范铭,正神色慌张地看着他。 侍卫微讶:殿下您 萧罹摆手,他将范铭扔在一旁许久,等想完这些,才道:听闻你常去醉红楼。有什么姑娘,给我介绍一下。 范铭一怔,没反应过来。 要好看的,要多才的。萧罹道:最好会唱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会唱《雪境》 侍卫愣住。 这是当初那个人,曾答应过要给殿下表演的。 知道问的不是黯玉,范铭松了口气,尽力让自己不哆嗦,有,有的。醉红楼的头牌小竹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其他姑娘不会的戏曲儿,她也会唱!四殿下要想听,我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萧罹轻轻搓着茶杯上的纹路,又一次想起了谢砚。半晌,目光收回,转向还有些发颤的范铭,笑道:小竹姑娘,没少见她吧? 哈哈,是,是!范铭点头哈腰,头冒虚汗。 萧罹瞬间收敛笑容,语气寡淡:送客。 范铭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走了,心下一喜,求之不得。 苏辞: 他现在信了主人的话,这四皇子,真的是明德帝派来压个阵,走个形式的。 他敛了敛被细雨打湿的衣物,翻身跃下离开。 开始下雨后,临安紧接着刮起了风。谢砚让苏辞去打探消息,灭了灯,在床上躺下。 窗户是微开的,有紧凑的风逃进来,吹灭了烛台。 屋内极静,和外面形成对比。谢砚手枕在头后,盯着天花板出神。 白日里他同苏辞所说,有人想趁着这个契机做些什么。不管怎样,沿着黯玉查下去,最终会查到虎符。 谢砚轻笑一声。 虎符么 和他的任务重合。 没办法,这下可难办了。 正苦笑着,苏辞推门进来,谢砚坐起来,侧目看他:可查到什么? 苏辞一脸郁闷,摇了摇头,那四皇子真是个有怪癖的,他找那范小知州,不问老知州被行刺的事,反倒 他不说下去了。 谢砚:反倒什么? 苏辞:反倒问了范铭那寻花问柳之地。 谢砚了然:青楼? 苏辞一噎,倒是没想到主人竟一下说了出来,不带一点避讳,主人,外界传这四皇子会是未来的太子。 可他这又喜欢看男子脸,又去春楼的这明德帝是怎么想的? 谢砚不予回答,反问道:他问出什么了? 苏辞愣住,讪讪道:小竹姑娘。 四皇子说,要在醉春楼找个多才多艺的女子给他唱曲听,范铭便说了小竹姑娘。 苏辞不解主人这是何意,明明这些都同他们的任务没有关系。 唯一可能有关系的,也就是萧罹一人了。 谢砚睨了他一眼,笨。 苏辞哑然。 以我白日里同他交手看来,他的身手,会发现不了你?谢砚道:恐怕,连他身边那侍卫都注意到你了。 苏辞呆住:这 谢砚起身,替自己倒了杯茶,他这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你不是说这四皇子有看男子脸的怪癖吗?那他不赶你,八成也是因为还未见着我。 明天就去醉春楼。谢砚抿茶,眸子里笑意幽深:去看看,这位四皇子到底要干什么。 4、第 4 章 临安夜间的雨还在不停下着,侍卫完成萧罹给的任务,在没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悄然进了屋。 萧罹头也没抬:他叫什么? 侍卫:谢砚,字子钦。 萧罹:小跟班告诉你的? 侍卫点头,他胆子似乎不大,只是恐吓两下,便背叛了他主人。看他那样子,应当也是不敢说出来此事的。 萧罹笑:为何不能是阿聋手段狠厉,将他逼出来的? 阿聋低下头:四殿下 他素来不喜欢人叫他阿聋。 萧罹视线一沉,对阿聋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得查清楚。 除此之外,他还要查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现在谢砚一脚踏进黯玉的火坑,暗卫恐怕已经将他呈给父皇。 如果谢砚不是,那他怎么样,萧罹都管不着,父皇要处决谢砚,他或许还会助一臂之力 他看得出来,谢砚绝不是那种有势力没脑子的人,心存异心,留着就是大楚的祸患。 但谢砚如果是,那他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一起跳进火坑,然后把他紧紧护住。 再也不放开。 还有一事。阿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萧罹听得到的声音道:三殿下也在临安,似乎也是在查黯玉。 萧罹闻言淡然一笑,不以为意:那个傻子暂且不用管他。 想靠一个子虚乌有的黯玉来立功,简直是不自量力。就凭他的脑子,萧罹觉得萧然一辈子都当不上太子。 醉春楼的妈妈管理醉春楼多年,见过不少男子。有蓬头垢面的,布衫长褂的,一身富贵气的,也有像谢砚一样穿着素衣的公子。 但她见到谢砚,第一反应还是是呆滞在原地,笑容都僵了几分。 谢砚没戴斗笠,着一袭白衫,是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但他生得好,一张五官端正的脸白净如雪,凤眸含笑,公子端方,如玉温良。额间一点凤凰木花钿纹样,艳压醉春楼的姑娘们。 妈妈在心里喟叹,这可真是个美人。她笑迎道:这位公子面生,是第一次来?是要寻哪位? 谢砚笑答:我寻小竹姑娘。 妈妈一滞,看起来有些为难:小竹姑娘她已被人点了,不如公子换一位?咱们这儿还有小岚姑娘,珠珠姑娘,可儿姑娘 她说话时,阿聋正从楼梯上下来,谢砚记得这人是萧罹身边的侍卫。 阿聋见到谢砚,身形骤然一顿,连看向他的眼色都变了变。 这么一看,确实与那位公子十分相似。但世上相似的人多了,谁也说不准,这或许只是又一个巧合罢了。 不必。谢砚了然,瞥过阿聋眼中淡淡的惊愕,淡然一笑,绕过妈妈径直朝二楼走了去。 诶公子!这小竹姑娘真的已经有客了妈妈焦急,要上去拦着。 定了小竹姑娘的贵客,这位公子可得罪不起,到时候那贵客发怒,醉春楼难免被殃及到。 阿聋拍拍她肩膀,又顺手给了枚银锭。妈妈立马明白,摆出笑脸,挥着帕子对谢砚喊道:公子!左转第二间。 谢砚走到门前,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戏腔,他顿了一秒,推门而入,瞬间就飘来一阵浓郁的香味,谢砚下意识提袖掩鼻。 屋内漫了层淡淡的烟,纱帘自然垂下,女子在帘后曼妙起舞,口中吟唱的是大概是《雪境》。 萧罹道:过来坐。 谢砚这会才适应屋内香气,他掀开帘子,见萧罹正给他洒酒。 他并不见外,直接开口:小竹姑娘借我一用。 萧罹不急着回他,慢悠悠倒完酒,才终于缓缓抬眸,却在那一瞬定住。 谢砚用袖子掩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视。 看到谢砚的眼睛,萧罹眉心微微动了动,眼神一阵动容。 小竹姑娘还在吟唱《雪境》,凝神香在香炉的渲染下化作缕缕细丝盘旋,纠缠在两人之间,模糊视线,也放慢了时间。 谢砚神色一凛,见他没反应,皱眉道:萧罹。 萧罹半晌才回过神。 他注意到了谢砚额间的纹样,不仔细看像是女子的花钿,形似凤凰花,艳却不媚,扬而不敛。 可那个人,是没有这个的。 目光低垂下来,遮掩住了萧罹眼底升起的光,他强压下心中想进一步探究下去的冲动,竟在那一刻有些魂不守舍:总、总要她唱完 唱完就借你。 他错开谢砚的视线,轻拍身边的位置,酒都给你洒了一起看完? 谢砚自知和他打起来并不一定能赢,且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并没有发现萧罹的异样,依旧是神色自若,步态从容,坐下后淡淡扫了眼酒杯,语气寡淡:不喝酒。 萧罹却恍若未闻,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一时间,将《雪境》全忘在脑后。 一旁的琉璃灯映出微黄的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任凭谁看向对方,都有种恍惚的错觉。 和那人很像。 萧罹只是看着这张脸,伸出五指,想要盖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一层假的面具。 似是相信,却又在害怕和怀疑。 细看之下,这人还是和他要找的不一样。 连一旁的小竹姑娘都看出了些异样。 谢砚微蹙眉,见萧罹靠得近了,直接站起身,你要做什么?! 这一声吼,将萧罹彻底拉了回来,他攥住谢砚手臂,向下一拉,谢砚跌坐回位置上,方才倒的酒在这一举动下被撞到,摔到地上,洒了全部。 萧罹放低声音:随便你不想喝,就别喝了。 谢砚: 两人相对无言,坐在一起看小竹姑娘唱《雪境》。 萧罹时不时饮几口酒,眉间有些隐隐的不悦,心思并不在看戏上。 谢砚深觉此人奇怪,他万没有想到,叫他见到了面貌,会是这副反应。 如今要看戏的是他,微皱着眉头的也是他。 奇怪得很。 半晌,萧罹突然低低开头:你说这小凤凰这样对他爱人,是不是没有良心? 谢砚:不知道。 他又没看过《雪境》,怎么知道小凤凰怎么对他爱人?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认真看,让你看戏不是看我,看不懂的问我,然后再回答这个问题。萧罹语气中带了点烦躁。 谢砚:哦。 此时小竹姑娘正唱到凤栖东墙,君子以义侍之;美人无言尔,独去相决绝 谢砚听下来,大致猜出整个故事,但他并未看出这小凤凰对那贵公子有什么情爱之意,只是那人一厢情愿罢了。 他忍不住瞥了眼萧罹。 这人会不会看戏? 那小凤凰和贵公子属性同,类别异。 哪来的爱情? 怎么可能在一起? 这一看就是个悲伤的故事。 萧罹突然躁道:别唱了。 谢砚一愣,正看得尽兴呢,这人当真真无趣。 唱完了?谢砚起身要走,说好的,那人我可带走了。 萧罹突然站起来拉住他的手。 谢砚一惊,下意识甩开手,那人却手下用力,怎么都甩不开。 谢砚皱起眉:怎么?你要言而无信? 萧罹稳着语调:这不是还没唱完。 谢砚愤愤道:那你还不让她唱完? 萧罹挑眉:你想听? 谢砚: 他只想小竹姑娘赶紧唱完,然后把她拐走套消息。 谢砚违心道:是。 萧罹眸光一沉,眉眼带笑,轻声道:我告诉你。 此刻小竹姑娘已被请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萧罹和谢砚两人。 谢砚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宇间写满:我、不、听。 奈何那人起了兴趣,眼底滑过一丝的诡谲,双目看着谢砚,顾自说了起来:贵公子救下落难的小凤凰,看他无家可归,把他带了回去好生照拂。 谢砚挪开视线,这些他都听出来了。 贵公子和小凤凰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小凤凰要什么,贵公子给他买什么;小凤凰爱玩,贵公子任他胡闹;小凤凰吃坏肚子,贵公子给他请最好的大夫;小凤凰闯祸,贵公子替他收尾。 你说贵公子对他好不好?小凤凰弃他不顾,独自离开,是不是没有良心? 谢砚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 萧罹不知不觉收敛了笑容,攥紧谢砚,声音也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似乎带上了点恨意。 可小凤凰也为了让贵公子开心,去学了《雪境》唱给他听。 谢砚极力避开萧罹的视线,再说小凤凰对贵公子,并无那种意思,是贵公子他一厢情愿罢了。 哦?萧罹语气辨不出情绪,照你这么说,那小凤凰一点没错,反倒是贵公子自作多情了? 谢砚不语。 萧罹凑近些,谢砚惊得往后退。 萧罹不说话,两人一退一进,把谢砚逼到无退路。 谢砚试着挣脱,却没那力气。 是。萧罹突然大笑:情爱本该两人情愿,是贵公子自作多情,贵公子太傻了。 分卷(4) 你不是想知道后面吗?小凤凰给他唱完《雪境》,一声不吭就离开。贵公子寻他七年,小凤凰却一次都没回来过 萧罹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气息都打在谢砚耳畔,一颗真心,七年未泯。 小凤凰没有错,他只是不知道贵公子在找他。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要碰上鼻尖,谢砚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挣动几下,将萧罹往后推。 谢砚:你放开! 萧罹脸一黑,手下用力,又将他逼了回去。 后面的花瓶受到撞击不稳,晃动几下堪堪往下坠落。 萧罹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将谢砚拉进怀里,抬手将花瓶往边上撞去。 花瓶砸在地上,惊动了外面。妈妈心惊,怕贵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上楼敲门问:公子 萧罹:滚! 妈妈吓得萎缩,轻手轻脚下了楼。 屋内静默,萧罹冷目灼灼,闪着寒光,怀里人身子绷紧,含着暗芒的眸子闪烁了几下。 萧罹低头,在谢砚耳畔轻语:你说,如果你是小凤凰,知道贵公子在找他,会不会回去看看他? 谢砚挣脱萧罹,一下撞在身后的柜子上:我不知道! 萧罹脸上多了不知名的情绪,语气凉薄,却不尽然是冰冷。 他一拳打在谢砚身侧,用隐忍又苦涩的声音,带着微醺醉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回、答、我谢子钦。 如果你真的是我要找的人。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5、第 5 章 虽是早春,外头却还带着冬日的冷意,屋内放置了暖炉,熏得人身上热乎乎的。 眼前人呼出的气息有着淡淡梨花酒香,在屋内待久了,谢砚脑袋有些昏沉,他看了眼身侧的手臂,冷着脸道:你这是何意? 萧罹眼神狠厉,继续逼问:会不会? 谢砚无奈:应该会。 萧罹语调微冷:应该? 谢砚攥紧拳头,会! 对方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真的? 真的。谢砚看着萧罹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怀疑萧罹喝醉了,不然问的问题怎么这么幼稚?一个戏里的人,作甚这般较真? 萧罹眸子有了一丝动容,声音忽然温和下来:你说的,别忘记了。 谢砚:嗯。 萧罹低声喃喃:如果小凤凰知道回来看看贵公子算他有点良心。 谢砚: 他试图将萧罹推开,不料萧罹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臂,反手按上了他的额心。 那里,有一个形似花钿的凤凰花印记。 谢砚愕然,感受到那人的手覆盖在额间。 这个是哪里来的?萧罹问他。 这个印记,细看之下,其实是某种疤痕,只不过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才使得看起来像花钿。 他记得他要找的人,以前并没有这个。 如果谢砚真的是他,那他当年离开四皇子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七年没有踪迹,还留下了这么一个不可磨灭的疤痕。 谢砚自然是不会告诉萧罹的,他拍开了萧罹的手,皱眉道:四皇子引我来这里,不会只是邀我听个曲,然后再问我这印记是从何而来吧? 呃萧罹看着他,眼神讳莫如深,不语。 熏香燃尽,还有淡淡的凝神香纠缠着。半晌,萧罹眸子里漾过一丝隐藏了思念的笑意,他收回手,风轻云淡道:是啊,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呢? 谢砚: 翌日,皇宫。 暗卫将那日在长盛酒楼出现的人都汇报给了明德帝。 明德帝冷哼一声,眼底藏不住怒意。 想不到在市井巷,竟有如此多的人觊觎黯玉! 平日里够老实,真查起来,一个个都怀着狼子野心!明德帝挥袖,将案桌上的墨砚拂到地上。 暗卫道:皇上息怒! 此时殿外有公公进来汇报,他看到地上的墨砚,一眼看出皇上正在气头上,小心翼翼道:皇上,四皇子求见。 明德帝令暗卫下去,对公公道:准。 萧罹穿一身玄衣,发冠束发,脚下稳重,徐徐步入殿中,一举一动尽显风华。 他在殿中站定:父皇。 明德帝屏退众人,也不卖关子,直接问:范老知州的伤,可有查到是谁做的? 萧罹:没有。 明德帝叹气,指着萧罹抖了几下手,终于还是放下,朕也没想到,黯玉会被人利用。那人想借此引出什么,你大概能猜到。 萧罹点头,默不作声。 他隐隐预料到了父皇接下来要同他讲的话。 罹儿,你知道找到右符意味着什么。朕几个孩子里,就剩下你和斐儿,是让朕放心的。 萧罹神情淡淡。 就知道他又要说太子一事。 从临安到皇宫,需快马加鞭半日加一夜,萧罹急着回来,并不是为了听他讲这耳朵都要起茧子的事的。 儿臣知道。萧罹见空插道:二哥为人宽和,处事考虑周全,有他帮着一同料理,父皇能省心不少。 他只说了二皇子萧斐,却没带上自己。明德帝顾自一笑,明白其中意思。 他最看好的两个孩子,似乎都对太子之位不感兴趣。 甚至非常谦让。 反倒是老三萧然,有争储的野心,但脑子比常人还不如。 明德帝为了大楚的未来继承人选,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行了,你不爱听,朕不说就是。明德帝甩袖,在龙椅上坐下,既然信的事没查到,你此番回来,是有什么事? 萧罹抬首:救一人。 明德帝随意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朕的儿子,救一个人,还要来跟朕请示?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说,救谁? 暗卫口中,那日在长盛酒楼的人。萧罹道,谢砚。 明德帝眯眼。 倒是奇了怪,他一个做父亲的,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热切的目光。 朕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人。你要找什么人,那是你的事,朕不来干涉。明德帝道,但你要救人 他想了想,狐疑道:找到了? 萧罹没有否认。 明德帝长久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语气厚沉:你要保一个,朕要杀的人? 萧罹面不改色。 明德帝眸子沉下去:你知道,坊间的那些传言 殿内气氛一下失去方才那般,一个在龙椅上俯瞰,一个在殿中仰首,两个人相视不语,各怀心思。 空气凝滞。 须臾,明德帝眼中戾气褪去,准。 萧罹手指一紧。 既然找到了,那你就给朕看好了!明德帝居高临下,要是他乱跑被朕逮到,朕 我就再保他一次。萧罹道。 明德帝一顿,对他这个回答感到意外。 若是换作旁人,回答大概是保证看好,绝不让人乱跑。但到萧罹这,就是再保他一次,两次,三次 萧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 如果谢砚真的是他的小凤凰,他并不想禁锢他。 小凤凰就该在天上飞,按自己想做的来。闯祸了,他再给他收拾就是。 明德帝侧目而视,嗤笑道:罹儿,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你保他这一次,下次,下下次,朕要讨代价的朕的儿子也不例外。 萧罹淡定道:儿臣知道。 明德帝:朕的儿子,不能吃亏。 萧罹:儿臣知道。 小凤凰每闯一次祸,他也不是白白给他收拾的。 他都会一一讨回来。 明德帝看到他这个样子,头又开始隐隐发痛太医说他心事太重。 明德帝想了想,大概也就只有立储之事是让他操心的了。 不过近日又多了虎符一事,这头疼也就犯得更加频繁。 明德帝揉揉眉心:你回去吧,将背后作祟那人再查一下。 萧罹行礼,转身离去。 慢着。 萧罹顿足,并未转身。 老三也在临安,你看着他些,别让他给朕在外面丢脸。 萧罹冷声:不要。 那个傻子,他才懒得管。 被无情拒绝的明德帝: 他看着四儿子离去的背影,头好像更疼了。 临安,午间的时候从云里透出一缕光,雨悄悄停了。 阿聋奉萧罹的命令,在临安留意背后那人的一举一动,顺便看住他刚捉的小鸟。 索性小鸟没有想象中那么闹腾,不仅没有吵着闹着要跑,还和他欢快地聊起了天。 谢砚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中招的,他昨夜醒来后发现阿聋把他捆着,就知道完了。 他摊上萧罹了。 甩不掉 谢砚一点也不急着逃,坐在窗边,打量着他的新「小跟班」。 谢砚:阿聋? 阿聋闷声点头。 你又不聋,为什么叫阿聋? 阿聋: 他原名龙耳,但「龙」乃忌讳,于是萧罹便将他改名为「阿聋」。 七年前,四皇子的随身侍卫护主而亡,他刚刚被选上侍卫进四皇子府时,那里也有一个人问过他:你为什么叫阿聋?「聪」是听觉灵敏的意思,你叫阿聪怎么样? 那个人,在他入府一个月后就离开了。 后来,四皇子找了他七年。 再后来,坊间人尽皆知,四皇子爱看男人的脸。 却不知,寻遍天下,看尽千面,能住进他心里的,唯有那一人。 谢砚见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叹道:哑巴?你别叫阿聋了,叫阿哑怎么样? 阿聋:公子。 谢砚随口一问:萧罹呢? 他把他捉来,自己倒不知去哪了。 阿聋:四殿下回京了,让我在这好生照看公子。 谢砚挑眉。 回去复命了 那就好跑了。 阿聋看着谢砚,捏了捏手心,开口道:公子。 谢砚:嗯? 阿聋:四殿下他,其实见到您很开心的。 谢砚:哦。 他喜欢看男子的脸,见到他当然开心。 见谢砚没什么反应,阿聋又道:殿下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也有在乎得要命的东西。有时候我会看到殿下一个人喝闷酒无处诉心中郁结 谢砚:? 他想到昨日在醉春楼的事,那人喝醉酒,逼着他问小凤凰有没有良心。他眨了眨眼,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嗯 那看来是很在乎。 都让他在乎得沾酒了。 阿聋抱拳:如果可以,阿聋想求公子帮帮四殿下。 多陪陪他就好。 谢砚: 他能帮什么? 谢砚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两坛梨花酿。 阿聋以为谢砚不同意,张了张口要继续说,就听到他说:我知道了。 阿聋一愣:阿聋谢过公子。 谢砚很和气地笑:无碍。 这算什么事? 两人在客栈呆了半日,谢砚乖得像个小兔子,阿聋也对他放松了警惕。 谢砚算算时间,苏辞就算再笨,也是时候找到他行踪了。 谢砚道:你家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阿聋:殿下是快马加鞭回去的,大概最快也要明日这个点。 谢砚笑道:那你去买些茶叶来。 阿聋一顿:茶叶? 谢砚:对。 四殿下吩咐过,要寸步不离谢砚。阿聋躇在原地,犹豫不决。 谢砚看着他,敛眸含笑,看起来十分乖巧:不是你说,要我帮帮你家殿下? 阿聋恍然,公子是要和殿下共品茶吧,他没了戒心:公子,我这就去买。 公子看起来君子端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他的事,想来也是说到做到。 那他应该不会趁他不在逃跑。 阿聋这么想着,便赶着去市集上挑茶叶。 一盏茶后,阿聋拎着一包茶叶回来,还在楼下就听到谢砚房间里瓶子摔碎的声音。 他心中咯噔一下,迅速上了楼。 推开门,窗户是开着的,酒坛子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梨花酿淌一地,酒香浓郁。 而那个人,早就没了影子。 阿聋了然,没有急着追上去。殿下早先就和他说过,如果谢砚要逃,他拦不住,也不用拦。 他将茶叶放到桌上,拿起一边用茶杯压着的纸条。 上面字迹工整:思虑良久,萧罹不胜酒,又无人共饮,不若日后以茶代酒,既不伤身,也不怕酒后坏事,可谓一举两得。我帮他将酒都砸了,也算是信守承诺。 6、第 6 章 谢砚从窗户上跳下去,没转几个弯就碰到了苏辞。 分卷(5) 苏辞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睁大眼睛,主人! 谢砚扫了他一眼,两人很默契地,相视不言,跑到了离客栈很远的一个街巷。 一日一夜,来得挺快。谢砚面色淡淡。 苏辞小声:主人,是我来晚了 不过我去醉春楼找你的时候,碰到小竹姑娘,问出了些东西。 谢砚:什么? 苏辞道:先帝与先皇后恩爱,当年平定北夷后,先皇后建立赤潮,先帝为她打造「黯玉」作为赠礼,「黯玉」从此落入赤潮,只是后来失窃 谢砚:说重点。生在赤潮,这些东西他自小就知道。 苏辞顿了顿,挑重点的道:小竹姑娘曾接待过一位客人,他父亲是先皇的忠臣,知晓不少先帝的事,一日喝多了酒,才被他儿子听了去。他儿子又是小竹姑娘的常客,就 苏辞见谢砚脸色不对,嘴角生硬一抽,话锋一转:那人道先帝平定北夷之乱后,常常会犯头疼,甚至后面常会说些胡话。 先帝信奉那些玄疑莫测的东西,当年的北夷一战,除了谢大将军的助阵,其实背后,是国师出的作战阵法。 先帝因此极其信任国师,后来先帝的头疼,也是国师针对先帝的命中轨道,一味药对一颗煞星,如此下的药。 谢砚嘴角噙着一丝笑,当是在听一个笑话。 北夷之战胜利后,谢将军应当将左符归还给先帝,可按照那忠臣儿子所说,谢将军不仅没归还左符,还连人带符失踪了。 谢砚言笑晏晏,看起来并不意外。 苏辞忍不住停下来问他:主人,谢将军忠心耿耿,他突然失踪,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谢砚拍拍苏辞肩膀:你来赤潮来得晚所以不知道,谢将军当年 他收敛笑容,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声音凉薄:投靠了赤潮。 苏辞忽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什么 不仅如此,左符到现在,一直都在赤潮。谢砚道,谢将军失踪后,朝廷不久放出消息说左符已找到,也就是后来明德帝登基时展示的那块,是假的。 只是用来稳定人心,稳定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谢砚轻声:左符在赤潮,黯玉失窃,右符也失窃。大楚看似稳,实则一击就溃败。 他等了会儿,看向苏辞:缓过来没?继续讲,国师和右符,有什么关系? 苏辞回过神,接着道:先帝按照国师开的方子喝药,果真是头不怎么犯疼了,先帝觉得国师接近神道。 由此,朝内大小事务几乎都要让国师行占卜之术。这左符失踪的大事,自然也不例外。 国师占卜结果是什么,那忠臣并未得知。但几年后,先帝头疼再犯,甚至比先前还难以忍受,连国师配的药都只管用几个时辰。 国师再次占卜,说先帝命里的气将尽,驾崩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他还测算出,先帝驾崩后,北夷会再度来犯,灭大楚。 说到这里,谢砚已经大致猜测出一二,继续听苏辞说。 后面的事,主人也知道了,先帝驾崩时,带着右符一块入陵,几十年后有人挖陵,却并无右符。 谢砚笑:那国师疑神疑鬼,多半是他蛊惑先帝将右符一同埋葬。 占卜之人,最会拿阴阳八卦说事。要让谢砚去算,他也能扯出一堆来。 比如:先帝乃真龙天子,属阳,右符指挥军队,战场冤魂众多,属阴。 阴阳相调,十分和谐。 实在不行,他还能用右符指挥那些阴兵对抗阴间的神神鬼鬼。 他问:小竹姑娘这么轻易告诉你消息? 苏辞道:用银子买的。 谢砚点点头:多少? 苏辞认真:全部。 谢砚愣住: 他暂时忍住了打苏辞的冲动。 苏辞问:主人,右符失窃到底和国师有没有关系? 谢砚:那国师是谁? 苏辞摇摇头:国师在先帝驾崩前就离世了,先帝驾崩后,今上年十岁就继位,根基不稳。宫中内乱,一把大火烧了不少资料,埋葬了不少知情人。国师是谁,无处可考。 谢砚:国师怎么死的? 苏辞一怔,低下头不说话了。 谢砚微蹙眉:说。 苏辞:是是被人刺死的。 谢砚疑惑:国师这么厉害的人,先帝不派人护着他? 再说国师极少离开皇宫,宫里刺客本就少,难得进来一个,不去行刺皇帝,去杀一个国师? 谢砚看着苏辞,淡淡道:骗我。 没有骗主人。 那你说是谁刺的? 不知道。只知道 谢砚逼问:知道什么? 苏辞:是在行房事的时候,屏退了众人,放松警惕。 他说完,脸低得抬都抬不起来。 谢砚眨眼,看着苏辞的模样,心下暗啧。 这样子怎么行? 难道以后苏辞娶了哪家女子,也要这般红着脸低着头磨磨唧唧? 他把手搭到苏辞肩上,正色道:你其实该感到高兴。 说完,他展颜一笑,在月色下美得惊落几片杏花瓣。 苏辞: 按照苏辞的说法,谢砚还不能推断出右符失窃和国师有没有关系,毕竟国师死在了先帝之前。 同时,那个去刺杀国师的人也很可疑。 偏偏当年那场大火又烧了所有资料,要查这些东西更是难上加难。 谢砚想着这事,眉心紧拧三分,被人撞了才回过神。 怎奈他长年练功,脚步扎实,反倒是撞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谢砚抬首。 你看不看路?!那人道。 谢砚看到他腰上的玉佩,眸子一敛。 是宫里人。 我乃大楚三皇子!知不知道撞了我,该当何罪?萧然吼道,大有让周围人都知道他是三皇子的意思。 谢砚一阵沉默。 皇子?什么脑子? 虽说他带了侍卫,可这样在大街上吼,也不怕被人盯上。 和你说话呢,你敢无视我?萧然愤愤道。 谢砚神色淡淡:没仔细看路,三皇子恕罪。 萧然作势点点头,细细打量他,嘴角掠过一丝笑:撞了本皇子就赔一个不是?我不恕罪,除非今日本皇子心情不错,到我府里去,给我唱戏,就不追究。 谢砚: 他袖子里的手微攥,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苏辞道:你让公子给你去唱戏?痴人说梦! 萧然瞪大眼睛:你放肆! 他指着谢砚,对苏辞吼道:你骂我痴?你看看他,一个男子长得这样,又头顶着花钿出来招摇,可不就是天生做小官 「啪」一声脆响,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等萧然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齿间溢出一股血腥味。 侍卫立马将谢砚和苏辞围起来。 苏辞要动手,被谢砚拦下了。 周围百姓见这番场景,吓得纷纷逃离。 萧然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砚,只见那人眼尾上挑,眸子波光潋滟,端的是温和一笑。可眼底,却是满满杀气。 萧然指着他,手指微颤:你! 谢砚轻轻一笑,温声道:三殿下继续说吧,要我做小官唱戏,然、后、呢? 萧罹回到临安,已经是一日后,阿聋将那张纸交给他。看完后,萧罹只是淡淡一笑,未置一词。 随后他就得到消息,萧然当街「强抢民男」,而那个人是谢砚。 他脸色一黑,连夜启程回京。 平日里他懒得理那傻子,但如果那傻子自己要出来晃,还晃到他跟前,就怪不得他不讲兄弟情义。 阿聋看殿下连夜在临安和京城之间赶,试探性地提出稍作停歇再回去,被萧罹拒绝了。 他不知该怎么劝他。 倘若这个人不是那位公子,那殿下又当如何? 阿聋当年入府,是因为萧罹原来的侍卫,在云雪山上为救主子而丢了性命。 谢砚比他早一天入府,刚开始萧罹和谢砚的关系很差,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 两个人都是往死里打,稍不留意就遍体鳞伤。往日不怎么用得到的药膏,给那两人用,三日不到就一瓶见底。 彼时谢砚用了另一个名字白凤。 打得狠了,萧罹也后悔过,想过把白凤送回去,可最后也只是心里想想。 阿聋特别奇怪,殿下身为皇子,要是讨厌白凤,让侍卫们将他打一顿便是,为何每次都要自己动手? 但殿下那时脾性不好,他也从来只是心里想想,并不敢过问。直到白凤走后,萧罹喝醉酒,才自己讲了出来。 七年前,少年萧罹十四岁。 萧然夺储的野心,是从小从她母妃那儿学来的。 那时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傻。 明德帝膝下子嗣不多,萧然母妃为他出策,想要在皇子们年少时动手,以绝后患。 她选的第一个目标是二皇子萧斐。萧斐中招高烧不止,她们便把目标转移到四皇子萧罹。 少年萧罹被人引诱到杳无人烟的云雪山,只带了一个侍卫。 萧然想要杀人灭口,安排了众多刺客。两人寡不敌众,侍卫拼尽性命,才护得少年萧罹逃跑。 萧罹和谢砚的第一次遇见,是在云雪山的一块巨石下。 少年萧罹身负重伤,血迹滴落在白雪上,绵延一路。绕过一块凸出的巨石,看到不远处一个黑衣少年在练武。 彼时他第一反应,那少年也是来杀他的刺客。 少年萧罹手握短刀,偷偷摸到后方。等谢砚发现身后有人,那把刀的刀尖已经抵在他后腰。 别动!少年萧罹低哑着嗓子,手臂环过谢砚脖颈,眼底是无穷尽的杀意:谁派你们来的? 7、第 7 章 谢砚被人触了后腰,浑身一颤:什么?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原来所在的地方赤潮。 赤潮乃是先帝时建立,由先皇后提出,从追随先帝征战北夷的侍卫中选出一批人,她们发下誓言,一辈子守在赤潮中,在大楚有难时施以援手。 而谢砚,就是在赤潮长大的,一个二十三年来,都是为赤潮、为大楚而活的人。 用赤潮宫主的话来说,换个艰苦的地方练功,往后才能更加吃苦。 而谢砚不怕苦。 第一次历练,他选了终年落雪,异常寒冷的云雪山。可谁知道云雪山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除了他以外还有人。 谁派你们来的?少年萧罹强忍着浑身痛意,不经意地,那刀尖往里刺了点。 嘶谢砚疼得倒吸凉气,一咬牙,反手将少年萧罹翻身摔在地上。 那刀子顺着谢砚后背,将衣物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冷风灌进来,谢砚冷得一哆嗦。 他不给萧罹爬起来的机会,压在他身上,狠厉出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谢砚皱眉吼道:你问我是谁,我还没问你是谁!你是不是有病?! 好端端的带一身伤来这地方,不是有病就是疯子。 少年萧罹两手紧攥谢砚手臂,狠得像是要硬掐出血来。 谢砚眼眸闪过杀意,手下用力,几乎将底下人活活掐死过去。 少年萧罹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他负伤太重提不上力,两只脚在雪地上不停刮蹭,眼中森寒。 下一秒,他突然松开手,狠狠往谢砚腰上掐去。 谢砚:唔!! 谢砚本就敏感,此时后腰上还受了伤,被他这么一碰,惊呼一声,瞬间软倒了下去。 萧罹反客为主,翻身将谢砚压在身下。 背上伤口直接接触到寒雪,谢砚闷哼一声,疼得眼角微红。 少年萧罹下手比谢砚狠厉,他拉过谢砚双手举过他头顶,另一只手放在他脖颈上狠掐。 等谢砚憋得快晕过去时放开,过会儿又用力一握。 如此反复几次,谢砚被他折磨得头晕目眩,没了力气。 说!你是谁?!少年萧罹双目通红,几尽疯狂。 赤潮有规矩,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真实身份。 谢砚心道碰到个疯子,难受地眼角滑下一滴泪水,他艰难发声,声音细小:咳咳白凤 少年萧罹手下略微松了点,足够谢砚讲话,他继续问: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谢砚红着眼眶:我不知道咳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来这儿练曲子 少年萧罹面色一沉,并不信:你是戏班子的人?练什么? 谢砚心下一动:《雪境》。 他怕这疯子不信,又胡扯道:师父说要身临其境体会,我就来这练了 少年萧罹是不信的,但身上的伤受了寒,刺骨地疼,他终于扛不住,一个恍惚,松了手。 谢砚作势迅疾起身。 少年萧罹一瞬间回神,出手想再制住他。 两个人在地上打作一团。 雪地上血迹斑斑,一部分是萧罹的,一部分是谢砚的。 新伤加旧伤,红得触目惊心。 打斗中,萧罹扯到伤口,动作慢了半拍,谢砚抓住破绽,双手附上他脖颈。 分卷(6) 少年萧罹迅速反应过来,伸手也掐住对方脖颈。 两人对视一瞬,眼底齐齐闪过杀意,手上用力,双双滚下山腰。 迟来的侍卫在山脚的一个缝隙里找到了他们。 缝隙很小,谢砚压在少年萧罹身上,几个时辰的雪几乎都落在了他背上。 三日后,四皇子府内。 谢砚跪着,少年萧罹坐着。 两个鼻青眼肿的人面面相觑,脖子上的紫痕触目惊心。 屋内寂静。 噗谢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少年萧罹眼神一黯。 谢砚想想自己应该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瞬间就不觉得好笑了。 半晌,少年萧罹压低声音:笑完了? 谢砚很实诚:笑完了。 少年萧罹换了个姿势,懒懒道:开始吧。 谢砚一愣,看向少年萧罹。 开始什么? 因那日受了风寒,谢砚面色微红,看起来呆呆的。 《雪境》。少年萧罹此刻很有耐心:我、要、看。 谢砚身子一僵,愣住了。 他不会 这个名字他顺口说的。 少年萧罹看着他,眸色渐渐黯了下去。 谢砚: 少年萧罹勾唇一笑。 谢砚背后一凉: 下一秒,少年萧罹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看到面前少年直直倒了下去。 少年萧罹垂眸,染上一层翳,就这么看着地上的人,什么也没说。 谢砚心道我都晕了看你还怎么让我跳! 一盏茶后。 少年萧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躺在地上的谢砚: 他在心里骂:狗东西!你就是故意的! 少年萧罹故意没让人在屋内放暖炉,地上冷,谢砚穿得凉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年萧罹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这人的脸是不是比刚才更红了? 四皇子府很大,但少年萧罹太记仇,因为云雪山上的事,他并不想给谢砚安排房间,也没给他找大夫。 于是下人们在后院荒废的屋子里随便选了一个,草草打扫完,就把装晕的谢砚抬了进去。 谢砚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头顶,心里委屈得不行。 他难得从赤潮出来一次,就碰上个疯子。 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索性萧罹并没有吝啬膏药,谢砚从中午躺到晚上,发了一天牢骚后,才慢吞吞爬起来给自己换药。 身在赤潮,训练的时候比这再重的伤他都受过,也有过濒死的伤,他都一一忍过来了。 但这次他就是忍不了。 好端端的,凭什么要被那个疯子割一刀? 他最怕痛了!尤其是腰! 谢砚强忍着痛意给自己换完药,打算去找那疯子算账。 后院没有人管他,谢砚很快就摸到了少年萧罹的房间。 他在屋外潜伏良久,考虑好后,刚打算冲进去打他一顿,就看到门被打开。 少年萧罹褪去玄衣,换了身白裳,手上拿着酒,独自朝外走去。 夜色黑沉沉的,谢砚看不清他的脸,提步跟了上去。 少年萧罹在湖畔顿足。 此时天空下起细雨,湖畔上溅开涟漪,雨声窸窣。 谢砚在假山后看着,想到了什么,心忽地一揪。 他不会要跳湖自尽吧? 在赤潮,因训练太过严苛,会有很多人因忍受不了疼痛而选择自尽。 可谢砚又想到,这人在云雪山上下手那么狠毒,应该也不是那种忍不了疼的人。 那是因为毁容? 谢砚记得他当时朝这人脸上砸了好几拳,白天见他的时候,一张俊颜上映着大大小小的紫痕。 可他一个大男人,要脸有什么用? 谢砚想象了一下自己毁容。 谢砚心一紧: 他可能会哭上几天。 但绝对不会寻死! 命是父母给的,轻易死了,岂不是不孝? 在谢砚一阵胡思乱想后,少年萧罹身子一动,在湖畔坐了下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少年萧罹脸上的伤心意。 全然不似白日的模样。 谢砚咯噔一下。 毁个容,心伤成这样。 这人是有多爱自己的脸? 谢砚继续在假山后看着。 少年萧罹十四岁,重情重义,心中并无争储之念。 自古皇位之争,背后必无「情」一字可言。 这日三皇兄不念兄弟之情,为争皇位而置他于死地,少年萧罹才懂了母妃曾讲的这话。 心中烦闷,往日他会讲给侍卫听,可今日却无人伴侧。 听闻一醉解千愁,少年萧罹不会喝酒,却寄希望于那一坛梨花酿。 他打开盖头,只是一闻,便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很好闻。 他倒了一小杯,试探性地轻轻一抿,立马将酒盏扔到了一边,酒盏顺势一滚,「噗通」一声跌进湖里。 偌大湖畔,凉夜。 只剩下少年的咳嗽声和沙沙细雨声。 背影孤独至极。 谢砚的心莫名扎了一下。 酒盏掉进水里,少年萧罹平复后,垂下眼眸看着酒坛子,长久出神。 原来这么辣 喝下去,真的可以解愁吗? 半晌,他眸子闪过厉色,拿起酒坛子直接灌下去。 看到他的动作,谢砚心底微微动了动。 少年萧罹猛得皱紧眉头,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喝下去。喉咙里辣得像是有一把刀,每一下都扎在原有的伤口上。 谢砚看出他不会喝酒,冲上前去夺他手中酒坛子。 少年萧罹虽重伤未愈,但手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谢砚紧攥酒坛子,却没能抢过来。 谁啊!滚!少年萧罹发了疯似的吼。 给我!谢砚也跟他吼,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怒意。 不给!滚啊!少年萧罹将酒坛子抢回来一点。 两人一拉一扯,死攥着酒坛子,不相上下。抢夺中酒水洒了大半。 少年萧罹突然认出了面前的人,面色狰狞:白凤!给我!这是我的酒! 谢砚不放手,怒道:你是不是疯子?!不会喝就别喝!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死就死,轮不到你来管!少年萧罹另一只手往谢砚脸上砸去,你算个屁! 谢砚双手攥着酒坛子,这一下没躲过去,倒飞了出去。 一抹血痕从嘴里流下,口腔一股腥味,谢砚忍痛爬起,咒骂:你个疯子! 酒劲上来,面色酡红的少年萧罹看着谢砚的模样,没心没肺得站在一旁大笑。 谢砚怒极,一把扑过去,夺过少年萧罹手中的酒坛子给他灌:你喝!喝!喝死了谁也不会管你! 雨势渐大,突然打了声响雷,把谢砚的怒吼淹没。 少年萧罹听了这话,像是受了刺激,突然睁大眼,发狠在谢砚手上咬了一口。 两个少年再次在地上打作一团。 酒水洒到萧罹眼睛里,他痛嚎一声,两只手疯狂乱挥,酒坛子被打倒在地上,「啪」一声脆响摔碎在一旁。 谢砚没想到少年萧罹喝醉后力气比原先还大,他体重太轻压不住,少年萧罹丹田发力,谢砚重心不稳,翻倒在地。 少年萧罹压着谢砚,眼底殷红,对视的瞬间,雨水顺着他的额前发滴落在谢砚眉心。 粗重的喘息声打在谢砚脸上。两人面对面紧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下一瞬,谢砚出手,在少年脸上打了个不痛不痒的巴掌。 少年萧罹懵了一瞬,反手制住他。 此时谢砚被少年萧罹死死抱着,动弹不得,两个人在地上打斗,顺着惯性朝一边滚去。 谢砚眸子骤然一缩,眼看着萧罹就要压上酒坛子碎片,情急之下他手朝少年萧罹身下探去。 朝那处用力,少年萧罹发出一声呜咽,瞬间松了力气。谢砚不顾伤口,丹田发力,硬生生将两人朝反方向扳了回去。 闪电过后,伴随着一声惊雷。 湖面上溅开一个偌大的涟漪。 8、第 8 章 回京行至半夜,阿聋和萧罹停下稍作休憩,阿聋看到他又在喝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终没张开口。 而萧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还喝酒? 阿聋一顿,点点头。 照四殿下这么挂心谢公子来看,谢公子让他别喝酒,他应当是会听进去一二。 他以为他是谁?让我别喝,我就得不喝。萧罹闷声呷了一口酒,嗤笑道:想得倒美。 他到底是不是白凤,他都还没确认呢。 阿聋噤声,过了会儿,忍不住道:属下记得,当年您见着我的第一面,问的不是属下,而是白公子。 萧罹手中酒盏停在半空,凤眸飘忽,看向阿聋。 阿聋知道说错话,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只剩下萧罹一人,他怔怔地看着见底的酒坛子,嘲讽地扬了扬嘴角,眼中情深,想起了以前的事,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你想得美 白凤,酒是为你而沾上的。 谢砚,你现在又不是白凤。想让我戒酒,你想得美 少年萧罹和谢砚那天在雨中打斗后又添新伤,并且都发起高烧。 太医忙活一天一夜,才终于稳定二人病情,事后,出门撞上由公公带着刚入府的阿聋,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愤愤道:这才一天!一天! 两个人醒过来才一天,就又打了一次,还又是往死里打。 四皇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小命可就不保了! 阿聋得命在少年萧罹身旁守了三天,期间太医早中晚各来一次。 他呆在屋内,偶尔出去的时候,会看到太医搬着药箱匆匆进府,却不是朝四殿下的方向,而是后院。 当时少年萧罹醒来的时候并未和人讲谢砚是谁,就把他丢后院不管不顾。 府内上了年纪的管家是有眼力劲儿的,看出四殿下对他冷淡,也招呼着下人不用待他太好。 尤其这次,下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躺在湖畔被雨水冲淡的血泊里奄奄一息。 众人对谢砚敌意更甚。 一天无事就诊三次,有事全太医院出动的待遇,谢砚是根本没有的。 他们只要保证谢砚活着就行。 谢砚被丢在后院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发着烧,却是浑身发冷,只能把自己微微弓着,蜷缩起来取那一点虚幻的暖。 喉咙难受地发紧,只是偶尔醒过来,看到已经冷了的饭菜起来吃两口,就又昏睡过去。 如此,三天后少年萧罹醒来,看到阿聋,动了动嘴,嗓子喑哑,发不出声音。 阿聋给他递了水,又凑近些,才勉强听出他道:白凤 阿聋出门问了管家,府里没有白凤这个人,想了想,应该是说后院的那位公子。 他回屋,见到少年萧罹正笨拙地穿衣,随时都要倒下来的样子。 四殿下!阿聋跑过去扶住他,太医说 少年萧罹低低说了声:滚。 阿聋哑然。 后来他才知道,四殿下是要去找白公子。 他在心里惊叹:四殿下竟这么看重那白公子,拖着病体也要去找他。 他扶着少年萧罹一颠一跛,缓步而行,第一次见到了坐在凳子上倒水的白公子。 从背后看去,年轻公子穿了一件被冷汗打湿的单薄白裳,挡不住他瘦削的脊骨。 脖颈处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的抓痕印已经变成青紫,看起来十分瘆人。 少年萧罹由阿聋扶着步入屋子。 察觉到有人进来,谢砚微一侧身,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他两颊酡红,睫毛也因身上的疼痛而微微发颤。 阿聋心猛得一紧。 白公子伤得不比四殿下轻,下人们怎么能让他住在这里? 谢砚烧了两日,这日温度才稍微褪了些,他全身无力,也是渴极了才下来倒杯水。 看到萧罹进来,他只是疲倦地睁了睁沉重的眼皮,继续倒水,姿态柔弱。 少年萧罹不知哪来的力气,松开阿聋,走过去将他刚要放到嘴边的碗拍倒在桌上。 阿聋还懵在原地,就看到四殿下一拳打在了白公子脸上。 力气虽然没有之前那般大,但也足够让谢砚疼得闷哼一声。 谢砚无力抵抗,就这么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任萧罹又落下两个拳头。 下一个拳头又要下来时,阿聋赶紧上前制止。少年萧罹喊不出声,只能在阿聋怀里挣扎。 谢砚头疼,青丝随意垂下,挡住侧颜,他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精神有些不济,病恹恹的。 阿聋看着这两个人,突然就不知所措。 半晌,少年萧罹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谢砚微微抬眸侧目,眼神恍惚了一瞬。 他怔怔地在心里想:那个人,他哭了。 他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他都还没哭呢。 他浑身疼得难受死了,还被他白白打了三拳。 他都没哭,那个人凭什么先哭 谢砚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他哑着嗓子,转头对萧罹道:你不许哭 他有气无力,补充道:我还没哭,你不许哭。 两个人相看两厌,动不动上手,谁也不放过谁。 太医来四皇子府的次数比之前大有所加,每次给萧罹看病,都免不了带上谢砚。 太医叫苦不迭,两个人下手都没轻没重的,太医深怕哪天真出了人命自己也跟着下去。 打得多了,谢砚有时候也会刻意避开萧罹,呆在后院一整天,无聊得狠了,就自己抓一把土做泥人。 他抹完药膏,坐在后院的窗边,看着桌上奇形怪状的东西怔怔出神。 分卷(7) 说到底他是赤潮的人,不能一直都待在府里,可那疯子一直不放他走,问他理由,就说是要看他唱《雪境》。 谢砚甚是奇怪,那疯子想看戏,自己去找个戏班子不就好了?偏抓着他不放是个什么说法?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根本看不出是个人的「萧罹」,发狠道: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干嘛不放我走?把我养在这破地方,无聊了来找我打架解闷,生气了来找我打架泄愤是吧!萧罹!你不是人!是真的狗!狗! 不是人的假萧罹: 真的狗的真萧罹: 少年萧罹今日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个人平日都在干些什么,但挑的时间似乎不太好。 他嘴角一扯,露出一丝冷意。 全然不知情的谢砚骂狗骂得快乐了,嘴皮子一快,说出来的话就不经过脑子:喝个酒都不会喝,真没用!狗都比你能喝! 阿聋看着四殿下的脸色,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不加请示,直接推门而入。 谢砚转头:阿聋? 阿聋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谢砚「啊」一声,恍然道:阿聋你都听到了? 他想了想,笑问道:你为什么叫阿聋?「聪」是听觉灵敏的意思,你叫阿聪怎么样? 那疯子取名真难听,好端端的一个正常人,非要让他叫成聋子。 阿聋深吸一口气,白公子,你别说了。 为什么?谢砚不悦道:你难道喜欢他叫你阿聋?阿聋没回答。 他确实不喜欢,但那是因为他原名和天子犯了忌讳,才改名的。 谢砚道:你看,那疯子一点也不懂你,连你不喜欢别人叫你阿聋都看不出来,是吧,阿聪? 阿聋想解释,其实这几天来,四殿下还没从失去随身侍卫的痛苦中走出来,他一次都没叫过自己名字 自然也看不出他喜不喜欢阿聋这个名字。 阿聋张了张嘴,屋外少年萧罹就走了进来,语气冰冷:谁准你给他改名? 谢砚一看到他就来气:怎么?你又想打一架?这次加个赌注,赢了,他就叫阿聪。 少年萧罹皱眉:凭什么? 这是他的侍卫。 夹在中间的阿聋: 谢砚轻笑:每次光打多无聊,不仅弄得一身伤,还让老太医提心吊胆的,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实在是对不住他老人家。 他摇了摇头:成本太大,没点赌注,不想打了。 没事打来打去的,他疼得难受。 少年萧罹目光移到那个不像人的丑「萧罹」上,眸子一沉,好。 谢砚眼底闪过一瞬意外,又恢复平静。 少年萧罹道:今日不打了,比喝酒。 谢砚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这人的酒量,比喝酒? 少年萧罹一字一顿重复:比、喝、酒。 阿聋不敢劝。 谢砚后背一僵,立马懂了这人不会那么好心放弃和他斗。 他是听到了他刚才骂他的话,在朝他赌气。 幼不幼稚? 果然狗 少年萧罹看着谢砚的眼睛,勾唇一笑:你敢吗? 谢砚嘴角一抽,刚才是嘴快,其实他呆在赤潮,未曾沾过一滴酒。 但他不想在这疯子面前战败,咬了咬牙道:喝! 上次雨夜喝酒后,萧罹身上的伤口发炎了好几次,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伤口未愈合期间不能喝酒。 这会儿少年意气用事,前日因点小事刚打了一次狠架,伤还未愈,又要喝酒。 阿聋劝说无果,还被少年萧罹罚去院子里跪着。 两个人都不会喝酒,但都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逼自己往下喝。 谢砚辣得眼眶泛红,再看对方,何曾不是强忍着泪意? 一炷香后。 谢砚红着脸嗤笑一声,拿起一坛酒递到萧罹面前:你喝! 少年萧罹拍开他的酒,自己拿起一坛,声音带着醉意和怒意:拿走!我不喝你的酒! 他和谢砚碰了碰坛子:喝!说完,直接往嘴巴里灌,漏了大半在身上。 谢砚捂嘴嘲笑他:丑死了,你能不能再丑点?喝个酒都这么丑! 少年萧罹不服气:你以为你有多好看?!你和我一样丑! 谢砚道:我哪里不好看? 少年萧罹上下指着他看了看,道:都不好看! 说完,他大笑起来,谢砚也跟着笑。声音传到屋外,阿聋有些担忧地看着那间屋子。 谢砚醉了也能理清思路:你说我和你一样丑我哪里都不好看你也哪里都不好看 呜你像只狗! 喝醉的少年萧罹听到他骂自己狗,并没有生气,正了正身,你骂我! 谢砚理直气壮:我骂你!怎么啦?! 少年萧罹:我如果是狗!你也是狗! 两只狗在一起可猎物只有一个都要护食,看谁咬得过谁! 谢砚:肯定是我厉害! 少年萧罹:谁说的? 谢砚:我说的! 少年萧罹静下来,看着眼前这只「狗」,眼神迷离,突然猛扑过去,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谢砚:呜! 谢砚挣扎着,也开始咬他。 没有理由地,他们在地上打滚,极力撕咬对方,就像是两只疯狗在护食。 两个人不相上下,谢砚被萧罹压着,笑着拍了少年萧罹一个不重的巴掌:打什么打?老太医又要骂你了。 少年萧罹也打了他一个同样的巴掌,提高声音:他敢?!要骂也是骂你! 谢砚闭上眼,苦涩地笑了笑:那就骂我,我不怕骂!他敢骂我,我就打他! 少年萧罹定了定神,看着谢砚,眼神认真道:我帮你打他! 谢砚拒绝:你太菜了!我不要你帮,你帮倒忙。 少年萧罹眸光意味不明,突然又动起手来。 一盏茶后,少年萧罹为了证明自己不菜,将谢砚压在身下,逼问:谁厉害?谁菜? 打斗过程中,谢砚被他碰了好几次腰,笑得没力气,不想打了:你厉害。 他停了一秒,笑道:我准你帮我了。 少年萧罹眉眼带笑。 两人被汗水浸湿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屋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谢砚醉酒打不过这只疯狗,喘了好几口气,话题一转,目光氤氲:你不能自尽,不然我会看不起你。 少年萧罹道:谁要你看得起? 谢砚不管他,顾自说:都是一只狗了,要脸有什么用? 毁容就毁容,不要脸还能活不下去吗? 你要是自尽了,我会看不起你,疯狗。我真的会看不起你,你不配和我打那么多架,我会觉得你真没用。 少年萧罹突然被他逗笑了,在他脖子上又咬了一口,松开口道:我不死你比我没用 但我看得起你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谢砚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 少年萧罹睁着血红的眼睛,紧紧抱住身下那人,口中喃喃不清:我是狗,是疯狗你不是狗你是小鸟 是小凤凰 疯狗把小凤凰叼回了家。 一只在乱世苟延残喘的疯狗,怎么会看不起,在天上飞的小凤凰呢? 9、第 9 章 诏狱里,谢砚听着其他囚犯受刑时的嚎叫声,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一点没有坐牢的样子。 贪污本朝大忌五十板子认不认你的命 狱卒的声音断断续续,谢砚竖起耳朵想找点乐子,却听不清楚。 渐渐地,外面的嚎叫声弱了下去。 不一会儿,谢砚看到狱卒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臣从他面前经过,嘴里的气弱得连低低的哀呼都叫不出来。 谢砚在心里惋惜道:活不久了。 那狱卒瞥了他一眼,谢砚猛地一惊,头一低,用力咳了几声。 他捂着胸口睫毛微颤,眼神委屈,装作一副自己在诏狱里过得一点都不好的样子。 狱卒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虚弱个屁! 皇上亲自下令不能杀的人,他们哪里敢怠慢?一天天吃得比他们都好! 狱卒嫉妒得不想看到他。 谢砚无聊得紧,大白天开始睡觉,到了午膳时分,狱卒来给他送饭。 谢砚迷糊地接过菜碟,笑了笑,那狱卒怔了一瞬。 随后转身朝地上「呸」了一口。 得罪了三皇子不逃跑,还赶着自己搁牢狱里跑,没有脑子,真是白长了这张脸! 谢砚打了个哈欠,那几个狱卒聚在一块吃饭,大着嗓子炫耀今日又训了多少口供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人话说到一半,直直倒了下去。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嘲笑起来:老子偷藏着这点酒,你小子没福气喝!来!咱们俩喝! 大哥!喝! 片刻,谢砚嘴角微微勾起,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剩下两个人突然身子一软,像断线木偶跌倒在地上。 谢砚睡意未褪,阖了会儿眼,察觉到光线的变化,懒懒地睁开。 苏辞:主人。 谢砚道:你怎么来了? 苏辞拱手,小声道:主人,那日在长盛客栈的人,都没了。 明德帝这是终于出手解决了。 谢砚无动于衷:哦。 苏辞目露忧色:主人,苏辞来救您出去!这里不能呆了! 万一被人查到主人也出现在长盛酒楼,逃都逃不掉。 谢砚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大鱼大肉:这挺好的,你看,吃得多好,还不花钱。无聊的时候听听狱卒比吹牛,一个比一个能吹,时间久了我还能学上个一两句。 他笑了笑:下次吹给你听。 苏辞无奈:主人,苏辞错了 他不该花完全部的钱套消息,害主人只能在牢狱里蹭吃蹭住。 谢砚顾自说着,不理苏辞:不过,这的床太硬了,睡得我腰疼。 苏辞:那主人我们赶紧逃 谢砚:你下次来,给我带点软东西垫垫。 苏辞哑然。 谢砚不依不饶:你看你,来看你主人两手空空,反倒是那些狱卒大哥,你还送了他们一人一碗迷药。像什么话? 苏辞: 苏辞朝自己胸口探去,摸出来一包用剩的迷药,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有剩的。 比他们的要多。 谢砚: 下一秒,门口传来细微动静,苏辞握紧剑鞘,神色一敛。 谢砚也察觉到来了人,示意苏辞先藏起来。 苏辞点头,躲之前还不忘把那包迷药塞给了他。 谢砚看着那小包迷药,气得笑出了声。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看清来人,谢砚立马笑不出来了。 萧罹带了坛酒过来,谢砚觉得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像是休息不足。 萧罹看了眼晕倒的狱卒,你干的? 谢砚挑眉,晃了晃那迷药包。 萧罹道:你从我那逃出去,就为了来这? 听说,你把萧然的手弄脱臼了,还自己从临安跑回来坐牢房。 谢砚声音懒洋洋的:是啊 萧罹凤眸一沉,不说话了。 谢砚看着他,随意道:你那三哥怎么样? 萧罹目色闪过一丝警惕:你关心他? 谢砚嗤笑:怎么可能?没事干,随便问问。 就想提醒提醒你,他好像脑子不太好使,你做兄弟的,多看顾着点。 我那天打了他一巴掌,下手还挺重的。他后来没哭吧?谢砚委屈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小声道:肯定哭了。我的手到现在都还疼着呢。 在一旁藏着的苏辞: 三天了,还疼着呢? 果然是跟着狱卒大哥们学得一手吹牛的好本事。 谁料萧罹突然将手伸过去,拉住了谢砚的手。 谢砚一惊,手下意识往后缩,却被攥得更紧了。 萧罹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打量那双白皙的手,神情严肃,半晌,朝那手上吹了吹,吐出一句话,确实还红着。 苏辞: 谢砚: 萧罹看着他:疼不疼了?我去找太医给你看看。 谢砚:?? 他咳了一声,讪讪抽回手:不不疼了。 你来这儿找我,又要把我抓回去? 我这脸你也看见过了,还看了不止一次。你能不能管管你那怪癖?天底下每个男人都看这么多面,你不怕哪天被丑瞎么 分卷(8) 萧罹:你又不丑。 谢砚: 这人关注点怎么奇奇怪怪? 萧罹道:你不是无事干?眼下那狱卒也被你迷晕了,不若陪你聊聊。 谢砚: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听到这话,萧罹眸子一寒,冷声道:出去。 谢砚:? 萧罹:想让你主人活着,就别在这碍事。 谢砚一怔,这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苏辞的 苏辞闻言出来,对着谢砚行了一礼,在萧罹吃人的目光下飞速逃跑。 谢砚不高不低「啊」了一声,笑道:你都把小苏辞吓跑了。还没提醒他给我带点东西垫床呢,他记性不好,要多强调几次。 萧罹:他自己胆子小。 谢砚笑:谁说不是呢。 萧罹:谢子钦。 啊?谢砚挑眉,萧罹,随便调查别人,叫别人的字,知不知道有些记仇的会把你揍一顿? 萧罹问:你会吗? 谢砚笑着摇头,把手抵在牢房的门柱上:现在打不到。 萧罹也笑:那就没关系,除了你,我谁都不怕。 谢砚奇道:我这么厉害? 萧罹眼神危险,仿佛话里有话:也不尽然,有些时候,还是我厉害。 谢砚:什么时候? 萧罹笑而不语。 谢砚起身:不说算了。 他走到里边的床上躺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手枕在头后面,漫不经意道:我有点困。 萧罹打开酒盖子:没关系,你睡。 谢砚真的闭上了眼。 萧罹给自己满上,小抿一口。 喝惯了辣酒,茶就和白水一样无味。 他用酒盏装着茶,看着面前的人,悠悠开口:那天小凤凰和贵公子的故事是假的。 谢砚道:我知道。 一场戏罢了,也就这人那天像疯了一样逼问他。 萧罹眸色深沉:那不是《雪境》,是《凤雪境》。 《雪境》的主角是小凤凰,而《凤雪境》,是《雪境》的续集,主要讲述小凤凰走后贵公子寻找他的故事。 在贵公子眼里,白凤就是雪境中的小凤凰,在阴鸷,浑噩的黑暗里给他带去炽热。 谢砚没说话,萧罹继续道:贵公子其实,待小凤凰很不好。 他眼神浑浊,仿佛覆了层水雾,狱内昏暗,谢砚并未察觉。萧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谢砚想到那日遭遇,侧头,你别又喝多了。 萧罹笑:喝不醉 萧罹: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出不来,我也进不来。 谢砚不吭声。 萧罹再次满上,眼神恍惚:贵公子第一眼见到小凤凰,以为小凤凰要杀他他们第一次见面,贵公子就把他伤害了 后来他们一见面就打,在小凤凰眼里,贵公子一开始就是只疯狗。 小凤凰长得太好看了,全身的羽毛金闪闪的,是疯狗一辈子都羡慕的样子疯狗也想去天上飞,它看红了眼,就把小凤凰咬得遍体鳞伤那时候疯狗想,把它压着,他飞不起来,他就可以永远留着陪自己了。 谢砚睡不着,平淡道:疯狗这么对小凤凰,小凤凰一定恨他。 他还给疯狗唱《雪境》,原来最没良心的,是疯狗。小凤凰亏死了! 萧罹苦笑:是啊,小凤凰遇到疯狗,他亏死了。 谢砚:疯狗赚死了。 萧罹嗤笑。 谢砚侧身看着他,问道:后来呢?小凤凰被他折磨死了吗? 萧罹摇头:没有。 疯狗看到遍体鳞伤的小凤凰,突然心疼了。他想着法挽回小凤凰的心。 谢砚问:挽回了吗? 萧罹看着他,眼底深处划过淡淡的愁丝:不知道。 谢砚挑了下眉,只当是自己看错。 他问:怎么挽的? 萧罹眸子闪了闪,张口要说,那疯狗伤了小凤凰之后啊 谢砚期待地听着。 萧罹话一转:不早了,明天说。 谢砚: 要不要这么扫兴? 萧罹收拾东西起身,谢砚立马坐起,皱眉道:晚什么晚?你讲了一炷香都没到,用晚膳早着呢! 萧罹云淡风轻道:我很忙的。 谢砚用力捶了一下硬邦邦的床板,怒道:你忙个屁! 萧罹看到谢砚生气的样子,嘴角扬了扬。 谢砚:萧罹! 那个人头也不回走了。 谢砚生气了。 讲故事最忌讳讲到一半,还有剩下的一半下次揭晓。既然都听了,就一定要听完。 这么吊着胃口是个什么理? 谢砚躺在床上,心里愤愤地想,如果萧罹是那只疯狗,他一定要化身为另一只猛兽狠狠咬他。 连着小凤凰的那仇一起报了。 10、第 10 章 疯狗把小凤凰咬得遍体鳞伤后,终于有了悔意。半夜里,疯狗醒来,他看着小凤凰满是伤痕的脸,心猛地疼了一下。 如果没有那些伤痕,这本该是一张极其好看的面容。眉目清朗,脸色白皙,唯有眼角微微泛红。 两个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随意铺陈在地上。 少年萧罹抱着小凤凰的腰,凤眸低垂。 这个人这么瘦,可下手却是狠绝。 谢砚蹙了蹙眉,目色迷离,对上萧罹的眼睛。 喝多了酒,他嗓子还是哑的,你起来。 萧罹压着他睡,谢砚在地上躺了半夜,全身发麻,根本提不上力。 少年萧罹侧了侧,从他身上下来,没松开手。 谢砚头疼,拿手放在额头上,也没挣扎。只要萧罹手不在他腰上乱动,他就没心情理他。 少年萧罹抱着他低语,声音比谢砚还要嘶哑:地上太冷,去床上睡。 谢砚:不要。 少年萧罹:你想再病一场? 要不是因为谢砚在赤潮磨砺惯了,在地上躺一夜,十有八九要染上风寒。 谢砚:不想。 少年萧罹耐心道:那就去床上睡。 谢砚道:太硬了 少年萧罹一怔:什么? 谢砚皱眉道:床床太硬了睡不舒服。 少年萧罹目色缓和:你是谁?有资格嫌弃木床? 谢砚想了想:我是 他抬抬眼皮:白日里我看那老管家养的狗它都有软软的床垫 下人们见了它还会对它笑 他带了点质问的语气,拿手不痛不痒点了点萧罹的胸口:你说!我为什么不能有? 少年萧罹: 他为什么要羡慕管家的阿旺? 少年萧罹抽出一只手探了探谢砚的额头。 没有发烧。 谢砚突然把头埋进少年萧罹怀里,声线委屈,连音调都变了:我也想睡软床 木床我腰疼 少年萧罹的心莫名就软了,他松开谢砚,扶着有些晕沉沉的头先站了起来,打算带他换个地方睡。 谢砚:萧罹你太狗了 少年萧罹看出来他是还没酒醒。 他昨天喝酒的时候,其实有大半都是洒在了地上。而谢砚是第一次喝酒,又为了证明自己喝酒好看,一小口一小口把整坛酒喝完了。 谢砚在地上翻了个身,唔狗不见了 少年萧罹: 半夜很凉,他们昨天打架的时候把外衫扯破了,谢砚身上只有一件里衣。 虽然这只小凤凰说话不好听,但少年萧罹还是打横抱起了他。 小凤凰不仅看着瘦,也很轻,少年萧罹抱着他朝「狗」的寝殿走去。 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在屋外跪了半日加半夜的阿聋。 阿聋抬首望着这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萧罹扫他了一眼,才记起来外面跪着个人,淡淡道:睡觉去。 阿聋: 阿聋:是。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在外面跪着过夜了。 谢砚睡觉很不老实,尤其是嘴巴。 一会儿骂着萧罹狗,一会儿在他手臂上乱咬,还吃了些许他前端垂下的青丝。 少年萧罹皱着眉头忍了一路。 在屋外守夜直哆嗦的管家看到了这一幕,心道白公子这样子,胆子也太大了! 他低下头,不去看两人。 少年萧罹在门口顿足,想到老管家经验比他足,问了一个他想了一路的问题:鸟禽会在这时节磨牙吗? 老管家不明所以:啊? 少年萧罹敛眸,一脚踢开门走了进去。 老管家在四殿下脸上看到了嫌弃的表情。 少年萧罹将谢砚丢到床上。 谢砚紧皱的眉头松了松。 少年萧罹沉声问:狗窝舒服吗? 谢砚:舒服。 谢砚在上面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喃喃道:狗东西睡得真好 少年萧罹手一顿,表情阴霾:声音寒了几分:这么喜欢我当狗? 谢砚:那可不 少年萧罹冷笑一声。 谢砚:你不就是狗么你见过哪只狗会游泳的要不是我,你早就从落水狗变成淹死狗了 少年萧罹心跳漏了一拍。 我救了你,你还打我三拳我没哭,你就先哭了呵,没出息。 少年萧罹眯起眸子,意味不明。 半晌,他自言自语道:如果疯狗知道错了,小凤凰会原谅他吗? 谢砚听到了这话:疯狗挽回一下,或许小凤凰的心,哪有疯狗那么狭隘? 少年萧罹抬眸,怎么挽回? 他看着床上那个耳垂微红的人,呼吸都变得粗重,仿佛是看到了希望,迫切需要答案。 谢砚没有说话。 睡着了 少年萧罹垂眸,睫毛在眼睑处落下几道灰色的影子。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 和一个醉酒的人这么认真干嘛? 他怔怔地坐在床畔出神,过了一会儿,起身去找了瓶上好的伤药。 下人们会根据天气的变化来调整暖炉的碳火量,温度刚刚好。谢砚被褪去上衣,也丝毫没有感到寒冷。 少年萧罹看到他背上除了打斗的淤青,还有冻伤的痕迹。 云雪山上划的那道口子不深,但也不浅,被划伤后没好好处理,还被雪盖了好几个时辰,雪上加霜。 少年萧罹下手尽量轻,但一碰那人就疼得呜咽,消停没多久的嘴巴又开始骂。 少年萧罹拧紧眉心,眼神闪着寒光:你再骂! 那人确实闭嘴了。 少年萧罹继续给他上药。 冰凉的药膏一碰到伤口,谢砚就叫了一声。 疼 少年萧罹手下顿了顿,放轻力道。 呜疼死啦!混蛋你住手! 喜提新名字「混蛋」的萧罹: 在屋外耳朵灵敏的老管家:? 这是在干什么? 下一秒,他想到今日四殿下反常,是抱着白公子回来的。他突然老脸一红,把屋外的婢女都赶走了。 他一拍手,四殿下这是,和白公子打着打着情窦初开了啊! 虽然对方是男子,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哪天看到个漂亮女子就心动了呢? 再说白公子长得好看,没准四殿下就是把他当成了女子。 老管家在屋外胡思乱想,听到屋内传讯要热水沐浴。 他忙不迭去准备热水,进屋的时候,瞥到了床上趴着的人脸色发红,眼角带着泪痕,青紫色的肩头露在外面,手还微微攥着床单。 模样实在是可怜得紧。 老管家眼神清明,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明明白白。 这可不就是他想的那样?! 少年萧罹微微抬眸,冷声:看什么看?备好水就出去。 老管家低头,忙带上门出去了。 护得真紧。 他仰头看着头顶月色,突然觉得这夜不怎么冷了。 屋内,少年萧罹给谢砚上完药,自己褪去了衣裳沐浴。 氤氲的水汽遮挡住凤眸,少年萧罹洗去身上的酒渍,阖上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一闭上眼,心里想的全是小凤凰。 是因为太无聊,想找他打架解闷吗? 他觉得不是。 他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笑。 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想明白原因。 少年萧罹换上干净里衣,轻手轻脚在外侧躺下。 分卷(9) 他给谢砚用的药有止疼的效果,谢砚难得睡得舒服一回,眉头都舒展了。 少年萧罹侧身看着他的睡颜,自己都不知道,眼里拂过笑意。 他看到少年露骨,讪讪地伸手,将被子提了提。 谢砚却突然抬首,似蜻蜓点水般蹭了蹭萧罹的嘴,又随即分离。 少年萧罹登时怔住了,手下动作一滞,凤眸十分清明地看着面前的人,睡意全无。 他全身僵硬,只有嘴巴那儿软软的,刚才那一瞬间的余温恍若尚存。 这种感觉很奇妙,软到他了心里去,在那儿盛开一朵花。 他怔怔地,慢慢地,抬手覆上谢砚的后脑勺,朝他靠了靠。 眸中笑意如涟漪般层层漾开去,他在那儿不轻不重地又点了一下。 少年唇间透出未散的酒意,两个人都在月色下脸颊微红。 谢砚呜了一声,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将人心里的什么东西打碎:疯狗 那一瞬间,情窦初开的少年懂了原因,眸子里的笑意胜过皎皎月华,在夜色下如清风般明朗。 他牵起少年的手盖在心口,语调温和:这是疯狗的心。 小凤凰在这里安家了。 11、第 11 章 从那日过后,萧罹连着三天都会来给谢砚讲疯狗和小凤凰的故事。 第四天,谢砚听到诏狱门口有些动静,以为是萧罹又来给自己讲故事,没想到来的却是萧然。 谢砚看到他带的人,撇了撇嘴。 萧然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谢砚:你看到什么表情,就是什么表情呗。 萧然用左手指着谢砚,怒目而视:你! 谢砚看了眼他右臂上缠着的绷带,心想这傻子不好好养伤,跑诏狱来干嘛? 萧然放下手,冷哼一声,前几日吃得怎么样? 谢砚:哈? 谢砚觉得莫名其妙:挺好的。 萧然:那就好,还怕你没好好珍惜。 谢砚靠着门:珍惜什么? 萧然冷笑:我带这些人来,你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揍他! 万一下手重点,他就再也吃不到了。 不过你要是肯跪下 谢砚面无表情:哦,我拒绝。 萧然怒极,吼道:你别不识好歹! 谢砚阖眼,在心里笑道:不识好歹的人是你。 就这么点人手,他打他们还差不多,要是不小心下手重点打死一两个,也不知道这三皇子会不会狗急跳墙。 谢砚睁开眼,缓缓开口:三皇子。 萧然挑眉,仰着头笑道:嘿,怕了?快点跪下。 说罢,他转身指挥道:你们都给我看着,欺负本皇子就是这个下场! 谢砚: 他算是知道了,那群人还有一个用处,就是来看一下他们的三皇子是怎么威风的,回头再去外面宣扬宣扬。 他实在忍不住皱起了眉,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他:我都说了我拒绝。 萧然睁大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说什么?!那你想怎么办?你看看你看看!!这脸上的青紫块,三天了都没消!过几日狩猎,那些皇家亲戚都会来,你让我到时候怎么见人! 谢砚不忍直视那淤青,嘶了一声:确实挺丑。 他想了想,那不然你带个面纱? 萧然:呸!带个屁!我就直说了,今日你必须得跪下磕响头磕到我满意为止!我可是皇子!你让我手脱臼,我要你拿一只手赔! 谢砚闭上眼,风轻云淡地叹了声:啊代价还挺大的早知道轻点了。 要死这么多人呢他会做噩梦的。 萧然得意:让你长长记性! 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我还要你入三皇子府去给我唱戏! 谢砚: 他怎么和唱戏过不去? 谢砚无奈地指了指额间的「花钿」:我不是唱戏的。 他额头上那个是赤纹,在赤潮接下特殊任务后才会刻上去的,只是用了特别的方法,让它刻完以后看起来像是花钿。 萧然道:没关系,当个下人也足够了。来人! 狱卒怯怯地打开了门。 那帮侍卫刚要冲进去,谢砚道:慢着。 萧然:慢什么慢!说什么都晚了,本皇子看见你就来气!你的脸,我要了! 谢砚看着那群可怜的侍卫,想试着拯救一下。 他真的怕他一不小心把人都打死了。 谢砚:可是我的脸,有人定了,你要抢别人预定的东西吗? 萧然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什么? 谢砚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要脸,但是有人已经要了。 萧然:我是皇子,谁敢和我抢? 谢砚:他不怕你。 萧然:放肆!他要你的脸干嘛? 谢砚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得出猜想:唔大概拿来亲吧? 萧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指着谢砚,你果然不要脸! 谢砚眉眼弯弯。 萧然:你说!那个人是谁?!本皇子还怕他不成?! 萧罹出现在后方:是我! 谢砚看了萧罹一眼,「噗」一声笑出来,对愣住的萧然道:你怕吗? 萧然好半天才回过神,不不怕! 谢砚正色:你怕。 萧然:不怕! 谢砚: 萧罹和萧然都是皇子,但一比之下高下立见。萧然不仅一点没有天潢贵胄的样子,而且行事莽撞不加考虑后果。 但萧罹走进来,那些下人们都感觉到一股恍若天子的沉稳和威势,自觉地避开他。 萧然自然也感受得到,立马没了方才那般趾高气昂的神气,瑟瑟道:四弟 萧罹看都没看他一眼,进了牢房,直奔谢砚。 谢砚茫然地看着他。 萧罹当着众人的面在谢砚脸上落了一吻。 谢砚猝不及防:?! 众人:!! 萧罹用实际行动向萧然证明,这张脸确实是他要用来亲的。 萧罹抬眸,眼底阴鸷地扫了他们一眼,声音低哑,却足够震慑众人:滚。 众人识趣地滚了。 谢砚推了推萧罹,萧罹把他抱紧了。 谢砚身子一僵:别。 萧罹哑着嗓子:你刚才说,你的脸,谁要了? 谢砚: 萧罹:还要拿来亲? 他气息打在谢砚脖子上,谢砚耳根微红,绷着身子,结结巴巴道:不不仅不仅要 萧罹嘴角扬了扬:结巴了? 谢砚推开萧罹,怒道:不是你自己说的,疯狗不仅亲了小凤凰,还咬了他! 萧罹一怔,神色异样:你真的是 谢砚头晕目眩,别过头:没有! 萧罹:那你怎么 谢砚:四皇子殿下从百忙之中抽出空,天天来同我讲疯狗和小凤凰,我能猜不出来吗?! 长盛酒楼那次,也是你刻意安排的。 你那天根本就没醉! 这几日他天天看萧罹喝,也没见他脸红的。 萧罹心情不差,笑道:我酒量很好。 我要你想起来,谢砚。 谢砚看着他,垂眸:想不起来,我也没办法。 就算想起来,他也不一定是。 萧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骗你? 谢砚低头道:以前病过一场,醒来后全忘了。只记得有一个人,却想不起来他。 萧罹神色认真:是我。 谢砚抬头,漫不经心:或许吧。 但或许,也只是一个巧合。 只是刚好,他们都有想要寻找的东西罢了。 我和他谢砚顿了顿,看着萧罹道:就是小凤凰。我和他,很像吗? 萧罹未置一词,半晌,点了点头。 谢砚似乎了然,垂了垂睫毛。 原来这几天,他真的都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小凤凰啊。所以这,也是外界传言四皇子喜欢看男子脸的原因。 他只是,在找属于他的那个小凤凰罢了。 谢砚问:小凤凰后来为什么走了?是疯狗没有挽回他的心吗? 萧罹:不知道。 谢砚笑了笑:你不知道,那我也忘记了。怎么办? 萧罹:你想起来。 谢砚不说话。 萧罹眼神一黯:小凤凰闯祸了。 疯狗还不知道有没有挽回小凤凰的心,小凤凰就闯祸了。 这次的祸,疯狗也护不了他。 谢砚敛容:祸很大吗? 萧罹看着他:很大。 谢砚:那我不想听了。 萧罹:那就别听了。 谢砚看他今日没带酒,问道:后面的你不知道了,那你今日来干嘛?特意来救我? 其实他救的不是谢砚,而是那十几个侍卫。 萧罹道:我来救你。 谢砚笑笑:他们伤不了我。 萧罹扫了眼牢房:你打算住这一辈子? 谢砚:当然不会。 他还要做任务呢。 萧罹:那和我走,我救你出去。 谢砚:去哪? 萧罹:你想去哪? 谢砚眸子微挑:都行。 他在牢房里边走边思考,片刻,转头对萧罹莞尔:去小凤凰的家吧。 萧罹看着他,眼里迅速拂过笑意:好。 七年后,小凤凰再次回到了四皇子府。 萧然从诏狱滚出来后,那些本来用来宣扬他威风的人,就用来传播萧罹的了。 四殿下在诏狱里亲了个人。 虽然是个男子,但那人长得可好看了,额间有朵凤凰花花钿,几天了都没褪呢,据说是天生的。 三皇子想打他的脸,但那人自己说,他的脸是四皇子预定了的,不让打。 三皇子不信,还是要毁那美人的脸,四皇子当场英雄救美。美人靠在他怀里,都被吓得不敢出声! 有一婢女低呼:英雄救美人,四皇子太帅了! 对啊对啊!众婢女应和。 四皇子府的下人正偷偷讨论着这事,就看到四殿下抱着一位头缀花钿的美人踏入了府。 老管家看到四殿下抱着一个人回来,惊得差点眼睛都瞎了。 疯狗的快乐显露于表,变成瞎子也能感受到。 谢砚看到那些婢女娇羞的神色后:?? 萧罹径直朝寝殿走去。 婢女脸都红了,现在可是白天! 谢砚被丢在床上动弹不得,看着萧罹一件件褪去了衣物。 谢砚:?? 褪得只剩里衣后,萧罹欺身压了上去。 谢砚怒目:!! 萧罹慢慢俯身,两个人越来越近,鼻尖几乎要撞上,谢砚瞪大眼,杀意显现。 这狗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萧罹眸中含笑,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起身,戏谑道:吓到了? 谢砚发现被耍了,眸中闪过怒意。 萧罹嗤笑,解了他的穴。 谢砚猛地坐起来,握拳朝萧罹打过去。 萧罹接下,随口道:别吧,谢砚。 第一天回来,就急着见老太医?你要是这么想我就好了。 谢砚收回手,怒道:我又不是不会走!你这样抱着我我 萧罹笑道:让她们看看不好吗?我把你找回来了。 谢砚:不好! 他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小凤凰。 萧罹:我觉得好极了。 谢砚不理他。 萧罹眸子一沉,无所谓似的道:你要是不喜欢被人看,我命人去把她们眼珠子挖了。 谢砚心道这人比自己还狠。 他带着点怒意:好啊,你去挖吧!挖了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谁也看不到! 萧罹看出他在生气,被逗笑了,我不挖。 谢砚若真的是白凤,那她们的眼睛,还要用来见证他们的以后呢。 谢砚往后避开:萧、罹!!小凤凰还没想起来!你再这样,疯狗就彻底挽不回他的心啦! 12、第 12 章 谢砚在诏狱呆了六天,萧罹不嫌弃他脏,但他自己嫌弃。 沐浴完后,谢砚觉得浑身都舒服不少。 在萧罹眼中,小凤凰眼神迷离,眼角被水汽熏得微红。青丝散落在后腰,水珠顺着前端碎发滑下,落入脖颈。额间的花钿更是显得整个人极尽冶艳。 分卷(10) 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萧罹低下头看书,能不能穿好衣服?! 谢砚一时愣了下。 这一身白裳是萧罹给他准备的,也十分适合他。整个人看起来素净雅致,端方如玉。 下一秒,谢砚意识到了这个人在想什么,惊道:你不要脸! 萧罹被戳破心中所想,却还是装得什么事也没有,放下书静静看着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他想那事儿的时候全靠脑子,心不跳脸不红的,任谁见了都觉得他是在认真看书。 只要他不承认,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小凤凰也不例外。 谢砚一阵无语,不想同他争执,顾自在一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凉茶,冷得他浑身一机灵。 萧罹道:若是以往我这么说,小凤凰早就咬人了。 谢砚不屑道:咬人的是疯狗。 萧罹不说话了。 是啊,咬人的是疯狗。 七年前是他先咬了小凤凰一口,所以小凤凰现在才会把他忘了。 过了片刻,屋外有人敲门。谢砚起身,退到了屏风后,萧罹并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他在后面听。 萧罹声音淡淡:进来。 门被推开,复又关上,屋里多了个人,他瞥到桌上未喝完的茶水,却并没多想。 萧罹继续看书,头都不抬一下:何事? 那人道:四皇子,宫里来报,二皇子遇刺了。 谢砚心道:萧斐? 萧罹抬眸:人如何了? 那人道:好在暗卫护得及时,二皇子只是左臂被刺了一刀,并无性命之忧。 萧罹听到人没事,淡淡「嗯」了一声。 地上那人以为屋内只有萧罹一人,便继续道:那些刺客非一般杀手,二皇子府内暗卫只有几个留了性命也只抓到一个刺客。 萧罹抬了抬眼皮。 那人继续道:那些刺客都带了面具 谢砚一怔。 萧罹平淡道:面具? 那人道:是。抓到的那个刺客的面具,现下已呈交给大理寺处理。据说那面具上,有一种诡异花纹,仔细辨起来,像是朵凤凰花花苞。 萧罹心中咯噔一下,眸色沉了下去: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命令下得有些突然,那人顿了顿,道「是」,便离开了。 屋内,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冗长的安静。 萧罹突然开口,听不出情绪:还不出来? 谢砚一出来就对上了萧罹的目光,看不出情绪。 萧罹拍了拍边上,继续看书,声音平淡:坐这。 谢砚摇头。 萧罹:那你就站着。 谢砚: 片刻,谢砚见那人一点都没有要询问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问我? 萧罹不解:问你什么? 谢砚:凤凰花。 萧罹抬眸看他:你去刺的? 谢砚:当然不是。 他一直都在诏狱和四皇子府。 萧罹莫名其妙:不是你刺的,问你干什么? 谢砚: 谢砚:你不怕查起来查到我头上,到时候把你牵连了? 萧罹放下书,声音有点烦躁:谢子钦,不是你刺的,你干嘛总想着查你? 谢砚指着自己的额头,皱眉道:我这儿也有朵凤凰花。 只要看过那面具的人再看见他,就会发现两朵花一个是未绽的花苞,一个是盛开的花骨。 他根本就不信,以萧罹的脑子,会觉得这件事他一点都没有联系。 凤凰花图案的面具,是赤潮刺客独有的标志。虽然谢砚外出找虎符,确实不知道这次行动,但好歹他也是赤潮的人,若是被人查到了,不可能全身而退。 萧罹风轻云淡:那不若你与我说说,额头上那花怎么来的? 谢砚:不告诉你。 萧罹无所谓似的笑了笑:依你。 谢砚觑了他一眼,转身趟床上去了。诏狱的床太硬,他都没好好睡过一觉。 半晌,他冷着声音道:你既认我是小凤凰,那我便不客气。来日我若不是,牵连到你,可别来寻我讨债。 萧罹看着床上的人,眸光幽幽,小声道:不会认错。 这个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你了。 谢砚没有回答他。 身为练武之人,即便是再小一点的动静都听得到。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装作没听到,弱弱地叹了口气。 这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且不说他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来日他做完任务离开赤潮,也要吃下毒药忘记一切。 无论如何,都不会记得他今日半分好。 这样护他,何苦呢? 谢砚在诏狱睡得实在不好,太阳还挂在头顶,就闷着被子睡着了。 萧罹自觉地放轻了拿竹筒的动作,连阿聋回来禀报事情,也是去了书房。 萧罹一边整理书架上的书,一边听阿聋道:殿下,范老知州在临安去世了。 在床上吊了半月不到,终于在临安电闪雷鸣的一个夜晚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聋继续道:属下派人去查的时候,得知范老知州在被刺杀的那晚,屋内的香炉里还有未烧完的信纸。 萧罹眸子动了动:查到什么? 阿聋摇头:只查到那信的纸,是东边一家小作坊手工做的,上面有独特的细小波纹。但属下去的时候,听街坊说已经一月未开门,进去 那一家五口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那人洒了石灰掩盖尸臭一月未被发现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杀人灭口。 简言之,什么都没查到。 线索中断。 萧罹拧眉,没有说话。 阿聋一想到那一家老少被残忍杀害的模样,心里便无端恼火。 那里面可还有尚在襁褓的孩子 他握紧拳头,朝书架上砸了一拳。 掉下来几本书,险些砸到萧罹,阿聋忙认错。 萧罹没有怪罪,垂眸看到了地上散开的画卷。 画卷之上是一个身穿战甲的男子,面容刚毅,剑眉星目,束着高高的马尾,骑着马手执长剑,显得意气风发。 萧罹看着那画像出神了一秒。 阿聋小声:谢将军 下一瞬,萧罹眉头微微一皱。 画像上的人,眼睛和谢砚有几分相似。 谢裴谢将军当年跟着先皇击退北夷,护佑大楚,在百姓眼中是护他们平平安安的大英雄。 只是后来他带着左符失踪,先是有人说他在战场出了意外,后又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头部受到重创失了记忆,再到后来人尽皆知的谢将军有谋反之心,带左符隐匿,妄图将来夺下兵权,独自称王。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改得面目全非。 谢将军活着为国效忠,死后遭人诽谤,实在是人心难测。 而少年萧罹并不这么想,他偷偷藏着谢将军的画像,以他为榜样,幼年练功吃不下苦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想着自己往后也要做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直到七年前的云雪山一事后,有人告诉他,萧然已经开始争储了,他也要争储。 那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四皇子,你不能当将军,你要抢太子之位。 只有一个人和他说:还是去抢个将军当吧,抢太子,你不行。 阿聋笑道:能说出这话的,只有白公子吧。 萧罹也笑:是啊。好在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了他,不然听到那话,定然是要气死的。我那时候的脾性,刑部大大小小的刑罚给他来一遍都有可能。 阿聋道:幸亏没有,不然殿下现在就要后悔死了。 我现在也后悔。萧罹看着那画像上的男子,淡淡道:后悔没教他多识几个字。 他敛了敛眸,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后来的字是谁教他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意,是哪个狗男人教的? 阿聋忍不住笑了一声:万一是白公子自学的呢? 萧罹立马改口:那他就太聪明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落到我手里 他说得对。萧罹扬了扬嘴角,笑意浅浅:还是我赚。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 13、第 13 章 谢砚这一补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与其说是睡醒的,不如说是被香醒的。 他睁开眼,侧目,见案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佳肴。再想想自己在诏狱里吃的。 谢砚:萧罹真不是人。 萧罹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比狱卒好。 谢砚: 他起身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就下箸,一点都不见外,话里有话:小凤凰吃的,自然比那群地上爬的好。 阿聋: 在地上爬的萧罹尽量维持笑容:吃饭。 谢砚看了他一眼,专心吃菜。 萧罹未动筷,手抵着头看他吃,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开口道:范老知州没了。 谢砚伸出去夹菜的手停顿一秒,那块肉就掉了回去:哦。 那样菜离他较远,夹不稳,萧罹拿起筷子,把那块肉夹到了他碗里。 萧罹继续看他吃菜,眸子清明,笑意浅浅。 谢砚吃下那块肉,简单评价了一句:那范铭挺惨的。 萧罹:他怕什么?有他二哥帮忙料理。 谢砚好奇:他还有二哥? 萧罹:不是亲哥,是认的。 谢砚叹道:那就是他二哥惨。 范铭行事全靠范老知州,现在的人脉也是从范老知州那儿积攒下来的,如今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他身上可就他那胆子,怕也成不了什么事。 大概率是他二哥帮他料理范老知州的后事了。 谢砚:那他大哥不帮? 大哥二哥一起,二哥也能容易点。 萧罹道:他大哥是镇远将军,没空。 谢砚叹了一声:沈家啊。 这靠山认得不错。 萧罹突然笑了笑:你的靠山,也认得不错。 阿聋: 他意识到不对,行礼退了出去。 谢砚笑容瞬间僵硬,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谢砚故意道:哪里不错了?人家二哥帮忙料理后事,你呢?就只会咬小凤凰。 萧罹不轻不重道:你也可以咬回来。 他补充道:或者你有什么亲人?我也可以帮你料理后事。 这话戳中了谢砚的心,他放下筷子,垂眸,没有说话。 萧罹问:不吃了? 谢砚轻声道:不好吃,不吃了。 谢砚起身,听不出情绪,他抿了抿唇,道:明天我要吃狗肉。 萧罹敛了笑容,看着青年的背影,心忽得沉了一下。 他应道:好。 夜 萧罹很有眼力劲,他知道亲人那一话题伤到了谢砚,很自觉去了书房。 别人可以哄,但小凤凰不可以。小凤凰的过去,他要他自己说。 谢砚躺在床上,怎么也入不了睡。一部分是因为白天睡足,另一部分是因为晚膳时萧罹说的那番话。 他睡不着,索性穿上衣服,蹬上了屋顶。他躺在屋瓦上,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范小知州的亲人没了,那他应该会哭很久在长盛酒楼那次,可以看出他眼睛是肿的,应当是哭了很久。 谢砚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尝过因为悲痛过度而哭的滋味。 只是听人道,会很疼。 他知道他的亲人在赤潮里,但是是谁? 他不知道。 或许还活着,成为了那日的刺客死里逃生。或许在执行哪一次的任务时命死刀下。 或许是赤潮叛变者是他亲眼看着死的那一批人 时至今日,每每提起赤潮,谢砚的心都会痛一下,身子也会微不可察地发抖。 那里,大抵是人间炼狱。 从那里出来的,大概都不是人吧。 是妖怪 谢砚伸手挡住了眼前的月亮,他不想再去想关于赤潮和亲人的事。 指缝间透着荧荧月光,谢砚收回手,冷着声音嘲笑了自己一声,随后放平声音,淡淡道:回来了。 片刻,远处那人跳上了屋顶:主人。 谢砚开玩笑似的:这回找得挺快。 苏辞有点不好意思:外头都传遍了主人被四皇子亲 谢砚:停。 苏辞哑然,顿了顿道:主人,四皇子有没有和你讲关于先皇的事? 谢砚坐起身:他和我讲这个干什么?那时候他自己都没生出来呢,知道个什么? 苏辞心道:万一明德帝跟他说了什么呢。 谢砚:查到什么了? 苏辞道:之前不是说,先皇击退北夷后,经常犯头疼症状,国师还给他配了药。 分卷(11) 谢砚点头。 苏辞继续道:先皇驾崩于非命,外界传的是得了肺病,时常咳嗽,最后咳血至死。可实际上,先皇是因头疼症而亡。 那些宫人后来在地上看到的血迹,是先皇头疼难忍,自己往桌子上撞的,并非咳出来的血。 谢砚若有所思:皇宫收卫森严,帝王的寝殿明里暗里都有守卫,先皇疼痛之时的叫喊,加之撞桌子这一举动,难道那些暗卫不会察觉吗? 苏辞:我也在奇怪这个。但这些是我从一退休老太医口中得知的,先帝有咳疾,但病不至咳血,更不至死。且先帝死前并无咳血症状,是那日突然就齿间溢血 谢砚:那老太医还在? 苏辞:最巧的就是这,我本打算今日再去问些,但老太医手脚不便,昨日端水时打翻水盆,滑倒在地,头受到重创,离世了。 他想了想,道:表面上是滑倒的,但老太医平日里从不会端水盆,都是让他儿子帮忙的。所以我觉得,这水盆是假象,或许是有人故意在地上洒水,又将老太医推倒在地。 谢砚抬眸,心底一动:这就说明,这老太医的话是真的。 苏辞点头,想起什么:那老太医说,先帝那日喝了更多的药 苏辞恍然:是国师给先皇的药有问题! 谢砚:你说先皇是自己往桌子上撞死的,那为何最后的结果,是咳血而死? 苏辞:是有人故意做的假象就像那老太医一样。 谢砚继续道:暗卫无处不在,若有人从外部进来,暗卫不可能察觉不到。 苏辞补充:出事那日,门窗紧闭,并无人闯入痕迹。 谢砚笑了笑:是啊。世上哪来这么厉害的人?就算是赤潮宫主,也未必做得到。 苏辞好像明白了一点:那是寝殿原有的人? 谢砚点头,问苏辞: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掉以轻心? 苏辞耳根微红。 谢砚眼里拂过笑意,轻声道:是。 先皇死那日,唤了个妃子侍寝,他怕行事时犯病,便多喝了点,不料适得其反,加速了病症,先帝忍不了疼痛,直接一头撞死。 既然那药有问题,妃子看到不说,是因为她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那药有问题,就等着先帝一头撞上去,再伪造先帝咳血的样子只要说那头上的血,是先帝咳血时不小心磕到的就行若是一个普通妃子,看到这场面吓都该吓死了,哪里静得下心干这些? 苏辞有疑问:是谁指使那妃子的?国师吗?国师那时候已经死了。 谢砚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思虑片刻,转头对苏辞道:那个妃子啊大概和刺杀国师的是同一人。 苏辞诧异:怎么可能? 谢砚眉眼弯弯:怎么不可能?国师和妃子偷情,国师选择了相信妃子,把所有的一切包括夺右符的计划都告诉了妃子。 国师深得先皇信任,只要国师提拔,先皇自然升那妃子的等级,妃子靠近皇帝的机会多了,国师自然好下手。 只是没想到啊,那妃子也是个狠毒的,骗了国师,又骗了先皇。 两条手握重权的人命,都死在她手上。 说了这么多,谢砚总结出一句话:情爱伤身。 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苏辞:那接下来,是要去查那妃子的身份吗? 谢砚想了想:不用了。 那妃子是谁,或许萧罹知道,有近处的便宜不占,干嘛费那力气自己去查? 他对苏辞道:你去查一下,先皇后在赤潮的事。 苏辞不解:右符与先皇后有关? 谢砚:唔大概有点吧。 苏辞: 什么叫「大概」和「吧」? 他查消息很累的。 夜里风凉,谢砚哆嗦了一下,转身:我回去了。 苏辞:主人。 谢砚回过头:还有何事? 苏辞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主人您为何会选择留在四皇子府? 谢砚转过身,没有立马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从苏辞的角度,月色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半晌,谢砚抬眸,语气平淡:苏辞,我对你不好吧? 苏辞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砚继续道:我总是让你去查东西,自己却逍遥快活,坐等结果。 苏辞愣了愣,好像还真是这样? 话到嘴边,却还是道:是我自愿的。 谢砚叹道:啊,确实,是你自愿的。 苏辞哑然。 不过谢砚转身,仰头看像那凄凄寒月,眸子里透露着冷霜和茫然:苏辞你忘了?那里专养无情之人,而我,本就是个刻薄的人。 他垂了垂眸,不要担心,待在四皇子府,不过是落个安身处,况且,离虎符也近。至于萧罹他对我 谢砚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辞:什么? 谢砚想了想:你就当是我刻薄惯了,有了点私心,想冒充一次小凤凰,尝尝人心的味道罢。 任务完成后,我自离去,世上只不过,又多了一个伤心人而已 14、第 14 章 谢砚声音淡淡:你过来。 苏辞回神,跟着他去了屋内。 片刻,谢砚写好一封信,交给苏辞。 谢砚道:给二皇子。 苏辞:? 谢砚像是故意说给某人听似的:萧斐被刺伤一条手臂,某人不关心兄弟,他给我一个住处,我替他关心一下兄弟,这叫交易。 苏辞木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谢砚灭了灯,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子钦。 谢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四殿下,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字呢。 萧罹冷声:自己想。 谢砚笑:懒得想。我随便查查就查到了。 萧罹:不许查。 谢砚坐到床边,看向靠在桌子边的萧罹:深夜造访,还偷听我和苏辞讲话,皇家的教养? 萧罹忍着一点怒意: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他从谢砚进屋就在,并没打算隐藏自己,谢砚也一直都知道他在。 谢砚笑:但苏辞不知道,问了些不该问的,你别见外。 萧罹冷哼: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谢子钦。 谢砚:没有。我都见得了人。但你不是人。 萧罹被这句话气得笑了出来,骂狗骂上瘾了?小凤凰飞上枝头,疯狗就要仰着头看他了? 谢砚嗤笑:你这四皇子府是那枝头?小凤凰现在寄人篱下。 萧罹压着声音:你想飞吗? 谢砚抬了抬眸,无所谓似的:想啊 他突然声音一凛:但是你允吗? 萧罹道:我允。 谢砚收敛笑容,周身气场瞬间冷下去,凉薄道:那,你就别来干涉。 萧罹神色凌厉:我允,但父皇不允。 谢砚冷着声音:你怕他? 不。萧罹摇头:不怕。 谢砚嘴角微扬,语调依旧冰冷:那就别管我。小凤凰不喜欢被疯狗咬着。 萧罹眸子暗淡:那我就抱着你。 谢砚:抱着飞不起来,要抓着,但别把我拽下去。萧罹,你太重了。 萧罹:我重? 谢砚:是啊。你身上那东西这么重,我怕带着你飞不起来。 萧罹:我都不要。太子之位给二皇兄也好,给那傻子也罢,我只在心里装你一个。 谢砚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冷笑道:你就这么信我是小凤凰?萧罹,我若不是,你当如何面对白凤? 萧罹沉默,只是看着谢砚。 不会的,萧罹盯着谢砚的眼睛。这样一双藏着戾气和桀骜的眼眸,他断然不会看错。 这个赌,他要赌,并且一定会赢。 屋内撤了暖炉,凉风裹挟着月光灌进来。谢砚最先嗤笑,打破了这场无止境的微妙躁动。 谢砚道:我也重啊四殿下。一个自己我还能扛一下,算上你,飞不动了。 萧罹攥紧拳头,声音高了起来:那就别飞了,小心又把翅膀折断。子钦,我们一起在地上爬! 谢砚语气稍有缓和,笑嘲道:像疯狗一样爬?地上的东西太脏了,我不想沾染上。 萧罹:我背着你爬。那些东西我沾上就够了。你别去碰。 谢砚摇摇头:那些东西很恐怖。他们是怪物,碰了一点,就会顺着轨迹自己攀附上来。 他道:我已经碰了。 萧罹沉默下去。 两个都不再说话,谢砚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 半晌,萧罹抬眸,一字一顿,沉声道:一定要飞吗? 谢砚回过头,对上萧罹的眼睛。 清眸看着他的目光,那里有什么不能动摇的东西。 谢砚张了张口,异常地平静而又坚定:不得不飞。 萧罹回到书房,阿聋看出他神色不对劲,猜到大概是因为谢公子的事,自觉退到了门外守着。萧罹掐灭灯盏,盯着案桌出神。 许久,他突然开口,唤了阿聋进来,他道:阿聋陪我聊聊。 阿聋顿了顿,是。 萧罹揉了揉眉心,嗓子发哑:他一定要飞。 阿聋心一紧,未说话。 萧罹抬眸,眼底浑浊,看着阿聋道:他不知道,他一飞,就容易闯祸。他要是闯祸,是不是像七年前一样 像那时候一样,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道别都吝啬。 阿聋不忍见他这般模样,道:那不是谢公子闯的祸是,六公主 或许没有那变故,两个人就不会闹僵,谢公子也会留下。 可他揽下来了。他揽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是他闯的祸。萧罹喉咙一哽,有些说不下去:那个时候,我我还逼他。 阿聋意外:殿下,您逼他什么了? 萧罹静了片刻,眼眸里藏着悔意:我说,让他欺君。 阿聋愣住了。 萧罹继续道:我让他欺君,说赵叁不是他杀的,他只要咬死不认,我能保他。 可是他全认了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我真的信了 那日天色昏暗,打着惊雷,少年谢砚跪在四皇子府邸,全身都被倾泻而下的雨淋得湿透。 雨一直在下,大得几乎睁不开眼。从屋檐上泻下的雨形成水帘,将二人的面容变得模糊。 少年谢砚勉强睁开眼,看到廊道那儿有一个人影。 那人站了一日,从他昨夜跪下开始,一直都在那。 谢砚头昏脑涨,背脊却不曾弯一点。他在心里想,那个人为什么不过来? 他不过来,是要站到他倒下为止吗 那个时候他头脑发昏,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到自己在赤潮,早就忍过这点苦,身子好,还能跪上个几天,可那个人一直站着,吃亏的是他自己。 他突然冷笑一声。 再抬头时,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少年萧罹的眼睛很好看,双目似剑,眼珠子乌黑明亮,炯炯有神。 不知是谢砚思绪紊乱,还是雨太大恍惚了视线,他只觉得今日这双眼睛,不似往日见到时那般清澄。 少年本该意气焕发,可此刻那眸子深处,里面藏着的,是不该出现的哀痛。 好像有一把刀,在谢砚心口徘徊。 注视良久,少年萧罹张了张口,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至极:白凤,欺君可活。 欺君可活。 这几个字化作一股力,将那把刀向前推了几分。 谢砚手指微攥。 欺君可活啊 这个人站了一天,过来的第一句话,让他欺君。 不信他 欺君,我保你。那个人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给你找替罪羊。赵叁不是你杀的。 谢砚喉咙一哽,疲倦地微抬眸子,他抿了抿唇,是我 萧罹握紧拳头,声音淹没在一声惊雷里:不是你! 谢砚眼神坚决:是我 萧罹指甲嵌进肉里,血夹杂着着雨水,他猛得抱紧谢砚,用凌厉而颤抖的声音嘶吼:白凤!我让你欺君,欺君!! 你为什么不听话?! 谢砚心如刀绞。 不是因为闯了祸,而是因那个人。 他想推开萧罹,那个人却不让。 他向萧罹脖颈上咬了一口,用尽力气。那里渗出血,血腥味顿时洋溢在他口齿间。 萧罹闷哼一声,把谢砚抱得更紧,将白裳染上血红:白凤,我求你欺君不然你会死的,会死的!别犟了好吗?父皇不会放过你你听到没有! 分卷(12) 谢砚齿间用力,给了萧罹回答。 他脑袋昏沉,思绪紊乱,听不清萧罹接下来说的话。 他久久不松口,反向里深咬。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赵叁是他杀的,他杀的! 口齿间漏出几声怒吼,一切情绪全化在惊雷中。 为什么要我欺君! 为什么要保我! 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你既不信我还管我干什么? 萧罹啊你真的是 自作聪明。 周遭的一切谢砚都感受不到了,他像只无意识的野兽,失却理智,回归原始,只想满足最初的食欲,将所有的劲都用在齿间。 血夹着雨和肉,他要将那人的肉生咬下来! 萧罹疼出的汗水淹没在瓢泼大雨中,他伸手在谢砚身后一劈,谢砚脱力松口,一阵天旋地转后,被那人按在了地上。 谢砚眼神涣散,呆呆地望着萧罹脖子上流出的血。雨水落进他眼睛里,看得不真切。下一刹那,唇上有了那人的气息。 谢砚躺在地上,像是断线的木偶,任他把齿关撬开,唇齿交缠,相互依偎,嘴上又多了几处伤口。 他怔怔地想,这个人真狠啊。 这个人真不是人。 但他感觉不到疼了。 随他去吧,他不想反抗了。 萧罹在他齿间生涩探索,一遍又一遍。谢砚看到他目色血红,狰狞可怖。 他想,真是只疯狗啊。 也不知落到眼睛里的,是雨还是泪。 他喘不过气,突然发狠朝他唇上咬了一口,萧罹吃痛,十指相扣,不曾放开。 谢砚看着他,凉薄道:疯子。 萧罹喘着粗气:答、应、我。 谢砚突然笑起来,像是垂死的人,忘却了所有的疼和不忍,他睁大眼睛,夹杂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阴翳和令人发指的黯淡天光:好啊既然你想那我就 欺君。 15、第 15 章 少年萧罹看着谢砚的那个笑,心里无理由地害怕。他喘着粗气,挡不住的怒意和害怕在他眸子里驻留,久久无法散去。 直到他被人强行拉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被侍卫带走,身体都不能抑制住那股恐惧而停止颤抖。 那个笑很绝望啊。 像是坠入深渊,像是步入炼狱,像是最后的道别。 少年萧罹的心从未如此痛过,那里有一道大口子,又有一根针,一下又一下地刺,一下一下地加重伤口,见不到尽头。 翌日晨,大理寺传出消息。 赵叁是白凤杀的。 那个人全认了。 萧罹第一次,在书房里哭得像个稚孩。 他愤怒,他悲痛,他憎恶。 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在那面墙上,直至血肉模糊,墙上流下触目惊心的色,淌到地上聚成小泊。 少年萧罹几乎失了神智。 那个人骗他! 他说过他会欺君的! 结果,他只是骗了他。 疯狗的心,好像被随意调侃了 少年萧罹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 太医说是心病。 这一病,在梦里念了半月那人的名字。 念着念着,恍惚间,他好像真的见到了那个人最后一眼,那个人在梦里给他唱了《雪境》,还和他道别了。 可再醒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少年萧罹才明白,那夜,不过是他的一场相思梦。 诏狱的人说,白凤逃了。 可那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一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 少年萧罹抓着人就问白凤,他们都摇摇头。 那个时候,他在心里想。 疯狗终于把小凤凰逼走了。 他像个真正的疯子,在夜里的时候独自喝酒,即便再辛辣难喝,也都入了喉。 七年下来,辛辣不再,寡淡如水。 太医苦口婆心劝说一月,终于将四殿下的心病治愈一二。 萧罹坐在月色下喝酒,他怔怔地想,走了好。 走了就不用再被他咬了。 也不会死。 小凤凰自由了。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四皇子的心病得以好转的时候,三皇子府却里出了事。 赵叁是三皇子府里的一个下人,早年的时候和赵二一起被选入三皇子府,两人是亲兄弟。 赵叁死于非命,头部重创而死。若是以往,一个下人的死根本不值一提。 但七年前,谢砚住进四皇子府的半个月后,大楚掀起了抢右符的风波。 那段时间,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被有心人利用,明德帝一方面万分谨慎,一方面忧心忡忡北夷不会放过这次大楚内乱。 萧然要争储,他母妃给他出策,混入寻找右符之列。 他在云雪山未能将萧罹拔除,却暴露了自己。虽然事后萧罹向明德帝的说辞,是并不知那刺客信息,但萧然仍旧觉得他是祸患。 怕不是在等待时机反咬一口,一击致命。 他不能留萧罹。 云雪山行动失败,明德帝险些因萧罹的事查到他们头上。萧然母妃震怒,将萧然狠狠骂了一顿。 从天潢贵胄到平民百姓,仅差一步。 萧然母妃告诫过他,萧罹不说,就暂时不要动他。 那会儿萧然被母妃骂昏了头,正在气头上。于是他不考虑后果,自作主张让赵叁成为他在萧罹那儿的眼线。 连怎么个做法都没告诉赵叁,就把他赶了出去。 赵叁一个府内下人,被逐出三皇子府后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赵二还在皇宫,他不想离开。 他想了想,决定找四皇子哭惨。 或许他就肯收留自己了。 正入雨季,白日里下起了大雨,到晚上,地面湿滑。 同一日,明德帝派人传下圣旨,将六公主送去北夷和亲,以防止这段时间发生战争。 六公主不想远嫁,盼着哥哥们能替她求情。 她不喜萧然,萧斐又在病中,便连夜跑去了萧罹府上。 雨势太大,云层挡住了月光,六公主当时十二岁,一个人跑出来,随身带了把小刀防卫。 她还未跑到四皇兄府邸,就碰到了赵叁,朦胧间见是个黑影,吓得一时忘了喊叫,丢掉雨伞,掏出匕首刺了过去。 赵叁躲避不急,小腹上被划了道口子,捂着伤口倒退时踩到雨伞,脚下一滑,头直直撞上了后方的石块。 六公主惊魂失措,抖着身子探了探赵叁鼻息。闪电忽得照亮一瞬,她看到赵叁瞪大的眼睛,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杀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一丝神智,提起满是泥污的裙子,踉跄地继续朝四皇子府跑去。 她并不知右符一事的重要性,也不知这么贸然跑去会给他的四皇兄带去麻烦。 她只是害怕极了,想找个人救命。 与此同时,谢砚知道那些太医因为对他存着偏见,给他的药都不是最好的,伤口好得慢。 下次再打架的时候,自己容易吃亏。 于是趁着今日雨大,他想偷偷翻出去找些草药。虽然依旧惊动了府内侍卫,但他逃得快,且侍卫们提前中了他的招,一时追不上去。 谢砚很快就碰到了一身狼狈的六公主。 他看到她裙边和手上都是血,心咯噔了一下。 六公主看到他是从四皇子府跑出来,以为是四皇兄府内的侍卫,哭着跑过去喊道:救我!救我! 谢砚跟着六公主,看到了泡在血水里的赵叁,他捂住六公主的眼睛,眉头紧拧。 这个人死在离四皇子府不远处的地方。 若是被人发现,将此事和右符牵连起来会毁了那个人的。 明明无夺右符之心,却会被皇上忌惮。 谢砚在雨中怔怔地想。 那个人或许会死。 他在赤潮看到过很多死人。 最开始他会恶心,呕吐,后来可以闭着眼勉强忍受,再后来只会微微攥紧拳头,最后是淡然。 他对那些人不存在丝毫情感,他可以选择淡漠地看他们去死。 可是萧罹不行。 谢砚想到萧罹死,他觉得恶心,心好像会跳得比寻常快。 六公主湿颤的睫毛刮蹭在谢砚手心,谢砚回过神,看到赵叁身旁的那把匕首,眸子冷了冷。 他松开六公主,蹲下身,提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赵叁刺了下去! 一刀不够,谢砚拔了,又狠狠刺下,即便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他也只是加重了手下力道。力气太大,血液溅到他衣服和脸上。 六公主看着这一幕,怔在原地,一时忘记了啜泣。 在她眼里,面前的不是人,是个无情的杀人魔! 她找了一个魔鬼来救她。 她要逃离! 她挪动僵硬的身子,退了几步,又发疯似的朝四皇子府跑去。 没跑几步,却被身后追上来的人一把挽住脖子,冰冷的匕首下一秒就贴了上去。 四皇子府的侍卫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白公子杀了人,浑身是血,还妄图对六公主下手。 侍卫喊道:你要造反?! 谢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们,眸子里的光却越来越黯淡,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侍卫越逼越近,谢砚步步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故意露出破绽,那些侍卫立马抓住机会,几乎是一瞬间,在他膝盖处发狠一击。 谢砚那里还有伤,他闷哼一声,皱紧眉头,他强忍着痛意想站起来,却被侍卫一把按到了地上。 双手被桎梏在身后,谢砚头紧贴地面,侧目看着在侍卫怀里哭的小姑娘。 大雨滂沱,毫不留情地堵塞了耳道,他闭上眼,却听得格外清明。 有雨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有女孩的哭声,有侍卫的指责声,有那死去之人的喊冤声 有千千万万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嚣着他们化作无数头带着血污的野兽奔向他,要将他吞噬在雨幕中。 他们在说:怕什么?不就是杀一个人,有我们陪着你啊你在赤潮见了那么多人死,还会怕杀人吗? 谢砚吼了一声。 烦死了 他们在说:这是你杀的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那里肮脏,充满污秽,你不杀人,就会有人杀你你做得很好 谢砚青筋凸起。 烦死了 他们在说:你身在地狱,他是天潢贵胄,就算不杀人,他也瞧不起你啊有什么好抖的? 你亲手斩断了联系啊,和他好好道别吧回到赤潮去人世间的情,在泥沼里长大的你配吗? 谢砚:烦死了!闭嘴! 谢砚烦躁至极。 但一想到那人不用死,好像就没那么糟糕了。 六公主那日惊吓过度发了烧,所有人都觉得赵叁是谢砚杀的。 谢砚杀了人,又意图伤害六公主,皇上下令处决他,不过时间问题。 谢砚消失半个月后,赵叁的哥哥赵二不小心说漏嘴,萧罹感到蹊跷,命人一查,得知是萧然命赵叁去他府里做眼线。 明德帝知道后大怒,身为皇子,这个时候不帮着平息右符风波,反倒掺和一脚,和兄弟起了内讧。 萧然母妃和他萧然所做被彻查,包括云雪山一事。 萧然母妃被送去剃发为僧,不堪这般屈辱而在路途自刎。萧然则是坐了一月牢,发烧烧坏了脑子,变得比之前还不灵光。 明德帝看他刚变成傻子那会儿,实在是模样可怜得紧,想想他也不可能成为太子了,便留下他一命。 萧罹知道所有事情,刚见好的心病一夜之间再次复发,甚至愈加严重。 他给自己掌嘴,疼得耳边发出嗡嗡声。 他打一下就冷嘲自己一声。 那个人明明没杀人,可他当时站了一日,想出来的法子就是让他欺君。 他一开口,就是认定了赵叁是白凤杀的。 那个人该有多伤心 那时所有想说的话和恨意,都在脖子那一口上了吧。 他逼着他欺君。 他真的欺君了。 萧罹终于懂了那日的笑,为什么会让他心下害怕。 因为那个人,对他失望透顶。 那个绝望的笑,是对他笑的。 疯狗最后,好像并没有挽回小凤凰的心。 16、第 16 章 永昭殿内,明黄的琉璃灯照亮了明德帝的脸庞,两颊略显苍白,失了润色,看起来比往日削瘦不少。 究其原因,一半是病症,一半是心事。而病症那一半,却被他周身散发的君王气所掩盖。 在众人眼中,君王是真龙天子,得上苍护佑,百病不侵,还能带领大楚盛世几十余载。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立太子之事不能再拖。 明德帝看起来气血不足,眼中的厉色却仍旧不容人直视。 他眉头微蹙,俯视着殿中的青年,良久,方才开口叫他起身。 萧罹依旧跪着。 明德帝不悦,要跪就跪着罢! 他顾自说下去:朕说过,下次要讨代价。 萧罹低头不语。 明德帝话锋一转,声音带上点不明的意味:那个七年前就要被处刑的孩子,就是谢砚。罹儿,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这个。 萧罹手指微攥,仰首看向龙座上的人。 明德帝起身看着萧罹,用浑厚的声音问道:七年前从诏狱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是他自己跑的,还是有人助他他的底子,你可探过?他的来历,你可查过? 萧罹指尖陷进肉里:当年之事,已经查清,是六妹她 别说这个了。明德帝打断他,语气带上点不耐,他走后你查了七年,可查出什么? 七年查不到一个人,找不到一个人。明德帝走到他面前,低吼道:抬起头来! 萧罹抬首,目视着皇帝的眼睛。 明德帝冷着声音:罹儿,身为天家的孩子,无论何时,都要抬着头! 分卷(13) 萧罹道:儿臣知错。 这个人,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明德帝皱着眉头:他待你可是真心?将来若反咬一口,你追悔莫及。 萧罹:他不会的。 明德帝:怎么不会?当年他在你府中一月,你身上的伤何时消褪过? 萧罹:那是我先咬他,他咬回来很正常。 明德帝声音骤冷:那他咬完了吗?!你这是冥顽不灵,顽固!七年前你咬了他那么大一口,他就这么离开,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次回来是干什么? 他在萧罹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他是来反咬的,对不对? 萧罹看着明德帝,眸子微动,答道:不是。 明德帝道:那他回来做什么?七年前右符一争时候他出现了,如今黯玉之争他也出现了。你敢说,此人不会参与那些苟且? 萧罹道:我看着他。 明德帝冷笑:上次也是这么说,朕让你看好,可你看着了吗? 萧罹顶嘴:看着了,没看住。 明德帝:你那不是没看住,是你放纵他,你看着他搅这趟浑水。 他会受伤的,罹儿,你不制止一下? 萧罹:我们不怕疼。那时就看出来了,不打架,我们俩就没点活着的盼头。 明德帝咯噔一下,站了起来。 他用了「我们」而不是「他」。 在天子膝下多年,萧罹怎会看不出明德帝最想要的是什么? 选太子不难,只需一道圣旨。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让臣子真心拥护的未来君王。 大楚下面太乱,上面却风平浪静。明德帝想要看儿子们争储,用实力来说服大臣们。 萧罹这句话,无异于直接告诉明德帝,谢砚要搅浑水,他要陪他一起搅。 他露出锋芒,但不是因为争储。 明德帝退后一步,突然一展愁眉,在殿内大笑起来,许久,他收敛笑容,眸底深沉:好啊萧罹,朕要看着你们打架,看你如何护他。你们在浑水里淹死,朕选择冷眼旁观;你们遍体鳞伤,朕不闻不问。 为大楚未来也好,为那个人也好,朕要看你出击,看着你一步步登上太子 他转身,指着殿堂上的龙座,他吼道:这!将来上面坐的,朕不要看到萧然,也不要看到萧斐,而是你! 指尖嵌进肉,那里被掐出血来,萧罹低着头,哽咽一般,声音嘶哑:儿臣遵旨。 冗长的沉寂。 明德帝看着低首的萧罹,头愈发疼痛,他长叹一口气,声音冷淡:回去后,将书房那张画像烧了罢。朕要的是太子,不是心在沙场的将军战场腥味太重,戾气治不了国。 把谢裴将军的画像烧了。 萧罹心里一顿,没有回答。 末了,明德帝道:萧斐遇刺,你去看看他。做做样子也好,别太冷淡帝王也不是无心的。 萧罹起身,眸子浑浊:是。 明德帝又是一个人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眼眶因方才激动的情绪而染上微红,许久,独自咳嗽了起来。 皇家无情,注定孤寂,他感受到了。 原来也就是这么个滋味。 他尝够了,要让儿子也尝一尝这苦涩。 恨吧,朕别无选择。 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萧罹,在出了永昭殿后,并没有去二皇子府。 帝王心在寰宇,恩泽众生。 可萧罹的心,冷淡惯了,仅存的温热,他想留给谢砚。 他舍不得分出来给别人。 这也就注定了,帝王之位,他终究不愿。 临安靠南地,京都则近北,等到临安的杏花开始凋零,京都才到了花季。 四皇子府里一时间百花盛开,摆在那儿艳丽动人,香气跟着悠悠蔓延开来,不仅融化少女的心,还连带着激起了婢女的劲儿,干活都不用老管家催促。 谢砚常在赤潮,自然是没见过这场面,有事没事喜欢站外头,心情一好,见着婢女无意间笑一笑,打个招呼。 然后某人的脸就肉眼可见地黑了。 谢砚仗着萧罹把他当小凤凰,连吃个饭都要去亭子赏花。萧罹闻惯了花香,只觉腻得难受,盖过了饭菜味,宛如一口口吃下去的,全是花。 而这正是谢砚想要的。 自他住进四皇子府,大概过了七日,在苏辞没查到消息回来之前,谢砚无事可做,只能在府内干等着。 每次在屋内用膳,萧罹都会屏退众人,趁他不备做些小动作。 谢砚自然每次都在他出手前就挡住了进攻,但问题是,他用个膳都要时刻防备着,不得安生。 他是出来做任务的,不是来和萧罹比谁厉害的。 于是府里的花季,成了谢砚的救星。 用膳的时候,花香馥郁,周围又有人修剪枝丫,萧罹头晕目眩,到底不会在旁人面前对他做什么。 谢砚总算清净一回,可以放心吃饭。 他这两日在亭子用膳,见到了许多往日不曾体会过的:百态的鲜花、新绿的嫩芽、年迈的管家、娇羞的婢女、黑脸的萧罹、勤劳的蜜蜂 啊 这两天沉浸在逃离萧罹纠缠的快乐中,谢砚叹一声,差点忘了正事。 皇家狩猎快到了,他要想办法让萧罹带他去。 这天晚上,谢砚悄悄推开门,里面灭了灯,萧罹已经躺下了,却还没睡着。 萧罹在气谢砚,这两日明显就是故意的。好不容易找回小凤凰,结果那个人什么都不让他干。 连碰一下都不行。 听到门开的声音,萧罹侧目,眼中闪过诧异。 谢砚看到床上的人,二话不说,一溜烟从门口跑到了床边,脱了鞋,钻进被窝。 被窝里突然多了个人的萧罹: 他不对劲。 萧罹毫不留情:说。 被一下戳破心思的谢砚整个人一僵,直截道:小凤凰要去狩猎。 萧罹:七日后带你去。 关于此次狩猎,谢砚问过阿聋,是在三日之后,为期三日。 是皇家狩猎。谢砚知道萧罹是不想带他去。 萧罹微微抬眸,盯着谢砚看,一言不发。 萧罹淡漠道:不行。 不带算了。谢砚瞬间没了好态度,不想与他多争,萧罹不同意,他到时候自己偷跑出去便可。 同样,讨好的法子不成,他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说罢,他起身抬了抬腿要下床,却被萧罹突然搂住脖子,萧罹顺势一勾,谢砚重心不稳,摔了个满怀。 萧罹在他耳畔呢喃:不许走。 来都来了,送到身边的人,他哪里舍得放回去? 谢砚气道:我去和花过! 萧罹轻笑:你来这儿陪我睡,不就是为了去狩猎?如今你已在心里盘算着偷跑,到底是完成了你的目的,那我呢? 他伸手轻揉了揉谢砚的青丝,去了狩猎,却不陪我睡。是谓言而无信。 谢砚问:你会带我去吗? 不会。萧罹道:但你会自己去。 谢砚冷声:那你就当我今夜不曾来找过你。说罢,他推了推萧罹,反被他抱得更紧。 不行。萧罹重复:不许出去。不行。花有什么好的?小凤凰只能看疯狗。 谢砚: 他不过就是和花过了两日,萧某人思念成疾,对小凤凰的爱已经上升到连花的醋都要吃了吗? 半夜的时候,屋外传来一点细微声响。谢砚警惕性高,登时睁开眼睛,起身要出去看看。 却发现萧罹把他抱得死死的。 他这一动,萧罹自然也醒了,却没睁开眼睛,别动。 谢砚小声:屋外有人。 萧罹:嗯,没事。 谢砚:你不怕是来杀你的刺客?我可不会救你。 萧罹不说话了。 谢砚:我去看看。 萧罹不理他。 谢砚:萧唔 谢砚微弓身子。 搭在腰上乱碰的手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谢砚求饶: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萧罹! 萧罹终于停了。 谢砚脱力,生无可恋地睁眼瞪着窗外: 他等了一夜,还是没等到刺客进来。只听那刺客在外头窸窸窣窣,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晨,谢砚打开门,伸了个懒腰,抬眸,两只手却愣在空中,迟迟收不回来。 院子门口两侧的大树,没了。 亭子周围的花儿,没了。 看顾花草的婢女,也没了。 院子里光秃秃的,谢砚心空落落的。 谢砚: 什么都没了,只有某只看红了眼的狗,正嗷嗷待哺地从屋里冲出来。 疯狗想亲昵地蹭蹭小凤凰的羽毛,却被小凤凰出手制住,退出几丈远,眼神埋怨。 萧罹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佯装诧异:嗯?花都谢了啊养好几年才开一次花,一次就开两天太娇贵了。 末了,他郑重道:下次不种了。 谢砚: 他握紧了拳头,很想朝他脸上砸过去。 萧罹一本正经:昨天的刺客看来也很喜欢这些花,连土都帮下人们松了。 谢砚: 萧罹笑道:那些花都不要了,我只要一朵凤凰花。 谢砚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气得头晕眼花,牙齿发颤,半天才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萧 萧罹:嘘 萧罹摆手,命人去准备早膳送到寝殿,细声道:子钦,花都没了,我们今天就不去亭子吃 吃完这顿饭,我就允你去狩猎。 谢砚终于被他的操作气得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17、第 17 章 萧罹刚把院子里的花草拔除干净,京都就开始下暴雨。 连着三日的雨,将空气都变得比以往潮湿。到狩猎那天,天阴沉沉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天际,令人喘不过气。 狩猎为期三日,萧罹身为皇子必然要出席,天还没破晓的时候,他就出发前往将山岭。 将山岭地处京都郊外,骑马来回皇宫约需半日。为先皇时期建造,专门作为每年皇家狩猎的场所。 猎场设在一片偌大的林子,休憩处地势高起,却被葱郁的树挡了视线,仔细瞧着,倒能看到底下人影攒动那是受沈家第三子沈嗣的命令,在下面负责护卫的人。 两面设了高墙,一面是高达七层楼的崖壁,所以除了入口的石道,普通百姓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这也使得每年的狩猎,都是行刺的绝佳时期。 宛如狩猎狩的不是牲畜,而是人。 沈嗣早先命人在多处潜伏,一有情况就发烟弹为信号。 远处一片密林,乱草丛发出几声窸窣,晃落上面残余的水珠,马蹄踏在泥泞中,消匿了声响。谢砚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将马儿安置好。 距离太远,看得并不真切,谢砚掀开斗笠,遥遥望过去。凉风带过沙沙摇曳声,白衣青年沐浴着风,眉眼带上不知名的笑意。 此刻已近晌午,云层间却不见一缕阳光,林地泥泞肮脏,天光暗淡阴沉。 任谁都会觉得这天着实不好,他们都暗暗留意着周围,增加警惕。 除了萧然和一些女眷。 萧然自从那日被谢砚弄脱臼了手臂,到现在还没好全,使劲的时候依旧会隐隐作痛。 后来谢砚又当着众多侍卫的面和萧罹联手打他的脸,致使本就对萧罹无好感的他,此刻更是厌上加厌。 他在远处看了半日,始终只见到萧罹一人,但他并不相信萧罹会不带谢砚出来。 前几日二皇子萧斐遇刺,刺客所带面具上刻有凤凰花花苞,这与谢砚额间的凤凰花撞上,过于巧合。 萧然觉得,这两件事一定有关系。他曾偷偷找父皇讲过这事,结果父皇根本以为他在犯傻,还把他训了一顿,说不该他插手的事就不该碰。 在父皇眼中,他的一切好像都是错的。 不仅如此,连那刺客行刺二皇兄,父皇都仿佛未放在心上,只是让大理寺查,偶尔上朝的时候询问一两句罢了。 恍惚间给人错觉,皇帝知道刺客是谁,且并不打算追究刺客的责任。只是碍于表面,须得寒嘘问暖几句,装装样子。 明德帝自然知道刺客是谁。 赤潮为大楚而设,身为天子,在得知凤凰花面具时就猜到了赤潮。 但几十年来,如今的赤潮已经和刚立之初天差地别,那里的残酷和血腥,让他不想涉足。 他也只是偶尔见过几次赤潮宫主,每次都是宫主主动来寻,告知最近一步行动的原因。 今日狩猎,萧然偷偷带了几名大理寺的人来,为的就是让他看一眼谢砚额上的花,以此来说服明德帝捉谢砚,报手臂之仇。 只是没想到,谢砚并未跟着萧罹,萧然暗暗啧了一声,伸手拿起一旁的茶水猛然下腹。 呸!萧然将茶盏摔在桌上,婢女忙跪下磕头求饶。 这茶都凉了?你拿这来给本皇子喝?找不到谢砚的气,萧然全撒在了婢女身上。 萧罹远远看了眼,神情淡淡,又将目光扫向别处,心思并不在猎场。 谢砚还没来。 按照他平日起床的时辰算,此刻早该到了。萧罹微皱眉,望向远处的山林,好像要把那里望穿,在那找到什么似的。 分卷(14) 四殿下还是同以往一般,不喜喧闹。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出现在身后,萧罹抬眸,转身看到了沈黎寒沈家第二子,也是范铭认的二哥。 沈黎寒微微一笑,对着萧罹行了个礼,询问道:四殿下可是在等人?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就是脱口而出,萧罹顿了顿,不知是真心还是装样子,语气平淡:沈二公子观察入微。 沈黎寒淡笑:民间有传言,四殿下有一心仪姑娘,头缀花钿,乃倾国之色,常着一身素白裳,远远瞧着,宛若天上仙女。 在下见殿下身边无人,又心不在猎场,反盯着那处的山林出神,方才有此猜测。 这一看就是萧然的手下传出去的,不过传到民间,百姓们始终不信四皇子真的喜欢男子,以为是谣言有误,便稍微修改了一番。 萧罹一愣,暂时忽略了沈黎寒的后半句话,绕过他离去,淡漠道:民间谣言,不可全信。 小凤凰分明是男子。 不过好看倒是真的。 他冷着眸子,侧目看了看。 萧然还在那儿破口大骂婢女,被萧罹一瞪,霎时吓得说话结巴:你!你快去!去去给我换盏新的! 沈黎寒打开折扇抵在额上,抬首朝远处天际望过去,半晌,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好像又要下雨了。 狩猎正式开始,是在用过午膳后,两日半的时间,看最后谁能带回更多的猎物,便是得胜者。按照往年惯例,明德帝会允诺那人一个合理要求。 用过午膳,萧罹换好狩猎的衣裳,一道白色影子瞬间窜入,帐子一角扬起又落下,看不出丝毫动静。 萧罹微一转身,伴随刹那间的破空声和一道白光,萧罹身子迅疾后仰,向后划开一点距离,那剑直逼他后退,等他抵到案桌,方才停止向前。 那林子呆着可舒服?萧罹伸手,缓缓移开了脖子上那把剑。 斗笠下的青年眉眼弯弯,认真评价道:不怎么样,险些将衣裳弄脏。 萧罹扫了一眼,白衣胜雪,风华无双,一点没有沾上山间尘土。他问:下来做什么? 谢砚漫不经心:那儿太远,看不清脸,何况我也不认识。哎,你给我讲讲。 这话说得随意,谢砚说完就后悔,毕竟涉及到朝中重臣,他怕萧罹并不会这么轻易告诉他。 但萧罹并不介意,他拿起桌上木梳,递给了谢砚。 谢砚: 萧罹接着摘了发冠,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他周身的气场。 这意思很明显了,要谢砚替他梳头。 萧罹从手腕处撤下一根红色发绳,抬眸看了眼镜中的谢砚,淡淡道:用这个扎。 这头绳谢砚先前也见过,是萧罹一直都会带在手上的,但他并没有多想。 谢砚接过红绳,摘掉斗笠,挑了挑眉,毫不客气道:给你梳头,我要消息。 萧罹点头:自然。 皇家狩猎是先皇时所立传统,名中带上「皇家」,就像字面意思,是只有皇家才能参与。 但明德帝膝下儿女稀少,也多未婚嫁娶亲,于是为了皇家狩猎显得不那么冷清,明德帝下令只要朝中重臣,皆可以参与。 说是这么说,但真的敢来参加的,其实并不多。 迄今为止,朝中大臣只有陈,沈,范三家来参加过,剩下的则都是些皇家亲戚。 范家剩下范铭,刚办完范老知州的后事,还处在父亲逝世的悲痛中,自然没这心情来参加。 剩下的就只有沈家和陈家。 沈家有三个儿郎,老大是当朝镇远将军,老二是沈黎寒,好静喜文,老三沈嗣,是为皇上身边的护卫,此次的防卫安排,便是由他主管。 沈家习武,怎得到沈黎寒这,就成了文? 谢砚梳起萧罹头发,可那头发不听话似的,这边梳起来,那边又掉下一缕,谢砚皱眉,干脆扔了木梳,直接用手抓。 嘶萧罹戏谑道:下手真重。 谢砚赌气似的,向后拉了拉萧罹的头发,低吼道:忍着! 他还是第一次替别人束发。 要不是为了消息,才懒得理他。 要求还这么多。 那好吧。萧罹嘴角扬起一抹不可隐藏的笑意,解释道:当年沈家夫人怀沈黎寒的时候,生了场病。沈黎寒从小便是温雅的性子,身子骨差,不宜习武,或许是从娘胎就受了影响。 后来沈家夫人落下病根,大夫说沈家夫人不宜再孕,于是沈家主便同他夫人商量,沈家世代习武,不如这回,养个习文的。 好在沈黎寒自己也不喜打打杀杀,于是便跟着先生学文,丝毫未受家里的影响。 如今他的才华,得父皇赏识,想让他成太子伴读,他自己却不愿进宫。说是他心不在功名,且太子也尚未确立,没有这般必要。 至于沈嗣,沈家夫人后来意外有孕,生下沈嗣后便离世了。沈嗣的身子,比沈黎寒要好,他的心同沈家世代一样,在武一面,却比不上镇远将军。 此次的狩猎护卫安排,其实是镇远将军在父皇那儿为他求的。 谢砚一手握着头发,一手去拿桌上的红绳,沈嗣省嗣沈家主其实并不喜欢他吧 萧罹点头:他一出生,就带走了他母亲。无论是习武还是习文,资质都比不上他大哥二哥子钦,重新扎。 谢砚: 萧罹重复:太丑了,重新扎。 18、第 18 章 消息还没问完,谢砚只能忍着不悦,拆下那头绳重新扎。 萧罹眸子微挑,语气温和:还有个陈家只来了一个小姑娘。 谢砚眼神一亮,笑道:这种场合,是不是其实除了狩猎,还有替你们皇子找未来皇子妃的? 萧罹一噎,不说话了。 谢砚:? 谢砚:被我说中了? 萧罹声音一沉:我、不、找。 哦。谢砚心觉无趣,转回话题,那陈家小姑娘,好看吗? 呃萧罹不理他这个问题,道:陈家家主想把自己孙女送来见见世面罢了。当然如果能有幸得了皇子青睐,当个皇子妃陈家家主精明,不可能单纯让她来见世面。 谢砚给萧罹重新扎好头,退后了几步,直截了当道:是来勾引皇亲国戚,然后让陈家一步登天。 谢砚对狩猎本身并不感兴趣,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如今的几大家。 况且他额间的凤凰花,暂时还不能被别人看到,于是在萧罹走后,他带上斗笠出了帐子,隐匿在休息场一角。 其实要查右符,并不是大海捞针。虽然当年先帝对国师十分信任,但仅仅依靠国师和那妃子,不可能做到偷了虎符还毫无破绽留下。 皇宫里的侍卫和大理寺并不是个摆设。 能瞒过所有人,在背地里算计并执行计划,定然少不了大臣的支持。 所以谢砚觉得,要找右符,除了得知当年右符消失的真相,还要查当今朝中的重臣。 先帝击退北夷,安定大楚,必然心思缜密,仅仅是为大楚献计,不足以说明国师神通,只能说是计策好。 只有重臣的劝谏推波助澜,加上先帝后期疯症,才让他彻彻底底放下戒备,信任国师和那妃子。 如果右符不在朝廷,那极有可能就是落在当年的大臣手中。 今日狩猎,沈家三个儿郎都来了,陈家只来了一个小姑娘。 表面上看,沈家似乎在朝中权位更重。不管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陈家并不想与皇家走得太近,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有他心。 但若像萧罹所说,被哪个皇亲国戚看上这益处,可比沈家护卫得当来得多。 再忠诚的臣子,都会与皇帝产生嫌隙,但若是与皇室结下婚姻,得到的不仅是势力,连关系也会稳固。 谢裴将军去赤潮后,朝中将军一职由沈老将军担任,如今传到镇远将军这儿,也算是两代人得朝廷器重。 沈家要查,不过得先查陈家。 越是行事小心,就越有野心。 谢砚朝人群瞥了一眼。 一位身穿浅蓝色裙子的小姑娘坐在亭子中央,正不疾不徐地端起杯盏喝茶。 隔得略远,容貌看起来不甚清楚,但从喝茶的动作和穿衣品味看来,教养应是相当不错的。 另一边,沈黎寒正同明德帝聊天,逗得他哈哈大笑,使得这狩猎的等待时间,似乎也没那么乏味。 而沈嗣和镇远将军,一个负责休息场的护卫,一个则负责猎场的护卫。 沈嗣站在一侧,目色发散,似乎是觉得这气氛很好,并没有提高警惕。 现场十分和谐平静。 谢砚倚在树边,轻叹一口气。 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几声谈话音,谢砚敛了敛身子,转到另一边藏着。 渐渐地,那讲话声愈发清晰,那两人口中谈论着什么「凤凰花」「面具」「刺杀」的字眼。 是在谈萧斐遇刺的事情刺客还没抓到。 二人从谢砚面前走过,并没有看到他,嘴里正抱怨着这个烦心事,一点线索都没有,下一秒,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就从后方抵在了其中一人脖子上。 另一人吓得一哆嗦,直接跪倒在地上,开始求饶起来:大大大侠饶命啊! 只听谢砚冷着声音:宫里人? 那两人忙点头:是是!宫里人! 谢砚接着问:宫里人,不去狩猎,在这做什么? 将山岭荒无人烟,除了树还是树,看他们的模样,并不像是侍卫。 那两人犹豫了片刻,支支吾吾的,也不敢看谢砚,谢砚不重不轻地「嗯」了一声,透出冷冷杀意,那两人当即全说了出来:我我们是大理寺的人来查查一个人。 谢砚眯了眯眸子,查谁?谁让你们来这查的? 地上那人哆嗦道:查谢谢 谢砚冷笑:谢砚。 啊对!就是他!那人头抵在地上,我们是偷偷出来的,是是三皇子怀疑刺客 谢砚松开剑,将那人往前推了推,寒声道:滚。 那两人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他们跑到足够远的时候再回头,只看到一角白衣消失在密林。 谢砚现在心情很微妙。 在狩猎结束前,他有事可以做了。 当初萧然惹他在先,是他不想过于追究,但萧然硬是抓着他不放,他不会再忍着。 所有想害他的人,他都不会心软。 皇家猎场只有一个出入口,其实不然,对武功及其高强的人来说,可以从谢砚来时的山上跳下去,到时候借底下的树木进行缓冲便可。 但能做到从七楼高的崖壁上跳下去还没事的,在世人的认知里几乎没有人。 谢砚是偷入猎场的,并没有带弓,只随身配了把短刀和一把剑。 刚落地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阵阵酥麻感就从脚底侵袭了全身。 果然即便是他,这高度也太过牵强,谢砚在地上修整片刻后,方才慢慢挪了几步子,等差不多缓过来,便踏步去寻萧然了。 猎场很大,从上面看下来尽是葱郁树冠,望不到边。仿佛恢弘得很,其实在下面,隐藏在杂草丛中,盛开着各种奇异的小花。 同萧罹府中的奇珍异种不同,这些花深深扎根于枯叶之下,没有人给它们松土,亦没有人时常替它们灌溉,遮风挡雨。 所有的一切,都是应天气而变,它们娇小的芽叶,经历了无尽风霜和黑暗,终于在春日见到一缕阳光,获得生命的意义。 谢砚想到自己,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只要他做完这次的任务,也能像它们一样离开黑暗吧。 这时,虽然没有转身,但谢砚能感受到,在他身后的林子里,正有一双凶狠的血瞳盯着自己。 他这是一下来,就碰到了林子里的大兽。 林子里望过去分明是一片黑黢黢,但谢砚却好似看得见那大兽似的,转身直直盯着林子一处,眼神阴鸷。 突然,一只猛虎从那黑暗中扑了出来。 它感受到谢砚的目光,并且自身的灵性告诉它,这个人并不怕他,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它贪婪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誓要将他作为今日的晚餐。 遇到它,是那人的不幸。 但事实上,遇到谢砚,才是虎的不幸。 谢砚曾经被关在赤潮专门设立的围猎场中训练,里面八匹巨狼,而给谢砚的武器,仅仅只有一把小短刀。 他在里面被关了两天,同饿狼搏斗两天,才终于活着走了出来。 眼下区区一只虎,谢砚并不放在眼里,反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像是在说「自不量力」。 猛虎被他彻底激怒了,怒吼一声,迈开爪子,没有任何技巧就扑了过去。 谢砚旋身一避,毫无负担,猛虎扑了个空,调整方向,又再次张开口朝谢砚扑过去。 谢砚依旧毫无悬念地避开了。 就这样,猛虎的每一次进攻,谢砚都选择避开,一直没有出手,仿佛真的把它当一个玩具。 猛虎不甘心,在一旁停下,瞪着谢砚的眼睛像是能滴出血来一样,它发誓今日一定要吃了这人。 两人互看着休战片刻,突然,猛虎铆足了劲,又一次发狠朝谢砚扑过去。 谢砚周围是排列紧密的树干,不能像方才那般躲开,眼见那虎冲他扑过来,血盆大口近在眼前,谢砚眸子闪过凌厉杀意,迅速拔出腰间短刀,朝那虎口狠狠插了进去。 血液瞬间弥漫在猛虎口中,它怒吼一声,挥爪继续朝谢砚身上抓过去,将他的斗笠打翻在地。 谢砚看着猛虎,眸子微眯,又把那刀往里插了几分。 分卷(15) 猛虎合不上嘴,只能发出痛苦的哀嚎。他对上谢砚的眼睛,那里透出的镇定和冰冷寒意像是要生生将它活剥。 它这才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 它在这将山岭猎场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恍若睥睨众生的眼神,头一次遇到这般让它恐惧的人。 动物总是会趋利避害,他们本能地能感受到谢砚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绝非常人,那个人像是从地狱走出来,根本对野兽毫无畏惧。 猛虎最后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摊倒在地上。 谢砚眸中厉色褪去,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插在它口中的短刀,随后朝他投去淡漠的目光。 猛虎费力抬了抬眼皮,仰视着这个如兽间阎王般的人。 谢砚侧目:还不走? 猛虎看到他的眼神,一个激灵,爬起来呜咽两声,迈开步子逃入深林。 谢砚看了眼地上沾血的斗笠,又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水渍猛虎留下的涎水。 他脸色一变,提起方才扔在一旁的佩剑,离开了此处。 寻到一处溪径,谢砚如释重负,将外衫和短刀丢进去好好清洗了一番。 洗到一半,像是察觉到身后有人似的。 谢砚转过头,看到萧罹正定定地站在不远处。 19、第 19 章 你和野兽打过了?萧罹走过去,明显目露忧色。 我把一只虎打得屁滚尿流,厉害吧? 谢砚低头继续清洗衣裳,目色平静,全然不见方才杀伐时的阴鸷:却是可怜了这衣裳,上面都是那虎的涎水。 无论是兽还是人,只要有害他之心,他就能立马变一个人。 萧罹点头:你爱干净,那虎有罪。 但我还是留了它一命。谢砚拧干衣裳,笑道:我善良吧?萧罹嗤笑,没有回答。 谢砚笑容微敛,他当然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善良,不过是随口一说,图个嘴皮子快乐。 他并不求萧罹能说一个「嗯」。但他却有点希望萧罹能回答,而不是一个嗤笑。 他起身,收好短刀和佩剑,朝一边的树走去。 小凤凰当然善良。萧罹道,不然,他怎会成为百鸟之王? 谢砚蓦地顿住一秒,随后又手指微蜷,继续朝树走去。 萧罹回答了,但他心里却有点不甘。 只是随口一说的问题,回答做什么? 说他善良就好了,加个「当然」做什么? 一面说他就是小凤凰,一面又说他当然善良。 可他若真的是小凤凰,哪里来的「当然」?说得好像他理所应当善良一样。 他早已经能够做到杀人不眨眼,连头野兽看到他都会恐惧。 这个问题在谢砚看来,只有否定一个答案。 谢砚从树上折了些枝条摆好晾衣服。 萧罹放下弓,在一旁坐着,问道:你怎么下来了?还不带着斗笠。 被人看到他额间凤凰花怎么办? 沾上那牲畜的血,脏了。谢砚挂好衣裳,坐下来道:发现了又如何?反正我警告过你,是你要将我留下,到时候查出来刺客与我有关,你也脱不了联系。 萧罹一噎:你可真是 让我不知怎么生气。 确实是他要留下谢砚,但他这话说出来,总有种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的感觉。 没有心 说好的善良呢? 萧罹朝谢砚望过去,那人褪了外衫,只剩下件薄薄的中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锁骨半露,微微凹陷下去,显得整个人瘦削。 不认识的人见了他一身白衣飘飘的模样,只会当是个不染纤尘的瘦弱公子。 谁能想到就凭这一单薄的身子,竟能将一只在林中狩猎多年的猛虎击退。 谢砚此时正在心里琢磨如何解决萧然,感受到身边的目光,微一转头,淡淡瞥向萧罹:做什么? 萧罹一昂首,看看。 谢砚: 谢砚赶他:无甚好看的,你还是去狩猎吧,别让萧然赢了。虽然他觉得即便萧罹不参加,萧然也成不为得胜者。 萧罹道:你想让我赢吗? 谢砚看他,淡淡道:管你。 萧罹皱眉: 谢砚改口:想吧,你会吗? 萧罹一顿,答道:自然。 哦。谢砚不轻不重道:那你加油。 萧罹嘴角猛得抽了抽,谢子钦。 嗯?谢砚抬眸看他,疑惑道:要我帮你吗? 呃自然是不用,但萧罹答道:要。 谢砚笑了笑,美眸流转过光华,哦,我不帮。 萧罹这下真的有点生气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到谢砚面前,俯下身看着谢砚的眼睛。 萧罹,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谢砚也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平静,恍若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他道:萧然想害我,我要去杀他。你去猎你的,我去杀我的。 你不能杀他。萧罹道。 谢砚皱眉:这是我的事。 他对你有用。萧罹眸子一黯,低声告诫道:虎符。 谢砚一怔,朝他投去异色目光。 这个人果然,一直都知道他在查什么。 既然知道,不仅放纵他查下去,还主动告知信息。 也不知是真的爱小凤凰爱疯了头脑,还是他对大楚的兴亡一点都不在乎。 若是前者,谢砚竟有一瞬觉得他可怜。爱一个可能并非是小凤凰的人,甚至选择了拿大楚这一整个国家来换。 除此之外,谢砚良心上并不会觉得过不去,他看萧罹,只有利用。 利用他找虎符,利用他尝一下赤潮不曾有的人心的味道。 提到虎符,谢砚眸色便跟着沉了下去:他有何用? 萧罹道:你先回答,你为何要查虎符? 谢砚:凭什么告诉你? 萧罹眸中浮现怒意,他凑近谢砚,压着喉咙:谢子钦,你要查虎符,我不拦你,但你总得告诉我原因。不然,我如何保你? 谢砚一动不动,两人距离缩近,四目相对。 谢砚张口,语气危险:萧罹,你要逼我? 听了这话,萧罹整个人一僵,脸色微变。 他逼他了吗? 小凤凰不想说,他又想逼他说了吗? 就像七年前一样。 最后把人逼走了。 萧罹像是受到什么重击,身子往后仰了仰,他伸手覆上额头,眉心紧拧三分,睁开眼,似乎平静了些许:我不逼你。 他看着谢砚的眼睛:你不想说,那我便等着,等你愿意自己说出来的那一天。 反正不管他说不说,他都会护着他。 谢砚垂眸,没有说话,他伸手去推萧罹。 这个人,或许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下一秒,手臂突然被人抓住,萧罹环过谢砚的腰,又松开抓着谢砚手臂的手覆上他后脑勺,将他扑倒在地。 一支利剑从萧罹头上擦过,直直插入后方的树干。 红绳被利剑割断,萧罹头发散落下来,盖住谢砚两侧视线。 谢砚来不及反应,萧罹又将他抱在怀里,朝边上滚了过去。与此同时,利箭一支支没入他们刚滚过的地方。 眼见没了退路,萧罹一咬牙,将谢砚抓得更紧,水花迸溅,两人落入水中。 一切声音在水底都变得模糊,谢砚睁开眼,只见波光粼粼间,水面上越过百余支箭,又有几十只落入水中,谢砚挣扎着去推萧罹,岂料萧罹看到那些箭,更是不松手,还不小心蹭到谢砚的腰。 谢砚突然张口,水一下子流入他口中,浮起几颗气泡。萧罹把他抱紧了不放开,同时抽出谢砚怀里的小刀格挡那些箭。 箭势逐渐变小,谢砚看到岸边人影绰绰,朝休息场方向跑过去。 等到上面没了动静,谢砚低头,却在萧罹身后的水里看到隐隐血色。谢砚心里咯噔一下,推开萧罹,同他指了指上面。 两人在水底憋了足足近两分钟之久,还要躲避箭雨,免不了喝几口水,一出水面,谢砚就伏在地上咳嗽,要将方才喝下去的咳出一些。 萧罹躺在一旁,起伏着胸口咳了几声,侧目去看谢砚。 谢砚转头,目色并不友好,甚至有几分怒意。他瞥了萧罹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过去把他翻了个身。 背上插入了一支断箭,有七八分在内。 谢砚手一滞,接着除去萧罹的上衣,拂开青丝,看到从那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已经开始变成黑色。 箭上有毒。 谢砚拧眉,夺过萧罹手上的短刀,语气寡淡:忍着! 萧罹点头。 箭在体内,若不,行走的时候难免会更入几分,且毒素也会继续深进。 现在生火恐怕来不及,谢砚不管这些,小刀虽不干净,但总比让箭头留在体内好。 他做过这方面的训练,下手又快又狠。谢砚看准了那箭没入的位置,用刀在那周围隔开一点小口子,等那新的口子足够他握住断箭,便眼睛都没眨,一狠心将它拔了出来。 萧罹闷哼一声,额间渗出密汗。 断箭带出的血是黑色的。 新流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 那箭没入太深,毒已经进入体内,光靠吸毒是吸不干净,需得有解药。 萧罹费力地睁开眼,抬眸看向谢砚。 谢砚见他这模样,越想越生气:你抱住我做什么?知不知道一个人我们都能躲开,你抱着我就是给你加累赘! 话一出口,声音竟有些哑。 萧罹嘴角扯开一抹有气无力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怪我 他只是不想让谢砚冒这个险罢了。 谢砚哼道:真没用! 麻木感从背后传过来,萧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快要看不清眼前那人的模样。下一秒,背部就贴上了某个柔软的东西。 萧罹惊醒一瞬,看到青年嘴角上有黑色的血。面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还带着怒意。 谢砚吐完血,回眸,同萧罹对视了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继续给他吸毒。 萧罹不能死。 他还有用。 谢砚这么说服自己。 这个人现在,必须活着。 凤凰花在淡漠的脸上开得艳,萧罹意识模糊,那人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小凤凰。 一会近一会远。 别走萧罹喃喃。 谢砚动作一滞,又扯下了衣角给萧罹止血。 别走。萧罹皱起眉。 在梦里,谢砚变成了小凤凰,飞得很高很远,是疯狗根本追不到的距离。 谢砚回眸盯着萧罹看了片刻,从休息台的地方蓦地升起烟花,如雷鸣般炸响在空中。 显而易见,刺客的目标是皇帝,所以才没对萧罹下狠手。 谢砚!我就说萧罹肯定会带你来猎场,这下你可逃不掉了!萧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搭弓上箭,指向了谢砚。 20、第 20 章 谢砚现在心情很不好,他连看都不想看萧然。而萧然来找他,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萧然却一点不清楚现在的处境,只当谢砚是吓得一动不敢动,笑逐颜开:转过来! 谢砚不吭声,眼底却愈发阴鸷。 萧然啧一声,吼道:转过来!说罢,手中的箭就射了出去。 谢砚抬手,倏地抓住箭柄,几乎是一瞬间,又反手朝萧然扔了回去。 恰恰从他头顶擦过,带着一缕青丝插入后方树干,力道之大,使箭没入五分。 萧然登时吓懵在原地。 谢砚勾起一抹笑,转过头来。那双美眸微微一敛,清明之中瞬间染上如积雪般的寒冷,尽是杀意:找、死。 手中弓落地,萧然此刻只想逃。 其实他是故意往反方向跑,想要离休息台远远的,等刺客过去后再回宫。 贪生怕死罢了。 只是没想到能遇到谢砚。 更没想到能遇到这个模样的谢砚。 这个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感觉,直逼得他发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谢砚就把短刀按在了他脖子上。 萧然浑身僵硬,目色惊恐,一个字也说不出。 谢砚冷声:你要杀我? 萧然哆嗦着,腿软得几近站不稳,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见状,谢砚指尖一勾,将那短刀刀尖抵在萧然下巴上。 萧然顿时站稳了身子,却还是不停发抖,难免刀尖进去一点,鲜血顺着刀流到谢砚指尖。 别别杀我!萧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回声音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谢砚手上了,他吼道: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谢砚冷笑,声音森寒:你不配杀我。 我我萧然瞥到躺在地上的萧罹,脸色一变,竟祈求那人能救自己一命,萧四弟四弟! 闭嘴!谢砚抽回短刀在他右臂上划了一刀,紧接着抓住萧然右臂往后狠厉一转,萧然惨叫一声,彻底摊倒在地上。 他捂着右手,眼泪如雨般流了下来。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右臂再一次脱臼,疼痛感比上次加倍,他甚至怀疑自己就此废了右臂。 他颤抖着身子,在地上缩成一团。费力睁开一个缝,就看到谢砚扶起萧罹,朝休息台方向走去。 走过他身边时,谢砚顿步。 争太子?谢砚咧嘴一笑,清冷道:很好笑。 冰冷的声音自高处落下,萧然眯眼看着那白衣衣角消失在眼前,咬紧了牙齿。 齿间溢出因疼痛而无法压抑住的呜咽,他双目血红,死死看着谢砚的背影。 分卷(16) 这个人,他不会轻易放过。 刺客的任务是冲着明德帝去的,所以谢砚在猎场里遇到的刺客并不多。偶尔有几个留在此处断后的,都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带着萧罹行动不便,谢砚将萧罹放在休息台的不远处,起身欲走,却突然被萧罹扯住了衣服。 萧罹眸子睁开一道缝:别去。 谢砚淡淡道:你在这待着。说罢,他抽出短刀,朝休息台奔去。 闪电划破灰色天际,雨不加停滞,同雷声一起骤然降落。谢砚脚尖踏过泞土,如踏风般离开猎场。 雨势使休息台显得更加混乱,地上横躺着众多尸首,也有不少还在和刺客搏斗的侍卫。 侍卫所剩无几,显然是刺客占了上风。谢砚在树上扫视一圈,并未见到明德帝的身影。 怕是已经撤退了。 但刺客来得突然,众多女眷都还未来得及离场,这就成了一个莫大的累赘。 还有萧斐。 那些侍卫都自顾不暇,萧斐武功一般,加之前几日被行刺伤了手臂,此刻显然已经挡不住刺客的攻势。 萧斐抬剑欲刺,手臂却忽得一疼,动作慢了一拍,让那刺客寻得破绽劈剑而来。 这时,从侧面突然飞过来一支箭,谢砚翻身跃下,避开了那支箭,同时抽出长剑,电光火石间,从后部将萧斐面前的刺客一剑刺穿。 谢砚目色一厉,又转身一箭抹了身后那刺客的脖子。 几乎在一瞬间杀了这两个人。 血溅到谢砚的衣服和脸上,又被雨冲落,谢砚面不改色,转身抓住了萧斐,带他冲出休息台。 刺客围上来,一个接一个,谢砚像是尖锐的利刃,来一个,杀一个。 萧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人。 冲出休息台,谢砚撞到了苏辞。 饶是苏辞同谢砚在赤潮同谢砚待过很久,看看到满身是血的谢砚,再加上他阴鸷的眼神,也浑身抖了一下:主主人 看好他!谢砚转回去解决剩下的刺客。 再回到休息场时,萧罹不知何时醒来,也加入了战斗,那些刺客皆转向他攻去。 萧罹武功可与谢砚相比,对付这些刺客并不难,但他身中毒,整个人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身上除了那箭伤,又被刺客在背上划了一刀,索性他发现及时,避开要害,并没有很深。 萧罹单膝跪地,手撑着剑没入土地。 要不行了。 身上的毒,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突然一个刺客抬剑从他面前攻去,萧罹猛地抬头,头顶的剑光一闪,停滞在空中,同时,血溅了他满脸。 下一秒,那刺客瞪大眼睛,尽是不可置信,直直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血顺着雨水从剑上滑落。 滴答、滴答。仿佛能听到每一滴血水落下的声音。 谢砚眼里混着血丝,目光阴鸷,将剑停在空中,指着萧罹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毒的原因,萧罹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大脑空白了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的小凤凰。 多年不见,已经这么厉害了。 下一秒,谢砚转身绕到萧罹后面,跃身一旋,剑身破开落下的水珠,将剩下的刺客一剑封喉,没有一声哀嚎。 最后八名刺客齐齐倒下。 你是笨蛋啊!谢砚攥紧剑柄指向萧罹额间,腕间青筋凸起。 这个人这个人 中毒了还来杀刺客。 这是找死! 谢砚目色凌厉,眼角因愤怒而发红:你不要命了?!萧罹! 萧罹实在撑不住了,他没有回答,阖上眼,堪堪要朝前跌去。 他的小凤凰现在那么厉害。 好像白担心了。 不仅如此,还成了累赘。 他张了张唇,没能发出一个声音。 对不起啊 谢砚迅疾收回剑,扶住萧罹。 雨如瀑布般倾泻着,谢砚攥住萧罹衣服的手掐出了血,他低吼道:真没用啊,萧罹。 雨水刷红了眼眶,他重复低吼道:谁要你来担心了?真像个傻子! 狩猎遇刺,明德帝下令回宫。 此番出行,可以说是伤亡惨重。 护驾及时,明德帝并未受伤。但此次意外,有一部分原因是沈嗣护卫不利,放松警惕,才让刺客提前在猎场里埋伏。 镇远将军为了保护明德帝撤退被刺客围攻,虽说最后逃了出来,却也身负伤。 而沈嗣,则被刺客刺伤一条腿,大夫说伤到要害,以后都不能恢复。 明德帝对沈嗣很失望。若不是看在镇远将军的面子,他不会同意让沈嗣来安排。 如今三位皇子都受了伤,沈家要担这个责任。 谢砚在那日解决完刺客后便快马加鞭将萧罹带回了京都,老管家看到四皇子受伤,连忙跟上去查看,却得到了谢砚一个阴鸷的眼神,看什么看?宣太医! 老管家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谢公子,浑身一颤,连连找人去寻了太医。 与此同时,狩猎遇刺的消息也传回了京都。老管家守在门外,焦急之中不觉惊诧,这谢公子跑回来的速度,竟比那些暗卫带回消息还要快。 谢砚眼底浑浊,死死盯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人,像是这么看着就能把他看醒似的,片刻,他终于开了口:如何? 回公子。太医想了想,宫里传的四皇子带回府的公子,应该就是这位,他道:可解。 那还不快去。谢砚皱眉,声音清冷。 太医一哆嗦,颤巍巍道:有一味药,名曰菟门子,甚是珍贵,太医院内并不能抓到。 那我出去买。谢砚睨他一眼,连衣裳都没换就打算出门,却被太医拦下了:公子!太医院都没有,那些寻常药铺子又怎会有?臣知道一处有,但 他又不说下去了。 谢砚现在没有耐心听废话。 他抽出短刀,太医还没看清动作,就被冰凉的刀尖抵住了下颚,谢砚看着他的眼睛,尽量稳着语调没将人杀了:说! 太医颤抖着:三三皇子府内有 谢砚没时间去想为什么脸太医院都没有的药,会出现在三皇子府?他只知道,既然在萧然府上,那就好办得多。 他想也没想,收回短刀直奔萧然府上。 老管家从敞开的门朝内望过去,只见太医腿一软,便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一盏茶的时间后,谢砚取回了菟门子,他把盒子丢到太医面前:全在这。 说罢,他便立在一旁看着。 太医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七八根类似于人参的菟门子,心下一顿。 公子这是将三皇子府的菟门子全全部抢过来了啊 三皇子知道,岂不是要大怒? 谢砚看他动作停下,眯了眯眸子。 太医感受到一旁的危险目光,忽得一机灵,将震惊都抛在脑后,只想着治好四皇子。 21、第 21 章 太医给萧罹上完药,说是只要休息几日便好。 谢砚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确实比之前好平稳许多,他皱紧的眉头才终于得以舒缓片刻。 他合上门,回了自己屋子,苏辞已经等他很久了。 苏辞看谢砚有些怔怔的,并没有主动说话,谢砚坐在桌侧,朝窗外望过去,思绪着实说不上明朗,却也没有很糟糕。 他知道萧罹那日保护的是小凤凰。 那个时候,他的心停了一秒,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小凤凰。 他甚至,在那一刻产生了一股嫉妒小凤凰的情绪他从来没被人保护和担心过。 谢砚阖上眼。 人心的味道,果然很奇怪。 苏辞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衣衫上满是血污的谢砚,眼神闪烁迷离。 太奇怪了。 他以前没见过会为什么事情纠缠住的主人,包括猎场那次,他将二皇子交给他的时候,那阴冷的眸子下藏匿着愤怒的躁动。 主人失去了完全的冷静。 说吧。谢砚睁开眼,声音一如地冷淡。 苏辞回神,看着他嗫嚅道:主人 谢砚:我没事,你只管说你的。 苏辞这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先皇后赵氏,她带领前朝余下老臣建立赤潮,后一直守在那里,没有再出来过。 不过说是这么说,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再见先皇,这是个未知。 谢砚不说话。 苏辞继续道:先皇寻了妃子,或许与先皇后常年待在赤潮,两人感情淡了也有关联毕竟他顿了顿,放低声音,先皇后她,在赤潮诞下一子。 谢砚抬眸看他。 苏辞道:并未有那男婴离开赤潮的记录,他或许还在赤潮。 谢砚:你觉得,先皇后会舍得把自己孩子留在那种地方? 苏辞哑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先皇后既然能够同先皇一起上战场击退北夷,就绝不是寻常女子,或许真的能狠下心。 赤潮人数众多,每个人的出生父母又无处可查。 那个孩子在不在赤潮,实在不好说。 谢砚问:若他还在,年几何? 苏辞:比主人大一岁。 二十四 赤潮这个年纪的人太多了。 苏辞问:主人,这些好像和右符并没有什么联系。 谁知道呢?谢砚起身,寻了件干净衣裳,淡淡道:万一哪天就有用了。 他命人准备了热水,打发走苏辞。 苏辞得命要走,却又被谢砚叫住:萧斐呢? 苏辞回过身,答道:送回他府上了。 谢砚:他没问你什么? 苏辞茫然:没有。 他能问他什么? 谢砚看着苏辞,不再说话了,眸子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苏辞被看得不自在,讪讪开口:主人? 无事。谢砚道:你走吧。 苏辞道是,便离开了。 谢砚褪去衣衫,没入浴桶中,那水即刻染成了微红,发散出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房间内。 氤氲水汽萦绕在谢砚眉眼处,将那熏得微红,他指节在水底颤了颤,片刻又松开。 萧斐什么都没问。 他让苏辞给萧斐的信,是告诫他小心刺客会卷土重来毕竟赤潮做事情,绝不会失败。 猎场的刺客没带凤凰花面具,但从交手过程谢砚能看出来,他们的身手,出自赤潮。 两次都是刺杀,且每次都不做到底。 萧然和明德帝都活着。 杀了这两人,对大楚都没有好处。 赤潮要干什么? 难道他们所做的,不应该都是对大楚有利的吗? 谢砚睁开眼。 他实在是猜不透了。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与他的任务无关。 太医开的药方很管用,加上萧罹本身习武,底子好,到第二日晌午便醒来了。 彼时谢砚并不在身边,老管家看出他的意思,要去唤谢砚过来,却被萧罹拦下了。 萧罹带着伤,去找了明德帝。 明德帝寝殿内,萧罹坐在皇帝赏赐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位九五之尊。 头疼,他不想来。 但萧罹知道,即便他不来,明德帝也会宣他进宫,索性便自己过来了。 疼吗?明德帝坐在床畔,用最平静的语气进行询问,感受不到一点情绪。 疼。萧罹实话实说。 明德帝轻哼一声,嘴角微扬,很满意他这个答案:疼就对了,记住这个疼,往后这样的次数有很多。 明德帝声音轻了不少:当了皇帝之后 萧罹不动声色,手指攥紧。 为什么要逼他当皇帝? 为什么要逼他把心分给天下百姓? 他一点也不想被逼上皇帝之位。 脑袋愈加疼,萧罹抬手扶住了头。 明德帝眸子微动,放缓声音:听人说谢砚把老三的府砸了,是为了找菟门子救你? 萧罹抬眸,与明德帝的视线对上,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他确实不知情。 明德帝正了正身子,看来你不知道,不过你现在知道了。 你对他好他倒是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萧罹默不作声。 明德帝声音冷了下去,有侍卫看到,谢砚一人杀光了现场的刺客。 这个人深藏不露。 他在你身边,究竟要做什么?是为了右符?他道:罹儿,他要找右符,你是不是帮他了? 萧罹没有否认:是。 找到以后呢?明德帝眯起眸子,你知道的,右符意味着什么。他找右符做什么,他背后明德帝眼神一黯,突然不说下去了。 萧罹并不知道谢砚背后是赤潮,也没有说话。 罢了。明德帝叹气,话锋一转,今日上朝,有两件事。第一件,大臣们都在议论你但却是因为谢砚。说你有个好的帮衬啊。 萧罹口无遮拦:父皇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虽然当时在场的女眷和侍卫亲眼所见是谢砚的功劳大,但外界传所传,谢砚是萧罹的人,在议论时免不了带上萧罹。 这样一来,四皇子在朝中的威望自然而然就胜过其他两个皇子。 明德帝:现在他是你府中人,但别让他将来功高盖主。 分卷(17) 朕并没有对他改观,他武功不比你差,将来 儿臣知道了。萧罹打断他,不会发生的。 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谢砚的「主」,又何来功高盖主一说? 明德帝一噎,被打断话的感觉然他及其不悦。这时,屋外有公公进来报,明德帝瞥了眼脸色并不好的萧罹,让公公直接说。 公公行礼,道:陛下,陈姑娘她失血过多,现发着烧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是撑不过今晚,恐怕 他没说下去了,但谁都听得出来,若今夜醒不过来,就没命了。 萧罹看向公公:陈姝? 公公应道:是。 明德帝目露担忧之色道:朕被镇远护着离开休息台时,陈家这小姑娘也跟着一起撤退,只是刺客太多,连镇远也抽不出身,后来是陈姝替朕挡了一剑。 朕便将她接入宫中,由太医医治。 萧罹几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明德帝此刻心思放在救他的人身上,他看了眼萧罹,道:朕叫些人送你回去,朕去看看陈姝。 不。萧罹扶着头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对明德帝道:儿臣也去。 谢砚用完午膳去看萧罹的时候,才知道他背着自己去了皇宫。 他觉得这个人真不怕死。 这么喜欢折腾自己,和以前的他还挺像。 他从前以为,折腾够了,总有一天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后来才明白,原来折腾够了,是逐渐熟悉了这种感觉,以至于一旦闲下来,就不知道做些什么。 想死就直说。谢砚坐在门廊前的阶梯上,看向府门口。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萧罹从上面下来,身子虚弱,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随后他看到了谢砚。 萧罹乃习武之人,听力比常人要敏锐,虽隔得远,也听到了谢砚的气话,他笑了笑,走向谢砚:这点伤,死不了。 谢砚睨他。 要不是他给他吸出部分毒素,他哪有命撑到回府? 萧罹在他身边坐下,解了身上披风给谢砚披上,却被谢砚一把丢了回去:自己穿! 萧罹一滞,笑道:行。他又穿回了身上。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夜风轻轻吹拂,扬起青丝交错在一起,良久,谢砚垂了垂眸,淡淡道:萧罹,我救了你。 萧罹看他:我知道。 如果不是谢砚,他就死了。 萧罹张了张口,一句「谢谢」刚要说出口,就听到那人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回答我。 他合上嘴,眸子微动,问吧。只要他知道的,他都会说。 谢砚道:先皇曾经,宠过一位妃子,在先皇发咳疾驾崩那日,曾唤过她侍寝。他抬眸看向萧罹,我 你想知道,那妃子是谁。萧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隐隐夹杂一丝失落。 这个人还是这样,一心念着查以前的事,一心念着查右符。 好像从来都不关心别的似的。 谢砚转回头不去看他,手指攥着衣角,是。 他恐怕是不会告诉他即便他曾经说过,他知道的,他都会说。 萧罹:是陈妃。 谢砚猛地抬头,目露惊诧。 他真的什么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他。 可这些消息对大楚来说,都有可能会威胁到皇位啊。 萧罹看着谢砚犹疑的神情,坚定道:没骗你。 谢砚顿了顿,抱坐起来,眼底染上不知名的情绪。 这个人真的很相信自己在赤潮不会有的信任,他好像在这个人身上尝到了。 萧罹见他把头埋进膝盖,双肩微抖,以为是在猎场受了伤疼的,他心蓦地扎了一下,伸手要去碰他,却听到那人低低的笑声。 萧罹一顿。 谢砚抬起头,轻笑道: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萧罹不会骗小凤凰。 谢砚看向萧罹,月色下那个人的脸庞是黑色的,只有一双凤眸,依旧闪着明朗。 那是坚定的,那里藏着对心爱之人的信任。 谢砚眸子微敛,笑容依旧。 可想到日后他的心里闪过一丝痛楚。 其实真的,不用对他这么好。 他只不过,一直在利用贵公子的心罢了。 萧罹真的,是个傻子。 22、第 22 章 谢砚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身子顿了顿。 陈妃,陈家。 会这么巧吗? 萧罹先前只给他讲了沈家被重用的原因沈老将军乃前朝重臣。 那么陈家 他看向萧罹。 萧罹点了点头,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似的,陈妃,是陈老家主的女儿。 谢砚怔住了。 所以陈家,是因为陈老家主把女儿送入了皇宫得到先皇宠爱,才有如今的地位的。 那现在陈老家主又把自己的孙女陈姝送去皇上面前 萧罹眸中含着微微笑意:陈姝为父皇挡了一剑,命悬一线。 谢砚攥紧的手松开了。 萧罹道:你猜得对,子钦,但她勾引的,不是皇子,而是皇上。 陈老家主,总算是把第二个陈妃送进了宫里。 谢砚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道:可陈姝,她,才十二岁。 明德帝膝下的大公主,如今也有二十六。 两个人差这么多,怎么可能? 谢砚不可置信:陈家这是想要权势想疯了吗? 萧罹比了个「嘘」的手势,毕竟他们谈论的东西就事关重大。 萧罹笑道:所以啊现在陈姝还在昏迷,若是活过来,此事定不会就此结束。 谢砚:陈老家主进宫了吗? 萧罹挑眉:听到女儿遇刺,便立马出发了,但她上了年纪,不宜舟车劳顿,倒是陈姝的哥哥,陈临,现在在旁边陪着她。 谢砚垂眸,不说话了。 好像因为狩猎这事,所有他要查的一下子都明了了。 谢砚大胆猜测,当年失踪的右符,就是在陈家手里。 现在他和萧罹算是大臣一致意见,都觉得陈家有问题。 明德帝自然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朝中重臣,没有证据,不能轻易定罪。陈家家主素来行事万分谨慎,思虑再三,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不然她也不会花甲之年,还依旧居于陈家家主之位。 他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多了。 恰恰这个时候,陈姝舍命护驾,又在朝中掀起一轮风波。 那些大臣们一致认为陈家这小姑娘勇气可嘉。如此,陈家在朝中的形象又得以稳固。 萧罹:你觉得,刺客是陈家安排的吗? 谢砚回过神,怔了怔,才答道:不知。 当然不是,刺客是赤潮安排的,陈姝不过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罢了。 但谢砚不能告诉萧罹。 关于赤潮的存在,本身就属于皇家秘辛。 谢砚转移话题:沈家护卫不利,皇上说什么了? 没提。萧罹道:但据说朝中大臣对沈嗣提出诸多不满,甚至牵连到镇远将军。 谢砚若有所思,沈家这次,比不过陈家。 若陈家真有右符在手,那陈家便是个无底洞,有把柄在手里,做事可比沈家大胆得多。 这样下去,沈家必定输。 萧罹抬头看月亮,看似漫不经心道:听说,你将萧然的府砸了,只为替我寻菟门子? 谢砚眉毛微挑,后又从眸子里透出一点敌意,语气寡淡:四皇子心疼了?一个府邸值多少钱,皇家缺这点? 萧然突然笑出了声,他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过,谢砚把萧然的府邸砸了,他觉得很不错。他道:都是石头,当然不值钱。 哪里有命值钱呢? 每个人这一生,都只有一次命,在遇到想要保护的人之后,就更加珍贵了。 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回来的。 萧罹看着谢砚,温声道:要好好活着。 谢砚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却还是含混地应了声。 嗯。 他们都要,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好好活下去。 与此同时,在萧罹离开皇宫后,明德帝见了一个人。 这是何意?明德帝坐在龙椅上,空荡荡的永昭殿只有一个孤寂的背影。 片刻,烛台上方的火焰徐徐煽动,又随即恢复平静,殿内便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袍子,遮挡住半张面具,另外半张面具,上面有一朵醒目的凤凰花,在明黄的灯光映射在显得诡秘而不失冶艳。 他见了明德帝,先是微微一行礼,随后开口道:此番前来,正是谈此事。 声音经过特殊处理,甚是奇怪,恍若是位老者,还带着些许嘶哑嗓音。但明德帝知道,赤潮宫主如今,不过连三十都未到。 明德帝眯起眸子,靠在龙椅上,语气深沉:那你倒说说,赤潮缘何要行刺? 赤潮宫主似低低笑了声,道:并未刺杀。 若他明确下了命令刺杀,皇帝和那些皇子活不到走出猎场。 闻言,明德帝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怒道:那你要若何?赤潮要如何?!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天子面前舞刀弄枪!这大楚,是姓萧的。倘若那天失手,你们该如何?! 陛下息怒。赤潮宫主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响起:既是刺杀,当然须得做全。 要是那些人一个都没受伤,全身而退,岂不在外人眼中无足轻重?只有真正伤到一两个皇子,才能引起外界重视。 赤潮宫主:赤潮自有分寸。 明德帝居高临下:母后当年建立赤潮,不是让你们如现今这般为大楚的。 赤潮宫主又一行礼:请陛下放心,赤潮所做,皆是为了大楚。 只是现在并不能告知原因。 明德帝看着他,眼底一黯: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赤潮对大楚忠心,那你告诉朕,谢砚,他是来干什么的? 赤潮宫主不说话。 明德帝继续道:额缀凤凰花,又练得一身本事,你让他接近罹儿,究竟为何? 赤潮宫主那么聪明,朕想让谁成为太子,你心中有数。 赤潮宫主:谢砚,他有任务在身,与四皇子无关。 无关明德帝低低重复,又抬眸看他:那照你这么说,谢砚接近萧罹,是他自己的想法。 赤潮宫主:是。 明德帝冷笑一声,但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为了任务而接近罹儿。朕知道你们赤潮的人,做起任务来不择手段。 赤潮宫主:赤潮之人铭记于心的规矩,不可伤害皇室之人。这个规矩,胜过一切任务。 须知,赤潮的存在,就是为了大楚兴盛。 明德帝眼神黯了下去:那你这次猎场刺杀,加上次派刺客伤害斐儿 赤潮宫主:此乃例外。 例外?明德帝眸中染上阴翳,他骤然冷声道:有几次例外?你们想有什么例外?! 他摇摇头,气得头发疼:你们这样一闹,朕无法彻底信任你们。 如此一来,又是一桩烦心事。 忽得,明德帝胸口一噎,捂住嘴咳嗽起来。 见状,赤潮宫主行礼:陛下身体不适,臣先离去了。 殿外的公公听到皇帝唤他,推门而入,只见殿内只有明德帝一人坐在龙椅上咳嗽,他顿了顿,立马唤了太医,一边上去替他拍背顺气:陛下,您这是 这明显就是被气到了,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殿内也一直就陛下一个人。 公公不明白为何陛下会突然咳嗽。有一瞬,他竟有一丝恐慌。 先帝当年,也是咳疾而终。 明德帝摆手,让公公不用拍,他喘了几口气,手指紧紧攥着龙椅,一双咳红的眼盯着空寂的大殿。 寂寞啊 终有一天,帝王身边的所有忠诚之人,都变得不再归顺。 注定了这龙椅,要一个人坐下去。 蕊心朕真的好想来找你。 可是不行。 大楚的江山,须得有人。 我们的孩子,他好像不想当太子。 怎么办呢?朕只能逼他。 朕就要撑不住了啊 公公低头立在一侧,一抬眸,愣在原地。 他看到一滴泪,湿了明德帝的眼眶,从脸上划下,溅落地上。 陈姝撑过了那一晚。 陈香蓉赶到京都,看到躺在床上的孙女,哀痛之情上来,竟直接在她床边哭晕了过去。 这悲切,三分真,七分假。 谢砚嗤笑道:陈老家主这戏,难免做得过头。 萧罹摇头:做给父皇看,当然要认真些。 谢砚叹道: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十二岁,就懂此道陈香蓉对这孙女,可是没少下功夫吧。 萧罹道:陈姝醒的时候,只有陈老家主在她身边,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派人禀告。 他神色黯了黯,道:陈香蓉和她说了些什么。 谢砚笑:你知道。 萧罹点头:不知道。 分卷(18) 谢砚睨他。 不知道点什么头? 萧罹平静道:今日入宫,见到陈姝所做,便猜到了。 谢砚抬眸,不作声。 萧罹看向他:陈姝胆子很大,她擅闯永昭殿。 说什么了?谢砚面色淡淡,看着萧罹,饶有兴趣地继续听下去,不,她做什么了? 23、第 23 章 萧罹道:她带着病体,要求见父皇。那些宫人拦她,她却以死相逼。 谢砚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萧罹继续道:换做常人,早就定罪。但在父皇眼中,她救他一命 后来父皇说她救驾有功,要封她为和安郡主。 谢砚手指一顿。 封郡主,这赏赐可不小。 陈老家主应该会满意。 萧罹顿了顿,皱眉道:但她不要郡主。 不要?谢砚抬头看萧罹:她是真傻还是假傻?陈家若出个郡主,在朝中势力愈加稳固 她要当妃。萧罹淡淡道,或者说,陈老家主想让她当妃。 谢砚一噎,随后轻笑,手又开始敲击桌面:这一步,明德帝还看不出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萧罹道,可就算看出来了,也没证据。 若右符真在陈家手里,明德帝也不敢轻易做些什么,免得陈家狗急跳墙。 谢砚问:皇上同意了? 萧罹:自然不曾。 两人岁数差得,都能当他女儿了。 萧罹眸子微敛:陈姝死缠烂打。 她不要命了?谢砚不敢相信,怎么个缠法?皇上没生气? 萧罹只说了一个字:闹。 萧罹:父皇想气,但陈姝近来是大臣们讨论的对象,父皇也不好在这关头 谢砚别过头,不悦道:大楚这是什么规矩?皇上做事,处处看那群大臣的眼色。 这皇上当得也太憋屈了吧。 萧罹道:规矩乃先皇所立,且先皇遗嘱上说,这些不可更改。 谢砚抓住了这话的一个点,看向萧罹:遗嘱? 萧罹知道他又在想虎符的事,叹了口气,道:遗嘱,并没有什么。 这回真和虎符无关。 谢砚不语。 萧罹:你要查的,应该也差不多了。子钦,知道得太多,容易惹祸上身。 谢砚垂眸,笑道:我还会怕祸吗?我怕祸自己不来,让我好找。 萧罹:你为什么这么闲? 谢砚指了指自己,我闲吗? 他收敛笑容,似是自言自语,或许闲吧所以才想找些事情做做。 萧罹看着他,有些不忍: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谢砚摇头,没有必要告诉你,萧罹。 知无不说。萧罹皱眉,喉咙一哽: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们之间这不公平。 谢砚想知道的,他都毫不保留地告诉,可是谢砚却从未告诉过一点点关于他的过去,他的目的。 你自愿的,不是吗?谢砚低低嗤笑,无所谓似的:没有东西是公平的。 他看向萧罹,你我之间,从出生就不公平,以后,更无公平可言。 他一出生就是赤潮的人,二十多年来,日日都如在地狱。而萧罹,自小便是皇子,没有尝过那种生活。 无论怎样,他们两人之间,经历不同,见识不同。 差太多了。 萧罹看着谢砚,默不作声。 这个人到底是不信任自己。 我给你公平。萧罹攥紧拳头,你想要吗? 如果谢砚想要公平。 如果只有皇帝才能给他公平,那他会 拳头松了一瞬。 他会去当皇帝。 但那个人却道:我不要。 语气寡淡,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毫不在意。 萧罹衣角被攥皱,艰难发声:你不要? 谢砚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淡淡道:我不要。 这么多年的不公平都忍受下来了,早就习惯了。 公平,还有那么重要吗? 所谓拥有的不该拥有的,失去的不该失去的,公平的不公平的。 都是命 先帝遗嘱,明德帝到底没有违背。 陈姝抖着胆子,以死来昭示自己对皇上的爱意。明德帝无奈,待陈姝病好,下诏将她封为了陈妃。 皇上有病!谢砚听到消息,惊得差点被茶水呛到。 苏辞小声提醒:主人,这是四皇子府。 有些话说不得。 那,陈姝有病!谢砚换了个说法:陈香蓉也有 行行行。苏辞打断他,扶着头道:他们都有病。别说了 他现在骂的每一个人,招惹上了,都会引来一堆麻烦。 谢砚瞥他一眼,越想越气,怎会如此荒唐? 陈香蓉上了年纪脑子不清楚,做出这么冲动的行为还能理解。 陈姝这为了家族牺牲自己,也能理解。 但是明德帝 他好歹一国之君,谢砚本以为明德帝根本不会理会陈姝的要求。结果真的让陈姝成为了第二个陈妃。 实在是无法理解。 苏辞:主人,那现在怎么办? 谢砚:陈姝受宠吗? 苏辞:封为陈妃后,皇上一次都没去见过他。 谢砚垂眸,若有所思,片刻,他道:看样子不受宠。 明德帝脑子还没不清不楚到这个地步。 苏辞哑然。 受宠怎么办?萧罹推门而入,瞥了眼苏辞,眼神不善。 苏辞还记得在诏狱遇到萧罹时的那个眼神,此刻看到他,不免颤了一下。 谢砚微皱眉:你进来作什么? 萧罹眯起眸子:这是你家? 谢砚: 萧罹在谢砚旁边坐下,苏辞感到背后一凉,瑟瑟开口:没什么事,我要不先走 谢砚:不许走。 萧罹:滚。 两道声音夹在一起,话毕,屋内顿时安静。 苏辞: 两个人看他的眼神皆不善,苏辞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 最后他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谢砚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胆小鬼。 萧罹:你多学学,别一天到晚什么都不怕,想着法在那些大臣面前露面。 被人记住可不好。 谢砚没理他,转身要走。 陈姝若受宠,你当如何?萧罹抓住谢砚手臂。 自然是让她不受宠。谢砚转身,伸手去扯开萧罹的手。 萧罹手下用力,将他手腕攥得发红。 你又发什么疯?谢砚不悦,皱眉道:出去,我要睡了。 萧罹一言不发,突然出手去抱他,谢砚一惊,迅疾提拳在他胸口砸了一拳。 萧罹闷哼一声,依旧没有松开,他道:你轻点,这有伤。 谢砚嘲道:你不是身子好?刚一醒就往皇宫跑,这会儿这么砸一拳就痛了? 萧罹道:因为谁受的? 谢砚面无表情:是谁抱着我,硬要一个人逞能的? 明明根本就不用受伤的。 萧罹道:是我的错。 知道就好。谢砚不耐烦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萧罹把他拉近一分,低声道:没怎么,就想来看看你。 谢砚莫名其妙,又挣扎了几下,出去。 不。萧罹把谢砚拉进怀里,人撞到胸口剑伤,他轻轻嘶了一声。 谢砚本想推开,但下一秒,突然感受到背部的手逐渐往腰上一动,浑身跟着一机灵,不敢动了。 谢砚咬牙道:你要不要每次都拿我弱点?!有没有意思? 有意思。萧罹笑起来,将他抱得更紧了:今日我听到一消息。 谢砚竖起耳朵。 萧罹:与那些无关。 他感受到怀里人头低了低,继续道:子钦你该考虑点别的事情。 什么?谢砚低低接了一句。 除了任务,他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事?就算有,也是轮不到的。 萧罹:比如婚嫁。 谢砚一怔,手微微攥紧。 这人又在想什么东西? 萧罹:范小知州,你可还记得? 谢砚点头。 他要成婚了。萧罹继续道,两日后成婚。 谢砚试着挣动,却发现萧罹抓着他手臂的手已经用来按住他的头了,可那只放在他腰上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 他只能被迫把头贴在那人肩上。 谢砚:范老知州刚走没多久,他就成婚? 之前见到范铭,一双眼睛因为范老知州而哭得红肿,谢砚还赞过她一颗孝心。 如今这才半月 今日他听到的消息,怎么一个比一个刷新他原本的认知? 谢砚道:你比我还闲,临安这么远,他的婚事与你何干? 萧罹:听说的。 谢砚: 他怎么没听说? 萧罹:沈黎寒替他办那婚礼,结果日子还没到,姑娘先被人劫走了。沈黎寒正巧撞上,他不会武功,被那劫匪伤了脸。 沈黎寒?谢砚奇道:两日前还在京都皇上遇刺这事沈家担下责任,他还有心思赶回去替范铭办婚礼? 萧罹:刺客和护卫都与他无关。 谢砚不语。 萧罹看起来有些着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谢砚疑惑:那你要说什么? 下一秒,他想到什么,眸子一黯,范老知州房间里那封信,有进展了? 萧罹不耐:你能不能别总想着虎符? 谢砚:你管不着。 谢砚埋头,萧罹也一直没说话。 半晌,谢砚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罹的胸膛微微起伏,散发出暖意,谢砚被他抱着,有些困意上来。 劫亲萧罹道,你觉得如何? 哈?谢砚懵了。 萧罹把手从后脑勺移到谢砚脖子上。 谢砚一僵。 萧罹把头低在他耳畔,又问了一遍:我问,你觉得劫亲,如何? 呃谢砚怕他又做出些什么事,顺着他的心思,含混道:嗯还,还挺好。 萧罹眼里拂过笑意:懂了。 谢砚:什么? 他懂什么了? 日后你萧罹凑过去,在谢砚耳畔张了张口,轻笑道:这个不告诉你。 谢砚: 24、第 24 章 明德帝在狩猎时遇刺一事,不知为什么,传到了北夷。 北夷得知消息,在大楚边境故意发动纷争。 消息传到明德帝耳中,原本便拖着病体的他,终于在上朝时,恼得晕了片刻。 大臣们见状,忙请来太医。 对外界宣称并无大碍,只是劳心过渡,休憩几日便好。 但传到有心人耳中,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先皇。 或许明德帝,也有从先皇那儿传下来的疾病。 一时间,有些人要按捺不住了。 殿下,皇上召您入宫。阿聋侍立在萧罹身侧,脸色泛着白。 上次狩猎他遭到偷袭,脚踝处中了一支箭,致使后来作战时处于下风,受了重伤,连萧罹那儿都没赶得及过去。 萧罹盯着谢将军的画像,目光怔怔,看起来有些出神,眼里却含着笑意:你说他会同意吗? 阿聋一怔:什么? 谢将军萧罹似是在自言自语。 阿聋更加不明白了:殿下,皇宫里催促 他觉得劫亲挺好。萧罹嘴角勾起,看向阿聋,我要不给他弄一个? 啊?阿聋还是不明白,殿下可是在说谢公子? 萧罹淡淡道:不然呢? 阿聋噤声。 他说让我找他,如今我找到了。萧罹转回头,又看着谢将军的画像出神,怔怔道:可是你知道他现在要我做什么吗? 阿聋看着萧罹,不语。 萧罹道:他要让我当太子。 阿聋惊道:殿下! 分卷(19) 这话不能乱讲。 阿聋听出来了,殿下在讲的人是明德帝。 怎么?萧罹看向他,声音骤冷:他自己同我讲的,还不允许我说吗?我可没有假传圣旨。 萧罹收回视线,垂眸继续道:他的心思,我能猜到一二当上太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当皇帝,要纳妃子,要为大楚未来着想。 阿聋看着他,有些不忍。 小时候殿下对谢公子的心,他都是看着的,虽然先前差了点,可后来,殿下真的是很努力想要挽回谢公子的心。 他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能让殿下这么对待的人了。 阿聋:殿下 可这既是皇上的主意,殿下也不能违背。 皇上膝下子女稀少,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就是二殿下和四殿下。二殿下行事太过温柔,确实不适合帝王之位。 所以啊萧罹道:我想好了。 阿聋抬头看他。 萧罹眼眶红了,他看着桌上的谢将军画像,将他收起。 萧罹:既然他觉得劫亲不错。那到时候,若是真的不行,我就劫亲。 阿聋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劫亲 劫亲。萧罹把画像递给阿聋,坚定道:他们不同意,我就把谢砚劫过来。 阿聋哑然。 这让他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接过画像,疑惑地看向萧罹。 萧罹起身离开,声音静地宛若夜色下的湖面,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黑暗中,他道:烧了。 阿聋愣在原地,将画像又摊开一角,看着谢将军,小声道:烧了 为什么? 当驰骋在沙场的将军,可一直是殿下想做的事情啊。 他想起方才殿下湿了的眼眶,好像突然明白什么,将画卷攥紧了。 这是 殿下这是 决定要争储了吗 萧罹叫人备车马入宫,车还未动,便见到谢砚走了进来。 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拦,就被谢砚抢先进了马车,心惊胆战地注意着马车内的动静,生怕四殿下责罚,只是没想到等了片刻,萧罹淡淡说了句:走吧。 车夫呼了口气,一挥马鞭,朝皇宫驶去。 谢砚刚进马车,就注意到萧罹眼角微红,心里微微愣了一下,想问问,却欲言又止。 管他做什么呢。 萧罹问:你上来做什么? 谢砚:我也要入宫。 萧罹:见皇帝?谢砚挑眉,未答。 萧罹皱眉:你不是已经猜到,那东西在陈家手里,还要去宫里做什么? 猜到又不是真的有。谢砚瞥他一眼,他们总得搞出点动静,我才能想办法确认。 萧罹:你打算怎么做? 唔谢砚想了想,不知道,看着再说。我想去见见皇上新纳的妃子。 你以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萧罹语气染上些许怒意。 谢砚假装不知道他生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不是吗? 萧罹别过头。 对于谢砚来说,确实是相见就能见,皇宫那些守卫奈何不了他。 谢砚:入宫以后,你去见皇上,我去见陈姝。 萧罹看着谢砚的眼睛:你别惹事! 知道了。谢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一个小姑娘,我能对她做什么? 萧罹脸色黑了下来,你敢对她做什么?! 谢砚: 这都要生气,没意思。 谢砚闭上眼,不理他了。 萧罹却来劲了,挪到他身边,伸手要做什么,被谢砚一把抓住,认真道:萧罹,我觉得你需要纳几个妾。 一天到晚想着同他的小凤凰做这做那。谢砚觉得要是换做旁人,早就已经贞操不保了。 萧罹皮笑肉不笑,手下用力,将他两只手禁锢在一起拉过头顶,随后将人直接扑倒在车地面上。 马车内传来「轰」一声,车夫顿了顿,想停下来询问出了什么事。 可下一秒他突然想到什么,耳根开始泛红,却被凉风吹散在夜色下。 车夫是四皇子府里的人,四殿下和谢公子在一起能有什么事,他一猜就知道了个大概。 温热的鼻息打在谢砚脸上,萧罹喉咙嘶哑道:你再说一遍? 谢砚没想到萧罹对这句话反应这么大,他也没有防备,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砚挣动几下,发现挣不开,开玩笑的! 开玩笑?萧罹整个人俯下来,谢砚别过头,却被萧罹按住了下巴,强迫与他对视。 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萧罹同方才判若两人,声音哑得有些不正常,这种玩笑,你开不得。 谢砚扯了扯嘴角,我我不开就是 你放开我。 萧罹没有放开,直直看着谢砚的眼睛那里,藏着无数他渴望知道的故事,小凤凰的过去。 萧罹拇指按上谢砚嘴唇,他道: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只有我信。 七年前你说我不适合当太子,适合当将军,我就真信了。 现在他们都在逼我当太子,可我还是信着你的一句戏言。 因为你的一句戏言,我即便我背上不孝的名头,也不要当太子。 大楚兴又何妨,亡又何妨? 与我何干? 人是自私的,每每都为自己着想。 我这么信你啊我抛弃那些去信你。 可是你呢? 总要去查虎符,要去冒那个险。 除了虎符,什么都没有。 心是空的。 萧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害怕我 谢砚:什么? 萧罹:我 谢砚恍惚道:你 你别哭啊 萧罹回过神,猛然间发现眼前的人是模糊的。 他怔怔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了,看起来不可置信,哽咽道:我我哭 他为什么哭? 他也不知道。 是思念成疾,而现下这个人在面前,却不认他? 是因为看着这张脸,内心对当年的事产生了愧疚? 泪水似乎怎么都止不住,一滴接一滴,从眼角划了下来。 萧罹彻底懵了,身子发着颤。 谢砚也没想到,萧罹竟然会哭。 心里似乎猛地扎了一下。 他为什么哭? 害怕? 害怕什么? 他生来就是皇子,要什么有什么。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也会像他在赤潮那样害怕吗 马车颠簸一下,萧罹没扶稳,直接倒在谢砚身上。 鼻尖相触,谢砚心底哆嗦了一下,手指不自然地缩紧。 他怔怔地看着萧罹闭上眼。 一滴泪落在他额间,凤凰花灼灼,无声盛开着。 25、第 25 章 谢砚垂了垂眸,睫毛在眼底映出浅浅灰色阴影。 那一刻,他仿佛在萧罹身上见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被关在笼子里和饿狼斗的时候,也会发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都是恐惧。 大概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心疼了。 谢砚靠在御花园的城墙上,仰头望着天。 无理由地,他抬手摸了摸嘴巴。 萧罹亲得很轻,仿佛在害怕什么,特别谨慎。等他回过神后,先是睁大了眼,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便立马起身了。 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躲开? 以前他不是,最讨厌这样了吗? 连抱一下都要生气的。 那时谢砚也茫然了,他躺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只是用手挡住了眼睛,不去看萧罹。 也没有给他回答。 我呸!快给本皇子备马车! 谢砚收回思绪,一听就知道是萧然,他挪到墙边,探头看到萧然正从往他这走来。 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比上次还厚,旁边的宫人扶着他,下手不小心重了些,萧然立马破声大骂:嘶蠢货!知不知道下手轻点! 那宫人一哆嗦,放轻了手下动作。 谢砚看到他这模样,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悦。上次在猎场没杀他,是因为萧罹说他还有用。 可谢砚实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用? 还不如让他解决了,一来替大楚消灭一个傻子,二来解他心头之恨。 萧然口中一直在骂那宫人,骂完以后又接着骂谢砚。 谢砚那个王八蛋,本皇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捉到府里,折了他一身武功,让他给我做下人!唱戏啊! 萧然光顾着骂人,没小心这看路,突然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上。 刚接回去的手臂又一次遭受重击,萧然疼得在地上打起滚。 下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口,就滚到一边,看到边上那熟悉的白衣。 萧然条件反射,心里蓦地一慌,随后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谢砚看着他,展颜一笑,声音清冷如雪山上的雾凇:还在做梦呢? 啊!萧然似见鬼般地往后仰,可惜身后是地面,退不得。 还不快扶你家主子起来?谢砚瞥一眼那宫人,笑道:地上凉,你要见他一直趴着吗? 宫人忙上前将萧然扶了起来。萧然站定,怒道:滚开! 宫人身子一抖,退了几步。 谢子钦!就是你绊的本皇子!萧然疼得面目有些狰狞,他恶狠狠瞪着谢砚,你宫里来做什么?!萧罹带你来的? 擅闯皇宫可是重罪!说罢,他突然一笑,张口要叫人,却被谢砚先一步掐住了喉咙。 宫人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萧然浑身发颤,他知道,谢砚真的敢把他掐死,你这是皇宫,你若将我杀了,父皇不会放过你! 谢砚嗤笑,不以为意,你那父皇 话锋一转,他道:这里的人,打不过我。 萧然噤声,半晌才哆嗦着道:那那你也不会好过! 下一秒,他看到谢砚嘴巴上的细小伤口,愣愣道:你!你的嘴巴 谢砚像是受到什么重击,眸子一缩,手下突然松了力,转身背对着萧然。 有有伤口吗 伤口很小,但像方才那样面对面,萧然自然看出来了。 萧然想到先前萧罹在诏狱所做,倏忽间恍然,瞪大眼睛,指着谢砚:你和萧罹 闭嘴!谢砚这回眸子里真的染上了杀意,他抽出短刀,指向萧然。 萧然吓得噤声,心里却生出一股快意,连看谢砚的眼神都变了。 若萧罹是断袖,那他便不能当太子。少了一个阻碍,萧然又开始做梦,觉得他可以轻松解决掉萧斐,然后顺利成为太子。 谢砚恼道:你、找、死? 萧然身子不稳,被他瞪地恍惚一颤,本本皇子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说罢,他转身要逃,却被谢砚抓住了衣角。 萧然:你干什么?死断袖! 谢砚: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谢砚心里突然就乱了,也顾不上思考,只知道不能让这傻子跑出去乱传。 谢砚:你敢说,我就要了你的命! 萧然挣扎间扯到伤口,呜咽两声,吼道:你还说你不会唱戏,都是死断袖了!还不做小官唔! 谢砚察觉到从另一侧来了人,忙捂住萧然,将人顺手一拎,藏匿在假山后边。 小蝶,我以后是不是要一辈子在这宫墙里? 谢砚透过假山缝隙望过去,认出了来人是陈姝。 衣裳是按照妃子的位分来做的,金钗插在头顶,每走一步便跟着晃动,看着好不华贵。 可陈姝却一脸愁态,似乎并不乐于成为妃子。 十二岁,还未到风华之年,就要为了家族,一辈子困守在皇宫。 那些压在她头上的不是珠翠,而是重有千斤的寒冰,将少女对未来憧憬的心,久久冰封在了无情的宫墙之内。 萧然还在呜呜发声,顺势咬了一口谢砚的手,谢砚吃痛,直接将短刀抹上了他的脸,冷声威胁道:我改主意了,不杀你。但你若再乱动,这张脸就别要了! 萧然瞪了谢砚一眼,讪讪点了头。 萧然很是看重他那张脸,若是毁容了,那他还不如去死。 小蝶道:娘娘何出此言?我看宫里那些妃子,也是会同皇上出宫游玩的。 陈姝摇摇头,你不懂。 小蝶只是个婢女,连字都不认识,自然不懂这些。 那些出宫的妃子,都是得皇上恩宠的,后宫总是有新的妃子进来,皇帝喜新厌旧不说如今的明德帝,早已经心不在这了。 陈姝注定了,成为一个笑话。她注定了,要在皇宫守一辈子。 萧然捂着手臂,低低啧道:哈,偷听? 分卷(20) 谢砚睨他一眼,没理。 陈姝走近,谢砚一把挽过萧然脖子,抵在假山后。 方才扶着萧然的宫人还趴在地上,陈姝奇道:你在这做什么?抬起头来。 那宫人犹豫着抬头,看向陈姝:陈妃娘娘。 陈姝:你为何跪在这? 还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宫人哆嗦道:回回娘娘,是三殿下罚我在这儿跪的。 谢砚勾唇一笑,算他聪明。 只是这锅,就要萧然来背了。 陈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祖母告诉她,三皇子萧然犯过傻病,现下他知道,原来他不仅傻,还是个待手下苛刻的人。 但这宫人不归属她,在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姝最后睨了他一眼,捏了捏手心,朝御花园的湖畔走去。 谢砚挑了挑眉,短刀依旧没离开萧然的脸。 萧然见她离开,眼珠朝后转了转,喂!她走了,还不快把本皇子放开?! 谢砚冷声:你再吵? 说罢,他提刀在萧然耳后轻轻割了一刀,萧然呜咽一声,连连求饶,我闭嘴! 谢砚这才松了些许,萧然趁此机会要逃,又被谢砚抓了回来。 王八蛋你干什么!萧然怒吼,脑子一热,说出来的话就愈发没有掂量,你一再如此,别是喜欢本皇子! 呃谢砚从假山上抓了一把杂草,连着土全塞进了萧然口中,声音骤冷:我不杀你,不代表你就能作死。 皇宫这种地方,你作得越多,死得越快。 萧然嘴里都是土,呛得说不出来话,谢砚掐住了他脖子,萧然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得紧,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而后,他便知道了谢砚抓着自己的原因。 沈黎寒不知为何,也出现在宫里,且朝陈姝刚才的方向走去。 如果萧然此刻能讲话,定然又要忍不住吵几句。 偷听这种事,实在高明不到哪去。 待沈黎寒过去,谢砚瞪他一眼,一把推开。萧然扑倒地上,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不住咳嗽。 谢砚收回短刀,居高临下道:我就是这种人。 萧然一怔,他哼哼的他都能听出来? 看着谢砚的眼神,萧然又是僵在原地,心道这人又要怎么折腾自己? 但最后谢砚只是目光阴鸷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萧然俯在地上,只有一只手,半天爬不起来,看着地上那个宫人,怒道:蠢货!还不快过来扶本皇子! 宫人这才发现谢砚已经离去,连滚带爬跑到萧然身边,手刚伸出去扶他,就听到从湖畔传来小蝶的喊声。 娘娘娘娘落水了,快宣太医! 26、第 26 章 在陈姝落水的同时,永昭殿内,明德帝召见了萧罹和萧斐。 明德帝一个字没说,只一个眼神,服侍的公公便会意,上前接过竹简,随后朝二人走去。 萧然和萧罹站在一块,那公公走到他们面前时,犹豫了一瞬。 萧罹微不可察动了动手指。 这一犹豫,殿内谁都看出来了。最后,那公公将竹简送到了萧罹面前。 萧罹迟迟没有接过,只是盯着那竹简,眸中愈发深沉。 公公察觉出不妥,小声提醒:四殿下。 萧罹丝毫没有要接过去的趋势。 明德帝这意思很明显,算是在以一种旁的方式告诉萧斐,在他和萧罹之间,他更看重的是后者。 明德帝眯了眯眼眸,看向下面两人。 见萧罹不动,公公开始有些难堪起来,正要再次出声提醒,便见一只手拿走了逐渐。 公公辛苦了。萧斐面色和善,带着满脸笑意。 公公一噎,半晌才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转身回到御前。 明德帝有些不悦。 罹儿这是故意的。 打开竹简,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话题很快就被转移。 父皇,北夷扰乱边境。萧斐面露忧色,他们这是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明德帝叫他们过来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是要与他们商讨如何解决。 皇妹她还在北夷,两国交好,他们怎敢又对大楚生出觊觎之心?萧斐看着明德帝,又看了眼手中竹简,说道。 论对战,大楚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没有想到,北夷会这么明目张胆进犯。 萧罹静静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讲话,眸子里的光却是愈加黯淡下去,叫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萧斐攥紧竹简,父皇,孩儿愿意 不可!萧罹出声阻止,这让萧斐明显整个人一颤。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罹,只觉得他脸上黑得可怕,四弟你 他从前一直以为,四弟是对争储不感兴趣的。不然,也不会再外界传他是未来太子传得盛的时候还一点动作都没有,恍若那些谣言都是天边的浮云,风一吹就散了。 可是现下,他说他要请战,四弟却是第一个拒绝的。 罢了。 萧斐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他也对争储并无执念。论太子之位,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武功比不上萧罹,只是喜欢看些兵书,懂些治国之策罢了。 真要护大楚,四弟当是比他要合适的。 你想出战?萧罹侧目,淡淡看向他。 萧斐点点头,怕萧罹误会了,便赶紧道:若是四弟想,我愿 萧罹:不用了。 萧斐顿住,疑惑地看着他。 萧罹上下扫了他一眼,平静道:你身上带着伤,不适合。 更何况,父皇找他们来这里,也不是要找他们出战的意思。 大楚的人才,还不至于稀缺到连个将军都要从皇子中选出来。 萧斐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低头看了眼自己前几日被刺客刺伤的手臂,不说话了。 明德帝静静听完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半晌,才张开口,此战,不可避免。 朕找你们来此,不是要从你们当中选人。 萧罹眸低闪过异色。 萧斐:父皇,那是何意? 明德帝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看向他们,沉声道:陈家。 云层挡住月华,屋外冷风吹动树梢,发出簌簌的声音。 谢砚靠在墙上,视线落在缓慢移动的云层上。 顷刻,从黑暗中传出来几道微不可察的脚步声,谢砚闻声,原本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挑,来了。 你在等我?萧罹拿着壶酒。 谢砚摇头,云淡风轻道:没有。 沉默一秒,他又补充了句,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 萧罹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将酒递上,子钦,屋外这么冷,你就穿这么点? 谢砚见他拿着酒,就知道今日入宫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可别是心里难受,来找他的小凤凰诉说心中苦闷来了。 萧罹莞尔,看你百无聊赖,来纾解纾解你。 谢砚跟着笑,侧目看他,月色下萧罹的脸庞看得并不真切,饶是这样,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酒味。 酒夹着愁,两者掺和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谢砚轻声道:是你,来找我纾解你自己吧。 萧罹笑,原话奉还: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啊 陈姝落水,打断了后面。萧罹看着谢砚说道:你看到了陈姝落水? 谢砚并不否认:看到了。 可那又如何? 陈姝落水,谁都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最后陈姝因落水而不慎扭伤了腿,那些背后之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只要陈姝在皇宫内受的伤越多,那人就越是高兴。 谢砚看着桌上的杯盏,低声道:沈黎寒也在,而且恰巧就碰到了这个。 萧罹:你怀疑他? 谢砚一愣,看向他:当然不是。 萧罹,你知道的,沈嗣犯了错,沈二公子若是再这么做,到头来被皇上猜忌,百害无一利。谢砚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萧罹挑眉。 原来他这么想。 沈黎寒擅文,性子温和,光是从这点上看,他就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但谢砚说不是他做的,却不是从这点出发去分析,而是说,对沈家不利。 在这个关头,他若是还做出对沈家不利的事,倒的确是会被外人猜忌动机。 谢砚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视线落到酒壶上:四殿下这是,在皇宫遇到了什么,要来寻我纾解烦闷? 子钦。萧罹像是想了很久,才说出来,子钦啊,你猜的都是对的。 谢砚恍神,将身子做正了,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北夷攻入大楚边境谢砚若有所思,喃喃道:这像是计划好的。 萧罹:父皇还未讲完后面,就被陈姝落水的消息打断了。 谢砚看向他,眸色清明:可你也猜到了后面,不是吗? 呃萧罹端起酒壶洒酒,却没有喝下去,北夷来犯,各大家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沈家经过猎场一事,正逮着机会立功补过,北夷在这时候来犯,镇远将军自然是首当其冲。 四大家族范家式微,陈老家主是经历过两朝的人,她有野心,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么个道理,自然也不会出手。 谢砚道:北夷来得这么巧,镇远将军不会看不出来的。 萧罹道:再者,沈二公子自幼饱读兵书,这么点道理,他不会不和他大哥讲。 谢砚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镇远将军,已经 是。萧罹点头,此事不能等,镇远将军,已经出战了。 谢砚收回目光。 出战了,这么快。 看来确实是被催得紧了。 镇远将军猎场负伤,本可辞去,却在第一时间请命出战,在百姓眼中,是为一颗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在各大家眼中,却不尽然。萧罹看着那杯酒说道。 谢砚:身不由己,他没得选。 是啊萧罹道:且不说此战败的成分极大,即便真是那阎王爷显灵不肯收镇远将军,皇上也会寻个理由削弱沈家民心所向,胜之所往。镇远将军得了军心又得民心,父皇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背后那人能安排北夷来犯,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军负伤卫国,九成战死沙场。 即便战败,到时候还乡,也是立下过苦劳,皇上定然不会再就前事而为难沈家。谢砚道:镇远将军,这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用自己的性命,以男儿铿锵的傲气跪死沙场,恳请皇上,饶恕沈家。 一时间,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屋外云层移开,几道光照进屋内,谢砚拿起桌上那杯酒朝窗户丢过去。 窗架子被打落,伴随着酒盏破碎的声音,窗户「啪」一下合上。 萧罹淡淡笑道:子钦,多好的梨花酿,可便宜了外面那些杂草。 没了杯盏,你便不能喝了?谢砚瞥了眼酒壶,意有所指。 萧罹弯了弯嘴角。 谢砚佯装未看见,继续刚才的话题:沈二公子无心朝政,此一战后,范沈两家皆不复当年,剩下郁陈两家,可这两家 谢砚叹了口气:郁飞鸿年事已高,郁小儿子势力浅薄,拿什么和陈家比? 萧罹总结道:所以一切,都朝着对陈家有利的方向发展。 谢砚道:陈家想崛起,势必攀附权贵。 萧罹皱眉,语气冷了下来:可似乎与他们走得较近的,是萧然。 谢砚没有很快接下去,他看到萧罹缓缓拿起了桌上的酒壶,送酒入吼。 恍惚间,萧罹眉眼之中有了愁绪。 谢砚眸色一黯,还是将萧罹最不想听的那话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在逼你争储,所有人都希望你是太子只有陈家不是。 萧罹只觉得喉咙很辣,头也开始发疼,他捂着头,讷讷道:别说了 他不想当太子啊。 谢砚不顾萧罹模样,继续说下去:陈家这些年闭门深造,如今倾巢而出,你说,他们哪来的胆子? 萧罹像是预料到谢砚接下来要讲的话,又朝嘴中洒了酒,企图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别说了子钦。 是谢砚看着萧罹痛苦的模样,最后说出了那两个字。 右符。 27、第 27 章 翌日萧罹从皇宫回来,谢砚见他,总好像是魂不守舍。 谢砚从萧罹那儿得知,沈黎寒入宫了。皇上此先屡次请他入宫不肯。如今,却是毫无征兆地同意了。 沈黎寒自己提出来的?谢砚看着桌上那盛开的梨花枝。 萧罹:是这么说的。 谢砚看向他。 有人看到,陈老家主进了永昭殿。萧罹神色暗沉,除此以外阿聋回来汇报,说是陈姝昨夜,见了一个人。 皇宫守卫森严,陈姝又是一颗被利用得明明白白的棋子,能靠近她的,只能是明德帝信任的人。 分卷(21) 之前狩猎陈姝受伤入宫,是她的哥哥陈临先进去陪她的。 谢砚轻笑道:陈老家主怎么全靠孙子孙女,她儿子呢? 萧罹摇摇头,并未理会他这含着嘲讽的玩笑话。 陈姝不得宠,可近来一系列事下来,全围着陈姝在转。萧罹道。 谢砚挑眉,摘下一片梨花瓣放在手中把玩,陈老家主真是好狠的心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懂得手下留情。 梨花瓣被捏皱,从手中滑落,掉落在桌上,萧罹皱了眉,说道:不狠一点,怎么活下去? 比狠么谢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目光望向窗外,眉眼弯弯,说道:陈老家主这一步,走得可是一点都不稳啊 陈香蓉先是将陈姝送入宫为妃,后又设法让陈姝落水摔断了腿,这下一来,便有了足够的筹码让皇帝心生愧疚。 明德帝就算再不打算宠陈妃,也要在面上做出一副不亏待的模样。而恰恰对于陈家来说,只要这样就够了。 只是这样就足以表明,明德帝依旧是看重陈家,那些大臣,也会选择继续支持陈家。 这几日边关战事吃紧,关于镇远将军的消息频频从北边穿过来,半数是好,半数为差。萧罹萧斐频频被召见入宫,萧然终于坐不住了。 大家都是皇子,明德帝的心偏得太过严重,严重到忘记了,即便萧然幼时烧坏了脑子,却也是个有嫉妒和功利心的人。 这样的人,正是陈家想要的傀儡,是将来若登上皇帝之位,能够一举将他推翻的不二之选。 萧然收到了一封信,是和当初范老知州收到的那封同样的信纸。 他依着那信的指引,偷偷跑到了信中所写的地址,见了一个陈家人。 雨噼啪地打在雨伞上,阿聋带着侍卫回府,在转角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下意识张开了口:白公子 谢砚转过身来,轻笑着道:不是白公子,阿聋,可别叫错了。 阿聋连忙拱手认错:白公子,是在下失礼了。 谢砚摆摆手,阿聋见他一人站在雨下对着棵梨花树出神,挥手屏退了侍卫,问道:谢公子缘何一人站在这? 谢砚转身过来,抖了几下伞,若无其事笑道:在想那棵树,在这一场雨过后,花都谢了,你们殿下最爱喝梨花酒,这往后,可如何是好?他没了酒喝,会不会发愁? 不会的。阿聋微微敛眸,指着那棵树下:那里,深埋了很多都是多年前埋下的。 最深的那罐,是七年前殿下和白公子一起埋的,藏了这么久,一直没舍得喝。到如今,也该是酒香浓厚了。 谢砚挑了挑眉,没有讲话。 夜已深,谢公子早些休息。阿聋行了行礼,他还有事先行退下了。 谢砚一个人站在原地,夜晚的风发狠似的呼啸起来,将雨点倾斜打入走廊,谢砚捋了捋潮湿的衣角,转身走入屋内。 萧罹困在梦魇中,房间内有倒在地上的酒壶,一滴一滴漏着酒。谢砚走过去,轻哼了一声。 自从上次与萧罹一起探讨过陈家的意图,他这几日便总是这般消极。 民间有传言,明德帝有意将太子之位传于萧罹,可这几日相处下来,到底是不是谣言,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只是躺在床上皱着眉的这个人,他自己倒一点都不想当。 谢砚无声在床尾坐下,理解不了原因。 太子为什么不想当谢砚起身把窗户合上,屋内隔绝了一点外界的喧嚣,你若是争,萧然定然争不过。明德帝有意传位与你,你要是接了,陈家也不会有这些动作。 谢砚觉得自己有时候就是看不懂萧罹,这个人心里,好像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白凤一人。 就算表面上说着他就是小凤凰,但其实在睡着的时候,嘴里喊的依旧是白凤。 就像现在,明明是因为太子一事而将自己灌醉,可最后睡着了梦到的人,挂在嘴边的人还是白凤。 萧罹额头上全是冷汗,像外面的雨点一样往下滑落,谢砚无声攥紧了手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贼。 一个无心无情的贼,入了一个满屋子都是小凤凰身影的狗窝。 那他算什么呢? 萧罹谢砚捶在床板上,没能把萧罹吵醒,他困在梦魇里,嘴中一边又一遍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白凤被褥变得褶皱,萧罹只是喊得越来越大声,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那个人唤回来,别走我不该逼你的白凤 谢砚散下了青丝,眸光闪烁,又在一遍又一遍听到白凤的名字时黯淡下去。 少年时的那场误会,害了白凤,由此产生的愧疚感也在少年萧罹的心里住了七年。 白凤被关在诏狱里时,少年萧罹发高烧,没能见到白凤消失前的最后一面。可那夜做的噩梦,却是无数次入了梦中。 萧罹,你是不是喜欢我?谢砚只是开玩笑般随口一问,却不想她问出这句话时,萧罹早就把他装进了自己的心。 见萧罹歪着头不讲话,谢砚也狐疑地怔了一下。 不会被他说中了吧? 少年萧罹傲气强,更何况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谢砚与他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解除过,这种话,怎么能承认?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少年萧罹眸子里闪过隐忍和怒意。 谢砚点头,拿起筷子吃饭,那我就放心了。 少年萧罹看他:放心什么? 放心你没喜欢我啊。谢砚莞尔,你要是真喜欢上男人了,我还得想想怎么把你掰回去。毕竟外头的谣言传得这么盛,殿下将来真当上了太子,没有子嗣怎么行? 少年萧罹放下筷子:白凤,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谢砚扬着笑:我知道啊。 像他这样从沼泽里爬出来的人,哪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当回事? 少年萧罹看向谢砚的眼神变了便,屏退众人。 谢砚笑容一滞,看向萧罹,还没反应过来,萧罹就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筷子丢回了竹筒。 谢砚:你又要干什么? 自己这回可是真没惹他。 少年萧罹抓住谢砚手臂,谢砚吃痛地喊了一声:伤还没好,你轻点! 白凤你听好了。少年萧罹一扯,将谢砚拉到自己怀里,低着嗓子道:我不是太子。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也不可能是。 既然已经决定了喜欢你,就绝不会再去碰太子这东西。 大楚将来没有子嗣,这责任,他可不想担。 谢砚把少年萧罹推开,不明所以道:知道了! 他小声嘟囔:不当就不当,关我什么事。 谁当太子都无所谓,反正他是赤潮的人,将来无论谁成了新帝,与他而言都是要尽力辅佐的人,没什么区别。 还说不喜欢我不喜欢还这么抱着干什么? 少年萧罹又一次被说到心坎,有些惊慌失措地赶紧放开了谢砚,笃定道:不喜欢。 谢砚怔怔地看着他这一举动,心里突然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后又立马嗤笑出来。 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这么急着撇清事实。 他突然有点后悔刚才说的那句话了,毕竟不知怎么,他好像是有点喜欢被萧罹抱着的感觉的。 少年萧罹后来无数次想起这一段,都在心里懊悔,为什么白凤问的时候不说喜欢。万一他说了喜欢,最后两人的结局真的会不一样呢? 只怪那时候他太天真,并不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尽人意,他所以为的永远,也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意外来得太突然,在他深深爱上小凤凰的时候,那个人顾自离去。 相思之梦渐渐变成困住他的梦魇,每一次,都将美好的一面打碎,坠入黑暗的银河。 少年萧罹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一般,艰难地朝身侧移了移。 白凤他张了张口,却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那人穿了白衣,是他眼中最适合他的颜色。少年伸出手,在萧罹发烫的额头轻抚,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他好像说了什么,可萧罹发着高烧意识不清,什么都听不到。 少年在他面前起舞,萧罹脸色一变,便在那一瞬间清醒,看到那人迷糊的脸庞。 是白凤 你来给我跳《雪境》了吗? 是啊,萧罹,这不是你一直都想看的吗? 你跳这个,是是什么意思?少年萧罹哽咽着,喉咙干得厉害,也要说出来,是要走了吗? 白凤沉默了很久,久到萧罹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白凤开始在他面前跳起《雪境》。白衣在黑夜中舞动,少年萧罹看不清白凤的脸庞。 别别跳了 白衣少年恍若未闻,继续跳着那支舞。 别跳了!萧罹强撑着要坐起来,遥远的天际闪过一道光,照亮了一瞬屋内。 别跳了!我求你咳咳咳萧罹撑着床沿站起来,眼前出现一道道重影,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白凤,别跳了! 他不想要这样的道别啊。 他一点都不想道别。 上天像是在呼唤小凤凰回归,闷声打着响雷,雨点噼啪打在窗棂上,寒风猎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起舞的少年扯下头上的红绳,慢慢走到已经昏迷在地上的萧罹身边,抬起他的手。 跳完了,我不再有欠你的。少年将头绳缠绕在萧罹手腕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淡到脆弱至极,好像只要从窗户缝进来的风一吹,就会散去。 他说:不会再遇见了。 28、第 28 章 京都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阴云密密遮掩住月亮,不见一点光。凉夜生寒,梨花树上结起一层薄霜。 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萧罹醉了酒,半夜醒来头晕得厉害,一睁眼,看见谢砚坐在床边背对着他。 听到动静,谢砚微微侧过头来,碎发挡住了面庞,萧罹看不清,只低低开了口,才发现声音嘶哑,许是昨夜酒吃太多伤到了喉咙:你一夜未睡? 谢砚看起来满不在乎,他点了头。萧罹坐起身来,听着屋外的雨声觉得聒噪。 谢砚还是没讲话,萧罹偏头望过去,恰巧瞧见了那棵梨花树。 窗户没关,有雨从外面打进来。 你想吃酒吗?谢砚突然问了一句,却没抬起头见他。 萧罹呆愣了片刻,随后伸手插进发丝之间,扶额低低笑道:子钦,你想将我灌醉? 谢砚默许片刻,跟着笑道:能灌醉吗? 萧罹伸手去碰谢砚,盖上他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谢砚看着萧罹的眼睛,没有反抗,也没有讲话。 你想。萧罹平静道:只要你想灌醉,我一杯就能倒。 是吗谢砚喃喃一句,歪头摆脱掉萧罹的手,眸色晦暗。 到底是他想,还是白凤想? 谢砚站起身朝外走,萧罹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拿酒。谢砚只淡淡说了这一句。 雨下得大,打在地上溅开来不少泥污,萧罹见那梨花树下的身影,将目光慢慢落在屋内的纸伞上。 顿了半晌,他掀开被褥刚要下去,门突然被打开,寒风灌进来,狠厉地刮过他耳侧。 萧罹顿时头更疼,坐着不动,抬眸去看谢砚。 谢砚满身湿透,衣角上都是泥秽,他手里抱着两坛酒,进了屋子头也没抬,管自己将酒放在桌上,去了一旁的屏风。 萧罹看着那两坛酒神色不明,起身晃了几步,在凳子上坐下:七年前的梨花酿,子钦,是阿聋告诉你的? 呃屏风那头半天没出声,只有个虚虚的影子,萧罹坐在凳上瞧着他的动作,从解开腰带,再层层褪去衣物,只剩下那人纤瘦的身影。 就和那时候一样,萧罹心想,这七年来他还是那么瘦。 到底是什么日子,把他逼成了这样? 谢砚从后面出来,换了件黑色的衣裳,是前几日府内的管家托人给萧罹新添置的。 见他随手穿自己的衣裳,萧罹愣了下,只说道:不衬你。 不是讨你开心的。谢砚头发还是湿的,擦干了以后还是有水流下来,我挖了你的酒,你生气吗? 萧罹没回答,一直看着落入他颈间的水,沉了沉眸道:这衣裳大了。 谢砚在他对面坐下,去开酒坛子,沾了一手的土,轻笑道:四皇子心疼了? 自然不会。这衣裳府内要多少有多少,萧罹应了一句,也伸手去开酒坛子,你若是喜欢黑色,我叫管家多依着你的尺寸多买些。 谢砚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按住萧罹的手道:你别拆,七年的梨花酿,再喝下去,省得喝死。 萧罹顿了一下,看到谢砚接着给自己洒酒的动作,没忍住嗤笑出来:这么好的酒,你就一个人独吞两坛?说好的,要灌醉我呢? 谁说要灌醉你了?谢砚端起茶杯,道:你可别血口喷人。这两坛都是我的。 萧罹: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只能用茶杯装。 七年的梨花酿酒香浓厚,只开了个盖子便闻到香味,谢砚不擅喝酒,今夜陪着屋外的雨,却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他抿了一口温声道:这么好的酒用茶杯装,你就当我在喝茶。这样把他喝完了,你也不会心疼。 说完,谢砚闭上眼一口饮尽,没有细品,只有猛灌入喉。 分卷(22) 那你也要装得像点。萧罹幽幽道:你这样,我没法当瞎子。 谢砚又给自己满上,觉得胸腔火辣辣的,只一杯,酒意就如潮水般上来了,那你就把自己戳瞎吧。瞎了以后,是酒还是茶,你也看不出来。 到底谢砚是白凤,亦或白凤是谢砚,你也可以这么说服自己。 风吹跑了阴云,雨不减反增,幽深的月光照下来,刚好可以看清谢砚颈间的水珠。 萧罹咽了咽喉咙,不懂谢砚今夜为何如此反常,只见他一杯又一杯地吃酒。 两个人没再说一个字。 和着寒霜冷风吃了两坛酒,谢砚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屋外雨势减小,那梨花树却还是抵不过命运,花瓣零零散散落了一地,染上泥秽变得肮脏,谁也不记得先前的美。 谢砚从床上爬起来,头痛欲裂,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不知是酒喝多还是生病。 谢公子。屋外有下人敲门,谢公子起了吗? 谢砚皱眉忍下难受,说道:何事? 四皇子命人赶早去买了些新衣裳,吩咐人给您送来。 进来吧。谢砚偏过头去看屋外的梨花树,昨夜他挖过酒的洞周围也盖了点梨花瓣。 下人放下衣裳后并没出去,端着碗说:这是醒酒汤。四皇子还要奴婢转告,沈将军他在战场上身陨。 谢砚蓦地僵了一下,很快调整好状态,思绪复杂道:一同放下吧。 下人不敢朝别处多看一眼,一直低着头,刚要离开却被谢砚一把叫住:萧罹去哪了? 四皇子进宫了。下人看着有些惴惴的模样,还是不敢抬头。 谢砚不知他在怕些什么,只挥了挥手叫他离开。等屋子内只剩他一人,才下床将醒酒汤了,他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白衣,眼神晦暗下去,手悄悄攥紧了碗。 昨夜他酒后 不知道有没有在萧罹面前说些什么。 谢砚放下碗,拿起衣裳去屏风后换,心里想着昨夜有些失态。 他七年前在赤潮沾酒,酒后哭了好一场,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总之后来便被好一顿责罚。这回沾酒,不知有没有叫萧罹听去点什么。 换好衣服,萧罹恰巧从屋外进来。 这回的衣服合身了,萧罹笑道:还是适合白衣。 谢砚没理他,管自己在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下从喉咙凉到腹中,清醒了不少,他悠悠道:这可比醒酒茶有用。 喝多了不好。萧罹道:你以后,别再沾酒了。 谢砚把玩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放下杯子看萧罹:我昨夜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萧罹回得很快,像是提前想好的。 谢砚沉了沉眸,没有讲话。 萧罹突然开口:陈姝出宫了,是父皇下的令。 谢砚有些震惊:原因。萧罹笑笑未答。 谢砚明白了什么,说道:你干的。 萧罹没否认,就是默认的意思,谢砚又问:原因。 萧罹道:我这人,见不得女子哭。 陈姝被迫入了宫,听她随身婢女道,主子日日都在暗处抹泪。 明白自己是陈家棋子的滋味并不好受,知道自己最爱的祖母这般狠心的滋味更是胜过手上的痛。 萧罹顺着谢砚发丝看,想起昨夜他湿着头入睡,今日必定不好过。 谢砚嗤笑一声,带着些调侃的语气,叹道:四皇子真是大好人。 那是了。萧罹看见谢砚脸上的红,想叫人再给他来一碗醒酒汤,最后还是没叫,先说道:只可惜,现在成了大恶人,不知道这一丁半点儿的,能不能给过去赎罪。 赎罪?谢砚转过发胀的头,笑道:要赎罪,我教你个法子。 萧罹:说来听听。 你放我出去,我便在心里记一分你的好。谢砚喘了几口气,面上笑意浅淡。 萧罹云淡风轻道:你要去哪,去了便是。 谢砚:不是我出去,是你别找人跟着。 你可以自己甩开,不是吗?萧罹伸手想去碰谢砚的脸,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手顿在半空,我怕你出事。 他这么说,意思就是只要谢砚甩开了,那些人便不会再追上去。 谢砚佯装没见着他伸出的手,顾自笑道:我晚些去沈家一趟。 随便你吧。萧罹没收回手,而是继续向前。 谢砚打掉他的手,声音有些喑哑:你要做什么? 子钦,你生病了。萧罹确定他的脸不是因为酒没醒,而是昨夜淋雨受了寒。 谢砚自然也是发觉了,他站起来,有些乏力道:小事。 不是小事。萧罹说:我叫人去找太医给你看看。 你要想叫,那就去吧。谢砚散着青丝,微微侧过头,露出半边发红的脸,说道:只是回来,我可能就不在了,还要劳烦四皇子和太医多等会儿。 萧罹半晌没讲话,见到一旁束发的簪子,出声道:我给你束发。 好啊。谢砚没拒绝,答应很爽快,快到萧罹犹疑了一瞬,他是不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谢砚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屋外出神,从头到尾都没讲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罹看到今日的谢砚,想到昨夜他醉酒后在他面前哭。哭得眼睛发红,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问他为什么哭,他却一个字都不讲。 这是萧罹第一次见谢砚这样。 明明哭的是谢砚,却每一下都疼在了他身上。 哪里有什么见不得女子哭,分明是面前这个人什么都不说,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敢在酒后壮着胆子哭一哭。萧罹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猜。 他猜,是右符的事情压得谢砚喘不过气,是陈家压得谢砚只敢在酒后哭。 他这人,见不得谢砚哭。 他只好一早进宫,在明德帝面前无理取闹一回,生生从天还没亮,一直跪到明德帝答应,答应把陈姝送出宫。 陈姝才入宫没几天,此刻被送出宫,陈家必受闲言碎语。如此一来,萧罹是挑明了要与陈家作对。 争储这条路,他一旦踏入,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屋外雨势减小,看起来将要放晴。谢砚见萧罹手下动作停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萧罹回过神,忽略腿上的疼,淡淡道:在想早知道你一醒来,还病着就要去沈家,就晚些告诉你消息了。 谢砚没吭声,半晌才带了点不明的意味,望着地上的花瓣浅笑道:是么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就算有,我也不吃。萧罹淡笑了声,长久才说:就这么走着吧。 29、第 29 章 鸟尽弓藏,每个帝王和臣子都深知此理。北夷此次来犯,沈镇远自请出战,明德帝心中忌惮,怕沈家立下太多的战功,在朝中势力愈发强大。 可他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出战的人,斟酌之下只好允了。 刀剑无情,将军战死不足以稀奇。稀奇的是,北夷此战并未胜在兵力,是巧胜,而沈镇远自小熟读兵书,对于那在战场上出现的意外情况,以他的能力足以应付。 谢砚不信沈镇远会在这种情况下战死。身为一国将帅,最该明白的,便是如何在战场上保住性命。 沈宅内挂上了白绫,屋内已经安置好了沈镇远的灵堂,不日就要下葬。 沈宅那些人不是谢砚的对手,他绕过正门,将看守的仆人引开后从窗户无声翻了进去。 那些人在府内寻了一圈不果,最后瞧见一只耷拉着毛的野猫。 我见它可怜,才将它带回了府中。 仆人见到来人,忙一行礼,二公子。 沈黎寒点了下头,抱起地上那野猫,蹭脏了原本白净的缟素。 仆人看他顺着猫毛,相视一眼,心中存疑却不敢说出来。 沈二公子从宫中回来,怎的不是经过正门,倒先出现在了此处? 二公子,将军的尸首 我知道了。沈黎寒语气平淡,仆人不敢多想,只当是这二公子习惯了,即便是悲哀也不显露于表。 我会去看大哥的。你们他转过身去,朝另一个方向走,让我先缓缓 仆人站在原地,又听到他讲:大哥先拜托你们了。 这话说到两个人仆人心坎里,他们本就是下人,看守镇远将军的尸身更是义不容辞,被这般嘱托,倒叫人一时有些许的感动。 他们随即原路返回,将灵堂内外都扫了遍确定无异样,才又合上门出去。 谢砚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地上未发出一丝声响。他看了眼门口的两个人影,走到棺椁旁继续查看。 尸体快马加鞭运回来,抵不过路途遥远,早已全身布满尸斑。 谢砚再次掀开盖头,从下面溢出比方才更甚的臭味,谢砚动了动喉结,用手捂住嘴巴在棺椁旁坐下。 已经适应了一段时间,再次凑近,还是会忍不住作呕。 近来天气渐热,这尸体怕是再不能久置了。 等稍缓过来,谢砚起身时身影一晃,连视线也模糊了一瞬,险些栽倒。 身子还在发热,谢砚轻喘了几口气,撑着棺椁边缘站稳。 沈镇远的左胸口有伤,是被利剑贯穿后又强行拔出的伤害,但这箭的位置卡得好,是在心脏位置之下的。 那里并不致命。 沈镇远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很多都是从前征战时留下。 新伤和旧伤混在一起,看起来可怖,再加上尸体全身发软,那些伤口和血黏合在一起,并不易分辨其致命伤。 谢砚按上他下巴迫使其抬头,在那些发黑的血和污秽夹杂中,看到一条已经几乎看不到的伤痕。 他手下动作一滞这是剑伤。 而夷人不擅用剑,他们素来用的武器都是狼牙弯刀。 谢砚沉眸,看向沈镇远那张几近看不出容貌的脸,心里有个猜测,但他不敢确认。 二公子。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谢砚阖上眼,将盖住沈镇远的那块白布又重新覆上,躲到一处帘子后。 二公子,将军尸首多日,您看了或许有些 我知道的。沈黎寒打断他的话,随后推门而入,在门口停顿半日,没有任何动作。 谢砚凝眸,微微攥紧五指。 短暂的沉寂后,门口那人终于有了动静。 大哥。 谢砚听到他跪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又朝着灵堂磕了几个响头。 等再起来,血顺着脸留下来滴在缟素上,沈黎寒自己却像是没意识到,终于起身,踉跄着步伐朝棺椁走。 他并未说什么旁的话。 对这位大哥,两人关系看似疏远,却不尽然。沈家两个后辈,一个喜武,一个喜文,沈镇远又常在外安定大小战争。 两人志向不同,性子不同,唯有对沈家的心看起来是一致的。 而在这样的乱世里,有这一颗卫家的心就够了。 大哥这么做我都明白的。我会死守住沈家,哪怕日后要我的命。 沈黎寒站在沈镇远身旁,看着那张几近无法辨认容貌的脸,墨黑的眸子里像是有火在燃烧,要把对北夷的恨都尽数掩藏在其中。 谢砚身上愈来愈热,在这样的寒夜里出了身汗,早就冰冰凉凉地贴在后背,头开始变得沉重,眼前恍惚。 他攒紧了五指,指甲嵌进肉里,用疼痛来刺激自己不昏过去。 但此番似乎比他想象中严重。 他神色一恍,脚下像是踩在松软处,整个人朝边上倒去。他一激灵,扶住一旁的房柱才站稳。 这一动静惊扰到了沈黎寒,他突然停下口中的话,顿了半晌后将视线抬向那片帘子。 谢砚咬紧牙关。 被发现了吗? 沈黎寒不会武功,即便他现在发着热也能逃出去。但如此一来,会惹出些不必要的事。 皇帝疑心重,也会因此事担忧是否有人欲干些危害朝堂之事。 沈黎寒抬步,终于还是朝谢砚这个方向走来。谢砚咬牙,将手缓缓放到了腰间的短刀上,随时都要抽出来。 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能叫沈黎寒见到他的脸。这会给萧罹带去麻烦。 沈黎寒的衣角出现在视线下方,谢砚身子朝内侧了侧,同时抽出一半短刀。 周围没有一点动静,烛火晃了几下影子。 二公子。 沈黎寒放下去碰帘子的手,转身问:何事? 四皇子来了府上,说是要见您。 谢砚和沈黎寒具是一顿。 谢砚心想:萧罹来这里做什么? 沈黎寒闭门退出,谢砚如释重负将短刀收回,紧张过后只觉得头愈发地难受。 屋内还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谢砚得到想探查的结果,翻身从窗户离开。 他没去找萧罹,直接回了四皇子府。 萧罹知道谢砚会去沈家,便让太医早些到了,不想谢砚还是先了一步。 老太医见到谢砚回来,当下心花怒放。宫里事务繁多,奈何周围那侍卫一直盯着自己,说是一定要等病人回来,看完病才能回去。 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多久。 谢砚一进屋,阿聋便对他行了个礼。 老太医眼睛不好,谢砚走近了,他将手放在对方腕上,眼睛却只管盯着谢砚的模样看。 怎么了?谢砚忍不住问。 老太医回过神来,说了歉意,认真给他把脉。 这公子与他从前见过的人太像了,又刚好是在四皇子府内。 他想起点以前的事,包括那人走后,困扰了四皇子这么多年的心病。 分卷(23) 谢砚阖上眼,眉头没有丝毫舒展。 老太医见他的眼神,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 他也将自己认作了那个人,那个叫做白凤的人。 公子风寒严重,待老臣开几味药,命膳房熬了喝下,每日早晚一次。 谢砚睁眼,神色里透出疲惫:有劳了。 阿聋带着太医去拿药方子,回来时谢砚已躺下。他知道谢公子没睡,可此人却一点不提四殿下去沈家的事。 殿下去沈家没有保密,各方势力暗中观察,很快大家都会开始猜测,四皇子去见沈将军,是不是有旁的心思。 越是这种时候,有心人都不会去与沈家扯上关系。 而四殿下,在这种时候去沈家,就只是因为他说 子钦生病了,他在沈家。 因为担心他出事,所以才去了沈家。 谢公子,膳房熬好药后,我会给您送来。阿聋合上门,在那之前他都在等谢砚开口问一句四殿下。 可那个人,他没有问。 谢砚只躺了片刻,屋外传来几道细微动静,像是有人在特意压制脚步声。 云层太厚,将深夜的月光挡得严实。谢砚半睁开眸子,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 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触觉变得异常灵敏,这被褥里的温度,像是要烧起来。 那人过来替他掖被子,在边上打起一盏烛灯,只有微弱的光,将神色映得晦暗不明。 将药喝了吧。 谢砚没反应,难耐地睁开眼,喉咙干涩。后方静了会,又道:这药看着苦,你能喝吗? 唔咳咳 子钦!萧罹将他翻过来,那个人咳完后又开始喘气,看起来难受得紧。萧罹用手给他试温,神情变得凌厉起来。 水谢砚喉咙里藏了刀子,光是说话就疼。他抓紧被褥,最后又无力张开,给我药。 萧罹扶他起来,又端了水和药。谢砚喉咙发紧,只能小口喝下,这苦的滋味也自然尝得明明白白。 他身上乏力,看得出端碗的手都用了极大的力气。萧罹见他这模样有些愠怒,到底是何苦将自己身子如此糟蹋?! 可他骂不出口。 现在的萧罹,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随便与谢砚动手的萧罹了。他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不慎,眼前这人又一次消失。 他还有几个七年能等呢? 每一日,阳光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好像也将时间拉长。他常像个孩子,坐在那台阶上看皇子府的门,看那里是否有一个男孩回来。 你这么盯着,是要将我看透?谢砚很热,将手都放到了外面,指着萧罹的眼睛,哑着嗓子强笑:你这眼睛不争气。 它看不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三次元的一些事,断更了好久。这里再次给大家道歉!(鞠躬jpg。) 后面开始恢复更新了日更,不更的话会请假,第二天补上 30、第 30 章 萧罹抓住他手,察觉到上面的温度,叫阿聋再去请一次太医。 谢砚来不及制止,只顾着自己咳嗽,咳得头又重了不少,脸色疲倦,说:镇远将军他 明日再讲。萧罹不顾人意愿将其按倒在床上,因热而出来透气的手脚被塞回去,他盯着谢砚的眸子,冷道:我现在看透了,你需要养病。 谢砚皱眉,低吼:萧罹! 不许讲话。萧罹扶着头,压住烦躁和恼意,你这是在折磨我!你好好睡一觉,给我把病养好了!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会把你锁住。 谢砚微微侧过头:你说过不会限制我。四殿下要出尔反尔了吗? 那是你无事的情况下!萧罹这些年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可见到这个人,见到他生病或是受伤,好像无论怎样都收不住,他俯下身停在谢砚眼前,加重了语气:子钦,我真的会把你锁住。 这些东西,会让你出事。若是只有锁住,才能一无万失我也可以对你狠 谢砚不愿去看萧罹,闭上眼喘了口气。 烛火微动,萧罹面色阴鸷,看着身下人因呼吸不畅而微微张合的唇,不自觉地一下又一下凑近。等到那人突然嗤笑,才叫他止住了这动作。 谢砚没有睁眼,却是清楚地察觉到萧罹的举动。两个人隔得那样近,只要一方稍一动,就能碰到对方的唇。 镇远将军自缢而亡。谢砚闭着眼,不想再同面前这人争论,腿上中箭,无法御马,可不是战死的。 谢砚发热,连带讲话时吐出的气息也滚烫,打在萧罹脸上。 萧罹说:无法御马,他不再是将军。于他而言,这条命最后的用处,就是让父皇不弃沈家。 谢砚:大楚的将军,命都一样苦。 无论是谢将军还是沈镇远,为国征战多年,最后都落得身不由己的下场。 萧罹许久不曾讲话,谢砚睁开眼,与萧罹的眸子对视上。 这个人的瞳孔里,好像在讲什么故事。 是哪句话触碰到他了? 那也比太子好。萧罹说:当将军,比太子要自由。 一条疯狗,哪里能受得了被囚禁在东宫和皇位的日子? 他该去战场,去地上打滚!去染上血污!去能让他更疯的地方! 皇宫的地太干净了,它脏在里面,是靠无数人命堆起来的。 谢砚说:我热。 被褥厚得不透气,这样病好得快。谢砚刚喝下一碗热药,身上出了层汗,被捂在里面太久,黏腻憋闷得紧。 萧罹微微抬头:不许出来。 不出来。谢砚盯着萧罹的唇,方才两人太近,他感觉到对方身上凉意,动了动喉结,沙哑道:可我好热,借我降温 话毕,他向上仰头,倾了倾下巴。 一触即离,谢砚没力气再抬头,只尝到短暂的凉,又接着喘起热气。 咳咳 萧罹垂眸看到他眼睛里的痛,风带过一阵烛光摇曳,萧罹将人按在床上给他降温。 在那之后,尽数的咳嗽都被藏在喉咙里,只有几声低吟从中漏出来,像是清晨酣睡刚醒的鸟,打着有气无力的鸣叫。 谢砚想攥紧拳头,却被强迫张开按在床上,十指交扣,凉意舒缓了燥热。 萧罹尝到他口中苦涩的药味,微微蹙眉,睁开眼看着那朵娇艳的凤凰花,唇齿愈加汹涌起来。 阿聋请来老太医,两人在门外止步,见到里面摇曳的光影。 阿聋是习武之人,里面声响再小,也听得出是在干什么。他拦住老太医,叫人在一旁等等。 老太医无奈叹气,这次却不着急,与阿聋谈起七年前的事。 这是四皇子的逆鳞,但这位谢公子实在是像 就是他。阿聋掸去梨树上落下的几点雨滴,看着那屋子微弱的光说:四殿下他啊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翌日谢砚睁眼,天放晴了一日后又开始飘细雨,身侧无人,不知萧罹昨夜在哪处就寝。 若是同寝可会把病气过给他? 昨夜出了一身汗,谢砚叫人备水沐浴,问萧罹去哪了,下人说是皇宫。 他身子好,只一夜烧便退了大半,还有些低烧,并不妨碍行动。 沐浴完后换了身衣裳,在束发时见到颈子上的痕迹,将衣领朝上提了提。 昨夜他只是觉得热。萧罹做了多余的动作,奈何他那时斗不过,只能任他咬了几口。 同为男子,欲望来时有多可怕他是知道的。萧罹日日守在他边上,也不知心里肖想过多少次。 他怕萧罹忍太久,最后真叫他寻着机会做了,会不知轻重。 屋外进来下人收拾沐浴的木桶,谢砚从铜镜里见到了阿聋。 殿下说,谢公子不必去寻他。 为何?谢砚将发绳缠上青丝,笑了下说:他以为昨夜过后,他就真的有资格将我锁了? 阿聋愣了一瞬,想到这七年间,殿下在思念急切时也会同他讲,若是叫他寻到了白凤,定要将他锁在府内。可他清楚,这都是萧罹想得狠了才会说的气话。 谢公子不必将这话放在心上,殿下他 我自然不会。谢砚走到阿聋身边,将手在他面前举起,声音冷下来:无论手还是脚,我一挣就断。 话音刚落,发带不知怎的突然散开,轻柔地顺着青丝落到地上。 谢砚盯着那发带出了会儿神,沉眸说:镇远将军刚走,朝局不稳,那些人必定会在朝上发生争论。争来争去无非一个太子之位,皇上要压住那些人,最好的办法是搬出萧罹。 可萧罹,最厌恶当太子。 谢砚绕过阿聋,思忖着说:我要去一趟皇宫。 狩猎时谢砚的模样已叫众多人瞧见,明德帝知道他额间的凤凰花图案,却未与萧斐遇刺一事关联治罪,萧罹不说,谢砚心里却都明白,多半是这人在皇上那说了什么。 天上朦朦地抹了层雾,只看得到灰色的厚云层,却见不到后面的光。 谢砚未戴斗笠,细雨打在发热的脸上凉意更甚,城内不可纵马,等他疾步赶到皇宫,已是退朝时间。 他还不曾进去皇宫,便在门口见到了人。 萧罹阴鸷着脸,抬头见到谢砚顿了一下。 两人眉头具是一皱,却因的不同事。 谢砚清楚,他猜对了。 而萧罹,方才在朝阳殿上父皇又将太子之位明里暗里得指向他,他本就因此事而烦躁不已。现下见谢砚病还未好又出来淋雨,愈发不悦。 阿聋跟不上谢砚,落下了一截距离,等跟上时,那两人在宫门口站着,身上都是泥污。 看起来像是打过了,而且还没完。 两人在宫门口打起来,好在那些大臣们已经退下,不然这桩丑闻,就要多了几个见证人。 萧罹每每攻击都朝着谢砚弱点,胜之以阴招,却最有用。几次下来,谢砚身上力气被耗尽,只能站在原地喘气,眸子却直直盯着萧罹。 雨水早打湿了两人,谢砚走时又没束发,湿乎乎地全贴在身上,甚至在方才打斗时遮挡了视线,影响出招速度。 阿聋站在一旁不敢上前:谢公子殿下 萧罹朝他瞪了一眼,阿聋心下怔然,立马明白了意思,将手中的折伞抛给他。 而萧罹则是用更狠的眼神睨他。 阿聋低头,他给错人了。 那伞终归是谢砚的,萧罹撑开伞举过去,谢砚朝后退了一步躲避,被萧罹一把按住后脖颈,他随即探入衣领,手下没轻没重地摩搓,练出来的茧在昨夜的痕迹上剐蹭,磨破了皮。 萧罹盯着谢砚,说:阿聋! 阿聋:属下在。 萧罹在那磨破的皮上按了按,终于退出来,说:找最好的匠人,给本皇子打条全金的链子! 风打细雨,将凉意吹走,过来的风都带上暖意。 回府时折腾一路,谢砚撑着伞,想到萧罹真叫阿聋去打金链子,顺势将伞朝边上一侧,水准确无误地落在萧罹身上。 萧罹侧目瞟他。 谢砚道:你不躲,怪得了谁。 萧罹心情算不上好,只说:幼稚! 他这么说,谢砚也没收回伞,雨大半都落到萧罹身上。阿聋在一旁却是什么都不敢说,若是叫皇上知道谢公子如此对殿下,恐怕又要龙颜不悦。 谢砚半边淋雨,原本提起的领子被萧罹一弄又松垮下来,雨落到方才擦破的地方,疼意一阵一阵的。 他伸手去探自己脖颈,看了眼手上那一抹血,说:下手真狠啊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昨夜,还是今日。 你自己凑过来的。萧罹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眯眼说:一只狗他饿极了,不咬,是他太蠢。 31、第 31 章 正午温度高,雨还在下,和着阳光一起落下。 萧罹把人按着朝水里丢,见他头发还露在外面,说:把头也洗了。嘴上这么说,手却去扯他衣裳。 谢砚抓住他手,声音发冷:出去。 萧罹:怕我将你看了去?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谢砚凑过去在他耳边说:殿下若是要看只管看好你自己。说罢,他轻笑一声,毫不顾忌地开始解衣带。 萧罹动了动喉结,身子没动,视线落在他纤白的颈子上。 昨夜太黑,灭了灯后虽坦诚了,但其实除了触碰,眼睛并未发挥什么用。 现在,他清楚看到上面的红痕,朝外渗着血,像盛开了滴血的花。 萧罹喉咙哽咽,谢砚瞥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将上衣脱了,手往下移。 萧罹:子钦! 谢砚一顿,淡淡看向他。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罹呼吸沉重,抬眸狠狠看着他,手指攀紧了桶壁,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了?你是不是接受我了?你为何在我面前毫不顾忌了?我要一个理由,一个明确的理由。 谢砚看着他眼里的血丝,放在衣上的手微微发颤。 他凤眸闪烁了片刻,转过头继续脱衣,极力用最冷淡的声音:不要用「也」,四殿下。 我喜欢不喜欢是一面,而你喜欢的是白凤。 双向里有一方断了,哪里能用「也」字。 而萧罹却当他给出了答案。 是他自作多情,以为谢砚昨夜的主动,其实是代表了什么。 萧罹气到手发抖,竟不知该对这人说些什么。谢砚已经全部脱了,一半身子都没在水中,他欲往下沉,将头也一并洗了。 萧罹突然按住他身子朝自己拉,谢砚下意识要扶住什么稳住身形,被萧罹按住手腕拉到身后。 分卷(24) 谢砚脖颈吃痛,费力去挣。萧罹将那儿的血全舔了,神色晦暗,收回一只手掀开谢砚额前碎发,轻轻摩搓凤凰花。 他说:我会等的。 萧罹与谢砚在宫门前出手,这事第二日便传到了明德帝耳中。 皇帝气得头疼发作,叫身边太监去了太医院请人,太医看过后神情却是愈发凝重。不用他说,明德帝自己也能察觉到。 按照惯例,开了几味药,明德帝请人将太医再秘密送回去。 身边的太监凑过来,陛下,您 明德帝摆手,一手揉着眉心,你给朕揉揉头。 太监得命,可到底对方是皇帝,太监手下动作轻,明德帝没个舒缓,他睁眼看着屋内早不该用的暖炉,困乏道:这日子是一日比一日热,朕倒是愈发看不清前路了。 陛下何必说这些话?您心中,大臣们心中,不是早就明里暗里支持四皇子? 明德帝停下揉眉心的动作,侧过头阴着脸瞟他一眼。 太监跪地,磕了个响头:陛下,是咱家多嘴。 呃明德帝半眯着眸子。 连一个太监都看得出的事,陈家却还敢往这火坑里跳,非要做那一滩熄火的水,把局势给搅一搅。 陈香蓉手里十之八九拿着右符,不然陈家哪敢这么放肆? 太监自然不懂,他烦的哪里是立谁为太子? 而是那个应该成为太子的人不想当,而不该成为太子的却每日都在背后给他惹事! 陛下,臣有事禀。 明德帝没叫人进来,说。 陛下,城中偏西一带,有百姓大肆宣扬陛下选太子一事,都说 明德帝:说什么? 说说陛下要让四皇子当太子,而四皇子是说四皇子他,爱慕男 放肆!明德帝顺手拿起边上茶盏扔到地上,屋外人不停叫着息怒。明德帝刚一站起身,便有些充血,又坐回床榻上。 太监抬头:陛下 明德帝说:谣言不谣言,朕懒得管了。此事交给罹儿,朕要看他会怎么做。你这就去四皇子府,叫他把谢砚看好了! 若是让城中百姓都知道罹儿喜欢男人,他讨厌朕也好,朕不会再给谢砚活着的机会。 院子里梨花全落了,原本的嫩叶颜色也变得深沉。 谢砚是被热醒的,天气走热,萧罹给他的被褥却还是很厚,说他病着,不能受一点凉。他掀开被褥透气,脚上沉甸甸的东西立马入了视线。 谢砚皱起眉。 萧罹真的把他锁住了,他当自己是什么? 萧罹!谢砚心中不乐,这一声吼只叫来阿聋。 谢公子。阿聋进来时看到谢砚在扯那链子,链子纯金打造,特意命匠人在环处打磨得光滑,他这样挣扎起来也不会刮破了脚踝。 谢公子别挣了。阿聋上前两步蹲下身,我放您出来。 谢砚停了动作,看着他说:是萧罹这么吩咐你的?他人呢?又去了皇宫? 阿聋点头,道:殿下走前说,像公子这么警觉的人,他给你上脚链你不会不知。若是真的不知,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谢砚:什么可能? 脚链解开,谢砚立马缩回脚,坐在床上。 阿聋站起来:您相信他。 谢砚愣住。 这几日两人同寝而眠,他从前一人时都是浅睡,现在萧罹在他边上,潜意识里觉得心安,竟是真的睡熟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都不警觉,若是萧罹不特意放轻声音,他听到链子声也会醒来。 阿聋:殿下说,您若执意要走,便叫我不必禁锢。 谢砚下床更衣:他去哪了? 阿聋:殿下说您若知道了定是又要去找,所以不让属下说 谢砚手下动作一滞,突然转头看着他。 阿聋被盯得不自在,谢公子? 殿下说,殿下说殿下说。谢砚道:你如此听他的话,难道忤逆一次都不会? 谢公子说笑。阿聋低头:四殿下是主子,属下自然要听他的话。 谢砚整理好衣襟,说:那白凤呢? 阿聋愣住,没想到谢砚会突然提起这人。 他从前,似乎也从没过问过白公子的事。 谢砚看着阿聋的眼睛,逼问:白凤会忤逆吗? 呃阿聋躲避他的视线,白公子他 谢砚眯了眯眸。 这王府里,唯有您和白公子敢忤逆殿下 谢砚不讲话,阿聋察觉到不对之处,赶紧抬头:不过您就是 萧罹不想让我找。谢砚转了个身,打断他剩下的话,声音平静得宛如湖面,那便顺他一回。 萧罹一早便料到了结果,百姓间突然传起来的流言对陈家最有利,只要百姓不乐意他当太子,那萧然就少了最大的对手。 但这事绝不可能是陈香蓉的手笔。 源头越是容易猜,才越好嫁祸。有人和明德帝的目标一样,都想压陈家一把,最好的结果,是能就此事寻个由头,一举清除了陈家。 但前提是,要先把陈家手上的右符弄到手。 萧罹遇见了萧斐,他手臂伤口刚刚痊愈,听到此事的风声,便主动提出要帮萧罹一起查,查出到底是谁放的「流言」。 四弟在等人?萧斐虽不会武,文才与眼力却胜过常人,只看萧罹的神色,便猜到他心中想着其他事。 萧罹不喜人靠近,他便停在他面前一尺,可是在等那个叫谢 他出不来。萧罹淡声否认:阿聋看着他。 细雨停了,萧斐叫人收起伞,说:四弟知道父皇这是要做什么,你不放他出来,这才是对的选择。 我关不住他。萧罹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说:得看他自己。 四皇子府内那株梨花树下的酒被谢砚掏了个干净,阿聋见到他挖酒,站在一旁不讲话。 替你家殿下心疼了?刚下过雨,谢砚丢给阿聋时,那些泥浆似土从酒罐子上飞溅出去,沾了他一身脏。 阿聋说:谢公子 不许我出去。谢砚轻笑:怎么?几壶酒都舍不得? 殿下自然舍得。阿聋抱着酒欲言又止。 谢砚其实也是无事可做。 萧罹给他上链子不是真的要锁住他,而是在警告他,这次的事他真的不能随便出去。 谢砚不知是什么事,问阿聋他却一字不肯提。四皇子府口风极严,这些时日苏辞又不知去了何处,他一个人待在府中烦闷得很,想起来那树下还有些没挖完的酒,便想着报复萧罹锁他的罪,将那些酒全挖了。 此番,可是与我有关?谢砚抱起最后一罐酒给阿聋,那那些被挖出的泥一点点填回去。 阿聋还是没讲话。 谢砚无声填土,眸色愈加沉重。 萧罹不让他去,此事必与他相关。 谢砚拍了拍去手上的泥,起身往回走。 谢公子。阿聋突然叫住他。 谢砚顿足,转头看他。 阿聋抱着六罐酒,有些护不住,勉强道:谢公子请不要出去。 呃谢砚沉眸半晌,将最上面那两罐拿下来,说:我知道。 32、第 32 章 夜间无云,看得清天上发光的星子。 谢砚一整日都没出去,光是坐在窗户边发楞。 阿聋不知谢砚在想什么,只是听他吩咐不许跟着。但萧罹给他下令,要寸步不离谢砚,两人各退一步之下,阿聋便在屋外守着。 这一整日,屋内人很安静。 谢砚换了身衣,面前桌子上摆了酒,是白日刚挖的,却一罐都未拆开。 他盯着这些酒发楞,想到自己那日与萧罹饮酒,在他面前定是失了态。 酒量如何,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他心中思忖,这可太吃亏了。萧罹不曾在他面前醉过酒,而自己醉酒的模样却是叫他看了去。 他清楚萧罹不欺瞒他,都只是不欺瞒白凤。可到底人与人是不同的,谢砚永远都是谢砚,不会成为他人的替代。 这几日太荒唐了。 谢砚没经历过这种滋味,原以为自己能驾驭,细想却深觉可怕,像是流沙,一只脚踏进去,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他不能被萧罹困住。 白凤终究会回来,而自己 他拿手扶额,按在那凤凰花上。 当初受的那些苦,如今全化作了这疤。这些年来,每日束发时看到镜中的它,都是在警醒自己。他要离开赤潮,有要找的东西在等他。 谢砚手下没轻没重,将额头按得通红,他蹙了蹙眉,抬眸看向桌上的酒。 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声响,谢砚探向酒的手朝后一缩,一支箭从他面前飞过,刺入一面墙。 这箭声响极轻,连阿聋都未曾发觉。谢砚起身拔了箭,看到箭羽上的红色凤凰花,极力压下心底的一瞬慌乱。 阿聋看着门口,不知萧罹何时回来。安静一日的屋子突然有了动静,阿聋刚侧过身,门就被打开来。 阿聋一愣:谢公子 别跟过来。谢砚冷冷抛下这一句,由着夜色昏暗,疾步离开四皇子府。 他这一回用了全部速度,阿聋跟至一半便没人影消迹,正怕他出什么事,撞见了正要回府的萧罹。 你如何在这?萧罹不见谢砚人影,皱眉:他人呢? 阿聋跪下:殿下赎罪,属下跟丢了。 跟丢了萧罹眯起眸,立马叫身边侍卫都出去找人,正要转身去找,阿聋突然叫住他:四殿下。 你也去找。萧罹回头瞟他一眼,冷道:找到人后,自己去领罚。 阿聋答:是。 谢砚甩开阿聋后有人在他面前引路,他在心里为自己捏把汗,却又不敢忤逆赤潮。 面前人是赤潮训练有素的杀手,谢砚需用最快的速度才不跟丢,突然从身后刮过一阵风,他旋即拔出短刀朝身后人剐去,那人身形却是极快,朝一边侧过后又抬手在他手腕一击。 只听一道骨头错位的响声,短刀落地,谢砚来不及闷哼一声,肩上重重吃了一记,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首先感受到手腕处一阵阵灼烧的疼。 你可还记得任务? 谢砚出了一身汗,从地上爬起来跪正,牙缝间吐出两字:记得。 记得?赤潮宫主背对着他,可本宫主近日得到的消息,你与那四皇子 没有!谢砚在众人的瞩目下否认:子钦从未忘记任务,接近萧罹,不过是 你想骗我?宫主声音骤冷下去,谢砚还未看清他动作,已经被人紧紧按住了下巴往上抬,被迫仰头看他。 身子半离地,谢砚忍不住颤抖起来,左手攥紧了袖子,右手却使不上劲。 不,不敢。他喘着气,睁开一只眼望向黑袍下那张带了面具的脸,宫主 赤潮宫主安静片刻,突然握住谢砚右手,单手将他错位的骨掰正。谢砚全身一颤,咬破了舌,将痛呼忍下去。 汗水从他碎发上滴落,刚好溅开在宫主手套上。宫主松开他,谢砚当即脱力倒在地上,侧着脸看他。 你当记得赤纹的存在。宫主拿手帕擦去手套上的水,不紧不慢地说:完成任务后,你做什么赤潮都不会再干涉。但现在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砚从地上爬起,拿手抹了嘴角的血,点头。 宫主居高临下。谢砚低着头,身侧走过来一人,将一幅画卷呈上。 画中是个男子,身穿战甲,手持长矛,骑在一匹黑鬃烈马上驰骋沙场。每一笔每一画都用墨绘就,透出不俗气概。 谢砚愣了一下,不明白意思。 宫主一字一顿说:谢将军。 谢砚猛地怔住,又盯着那画看。 像是预料到宫主接下来要说的话,身子已经开始颤动。 宫主很镇定,不紧不慢地说:十六年前,赤潮为大楚肃清前朝余党,几千人,在青虞山头的暴雨夜被砍了头。他转身从那人手中拿过画卷,蹲下身给谢砚。 这个人,是你的父亲。 谢裴。 谢砚不愿接过那画卷。 那日的场景他此生都不愿再见,原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便会逐渐淡忘,可记忆太深,即便是自己刻了赤纹忘记过去所有,也独独忘不掉那一晚。 暴雨如注,像是被人从天上泼下来,挣不开眼,却还要被推着爬上那座荒芜的山。 地上都是坑洼,跌倒了,手撑着地站起来,不知按到什么,只感到阵阵刺痛,有什么东西混着雨水朝地上流。 前朝余党几千人,加上赤潮的几百人。这么多人那一晚摸黑上山,耳边是风呼啸的声音,夹着令人发渗的哭嚎和锁链拖地声。 他那时才七岁,与赤潮众多的孩子一起被赶上山,目睹一场血腥恐怖的杀伐。 不睁眼就会死,水进了眼睛也要睁着,他们站成一排,对面几丈处是即将赴死的囚禁之徒,身边的孩子拉扯他衣袖,撕心裂肺地哭:我不要看我不要看!谢砚哥哥,我不要看呜呜我不 分卷(25) 话戛然而止,溅到谢砚脸上的血很快被雨冲洗干净,他眨了下眼,视线朝躺在地上那孩子移动。 都给我看好了!谁不睁眼,就和他一个下场! 拔刀的杀手高举凶器,在暴雨中嘶吼。谢砚只觉得一阵耳鸣,下一秒就要被雨冲走。 他抬了抬手,看到袖子上溅到的血,已经渗入内里,雨怎么也冲不掉。 看哪里呢?!那举刀的人推攘了一把谢砚,将他头掰向那些人,兴奋地说:只有无心,才能在赤潮活下去! 谢砚被迫看着那些人,天上划过闪电,刹那间他与一人对视。 那里没有恐惧。却是叫人更怕的神色遗憾。 一个人死了,剩下的都是遗憾。恐惧只在死前的一瞬存在,可遗憾,会一直在那里。 谢砚终于忍不住,闭上眼喊:我不要在赤潮! 好啊!那人掐住谢砚的脖子,手劲微微一大,谢砚就像是要死了,慷慨地赴死,竟真的没有害怕,更多的是解脱。 死亡没有如约而至,那人在他耳边吼:那你就要活下去!活下去,你才有机会离开赤潮! 说完,他松开谢砚脖子,对赤潮所有人说:无心才能活下去!今夜你们目睹几千人的死,往后,你们将与死人为伍! 一声令下,黑夜混着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山头。 很快,这一夜会过去; 很快,这里的痕迹会被雨冲刷干净。 赤潮的人从未来过这,未留一点痕迹。 与谢砚对视那人的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刚好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闪电呼啸而过,谢砚看到满山的血。 他抱着头蹲下身,同其他孩子一起无力地颤抖和嘶吼。 没有一个人去安慰他们。 想起来了?宫主看到谢砚几近崩溃的样子,干脆将画卷搁到地上,起身离他几步远,谢砚,你是亲眼看着父亲死的人。你忘了当年那件事,本宫主帮你想起来。 谢砚睁着眼看画像,视线却是模糊的。一滴水落下来,将那一处墨缓缓染开去。 这画像里的人,正是那晚滚落他脚边的人; 那晚,他喊得嗓子哑了后,抓起一把泥盖在了谢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上。 再后来,那头便被一起收拾了。 他对父亲,到最后竟是连眼睛都不敢看。 谢砚嘴里溢着血腥味,呛到了喉咙,他抖得更厉害,像是要发作的野兽。 赤潮宫主说:你没有心。记住了。 说罢,他带着赤潮那些人转身要走。 谢砚抬起颤抖的手,跪在地上行礼恭送:子钦谢过宫主 几个时辰后,萧罹找到在地上昏迷的谢砚,见他口中流下来血,萧罹眉间多了层阴翳。 有谁能让他伤成这样? 他抽出谢砚手里的画卷,那人一下便睁开了眼,下意识去抽短刀。 不管来人是谁,先是想起制服,眸中藏着杀意,声音嘶哑:还给我! 谢砚短刀被赤潮的人打掉,他左手空空打不过萧罹,被人反手制住按在地上,萧罹无声瞥了眼他肿起的右手腕,谁干的? 谢砚避过头,神色冷淡:放开! 萧罹按住他左手拉过头顶,牢牢压住他两腿,俯下身,语意缠绵:你知不知道发红的眼角有多诱人? 33、第 33 章 滚开!谢砚眼里溢了水,将眼角染得更红,勾着萧罹一腔燥热的心。 萧罹把他压得更紧:子钦!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阿聋早就退了出去,屋内两人都在吼,听得一清二楚。 你放了我谢砚剧烈咳起来,涎水混着血滴落在衣口,他抬起右手遮住眼睛,低低地说:萧罹你放了我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站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陷入无尽的绝望中。 萧罹全身都在躁动。 他第二次见这样的谢砚,第一次是他醉酒后,这一次他想知道这个人身上所有的秘密。 他想看他哭,却不是现在这样的情景。 一个人的美,莫过于在心上人眼中的模样。一个人最勾人时的呻吟,莫过于心上每弄一下,他便会跟着颤抖,随之落下眼泪。 萧罹说:子钦,你见到了谁?谢砚大口喘气,不回答。 萧罹看着他,说:我带你回去。 谢砚低嗤,知道真相后精神上的折磨让他没了力气。萧罹已经把他抱起来,说:你不想说,我自会叫人去查。我会查个透彻 呃谢砚手上拿着谢裴的画像,上面好几处墨被泪水染开,混成一团晕染开去,他轻声说:凤凰花,赤潮。 萧罹顿足,看到谢砚闭上眼,最后说:按着赤潮查 谢砚回府时已经昏睡过去,身上都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萧罹给他擦身换过衣裳,躺床上时还是有几滴泪掉下来。 萧罹找老太医给他看手,一碰他就打了个颤要缩回,萧罹按住他,对老太医说:轻点。 老太医点头看病。 事后萧罹送走太医,视线一直落在谢砚身上,对阿聋说:赤潮,按着这个去查。他这些年发生的事,我要一件不漏地知道! 阿聋说:是。 屋子里静下来,萧罹沐浴后在谢砚身侧躺下,看着青年紧皱的眉头,用手指轻轻勾去他眼角的泪。 这场面,宛如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夜晚,少年的第一次心动,给了眼前的小凤凰。 如今,两个人的心还是没能走到一块。 你见到了谁?那人同你讲了什么?萧罹拨开谢砚额前的碎发,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他说:你拿着谢裴将军的画像哭,是不是与我猜想一样,他是你的 谢砚身子一颤,翻身将自己背对着萧罹。 萧罹顿了顿,说:子钦,你没睡。 谢砚睁开眼,抿唇不语。 萧罹得寸进尺,将自己身子移过去点,说:太医说你手上的伤在,要忌口,这些时日你就待在府里,有阿聋护着你,那些事你暂时别去掺和。 萧罹说完这些,察觉到身边人又在抖,可依旧不愿讲话。他说:别哭了,这不像你。 七年前他大病初愈,赶着去府邸的后院收拾这个人,结果明明被打的是谢砚,最后自己哭了起来,倒像受委屈的是他。 谢砚不会轻易哭,萧罹想,谢砚自己不肯说,可他看得出来,他身上压着好多东西。 萧罹没有注意到,他说出那句话的当口,谢砚将五指掐进了血肉,染红那一片床单。 不像他 他不会不像自己,这个人只是想说,他不像白凤。 子钦 别叫了!谢砚厉声吼,把头埋进了被褥发颤。 他叫的是分明是他,可落到谢砚耳中,每一下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白凤白凤 这个人,才是萧罹真正应该对他好的人。 「谢砚」一个人孤独惯了,他是赤潮的人,不该留恋于人情,也不该去尝试人心的滋味。 原来这一步棋,他一开始就走错了。 床很大,两人紧挨在一起热得慌,因各自的心事无法入睡。 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再讲话。 萧罹打破这段沉寂,他说:我们这样,幼稚吗? 谢砚不语。 萧罹侧目,看着谢砚的背影:这么久过去,你可有冷静些? 谢砚依旧沉默。 萧罹又要说话,谢砚突然翻身而起,手撑着萧罹两边,整个人俯撑在身上低头看他。 萧罹不避开他的眼睛,凝视片刻后侧头,说:你的手 不要你管!谢砚垂着头,青丝落到萧罹两边,与他的勾在一起,他低吼: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资格让我冷静!你不过是这大楚的皇子。萧罹,你不是皇帝,谢砚不听命于你。你也不需要待他这么好! 右手刚上了药,他整个人都撑不住,微微打着颤。萧罹抬手要去扶,谢砚又突然俯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那些东西,你去给白凤。谢砚低着头,萧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感觉到脖颈出没入一滴冰凉的液体。 谢砚冷静下来说:你放我走 萧罹从那人声音中辨别出细微的颤抖,神色晦暗。 我有要做的事你放我走 萧罹脖颈上又出来一片凉意,他看到谢砚整个人都在抖,手像是支撑不住。 放我走谢砚手下脱力,倒在萧罹身上,整个头都没入对方的脖颈。 萧罹的亵衣被他攥得发皱。 放你走萧罹没有动,任谢砚趴在他身上,低低地说:你不是能走吗 以你的能力,这府邸内没人拦得住。 那你为什么不走,要求着我放你走呢? 是不是 萧罹抬手盖上那人的头,顺着青丝轻轻抚慰,怀里人没动静,像是睡着了。 萧罹说:子钦啊你是不是 喜欢上我了。 不然,为何要求我放过。可我等了七年才找到,要放过你,又是谈何容易的一件事 这是在折磨两个人。 疯狗见不到美丽的羽毛,他会疯。可小凤凰得不到自由,他也会疯。 萧罹不敢去动谢砚,他好不容易入睡,不能再将他吵醒。 这个人和七年前一样执拗。认定的事,一定要去做。 萧罹压低了声音,只说给怀里人听:你要我放你走,倒是真的将你许下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七年前的四皇子府,谢砚进来已近一月。朝中局势日益紧张,各方都想抢左符。 云雪山一事,萧罹终于还是被皇帝叫去问话。他心里念及最后一点兄弟情,没将罪责尽数引到萧然身上。 那会儿他对谢砚的态度改变,给他吃的用的都同自己差不多,平日里连架也少打许多。 萧罹从皇宫回来找不到白凤,问府内管家,说白公子吃坏了肚子,偏说是王府的人要毒害他,要自己跑出去找吃的。 府里人拦不住,又恰好萧罹今日走了别的道,去通报他的人在路上与他错开,这才没得到消息。 萧罹叫了声:阿聋。 阿聋:是。 阿聋先去找人,萧罹问:吃坏肚子?府里的东西经过查验,他说吃坏肚子,怕不是什么出逃的借口。 管家道:殿下,白公子确实是吃坏肚子。臣找太医来看,说红柿与与螃蟹不能同食,只是白公子恰巧同食了这两样 螃蟹?萧罹问:这时节,府中哪来的螃蟹? 管家:是辰国进贡,宫里分过来的。 萧罹思忖片刻,皱眉道:他能去哪找吃的?府内这么多吃的不选,难道自己找的就不会吃坏肚子?萧罹朝府外走,我去找他。 诶殿下管家想叫住他,谁料萧罹早走远,头也不回地出去。 管家杵在原地等萧罹回来。 这么晚了,更深露重,四皇子府外这么大,殿下去哪里找?白公子来历本就不明,京都中到处都是暗线。 管家心想着:当真要为了白公子这般冒险? 萧罹刚出去没多久就碰到了谢砚,见到这个人的同时,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萧罹心里漏了一拍,疾步过去扶住他摇晃的身形,你伤了?谁干的? 谢砚低着头沉默。 萧罹在他手上抹到温热湿滑的东西,心下一紧,说:白凤! 谢砚依旧不理,抬起头,萧罹见到他眸色间藏着浓重的冷意,他恍惚间回到了一月前的云雪山,第一次见到谢砚这个人时,他也是这般神情。 谢砚状态不对,却也只那一会。回府后他又开始与萧罹吵架,与往常一般,像是从未发生过此事。 可手上的伤还在,任他再怎么装作无事,萧罹也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 谢砚身上发疼,半夜时偷跑出去。阿聋守在门外,见到他时刚要出声便被制止。 边上刚开的白兰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谢砚盯着发冷的月亮看了半晌,坐在台阶上褪去亵衣,拿出从萧罹床头抽屉内偷的瓷瓶给自己上药。 阿聋看到他背后未愈合的伤口,尤其是云雪山上那一道口子,还在朝外展示着那日的狰狞。 除此旧伤之外,还有几道是新添的伤。 阿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而谢砚却全当周围无认,一心只管自己上药。上后背时够不着,洒了好些在地上。 少顷,身后传来一道开门声,谢砚顺势丢了瓷瓶,将亵衣往上穿。 萧罹懒懒得披了件外袍便出来,手上还拿了另外一件。 白日里萧罹就自己跑出去那件事问他罪,谢砚丝毫不想见到他。 而这人却偏偏要在他面前晃悠,甚至还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谢砚立马说:四殿下金贵,这地板又硬又凉的,可当心坏了身子。 说完,他将自己没来得及穿好的衣裳又整理了一番。 萧罹没在意他这话,朝后看了眼示意阿聋离开,这寝殿外只剩下他二人。 谢砚提高警惕,不知这人是不是又要寻他打架。 那些人下手狠,有这些新负的伤在,定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 况且他其实早就不想和萧罹打了。 萧罹捡起地上的瓶子,朝他抬手,谢砚下意识朝后倾身子。萧罹皱眉,手按住他肩上松垮的亵衣,一把扯下来。 分卷(26) 谢砚喊:我自己来! 萧罹抓住他挥舞的手,说:来什么来?!药都洒了! 谢砚顿住,看着他,故意笑说:原来四殿下是心疼药钱。 萧罹不语,将谢砚上半身转了个方向,淡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着手给谢砚后背上药,这人难得安生,没有挣扎和反抗。可他太安静了,安静得让萧罹感到不安。 那后背温热的手触碰在伤口上,将谢砚激起一阵颤栗,他半晌说:那是什么意思 萧罹偏过头,看到谢砚攥紧亵衣的手,以为是将他弄疼了,才将手下力道降下来。 手指轻柔地擦过后腰,谢砚那处敏感,忍不住抖了下身子,唔 萧罹突然停住,手指搭在他腰上。 谢砚微侧过头,在月色下看着他:那是心疼我吗? 34、第 34 章 月上柳梢,冬夜生凉。 少年萧罹放在谢砚身上的手迟迟没抽回,看着谢砚的脸,一时竟大脑空白。 心里唯一想的 想要与这张脸更近些。 见他长久不答,谢砚敛了眸,心道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萧罹那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又在肖想些什么不可能的希冀呢? 谢砚转回身,萧罹的手这才离开他后腰。谢砚穿好衣裳说:你上药也没好到哪,太慢,都把人冻着了。 那就穿上。萧罹将手上的外袍给他披上。 谢砚裹紧自己,才觉得暖和些,他蹲坐着说:萧罹啊 嗯? 你将来,定要找个贤惠点的女子。 为何? 叫她给你上药啊。谢砚指指自己,说:女子,总是要比你自己上药细心些的。 把药上好了,伤口好得也快,能少受点罪。 萧罹说:我不找女子。 诶?谢砚抬眸:你不喜欢女子? 萧罹不答反问:你喜欢女子? 呃谢砚噎住,心道天底下男子喜爱女子,这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怎叫这人问得像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他道:我不喜欢。 萧罹一顿,霎时间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他凤目盯着谢砚,听他说:我也不喜欢男子。 萧罹眼神里闪过一刹那失落,问:为何? 谢砚没有很快回答他,坐着默了片刻,才说:因为我会负了那个人。 萧罹不解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这样的回答正中了他的心,在那里插上一把刀。他攥紧藏在外袍下的手,没有向谢砚讨要更深的理由。 他不是白凤的什么人,他曾那样对白凤。他没有资格继续问他这样的问题。 谢砚:礼尚往来,四殿下是不是也该说一下,你不喜女子的理由? 萧罹一愣:我 谢砚看着他不语。 萧罹:我也会负了那个人。 谢砚: 同样的,谢砚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萧罹自己却想说,他想说给面前这个人听,他说:那些人,都想要我当太子 啊。谢砚想到什么,打断他说:你是不是因为要当太子,所以不能喜欢男人,才说会负了他的话? 萧罹: 他张口要解释,又被谢砚抢先一步:可我觉得 萧罹:觉得什么? 谢砚风轻云淡:抢太子,你不行。 萧罹: 谢砚又道:你不如抢个将军吧。我虽没去过皇宫,却也能想到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权势,利益,那些人为了这些舍弃人心,变得冷血而无情 那样的地方我待过,很可怕。可怕到想死 可你是太子,你不能死,你死了,那些混乱导致的结果,最终都会归结到你头上。在史书上,生前死后,你都会被千千万万的后人唾骂啊! 谢砚抓住萧罹突然按在自己头上的手,恼道:你打我做什么?!又想打架? 萧罹眸低藏着浅淡的笑意,说:我从未说过要当太子,你倒好,想着法劝我不当太子。别乱想了我不当太子。 谢砚不信:他们都想当太子,你当真不想? 萧罹:不想。 谢砚打量他,这人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想当太子。 那好吧。谢砚说:你去当将军,去战场杀敌。 萧罹:战场会死人,你怕我死吗? 谢砚愣了下,疑道:问问我? 萧罹点头。 呃谢砚心道自然是怕的,为何会不怕? 他想要面前的人一直活下去,不要去皇宫那种寂寞的地方一辈子,也不要死在战场上。 他站起身,立在台阶上低头,萧罹仰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月光照在身上,发着清冷而寂静的光。 你不会死的。谢砚说:等你成了将军,为大梁凯旋而归,我会在这个地方为你接风洗尘。 好。 入了夏日前的雨季,京都隔三差五下一次雨。这样的天,哪里都是潮湿而闷热,穿得多了热,少了冷,总归是不让人好过。 两人贴着身子躺了一夜,萧罹出了浑身汗,几乎整夜没睡。 他现在进退两难。 父皇的心思他猜得透,叫他去解决百姓间的流言,就是要看他在必须选择时,到底选谢砚还是太子。 萧罹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短短眯了半晌,再睁开眼时身上很轻,没有了重量。 他猛地睁开眼,见人还坐在床边,心底松了口气。 没人讲话。 萧罹叫了声:子钦。 谢砚低头,没转过来。 萧罹坐起身,伸出手想碰碰他,听他说:谢将军的画像还给我。 萧罹一顿。 谢砚说:还给我。 谢砚说:萧罹。 呃萧罹无声下床,去一边的抽屉给他拿画像,上面沾过泪水的地方皱皱巴巴,墨染开来,几乎辨不清面容。 谢砚拿了画像就往外走,萧罹跟上去,说:雨这么大,你要去哪? 谢砚停住脚步:京都离青虞山二十里,十六年过去了,父亲的尸首找不到了。 萧罹愣在原地,看着他。 谢砚一手扶着门柱,攥紧那张画像,说:他没有背叛大梁,他不该被人这么说,他不该连个能让人去看他的坟头都没有。 说完,他手离开了门柱,走入雨中。 萧罹跟上去,也没带伞,拉住他说:你要去青虞山? 谢砚无声一笑,摇摇头说:去不了。 赤潮的人盯着他,他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谢砚没甩开萧罹的手,他将那张画像塞入怀中,看着他说:你今日可要入宫? 谢砚说:陪我去一趟吧。 萧罹摇头:不入宫。我陪你去,你去哪我都陪你去! 谢砚轻笑,我也不知道去哪。 他说:不撑伞了,随便走走吧 总归往日里,父亲的足迹早已遍布了京都。 走哪都一样。 萧罹抓紧他的手。 谢砚反常,昨日还十分抗拒他,今日却这般主动亲近。 这一次他却清楚原因。 这个人真的下定决心了,他要走,他拦不住。 萧罹笑了声,在雨中说:好。 谢砚听不清他讲话,见到那个口型,也跟着抓紧了萧罹的手,眸中含笑。 两人出门未带侍卫,未带遮掩的斗笠。 认识谢砚的人不多,这几日来关于太子的传言闹得厉害,萧罹的画像早已传遍了街坊。 好在雨势让街上人都走光,剩下的几个也急着回家,不曾细看二人的容貌。 临行前萧罹拿了伞,两人一路上都没讲话。 萧罹下了令,不许人跟上来打扰。 侍卫来给他说事时,萧罹脸色黑了下来,冷声:滚! 侍卫跪在地上要起身离开。 谢砚说:不用滚。 萧罹看他。 谢砚拿出怀里湿透的画像,纸很薄,拿出来后便碎了。谢砚将他撕扯得更碎,雨将纸屑冲刷到了地上,他对那侍卫说:你有什么事就报吧,我先回府,不打扰。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萧罹看着他背影,愠气上来,头一阵阵疼,一脚踹在了那侍卫身上,说:讲! 那一脚用了极大的力,侍卫从地上爬起来,咳出一口血说:谢公子咳咳殿下,有人放出话,说谢公子是谢将军的孩子! 萧罹神色剧变:谁放出的话?! 侍卫:属下不知! 萧罹蹲下抓起那侍卫的领子说:给我拦住!拦住! 侍卫:咳咳殿下,拦不住京都外已经传遍,京都内也很快咳咳 滚!萧罹将人丢到地上,怒喊:拦不住也给我拦! 侍卫说:是! 风把地上的伞吹向角落,萧罹湿着身,沿原来的路回去找谢砚。 谢砚回府时撞上阿聋回来,他见他的神情有些异常,谢砚没多问,只说:他不在。 阿聋一愣,点了下头,看谢砚湿着身子进屋。 半晌后萧罹回来,阿聋刚要开口,见到萧罹的模样却说不出话。 萧罹看着他,阿聋点头,用口型道:殿下 萧罹在门口驻足,终究没进去,转身去了书房。 屋内只有谢砚一人,他坐在地上,水顺着发丝和衣物流淌到地上,打湿了一片。 雨声嘈杂,谢砚瞧见床尾的金链子,低低嗤笑出声。 要锁住他啊 可他不是白凤,那链子终归是锁错了人。 他想起今晨醒来,自己趴在萧罹身上。那人皱着眉,睡得并不好。 他便伸手替他揉太阳穴,那人眉头舒展了,嘴上也开始喃喃什么。 白 谢砚听不清,凑得更近了些。 白凤 谢砚顿住。 萧罹嘴唇碰到谢砚耳朵,一下一下,将所有的温热都送入谢砚耳中,化作冰刺扎入。 谢砚如坠冰窟。 很早就知道了很早就告诉过自己,萧罹喜欢的只是白凤。 谢砚一瞬间慌了神,不知所措。 他堵住了萧罹接下来的话,第一次主动,让他呼出的气都不稳。 可没有办法,他近乎害怕而疯狂地想要阻止自己听到「白凤」二字。 良久后,他才分开二人距离,萧罹依旧没醒,口中却也不再喊「白凤」。 自欺欺人,谢砚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学会欺自己了。 就像萧罹从来都在欺自己谢砚就是白凤。 真相摆在那,终究会有撞破谎言的那天。 谢砚听到屋外有动静,转头看时,苏辞从窗外翻进来。 苏辞见到谢砚的模样,有些怔了神:主主人 谢砚起身,淡淡地说:你还舍得回来。 苏辞:我 谢砚打断他:走吧。 苏辞愣了,说:走哪? 他才刚回来,怎么就要走? 四皇子府待不下去了。谢砚绕过他:人心的滋味,我尝到了。 他说:苦中夹着酸涩,我消受不起。 35、第 35 章 书房内,萧罹望着屋外的雨,站在窗边没讲话。 阿聋说:谢公子额间图样,名为赤纹。 萧罹神色微动。 阿聋说:赤潮是先皇后建立,存在于皇室之后的一个组织。当朝只有少数人知晓其存在,那里的人从小接受严格训练,誓死遵守赤潮的命令,为大梁皇室效力。 父皇?萧罹转头说:赤潮听的是父皇的命令? 是。阿聋说:但赤潮势力强大,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到让其足够听话。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忤逆皇帝下的命。 萧罹说:那些人听谁的? 阿聋说:他们的宫主,无法查到此人。 萧罹没讲话。 阿聋说:殿下,这些消息很难查,牵扯到先帝和先皇后,属于皇族秘辛。 但我们查到了。阿聋说:殿下,赤潮的人知道我们在查,这些恐怕 萧罹接下去说:是他们自己放出来的。 阿聋点头。 萧罹说:那就接着。他趁了沉眸,想到谢砚那日受的伤,大概也是赤潮那些人害的。谢将军是他父亲一事,也是他们告知他的。 分卷(27) 萧罹问:赤纹是怎么回事? 阿聋顿了顿,说:赤纹是赤潮的一种规矩。 萧罹看着他。 阿聋继续讲:赤潮的人,一辈子听从赤潮的任务,若是私自逃离或忤逆,便会被当做叛徒处置。要离开,只有刻下赤纹一个法子。 刻下赤纹,意味着立下「军令状」。将来赤潮会给出任务,若是完成既可离开赤潮,成为自由之身,若是失败,便与叛徒同罪处置。 萧罹眯起眼。 阿聋说:死。 阿聋说:他会接受与旁人都不同的训练,要训练得比旁人更冷,更狠。 赤纹本身对人无影响,它只是一个标志,提醒刻下他的人,他曾选择了这条路。 萧罹说:那谢砚为何不记得过去? 阿聋说:刻下赤纹,是为了将来离开赤潮,那想必是赤潮外有什么东西存在。赤潮为了防止外面的东西干扰其做任务,会叫人吃下药。 阿聋说:只记得自己刻下赤纹,是为了离开赤潮去做别的事,却不会想起做什么。 任务完成后,赤潮宫主会给出解药。 萧罹神色有些慌乱,他看向阿聋说:他子钦也吃了这个 阿聋点头。 那他萧罹声音微颤,他是要离开赤潮,他要找什么?阿聋没回答。 萧罹扶着桌子,顾自笑了一声,说:他是不是找我 阿聋:殿下 他是不是找我?萧罹抬起头,阿聋见到他眼框发红,说:他这么拼命地做任务怎么能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 殿下!管家推门而入,谢公子他 他瞧见萧罹的模样,顿时截了后面的话。 萧罹心下一紧,没等管家继续讲完便冲出去。 谢砚站在雨中,见萧罹冲出来,并未意外。 他要走,管家拦不住,只是今日若不与萧罹说清楚,他日此人怕是会继续穷追不舍。 萧罹站在门廊下,看着谢砚久久不语。 两人宛如回到了七年前,也是在这样大雨瓢泼的日子分别。 萧罹感觉得到,这一次是真的要放他走了。 谢砚右手还没完全恢复,他左手拿了短刀,等萧罹讲话,可那人不讲,只是一直看着他。 谢砚心口发痛,不明白这是为何。 是要分别了所以不舍?亦或是此情此景,竟隐隐觉得熟悉。 谢砚最先说话:我要走,你放吗? 萧罹不讲话,依旧盯着谢砚,凤眸早就沾了水。谢砚眼中却雨水夹着泪,看不清萧罹。 谢砚见他不答,又问:我此去不归,你放吗?无人回答。 第三次,谢砚将短刀提上脖颈,吼道:萧罹!放我走! 萧罹脸上终于有了动容。 管家和阿聋站在一侧,谁也不敢发言。 周围只有雨声,密密麻麻发狠似的打在地上,溅开来,要冲散什么东西。 谢砚提着短刀,水溅开来,落进他眼睛里。 萧罹动了步子,走进雨中。 谢砚未动,却将刀朝脖子内送。 萧罹顿住了。 苏辞看着二人,不解这一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罹在雨中低低笑起来,谢砚看着他这样,攥紧了握刀的手。 萧罹说:好。 谢砚心里钝痛了一下。 萧罹捂着眼睛,从指缝间看着谢砚,说:放你走。 能找到你一次同样,能找到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谢砚我放你走了 雨打落谢砚手里的短刀。 谢砚看了眼那刀,转身越过府邸的墙,隐入雨中。 湿衣贴身,风吹出凉意。 萧罹站在雨中不曾转身,一双眼久久凝视着谢砚最后消失的地方。阿聋上去,在他身侧说:属下这就命人去找。 说完他转身带人离开,萧罹宛如定在那处,没有分毫移动。 老管家终于看不下去,打了把伞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撑着,说:殿下身体重要。 萧罹仍旧不语。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老管家一概不知,也不明白谢公子缘何突然就走。 他知道谢砚走了萧罹会有多伤心,只怕他七年前的心病再次复发。 对此事,他不敢多说些什么。萧罹久不动,湿衣要赶紧换下来,他若病倒了,朝中那些皇子便会愈加肆无忌惮。 老管家在府中多年,见不得萧罹这副模样,只好丢了伞,在他面前跪下,求着说:殿下进屋去吧! 萧罹垂眸,两眼看向地上的老管家。 老管家在雨中说:殿下!您不能 老管家说:您不能再像七年前那般任性了! 萧罹一怔。 雨声渐大,周围起了层雾。 七年前的他,因为白凤的离去浑浑噩噩了一月。可如今哪里有给他浑浑噩噩的机会? 陈家手握右符,想要扶持萧然当个傀儡皇帝。皇帝想要他当太子,外面又传他有断袖之癖。 这样的大梁,若是没有赤潮在后面,恐怕早就有了别姓。 萧罹扶老管家起来,说:您先起来。 老管家磕得更低,吼:殿下! 萧罹身形顿住,过了好半晌,他才拿手擦去脸上的雨水,闭着眼说:我知道了 阿聋回来时两手空着,萧罹瞟了他一眼。 阿聋说:殿下赎罪,属下没找到。 萧罹已经换好衣裳,自嘲一笑,说:他既要走又哪能这般轻易寻到? 殿下阿聋有些意外,殿下的状态看起来似是比想象中的要好。 萧罹抬眸,盯着他忽然说:还有什么,一并讲了。 阿聋默不作声。 萧罹盯着他也不讲话,皱了眉,半晌才说:皇帝那有动静了? 阿聋不情愿地点头。 不仅有动静,动静还不小。 殿下不会愿意听到。 不等他讲,传旨的太监便到了门口。 明德帝传的是口谕,萧罹不接也得接。 等传旨太监走了,萧罹终于压抑不住,身子一斜倒在地上。阿聋上去扶他,被一把推开。 萧罹身子气到发抖,双眼发狠似的盯着地上,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阿聋扑通跪在他身后,说:殿下! 他怎么敢?!萧罹攥紧五指,指甲嵌进肉里,青筋凸起看着可怖,他对着地上狠狠一记砸,说:他要做什么?! 殿下!管家硬生生打断他的话,跪着爬到他面前,说:殿下!您不可以说这种话!若是传 让他们传!萧罹眼里布满血丝,盯着管家冷声说:这样的结果我不会同意的。 雨短暂停了片刻,谢砚转入一偏僻的角巷,身上水止不住地往下滴。 苏辞说:主人,外面都是四皇太子的人,我们 谢砚拧了几把衣裳,打断他说:萧罹要造反。 苏辞噎住。 谢砚沉了沉眸,说:皇帝一声不吭下了口谕,他现在是太子,把找我的动静弄这么大喜好男人 他轻笑一声,抬眸说:真是不怕死。 不说明德帝会将他如何,就是那些百姓,知道了他们的太子有龙阳之好,日后又该如何看他? 苏辞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等着。谢砚说:京都不太平,皇帝颁下立太子口谕,又从宫中传出找到李风 他看向苏辞,说:皇帝被逼急了。 谢砚眯眼说:一个逼一个,全都被绑在一根绳上。 苏辞不作声。 谢砚说:李风是陈家旧人,他一旦招供,陈家坐不住。我们只要等着,等陈家自己把右符露出来 谢砚侧目看苏辞,见那人心疼似的看他,问:你这般看我作何? 主人。苏辞知道不该提,但他并不觉得谢砚没听到。 他们一路走来这么多人都在说,以主人的性子,多半是听到了,却装作无事。 谢砚说:有话说,别磨磨唧唧的。 苏辞哽咽一下,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谢将军。谢砚替他说了,你要说谢将军。 苏辞低着头没吭声。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上一任将军竟是主人的父亲。可他记得,谢将军最后的结果,是 他们爱说,就说去吧。谢砚转过身,忽然笑了:骂得狠一点,咱们的太子殿下,或许就不会记挂我了。 苏辞抬头看谢砚,天上打了声闷雷,一滴雨又落下来,刚好溅开在他鼻尖上。 36、第 36 章 暴雨如注,湿闷得很。 谢砚和谢裴一事传出去,街上人人都在谈论。 苏辞说:那些人不懂其中来去到底如何,就这般嚼人舌根。都说要在赤潮活下去须得无心,可主人,那些人又哪里有心?父辈的仇怨,缘何要你来承受。 谢砚轻抚茶杯,不讲话。 主人,我们真的不动?苏辞说:要等多久? 谢砚看向一边的人,说:快了。 苏辞对着「快了」摸不着头脑,没问,跟着谢砚的目光望过去。 谢砚压低声音说:宫里来的人。 那人虽穿着与普通百姓差不多,但在宫中多年,眼睛里练出来的那股精明劲儿却是遮掩不去。 那人讲:你们听说李风了吗?从前在陈家做过下人的人,被皇上关在诏狱里,不出一日便离奇死了! 周围一阵喧哗,说:畏罪自杀!畏罪自杀!他定是在陈家做了什么事,现在被皇上找出来,怕被陈家捉回去折磨! 有人说:陈家这几年小动作这么多,怎么就是他自杀?没准,是陈家派人去杀的! 有人拍桌而起:皇宫里的消息,你又从哪得的?你可知这流言若是乱传,要砍头的! 砍头?呵呵。那宫里人一笑,说:信不信由你们! 说罢,放下箸便出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谣言不谣言没个查证,话只说一半,遮遮掩掩才是最好。足够了那些人继续谈。 两三个人这般煽风点火后,这李风的死便愈发蹊跷。 对陈家不利的话,迟早传到人耳朵里。 苏辞说:诏狱守卫森严,李风怎么死的? 谢砚摇头,看着他反问:皇帝现在要做什么? 苏辞一愣,说:要解决陈家,拿回右符。 雨被风吹到,斜斜地打进门槛内,染深那一片。 苏辞恍然,是皇帝杀的! 萧罹进宫去见明德帝,路上碰见沈黎寒,他视若无睹,那人却直直朝他走来,避不开。 沈黎寒行礼说:太子殿下。 萧罹觉得这称呼不适,强忍下恼意,点头就要走。 沈黎寒叫住他,殿下这是要去寻皇上? 萧罹眯眸,不讲话。 臣刚从昭阳殿回来,皇上身子似是不适,先行休息去了。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沈黎寒面上含笑,对萧罹说:殿下若是不急,何不听臣讲几句? 萧罹:你想说什么。 沈黎寒说:臣今日见到陈老家主的随身丫鬟带了个太医回宫。 萧罹一怔,视线凝聚起来落到他身上,上前眯眼说:陈香蓉叫了太医? 沈黎寒点头,陈老家主岁数大了,叫太医不是正常的事?他后退了两步与萧罹拉开点距离,淡淡地说:殿下何必这般震惊? 两人身边经过几位宫女,见到萧罹福身行礼。 宫女走后,萧罹盯着沈黎寒的目光才移开去,说:沈二公子 沈黎寒应了声,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萧罹笑了声,说:沈二公子真是生了双好眼睛。 他从前并不知道,沈黎寒会是这般势利的人。见他成了太子后想要攀附上来的人不会少,但这里面,他从未想过会出现沈黎寒。 沈黎寒也笑了声,在太子面前,他这般行为倒显得与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不同,他行礼说:太子谬赞。 京都很大,却也比整个大梁要小得多。 流言一个接一个,却又一个盖过一个。 谢砚扶着发疼的头倚在墙上,手中紧攥着册话本子。 苏辞手上也拿了本,看到话本扉页上的画像,欲言又止:这主人 谢砚喊:苏辞。 在。 谢砚眯了下眸,低低地说:给我将那些话本子都烧了! 苏辞立在原地,低着头瞟他说:话本太多了 话本名为《雪境》,讲的故事早在七年前便传诵出来,可就在近两日不知怎的突然火起来,成为民间人人手头都会吟上两句的话本。 分卷(28) 更有甚者说,这《雪境》里讲的贵公子和小凤凰,其实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和他那位情人。 至于情人长什么模样,那便只要翻开来,扉页便是。 那画像与谢砚一模一样。 苏辞说:主人,太子他这般寻你你为何不去找 闭嘴!撕拉一声,谢砚手中的话本被撕成两半,他冷声说:真是瞎了他狗眼! 萧然年少时发了烧脑子不好使,被人当成棋子用而不自知。 以为有了陈家撑腰,萧罹又是个断袖,这太子之位迟早都是自己的。 皇帝这番太子口谕传下来,他有些坐不住了。 好在上天都要助他,萧罹如今成了太子,京都内却忽然又一次疯传起他断袖的传言来,甚至这回还有话本子出来。 前有萧罹命阿聋散播这谣言找谢砚,后又有萧然一把推,这话本子自然卖得极好。 萧然信心十足,觉得只要这样下去,太子迟早下台。那东宫的位置,早晚有一日是他的。 谢砚在气头上,好半晌才发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苏辞说:是太子的人。 谢砚二话不讲就跑出巷子,要甩开跟着他的人。 萧然又一次被他撞上,整个人朝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啊哟!是谁?竟敢这般放肆?!萧然不急着爬起来,先指着撞他的人一通厉吼。越指他越觉得不对,这白衣的背影 是谢砚! 谢唔!萧然剩下话全被苏辞用手堵住,他死命在地上挣扎,憋得满脸通红,险些断了气。 苏辞小声:你敢喊出来,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萧然疯狂点头。 苏辞看向谢砚。 一秒后,苏辞松开手。两人离开的同时,萧然喊出声:谢砚!你别给我跑! 此言一出,远处的人都将目光转向那二人。 苏辞跟上去说:这能当上太子,才是大梁的不幸。 萧然出来没带多少人,不一会儿便被甩下。叫人棘手的不是萧然,而是萧罹那些在找他的人。 那一声吼引来不少人,谢砚行踪被发现,两人绕了好几个弯才甩下去。 有人背对着他们站在前方,谢砚和苏辞具是一愣,停下了脚步。 有谁能比他们快? 谢砚心里有大概的答案。 待那人转过身来,看到他脸上凤凰花面具的一刻,谢砚开始发颤抖。 又是赤潮。 谢砚心想,他已经离开萧罹了,赤潮又来是做什么? 那人一句话没讲,顾自己朝一个方向跑。谢砚和苏辞跟上去,见到了赤潮宫主。 两人异口同声:宫主。 宫主转过身,走到谢砚面前,在黑袍下淡淡说:皇帝要杀你。 谢砚一愣,抬眸看向宫主,随后又将视线移向一边,没讲话。 是因为萧罹? 苏辞攥了攥五指。 宫主抬起手,摊开,露出里面的一个黑色瓷瓶。 谢砚视线落在那上面,动了动喉结,没接。 宫主一字一顿:不肯? 谢砚默不作声,手像是不受自己控制。 要他死吗 赤潮为大梁所建,听从皇帝安排,他是赤潮的人,自然皇帝要他死,他也别无选择。 可他不想死。 谢砚抿了下唇,在或许即将来临的死亡面前,选择闭上眼保持镇定。 苏辞说:宫主 话音未落,苏辞被赤潮宫主朝后打出几丈远,咳了好些血。 谢砚睁开眼看他。 苏辞受了伤,爬不起来,在远处看着谢砚:主人 想给他求情?宫主低低笑起来,说:你们莫不是忘了什么。 谢砚怔然。 是无心。 赤潮人人手下都沾着血。想要在猎杀时做到快狠准,就必须先学会无心,对谁都一样。赤潮的人也不能例外。 宫主走近谢砚,问:你怕死? 谢砚不答,只是身子微不可察地开始发抖。 这些年来对赤潮的恐惧,对面前这个人的恐惧,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谢砚无法在这个人面前承认,说自己恐怕已经对萧罹动了心,说他那颗丢了二十三年的心,被一只疯狗叼了回来。 说他爱上萧罹了。 所以他变得怕死了。 宫主说得对,人心这东西,碰了要命。人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以前毫不畏惧的死,现在却也不敢面对了。 谢砚捂着脸苦笑,迟迟没接过那个瓶子。他不想死,却也没打算逃。 逃不过的。 整个大梁都有赤潮的人,他能逃到哪里去? 赤潮宫主一声令下,周围过来两个赤潮杀手将他按倒在地。 砰! 谢砚抬眸见到地上摔碎的瓷瓶,里面有一颗黑色丹药,被人捡了起来,随后朝他走来。 不谢砚看着那向他靠近的身影,喉咙哽咽,恐惧充斥着瞳孔。 他想起那个下雨夜,父亲也死于赤潮,至死都没能逃出去。 四肢被人用巨大的力禁锢,谢砚哑着嗓子挣扎:不唔! 有人拉着他发丝将人往后扬,随后强行按住他下巴将药喂了下去。 谢砚掐着自己喉咙往死里咳,那药早已入了腹中,这些只是徒劳。 药效发作很快,谢砚捂着嘴,有温热湿润的东西从指缝间流下来,在地上溅开。 苏辞大惊失色:主人!他被赤潮的人带走,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谢砚两手捂着头,脸上和手上沾满了血。 他的嘴里喃喃着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苏辞喊:主人! 谢砚听不到苏辞喊他。头疼欲裂,大概也就是现在这般。他抖着身子,心里藏了遗憾,想:怎么就这么死了? 他刻下了赤纹,做完了任务离开赤潮,还有东西要去找。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想起来,可现在要死了,却好像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男子女子? 还活着吗? 那人也在找他吗? 谢砚想不起来了,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了可挽回的余地。想不想起来,他都不可能再离开赤潮了。 原来至死,他都要在这个宛如地狱的地方埋骨。 谢砚哽咽着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说:萧罹 是这个人啊让他成为了皇帝要杀的人。 但他不恨他。 他们两个人从相遇开始,谁都没好过过。 扯平了 亦如七年前,两个人从第一次遇见开始,便注定了要纠葛一生。 谢砚想睡,他最后动了动唇,从喉间发出模糊的呼唤。 萧 他有气无力地抓紧五指,说:萧淮予 37、第 37 章 萧罹在谢砚走后睡不好觉,今夜尤其如此。他深夜被噩梦惊醒三次,每每都是当年谢砚在雨中与他诀别的画面。 见不到那个人,他心里总归惴惴不安。 赤潮会害他吗?萧罹心想,谢砚武功不低,若是旁人他必能安然无恙。 但若是赤潮要害他呢? 思及此,他望着桌上的杯盏皱起了眉。 屋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萧罹猛然起身,说:谁?! 阿聋推门而入,扶着门柱。夜色下,萧罹见到他身上都是伤。 他上前去搀扶,阿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有气无力说:谢 萧罹神情一变,心也跳得更快,预感到今夜的不安即将要揭晓。他说:他怎么了?! 阿聋说:谢公子被赤潮 话讲到这里,再看阿聋身上大小的伤,发生了什么再容易猜不过。 谢砚出事了。 电闪雷鸣,雨像是泼下来。东宫内静得像死了人,没有人敢喘一个大气。 萧罹把宫里的太医叫了大半,一个个全守在屋外,自己在屋内等,等那个人醒过来。 太医说谢砚没事,可萧罹怎么能信? 他当时可是亲眼看到的,谢砚嘴里流的不是血是什么?他眼里流的不是疼出来的泪又是什么?! 那些人若是骗他,他定不会轻易饶过。 萧罹看着谢砚紧皱的眉心,低低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不知道拿谢砚怎么办。 这个人就是这么倔强,他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便一直以为自己不是白凤。 萧罹环顾四周说:这孤寂的东宫,到底哪里好了? 这么多人想破脑袋要挤进来,皇子这般,各家女眷亦如是。 萧罹看向谢砚说:子钦,我不想当太子的。 他喉头发紧,哽咽着说:我不想我不想的 他抓住谢砚的手,十指交扣。像是一个孩子,在找人哭诉自己压在心里的苦闷,又像是在对面前这个人道歉和解释,他声音越来越低,说:他逼我当的 萧罹一直守在谢砚边上,天热了之后,每到半夜谢砚都会出一身汗,萧罹给他擦身子,几近两日未完整合过眼。 东宫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几百个人跪在殿门外,齐声声说:臣等请太子殿下歇息! 屋内无人答,他们又重复说:臣等请太子殿下歇息! 臣等请太子殿下歇息! 两日折腾下来,萧罹眼底显出浓重的乌青色,他坐在床边,听着屋外那一道道如催命般的劝诫,拧着眉。 臣等请太子殿下三思!殿下身子金贵,不可两日不眠不休! 啪! 一道瓷器落在地上发出响动,终于短暂地堵住了外面众人之口。 接着,他们便听到里面传出来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那里头像是藏了头要发疯的饿狼,睁着散发寒意的眼睛,那里含着杀意的光透过门折射过来:再不滚孤要你们死。 众人一阵胆寒。 萧罹心里憋闷了两日的火终于忍不住,连带着对自己的恼意一起,将东宫内的物件砸了个烂,说:滚! 众人开始动摇,可没一个人敢站起来。 这是皇命,是明德帝下的令。前后都是死,皇帝比太子还要无情,他们宁可一赌,赌太子心中有分寸,知轻重。 可他们不知道,太子一旦在那个人面前,就没有了任何分寸。 这份执念,他们是低估了。 萧罹砸完了东西,躺在床上的人听着这噪音,不耐地将眉心拧得更紧。 萧罹眼睛一闭一睁,将里面的阴鸷扫去大半,走到他身边俯身,说:你要醒了? 谢砚不答,张开口呓语。 萧罹:你说什么? 谢砚呢喃了几声,翻身,将将后背都露了空隙出来。上面都是汗,黏腻地贴在人身上。 萧罹手抖了抖,这背影分明这般近,却又那么陌生。 他伸出手,看到上面被碎瓷片割裂的一道口子,有血从里面流出来。 殿下!门外又有人喊,这一次却比先前的语气还要急促,萧罹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阿聋推开门:殿下! 萧罹心中不悦,却知阿聋不会与屋外那些人一般无礼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阿聋来不及喘气,念及门口跪着的众多人,压低了声音说:皇宫内出事了太医说是疫病! 萧罹皱眉,看向他。 阿聋说:李风在狱中暴毙,那些负责收拾他尸体的狱卒贪杯,尸体第二日才被处理。那夜,与尸体有接触的几人相继开始发热换季多病,那些人先前没在意,直到近半数囚犯都犯上这病,才请来太医 京都近来多雨,空气湿闷,诏狱内照不到阳光,尸体在这样的温度下,不出几个时辰便开始产生尸斑,随后全身溃散,逐渐腐烂。 诏狱潮湿,最是容易滋生污祟。 萧罹沉眸,看向一旁的谢砚。那人还在睡着,却睡得不安,眉间紧皱,从头至尾不曾舒展过。 殿下。阿聋说:诏狱已封闭,禁止人进出。消息封锁得快,还未传到外面。 北夷一直觊觎大梁,却又忌惮大梁的兵力而不敢动手。京城内传出瘟疫的消息若是散开去,不仅乱人心,也给北夷伺机进攻的机会。 萧罹说:诏狱封死,叫禁军多调些人过去。 阿聋答:是。 阿聋说:殿下。 萧罹没讲话。 阿聋视线移到萧罹手上的伤,说:屋外那些人 萧罹脸色一沉,低低说:他们要跪,就给孤一直跪着! 阿聋站在原地顿了顿,行礼退出去:是。 站住。萧罹又叫住他,说:给我拿壶酒来。 呃萧罹虽没说,阿聋却明白他说的是四皇子府那株梨花树下的酒,见他沉默,萧罹瞟了他一眼,他才说:殿下,那些酒上次被谢公子喝完了。 萧罹一惊:喝完了? 阿聋点头。 萧罹敛眸,顾自说:他不会喝酒。 阿聋不语,等他吩咐。 半晌,萧罹低低笑了声,说:喝就喝吧。 他对阿聋说:东宫这么大,你便随便找些来喝。 分卷(29) 阿聋说:是。 七年前的四皇子府,雪下多日,难得落了个晴天。谢砚百无聊赖地在屋子内养伤,终于盼来了个阳光日。 雪一旦开始融化,这温度便愈发低。谢砚裹了件管家给他的狐裘斗篷出去晒太阳,没走几步路就看到那亭子下低着头的人。 谢砚脚步一顿,安静无声地转了个身。 这天,看来是不宜出门的。 罢了,他那小屋子的前门,也晒得到太阳。 只不想刚要动身远离,便被那人叫住:站住。 呃谢砚搓搓藏在斗篷下的手取热,转回身望他。 少年萧罹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说:过来。 谢砚心里叫了一百遍不要,心想这人莫不是见这天好,看书看得闷了,又想找他打架? 他身边武功高强的侍卫这么多,做什么偏要找自己? 谢砚杵在原地低低抱怨了几句「怪人也」,萧罹一个抬眸,冷意直逼他面前。谢砚哆嗦了一下,不情愿地朝他走去。 到亭子时,谢砚已经全然没了先前那般拒绝的心态,短短的几步路,他想了个明白:总归逃不掉,就算打架输了,气势上却也不能输。 他一路走来昂首挺胸,不曾弯了一点背脊。萧罹不叫他,他便在一旁站着。 萧罹边上点了个香炉,里面燃着香,有凝神静心的功效。谢砚闻着这味道,眼皮子发沉,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 萧罹笔下一顿,侧目看他。 谢砚盯着他的笔,看到上面落下来一滴墨,将那张纸连带着上面的字一起毁了。 困了就回去睡,这么冷的天出来,是嫌弃自己命长?萧罹将那张纸放到一边,重新开始写。 谢砚没理他,这人对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索性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 他在一旁又等了许久,萧罹迟迟不再理会他,像是根本没这个人。 谢砚闻着那凝神香,站得困了,又打了个哈欠,萧罹这才出声,说:过来。 谢砚应声过去,又听到他说:阿聋,过来。 呃谢砚睨了眼萧罹。 萧罹说:将这个拿走。 他指的是那个香炉。 谢砚揉了下眼,无意间瞥到方才那张写废的纸。他虽不识字,却也看得出那字是极为好看的。 谢砚问:你这写的是什么?什么不什么子 谢砚觉得他就算认识这些字,也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当皇子,从小就要学这些无聊的东西吗? 他用一种怜悯和目光看向萧罹,却引来那人的鄙夷,说:你不识字? 谢砚顿时僵住: 不识字怎么啦!谢砚偏过头说: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从小就有人教识字吗? 这话,他其实是嫉妒萧罹。从出生起就是皇子,这么多人围着他供他使唤,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也有人教他识字。 但这话总归是心里想,不可能真的说出来。 萧罹又不理他了,管自己写字。 谢砚见他这不理人的态度,憋了一肚子火,走到他对面说:每日都这么过,也不嫌闷得慌! 呃话音刚落,萧罹落下最后一笔,随后抬眸,正对上谢砚的眼睛。 谢砚被他这眼神吓得一怔,朝后退了半步,说:你要干什么? 38、第 38 章 萧罹支起身子,将笔放在一旁的砚台上,拿起了一旁的书。 谢砚: 萧罹说:《诗经》,郑风。 谢砚:啊? 萧罹翻出那一页,看向谢砚。 呃谢砚心想自己不该多嘴,给自己找麻烦。 萧罹指着上面的字,极有耐心地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1】 谢砚眯眼: 哈? 萧罹嘴角微微扬起,谢砚自然看到了,瞪了他一眼后只想离这人远些。 萧罹说:子都和子充,是旧时美人。 谢砚满不情愿地听着。 萧罹又说:狂且和狡童,是轻狂狡狯之人。 谢砚: 他不识字,却不是傻。萧罹讲完这些,谢砚自以为懂了是在说什么,不等萧罹继续讲便生生将他打断,说:你骂我? 萧罹一下没反应过来,看着他没讲话,等人解释。 谢砚却什么也不说,顾自己转身离开了亭子。 萧罹没叫人拦住他,在谢砚走后又将视线移书上,默声想了许久。 阿聋在一旁看着谢砚气愤愤远去,奇怪谢公子缘何说殿下在骂他。 萧罹唤了声,阿聋走过去,听到他问:我哪里骂他了? 阿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四殿下若是想叫白公子明白,何故用这法子,还叫人误解。阿聋说:何不直接 就他那性子。萧罹看着刚写的字画说:说出来,他只会以为我在笑话他。 阿聋:可白公子不明白这诗 萧罹摆手,说:不明白便算了。 阿聋:殿下。 萧罹看向谢砚最后消失的那个地方,说:我教他识字,只要他在,总会明白的。 萧罹半夜去找谢砚,还没到人住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心跳猛得加快,怕是那人出了什么事,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 满屋的酒气。 萧罹眉头紧拧,看到谢砚喝醉了酒躺在地上,他走过去将人扶起来,那人却开始撒酒疯,挂在他身上不肯走。 萧罹压低了声音:下来。 谢砚自然听不到。 萧罹冷声说:不会喝酒就不要喝,谁给你的酒? 这回谢砚听到了,眼睛睁开一条缝,仰头对着萧罹看了半天,似是辨认出了来人,蓦得一笑,哼道:我自己找的那些人,拦不住我 这声音带着醉意,还夹着一丝浅淡的骄傲。 萧罹: 他将人扶到床边,那人不肯从他身上下来,萧罹只好叫人坐在自己腿上,说:无事喝酒做什么? 不会喝还喝这么多,第二日会难受。 谢砚:唔 谢砚捂着嘴整个人往前倾,萧罹一惊,伸手去扶他。 咳咳咳咳咳唔 萧罹拍他的背,叫他把喝下去的都吐出来,吐完后谢砚脱了力气,萧罹把他放在床上躺着,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书,说:你这样今日便先不学了。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门刚打开,从身后传来一阵呜咽。 萧罹顿住脚步,朝谢砚那看了眼。 谢砚整个人缩在被褥里,看不到他的神色。萧罹侧目犹豫了片刻,关上门回来。 他坐到人床边,无奈地揉了下眉心,说:这么晚了,膳房哪里还有人?你今夜睡一觉,明日我再叫人给你端醒酒汤来。 谢砚只管自己缩着,不露头。 萧罹歪了下头,看到被子一直在动。 不对劲 他掀开被褥,整个人却是一惊。 你哭什么?萧罹将人抱起来,擦了他眼角的泪,说:我今日没打你。 从前这个人在王府受再重的伤,都没见他哭过。 又有什么事能让他哭? 谢砚脸上因酒劲发红,他似乎并未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哭着说:有人骂我。 萧罹愣了下,想起白日在亭子内发生的事,辩解道:没骂你。 他到底怎么会以为他在骂他的? 谢砚压根不听萧罹的话,只管自己抱怨:他说我是狂狂 萧罹接:狂且。 谢砚低低说:他是这么想我的 他原来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萧罹噤声。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谢砚也不回话了,靠在萧罹怀里,头晕晕沉沉地睡不着。 萧罹看他这模样,今夜怕是不能安稳,给他盖好被褥后,独自去了膳房。 谢砚迷迷糊糊,冬夜寒冷,将身子缩紧了些,呢喃说:他这么想我他不喜欢我我 他突然想到赤潮的规矩,浑身上下都开始发疼。 也不要喜欢他了 谢砚醒在了三日后,三日内只进水,身子虚得难受。梦里哭红了眼,眼睛肿得愈发沉重,他仰头看着头顶,就是不肯闭上。 砰! 谢砚循声侧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 萧罹顾不上摔碎的碗,跑到谢砚面前,颤着嘶哑的声音说:你你醒了 谢砚见到眼前人现在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钦萧罹伸出手碰他,说:别走了。 他微颤抖着说:我改主意了不放你走 你若执意要走,我把你锁住。 他低着头跪在床边,谢砚看不清他的神色。 萧罹说:要死的 谢砚一愣,没明白意思。 萧罹低低说:京中疫病传开了我不会让你出去。 疫病?谢砚喃喃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费了好些劲。 萧罹起身将人按回床上,手撑着一边,阴影笼罩在谢砚头上,说:你身子虚着,不许下床。 呃谢砚看着他低笑一声,淡淡说:为何啊? 萧罹噤声,转过头不去看他。 为何?他也想问。 分明是自己将这人放走的。现在又把人强行抓回来,到底是为何? 他做好准备又一次面对这个人了吗? 没有 他曾经那么对他,他曾经说过不会再强迫他。 可他都没做到。 还有什么脸面去命令他? 小凤凰是自由的。 疯狗,才是要用链子锁着的那个。 萧罹试过了,他还是没能放下谢砚。 这人要他给出一个理由,可他两手空空。 给不出啊 他闭上眼,想尽了所有的答案后,说出了最不想说的,他从喉间哽咽着说:孤是太子!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萧罹不敢去看谢砚,长久沉寂后,听到那人漫不经心的嗤笑。 萧罹感觉到了,心在下坠,是将要失去的那种痛苦。 谢砚直视着他的侧颜,平静地说:萧淮予。 萧罹蓦得一抖。 无人讲话。 萧罹带着沉重的失意,笑了笑说:你还是去查我了。 是啊,他把他从赤潮手中带回。赤潮那样的地方,要查什么查不到,更何况只是一个字。 从前他不告诉谢砚,谢砚也不去茶,是觉得这是谢砚对他的信任。 可现在 他到底是不信自己了。 他们之间,一个不信对方,一个用太子之位威胁对方。 真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没有。 谢砚打破这场沉寂,说:没有查你。 呃萧罹抬了抬眸,愣在原处,一息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谢砚。 谢砚垂目,又一次重复说:我没有去查你。 萧罹捂住耳朵,低吼:你骗孤! 谢砚拉下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凑上去。 这不是第一次亲近,萧罹却是第一次觉得脸颊发麻。他怔怔地,讷讷地看着眼前的人,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 怕这是一场梦。 这样的梦,他这些年来做了无数次。到最后,眼前的人都会消失。 可现在这个人,他的眼睛里藏着坚定,与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对视一样,怀着最忠贞的不容置疑。 谢砚看到萧罹哭,顾自说:那个答案,你想知道吗? 萧罹身子绷紧。 那个问题 是他刚找回谢砚时,他曾在诏狱里问他,贵公子有没有挽回小凤凰的心。 疯狗有没有挽回小凤凰的心? 萧罹抖了下,像个孩子,他喃喃地说:我不敢。 谢砚却笑了:疯狗也有不敢的时候? 萧罹说:是啊 萧罹说:遇到小凤凰以后,胆子就不行了。他笑了下,含泪轻轻地抓住谢砚手腕。 疯狗他,把小凤凰抓得太紧了。谢砚不挣扎,笑说:小凤凰本来要走了,但是疯狗太疯了,他偷偷在小凤凰脚上绑了根丝线,摸着丝线,疯狗找到了小凤凰。 萧罹握着他手腕的力气加大,牢牢地将人按在床上,欺身而上。 谢砚神色从容,定定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人。 萧罹压下身,两人鼻尖擦着鼻尖,萧罹说:那根线是红色的。 分卷(30) 谢砚笑着:或许吧 我走前留给你的,不就是红色的绳吗? 萧罹握着谢砚颈子,在上面轻轻摩搓。 谢砚说:小凤凰看到那根丝线,知道有个人 他顿了顿,没去阻止萧罹,继续说:有个人拉着自己不让走 萧罹动作一滞,抬眸对上谢砚的眼睛。 于是他想方设法,一定一定要再出去见一见这个人。谢砚微微发颤,一只手抵住萧罹,说:冷了。 萧罹:这么热的天 谢砚轻笑一声,随便萧罹想做什么,只管自己侧过头,说:疯狗想着法找小凤 萧罹肩上吃痛,停下动作的同时皱眉。 谢砚缓了缓,松开抓着他的手,继续说:小凤凰想想着法出去见他 呃萧罹突然皱眉,眼底闪过狠厉,将人的手拉起按过头顶。 谢砚看着他,感受着身上的疼,视线朦胧。 找到你了萧罹声音嘶哑,他身上滚烫,尽力压抑着自己,说:找到你了 每一下,都会惊起人一阵战栗。 萧罹后来松了他的手,只埋在人身上。 一切都结束后,谢砚身上没剩多少力气,他抱住身上人,闭上眼喃喃地说:你说疯狗到底,有没有挽回小凤凰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诗经郑风山有扶苏》 39、第 39 章 翌日萧罹最先醒了,叫人准备热水。 那些人像是提前便备好,话音刚落,便有三两人接连着进来放水。 萧罹抬眸瞥了他们一眼,将被褥朝谢砚身上拉了一拉。那些放水的人走后,阿聋说:昨夜人都散了。 萧罹噎了噎,说:知道了。 阿聋不答,转身朝屋外走。 阿聋。萧罹突然叫住他,阿聋顿了下,听到他说:他说得对,你不该叫阿聋,叫阿聪。 阿聋一下便明白他是何意,低了低头,合上门无声退下。 萧罹转身看谢砚时,那人睁着眼睛,他问:何时醒的?谢砚柔柔地看他一眼,未答。 萧罹拧了块帕子上前,谢砚才沙哑开口:如何? 咬他的感觉,如何? 他脖子露在外面,最激烈的时候,上面被萧罹咬了很深的一口,血迹未干。 呃萧罹坐到边上,给他擦去那血迹,说:昨夜是 我问你如何。谢砚睁眼看他。 萧罹: 萧罹想了想,说:肖想了七年的,你说呢?巾帕蹭到伤口,谢砚皱了下眉,闭上眼笑着,没回答。 等萧罹将他脖子上的血擦干净了,转身去洗巾帕。谢砚动了动身子,甚是不适,有气无力地说:殿下 萧罹突然被他这么正经地称呼,有些不适应,转过身:嗯? 谢砚挡着眼睛说:你可知我昏睡了三日。 这话言外之意萧罹能明白,是在怨他昨夜所做,叫他这个本就虚弱的人险些丢了半条命。 叫殿下?这么生分。萧罹走过去将人抱起,看到他手上自己咬出的口子,说:从前那些你都能忍,怎就这个他顿了顿,疼得咬手? 谢砚推他,不想回答。 萧罹将人抱紧了不让他摔下去,说:别乱动。 我饿了。谢砚靠着他小声喃喃。 萧罹没听清:什么? 饿了。谢砚皱了皱眉,说:太子殿下再怎么折腾人,也要给口吃的吧! 他说:我要吃狗肉! 说完,一口咬在了萧罹身上。 屋外雨停了,谢砚站在门廊下看天,应该是还有场大雨要下,下完这场,雨季便过去了。 诏狱里人员倏忽,那场疫病从皇宫扩散开去,京中药价高涨,好些百姓治病花完了钱,最后依旧没能抵过。 据东宫侍卫所说,昨日京城内一阵动乱,百姓顾不得体面,为了活命疯抢粮食和药材。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只一日,得病的人又翻了一番。 没病的人被下令留在屋内隔离,剩下染病的人走上街道,宫里派遣了太医替他们治病。 可得病的人太多了,有几位太医再医治中不慎染上。人手不够,药材紧缺,便表明了有一部分人要被疏忽,被遗弃。 疫病的消息没封住,怕是早已流到了北夷。 还有陈家。 大梁这回内外交困,谢砚心想,从前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赤潮会怎么做?宫主又会怎么做?皇帝要赤潮杀他,可宫主却给他吃了解药,这又是何用意?难道不怕他想起来后,对任务的完成会有影响吗? 怎么出来了? 谢砚侧身,顺势接过萧罹手中的奏折,见他神色不是很好。 萧罹自起床后沐浴完,便一直在一旁批奏折。明德帝身子不好,萧罹成为太子后,便从那儿接了好些奏折过来。 谢砚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正到晌午。萧罹正睡着。 他这几日日夜照顾他,兼顾着批奏折,也没好好休息。谢砚没吵醒人,给他盖了层薄被子,出来问阿聋他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才知晓了疫病一事的缘由。 谢砚没打开折子,问:说的什么? 萧罹说:自己看。 呃谢砚睨了人一眼,他识的字不多,那些上奏的文人又多爱卖弄字词,好些他都不认识。 但一篇看下来,靠着认识的简字,也能识出大概意思。 谢砚皱了眉,北夷 殿下!殿下! 东宫不是常人能随意进出,更不是能随意喧哗的地方。他手中持有令牌,跪在萧罹面前:太子殿下! 萧罹叫人把遮脸的布扯下来,那人却摇摇头,说是他待在宫中,怕染上了病。 现在的情况,宫中来人定不会是小事。萧罹似是预料到什么,声音微促:父皇,是父皇出什么事了? 那人伏在地上说:皇上病重,咱家求太子进宫见一见皇上! 萧罹与谢砚具是一惊。 皇上谢砚沉眸思忖片刻,上前说:皇宫疫病这般严重,你这时候叫太子进宫,若是 谢公子!公公压低了身形,说:皇上要害您,您恨皇上。可太子是储君,更是皇上最疼爱的孩子。北夷频频骚扰边境,再加上疫病皇上害了头疼症,只是只是想见一见太子 谢砚噤声,眉心紧拧。 萧罹说:太医如何说? 宫中太医调度了一半到京中,剩下的都无能为力。殿下!皇上他有些话想与您说!求您 萧罹说:孤知道了。 谢砚一怔,我也去。 不许去!萧罹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冷道:你不许去! 谢砚厉声:萧淮予! 萧罹突然朝谢砚出手,谢砚身子未养好,避之不及,被人抱紧了死死地禁锢在怀里。 丝毫挣不开。他听到萧罹在他耳边喊:阿聋!把他给我用链子关起来! 与此同时的陈府,陈香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着身边人给她汇报的近日京中情况。 人退下后,她又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有堵塞不通之感,来人。 无人应答。 来人,给我水。 门开了,陈香蓉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水杯递到她手上。她迟疑一瞬,睁开眼抬头,神色微变:你沈二公子!来人啊! 别叫了。沈黎寒掀下斗篷,笑说:这里只有我与你。 陈香蓉静默,喉间漾上一股痒意,扶着床沿咳了半晌,喘着气道:沈二公子来此,是有何用意? 沈黎寒微微一笑,却也桌边倒了杯水,说:陈老家主不喜拐弯抹角,那我便直说,也不浪费你我的时间。 他走到床边将水递过去,说:陈家想干什么,沈家可以助一臂之力。 呃陈香蓉饮了水,舒缓了气,稍稍直起身子,淡淡地说:沈家? 沈黎寒点头。 陈香蓉不语,细细打量了一番沈黎寒。 沈镇远战死,沈家主在战场上受了毕生的伤,在朝堂上没了权势。沈家如今只剩下一个沈黎寒,擅文。 不管怎么看,陈家现在手握右符,站在朝堂之上,是其他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与沈家联手,陈家得不到半点的好处。 您先别急着下定论。沈黎寒突然出声打破这微妙的氛围,他说:这众多人把手的府邸,我可是 他抬眸,淡淡看向陈家主,说:一个人进来的。 陈香蓉一怔,不是因为他讲的话,而是那道眼神,满含着看不透的东西,却叫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其中的阴鸷和诡谲。 只一个眼神,叫陈香蓉清楚地意识到,沈黎寒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可他为何会这样?陈香蓉想,莫不是因为他大哥镇远将军的死,才让这个沈二公子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沈黎寒笑说:陈家主,如何? 陈香蓉说:你知道陈家要干什么? 沈黎寒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静静地笑。 这叫陈香蓉察觉一丝冷意出来。 直觉告诉她,沈黎寒与她在某些方面是一样的。也正是因为她们一样狠,为达目的都是不择手段,才能在这么复杂的人世中,一眼便察觉出对方的异常。 可这样的人,却不会产生亲切,而是仇视。 是比处在对立面上的人还要狠的仇视。 陈香蓉眯了眯眼说:沈家能提供什么?你又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沈黎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答:这么多的书,不是白读的。至于好处 沈黎寒压低了声音说:陈家到时候事做成了,别忘了沈家如今帮的忙便行。 呃陈香蓉攥紧拳头,说:我老了,身子也差了,却没糊涂。沈二公子这话可就说错了,是沈家别忘了陈家如今的忙才对。 屋内保持了片刻的沉寂,香炉里的烟缓缓升起,拉慢时间。 沈黎寒嗤笑了一声,看着陈香蓉的神色愈发地复杂,似是有无数的话藏在里面。他转过身离开,说:陈家主,别忘了这约定便是。 萧罹以布遮面,骑马而驰,沿途上都是人都是得了疫病的人。 那些人见到萧罹驰马,再看他身上的装束,便知他身份不简单,一个个全涌上来要求他救命。 可他们又碍于马匹,见萧罹没有停下的意思,吓得往两边散开。 阿聋骑马跟在他边上,殿下! 萧罹没有听到他讲话,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皇宫。阿聋用力甩马绳,好不容易才到他面前,喊:殿下! 萧罹见到人,恍然间回过神,眼见着要撞上,急急拉住了马绳,手却被割出了一道深口子。 萧罹冷声喊:阿聋! 殿下!阿聋说:殿下冷静些!城内都是百姓,这般横冲直撞,只怕是 萧罹:你! 阿聋一惊:殿下! 马不知怎的突然受惊,萧罹用力控制住马绳,奈何那马力气太大,直直将人甩了下来便扬长而去。 边上的百姓见两人都从马上下来,便又涌了上来。他们都没遮面,阿聋见状抽出剑指向他们,喊道:你们放肆,再往前一步 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剑刺进血肉的声音。 阿聋愣了一瞬,怔怔地看着那个自己刺进剑里的人。 有人喊:没法子治病,我们也不怕死了! 这话似是打开了一个闸口,更多的人涌上来,他们不怕剑,甚至自己朝上面去。阿聋与萧罹无法伤害这群百姓,被逼得朝后退。 他们还剩下一匹马,阿聋说:殿下先去宫里,这里有我。 萧罹看着现在的情况,皱了下眉后果断离去,说:不可伤害百姓。 阿聋点头,随即余光瞥到一个飞来之物,却来不及制止:小心! 萧罹迅疾旋身,与那支箭堪堪擦开。 惊魂未定,剩下的几十只箭齐发,冲着两人而来。百姓不会武,在这场箭雨中失了性命。 那箭雨却迟迟没有结束,反而愈来愈盛。 阿聋神色惊变:殿下! 数十个方位都有箭,萧罹徒手抓箭,还是好几支与他擦肩而过。 视觉盲区的一支箭,从侧面擦过他脸上的布,划出一道裂口。 布掉在了地上。 箭雨停了,不知从哪又跑出众多百姓,朝萧罹扑过来。这回的人太多了,里面有人会武,那些人根本没生病,是混在病人中间的。 这些人根本就不怕死。 萧罹经历了一场箭雨消耗不少体力,勉强可与那些人一战。 击退那些人后他站在原地喘气,脚踝突然被人攥住,只低头看了一眼,便被那人攥倒在地。 分卷(31) 萧罹脸碰到什么东西,睁开眼看,是方才中箭死去的人。 又有百姓拿着木棍冲出来,萧罹刚要爬起身抵挡,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一拳砸在了那人的脸上。 萧罹以为自己看错了。 谢砚转过身后,将挨在他边上未凉的尸体踢开,冷说:发什么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快完结了 40、第 40 章 击退那些人后,萧罹要赶谢砚走,谢砚却将自己脸上的布取了下来,二话不说给他戴上。 萧罹拍开他的手说:你自己戴。 萧淮予。谢砚冷道:这不是为了让你不染病。 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说:这里疫病这么严重,你方才那般接触不怕将染上了病,给皇上带过去吗? 我在赤潮多年,吃过各种毒草药,对这种病早已无所惧。 可你不一样,大楚的太子殿下。谢砚垂眸说:我的心上之人。 萧罹一愣,子钦 谢砚继续给他戴上,这回萧罹没拒绝,却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子钦嘴里说出来的话,素来是很准的。 谢砚笑了声,眼里多了些情绪,低低说:那这次希望别那么准了。 萧罹突然松开他的手,转身去牵马。 萧淮予。 萧罹站住。 谢砚站在原地,抬眸说:来东宫那人不是宫里的,是陈家派来的。这里的百姓,也都是陈香蓉骗了他们,故意在此处围堵的。 皇上的病,半真半假。谢砚攥紧拳头,想到萧罹走后赤潮人给他送消息,说京城外的大军,已经到了城门口。 是有人用右符下的令。 谢砚说:皇宫凶险,你可还要去? 萧罹却说:去。 谢砚怔然。 我不愿做太子,可事实是,孤就是太子。萧罹说:在百姓眼中,孤是太子,在父皇眼中,我是他孩子。 萧罹说:这病不管是真是假,身为太子,这种时候没有退路。他翻身上马,目光瞥到谢砚来时骑的那匹马。 他心中微微一顿,想到昨日云雨,他虽有克制,但终究是对身子有损。 他如何能骑马?还有那金链子,唯一解开的钥匙在他身上,他又是如何解开? 萧罹看到谢砚走向马,旋即下马捡起地上的断箭朝马臀拍去。那马受到打击,支起两只前脚长啸一声,扬长而去。 谢砚险些被撞到,转头吼:你! 萧罹拍拍自己的马,眯眼说:你与孤坐一匹。 两人前往皇宫的路上又开始下雨,比先前的每一次都大。黑云压下来,拉低了整个天空的高度。 两人在雨中前进,水落下来形成雨帘,隔绝了周围的喧嚣。 谢砚心里愈发不安,突然想到皇城外的兵,厉声喊:停下! 萧罹应声怔了怔,手下用力,拉紧了马绳紧急停下。 拉扯到身后,谢砚眉间一皱,却顾不上那么多,转头看向萧罹:陈家给了萧然右符,他要造反! 萧罹不答,沉眸看着谢砚的眼睛,片刻后想到什么,调转马的方向,说:抓紧! 萧罹与萧然虽关系不佳,却也不是从头至尾如此,幼年时候,萧然对萧罹并非是现在这般。 身为皇兄,萧然对萧罹这个弟弟多番迁就,会将父皇奖赏的东西分他一点。 直到后来,萧然卷入太子之争,在其母妃日日的劝诫下,这性子也一天天开始变化。 当年云雪山一事萧罹护着萧然,也是念及了往日旧情。 青弄道。四下无人,只有一条因多日下雨而湍急的河流,谢砚问:为何是此处? 萧罹目色放远,看着空荡荡的道路尽头,说:他会来这里的。去逼宫之前。他会经过这里。 萧罹说:这是他母妃故去的道。 谢砚顿了顿。 萧罹扯下遮面的布,上面湿透,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用处,他冷声说:他要造反,是他做得最蠢的一件事。 谢砚看到远处的人影,说:他来了,你打算如何做? 劝他。萧罹说:他若依旧执迷不悟,那便抓起来,关进诏狱,永远不得出来。 谢砚说:你还是不舍得杀他。 萧罹沉默。 可他舍得杀你。谢砚左手拔出弯刀,淡淡说了句:好多年不曾用左手使了。 萧罹笑了声,说:你可想好了?那么多的兵,你我二人未必敌得过。 唔谢砚拿刀抵在下巴上笑,想了想说:你都没推开我,我何必要弃了这机会?再说,他能号令这些军 谢砚收敛起笑意,说:右符在他手上。 他无声攥紧了短刀,沉眸盯着那些过来的人。 萧然在那里面。 只要夺回他手中的右符交给赤潮,他就能离开了。 自由。 要找的人,他已经找到了。 只需要离开赤潮,他就能为自己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萧罹抓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谢砚一怔,回过神来看他。 萧罹说:子钦,你看着我。 谢砚伸手,轻轻覆上萧罹脸上被箭划出的伤口。他突然被萧罹拉入怀中,听到那个人说:别去想赤潮了,你以后,不会再回去了。 谢砚心底慌乱。 萧罹低声又加了句:永远都不会。 说完,他闭上眼将人额间的凤凰花轻轻吻住。 雨落在身上,从谢砚额头的两边滑下,他眨眼抖落水珠,看到了萧然。 萧罹眯开一条缝,缓缓放开了谢砚,侧目看向萧然。 你!你为何会在这里?!萧然不出所料地出现,他显然是没想到萧罹会在此处。 萧罹直截了当地说:孤命你交出右符。 萧然抽出身旁侍卫的剑,说:我才是太子! 四弟啊,这么多人,你以为你们二人能打得过吗?!萧然说:乖乖投降,我饶你们不死。 你放肆!萧罹眉间阴鸷,脸黑了下来,萧然,逼宫篡位是多大的罪过,往日你再如何犯蠢,父皇都睁一只眼闭只眼,他何时真正罚过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萧然听不进他的话,两人言语间尽是不合。 谢砚看着萧罹不语。 萧罹长叹口气,低低对他说:就这样吧。 谢砚握紧短刀。 与此同时,萧然那处也下了命令。 萧然说:不留活口! 虽已知道萧然对他决绝,听到这句话时,萧罹还是重重滞了一下,谢砚替他挡下迎面一击,震得左手发麻,朝后推了把萧罹,喊:萧淮予! 萧罹被他这么一推彻底回了神,拔剑与那些人为敌。 青弄道上注满了血,躺满了尸身。血顺着雨流入低地,染红了半条青弄河。 萧罹与谢砚终究只是两人,武功再强,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萧罹处处护着谢砚,替他挡了好几道攻击。谢砚说:你滚开!不需要你护着! 血腥味飘满青弄道。 与此同时,阵阵马蹄声自远处出现,朝着这个方向愈发清晰。 萧罹半膝跪地,剑身刺入地中,支撑着身子。谢砚站在他边上,短刀回震大,这么久的一场厮杀下来,左手已经麻木,只能用全部的力气去握短刀。他抬眸,在雨幕中见到最先冲上来的人。 是阿聋 萧然见到这么多人,先前的势气一下消退,躲到那些人后面,说:保护本皇子!你们快上! 阿聋带来的都是皇宫内的禁军,萧然见形势对他不妙,步步后退。 萧罹被阿聋扶起来,目光落到那处,突然喊:萧然停下! 这话还是喊晚了一步。雨水使河边的土松软,萧然没见到身后的河流,失足跌了进去。河水湍急,人进去后连头都不曾再浮出一次便没了踪影。 谁都知道,这么急的河 再无生还的可能。 萧然欲造反,最后落水坠亡一事传到宫里,明德帝的头疼症便愈发地严重。 太医给萧罹和谢砚包扎完后,叮嘱两人非常时期,遮面的布定不可摘下。 萧罹起身去见明德帝,谢砚坐在位置上没动。 萧罹对他说:你也去。 谢砚看着他:可 父皇不容你。萧罹说:此事迟早要与他说明白。父皇身子近来愈发差,可他这病不是一两天,若是 谢砚叹了口气,起身说:你现下是太子,这种话也还是别说了。 萧罹点了下头,谢砚却还是没动。 萧罹问:怎么了? 谢砚沉思说:方才那太医说,沈家二公子会医术,皇上病发时是他看的病,之后接连几日都是沈黎寒诊治。今日宫里人未寻到他身影,这才唤了他来治病。 萧罹点头,沈黎寒阅尽千书,会医术并无意外。 问题不在这。谢砚说:太医都被召去城中治病,宫中封锁,你我要进来尚且不容易,沈黎寒他这个时候却没了人影 谢砚想了想,笃定说:他不在宫中,他哪来的本事出宫?宫门口的侍卫,哪会这么轻易放他出去? 萧罹垂下眸,喃喃地说:他不在宫中 猜想罢了。谢砚想起那日沈黎寒在镇远将军尸身前讲的话,说:沈黎寒比陈香蓉要聪明,他究竟是不是笑里藏刀,萧罹,我们只要等就行了。 41、第 41 章 明德帝头疼昏迷,萧罹在殿外跪着等他醒。 身边的公公看不下去,上前说:太子殿下,皇上不知何时能醒,您也不能一直这般跪着。咱家叫人给您搬张椅子,您 他看萧罹几个时辰过去,脸上的神情几乎没变过,话至一般,转而看向一旁的人。 谢砚一声不吭,站在萧罹身边。 公公说:谢公子,您劝劝殿下吧! 谢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你不明白他。 在这件事上,萧罹不会让步的。 公公愣住,怔怔地看着这两个存心要在这时候上的人。 这时,屋内的人出来,说皇上醒了,要传萧罹进去。 众人具是一顿,不敢出声。 只传了萧罹。 谢砚不动声色地看向一边的萧斐。 萧罹从地上起来,稍微舒缓了膝盖的麻意才抬步进去。 里面服侍的人退出来,所有人都只能在外面等,周遭寂静,却依旧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声。 直到一声清脆杯子落地声和紧随着的掌嘴声传出,众人的心为之一颤。 谢砚垂目攥拳,心中念着萧罹。 少顷,他听到一道十分轻的脚步声,却又步步实在,透着浑身的劲。 谢砚转头看去,从转角处出现一个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赤潮宫主依旧带着面具,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近,浑身的气场竟叫那些侍卫一时顿在原地,不敢上前。 谢砚低头,攥紧了袖子内的十指。 黑袍挡住赤潮宫主的脸,他从萧斐面前经过,他认出了此人脸上的凤凰花面具,在一众人中最先回过神来,他说:拦住他! 此话一出,立马上来几个侍卫将他面前的路拦住,说:尔等何人?!敢擅闯皇上的寝殿! 外面的动静传到寝殿内,明德帝与萧罹皆噤声,听着外面的声音。 赤潮宫主说:臣有事汇报陛下。 侍卫说:放肆! 让他说。屋内传来明德帝的声音,屋外人皆是愣住。 宫主声音毫无波澜:皇上,陈老家主病逝,陈家失火,整家都失了性命。 周围人具是大惊。 谢砚抬眸,看向赤潮宫主。他心中笃定,这事是赤潮干的。或者说,是他面前这个可怕的人亲自动的手。 赤潮的宫主,从来都是个看不透的人。他不常出赤潮,只在背后号令赤潮诸人。 可谢砚却不信。若不是自己参与,只依靠探子那儿的情报,绝不可能对形势的发展这么了如指掌。 更不可能会去冒这个险,在现在这时候除去陈家。 明德帝在屋内沉默了许久,才说:朕知道了,无事便退下吧。 赤潮宫主得命,未立即离开。微微侧目,看向一边的人。 谢砚低下头,没吭声。 抬头。宫主用回了原来的声音。 谢砚心里一滞。 这声音 他应声抬起头,看到宫主除去帽兜,缓缓摘下了面具。 他朝谢砚笑了笑,一如往日里见到此人时那般。 谢砚长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有人最先出声,怔怔地说:沈沈黎寒! 沈黎寒恍若未闻,看着谢砚的眼睛,声音冷了下去,谢砚,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谢砚僵在原地,久不能动弹。 沈黎寒眼中寒意逼人,与先前的他判若两人,他说:本宫主让你忆起过往,却不是让你与太子在这共沉沦。右符沉于青弄河,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本宫主说的? 呃谢砚身子微微颤抖,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却都被沈黎寒的气场压住,不敢上前。 分卷(32) 门被打开,萧罹从里面走出来。谢砚抬头,无声看向他,看到他一侧的脸还微微红着。 萧罹看着沈黎寒,皱眉说:孤会命人去找。 沈黎寒笑了笑,说:这是他的任务,太子不必插手。 萧罹冷说:孤要管,这是孤的事。 沈黎寒声音也冷了下去,说:太子殿下,我现在,是以宫主的身份立于此。对您的话,并无遵守的必要。 谢砚心知赤潮宫主是个怎样的人,若是萧罹惹恼了他,明面上不会受到伤害,将来也会因得罪他而麻烦不断。他抿了抿唇,打断两人说:你是谁? 两人噤声。沈黎寒侧目看他,说:什么? 谢砚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宫主问子钦有什么想说的,我想说,你是赤潮宫主,你是沈黎寒,可第三个身份呢? 沈黎寒挑了下眉,没讲话。 众人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谢砚壮着胆子逼问:沈黎寒,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家的二公子,如何会成为赤潮宫主,又是何时学的武? 一直以来,他都在计划着什么。瞒着皇上,瞒着赤潮的所有人。 沈黎寒微微垂目,重新带上面具。他转过身,淡淡地说:谢、子、钦。 这声音很温和,却无端寒到了人骨子里,引起一阵恶寒。 沈黎寒说:本宫主,没看错人。他说完这话便走,谢砚追上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萧罹要追上去,屋内却传来明德帝急促的咳嗽声,他立马顿住脚步。屋外人绕过他冲进去,萧罹听到有人喊:宣太医! 这种时候,身为太子他应该留在这。 屋内,萧斐喊:四弟!父皇叫你进来! 萧罹没动。 萧斐说:四弟!你快进父皇!父皇! 屋外人迟迟没有动静,萧斐看到吐血中的父皇还喃喃着萧罹,踉跄了两步起身,心想就算拉也要将人拉进来。 四弟!四 他刚出门,便看到萧罹抬步,迅疾跟了上去。 宫外已是夜色,沈黎寒回头看了眼,笑说:谢子钦,你追着本宫主不放,是胆子肥了。 谢砚身子未全恢复,追他已然是极限,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忽然间,心口处传来钝痛,谢砚顿足扶着边上的墙。 沈黎寒也停了下来,站在远处笑着看他。 谢砚攥紧胸口的衣领,只觉那处闷得难受,追沈黎寒用了太多体力,身上早被汗打湿,却还是有新的汗液留下。 沈黎寒笑而不语。 呃谢砚头昏昏沉沉,他攥着胸口的衣裳,说:你下药 什么时候? 是宫主跑的时候在沿途洒下,他一路跟过去,这才吸入了不少,引发药性。谢砚身上发软,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 沈黎寒轻轻地笑了下,转身没入夜色中。 谢砚依在墙壁上,身上的难耐让他忍不住大口呼吸。天气这样热,吹过来的风是凉的。他将自己缩在一起,企图靠自己压下身上的感觉。 可赤潮的药,从来不是外界能比的。 他意识逐渐模糊,只知道全身都在发热,控制不住地发颤。 好热。 他不知这样的热忍了多久,只是在意识的一次又一次的强行清醒后,终于从身边传来了一丝凉意。他出自于本能地,与那道能舒缓他燥热的凉意触碰。 他第一次这么主动,反应也是这么强烈。 萧罹手下动作忽得一顿。 他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样对他。 他像逃避灾难似的,将谢砚从自己身上推开,子钦! 呃谢砚睁开一条缝,眼神失了部分焦距,他讷讷地看着眼前这个给他带去凉意的人,说:萧萧罹 萧罹见人意识回过来,将人抱起了回东宫。 一路上,谢砚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谁也不认识。他难耐地与萧罹贴近,发丝和呼出的热气在他脖颈柔柔地擦过。 萧罹被他磨得嗓子微哑,说:子钦,别乱动。 呃谢砚攥着萧罹衣裳,保持最后的清醒,说:萧罹,别忍了。 萧罹怔然,回到东宫,将人放到了床榻上。寝宫内点了灯,照出人身上的红。 谢砚呼吸微促,眼角微微发着红,他说:灭灯。 萧罹却并未下去,开始褪两人的衣物,褪到一半,忽然俯下身看着谢砚的眼睛,说:子钦你知不知道,看你眼里出来的水,我像置身火场 谢砚抓着他,不语。 萧罹顿了顿,看着谢砚眼中的水,噤声。 谢砚呼吸着,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 七年前至今的相互折磨,总该有个尽头吧。 萧罹将所有的话都藏在了眼中。 支离和破碎,究竟哪个能结束这场纠缠? 谢砚咬紧下唇,明白他这眼神在问话。 他闭上眼摇摇头。 怎么会是摇头呢? 萧罹心想,你该点头的。 这样,往后的日子里,我会更温柔待你。 萧罹俯下身,动唇轻声讲了些什么。 他抚过谢砚的脸,说 谢砚攥紧身上的人。 一声两声一声又一声。 萧罹闭上眼,细细听着。 他说:绵绵地添砖加瓦,我心底的那团火烧得更盛。 四目相对。 谢砚阖上眼笑,从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萧罹与皇帝讲话的时候,因为疫病的原因,两人之间是隔着屏风的 42、第 42 章 第二日雨彻底停了,云层散开去,照下来带着点灼热的光。 谢砚是被热醒的。 两人紧紧挨着一夜,出了不少汗。身上正疼,像被人打了。 谢砚侧目,见身边人睡得正沉,恍惚间像回到了七年前两人关系最差的那会儿。 萧罹。他轻轻叫了声。 身旁人没有动静,谢砚只以为他是睡熟,又加了点声音,萧淮予。 依旧没动静。 谢砚觉得越来越热,可这热却不是来自他。他终于发现了不对,伸手去推攘:萧淮予。 萧罹似是听到这一声唤,眉头难耐地动了动,却迟迟不醒来,呼吸也微促起来。 谢砚拿手去探他额头,又立马缩回。 萧罹睁开眼,轻轻吐着气说:走走开 谢砚对着屋外喊:阿聋!叫太医!快叫太医! 他下床穿好衣裳,叫屋外的人都走开,给萧罹掖好被子,说:我说过,我不会染这病。 萧罹艰难地吐了吐气,笑说:道道个歉 谢砚说:别讲话了。 昨夜萧罹闭着眼说:报应来了,子钦。 叫你别讲话了!谢砚握着他的手说: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我都没记仇,你自己在那乱想什么? 我愿意的。谢砚说:我都愿意的既是无怨无悔,哪来的报应? 听到他这么说,萧罹从嘴角微弱地扬了扬。 谢砚待在他身边,两人沉默了片刻后,萧罹又说:药你还记得七年前,我给你上药 你嫌弃我差其实,总比没有好。 萧罹看着他说:你身后别忘了上药。 知道了。谢砚垂目说:你快睡。 萧罹强睁着眼,摇摇头:不敢睡。 谢砚不语。 萧罹又说:小凤凰才刚回来,怎么 他顾自轻笑了声,侧过头喃喃说:怎么能让他消失在疯狗的视线里呢 谢砚低低说:你今日话很多。 多吗萧罹侧目看着谢砚,说:我平日里话不多的。可能 可能是找回你太兴奋了。 亦或是 怕这病将我要了去,就再也不能同你讲话了。 他话讲到一半便断了,谢砚大抵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却说:可能是怕我跑了。 萧罹微愣。 我不跑。谢砚说:脚上拴了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是疯狗的脖子。 萧罹的病在一天,谢砚便守在他边上一日。疫病来势汹汹,太医经过多日,终于研制出能克制的药方。 这几日内,东宫外传来消息,说陈香蓉重病而亡,明德帝虽了却了一心头大事,身子却也愈发孱弱。 谢砚脚上有伤,那日为了挣脱链子破了些皮肉,最后还是将链子从中间斩断,而那圆形的环便一直在脚上,在他行动时一下一下地磨着露血的肉。 萧罹睁开眼时,谢砚便坐在床边给脚踝上药。 察觉到有人抓着自己衣角,谢砚一愣后转头,那人果真醒了。 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打趣说:烧早褪了,一直不肯醒,你是打算将我拴在这屋内几日? 呃萧罹定定地看着他的侧颜,不讲话。 都不是梦。 萧罹心情愉悦,清楚地认识到,他的小凤凰,是真的不会走了。他说:一百年。 啊?谢砚动作一滞,后知后觉他竟是在认真回答方才的问题。 萧罹想了想说:会不会太少了?两百年吧。 谢砚睨他一眼。 萧罹从床上爬起身,抢过谢砚手里的药瓶子,从后面环住他说:别动,让我抱会。 呃谢砚抬手想打他,这样抱着像什么样子? 但想到他还病着,忍了忍,放下手什么也不做,就让他像个孩子一样禁锢在怀里。 萧罹视线下移,落到谢砚的脚踝上,说:强行挣断 他侧了侧脸,看谢砚说:你这么关心孤? 谢砚: 说话。 还我药瓶。 萧罹把人禁锢了不让他挣扎,但他病刚好自然是比不过谢砚,于是便将手放到他腰上,谢砚一激灵,不敢动弹:萧淮予,你不许乱动! 是吗?萧罹使坏在上面揉掐了一把,谢砚恼怒,一个大力的侧身,随后将人扑倒,说:萧淮予! 萧罹神色突然严肃,正经道:谢子钦,竟敢直呼孤的名字。 谢砚皱了下眉,说:萧淮予,你还说不想当太子,我看你现在用孤用得很是上手啊! 萧罹顺势在谢砚耳垂上咬了口,说:再不用就没机会了。 没机会?谢砚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要 屋外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打断二人,谢砚从萧罹身上起来,不等他出去,门便被打开了。谢砚身形一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萧罹看着来人,皱眉。 沈黎寒没带面具,信步绕过谢砚,在萧罹面前停下。 萧罹沉眸,没讲话。 沈黎寒突然跪下,拿出两样东西,足以让萧罹和谢砚都怔住。 虎符。 完整的虎符。 左符在赤潮,谢砚一直都知道。但右符那日萧然溺水而亡,右符湮没在青弄河中 萧罹静静看着他手上的虎符,不语。 北夷与陈香蓉暗中勾结,得知京都生了疫病后,便增加了兵力,攻打大楚。沈黎寒举着虎符,严肃说:殿下,皇上病重,大楚将军一职空缺,您 谢砚说:他病才刚好! 沈黎寒侧目,淡淡瞥向他。 谢砚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态,忙跪下说:宫主,子钦愿替太子去 沈黎寒看着他,长久没讲话。 萧罹正色说:孤不同意。 谢砚不理会萧罹。 过了好一会儿,沈黎寒才转回头说:谢砚,从今日起,你不是赤潮的人了。 谢砚一怔,抬头看向沈黎寒。 不是赤潮的人。 可任务 他看到沈黎寒手中举着的虎符,似是明白了什么。 任务是找右符,现在右符找到了,任务自然完成。 可这并不是他找到的。 谢砚心中存疑,宫主这样的人,竟这么轻易便将他放了? 沈黎寒说:不是赤潮的人,便听皇帝的话,皇帝昏迷不醒,那 他冷冷说:便听太子的话。 谢砚噎住。 萧罹笑了一下,拿起沈黎寒手上的虎符,说:孤亲自去。 谢砚并非是觉得萧罹不能胜。反之,他知道萧罹的武功,也明白北夷的将士并不是其对手。只是战场上世事难料,有些事情,实在不是能掌控的。 谢砚想了许久,得到的结果是,他要去。 萧罹不让他去,他就偷偷跟上去。 临行前,萧罹来跟谢砚道别,见他安分地坐在位置上,心中不免一顿,说:子钦,你若是气 分卷(33) 谁生气了?谢砚饮下桌上的酒,说:不去便不去,我倒也不是像你种爱纠缠的人。 萧罹听到这话,顿了顿,不信。 若是不气,为何不出去给他送别? 谢砚拿起桌上的酒,另洒了一杯,不说话。 萧罹看着他喉咙微动,又饮下一杯酒,起身说:你不会喝,别喝太多。 谢砚似听非听地点点头。 萧罹:战事紧迫,我 啪嗒一声,谢砚手里的杯盏落到地上,他整个人也昏昏地倒在桌上。 萧罹见他微微发红的脸,明了似的眯了下眸,随后将人放在床上。 他余光瞥到床柱上的金链子,盯着谢砚已经快好全的脚踝静了片刻。 殿下。阿聋在门外催。 萧罹沉眸,对床上那人说:我会活着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屋子。 谢砚微微攥紧的手松开,他朝门口的方向望,等屋外一点动静都没了才坐起身。 他凝视着床柱上的链子,直到有个带着凤凰花面具的人进来。 谢砚定定看着他,一声不吭。 谢砚跟着那人,回到了赤潮。 宫主,人已带到。 都退下去。 沈黎寒等他许久,转过身看谢砚完好地站在面前,摘下面具,笑说:这回却是学乖了,知道不挣扎能少受些苦。 谢砚: 沈黎寒风轻云淡地说:太子要去战场,你就别去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谢砚:宫主 对。沈黎寒突然冷声,说:谢砚,你现在不是赤潮的人,我却将你找来赤潮,是以赤潮宫主的身份,为了大楚而采取的行动。 谢砚皱眉。 沈黎寒笑了声,又恢复方才从容的神情,说:谢砚,你很像谢裴。 在战场上,靠的不光是武力。他指指自己的头,还有这。 傻子可当不了将军。沈黎寒说:可太聪明,有时候反而会害了自己。 谢砚攥了攥十指,沉眸。 沈黎寒接着说:本宫主叫你去找右符,你翻出当年旧账 他走到谢砚身侧,一字一顿说:还叫苏辞,去查先皇后。 谢砚顿了顿,张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你查到了吧,先皇后生下一个孩子。若是没死今年该二十三了。 谢砚身形一僵,下意识离沈黎寒远了两步,看着他的面容,说:你 是啊。沈黎寒笑了笑,说:我就是那个,先皇后在赤潮生下的孩子。 谢砚稳了稳身形,说:那你做那些 自然是为了赤潮为了母亲当年的遗愿。沈黎寒垂眸,低低说:左符一直在赤潮,但右符下落不明。大楚看似毫无波澜,可一旦右符出现,又会引起波澜。那不如,便一早解决此事。 谢砚恍然:都是你策划好的。 都是。沈黎寒说:都是为了引出那个手持右符的人。母亲用性命保护的大楚,我不能让它毁在这里! 谢砚:可你是沈黎寒。是沈家 沈家沈老家主的夫人。沈黎寒看着谢砚,笑说:是母亲曾经的挚友。 母亲诞下我后,不想我在赤潮受苦,才叫人偷偷将我送去了沈家。后来母亲走了,赤潮无人管,他们便出来找我,将我拉回那个地方。 谢砚:我如今不是赤潮的人,宫主告诉我这些,不怕出事吗? 沈黎寒:不怕。 谢砚不语。 沈黎寒:没什么好怕的了。 沈黎寒:虎符完好地回到大楚,黯玉我当年得知真相那会儿,便摧毁了。 谢砚一怔。 失踪了这么久的黯玉,竟是早已不存在。 沈黎寒:打完了这场仗,大楚才能最后安定下来谢子钦。 呃谢砚攥紧手中的东西。 沈黎寒淡淡瞥向他的袖子,笑了笑,转过身说:这都是太子的吩咐啊 萧罹谢砚喃喃,似是明白了什么。 是萧罹让沈黎寒把这些事都告诉他。 沈黎寒重新戴上面具,朝后挥了挥手,这战要些时日,你且安心在赤潮待着。 你知道的,你不出去。 谢砚在赤潮待了半月,期间只见了沈黎寒一次。他同他讲,萧罹是皇帝了。 明德帝重疾而亡,太子按理顺利继位。 边境传来消息,大楚打了胜仗,成功将北夷人击退。太子甚至带兵直逼入北夷,迫使其主动提出降服。 谢砚攥紧袖子内的东西,一声不吭。 两桩事撞一起了。沈黎寒看着低头的谢砚,说:皇上前日动身回京,先帝驾崩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他那。 谢砚抓着袖子,手微微发颤。 沈黎寒停下来,静静看着谢砚。 两人长久都没出声,呼吸很轻,突然沉寂了下来。 一息之后,谢砚抬眸的同时,朝沈黎寒迅疾挥掌而出。沈黎寒早便注意到他的异常,这一掌也只是朝后退了一段距离,轻松避开。 谢砚的目标却不是他。 看他离开,身后赤潮的手下要追上去,沈黎寒却出手制止了他们。 让他去吧,太子给我的任务完成了。沈黎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说:而他的任务,还有最后一步。 谢砚离开赤潮后去了躺皇宫,将萧罹给他留下的东西给了萧斐。 萧斐看着谢砚手上的右符,没讲话。 谢砚说:接着。 萧斐愣了下,惊说:不行 萧罹叫你接着,你便接着。谢砚打断他,将右符交到他手上,转身说:他从来都不想当太子,你们别逼他了。 其实陈家式微,虎符找回,加上这一仗下来大楚的皇帝,谁来当都可以。 萧斐心软,不轻易害人性命,谢砚相信萧罹定是想到过这点。 但他还是将右符留了下来。 萧罹相信萧斐,在不得不心狠的时候,赤潮也会助他。 你去哪?萧斐说:四弟回来定是先见父皇,你不妨留在宫中一并等 他话还没讲完,谢砚便走了。 萧斐看着手中的右符,微微加紧了手下的力。 谢砚回到四皇子府上,萧罹成为太子后,这府邸便冷清了下来,却还是会有人时常来打扫。 周围寂静,院内的月季静静绽放,谢砚站在台阶上。 他遥遥望着府外,等他回来。 完成七年前,他们曾在这许下的诺言。 【等你成了将军,为大楚凯旋而归,我会在这个地方为你接风洗尘。】 等到月上柳稍,远处出现的马蹄疾步声打破沉寂,自远而近,带着无法诉说的急切。 谢砚从台阶上起身,盯着府门的方向。 分明是几息的时间,却仿佛被拉得很长。等到马蹄声止,晚夜的风吹动那人的衣襟,将月光映得更白。 谢砚咬牙,低声从喉间喊出:萧淮予。 萧罹身穿缟素,坐在赤兔马上望向谢砚,眸中夹着明亮的光。 谁也没有在第一时间上前,两人怔怔地停在原地,看着对方的眼中映出自己,感受这一刻暖风拂过面庞,吹往更远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谢砚的任务一直都不是找右符。是沈黎寒想要一个安定的大楚,他原本将太子人选定在了萧罹,恰巧知道谢砚当年与萧罹发生的事,所以才给了谢砚任务,想让萧罹见到「无心无义」的谢砚后,死了对他的心,将心放在夺储上。 沈黎寒自以为这些年赤潮的经历下来,谢砚不会再对那个人产生情义,但他失算了,谢砚从来都是有心的。 他的心在七年前就放在了萧罹那儿,七年后再遇见萧罹,不过是找回失去的心。 沈黎寒发现这一点后,也逐渐意识到萧罹对谢砚的情义不可能断裂,于是便另寻能让大楚安定的出路将陈家与北夷一一排除。 这也是沈黎寒最后那句「他的任务,还剩下最后一步」的意思所在。 谢砚将右符给到萧斐手上,代表了大楚的下一任皇帝的军权,一个合适的「君王」上位,是沈黎寒最后想要的结果,所以谢砚的任务才是真的完成。】 啊说得有点多,这些东西在文中好像没有写清楚,所以我单独在作话说一下(应该说清楚了吧,瑟瑟发抖jpg。)。 后期剧情方面可能有点快,但这篇文最初想写的其实就是两个身负不同「压力」和身份地位的人,在动荡的朝局中相遇,相互折磨,相互依偎,经历了很多的坎坷后看清自己,走到一起的故事。 既然走到一起了,那也就是时候完结了。我心里想的是「救赎」,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大家按自己的理解来看就好,怎么快乐怎么来。 一不小心又写多了orz,总之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 43、第 43 章 萧罹醒来看到身边的躺着的人时,还是恍惚了一下这是不是梦。 两人如今走到一起,与初遇那会比变了太多事。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七年的时间让他对这种近在眼前的东西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七年来,有些人还是心底的模样,有些人却是一去不返。 萧罹自幼便对武有一种莫名的喜好,兵戟,血腥味,总是能勾起他心底一阵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就像是天生的战士,生来便该纵马驰骋,在战场上厮杀,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眼里的狠厉。 在皇宫内为争储而内斗,不是他喜欢的活法,他的心也从不在此。 在他六岁的时候,皇祖母还未薨逝。太后寿宴上,萧然依照母妃的指示表现,太后见自己皇孙懂事,特命皇帝给他赏赐。 明德帝赐下一把剑,名曰龙霄。 那时萧然与萧罹的关系并不差,皇位之争未介入,两兄弟间感情至深。 这也是为何在云雪山一事后,萧罹会为此伤心,在湖畔独自饮酒。 少年萧罹心性稳重,却在见到那把名为龙霄的剑时移不开眼睛。 也想要。 罹儿,罹儿。 少年萧罹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全部的人都看着自己。他愣了愣,用未褪稚嫩的声音说:皇祖母。 太后笑得慈祥,见他目不转睛的模样,打趣着问:罹儿也喜欢吗? 萧罹张了张口想说是。话到嘴边,却顿了下来。 太后笑说:罹儿还小,玩不得这东西。等再长大点,皇祖母再叫你父皇赐你把剑,好不好? 萧罹心里失落,垂了垂目,尽量不让人看出他的失望,说:罹儿多谢皇祖母。 寿宴照常举行,之后是各家纷纷献宝祝寿。萧罹回到座位上,捏了把手心。 四弟,四弟!萧然趁着她母妃上前献礼,在底下偷偷叫萧罹。 萧罹不明所以地转了过去。 萧然对他咧了个笑,拿剑晃了晃,挡着嘴巴说:你等我下次把功课做完,来找你玩啊。 萧罹一愣。 我不会玩剑,太傅说我骨相不好,练不了武的。萧然斜眼瞥着母妃,见她快献完,赶着说:你既这么喜欢,下次舞给我看呗,好不 话没讲完,萧然母妃转了个身回来,萧然立马坐得端正,朝母妃咧嘴一笑。 刘氏睨了他一眼,似是在责备其寿宴上不可笑得这般无礼,要学会收敛。 萧罹抓了抓衣袖,想着萧然方才讲的那话,看到那人勉勉强强坐得端正的模样,在心中回答他:好。 寿宴结束后,萧罹心里一直想着要去找萧然玩的事。但萧然被他母妃管得严,常常两三日才能出去玩一趟。 这两日,萧罹在宫中偷偷看练功的书,一次他看得入神,险些被太傅发现。 太傅说,宫中有规定,皇子们要先学文,等到了七岁才能开始练武,而这时的萧罹距离七岁,还有八个月的时间。 萧罹在太傅那儿糊弄过去后,偷偷跑到萧然的住处。 殿门口的侍卫不让他进,他便转了个弯,用自己在书上看到的方法偷偷爬到了墙上。 第一次试,虽因不熟练费了一番劲,也成功溜了进去。 萧然彼时坐在书房发呆,纸上的字歪七扭八,墨水被他弄得到处都是。 母妃出去办事,说叫他把功课做完才能吃饭。可萧然不是这方面的料,他一看书就发困,字也没耐心去练。 萧罹在窗户上戳破一个洞,悄悄地朝内望,见萧然痛苦的模样,轻轻拍了下窗。 萧然转过头来,见到窗户外的一个人影,谁? 萧罹怕他喊来侍卫,赶紧走到前门推门而入,皇兄。 见到来人是萧罹,萧然立马丢下笔,笑说:四弟!你来救我了! 萧罹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视线很快便落到了室内的那把龙霄剑上。 萧然走到他边上,说:四弟,你救我出去,这剑便送你了。 啊萧罹很想要这剑没错,可这是御赐之物,怎可轻易转赠他人? 萧然直接将剑交到他手上,笑哈哈说:剑给你了!四弟,母妃不在,求你快带我离开吧,这屋子我一日都不想呆了。 呃萧罹看了眼手上的龙霄,怔怔地望向面前的皇兄,说:好。 分卷(34) 萧然不会爬墙,萧罹只能从正门将人带走。守卫拦住二人,疑惑:四殿下?你怎么在里面 方才他们拦下他后,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萧罹不理会他们,拉着萧然就要走。 侍卫不让开,萧然吓得不敢看他们,一声不吭。 侍卫有些为难:四殿下,刘妃有命,三殿下在做完功课前不能 他做完了。萧罹冷冷地说。 侍卫愣了愣。 萧罹抬眸看着那两人,父皇叫我带皇兄去宫里,你们要拦着吗?你们是听父皇的还是听刘斐娘娘的? 这两个侍卫被萧罹说得慌了一下,看四殿下的模样,倒并不像是在说谎。 更何况,假传皇帝的话要治罪,他们心中思忖一番,说:四殿下赎罪。 萧罹攥紧萧然的手,回头望了他一眼。萧然被吓得微微发抖,怔怔地对上萧罹的双目。 萧罹说:走吧。 自见过一次萧罹舞剑,萧然便愈发觉得书房内的学习无趣得很。 那次逃出去被刘氏发现后,萧罹被叫去了她跟前。 刘氏是个心狠的人,为了权力,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利用,更别说是旁人的孩子。面对萧罹,刘氏不存在半点心软。 是萧罹先找的萧然,是萧罹以下犯上用皇帝的名义将萧然带出去。所有的罪都在萧罹身上。 刘氏看得出皇帝最疼爱萧罹,平日里早便对他不满,这回得了机会,只要保证他活着,便是寻了另一番名义泄私愤。 萧罹母妃死得早,无人护他,所有都要靠自己,便也养成了一副倔强的性子。 萧罹假传皇帝旨意,这回明德帝也没护他。 可被打的过程中,他一声都没吭,直到意识渐渐模糊,才从喉间漏了几声闷哼出来。 萧然突然闯进来,求情说:父皇!你放了四弟,是儿臣的错!儿臣的错! 他挡在萧罹身上,侍卫怕伤到他,不敢再下手。 刘氏站在明德帝边上,见萧然闯进来,脸上顿时黑了下来,指着追进来的几个侍卫说:叫你们将三殿下看好了,都是干什么吃的?将三殿下带回去!不抄完《国策》不许用膳! 几个侍卫被一通骂,上来拉萧然。 萧然却一下跪在了地上,哭着抓住刘氏的衣角,母妃!你跟父皇讲不要打四弟了!母妃!儿臣会好好学的,儿臣儿臣不会再偷偷出去玩了! 萧然这副模样失了皇子气度,在皇帝面前让刘氏丢了大脸,教导出这样的儿子,刘氏只觉得恼怒,抓起萧然的衣襟,看向侍卫:都聋了?!本宫说将三殿下带回去! 母妃!母妃不要萧然被人带回去,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抵不过远去的命运,他哭得大声,传到明德帝耳中吵得烦心,父皇!求您放了四弟父皇 萧然被带下去后,刘氏又挤出一个笑,陛下息怒,然儿他 明德帝对那些侍卫挥手,示意不用再打了。 刘氏脸上的笑微敛,不解:陛下? 明德帝叫人唤了太医,并将萧罹带下去。人都走后,他微微抬起眼看向刘氏。 刘氏被他的目光灼到,瑟瑟道:陛下 满意了?明德帝语气冷淡,哼道:打也打了,然儿也求情了。怎么,你还想闹些什么出来才罢休? 刘氏脸色一白,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陛下息怒 明德帝冷冷看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萧罹轻轻抚着谢砚额间的赤纹,那人睁开一条缝,还没全醒,只看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人影。 萧罹放缓了动作,将人搂进怀里,闭上眼说:还早,再睡会。 谢砚在睡梦中有些懵懂,听他这么说,含糊地应了声,又沉沉睡去。 萧罹勾着他的青丝,在手上来回绕了几圈,仿佛是怕人逃走,用这样的方法留住他。 萧罹亲了亲他头顶的发,在心里说:只有你了。 子钦 我只有你了。 那件事之后,萧然便被刘氏管得更严。萧罹几次想去找萧然道歉,都被那儿的侍卫拦在外面。 后面的几年,萧然与他见的次数寥寥,连话也不怎么说。 刚开始时,萧罹能在那人的眼中看到祈求。 他在求自己救他。 可当萧罹想要更进一步地探寻那眼神的意义,它告诉他:不用救了,不能连累你。 两人在宫中擦肩而过,只是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萧罹在原地僵了许久。 直到随身侍卫提醒,萧罹才讷讷地回过神来,望着萧然离去的方向,那人早转了弯,消失在视线中。 不知从哪一次开始,萧罹发现萧然变了。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再也不复往日模样。 云雪山那次,萧罹心中有不解,但他与萧然已经许久不曾讲话,既是他的意思,他便应了下来。 那一次,萧然起了杀他的心。 事后,萧罹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想要找萧然去问个清楚。 可自己负了伤,又听闻刘氏罚萧然禁足,加了重兵把守。 那时谢砚在府内,处处与他对着干。加上跟了他多年的随身侍卫为护他丧命,所有的愤怒和伤心,萧罹都撒在了谢砚身上。 谢砚受了伤,打架打不过萧罹,只能生生受着。 夜晚,萧罹拿着那把龙霄练剑,心中所有的郁结,都融入在那一次次凌厉的剑招中。 谢砚睡不着,白日里他没吃饱,晚上便想偷跑到前院去找些吃的。四皇子府太大,迷了路,恰巧撞见练剑的萧罹。 心绪不宁,便招招破绽百出。 谢砚也是使过剑的,站在一旁忍不住皱了下眉。 萧罹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不管来人是谁,眼底一黯,便转身将剑直指了过去。 他本想架在那人脖子上便罢,谁想手下因怒而颤抖,没控制好力,竟擦着谢砚脖子擦了过去。 两人都怔在了原地。 谢砚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讷讷地抬起手,将那已经擦入他脖颈一侧的剑移了开去,说不出话。 萧罹看着他脖子里涌出来的血,睁大了眼睛。 啪嗒! 龙霄被丢到地上。 萧罹颤着手捂住谢砚脖子,随那人一起倒在地上,嘶吼:太医!来人,快叫太医!! 萧罹抱着谢砚发颤,谢砚被他这一动作惊醒。 萧罹!谢砚从他怀里出来,看到他眼角的水,乱了心神:萧罹! 萧罹睡过去又醒过来,泪眼朦胧间看到谢砚坐着,将他一把搂了,头埋入人脖颈,忍着哭说:别走别走 谢砚知道他这是做了噩梦,与萧罹相处这么多天来,他不是第一次做噩梦。 可让他看起来这般不安的,还是第一次。 谢砚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说:不走,萧罹,我不走的。 萧罹将人抱得更紧,谢砚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萧罹: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时候,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谢砚离开四皇子府后,萧罹得知误会他的真相,落下了心病,脾气也越来越差。 萧然母妃刘氏,欲杀害皇子,被罚削发为尼,她不堪此辱,又怕为尼后的生活艰辛,选择了在途经青弄道时自刎。 萧然也被明德帝罚,又得知这消息后,发了场高烧。 萧罹把自己关在屋中半月,他想清楚了,事情因萧然而起,他要找萧然算账。 他要杀了萧然! 那一日,天气阴沉沉的,下起了小雨。 紧闭多日的门终于被打开,下人们都被四皇子的状态吓了一跳,无人敢上前。 萧罹手中拿着那把龙霄,径直出了四皇子府。 过了许久,老管家才最先从方才的恶寒中反应过来,喊:快!快去叫皇上! 萧罹去找萧然,三皇子府的侍卫都说他病了,病得不轻,病得脑子出了问题,需要静养。可在那时的萧罹眼中,所有挡他杀萧然的人都得死。 那些侍卫终究不敢伤害四皇子,萧罹以一人之力,冲进了守卫森严的三皇子府。 一进屋,就看到了躲在床角发抖的萧然。 萧罹举着龙霄,缓步朝他走过去。 萧然神色木然,却透着深深的恐惧,见到萧罹过来,一个劲地朝角落缩,没地方缩了,便将被褥一把盖过头顶,以为这样便能逃过。 出来!萧罹看着那个抖成筛糠的被子,声音因愠怒而发哑。 屋外侍卫冲进来,说:四殿下不可! 萧罹不理会他们,举剑刺向被褥。 侍卫:四殿下!! 要碰到被褥的时候,萧罹手中的剑突然顿住。 萧然也是在这时候,瑟瑟掀开了被褥,直直地看着眼前距他不到一寸的剑。 母母妃萧然看着那剑落下泪来,母妃救我救救然儿 萧罹握着剑的手颤抖,又往前移了几分。 侍卫们不敢动:四殿下! 闭嘴!萧罹侧目朝他们吼,滚出去! 呃面对这样状态的四殿下,侍卫们生怕三殿下出事,可他们知道,若是不退出去,三殿下同样可能受到伤害。 侍卫都退出去后,萧罹死死盯着萧然,眼神中透着痛苦和绝望,萧然! 萧然重重一颤,视线慢慢抬起来,从龙霄转移到萧罹身上。 萧罹瞪着他,声音发狠地说:你还给我!你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把白凤还给他! 把过去的那个皇兄还给他! 还给他! 萧然发了场烧,脑子还没恢复正常,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只是出自本能地被他这样吓到,抱着头痛苦,只喊:母妃救救然儿 萧罹见他这神志不清的模样,终究是没能下手,他抛了剑,一把攥过萧然,将他从床上丢下去,喊:你母妃救不了你!她不会救你,她只会让你死!我认识的那个萧然,他早就死了!! 萧然摇摇头,我没死!我没死!你骗人! 萧罹眼里落下泪来,他坐在床上,看着地上的萧然,压着嗓音低低说:死了都死了 我和你的母妃都死了。 萧然死了。 赵叁死了。 白凤走了以后,萧罹也死了。 所有的人,都死在了争储之下。 萧罹抱得谢砚喘不过气,谢砚费力挣才得了空隙。看到萧罹哭成这样,他心也乱了,一直在安慰:萧罹,萧罹,你看着我,我不会走的。 我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别哭了,你这样让我 萧罹堵上他的嘴,长久后两人分开。 谢砚看着他,担忧道:萧罹 子钦。萧罹擦了擦眼角的泪,抱住人温声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谢砚问:去哪? 萧罹盯着一个方向出神,没讲话。 谢砚:萧罹? 萧罹阖上眼。 青弄道。 我想,再见一眼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时间线在正文半月后,是对正文的补充。 想细化一下萧罹不想当太子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这个位置,在他的生命里,死了很多人。 他不想当皇帝,他怕死更多的人。他怕最后自己像萧然一样,身边一个人都没了,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44、第 44 章 今晨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云层挡住太阳,地上蒙了层雪,寒得刺骨。快到过年,这天瞧着似是又要落雪。 粲粲早上醒来,听见外面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吵闹着要出去。 阿宁还在睡,我今日才得了空,见她近来照顾粲粲费了不少心神,便不好吵醒她,独自带粲粲上街去。 我与阿宁认识已有五年,她有粲粲后,我们便搬到了临安来。 粲粲如今三岁有余,鼻子像我,眉毛像阿宁,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却是谁也不像。 粲粲刚会说话那会儿,最是喜欢跟在我后头,一声一声叫「爹爹吖」。 看她望着我的那双眸子,我心底总是会隐隐不安,却始终不明这不安源自什么。 直到这天我带粲粲上街,买了糖葫芦后正要归家,在路上碰见了熟人。 我起先是未认出赵姑娘的,只因他牵着的男孩拉着她手不肯走,偏要买糖葫芦吃。赵姑娘没辙,只好转过身来买糖葫芦。 这一转,我便认出了她。 六年前,我跟着殿下在临安查黯玉,曾见过这赵姑娘一眼,她后来嫁与范小知州,就此安了一生。 粲粲一手拿着糖葫芦,一边扯了扯我的青丝,看着我喊:爹爹,走。 我一回神,看到粲粲那双明亮得像夜空的眸子,骤然慌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这双眼睛,不像阿宁,不像我。 却独独像那个人啊。 殿下。 我自小家境贫寒,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三个弟妹,父亲早年欠了债,被催债的乱棍打死。 那些人却不肯就此罢休,见我家中人多,竟想着将人拐了去卖。 母亲为护着弟妹们,也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终究没熬过那一晚。 第二日那些人又上门来,我拼死护着他们,可那时我并不曾学武,加上吃不饱穿不暖,哪来的力气去与那些混混斗? 我们被卖到不同人家,我寻了个机会逃出来,心里想着定要去找弟妹们,救他们出去。 分卷(35) 彼时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只凭这一腔救人的人,丝毫起不了作用。 我活不下去,险些死在街头。 后面,便遇到了师父。 师父是宫里人,奉命出来做事,他说我骨相极好,是练武之才。 他问我愿不愿意进宫与他学武,将来当个侍卫,保护宫中的皇子们。 我毫不犹豫说了好,心想若是学了一身武,就能去救弟妹们了。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四殿下的侍卫。也没想过,弟妹们等不了我这么久。 殿下叫人帮我去找弟妹,我等了半月,期盼了半月,只得到他们已经故去的消息。 是了,他们身子本就不好,被卖到那些人家后日日做重活,哪里能撑得了这么久? 我将自己关在屋内哭,想到殿下得知白公子离开的消息时,也是这般痛苦和绝望。 我忘却自己的职责,殿下却并未责罚。我想那是因为他知道,失去自己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那一刻,我与殿下有了同样的孤独。 三日内我哭得忘却了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后,我要去找殿下谢罪。 彼时正值春,院子里都是花香,阳光和煦,绵绵地照在殿下身上,照在那双眸子上。 我愣在原地,没想到殿下会一直站在屋外。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忘了,忘记下跪,忘记谢罪,忘记自己是痛苦的。 风扬起殿下的青丝,我唯一没忘记的,是在一番离别后,殿下眸子里比过去还要明亮的光。 我终于明白了。 人是少不了绝望的。 可在绝望过后,我们还是要活着。 要比以往,更坚定地活着。 殿下眼里的光,在找谢公子的七年来不曾断过。 这七年来,我也再没有因什么事而哭过。 殿下与谢公子离开皇宫后,我并未选择离开。时至今日,我只见过他一回,那是在三皇子的丧礼上。 六年前,赤潮的人搜寻多日,终于在青弄河下游找到了三皇子的尸身,那时他断了右臂,身上都是被撞出的凹洞,发着恶臭,泡得不像个人。 宫中大臣们都上奏,说三皇子曾意图谋反,其尸当摒弃之。 可那毕竟是皇上的弟弟。 皇上与先皇不同,他学的是文与谋,并非武。 我质疑过殿下的选择。像皇上那样狠不下心的人,真的能当好皇帝吗?可仔细一想,殿下又何尝不是心软的人? 他可是从未重罚过我的。 皇上念在兄弟之情,最后还是为三皇子办了丧礼,以皇子的礼制来办,举国哗然。 在那场丧礼上,我与众多的大臣一起跪在灵柩前。 我微微抬眸,见苏辞站在皇上身边,额间是凤凰花的纹样。 他是谢公子身边的人,最后走的,也是与谢公子一样的路。 他身上的任务是什么,我从未问过,也无权去过问。我只知道,两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起身,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殿下和谢公子。 我忍不住战栗,冲过人群,发了疯似的追上去。 殿下转身,我看到他那双不变的眼,有着更亮的光。 那一息之间,我源自某种原因而说不出话。 殿下 我知道这声音夹着哽咽,是因为殿下而发出的呼唤。 殿下只对我说了两句话。 阿聋,这样的日子,你可以哭。 我艰难地发声:殿下,我 这皇宫太凄冷,你走吧。 我喉间蓦地哽住,一个音也发不出。 这话的意思我太清楚了,殿下是说别等了,我不回来了。 我看着殿下和谢公子离去的背影,脚像是有千斤重,竟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走后,大臣们看我哭得那样凄厉,不明白我何时与三皇子有这样的感情。 七年的泪仿佛全在那一刻涌出。 空荡荡的灵柩前,只有我跪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空喊:殿下 爹爹!爹爹! 我怔怔地收回思绪,问:怎么了? 粲粲拿小手在我脸上抹,安慰着说:爹爹怎么脸上有水呀?粲粲给爹爹擦 我没想到会哭,也不想在粲粲面前哭。赵姑娘正看着我,许是觉得我突然哭甚是奇怪,我心下一怔,赶忙拿袖子擦干了泪。 爹爹没哭,是外面太冷了。我刚说完这话,天上便落下来棉絮般的雪。 赵姑娘抱起他孩子,不再看我这个过路的陌生人,忙着回家去。 爹爹不怕冷,粲粲拿脸给你暖暖。粲粲贴过来,柔柔的脸擦去了未干的泪。 我眼里一阵温热,愈发控制不住想哭。 脸上的泪越擦越多,粲粲擦不干净,急得差点哭出来,爹爹别哭呜呜 我仰起头,不让粲粲看我的眼睛,一个劲说:没哭没哭,粲粲才是小哭包。 你看雪下得这么大,都落进了爹爹眼睛里。 粲粲被我骗过去,也仰头看漫天的雪。她含泪笑,举起那串红色的糖葫芦,雪落在上面没有立马融化,在入口的时候给甜缀上了寒意。 雪越下越大,阿宁也差不过该醒了。我裹紧了粲粲身上的衣物,抱着她朝家走。 看着这样的大雪天,我突然想到:粲粲,你知道你为何叫粲粲吗? 粲粲当然说:不知道。 她睁着眼一直看我,想等我的答案。 我却像个刚哭过的小孩子,心中还对殿下的离去置气,不回答粲粲。 粲粲急了,在我身上挣扎起来:爹爹快说!不然粲粲让那两个哥哥帮粲粲! 我心里想到,粲粲的性子定是与阿宁学的,动不动就喜欢欺负我。 还学会了搬救兵。 雪天出来人少,静谧得几近无声,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呓语。我带着一丝不解,朝粲粲口中的「两个哥哥」看去。 然后,我蓦地顿足。 粲粲这回真慌了,糖葫芦掉到地上,我听到她喊:爹爹又哭了!别哭呜呜呜爹爹 我知道这回粲粲再怎么闹,我都不会为她停下来哭泣。 那个人的身影,我一辈子都记着。 这一回,我没有再止步。 寂寥的街道上,不过是多了几道深重的脚印,和一声久违的呼喊。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在正文六年以后 粲:鲜明,美好的意思。 粲然一笑:泛指笑得灿烂,明悦; 阿聋从前很少见四殿下笑,自己也很少笑,他知道这样的生活很苦,希望粲粲能多笑笑,健康快乐地长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