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总以为我看不见》 第一章 庆文二年,夏日将歇。沉沉雾霭裹挟着原本属于下个季节的冷意。晚风从回廊间穿插而过,寒蝉眯在树干上嗡嗡地低声持鸣。隐约似有一场夜雨。 今日,据说是这个月最后一个吉日。赐婚的圣旨下得匆忙,内务府从接到消息,到找人过来定下良辰吉时,也仅仅只是走了个过场。 宫里头的老人都知道,这慎王魏霁与新帝表面兄友弟恭,实则早已不睦多年。新帝欲拔除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已久,如今这场荒谬的冲喜,无非是物尽其用,做给世人看看罢了。 似乎没有人将这场婚礼真的当回事。 红绸挽成花高高系在王府门前的匾额上仍显得清清冷冷的,朱红色的灯笼照不亮门前的路,雾蒙蒙的夜色压抑着人心。 廊间月色下,沈容倾身着金丝凤纹祥云大红嫁衣,下意识轻轻攥了攥手指。 “……” “……那么,老奴就随王妃先走到这里了。”冯公公刻意扬高了嗓音,视线瞥过那尽职遮挡着新王妃容貌的红盖头,敛起拂尘略略一弯腰,赔笑间肆无忌惮地行了个极不合规矩的礼。 从前宫里的人到了慎王府断不敢这样做事。一直面无表情引路的吴嬷嬷不由得轻轻皱眉,又将目光移向沈容倾的身侧,担心她的陪嫁丫鬟见此会沉不住气。 沈容倾没留意那姓冯的公公前半句说了什么,大抵也能猜出他这是迫不及待打算回宫向皇上复命去了。她微微颔首,示意身侧的月桃去拿早已预备好的赏银。 冯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望着那身大红的嫁衣下窈窕的身段和衣袖间不经意露出来的那一小节白玉无瑕的手腕,不由得暗道这沈家的三姑娘可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不过这样的感慨稍纵即逝,他瞟了眼身旁门窗紧闭的寝殿大门,垂下头不怀好意地一笑。 宫里的御医说了,慎王此番醒不过来,最多凭那上好的汤药吊着,坚持到这个月末。 任她再不一样又能如何,还不是命不好瞎了眼睛,又落了个给那将死之人冲喜的结果。 冯远垫着手里的银子,将头一低,赔笑道:“多谢王妃赏赐,老奴告退。” 宫中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廊间只剩吴嬷嬷提着手中的灯笼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她恭敬地福了福身:“时辰不早了,王妃早些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着人唤老奴一声即可。” 沈容倾声音轻缓:“有劳嬷嬷了。” 月桃扶着她的手跨过门槛,身后的吴嬷嬷自觉将门掩上。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应是点了几盏红烛,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 这类寝殿的布局大多相似,会分为里外两间。外间会布置些桌椅屏风博古架,侧面再设一道门相隔,里面才是真正的卧室。 沈容倾感到身侧的人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里间的门没有关。月桃将她的胳膊攥得很紧,沈容倾隔着宽大的衣袖也能感受到她在发颤。 “主……主子。”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想寻求些安全感,奈何大红的盖头掩着,她什么神情也看不见。里间的光线比外间还要暗,明明有红绸和喜烛的布置,可依然阴森得让人遍体生寒。 她这时才想起陪沈容倾过来前,听到的那些坊间传闻。 有人说慎王魏霁其实不是人,是会吃人的妖魔鬼怪。每逢月圆夜,便要生吞活剥几个,好维持人形。 好好的人进了这王府的大门便再没见他出去,月圆夜第二日一早总有沾满血迹的衣裳被下人从后院扔掉。 庭院间蝉鸣声止,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阵阵。 难道是这个月的牺牲品没有到!所有他才没有醒…… “月桃。” 沈容倾的一声呼唤,让她险些跌坐。月桃不敢再往里间看,生怕昏暗之中看到一双不是人类的眼睛。 她想不明白自家主子是如何保持镇定的,也许是不知者无畏,也许是因为看不见。 沈容倾将一只手稳在她的手上,轻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月桃抚着猛烈跳动的心脏,如蒙大赦,刚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开口:“可主子您一个人……”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后半句她没说,只是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将话吞了回去。 “今日折腾一天你也累了,有事我再唤你。” 月桃如释重负,赶忙说道:“那、那奴婢退下了。”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开了又关,沉重得让屋中很快又回归了寂静。微冷的空气被檀木底的山水屏风悉数隔绝,外面似是下雨了,隐约有雨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沈容倾默了片刻,缓缓抬手取下了覆在自己面上的红盖头。 这样的婚姻已经没什么需要讲究,青丝上松动的珠钗被她带下来了几只,柔顺的长发轻轻垂落,遮住了衣裳肩膀处的纹样。 这套喜服看似华贵是宫中手笔,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赶制出来的针脚。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三日她便嫁入了王府,所有东西都是内务府匆匆凑来的,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这些。 本该恢复的视线,却并没有因这个动作而发生改变。一条琥珀色连枝暗纹的缎带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看不见。 月桃临走前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她知道,自家主子的眼睛看不见。 沈容倾细听着着这屋中的安静,确定不会有人忽然进来,抬手缓缓将缎带解开。 很少有人的眼睛能生得这么好看,沈容倾便是个例外。明眸善睐,如含秋波,屋中微弱的烛火映在她黑色的眸子上,宛如潭中繁星,一双清澈的杏眸只消望上一眼便足以让人动了心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就连她的贴身丫鬟,沈容倾也始终瞒着。 半月前,她从一场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梦境中醒来,失明多年的双眸也随着那一刻的清醒,渐渐看清了屋中的景物。 过往的种种还都历历在目,沈容倾花了好几天才逐渐接受了自己重活一回的事实。 既知前世的结局和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便不能坐以待毙了。走到今日这一步看似是迫不得已,其实也有她自己的选择。 双眸在轻眨间,逐渐适应了屋中的光感,沈容倾掩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攥了攥,第一次看清了整间屋子的全貌。 也难怪月桃会害怕那样,寝殿里的烛火着实零星了些。连通里外的大门四敞大开,从这个角度往卧室望去,里面昏暗一片。 原本喜庆的红色布景在这样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渗人,屋中处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前世她没嫁过任何人,更不曾与魏霁有过任何交集。 人到了这一刻不可能不紧张,沈容倾轻轻抿了下唇,壮了胆子,取过离自己最近的烛台。 她总不能在这里站一夜,总归是要面对的。沈容倾在心里默念了三遍,魏霁今晚不会醒。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房中只放了一对喜烛,似是怕打扰到卧室的主人休息,刻意摆在了离床较远一些的位置。 窗户上的窗纸很厚,紧紧关闭着隔绝了外面的冷气。紧挨着它的是一张中间设有四方小桌的罗汉榻,上面还象征性地摆了一壶酒和两个绘有如意纹的酒杯。 今晚注定是没人会饮那两杯酒的。沈容倾淡淡收回了视线,不可避免地望在了那张通体黄花梨木制成的架子床上。 厚重的深色帷幔上织有暗纹,没有拉起,规规矩矩地束在了床的两端。心脏在那目光所及的一瞬间跳得飞快,沈容倾借着烛火第一次看清了魏霁的容貌。 那人无疑是整个大盛朝最为俊美的,眉目狭长,五官立体,一双丹凤眼轻阖间似有气势万钧,眼尾微挑透了几抹不易觉察的玩味出来。 这样的人醒着,让人看了也会不敢靠近。可他如今沉睡着,脸色也极为苍白。 沈容倾从他身上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药味和血腥味。她从前看不见,导致嗅觉和听觉都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如今这样近的距离,这些气味便愈发明显。 原本冷硬的薄唇失了血色,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沈容倾不知道他究竟受的是什么伤,只是听从前家里下人提起过是在北营遇了袭。 午后的阴凉里,两个小厮蹲在墙角偷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外面的事。 “欸,听说了没有,那个慎王在平定北营之乱的时候遇刺,至今昏迷不醒,皇上派了好几个御医去王府诊治,可回来都说已经回天乏术,太后听闻此事险些昏倒。” “竟有这等事?!是谁做的?胆子也太大了些……”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光想想那个人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可是魏霁!” “这消息错不了,有说是西戎的人报复,也有说是别的什么势力,管他呢,他的仇人那么多,这些年杀的人血都能填满了护城河,指不定是谁做的!” “听闻宫中已经想用冲喜的法子最后试一试了,可别说他现在这样,就是好好的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敢嫁给他!不要命了!” 另一个人咽了口唾沫:“要我说他没救了最好……他死了,往后咱们这些住在皇城里的人就可以安心些了……” 沈容倾站在墙后,默默将他们的对话听完。那人明明贵为皇子,却能让坊间所有人谈之色变。 世人皆说他不会醒,可如今沈容倾却清楚的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醒来。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烛火随之忽明忽暗。 沈容倾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床边太久了。她敛眸收了视线,轻轻阖了阖眼。 好在不是今天…… 惊雷声起,震颤直达云巅。沈容倾回身前不经意间地一瞥,却见幽暗之中,魏霁轻叩在床榻边的手忽然微微动了动。 沈容倾心脏咯噔一下。 ※※※※※※※※※※※※※※※※※※※※ 开新文啦!希望这个故事大家能够喜欢。 ********************* 【预收文《救了未婚夫的死对头后》求宠幸求收藏!】 世人皆道安北侯之女顾澜音出身名门温婉端庄,刚一及笄就与新太子定下了婚约,当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但只有顾澜音自己明白,她的人生只是按照别人希望的那样活着。 * 凛冬寒夜,男人浑身是血地倚靠在窄巷的石墙上,沉重地呼吸。 鹅毛般的大雪在他肩头覆了一层白霜,深邃的眼眸散发着危险不可触碰的寒意。 顾澜音站在巷口,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种想“叛逆”一次的想法。 倩影映在那人深黑色的眼睛里,她提着宫灯微微俯身:“还能走吗?” * 直到后来顾澜音才知道自己救下的那人竟是她未婚夫的死敌。 熟悉的窄巷里她被男人紧逼到墙角。 陆绍寒轻挑了她的下颚,幽幽开口: “后悔了?” “晚了。” 【小可爱们戳进作者专栏里收一下吧!】 第二章 那动作轻微得转瞬即逝。 沈容倾怔怔地僵在原地,有那么几秒钟她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屋檐外雨势渐大,水珠打在庭院间的青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隔着一道云窗,屋内是截然不同的沉静。 魏霁的手没再动,一切保持着刚进来时的原样,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沈容倾攥着烛台,纤细的手指因紧张而逐渐收紧。 她也不知道魏霁什么时候会醒,只是遵循上辈子的记忆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 印象里那会儿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她搓着冻到发疼的双手听见廊间给南苑送煤炭的小厮说,慎王前些日子醒了…… 难不成是这场随意安排的冲喜真的起了效果?又或者根本是她刚刚看错了。是光线不清,烛影虚晃造成的。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向魏霁,视线不自觉地自上而下,由他的眼眸逐渐滑落。 先是喉结,再是锁骨……暗纹繁杂的衣领很松,隐约露了一小截绷带的边缘…… 然后便是那只手了。 沈容倾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那人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像是常年握兵刃,十分有力,又像是会慵懒地端起一盏温酒,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晃。 沈容倾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大抵是方才留意到了小桌上的酒壶,又或许是来之前危言耸听了太多他“笑尽一杯酒,杀人闹市中”的模样。 她垂眸稳了稳心神,深吸了口气,试探性地伏在床边轻声唤道:“……王爷?” 屋中一片寂静,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漫天大雨。 那人没有醒,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会醒来的迹象。刚刚的一切仿佛真的只是她回身时的错觉。 虚惊一场后,沈容倾缓缓将烛台放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被角盖住了魏霁的那只露在外面的手。 眼不见为净,可别再吓她了。 魏霁睡在床的外侧,里面的地方虽还空着,可是想要在不碰到对方的前提下过去实在有些难度,而且她本该看不见,若是明早被人发现她睡在里侧了,定要对她失明的事有所怀疑。 沈容倾经历了刚刚那一遭,此刻只想离魏霁远远的。 好在云窗旁有张罗汉榻,只是中间摆着的小桌没有被取下来,不能躺。 她细听着窗外大雨,心里惦记着家里的状况没什么心思休息,可大抵是折腾了一整日实在太累了,最后竟倚靠着墙面无声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无端生了好些前世的梦境出来。 隆冬的雪夜,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房间。火焰由内向外漫延,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 滚滚的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横梁塌了抵住了大门,唯一可能出去的窗口被人从外面又放了一把火。 窗纸一片一片地烧焦剥落,化成灰烬灼烧着更多。屋外嘈杂不堪,有尖叫有惊呼,但没有一个人上前…… 梦境在她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沈容倾蓦地睁开双眼,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睛失明多年,后来偶得一方良药,出事前已能大致看清些光影,只是没想到最后记录下来的只有那熊熊烈火,从此每每午夜梦回,总是出现在她最深的梦境里。 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几只麻雀落在庭院里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 沈容倾没想自己会这样睡着,肩膀硌得有些痛,整个腰背都不是很舒服。她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抬眸望见床榻上的魏霁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 他果然没有醒。 沈容倾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她的行李不多大部分都收在箱子里,昨晚月桃没来得及收拾,这会子她也没有可以替换的。 她走到门前最后看了魏霁一眼,而后轻轻将门关上,悄然退了出去。 …… 府中的嬷嬷似乎似乎没料到沈容倾会起得这么早,不过王府里的下人一向训练有素,很快便神色如常。 几个嬷嬷伺候她洗漱更衣,为首的吴嬷嬷她昨晚见过,这会子正静立在门前吩咐下人去预备早膳。 沈容倾听见她安排好了一切,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老奴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根据声音判断出了吴嬷嬷的位置,看得见的眼睛和看不见的眼睛还是有区别的,为防万一每每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都会提前将缎带系好。 “嬷嬷请起,不必多礼,”沈容倾缓缓开口,轻声问道,“是不是宫中的车马已经到了?” 她这婚事到底是皇上赐婚,慎王又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皇弟,大婚第二日按照规矩,必须一早进宫请安。 魏霁没醒自然是无法跟她同去,如今她只能自己走着一遭了。 吴嬷嬷恭敬地福了福身:“回王妃,车马已经备好,眼下时辰尚早,您可先用早膳。” 沈容倾微微颔首,起身时下意识地回眸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路过吴嬷嬷身侧的时候,她忽然轻声开口:“嬷嬷,我眼睛不大方便,侍奉王爷多有不妥,还请嬷嬷按照从前的安排,不必顾虑我太多,一切以王爷为先。” 吴嬷嬷脚步一顿,看向她的视线顿时变得不大一样了。她望着沈容倾被下人扶着往前走的背影忽然有些惋惜。 虽说是宫中强压下来的赐婚圣旨,但这位新王妃与她先前设想的种种截然不同。 可怜是个眼睛看不见的。 …… 算上前后两辈子沈容倾都是第一次入宫。车马在偏门停下,由专门的下人领着先去觐见皇后。宫中规矩多,沈容倾只能一个人进去,临下车前,再三嘱咐了月桃在外面等着不要乱走。 宫门缓缓拉开,朱红色的宫墙无尽延绵。 抵达皇后宫中的时候,为首的小太监先行了一步进去通传。沈容倾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很快便被一个掌事的宫女领了进去。 她事先研习过礼数,正殿中弥漫着股浓郁的熏香味。皇后坐在主位之上,默默看她行完礼,抬手接过了身侧宫女奉上来的茶盏。 其实她们年岁差不多,只是嫁的人不同。皇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正殿中央的慎王妃,轻轻一笑,开口道:“平身吧。赐座。” “谢皇后娘娘。”沈容倾扶着身旁宫女的手,缓缓坐在侧面的花梨雕云扶手椅上。 皇后的声音忽然从刚刚的位置上传来:“你眼睛不方便还要走这一趟本宫也是于心不忍,只是这新婚的规矩没法变通。” 她假意低头饮茶,掩去眸间的一抹变化:“你也是命苦,刚刚嫁人就……” 后面的半句话她没说,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沈容倾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缓缓开口:“能嫁与王爷,是妾身的福分。” 皇后唇边露了抹笑,清楚对方看不见,便肆意将眸光望了过去:“你能这么想便好。皇上和本宫一直心系三皇弟安危,奈何太医院那些人不中用,竟一点办法也没有。母后得知后心急如焚,不知听了哪个下人的建议要用冲喜之法……”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沈容倾的反应,可惜没能捕捉到什么,略略有些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如今宫中的状况有些微妙。后宫里不仅有如今新帝的生母陈太后,还有一位是旧时先帝的正宫,现下地位更高些的孙太后。 传闻孙太后共养育了两子,一个是从前的太子魏凌,另一个便是如今的慎王魏霁了。只可惜五年前西戎集结了最强大的兵马大军压境,太子魏凌奉命领兵,却再也没能回来。 先帝心痛不已多年未再立储,临终前才定下遗诏将二皇子立为新帝。 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陈太后从前是贵妃,被正宫压了一辈子了,如今怎会甘心?这里面复杂的事情太多了,沈容倾根本不想沾染。 好在皇后点到为止便不再往下说了。闲聊了两句,假意关心了一下魏霁的状况,便称自己乏了,让她去觐见两位太后。 沈容倾稍稍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皇后默默给静立在身侧的韩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跟着沈容倾走了出去。 按嫡庶尊卑的规矩,该有下人引着她先去觐见孙太后,可如今陈太后倚仗新帝,地位越来越高,再加之孙太后身体常年不好,连内务府的奴才有事都开始只去向陈太后那里禀报了。 沈容倾总觉得皇后刚刚的那一番绝没有她表面上听着的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她一走下台阶,根本没有人主动上前。 众所周知,由皇后宫中而出,向左是去孙太后的住处,向右则是去见陈太后,只要她稍加挪动,想必就会有人带着她往相应的方向去,这是在让她自己选。 刚刚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婚是孙太后非要赐的,御医们都说魏霁活不过这个月了,她偏偏还要为一己之私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断送。 若换作其他不情不愿嫁进去的人,此时肯定已经被挑唆了。皇后想讨好陈太后,安排了这样一出。 沈容倾脚步一顿,就好像能看见一般偏过头朝距离自己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开口道:“我眼睛不便,就劳烦嬷嬷引路了。” 韩嬷嬷一惊。 她怎么知道她在的!? 沈容倾一向听力比常人要好很多,从殿中出来便留意到了这个身后平白多添的下人。 韩嬷嬷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用于刁难沈容倾的问题就这样原封不动地被奉还了回来去。 她是一个下人,再怎么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明目张胆地僭越。 “……” 最终她只得苦着脸,将沈容倾引向了孙太后的康宁殿。 正殿之中充斥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儿,只不过因着开了窗的缘故冲淡了不少。五年前孙太后因前太子一事险些一病不起,自那以后便日日靠汤药苦熬着。 孙太后抿了两口温水,仍是有些恹恹。昨夜她几乎是一宿没睡,可一场冲喜终究是无果。 旁边的嬷嬷忍不住开口劝道:“太后宽心,王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新王妃已经来了,就在门口候着等着您给请安呢。” 孙太后皱眉,深深地叹了口气:“见了又有何用。” …… 沈容倾静候在屋檐外,并不知道此时殿中情形。打南门急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年长的太监,一路低着头,火急火燎地从她身侧经过。 未等众人反应,只听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禀太后!王府那边刚刚传来消息,王爷、王爷他醒了!” ※※※※※※※※※※※※※※※※※※※※ 【不正经的小剧场】 女主:藏手手。 男主:……我觉得我再不醒,就要被她看光了。 “笑尽一杯酒,杀人闹市中。”出自李白的《结客少年场行》。 感谢在2020-10-17 21:21:40~2020-10-18 21: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云溪出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浆果 2个;潮水带星来、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四周围霎时间一片屏息。不用去看沈容倾也能感受得到,整个院子里的目光随着方才的那一句话顿时集中在了那个年长太监的身上。 饶是她自己也震惊得怔在了那里,她听见殿中一阵快步,紧接着便是那雕着祥云如意纹的花梨木门被人从里面蓦地拉开的声音。 孙太后坐在主位上身子前倾,多年以来深入骨髓的教养令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站起来,身侧强撑着的手已经深深陷进软垫里将鹅黄的缎面攥作一团。 她声音有些不稳:“你说什么?” 那太监隔着门槛没有起身,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上,又重复了一遍:“回太后的话,三王爷醒了!” 魏霁行三,前有旧太子和当今的新帝。“慎”字是新帝登基后才获封的,眼下传信儿的这个人是常年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亲信,从前在宫中见了魏霁唤“三皇子”,如今习惯性地唤了“三王爷”。 孙太后手指攥得更紧,语声很急:“是何时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前。” 沈容倾闻言朱唇微微动了动,一个时辰前,那不就是她刚走不久的时候。 孙太后抚了抚胸口,似是松了口气,缓缓坐了回去,她自言自语般念叨:“醒了好,醒了就好……” 站在太后身边的张嬷嬷眼尖,越过那个太监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廊柱旁的沈容倾。方才太后一直没什么精神见,让她在殿外站了良久,但是这会子不一样了,现在见,就是喜上加喜! 她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低声耳语:“太后,您看……”这话不用明说,用眼神递一递就够了。 孙太后顺着张嬷嬷的视线往外瞧,这才想起被她冷落已久的“儿媳”。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阳光正好。清晨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庭院间,遥遥一望,那人静候在屋檐下,亭亭玉立。一身栀子色暗花祥云纹的衣裳甚是温婉端庄,柔顺的长发轻挽簪了两三个金银二色的发簪全然不落俗气。 如此大方得体的人倒是如今宫中少见的。孙太后神色间不由得幻化了些许,打量她的眸光也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未听说安南侯府能出这样的人。新帝那边是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就算勉强答应了冲喜,也没指望他能赐婚个好人家。 没想到眼前这个还可以,而且人也是真的醒了。 孙太后开口道:“将人带进来。” 沈容倾是由张嬷嬷亲自扶着带进正殿的。请过安后,孙太后便赏了她不少,又匆匆叮嘱了她几句。 叮嘱的内容是离不开魏霁的。沈容倾听得出,太后这是一门心思都在王府那边,便默默听了应下。 孙太后轻轻点头,停顿了片刻,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落在了沈容倾的脸上,她轻叩了两下椅边的扶手:“你这眼睛……” 沈容倾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朱唇轻抿,缓缓开口:“回太后,妾身的眼睛是几年前的一场意外。当时找大夫看过,到底是没能医好。” 孙太后眸光一闪,道:“那大夫医术可行?” 沈容倾微微颔首,声音温沉:“那时家里也心急,找了好几家名医,可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这几年来,也尝试过不少办法,大抵就是这样了。” 话至此处,孙太后心中已大致有数。也行吧,寻常家的女子很难有这节骨眼儿上能心甘情愿嫁的。 方才下人只说魏霁醒了,具体是个什么状况还都不清楚。孙太后不愿再耽搁,直言道:“慎王刚醒,你快些回去,带上两个御医。张嬷嬷,你也同她一道去一趟王府,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来禀报。” “老奴明白,”张嬷嬷上前屈膝,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太后,万康殿那边儿……” 康宁殿和万康殿,分别是孙太后和陈太后如今的住处。张嬷嬷言下之意是沈容倾从这里出去后,还应到万康殿去,可她也明白自家主子急于知道王府那边的情况,等不得太久。 果不其然,孙太后顿时蹙眉;“事出有因,她自会理解。难不成哀家要迁就她吗?” 张嬷嬷立刻应了声:“是,老奴自会找人向万康殿那边说明。” 孙太后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沈容倾行了礼,随张嬷嬷出了正殿。魏霁虽醒,但却免去了她往陈太后那儿走那一遭。 张嬷嬷办事利落,很快唤来了御医又叫几个小太监来整理赏赐的东西。沈容倾来时只有一辆车马,回去时却浩浩荡荡地跟了不少人。 可她心思却根本不在那儿,回去的马车上一直轻蹙着眉心。月桃上车前就听说了王府那边发生的事,她本就害怕魏霁,又见自家主子这样不由得更加紧张。 “主子……” “嗯?”沈容倾轻轻应了一声,抬眸望向她的方向。 月桃张了张嘴,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方才在宫门口等着,被那几个侍卫讲述的事情吓得够呛。 庆文元年的时候,新帝登基,满朝文武皆跪拜行礼,唯有慎王一人遥遥站在城楼之上,淡漠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民间流传他颇有野心,妄图皇位,处事狠戾。弹劾过他的人暴毙而亡,阻碍他的人也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但凡是惹他不悦的,他想处置便处置了。不仅如此,事后更是强加个罪名便抄家流放,连其家人都不放过。 有手下不小心得罪了他,易容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欲逃离出城想保下一命。谁料当日魏霁斜倚在酒馆二楼的雕栏旁,笑饮了一杯酒,于闹市中滴血不沾身地取下了对方首级。 他对昔日的手下尚且如此,那若是发现一觉醒来府中多了他不喜的人呢…… 马车就在这时忽然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夫下车看了看状况,回来禀报说,街边有商贩的西瓜车倒了堵塞了道路,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了。 马车好巧不巧地停在了一个馄饨摊旁边,正在吃饭的一个人正在跟同行的朋友侃侃而谈家国大事。 他音量其实不大,只是离得太近了,马车又开着窗,一层帘子虚掩着让外人以为是隔音的。 同行的人不知听他前面说了什么,此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此言当真?我怎么听说是旧太子当年犯下大错,恰逢人在战场急欲将功折罪,却令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另一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那时传出东宫有事不假,但我最近听闻,其实是当年三皇子构陷旧太子,这才致使前方军心大乱。” “你想想当年是谁最终领兵击退西戎坐收渔翁之利,又有谁不需旧太子允许就能自由出入东宫。旧太子对慎王从来不设防!” “宋兄慎言,宋兄慎言……” 月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去看沈容倾。 沈容倾未语,垂眸思忖着他们刚刚说的话。坊间对魏霁的传闻可谓是糟糕到了极点。 可这其中假假真真,多是起源于对这个人的畏惧。 传闻白杨谷一役,他以五万兵力抵御西戎十万大军,死守山谷未让西戎踏出半步。 援军赶到的时候,白杨谷尸横遍野,月色下,他一个人浑身是血地站在一片死寂的空谷中,偏过头,露了抹令人永远都忘不了的笑出来。 站在那样的血泊中,为什么还能笑呢? 当时目睹这一切的将领说,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那时的魏霁不是人,是被血浸染透了的恶鬼。 相传先帝曾赐予过他一块免罪金牌,除弑君之外任何罪名皆可赦免。这也成了新帝心头一根拔不去的刺。 可以为所欲为的人无疑是最为恐怖的。 可沈容倾却忘不了,年幼时,她父亲无意中同她说的一句话。 他说,太子和三皇子,将来都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停滞的马车缓缓移动了起来。距离王府,已经越来越近了。 其实沈容倾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那个人,她为规避风险所以选择嫁他,赌的是在他醒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她可以借助身份查清前世的事,保住她想保护的人。 就算日后魏霁醒了给她一纸休书,她也已经完成了所有。她不是不希望魏霁醒,只是没准备好他会今日醒来…… 思索间,马车已经抵达了府邸。外面候着的下人撩开了轿帘,隔着琥珀色的缎带沈容倾已经可以感受到正午的阳光。 月桃扶着她一路往里走,太后身边的嬷嬷和御医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已经走过几遍的道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漫长。 绕过最后一段回廊,沈容倾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屋内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魏霁! 沈容倾下意识地轻攥了一下手指。正午的阳光炙热,却莫名让人生不出半点暖意。 里面似是听见了屋外的动静,说话的人收了声。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属下统领侍卫枫澈给王妃请安。王爷……请您进去。” 那片刻的停顿十分微妙,显然原话不会这么客气。 沈容倾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后面跟着的下人却自觉地退回到了院子里。只有扶着她的贴身丫鬟没走,其实月桃也想走,只是自家主子看不见不让人扶着不行。 枫澈让出道路让沈容倾先行,跨过门槛,她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一切看似还是她离开前的状态却在隐约之间已经有了些许不同。 门外充裕的阳光并没能悉数照进房间里,绕过檀木山水屏风,屋中便暗淡了下来。 那人应是还在里间,沈容倾继续往前走,脑海里莫名浮现起昨日她不小心看到的那段绷带。 身边的月桃忽然止了脚步。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去,似乎冥冥中与魏霁视线相交。 “……” 咯噔。 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臣妾,给王爷请安。”她低头福身,声音轻缓。好在意识回拢得很快,动作没有太长时间的停顿。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半晌,她听见面前忽然传来一声轻嗤。 “啧,麻烦。” ※※※※※※※※※※※※※※※※※※※※ 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不会影响剧情,新的一章明晚更。比心! 第四章 沈容倾微微一怔。 其实进来前她有设想过几种可能的结果,或许对方会直接丢一张休书给她,或许会干脆命她哪来的回哪去。 可魏霁说完刚刚那一句便没有下文了。 沈容倾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未来得及想好便听身后传来了有人进屋的声音。 枫澈在门边站定:“禀王爷,皇上的人来了,还带着御医,此外还有太后和其他几个王府的人,也都在外面候着。” 魏霁一只手撑着下颚,身上披着件宽松的黑金云纹广袖袍,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抬透着抹说不出的戏谑,开口声音低醇慵懒:“消息传得倒是快。” 枫澈一凛:“属下失职。” 魏霁未语,眼下的状况似是让他觉得有些乏味。 “罢了,传。” 沈容倾听着身后一波一波人地往里入,小太监端着各式的补品依次站在两边,半个太医院的御医排在后头等着给魏霁请脉。 从前他没醒时不见皇上派了这么多的人来,如今好大的阵仗还有那个婚礼时来过的冯公公不住地嘘寒问暖奉承讨好。 这些下人来来往往地都不自觉地要往沈容倾那里看上一眼,但是魏霁没说话,谁也不敢提,都低着头只做自己分内的事,由着冯公公一个人在前面完成皇上交给的事。 沈容倾觉着自己这会儿可以默默退下了,便低声唤了月桃,让她扶着往外走。 那人明摆着说了一句话后就没再理她了,她也不是非要赶着凑着上前。 这边冯公公还在自以为妙语连珠地吐露皇上对这件事有多么多么关心,说得都要口舌生烟了也不见身前那位主儿有半点回应,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不由得抬起头,赔上了笑脸,“王爷,您看这……” 那位的视线哪里在他身上,分明是直直地越过他,眸色幽深地望着那个不声不响往外走的背影。 冯公公手心捏了把汗,心道这位新王妃是有多大的胆儿,这回可是有好戏瞧了。 他方才一进来就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这分明是宫里那些贵人们惯爱用的手段。先把人晾一晾,立个下马威,磨一磨性子,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可这沈容倾竟一声不吭地自己走了,就算是平常离开,也得先告退一声吧? 他自觉魏霁的心情现在算不上好,得罪了这位煞神,轻则那是赔命进去。 然而他左等右等,直到沈容倾的背影都消失在视野里了,也不见魏霁开口说些什么。 冯公公不由得诧异,正想抬头。身前蓦地传来一道冷声:“说完了?” 冯远浑身一颤,这才发觉那双丹凤眼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宁愿魏霁板着脸也不想看到他笑。 笑就意味着要…… 冯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恕罪,奴才不该分神,王爷恕罪!” “啧,你慌什么。”魏霁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手指。冯公公只觉着这两下仿佛敲在了他的心脏上。 “回去告诉皇上,他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是,是!奴才明白!” 直至看见了外面的烈日,冯公公才感觉自己这是活过来了。世间敢对当今圣上这样说话的,唯这一人了。 免罪金牌……那不只是免死。上至大不敬,下至烧杀抢掠,哪怕是集结兵马,没到弑君这一步,都是无人可弹劾,无人可管的。 连冯远都不由得感叹,先帝爷将这样一块金牌给了魏霁,究竟是想不想当今圣上做皇帝了。 …… 沈容倾刚从正殿出来没多久就遇见了正来往忙碌的枫澈。 初入王府,她也就只住过魏霁所在的那一间屋子。眼下那里肯定是待不得了,又不能在院子里闲逛一下午,只得问了两句。 好在枫澈反应快,想起书房那边空着眼下没有人就安排了她过去。雕着回字吉祥纹的大门轻开轻阖,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沈容倾和月桃两人。 “主子……他走了。”月桃透着门口的细缝往外张望,看见枫澈越走越远,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回这会吃人的王府。这里面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就连王爷身边的这个侍卫,长得都很可怕,皮肤晒得那么黑,手背上还有道疤,看起来就凶得很。 方才光顾着害怕了,没来得及思索,这会子周围安静了,也没有外人,月桃不由得忿忿:“主子,要奴婢说,他们这是在故意欺负您!” 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呢,偏生她和她主子站在那里被忽视了个彻底。从前在家里日子虽然过得难了点,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的,还又累又不讨好。 “您好歹是奉圣旨嫁过来的正经王妃,哪有他们这样目中无人的,方才若不是您问了一句,这会子怕是还在日头底下晒着呢……” 她啰啰嗦嗦地发牢骚,沈容倾却没怎么在意。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至少现在她们还能待在府邸里。 王府的下人虽说都不苟言笑,但是极为规矩,沈容倾留意到枫澈每每同她说话都会先行一礼。这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对她已经算很是尊重了。 “主子!您牺牲自己为慎王冲喜在先,慎王能醒来明明是您的功劳!他们、他们这是……” “月桃。”沈容倾眉心微蹙,没由着她将后面那四个字说出来,低声呵斥了一句。 “没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是我自己愿意嫁的。王爷福泽深厚,自然会醒。” 月桃也觉出了失言,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里到底是慎王府,纵使周围看起来是没人了,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去…… 沈容倾缓缓开口:“你去找个地方烧些水来喝,方才的话切莫再提了。” 月桃低下头:“奴婢明白。” 大门被轻轻推开,屋中又恢复了一片沉静。 沈容倾当初选月桃做陪嫁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干练。 这些年家中积蓄散尽,下人们大多被遣散了。只剩一个常年服侍她母亲的老嬷嬷和两个自幼跟着她的丫鬟。 芷露相比月桃要稳重很多,人也可信,只是家中老嬷嬷年纪大了,她母亲身子又不好,沈容倾人不在家中,实在难以放心。 她这边无论怎样都可自己周全,重活一世,却再不想叫母亲受半点委屈。 沈容倾估摸着月桃还要很久才能回来,便放心大胆地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缎带。好看的杏眸稍眨了两下,便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这条缎带是她临行前特意选出来的,颜色浅不至于让眼睛完全浸入黑暗。沈容倾将它放在手边的方桌上,抬眸环视起屋中的布置。 这件书房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墙的两侧皆置满了书架。一张宽大的金丝楠木书案放在靠近南面的位置,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整洁得一尘不染。 沈容倾现在坐的,是一处靠窗的扶手椅。云窗外雕藤镂刻,两把椅子间恰当好处的放着一张方桌。光线甚好,也格外讲究。 沈容倾缓缓踱步到书架前,发现上面摆着的大多是一些兵书图纸。其中为数最多的便是有关西境一带。 据说当年魏霁以五万兵力大胜西戎兵马就是在西境,想必没人比他更了解那里。 沈容倾抬起手,对最上面的一本医术有些好奇,只是指尖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两个人走来的脚步声。 她慌忙收了手,去取桌子上的缎带。刚一触碰到,便听窗外的那个人开口了。 “钱大人,此处无旁人,太后那边还等着老奴去回话,王爷究竟如何了?” 说话这人的声音极为耳熟,沈容倾分辨出这是太后身边的张嬷嬷。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不想让廊间这两人发觉书房内有人。透过窗,沈容倾看见那道略高些的人影微微摇了摇头。 他捋了两把胡须,低声喟叹:“毒已侵蚀经脉,下一步就是五脏六腑,怕是回天乏术了。” 张嬷嬷一惊,“怎会!人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 钱御医只是摇头:“失血是小,伤口再深也有药可医。真正的问题出在肩膀的箭伤上,微臣猜测,应是支萃了剧毒的箭。” 沈容倾抬手微微掩唇,恍惚间忆起她那晚看到的绷带…… “王爷是在北营受的伤,那枚箭头早已遗失了如今已经查不到什么,王爷内力深厚,换作常人早已毙命,可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件事想必王爷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嬷嬷神色一凛,“能撑到什么时候?” “最多……到年末吧。” …… 枫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家主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左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俯身行了一礼:“王爷,事情已经办妥了。皇上的人全部离去,另外江先生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 “嗯,知道了。” 身旁的人没走,魏霁凤眸轻抬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枫澈,“怎么?还有话要说?” 枫澈有些心虚,他一清早就来屋中将昨日新婚的布置撤去了,就是不想王爷刚一醒来就被气着,打算日后坦白。谁知忙中出错,还是被魏霁幽幽地指出了一对没来得及拿走的喜烛。 无奈之下,枫澈只得抹了一把脸,将冲喜这档子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谁料正说了一半,沈容倾就从宫里回来了。 眼下主子不提,他却不得不问:“王爷,那王妃她……” 魏霁眉心微微一蹙。 “去取纸笔。” 枫澈一听这个,心里就凉了半截。 他犹记得,早上的时候,他甚至连冲喜的是哪家的姑娘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王爷就冷冷地吐了两个字—— “休了。” ※※※※※※※※※※※※※※※※※※※※ 男主:那你猜猜我现在呢? 感谢在2020-10-19 23:55:17~2020-10-22 01:1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媚娘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经这么几次的接触,枫澈多少对这个新王妃有点同情。寻常女子便算了,可对方还是个眼睛看不见的。 “王爷……您昨日才新婚,今日就……” 魏霁眼皮一抬,枫澈顿时收了声。自家主子是什么脾气他心里清楚,罢了,这毕竟是新帝强塞进来的人,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肯定会想起这档子事,也是添堵。 枫澈这感慨的工夫,魏霁已经将手里的东西写完了。上好的信纸上落着凤翥龙腾的字迹,枫澈上前接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和离? 不是说休妻的吗? 魏霁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到笔架上,抬眼看见他还在此处,薄唇轻启:“怎么?” 枫澈顿了顿,欲言又止。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微微捻了捻手指:“让她回家,有何不妥?” 枫澈忙摇头,他虽没娶过妻,但是和离和休妻之间有多大差别还是明白的。只是和离是和离,到底是觉得有些可惜,枫澈小声嘀咕了一句:“王爷,属下早上听吴嬷嬷说,王妃对您还挺上心的。” 魏霁眼尾微挑,“那又如何?” 枫澈道:“备不住王妃心甘情愿嫁。” 魏霁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枫澈也是一时嘴快,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大可能。他拿着手里的和离书,“王爷,这个要现在给王妃送去吗?” 魏霁蹙了蹙眉,想起女人会哭哭啼啼的样子就觉得有些麻烦,修长的手指轻叩了两下桌面,不耐道:“明日上午吧。” ……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值守的太监宫女静立在大殿两侧,紧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才还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的奏折这会儿已经一本不剩地被陛下扫在了地上。 贵妃慌张从御书房里出来,正好和拎着食盒往里走的皇后打了个照面。后者连瞧都没瞧她,径直叫下人将门打开,拿着东西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不中用的东西!你们不是一个个地跟朕保证魏霁醒不过来了吗!”魏崇拿起手边地茶盏重重地掷在了书案前的地上,茶水染深了一大片龙袍,可那人恍若未觉,愤怒至极。 跪在前面的两个人一动不敢动,任由碎瓷片在膝盖前四溅。 太医院的院使将头一磕,不敢吭声,先前魏霁的脉他奉旨亲自去王府里诊过,明明已经回天乏术,难不成还能回光返照了吗? 旁边的内务府总管自觉官位不保,更是觉得冤。那道冲喜的圣旨下来,谁都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们根本没算日子,就连所谓良辰吉时也都是瞎编,怎么还能真管用了呢! 皇后缓步走入,就看见了这一地的狼藉。她给两侧下人递了个眼色让他们先收拾,自己径直走上前,微微福了福身,“臣妾给陛下请安。” 魏崇抬眸看了她一眼,回身坐在了书案后的龙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道:“你怎么来了?” 皇后起身踱步到他身侧将食盒放在桌面上,底下的下人识趣地散去。 “陛下息怒,两个奴才不会做事,罚了就是了,不值得陛下生这么大的火气。”她声音极柔,细指上提前涂过香,不声不响地轻轻代替了皇帝正揉着眉心的手。 所有人都怕他,这会子也就只有皇后敢上前。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纵使魏崇纳了这么多女人,她依然能稳坐在后位上。 她见魏崇神色渐缓,轻声开口:“方才臣妾见冯公公从宫外回来了,陛下放心,御医说了,即便慎王醒了,也还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魏崇冷笑一声:“他们上次也是这样回禀朕的,可是结果呢!” 皇后眸子暗了暗,缓缓道:“这次不一样。御医说慎王所中之毒极为猛烈,已经侵蚀了经脉,且此毒不像是咱们大盛的产物,无药可医,无药可解。说不定是北狄人替咱们了却了一桩心事呢。” 魏崇原也纳闷究竟是什么人能行刺得了魏霁,不过这些年魏霁树立无数,什么人都有可能为之。 反正殊途同归,能要了他的命就好。 皇后的手渐渐下移,缓缓按压在了他的肩膀上,“陛下放心,御医说纵使有解药也来不及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再等一阵子又何妨?说不定只是回光返照呢?” 魏崇未语,虽不像刚刚那般盛怒,但心中仍是不悦。阴翳的神色在他脸上迟迟不散,整个人的样貌本就偏阴沉,如今看起来更加骇人。 他父皇到底是偏心,明明将皇位交给了他,却赐了魏霁一块免罪金牌,令他继承皇位一年多来,没有一日是过得安稳的。 放在龙椅上的手指一松,魏崇忽然挑起了身边人的下巴,幽幽开口:“你说魏霁他真能那么轻易地赴死?” …… 傍晚,天边又起了些云雾。晚风吹过廊间的宫灯,昨日的布置已经被悉数撤了下来。 魏霁斜倚在榻上,墨色的长发未束自然地垂散在腰间,玄黑底的金云纹广袖袍披在肩上略显松垮,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生得极为好看。 若是遥遥望着,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会下意识地联想起“光风霁月”这四个字来。可惜世人几乎没有不知晓他名号的,也甚少有人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前段时间魏霁没醒,府内府外的事情积压了不少,枫澈下午就一直没闲着,这会子从门外进来手中又拿了一封密函。 “王爷,这是西境递过来的。” 魏霁将密函取过大致扫了两行,声音淡淡:“她人呢?” 枫澈愣愣地瞧着视线仍在信纸上的魏霁,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那密函上哪有人啊。 停顿了半晌,魏霁凤眸微抬看了他一眼,枫澈顿时感到背后发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主子问的应该是新王妃。 他摸了摸下巴,“应是还在书房吧。” 魏霁没说话,敛了视线重新望向手中的信纸。 枫澈经他这么一问,忽然想起个事来:“王爷,吴嬷嬷那边刚才遣人过来问,王妃今晚宿在哪儿?” 魏霁轻捻着信纸的动作一顿,而后自如地将这页翻过:“暂且安排个住处。” 枫澈略微有些犹豫,仍是开了口:“王爷您忘了,当初王府建立的时候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北苑里除了这一间再无其他卧房,南苑都是下人住的地方,而且……也都住满了。” 若是寻常建王府,肯定会单独建一个给未来王妃住的院子,然而慎王府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王妃进门,所以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 府中的下人都是有定数的,眼下别说是张床了,连间空房都找不到。 魏霁眉心微蹙,想说那她昨晚宿在哪了,不悦地话还未说出口一抬眸便望见了对面那张小桌未拆的罗汉榻。 许久,他眸色微深。 “知道了,下去吧。” ※※※※※※※※※※※※※※※※※※※※ 想分房没那么容易。 第六章 沈容倾一直磨蹭到很晚,才唤了月桃过来。午膳和晚膳皆是在书房里用的,没人的时候,也随手翻看过两眼摆在桌子上的书,心底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若说完全不在意下午御医说过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听说一个陌生人命不久矣,也会稍有感慨。更何况这个人已经和她有了交集。 既知自己无药可医,那该是怎样一种感受?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可沈容倾却是重活过一回的人。钱御医是太后那边专门派来的,所言一定不会掺假。 毒侵经脉,入五脏六腑。细想到了最后,沈容倾竟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出来。 杯中盛着的茶水已经凉了,白皙的指尖沿着碗沿轻转了两下,最终缓缓握紧,将白日里翻开的书重新放了回去。 沈容倾不由得想起新婚那晚她借着烛火第一次看见魏霁时的景象。当时的她还不知道,魏霁的伤是源于中毒。 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今生能不能避开前世的劫难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门外月桃轻轻扣响了大门,沈容倾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将那条琥珀色连枝纹的缎带系好。 她温声开口道:“进来吧。” 月桃开了道门缝,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侧,“主子您唤我?” 沈容倾点点头:“嗯,什么时辰了?” 月桃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小声道:“回主子,三更天了。” “王爷睡下了?” “应是……睡下了吧,”月桃抿了抿唇,将自己看到的如实交代,“奴婢遥遥望见寝殿里的灯熄了好几盏,那个侍卫也从院子里出去了。” 入夜后吴嬷嬷也曾遣人过来问过几次,沈容倾一直拖着说自己还不困。其实月桃也能理解自家主子的心情,毕竟和那样一个人同床共枕,想想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沈容倾倒是没打算和魏霁同床,之前他没醒她尚且避着,如今更不可能睡在一起了。她之所以一直躲在书房,主要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白日里魏霁说过的话还犹在耳边,这时候上前,除了途惹那人不悦好像也想不出还能有其他效果了。 明日该问问枫澈,这府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就说总不好让她常打扰了王爷休息。今晚继续在那罗汉榻上将就一晚,明日起早些,赶在魏霁醒来之前离开。 独自待了一下午,沈容倾也冷静分析了如今的局势。虽然眼下的状况和她预想中的相差很多,但至少现在她占了个冲喜成功的名头。 前世的那场大火让她明白,对于她们这种几乎被外界遗忘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没有人会追究下去的。 如今,无论魏霁是否赶她走,她跟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深夜的晚风有些冷,马上就入秋了,空气里也不再弥漫着闷热。漆黑的夜空下唯有几盏廊间的宫灯还亮着,沈容倾在耳房里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让月桃扶着往寝殿的方向走。 外间就留了两盏灯,沈容倾即便隔着缎带,也明显感觉到了屋中的昏暗,整座寝殿一片沉静,那人应是已经睡了。 身边的月桃又开始紧张,沈容倾也不想难为她,便像上次一样让她先行退下。 况且魏霁已经睡着了,她悄悄将缎带解开,应该也无妨吧? 沈容倾听着月桃关上门越走越远的声音,抬手悄悄摸上了缎带的边缘。 一道低醇慵懒的男声蓦地从不远的地方幽幽响起:“将婢女都支走了,你打算怎么走过来?” 沈容倾抬起来的手一僵,停顿了两秒随即改为将鬓角的碎发轻挽到耳后。她这一套动作做得还算是顺畅,乍一看觉不出什么端倪。 事已至此,沈容倾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臣妾昨日走过一遍,今日已经将路记下来了。” 魏霁斜倚在榻边,狭长的丹凤眼微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她生怕对方会追问她怎么记的,忙轻声问道:“王爷还没歇息?”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显而易见,魏霁修长的手指间还拿着封未读完的信函,床榻旁边的木桌上燃着盏小灯,被一顶珠白色的绘栀子纹的灯罩罩着,散发着柔和的光。 可惜这一切,沈容倾看不见。 魏霁望着她蒙着眼睛的缎带薄唇轻轻勾了勾,随手将信函放到了一边。他似是不悦地沉着声音开口:“被你吵醒了。” 沈容倾哑然,多少有些内疚。她自觉进门以来没发出多大声响,但这人被吵醒,应是生着气的。 直到魏霁这边轻笑出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白皙的侧脸上泛起了些恼羞的绯红,全然忘了初见他时的紧张。 “殿、殿下何必这样欺负人。” 魏霁眸光一顿,狭长的丹凤眼中翻涌过些许看不透的幽深,屋中一时间有些安静。 沈容倾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一句“殿下”。 大盛朝有规定,凡皇子封王前,皆可尊称为“殿下”,封王后便要改唤作“王爷”以示身份的提升,只有其妻子可以沿用旧时的称呼。 沈容倾在嫁来前以防万一默默练习过几遍,可初见他时太过紧张,还是下意识地称了“王爷”,这会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将“殿下”二字叫出了口。 她看不见魏霁的神情,只是听他方才的语气觉得他是介意的,便福下|身来,轻声开口道:“王爷若不喜,臣妾改回来就是了。” 魏霁眸色微深,望着她福身行礼的样子轻嗤了一声,移开视线:“随你怎么唤。” 沈容倾怔了怔,听出他的语气间的不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应是压根不在意她唤些什么。 魏霁失了方才的兴致,重新拿过搁置在一旁的信函。 被罩在灯罩里的烛火成了这个屋子里唯一稳定的光源,气氛间的凝滞似曾相识,沈容倾明白对方这是又懒得理她了。 可她刚刚夸下海口说自己能走进去。眼下就不能这么一直在这里傻站着。 犹豫了片刻,她轻抿了下唇悄悄往前迈了一步。见身前确实没有阻碍,便壮了胆子继续往里走。 好在她记忆力本就比常人好很多,昨日摘下缎带看过一遍,今日已经大致记住了屋中的布景,即便就这样隔着黑暗走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很快,沈容倾便抬手摸到了通往里间的门框,心中暗暗揣度,应该再往前几步就能触到昨日那张罗汉榻了。 到这里为止,她走过的路还都是对的,但是由于后半程估算步伐时出现了些许误差,走着走着,人就这么好巧不巧地站到了不愿理她的魏霁跟前。 不仅如此,还连那唯一的光都挡住了。 魏霁抬眸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眼尾似不悦般微挑,若换作旁人他一定可以断定那人是故意的,可这丫头明显傻,眼睛还是个看不见找不着方向的。 他再次放下手里的纸,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以示存在。可这小傻子却不但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领了他的情,还明显被他吓到了,本能地往反方向躲了好几步。 魏霁不禁蹙眉,他像是会吃人的? 这会儿要是月桃在肯定会反驳,毕竟魏霁没醒的时候,她就觉得他要吃人续命了。 可沈容倾不是,沈容倾只是没想到自己离他这样近。万一不小心碰到,那人又要发火了。 魏霁望了她一会儿,声音低沉地幽幽开口:“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弄的?” 沈容倾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垂眸朱唇轻轻动了动:“小时候,有年生病。” 具体的原因她没有说,所谓生病发烧,也只是当时其中一个大夫的说法。 她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了边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本就体弱,听闻这一消息重病了一场,从此常年卧床。 有年冬天,她母亲忽然患上咳疾高热不退,家中银子周转不开买不到药材,沈容倾心急之下便自己上了山去采。那时她其实也已经开始发烧了,只是为了母亲,装作没事瞒了所有人,独自出门。 后来的事情她便不太记得了,大雪封路,岩壁料峭,她似是从陡坡上跌落……那年她是在昏迷中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回来的。 家族中其他几房见事情闹大了,不得不请了大夫给她们母女看病。可沈容倾自那一日醒来后便看不见了。 魏霁看着她的眼睛,似是若有所思,沉了片刻,开口道:“明日叫御医过来再给你瞧瞧。” 沈容倾忙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御医了。这些年家中好的大夫都请过,试了各种法子都没什么效果。臣妾不想再折腾了,如今还是殿下的伤要紧。” 她这理由编得牵强,但总归是对看眼睛这件事表现得十分抗拒。魏霁不知道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但也没有强迫别人的癖好,见她不愿便罢了。 同样的,他也知道这门婚事,起源于圣旨的强迫。 魏霁凤眸微敛,眸间漆黑得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潭,他轻叩了两下床边的栏杆,“是你家里逼你接圣旨的?” 他清楚皇帝的手段,就算是想借冲喜给自己拉拢民心,也不会上心到要具体选出某个人的程度,最多是指一户人家。 每个世家大族里头的姑娘多了,选谁去,那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 沈容倾闻言停顿了片刻,垂眸间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听见她温声开口。 “不是。”是她自己自愿嫁的。 魏霁轻嗤了一声,心道他这是娶了个什么。 不但是个小瞎子,还是个小傻子。 第七章 夜色已深,庭院间添了些许虫鸣。 沈容倾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嘲意,知道他多半是不信的。可她说的是真话,那道看似强行赐婚的圣旨,确实是她自愿接下来的。 说来也奇怪,在她印象里,前世根本没有冲喜成功这档子事。皇上虽也在朝中说了要为重伤昏迷的魏霁冲喜,可哪家的人也不想把自家的姑娘往这个火坑里推。 若是旁的王府,那些贵女们早就想尽法子抓住机会嫁进去为正室了,偏魏霁这一处,不但没有人想嫁进来,就是连个敢路过这里的都没有。 太后那边虽然盼着能成,但到底还是要皇上下旨。既无人肯嫁,这件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可这一世,不知怎的,圣旨便莫名落在安南侯府上了。 沈容倾的祖父早些年是征战沙场的将领,后立大功被封为安南侯历经两朝,如今年事已高只担爵位已不再朝中任职。到了沈容倾父亲这一辈兄弟四人,因老侯爷依旧在世并没有分家,多年来一直分苑居于同一府邸里。 如此一来,四房必须出一个姑娘去给慎王冲喜。沈容倾父亲行三,自她父亲那年出征一去不复返,三房便只剩了她们母女两人。 常年不曾理会过她的大伯母柔声细语地将她唤去房间的时候,沈容倾便明白,这是其他几房不愿牺牲自己的姑娘,打算让她去了。 可她几乎没犹豫,便应了下来。重活一世总要做出改变才能避免前世最终的结果,如今握在她手中的机会很少,必须每一个都仔细把握。 慎王府再可怖,能比沈家会“吃人”吗?这些年她在这里尝遍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对这个家族最后的一丝眷恋,早已被前世的一场大火吞噬得一干二净了。她宁愿选择冲喜,选择赌一把未知的将来。 这样的因果,她不会对魏霁说,可细想下来,就是“趁人之危”了。 她听见魏霁在轻嘲后幽幽开口:“沈容倾,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谎。” 沈容倾微微一怔,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魏霁唤她的名字。那声音不似往日般慵懒。很低,却莫名让沈容倾觉得,这才是他最真实的状态。 一日的相处,几乎让她忘了,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沾过多少人的鲜血。冯公公会因为他的一笑,落荒而逃。这个人本质便是低沉且危险的。 “臣妾没有说谎。” 沈容倾眼眸微动隔着缎带,直视魏霁的方向。下颚在这一刻忽然一紧,被那人略带薄茧的手指轻捏着抬起了一小段距离。 沈容倾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草药味,那只触碰着她的手是那样的冷冰,仿佛在寒冬腊月的雪水里浸泡过,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魏霁似是也在隔着缎带打量她的眼睛,两人在冥冥中对视了一瞬。魏霁便将手松开了。 他重新坐回到榻上,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低醇慵懒:“傻死了。”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扫在琥珀色的缎带上,反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魏霁说了她什么。 这样呆愣愣的状态在外人的视角里倒是真应了魏霁刚刚的那句评价。沈容倾不由得忿忿:“难不成愿意嫁给殿下的都是傻子吗?” 魏霁不假思索地微微颔首,语气十分中肯:“嗯,都是傻子。” 沈容倾莫名觉得自己又被他戏弄了。她就不该同这人争辩,羞恼间转身欲走,却没留意另一侧的家具,脚跟轻磕在了上面。 视线长久以来的黑暗加之突如其来的情况,令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后跌倒。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人从身前拉了一把,紧跟着便撞在了一处坚实的胸膛上。 惊呼还未来得及从朱唇间溢出,她便半伏似的窝在了那人怀中。 沈容倾听见那人吃痛闷哼了一声,随即闻到了些草药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 她忙从他身上起来。方才那一下她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沈容倾自己撞得都疼,更何况魏霁身上有伤。 魏霁轻啧了一声,垂眸看了看几乎半跪在地上的沈容倾。修长的手指再度挑起了她白皙的下颚,声音似有不悦:“还说不傻?” 沈容倾的侧脸蓦地绯红了起来,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像今日这般窘迫过。真真是……真真是一晚上净做蠢事情了。 她别开侧脸,从那人略带薄茧的指尖中挣脱,声音有些不稳:“殿下的伤……如何了?” 魏霁这才低头看了一眼,适才她跌过来时双手无处安放,无意识间竟随手将他牙白色的寝衣扯开了不少。裸|露在外的绷带上隐隐渗出了些许血迹,可他本人却不怎么在意。 “无事。”他薄唇轻启,右手漫不经心地拉了拉衣领。 沈容倾起身,仍有些担心:“还是唤枫澈过来吧。重新换药包扎一下。” 魏霁抬眸望了她一眼,不经意间扫到了她下颚上被他两次捏出来的红痕。先前没注意她皮肤这样白皙,那红痕很明显,像是许久都下不去。他分明没用多少力气。 小姑娘,果然娇气。 “扯平了。” “……”沈容倾有些没跟上他思路的跳跃,好像从根本他们说的就是两件事。 那人身上和手一样冷,沈容倾方才就感受到了。她不清楚这是否跟失血过多有关,还是根本起源于中毒。但总归是个很糟糕的身体状况。 如果沈容倾此时能看见,便不难发现他身上远不止肩伤那一处绷带。 魏霁没再说话,一双漆黑深邃的丹凤眼再次打量在身前愣愣站在那里的小姑娘身上。 沈容倾莫名感受到了视线的汇聚,身子有些发僵。 “怎么了?”魏霁蓦地开口。 沈容倾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被他看着,随口应道:“冷,有风。” 她确实有点冷,也不算在说谎。 魏霁抬眸看了看屋中紧闭的门窗,心道哪里来的风? 沈容倾知道他这样的沉默肯定又是在质疑自己。方才后半句只是随口一说,可这会子两个人都静下来了,她还真感受到了些许微乎其微的冷气,似是从室外涌动进来的。 视线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便会被无限放大。多年来身处于黑暗,令沈容倾无论是听觉嗅觉还是记忆与感官,都比常人要强上数倍。 她朱唇轻轻动了动:“有风,就在我身后的左边。” 魏霁眉心微蹙,偏过头望向她身后的云窗。深黑色的凤眸似是在黑暗中发现了什么,狭长的眼尾微挑,眸间隐约闪过了些许玩味的变幻。 “你可真是……”后面的半句他没说,薄唇轻轻勾了勾,仿佛重新生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兴致。 沈容倾站在原处久久等不来他的后半句,不由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魏霁轻轻笑了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窗户不严,明日该叫人修理了。” 他将身上那件玄黑底的金云纹广袖袍重新披好,薄唇轻启道:“睡吧。” 沈容倾没动,因为她听见身前传来了些许声响,她不确定他在做什么,“殿下?” 那人似是不悦的声音已然从她身后传来:“床就在你前面,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沈容倾一怔,下意识地回身望去,还未能真正领会那人的意思,头顶便蓦地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覆压下来随手揉了一把。 “老实睡觉,再出声就把你丢出去。” 魏霁从床上随意拎了一个枕头,回身朝罗汉榻走了过去。灯罩内的烛火晃动呼地一下熄灭了。 第八章 这一夜,沈容倾久久不能入眠。 床榻间魏霁身上草药的味道仍残留在这里,方才近距离的接触,令她对这样的气味格外敏感。即便那人已经拿走了他枕过的软枕,剩下的那一个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些许。 沈容倾枕在上面,闭上眼睛周围尽是熟悉的药味。熄了灯的寝殿沉静昏暗,即便背朝着对方,也能清楚地听到那人平缓的呼吸声。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魏霁本人睡在了她的身边…… 沈容倾再度睁开了双眼,面前是架子床边木色万字型的围栏和纯白无暇的墙面。两人间厚重的织纹帷幔没有拉起,依旧规规矩矩地束在黄花梨架子床的两端。 若此时她回身望去,兴许会看见魏霁沉睡的侧脸,可她不敢回头,生怕动了便会在黑暗中望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那人一贯像是个会说到做到的,方才那一句威胁的意味明显。 庭院间的虫鸣声渐歇,沈容倾也不知道外面现在究竟是几更天了。身体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已经很疲惫了,可躺在魏霁的床上,被这样的环境包裹,始终令她无法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身体已经累得睡去了,可精神仍旧紧绷着迟迟无法舒缓。面前的万字型勾纹循环往复,盯着盯着,便让她的眸子生出了几分困倦…… 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一阖上眼,周围尽是一片火海。 熊熊烈火将周遭的一切吞噬殆尽,房梁烧塌了砸在地面上,火星四溅又滚起重重浓烟。 沈容倾蓦地从噩梦中惊醒。指尖蹭上前额这才发觉自己竟出了好些薄汗,心脏在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急促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这是她自重生以来几乎每夜都会做的噩梦,甚至最开始的几天她连明火都不敢靠近。 梦境里的感受太过真实,一闭上眼睛仿佛又重回到了大火将她吞噬前的那一刻。 外面的人都在围观,可她孤立无援。 喧闹声、呼唤声那么嘈杂,却没有一个人真正上前。 这么多年以来,在沈家人心里,三房都是一个累赘般的存在。或许她消失了正好,这样就遂了他们所有人的愿…… 沈容倾阖上眼睛默默缓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还未亮,她兴许也就睡了一个时辰。 露在外面的肩膀有些冷了,沈容倾抬起手将薄被往上拉了拉,而后缓缓覆在自己的心脏上轻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动作并没能持续多久,屋中有些安静,静得令她有些不习惯…… ……魏霁? 她蓦地回身望去,昏暗中对面那张罗汉榻上只剩被掀开的薄被和明显被人枕过的软枕,地毯上的鞋没在,那人这是……出去了? 外面传来了些许轻微的声响,沈容倾寻声看去这才发现连通里外间的大门被人阖上了。外间似是点了几盏烛灯,沈容倾能隐约看到些人影,而后便听到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坐在床榻上细细聆听,她很快便辨别出说话的那人是枫澈。 “属下无能,人虽已经找到了,但是审讯前他便服下了藏在口中的剧毒,什么都没有交代出来。” 魏霁坐在主位上缓缓轻叩着紫檀色的扶手,漆黑的凤眸深暗。 许久,他嗤笑了一声:“无趣。” 枫澈背后顿时生出了些许冷汗,他单膝跪下拱手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利,但求王爷责罚。” 魏霁狭长的丹凤眼微抬,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枫澈顿时倍感压力,说到底王爷沉睡期间府中混进来了其他势力的人,这是他的失职。 那寝殿云窗的角落被人从外面划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屋内正好有花瓶盆栽做遮掩,轻易不易察觉。就算听到王妃说感觉到了有风,他也定想不出这个地方会被人做了手脚。好在王爷明察秋毫…… 魏霁薄唇轻启道:“自己去刑堂领罚,天亮了继续追查。” 枫澈一凛:“属下明白。” …… 沈容倾在屋内听见枫澈推开门出去了,忙重新躺了下来,恢复了原先的姿势。偷听总归是不太好,若是再被那人发现,明日便更无颜面对他了。 通往里间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对方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她几乎听不到魏霁的脚步。 就在她要稍稍放松下来时,那人忽然一顿,深邃的眸光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背上。沈容倾身子一僵,本能地闭紧了双眼。然而魏霁只是淡淡看了下,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黑暗之中,沈容倾听到了他躺下的声音。 应该……没被他发现吧? …… 翌日天已大亮,沈容倾才从困倦中醒来。她许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以致于刚刚清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如今的状况全部回忆起来。 寝殿中的窗纸很厚,即便是这个时辰了也没有多少光透进来。沈容倾缓缓回身朝对面的罗汉榻望去,那人似是还没醒,微弱的曦光下,映衬了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丹凤眼。 与其说他是沉睡,此情此景更像是身体在重伤后自我保护般的休眠。不知怎的,沈容倾觉得他脸色比前一日又差了些。 她没敢扰他休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提了鞋子到外间穿好。等到整理好衣领才将昨夜那条缎带重新蒙上,唤来了月桃。 短暂的洗漱梳妆过后,她推开门才发现今日院子里格外忙碌。 静候在一旁的吴嬷嬷适时走了上来:“王妃,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沈容倾隔着缎带,下意识地朝庭院间望去,“他们在搬些什么?” 吴嬷嬷福身应道:“是宫中今早送过来给您添的回门礼,因着王爷还在休息便没有声张,先叫人搬到了小库房,礼单老奴稍后读给您,一切交由您来安排。” 沈容倾一怔,这才想起今日是她该回门的日子。几日未见母亲,她始终有些不放心家里的状况,即便留了芷露在家中,她也还是一直想回去看一看。 可是魏霁还没有醒,就算醒了,她也是不敢让他去的。 沈容倾试探性地开口道:“我可以自己回去吗?” 兴许是魏霁醒着的时候给这些下人们下达过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指示,吴嬷嬷没有片刻的停顿,分外平静地微微福了福身:“老奴这就去命人去准备车马。” 沈容倾下意识地回眸望了望紧闭着大门的寝殿,觉得自己走了还是应该和魏霁说一声。依照这边的习俗,回门得在中午前,她今日已经起晚了,可能等不到魏霁醒来了。 “有劳嬷嬷代我向王爷转达一声吧。我会尽早回来的。”她轻声开口,敛眸间又想起昨日魏霁因她而反复的伤,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如果可以,再让御医过来看看王爷的伤势,换一换药和绷带。” 吴嬷嬷神色间起了些变化,恭敬地应道:“老奴明白。” 沈容倾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这一天多来她从未见魏霁喝过药。 昨夜她回去的晚,没多想便默认魏霁是已经服过了,可是今天早晨她根本未见有小厮煎药,她明明记得昨日宫里头的御医是开过方子才走的。 兴许是等魏霁醒来后再煎……? 她猜测的工夫,吴嬷嬷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去布置去了,一早上也没见枫澈,沈容倾动了动唇终是没有问出来。 月桃上前扶了她的胳膊,询问她现在的安排。 沈容倾将刚才的思绪暂且搁置,想到能回家,便没什么心思用早膳了。隐藏在缎带底下的眸子轻眨间带了些许亮色,唤了月桃先去收拾东西,而后重新梳妆了一下,很快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 枫澈刚从刑堂归来,姿势多少有些一瘸一拐。今日刑堂值班的那个从前因喝酒打赌输过他几两银子,这梁子一结几个月一直没处报,这回算是逮着机会公报私仇了。 他这边想着一会儿回房里的时候得翻翻还有没有金疮药,路过门口时抬头与马车打了个照面,也没往新王妃的方向上去想,跟车夫点头示意了一下,就继续往王府里走。 直到走进内院了,他才发觉今天这个时辰在外面忙活的下人好像比往日多了不少。正巧吴嬷嬷站在廊间跟一个小厮吩咐布置事情。 枫澈看见了,便走了过去问了一句:“嬷嬷,今日府里怎么这么忙?” 吴嬷嬷道:“宫中遣人送来了不少东西,王妃回门只带了一小半,剩下的正叫下人们往库房里头搬。” 枫澈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摸着摸着忽然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儿,“嬷嬷,您方才说王妃干什么去了?” “回门。” “!!” 枫澈瞬间想起他刚进来时看见的那辆马车,赶紧迈起大步往外赶,可是等他走到门口,马车显然早已驶没了踪影。 吴嬷嬷甚少见他这样着急,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了?” 枫澈没说话,摸摸怀中拿出一封贴身放着的信,苦了一张脸。 和离书……和离书怎么办! ※※※※※※※※※※※※※※※※※※※※ 感谢在2020-10-25 04:08:59~2020-10-26 02:5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媚娘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沈容倾这一路很长,慎王府建得偏远与她家里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不过好在距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怎么都是来得及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车上的月桃陪她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撩开侧面的窗帘向外张望。 大抵是终于离开慎王府了,沈容倾听见月桃长舒了一口气,就跟不用再回来了似的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她今日因着回家见母亲便戴了条颜色浅些的缎带,白日里光线充足,即便蒙在眼睛上也能大致看见些事物的轮廓,不至于沉浸在一片黑暗里。 隔着窗帘的缝隙,道路两边的景物在快速的移动。沈容倾恍惚间想起,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这般仔细看过外面的光景了。 上一世她看不见,童年时脑海里的记忆便是她对世间景色全部的印象了,重生归来一直为着母亲的病和冲喜的事奔走,即便出门也多是带着缎带怕被人瞧见眼睛。 细细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外面的世界。 另一侧的月桃似是在扒着窗口远远望着那离得越来越远的王府,沈容倾趁她没注意到自己,悄悄撩起了一点缎带的缝隙。 窗外微风和煦,阳光并不刺眼,三两朵成片的白云缓慢地移动。道路边高高长起的野花野草随着风的方向有规律地摇摆着。 一切是那么的寻常,却对沈容倾而言,是曾经只能在记忆深处看到的景象。 身后月桃坐回来的声音明显,沈容倾不得不放下了手中撩起的缎带,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车夫扬了下鞭子让马跑得快点。她听见身侧的月桃低声开口:“主子,咱们这次回去是不是还得去见大夫人他们?” 沈容倾轻轻阖了阖眸子,“哪里用咱们主动去见,他们怕是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家这一辈兄弟四人,分苑居于同一府邸。老侯爷年事已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府中琐事账务皆交由沈容倾大伯父一家来掌管。 她的这些亲族最为势利,估计早已经听说了她冲喜成功的事,掐算着万一魏霁一同跟着她回门,可以多加攀附。顺便揣度一下慎王对于这门婚事的态度。 月桃张了张口,神色有些担忧:“可是……可是王爷他并没有跟您一起来。” 回门对于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不仅是可以与亲人相见,更是夫家对她重不重视的体现。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被那么多人瞧见,可想而知自家主子一定会被人轻看的。 沈容倾不以为意,知道月桃的另一层意思,可这么多年她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无妨了,他们散了才好,散了我就可以早点回院子里看母亲了。” ……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沈容倾料算的那样,安南侯府门口聚集了很多的人。车夫将马车缓缓停下,月桃先行下去准备。 沈容倾隔着窗帘的缝隙悄悄朝外面望了一眼。人真是齐,大伯一家还有二伯母和四婶,除了那个公务繁忙的二伯父和整日不学无术在外厮混的四叔,其他长辈算是都到这里了。 守门的小厮和扶着自家主子的丫鬟在门口站了一大堆,里面怕是还有一群下人在观望。从她父亲去世至今,对她们家哪里有过这样的阵仗。 “主子……大老爷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都在。”马车外的月桃担忧地轻声念叨了一遍。 沈容倾慢慢从回忆中淡出,收了视线,将胳膊递了出去。 “慎王妃到——” 车帘外有小厮高声宣了一句。门口自看见车马便噤若寒蝉的人们一听这个顿时有按捺不住的,产生了些窃窃私语。 不是先宣的王爷,而是先宣的王妃,那就意味着…… 深颜色的轿帘内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皮肤白皙,肤若凝脂,紧跟着露出来的宽大袖口栀子色底由金丝线绣着精致的纹路。 月桃立刻迎了上去将人搀扶下来,沈容倾隔着缎带淡淡打量着凝视着她的众人,停顿了片刻,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容倾给大伯父大伯母请安,二伯母、四婶安。” 众人面色一变,赶忙扶她起来。 方才她刚一下马车,他们都有些恍神,从前其貌不扬日日穿着寒酸旧衣的一个姑娘,如今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令他们险些没将人认出来。没想这一愣,就安静得久了些。 若是寻常人家此时行礼倒也正常,可沈容倾无论从前在家里再怎么样如今也占着慎王妃的名头,稍懂规矩些也不能就这么站着。 更何况眼下可不是在家中,是在安南侯府的大门口,若被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他们就这样受了沈容倾的礼,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打他们的脸吗! “好孩子快起来。”大伯母郭氏第一个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脸上虽赔着笑,内心却骂沈容倾故意使他们难堪。 沈容倾朱唇轻轻勾了勾,再抬眸时已换上了平常般的神情。 大伯父沈承武朝妻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开口道:“好孩子,你这一路颠簸辛苦,对了,怎么不见王爷陪你一同回来?” 沈容倾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攥了攥,暗道这些人真是心急,她才下马车就迫不及待想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她轻声道:“王爷初愈,不宜舟车劳顿。” 淡淡一句话,断了他们所有人的念想。 郭氏扯了抹笑,给周围人都递了眼色,假意讪讪道:“也对也对……倒是咱们不懂事了。快进来快进来。” 众人迎着沈容倾进了安南侯府,近身仍由月桃扶着,其他人并不靠前。 大伯父一家最好脸面,有外人在时还肯装,如今进了府邸,便没那么多顾虑了。郭氏自以为沈容倾看不见,便肆意上下打量起她。 沈容倾忽而脚步一顿,“不知祖父现在可醒着,我初回家中,理应先去给祖父请安。” 郭氏面色明显僵了僵,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神色,如常般应道:“你祖父刚服了药,才歇下,咱们……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休息了,你说是吧?” 沈容倾已经试到了自己想试探的结果,便没再坚持,微微点了点头。 她小时候祖父对她很好,但这些年自从祖父重病由大伯父一家照料,她便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四房压根儿不去,二房同大房一向关系不错,倒是不见大伯母有多阻拦。 上辈子她便隐隐所觉,只是看不透究竟是祖父因她父亲的事怕见了触景伤情,还是其他人有意为之。直到前世最后,祖父曾在一次清醒时将她唤到身侧几度喟叹,交给她一盒装满了银票的木盒,她才最终明白过来。 今日这一问,便是印证了她从前的猜想。前世究竟祸起这一盒银票还是其他什么尚不得知,祖父她肯定是要见的,只是今日时间太短,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来不及与大伯母斡旋。 这边郭氏生怕她继续坚持,按捺不住道:“容倾啊,你母亲还在家中等着你,不如先去见一见你母亲?” 沈容倾敛了敛眸光,轻轻一笑道:“是了,不该叫母亲久等的。” 郭氏一听这个便安了心,遣了小厮为她引路。他们这些人都是为了慎王才出来的,眼下瞧着慎王既不会来,沈容倾也不像是多受重视的样子,便纷纷找了个借口离开。 样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为的是面子上过得去,不失了身处侯门望族的体面,关上大门都是心知肚明的自家人就无所谓了,很快便原形毕露。 沈容倾并不在意他们,甚至可以说巴不得他们快些离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 沈家这一辈四人,分苑而居于同一府邸,所有人维系着表面的光鲜,可内里最破败的,只有沈容倾一家。 剥落的墙皮,年久失修的房间……前一阵子因着她要出嫁了,家里才为着体面派人过来修缮了一下,说是修缮,其实只是将外面的院墙重新刷了一遍,内里不改,依旧用度不全。 芷露听说沈容倾今日要回门,一早便候在门口时不时张望,这会子见人终于回来了,眼眶顿时就红了。 “主子……”如今不能再唤姑娘了,只能唤主子。芷露几步向前,见到沈容倾便要跪下。 沈容倾不用看也知道她要做什么,抬手便阻止了她,“快起来。” 芷露含着泪应了,接替了月桃扶上了沈容倾的手,“主子,家中一切都好,您别担心。” 她一向最理解沈容倾的心思,自家姑娘如今放不下的全部,都在这间院子里了。 沈容倾微微颔首,轻声道:“母亲可还好?” 芷露应道:“都好都好,您让配的那副药很管用,如今夫人的气色已经比前两日好很多了。” 那是沈容倾重生前才得到的一个药方,只是那时她母亲的病有些耽搁了已经无法根治,大夫说若是能早几个月服用就好了。 如今她已经将那几味药的名称和分量记下,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了一趟药房,抓这副药方。眼见真的有起色,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沈容倾扶着芷露,快步向屋中走去。周氏坐在房间里一直向外张望,几次想到外面等着却因一受了凉风就会咳嗽,几次被身边的嬷嬷和芷露劝了回去。 母女相见,周氏几度哽咽。 沈容倾安慰了好久,反复称自己过得很好,还拿了此番带回来的各类赏赐来瞧,周氏才微微宽心。 母女两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一同用了午膳。午后沈容倾亲自服侍母亲服了药歇下,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屋中退了出来。 屋外院子里,芷露和月桃正一起清点这次沈容倾带回来的东西。月桃还兴奋地跟芷露地念叨这两天她在王府的所吃所见,全然忘了当初她有多么害怕魏霁这个人。 “主子!”两人见了,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过来扶沈容倾走下台阶。 沈容倾微微顿了顿,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要告诉她们实情,可是有些事她只能自己担着,出了事也不能连累旁人。如今这个院子里的人和物,便是她全部想守护的东西了。 “清点的如何了?”她轻声开口。 芷露应道:“快结束了,就剩下几匹缎子可以直接找外面的铺子制成衣裳便没有收进库房,其余的都已经整理好了。” “嗯,天气越来越凉,得提早准备。”沈容倾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不多,只装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宫中赏赐的少,而是真正有用的东西不多。 那些古董花瓶,金钗银饰是好,可对现在的她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用处。御赐之物不能当,当了就是大不敬之罪。 如此一来她的回门礼就显得有些少了,郭氏她们这些府中女人看在眼里自然会拜高踩低,不过沈容倾不在乎。 不能换钱也不能过冬的东西现下就是没什么用,沈容倾也没带,都留在了王府的库房里。 沈容倾抿了抿唇,“家中的钱可还够?” 芷露一顿,有些面露难色,自家主子在王府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实在是不想再添烦恼了便一直没说,想自己想点办法先顶着。 谁料月桃在一旁嘴快,抢白道:“主子,芷露姐姐先前说,家里的钱不剩多少了。” 芷露瞪了她一眼,可惜月桃没能领会。这俩人皆不知其实沈容倾能将她们的动作大致看个轮廓。 但这事本不应该,因为她重生后没多久便将上辈子一直没舍得的两间铺子卖掉置换成小商铺了,再过几天最后一笔钱就要到账,小商铺那边也已经雇人收拾得差不多可以开张。 沈容倾想得很清楚,这两间铺子虽说是她父亲留下来的最后一批财产,但是这些年收益甚微。大商铺不赚钱,不如卖了,换一个地段好点的小商铺细水长流,还能余出来些钱来补贴家里。 可按理说,之前她留下的那些钱不应该花光的。 “怎会用得这样快?” 芷露福下|身:“前些日子雨水多,奴婢去药房抓药的时候,有几味重要的药材全都涨价了,药铺的掌柜说,现在整个皇城都是这个价,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降下来的。” 沈容倾眼眸微动,轻轻抿了抿唇:“月桃,去将我房里的琴取出来。” “主子……?”月桃和芷露惊愕地睁大了一双眼睛。 “现下家里也就剩这把琴值钱些,一会儿我带着月桃去一趟当铺,你过一个时辰去府门口等我,我把钱给你就必须得回王府了。”她原本现在就该走,可是事情有变,她稍微晚一个时辰应该也无妨。 月桃和芷露的脸色皆是一变,她们都清楚那把琵琶对沈容倾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老爷最后一次陪她过生辰时送给她的礼物,这么多年再怎么难,她始终没舍得。 沈容倾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缓缓摇了摇头:“东西当了可以再赎,但是母亲的药不能没有。”重活一世,她分得清什么才是最重要。 眼瞧着这两个丫鬟好像比她还难过似的,沈容倾劝慰道:“没事的,卖铺子赚的最后一笔钱月底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把琴赎回来。” 芷露红了眼眶:“好,都听主子的。” …… 于是,事情便按照沈容倾安排好得那样进行,她们分开行动,约定一个时辰后在侯府门口汇合。 下午街市上的人不多,沈容倾这一趟还算顺利,回来的时候比预计的早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索性叫月桃先出去准备马车,自己在府中找一处僻静地方等芷露。 门口附近,来来往往偶有丫鬟和小厮路过,沈容倾背朝着侯府门口的方向,没留意那边过来的动静。 等她听见有三个人的说话声近了以为她们会径直走过便没有动,谁料其中一个竟直接撞到了她的肩膀。 林曼姗吃痛惊叫了一声,手里的东西应声落地。 沈容倾堪堪撑住旁边的墙面站稳,还未来得及回身便听到了另一人朝她怒斥道:“大胆!冲撞了表姑娘还不过来赔罪!” 沈雪婷只顾去扶刚刚惊叫的那个,头也未抬根本没看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 芷露按照约定好的时辰往这边走,一过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大房嫡次女沈雪婷边扶着林家那位表姑娘边朝面前破口大骂,在她身后躲着的,还有个怯生生的姑娘,是四房的庶女沈芸依。 最重要的是自家主子好像被人撞到了,此时正一言不发地轻拂了两下衣袖。芷露大致一看便明白过来这是要出事了。 沈容倾听声音便判断出了来的人是谁。沈雪婷一向在家中跋扈惯了从不知收敛,另一个撞到她的应是林家那个最小的女儿。 对于林曼姗,她过去虽少有接触,但对林家的事却略有耳闻。林家乃当今贵妃的母家,林曼姗正是那位贵妃的亲妹妹。 林家和沈家的关系,源于大夫人郭氏,林曼姗来了要唤她一声姨母,沈雪婷更是对这位表姐比对嫡亲的姐姐还亲,两家都在皇城中平时就常走动,关系也非同一般。 她们这说着的工夫,后面那些随侍的婢女们已经上前各自扶好自家的主子。林曼姗身边的丫鬟蹲在地上将她刚刚掉落的东西拾起来,战战兢兢地开口:“主子……您的簪子……” 那是一枚被仔细收在盒子里的珠宝簪子,鎏金打造设计精致,上面镶嵌的玉石一看就十分名贵。 方才她们几人便是边走边瞧这只簪子,林曼姗花了大价钱在外面的珠宝阁找最好的工匠打造的,还没舍得戴便拿出来显摆。谁料光顾低头看没注意眼前的路,就这么把人给撞了。 眼下簪子落地,林曼姗心疼不已,赶紧一把拿过仔细检查。 沈雪婷身边的丫鬟跟着主子跋扈惯了,见主子都开口了,立刻尖声补了一句:“谁这么不长眼!看见五姑娘和表姑娘过来不知道避让的吗!还不快……” “过来请罪”这四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嘴巴长得大大的险些成了结巴。其他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只簪子上,只有她这么一抬头刚好看见沈容倾转过身来。 沈雪婷一听身边的人没了动静顿时蹙眉,不悦道:“怎么了?” “主、主子……” “蠢东西。”沈雪婷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抬眸这么一瞥,顿时愣在了原地。原以为是哪个房不长眼的丫鬟,没想到这么冤家路窄! 芷露见状忙上前护住自家主子,其他人听见动静也纷纷抬头,一同愣在了那里。 沈容倾朱唇轻轻动了动:“我向她赔罪?” 淡淡的一句话,方才嚣张的小丫鬟就有些屏息。谁不知如今这三姑娘跟从前不一样了,她一个做奴婢的,说发落就能发落了。 沈雪婷嫌恶地朝旁边低斥道:“你怕她做什么!”小丫鬟一阵瑟缩,低着头不敢吭声。 沈雪婷将视线移了回来,一双细长的眸子打量在沈容倾蒙着眼睛的缎带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调整了下神色。 她假意轻点了下腕间的玉镯:“呵,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三姐姐。妹妹记得今日是姐姐回门,怎么也没想到姐姐能一个人站在这里,姐姐可不要见怪。” 旁边的林曼姗一肚子火正要发作,闻言这才将视线从簪子上移开,“你三姐?”她抬头望上沈容倾,神色间顿时满是鄙夷,出言也是毫不忌讳:“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上赶着给慎王冲喜那位。” 林家出了一位贵妃,盛极一时,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林曼姗常常出入安南侯府,从前聚会偶遇也曾遥遥地打量过沈容倾,每每看见她总要和沈雪婷奚落几句。她姨母也是太心善,这样的人早该令她自生自灭去了。 沈雪婷的眸光不自觉地在沈容倾身上那件栀子色暗花祥云纹的锦袍上流转,心中翻涌起几分妒意,凭什么她从前那么寒酸的一个人,如今也配穿这么好的衣裳了。 她心生嘲讽:“三姐姐可不要怪我们,你眼睛不便就该带个下人伺候,刚才不就不至于撞到了?”她这是在暗指,刚刚都是沈容倾的不是。 缎带下的杏眸微动,沈容倾抿了抿唇,心道这些人果真跟从前一模一样。 未等她开口,旁边的芷露已是上前两步,微微福身:“五姑娘此言差矣。” 林曼姗挑眉,以为这丫鬟要替她辩解,扬声道:“怎么,雪婷说得不对,她刚刚不是一个站在这里?” 芷露丝毫不理会她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只朝沈雪婷一句一顿道:“方才五姑娘唤我家主子三姐姐,若是在闺阁中关系亲近倒也无妨,只是我家主子如今已经出嫁,当着外人的面,应唤一声慎王妃才是。” 她咬重了最后那几个字,波澜不惊的一句话轻轻巧巧地打了面前两个人的脸。外人不该在侯府里对着主家如此无礼,沈雪婷更是唤错了称呼,不懂规矩。 林曼姗怎么也没想到,她常年在侯府里走动,竟有一天直接被归为外人了。 沈容倾垂眸拢了拢衣袖,缓缓开口道:“妹妹也是快议婚的人了,当多学些礼数才是。” 偏是这样平淡的语气最令人生气,仿佛从一开始便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沈雪婷狠狠瞪了沈容倾一眼,恨不得撕了方才那丫鬟的嘴。 …… 慎王府内。 枫澈收拾着江先生留下来的药方,心里正嘀咕着该不该问问王爷那和离书怎么办,就听魏霁幽幽开口道:“她怎么还没回来?” 枫澈毫无准备,药方险些脱手,就算自家主子没提,他也知道他问的是谁。 “王妃许是……许是在回门路上耽搁了。”他恭恭敬敬地低头,很快又补了一句,“属下要不现在遣人去安南侯府问一句?” 魏霁却没接他的话,漆黑的凤眸深邃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薄唇轻轻动了动:“我昨日让你拿着的和离书给她了没有?” 枫澈在内心抹了把脸,心道该来的总会来:“属下失职,早晨没能赶上。” “拿过来。” 枫澈一愣没能理解自家主子的意思。 “和离书。”魏霁狭长的眼尾微挑,抬手挑过一旁玄黑底的金云纹刺绣锦缎衣,顷刻间似是已做好了决定。 “本王亲自给她。” ※※※※※※※※※※※※※※※※※※※※ 路走窄了。 第十章 沈容倾本不欲理会她们,只是方才她若一声不吭地走了,只怕这些人会更觉得她好欺负,往后芷露她们留在府邸里生存会更艰难。 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改变吗?一味的忍让是不会换来好结果的。 沈容倾淡淡道:“听闻许家公子最喜富有诗情画意之人,妹妹有时间在外面闲逛不若回去练练字。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沈雪婷一愣,不明白她为何会知道许家公子的事。 她今年到了可以议婚的年纪,母亲已经给她相看了好几户人家,其中她最钟意的便是许家。不知身边是那个贱婢将事情吐露出去的,沈雪婷恼羞成怒:“你给我站住!” 沈容倾已经扶着芷露的手要转身,沈雪婷上前欲阻拦却在刚一动作时被另一个已经被大家遗忘的人拉住了衣袖。 沈芸依惊惶不安地躲在沈雪婷身后,看了看沈容倾又缩回去,怯生生地开口:“五姐姐,还是算了吧。” 沈雪婷眉心一蹙,最讨厌沈雪婷这个胆小的性子,庶女就是庶女,永远登不得台面。 奈何衣服的袖子被她攥得紧紧的,沈雪婷不得不用力将其甩开:“算什么算,三姐姐如今今非昔比了,也学会目中无人了呢。” 沈芸依被她甩开,一双乌黑的眼睛怯怯的像是被惊出些许水雾,她声音微颤:“三姐姐手里拿着钱袋子,应是有什么要紧事,五姐姐,要不这次就算了吧……事情闹大了,一会儿夫人她们就该来了。” 这会子听到动静偷偷往这边打量的下人确实不少,这样僵持下去估计很快就会有人传话到大夫人耳朵里。不过沈雪婷不怕,她母亲就算来了肯定也是向着她的,跟何况还有林家的表姐在。 沈雪婷迈了一步上下审视着沈容倾,她方才倒是没注意到沈容倾手中的钱袋,这会子细细打量了一下,又想了想刚刚的情形,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她顿时露出了抹讥笑:“还以为三姐姐攀了高枝,没想这回门回来,还是要变卖家里的东西。怎么?王爷瞧不上姐姐,竟连这点钱也不肯救济的吗?” 沈容倾手指轻攥。沈雪婷自以为戳到了沈容倾的痛处,继续开口:“姐姐缺钱可以跟妹妹说呀,妹妹这个月的零花还有些富裕,想来够姐姐讨口饭吃的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细长的眼睛微挑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得意,低头从腰间掏出了块碎银子。 沈雪婷几步走到沈容倾面前挡住她的去路,而后强行拉了她的手要将银子放在她手中却在最后一刻故意偏移了方向。 碎银宛如落石“当啷”一声掉在了地面上滚出了好远。 沈雪婷微扬了下巴,嘲讽地笑了笑:“哎呀,忘了姐姐看不见,妹妹当把银子稳稳地放在姐姐手中才是。这可是三婶婶的救命钱,姐姐还是快捡回来吧。恕妹妹要去练字了,就奉陪了。” “啪!” 她未落的话音因着这一刻的惊愕戛然而止,沈容倾抬手一掌掴在了她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引来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沈雪婷抚着脸,不敢相信地望着沈容倾。其他人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呆愣在了原地。 隔了好一会儿,沈雪婷身旁的丫鬟才想起来冲上去护住自家的主子。 沈雪婷感到左脸火辣辣地疼,同样令她接受不了的,是所有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鬓边的碎发微微有些散落,从小打到大便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容倾!你疯了是不是!” 沈容倾似是垂眸望了望自己的手,而后淡淡地将视线落在身前那个狼狈的人身上,开口声音清冷:“第一,王爷身份贵重,不是你想提就可以随意置喙的。第二,我是你的姐姐,大伯母不在,代为管教也并非不可。第三,去将你扔在地上的碎银子捡起来,否则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的了。” 沈雪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幻化成实质。 要她在沈容倾面前低头? 笑话! 沈雪婷冷笑了一声:“三姐姐如今高嫁,一朝得势回来就是这么对待有恩于她的家里人的吗?” 沈容倾朱唇轻轻动了动:“有恩?” “不错!”沈雪婷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这些年是谁日日靠着家中的贴补过活,没有我母亲管着,没有其他几房体谅,你能有今日站着和我说话的份儿?怕是连命都没了!” 芷露担忧地望向自家主子,却在目光触及的一刹那微微怔了怔。 沈容倾像是隔着缎带望上了沈雪婷的眼睛,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你说我家里欠了各个房的,那不如今日咱们就将账算个清楚。” “每年祖父俸禄都会拨出一小部分存于公中,每房每月皆按定额领取,前年我母亲生了场病,提前预支了几两,等下个月的时候你母亲便以欠账为由不再给,说补齐才能领。” “补,可以。可是小半年过去了,我家里一分钱没再见到。后来还是过年时我当着众亲族的面提了,你母亲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重新开始给,前面欠着的,可只字未提。” 沈雪婷没想到她会将这些事公开了来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辩驳道:“那定是你那月支取的太多,才让我母亲费心思花了好几个月来填补。” 沈容倾垂眸淡淡一笑,“妹妹不管家,想来不知道一月该领多少。无妨,这也正常。” 沈雪婷是不知,但不代表围观的其他人不懂。随着方才的动静,如今往这边瞧的人已是越来越多,更何况这位置靠近大门口,平常本就有不少人来往。 沈雪婷看着四周人的反应就知道这里面的问题了,她按捺不住怒道:“那你那年上山,和你母亲高烧不退。后来不是全家人攒钱请最好的大夫给你们看的病?为此我母亲省吃俭用了多久!你知道吗!” 沈容倾轻轻捻了捻手指,似是想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出事前,我求了所有房的人。外面下着大雪,没有一个人开门。那次请大夫究竟用了多少钱,想必各个房心知肚明,我们后来还了多少,大家心里也应该是清楚的。” “但奈何不了有人非要称这是一笔糊涂账,无妨,我这次出嫁,宫里送来的聘礼被各个房瓜分克扣的,想必也足够偿还这几年所谓的,未还清的债了吧?” 沈容倾从不恨他们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她甚至不求他们会同情会管。 可他们做的桩桩件件只有令她们家雪上加霜,巴不得将她们逼死。 她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少一家便可以少分一份钱。老侯爷戎马一生高官厚禄,大部分积攒还在那里搁置着,谁也不敢妄动。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产,但凡沾个利字谁能不往自己家里打算? 沈容倾的父亲出征前也做了多年的官,并非什么都没留给她们。可是结果呢? 大房说她们母女两个用不着,便占了离她们院最近的那几间房。二房说外头的两间铺子空着也是空着,便以先借来用用为名,强占了去,再也没有还。 沈容倾父亲在时曾替四房还了不少赌债,可等到沈容倾需要钱来给母亲治病了,四房只作装傻不认,一分不提曾有过。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到了后来就算是每月的例银他们都会找各种理由扣下大半。 她们家是仅仅因为她父亲不在没有收入才破败的吗?如果没有这些所谓亲人的作践,她们会走到今日这般? “你还从你母亲那里听得了什么?不妨今日一并说出来。”沈容倾知道,沈雪婷是养在温室里的,她现在说出的这些,无非是她母亲平常在家中的念叨。 从前沈容倾不争,是因为曾有一年她实在按捺不了去找了大伯母理论,可结果便是被大伯母以不懂规矩家法处置为由,关在祠堂罚跪了一整晚。 那晚她母亲无人照料,芷露和月桃还小根本指望不上。从那日起沈容倾便明白,这个家中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她得保全自己,才能保全身后想保护的人。 沈雪婷怔怔地愣在原地,就连刚刚气焰嚣张的林曼姗也被这场面震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藏在她们身后,怯生生的沈芸依忽然开口:“三姐姐别生气了。回门这样重要的日子,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她环顾着左右围观的人,压低了声音:“想必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不若回去关上房门,细细同大家将这些误会说开。眼下这样多的人……” 她急急地张了张口:“大伯母毕竟是五姐姐的母亲,也是林姐姐的姨母……” 方才一直愣着的林曼姗像是被这一句话点醒了,此情此景不止是沈雪婷丢了人,她面子上也过不去。 饶是被这么多人围观窃窃私语,林曼姗慌不择言,抢白道:“你说了这些都是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怎么说不行?眼下我实实在在见着了的,就是你撞了我,弄坏了我的发簪!” 她极为不屑地上下瞧了瞧沈容倾,眼见除了这件衣服没有半点看得过去的,顿时放了心。 刚刚装出那般架势不过都是她的狐假虎威,险些就将她们唬住了忘了她是多么寒酸的一个人。林曼姗高高在上地开口:“这是我花大价钱定做的,你赔得起吗?” 沈容倾根本不理会她,转身就要走。 林曼姗顿时觉得被拂了颜面,上前拉住沈容倾的胳膊。她一把拔下了她头顶的发簪,扔在了地上,“戴着这样劣质的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装仗势欺人了?” 沈容倾停了下来,淡淡地望着地面上的簪子掉落的方向。 许久,她轻飘飘地开口:“那根是御赐的。” 林曼姗抓着她胳膊的手顿时就松了。 御、御赐之物,就这么被她给砸了? 沈雪婷这才回过了神,她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沈容倾的神色,将林曼姗拉了回来:“别听她胡说!御赐之物被毁,是她没保管好,追究下来也是要受罚的,她怎会这般淡定!” 沈容倾确实是唬她们的,小姑娘看着厉害,其实不禁吓,她就这么随口一说,对方就当真了。这会子倒是沈雪婷率先清醒。 周围围观的人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前前后后的直言和戏弄令她恼羞成怒,沈雪婷高声道:“活该你落得一个人回门的下场,想仗势欺人,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让你仗着。眼巴巴地跑去冲喜,王爷都不待见你!” 她看着沈容倾蒙着眼睛的缎带,忽而冷冷地笑了:“不过你就也只配给慎王冲喜了。瞎子配病秧子,不是天生一对吗?” 她说完这一句,周遭都静了。 只不过这样的鸦雀无声,与她无关。 一道低醇慵懒的男声幽幽地从侯府外的轿辇旁响起。 “本王是病秧子?” ※※※※※※※※※※※※※※※※※※※※ 男主:啧,麻烦。一个人回家都能让人给欺负了,太弱了。 女配们:???谁欺负谁?! 路走窄了。 第十一章 早在沈雪婷刚与沈容倾起了冲突的时候,便有眼尖的下人悄悄溜走给大夫人报信儿去了。 郭氏坐在屋中右眼皮直跳,听了禀报,心道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早就叮嘱让沈雪婷这段时间离那一院子里的人远点,避一避风头,这可好,直接便撞上了。 彼时的她还没想过,那位传说中的慎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侯府门外。等她人到了门口看见外面的轿子顿时傻了眼,偏偏耳边就在同一时间传来了沈雪婷的高声怒骂。 “……瞎子配病秧子,不是天生一对吗?” 郭氏感觉自己心头的血直往脑袋上涌,“嗡”的一下,耳边就剩下这一句在不断地回响了。 方才沈容倾本就是在侯府门口附近的地方等芷露,经历了刚刚那几番的拉扯此刻几个人正冲着侯府大门的方向。 她眼睛蒙着缎带,看不见侯府外面的景象,其他几个人偏偏背朝着大门,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唯芷露睁着眼睛看见了,悄悄拉了自家主子的衣袖,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魏霁斜靠在轿辇前双手抱臂环胸,长发半束,五官深邃而立体,一身玄黑底的金云纹刺绣锦缎衣气势万钧,明明声音是慵懒的,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背后涌现起了一阵寒意。 传闻慎王最喜黑色,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杀的人太多,鲜血不小心溅在衣服上可以不那么明显。 沈雪婷当即便发抖得险些跌坐,还好有身边的丫鬟扶着勉强站立在了那里。 郭氏见状冲上来一把将她按倒跪在地上,连带着自己也跟着一同跪了下来:“王爷恕罪!小女年幼不懂事,说出这等话是无心之失啊,还请王爷饶恕一命!” 她这话音一落,院子里便哗啦啦地跟着跪倒了一大片。唯沈容倾还站着,怔怔地望着魏霁的方向。 魏霁薄唇边带着抹笑,声音低缓:“真是什么人也配在我面前开口说话了。” 他明明是笑着的,狭长的丹凤眸中却不带一丝温度,深邃幽暗,宛如寒冬雪夜里结了冰的深潭,苍白的肤色与那漆黑的锦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场众人皆是一颤。 魏霁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缓缓摩挲了一下手指,唇边泛着嘲意:“方才你说什么?饶恕她一命?” 郭氏只怕这位杀神下一秒钟便要取沈雪婷的性命了,忙不迭地将头磕在青石板上:“小女言语有失,无意冲撞王爷,还请、还请王爷念在今日是我们三姑娘回门日子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 她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沈容倾了,视线不住地往沈容倾身上瞟,就想让对方赶紧为自己求情几句。 可沈容倾没开口,郭氏怒咬着牙碰了碰身边的沈雪婷。 沈雪婷方才从刚刚的震慑中回过神来,传说中宛如恶鬼一般的人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她不敢去看他的脸,只需盯着那一处阴影便已沉浸在恐怖的阴寒里。 过往传闻如呼啸般在脑中闪过,沈雪婷首先想到的是死,在阴暗的巷子里被生吞活剥,血流得一滴不剩。 她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哭花了妆容,失声道:“王、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民女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郭氏紧着跟补充:“民妇回去定严加管教,叫她好好思过,定会悔改的、定会悔改的!” “悔过啊……”魏霁幽幽开口。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甚是云淡风轻:“本王听说北山上有座寺庙不错。最适合剃发修行,静心思过了。” 如此漫不经心地一句发落,吓坏了所有人。沈雪婷咯噔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只剩发抖,其余众人皆是脸色一变。好好的姑娘,刚到了能议婚的年纪,就要这么被送去庙里,从此青灯古佛一生了? 权势面前,随口的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就连芷露也惊惶地望向了自家主子,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这样的生与死究竟哪种责罚更令人绝望了。 魏霁视线扫过这一院子战战兢兢的人,眸光淡淡地落在了那个始终站着的姑娘身上。琥珀色的缎带遮掩下,他看不见她的神色。面容却是苍白的,说不定与这在场众人一样惶恐。 魏霁忽而觉得无趣。自己这么做对方也未必领情,这世间骂他的人多了,倒也没有怎么当回事过。看着她这一副被吓到不敢吭声的样子不知怎的忽而便有些恹恹。 反正也是要和离的。 略带薄茧的长指微微捻了捻,魏霁凤眸微暗最后望了一眼沈容倾,转身便走了。 沈容倾似有所觉,将手里的钱袋子快速塞到了芷露手中简要同她交代了几句,便扶了月桃的手跟了出去。 侯府门前的马车还没走,隔着轿帘,沈容倾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可是他……为什么会过来? 马车内的人似是觉察到了她的望而却步,半透光的窗帘内传来男人低沉而不悦的嗓音:“沈容倾,再不上来你就自己走回王府去。” 沈容倾蓦地回过神,朱唇轻轻动了动,终是扶着月桃的手坐了上去。车厢内的光线有些暗,她眼睛蒙着缎带看不真切,不小心便碰到了魏霁的手。 那是一双比她还要冷的手,饶是她站在风口里这么久,也能感受到那人指间的寒意。沈容倾微微一怔,下一刻便见那人将手收了回去。 马车的车厢很宽,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坐着也丝毫不会觉得拥挤。前面的车夫放下了帘子,马车缓缓前行,车厢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气氛显得有些清冷又沉静。 魏霁胳膊撑在车窗上偏过头望着她,看见她纤细的手指悄悄攥了攥自己的衣袖,朱唇轻阖就好像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前的紧张。 是在措辞着如何请罪?还是在害怕他会将她一起发落了。 谨小慎微的小动作,仿佛自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他发现。 可她究竟会说出些什么呢? “殿下……” “嗯?”魏霁低低地应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照在他身上,随着马车的颠簸暗暗移动着。 “……多谢殿下。”她声音很轻,好似隔着缎带寻找到了他的眼睛。 魏霁微微一怔,狭长的丹凤眸微睁视线不自然地飘向了窗外。 许久,沈容倾听见他低声轻斥道:“傻死了。” ※※※※※※※※※※※※※※※※※※※※ 表面凶巴巴。 第十二章 沈容倾缎带下的杏眸轻轻眨了眨,不明白自己不过道了句谢,怎么又被这人给嫌弃了? 对方似是专心于窗外的风景没再出声。沈容倾垂下视线微怔地看向刚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朱唇轻抿,不着痕迹地往车厢的另一侧微微挪了挪。 两人间隔出了一块小软垫的距离。周围只有马车颠簸的声音。 沈容倾触到了左侧的车厢,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轻轻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会过来?” 魏霁手中动作一顿,默默将怀中的和离书攥成了一团,薄唇轻启吐了两个字:“顺路。” 沈容倾抬起了头,虽没出声,那样子却似是在问他怎么原本好好在王府养伤,出来一趟还算是顺路了。 魏霁不耐地轻叩了两下窗沿,沉声道:“见个人,出来看见你了,顺便带你回去。” 沈容倾随即了然,轻轻回了声:“嗯。” 也对,这样便说得通了,魏霁怎么也不像是个会专门为她出门的。倒是她方才多想了。 在侯府门口时也许是她会错了意。单纯只是沈雪婷运气不好,逞一时之快说出那句大不敬的话,没想恰好就撞上本尊了。 魏霁见她真的信了,莫名不悦,在心里低斥了一句:“笨。” 沈容倾自然听不到他的心声,垂了视线回忆起魏霁对她的嫌弃。 但细想自魏霁醒后同他的这几次相处,确实是她添的麻烦比较多。依照魏霁的脾气能现在还没将她休了,已经算是个奇迹。 这样说来,她方才不应该道谢,应该道歉才是。沈容倾不明白自己怎么一遇到他净做蠢事情,不由得有些懊恼。 还有刚才,她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和芷露细细交代什么。今日前院发生的事一定会传到她母亲那边去,也不知会被人添油加醋了多少,平白叫母亲担心。也不知芷露解释清楚了没有。 唯一的好处是其他几房的亲戚应该短时间内不敢再难为她们了,也叫母亲那边可以过得宽松些。 她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便一个人在黑暗里胡乱地想。思绪到了最后,又绕回到了这辆马车里。 方才魏霁说是去见了个人,沈容倾也很识大体地没再多问。以她的身份,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她很清楚。亦如那晚她偷听到魏霁和枫澈间的谈话。 有人在王府的窗上做了手脚。以及魏霁身上的那支毒箭…… 窗外的风透过窗微微将车帘吹拂开了一角,日暮下的光线并不刺眼温和地照在了她绣着暗纹的长裙上。 沈容倾听说过他树敌不少,但算起来有一多半都是在征战沙场时结下的。 大盛朝四面临国,边境并不太平,上有北狄虎视眈眈,左有西戎蠢蠢欲动,就连先帝在位时平定下来的东夷和南越也在新帝初登基时闹出过不少风浪。 可这些都是魏霁一个人领兵镇压下来的,朝中明明有不少猛将,不知为何新帝只派他一个人前往。 这些事不能细想,细想便能琢磨出新帝的心思。美名其曰称魏霁领兵有方,可实际上明明不必只动用他一个人南征北战。 若是没有那些可怖的流言蜚语,魏霁该是一个战神一般的存在了吧? 可他如今受了伤,无数的势力又在他重伤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伺机窥探着王府的动向。 马车缓缓地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抵达了终点。魏霁先下了马车,她才被月桃从车厢里慢慢扶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应该是枫澈,她听见他恭敬地开口:“王爷,您吩咐的事情已经……” 他说着一半的话明显一顿,沈容倾觉得他这是看见了自己。 枫澈愣愣地看着在自家王爷身后缓缓出现的沈容倾,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王爷不是说……不是说去…… 魏霁手指攥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枫澈忙低头道:“属下给王妃请安。” 他看了看自家王爷的神情,又想起了自己刚刚在院子里没干完的事,赶紧闭了嘴。 前边魏霁听他说完这一句已经自顾自地走了,枫澈独自面对沈容倾,汗都下来了。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王妃,您看今日天气不错,要不属下命人带您去王府的花园里逛逛?” 就连沈容倾身边的月桃也觉出不对了,且不说现在天都快黑了,就算是风和日丽王妃也看不见呀。 枫澈说完这一句就后悔了,战场打仗他擅长,跟着王爷身边跑跑腿的也可以,但是这编点谎话可实在是太难为他了。最主要自家主子明显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可他知道如果这事处理不好,他就等着再去一趟刑堂吧。 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御前的差事不好当。可他这王爷跟前的差事也没见好到哪里去。主子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料了,别说来不及猜,连反应一下的工夫都没有。 认清自己被“出卖”现实的枫澈,认命地将沈容倾往王府内领,边走边道:“属下今天忙糊涂了,净说胡话,王妃不要见怪。” 沈容倾没说什么在后面默默跟着,就在枫澈以为自己解释得很机智时,忽而听她轻声开口道:“今日怎么不见枫统领随王爷一起出行?” 枫澈心脏咯噔一下:“因为……因为府中的事颇多,王爷留属下在这儿处理。” 沈容倾似是接受了这一说法,没再提出质疑,微微点了点头。 枫澈眼见着前面就是内院了,努力将人往背朝着庭院的那条路上引。他没成想新王妃是看不见,她身边这个小丫鬟倒是眼尖得很。 月桃回过头来,拉了拉沈容倾的衣袖,低声道:“咦,主子,他们怎么将您的嫁妆都搬出来了?” 沈容倾闻言,也下意识地回了身。 枫澈赶紧上前一步开口:“禀王妃,今日天气不错,东西晒晒好,透透气通通风。” 沈容倾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这个侍卫的言行今日格外有些古怪,“嫁妆?要透气?” 打死枫澈,他也不能承认,今天王爷是去干什么的。枫澈在心里抹了把脸,继续圆谎:“不是,是给小库房通通风,王爷说将您的嫁妆挪到东面的大库房去。” “为什么要挪?” 枫澈实在没想到平常一向温声细语的新王妃,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开始刨根问底了。 他索性一咬牙,道:“王妃别见怪,是王爷吩咐属下让给您准备一处新房间,东库房离您的房间近些,您需要用嫁妆时方便。” 沈容倾杏眸轻眨,有些意外:“王爷吩咐的?那这么说我今晚可以搬到新屋子去了?” 枫澈心都凉了,心道哪有什么新房间啊,他就随口一说压根没准备过。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料到沈容倾今天还会回来。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腹诽归腹诽,枫澈今天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来圆。 他在心底默默念叨了两遍“主子的心,海底针”,而后拱了拱手,道:“王妃恐怕还要等一日,这屋中还没布置好,烦请您再将就一晚。” 沈容倾微微点了点头,温声开口:“那有劳了,也请枫统领替我谢过王爷。” 枫澈这边终于松了一口气。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寝殿的方向,怎么也没想到,魏霁会是个默默替她安排这些事的。 看都已经看完了,枫澈也不再绕路,直接领了沈容倾先回正殿,准备下一步再去找吴嬷嬷商量房间怎么办的事。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沈容倾便让月桃先退下了,昨晚摸着黑都能见路走熟,今日天还亮着,她隔着浅色的缎带也能大致看见个轮廓。 屋子里魏霁已经将玄黑色的锦袍褪下换成了室内的常服。沈容倾看见他坐在床榻边,对方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朝她望了过来。 到底是沈容倾怕被人发现,目光仅仅交汇了一秒,她便垂眸福下|身来。半盏茶前才分开,这会子再请安就显得有些蠢了。 沈容倾停顿了片刻,轻声开口:“房间的事枫澈方才同臣妾说了,多谢殿下。” 魏霁薄唇微微动了动,想问枫澈都同她说什么了却又觉得不妥。最终他只是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手中的书卷忽然就有些看不进去了,魏霁抬眸打量着她,那件栀子色暗花祥云纹的衣裳掩不住她不堪盈握的腰身。 太瘦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吃饱过。 狭长的丹凤眼扫过她白皙的侧脸,最终停顿在她微松的发髻上。那里好像少了一个发簪,应是被什么人强行拿掉了。 魏霁不由得想起了他从安南侯府刚下马车时看到的场景。似乎在地上看到了那么一个。 真柔弱,回趟家也能被人给欺负了。今日若是被他打发了,回去估计连个能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果真是麻烦。 魏霁捻了捻那个被他攥成一团的和离书,掌心内力微调顷刻间将它碾成了粉末。 罢了,等新婚期结束再说吧。 一个月的时间,他还死不了。 ※※※※※※※※※※※※※※※※※※※※ 枫澈:见过谈恋爱,累死侍卫的吗? ******* 改了个文名,不知道大家还能不能找到我t_t 第十三章 由于魏霁没有要再出房间的意思,沈容倾便一个人出去用了晚膳。吴嬷嬷在这些事情上一向准备得十分妥帖,王府的厨子意外地很会做饭,各式菜色也齐全。 沈容倾用完膳又饮了两盏茶,磨蹭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天都黑透了,才唤了月桃扶她往回走。 朦胧的月色下,院子里的梧桐树簌簌作响。这个时辰在外面做事的下人已经很少了,月桃扶着沈容倾沿着回廊穿行,看见迎面走来的枫澈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沈容倾早已听到了脚步声,似有所觉地抬眸望去。枫澈一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忙俯下|身行礼:“属下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微微颔首,“枫统领这是去……?”她思忖着他刚刚过来的方向,应是刚从寝殿那边出来,许是魏霁又有了什么吩咐,她不该多问。 枫澈倒是没在意,将手中拿着的衣衫拢了拢,恭敬道:“王妃唤属下枫澈就好,方才王爷去沐浴了,属下将旧衣服送到浣衣房,顺便再将先生开得药方拿到药房去让他们抓药煎了。” 沈容倾眸子轻轻动了动,近来在王府里她发现但凡是魏霁近身的事情都是枫澈一个人在做,吴嬷嬷掌管着内院的大小事却从不进那间房间。 话说这药方……她今早还奇怪来着。 “怎么昨日未见王爷服药?你这个时辰出去抓药,可还有开着的药铺?” 枫澈笑了笑,拱手道:“王妃有所不知,王爷只服江先生开的药,江先生住在药谷离王府这边较远,所以昨天没能赶来。药房也是咱们府里专设的,各类药材都常备着。” 沈容倾听着他的描述,顿时觉得魏霁谨慎。不过想想也对,要害他的人那么多,处处是都得提防着。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御医在书房外说过的话,轻轻问道:“那位江先生是不是医术很好?” 枫澈立刻点头:“王妃放心,王爷会好起来的。” 听他如此信誓旦旦,沈容倾忽地松了口气,兴许是宫中御医的医术不及那位江先生,才会下了那样无药可医的定论。 “那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王爷用药。” 枫澈行了一礼,“属下告退。晚上外头起了些风,王妃也快些进屋吧。” 月桃重新扶了沈容倾的手往回走,一路上越靠近寝殿便越是紧张。沈容倾知道再过多久她也适应不了了,便没再难为她,只让她将自己送到了门口。 刚刚枫澈说魏霁去沐浴了,那就应该是不在屋中。沈容倾这几日都是在耳房洗漱,估摸着魏霁沐浴也应是有一间单独的房间。 进门的时候,她还是先谨慎地唤了声:“殿下?” 回应她的是室内的一片沉静。她确定无人,这才放心地将缎带撩开了一角,往内间里走。 屋中的布置一如既往,几盏烛灯都燃着,透过珠白色的灯罩散发地光线柔和且明亮。黄花梨的架子床里面被重新铺过,深色的锦被整洁简约,干净得一尘不染。 罗汉榻上的小桌白天被移了回来,上面多了两三张平铺着的纸,沈容倾有些好奇,忍不住凑上前去瞧了瞧。 那是几张书写潦草的药方,沈容倾勉强辨认出来上面几味药材的名字和用量,忽而想起这是不是枫澈所说的,要拿到药房去的那一副。 他许是真的忙忘了,还以为自己已经揣上,就直接往药房走,估摸着到了那边发觉没有,少不了一通寻找。 沈容倾将那几页药房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确认应是这一副了,便把药方放回原处,准备去找个人唤枫澈回来,随便编个理由,让他自己发现忘带了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沈容倾险些手抖,心脏快速跳动了几下,心里突然有些庆幸她前一刻为了去寻人提早将撩开的缎带放下了,不然这么明亮的灯光下,一定会被看个正着。 她装作没辨清方向的样子,伸手试探似的摸了摸桌面,这才回身道:“臣妾也是刚进来的。” 这也不算是说谎,她确实刚从外面进来没多久。沈容倾隔着缎带都不敢去望魏霁的眼睛,生怕被他瞧出些许心虚。 魏霁凤眸轻抬打量着她,许久轻啧了一声,从房间另一侧彩绘着梅兰竹菊的檀木底屏风后彻底绕了出来。 沈容倾方才发觉,传来声音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 门……分明应该在另外一边才是。 魏霁微微蹙了蹙眉,低沉的语声似有不悦:“看不见便不要逞强。” 一次两次的都不带婢女进来,说了还不听,几次相处下来魏霁便发现,平时看着性子挺软的一个姑娘,在这件事上莫名的犟。 沈容倾心想,我的婢女还不都是被你吓走的。然而面上没敢吭声,像是乖乖地应了他的训斥。 魏霁眼尾微挑,狭长的凤眸扫过她蒙着眼睛的缎带,总觉得这个女人在腹诽自己,他正欲开口,沈容倾忽然道:“殿下怎么从那边出来了?” 从刚刚沈容倾就很在意这件事,明明进来的时候屋里没人,魏霁是从哪进来的?她自认所有感官都比常人要敏锐些,不至于魏霁从她身后走过,她都毫无所觉。 魏霁看了看自己的身后檀木屏风,随口般应道:“浴室在这边。” 沈容倾一怔,原来那里竟还有个房间。 这几次进来她都只是往那边瞧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再加上之前光线昏暗,她原以为那边就只是一个用屏风挡着换衣裳的地方,没想到还连通着浴室。 魏霁可没有那么好心去管她,四下望了望似是在寻什么人。 沈容倾似有所觉,解释道:“枫澈去浣衣房了,臣妾回来的路上遇见他正往那边走。” 她边说着边想起了药方的事,如今魏霁在,也省得她再想法子唤人过来,沈容倾思忖片刻,刻意抬手往身后的小桌上摸了摸,轻声开口:“殿下,这桌上好像有几张纸,是不是收起来比较好?” 魏霁深黑色的丹凤眸轻抬,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薄唇轻启道:“不重要。” 沈容倾微怔,这人是不是一点也不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了? 许是距离离得有些近了,沈容倾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草药味,倒不是难闻,只是让人觉得苦涩。 滴答…… 好像是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沈容倾蓦地抬眸,“殿下还未擦头发?” 那人刚沐浴完,多半是换上件寝衣就出来了,眼下正是换季的时候,早晚天冷,最容易着凉。 魏霁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甚在意似的。 沈容倾却莫名有些恼,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呢。 “殿下还是擦一下吧,湿着头发不好。”她尽量温着声音开口。 魏霁的视线重新望在了她的身上,薄唇轻勾间生出了几分兴致,从前未见她这么多话。他斜倚在床榻边手掌轻撑着侧脸,声音慵懒地随口调笑道:“不若王妃亲自来替本王擦?” 他根本没指望她会动,甚至觉得她连靠过来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沈容倾真的走了两步,忿忿地去寻应该在这附近预备好的帕子。 她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不光是因为魏霁的戏弄,也有因这些年在家中对于生病一事实在感同身受的太多了。 擦个头发而已,反正她已经嫁给他了。 魏霁狭长的凤眸微睁,眼瞧着她就真的快要摸到那块帕子了。偏偏沈容倾这个时候还赌气着开口:“擦就擦,殿下可莫要反悔。” 魏霁一听这个就笑了,索性姿势不动,就这么看着她。 沈容倾摸着黑往前探索,记得帕子就放在这边的托盘上,是早就预备好了的。果不其然,她又试探性地往桌边挪了一步,瞬间便抓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去找床榻,方才那人的轻笑应该是从右前方传过来的,沈容倾没再犹豫,直接朝那个方向走。 魏霁抬眼看着他的这个小王妃还真将地方找对了,不由得有些诧异。然而下一刻沈容倾的手就伸过来了,这回位置却没准,直接触在了他的锁骨上。 白皙纤细的手指微冷,不过不及他身上的凉。沈容倾只碰了一下便立刻缩了回去,只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刚沐浴过的人身上该有的温度。 那件月白色寝衣的领口很松,因着方才他抬手轻撑着侧脸的姿势又额外敞开了些。魏霁薄唇轻轻抿了抿,顿了片刻声音低沉地开口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容倾丝毫没有就此认输的意思。反而借着刚刚的触碰,估算出了她要找的方向。 墨色的长发如瀑般自然垂落到榻间,沈容倾半跪在床边,动作很轻地捧起了其中一缕,拿干净的帕子覆在了上面。 魏霁微微一怔。 沈容倾没说什么,咬着唇,样子无比认真。刚开始擦头发时虽然略显笨拙,随着靠近她的这一侧擦好,动作也越发熟练起来,轻柔又耐心。 魏霁望着她,忽而觉得能透过那条缎带直视上她的眼睛,他蓦地开口:“沈容倾,你真看不见吗?” 沈容倾手中微顿,一瞬间有些惊慌是不是自己有哪里露馅了。可她始终没摘缎带,不应如此。 她镇定下来,轻轻应了声:“嗯。”旁的她也不敢多说,怕言多必有失。 兴许是因为她擦头发的动作太过熟练了,惹了那人怀疑,可她这是因为从前在家中常替母亲擦的缘故,家中没几个下人,很多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魏霁却没再问下去,换了个姿势,长发从她手中垂落。 沈容倾重新抬手,不料这次却触到了那人的掌心。从白天起她就觉得,这人的手也未免太冷了些。 “殿下你是不是发烧了?”她轻声开口,下意识地便想要去确认。 魏霁偏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想要去挡却被她蓦地握住了。 沈容倾声音十分认真:“别动。” 魏霁微愣,就这么被她得逞触碰到了前额。沈容倾松开了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覆在自己额头上对比温度。 “殿下你真的发烧了。” 魏霁紧抿了唇,咬牙切齿:“沈容倾,你这是又不怕我了?” 沈容倾一怔,纤长微弯的睫毛在缎带后面轻轻眨了眨:“怕的。” 但是好像……忽然没有那么怕了。 ※※※※※※※※※※※※※※※※※※※※ 魏霁:你看看你,哪里有个害怕的样子!(气) 殿下被撩的日日夜夜hhh 第十四章 怕不怕的,本也是源于那些传闻。可他到底不是恶鬼,今日也不是十五,对沈容倾而言,生病的人在她眼里一视同仁。 说话的间隙她也未松手,认真对比着掌间的温度,大约轻触了两秒,便大致有了判断。 魏霁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沈容倾没在意,垂眸手指下意识地张握了两下,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从前在家中,她便是这样来判断母亲的病情的,有点类似久病成医,也大抵源于她失明后感官的敏锐。魏霁是有些发烧,但好在温度并没有太高,请个大夫过来,应该一副药就能退掉。 沈容倾半跪在软榻上去寻那放在里面的锦被,拉过来一点盖在对方身上,又拾回了方才擦头发用的那条帕子。 一切动作无比自然,像是从前便做过无数遍。她看不见魏霁的眸光,自顾自地起了身,开口道:“殿下稍等,我去让他们找大夫过来。” 魏霁蓦地隔着袖口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沉:“不必。” 他语气甚少有这样冷的时候,沈容倾微微一怔,被他攥得有些疼。然而她并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回过身来,轻轻放缓了语声:“臣妾让枫澈去请江先生好不好?” 如此便是在认真同他商量。先前是她莽撞了,沈容倾想起先前枫澈说魏霁只信得过江先生一个人,这样冒然请外面的大夫来确实不妥,也容易给那些窥探着王府内动静的人以可乘之机。 攥着她手腕的手微松缓缓放了下来,沈容倾以为他这是同意了,正欲转身,却不料他低声开口道:“你不用这样。” 沈容倾顿了顿,随即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或许是觉得她是在还白天的那个人情,可就算是如此,这笔人情一来一回的,已经算清,她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同一个生病中的人争辩这些呢? “一切都听殿下的。”沈容倾福了身,寻着来时的路退了出去。 刚来到廊间便遇到了正往这边走的枫澈。 枫澈看见从屋子里出来的人,脚步一顿,上前问道:“王妃怎么出来了?” 沈容倾正好在寻人,沿着声音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王爷有些发烧,可能是因为站在风口久了,着了寒气。我有些不放心,正想找个人过来。” 枫澈随即凛然:“王妃且进屋先等着,属下这就去请江先生回来。” 沈容倾下意识地回眸望了望屋内,“替我将月桃唤过来吧,一会儿先生过来,人来人往的,我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先去耳房待一会儿。” 枫澈拱了拱手:“属下这就去安排。” …… 原本廊间微暗的宫灯都点亮了,朦胧的月色下,慎王府内灯火通明。 隔着厚重的花梨木门,沈容倾听到了外面下人们奔走忙碌的声音。 耳房之内,燃着两盏藤枝造型的小烛灯,屋中空间不大,足以照亮每一处的光明。 她平常洗漱就是在这间,因而好多日常用的物品也跟着搬了过来。屋子虽小,但家具还算齐全。除了没有床可供休息,衣柜、屏风和书案都是准备好了的。 沈容倾让月桃将自己扶进屋中后,便找了个理由将她支了出去。房间里没了其他人在,她就可以不用顾忌,将缎带彻底解下。 眼睛没那么快适应光线,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眨了两下,这才逐渐缓和。耳房中的雕藤镂刻的云窗关得很严,为以防万一,她又仔细将门闩轻轻插了上去。 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这才从柜子里将白天从家里带回来的包裹取了出来。 将月桃支走不为别的,是因为有些账她必须得亲自过目。今时不同往日,她既已决定做出改变,就不能完全没有计划性。 账本是今日她从家里特意拿出来的,从前是由芷露保管,但最近家中变动较大,她得心中有数才行。 沈容倾对未来的路想得很清楚,想要带着母亲稳妥的生活下去,就必须得摆脱安南侯府的牵制。 钱始终是横在这之间最重要的问题,沈容倾没有同魏霁开口要钱的打算,嫁过来之前,她已经将家中两间不怎么挣钱的大店铺卖了,换成了地段好些的小铺子。 余下的钱这个月底就能结清,下个月小铺子打点好了开始盈利,她们手中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紧张了。如果运气好,年底的时候趁着大家置办年货,她们还可以赚上一大笔,冬天用炭的问题也可以解决,母亲的药也可以得到保障。 她算得认真,烛灯的光线照在她栀子色祥云纹的衣袖上只剩下柔和。年幼时沈容倾曾随母亲学过些算盘,如今也能用上了,还好这些年没有忘记。 唯一点遗憾,是她如今的字写得有些不稳。眼睛失去光明太多年,她虽从未放弃,但到底闭上眼睛写出来的东西是与寻常时候不同的。 毛笔蘸了墨汁在随意找来的信纸上大致记了两笔。人做事一入神便容易忘记时间,待到沈容倾反应过来时,廊间已经重新恢复了沉静。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将刚才记了数字的纸张仔细收好,又将桌上其余物品恢复原样,这才账簿重新放回到了柜子里。 耳房外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向窗外。 也不知那人现在究竟如何了。 …… 静默无声的寝殿内,魏霁随意地将手轻搭在紫檀木的方桌上,凤眸微抬斜睨着,另一侧正给他诊脉的人。 江镜逸面色稍凝,闭着眼睛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才开口道:“我这才出了城,王爷就派人将我给叫回来了。” 魏霁不以为意,收了胳膊将玄黑色的衣袖放下,淡淡道:“不是我叫的。” 江镜逸撇了撇嘴,才不信他说的话,这慎王府里能使唤的了枫澈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江镜逸一身牙白色银月纹的锦袍同魏霁常穿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相较于魏霁此刻的低沉,他显得更放松些。 若是面对面走着,世上很少有人能将这人同传说中隐居药谷的神医联系起来,至少单论长相也与常人心中神医该有的年岁相差得太多了。 魏霁倒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脉象,薄唇微微动了动:“你在城中逗留这么久做什么?” 江镜逸没好气地开口:“卖药。给你看病,我都是倒贴着钱的。” 魏霁可一分钱没少给过他,江镜逸这么说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两人是多年的挚友,江镜逸心里有气,他也是清楚的。 “说好了休养到冬天再‘醒’,你偏要提前。” 魏霁捻了捻眉心,随口般应道:“事情有变。这事白天你已经念叨过了。” 江镜逸心道那你有本事晚上别再把我喊回来啊,心中虽这么想,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苍白的脸色,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所谓到冬天再醒自然不是真的一直休眠,除去开始的那几日后续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本意是这段时间暂不领兵征战,休养调理,却不想…… 他也不再绕弯,直言道:“没什么大问题,但也不是着了风寒所致。你肩膀中的是毒箭,我虽已替你解毒,但多少体内会有些残余,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凭你的内力完全可以克制,只是……” 魏霁眼尾微挑:“只是什么?” 江镜逸一凛:“你清楚你体内真正中的毒是什么,五年了,旁人早已送命,这些年你用内力压制着,愣是没叫新帝瞧出端倪。可两毒交汇,总会撞出点余波来。” 魏霁淡淡道:“若只是余波应当不要紧。” 江镜逸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是不要紧,你别用内力老实在这寝殿里躺着,最多发热两日。”最后那几个字,他几乎咬牙切齿。 天下医术集大成于药谷,他却偏偏治不了他的病! 魏霁却不甚在意,略带薄茧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桌面,轻笑着感叹:“都五年了。” 当初江镜逸说他活不过五年,如今也挺过来了。那是种上古的毒,毒性很烈无药可解,若不是他内力深厚又有江镜逸在侧,绝熬不过五年。 可毒素长年累月侵蚀经脉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压制的了,五年的伪装总不能前功尽弃,于是他便成全了某些人在北营布下的伏击。 江镜逸觉得自己都比他更在乎他的性命。 那毒无药可医,无药可解,日子只会一天一天的变坏,可是他却从一开始便看淡了生死。江镜逸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的病,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如此洒脱的。 他顿了顿,长叹道:“你就不能,就不能自己安排个局?非让北狄人的毒箭往你身上扎么?” “自己安排的,哪有他们费尽心力凑上来得真。”魏霁轻轻捻了捻手指,狭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戏谑。 江镜逸知道,整个过程尽在他的掌握中,若不是故意为之,就是再添一百个死士也近不了他魏霁的身。 如今宫中的御医也悉数被蒙蔽了过去。这世间除了他们两人,再无人知晓魏霁身上解不了的毒究竟是什么。 江镜逸无奈地指了指窗外,道:“你府中的人,可都觉得你会好起来。方才那侍卫出城寻我,我都不好意思去看他。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瞒下去?” 魏霁抿唇未语,漆黑的凤眸晦暗而幽深。 江镜逸起身拾了诊箱,“记得让下人按照我先前开的方子煎药。” “知道了。” ※※※※※※※※※※※※※※※※※※※※ 感谢在2020-11-01 21:57:23~2020-11-02 23: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夏夏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沈容倾回到寝殿的时候,那人已经在罗汉榻上睡下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沉寂,只在外间留了一盏烛灯,勉强照亮了通往卧室的大门。 据说枫澈回来之后便在桌子上找到了他先前落下的药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汤药的味道,应是那位江先生新开的,闻起来不怎么熟悉。 沈容倾将悄悄缎带摘下,忍不住望了望那个在窗边沉睡着的男人。月光下,他身着一袭月白色海水金云纹的寝衣,五官深邃,鼻梁挺立,狭长的丹凤眼轻阖便似蕴着戏谑。 沈容倾从未见过他睁着眼睛的样子,却在这一刻忽然在脑海中幻化出了他轻啧着嫌弃她麻烦的场景。 等她把母亲和芷露她们安顿好了,她便自请和离。给这个人添的麻烦够多了,或许不是轻易便能还得清的。 让一个病人迁就她的事情万万不能再做了。 临睡前沈容倾还想着,等明日醒了一定要同魏霁说。务必先将这床铺换过来。 然而第二日上午,魏霁并没有醒。王府中的下人对此习以为常,枫澈过来的时候解释说,内力深厚的人重伤时偶尔就会选择用休眠的方式自我调理。 沈容倾一直等到了夜深,也没见魏霁醒来。倒是吴嬷嬷先领着人过来了,说是昨日王爷吩咐为她安排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枫澈算是体会到了一回什么叫做自讨苦吃,昨日随口编的理由,今日只能靠他自己兑现。 这事昨晚他跟王爷请示过,又和吴嬷嬷商量了选府中哪里的房子较好。今日一大早就领着人出去定了家具,又一样一样地运了回来。 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在天黑前好说歹说把房间布置好了。后续的收拾整理都是吴嬷嬷带着人做的。屋子是里外两间的,跟魏霁寝殿的架构差不多,只是离得较远,房间大小也不同。 慎王府里的下人一向训练有素,准备得虽匆忙,但绝对舒适得当。 天太晚了,沈容倾便没急着让他们将自己的物品挪过来。先就这样睡一晚,明日一早再麻烦下人来搬。 夜幕四合,薄云遮月。微风吹着廊间的宫灯轻轻摇曳,零星的烛光映照着古树在后面的宫墙上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月桃端着洗漱用的木盆轻轻推开了沈容倾的房间的门,将水摆在架子上放好才惊觉自己好像忘记拿沈容倾睡觉时要换的寝衣了。 “主子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回去取。” 沈容倾自己将外衫脱下来叠好先搭在屏风上,回身温声开口:“不急,你慢慢去别吵醒了旁人,衣裳都收在先前那个耳房了,将绾色的那件拿给我。” 月桃福了身:“奴婢这就去。” 雕着回字吉祥纹的花梨木门轻开轻合。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屋檐底下,虫鸣声息了,整个王府也陷入了沉静。 沈容倾将缎带撩开了一点先熟悉一下这间屋子的布置,身后外间的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沈容倾闻声下意识地回眸望去,轻声道:“月桃?” 然而廊间并没有回应的声音。许是木制结构的门年头久了,被风吹着造成的。她也未多想,淡淡地收了视线。 空气中不知不觉间飘散了一缕奇怪的气味。 …… 魏霁这一觉睡得很沉。许是江镜逸预感到他不会谨遵医嘱,又再药方中多添了几味助眠的成分。然而药效在他身上好像并没有那么显著,倒是无端生出了些关于旧时的梦境出来。 宣文三十五年,夏日将至。今年东宫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早,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被小厮们喂得肥肥美美的,优哉游哉地在根茎间穿行。 荷塘前建了处凉亭,不远的地方却搭起了几根葡萄藤的架子。魏霁看过后曾一度嘲笑那人说,他乱弄毁了工匠们费劲营造的意境。 魏凌却不以为意,只说葡萄挨着凉亭,夏天摘了正好在这里乘凉下棋。 那人生来便比其他皇子尊贵,却也因此能闲暇下来的时间甚少,魏霁心道那葡萄种了你也没空吃,有这个工夫空想不如多看几道折子。 年初的时候,太子便被允了协理朝政。从那以后,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往东宫里送。 若是张大人想搬到刘大人隔壁去这种事也要请示,换成旁人早就发火,可那人不一样,淡淡一笑将事允了,温润得如玉一般。 今日鲜有人至的荷塘边倒是多了一人。 魏霁慵懒地斜倚在月亮型的拱门前,狭眸微抬不经意地扫过了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未及笄的年纪,倒是亭亭玉立,许是看见池中的锦鲤很是新奇,高高梳起的垂鬟分肖髻随着她的动作微颤,那双乌黑的杏眸里闪烁着潋滟的光明。 听闻她父亲是出身安南侯府的,今日原本是休沐带着女儿上街,却因一封边关急报,被魏凌临时召进了东宫。 小姑娘就是这么被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的,她倒也不怕生,由宫中的婢女陪着摘了几朵茉莉,直至看到了那一池子的锦鲤,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最后还是她身边随侍的那个婢女先发现的他,小姑娘见身旁的人忽然福身行礼,似有所觉地回眸望去。 隔着一片没长好的葡萄藤,魏霁就这么意料外地望上了对方的眼睛。 微怔的工夫,那小姑娘朝他轻轻一笑,温声唤了句:“殿下。” 魏霁没应,抿唇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小姑娘朝旁边的下人讨些食来喂鱼的声音。 那时午后阳光正好。 那年,西境之战还未开始,旧太子也未曾领兵。 那是岁月静好的年代里,最后一个夏日。 …… 魏霁缓缓睁开眼睛,屋中尽是一片黑暗。目光所及是对面那个空着的床榻,难得脑海中放空微怔了两秒,这才留意到窗外的杂音。 …… 今日刚置办好的房间,此刻火光冲天。 夜半惊醒的小厮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甚是慌乱。 有人隔着空荡荡的回廊朝另一侧奔走呐喊: “王妃的屋子走水了——” ※※※※※※※※※※※※※※※※※※※※ qwq大家久等了! 第十六章 火光划破夜幕的黑暗,庭院内浓烟滚滚,只因是火势刚起不久,才暂时没有波及到其他的房屋。 三五个刚刚赶来的小厮甚是慌乱,对着从屋檐上窜起黑烟发愣了片刻,这才恍然惊觉要去取水。 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从南苑又赶来了一波下人见水缸附近已经被人围满了,忙提了水桶往后院的古井那边赶。 烈火灼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甚至可怖,滚烫的热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仿佛生生让这初秋的庭院一夜之间找回了盛夏酷暑的温度。 月桃站在房屋前手中捧着绾色茉莉花纹的寝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前一刻还好好的屋子,此时已被烈火所吞噬。 炽热的火焰烧毁了纸窗,黑团般的浓烟从那里涌现出来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满院子都是救火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闯进去。 月桃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是在颤抖的,火都烧得这样大,那里面的人…… 她家主子! 月桃猛然向两侧张望,周围并没有沈容倾的身影,她惊惶地回头朝身后寻找,却蓦地被一个玄黑色的影子完完全全地挡住了视线。 魏霁薄唇微微动了动:“你家主子呢?” 明明身处熊熊烈火前,月桃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沿着脊柱向四肢扩散,她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面前的房间:“还……还在屋子里。” 她话音刚落便因着下一刻的震惊而瞪大了眼睛。 魏霁没有片刻犹豫拿起恰好从他身侧经过的小厮手中的水桶,直接将冰冷的井水浇在了自己身上。 月桃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将腰间的短刃拔|出来,锋利的刀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起阵阵金属的色泽。 霎时间眼前寒光一闪,一大截深黑的衣袖应声而落,魏霁单手将它接住掩下口鼻,利刃在他手中把玩得干净利落,不曾半点停留顺势插回到略带弧度的刀鞘里。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直到有人看他走向火海,才惊慌地喊出了一句:“王爷不可!” 然而下一刻便是那不知被什么卡住的木门被那人用内力从外界强行破开的声音。 厚重的花梨木门从门框上脱落激起尘埃滚滚。众人眼瞧着那抹玄黑色的身影微微一闪瞬间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外间的几个柜子燃起熊熊大火,火苗窜到了房梁上生生烧断了一截,余下的一段支撑不住就这么斜着倾倒在了里外间的门前。柱子上仍窜着零星的火苗。 魏霁凤眸微眯,四周并没有沈容倾出来过的痕迹。屋中像是又有什么东西塌了,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一股热浪应声翻滚推着黑烟四散而去。 隔着那个倒下的梁柱,魏霁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容倾!” 被困在屋中许久的沈容倾闻声抬眸,一瞬间对视上了魏霁的眼睛。炽热的温度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让他们看到彼此时都处在一片模糊的朦胧里。 沈容倾动了动唇,嗓子却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整个人蜷缩在还未烧透的架子床前,两侧燃着火苗的帷幔已经摇摇欲坠。 魏霁咬了咬牙,声音几乎从牙缝中迸出:“过来!”他能够到她,便能带着她出去。 沈容倾却未动,仍怔怔地望着他出现的方向。魏霁紧攥了手指,“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快过来!” 沈容倾也想动,四肢却从一开始便不听使唤。僵硬感像是将身体与意识隔离。 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场景太过熟悉了,过往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几度重合,头疼得让她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即便重活过一回,那被烈火吞噬过的感觉像是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灵魂的深处,从前在家中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看明火。 四肢皆是在抖的,她越是想起身,便越是不可自抑地战栗。闭上眼睛,眼前尽是前世的画面。 她走不了了…… 清楚地认知了现在的结果,纤长微弯的睫毛上沾上了些许晶莹,沈容倾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门外那人呐喊:“魏霁!你快走!” 魏霁眉心紧蹙,不耐地啧了一声,抬手内力调运震开烧成黑炭的梁柱。内间的状况比外间好不了多少,方才是处屏风塌了,火星已经迸溅到另一端的梳妆台上。 他不悦地拉住她的胳膊将整个人裹挟到自己怀里。沈容倾的鼻梁撞在了他前襟洇湿的衣服上,吃痛间咬紧了下唇。 魏霁眸光环视四周,看见了那盆原本准备洗漱用的水。架子床上的薄被还未被波及,他一把将被子拉开,毫不犹豫地将那盆水泼在了上面。 “出去再跟你算账。”他语气极重,声音像是咬牙切齿。 湿冷的薄被将沈容倾从头到脚紧紧裹住,魏霁脚下轻点带着怀中的人从烧毁的云窗翻身而去。 院子里顿时传来了众人地惊呼。枫澈从府外的方向匆匆赶来,见状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来迟!还请王爷责罚!” 魏霁漆黑的凤眸暗而幽深,似无波古井看不透半点情绪。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查。” 枫澈一凛:“属下即刻就去!” 剩余的人仍在救火,火势蔓延到了隔壁的两间屋子,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背朝着熊熊烈火,魏霁松开了怀中的人。沈容倾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整个人被薄被裹挟着,直到被子被人往下拉开了一点,她才缓缓抬眸睁开了眼睛。 因着刚才的大火,那条常年蒙着的琥珀色缎带早已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屋檐清冷地照在两人湿透了的衣衫上。 魏霁正欲开口斥责,却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撞进了小姑娘湿漉漉的杏眸里。 很少有人眼睛能生得这么好看,沈容倾便是个例外。明眸潋滟,如含秋波,只消望上一眼便足以出现在对方最深的梦境里。 这几年她出落得越发标致,这双眼睛也越来越动人心魄。月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也照射出了另一人的轮廓。 魏霁到了唇边的话,忽而说不出口了。 第十七章 一阵微风拂过庭院,卷起落叶裹挟进火海里,宫墙上树影斑驳,今夜怕是无人能睡了。 魏霁这才发觉她整个人都是在发抖的。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薄被的边缘却仍控制不住地轻颤,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甚是惨白。 隔着被子魏霁都能看到她此时的状态,不是那种因为冷风吹过湿衣裳而引发的瑟缩,而是源于身体本能无法自抑的战栗。 细看之下,那双好看的眼睛中透着如迷雾般的迷离,神色没有聚拢,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寒意。 魏霁蓦地气消了大半,轻啧了一声抬手将她快掉到地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忘了她眼睛看不见,他跟一个小瞎子生什么气呢。 沈容倾此刻丝毫不知那人心中所想,身体仍处在僵硬中迟迟无法舒缓下来,但却在抬眸的一瞬间第一次看清了那魏霁眼中的嫌弃。 他怕是又要发火了吧…… 这个季节早晚的温度变得有点冷,薄被虽然是湿的但多少可以抵御些风。 沈容倾轻轻低下了头,只等着魏霁训斥她的声音到来,可眸光垂到一半,忽而觉得哪里不对。 她刚刚这是……和魏霁对视了? 方才因大火而起的恐惧逐渐被另一种感觉所代替。 直到这一刻,沈容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蒙着眼睛的缎带不见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脏顿时咯噔一下,急忙抬眸去看那个人反应。 大火面前她顾不得那么多,为了方便逃离她只得将缎带摘下。本还在手中紧紧攥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遗落的。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她只看到了魏霁的背影。 那人身材颀长,肩膀很宽,墨色的长发半束极有条理,一袭玄黑色金丝勾线团云衣深冷,因着浸透了凉水的缘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上臂坚实的肌肉。 他似是低声同那边的侍卫吩咐了什么,那人俯身领命转身而去。另外几个下人拿了件宽大干净的外衣出来,给他披在了肩上。 沈容倾怔怔地望着他,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了月桃的声音。 “主子……”她似是哭过,将脸都哭花了,眼睛都是湿的,显然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 沈容倾看见她在哭,自己突然好像没那么害怕了。身上的僵硬在一点一点缓和,四肢也恢复了一点知觉。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状况更遭的呢? 她浑身都是湿的,刚刚从一场熊熊烈火中逃离,魏霁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头和喉咙都有些痛,心脏仍在猛烈地跳动着。 沈容倾想从被子里将手伸出来安慰一下月桃,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低哑。 方才在大火中她唤出魏霁名字的那一刻,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沈容倾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正欲拿手掩住,一件宽大的衣衫忽而从她的身后落了下来。 深黑色的锦衣遮住了她的发顶,周围尽是那个熟悉的人身上草药的气味。 沈容倾透过间隙看出这件衣裳是刚刚那个小厮给魏霁取来的。他的衣服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宽大了,以至于即便被遮住了小半张脸,整个人还是被罩在了里面。 此刻回头,她也看不到魏霁的眼睛。沈容倾听见对方沉声开口:“带你主子回房间。” 月桃吓得连眼泪都憋回去了,忙福身应道:“奴、奴婢这就去。” 于是沈容倾身上便成了两件衣服交叠在一起。月桃手中本还拿着那件火灾之前她让她去取的寝衣,这会子生怕怠慢了自家主子,挨斥责,一紧张刚好用上,绾色的衣服就这么又斜罩在了魏霁那件衣裳的外面边。 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十分滑稽了,尤其是沈容倾此时还被一条墨绿色的薄被紧紧包裹着,无论从颜色还是这一件一件披着的状态,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魏霁交代完另一边的事,一抬眸刚好看到了这副场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沈容倾蓦地红了耳尖,头也不回地拉着月桃走了。 …… 因着她方才的屋子被烧毁,月桃便将她领到了从前的耳房。吴嬷嬷做事一向妥帖,早已在屏风后备下了沐浴用的水,又拿来了干净的帕子和衣裳,等着她换洗。 沈容倾扶着月桃的手,整个人浸到浴桶中。热水的蒸汽让屋中变得有些迷离,沈容倾阖了阖眼,这才终于将一直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了下来。 她实在低估了自己潜意识里对于大火的恐惧,当察觉到那屋中有烧焦气味的时候,额前便已生出了一层细汗。 可外间的大门不知怎的,就是无法推开。火苗在这个时候突然窜起来了,她只得退回到里间,却又被另一场大火包围。 无助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即便用袖子掩住口鼻,仍旧被那浓烟呛出了几分泪意。 前世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中重现,过去与现实交织,沈容倾曾自嘲地想着自己竟白白重活一世,千算万算又落得跟上辈子一样的结局。 她还未来得及将母亲安顿好,也未能偿还了魏霁帮过她的人情。 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房间外又有人奔走呼喊的声音了,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她不是一个人了。 …… 沈容倾蓦地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杏眸上仍挂着水珠。柔顺的长发自然垂落紧贴在那白皙的锁骨上。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的胳膊,隐约还能感受到那人将她从火海中拉起的触感。 还好他没发现她的眼睛。 可这样一来,她便更还不清了。 …… 沈容倾被下人扶着回到魏霁的寝殿时一直心不在焉的。连通里外间的大门紧阖,站在外面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沈容倾听力一向甚好,被下人领到门前等候时不可避免地便听到了屋中两个人的对话。 其中一个是枫澈,像是在回禀刚刚那场大火的状况。 “……禀王爷,外面的火已经扑灭了,除王妃的房间外另有隔壁的两处屋子损坏,失火面积较大,属下明日一早便派人修缮。另外御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宫里头应是留意到了王府的动静,正派了人过来。” 这样明显的大火,难以瞒住外界的人。想必黑夜里慎王府燃起的火光,早已被无数人看了去。皇帝就算做做样子,也会往这边派御医。 新帝登基一向在意在百姓们心中的贤明,这位倒是将慎王府利用上瘾了。 枫澈低下了头,道:“属下今日来迟,但请王爷责罚!” 今日本不是他值守,所以看到火光赶到内院的时候,来得晚了一些。没想到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竟让王爷一个人进入了火海。 枫澈将头垂得很低,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无用”,单膝跪在地上,只等着自家主子发落。 近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这些失误,皆是因他的失职,枫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就是再被扔进刑堂,他也认了。 魏霁没应他的话,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沉缓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的波澜:“起火的原因如何了?” 枫澈一凛,忙应道:“初步调查,发现书案前的烛台倾倒了,但仍需进一步地查验……”话至此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是不知下面的话当不当说。 犹豫了片刻后,枫澈开口道:“王爷……会不会是王妃眼睛看不见,屋中没有下人,不小心碰到了……” 屋外的沈容倾闻言一怔,抬手轻掩在了朱唇上。 可他这话未说完,便止住了声音。枫澈留意到自家主子的眸光,自知失言,立刻俯身道:“属下无能,这就再去细细调查!” 魏霁垂眸缓缓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薄唇边勾了抹淡薄的笑:“查不出,便不用回来了。” ※※※※※※※※※※※※※※※※※※※※ 感谢在2020-11-04 23:58:24~2020-11-06 02:0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溪出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屋内传来了枫澈起身的声音,沈容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低声同月桃说她想喝口水。月桃显然没听见屋中的对话,见自家主子吩咐了,也没多想便直接扶着她走向了屋子另一侧的小圆桌。 枫澈出来的时候,看到沈容倾背影还是微微愣了愣,不过她正站在离门口较远的位置,连通里外间的花梨木门很严,应该听不到他们方才的对话。 枫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终是没说什么,低着头走了。 沈容倾抬眸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将手中五彩花卉纹的杯子放回到桌上,轻轻开口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子有事我再唤你。” 月桃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由自主地往里间瞥了一眼,顿时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了。 她福了福身,“那、那奴婢去了。” 月桃走后,沈容倾站在原地微怔了片刻。她这一路都心神不宁的,没想到了屋里又生了新的事端出来。 她自知不是自己,这事却没办法证明,当时屋中并无其他人在,又有那不知是怎么回事的烛台。桩桩件件好像冥冥中都指向了她,可她刚刚听魏霁的意思却是让枫澈去重新彻查。 沈容倾忽然有种莫名被这人庇护了的感觉。 直到此时她还未觉出有任何不对,默默垂眸盯了一会儿杯子中的水,而后重新将它归置到托盘里,深吸了一口气朝内间走去。 这一趟不是她自己要过来的,是魏霁刚刚传了人唤她。沈容倾不知道对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只扶了月桃的手,跟着领路的下人走了。 她心里装着事,有些心不在焉地推开了那道门。前一刻还想着应该先福身朝那人行礼问安,谁知无意间地一抬眸,便因眼前的景象呆愣愣地怔在了原地。 魏霁正在更衣,一袭荼白底金丝银线云雷纹的寝衣将将穿上了一边的衣袖,坚实的胸膛大半都赤|裸着,只有几段绷带缠绕在肩膀的位置。 墨色的长发未干而自然垂落在了腰间,再往下,便是那紧实块状的腹肌…… 沈容倾忙低下了头,一时不知所措。然而给她反应消化眼前场景的时间太少,脑海里很快便被另一种惊慌所取代。 她忘记拿蒙眼睛的缎带了! 魏霁没什么反应,狭长的丹凤眼微抬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继续垂眸将衣服穿完。 沈容倾站在原地,不知该退还是进,方才在院子里可能是因为夜色才瞒住了眼睛的问题,可她现在过去,还能瞒得住么? 手掌间因着紧张濡湿出了些许细汗,若是就此离开,怕是更加奇怪了吧。 她轻轻阖了阖眼,索性尽量不与那人对视,地毯上的暗纹繁杂却极具规律,然而盯得再久也无法忽视身前还站着的那个人。 沈容倾听到他简短地低声开口道:“过来。” 过去……做什么? 魏霁抬眸瞧见她又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不由得和那个快葬身火海了还喊他走的小傻子联系到了一起。 他薄唇微微勾了勾:“怎么了?吓傻了?” 沈容倾被他这么蓦地一问,心里紧张,下意识地就给应了:“嗯。” 魏霁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这都应?看来是真的给吓傻了。他装作不悦地挑了挑眉,道:“方才不是还挺勇敢地叫本王走。怎么,这是不满意被赐婚给我,要当着我的面自尽?” 他本是看她紧张,随口调笑了一句。谁知自打一进门就低着头不敢瞧他的小姑娘,竟忽然抬眸涨红了脸。 她急急地辩解:“我没有。” 她竟将他的话当了真。魏霁忽然有种不该欺负她的感觉。方才在院子里也是,他本该发火的,却在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刹那,什么气都消了。 他见过女人哭,却没见过这个女人哭。但她也不是哭,只是湿漉漉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魏霁想起了以前狩猎时在林间遇到的小动物,就是这种无害的眼神,明明知道他不善,还往他身边凑。 魏霁在心底轻啧了一声,心道果然是麻烦。 “没有就过来,不是说记得路了吗?” 沈容倾一怔,重新垂下头,闭上了眼。 明明是走过好多遍的道路,这次却不知怎的比之前蒙着缎带时走得还磕磕绊绊。 她走到他跟前时,魏霁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坐到那边去。”他示意了一个方向,有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看不见,无奈下只得耐着性子,又重新说了一遍:“坐到罗汉榻上去。” 沈容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心里想着好在对方没有怀疑她的眼睛,便乖乖地去了。刚刚坐稳,她便听门外有人禀报道:“王爷,宫里头的御医到了。” 魏霁淡淡地开口:“传。” 太医院的院使拎着古旧的药箱,低着头往里走。那样子看起来简直比面圣的时候还要紧张,生怕一个行差踏错,此行就有来无回了。 其实也难怪他这样想,毕竟魏霁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皇帝要杀他好歹也是先拉到大狱里等两天。 院使也分不清哪种情况更为糟糕了,但皇上派了他过来,他根本没得选。 魏霁坐在罗汉榻的另一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院使顿时感觉压力甚大,忙跪在地上行礼请安:“微臣参见王爷。”皇上派他过来,是让他给魏霁把脉,可魏霁不说话,他也不敢动,药箱就放在手边。 魏霁轻抿一口旁边的茶盏,语气甚是随意:“去给她看。” 在场的两个人皆是一愣。院使这才留意到罗汉榻的另一边坐着的沈容倾,虽以前从未见过,但照现在的情形看,这位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慎王妃了。 能让慎王入火海救人……可宫里的人不是说慎王对这个王妃颇为嫌弃吗,眼下怎么…… 旁边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一下桌面,这一下仿佛敲在了他的心脏上,令他如梦初醒。院使一哆嗦,赶紧低着头上前不敢再瞎看。 魏霁偏过头朝沈容倾道:“将胳膊放到桌子上。” 沈容倾没想到魏霁唤她过来只是为了让宫里头的御医给她诊脉的。但转念一想,兴许魏霁只是不喜让除了江先生以外的人看病,所以让她替了。 那边御医不敢忤逆魏霁的意思,已经将把脉用的脉枕放在了小桌上。 魏霁似是嫌她动作慢,身子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直接越过桌面,拎着她的衣袖,将她的胳膊丢在了脉枕上。 看到了这一幕的院使忽然感觉自己又可以重新相信那些宫中的传闻了。这慎王若是真的动了心,能对王妃是这个样子么。 沈容倾有些无奈,越发肯定自己刚刚的分析是正确的了。她悄悄瞥了一眼脉枕的位置,自己动了动胳膊露出那一小截手腕。 大火的浓烟虽呛了她几下,但方才在耳房歇息了片刻她便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沈容倾有点担心,这个御医会不会发现她眼睛的问题。 这一路上她都忘记了缎带的事,可月桃跟了她这么久,见了都没有怀疑。 她因真的失明过,所以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都符合一个失明的人该有的样子。思维一旦根深蒂固,大家见了她便默认了这件事。 沈容倾望向身前的御医,听闻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可他连头都不敢抬,明显是被派来走个过场。况且术业有专攻,常年给宫中贵人们请脉的御医,何来对失明有独到的见解。 就算对方真的提出了质疑,她也可以一口咬定就是看不见。疑难杂症,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思及此处,沈容倾忽而稳了下来。 老院使低头擦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一块帕子覆在了沈容倾的手腕上,这才将手指按了下去。 很快,他缓缓开口道:“王妃的身子无大碍,只是方才在大火中受了惊,待微臣开一副安神的药方,服下后便无事了。” 沈容倾在心底蓦地松了一口气。 ※※※※※※※※※※※※※※※※※※※※ 枫澈:王爷,您这样是追不到媳妇儿的。 魏霁:本王已经结婚了,你呢? 枫澈:…… 女主眼睛的封印即将解除√ 第十九章 庭外夜色渐深,已然过了三更天。烧焦的门窗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屋内漆黑一片,水珠从屋檐的边缘缓缓滴落,打在青苔上,渗进泥土里。 老院使深知皇上派他来的意思,只为新王妃请脉,是无法回去交差的。 传闻已经回天乏术的慎王不但醒了,今日还深入火海救了人出来,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只剩几个月寿命的人。 新帝多疑,深夜派人前来除了做给世人看,显然还有另外一层目的。为慎王诊治是假,想确认他的身体状况才是真的。 宫里头的老人都知道,新帝巴不得慎王死。虽然有不止一个的御医诊断过,慎王都是无药可医的结果。可最近出的事,让新帝不得不格外谨慎些。 毕竟对方是魏霁,若是他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迹,新帝就必须得想法子及时遏制住才行。心头之患存在的时间太久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便绝不能再错过。 老院使曾为魏霁诊过一次脉,只不过那是他重伤昏迷的时候。如今醒着的人就坐在眼前了,老院使从一进门就倍感压力。 他擦了把汗,俯身道:“王爷,皇上听闻王府失火一事,特命了微臣过来给您请脉。” 魏霁眼尾微挑,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手指,薄唇边勾了抹玩味的笑出来:“原来皇兄这么关心本王的身体呢。” 老院使刚擦完的汗又下来了,这话要是旁人说出来,听者必要直呼一声放肆,可这人是魏霁,一贯是如此。 他咽了口唾沫:“皇上自然心系王爷。” 魏霁没说话,深黑色的凤眸似是将幽暗传递进了人的灵魂深处。他视线未移,淡淡地将胳膊轻搭在了身侧的木桌上。 老院使见状赶紧上前,生怕他下一刻就改了主意。手指触到脉象的那一瞬,老院使有些惊异,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毒只是侵蚀了经脉,没想到发展这么快的吗? 魏霁将对方的神色尽收眼底,眸间闪过抹戏谑,并没打算听他接下来的话。谁知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沈容倾,忽而开口道:“王爷的病,如何了?” 老院使面露难色,捋了把胡须才道:“无事,按照先前的药方服药就可以了。” 沈容倾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这可不是无事的样子,分明是有问题。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向魏霁,可对方却好像没怎么当回事一样。 这间隙的工夫,老院使已经起了身行礼,“那么,微臣告退。” 沈容倾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什么。回忆起枫澈所提到过的那位江先生,心底微微安稳了些。不知道有没有人去请过了,江先生来了总会有什么办法。 老院使如蒙大赦,见魏霁摆摆手便立刻带着药箱退了出去。屋中恢复了原有的沉静,卧室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沈容倾垂眸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想着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好暂时离开一下。虽然大家都默认了她失明的这件事,但好像还是常遮着较为保险些。 许久,她轻轻唤了一句:“殿下。” “嗯?”魏霁声音有些低,像是从喉咙深处传出,他似是在思考着别的事,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沈容倾起了身,微微屈了屈膝:“夜色已经很晚了,殿下早些歇息。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妾也先告退了。” 魏霁回过神,凤眸微抬打量在正规规矩矩行礼的沈容倾身上,轻笑了一声:“你打算去哪儿?” 沈容倾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屋子被烧了,她又无处可去了。 眼下只有这件房间是她住过的,若是将罗汉榻上的小桌撤下,像以前一样也能睡人。可她说刚刚那番话的目的是为了找个借口离开,更何况她留在这里多半会打扰了魏霁休息。 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攥了攥,沈容倾轻声开口:“我、我去耳房将就一晚。” 魏霁望着她,忽而觉得有趣。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事实:“耳房里连个榻都没有,你是打算把椅子都拼到一起吗?” 沈容倾深知耳房里有几把椅子,都用上了也睡不下一个人。 “那……那我去找月桃挤一挤。” 魏霁云淡风轻般地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继续道:“下人房的床可容不下两个人。”其实不止如此,下人房是两到三人一间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不是很方便。 他明摆着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也不知这小傻子是怎么想的,前几天都在这儿睡了,今天忽然想起找别人挤一挤了。 他看着她无措的样子,薄唇轻勾:“方才不还说挺满意这桩婚事的,怎么?骗我呢?” 沈容倾忽然觉得这个人口中就没个正经的,一回生二回熟,还能每次都被他给戏弄了么? 魏霁正欲开口勉为其难地将她收留了,话到唇边却突然轻咳了两声。 沈容倾蓦地抬眸望去,刚刚那点气顿时就消了。 “殿下怎么了?” 魏霁不知道她能看得见,但从沈容倾的视角能清楚观察到魏霁此时的脸色有多差。 他掩着唇又咳了两声。 沈容倾恍然间想起刚刚那御医诊脉时的神情。魏霁的病一定是又严重了,所以那御医才急着回去跟皇上回禀。 沈容倾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上前将手心轻贴在了他的前额上。 “你不用……”魏霁微微一怔,后面的两个字就这么停滞在了唇边。 沈容倾离他很近,近到他只要微微抬眸便能看清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上纤长微弯的睫毛。半挽着的青丝随着她前倾的动作垂下一绺,刚好扫在他半敞着的前襟上。 沈容倾对此毫无所觉,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她的手明明是正常温度,可眼下触在魏霁的前额上却被对比得仿佛在冬天的雪水中浸泡过。 他在发烧,而且远比她昨日摸的时候要热上很多。方才被他从大火里救出来时,她几乎忘记了他本身就是个病人。 初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沈容倾恍惚间想起魏霁拉着她起来时,衣衫上还是滴着水的。 外面的小厮为了救火,去取的都是刚从后院那口深井中打上来的水,也就是说,他穿着那一身湿透的衣裳是…… “殿下派人去找江先生了没有?”她语气很急,这样的高烧,换作常人早已卧床不起了。可她连他究竟烧了多久都不知道。 魏霁却未答她的话,抬手拉开了她纤细的手腕,眉心微微蹙了蹙。 “我没事。”他声音低沉喑哑透着股淡淡的冷意,说完这句又抑制不住咳了两声,怎么也不像是个没事的。 沈容倾通过手腕感受到了他掌间的温度,很冷很冷,像是能引起肌肤间的颤栗。这样的触感令沈容倾骤然清醒:“殿下等等我,我这就去唤人过来。” 她丝毫不畏惧他眸间的寒意,反握了他的手想扶着他起身。 魏霁左肩上有伤,一时竟没使上力气将手抽走。沈容倾没能拉动他,下意识地回眸去望。 两人莫名对视了一瞬,门外吹进来了一阵冷风,许是方才那个御医离开时没有将门关好,屋子里的两盏烛火轻轻晃动了几下蓦地熄灭了。 房间里显得有些晦暗。 魏霁喉结微微动了动,移开了视线:“你不必这样,我不会赶你走。” 沈容倾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这人误会了个彻底。类似的话他曾经就说过,可沈容倾当时以为他觉得她是在还人情。 这两者本质是不一样的,一个至少是真心而另一个却是别有目的地接近。 “殿下不必担心,过段时间我便会自请和离。若是殿下觉得麻烦,休妻我也可以接受。但烦请殿下,不要这样想我了。” 她松开了他的手,转身朝屋外走去。 房门关上的时候,她背靠着木门缓缓阖了阖眼睛。饶是两辈子她都没有同魏霁这样说过话,心里仍有些憋闷,却不由得回眸望了望屋里。 去寻个大夫吧。 ※※※※※※※※※※※※※※※※※※※※ 枫澈:何如才能让主子开窍,在线等,急。 上一章有个错字小修了一下,已经看过的小可爱们不用重复看了~ 第二十章 沈容倾先回耳房找了条缎带,这才摸着墙的边缘走了出去。 今夜是月桃守夜,听了动静出去寻,果不其然就看见了沈容倾。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沈容倾将手轻搭在她的胳膊上,“王爷发烧了,我出来找人去寻个大夫。” 屋中的路她是全都记住了,可屋外的还没有那么熟悉。方才勉强摸着墙壁走有些浪费时间,还好月桃闻声出来了,不然她就要摘下缎带了。 月桃一听王爷病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容倾没指望月桃能做些什么,缓缓开口道:“你见过枫澈没有?或是其他侍卫也可以。” 内院的事吴嬷嬷会管,可是这出去寻江先生,不用想也是枫澈的事。只是不知这人此时在哪儿,是还在调查那间失火的屋子,还是已经离开,回去整理找到的线索去了。 沈容倾忽而一点也不在意枫澈是怎么想她的了,总会有证据证明这一切与她无关的。 月桃望了望两侧空荡荡的连廊,想起那个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的侍卫就有些抵触。不过她还是半点没有隐瞒地应道:“方才见他往南苑那边去了,要不奴婢过去找找?” 沈容倾默了默,“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往南苑的路不长,但沈容倾有些担心月桃胆子小,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说不清楚,索性便随她一起往那边走。 出了内院的路有些暗,月桃中途又去取了盏提灯,两人靠着这微弱的光源往前走,终是在绕过一个半圆型的拱门后,看到了一片房屋。 沈容倾没摘缎带,只感觉到月桃停下来了,便轻声开口:“是找到了吗?” 月桃望了望那点着的灯的房屋,也不敢贸然敲门去问。 正犹豫的工夫,不远处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枫澈从里面推了门出来,边走边朝留在屋子里的人吩咐:“我再去看一遍现场,这边交给你们了……” 他话未说完,关上房门的动作忽而一顿,里面的人都好奇怎么了,正要扒头张望,却被他一下子关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向前几步正色道:“属下给王妃请安。这么晚了,王妃这是……?” 沈容倾言简意赅地开口:“王爷又发烧了,我一个人束手无策,想着你兴许能有些什么办法。若是不行,还是再请江先生来一趟吧。” 枫澈微微有些讶异,目光本能地便望向了魏霁寝殿的方向。 他凛声道:“王妃放心,属下这就去。江先生上一次来诊脉时曾交代过,王爷若再发烧,便服一副他上次开的汤药。不过为保稳妥,属下还是再去一趟。” 他朝身后的屋中唤了个人名:“王四。” 里面马上就有人应了一声,立刻走了出来。其实他们刚刚在屋里就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好奇归好奇,出了事还是得立刻反应。 他们这几个侍卫还是第一次见新王妃,王四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听枫澈低声交代道:“我待会儿出府一趟,你去将药房的人都喊起来,煎一副药江先生开的药。” 王四听了前半句正要应下,谁知江先生的名字一出,他顿时有些为难。 沈容倾也觉察到了他的停顿,不由得开口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四拱了拱手:“王妃有所不知,江先生的药方先前险些弄丢过一次,后来就嘱咐了药房的小厮好好保管。谁知那家伙图省事,放进柜子里了。原也是没事的,只是……” 这回换枫澈开口了:“只是什么?” 王四摸了摸鼻子,“那柜子正好在着火那间屋子的隔壁,火势大的时候一并给烧了。字是辨别不出来了,就剩点灰了。” 枫澈顿时就急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王四心里也冤,是枫澈说要优先查失火原因的,他一直没寻到机会提……再说了枫澈也没问啊! 这眼下的状况便有些棘手了,沈容倾还记得他说药方险些丢了的那一次,其实也没丢,就是枫澈落在寝殿忘记收起来了。 不过当时他在通往药房的这一路上找了半天,压根没忘寝殿里面想,找得时间久了就弄得人尽皆知了些。小厮事后觉得贴身放着可能不太妥,这才锁在了柜子里。 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竟弄巧成拙了。 枫澈道:“药房抓药的小厮那里有没有备份,他们已经抓过几次了,多少应该有点印象吧?” 王四直摇头:“那江先生开的药方有多长你又不是没见,药房的人全靠一个读一个抓,再说了,就算是记得住都有什么药材,也记不住用量啊。” 枫澈皱眉,低头去思索解决的办法。江先生的药谷太远,他这一来一回的最快也得正午了,实在有些耽误事。 若是请宫中的御医过来……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立刻被本能地打消了,太医院都是新帝的人,请了他就真的不用再回王府了。 正纠结的时候,沈容倾忽然开口道:“若我说,我记得药方,你们敢不敢信我?” 枫澈和王四皆是一愣。 沈容倾朱唇轻轻抿了抿,继续解释道:“我曾经路过过药房,那边正巧在抓药,我便听见了药方。我眼睛不方便,所以记忆一向比较好。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便背给你们听。” 她后半句没有说谎,前半句却是随口编出来的。白日她确实在府中逛过,也偶然经过了药房。 只是她能背下整套的药方并不是因为小厮的诵读,而是因为她在此之前曾在寝殿里拿着仔仔细细地看过几遍。 月桃那会儿去给她取外衣去了,站在药房附近等着的那会儿,只有她一个人在。如此一来,便没有人能轻易将她的谎言戳破。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暴露太多,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高烧不退不能拖。沈容倾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攥了攥,眼下就看这两人信不信得过她了。 枫澈抿了抿唇:“王妃您当真能背诵下来?” 站在旁边一直不声不响的月桃听了这句,不知怎的忽然壮了胆子开口:“我家主子从前眼睛好的时候便能过目不忘,如今这记忆的本事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说完这句便又缩到了沈容倾身后,像是被这一番话耗尽了全部的勇气,生怕面前这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会把她拎出去喂了野兽。 枫澈和王四相视一望,顿时拱手道:“王妃,属下并不是那个意思。” 沈容倾微微颔首:“我明白,一切事关王爷的身体,谨慎些是应当的。不如这样,我先将药方背出来,你们记录好,再拿去给抓药的人核实。他们先前抓过,就算不能背诵也会留有印象,自会判断药方的真伪。” 眼下也别无他法了,枫澈郑重地俯身行了一礼:“有劳王妃了。” 沈容倾偏过头,去寻月桃所在的方向:“就让我的婢女来代我书写吧。她常年跟在我身边,可能对药材的名称会比你们了解的要多一些。” 早些年在家中给母亲抓药,都是月桃和芷露在轮流跟着她走。到后来她们两个年岁都大一些了,也有自己去的时候。 月桃望着自家主子,知道她这是在护着自己,顿时十分有力地“嗯”了一声。 枫澈拱了拱手应道:“那便有劳王妃移步屋中,属下这就安排人为月桃姑娘备纸研墨。” 月桃受宠若惊,方才的气势只存在了片刻便悉数散了去,只剩紧紧抓着沈容倾的衣袖。 沈容倾拿她有些无奈,回身朝枫澈开口道:“江先生那边的事,就拜托你去了。” 枫澈一凛:“王妃放心,属下明白。” ※※※※※※※※※※※※※※※※※※※※ 感谢在2020-11-07 22:45:47~2020-11-08 20:0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2个;acidberries、云溪出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枫澈将事情都跟其他人交代妥当才行礼告退。此前一直跟着的王四拿来纸墨笔砚规规矩矩地摆在桌子的正中央,墨汁是前一刻才磨好的,一套准备下来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沈容倾听着他们忙前忙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大致推断出了屋子里的人数。这几人应是枫澈周围最得力的那几个,听语气关系也比较好,平常没有任务的时候也多以兄弟相称。 月桃站在桌子前又怯生生地回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沈容倾默了默,重新集中注意力,蒙在缎带后的杏眸轻阖,说出了第一个药名。 月桃说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其实是真的,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曾经的药方仿佛犹在眼前。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写到月桃的手都酸了,沈容倾仍语声平稳地背诵着。 屋子里的众人从简单行礼后各自忙自己的事,到后来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沈容倾一个人身上。连王四都不由得感叹,这新王妃实在厉害了些。 沈容倾说完最后一味药的分量,隔着缎带望向王四所在的地方:“你拿着这张方子找个药房抓过药的下人问一问吧。” 她感官一向敏锐,尤其是闭着眼睛集中精神的时候,感知的能力便会被无限放大。即便这几个人方才走了几步,她也能清楚地将他的方向辨出。 王四觉得这个新王妃神了,连他在哪儿都能知道,若不是她眼睛上确确实实蒙着缎带,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这新王妃……她是有天赋异禀吧??? 他愣了两秒,才拿手指向门外:“啊人、人刚才已经叫来了,就在门口候着。王妃稍等片刻。” 他俯了俯身,后知后觉地想起沈容倾根本看不见他行礼,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赶紧开门去外面喊人。 药房派来的小厮正是之前抓药的那个,虽不能全部一字不落地背诵,但大致看下来总能唤起些印象。两页下来便认定就是这副药方错不了。 众人紧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王四道:“如此甚好,你快将这张方子拿回去,煎了药给王爷送去。” 沈容倾扶了月桃的胳膊,缓缓开口:“既然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我便先回去了。” 经历了这一番,屋中这几人对沈容倾已是心服口服。王四上前两步恭敬道:“属下命人送王妃回去。” “不必,有月桃在就行了。” 众人正色,随后拱手行礼:“属下恭送王妃。” ……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雾气悉数散了,只剩零星的薄云在夜幕中缓缓移动。 沈容倾回了内院并没有直接往魏霁寝殿的方向走,而是叫月桃扶着她先去了耳房,又寻了个理由将月桃支了出去。 从前在家中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怕被母亲看到会为她担心,便总是会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这样的日子久了,竟也渐渐形成了习惯。 若说气已经消了,那是不可能的。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好像也没有必要非得现在去见他。趴在桌子上讲究一晚,好像也不是不行。 纤细的手指绕到青丝之后轻轻将系好的缎带扣解开,屋子的尽头燃了两盏珠白色灯罩的小烛灯,光线倒没有预想中那么刺眼。 沈容倾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侧耳听着廊间小厮们来往的声音。 反正已经有人在管他了,她不在,那些人反而更方便些。心里不知为何仍有些堵得慌,沈容倾晃了晃头,决意今晚不再去想有关魏霁的任何一件事情。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两三本不知关于什么的古籍,应是最开始就放在这间屋子里的,下人们收拾的时候也未曾拿去。 沈容倾随意翻开了一本,想分散些注意不再去想刚刚的事。可心底莫名总是会被门外的动静所牵动着,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字也没能看进去。 那人还在发烧,也不知药房那边将汤药送去了没有。她出来时窗子好像还留了道缝隙,夜晚的风吹进来了,容易让人着凉…… 沈容倾翻着书页的手蓦地一顿,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想这些事了,立刻扼制住自己的想法。 心里闷闷的,莫名有些堵得慌。说到底,魏霁是因为她伤势才加重的。若当时她能勇敢些,自己从窗子逃离火海,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廊间传来了声关门的动静。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再次被吸引了注意。 要不过去看一看吧…… …… 深夜的连廊里很安静。开始那一拨忙前忙后的小厮已经退下去了,说不准那人已经休息。 沈容倾重新蒙上缎带,自己摸着墙面往前走。这条路她大概也记得,只是为了谨慎,怕错过了寝殿的大门,走得便比平常要慢了些。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厚重而严密,轻推之下却没有吱呀的声响,反而很顺利。寝殿里仍是那股熟悉的药味,屋中应是还亮着灯,透过缎带上下的缝隙,隐约能透进来些光线。 意识到那人也许还未睡下,沈容倾忽然想往回走了。 只可惜现实给她反悔的时间太短,还未等摸到门边,便听卧室那边传来了一道低哑慵懒的声音:“肯回来了?” 那声音很近,沈容倾抬起的胳膊一顿,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是去还是留。 这语气她太过熟悉了,可就是忿忿地不想理。然而下一刻便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魏霁从她身后越过她,将她没能摸到的那扇门,死死地关上了。 沈容倾回过身,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本能地想向后靠寻求些安全感,却被对方修长的手指先一步轻捏住了下颚。 “啧,又蒙上了。” 沈容倾听着他的声音微微一怔,后背紧抵在了方才的门板上,皮肤被他捏的有些疼,她咬住了下唇没吭声,轻轻偏过头将他的手指避开了。 “怎么不说话?”魏霁缓缓开口,垂眸望着她,只可惜对方连看都不看自己,早已将视线移到一边去了。 沈容倾不知自己凭什么要理他,她甚至都不该过来,方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身前忽而传来了一声轻笑:“你是小瞎子,又不是小哑巴。” 此言一出,魏霁顿时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了。只可惜那双漂亮的眼睛被一条琥珀色的帕子蒙着,若是她能直视上他的眸光,此刻一定是在胆大包天地瞪他。 几日的工夫,脾气倒是渐长。刚才还学会摔门走了,今晚若是不过来赔礼,明日他就如她所愿把她休回去。 不过这种想法在他看到她此时生着气的样子时,忽然烟消云散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最近总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改底线。 正要开口的工夫,喉咙间翻涌起了些血腥味,魏霁退开半步,偏过头掩唇咳了几声。 沈容倾下意识地寻找他此刻的方向,声音脱口而出:“你喝药了没有?” 魏霁抬眸望了她一眼,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将掩着唇的手放下,眼尾微挑:“肯跟我说话了?” 沈容倾张了张口,顿时觉得自己不该理他。咳就咳吧,她又不是大夫,再说连大夫也管不了他。 她往他手里塞了条帕子,便转身要走。然而那只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却先她一步,揪住了她缎带的边缘。 沈容倾不敢动,一动缎带便要掉了。 魏霁声音慵懒地低声开口: “不用遮。” “不丑。” ※※※※※※※※※※※※※※※※※※※※ 魏霁:感不感动? 沈容倾:不敢动,不敢动。 感谢在2020-11-08 20:08:28~2020-11-10 00:2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夏夏、海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沈容倾觉得魏霁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眼下这个状况由不得她多想别的。缎带的结系得有些松,只要对方稍稍一用力,便可将整条缎带拉扯下来。 如此近的距离,沈容倾还是有些心虚,若是面对的是旁人她尚且不会这么紧张,可在她身后的人是魏霁,这个人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事到如今,沈容倾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就在前不久还和他更靠近地接触过。因着蒙了眼睛的缘故,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地敏锐。 细听之下她甚至可以辨别出对方的呼吸,他们之间最多不过半步的距离。 好在对方并没有打算继续戏弄她的意思,魏霁说完刚刚那句话,很快便将手指松开了。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就在眼前,可沈容倾却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备不住她一动,那人又要做出更离谱的事。 魏霁从她一进来,就注意到她又将眼睛重新蒙起来了。明明有一双很好看的眸子没必要整天遮起来。魏霁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小姑娘爱美,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失明的眼睛。 可她的眸子不一样。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反正蒙与不蒙她都看不见,还要每天想着到哪里都拿着缎带,费事又麻烦。 也不知沈容倾方才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这会子背朝着他也不吭声。 魏霁也不担心她跑了,拿她的帕子垫着又咳了两声,转身朝卧室走去,边走边沉声唤道:“进屋。” 沈容倾早就在听见他咳嗽的时候回过身来了,见他自顾自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就听他唤了她一句。 这屋中的布置她已经聊熟于心,轻轻攥了攥手指,便跟着他往里间走,一路上自然无比。 魏霁走过门口的位置微微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她乖乖地跟过来了,便淡淡地收了视线,继续往里走。 沈容倾闻到了股浓郁的药味,是那新熬好的汤药,被搁置在了桌子上,一口未被人喝下去。 王府的下人做事都极为规矩,汤药必定不是滚烫的时候就会人端上来的,放在托盘上之前,会有专门的人试好温度。 沈容倾觉得连十岁的孩子都比他让人省心。哪有高烧成那样,连药都不喝,还随意走动的。 她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药再放下去就要凉了。” 魏霁回眸望着她,偏过头淡淡了扫一眼旁边小桌上那个盛着黑漆药汁的白瓷碗。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她的嗅觉也太敏锐了些。 “嗯,一会儿喝。”魏霁自知他的病可不是这一碗汤药能起作用的,心里想着别的事,声音似有些漫不经心地敷衍。 沈容倾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温声道:“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他们费了那样大的周折煎出了这副药,他若不肯喝,病拖着会更严重的。 魏霁将视线重新移到她身上,只瞧她身穿了一件的蜜合色绣芙蓉栀子花纹的外衣,青丝半挽,朱唇轻抿着,似是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样子。 从前没发现,这个小王妃原来这么爱唠叨。 还是像从前一样怕他一点好,省得像现在这样整日无法无天的,还净给他惹是生非。 魏霁未应,轻咳了两下转身朝床榻的那方向走。 沈容倾见他一声不吭地走了,便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几步。可她却不知,这卧室里的布局跟她之前来时稍稍有了一点变化。 通体黄花梨木精雕的架子床边多了把木凳,木凳上放了盆水,是方才小厮们端进来没拿出的。 魏霁无意间往那边瞥了一眼,可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见她直直地往木凳的方向走过去了。 “别……”动。 阻止她的话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那木盆连带底下的凳子被碰得猛烈地晃动了两下,沈容倾显然也是一惊,本能地想往后退,然而盆中的水是一点儿也没浪费,全都泼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有种想把她丢出去了事的冲动。可眼前这个小傻子明显不是故意的,浑身是水的样子还甚是无辜。 魏霁咬了咬后槽牙,这一腔的火气卡在这儿连个能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我……我不知道……”沈容倾低声解释了一句,知道魏霁肯定是在生气,便抿唇没再说下去。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对自己的记忆太过自信了,总觉得按照以前的路走没问题,若是能像刚开始那样更谨慎些,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沈容倾看不见究竟有多少水洒了出去,只得道:“我、我这去找下人过来。” 她说罢回身朝门外走,魏霁却直接拉了她胳膊,声音低沉透着股明显的不悦:“别动,老实呆着。”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湿衣服紧紧地贴在前身上,外衣的颜色又那么浅…… 魏霁抬手捻了捻紧蹙的眉心,真不知自己怎么偏偏就摊上了这么个小傻子。 这副样子她想去哪儿? 沈容倾不明白他这又发的是什么火。只当还是刚刚那件事的延续,便乖乖听了他话一步未动地站在了原地。 魏霁沉声道:“别出去,去叫你身边的下人拿件衣裳进来。” 他简短地交代了一下,抬眸却未看见沈容倾有所行动。 沈容倾咬了咬唇,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许久,她才声音极小地说道:“我……我没有其他衣裳了。” 这确实是实话,她之前穿过的那两身衣裳白天刚送去了浣衣房,剩下两身能替换的,今晚烧了一件,现在又湿了一件。 从家里嫁过来,她带的东西不多,能省下的钱她都省了,全部拿去给她母亲买药了。 方才她离那木盆更近,大部分的水自然也都泼在了她的前襟上。 魏霁看着她还在湿哒哒往下滴水的衣服,她脚下的地毯上很快也洇湿了一块,连鞋子上也都是水痕。 “一件都没有了?” 沈容倾点头。 魏霁沉默了两秒,沈容倾觉得得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么长。感受到对方望在她身上的眸光,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然而预想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耳边传来的是对方从她身前走开了的声音。 魏霁终是对她无可奈何地走向了床边的衣柜,修长的手指大致翻了翻,从最里面拿出来了一件从未穿过的寝衣。 “拿着。”那声音很低,似是在强压着不悦。 沈容倾听见他打开柜子的动静就知道他手里递过来的是什么了。她微微怔了怔,一时竟忘记将那人的寝衣接过。 魏霁又重复了一遍:“拿着,去屏风后面换了。” 沈容倾捧着衣服,抬眸寻着他的方向,他的衣裳也湿了,总不能老是迁就着她。 然而魏霁似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转身重新走向了衣柜,淡淡开口道:“我在外面换。” 沈容倾听出了他的语气,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从他的安排比较好,便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屏风蹭了过去。 魏霁瞧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终是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上前拎了她的衣袖直接将她牵了进去。 他松开了手,望见她蒙着眼睛的缎带忽而想起一事:“你自己能换吗?” 沈容倾赶紧点头,生怕他出去喊人。 其实魏霁的意思是她要是看不见,就叫她身边的婢女进来。不过既然她不愿意,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沈容倾听见了他离开的声音,心底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微微松了松。 绘着梅兰竹菊的檀木底屏风严密,完完全全地隔绝了两侧的视线。然而这样的放松并没能持续多久。屋外夜色沉静,偏偏沈容倾听力甚好。那人更衣的声音对她而言十分清晰。 想起之前误闯进来时看到的景象,暖黄色的烛光下,她莫名绯红了耳尖。 “换好了没有?”屏风外传来了魏霁催促的声音。 沈容倾忙低头应了一声,专心去解自己前襟上的扣子。 蒙着眼睛的缎带已经被她撩起来了,隔着屏风倒是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 放在一旁的是那件牙白色的寝衣,像是魏霁常在屋中穿的颜色。袖口的地方由金丝线绣着极为尊贵的纹路,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着。 这上面并没有沾上她熟悉的药味,刚从柜子里拿出的衣服清清冷冷,应是新的,并未染过外面的温度。 男子的衣裳跟女子的不大相同。沈容倾研究了一会儿才勉强用锦带将衣裳拢住。 魏霁的寝衣对她而言太大了。袖口很宽,若是不挽起来轻易便能将她的手完全遮住,衣裳的下摆长到能盖住脚面,只露了一双白皙的玉足出来。 整件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好在还有条带子束着,不至于脱落下来。 “还没换好吗?” 沈容倾惊慌地朝屏风的另一侧望去,这四周也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穿着这身衣服的全貌,只能垂下头看到衣裳很长。可魏霁已经催了两次,她不想让他再问第三遍。 沈容倾硬着头皮将缎带重新拉回到眼睛上,摸着屏风的绘面,一点一点挪了出去。 袖子来不及整理,方才的鞋也湿了没有备用的可以替换。 沈容倾只能赤着脚踩在薄绒般的地毯上。 空气中因着她的出现安静了两秒,身前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嗯,不大合身。” 沈容倾蓦地绯红了侧脸。若是合身才奇怪了! 第二十三章 她这样子看起来实在滑稽了些。 衣袖太长了,即便抬起胳膊也不能将手完全露出来。 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像是原本穿着衣服的人被突然缩小了一号,还偏偏被腰间的那条衣带紧束住,牢牢地困在了衣裳里挣脱不出去。 沈容倾怎么也没想到,她在魏霁眼中,能像是让一件衣服给“绑架”了。 因着她刚刚走了几步,衣摆随着晃动几乎盖过了脚面,远远看去,这还差一毫就能接触到地毯的距离已经完全将她的玉足遮挡了去。 牙白色的衣裳再加上蒙着眼睛的缎带…… 微暗的烛光下,她青丝微散自然垂落到腰间。 魏霁掩着唇轻笑,心道中元节的时候肯定不能放她出去,这个样子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了,不定能把多少人吓到魂飞魄散。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夜里头让她在王府附近转一转,说不定比多安排几组侍卫把守还要管用。 那些暗中窥探的,想要混进来的……市井之间流传有关王府的鬼怪传说不少,好像也不怕再添这一条两条。 沈容倾若是此时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现在就要跟他和离。 只可惜她猜不到,听着身前那人意味不明的轻笑,彻底红透了耳尖。 “我、我去换回来。”被他这样的眸光瞧着,沈容倾宁愿去穿那身湿了的衣裳。 她别过视线,转身欲走,却被人从后面勾住了衣领。沈容倾忙抬手攥住了前襟。 魏霁声音低沉悦耳,透着股不易觉察的愉悦:“不用,挺好的。” 沈容倾才不信他的鬼话。可还未等她回眸反驳,脖颈后就感受到了那人长指微凉的温度。 “你松手。”她连殿下都不叫了。这寝衣本就宽大,他还扯,简直气人。 魏霁原本只是勾住了她的衣领防止她跑掉,可她一乱动,略带薄茧的手指无意间就蹭到了她身后的肌肤。 沈容倾被冰得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魏霁深黑色的凤眸微顿,没想到她会如此紧张。就好像之前无法无天去试他前额温度的,不是她了一样。 他垂眸间薄唇轻轻勾了勾,忽然生出了种想把从前那些全都讨回来的兴致。 “嗯?”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沈容倾紧绷着身体。这行为简直比之前揪她的缎带还要过分。他一定是三岁不能再多了! “你快松开。”她自己的两只手都紧攥着前襟防止衣服掉下去,根本匀不出富余的手去制止他的行为,“再不松开我就……” “就如何?”魏霁声音低醇慵懒,眸光落在她的背上,不经意间瞥见了那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 沈容倾咬了半天唇也没说出来她究竟能如何。气归气,可她拿这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往后还摔不摔门了?”他悠悠开口。 沈容倾不知自己何时摔过门了,就算是先前生着气出去找大夫,她也没有重重地把门关上。可现在明摆着掌控权是在对方手里。 她只得摇了摇头:“不摔了。” “没让你走你还走吗?” “不走了。” “我的话听不听?” “听。” …… 这个时候也就不管对方说什么了,除了应下她还有什么选择呢……勾在衣领上的力度终于消失了,沈容倾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过身来。 魏霁凤眸望在她身上,薄唇轻启道:“睡觉去。” 沈容倾顺着刚才的惯性听了他的话就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殿下,你的药还没有喝。” 她沿着黑暗,摸到了圆桌的边缘,绣着金云纹样的衣袖被她挽了起来,纤细的指尖轻轻试探着瓷碗的温度。他们两个耗了这么久,汤药早就凉了。 沈容倾索性将它端了起来:“我去叫下人拿温水热热。” 魏霁轻啧了一声,将碗拿了过去:“凉了就凉了。” 沈容倾抬起了头,隔着缎带似是望上了他的眼睛:“不行,会影响药效,对身体不好。” 她看不见他将碗端到了何处,抬起手只拉到了魏霁的衣袖:“我现在就去,很快的。” 其实对魏霁而言没有什么药效不药效的,深黑色的凤眸微暗,忽而有些庆幸沈容倾蒙着缎带,不是很想去看她怀有期盼的眸光。 荼白色的衣袖还在沈容倾手中握着,魏霁换了一只手拿药碗,在她眼不见的地方,将汤药一饮而尽了。 “睡觉。” 沈容倾听到了药碗放到了桌子上的响动,那里面已经空了,没有一点余温的残留。 “殿下……” 她话未能说完,便被人塞了个东西在嘴巴里。 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蹭过她温软的唇,口中的味道令她微微一怔。 葡萄? 魏霁将她的唇堵住,便转身往床榻那边去了。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向旁边的小桌,那上面好像是会常年摆些瓜果来着。 葡萄很甜,可沈容倾想说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对方明摆着是不想听了,这样的气氛她很熟悉,这是又被嫌弃了。 正这么想着,床边的方向忽然传来了男人清冷的声音:“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不睡觉,等天亮?” 沈容倾抬眸望向他,掩在缎带后面的杏眸微微眨了眨。 “我睡罗汉榻吧。殿下睡床。” 魏霁拎起枕头的动作一顿,偏过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随你。”他将枕头扔了回去。 沈容倾朱唇轻弯,自己摸索着来到了罗汉榻的旁边。上面的小桌早就撤下去了,应是她没在屋里的时候,魏霁命人收拾的。 新婚的第一晚,她曾在这上面将就过。其实王府里的东西样样都是极好的,比起她从前在家中所用的家具,根本算不上是凑活。 被子是一早就有人放在罗汉榻上的,缺个枕头,沈容倾没打算找魏霁要,便拿了原本就放在这上面的几个垫子,大致整理了一下。 一个缎面的软枕忽然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被人丢到了她的榻上。 沈容倾本能地回身去望魏霁的方向。屋内的烛火却“呼”地一下,被人用内力熄灭了。 第二十四章 折腾了一整晚,身体其实已经非常疲倦了。沈容倾摘下缎带,默默躺在了罗汉榻上,身上的寝衣很暖,薄被只微微盖到胸口便不会觉得冷。 烛火熄了,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暗,窗外的月光成了整个卧室里唯一的光源,只可惜云窗严密,厚厚的窗纸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 房间里的事物大多只剩下了朦胧的轮廓,空气中明明飘散的是草药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莫名使人心安。 黑暗之中,沈容倾又朝魏霁那边望了一眼。听着他平缓沉稳的呼吸,渐渐也生出了几分困倦。 “怎么还不睡?”魏霁缓缓开口,夜色中微微上扬的尾音透着种说不出的低哑。 沈容倾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偷看被发现了,慌忙闭了眼睛,可隔了一会儿才恍惚间想起那人根本没往自己的方向看。 应是枕头的声音被对方听去了。 沈容倾收了视线,轻轻应了一声:“就要睡了。” 魏霁没说话,深邃的丹凤眼在黑暗中轻阖,似是准备进入更深的睡意。 沈容倾不知,静默地将眸光移向了窗边。 “殿下明日想用什么早膳?” 魏霁偏过头望了她一眼,薄唇微微动了动。 他缓缓道:“我明日不会醒。” 沈容倾了然,想起枫澈先前跟她解释过这件事,好像是叫做休眠。 “嗯,”她声音很低,“那殿下早些歇息吧。” 魏霁没再应了,淡淡收了视线重新阖上了凤眸。 沈容倾将薄被往上盖了一点,想着市井间还流传着的那些流言蜚语,忽然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朦胧间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个手持长剑光风霁月的身影。 不知这些药里是否添了安神的成分,闻着闻着便让人生了困意。沈容倾临睡前还想着,平常无事也要做梦,今晚遇了大火,怕是又要重复前世的画面。 果不其然,入睡没多久,她便又置身到了那熟悉的梦境中去。 还是她在闺阁里的那间房间,明火刚燃起来的时候便阻断了她所有的退路。烈焰炙烤着周遭的空气,炽热的温度让她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浓烟吸进肺里呛得她咳出了几分泪意,唯有蹲下身的时候,能让已经透支的喘息稍稍有所缓解。 可一切终究只是时间问题,熊熊大火烧毁了房梁,木头的碎片燃烧着从高处坠落下来,又点起新的烈火骤燃。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火光与浓烟,耳畔是屋外嘈杂的人声和假意地奔走呼唤。 真正去取水的只有芷露和月桃这两个小丫鬟,可仅凭她们两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沈容倾将头埋在膝间,烈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一片黑暗之际,却有人忽然将她拉了起来。 周围的场景变了,不再是她未出阁时的房间,这里是陌生又熟悉的王府,是她前不久刚刚待过的地方。 同样是大火,可意外地,她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耳边是那人低沉却不悦的语声。 “傻愣在这里做什么呢?” …… 沈容倾蓦地从梦境中睁开了眼睛,心脏仍强有力地跳动着,却没了从前的那种惊醒后久久不能平复的冷意。 屋子里黑漆漆的,很沉静。窗外一点天亮的迹象都没有。睡着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沈容倾阖了阖眸子,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微颤,好看的杏眸里映出了微弱的月光,终是在轻眨间唤回了些许神识。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对面的那张床,隔着黑暗,她只能看清微垂在两侧深色的帷幔。 梦境中的另一个人,此刻呼吸平缓沉稳。沈容倾将视线落在了桌上那个空了的瓷碗上,许久,缓缓起了身。 寝殿里铺着的是薄绒的地毯,即便赤着脚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冷。绕过还摆在他床边的木凳,沈容倾第一次在黑暗中看见了这个人沉睡着的容貌。 轻阖着的凤眸狭长深邃,薄唇紧抿棱角分明,一袭荼白底绣有金银二色暗纹的寝衣透着他身份的尊贵。只是脸色很不好,远比她之前看到的更为严重。 沈容倾意识到他仍在发烧,抬手探了他额前的温度顿时一怔。 “殿下?”她轻轻唤了一句,枫澈说江先生最快明日才到,这个时辰想去寻个大夫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高的温度,得退下来才行。 那人没有半点会醒的意思。沈容倾回眸环顾屋中,目光最终落在了床边那盆险些被她全部打翻的水上。 好在木盆里的水还剩了些,盆的边沿上搭了块干净的帕子,之前被她那一下弄湿了不少,这会子也差不多快干了。 沈容倾想起了魏霁说过他明日不会醒。便没再犹豫,拿起帕子将它浸入水中,整个洇湿。 这是她从前在家中常用的办法,如今只能先试一试。沈容倾用力将它拧到不会有水滴落下来的程度,重新折叠平整,轻轻放在了那人发着烧的前额上。 她怕袖口扫到对方的脸,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是半跪在床前的地毯上极为谨慎。 这块帕子是不能这样放一整晚的,偶尔也得更换。沈容倾望了望自己刚刚躺过的罗汉榻,又有些担心回去万一睡着了,会耽误事情。 要不……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霁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过了两秒才逐渐回拢,他又比预计醒得早了些。 额前不一样的感觉,令他原本要起身动作迟疑了片刻。宽大的手掌微微抬起,指尖触碰到的是一块洇湿的方帕。 “……” 他本能地望向对面,却没能在软榻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冥冥中视线不自觉地往另一侧移动,终是在自己的床边看到了那个睡着了的小王妃。 她还穿着昨晚他给她的那件寝衣,身上什么也没盖,背朝着他靠在床榻的边缘上,头枕着床柱似是在浅眠。 身下只有那条厚厚的地毯,一双白皙的玉足|交叠着藏在衣摆里,连鞋子也没穿。 许是本来睡得就不实,头在轻轻晃动了一下后,她便迷迷蒙蒙地醒了。魏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下意识地重新闭上了眼。 沈容倾像是还没完全睡醒,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魏霁凤眸微抬透了一道缝隙,默默观察着她的动作。见她神色迷茫地向四周望了望,而后无比自然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揉了揉眼睛? ※※※※※※※※※※※※※※※※※※※※ 入v啦√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 【预收文《救了未婚夫的死对头后》求宠幸求收藏!】 世人皆道安北侯之女顾澜音出身名门温婉端庄,刚一及笄就与新太子定下了婚约,当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但只有顾澜音自己明白,她的人生只是按照别人希望的那样活着。 * 凛冬寒夜,男人浑身是血地倚靠在窄巷的石墙上,沉重地呼吸。 鹅毛般的大雪在他肩头覆了一层白霜,深邃的眼眸散发着危险不可触碰的寒意。 顾澜音站在巷口,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种想“叛逆”一次的想法。 倩影映在那人深黑色的眼睛里,她提着宫灯微微俯身:“还能走吗?” * 直到后来顾澜音才知道自己救下的那人竟是她未婚夫的死敌。 熟悉的窄巷里她被男人紧逼到墙角。 陆绍寒轻挑了她的下颚,幽幽开口: “后悔了?” “晚了。” 【小可爱们戳进作者专栏里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