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死法》 第1章 《美丽的死法》作者:小吉安【cp完结】 文案: 也许你看过马丁的早晨。 也许你幻想过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龙变成僵尸变成一切无法理解的稀有物种。 也许面对现实你无所适从,但想到未来你便所向披靡。你努力地靠理智与幻想生存,到最后发现独自吃饭的是你,独自看马丁交朋友的人是你,独自寂寞的人还是你。 当然,马丁还是马丁,但所向披靡的你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沈家骏,如果我活成了这样,你还愿意在多年以后想起我时,义无反顾地承认你喜欢我吗? 我想你可能会,所以唯有一点一定要传达给你。 从十六岁那年到现在,从你和我一起冲进校门被主任抓包的那天开始,我就非常非常非常地,用尽力气地喜欢你。 所以你一定要向前看。 ————————————————————— 本文也许有续卷。 非常意识流的故事,因文章很长且结局大虐,恳请各位朋友谨慎阅读。 沈家骏x明扬 以上,感谢,完毕。 校园、be、青春 第一卷 清晨 第1章 明扬 俊逸中学是一所令省城人叹为观止的名校。在教育理念还比较自由的很久以前,俊逸学生就不许染头烫头留长发了。 不许恋爱——一般都不许,不许偷溜出去吃垃圾食品——凭什么食堂没炒熟的饭菜不算垃圾食品?以及,一切拉手手行为都优先视作别有用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身反骨的高中生们就容易出现不恰当的自我怀疑。包括但不限于,他不会喜欢我吧?我不会喜欢他吧?我真的喜欢他啊?原来这就是喜欢别人吗?等一系列本来没有但非要说服自己的心理活动。 “我其实很烦这个抓早恋的,”胡老师在讲台上叹了口气,“刚从教那几年,有一对男女同学做同桌,说白了就是玩得好而已。在走廊说说笑笑被教导主任逮着了,硬要我从中介入一下。” “我对男同学说,你喜欢人家姑娘啊?” “那男同学惊呆了,很不好意思地反问我,老师,这就是喜欢啊?” “你要我怎么回答!”胡老师猛拍讲台,“啊?!你要我怎么回答!” 教室里的学生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咬紧牙关告诫自己枪打出头鸟,绝对不要第一个笑。这时三大组忽然传出一声细微的猪叫声,同学们一看,果然是明扬没忍住,笑得鼻孔漏风,只好一个劲捂着脸表明自己真不是故意。 于是整个教室大笑起来。 “明扬!”胡老师下意识指着男生喊,喊完了自己也不知道该说啥,兀自笑了几声说,“你小子没有喜欢的人吧!” “没有!”明扬笑得人仰马翻,依旧恪守师生礼仪地站起来说,“没有,老师,我从没谈过恋爱的。不瞒您说,我真的很喜欢搞学习。” 丫放屁真有一手。 男生们揶揄地吹口哨,给明扬一个一个地瞪了回去。胡老师给吵得头疼,赶紧让明扬麻溜坐下,嘟嘟囔囔地换了根粉笔:“你唬谁呢,你收情书的事咱们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 班主任的声音很小,在全班的起哄声中,恐怕只有第二大组第四小组的第一位男生能听到。 他眨眨眼,轻轻地跟着笑了。 他懒得揶揄,懒得回头看,懒得透过光线去找这位名叫“明扬”的男生。他顾虑很多,总担心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他的别有用心。 “沈家骏,”下课铃响,胡老师拍了拍这位男生的桌子,“到我办公室来拿卷子,发的时候告诉匡宁,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嗯,好,”沈家骏点点头,强迫自己抑制哈欠,“这周小测还进行吗?” “照常,”胡老师得逞地笑,“谁叫他们笑那么起劲,我考完一定有他们好看的。” 噢,男生点点头想,您肚量真小,我好喜欢。 直到下课了,这位坐在第二大组第四小组的沈家骏才终于回了头,状似确认匡宁的位置。他看向三大组到处是笑闹声的最后排,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匡宁是明扬的前座。 赚翻了。 沈家骏扯了扯松散的校服,亦步亦趋地跟在胡老师后面。离开教室前,他偷偷瞟了一眼三大组,一向装叉的嘴角也开心地往上扬。刚要收回视线,那笑声中心的男生忽然偏过头,眼神直直撞向沈家骏的眼睛。 “看啥?”匡宁靠着窗台,把玩着同学放在这的多肉,“龇牙咧嘴的。” “近视眼真让人烦躁,”明扬睁开眼又闭上,闭完了又睁开眼,斗争八百回合还是看不清,干脆手忙脚乱地戴好眼镜说,“总感觉被沈家骏盯了,心里毛毛的。” “哪儿呢?”匡宁沿着明扬的视线反过身,“没看见他啊。” “走了,”刚戴上的眼镜迅速给明扬甩开,“窜真快。” “你不能直接跟他说吗?”匡宁无语地打哈欠,“你直接问他为啥老看你不就完了?” “我有病?”明扬震悚地瞅过来,“自恋也得有个限度吧?这要是有个人突然站我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干嘛老看我,我真觉得很变态。” “……那个,哥们,我有个问题。”匡宁举手。 第2章 “说。”明扬大手一挥。 “你不觉得自己帅到男的也爱看吗?”匡宁问。 “……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明扬反问。 唉。 匡宁想,这哥们是油盐不进啊。 他想不通,如果是长相耐看的人,觉得自己不帅倒也理解。但隔三岔五就遭人表白,人人都说你长得真行的明扬怎么会觉得自己长相普通?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还是一整个脑回路不正常? 到底是谁有大病啊? 俊逸中学的帅哥很多,鬼知道是哪门子原因。可能是帅哥都爱搞学习,也可能十六七岁看谁都又帅又美的——青春荷尔蒙综合征嘛。但在纸片人文化逐渐盛行的女生圈子里,能靠脸成为话题的人很少,明扬算一个。 “你觉得你弟弟帅吗?”匡宁试探地问。 明扬想都没想说:“我弟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帅在哪里?” 匡宁突然开悟了,明扬的精神世界说不定领先同龄人二三十年。 到那时所有男人都痴迷于村口老干部的穿搭,肥硕的体型在岁月面前一律平等。就让明扬活在我长相普通且泯然众人的认知中也不是不行,至少真到了老了的那一天也没有任何年龄焦虑。 “沈家骏都走了你还看什么?”他拍开明扬的手,“别乱用脸,怎么一天到晚跟猴子一样。” “我在想事,”明扬眨眨眼说,“我不记得跟沈家骏说过几句话。” “……猴子,”匡宁慈眉善目地说,“你跟他没说过话。” “哦,”明扬恍然大悟,“这样吗?” 妈的。 匡宁安详地闭上眼,干脆回身收拾自己的课桌。劳烦俊逸的靓女们擦亮眼睛,不要盲目喜欢一只徒有帅哥皮囊的猴子。 这猴子不仅行为举止异常返祖,字迹水平也颇有大自然之风。沈家骏清了清办公室里的卷子,顺带看了一眼明扬试卷上的名字。这字光是看一眼就有点牙疼,哪怕是暗恋一整年的美化滤镜也拯救不了。 偏巧胡老师还在喝茶,咳得两眼昏花才颤颤巍巍地说:“家骏啊,不要在我喝水的时候拿明扬的卷子出来吓人。” “哦,好。” “干脆把明扬也叫来吧,这字是该好好说说了,”胡老师刚说完,立马得到隔壁班主任的大力支持,“你看杨老师教他语文都教出工伤了。” “哦……”沈家骏深吸口气才说,“好。” 好什么啊一点都不好好个屁好。 沈家骏的目标是“毕业前绝不跟暗恋对象说话”,他挺变态的,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老想跟喜欢的人打啵——这种搞颜色是龌龊吗?这叫纯情,别乱扣帽子。 他扭捏半天,终于完成了发卷子不等于去死的思想工作。男生默不作声地在教室里到处走,发到最后还留着匡宁和明扬的没动。本来课间休息的时间就不长,再不把暗恋对象叫办公室,整个流程就显得很蠢,很刻意。 “匡宁。” “啊,”男生看向窗外的视线扫过来,“我的卷子?” “嗯,”沈家骏点点头,“还有明扬的,你递给他。” 匡宁也没有和沈家骏说过话,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然后发现没有下文。明扬撑着头在好友身后看,视线跟沈家骏对上好几次。沈家骏觉得明扬在怀疑自己是残疾,只好自暴自弃地勉强辩解道:“如你所见,我手短了。” 明扬赶紧低下头,发出一声细微的猪叫声。 “你要么就笑,要么给老子憋着,”匡宁直接踹了一脚桌子,“什么毛病啊。” 沈家骏的身形很小,现在都没过一米七,是前几排的常驻人口。后排的男生们人高马大,身形壮硕得仿若一堵墙。路过的室友很自然地搭着家骏的肩,甚至还抱着他的头搓了又搓。 男生一把拍开室友的手,烦躁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走又觉得脑门芯子在滋滋冒火。 好笑吗?啊?这很好笑吗? 手短怎么你了。 是我想手短的吗!是我想矮的吗! 碰上和身高有关的事,沈家骏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毕业前绝不跟暗恋对象说话的狗屁。他往前站了些,从匡宁手中拿了明扬的卷子,用常年肌无力的喉咙无奈地说:“去办公室。这字给杨老师看工伤了,他发誓要刀了你。” 完了,工伤!后排齐齐笑起来,这回轮到匡宁没憋住,拿着卷子狂笑不止。 明扬恼火地接过卷子一看,一是一二是二的,究竟哪里能看出工伤?他仗着身高优势起身,很认真地对沈家骏剖析道:“怎么可能啊!解!根据余弦定理计算可得!你看这他妈,横竖撇捺多规范啊!” 沈家骏凑近距离,很难过地叹息道:“是公元前的规范吗?我上世纪末出生的,不太懂很久以前的艺术。” 整个后排陷入了沉默。 倒是明扬自己率先发出了一声猪叫。 这人笑的时候很关注场合,感觉要严肃的时候就会很认真地憋——然后每回都没憋住。一旦想笑了,鼻子会轻微地吸气,发出小小的猪叫声。 这下好,理实班大后方笑得跟有丝分裂一样,十个人笑成二十个,全他妈裂成两半。 明扬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了。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的狗爬字相当自信,因为他看得懂,他弟弟也看得懂,所以四舍五入全世界都看得懂。本来还想跟沈家骏吵几句嘴,匡宁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去了胡老师办公室。 第3章 离开教室前,明扬的脑子里留下了怪异的违和感。明明说着不好听的话,明明满脸无欲无求十分冷漠,为什么耳垂和锁骨中间是红色的? 操,好烦。 明扬愣愣地想,这小个子高一跟我同班吧? 这么可爱的肉脸蛋子我怎么不知道? 他记起沈家骏的脸,跟匡宁说话时手在校服袖子里规规矩矩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有些粗的声线别说是打招呼,更像是念公式。 但跟自己说话时,眼尾的弧度会悄悄改变。尽管浑身是松弛的,面部表情却比平时紧张。对视时会迅速避开,好像这叫明扬的猴子会吃人。 眼前的胡老师和杨老师还在双管齐下,神游天外的明扬突然头痛起来。 狗日的,为什么自己如此自然地接受了猴子这个设定啊? 作者有话说: 久等,谢谢大家。 依旧是两天一更,预计五十章到六十章之内完结。 挺长一篇be(笑) 第2章 镜面 俊逸中学初中部的本部直升班里,有一对帅到不太符合现实认知的双胞胎。这双胞胎里有个活宝哥哥和面瘫弟弟,两人就好像进化论中的最左端和最右端,为当代人类展示猿猴和高智慧生物之间的本质区别。 据说猿猴因为嫌中考太烦直升本部,而高智慧生物嫌俊逸太烦去了仁礼中学。 就这样,明扬身边只剩匡宁一个吐槽役了。吐槽明扬是一项繁重的任务,如果没有弟弟明帆,仅凭匡宁就好比一个人算总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说真的你像个人吧,”匡宁指着办公室门槛骂骂咧咧,“你看不见吗你看不见吗你看不见吗!” “我没来得及看见啊!” 明扬一边回头辩解,一边维持被门槛绊倒的身形。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没看来人,哗啦撞到一个矮个子身上,低头一看,又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漂亮的头发顶。 “我操……”匡宁捂着脸,“这尼玛。” 如此旋风式的走位沈家骏压根没看懂,他只想在打铃前冲到厕所解决内急。好不容易稳住即将暴走的脾气,迎面扑来一阵熟悉的洗衣粉味。 眼睛一蹬,身板一直,操! “鼻子,”沈家骏急忙后退,撞出些许生理性眼泪来,“痛死我了丫的!!!” “哎哟哥们,”明扬吓得直接捧起受害者的脸,“个白一张脸,莫事吧?” ……好家伙,匡宁想,方言系统得紊乱到什么程度才能八个字八个省份。 他面容扭曲,赶紧回头跟胡老师说没事。沈家骏的脸急速升温,绯红的脸颊蛋子一路要跟天际线齐平,变成一个人工新太阳。明扬以为撞出毛病来了,沿着下颌线快速往耳朵摩擦——你大爷轻点儿!左掏掏右拍拍地急道:“还有哪儿疼没?” 嘴巴被迫嘟起来的沈家骏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在心里不断念叨好想死。 虽然他讨厌任何人摸自己脸,但现在眼前的不是人,是自己暗恋的猴子。 能不能来个外星太君把走廊炸掉。 明扬见沈家骏不说话,着急忙慌地回头看匡宁,眼里写满了“完了撞傻一个”的不知所措。匡宁觉得沈家骏也是个人才,给人叽歪半天还死活不动,只拿着一个眼神到处骂人。 唯独胡老师觉得不对劲,心说摸这么久到底成何体统。 他一边擦手上的粉笔灰一边走过来问:“咋的?我课代表怎么了?” 沈家骏听到胡老师的声音,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脸正遭受折磨,手脚并用地挣脱明扬的摧残。他看向明扬,明扬也看向他,不知怎么的,沈家骏忽然觉得明扬很漂亮。 是那种自己喜欢上他时还要漂亮一点的漂亮。 “没事,”沈家骏朝胡老师摆手,“就是挺突然的。” “哦,”明扬点点头,惊魂未定地松口气,“早说嘛。” 这事儿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按照沈家骏的暗恋思路高低得写一篇八百字散文来记录今天,并在散文中拍胸脯保证绝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狼狈的一天。他的暗恋逻辑非常诡异,说不上话不算狼狈,说上话了才算狼狈。 但紧接着,更狼狈的事发生了。沈家骏中午从食堂回来,发现桌上有一瓶五百毫升的纯牛奶。 这牛奶他是知道的,学校商店八元一瓶,非常智商税。 至于为什么智商税,是因为沈家骏喝了一个月也没看长高。这两百四的开销显得自己很蠢,还不如去网吧坐一个月的包厢,至尊vip卡座,不仅带靠枕,还提供不限量瓜子和酒水。 “我今天中午,”室友紧跟其后地进了教室,一把扯住沈家骏控诉道,“叫你三声你没理我,几个意思?” 沈家骏在座位上摆弄牛奶:“你那叫声有我吃饭重要?再慢半拍请你吃屁。” “啧,你看美女怎么就没有抢饭这么积极,”室友鸡贼地笑起来,“隔壁寝室的男人装可供传阅了,什么意思你懂吗?” “不懂,”沈家骏答得很快,“少看点那东西,有损精气。少年强则国强,要学会对不必要的欲望说不。在注定不会成为自己女朋友的美女面前,我们要勇于做自己。小叶啊,你还是觉悟太低了,思想境界不高。” 这段废话全是核心思想,没吃过十个领导说不上来。 第4章 “你他妈!”叶子华瞪他,“你看着人畜无害的,怎么满嘴垃圾话?!” “因为我是垃圾。”沈家骏答得更快了。 简直缺大德。 沈家骏这人很割裂,大概割裂到什么程度呢?他站在自己照片后说话,旁人会问这是谁在给照片配音——反正哪哪都不协调。如果谁有一双善于发现生活的眼睛,大概会发现班上有两个站在相反磁极的人。 匡宁是第一个发现的。他吃完午饭口口声声说陪明扬买牛奶,陪着陪着就和高一的同班女生说话——此人初中起就谈恋爱了,不说三任也有五任,找话题水平十分高超。等女生一走,他突然回头喊道:“明扬啊。” “嗯?”明扬在结账,皱着眉应了很小一声。 “你跟沈家骏真的很不一样。” “谁?” “沈家骏。” “这不废话吗?”明扬还在低头找零钞,“我姓明他姓沈,祖上十八代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吸气,呼气,要宣布一个大的了。 匡宁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明扬说:“大家都是,中!国!人!” 收银阿姨笑得牛奶都没拿稳。 匡宁想不通明扬为什么买牛奶,那脸气势汹汹地,跟这玩意属实不搭。沈家骏的存在感很低,但等他站你面前了,存在感又突然拉高到喜马拉雅。只要一抬眼,就好像在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啃活人,一只不够来两只,嘎嘎啃。 这印象分简直低到了阴曹地府,哪哪儿都很抽象。匡宁想起什么来,猛地扭头道:“你别说,那小子好像抽华子的。” “谁?????????”这回轮到明扬差点没拿稳。 “……沈家骏。”匡宁善解人意地又说了一遍。 回教室的路程大概三四分钟,明扬的十句话里有八句在确定匡宁到底在说谁。“沈家骏抽华子”这六个字冲击力很大,其震撼程度不亚于打游戏时碰见的美艳npc变成克苏鲁壮汉,好感度拉满却被游戏设定分分钟创死。 不是,那张脸要怎样抽烟才不违和? 把肯德基的薯条倒出来,再把华子一根根塞进去…… 明扬想着想着笑出声,给匡宁看得一阵磕碜。 “我说啊,”匡宁一肘子顶醒他,“你那个没什么距离感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比如?”明扬下意识地承认错误,承认完了很不服气地撇头说,“你怎么跟我弟弟一样啰嗦啊,谁没距离感啊,我有的是距离感。” “哪有一上去捏人家脸的,”匡宁笑着朝一楼的熟人问好,转身苦口婆心地教育好友如何进化成正常人类,“你跟人家熟吗你就上手摸,那要是个异性,路过的同学一传十十传百,你能在别人嘴里热恋三年。” “就这也能一传十十传百啊?”明扬的手给牛奶冻着了,随便把手掌心的水往匡宁校服上擦,转而毫无边际地哼哼道,“谈恋爱怎么会这么简单啊。” 很明显,这次的匡宁课堂依旧没有作用,明扬又有意无意地把话题避开了。这死小子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嘴脸,但真到了讲道理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懂,唧唧歪歪引导别人跑偏话题。 比起注重海外升学率的仁礼中学,俊逸中学的校规要严格很多。尽管两所学校都是传统的走读制高中,但俊逸中学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地处过于繁华的小吃街附近。为了防止学生因美食产生“这一整天都过不下去了”的厌学心理,俊逸严禁任何学生中午出校门。 明扬一向是有什么吃什么派,但他的饭搭子匡宁不是,属于吃不上一口热饭会暴毙而亡的养生狂魔。他俩冲去食堂的速度太快,往往吃完教室里还没什么人。 明扬盯着座位表看了一阵,终于记起自己在找谁了,一眼瞅中沈家骏这三个字。 好家伙,跟高一一样啊。 不是第一排就是第二排。 “我说你真是比我前女友还敏感啊,”匡宁回到自己座位上说,“他都说没事了你还买一瓶牛奶赔罪,简直是事多。” “知道为什么是前吗废物?”明扬一副“亏你谈爱”的表情,“他说没事就没事,你还当真信,鼻子都撞红了,眼神骂我八百回合看到没。” 原来你知道。 匡宁撑着脑袋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你摸的。 之后两人去上厕所,沈家骏刚好在这空档回了教室。叶子华一直在家骏脑门边叨叨,像极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烟瘾,越烦越往心里钻。 高二已经开始一个月了。夏季正在落幕,枯落的树叶群聚在道路两旁,带着学生的笑闹声重归泥土。明明还是炎热的,世界却在逐渐变得疲惫。 开不开学对沈家骏来说都一个样。 他生性就不喜欢打交道,倒不是社恐,而是谁跟他搭话他会说,不跟他搭话他也不主动。他能和别人成为好朋友,但他也非常喜欢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 这种人毕业后,绝对能进入同班同学的遗忘名单,大概是“沈家骏啊……这名字好耳熟,我们班的吧?”这种程度。而他本人对此很无所谓,他非常乐意成为别人的过客。 哪怕面对明扬也一样。 我喜欢我的,他生活他的。 对方的生活并不需要我这号人来打扰,而我也能从这场喜欢中获取足够多的能量——没错,他沈家骏的确很拽,绝不是害怕表白失败。这小子在心里自顾自夸一大通,终于记起手边还有一瓶五百毫升牛奶。正要喝,突然从玻璃瓶的反射中捕捉到一道身影。 第5章 这道身影实在是想过太多次,看过太多次了。 抬起头,果然是一个魂不守舍的明扬。 那笑容漫不经心地挂在嘴边,好像一天到晚都有可以开心的事。明扬看向沈家骏,很是惊喜地笑起来说:“你喝啦?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力气太大了。” 沈家骏瞬间夸不动自己了——美色面前我啥也不是。他眨眨眼,抿着嘴点了点头。 明扬连眼睛都笑了起来。 很突兀地,沈家骏想起了今天上午的触感。那时自己并没有害羞,而是卯足了劲感受明扬手指的疙瘩。要知道暗恋对象的食指指甲有些锋利,不像指甲钳剪的,倒像无意识咬的。 俊逸中学高二开学的第一个月。 两人在教室前门对视着,好像对方的眼睛是一面魔镜。 没有风,没有声响,甚至脑子里都听不见自己呼吸的余音。 他俩同时有了一种预感。 这面镜子下的人会是真实的自己。 第3章 共犯 高中生的一天过得很快,眼睛一睁一闭就容易迎来第二天。 就好像脑细胞嚷嚷着“都闪开我要启动了”结果一天已经迎来结束,只好把脑细胞用在如何跟室友说垃圾话这种无事可做的事上。 回到寝室仔细想自己干了什么,啊,啥也没干。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但沈家骏今天打开头做了个美梦,美梦里的他的脑细胞已经启动了,绞尽脑汁在想眼前究竟是谁。 不男不女,一直在说自己很好看。 美女。 听着,我是美女。 再重复一遍!我说!我是美女! 行了知道你是美女了,别嚷嚷。沈家骏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他恍惚间觉得有个人一直在强调自己是美女,好不容易拨开迷雾一看,居然是他妈的叶子华。 操!什么东西! 沈家骏猛地睁开眼,差点因为过激反应给自己摇了个脑震荡。他惊悚地看着身边的室友,很不检点地吼了句:“你他妈什么美女啊?!” “啊?”叶子华无辜地反过头,“我没说话啊,我就喊你起了个床。” 沈家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人在宿舍,刚从梦里清醒。 清晨,死亡六点半。 “别太荒谬啊。”他摇头晃脑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袜子存放处就快堆积不下的袜子。大概是行为过于敷衍,一同看过去的叶子华同样保持了沉默。他俩用眼神过了一句“找个时间洗”,然后脑子便彻底忘记这回事了。 “与其在梦里看美女,你真不如昨晚跟我一起看男人装。”叶子华说。 “免礼,”家骏揉着眼咕哝,“今早上吃什么?” “粉呗。” “那中午呢?”沈家骏又问。 “你他妈早饭吃了吗搁这儿中午?”叶子华无语地指了指洗漱间,“给你爹速度解决了,等下粉都没得吃。” “啧,”沈家骏动起来,“老子袜子呢?” “……你刚不看了吗?咱俩都没洗。” 操。 沈家骏这人可以不讲卫生,但不太允许自己把不讲卫生摆明面上,讲人话就是好面子。如果不洗衣服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叶子华知,那他是毫无所谓的,但现在要把脏衣服穿出去,他突然就开始扭捏作态,在宿舍门口对袜子存放处做法。 “干嘛?”路过的同学笑道,“沈哥又开始了是吧?” “是啊,”叶子华叹了口气,“发病呢。” 对于理实班的寄宿生来说,每个宿舍都有一定的发病规律。这帮子人经常聚在一起竞选弱智吧吧主,比如谁打游戏死档了,谁炫技把自己旋死了,各个寝室的发病时间不太统一,因此每天都有新鲜的话题可聊。 今天也一样。无聊的鸡皮蒜皮中,掺杂着无聊但好笑的鸡毛蒜皮。 人总记得高中很多事,但沈家骏并不如此认为。他觉得人只是对刻骨铭心的时间抱有一丝感觉,每当自己想起来时,身体的相应部位会起一些鸡皮疙瘩。 这些鸡皮疙瘩说,你是倒霉蛋,你一辈子都记得。 提起高中,沈家骏首先想到的就是今天早晨。因为太过平常,所以成为了体内无法遗忘的一部分。他和叶子华并没有一大早就要记什么东西的学习习惯,只是拖着将死未死的步伐去食堂讨口饭吃。 热气腾腾的窗口前,一点小小的温度便能开心一个上午。 在这样的温暖中,身后传来了爽朗的招呼声。四周都是睡意朦胧的眼睛,有一个男生从二楼的透明挡风板后探出头,笑着和同班同学打招呼。 明明不是酒窝脸,却因为时常笑着,脸颊一边已经有了人工酒窝的印记。他看过来,带着沁甜的,像绿豆粥一样的,让人浑身清爽的笑意。 “明扬!”隔壁寝室地招招手,“今天怎么来食堂吃早饭啊?” “昨晚自行车拉链掉了,我他妈自己连了一个多小时!”明扬恼火地说,“然后掉更长了!真他妈服死。” “等下,”同学理了理底层逻辑,“自行车哪来的拉链?” 不知为啥,沈家骏十分顺利地跟上了电波:“踏板的链条。” “对对对,”明扬相当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就是这个。” 一旁的叶子华感到迷惑:“这跟你来食堂吃早饭有什么关系?” 第6章 “公交不是这趟就会迟到,”明扬站在沈家骏身后说,“也不能这么说,之后那趟人太多,反正我不想挤。” 哟,讲究。叶子华笑起来:“多勤快啊,咱沈哥跟你没得比,那洗袜子全靠做……” “法”字还没说出口,堪堪被沈家骏大叫着截断了。一伙知情人士笑起来,沈家骏恼羞成怒地回头嚷嚷,结果一个比一个笑得猖狂。 食堂阿姨在窗口边敲:“小伙子们,别笑了啊!吃啥!” 此起彼伏的点菜声响起来,沈家骏抬头看了眼早上的菜单。刚眯起眼,肩上忽然多了一只猪蹄。 怪他身高正好,总是能给高个子搭把手。 明扬笑嘻嘻地问:“给袜子干嘛啊?” “松手啊,”沈家骏警告道,“有点距离感。” 肩膀上的手明显愣了一下,沈家骏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太不够意思了。明扬刚准备缩回去,小个字赶紧摸了摸脖颈,补救似地往对方身上靠了些。 “你搭,”他摸完脖颈开始摸耳垂,“搭严实了啊千万别往下掉。” 看这饭搭子多可爱啊。明扬也不客气,干脆两只手都搭上说:“吃什么?” 沈家骏指了指第二排:“我吃绿豆粥加鸡蛋再加一个包子。” “这么点儿?”明扬眯着眼看,“操,我看不清,有些啥啊都?” “包子啊粥啊油条啊……”沈家骏一一列举道。 “那你们怎么没一个人点油条啊?”明扬大为震惊,“没有油条的早饭哪里有灵魂?” “那是我们不想点吗?”沈家骏翻了个白眼,“那玩意要早起抢的,我宁愿自己的灵魂能多睡五分钟。” 叶子华回过头,发现明扬和沈家骏很自然地站在了一起,一个对着菜单指指点点,一个在偷偷摩挲对方的领子。他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和同学们先去找座位了。 明扬见同学们都没了影,便把沈家骏领上前,鸡贼地朝食堂阿姨挤眉弄眼道:“阿姨,你懂我意思吧。” “今天正好有剩,”阿姨叹了口气,“别让同学知道了哈,你小子。” “欸,”明扬点点头,“我保证。” 在沈家骏震惊的注视下,食堂阿姨忽然从蒸笼里变出一根很软的油条。 这油条根本就像外边的早餐店买的,压根不像学校食堂炸出来的。 我他妈! 沈家骏盯着油条看老半天,这什么操作! 他转而仰起头去看明扬,一双眼睛短暂地飞过崇拜的星星。匡宁在这肯定吐槽死,明扬想。他看得好笑,赶紧越过小身板接过赃物。 “快点,”随后小声对沈家骏说,“共犯了啊,油条一人一半。” 这油条的确不是校内炸的,是食堂阿姨们自己从校外带来做早餐的高档货——您自己也知道炸油条技术不过关呐。因为有剩,有时候会拿出来卖给学生。 这事儿是社交恐怖分子明扬某天去上厕所时听到的。他上完厕所还逮住了食堂保洁叔叔,详细地在厕所门口询问了买饭事宜。 沈家骏听到这,忽然就明白匡宁为什么时刻在吐槽了。 一般人谁他妈在厕所门口问不认识的人怎么买饭啊。 油条实在是小,两人找到大部队时就吃了个干净。共犯面对面坐了下来,沈家骏将多买的包子分成两半,给了明扬一半才开始吃。 南方的太阳终于爬到了二楼的天际线。刺眼的晨光从食堂的落地窗横穿过来,落入明扬白皙的掌纹中。 今天跟暗恋对象吃饭了,沈家骏在脑子里的小本本上记道,包子很难吃,但明扬应该没有嫌弃。 ……怎么可能没有嫌弃,明扬吃着包子流心里的泪,吃半天了没吃到馅,你干脆说卖馒头不就完了。 那时候短信收费手机翻盖,还没有为了一顿早餐发短信让别人带的概念,通常是前一晚在教室里叩拜走读生,而走读生连自己的早饭都懒得吃。 理实班本来事就多,带过一次给胡老师逮着,油滴到处是,搪塞教导主任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本来胡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严令禁止不准带了。谁带谁请客,全班都有份。 “那天胡老师找你什么事?”一样坐在教室后排的叶子华问,“把匡宁也叫过去了,应该是有什么竞赛培训营吧。” “嗯,”明扬的记忆正在重启,“好像是奥林匹克预赛的事情,学校说去了就必须过,所以让他好点儿准备。” “下半年竞赛好多,”邻座的同学叹气道,“好像物理和生物也要开始了。”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明扬窝火地放下勺子,心说大早上干嘛鬼扯这尼玛可爱的事,“一到这种时间物理教研组就发疯。” 俊逸的竞赛班子是全年级小班制,先分班级报名,报名后在老教学楼做卷子,分过八十了就能进各学科小班,遭受堪比浓硫酸骑脸的精神摧残。整个学校的教学进度都比区县级快一大截,很多小班学生上多了竞赛课都会恍惚,不知道脑子里的知识该往哪儿摆放。 “骏啊。” “嗯?”沈家骏皱着眉头应道,“叫完整的,搁这儿非主流呢?” “你就报一个吧,”叶子华叹了口气,“你的脸手感真好,没有你我那个小班都上不下去。” “不报,”沈家骏断然拒绝,“高考就考课上学的,没事去搞竞赛干嘛,搞了还不一定加分,麻烦。” 第7章 “不——麻——烦——”一桌子男同胞异口同声,“好嘛,骏骏啊,好骏骏啊,没有骏骏这口饭都吃不下啊——” 捏妈。 明扬惊奇于沈家骏的江湖地位,一边笑一边看他们发癫。好些学生看向这边,把精神世界二米八的沈家骏看得无地自容。他还在拒绝,明扬忽地一伸手,捏了捏沈家骏的肉脸蛋子。 “妈呀!”捏完还一本正经地惊奇道,“真挺软的。” 沈家骏的脸红得像今早的第二颗太阳,还是溏心太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一碰上明扬就没辙,啃人的面部表情突然就娇滴滴的,连手指头都红得不得了。 “我报了也不一定过啊。”沈家骏捂着脸,吃了口扔在一边的馒头,啊不包子。 “试试呗,过了你跟我同桌。”明扬说。 “狗屁,跟我同桌!”叶子华站起来,“你他妈排队啊明扬!” 整个桌子又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这脸到底该给谁摸。沈家骏要癫了,锤着桌子喊:“给你脸了吗就上手摸!天杀的吃饭行不行啊!!!!!!” 第4章 劫数 今早上真尼玛渡劫来的。 沈家骏两眼发黑,感觉给袜子做法不如给自己做法。今天什么倒霉日子?暗恋对象正搭着他的肩膀,跟他的室友打打闹闹。 这像话吗? 俊逸中学小得可怜,但小的同时又十分好面子,力求每一个意想不到的缝隙里都塞满省重点的荣耀。知名校友的相片沿着走廊柱子一排一排往后贴,理实的男生们就在这些知名校友的注视下说垃圾话,一句比一句零碎,一句比一句无厘头。 沈家骏闭着眼,每路过一个就在心里默念一句我有罪。 脑子里没有一根神经在想着学习的事。 “骏啊。” “啊?”还在想入非非的肉脸蛋儿先下意识应答回去,而后恼火地仰起头骂道,“叶子华你要实在嫌我名字长就叫后面两个字,一个字几个意思啊?!” “就是,”明扬的手还在沈家骏胸前晃,嘴巴倒是不消停地附和道,“跟你很熟吗一个字一个字的。” “跟你很熟?!”叶子华瞪眼,“你俩之前讲过话吗这时候勾肩搭背,有你们这样的吗?” “这不就有了吗?”明扬反手往沈家骏胸前一拍,“多好一哥们。” 明扬的声音很好听,好像穿透了一层蓝色的雾气,不真实地从<a href="https:///tuijian/yishidalu/" target="_blank">异世界传来。一帮子人稀稀拉拉笑着,沈家骏嘴角抽搐,勉强消化这十分友善的致命一击。对方的手可能终于找到合适的肩了,走了一路也没撒手的意思。 啧,家骏绝望地想,匡宁呢,来救一下啊。 能救一下的匡宁此时正在教室里嗦肠粉,按理来说肠粉还是一口一口咬比较健康,但现在几个通读生在比谁能把一坨带蛋的肠粉一口气嗦掉。寄宿生们到教室的时候,这场角逐已经结束,匡宁站起身鞠躬,感谢cctv和地方台的鼎力支持。 “你和匡宁是同心连体吗?”沈家骏面无表情地问。 “为什么这么说?”明扬眨眨眼。 “你发病,他也发病,”沈家骏叹口气,“还是你俩本质上就爱发病?” 这是男生今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明扬心里有股纯粹的高兴。这种高兴来得很离奇,好比初次见面时第六感会为自己甄选朋友一样,他潜意识里认为沈家骏和自己在同一个电波。 “回座位。”沈家骏说。 “嗯。”明扬终于抽回手,屁颠屁颠地跟叶子华回后排。刚落座,沈家骏又扭扭捏捏地来了,一只手全是上好佳的薄荷糖。 这次不仅寄宿生有,明扬和匡宁也有。 “噢?”匡宁受宠若惊,“怎么我有啊?” “嗦粉第一名,”明扬拆了就吃,“奖励。” 匡宁对“第一名”的头衔表示认可。他点点头,跟着拆开了薄荷糖的包装。 余光瞥过去,沈家骏在座位上摆弄巨大的上好佳包装袋。 匡宁一直惊奇于超市里那么大一包糖到底谁会买,今天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冤种买家。 “早饭吃啥了?”他问明扬。 “食堂。” “真吃食堂啊,”匡宁随机翻页背课文——文言文都得背,翻哪页都一样,“不会跟沈家骏吃的吧?” “对啊。” 大概是该陈述句的语气太过肯定,匡宁差点把上好佳呕出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好像连中文都看不懂了。倒不是明扬会跟沈家骏吃饭——明扬跟谁都能吃饭,只要有饭吃,而是沈家骏居然愿意跟明扬吃饭。 “他不是一直瞪你吗?”匡宁震惊地说。 “啊,”明扬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这事儿忘记问了。” 本来今天已不好开口,但老天有眼,下午体育跟音乐课连着,相当于高中生放假一小时半。沈家骏最喜欢这种集体摆烂的课程了,他的透明体制在此时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没等男生们拉人打球,赶紧窜到操场颁奖台后面抽烟。 上好佳能缓解烟瘾,但仅限于能缓解。 讲白话就是该抽还得抽。 篮球十缺一,一帮子人抓着叶子华问沈家骏去他妈哪里了。叶子华说明扬不在那吗非赖着家骏干嘛。明扬在小板凳上坐着,声称自己今天状态不好,光是起跳就想呕。 第8章 匡宁跟叶子华对视一眼,心说放你妈的屁。 很多女生聚在树下,想看明扬打篮球。这种时候本班女生倒没什么所谓,外班的一天到晚见不着帅哥,都想趁着体育课来洗洗眼。结果明扬一动不动,甚至连猴子一样的场外欢呼都没有。 这人开口的时候很多人会忘记他是帅哥,但只要不开口,五官就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散发魅力。 校服随便耷拉着——是的,明扬有本事把一件夏季校服穿得极其随便,如果是睡得太晚神志不清,领子上统共两粒扣子还能扣错孔。头发迎着风飘——掩饰了晚上睡得乱七八糟的碎发,以及白到显胖的肤色,分外柔和的桃花眼。 他有一张始终嘴角上扬的面相,桃花眼下的痣很清晰,不用站太近也能看到。表情很多,五官在表达情绪时异常灵活。 匡宁说没讲话时是阳光暖男,讲话时是开朗猴子。 现在开朗猴子突然朝场内大声吼道:“有要喝水的吗!” 这声音简直浩然正气,叶子华三步上篮的动作一下子变成左脚打右脚,吓到当场犯规。 “我操,”匡宁骂骂咧咧,“我虽然要喝,但受不起你这么吓啊。” 于是明扬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一溜烟从篮球场跑了。 留下身后想来送水的女孩子不知所措。 虽然校草小明长了一副中央空调的面孔,但实际上十分抗拒女生对自己的好感。这事儿还得从初中说起,有一天他在打篮球时收到了一瓶救命水,对于当时的明扬来说,再晚一点就得渴死。喝完为表谢意,他给女生回了一块肉松饼。 整个过程非常友好且礼貌,甚至礼尚往来的差价都没超过一块。明扬开开心心走了,但女生的军师们表示这是互有好感的暗示,一定要趁胜追击。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明帆的朋友的朋友知道后告诉明帆的朋友,随后明帆的朋友在放学后告诉明帆,最后明帆在回家时斟酌地问自家老哥,什么时候谈了个恋爱。 明扬懵逼极了:“谁?我吗?” 明帆都来不及提醒,明扬便狠摔一跤。 因为出发点不同,不存在谁怪谁的说法。但这事儿阴影极大,导致明扬在交友上都有些畏手畏脚。他发现因为自己这张不同寻常的脸,普通的行为都会变得并不普通。 而他也首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了。 过了三点,头顶的太阳越来越小,云层也越来越厚。明扬买完水后回到篮球场,踌躇上前的女生已不见人影。他四下找了找,还是没看到沈家骏在哪。 之前没跟对方玩过,不太懂这人在学校里的栖息规律。 “我去走走,”明扬拿了其中一瓶水说,“你们玩。” “啊,”匡宁点点头,“快滚。” 明扬伸了个懒腰,一路从篮球场走到操场,盯着踢足球的男生们发呆。走着走着他又觉得无聊,便上了观礼台,俯瞰整座俊逸高中。 这所高中很神奇。墙里墙外十分割裂,小吃摊位沿着围墙往前跑,一路跑到看不见的深巷再折回,而学校里的建筑大多是白色,安静内敛,古朴肃穆。就和物理老师判卷一样,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 正想着,突然闻到一股烟味。 明扬回过头,发现观礼台最中央的颁奖台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抽烟。那坐姿好似乎在冥想,但手却夹着一根白色华子,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很娴熟,娴熟到甚至散发出雄性特有的性感。手指微蜷,估计是个地道的老烟民。 “沈……家骏?” 听到声音的男生惊疑地偏过头,看到了比自己还惊疑不定的暗恋对象。 绷不住啊,沈家骏想,这他妈算个什么天王老爷来了都解决不了的事。 因为掩饰已经没用了,男生便又抽一口,堂而皇之地展示自己的抽烟动作。明扬朝这个方向走来,沈家骏觉得二手烟不健康,只好一脚把没抽完的踩灭。 看了一眼抽完的三根尸体,又偷偷把它们藏进了颁奖台的缝隙里。 “你真的抽烟啊?”哪料明扬说,“我还以为匡宁骗我的。” “匡宁知道?”家骏挑眉,站起身拍屁股灰。 “他说见过。” “是吗……”沈家骏笑了笑,“很新奇?” “不,”明扬咽了把口水,“挺帅的。” 沈家骏听了这回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比起明扬春风和煦的面貌,此时的家骏显得凶神恶煞。他的确是肉肉的脸蛋肉肉的五官,但眼神不适合乱瞟,能暴露出不易察觉的凶相。 明扬一直在想这攻击性源自于哪,面对面仔细一看,终于发现了源头。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里,沈家骏总是在巧妙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估计全班同学中,只有朝夕相处的叶子华和他同时待在一个空间过。 而在自己的领地时,这个人不需要规划面部表情,非常松弛地看向入侵者。他有一双动人心魄的凤眼,下三白,眼尾向上,看向明扬时强势而自信。 像一匹嗷嗷待哺的幼狼。 第5章 大雪 “你要不动一下?”沈家骏说。 “我能动吗?”明扬叹了口气,“你这脸色就差没杀人灭口了。” “啊?”只一瞬,下三白眼就突兀地消失了。凤眼的重点变成上扬的眼尾,整个人又回到有油条吃的状态中:“不……嗯,挺正常的吗?” 第9章 你管省重点里抽华子的叫正常? 这个年纪抽华子的人很多,但这个环境就已经抽上华子的人算得上屈指可数。明扬家严禁两个儿子抽烟喝酒,哪怕是家庭聚会都只能沾一筷子哈啤。 “味道大吗?”沈家骏又问。 “有点。”明扬答。 抽了四根,不大才有鬼。戒烟对沈家骏这种人来说有点困难,他开学到现在一根没抽,本想小酌一口却报复性连炫四根,舌头底下估计都起泡了。 明扬心想这味道该怎么办,沈家骏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上好佳。 “吃吗?” 明扬迟疑地拿了一个:“你是受不了嘴里有味道的那种人?” “对,”沈家骏点点头,“这你都能猜到啊。” 坦白讲,目前他处于没话找话的状态——笑话!你指望上世纪末出生的恋爱小丑在暗恋对象面前说几个字啊,能连词成句就不错了。比起这位爷的失态,明扬就显得没心没肺多了。他原先不喜欢吃糖,今天吃了两颗,突然觉得上好佳味道还可以。 没有他人在场时,这俩之间的气氛就十分尴尬。 “你……” 等半天没等到一个句子,沈家骏只好又点点头,鼓励道:“你说。” 我怎么说得出口啊,明扬欲哭无泪,匡宁来救一下啊。开朗猴子无法开朗,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豁出去道:“干嘛……嗯……” “嗯?”沈家骏还是十分耐心。 “老……嗯……看我?” “……” oh shit谢他妈 fuck。沈家骏拆糖的手直接凝固,脑子里国语英语串起来骂,骂到最后全变成了火星语,自己都听不懂在骂啥。他抬起头看到明扬真挚的眼睛——太心虚了兄弟们,只好着急忙慌地迅速撇开,痛苦万分地捂住心脏。 这个答案有点惊世骇俗,他不确定明扬知道后会不会在短时间内对学校产生ptsd。 “你……你……”这回换沈家骏支支吾吾。 明扬点点头鼓励道:“你说。” 考验暗恋功底的时候到了。请在手枪级,步枪级,加特林级,短距离导弹级,洲际导弹级,核武器级的范围内,迅速选出伤害最低的核理答案——得亏明扬长得还可以。沈家骏为了防止自己像个变态,不得不叠了一堆甲才说:“长得不错。” 啊,他心花怒放地想,我可以找个地方先死一死吗。 明扬愣了三秒,憋都来不及,直接在红色跑道旁笑出了声。这笑声好像在说不可以,沈家骏恼羞成怒,一拳打在明扬背上。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明扬越笑越放肆,“操,你是断手吗,我就站这呢,你别光顾着打我,赶紧一次性看个够啊。” 沈家骏气绝,管他妈暗恋不暗恋的,先把开朗猴子打到不开朗再说。他越打越凶,最后干脆追着明扬打。 “欸!”踢足球的高一同学喊,“明扬!正好来撑个场!” “不来!”明扬喊,“我现在有生命危险!” 怎么看都无法构成生命危险的沈家骏跑起步来真的很快。他的腿就好像风火轮,在即将入秋的天空下嘎嘎燃烧,一路烧到明扬没力气为止。惊险刺激地追上后,拳头才正好地,不轻不重地打了对方一下。 “干嘛这么紧绷?”沈家骏笑起来,“我看上去很暴力吗?” 明扬大喘粗气,娇滴滴地猴叫道:“伦家害怕啦……” ……尼玛。 沈家骏蓄力,后退一步。 变身! 他在心里喊,超级赛亚人! “操!”明扬挨了一记重拳,吃痛地抬起头叫道,“你还说你不暴力!我差点痛噘过去了!” “谁让你那样说话,”沈家骏嘀咕,“疼没?” “伦家……”明扬张嘴就来,接收到下三白的警告后马上闭上道,“我不疼。” “嗯,”沈家骏看了眼手表,选择性无视前面两个字,“正好要下课了。” 两人路过体育器材室,正巧碰上叶子华那帮人来还球。一伙人打了照面,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下节课补啥作业。 匡宁当即欠打地伸开双臂:“寡人!” 几双眼睛等他说完。 “作业全免。” 操。 他下节课不上,教导主任说的。每年省里都有一支竞赛队伍,匡宁一直在列,从进去起就没出来过。今年的竞赛自习安排在俊逸中学,近水楼台,五名省级队伍的学生周四周五下午的后两节都不上,一直持续到晚自习下课。 “你让骏儿啊坐一下位置行吗?”叶子华问,“我正好有个数列题要问。” “坐坐坐,”匡宁摆摆手,“您们随便坐。” “你也不问下我?”沈家骏朝叶子华瞪眼。 “哥们大气,”叶子华期期艾艾,“肯定不会放下我不管的。” 理实班的学生大概分三种派系,一种是数学拔尖的,一种是物理拔尖的,还有一种是数学和物理平均优秀的,这种人的生物通常比前两种好,遗传题算得快且不容易出错。 匡宁算第一种的典型。在所有人化简选择题算式时,它通常三秒内找到特殊反例。这种人的做题方法没有任何参考性,因为你问它怎么做时,它极有可能回答“二分之一加根号二代入该式就不成立”,问为什么这么代,答看出来的。 第10章 而沈家骏虽然也算第一种,但做题方法很有人样。就算遇到取值情况过多的题目也能有条有理地给出过程,属于思维活跃但十分周到的稳重型选手。 “哪道啊?”第二种人的典型案例明扬问。 第三种人的典型案例叶子华低着头求完沈家骏然后抬起头对明扬说:“反证再归纳的那道题,压轴卷里的,有印象不?” “噢!”明扬两手一拍,“也教下我。” 压轴卷里全是压轴题,统共八道,匡宁前四道屈尊写了个答案,后四道基本都在六个过程以内搞定,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能看懂。沈家骏叹口气,勉勉强强在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他有点心累,不知道这几天的日记应该摆烂不写还是怒写八个版面,具体到打明扬时使了多大劲用了多少勇气,以及打完后自己的汗毛往哪个方向吹这类无意义细节。 啊。 男生走在大队伍末尾,替自己死去的灵魂默哀半分钟。 毁灭吧。 他拖拖拉拉地回到教室,拖拖拉拉地带着铅笔,拖拖拉拉地看着匡宁神采飞扬地从教室里出去—— 然后绝望地在匡宁的位置上坐下来。 身边是换好位置的毒液型室友,身后是隔三秒戳自己一下的手贱版暗恋对象。 “哪不会?”沈家骏问。 “哪都不会。”叶子华答。 明扬负责疯狂点头。 小沈突然想在自己的位置上放一盆白菊花。 好在上课铃一打,来了一位美女实习老师救场。她不走寻常路,ppt里全是古早动漫的主题曲,一首一首播过去,猜到的同学奖励一块榛子味巧克力。 好说。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想。 这压根不是巧克力的问题,这是二次元青年的尊严问题。 jump系少年漫画诸如火影忍者海贼王死神银魂之类,歌唱了不到五秒举手人数就超过三分之一。至于少女类的守护甜心梦色蛋糕师吸血鬼骑士之类,女生更是三分之二都能说得上来,顺便还要表明自己最支持哪对情侣。 别说做题,脑子能在这种状态下保持清醒已实属不易。中间屡次爆发小规模战争,敌我双方激烈陈词,讨论吸血鬼骑士到底该选男主还是男二,三代火影到底死没死等等等等。 全部答完,这堂课才过了十五分钟。 年轻老师被同学们的热情吓到,第一次不知道水课时长该怎么水。上课前,她甚至自作主张地删去了好几题——谁知道实验班里看动漫的这么多啊! “看电影吧,”老师站在前门,确定了一下教务处的位置才说,“我这u盘里就一部电影,大家凑合一下。” “耶——” “不要喧哗!”当老师的头回干这么出格的事,汗如雨下地指了指窗户道,“我也是有领导的!拉窗帘!赶紧拉窗帘!” 学生如此乖巧的次数不多,这绝对算一次。众人赶紧把窗帘关死,紧张兴奋地看向讲台上逐渐清晰的画面。 音乐响起,讲台上一片白色。 是雪,南方人从未见过的大雪。 这样的大雪只有前几年冰灾时才出现过,但当时并不算美景。街道上到处是铲车压过冻雪的泥土,以及水表被冻住后的叫苦连天。 这电影沈家骏没看过,但光看滤镜就知道有点年代了。 女主角从茫茫大雪中穿过,一群吵闹的人走向白雪中的墓碑。 片刻后,她从男主角家里拿出一本相册,在高中毕业的照片中找到已故男友的名字。 藤井树。 音乐响起,画面中出现日本小樽市的海。这是多年后沈家骏对这部电影的全部印象,他意识到重要的人或许在那一刻便决定启程,前往这一生只能抵达一次的终点。而他和对方的回忆,就和这首主题曲的名字一样,叫做《small happiness》。 没有痛苦的难关,没有盛大的快乐。只有平凡的,微小的,但足以泪流满面的幸福。 播到这,电影受众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划分。不太爱看儿女情长的同学们开始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比如叶子华指着题目问,沈家骏拿出草稿纸来答。他俩回过头问明扬听不听,明扬指了指讲台,说自己看电影。 “噢,”叶子华挠挠头,“你看这种的?” “挺好看啊。”明扬耸了耸肩。 再问下去涉及男生的好面子,沈家骏拍拍室友,示意老子只讲一遍你他妈赶紧认真地学。这题其实考的不深,主要是锻炼学生一笔一个步骤的逻辑性。讲了没几步,叶子华便一步步自己往下写了。 趁着他写,家骏偷偷摸摸地回了头。 明扬没有看他,当然也没有看向教室里的任何人。电影里的台词温柔如魔咒,他的瞳孔里有暖光,一点一滴溢满了华年。 第6章 坑爹 如果从叶子华的角度上来讲,这电影的走向每一步都很离奇,他大概花了五分钟时间来理清到底谁他妈叫他妈的藤井树,以及到底他妈是哪个藤井树喜欢哪个藤井树——浪漫细胞全给游戏充钱了,剩给别的不多。 沈家骏本来还想认真看的,但叶子华这逼实在离谱,搞得他怎么努力都代入不了。 “意思是这男的跟这女的同名,然后这女的跟那女的长一样?”叶子华掰着指头问。 “大概吧。”沈家骏转着笔答。 第11章 “那这个一直拿着棍子烧来烧去的男二是从什么时候出场的?” “开头,”家骏继续转笔,“他的名字好像在开头出现过。” “哦,”叶子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意思是男二喜欢这个替身?哦我懂了,那种剧情是吧,男主是替身文学,男二是你的爱情为什么不排队文学,两种文学组在一起就变成了我想和孤寡嫂子谈恋爱文学。” 什么东西,沈家骏大惊失色,我俩在看同一个电影吗! 他忽然意识到这部电影的人物很多,所有人都在围绕同一个回忆打转。在这场短暂同台的旋转木马中,观者通常会选择最能感同身受的视角。 电影里没有沈家骏,没有叶子华,所以他俩置身事外。 那明扬呢?明扬会下意识代入谁? “这电影好牛逼,”下课铃都响了叶子华还没搞清所以然,“感觉很没逻辑性,但仔细想又觉得很合理。” “电影都这样,”沈家骏忽然懒得动了,“你帮我去座位上拿物理卷子行不,我下节课也坐这算了。” “你就不愿意动一下?”叶子华无奈地站起身。 “我是瘸腿鹅,”沈家骏战术性更换物种,顺带还叫了两声道,“嘎嘎,腿是瘸的,嘎嘎嘎嘎。” “你是个屁瘸腿鹅,”叶子华大翻白眼,“你是个智障。” 窗帘一拉开,做班长的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关掉电影。沈家骏身后传来很长的叹气声,他回过头,正巧明扬从抽屉里拿出卷子。 “好看吗?” “不知道,”明扬老实说,“我是什么都看的类型。” “是吗,”沈家骏打了个哈欠,“居然不觉得无聊啊。” “你觉得?”明扬挑眉。 “让我看我会看,”沈家骏揉了揉眼睛解释道,“但不会特意去看。” 他倾身接过明扬递来的卷子,在一堆狗爬字里勉强找到了题——居然会有不认识中文的一天,我真他妈要绷不住了。沈家骏觉得以明扬的水准讲两个字能懂,但对方丝毫没有任何要打断的意思。 抬眼一看,这小子在发呆。 “喂。” “啊,”明扬猛地惊醒,抱歉地看着家骏说,“我知道了,笔给我。” 沈家骏把笔递给他:“你听了?” “嗯,”明扬顺着思路往下写道,“只要知道分情况取反证就差不多了。” 匡宁的卷子也摆在桌上,最后两题分别用了完全看不懂的化简式,沈家骏猜是泰勒公式那一类,高一的小班课试听讲过。他粗略地看了一眼明扬的火星卷子,对方的正面写得很零散,有的情况写了答案,有的情况又没写,跟匡宁一样懒得要命。 “物理。”沈家骏瓮声瓮气地说。 “什么?”明扬还在写,所以没听清。 “电磁场练习卷的最后一题,”沈家骏抠着桌角,“是不是用到了微积分?” “啊,”明扬愣了一下,“大班还是小班那张?”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脑残:“哦,你没上小班。” 这段话很像明扬在自言自语,因为他的眼神是空的,整个思维都出现了网络延迟。他好像在哪个世界里挣扎了一段时间,挣扎完才稀稀拉拉走出来说:“用到了,列式时直接看做整体就行,没必要积。” “不用说明?”沈家骏问。 “不用,”明扬笑了笑,“本来就是超纲,直接看做整体已经是竞赛默认了,哪还用你特意积一次。” “明扬啊。”沈家骏想了想说。 “什么?” 这是明扬的第二个“什么”了。沈家骏忽然想笑,起身摸了摸明扬的头说:“你在熟人面前不爱动脑吧?” 由于动作过于诡异,两人陷入了短时间的语言紊乱。搞不清状况的叶子华唧唧哇哇地杀进来道:“你俩干嘛呢?偷情?” “偷你妈啊,”沈家骏瞪他,“卷子呢?” “这不给你拿来了吗?”叶子华没好气地双手奉上,“大爷,接稳了啊。” 然后转身就走。 “欸!”沈家骏一把逮住他,“你下节课不坐这?” “我干嘛还坐这?”叶子华懵逼地问,“都没你事了我还不坐回去?” 听听,听听! 沈家骏的下三白气势汹汹地摆上脸,想都没想直接给了叶子华一拳。男生吃痛地从座位上飞出去,刚要还手,上课铃突然响了。 “朕赦免你无罪,”沈家骏摆摆手,“回去吧。” 叶子华简直一言难尽:“别太荒谬啊沈家骏!” 沈家骏三个字咬牙切齿,散发着少年人特有的肆无忌惮。而被叫名字的家伙无所谓地撑着头,笑着把室友一巴掌拍回二大组后排。 恍惚间,眼前还有华子的烟在飘。 明扬知道是自己的错觉,不禁低低地笑起来。沈家骏正要问你笑什么,物理老师踩着皮凉拖浩浩荡荡杀进教室。他扫视台下一眼,顶着地中海往讲台上一坐,不动了。 全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收缩脑袋充当空气。 “明扬第三大题,宋易第四大题,今天就讲这两题。” 好家伙,话音刚落,整个教室的肩膀肉都放松了一半。 今天的赵老师很正常,选了他心爱的左护法和右护法。这俩的物理题基本是标答,省联考单科物理王就指望他俩冲业绩。 第12章 但偶尔,赵老师喜欢广泛收集学生的错误答案,并表示我嘲笑你发自真心。比如叶子华电路化简弄丢一个并联,被这老头钉在讲台上当场出一个并联题让同学做,那同学做对了才肯两个人一起下去。 至于那同学是谁。 ……这天选倒霉蛋还能是谁。 “各位说说左护法的题目做对了吗?”赵老师拿着教学杆,不起身,指着黑板翘二郎腿问。 今天明扬站左边,左护法。 “错了吗?”明扬小声问宋易,“哪一步?” “那玩意带负电,”宋易也小声说,“所以你把题做复杂了。” 明扬盯着题目看老半天,发现带负电的负字上有红印,自己下意识当正的算了。 “我讲这题就是为了跟大家说说正电的情况,”赵老师好笑地指了指明扬可以出发但不如不出发的第一步,“没想到左护法这么懂我心思,自己先做了不说,还是个标答。” “啊,”明扬憨憨地点点头,“好歹护法不是。” 台下稀稀拉拉笑,笑了没两声,赵老师又开始搞事了。老头抠了抠没剩几根的头发丝,慢条斯理地说:“你叫个同学上来把负电的做了。他讲负电,你讲正电。” “第四题我来讲,右护法你下去。” 宋易一听,赶紧屁颠屁颠往座位上溜。 一整个后排都和明扬玩得好,个个头都摇断了。叶子华心说今天这个孙子我来当,直接在座位上画了把大大的叉,都不怕给赵老师看见。 妈了个祖宗,明扬想,匡宁那个逼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人。 他想说要不自己做了,受力分析也不是啥大事,谁知突兀地,脑子里传来叶子华咬牙切齿喊沈家骏的声音。 几乎是第一时间,台下的家骏心里一咯噔。 不知道有没有人也会这样,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脏会比之前跳得快一些。 药丸!又他妈会是我! “沈家骏来做吧。”明扬笑着说。 你——爹—— 男生一下子呼吸都慢了半拍,倒不是因为这题有多难,而是暗恋对象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叫了他的名字。高二第五周星期四的最后一节课,明扬的声音穿过教室前面四十多个人头,直直抵达沈家骏从未坐过的第八排。 远处的乒乓球台正有学生在装逼地扣杀,沈家骏不得不收回视线,却看见余晖爬满了白色的教学楼。 明扬就站在这片余晖剩下来的光线中,递给自己一条崭新的粉笔。 唉,沈家骏没辙地想。 老子还是认栽吧。 “噢哟,”偏偏赵老头是个嘴巴多的,“这位同学叫什么来着?字真不错,跟我左护法形成鲜明对比。” “赵老师!”明扬梗着脖子喊。 气氛十分放松,班里同学笑得没有正形。沈家骏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的字比明扬矮一大截,姓叶的牲口指不定又要笑自己一个星期。他做完回过头,十分直白地瞪了明扬一眼。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赵老头和蔼地问。 “沈家骏。”沈家骏无奈地说。 “噢……”赵老头好奇地问,“你咋坐那儿去了?” “……” 沈家骏本来无语到不想说话,但他现在顽劣心思发作,朝最后一排努努嘴道:“叶子华又不会并联题,让我坐后面告诉他。” 你——爹—— 叶并联直接绝望地喊出声:“这哪有并联题啊我的好哥哥!” 全班笑得东倒西歪,连赵老师都没憋住,笑得教学杆都没拿稳。 “我只在这里对你有点印象啊,你没报小班吧?”赵老头笑完,很和蔼地看向沈家骏道。 沈家骏还没说话,明扬挺直身板地抢答道:“没有。” “噢,难怪,”赵老头笑得更和蔼了,“为什么不报?解题思路很清晰啊。” 我他妈。 沈家骏气得瞥过头,捕捉到明扬狡猾的笑容。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想,治恋爱脑很简单,把叶并联打一顿就行了。 第7章 长饭 下课,匡宁在教学楼门口等明扬,迎面等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室友二人组。 “干嘛呢这是?”匡宁赶紧避开主干道,“什么事这么疯颠?” 宋易带着女朋友路过,笑着朝匡宁解释说:“物理课互坑呢。” “咋坑的?” “被赵老头叫上去做题呗,还能怎么坑。” 天爷。 匡宁无语地看向走出来的明扬,这人行为极其恶劣,居然还在煽风点火:“看样子你也参与了?” “不是我,”明扬赶紧狡辩,“主要是昨晚的我太瞎看错题了。” 意思是昨晚的你跟今天的你不是一个人。 匡宁不想吐槽,这巴掌大的俊逸中学藏龙卧虎,理实的人基本比竞赛题还要清奇。 “那边俩!”他朝叶子华喊,“百味馆走一个吗!” “走!”叶子华抽空回头说,“来了!” “我他妈说话了吗你就喊走!”沈家骏骂娘,直接扑到叶子华身上单方面扭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扬皱着眉把沈家骏拆下来:“四个人下馆子划算。” “哦,”老老实实被拆下来的沈家骏嘟哝,“我知道。” 可大爷的问题是这吗。 第13章 一放学,俊逸就跟鸭子出栏一样,到处是学生蹭蹭乱跑的声音。小吃街的香味一路飘到校门口,别说学生了,保安都会派遣同事去街上买两盒煎豆腐。 看得出来,匡宁和明扬是百味馆的常客,连避让路边的小吃摊都轻车熟路。沈家骏跟叶子华就不同了,眼睛从小吃摊的头扫到小吃摊的尾,再从小吃摊的尾折返到小吃摊的头。 “人呢?”匡宁回头问。 明扬拍了拍手里的三星:“买吃的去了。” 匡宁惊讶地瞪大眼:“叶子华跟你说的吧?沈家骏好像没有手机。” “不知道,”明扬盯着旁边的果汁店,“哎哟,操。” “你想喝啊?” “嗯啊。” 明扬最近在攒钱,但俊逸旁边是小吃街就不可能攒钱。他炫了一杯梨橙汁没忍住,又去买了一小碗碎末米粉,站在街边嗷呜嗷呜吃了。 匡宁虽然是个爱干饭的,但好在肠胃有限,不像明扬的消化器官已提前进入下一个进化阶段。他以为这很离谱了,没想到还有他妈更离谱的。自己手里的过季西瓜汁才喝两口,叶子华就遛着沈家骏出现在了拐角。 这人在班上不鸣则已,在校外简直一鸣惊人。 “你手里啥?”匡宁难以置信,“这都什么?” “炸串啊,”沈家骏莫名其妙,“很难看出来吗?” “啊,”匡宁无法转移自己破碎的视线,“这一袋子多少钱?” “将近二十吧,”叶子华见怪不怪,“还买了袋鸡柳,吃了。” 在二次元还没成为一个群体形容词的时候,将近二十的炸串真不是个小数目。 约等于把炸串摊上的三分之二拿了个遍。 匡宁想问我们还下馆子吗,但他不敢。 他怀疑下馆子的钱平摊下来还没这袋串多。 “可能在吃长饭,”明扬说,“我感觉沈家骏比昨天高了。” “你去治眼睛可能快些,”叶子华下意识不信,往室友旁边一站,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身边这人哪哪儿都对但哪哪儿都不对,“好像真窜了?” “你骂人呢?”沈家骏没看他们说啥,只埋头在塑料袋里挑挑拣拣。 又叫了!这小子在心里鬼哭狼嚎,明扬又叫我了! 今天真可以安详去世了兄弟们。 匡宁在街边瘫着,忽然觉着四个人站在一起很搞笑。一只过分帅气的猴子,一个炸串吃的比饭多的矮子,一个世界哪哪儿都美好的直肠子,和一个刚被竞赛题暴打的吐槽分子。 更搞笑的是,四个次元居然能组成一个平面,填满彼此的十六七岁。 “还是别……” 匡宁的“别下馆子”还没说出口,沈家骏一边吃一边拿棍子指路,“走吧?” 说完还把袋子往旁边俩男生递:“吃不吃?” 我他妈。 匡宁收回了手。 谁来救救我。 百味馆是一家很便宜的蒸菜馆,基本五块钱一个菜,一个学生点两个,四个学生能凑十个碗,什么味道都吃点。 老板娘是个老好人,一楼的小桌子压根放不下这么多碗筷,便叫他们去后厨旁的员工桌上吃,哐哐铛铛摆满一整桌。 “我操……”匡宁惊呆了,“国宴呢?” 叶子华当即要夹,明扬忽然暴喝道:“呔!” “我操,”叶子华赶紧收手,“您指示。” “我拍张照,”明扬拿出手机,“你那筷子拿远点,埋汰。” 这会儿明扬很严肃,显得一旁吃串的沈家骏很没头脑——是的,这逼还在吃。匡宁看得牙疼,一把拍开他继续拿的手:“先吃饭。” “啧,”沈家骏偏不,稀稀拉拉地把串倒进饭碗里,“一起吃才够味。” “他到底什么人设啊?”匡宁心绞痛地看向叶子华,“对得起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吗?” “你都已经在理实了,”叶子华语重心长地规劝说,“怎么还用正常人类的角度看问题?” 整个省城的高中体系有三座山,一座是俊逸中学的理科实验班,一座是仁礼中学的文科一班,还有一座是仁礼中学与世隔绝的独苗国际班。 国际班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联考,只参与丰富履历的各类竞赛。这班学生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一般都在友好城市的哪所高中写小组报告,跟国内的学生说不上几句话。至于俊逸的理实和仁礼的文一,算得上两所学校的金字招牌。 但只有老师知道,这金字招牌的反面就是一块破铜烂铁,一群脑子里勉强还记得搞学习的人类幼崽。 “师傅,这蛋怎么两份?”明扬朝后厨喊。 “送的!”后厨的大伯一边炒菜一边说,“你们坐贵宾席嘛!” 四个男生听了直乐,赶紧拿起碗干贵宾席的饭。 一份蒸排骨,一份辣椒炒香菇,一份啤酒鸭,一份红辣椒鸡丝,一份炒腊肠,一份烧茄子,两份蒸蛋,一份绿叶菜。 四大碗饭,四份免费紫菜蛋花汤。 “这么吃真没事?”匡宁看了眼沈家骏的肚子,“沈啊,你还记得自己吃了串吗。” 沈你个头。沈家骏郁闷地捣碎蒸蛋,懒得说话,只顾着自己暴风吸入。 “这哥,”叶子华一边嚼鸭脖一边转桌盘,“吃饭吧你尽操空心。骏骏这白瓷嫩肉的,不吃香喝辣能养出来吗。” 第14章 雀氏。 沈家骏虽然很小,但看上去并不瘦弱,胳膊和腿非常结实,整个人就像等比例缩小的魁梧男子。他和明扬坐一起的既视感很强,好似乎逃亡了八百年险些要吃不上这口饭,在俊逸门口就地饿死。 匡宁当真要去摸沈家骏的胳膊,碗里却掉进来一块鸡肉。 “大爷,”开朗猴子很诚挚地看向他,“再慢点请你吃屁。” “……”匡宁。 六。 “喝酒吗,”叶子华贼兮兮地提议道,“反正晚自习不抓人就抓门,踩点冲进学校就行了。” “我可以,”沈家骏率先顶着一张白瓷可爱脸举手,“两瓶轻轻松松。” “一瓶吧,”匡宁已摆烂,“微醺状态下做题速度快。” “明扬呢?”叶子华朝帅猴子努努嘴。 明扬扭头问:“你几瓶?” 沈家骏豪气的嘴角顿时往旁边歪,扭扭捏捏地比了个一:“一瓶。” 明扬点点头:“那我一瓶。” “……”叶子华。 六。 反正这俩的气氛就很少女,就很让直男们格格不入——沈家骏不像叶子华认识的沈家骏,明扬不像匡宁认识的明扬。等酒上桌时,两人异常同步地把空掉的饭碗往前一推,齐声打了个舒适的饱嗝。 “咋的就吃完了?”匡宁傻眼。 “拿什么喝酒啊你俩这?”叶子华也傻眼。 “你要添饭吗?”明扬拿起自己的碗,没手了,用脚蹭了蹭沈家骏的凳子。 “添,”沈家骏把自己的碗递过去,“那你去添饭,我给你把酒开了。” “ok,”明扬点点头,“添多少?比刚才多点还是少点?” “少点。” 一套配合行云流水,任何多余的碎动作都是对两人干饭精神的不尊重。 叶子华目瞪口呆,赶紧把剩下的扒完伸出手喊:“欸!也给我加点儿!” “自己去,”沈家骏坐着指挥道,“没看明扬两只手满了吗。” 你他妈。叶子华只好自己起身,把酒罐子往沈家骏这儿一放:“给爷松松罐。” “啧,”沈家骏熟练地拿筷子一翘,“放桌盘上了等会儿自己转回去。” 两人一走,员工桌旁就剩他和匡宁了。这俩高一时并不同班,匡宁中考时发高烧砸了瓢,踩着线进了俊逸。他班次靠后,高一时就坐在教室最后混,混完了成绩却次次排头,在女生堆里叱诧风云。 “你初中哪儿的?”匡宁问。 “我?”沈家骏在玩筷子,两指头夹着,险些暴露抽烟酗酒的不良习性,“乡镇的,估计说了你也不知道。” “中考还是自招啊?” 这问题问得好,教育资源稀碎的乡镇怎么可能知道俊逸和仁礼的自招时间。沈家骏笑了笑,想掏薄荷糖却发现自己没吃完饭,只好窝囊地把手放回来说:“中考。” “学习任务重吗?”匡宁好奇地问。 “嗯……”沈家骏眨眨眼,“……可能没有学习任务?” 每天上学的时候听几个字就睡,睡完了再抽烟醒觉,醒完了靠上课催眠,睡着了再起来抽烟醒觉,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非常自律。 匡宁脑袋一片空白。 别说,他也挺自律的。 从七岁开始,上完小学上奥赛课,上完奥赛课上围棋课,上完围棋课上书法课,上完书法课再上英语课,一个周末就这么过去了。 哦,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一个星期的最后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种学习强度还叫个屁的周末。 “我操,”匡宁嚼出点味来,“你说的乡镇中学到底啥水平啊?” 沈家骏觉得这帮子人当真不食人间疾苦,只好站在俊逸学生的立场上思考了一下说:“县六中,知道不?就是那种为了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开设的初中,每年大概十个人左右考上高中吧。” 啊? 虽然不是故意抬高自己的平台,但匡宁还是保守地问:“那你第一名来的?” “……算吧,”沈家骏想,“记不得了,好像村里挂了横幅。” “横幅写啥了?” “热烈庆祝沈家骏三镇第一名?” 第8章 奔跑 起初匡宁以为那个镇叫三镇,明扬把饭拿来后沈家骏才和和气气地解释道自己住的叫盘石镇,“三镇”是指国道周围三个镇。 捏妈。 这还上个锤子的奥赛课英语课书法课围棋课。 有抽烟仙人一半牛逼吗? “你那个不肯定的语气是几个意思?”匡宁捂着心口问。 “因为我不记得几个镇了,”沈家骏若有所思,“七大姑八大姨见我就搓,谁他妈还好意思看那傻逼横幅,丢死个人。” “……” 匡宁咳了咳,用朴实无华且枯燥的酒罐子敲了敲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桌盘。 “举杯吧,”他叹了口气,“敬神仙下凡。” 明扬跟着气氛噘了一口,迷茫但好笑地问沈家骏:“聊什么了?” “没聊啥,”小小个的肉脸蛋子赶紧往后缩,孔雀屏哗啦一下闭得死紧。他慌忙地举杯,然后低头猛灌一口道:“讲了几个笑话而已。” 南方多江,傍晚清凉,整个街道都是橙黄色。好些店的店牌亮了灯,因为缺撇少捺,有了老旧城区才有的烟火气。 第15章 俊逸高中就坐落在这些烟火气的中心,老老实实守着犄角旮旯小一百年。省城人爱热闹,却从不肯让热闹变得有秩序一些,好像周围不乱七八糟的这热闹就少了省城味道。 “未来的各位集团董事长,大学教授,科学院院士,”叶子华举杯道,“跟小的走一个。” “屁,”匡宁喝酒上脸,这会儿红晕染了半边天,“这不是首席工程师叶工吗?就知道谦虚。” 明扬笑得要死还记得夹红辣椒吃。 “今天鸡丝肉的味道还可以,”他夹完在沈家骏身边小声说,“没放很多油,不噶喉咙。” “啊,”沈家骏点点头,“是可以,有次来油放多了,吃嘴里全是泡。” 他偷偷看了一眼明扬的酒,发现对方没喝多少,指不定等下就是叶子华的调侃对象。沉默半晌,沈家骏将自己的空罐替过去,然后利索地将明扬的挪到自己这边来。 “你喝不了?”他皱着眉问。 明扬真没想到沈家骏能发现这个:“我不习惯这味道,主要也没喝过几次。” “没事,”沈家骏小声说,“喝不了就说,等下叶工跟匡院士来敬酒你就意思两下。” 明扬挑着剩菜,笑得差点给辣椒油噎着。 你还真就叫上了。 他勉强跟上沈家骏的节奏问:“你很能喝?” 何止很能,沈家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打他妈六岁起,家里那神经病老太爷就喜欢拿药酒逗他。 孙子有什么好养的,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算吧,”但是在暗恋对象面前自己最好手无缚鸡之力,“两罐还是可以的。” “看不出来啊,”明扬惊奇道,“你喝了没喝一样,真他妈牛逼。” 沈家骏对于酒到底能喝多少其实并不清楚。他家的基因很牛逼,妈妈这边发育很晚,爸爸这边酒量很大,本以为是两者选其一的遗传——毕竟两者的程度都不符合正常认知,但不巧的是家里两个孩子都中招了。 他有个亲姐,大三岁,集万千馊主意于一身,列了十个俊逸中学比仁礼中学轻松的案例骗弟弟去考,考上了才说仁礼中学好玩得多。 沈家骏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两岁时居然哭着喊着“不要跟姐姐分开”。他脑子可能给老姐开洞了,漏风的时候尽说胡话。去村里的路上老爸说儿子得去山里打龙,长大了再跟家里公主住一起——妈的,天杀的,你确定那是个公主。 这就导致很多年后买了塞尔达旷野之息,沈家骏想尽一切办法穿得像坨大便。他姐学公主在旁边恶心他,他想打架又不敢像小时候放肆。 毕竟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之间,光力气就有很大悬殊。 “你是双胞胎?”好歹暗恋呢,不掌握点军情怎么行,“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明扬想起这事就憋屈,“他妈的,我跟你说!绝对是医生扯错脚了,绝对是我弟先出来的!” 沈家骏被这咬牙切齿十分恼火的表情逗得想笑:“他像哥哥些?” “至少比我像,”明扬一边嘟哝一边学明帆板着脸,“平时就这样,看到没,眼睛跟他妈大润发杀鱼的一样,毫无感情波动。而且语音语调非常平,好像我上辈子欠他百十来万得拿命还。 没等沈家骏说话,明扬迅速进入状态开始学:“哦,嗯,你有病?好,知道了,哦,嗯,好,屁,你神经病。” 沈家骏笑得脑袋痛。 隔壁匡院士就“俊逸中学去年高考跌了百分之五的一本率”展开领导讲话,叶工附和,但想到好像只有领导儿子是二本,又慌忙改口说“在俊逸的纵向历史中,略有起伏是应该的”。 时间沾着酒气,粘稠而跳脱地向前流动。晚风在窗边笑看少年们打闹,好像连她都舍不得走了。 沈家骏作为唯一一个喝了跟没喝一样的正常人,好说歹说看了眼手表,登时吓得暗恋都顾不上:“我操,还有三分钟上晚自习!” 明扬一咯噔:“啊?” “欸!那俩!”沈家骏站起来喊,“上晚自习了院士!” “我是叶工!”叶子华说。 “我才是院士!”匡宁指着沈家骏纠正。 谁管你! 明扬抓着这俩就往外拖:“钱够吗?” “够,”沈家骏从兜里掏票子,“我去结账,你带着这俩先去门口。” 两人手脚并用地把叶子华和匡宁摇醒——明扬用拍的,沈家骏用抽的。叶子华在脑浆都抽匀的后劲中清醒过来,终于在阵阵风声中抓住自己“还是学生”的定位。 “跑!”明扬的秋季校服随风起落,“还有一分钟!” “你——大——爷——”匡宁骂了一串被风吃掉的脏话,“叶子华你咋就不清醒啊!谁他妈首席工程师啊!” “你他妈醒了吗搁这儿喊!”叶子华揪着匡宁的衣服,冲出小吃街向学校跑,“还匡院士匡院士地吹,吹屁牛皮吹风去吧你!” 沈家骏落后了些,他笑得实在没力气。四个少年就好像乘坐了一场徒劳的晚风,到下一个徒劳但必经的站台去。周围已经没有俊逸的学生了,只剩下这四个宝才,穿过街口,穿过吆喝,穿过各式各样温暖的冷然的快乐的不高兴的脸,如炮弹一般飞过十六七岁即将关闭的门。 夜晚很透,透到能分辨头顶的夜班飞机,闪烁着行灯飞向远方。 第16章 明扬就在这些灯光之前,就在这场时间紧迫的奔跑之前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笑着朝沈家骏伸出了手。 “快点!”他说。 沈家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在朝谁伸出手呢? 朝一个入校时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的人伸出手,朝一个同学了一年却不敢说一句话的人伸出手,朝一个咬牙努力终于高二依旧同班的人伸出手,朝一个自己不打算有所交集的光亮伸出手。 都不是。 他伸出手,抓住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 他叫明扬,恰巧是自己满心满眼的暗恋对象。 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终于从现在开始纠缠于一起,趁着年少,不痛不痒地都打成死结。 “厉害啊,”就连保安室里的大伯都笑了起来,“你们这速度,运动会接力指定得前三。” “那可不,”叶子华撑着膝盖喘粗气,“谢了啊伯,哎哟,我脑浆都跑沉淀了。” “操,我他妈简直是个行走的人体脑浆离心机,”匡宁狂咽口水,“那俩呢?” “瘫墙那儿呢,”叶子华摆摆手示意少说两句,“我缓缓,我缓缓。” “啊,”匡宁难得没拌嘴,忙着处理鼻炎佬特有的灌风鼻涕,“你缓缓,你缓缓。” 话说完,四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操,”明扬笑得浑身都疼,“不知道还以为躲了一场生化危机呢,缓个大头儿子,胡老师在教室的话我们白跑一趟。” “那可没有,”匡宁笑得想死,“总比关在校外要好得多。” “要不发疯发到底,”叶子华指着校园商店笑,“干脆去校园商店买瓶水算了。” “神经病啊!” “就你他妈说喝酒!谁没事星期四喝!” “那你喝了没?” “……喝了。” 这下好,四个人瘫在门口狂笑不止。 这种好笑的事情一生都难得有几次,但可惜美好的开头一般都是欧亨利式结局。中年男子总有几天提不起力气,胡老师给教导主任拖着,边走边耷拉着脑袋说:“唉,这年头晚自习谁还在门口迟到啊。” “行了,”教导主任虎头虎脸地瞪他,“没有咱们就直接出去喝一杯,别整天抽你那鬼烟。” 一抬头,两中年男子蓦然怔住。 百年名校,俊逸中学,清纯十六岁高中生在线校门销魂。 “啊。”两老。 “啊。”四小。 两老四小,除以二平均分配一下,一老两小站在路灯下大眼瞪小眼,其难以置信的程度简直和台偶剧捉奸在床有得一比。 胡老师嘴角抽搐地指着自家班上的逆子:“听见没!看见没!我脸疼!疼得要死!” 叶子华很忏悔,甚至举起手做投降状。 “都站踏实了啊,”教导主任扯了扯衣服被迫上岗,“让我看看是哪些好家伙。” 第9章 水滴 好家伙一号匡宁,初二起连续三年省奥赛前十,高一在普通班浪迹天涯的竞赛班子选手,俊逸初中部的提前招生考试出去旅游中考甚至发烧的管活不管死分子。 好家伙二号叶子华,仁礼中学初中部直升失利来俊逸的平均优等生,每一门功课都在第一梯队,竞赛怎么着也能拿省三的985保底分子。 好家伙三号明扬,有个死活都不想在俊逸读了非要去仁礼中学笑碎那边教导主任大牙的双胞胎弟弟。自学物理以来基本是满分,在各类物理知识竞赛中一骑绝尘,据说已经被机器人队的教练相中去搞硬件了。 好家伙四号沈家骏……这小肉脸蛋子谁啊? “就是你那个很稳妥的课代表?”教导主任皱眉小声问,“这稳妥在哪里?” “被带的,绝对是被这三个混账带的,”胡老师一口咬定沈家骏无罪,顺便在多年好友耳边唧唧歪歪,“你忘啦?当初有个乡镇中学上来的学生,带动上面领导反思招生政策不公平的那个,就他。” 这事儿说来也很遗憾,与其说是反思,倒不如说是好学校对优秀生源的渴求和争夺。他们以为偏远地区每年都有这样的漏网之鱼,谁知来了一个沈家骏就再难来第二个。 “哦,这样,”教导主任凭借多年教学经验总结出的刻板印象,深以为城里长大的孩子十分不守规矩,“那是不能给这帮混账带偏了。” “对,”胡老师痛心疾首地指了指三个大高个,“你们干什么这个点还在外面造?!” “吃饭。”匡宁老实地说。 “吃饭。”叶子华跟。 “吃饭。”明扬收尾。 胡老师和蔼地看向沈家骏:“属实?” 沈家骏软软糯糯地点头:“属实。” 当我鼻子白长啊?省骨干教师的脸顿时黑成猪肝色。 这浑身酒气的挑衅水平就跟在我头上拉完大便还记得打报告差不多。 对于老师而言,沈家骏这种学生是很讨喜的。不会起起落落太咋呼,不会有点成绩就得意忘形,更不会埋头苦干不听劝。要知道越是好的班,有个性不服管的人越多。 像沈家骏这种做自己但肯听的小孩儿简直是下凡来拯救办公室的。有题来了做题,有事来了办事,讲过的题不会错,强调过的重点捻起头就能讲到尾,关键字还好看!提起他,哪个老师不是心花怒放的。 第17章 结果,结果! 胡老师气得能拦一街出租车,没等教导主任发话,他主动请缨道:“这帮子人全站教室后排去,明天我的课也出去站着上!” 三个大高个郁闷地点点头,唯独沈家骏悄悄松了口气。 好学校到底是好学校,老师不体罚。 这事儿要搁初中,实在算不上犯事。很多学生的家离学校很远,没法上晚自习的占绝大多数。山里路黑,掉坑里学校负不了责。 但要真的犯事了,那帮老师可管不了多的。家里小孩不服管都靠打,更何况这些从小磕碰都当没事人的学生。 沈家骏不行,沈家骏怕痛得很。家里老爷子都不打他,因为小时候打过一回,哭得一个月都不理活物,家里土狗见老爷子就咬,鸡都烦得生不下几个蛋。 胡老师还在前面骂,四个男生在后面老老实实跟。他们不能对视,一对视就会笑。叶子华的嘴老是合不拢,他低下头憋,余光瞥见明扬也在憋,实在绷不住就漏了一声。 于是四个人之间清晰地响起了明扬的猪叫。 “操,”匡宁狂掐自己的肉,“憋住,憋住啊匡宁!” 沈家骏大口吸气大口呼,把这辈子悲伤的事想了个遍。 好不容易走到教室,四个人各有各的面目全非。胡老师难得晚自习来,教室里的学生纷纷抬起头看他,他老人家指了指教室外说:“英雄出列。” 明扬低头进去了,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抬头。 “咋的,不好意思啊?”胡老师指了指各自的座位,“拿着作业去后面站着。” 沈家骏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恨不得埋进抽屉里找卷子——他看见胡老师的脸就想笑。大高个们在后面磨磨唧唧,大概是笑抽搐了都不敢见人。本来是去教室后面站着,明扬担心自己晚自习笑场,干脆往走廊上一站,背朝教室面朝天,状似深刻反省。 后面三个赶紧小鸡啄米地跟,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老实。 “还知道丢人是吧?”谁知道胡老师这嘴压根没消停,像手枪卡弹一样隔几分钟蹦一句,死活不肯一次性说完,“迟到就算了啊,居然在外面胡吃海吃!以为我鼻子摆看是不是,味道我都闻着了!” “糟,”明扬没喝几口,下意识就窜声儿地问,“百味馆味道这么大?!” 匡宁一脚踹过去:“胡老师不是说吃的。” 这话很有自知之明,毕竟嘴里都一股酒味。沈家骏心说自己千万不能开口,他喝两大罐,回来光顾着跑路糖也没吃。 偏偏胡老师还点着他问:“那我说的什么啊?” 明扬脸皮奇厚无比,完全没有整层楼都知道他们去吃百味馆的自觉。他一边发呆一边等沈家骏老实交代,声音没等到,倒是等到谁在扒拉自己的校服。 “嗯……”有个男生都快嵌他身后去了,“……喝的。” 本来味道还不明显,哪料这小个子干脆打了个酒嗝。 一伙人直接愣住,胡老师突然觉得很好笑:“你行啊沈家骏,喝了多少啊?” “没多少,”男生小声叽歪,“真没多少。” 匡宁率先掐了一把明扬的肚肚肉,这猴子龇牙咧嘴,差点又要笑出声来。 “行吧,你们这帮人我都不想说了,”胡老师从教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跟学生喝过,他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都去厕所漱口,不然言老师一来有你们受的。” “谢谢老师!”四个男生一听,赶紧得便宜卖乖地道谢。 这谢道得很有水平,保守估计整栋楼都知道理科实验班在道谢。等胡老师不见了,明扬站在厕所门口小声问:“言老师谁啊?” 三个男生一言难尽地回过头:“原来你不知道啊?” 明扬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知道啊?” 这句反问简直离奇,但一伙人觉得从明扬嘴里说出来就能理解了——开朗猴子稳定发挥。匡宁指了指楼下道:“每周升旗仪式你都在梦游吗?刚抓你的教导主任姓言啊。” “噢,”明扬恍然大悟,学着最近很流行的不二家棒棒糖的动作说,“才知道欸。” ……一伙人无话可说。 你知道三次元的棒棒糖牌子,脑子却在四次元,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家骏背过身,偷偷地笑起来。他受不了浑身黏黏糊糊的汗,只好先洗把脸凑合。明扬在他旁边,直截了当地用冷水冲头。 晚风在窗前呼哧呼哧地吹,夜晚的行人如电影胶片,一帧一帧从行道树旁路过。 两人几乎同时关了水。 这种天,白天的水微热,晚上才有了夏天要过去的实感。沈家骏做事一向豪迈,两手往脸上一抹就算擦水了,相当干脆地睁开了眼。他侧过身,明扬也正好看向他。 水滴沿着男生的脖子俯冲,渗进压根没扣的衣领。明扬的头发多,水一冲,额发堪堪遮住了眼睛。他撑着洗漱台,在沈家骏压根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朝这只心有邪念的幼狼伸出手。 “鼻子中间有水,”随后笑起来道,“你不痒吗?” “啊?”沈家骏眨眨眼,下意识往鼻子摸,“没有啊?” “我擦掉了啊。” 额发很湿,好像一层墨,晕开黑色瞳孔中捉摸不透的情绪。沈家骏忽地后退,堂而皇之地说:“还有没,你再给我看下?” 第18章 明扬听话地俯身,眼前的人却得逞地笑了。他稍微踮起脚,迅速撩起明扬的额发。 “……嗯?”明扬瞪大眼,全然忘记自己眼角还有水滴。他想说话,猛地意识到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男生突兀地钉在原地,不知道沈家骏要做什么。小矮子从兜里拿出纸,在明扬完全没想明白的状态下,轻柔地擦掉额头附近的水渍。 随后好笑地问:“想感冒?头发自己擦?” “啊,哦,噢,”明扬磕磕巴巴,“谢谢。” “真磨叽,”匡宁和叶子华在厕所门口抱着胸,“我俩先走了啊。” “啊,”沈家骏点点头,“我们把头发弄一下。” 等两个酒醒的渐渐走出一段距离,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叶子华小声地问:“明扬的头发跟咱家骏骏啥关系?” “你问我?”匡宁扯着脸,“我就少来几堂课,他俩怎么就这样了?” “你问我?”叶子华也扯着脸,“我像知道的样子吗?” “……你是真他妈废物啊叶工。” “彼此彼此啊匡院士。” 这种胸怀大志的角色扮演持续了很多年,但那都是后话。明扬见匡宁走了,肩膀这才悄悄松弛下来。 别看他大大咧咧的,真要论“和谁独处”却几乎没有过。 上一个人是匡宁,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而上上一个人,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弟弟。 沈家骏是第三个人,确切地说,是第三种人。 他并非自己血肉中的一部分,也并非孤独旅行中遇到的另一个类似于匡宁的独立星球。 沈家骏注定会来到明扬的生命中。好像基因中写下了一串代码,告诉他生来就会被这个人发现。 学术上,似乎把这叫做性吸引力。 第10章 煎熬 “虽然是我多嘴,”沈家骏叹口气,“但这种天气反倒热水洗澡会好点儿吧?” “我脑袋太热了……”明扬吸吸鼻子,一边擦头一边小声控诉道,“吃完饭跑了一路都没缓过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沈家骏嘴角抽搐地说:“你喝醉了?” “我才喝几口啊?!” 话音刚落,风吹得玻璃哐当哐当响。沈家骏好整以暇地抱胸嘲笑道:“行啊搞半天这点酒量。” 明扬恼火地撅了撅嘴,找不到语句反驳又悻悻然算了。 他表情丰富,五官似乎在隐忍自己任性的脾气。沈家骏还想说话,余光忽地看向男生的手。 明扬咳了咳,反应很快地扯住衣袖,将手藏进宽大的袖口里。 “搞完了没?”沈家骏收回目光,当作没看见地问。 “嗯。” 两人走到隔壁班的窗台前,沈家骏给了明扬一拳。大高个惊疑不定地看向小矮子,直到那双蒙着水汽的眼里只有一个小矮子时,小矮子才满意地笑起来说:“……我报小班。” “啊?” “我说我报小班,”沈家骏重复了一遍,“每堂课的座位是随便坐吧?” 难得有一天是明扬跟不上电波了:“……嗯。” “我们必须同桌,”沈家骏盯着他,“行不行?” 隔壁班好些人看向窗外的男生,意识到高个子是理实班很有名的帅哥明扬。这个人真的很有亲和力,上至领导下至同学,几乎人人都知道俊逸中学有一个物理很好的白皮肤男生。 他的帅气实在出众,在帅哥云集的省城高中圈里完全算得上一骑绝尘。 但现在,这位十分有亲和力的帅哥旁多了一个眼神凶恶的小个子。 沈家骏又重复了一遍:“行不行?” 明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着头掩饰心里的八级海啸:“行。” 怎么可能不行。 很行。 非常行。 他觉得下半身胀痛,只好慌慌张张地往教室走。沈家骏趁此机会看了眼明扬的手,右手食指的第二处指节,正因伤痕而无法正常弯曲。 洗脸时这处伤口崩开,渗着根本止不住的血。 明扬没提,但沈家骏觉得哪哪都怪。 他原以为自己意志坚定,过了今天就会继续和对方保持距离。 现在想来真是闲着没事就爱放屁。 这还保持个毛的距离啊兄弟们。 因为沈家骏忽然想开了,明扬便清晰感觉到有双手在触碰自己的衣袖。他本就心里有鬼,这会儿整个人往右边缩,不太高兴地瞪着沈家骏的脸。 “你也有这种表情啊,”沈家骏笑了笑,“还以为你没有呢。” 明扬撅着嘴,像个巨型泰迪熊似地嘟哝:“那不然呢?” “我没见过嘛,”沈家骏摊开手,“单纯想看而已。” 不知怎么回事,这既视感就很像浪荡公子在教室门口调戏良家妇女。 要不是已经拿了卷子罚站走廊的叶子华咳了一声,这会沈家骏的浪话能一路飞到北太平洋。 “你很少说话是不是因为嘴都不过门的?”叶子华指了指教室里的座位,示意这俩快点拿卷子出来陪站,“匡宁那小贱人去竞赛自习了,留着臣妾独守闺门,简直岂有此理!” 沈家骏:“……” 明扬:“……” 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理实的学生做作业比较随意,主要老师不查,全靠学生自觉。到了这份上,平时努不努力哪还用老师提醒,考试排名一往下掉,丢的就是自己脸面。 第19章 一整个班的联考排名都在前两百,掉出去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理实班。 “哟,终于舍得看一眼小班卷子啦?”叶子华惊奇地瞟着沈家骏的卷面,“咋是物理啊,报生物啊。” “不报,”沈家骏正在看题,闻言头都没抬,“麻烦。” “物理不麻烦?”叶子华权当自己听鬼话,“生物比物理麻烦?你人话?” 明扬就站在沈家骏旁边,心不在焉地做物理选择题。沈家骏还在说着,他却有些听不见了。心脏像是被谁绑在密室里,任由一根羽毛上下左右挠。 好险啊差点痒死。 “你还报数学!”叶子华指控道,“你的意思是生物比数学麻烦,你背叛理科生!” “啧,”沈家骏得空解决了一道受力分析,“你英语写完了吗搁这儿哔哔?” 说完,他直接抬头看向身边的大高个:“明扬。” “嗯,啊,噢,”男生的笔差点儿从手缝里溜出去,“啥?” “都说好必须了,你总得让我考上吧?”沈家骏说得大言不惭,“这题怎么写?” 屁,你就是个屁。 有那么一瞬间,叶子华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啥也不是。 沈家骏怎么可能考不上?他就算很多特殊方法不会也能稳稳坐在班级中上游的位置,何况理实班的每堂课就约等于半个小班的思维程度了。 这狗日的就是想问。 我擦,那么大个好室友在你眼里不如明扬这烂腌菜? 只要男生闲,脑子里就会有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幼稚想法——做英语就等于闲,明白吗?理实班的男性个体通常不愿意动脑子做英语,他们眼里天朝子孙不学鸟语。这会儿叶子华的宝宝病又犯了,见沈家骏跟明扬说话,劈里啪啦就去撞他的大腿。 “警告啊,第一次口头警告啊,”沈家骏给你一个眼神并要求你自行体会,“给我撞烦了有你受的。” “英语做不下去啊……” “做。” “完形填空不想填……” “填。” 整个过程很平常,高中生搞不进学习遂骚扰队友实乃兵家常事。 但明扬觉得自己很不正常。 沈家骏好说歹说回复的两个字非常冷漠,但他说完后竟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道:“继续说。” “……行,”明扬在心里喊了百八十遍我稳住,“两个汽缸打开阀门后就是一个整体了,主要是这个计算……” 他真的心脏狂跳,也不知道这破心脏是不是改装成了四驱动,跳得极其有力,极其发疯。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炽热感,自将至未至却万物疲累的初秋生根发芽。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类的心动极富生命力。十七年来“我活着”的认知终于达到了顶峰,对方明明在说着话,耳朵里响起的却是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这声音实在炽烈,好像晚风将所有美丽吹在一起,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沈家骏身上,有自己万分渴求的一部分。 只是那部分几乎给了室友,并没有给站在一旁的我。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只给我呢? “噢,懂了。” 小班卷子的题目大都是思路复杂,用到的公式却极其简单。沈家骏口算个差不多,将解题思路划了几个箭头表示表示就算做完了。他还沉浸在不知名的题目和不知名的恶劣中,突兀地,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起来。 我的个亲娘嘞! 明扬背过身,长长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他妈熬过去了! 他脑子里全是沈家骏的一举一动,好似慢镜回放,将刚才的时间线缓慢坚定地挪了回去。 从不耐烦地敷衍叶子华开始,到猛地掀开自己的额发为终。 两种语气实在差别过大,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沈家骏”。 可笑的是,有可能两个都不是。 人类总是有更私密的“可能”。 “怎么了?”教室里喧闹起来,沈家骏打算进去喝口水,“不舒服?” “没有,”明扬磕磕巴巴,“我跑过头了。” 稍微有点腿软。 “什么跑过头了,”叶子华切了一声,“就他,记住了啊,恶臭明扬,俊逸中学理科一班全宿舍生公敌。” “你没完了是吧?”沈家骏大翻白眼,“明天英语作文看你咋整。” “模板呗,”叶子华指了指自己的英语报,“看着啊,我分分钟写完。亲爱的李华,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我很荣幸能邀请贵校来看歌剧……” 沈家骏摆摆手:“行了,一听鸟语我就燥,吃糖吗?” “又是上好佳?” “你看不起上好佳?” 这俩很习惯互损,说话都懒得看向对方。明扬已经回座了,三五好友来开水房接水,路过他便问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沈家骏在自己座位上看着,一边喝水一边回忆与暗恋对象的美好夜晚。 倒是叶子华一嘴酒味当真难受,主动跑到座位来问:“说好的上好佳呢?” “你不是看不起吗?”沈家骏跟同桌要了张纸,“请你吃屁。” 同桌细细碎碎地笑起来。 沈家骏的同桌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她的座位很规矩,桌子下一个小箱子,箱子中央贴了一只小小的阿狸,红狐狸,对着虚空比耶。长发有些自来卷,因为洗了头没干,二大组的一二排都能闻到她的洗发水香味。 第20章 “陆露,借我对一下完形。”她朋友走过来说。 女生慌慌张张地在座位上掏了掏,小心地在一堆书中转身道:“拿去。” “欸,”沈家骏敲了敲她的桌子,“截胡。” 整个讲台周围一团乱。叶子华正在找沈家骏的末日故事集,把桌子翻得乱七八糟。 少年人的青春果真少不了邋遢。 “介不介意让我溜一眼?”沈家骏心说这逼完了,回寝室绝对往叶子华嘴里塞袜子,“借我看一眼英语报答案。” “不,不介意,”陆露抱歉地看了一眼朋友,依旧小声地说,“但你看完了给盛依然行吗?” “不用,”沈家骏一目十行,“两分钟。” 这小子的短期记忆确实厉害——没啥用处,就适合装逼。没等盛依然回座位,他已经伸出手将报纸还给了女生。 “啊?”盛依然一惊,“你真就只看一眼啊?” “嗯啊,”沈家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自己的报纸,“别!暂时别跟我说话!多说一个汉字我脑子里的答案就飞走一个。” 女生们愣了愣,瞬间笑开了。 他是真烦鸟语,除了考试不得不看二十六个字母排排坐,其余时间一律坚守汉字信仰。就叶子华做英语报的时间,够他在脑子里想十次明扬。 “你要抄可以跟我说的,”陆露笑起来,露出可爱的酒窝和虎牙,“不用这么潦草记。” “那怎么行,”沈家骏狡黠地打了个响指,赶紧低头把刚才的答案誊写在报纸上,“你正确率太高了,不符合我english rubbish的定位。” 正写着,他忽地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疑惑地回过头,刚好将后排的男生逮个正着。 那开朗猴子明明还在和周围的朋友开朗,眼神却任性地盯着自己。 因为戴了眼镜,所以一举一动分外清晰。 教室里到处是女生洗完澡后清爽的洗发水味。 慵懒的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窗外传来男生们拜把子上厕所的呼喊声。 轻而易举地,如同第一次吃早餐那般,沈家骏跟上了明扬的电波。 要糖了这是。 第11章 投掷 一间足够容纳七十人的教室,因严格筛选只留下了五十六名学生。 这些学生聪明得令老师头疼,偶尔会翘课,偶尔会竞赛迟到,甚至偶尔会在其他学生学习的时候跑去哪个旮旯地方自闭。也许他们前几天还在教室里讨论习题,后几天就偷偷窝在宿舍里改装电子锁。 他们想得多,并因为受社会教条控制努力遵守规矩。但心底里,聪明的人多数时间都不服管教。 因此,这些学生私下里会些什么根本不足为奇。 几乎在沈家骏拿起糖的那一刻,明扬就有预感对方会直接扔过来。 从教室前门到教室后门的距离说不上多长,但人多,且光影凌乱。要想直接扔中确有难度,但沈家骏已经摆好了架势。 “哥们,让一下,”他为了稳当,站起来让身边人隔远一些,“我接个东西。” 潜意识地,他认为沈家骏扔不中。 一伙人纳闷地散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明扬便稳稳接住了一颗糖。 紧接着,轨道未有太大改变的情况下,精准无误地飞来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明扬的腿甚至没有任何移动。 这四颗糖满满当当地在手心里躺着,好像在说“刚刚好,四个人”。 为了某张想吃糖的嘴我可是全顾到了。 沈家骏习惯深藏功与名,扔完就转身继续写完形填空。 叶子华迷茫地眨眨眼:“咋?你扔了没扔?” “人家都接着了,”这小子还卯足力气孔雀收屏,“哎哟陆露啊,你还记得完形答案吗,我还差最后五道。” “叫你装逼。”叶子华趁机又拿了一颗糖。 “就是,”沈家骏难得没顶嘴,“叫我装逼。” 这次装叉的成功率并不高,毕竟很久没练了。 他原先能保持这个距离一直扔进罐子里,但现在重复投掷很是困难,摸不准肌肉记忆停在哪一个区块上。 感谢天意。 感谢肾上腺素。 感谢家中那巴不得把孙子养成外星人的老太爷。 这老太爷确实居安思危,深以为和平的日子还没有过一百年,年轻人必须时刻准备着,以防不长眼的再度来犯。 沈家骏自小学习过的东西非常有水平,不知道的还以为打娘胎起就在民兵连训过,一套醉奶军体拳虽然没有任何威力,但每一拳都规范,比很多不运动的年轻人要好太多。 小时候想去抓蝌蚪,得先把石头扔进家门口的罐子才行。 只有那清脆的投掷声钻进老太爷耳朵里了才能走。 “我擦,谁扔的啊,”一伙人接过匪夷所思的糖,懵逼地问,“这准头太可怕了,打山口丁不得爽死。” “天上掉下来的。”冲鼻的薄荷味直窜脑门,明扬头晕地坐下来,任身边的朋友说话也不回复。 “说起山口丁啊,说起山口丁,”一伙人提到游戏就目标转移,“你他妈上回卖我?啊?叫你别开60tp你不听,三两下给击穿不说,十次炮里八次乱飞,你搁那儿放烟花?” “对啊,我一颗铿锵爱国心你看不出来吗?打游戏也不忘热烈庆祝祖国加入世贸组织,你居然在这儿骂我。” 第21章 “……我他娘谢谢你啊。” 理实的军迷很多,有的喜欢地上开的,有的喜欢天上飞的,还有的喜欢手上拿的,对世界大战的时间线倒背如流。 明扬对这些兴趣不大,他喜欢本就存在的东西,例如太空中数以亿计的各种星球。现在玛雅预言临近,世界范围内都掀起一股寻找可抵达的新地球热潮,却始终一无所获。 由此可见,浪费青春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人类的生命需要刚刚好一颗提供热源的恒星,需要刚刚好提供离热源适当距离的天然卫星,需要几次大爆炸以孕育生命的各种物质,需要宇宙酝酿以亿年为单位的时间来营造这些分毫不差的巧合。 不管太阳系外是否有其他可以思考的独立个体,以人类形态活动的生命恐怕只有这一个。 这是浪漫吗?明扬觉得不是。 这应当是造物者的威胁。 奉劝你最好知道活着来之不易的威胁。 本以为第二节晚自习还得出去站着——某两个人巴不得呢,但胡老师不知好歹地让言老师消了气,罚站只好就此作罢。 沈家骏有点可惜,但在外站着确实不适合恋爱脑搞学习,有个高个子美人十分影响自己写作业。 选择题两道不会,填空题的数列太特殊没有参考价值,剩余的大题老师上课讲过。 暂时没有砸瓢的地方。 唯独要留心的是回去往叶子华嘴里塞袜子。 今天这晚自习出奇快,没干什么事就结束了。明扬一直在应付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铃一打,晚自习一下,八辈子没这么快收拾过。他桌子跟遭了什么自然灾害一样,哪哪儿都透着一股主人想死的颓靡。 刚到自行车棚,便看到匡宁站在路边哈欠连天。他被根号里堆根号的鸟题暴打一顿,此刻称得上身心俱疲。 只有在这时,学校才会失去一天积攒的所有活力,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干瘪又好面子。校园大道走过一波又一波学生,单车棚里到处是不记得单车放哪的笨蛋少年。 校门外,热闹的夜晚趁机侵入,将逐渐熄灯的教学楼包裹在疯狂的夜生活中。 明扬想,终于能回家了。 “今天这么早?”匡宁惊奇地看了一眼手表,“我以为你要再墨迹一阵。” “我特累,”明扬摇摇头,蹲身解了单车锁才说,“提口气的余力都没得,何况墨迹。” “罚站罚累的?” 还真是。明扬吃吃地笑起来:“对。” 夜色朦胧,囫囵踩着单车的人从身边飞驰而过。刚到校门,又自觉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了。 俊逸中学在一段窄坡上,学校一到放学便出动所有保安,禁止任何学生在这段窄坡上骑行。倒不是窄坡不安全,而是窄坡外直接连接闹市车道,稍微一个刹车不灵就是重伤起步。 也因此,贴吧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死飞自行车在俊逸受到了严令禁止的待遇。都说区别仁礼和俊逸很简单,没穿校服的情况下,骑山地自行车的是俊逸生,骑亮色死飞的是仁礼生。 明扬不想从自行车下来,他今天非常任性,任性到看见好多保安就烦。 “咋?今天走巷子啊?”匡宁迅速反应,“从大排档那里下坡?” “嗯,”明扬闷闷地说,“出校门就拐吧。” 巷子不好走,下午放学时的路边摊位压根没收摊,传来带着热气的吆喝。明扬没停,他一边避让行人,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烧烤摊,尤其是沈家骏去过的那家。 瞧给孩子累成什么样了,匡宁想。他想了想当前局势,毫不留情地叫住男生道:“明扬!” “啊?”明扬只好刹车,“啥啊?” “你怎么了?”匡宁跟着在他面前刹车,因身体前倾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你挺不对劲啊。” “我很对劲啊。”明扬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你看你前面,”匡宁朝路边努努嘴,“看到路障了吗?” 明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路因城市管理堵死了一半。虽然行人挡住了些许视角,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啊,”开朗猴子颓废地叹了口气,“咋回事啊今天。” 这路是死的。 ——沈家骏是男的。 你为什么还不换道? 沿着大排档下坡,反倒比往常用时更久。明扬和匡宁住得很近,一个在辅道右边一个在大道直行,属于刚好去对方家没有公交坐的临界点。 夜色深沉,公路上已经听不见夜市的吵闹了。那点点灯火被囚禁在身后很远的距离,任由记忆延申也毫无真实感。 变速,自行车越骑越快。能看见衣角在路灯下起飞,手指因握紧刹车而青筋突起。 ……咋整啊罚站时下半身真的有反应啊。 越和沈家骏说话,触电一样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这几天家里没人,父母因公事北上开会。明扬在车库里停车,看见弟弟的死飞靠在墙边,设计十分装叉,主打一个年轻人的生机勃勃。 这小子。 “回来也不说一声?”明扬在诺大的玄关喊,“人呢?这家太大了,听见就吱声,我嗓子痛。” “这——”明帆懒洋洋地靠着厨房玻璃门,手里拿着煎一煎就往肚子里塞的培根,“哥,奶棒在哪?你吃不吃?” 第22章 “吃啥?”明扬直接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跟着走进厨房看了看,“你这做啥呢?” “吐司夹培根夹鸡蛋。” 明扬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成品:“我补救下。” “我都快做好了!”明帆略有表情起伏地抗议道。 “我看下日期,”明扬也不打击弟弟的自信,只看了眼包装说,“热一热吧,估计白色吐司都硬了。” 自家老弟不把“吐司夹培根夹鸡蛋”说成三明治是出于对三明治的尊重。每次在厨房里捣鼓什么玩意,明帆的成品都像军用压缩饼干,只负责保持一坨,不负责美观。 等到厨房里传来细微的煎油声,明扬才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出厨房,记起什么似地回头问道:“星期五就能回?你们仁礼的寄宿这么随意?” “我跟老师说了的,”明帆冷静地答,“放心。” “说?”明扬抱着胸嗤之以鼻,“你单方面通知的吧。” “咋都瞒不过你,”明帆笑起来,“知道也别说,给点面子。”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出现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这餐厅没用什么金砖银砖,更没挂一些很有意义但看不懂的大型壁画,之所以说是富丽堂皇,是因为墙体做了壁橱设计,摆的全是一些陈年好酒。 明扬懒得看,反正家里也没人喝。 他抓着手里的吐司残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弟弟闲聊。对熟到不行的人来说,他俩其实还算好认,性格上有很大的不同。因这性格,相熟的人都说明扬要帅一些。 明帆很沉稳,沉稳到一双眼睛里总也看不见波澜。 不会像哥哥那样,有事没事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 “咳,咳咳。” 当哥哥的又开始表情丰富了,这下甚至还噎到了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说道:“我去,帆儿,水。” “唉,”明帆无奈地递来一杯水,“你慢慢说。” “我问你啊,”明扬咳完了,忽然觉得自己咳死了比较好,最好这几秒钟永远别活,“你对男的什么感觉?” “啊?”明帆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回答?” 他和哥哥对视了半分钟,忽地看见哥哥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没事,”哥哥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去洗澡吧,我来洗碗。” 第12章 公主 叶子华觉得今天很离谱。 沈家骏居然在寝室里洗衣服。 不是那种安慰自己的洗一两件,是全洗。 懂全洗的含金量吗? “我擦,你不洗我当真觉得没多少,”叶子华感慨道,“你一洗我就打心眼里觉得。” 战术停顿。 这逼要欠揍了。沈家骏吸吸鼻子:“你最好说点好听的。” “你袜子好多,”叶子华决定陈述事实,“是每次不想洗所以疯狂买的吧?” 只可惜事实太肮脏。 沈家骏深吸口气,劝慰自己正人君子要勇于面对现实。 然后劝慰失败。 盆里的水全倒叶子华的毛腿上。 “你大爷!”叶子华哀嚎,“这啥水?!你洗袜子的啊?” “袜子洗完了,”沈家骏忍着没发作,“这还没碰我脏衣服的!” “你也知道自己衣服脏?” “你还想再来一盆?” 这会儿要有个大喇叭,两人能对着大喇叭狂叫不止。 但好在沈家骏有公德心,眼见阳台晒衣服的地几乎被自己霸占完了,便屈尊放过了正要洗澡的叶子华。 “我在阳台抽烟啊,”沈家骏朝厕所喊,“别有事没事喊我。” “臣妾……” “shut!up!” 最好的朋友爱说臣妾,暗恋的对象爱说伦家,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哪里有毛病? 沈家骏懊恼地窝在阳台一角,一只手拿着烟灰缸——高攀了,不过是瓶子剪开的破烂,一只手夹着烟,盯着远处黑不溜秋的教学楼发呆。 最后一个好学的学生也走了,保卫处大爷一层一层关着灯,帮助这栋破楼融入黑夜。 他叹了口气,寻思今晚是不是做过了头。 这反省说不上有多深刻,毕竟反省后沈家骏更坚定了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暗恋对象就站一边做题,能把持住的男人都是孙子——谁杠谁对。 沈家骏深吸口烟,学着<a href="https:///tuijian/minguo/" target="_blank">民国时期的老烟枪一股脑吐出去。他烟都没抽完,好死不死的公主姐姐平白日子打来了电话。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沈家骏愤怒地掏出小灵通,心说这恶臭公主压根没想过弟弟被收手机是什么下场,她眼里哪还有弟弟的死活! 但弟弟还是接了,因为他是弟弟。坐拥比爸爸还不如的家庭弟位,俗称弟中弟,狗中王。 “喂?” “弟啊,”姐姐愉悦地说,“长高了吗?” 吸气,呼气。 沈家骏对自己说,要冷静。 “干啥?”他凶恶地低吼,“我现在烦着,你别专门打电话来添堵。” “什么话啊。” 沈佳欢在大学里散步,到处搜罗粘腻的情侣。她看到一对感情好的就站远一些,伸出手,将情侣的背影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用意念把他们拆开。 然后说了句天打雷劈的昧良心话:“想你不行吗?” 第23章 “你看到我害怕的眼神了吗?”沈家骏连烟都不敢抽了,起一身鸡皮疙瘩,“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小姐我消受不起。” “咳,”沈佳欢咳了咳,“我可说了啊。” 沈家骏警铃大作:“……你没动我硬盘吧?” “你还有硬盘?” “当我没说,”弟中弟赶紧装作无事发生,“怎么事儿?” “你们男生……我是说比方啊,打个比方啊,”沈佳欢咻地弹开拇指和食指,自顾自拆散眼前的情侣才问道,“喜欢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很主动?” “啊?”沈家骏忽然觉得很不爽,“你喜欢谁啊?” “我没喜欢谁!”沈佳欢赶紧提高音量,“我就问一下!” “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沈家骏压根没发现自己也是男的,“不要喜欢男的,男的喜欢别人的时候,脑子里只有邪恶的肉体。” “真的?”沈佳欢大受震撼,“不是你在自我介绍吧?” “你爱信不信!”沈家骏心虚地扩大音量,“你随便逮一个问问,不想不是真男人!” “不是,”沈佳欢心说我要问啥来着,“我是问你们主不主动,谁问你心里想什么,再说,光脑子想也没用啊。” 沈佳欢完美继承老爸的思维,深以为谁搞暗恋谁是狗。 沈家骏倒是跟老妈像,不知道喜欢别人非要嚎一嗓子是图什么。 “看人吧,”他抠了抠手臂的鸡皮,“你总得允许内向的人存活啊,又没说所有男性就非得有爱就追,这分明是对性别的霸凌嘛。” “你说得对,”沈佳欢得到老弟的肯定,瞬间就不拆情侣开始积功德了,“那行,我也应该摒弃这种无意义的矜持,还是换我来追吧!” “啊?”沈家骏一惊,心说哪只猪啊敢拱他们家的玉白菜,“谁?什么东西?!哪个男的?!啥专业?多少岁?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挂了。 这操作简直离大谱,沈家骏啥都没干却觉得自己亏了一个亿。他突然觉得社会太险恶小年轻把握不住,冲到浴室对着坑位就开始喊:“叶子华!” “我操,”好好一个大高个直接给吓到脑子嗡嗡响,“什么事儿啊,你想吓死谁啊。” “你是不是有明扬电话?” 叶子华吃了一嘴洗发泡:“你买串的时候不是看我发短信了吗?” “发给我!” “你有病啊,”叶子华无语至极,“我之前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这会我一大老爷们洗澡你就要了。” “行,”沈家骏抽着烟回阳台等,“你快点的。” 叶子华这几天给这帮人折磨得不轻,不知道好好的友情怎么给整成了基情。可能是整个班都陷入季节转换的倦怠期,也可能是这年头的纯爱战士全是套路。 后排几个男生都恹恹的,要么打游戏老是输,要么和女朋友说话哪哪儿对不上,一做题,六看成九,加看成减,各种低级错误信手拈来。 至于叶子华自己,他从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更没觉得哪个女生能让自己心脏乱跳。 爱情这玩意还能夺魂不成? 这个问题沈家骏也问过自己,问得很早,大概在一年前。 他知道喜欢同班男生不对,但还是一次又一次丢下这种“不对”,将所有接近对方的举措歪曲成“只是被有趣的人事物吸引”而已。 这玩意并不夺魂,因为当事人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在行动。 只是理智却怎么都找不着了。 趁着叶子华还在洗,沈家骏从抽屉里拿出自己规整的日记本,看着封面没说话。 这傻东西谁爱写谁写去吧。 就很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越写越得不到实物。 “我洗完了,”叶子华在厕所喊,“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你存号,先进来把澡洗了,等下熄灯毛都看不见。” “噢,”沈家骏看了眼相册,一张明扬都没有才放心地起身找睡衣,“板砖我放桌上了哈。”“不是吧,”叶子华看了眼垃圾板砖的通讯录,“联系人怎么就这么点?你初中同学的号码一个都没留吗?” “咋留,”沈家骏在床上到处乱翻,“就我有手机。” “啊?” “你当真以为上俊逸和仁礼很容易啊,”男生无奈地回过头,“你把小时候参加兴趣班的费用全加起来算算。” 这属于诈骗式起跑,相当于一千米的路程家里人给你跑掉一半。 但骚包的是,家里人也没问当事人愿不愿意莫名其妙少跑这一半。 主打一个我说你行你就得行。 沈家骏洗完刚好熄灯,收拾收拾便看了眼手机。明扬的号码安静地出现在通讯录里,倒数第二个,完全没有被暗恋的排面。 想都没想,沈家骏往明扬两个字前加了一个a。 想都没想,沈家骏给“a明扬”打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一阵才接。 a明扬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您好,您哪位?” 沈家骏一怔。 他都没来得及后悔自己的冲动,便被这句礼貌的询问问住了。 扪心自问,沈家骏想过明扬的另一副嘴脸,藏在厕所前洗头的光影中,藏在每一次盯着窗外发呆的背景里。但这些只能靠他自己想象,真实的明扬会如何,远不如亲身体会来得直接。 第24章 原来是这样。 原来爱笑的声音也能如此疏离。 “是我,”沈家骏深吸口气,没有说自己名字,而是重复了一遍道,“是我。” 那头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了,只留下轻浅的呼吸声。 “沈……家骏?”不过一会儿,开朗猴子的笑意转瞬袭来,“匡宁说你没有手机啊。” “我没带去教室,”沈家骏又掏了根烟点上,“板砖的作用不大,总不能在教学区明目张胆地打电话吧。” 俊逸讲究物极必反,往往教学区狠抓人,宿舍楼就抓得很松散,只要不出重大安全事故便一律无视。它不像隔壁仁礼中学,两手都抓偏两手都顾不上。 “噢,你打的正好是时候,”明扬说,“我刚才正好在玩王子救公主。” “三星的那个?”沈家骏低低地笑。 “你知道?” “嗯,”男生抖了抖烟灰,“我姐的手机就是三星,她还救到挺后面了。” “救到了没?” “没,”自家那姐能有这耐心吗,“她骂被抓的公主是傻逼。” 明扬笑得想死,稀稀拉拉地打开门去客厅,催自家这臭屁老弟睡觉。等明帆嘟嘟囔囔地答应了,明扬才问沈家骏道:“你这么打电话不会被抓?” “不会。”沈家骏看了眼夜空,好似乎等到了一颗迟迟不肯坠落的流星。 他突然很渴望对方能抓住自己的把柄。 要想变得亲近,就必须制造一个只有自己和明扬知道的缺口。 “真要来抓我也没办法,”于是沈家骏说,“又是玩手机又是抽烟又是熄灯后乱窜的,罪行已经足够一份国旗下检讨了。” 这实在离奇,也没多三好的明扬直接傻住了。 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抖了一次烟灰,隔壁寝室的洗澡声终于消停了,大高个才抠着手指咕哝着问:“那你打电话来是啥事儿啊?” 沈家骏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 第13章 闪电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 打电话…… 电话…… 话…… 啊。 明扬低头一看,又硬了。 猴子的功能这么健全且敏锐吗? 他叹口气,偷偷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四层别墅,他和明帆都住第三层,鬼知道那小子到底有没有睡。 别看弟弟一板一眼的,真要上头了自制力贼低。 “帆儿啊?” 他试探地朝弟弟房间喊,没人应,整个空气弥漫着一股放心吧老哥我很自律的气息。 那应该是在自律地玩电脑了。 明扬欣慰地锁了门。 “你弟?” “嗯,”明扬打开台灯,窝在自己常待着的位置上说,“他今天回来了。” “啊?”沈家骏一愣,“不是走读?” “寄宿,”明扬觉得热,站起身来到处找空调遥控器,“明帆我行我素得很。” 对于过分优秀的生源,学校愿意网开一面。就算冲不了省状元,省城的状元也绝不能平白让给仁礼中学。 那是恶犬互咬的资本,是喝酒应酬时能疯狂夹菜的底线。万一是教育厅组织的饭局,更不能被仁礼的阴阳大师们比下去。 省状元在哪都可以,反正不能在仁礼。如果对方不慎养了个状元,能让俊逸领导失眠一个星期。 要是明扬愿意,稍微在违纪边缘试探试探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是不敢的,这点和明帆完全不一样。 “我听很多人说你们长得超级像?”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初次见面的,完全不了解的,完全不打算了解的,都会开玩笑似地这样说。而明扬呢,也每次开玩笑似地答一模一样。 但这次对象是沈家骏,随便一句话能让自己下半身胀痛的沈家骏。哥哥忽然很想说实话,这个问题骚扰了自己很多年,每一年都有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在灯光落下的阴影中,哥哥鼓起勇气说:“我不知道。” 很小的时候,感觉世界非常神奇。 够不着的电箱,不允许小孩进入的工作单位,一定要仰着头说话才肯听的大人。画面光怪陆离,而自己并不知道“明扬”是一个人类。 在这些说不上是现实还是梦境的过往中,明帆就像另一个时间点出现的另一个自己。采取不同的表达方式,运用不同的处事手段,表达基因带来的同种价值观。 如此幸运有一个永远同行的同类,何其不幸有一个如此相像的对手。 明帆啊。 我们一定要相像吗? 在这样混乱的想法中,突然混入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他又是玩手机又是抽烟又是熄灯后乱窜的,但他用很低地嗓门说:“我觉得不像啊,一点都不像。” “……啊?” “你来报到的时候,明帆陪你办手续吧?”沈家骏断断续续地回忆道,“我当时就想,这个办手续的人一定是哥哥。” 明帆有点晕乎,赶紧起身缓一口气。 可沈家骏觉得说了这些还不够,还要吊儿郎当地补上一句道:“至于现在,想认错都难吧。” 虽然活了十六年,但明扬从没有听过这句话。 哪怕是父母,都能在太久不见面的情况下叫错。 沈家骏是哪来的自信? 第25章 “你最好不是随便说说嗷,”明扬努力抑制喉咙的颤抖,“你最好绝对不会认错。”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想当弟弟的哥哥,”沈家骏蹲在阳台上笑,“第一次不会认错,之后还怎么认错?” 内陆的晚夏,通常看沿海台风的脸色。若是有个台风来旅游,这会儿能直接吹倒一片老旧的玻璃。周围万籁俱寂,沈家骏沉浸在明扬的呼吸声中,等待零星的烟头熄灭。 他以为明扬还有话说,却没想到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刚准备打回去,沈家骏却不确定起来。 不会是在躲家长吧? 他小聪明忒多,从小在伪乖巧上下足了功夫。搬回市区后,跟恶臭公主更是恶臭相投,为了凌晨修仙不惜互打掩护。 往往是老妈搜了一间房后,两人速通短信以示警戒。 在别的事上,姐弟俩基本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但这事儿不行,这事儿可谓极有默契。 敌方异常恩爱,我方再不团结就自身难保。要知道互相出卖的结果只有一个——手机没收,姐弟绞刑。 于是沈家骏油腻地发送了一条一毛钱短信:“晚安。” 明扬没回。 沈家骏由衷地想,希望手机没事。 他回到床位旁,将烟盒收进了抽屉。阳台上有风没觉得热,这下子差点儿给闷死。叶子华本来窝在床上看小说,终于给热得坐起来,下床拿他俩买的台式扇。 “好闷,”沈家骏皱着眉,“怎么这么热?” “不知道啊,”叶子华说,“是不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窗外“哐当”一声惊雷。 “我操?”叶子华吓了好大一跳,“什么玩意儿?这么突然的吗?” 沈家骏看了眼手机,死气沉沉,啥也没有。他叹口气,给台式扇插上电。 哪料又是一道闪电,距离还极近。 “我操我操我操,”叶子华脑子一抽,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这玩意是不是落附近的避雷针上了,我咋感觉就在学校后面啊?” “消停,”见过闪电落眼前山地的沈家骏见怪不怪,“劈不死你。” “那如果劈死我了呢!”叶子华对着室友总忍不住撒娇,“臣妾不!想!死!啊!皇上!” “你死有余辜,”沈家骏叹口气,“你死得其所。” 这道闪电凶恶而美丽,嘶吼着拥抱整座城市。男生宿舍短暂地喧哗起来,隔壁寝室打开阳台门,悉悉索索地蹲在露天阳台上。 每一双仰视的眼睛都很兴奋,期待和日常无关的奇迹能早点发生。好像摇摇欲坠的云层能掉落梦想,能吞没自己高考后想去的地方。狂风穿过绿化带,将死守树枝的树叶牢牢摁进土里。 下雨了。 倾盆大雨。 叶子华心说这么大的雨鬼才睡得着,只好拿出手机重新看种田小说。他看了眼沈家骏,见对方斜靠在阳台门边,就这么盯着远处的暴雨卖力地发呆。 隔壁寝室说,苏联重坦穿过雷雨的画面一定很帅。 是吗? 沈家骏没来由地想。 那明扬在干什么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人家,明明之前还一句话没说,现在却无时无刻想见到活物。 如果能在这道闪电前疯狂地接吻…… “骏啊,”身后响起一道无语的声音,“你都看到这大雨了,你都站在这阳台边了,你却不知道收一下刚晒的衣服吗? “啊,”沈家俊猛地清醒,“我说呢,总感觉有什么事没做。” “那臣妾的内裤……” “收,我哪回没给你收?” 也许是刚才打电话时太安静了,也许是今天真的又疲又累,初秋的雷雨如同警醒,强迫沈家骏变成不喜欢明扬的样子。 “这么一看皇上长得还不错,”叶子华娇滴滴地在床侧翘兰花指,“鼻是鼻眼是眼的。” “谁不是鼻是鼻眼是眼啊?”沈家骏无奈地回过头,“叶公公赶紧睡觉,别熬夜了行吗。” “我的定位是妃嫔!” “……你还是杀了我篡位吧。” 叶子华切了一声,乖巧地上床躺平了。他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总是下意识地看见别人的优点。开学第一天,他就知道沈家骏长得好,早熟,气质比同龄人可靠。 虽然抽烟,但一定在旁人允许的情况下拿着烟灰缸抽;虽然被迫当了数学课代表,但课余时间从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 好室友一直都是这样。 只知道贯彻“好”,却不知有些事要说出口才会变成“好事”。 隔天到教室时,讲台上一堆被风吹跑的试卷,等着学生一一来认领。明扬临走时压根没管位置的死活,到校一看,十张卷子九张不见了。 他只好顶着泡眼走到教室前面,咕哝着咒骂昨晚的雷声。 “这儿呢,”沈家骏指了指自己的书堆,“在我这儿。” “啊,你帮我拿的啊?”明扬感激地接过,“昨晚上手机没电了,我对着虚空说了好久才发现。” “你以为我还在打?”沈家骏笑道。 “对啊,”明扬打了个哈欠,“我说着说着给第一道雷吓死了,还以为要劈我,结果发现手机早关机了。” 两人在潮湿的清晨对视,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第26章 这笑声多多少少有点敷衍,藏着双方无法跟眼前人直说的心事。 一个硬了。 一个在想接吻。 就很污秽,脑子非常不纯洁。 下周国庆假,这周没有假期的说法,只有星期天下午休息。学校老师不想把小班考试留到假期后,今晚就打算在老教学楼考完。这考试不需要报名,每年大概五六间教室就差不多,报名人数基本不会改变。 与其说是小班考试,不如说是小班学生的年终考核。 明扬把玩着沈家骏的笔盒,有些没睡醒地问:“今晚考试没问题吧?” “没有吧,”沈家骏哪还记得考试的事,“你没睡好?” “我睡得比较浅,”明扬想起昨晚的状况,一脑门官司地控诉道,“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我他妈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又打!又打!跟他妈掐准了一样!” 沈家骏属于真睡死了架把刀都不知道的类型。他昨晚连做梦都很污秽,清晨甚至去厕所降了个大旗。 无法感同身受,只好心疼地递给暗恋对象一颗糖:“吃糖,消气。” “你只有薄荷味啊?”明扬说。 “你喜欢什么味?”沈家骏问。 “桃子,”明扬低着头,“我想吃桃子味的。” “好,”沈家骏点点头,“我知道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 明扬有点懵,不太明白沈家骏是什么意思。他很少跟别人提要求,也不知道今天是哪来的胆子,不仅敢提,还想一直提,提到沈家骏厌烦自己为止。 他以为沈家骏不会当一回事。谁知到了夜晚,考试开始之前,这个男生从口袋里波澜不惊地掏出一颗上好佳说:“给。” 粉色的包装。 竟是自己随口一提的桃子味。 第14章 降落 俊逸的老教学楼跟俊逸差不多大,经过知名校友翻修翻修再翻修,如今终于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这教学楼里有几个极其瘆人的设计,一个是每层楼都设有落地镜——为什么每层楼都有?一个是简直离奇的六边形厕所。 落地镜取自“明镜可以正衣冠,明史可以知兴替”,六边形厕所取自二十世纪的蜂巢时髦。 放到现在,只能委婉地说一句“可以但没必要”。 这栋教学楼老化严重,木制桌椅到处是裂痕不说,灯光还时常忽明忽暗。配上入秋的阴湿和每层楼的落地镜,时刻感觉自己在物理意义上的鬼混。 匡宁不喜欢这地儿,超级恐怖不说,前女友还老在这儿约会。 “你有糖不给我吃?”他瞪着明扬,“拿来。” “沈家骏就给我一颗,”明扬摆摆手,“你吃屁。” “又是沈家骏?”匡宁惊奇道,“你跟他这么要好了?” “对啊,”明扬懒散地答,“赶紧考完,我忙着跟他同桌。” “那我呢!”匡宁花容失色,“你他妈也太喜新厌旧了吧!我被抛弃得这么突然吗!” “你去跟叶工惺惺相惜。”明扬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他从没有觉得哪堂考试必须要得到什么分数,但今晚的小班考试最好是直接拿个满分。这样的话,以后沈家骏不会的题,“我来教你”就会很有说服力。 没过一会,叶子华溜着人进来了。 沈家骏低垂着眼,并不在意同考场有哪些同学。这考试有够随便,座位也懒得编排,主打一个做完就走,别在鬼屋教学楼浪费时间。 他最近烟瘾极大,偷摸着在空教室里炫了一根,灯都没敢开。昨晚的雷雨还在脑子里炸,他想温故一下卷子上的题,却只能想起老粤语歌《烟霞》。 虽然整首歌都跟自己没关系,但其中一句却实实在在在捶打良心。 “难道我别无异心完全没好感,都可以跟你散心装作假天真。” 你是男的。 沈家骏对自己说。 你什么都不想要。 他想起家中老爷子,谈起奶奶时难过而孤单的眉眼。儿女双全尚且寂寞,何况是不被世俗认定的“喜欢”——简直一毛不值。 跟明扬多说几句话就拉他下水可不行。 “都不要犯低级错误啊,”专门负责竞赛的杨老师在台上发卷子,“都是平常课上讲过的题,超纲的另当别论,咱们总得控下分。” “在座各位都是高一就上小班的同学吧?” 理实的居多,齐齐望向坐在最后撑着头的沈家骏。 这厮正在转笔,手指灵活地动着,眼睛却盯着某一处独自空洞。 “你没上?”杨老师惊奇地说,“理实的?” “啊?”沈家骏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回神说,“什么?” 他的眼睛慢慢聚焦,聚焦后的第一眼,竟下意识锁定了不远处的明扬。 暗恋一年,这个小动作居然变成了习惯。 一年前,还是高一时,沈家骏也经常偷看明扬,只是这些偷看永远不会降落,他也以为这辈子压根不会降落。 等到了大学,到了可以对性向落落大方的年龄,他会再一次因为心动肆意地喜欢另一个人,依照时间大踏步地往前走。 关于明扬的这些,就会变成一个不痛不痒的印记。 但老天突然不放过他了。 众目睽睽之下,明扬和自己对视了正着。 第27章 沈家骏有点心虚——不是有点,是超级,他觉得慌忙转移视线不太好,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开一个“场面好尴尬”的玩笑。 明扬不疑有他,对着沈家骏的方向比了个耶。 耶个屁。 沈家骏叹口气,心说这还真的招架不了。 看我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堂考试真不难,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出题老师的敷衍。最近竞赛很多,各个老师都抓着尖子生不放,哪还有时间操心小班试卷怎么出题。沈家骏原本还担心选择题太难应付不来,哪料做到结尾也只有一两道题型完全没见过。 抬眼一看,叶子华准备交卷。 “外面等你,”这厮用气音说,“陪我去校园商店买吃的。” 你胆子真大啊敢在考场里说话? 沈家骏看了一眼讲台,杨老师正在摁九键,再环顾四周,理实班的几乎走光了。 行吧,这他妈。 这种卷子勉强不了,脑子能绕弯的自然就会,脑子绕不过的只能干瞪眼,听再多课也没用。沈家骏本以为只带文具盒已经十分不走心了,谁知一个个只带一支笔,多带个修正贴都是对考试的不尊重。 明扬已经不见人影了,他给匡宁扯去见识六边形厕所,想拒绝都拉不住。 走出教室后,叶子华想起沈家骏下午买的糖,十分奇怪地问:“你那包薄荷味就吃完了?” “没,”沈家骏瞟了一眼楼梯口的落地镜,“你觉得可能么?” “我就说呢,”叶子华也看到了落地镜,很是自恋地在镜子前转两圈,“哥们真帅。” “嗯,帅,”沈家骏非常了解叶子华的语言系统,嘴上搭腔,身体直接下楼,“帅得我呼吸困难。” “欸!你别走!”哪料叶子华直接将人扯过来,“你他妈是不是要一米七了?” 一米七?沈家骏狐疑地看向镜子。只见镜子里有两个男生,其中叫“沈家骏”的非常迷茫。 还真长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是一个大工程师,在操纵台前指挥无数双机械手拼成“沈家骏”的身体,然后将沈家骏的灵魂装进去。 他一时无法适应身体的急速生长,只好盯着自己的身体使劲看。 叶子华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啊,你咋还看上瘾了?” “小子,”沈家骏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高兴到胡言乱语,“我如果比你高了,揍你分分钟的事,呵,狗儿子,别惹我。” “……又发病了啊?” 他俩互相拉扯,拉扯到明扬的六边形厕所之旅都结束了,还在落地镜前做一些无意义的打架动作。 这厕所简直离谱,因是六边形,到处是长了青苔的死角,好像在说人类真是一个富含营养的物种。明扬左右觉得心脏承受不住,硬是将心中想如厕的歹意强压下去。 哪料刚出来,就看见沈家骏和叶子华在掐架。 昨天去百味馆吃饭时,他对这俩打架没什么兴趣。但一个晚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就大变活人,变成了十六年来完全没见过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是一个大工程师,在操纵台前指挥无数双机械手拼成“明扬”的身体,然后将明扬的灵魂装进去。 他也没出声,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沈家骏掐地很随意,挨了几下打后才揪住对方耳朵往上提,痛得叶子华倒退几步才站稳。 沈家骏大笑起来。 这笑容实在生动,明扬不由地想起了老家的堤坝。和江南水乡的宣传图不同,内陆多水库和死江,桥更是建得极其随意,往往一个大水泥柱子,上边仅允许通过一人。若是村委会再懒散点儿,那桥指不定一边有围栏,一边又没有。 儿时,桥东家某某会在新年买砸炮,谁一过桥就在桥头砸来砸去,吓得桥西的小孩儿不敢来拜年。 没来由地,明扬觉得沈家骏绝对干不出这事。 他绝对是支使别人这么干的孩子王。 “你刚才掐的哪儿?”叶子华心有余悸,“怎么这么痛啊?” “不告诉你,”沈家骏说得很实在,“你要知道了我当场完蛋。” 他俩觉得镜子里多了两个人,便齐齐朝镜子里看。明扬的嘴边噙着笑,就差没拍手叫好了;匡宁心说这都什么逼,考完还不从鬼屋教学楼滚出去,对着照妖镜乱打。 “那谁!下考了还没走呢?”哪料这时,杨老师从勉强还算考场的教室里探出头喊,“正好,匡宁!来一下!你怎么一碰到立体几何就乱画?说过多少回了辅助线找最简单的做!” “不是,”匡宁大受惊吓,“这考试还能再随便点吗?!您就看我卷子了啊?” “那不然呢!”杨老师一副你得感恩戴德的表情,“还有,你是不是有个叫叶子华的同班同学?明晚的生物小班考他不用去了,现在去余老师办公室,好像是交代批改小班试卷的事。” 得。 这考试究竟是在考什么? 刚还热闹的楼梯口安静下来,不到半分钟,叶子华和匡宁就不见了。明扬和沈家骏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地苦笑出声。 脑门上还悬着匡宁挨骂的背景音。 “啧,你对补角怎么如此排斥?”杨老师根本不急,缓慢而坚定地持续输出,“非要在不规则图形里构造相似三角是图什么?你跟相似签了对赌协议?” 第28章 “还有这道,你还能再懒一点吗?仗着熟人改卷连过程都不想写?” “昨晚上的自习还迟到,我听言老师说你去喝酒了?” “你这样子要不还是早恋吧,我看你早恋的时候听话得多。” 这背景音极煞风景,当老师的还在背景音里劝学生违纪。沈家骏本来想走,听到最后一句简直脑子一抽。 他是真想违纪了。后半段还有半节晚自习,他对明扬笑了笑说:“我去楼上休息,你回教室吧。” “噢……” 明扬点点头,指了指上楼的台阶说:“带我一个?” 第15章 考核 沈家骏想把昨晚的自己杀掉。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暗恋的,但他深知这段关系绝不能开始。如果有扼杀冲动的方法,他打心眼里想讨教一二。 真不该吃那一半油条。 真不该上去做了另一半物理题。 真不该换掉那瓶酒。 真不该因心痒难耐去撩额发。 千不该万不该。 连任何补救措施都没有。 这会儿功夫,没人想在每层楼都有镜子的地方待,整个五楼黑一大片。沈家骏本想换个教室——他不确定原先那间烟味散掉没,万一黏在教室不走呢?谁知一间一间试过去,当真只有自己误闯的那间能开门。 哪哪儿都在编排我。 沈家骏认命地打开灯,用尽全身力气大吸大呼,没闻到烟味才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如此感恩自己抽烟时的好习惯,烟灰包在纸里扔了,窗户也打开一扇通风。 唯一没素质的一次,就是在操场的颁奖台下藏了三根抽完的尸体,因情况特殊完全找不到机会掏出来。 “想什么呢?”明扬坐在桌子上说,“看你开考前也在发呆。” 沈家骏心想我真说了你还敢来上学吗。 他浑身酸得难受,估计是得了明扬过敏综合征,想缓解只能再抽一根金华子:“你介意我抽烟吗?” “你今天抽过吗?” 就在开考前。 沈家骏说:“没有。” “那你抽吧。” 这一个问句明明很简单,却把沈家骏对明扬的礼貌变成了明扬对沈家骏的关心。 小个子抬眼,难得眼睛里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挫败。 论说话,他确实处处不如明扬。 他俩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原因很简单,刚认识,且教室座位一个最前一个最后,完全活在理实班的两种生态之中。 高中生嘛,隔六个小组都能算异地。 沈家骏有点局促,只好匆忙地低下头点烟。明扬看着学校外的一块钱打火机,突然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昨晚上谢谢你。” “谢什么?”沈家骏皱眉,“别搞这么突然,是哪个行为让你觉得谢了?” 他希望明扬谢的是百味馆里偷换的那瓶酒,而不是厕所中因冲动递给对方的纸,明扬叹口气,说了个沈家骏绝对没想到的答案:“我谢谢你打来的电话。” 乍一听很像吐槽,控诉极有可能已经发生的手机没收事件。 沈家骏习惯了和寝室里的腿毛妃嫔满嘴跑火车,一时间都没懂这到底是谢还是骂。他在迷茫中徘徊了一阵,直到烟都浪费了几毫米才等到明扬痴呆似地补充道:“我是真的在谢你,我怕打雷。” 又是一个完全没料到的答案。 沈家骏诧异地看向明扬,实在没想到这么大个人类肉体敢坦然说出“怕雷”两个字。 这种害怕其实不应该分性别,因为很多人对大声量都感到害怕。但出于一些社会规则,很少有男生会对不熟悉的人说自己怕这怕那。 像样的解释是明扬的确毫无顾忌从不伪装,不像样的解释是自己在明扬面前不算“不熟悉的人”。 如果是后者,沈家骏难以想象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点了烟不抽?”明扬问。 “……我在想今晚还打不打雷。”沈家骏答。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又极具默契地迅速撇开。 明扬心慌地想,性吸引力不会是相互的吧? “你高一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沉默?” 他问了个和“我怕打雷”同样私密的问题,且用词考究,没有使用“不合群”这类略显贬义的词汇。 沈家骏再次感叹道,这逼朋友众多真不是没有道理。 抽烟其实算一个讲究活,每个烟民得根据自己的耐受力调整吸烟方法。沈家骏为了一次能多抽几根,通常三口浅抽一口深抽,确保烟进肺管的次数少,喉咙不会迅速感到干渴疼痛。 但现在他哪还有力气考虑手里的烟啊。 眼前的明扬还是嘻嘻笑着,眼神却远没有开朗猴子来得自然亲切。 恐怕现在才是真正的小班考核吧。 明扬在考他,考他是否真的能做小班同桌。 如果是刚入校的沈家骏,应该压根没想过人与人之间的聊天能复杂到这种程度。 只是沈家骏已不再是玉米地里的孩子王,而是暗恋明扬一整年的理实班数学课代表。 对方想要什么,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确切感知。 我在说“我怕打雷”。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真心诚意。 “你之前不是问,我和匡宁聊什么吗?”沈家骏斟酌着说,“我跟他说自己初中的事。” 第29章 明扬没说话,依旧保持着洗耳恭听的真诚。 “我跟你一样,并不是独生子女,”他只好慢吞吞地继续说道,“家里还有个姐姐,关系还不错。小时候为了躲风头,我只能先上农村户口,在乡镇中学读初中。” “所以?”明扬眨眨眼。 “所以我不擅长跟城里人说话,”沈家骏干脆自暴自弃道,“你们城里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借只笔都能磨蹭好久。我初来乍到,总得研究一下你们的语言艺术吧。” 这真的是大实话,有半字虚假遭天打雷劈。初中的人说话都直,没空搭理对方的小九九。就连难以理解的女生们都很好理解,毕竟校服上已经把自己的性格写完了——比如用油性笔在白色位置上写“一身姐妹大过天”,“闺蜜手牵手,就知有没有”。 字大字小不重要,主要是一定得非主流。 沈家骏觉得非主流能流行起来的最大原因,就是非主流的时候你没觉得自己在非主流。 上高中后,这些认知被推翻,同学们都变得安静内敛起来。就好像初秋的晴天,明明太阳很晒风却是冷的。 因此明扬才显得与众不同。在所有星星中他成了太阳,在所有太阳中他又成了月亮。 他总是人群中被需要的那一个。 “你他妈,”沈家骏说完后没等到个响,不禁有些不高兴道,“咋?我这会儿要开始研究你的语言艺术了?” “不,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学习这种艺术,”明扬说,“咱俩也别用这种傻逼艺术了。” 他说完开始笑,笑得沈家骏也忍不住笑起来。窗外狂风大作,与昨晚一样的场景开始复现,甚至冥冥中能感知到这栋老教学楼的害怕与颤抖。 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沈家骏恶劣地想,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害怕打雷。 这样一想,他便盯着明扬的脸看。对方好像在努力维持教室里的气氛,但思绪确实被狂风吹走了一大半。 随着雷声响起,明扬脸上当真出现了惊慌失措。 这种反应来得很真实,并没有任何假装之态——硬要说的话,一般直男都假装不怕吧。他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好像在等预料中的疼痛落下来,但他颓然地睁眼了,意识到这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而是教室外的一道落雷。 “明扬?” “嗯?”男生看向沈家骏。 “你抽过烟吗?”沈家骏问。 明扬老老实实地摇头,分出一点紧张的眼神留意窗外。 沈家骏心说我太难了。 尼玛一个破考核还带附加题的。 他将手里只抽了一口却燃烧过半的华子递过去,很是无奈地妥协道:“试试吧,别去看窗外。” 明扬迟疑地接过,盯着沈家骏用过的烟嘴犯难。他知道只吸一口的情况下确实没必要再点燃一根,但诡异的是他必须承认这根烟比窗外的雷公还要惊心动魄。 “就吸一口,不要猛吸,慢慢往嘴里送,”偏巧沈家骏说话的语速比臭城里人慢,好像永远都不知道急功近利的人们究竟在急什么,“第一口别入肺,感觉如何?” 因为有人从旁指导,预想中的咳嗽并没有发生。 明扬抽了一口,懵逼地回味着嘴里的烟味。 这就算抽完了? 一秒内夺走自己的处女烟? 他砸吧砸吧嘴,忽然感觉舌苔下面很不舒服。 这不舒服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以至于第二道雷落下时,明扬只记得舌头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别叼着了,”沈家骏似笑非笑地拍拍他,“你当在吃棒棒糖?” 明扬简直大梦初醒,赶紧把嘴里的烟拿出来。 “你掏口袋干什么?”沈家骏平静地看着明扬,对烟嘴的褶皱视而不见,“你这会儿要拿张纸过来擦烟,我真的要骂你什么逼。” “啊?”明扬傻眼,“不嫌弃啊?” “你的口水已经浸烟嘴了,”沈家骏捻着华子,直截了当地抽了一口道,“别增加我的学习量,我不想语言艺术没出师还得学习城里人的行为艺术。” 这样的沈家骏,跟昨晚截胡陆露的英语答案别无二致。 但明扬打心眼里不想成为陆露。 下雨了,两人都没带伞,只好一起窝在五楼教室里,赌这场雨多久会结束。细小的闷雷从左耳滔滔不绝地进,但因为沈家骏在身边,明扬竟感觉雷声马上从右耳朵出来了。 好像脑子里有个小人,长得和沈家骏一模一样,每当雷声冲进耳朵,便凶神恶煞地驱逐它们,如同高尔夫球进洞那般,将这些声音一棒子挥出去。 没过多久,手机里传来匡宁的讯息,问能不能来老教学楼接人。 明扬笑得大声,将短信展示给沈家骏看。 然后打字道:“我也在老教学楼,要不你来楼上接我?” 沈家骏能想象到匡宁的傻眼,因为场面太过好笑,反倒掩饰了自己的脸色不好。 他既不想考核通过,也不想考核不通过,两相权衡之下,竟不知道哪一种结局更对。 唯独要承认的是,自己终究是个俗套的,想谈恋爱的,蹩脚高中生而已。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就连难以理解的女生们……”这句话,虽是心理描写,但避免误解还是要多说两句。 女生难以理解仅针对文中经常被姐姐坑的沈家骏,不针对现实。 第30章 关爱两性健康发展,从小事做起,从细节做起,阿门。 谢谢大家。 第16章 矛盾 最后雨没停,反倒越下越大。 杨老师惊奇于楼上还有俩没走,干脆把他们喊到教室里,当面判完了卷子。沈家骏八十九分,明扬八十五分,杨老师夸了沈家骏一通,骂了明扬一顿,匡宁心里老舒坦了。 看见没,这就是私通的下场。 “我私你大爷,”明扬给骂的头昏脑胀,“我就和沈家骏上去休息了一下。” “屁,”匡宁不以为然,看向门口的私通分子,“分明是上去抽烟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他又吃糖。” 没了叶子华,沈家骏就变得寡言少语。也许他的确如自己所说那般,绞尽脑汁地研究其他圈子的语言艺术,但他从未给自己戴上过任何面具。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同样的自己——气氛热烈不需要他,气氛尴尬也不需要他。 “雨这么大,我们怎么回去?”匡宁无奈地问。 “我让叶子华送伞了,”沈家骏在不远处说,“没事,三把。今天晚上雨太大,应该会延迟闭校。” 语气很笃定,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安心感。没过多久,广播开始通知道:“学校密切关注天气预报与市内交通状况,目前气象台已更改雷雨预警等级,校外主干道已有大量积水,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晚自习下课后,先在教室原地等待。” “通知再播送一遍。” “学校密切关注天气预报与市内交通状况,目前气象台已更改雷雨预警等级,校外主干道已有大量积水,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晚自习下课后,先在教室原地等待。” “我擦。” 虽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没想到已经暴雨到这种程度。沈家骏平静的脸上直接出现裂痕,腿毛妃嫔腿毛再多到底还是个妃嫔,他吓得连发三条信息没人回,干脆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你没出来吧?” “我到一楼了,”叶子华理了理湿透的裤腿,“余老师教高一,办公室离这儿很近。” “行,”沈家骏叹口气,“一楼有空教室吗?” “有,”叶子华看了一眼走廊的动静说,“保安大爷还没来关灯。” “那你休息,”沈家骏朝明扬招招手,“我们下来。” 以前,匡宁非常烦躁明扬的不爱动脑。这小子在熟人面前呆若木鸡,浑身上下只有开朗猴子应该有的开朗和智商。但现在认识了沈家骏,匡宁突然就知道不动脑有多爽了。 复制粘贴永远是人类的本质。 余老师是个热心肠,老下意识收拾学生落下的东西。她的办公室很多小物件,谁落下的学生证啊伞啊,都放在她的储物架上。久而久之,整个年级的失物都在这儿,学校还专门在办公室门口贴了失物招领。 叶子华哭笑不得地借了四把伞,沿着花坛边的下水道移了过来。几乎是刚到老教学楼,雨便从倾盆变成砸瓢,狂风都吹不动,直直往地上砸。 “妈耶,”明扬打心眼里讨厌这种天气,他整个人都缩着,视觉上看甚至矮了几厘米,“这他妈啥情况啊?要赶夏天走也不用这么凶吧。” 沈家骏打了个哈欠:“还挺催眠。” 鬼屋教学楼里,恐怕只剩他们四个了。杨老师赶回高一楼清理试卷,雨再大也没法儿拖延工作。叶子华和匡宁压在一个桌上扳手腕,明扬在旁边撑着头看——他怪癖多,不喜欢坐凳子,喜欢坐桌子。 沈家骏盯着明扬,忽然很想降燥。 他唱歌很一般,得亏是声音还算动听,全靠先天条件撑着。 脑子不知道唱什么,嘴却先开了头。 想用一杯latte把你灌醉 好让你能多爱我一点 暗恋的滋味 你不懂这种感觉 早有人陪的你永远不会 李圣杰的《痴心绝对》。 沈家骏有些慌张,只好强装镇定地停下来。匡宁喊了句唱得好,一鼓作气地使劲儿,想扳倒分心的叶子华。 哪料明扬竟然接了。 看见你和他在我面前 证明我的爱只是愚昧 你不懂我的 那些憔悴 是你永远不曾过的体会 据说这首歌是作曲人蔡伯南十四岁时创作的歌曲,他想追一个女孩,但压根追不到。那些浪漫的故事完全不需要结尾,正如所谓心动永远找不到开头。 一字一句都在少年人的心巴上蹦迪。 四个男生几乎同时深吸口气。 为你付出那种伤心 你永远不了解 我又何苦勉强自己 爱上你的一切 你又狠狠逼退 我的防备 静静关上门来默数我的泪 明知道让你离开他的世界不可能会 我还傻傻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你会发现 真正爱你的人独自守着伤悲 这歌的年龄挺大,二十一世纪打开头的老歌了。唱完才意识到,是四个人一起完成了高潮部分的大合唱。起头的沈家骏很不好意思,打岔着望向窗外说:“雨小些了?” “错觉,”明扬伸了个懒腰,“只唱一段也就一分钟。” 那几年唱k有好几首黄金曲目,男性麦霸的开嗓两件套很可能是“天后”和“痴心绝对”,之后再靠周董和你奕迅哥拿捏全场——吸引女孩子先要来首我见犹怜的,然后再口齿不清地套用周董的无奈和林夕的洒脱,女孩子恻隐之心一犯,马上就得逞说“你也点一首吧”。 第31章 套路啊,城里人全是套路。 沈家骏起身,仔细看着窗外斜着下落的雨针——这雨大得都不算雨滴了。他想起自己粘腻的梦,突然意识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高一怎么过的? 明明只是暗恋了一年,为什么就莫名其妙来到高二了? 这问题问得相当好,只要是个人就没法给出标准答案。 要知道和明扬说不上话的日子尚且这样快,那明扬就在身边的日子呢。 沈家骏不敢想了。他越想越因为时光太好而烦躁,说什么都降不了心里的火。正要起身,明扬嘎嘎扯住自己的衣袖,挑眉问:“干嘛?又抽烟啊?” “又抽?!”叶子华终于是彻底分心地回头了,“你开考前已经抽了一根了!” 大爷! 你怎么总能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卖我! 沈家骏两眼一黑,顿时不敢看明扬的表情。大高个愣了愣,大概是记起小个子说“没有”时有多平静,气笑地看过来:“你说你今天还没抽啊?” “抽了,”沈家骏老老实实承认,“最近……烟瘾特大。” “你有压力?”匡宁赢了扳手腕,表情压根来不及管理,只得喜笑颜开地问,“最近哪有能让你压力的事?” “没有,”沈家骏不擅长撒谎,因为没怎么撒过,做人也比较正直,“可能是开学以来都没抽。” “屁,绝对是屁!” 叶子华关键时刻怒拿一杀,开始了他断头台上最后的表演,“我偷偷说,我觉得是因为女人!” 沈家骏感觉自己要站不稳了。 这天杀的真是个大孝子! 为父能给你气到呕血! “是陆露吗?” 明扬问。 这话接得很快,快到沈家骏和叶子华都愣住了。叶子华确实猜的陆露,但他是因为经常走到对方座位上才敢这么猜。这俩同桌的时间不长,但气氛的确一天比一天不对。沈家骏还是朋友眼中的沈家骏,陆露却不是朋友眼中的陆露了。 “你咋知道?”叶子华问,“这么明显?” 明扬没回答,反倒好整以暇地盯过来,眼神里竟有些逼问的意思。沈家骏觉得不明所以,不知道男女同桌有什么好调侃的。他恼羞成怒却又实在迷茫地问:“怎么可能?你俩发什么疯?! “我配吗?她眼睛不好看上我?!” 这句“我配吗”属实令周围三人绷不住。 我好歹还心动了零点零一秒啊!明扬觉得难堪,好像在骂他眼光差劲。这臭要脸的很是不高兴地翘着二郎腿,凶神恶煞地抱胸问:“咋?你哪里配不上?是你成绩好配不上还是你长得帅配不上?” 叶子华在一旁疯狂点头,匡宁却拧着眉看向明扬。 这逼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 他印象中的明扬虽然很会说漂亮话,但这些漂亮话都很平,完全找不到真心赞美的意思。可现在,在瓢泼大雨的bgm中,明扬的话不仅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字里行间还处处是针对和挖苦。 陆露是哪位? 他匡宁甚至都对不上号! 这支离破碎的记忆拼了半天,勉强拼出一个看座位表时应该是沈家骏同桌的印象。可自己一直在明扬身边待着,从早上一起上学开始,到晚上一起放学结束,明<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明朝夕相处,他竟不知道明扬是怎么注意到陆露的。 “你喜欢陆露啊?”匡宁懵逼地看向明扬。 就说呢。 单细胞叶子华傻眼了。 原来是有这么层关系在里面。 “明扬怎么注意到陆露喜欢沈家骏的”这个结论还没下完,校草级别的大高个竟彻底怒了起来。鬼知道他在怒什么,不仅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自己不喜欢,还怒火中烧地看向沈家骏,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喜欢陆露”。 绕是暗恋了一整年的沈家骏都没搞懂明扬的情绪变化。他眨眨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不喜欢她。” “那你有喜欢的人没?!”明扬的尾音甚至都走调了。 我有。 沈家骏想,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这个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他入校时引起了周围的轰动,带着双胞胎弟弟在校园里四处闲逛。前天喝酒时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说自己很烦机器人弟弟,但逛校园那天,眼里的温柔和保护就差没溢出来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有一面很坚硬的盾,却握着一把足以击碎这盾的矛。 这个人如此矛盾,连带着让我也如此矛盾。 就比如现在。 我只能说:“我哪可能有喜欢的人。 第17章 落汤 初中时,明扬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男生。 其受欢迎程度约等于台湾言情小说,但他本人却完全不像任何男主角。即便没有女生为他吵架,但密切关注他的人多到老师都感知得出来。 也许是隔三岔五的表白没一次成功过,直升高中后表白的人数呈指数形式锐减,到现在,明扬差点都忘记自己长得帅了。 但沈家骏能猜到原因。 长开的五官实在太好看,好看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散发距离感。 不用说话,站在原地就意味着“表白会失败”。 “你激动什么啊,”匡宁还在想陆露是谁,“不过确实,我预感沈家骏的高中生涯会比你受欢迎。” 第32章 “为啥?”明扬的声音闷闷的。 “因为他是潜力股,”匡宁比了比身高,“又长了,我估计真的要一米七了。” 因为窜得太过明显,就连旁观者都觉得不习惯。沈家骏的骨龄小,这会儿应该能扶摇直上一米八。从基因学的遗传角度看,在老妈一米七三且是北方人的情况下,沈家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矮。 “而且多有男人味啊,”匡宁不嫌乱地叨叨叨叨,“你等着,下学期就得变成各路美女的青春一道疤。” 神经病吧。 沈家骏想上手,但碍于和匡宁没多熟,只能悻悻然作罢。明扬还在不高兴,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嘴巴本来往左边歪,结果一道雷下来,嘴巴吓得往右边歪了。 但还是歪的。 “怎么了?”沈家骏问。 “你句句属实啊?”明扬反问。 “那不然呢?”沈家骏觉得好笑,“我对你从没说过假话。” “包括电话?”明扬没头没尾地补上一句。 电话? 话题转移太快,沈家骏的脑袋都中空了一瞬。他们只打过一通电话,那通电话里一句重要的话也没说。 有哪句需要撒谎? “你玩过打水仗么?”沈家骏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去过游泳池的都玩过吧。”明扬没好气地答。 “我是说这种的,”沈家骏指了指室外,“在暴雨里拿个盆,玩水。” “啊?”明扬一呆,“你玩过?” 沈家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初中经常玩,”他小声地回忆道,“我初中啊,对面是一片田,真就山旮旯里。省城地界近两年到处外扩,所以中考才能考来。” 介绍完基础背景,男生稀稀拉拉地笑道:“因为太村了,排水基本靠地形。篮球场水泥地,用粉笔划线的那种,每次下雨后要重新画,到最后都不画了,半场的那一半在哪全靠第六感猜。” “就那篮球场啊,”他在桌子上比划了个小地图,“我估计是diy的,可能就是老师们人好,自己买了篮球架装。场地随便弄了弄,图个省钱,一到暴雨天,水能积到鸭子来游泳。” “操,”明扬给唬住,跟着笑起来:“所以你们就在那打水仗。” “对,”沈家骏说得十分理所当然,“我们最喜欢雷雨天,有的同学可以不用砍柴,有的同学还能去水沟里打鳝鱼。” “新鲜的鳝鱼真的很好吃,”沈家骏眯起眼想象那个香味,“跟黄瓜紫苏爆炒,撒点小米辣,我擦,我能吃三碗。” 明扬忽然意识到,沈家骏能站在俊逸里应该很不容易。 他也在乡下上过学,不过是小学,两三年的事。那些记忆模糊到再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一个不太讲卫生的孩子,脑子似乎也比常人笨一点。但就算是那么笨的脑袋,手上也有镰刀留下的疤痕。 这种脸朝泥土背朝天的环境,考到省重点几乎是痴人说梦。 “这些话我可从没跟别人说过,”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估计是在强调自己跟陆露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气不?” 明扬完全没想到沈家骏说这么多,竟然是笨拙地想让自己消气。 “我早没气了,”他闹了个大红脸,“我就是对那个水仗挺感兴趣的。” 南方这个时间段多暴雨,明扬一般窝家里了。 说是重工业化的雨水不干净。 “你想玩的话,”沈家骏顿了顿,“我就陪你玩。” “玩啥?!”在黑板上跟匡宁画dota地图的叶子华回头大声问,“什么好玩的不带我?!” 沈家骏看了眼窗外,雨还是大,但没有砸瓢那么大了,目测比倾盆还小一点。 他没回答叶子华,而是无声地看向明扬,缓缓用口型问:“玩吗?” 明扬直接从桌子上跳下来,一股脑冲出鬼屋教学楼的门,大刺刺站在雨中。 “欸!” 小明的匡氏老母直接给干懵了:“干什么这是?!想感冒啊?!” 沈家骏哈哈大笑起来。 他如炮弹一样冲上去,嗖地把伞撑开。不是为了挡雨,而是反过来在地上划一瓢水,直接往明扬身上倒。 匡宁看呆了。 这尼玛什么操作? 两个落汤鸡十分善战,各自拿着伞狂薅对方,好像在玩现实版暴力摩托。叶子华的裤腿还有些湿,这会儿也不矜持了,拿着伞加入战场。 他很像火影忍者中的胖小哥丁次,抡起胳膊时如同肉弹战车,一瓢水装太多,洒出去能往自己身上漏三分之一:“算我一个!” “你妈,”匡宁不爽地戳他屁股,“二对二啊,别想搞偷袭。” 尽管雨势渐小,也没法让四个男生热情冷却。四条老狗各有各的落难水平,越挫越勇越战越强,声音大到雨都不敢往这儿下。 “看招!”一把红格子伞在雨下乱飞,“看我和道一文字!” “索隆听了得气死……”匡宁无敌中二地结了个印,“火遁!豪火球之术!” 家人们,收收味吧不二吗。 男生只要跟朋友在一起,心智年龄加起来都没三岁。这群傻鸟招式忒多,从路飞喊到鸣人,从索隆喊到佐助,能耍帅的技能全被他们侮辱了个遍。 抽伞是抽刀,在原地转圈是风遁,狂洒水是火遁,抓替罪羊挡在自己面前叫影分身。 第33章 我他妈。 场面突然变成了海贼王和火影忍者之间的厮杀,明扬暗戳戳地往沈家骏身上洒水,他跟着恶狠狠地洒回去。淋雨十分耗体力,过不久免疫系统就江湖救急了。他只好带着这仨幼稚鬼,将战线一路拉扯到宿舍楼。 “干啥去了这是?”保安室的大爷吓得不轻,“不是广播了不准走动吗?” “我们考完试困在了老教学楼,”沈家骏的脑瓜上全是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那里怪阴森的,就冒雨冲了回来。” “伞呢?”大爷两只老眼快蹬穿了,“你们不是带了伞吗?淋成这样是反着打伞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将近六十的大爷定睛一看,还真是反着打的。 “现在的高中生都什么思路啊,”他小声咕哝,“快上去洗澡!” 幼稚鬼们意犹未尽地在门口抖了抖水,特别像迪士尼电影里进家门的金毛,抖得脏水到处都是。宿舍生们都大条惯了,沈家骏和叶子华一进门就脱衣服,抓起目光所及的一件t恤就地换掉。 换完以后两人在自己箱子里翻翻找找,各自找到一套干净的校服。叶子华本来想找两套,估计沈家骏的明扬和匡宁都穿不了。谁知室友从箱子里拿出一套xl说:“我有,你拿匡宁的就行。” “你买xl干嘛?” “能干嘛,”沈家骏无语道,“我买错码了。” 买校服时悄悄跟在明扬后面,排完队才记起来自己穿s码。如果手里不拿一件显得很傻叉,只好拿一个xl说是帮朋友买。沈家骏让叶子华在寝室里待着,自己拿起伞就往外走。明扬一看,急急忙拉住他问:“你去干嘛?” 这张帅气的脸上全是水,脸还酡红,眼睛像昨晚一样花非花雾非雾。因为心情太好了,好像有根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沈家骏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指着这俩走读生的鞋说:“我去校园商店买两双拖鞋,你和匡宁总得回去吧?” 匡宁再次感叹,沈家骏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体贴。 现在离正常的晚自习下课还有五分钟,沈家骏换了衣服没换鞋,免得来来去去又湿一双。俊逸的学校商店难得便宜,可能因为学校走读,贵了没生意做。沈家骏买了鞋,又指了指烤肠机说:“来四根肠吧。” “玉米的还是肉的?”店员大妈问。 “肉的。” 买完走到门口,沈家骏又折回说:“能麻烦再拿两个大塑料袋吗?给钱。” “这小伙子,”大妈笑骂道,“什么钱啊,拿就是了,反正店里就你一个,别告诉别人啊。” “行,”沈家骏也不客气,“谢了啊。” 走到高二教学楼时,正好晚自习下课。这还是入校以来第一次,下了课后的喧闹声都锁在教学楼里。只有一双双期盼停雨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昏暗的窗外。 真吵啊,沈家骏想,年轻真是吵死人了。 他回到寝室时,明扬和匡宁正好洗完。他俩也不好意思磨蹭太久,毕竟叶子华和沈家骏都还没洗。正愁湿衣服湿鞋没地方放,沈家骏便推开门,带来了肉肠和塑料袋。 “这跟你谈恋爱不得爽死啊?”匡宁感叹道,“我要是女孩儿,现在就迷上沈哥了,说真的,不开玩笑。” “啧,”明扬咳了咳,接过肉肠就开始吃,“你烦不烦,闭他妈嘴。” “多少钱啊?”匡宁问。 “八块五。” “肠呢?”明扬补问。 “我请。” 叶子华已经进去洗了,沈家骏倒是终于换了鞋。他毫无顾忌地脱掉衣服,一个利落的抛物线,衣服准确无误地甩上自己的床。 晚夏闷热的光影中,漂亮的背部线条夹杂着汗水,清晰地刻印在明扬的眼睛里。 ——“而且多有男人味啊。” 嘴里的肉肠忽然烫嘴起来。 ……操,为什么这时候吃肉肠? 第18章 许可 小时候游完泳,家里人总喜欢在游泳馆的大厅买一根台湾烤肠给孩子吃…… stop!明扬怪叫一声,不要发散思维啊! “你咋了这是?”匡宁撑着头等可以回家的通知,“真感冒了?” “我听说淋雨感不感冒跟心情有关。”明扬没直接回答。 “那你心情咋样?”匡宁翻了个白眼。 “好过头了,”明扬吸吸鼻子,“我感觉好过头了也会感冒。” 你屁事真不一般多。 匡宁正无语,浴室里猛地传来一阵憋屈的吼声:“操了!” “讲!”他喊。 “我没拿内裤!”叶子华尴尬地说。 他经常忘这忘那,不是浴巾就是要穿的衣服,洗澡要啥他忘啥。好在沈家骏回寝室后非常磨蹭,没带也总有冤种伺候他。只可惜冤种是人不是变形金刚,今儿个暴雨上分,没力气墨迹。 叶子华床上乱七八糟,这会儿倒记得害臊了,支支吾吾说应该在床头,床头没有就在床尾。匡宁心说这不废话吗,他头皮发麻地找半天,明扬直接抽出一条问:“灰色的?!” “对!”叶子华狂说谢谢,“从门上递给我!” 明扬心大,没觉得递个衣服有啥,大摇大摆就往洗漱间走。递的时候发现不对,这傻逼厕所门很矮,挡不住自己一米八二的身高上那双来不及反应的眼睛。 第34章 隔壁间的沈家骏正在搓头,那线条流畅的裸背像一道白光,震得开朗猴子傻在原地。 “裤子!”叶子华骂娘,“你他娘倒是递进来啊?” “啊,”明扬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魂,“拿走,快拿走!” 他下意识摸耳朵,烫得手都抽了一下。匡宁洗了个澡,正窝在叶子华的书桌上昏昏欲睡。见明扬出来了,咕哝着看了眼手机,盯着俩寄宿生的书桌发呆。 “我要不真谈个恋爱算了?”他想起杨老师的话,“确实谈恋爱后脑子不容易烦躁。” “啊?啊?啥?”明扬似地跳起来,“你说什么?!” 匡宁看了眼洗漱间,表情难得严肃认真。他反复确认洗澡那俩听不见后,稀稀拉拉地压低声音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真喜欢陆露?”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明扬瞪大眼,“不是,你对我什么误解啊?” “那我想不通啊,”匡宁理了理他的正常人逻辑,“你一个坐末尾的,能知道排头的在干嘛?你要这么关注讲台,咋没看你年级第一啊。” “我只能理解成你格外关注陆露……总不能理解成你格外关注沈家骏吧!” 雀氏。 ……反驳不了。 倒不如说你要理解成那样我才真不好办。 “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种事反应快,”明扬撇撇嘴迅速澄清给自己听,“那陆露不是跟盛依然玩得好吗?盛依然不是说你是她的款吗?” “咋?”匡宁睨了他一眼,“你把鬼主意打我身上来,就这么想转移话题是吧?” “不是,我说真的!”明扬拍了拍大腿,猫在台灯前当狗头军师,“她回回接水走我们这边,回回一路过你就大声说话,你敢说对你没意思?” “那是人生三大错觉。” “你他妈,你这时候跟老子装纯,”明扬差点把椅子踢瘸,“以前你哪次不是有好感的都主动撩,你搁这儿矫情啥呢?” “你看我哪次撩的人是认真喜欢我的?”匡宁看傻子一样看过来,“我就打算谈个恋爱!不是谈恋爱!真喜欢我的那能撩吗?!” 我操。 明扬大受震撼,这什么逆天发言。 他最近才春心萌动,不懂这情情爱爱都什么说法。匡宁给看得心里发毛,很是哆嗦地咳了咳:“你干嘛啊?” “你就不怕被阿姨打死啊?” “她又不管我,”匡宁挠挠头,“我妈知道我谈爱啊。” “哈?????????”明扬想起自家俩老古板,“你爸呢?你爸也允许你谈?” “我爸和我妈就高中谈的啊。” 妈了个。 为祖国出生率做贡献的情侣不会都这么早脱单吧。 明扬闭上眼,不太开朗地自闭了。 自己还在为吃根肉肠坐立难安,人匡宁居然就懂谁能谈谁不能谈了。初中时明扬靠一张帅脸斩获大把情书,但他从没动心过,不懂荷尔蒙发作的套路。 “所以盛依然是没可能了?” “没可能,”匡宁诚恳地摇头,“这真没可能。” “聊什么呢?”叶子华打开洗漱间的小木门,“看你俩神神叨叨的。” “聊情史,”匡宁战术后仰,“你有没?” 嚯。 终于来了是吗? 朋友向拜把子兄弟跨度的必经话题。 “我初中挺喜欢我同桌的。”叶子华想了想便承认道。反正自己在仁礼初中部读的书,说出口了这帮人也不认识:“娃娃脸的女孩子,扎个马尾。” “表白没?”明扬赶紧问。 “没,”叶工难得红了脸,“这哪开得了口啊。” 这才对嘛,明扬大松口气,这才是我认识的青春生活。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校外的大型十字路口已经通完了水,学校得知后便通知学生放学回家了。 关在教学楼的吵闹声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转瞬就占领了整座学校。明扬听着隐隐传来的笑闹声,突然觉得自己能被心跳声砸死。 正想着,沈家骏穿着大裤衩打开了门。 大裤衩?! 明扬差点咳死,我在家都不敢只穿大裤衩! 男生搭着毛巾,随便擦擦身上的水,随便拿起床上的睡衣。他当真是路子野,虽然没有离奇的肌肉线条,但一身肉紧实得很。不像一般高中生,手臂下的肉能弹一弹,肚子上的肉能抓一抓。 两个走读生都愣住了。 “身材好吧,”叶子华红着眼说,“他最近窜身高一直在长腿,太变态了!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别犯病,”沈家骏言简意赅,“刚广播了是吗?等有其他人回寝室了再走吧,这时候估计下坡那都是堵的。” “哥们,”明扬听见自己吞了吞口水,啧啧两声,还说出自己拦都拦不住的话,“你谈过爱没?” 匡宁抿着嘴看了他一眼。 “哈?????????????”沈家骏吓一大跳,“啥?” 匡宁瞥了一眼埋汰的明扬,又撇了一眼埋汰的沈家骏,只好救场似地说道:“你应该蛮多人喜欢的吧。” “谁啊?我吗?”沈家骏好笑地套衣服,“我初中巨矮。” 差不多初二,自己那迟钝的个子才往上长,好说歹说突破了一米六。就算别人不说什么,沈家骏心里还是十分介意的。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见自己身高迟迟没动静,一张灌不了几次风的嘴便彻底关上了门。 第35章 他姐高中才来生理期,深以为弟弟只是发育晚了。可这事儿别人怎么安慰都没用,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心里多不好受。嘴上说着没关系,背地里一下子什么都来,有烟抽烟,有酒喝酒。 “穿拖鞋能骑车么?”沈家骏倒没觉得这些事值得说出口,“你俩车技过关吧?” “你都已经特意买人字拖了,”匡宁拖长尾音,“再体贴就不礼貌了。” 免礼。 沈家骏嘟哝,我又不是为了体贴你才说这么多。 他想体贴的对象问完问题后便一直神游,好像又回到了音乐课结束时的状态。不管明扬在想什么,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说得出口的,说不出口的,他永远都是同一种神情。 站在原地,眼睛里空无一物。 对于表情丰富的人来说,要做到这样实属不易。明扬平时想什么都很明显地写在脸上,但他真的在想什么时,却好像又和“让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截然相反。 沈家骏很喜欢这样的明扬。哪怕这意味着明扬在自顾自想不通,在自顾自钻牛角尖,但沈家骏根本无法抑制自己。 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沦陷在这样的光影中。 隔壁寝室的人冲进来,问你们这俩逼去哪儿了,结果打开门看到四个逃晚自习分子。匡宁玩水玩得浑身虚脱,这会儿提起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两手勉强蠕动了一下,抬脚就往外走。 “明扬,”沈家骏无奈地顶了男生一肘子,“回家了。”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马上抬头,眼神短暂地燃烧,复又瞬间熄灭。 他唧唧歪歪地起身,哪料一起来就撞倒凳子,整个人歪七裂八地去扶,扶一半没抓稳,哐当一声砸了自己的脚。 沈家骏叹口气,替明扬抬起凳子。 他想起电影结束后教室里还没拉上的窗帘,又想起窗帘后完全看不清的天空。好像在那样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忽地能看见今晚的暴雨。 也许在今后的人生中,关于这几天的记忆完全是错乱的。 “你回去把情书看完了吗?”沈家骏没来由地问。 而这个没来由的问句,竟意外跟上了另外一个世界中的明扬:“嗯,看完了。” “有什么难忘的剧情吗?” “有,”明扬说,“藤井树在医院睡着那段……” 可这时,这个世界的明扬回来了。 他对匡宁喊了句“等我”,随后轻车熟路地打开自己的人工酒窝道:“没什么,当我没说。” 这晚上叶子华睡得很熟,熟到呼噜声跟窗外的雷声不相上下,沈家骏都分不清耳边的噪声来源是人类鼻孔还是老天。 你别太荒谬啊! 因为横竖睡不着,他只能坐起来发呆。 记得高一的时候,匡宁是学校里的大红人。他长得痞,眼角往上翘,女朋友好像没断过。有时想聊天了,会上楼在教室门口找明扬。 沈家骏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沈佳欢的劳什子小说,黑道四少之类的男主角。 政府机关一类的家世,从小见过太多世态炎凉的眼神,处理人际关系时不自觉地老练和圆滑。匡宁是一个很清晰的人,清晰到所有见过他的同龄人都知道,这个男生只是碰巧出现在我等平民的世界里。 沈家骏以为明扬和他是同类。 可有一天,记得是六月份,明扬喝着校园商店里最畅销的解暑饮料,恼火地站起身和这个竞赛队随便分子碰面。因为自己坐在窗边,恰好能听见少年烦躁地说:“啧,终于分了?” “啊,”匡宁接过明扬给他带的饮料,“嗯。” “你有病?” 匡宁没生气,他也没资格生气。男生老神在在地窝在走廊设计中凸出去的部分,很是无所谓地看向楼下的学生:“不分留着过年么?” “你非得谈恋爱干什么?”明扬皱着眉,“你就非得乱搞才爽?” 要知道明扬的帅气很纯粹。 他那白到还以为有毛病的皮肤透着红,浑身上下好似乎浸染着新世纪经济复苏的阳光。和匡宁不同,他好像在用一副谁也看不见的盔甲抵御了什么——他选择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人。 匡宁说:“怎么?我这不是想知道乱搞什么感觉么?” “省得回家读不懂氛围。” 沈家骏自知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拿起烟盒起身了。 他在教室里是透明人,起不起身只有连让座都嫌烦的懒蛋同桌知道。 也许就是那时候,让匡宁看见手里有华子也说不定。 “叶子华?!”沈家骏实在受不了打鼾了,“哥们,你考虑醒一下再睡吗?” “我爱罗……”叶子华翻了个身,“卡卡西……” “大爷的,”沈家骏大翻白眼,“我喊你个锤子,有这力气不如把自己打晕。” 他叹口气,只好在床上大字躺平,看雷声和呼噜声哪个先到终点。醒来时头痛欲裂,叶子华的大脸盘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又开始新一天的元气满满了。 妈的。 “你这黑眼圈咋回事啊?”臭傻逼还不自觉地瞎问,“没睡好?” “能睡好吗你大爷,”沈家骏打了个哈欠,“我他妈坐那么前面,都没办法上课睡觉,你就说怎么办吧。” “怪我?!” “不怪你怪谁?!” 第36章 今天上午班主任没课,沈家骏直接跟好室友换座了。他的化学本就学得十分敷衍,氢氦锂铍硼起个头就犯困。明扬从教室后门进来时,一眼就瞟中二大组最后的沈家骏。 他趴在叶子华的书堆上,桌子摆满了糖,给后面那帮大爷随便拿。 “咋换了?”明扬嘟囔着,看了眼自己重度稀巴烂的桌子。随手一清,清成轻度稀巴烂就算完事。 “啊,盛依然又过来接水了,”匡宁头疼地看向窗外,“还有陆露。” 明扬好笑地看着情圣吃瘪,心说谁要你对待感情不认真。他想去沈家骏的位置上拿颗糖,却见陆露拿了一张什么卷子,轻轻走到二大组末尾,压在沈家骏带来的书上。 “嚯,陆总!”旁边的男生连揶揄都来不及,看到卷子简直要叩拜,“您这能借我看看吗?” “你们拿,”陆露依旧轻声细语,“抄完了给沈家骏就行。” “谢陆总!”后排齐声喊。 好了,绝逼是洋人卷子。 爱情在鸟语面前不值一提。 明扬笑着跟女生打了招呼,毫不客气地从座位上拿颗了糖。沈家骏大概是感觉到附近有人,稀稀拉拉地坐直,低下头揉眼睛。 昨晚的雨实在太大,打水仗时衣服太湿了,过于狼狈而没有诱惑力。今天男生睡的时候闷着脸,额头上全是刚刚好的汗珠。 他抬起头,和准备再拿一颗糖的明扬对个正着。 “噢,早,”明扬噘了撅嘴里的糖,“没睡好?” “何止,”沈家骏还有些懵懂,“都不知道睡了没。” “博涵啊,”明扬看了眼鸟语卷子的名字,突然扭头对同班同学说,“我跟你换下位置。” “意义在哪?”名字叫博涵的男生一怔,“你那位置摸鱼不是更方便吗?” “我昨晚跟沈家骏说的事没说完。” “所以上课说????” “换不换到底?!” “换换换换。” 巴不得呢。 等会儿的化学课是真犯困,不管在哪一节。刘博涵一溜烟窜明扬座位上,连陆露的卷子都忘记看。 明扬觉得好笑,终于记起来撇一眼昨晚布置的作业。今晚还有个物理小班考和生物小班考,可学校规定一个学生只能选两节小班,学多了反倒精神不正常。过了国庆假,星期四和星期五的晚上就能和沈家骏同桌了。 这座位换来换去的,多不方便。 “你来真的啊?”沈家骏总算醒觉了,“你换座位干嘛?” “我来抄卷子,”明扬开始找借口,“不行?” “放屁,”沈家骏小声说,“你那鸟语有上半句没下半句,卷子常年不写,我信你个鬼。” 被拆穿也无所谓,明扬直接赖着不走了。他看了眼沈家骏鼻尖上的汗,手伸出一半,又含蓄地往内拐,抽了张叶子华的纸。 “擦擦。”他咳了咳。 “擦什么?”沈家骏喝了口水,“喝水漏了?” “汗,”明扬无语,“我说汗啊大哥。” 沈家骏一愣,下意识直接拿手擦。明扬趁机看了眼陆露的试卷,规规整整的鱼泡体,规规整整的abcd,规规整整的一字一句。 爱情也要这样规规整整才对。 说起爱情,明扬的脸又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想起父母今天回,便猫着腰拿出手机,藏在自己和沈家骏之间,给弟弟发信息道:“你把死飞骑……” “走了没”三个字还没打完,沈家骏的手突然覆上来,轻轻盖住了自己的手。 “操?”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只手便灵巧地掐住虎口,轻轻一捏,明扬便下意识松开了手机。他感觉自己短暂地和谁十指相扣了一瞬,又在无奈的期待中迅速和对方分别了。 手机就这样进了沈家骏的口袋。 “这座位换得挺嚣张啊?”胡老师在他们面前站定,“早读干什么呢?” “他笔掉了找不着,”沈家骏说得义正言辞,“昨晚我和明扬的卷子给杨老师提前改了,换座位讨论一下题。” “噢,”这就是刷印象分的好处了,胡老师十分信任地点点头道,“行,杨老师确实跟我说了。” “这么一看你还长个了哈。” 班主任一向亲民,这种对话在全班同学眼里见怪不怪。早读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到处是岳阳楼记的全文乱背。比如前面的同桌,其中一个在背“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另外一个也没发现任何不对。 沈家骏疑惑地转头问:“怎么了?不用演了,胡老师走了。” “不是,”明扬感觉脑子有点供血不足,“我……” “你?”沈家骏等待着下文。 明帆啊,你的死飞骑走了吗? 明扬晕乎地想,哥哥好像恋爱了。 ……你觉得哥哥可以恋爱吗? 第二卷 黄昏 第19章 冻夏 怎么到国庆假的,明扬已经忘了。可能是因为小班还没开课,也可能是因为他和沈家骏又回到了一前一后只打招呼的状态中。 纵观十六年的生存历史,短短几天就把过去的生活全部推翻了。尽管明扬自知是一个不爱学习脏话连篇的普通高中生,但他从不会无视校规校纪突然翘掉晚自习,更不会在下雨天人来疯地站在暴雨里打水仗。 第37章 那欢声笑语太过深刻,以至于短暂的人生里随时都能准确无误地回忆出细节来。 失物招领处略微弯曲的伞柄,躲避雨水时半眯的眼睛,湿到不停滴水的校服,以及前言不搭后语的笨蛋玩笑话。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一个臭矮子。 比起脑残地打水仗,他时刻观察着另外三个第一次放肆的人。像带小孩儿似地,将他们缓缓围进自己的保护圈里。 “国庆假怎么过?”匡宁斜坐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桌子,一只手撑着明扬的桌子,百无聊赖地找只笔转,“明帆不会国庆假都不回家吧?” “那倒不至于,”明扬看了眼语文试卷,“病句题选哪个?” “c吧,”匡宁看了一眼,“读起来最顺口。” “……你也不分析一下主谓宾?” “……中国人从不分析主谓宾。” 给爹爬。 他看了眼沈家骏,猜想这人应该又是抄同桌的。对方正在和后桌同学打闹,说是打闹,只不过是被单方面地乱摸罢了。 一个星期过去,恐怕又长了视觉效果上决定性的几毫米。 自己当初也是这么长个儿的吗? “别搞了啊,”沈家骏烦得很,“别一放假就发疯,又不调休,放三天激动个鸟?” “三天还不够多?!”同学瞪大眼,“你除了寒暑假从哪儿找连续三天的放假?!” 哈?!沈家骏也瞪大眼,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什么牲畜发言啊? 初中的时候,沈家骏没觉得假期多重要,因为平时过得就像在放假。每次沈佳欢回乡下都奄奄一息,把“老娘的青春都献给你这傻逼老弟了”挂在嘴边,大喊自己有多不容易。 自己居然边抽烟边嗤之以鼻。 小老弟到底年轻了,不懂读书人的套路。 放假当天,沈家骏把卷子胡乱往书包里一塞,特意走的教室后门。这乌七八糟的卷子多得数不清,不知道的还以为放半年假。他挪到后门,等着明扬走过来说两句,谁知这猴子在座位上窜半天,看着像清东西——他妈的越清越乱。 沈家骏无奈地走过来:“干嘛啊这是?” 匡宁撑着脑袋答:“断舍离。” “你确定?”沈家骏牙疼了一下,“清成这样是在跟自己脑袋断舍离?” “啧,”明扬不高兴地抬眼,“学校的卷子发太多了!” 全班的精神状态达到了开学以来的巅峰,疯的疯傻的傻,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这会儿写卷子的手只想摁烂psp或者电脑键盘,就算实在没事做,在《我的世界》里造一个等比例缩小的省城火车站也比做作业有成就感得多。 “唉,要做的卷子都放哪了?”沈家骏让明扬离远点。 明扬听话地让道:“书包里。” “你跟匡宁聊天吧,”沈家骏直接在明扬的位置坐下了,“我来。” “你不着急回去?”明扬挑眉。 “我姐回了,”沈家骏老实说,“不论在哪儿都是地狱。” 匡宁是标准的国家机关独生子女,老妈本想怀二胎,但实在丢不起饭碗。他活动着肩膀,十分好奇地问:“你姐比你大多少?” 沈家骏拿起早学完的语文书皱眉:“三岁。” “那就正好大二?” “大三,”沈家骏迅速搞清楚明扬的垃圾场状况,“咋?” “……跟你像吗?” “我像老妈,”沈家骏依旧在清,手脚很麻利地动来动去,“她更像老爸。” “……你爸帅吗?” 沈家骏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你要干啥?” “不是吧匡宁,”明扬夸张地站起来,“你还想姐弟恋啊?!” “没,我哪敢把主意打沈家骏头上来啊,”匡宁嘟囔,“你看他这个表情,我敢招惹他?这要是当姐姐的结婚了,他能拿把菜刀监督整个结婚仪式,谁出问题砍谁。” “不,你纯属想太多,”沈家骏同情地看了一眼匡宁,拿起不知道哪年哪月的草稿纸就往地上扔,“我姐没拿菜刀逼婚算不错了,她不是一般人。” 正要解释这个“不一般”体现在哪里,叶子华显眼包似地在教室门口喊:“那仨!走了啊!” “噢,”三个人异口同声地举起手,“快滚!” 大概是动作太整齐,整个后排没走的同学都笑作一团。 沈家骏很喜欢清东西,他觉得比打游戏解压。毕竟队友十个里五个爱骂人,三个傻,两个无所谓,一个喜欢嘲讽对面。尤其是嘲讽对面的,沈家骏碰上以后只想输不想赢。 如此一算,相当于百分之一的可能体验百分之九十九的快乐,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体验百分之一的快乐,得出的期望值还不如玩暴力摩托踹死人机。 “我从没见明扬的桌子这么干净,”匡宁感叹道,“小明啊,你还认得自己的座位吗?” “不认得,”明扬感叹道,“这下子我连教科书在哪都不知道了。” “过来。”沈家骏言简意赅。 明扬屁颠屁颠地蹭过来,浑身上下都表达着七个字——“本人愚蠢但乖巧”。男生无奈地打开抽屉说:“这是教科书,这是辅导书,这是卷子,能分清?” “能,”明扬眨眨眼,“你好强啊。” “我知道,”沈家骏也不客气,“走了。” 第38章 他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退回到三大组说:“假期愉快。” “嗯,”明扬笑起来,“愉快!” 匡宁老感觉自己像个八百瓦灯泡,哪里不亮点哪里:“这么多卷子哪来的愉快?” 俊逸靠近区中心,通常二十分钟内能到家的孩子都算家有钱的,好歹住在学区房。但沈家骏被自家老姐背刺,妥妥一个大冤种。硬要算的话,他家离仁礼中学近得多,几站公交就能到。 走了几百米,转两线地铁,又走了几百米,买鸭脖买奶茶买一切垃圾食品后,沈家骏终于记得回家了。自家小区在一个坡上,当年还算省城的高调小区,主打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段安一个富丽堂皇的门。 刚到门口,碰上穿仁礼中学校服的邻居“出狱”。他招招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康文!”沈家骏笑了笑,“仁礼也这时候放假?” “嗯,”康文秀秀气气地点头,“你这回家得花一个多小时啊?” “对啊,”沈家骏摊开手,“怎么你也搞到这时候?” 这问题问得相当好,当教导主任了绝对一抓一个准。康文朝坡下看了一眼,不善说谎的臭嘴支支吾吾起来。 “噢,”沈家骏心说高中生都尼玛不搞学习,连忙心照不宣地主动问道,“要串口供吗?比如仁礼放学晚我没在这看见你之类?” “要,”康文也不跟青梅竹马的老弟客气,“包也帮我管一下,我约完会到你房间来拿。” 这人走到一半鬼鬼祟祟地退回来小声补充:“千万,万千,一百个千万!” 沈家骏很懂地行了个礼:“不要让我姐知道!” 两人笑眯眯互看一眼,愉快地击掌解散。 沈家骏不喜欢楼下邻居家那个妈,一天到晚“学习”两个字不离嘴,好像考不上好大学人就不用做了。康文的哥哥成器了还不行,一天到晚逼着康文学这学那,好像当弟弟的考不过哥哥,弟弟这人也不用做了。 他正掏钥匙,一张笑眯眯的美女脸从门后窜出来:“哟——” “噫!”沈家骏一阵磕碜,“你干嘛!” “等我的好弟弟回家呢,”沈佳欢简直是鬼上身地春风拂面,“我实在想找个人吐槽这几天追逐爱情的成果!” “你非得在楼道里说?”沈家骏赶紧关门,“我说你能不能治理一下自己泄洪的嗓门?大爷的,吐我一脸口水。” “你讨打?” “没,”沈佳欢使出被动技能“血脉压制”,沈家骏硬刚失败决定认怂,“您继续。” “你们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沈佳欢按习惯给弟弟接了一杯水,随后对全体雄性无差别攻击道:“长得帅了不起?我是美女我骄傲了吗?!” 沈家骏对关键词“我是美女”不予评论,他低头嗯嗯嗯嗯,十分认真地打开电视找“情书”这部电影。 那几年机顶盒刚联网,版权意识十分薄弱,什么老电影老电视剧都能看,包括大洋另一端的高级音乐会也能在家免费听。 “他刚开始对我嘘寒问暖的,搞得我受宠若惊,”沈佳欢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结果你猜怎么着!你!猜!怎!么!着!” “他养鱼?”沈家骏只好随便猜一个,“您只是草鱼和鲫鱼中还算显眼的红鲤鱼?” 什么菜市场比喻。 “不,不不,”沈佳欢好奇地看了眼电视机中的大雪,“你还看这种电影啊?不是,话题不是这个,他拿我当替身使呢!我听他朋友说,他的初恋也是这样,卯足力气傻逼兮兮追着他跑!” 话音刚落,电视机里出现了和音乐课一模一样的场景。沈家骏在茶几上挑来挑去,分出十分之一的听力等老姐的下文,姐姐却主动关了一半窗帘,坐在他旁边一起看。 两人懒散地靠作一团,沈佳欢指着电影说:“这电影我看过了。” “那你还看?”沈家骏打开自己买的鸭脖,直接往老姐嘴里塞了一个。他对文艺电影实在没啥欲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入戏。 “因为我现在就是天杀的渡边博子啊!”沈佳欢指着电影中的女主角,“这倒霉蛋比我还倒霉!谈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的恋爱是因为别人开始的!” 噢,沈家骏想,这部电影的旋转木马中,姐姐找到了她的座位。 “那你对藤井树在医院里睡觉还有印象没?” 沈佳欢一愣:“什么玩意?有这剧情?藤井树不直接在家里昏过去了么?她什么时候在医院里睡觉啊?” 明扬记住的剧情,对常人来说如此微不足道。 沈家骏紧蹙着眉,心里忽然闪过不好的预感。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变换着,终于来到藤井树在医院里睡着的片段。 音乐响起,藤井树追着病床的父亲向前跑,跑到一片自己从未遗忘的白光中。打开门的一瞬间,记忆中的少年忽然出现在了门后。 沈家骏下意识查了这首歌的名字,叫《frozen summer》 他越过姐姐的睡颜,抬眼看向窗外。 落单的麻雀只余一道利落的剪影,天边已是绵长的黄昏。 第20章 罩子 沈佳欢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神奇到一生中碰上这样的人都算大开眼界。 出生时,她就围绕在一堆显眼包里。几个沈家哥哥来看她,为妹妹为什么不带把而大吵一架。 第39章 再长大些,小仙女决定在百岁宴上感受一次抓周。结果地上铺了本子车子票子华子,她想了想没啥喜欢的,抓着沈家哥哥的导弹模型大流口水。 三岁时,弟弟出生了。 这个弟弟不哭不闹过分安静,和做姐姐的三秒内就能大闹小区形成鲜明对比。他看上去很笨,一双眼睛总能恰到好处地盯着某一个角落,一盯就盯很久。 再长大些,再长大些。 沈佳欢的记忆力出奇好,她甚至怀疑自己就像七老八十的灵魂被迫装进婴幼儿的身体,随着阅历提升一步一步长成正常人类的样子。 没有物欲,没有太多追求,不明白所谓虚荣到底该用在哪个地方才合适。好像出生时就落入命运的怀中,无需为任何事争取,只要给自己留一口活气走到终点就行。 弄不明白的事很少,目前为止只有“家人”的概念弄不明白。 无论活到哪个岁数,无论做出多么违背常理的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只有那小小的世界一直还在那里。 “欸,啊,哎哟,”沈佳欢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放到哪儿了?” “睡得香吗大姐,”沈家骏长叹口气,“放完了都。刚老妈打来电话,让咱俩自己解决伙食。” “……你哭了?”姐姐问。 “……你瞎?”弟弟答。 弟弟的确哭了。 沈佳欢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家骏的泪痕,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她的记忆中臭屁精只在爷爷面前哭过,其余时间就像间歇性面瘫,眼角抽个两下表示自己配合气氛。 《情书》有这么感人? 还是说这小子早恋了? “你想吃什么?”沈佳欢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咱俩去小吃街看下?” “等等,”沈家骏抽抽鼻子,“我跟康文打个电话。” “他放学了?” “……嗯,”男生叹口气,“我看他能不能带点吃的回。” 只有没谈过恋爱的才会瞎了眼地拜托谈恋爱的带饭——拜托,你想饿死你自己?康文接电话时已经站在河边的公园里了,连腾一只手接电话都费劲:“家骏?什么事?” “哪儿呢?” “河边公园。” “……你瞬移?” 可不嘛,康文想。陈与想一出是一出的,刚还说在小吃街吃点什么,转眼又说河边公园的卤菜味道一绝……旅游景点的卤菜哪可能比民众菜市场的卤菜好吃?脑回路压根就不正常。 “那你愉快,”沈家骏扭动着生硬的脖颈,“别把包忘了啊。” “嗯,”康文也很自觉,“我可能回得晚。” 沈家骏知道康文的“回得晚”也没多晚,他那斯斯文文的家教从不允许小孩八点以后在外乱晃,如果是女性,大概连晚上出门的权利都没有。 越长大越发现,自己和沈佳欢有多么会投胎。 省城的夜色如同一场又一场切割,将繁华和荒凉放进不同的罩子里,笑看人类在其中穿行。南方是很难天黑的,天越黑,灯光越亮,人越疲惫,越是出现在人很多的地方。 这条小吃街没有俊逸胡同口的大,都是老省城人摆的摊,主打一个你爱吃不吃爷不在乎,几乎没有任何赚钱的积极性可言。 “跟你说个事,”沈佳欢等在铁板烧的摊位前,“我打算申请学校的交换项目,以后回家的时间就很少了。” “嗯,”沈家骏正在挑鱿鱼串,“去哪儿?” “还在考虑,”两人一起盯着橙色灯光下任人宰割的鱿鱼,说起话来头都不抬,“应该是北欧里挑一个吧。” “跟你脑子里那点蠢兮兮的浪漫还挺贴啊?”沈家骏笑道。 “你说谁蠢呢?” “我说人,”沈家骏连忙改口道,“我说人蠢。” 用叶子华的话来说,人蠢,所以人的情爱也很蠢。恋爱这种无法理解的两人游戏,无非是人类用来验证欲望并不肮脏的白痴手段。 很有道理,但沈家骏头回看个文艺电影看哭了,再也没办法跟叶子华一起嘲笑恋爱很蠢了。 哪有人说自己蠢的。 仔细想来,这玩意真没什么好哭的。无非是日式滤镜,有点晃的镜头,长得还可以的男女主角,以及最后在阳光下拿出满是欢喜与心酸的旧日素描。 也许哭是因为盛大的爱意终归走向了沉默。 但沉默有什么不好? “我说啊,”沈佳欢拿了自己那份,“康文去河边公园干什么?” “玩呗,”沈家骏还在等他的三串鱿鱼,“高中生不就那么几个可以玩的地方。” “……你要不也带朋友去玩玩?”沈佳欢说得有意无意,“那里可以喂鸽子。” “这是男女朋友才会干的事吧……” “你没谈?!”沈佳欢猛地扭头。 沈家骏恼火地调大音量:“我跟谁谈?!” 你当我傻? 做姐姐的鄙夷地看过来,你没谈脸红个什么? 老板娘觉得好笑,一边装盘一边说玩笑话。沈家骏听得头痒,支支吾吾地嗯了两声就往炒粉摊位逃。 他想了想,点了个放卫龙辣条的炒粉。 又想了想,拿出手机站在摊位旁若有所思地看。 再想了想,心惊胆颤地打开通讯录。 想了又想,想了又又想,想了又又又想。 第40章 发条短信问问吧。 手指摁下了通话键。 操?????????? 沈家骏都没来得及挂断,便在一堆乌七八糟的人声鼎沸中听见短暂的气音:“喂?” 两个截然不同的罩子连接了起来。好像回过头,荒凉的某一处突兀地塞进一些热闹,而热闹的某个角落,突兀地闯进一阵凉风。 明扬的声音很小,很像刚刚睡醒。 聒噪的心得以安静,十六七岁岁的心事一下子不见踪影。 “哟,”慢悠悠在路边摊视察的沈佳欢眯起眼问,“真没谈啊?” “你烦不烦?!” 说完,沈家骏便小心翼翼地端着手机确认道:“明扬?” “嗯,”男生看了眼快要天黑的窗外,“是我。” “明天有空吗?”沈家骏问完,瞥见老姐那欲盖弥彰硬说自己没偷听的脑袋越来越往前凑,只好无奈地朝没人的地方走。 “明天?”明扬的脑袋逐渐清明,“什么事?” “河边公园喂鸽子,”沈家骏咳了咳,“有兴趣没?” “明天人很多吧……”明扬嘟嘟囔囔。 “那就……”沈家骏垂下眼。 “我们换个地方怎么样?”哪料电话那头传来很期待的声音,“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喂鸽子的,绝对不比河边公园差!” “几点?”沈家骏看了眼街边的灯光,“在哪集合?” “在俊逸门口吧,”明扬摇头晃脑地说,“走一阵子就到了,林业研究所那边。” “几点?”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伴随着一声包容的叹息,“你啊,老听不到前半句的。” “十点十点,”明扬咳了咳,表示自己没忘记时间,“还有别的事没?我刚醒。” “没有了,”沈家骏说,“要不叫上匡宁?” “除了我这种大好人,”明扬重新躺回去道,“谁他妈国庆假喂鸽子啊。” 噢,沈家骏想,那我也不叫叶子华了。 他挂掉电话,任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在体内发酵。刚一回头,一眼看到嬉皮笑脸的沈佳欢。她已经在身后八卦半天了,见老弟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便嘻嘻哈哈地挠头做耳聋状:“我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从哪儿开始听的?”沈家骏没好气地问。 “从啥时候开始谈的?”沈佳欢没好气地答。 “男的,”沈家骏叹口气,“大姐,这是男的,谈你妹啊。” “男的?”沈佳欢眨眨眼,“那你扭扭捏捏干什么?他抢你女朋友了啊?” 啊。 沈家骏头疼地想,这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尽管喜欢人是常识的一部分,但“人”似乎仅限“异性”——这当然也是常识啦,你不会不知道吧?在没有任何定式的情感面前,人们需要一种规则来约定“好”与“坏”,毕竟达到平衡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且艰难。 明扬需要我的喜欢吗? 这个答案实在太简单。在短暂的十六年生活中,沈家骏甚至没办法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你快点谈恋爱吧,”男生拿起自己的卫龙炒粉,“话真多,找个傻鸟听你讲话,别找我。” “你以为傻鸟这么好找?”沈佳欢翻了个白眼。 “……你谈姐弟恋么?”沈家骏想起什么来,突然贼头贼脑地提议道,“竞赛省队的,长得还行,算个帅哥,身高一米八几不知道,做人还挺实在的。” “……你干嘛?”沈佳欢骇得倒退一步,“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了?一米八几?!还竞赛省队?!” 噢,看来这餐能代,匡宁也的确像哪本言情的男主角:“戳你xp?” “戳个毛线啊,”沈佳欢咕哝,“我要年上胸大帅哥。” “你真的,”沈家骏无大语,“屁事好多。” 自己或许可以冲动,可以暧昧,可以奋不顾身地保护明扬一步一步往前走。 但唯独,他不可以需要明扬。 而明扬也没必要需要他。 作者有话说: 啊……对了,上一章节就该说的,太忙就给忘了。 文中出现的所有男性配角均是现实向系列的男主角。 例如“康文”是另外一本“薄汗野火”的主角,而之后也会出现“知温非寒”的角色。 如果有兴趣可以看另外两本书来充实故事。 感谢。 第21章 喜庆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明帆问。 “朋友约我,”明扬说,“绝对要去的活动,所以晚饭你陪爸妈吃。” “欸?!”明帆的机械脸难得出现了裂痕,“我还想说你去我不去呢!” “你都多少次不去了,”明扬揉了揉眼睛,第一次忘记掩饰表情上的疲惫,“轮到你一次也不为过吧?” 确实。 明帆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少任性了些。 “我以为你还蛮喜欢那种场合……”他小声嘟囔。 “我们是同卵双胞胎,”明扬更疲惫了,“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讨厌的事我很喜欢?” 虽然后半句明帆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但前半句却让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 这算哪门子理由? 印象中,哥哥总会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要说莫名其妙也不是,但找出的理由或者借口总是荒谬而有道理的,好像自己的人生跟自己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卵关系。 第41章 “帆儿啊。”明扬叹口气。 “嗯?”明帆正在找牛奶。 “明晚上机灵点儿,”明扬叹口气,“至少那几个叔喊你,你别板着脸。” “噢,”明帆老老实实,“但他们讲话很烦。” “我知道。” 每逢国庆,父母的同事们总要私底下聚一聚,聚什么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体制内只能靠聚来维系感情。 因为孩子们的年龄相差不大,基本都会随长辈参加。又因为恰巧在一个高中圈里,谁都得提防着哪个不开眼的把私生活说出去。 明扬不去,明帆自然更不想去。哪料这俩只双双缺席一次,初中被许多女生表白的事迹就传开了。 明帆一边拆吸管一边问:“明天是匡宁?” “不是,”明扬摆摆手,“他除了跟女朋友出门,其余时间都腿瘸。” “他爸的职位还真是方便啊,”明帆想起什么来,好笑地摇摇头道,“拆迁就是个圈子,除了搞裙带谁也插不进去,哪用得着求人啊,都人来求他。” “那是因为匡宁压根不用他们管,”明扬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来翻去,“欸,你来看看,我哪套衣服好看点?” 明帆的牛奶直接从鼻孔里窜出来,“你明天是约会?!” 明扬嫌弃地看了眼自己房间的木地板:“去拿纸擦了,男的,约你妈会呢?!” “那不随便穿。” “要你看你就过来看,废话忒多。” 不知怎么的,明帆脑子里突然想起大春天的猴子求偶。 第二天是大晴天,沈家骏起了大早,奉全家之命下楼买油条。以前他下楼都耷拉着眼皮骂骂咧咧,唯独今天,一个劲地在楼梯口赞美太阳。 昨晚康文神清气爽地上来拿包,语音语调和以前那清冷样儿截然不同。沈家骏猜对方肯定是打啵儿了,就是不知道啵啵了多久。 活了十六载,沈家骏还没羡慕过谁。 这种奇幻的感觉一直到康文走了也无法退却。直到晚上父母回家了,沈家骏看着前后进屋的夫妻俩,忽然就明白了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好羡慕哦。 我也好想啵啵。 事实证明,跟别人出去玩的时候脑子里想打啵是不好的。沈家骏还是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看见穿便服的明扬,想打啵的欲望直接突破阈值,在脑子里滴滴滴滴地爆表警告。 “哟,”明扬倒是一如既往地独自开朗,“来啦?” “啊,”沈家骏假装镇定,甚至不得不假装镇定地看一眼自己的下半身,“没等吧?” “等了,”明扬老实答,“时间就是金钱,你赔。” “赔什么?” “阿萨姆吧。” 不如啵啵。沈家骏心里想。 今天明扬实在帅气,不辱俊逸百年校草之名。搞笑的是,他昨晚吐槽机器人弟弟的搭配无聊到西伯利亚,今天还是按照机器人的西伯利亚想法穿了。 纯黑t恤,灰色长裤,以及一双回力板鞋。 简约到有种刻意的美。 “你去过林业研究所那一块没?”明扬拿着沈家骏买来的阿萨姆奶茶,“那里的大排档还挺有名的。” “我家在仁礼那边,”沈家骏伸了个懒腰,“地铁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啊?”明扬大惊地扭过头,“那你来读什么俊逸?” 因为可以啵啵。沈家骏心里想。 明扬觉得小沈很不对劲,但不知道这人究竟不对劲在哪里。他本身就是个漫无目的的人,把时间送给沈家骏总比在家里和父母干瞪眼要好得多。学校已经没有同龄人的身影了,安静的校门躲在老树的荫蔽之下,风一吹,便独自包容无处可去的落叶。 男生老觉得口渴,不停地拧开盖子喝奶茶:“怎么突然想喂鸽子了?” 沈家骏想了想说:“昨天我楼上的朋友去了。” “你没和他去?”明扬茫然地愣住。 “他跟对象去的。”沈家骏咳了咳。 突兀地,暧昧找到了缺口,稀里哗啦地扑面而来。明扬忽然觉得脚步漂浮,他咿咿呀呀了半天,只好挠挠头地隔开了距离道:“这样啊。” 回过头,沈家骏靠在胡同口不动了。 “怎么了?”明扬尴尬地问。 “没怎么。”沈家骏长叹口气。 老铁我是真的想死。 明明是举国欢庆的日子,为什么脑袋里总想着打啵?! 明扬始终没说去哪,沈家骏也不想问,毕竟他连喂鸽子都是随口一说,醉翁之意全在酒杯上。他俩慢慢地沿着树荫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很老的小区,唧唧呱呱好不热闹。保安正靠着门吃糖,见他俩来了,还开开心心地递来两颗。 什么好事啊?沈家骏感谢地接过,低头一看,包装明显是喜糖。 ……忘了这茬。 国庆这种日子,遍地都有人结婚。 明扬显然没想到和刚熟络的歪心思对象第一次出来玩,竟还能碰上这等暗示性拉满的好事。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尬笑两声,把糖直接收起来了。 “不吃?”明扬还挺意外,“你不挺爱吃糖吗?” “这种的太甜,”沈家骏接得很快,“我不爱吃太甜的。” “你怎么不吃?”他丝毫没想给明扬台阶下,“这不你最爱吗?桃子味。” 第42章 “吃的东西要正好出现才好吃,”明扬想也没想说,“比如那天打水仗的肉肠。”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甚至连接新娘的吵闹声都挽救不了。 沈家骏并没有想歪——他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明扬就歪到不知道哪儿去了。他左右觉得扭捏,只好终于想起来似地介绍今天的行程,道:“就是,我认识一个奶奶在这养鸽子,有时间就可以去玩,鸟都不怕人的。” “哦,”沈家骏配合地点点头,“哪栋?” 明扬抬手一指。 好样的。 结婚那栋。 麻了,沈家骏都懒得害臊了,抬脚就往单元楼走。楼下停了好些车,一有路人来,伴郎伴娘就发喜糖,一次一大包,远远超出正常婚礼的量。明扬和沈家骏刚到,一个小孩便搬着花盆歪歪扭扭地走下来,戴了副道士墨镜,手上全是泥。 伴娘嬉笑着看见了,往他花盆里放了一包,伴郎见状,也跟着放一大包。 “谢了姐,谢了哥,”那小孩也完全不客气,“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明扬无语地想,什么小学生固定句式啊。 “尹知温啊,你家顶楼那鸽子奶奶没放我鸽子吧?”他用方言说,“在家的吧?!” “在,”白白净净的道士墨镜点了点头,“你来干嘛?” “喂鸽子。”明扬言简意赅。 碍于楼下的姐姐结婚,尹知温靠近明扬后才小声嘟囔:“她家鸟脾气可臭,拉屎还不看路。” “哥们,”明扬语重心长地说,“鸟拉屎都不看路。” 沈家骏正在客套地说新婚快乐,听见这段鬼话,憋笑都憋出内伤。 鸽子奶奶原名当然不叫鸽子奶奶,只是这些小孩都这么叫,搞得男女老少都这么叫。她本意也并不想养鸽子,只是孙女春游时被路边卖幼鸟的吸引,买了一只回来,凑巧是鸽子,还他妈是肉鸽——一般谁在路边卖这个啊? 在朴素的不忍杀生精神下,鸽子奶奶觉得养这么久说吃就吃对不住自己清理的屎,于是越养越多越养越多,不得不清理更多的屎了。 “用不着解释的这么朴素,”沈家骏在门前叹了口气,“你早说是来别人家啊,我连水果都没带。” “我带了,”明扬笑着摆摆手,“总感觉让你带怪不好意思。” 小小的楼道里,挤着两个大男生,还挤着楼下撒红包以及猜谜开门的喧闹声。老小区最喜欢热闹了,凡是有这样的事,很多闲人都会到楼下来沾沾喜气,说几句祝福词,再拿一颗糖吃。老人们聚在一起,看一眼准备进门的新郎,想一想等人进门的新娘。 偶尔会想起曾经,或许在硝烟四起的战事中成婚,或许在一贫如洗的生产队里结婚,或许在集体下乡时看其他人结婚,那个享受小小幸福的自己。 尽管人总会落叶归根,但起风时,总要拼尽一切努力生存。 活着就还没有遗憾。 沈家骏扯了扯明扬的衣袖,没来由地笑起来。在喜庆的传统婚礼中,新郎方猜对了脑筋急转弯,引诱新娘家的小侄女速速把门打开。 明扬无奈而真实地和沈家骏对视,眼里渗着初秋温柔的阳光。 “来了来了,”隔音不好的门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明扬是吧?来太晚了!” “怎么就晚了!”男生的表情转瞬出现裂痕,“鸽子出门啦?!” “哎哟,”鸽子奶奶打开门,“看给你急的。” 她扭过头,惊奇地看向一旁的新面孔:“这是你朋友?” “嗯。”明扬得意地点点头。 “挺俊。”鸽子奶奶拿来拖鞋。 两人一起进门,迎面就撞见一只虎皮鹦鹉,在客厅中央威风凛凛地大喊道:“王八蛋!写作业!写作业!王八蛋!” 好心情瞬间稀碎。 “……你写了吗?”沈家骏于心不忍地问。 “……没写。”明扬于心不忍地答。 第22章 翅膀 鸽子奶奶做人很实在。 不仅鸽子给俩小孩喂了,鸽子汤也给两小孩吃了。 他俩没见过家里养鸽子,好奇地在鸟棚里转来转去。这鸟棚几乎霸占了阳台所有位置,为了有地晒衣服,甚至打穿了两个卧室来扩大面积。鸽子奶奶家在顶楼,在楼下邻居的窗户之间安装了一块巨大挡板——用来挡大便。 “不邋遢的人真是想邋遢都难啊,”沈家骏啾啾啾地逗着鸽子,“这个鸟棚我一点都没觉得乱。” “是吧,”明扬赞同道,“我听说以前,鸽子奶奶是给显要人物当秘书的。” “多显要?” “……不知道,”明扬轻声说,“我爸妈说显要的话那应该是真显要。” 沈家骏一愣。 “你怎么认识这奶奶的?”他问。 “欸——”明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真的想听?” 沈家骏给鸽子喂了些综合饲料,鸟不理,没吃:“讲。” 这段回忆并不算多珍贵,属于仔细回忆要想一阵子的那种。明扬立在阳台上,左想右想不知道该从哪儿讲起,只好自以为挑重点地说:“以前,大概是我小学?” “这么久?” “嗯。”明扬很喜欢六楼,准确来说,是很喜欢六楼的窗外,他盯着纵横交错的深巷,好似乎在讲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大概在我没搬家之前,我认识的一个叔叔,他老婆怀孕了。” 第43章 沈家骏迷茫地点点头,没懂这个开头是从哪开始挖的。 “二胎。”明扬补充道。 沈家骏忽然心里一紧。 “当时,他带着自己儿子一起来我家,我在写作业,就让明帆和他儿子去书房打游戏,”明扬有一种臭习惯,喜欢把一件不值得记住的事情记得事无巨细,“我听见他说职位什么的可以不要,但是老婆的孩子能不能保。” “怀胎八个月了。”男生的声音很轻,好像音量被远行的鸽子带走了一般,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然后呢?”沈家骏抓住了明扬的衣摆。 “然后组了个饭局,鸽子奶奶也来吃饭,”明扬笑了起来,也握住自己另一边衣摆,“我当时在走廊玩,你知道吧,那种很牛逼的酒店,走廊上就喜欢摆一些山山水水的玩意,我就盯着中间的水晶球看,鸽子奶奶就问我漂亮吗。” “我说漂亮,”明扬笑出了声,“鸽子奶奶说漂亮个屁,饭菜巨难吃,好意思说自己是苏菜名家,狗屁不如。” “原话?” “原话。” “操,”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还挺直接啊。” “对啊,”明扬说,“我头回听到那么多屁字,整个人都惊呆了。以为她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结果吃过饭后听见爸妈和那个叔叔说,鸽子奶奶肯来,孩子就多少保住了。” “牛逼,毕竟一条命。”沈家骏垂下眼。 “嗯,”明扬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咋?你抓这么紧干嘛?” 因为你身后太多翅膀。 沈家骏心想,所以我才会出现某种幻觉。 ——好像下一秒你就要飞走了。 鸽子奶奶不喜欢小孩儿知道她名字,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她把生活划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和过去连接,另一个则跟过去彻底斩断。 鸽子都是散养,飞出去会回家,知道路。鸽子奶奶自觉没费多大力气,于她而言,只用动手的事能费什么力气? 唯一没白养的事就一桩,鸽子能吃,且真的好吃。 “我说,几只鸟真有这么好看?”她老人家撑在门框边,“行了啊,妈的,闻不着午饭的味吗?” “还带饭?”沈家骏连忙朝明扬使了个眼色。 “啊,”明扬表示你别不好意思,“她就是要有人陪吃饭的。” 鸽子奶奶脏话颇多,但她说这在老家只算开场白,不算脏话。明扬花了一些时间习惯,但沈家骏觉得很亲切,就好像野生动物终于回到大自然,张开双臂拥抱地球妈妈。 实不相瞒,他从小深受脏话熏陶,尤其是一二三年级,十句有八句不堪入耳。拼音靠脏话来学,比如你妈的“妈”字,声母是m,韵母是a,等回家老爷子夸他聪明时,高低还要来一句“他妈的还得是我孙儿!” 上至人类族谱,下至动物器官,涉猎极广,蕴含着淳朴的老百姓精神。 昨天鸽子奶奶在菜市场斩杀一名麾下大将,在拉屎上至少算少将级。可能因为平时喂太好,这肉吃起来是吃哪哪香,骨头都给啃了个彻底。 “去给楼下那呆逼日猴送一碗,”鸽子奶奶应该是领导当惯了的,头都没抬,挑了根青菜在嘴里嚼,“戴着道士眼镜乱逛了一上午。” 话音刚落,三颗脑袋齐齐望向家门口。 “有人敲门?”沈家骏问。 “嗯,”鸽子奶奶又塞一块青菜,“去开。” 明扬老实开了。 这栋楼很不简单,六楼有只开朗猴子,三楼有只呆逼日猴,个个是国家珍稀物种,属于智障中的位列仙班。明扬一开,尹知温便提着一个大红篮子进了门——没摘,这逼道士眼镜还是没摘。 “来喝汤,”鸽子奶奶叹口气,“我都看习惯了天呐。” 沈家骏低下头,笑得鼻孔嘴巴乱通一气,口水喇子都要控制不住。 虽说目前情况诡异,四个人各有各的互不认识,但坐在一个桌子吃饭时,竟意外地没有违和感。鸽子奶奶最先放下碗筷,其次是明扬,两人齐齐撑着头,一个看了眼大红篮子,一个看了眼干饭王。 沈家骏和尹知温捧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吃得所有菜都见了底。尹知温到底还小,看不懂眼前这哥哥到底是不是人类。 你怎么还在吃? 他擦了擦嘴,终于记起自己拿了个大红篮子来,十分做作地挺直腰杆,百分做作地介绍道:“这是林姐姐家给的。” “结个婚这么大阵仗?”鸽子奶奶无奈地叹口气,“规矩挺大啊,不送喜糖送篮子?” “不是,”尹知温顺带给了解释,“今天来接亲的时候,正好两只鸽子飞出去了,听说是你家的部队,特地送了大红篮子来。” “嚯,”鸽子奶奶笑起来,“讲究。” 沈家骏耷拉着背,见什么菜也没了,只好拿根牙签静静地听。 这种感觉很稀奇,好像在另一个时空里已经跟这桌人认识很久了。鸽子奶奶穿着暗花底纹的老年人衬衫,犯二小孩戴着道士墨镜,明扬摇着浅蓝色木椅子,而自己数着眼前吐了多少鸟骨头。 调到二档的风扇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楼下的接亲车队笑闹着离开了这里。结实的木制家具中,藏着白驹跑过的缝隙。 如果儿时的自己没有去乡下,或许会被姐姐骗到俊逸本部上学,然后碰巧和明扬同班,碰巧一起直升高中,再碰巧和明扬同班。 第44章 他们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冷漠而礼貌的同学关系。突然想散步的某一天,自己毫无目的地来到研究所家属楼,看着天空中不常见的鸽子,瞥见院子口搬花盆的小孩。 那时,或许是一个叫沈家骏的人站在楼下,碰巧看见名叫明扬的同班同学从这栋楼下来。 朝夕相处,却没有任何交集。 命运并非在察觉时才开始运转,而是运转很久了才被人类所察觉。 为了确保悄无声息喜欢上的人是“明扬”,“沈家骏”的每一个选项都不能出错。 “笑什么?”鸽子奶奶一直在留意明扬带来的男生,“你吃最后一个,你洗碗。” “哦。”沈家骏很识趣,早就把所有碗整理好叠在一起了。就明扬和尹知温发表的“洛洛历险记中到底是龙卷风厉害还是超音速厉害”的字数长度来看,等下恐怕还要爆发较小规模的暴力冲突。 正要拧开水龙头,鸽子奶奶也受不了地进厨房避难。她眉眼舒展,尽管嘴上没什么好话,但明显能看出很开心。 沈家骏老觉得老婆子在看他,洗了一半后,果然觉得鸽子奶奶靠近了些,很不经意地撑着灶台问:“你家里有军人?” “啊……”沈家骏想了想,“嗯。” “多不多?”鸽子奶奶又问。 “老一辈都是军人,”沈家骏觉得鸽子奶奶需要一个说实话的人,于是坦诚相待道,“舅舅家承了我爷爷的意思,我爸没有。” “你不是父母带大的?还是你父母当过兵?”鸽子奶奶看了眼男生的肩膀。 “嗯,”以眼前这人见过的世面,猜对什么都不稀奇,“我是爷爷带大的。” “玉树临风啊,”鸽子奶奶感叹道,“我再年轻个五十岁,指定喜欢你这款的。” 沈家骏手一滑,碗差点干个稀碎。 “我的碗!”老婆子瞪眼。 “碎不了。”沈家骏叹口气。 眼前的男生很年轻,年轻到十几年什么都没见过的人生压根不够老人家看的。但他总是很笃定,笃定地说话,笃定地做事,笃定地站在那里。 就像一颗对风雨和养料一视同仁的树苗。 “明扬那孩子可能忘了,”鸽子奶奶突然说,“他的父母曾经有个站错队的朋友,希望我能保下他还没出生的小儿子。” 沈家俊没说话,继续洗这几个碎不了的碗。 “本来可以不管,人命太多了,我管不来那么多,”鸽子奶奶懒得给自己不爱麻烦的个性开脱,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断断续续回忆道,“但是明扬那小孩吧,站在个水晶球前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家骏看了她一眼。 “应该是水晶球啊,”鸽子奶奶笑起来,“具体是个什么玩意我忘了。” 沈家骏无语地看过来:“你怎么跟明扬一样纠结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鸽子奶奶一愣,转瞬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直不起腰,手臂上的掰掰肉抖个不停。老家伙大概近几年都没这么笑过,声音大到明扬和尹知温都停止了自杀式讨论,好奇地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看。 沈家骏和鸽子奶奶并肩站着。光影坠落,排风扇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将男生的白色t恤拉入阴影中。明扬仔细听着,也只来得及听见鸽子奶奶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你要拉住他。” 第23章 岁月 之前在说什么? 明扬在超音速和龙卷风的夹缝中想。 “最近河边公园前面那段沿江风光带完工了,”鸽子奶奶看了眼外面的天,“晚上去散步?” “我都可以,”沈家骏洗着手,“听明扬的。” 鸽子奶奶咂咂嘴。 她这人退休之后懒惯了,看到什么东西就想撑着,大概站有站相就给足了在场人面子。老婆子这会儿坐在沙发把手上,唧唧歪歪地讲:“去不去啊?” “去,”明扬得空说,“你去吗温总?” “去吧,在家也无聊。” “那你把眼镜摘了去。”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非得啊?”尹知温的小嘴嘟嘟囔囔。 三个人同时大翻白眼。 下午有一段时间可以耗,鸽子奶奶关上卧室门之前,深切表达了自己想睡着的心情,让三个小伙对电视音量看着办。 “这个时间段啊……”明扬转着遥控器,“神奇宝贝,犬夜叉,魔术卡和哈啤父子,看哪个?” “你在问谁?”沈家骏已经就地躺下了,“我都行。” 于是生杀大权来到了尹知温这边:“犬夜叉吧。” “小小年纪的,”明扬还挺失望,“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谁和谁情情爱爱?”尹知温幼小的脸蛋陷入迷茫。 沈家骏没憋住,侧过身狂笑。 尹知温这孩子智商挺高,情商就不好说了,属于对人情世故当课本来学的典范。他本来把犬夜叉当热血战斗看,明扬突然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说,戈薇喜欢犬夜叉,犬夜叉心里还有桔梗,但是戈薇的前世好像就是桔梗哦。 “啥玩意?”尹知温听呆了,“换台吧,我要看魔术卡。” 沈家骏拍了拍尹知温的头:“你多大?” “今年十一。” “换台,”他边笑边回头看明扬,“犬夜叉不看了。” 明扬突然不高兴地坐在原地抱胸,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甩:“我就要看!” 第45章 沈家骏挑了挑眉。 搞啥飞机。 多大的人了闹这一出。 他起身拿来遥控器,先调到百变小樱的频道,然后把遥控器递给尹知温,让他看什么自己选。此时电视正好在播梅玲对小樱不爽的那几集,明扬眼角嘴角统统下垂,特别像梅玲生气时大喊小明的样子。 沈家骏无奈地摇摇头,从兜里拿出一颗上好佳,又靠近了些。明扬叽里呱啦地说不吃,面部表情一直在打架。男生只好拆开包装,将糖喂到嘴边说:“不吃?” 明扬抿了抿嘴,屹然不动。 沈家骏抵住他的唇谷,稍一用力,嘴巴都轻微地张开了些。 明扬只好伸出舌头接过。 心挺硬,嘴倒挺软。 沈家骏看了眼自己的食指,天气尚有夏季余温,糖的表层软趴趴融化了些。身边的小孩还在专心调台,明扬瞥了眼,忽地舔了舔沈家骏的手指。 只一瞬的柔软,甚至都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 蝉鸣瞬间清晰起来,周遭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轰得沈家骏一阵头晕。 男生嗖地起身。 明扬红着耳朵问:“你干嘛?” “厕所。” 尹知温对动漫的感兴趣程度不高,原先还乐意一集一集看,现在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稍微动点脑子就会发现,每一集的套路好像都差不多。 他无奈地侧过身问:“九台行吗?” 明扬还在发愣,听到声音后才发现自己语言系统炸了:“什……啊,行,我都行。” 沈家骏从厕所出来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 非洲大草原的动物随季节迁徙,明扬和尹知温在北半球的亚热带季风区睡觉。大个子男生窝在沙发里,头歪在一边,靠着沙发垫呼呼大睡。反观天生鸡贼的尹知温小朋友,靠在人形枕头上,睡得四仰八叉,半边屁股快掉出去了。 男生好笑地摇摇头,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给他俩盖好。 手机里沈佳欢发了五条信息,一条省略号,一串感叹号,一句那臭男人居然还敢跟我表白,一句晚饭回不回来吃,以及一句你他妈人呢。男生躺在冰凉的深色地板砖上,深吸口气,心想应该先回复哪一句公主才满意。 “拒绝他,”沈家骏先发了这条,“臭男人不配。” 动物世界开始把镜头转向绿色森林了,家中的公主大婶却一点动静都没。 沈家骏吓得直接坐起来,狂按信息问:“你答应他了啊?你瞎????你不是说他搞替身文学吗你疯了?” 这次信息来得快了:“刚打了通电话,把他狂骂了一顿。” 噢,是我姐。沈家骏松口气,刚想把手机放下,又有一通信息进来,是一串一毛钱的省略号。 跟了一句:“心脏不舒服,感觉脑子跟心跳不是一回事。” “还好吗?” “嗯,就是有点难过而已。” 十几年的姐弟默契终于派上了用场,沈家骏知道姐姐一定在哭,所以宁愿发省略号也不愿意打电话。 她是真的不想答应吗? ……而我刚才是真的不想吻他吗? 也许是动来动去的声响太大,明扬拧了拧背,皱着眉叽歪了两声。 沈家骏想躲开他的脸,眼睛却不听使唤,就这么盯着明扬渐渐醒来。 男生醒来的第一眼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怀里的傻鸟尹知温。沈家骏本以为明扬会一爪子摇醒这小没良心的,但他不仅没这么做,还将滑下的毛巾毯往上拢。 就像高一入校和明帆说话那样,嘴里骂骂咧咧,眼睛里却什么都包容。 尹知温睡得很死,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睡觉前和他奶奶吵了一架。明扬起身非但没吵醒他,还借势把毯子踢开了一些,维持自己四仰八叉的俊俏姿势。 “吃了糖就睡觉,不好吧。”沈家骏笑了笑。 “谁叫你上个厕所这么久。”明扬揉着眼睛,张开血盆大口打哈欠。 他俩就像相同的磁极,一股莫名其妙的力始终在两人之间相互作用,维持着可有可无但必须存在的距离。明扬挺爱看纪录片的,但他觉得今天的电视机非常聒噪。旁白敦厚踏实的声音像一种催促,质问他和沈家骏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俩男的能有进展吗?! 老铁你别太荒谬!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俩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沈家骏一直在低头回信息,明扬则拿出mp3看电子书——翻来覆去就看了八个字。鸽子奶奶睡醒后说去河边公园吃饭,几个人把尹知温摇起来,带着他坐上拥挤的地铁。 省城并没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在全国范围内压根没有存在感。他还小得可怜,好说歹说才容纳两条环线,据说第三条还要等个几年。周遭的地皮开发像一块吃剩的蛋糕,开发商们几乎都互相谦让爱吃不吃。 明扬很抢眼,光是上地铁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沈家骏让尹知温抓住他,别去理会大帅哥的出行苦恼。 太阳快掉下去之前,一老三小终于来到了河边公园。草皮上到处是野餐和烧烤的大学生,喂鸽子的地方也早早收摊走人了。这座公园建在一个岛上,因为面积大,比起取名什么什么岛,省城人更喜欢叫他什么什么洲。 沿江风光带一期刚刚建成,末尾处还能看见没清理的水泥和沙地。洲后是一座长桥,藏在一片初秋的余晖中。 第46章 “嗯,就去那个什么庭吃饭吧。”鸽子奶奶指了指江边的庭式饭店。 “那不是很贵吗?”沈家骏和明扬不约而同地一呆。 “我留着钱入土?”鸽子奶奶打了通电话确认座位,“孩子们,阎王爷只认冥币。” 她带了相机,一直在拍尹知温玩沙子。日头逐渐西斜,与长桥几乎平行的橙黄天际线切割着天空和城市。倒影摇曳,跟随着水波汇入长江。 “除了碧波庭以外省城就没地方吃饭了吗?”沈家骏无奈地说。 “贵是贵了点,”鸽子奶奶说,“你不觉得蟹很好吃?这里的蟹都江苏产的。” 沈家骏反应过来:“你是想吃蟹啊?” “可不嘛,”鸽子奶奶摊开手笑。 她想吃蟹,也想跟合得来的人吃蟹。多年过去,曾经一起掏蟹黄的人早已用上了冥币,而自己只能等合适的时间再和相似的人一起去吃。 好在自己已没有年岁去挑剔命运。 好在总能碰到相似的人。 沈家骏把玩沙子的明扬扯起来,抱怨尹知温都没把自己玩这么脏。他一边说一边制住明扬和小孩子玩闹的手,替对方拍掉屁股后的沙子。 “你有毒吧,”沈家骏嘟囔,“不然罚你一下?多大的人了都。” “你这不是在罚吗,”明扬还挺委屈,“大庭广众之下打伦家屁屁。” ……天杀的。 什么品种的狐狸精。 沈家骏结结实实地叹口气——唉,今天都叹了多少次了? 他跟姐姐一样得了病,心脏好像成了理智和欲望打架的场所,一跳一跳地很不舒服。 “走!”鸽子奶奶眯着眼睛笑,在落日前挥挥手道,“去吃好吃的!” 老太婆的影子拉成很长的一条线,眼角全是皱纹,衣服也是商场的老年人打折款。明明浑身上下都在老去,沈家骏却好像看到了一个十几岁刚刚离家,一腔热血留学西洋的少女。 他想起两人在厨房里的交谈,不禁由衷地羡慕起来。 鸽子奶奶大概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所谓最美丽的死法。 那影子裹着暖光,只能看见随风舞动的长发,以及即便老去还是小而精致的脸庞。 正如苏轼的诗句一般,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第24章 然后 国庆假干什么了?” “嗯——”沈家骏想了想,“窝家里了。” “你他妈参佛?!”叶子华等的就是这句话,“窝家里还不上游戏?!我都快被队友坑完了!要你什么用?!什么用啊?!” 返校第一天,心力憔悴的叶工就站在讲台上伤心欲绝。 十八岁以前能打游戏的时间就那么点,三分之二还都在恶心自己,玩游戏还是玩人生呢——拜托,寄宿生真的很不容易啊,周末打个游戏跟催吐一样。回到学校又没事做,打夜灯看小说跟服刑差不多,隔天起床像背上连拔三天火罐。 沈家骏看了眼在后排打闹的明扬,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可就这一回头,直接给身后的同学干愣了。 “我擦,这么能长?!”他抬起头吓一大跳,“怎么一个国庆假回来这么高了?” 沈家骏迷茫地回过头:“谁?我?” “你量了没?”后桌十分震惊,“不是,你这窜得有点恐怖啊,转眼就窜了三四厘米。” “什么转眼,”沈家骏无语,“你两个月是转眼?” 话一说完,伤心欲绝的叶子华愣住了。 俊逸中学的暑假只有两周,理实班几乎八月份就在学校上课了。掐指一算,还真是过了两个月。 我干嘛了?咋过的?学了啥? “数学卷子要不要交?”后排派出刘博涵察探虚实,“三张卷子,两张模拟一张大题,交哪张?” “不知道啊,”沈家骏眨眨眼,“胡老师没跟我说。” “不要交!”刘博涵直接朝教室后面吼。 “再探!”匡宁往三大组的方向囫囵一指,“再报!” 刘博涵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当即往化学课代表的方向窜。物理老头赵老师平生最讨厌看卷子,有什么题都直截了当地讲,爱做不做不做随你。至于英语老师,abcd早抄完了还担心个毛线。 “什么?!”三大组一片哗然,刘博涵声音都劈叉了,“可能要交?什么叫可能要交?” “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化学课代表说得哆哆嗦嗦,“放假前偶然听见的,太不确定了就没放心上。办公室的老师说有张卷子想集体批改,鸡贼得很,鬼知道哪张。” 学生还敢说老师鸡贼,真叫人绷不住。 下午没有化学课,就怕化学老师突然从前门还是后门钻进来收卷子。整个教室几乎都在讨论化学题,明扬觉得好笑,把自己稀稀拉拉的卷子摊出来放着,任由周围的人乱翻。 尼玛,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想,这他妈考古呢。 “这两个字是蒸馏?”同桌指了指其中的填空。 “嗯。”明扬昂地点头。 “那这个飞到上一题的符号是什么?” “……加热三角形。”明扬开始啧。 “……这个呢?铜还是铁?” “铜。”明扬握紧双拳。 “噢,”同桌迷茫地指了指最后一问,“所以你这写的是加热不完全吗?” 第47章 “我说,”明扬面目狰狞,“这题总共四个空,你怎么四个空都问?!” 九宫格内直接爆笑。 “你抄他的不如自己做,”匡宁笑得脑袋都有点缺氧,“你自己说,这四个空是不是下意识看了眼题才猜得出明扬写啥。” “宝宝委屈,”同桌嘟嘴嘴生气气,抱着明扬的胳膊前后摇,“明扬扬凶我。” “我操,”明扬吓得一抽,“你抄就抄,摸我干嘛。” 后排吵得要死,叶子华直接奉命递了张卷子来:“我抄完了,骏儿让我往你们这边传,传完了给他。” “ohhhhhhh——” 明扬耍帅失败,不高兴地撅着嘴,两手抱胸不动了。这开朗猴子一脸“我不开朗”的表情,屈尊降贵地瞥了眼沈家骏的臭卷子。 好叭,字是很好看。 那又怎么样嘛。 晚上小班提前开课,物理老头说每周的物理小班增加一节,以备战年底的物理竞赛。叶子华选的生物,匡宁又直接被竞赛队的教练抓走了,明扬嘟囔两句,开皇恩地在教室门口等人。 “怎么了少爷?”沈家骏路过时拍了拍他,“走了。” “干嘛给他们抄卷子啊。”明扬没动,僵在原地怒等安慰。 这话说得实在无厘头,且傍晚了谁还记得下午的事。沈家骏懵了半晌,这才记起那张化学课代表立大功的化学试卷。第六节课一下,老师还真来教室收卷子了。 本以为哀号遍野,哪料个个都笑得十分阴险。 “太多人围着你,不爽。”沈家骏实话实说。 “啊?”明扬傻住。 “这答案咋样啊少爷?”沈家骏无奈地问。 “行……行,”这小子要么不走,要么直接走得起飞,“去上课去上课。” 倒不是调侃,他还真的是个少爷。 前几天去碧波庭吃蟹,明扬被鸽子奶奶骂得要死。他以为只有中间那壳的蟹黄能吃,其余的打算直接往桌上扔。还是沈家骏把餐盘上乱拆的蟹腿拿过来,掰开关节,告诉他里面都是肉。 “这蟹大,肉足,掰开关节肉就会跟着出来,不要用蛮力,”沈家骏一边给尹知温开蟹壳一边说,“你感受到老太婆杀人的视线了吗?” “说谁老太婆?!”鸽子奶奶在桌子另一头瞪眼。 沈家骏经常在家吃蟹,沈佳欢没上大学之前,喜欢买来自己处理。她解压的方式很离奇,要么是窝在房间里看各类少女动漫,要么是处理一些顺序井然的东西,例如春季的压花书签,夏季的口味龙虾,秋冬的螃蟹,以及全年无休止有空就编的四方绳结。 弟弟更全能一点,他在乡下爱杀鳝鱼。 “那是蟹膏,喝掉,”鸽子奶奶瞅见尹知温略微迟疑的神情,“你俩这牙口比我七老八十的还不如。” “你才六十。”明扬纠正。 “别让我看见你铺张浪费。”鸽子奶奶哼气。 看得出来,明扬经常出入碧波庭,甚至能指认前厅里哪一个是大堂经理。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这种受欢迎程度,多少该听说一些的。但匡宁绝口不提,明扬也从不显山露水。哪怕在学校,也没有任何有关家境的传闻。 至于父母,那更是连家长会都没来过。 鬼屋教学楼一如既往的阴森,明扬每次进门都下意识打哆嗦。他唧唧歪歪地往教室走,回头一看沈家骏不在,吓得在楼梯口狂转圈圈。 “沈家骏?” “嗯?”男生正在和高一的同学打招呼,“怎么了?” “人呢说不见就不见的!”明扬提高音量喊,“有你这样的吗?!” “有灯的啊,”沈家骏真没想到暗恋对象如此憨批,“刚不是咱们高一的同学吗。你看不见啊?” “……就看不见了怎么着吧,”明扬怪天怪地不怪自己,说不过就耍赖皮,“烦死了你。” “嗯,”沈家骏笑得纵容,“我知道。” 物理老头也不太喜欢这地,每次讲课之前鬼扯一通教学楼风水差,抱怨完了才记起来我还在上课。今天他来之前开了会,课都上一半了,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地说:“噢,噢,我记起来了。” 底下的学生就跟他开会的状态差不多。 想睡,但灵魂还在硬撑。 “说是物理初赛提前到运动会前,”赵老师拿着粉笔想了想,“姑且还算重要,是很多提前批的入场券。” 多数学生对提前批没概念,昏昏欲睡的脑袋险些往桌子上栽。大概是气氛过于无精打采,明扬也跟着低下头,对着卷子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沈家骏老神在在地摇着腿,听没听课不知道,耳机线倒是藏得很好。 “听什么呢?”明扬低声问。 “日文歌。”沈家骏左手改了题。 “我说歌名。” “初恋。” “……是我知道的那个八几年的歌吗?” “嗯,”沈家骏想得牙痒,“我听这种歌的时候你一定要闭上嘴。” “为啥?”明扬心说你上课都没理我尽听那破歌,没发脾气算不错了,“为啥不让我说话?” “因为在上课!” 赵老师连喊三次明扬没人应,气急败坏地甩来一根粉笔:“好你个明扬啊,满分卷子就这么嚣张是吧!我刚说什么了?!” “物理竞赛在运动会前?”明扬揪住沈家骏的大腿。 第48章 “那是上上上句!”赵老师骂骂咧咧,“你这回要是没拿奖,我真有你好看的!” 大学通用的竞赛科目有两个,数学和物理。至于英语生物化学,都只在个别大学的个别专业适用,奖项通用性没那么高。年底的竞赛学校一直很重视,初赛保底省奖,进入复赛后分数有三个区段,最低省一,其次华中赛区奖,最高的梯队跟国奖挂钩。 一般这次比完,暑期夏令营的门票就拿到了。 “所以说麻烦啊,”沈家骏依旧摇着腿,压根没注意到逐渐变认真的教室氛围,“那个夏令营究竟能干嘛?” “高考加分吧,”明扬被老师看着,不敢做大动作,“或者过一本线就能填提前批?” 这些事沈家骏都无所谓,他发现人好像总有办法活。上高中只是九年义务教育后第一个非义务部分,山里边有多少孩子上到初中就考不上高中了。有钱就有钱地活,没钱就没钱地活,谁知道下一天会发生什么事。 干净宽敞的人行道上走的是人,危险泥泞的乡间小道上走的也是人。 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没遇见明扬之前,沈家骏实在不知道人生也会有高低起伏。哪怕是第一天进城,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 反倒觉得老姐很聒噪,适应新环境很麻烦。 夜晚还有蝉鸣,树叶在窗外沙沙作响,同学们又陷入了不同程度的轻度昏迷。 他听着赵老师慷慨陈词,状似不经意地问着新同桌:“然后呢?” “什么?”明扬揉着眼睛,偷偷擦掉打哈欠的眼泪。 “你,想去哪里?” 第25章 本能 这是个好问题。 明扬还真没有想过。 他的处事原则一直很简单,要跟明帆很近,但不能抬头不见低头见。 要经济独立。 要有弟弟不小心出状况也足够支持他的底气。 要过上和父母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些愿望好像都跟他有关系,又好像都跟他没关系。 只不过是没能得到所谓幸福,而被迫如此许愿而已。 “嗯……我想去看雪。” 明扬回答了一个文不对题的答案。 他当然知道沈家骏问的是什么,可他确实答不上来。赵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完全没必要画这么大的滑块,像演舞台剧一样进行着谜之受力分析。粉笔随着龙飞凤舞的笔迹嗒啪嗒地变短,等这么一个区区小题讲完,学生还没弄明白,粉笔先遭不住了。 “冰灾没看够?”身边传来同桌的轻声问询。 “那下的是雪吗?”明扬无语地说,“也就开头几天下的是雪,其余时间完全是下冰雹啊。” 学生时代的记忆总是能轻易用上“转眼”这个词。转眼初一,转眼初二,转眼读到高中。初二那年,好像是刚看完奥运会没多久,整个省份便陷落从未有过的低温里。 在南方城市,据说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冬天。 因为天气过于反常,南方大部分地区都没能及时反应。水管冻裂,车辆追尾,交通瘫痪,祸不单行。想要用烤火炉,城市电网却达不到供应需求。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冷,很纯粹的冷。 当年甚至有同年级的学生在回家途中遭遇冰雹天,没带伞,当场给迷迷瞪瞪地砸进医院。 “冰灾的时候说是下雪吧,其实还蛮脏的,”明扬回忆起来,“我想看一次能在手里搓成团的雪,纯白色的,然后放回家里看它化掉。” “是吗,”沈家骏倒想起很多好玩的事,“我以为你们的记忆就是寒假不用补课。” “什么叫你们?”明扬不爽地看过来,“你不用补? “不用,”沈家骏难得有些小得意,“我十五岁前不知道有补课这东西。” 这话说得极其欠打,明扬又去掐沈家骏的大腿。哪料死姓沈的反应不及,两人撞得桌子都起飞一截。赵老师刚想骂娘,下课铃却很合时宜地响起来,解放整栋楼濒死的生产力。 昨天还在家吃喝玩乐,今天就来学校搞这鸟题。 别说学生,老师都没啥精力。 一下课,教室里搬椅子的声音一个赛一个敷衍,吊着还长一口气才倒放在桌上。学生们一个个哈欠连天,估计是这几天的疯玩终于起催眠作用了。 赵老师无语地看着宋易和女朋友说了半节课悄悄话——该死的,今天到底有谁听课了啊?等他俩快龟爬到门口,当老师的才终于咳了咳叫住他:“行了啊,宋易留下。” “啊,”被打断的男生猛地刹车,无奈地回过头站定道,“好。” “还有那个走后门的,”赵老师指了指自己养的狗屁护法,“你还嫌自己走得不够慢?后半节晚自习不想上就直说。” “欸——”明扬一脸的我不想动,“好吧。” “外面等你。”沈家骏指了指走廊。 “嗯。”明扬点点头。 本来应该留下更多的人来点燃竞赛激情,但物理老头天生不爱干这种事。他一直觉得竞赛参加了就算,得不得奖谁能管得着吗。只是事关重本率,就算再不想干,扯两个学生的面子工程还是要有的。 “这回复赛是我带队,”赵老师叹了口气,嘴里实在说不出高考是啥啦高考多重要啦提前拿到门票多好啦的考前动员,“你俩跟我熟,也是国奖保底,外宿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 第49章 这么好?宋易眨眨眼,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吃啥看啥玩啥干啥。 “但是既然提了,”老头好像看穿他心思一般笑起来,“就必须拿奖。” ……拿奖吗。 如果是去年的题,拿奖好像还可以。 明扬撇向窗外,果然看见走廊的声控灯黑了。沈家骏总是一声不吭地站着,靠在墙壁的哪个角落发呆。教室里还有一盏灯在亮,可这亮光很浅,连男生随风飘动的衣摆都照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但他就是这样说了:“室友也可以指定?” “可以,”赵老师点点头,“虽然不公平,但你俩的状态我必须优先保证。” “……行。” “同性啊!”赵老头忽然瞪大眼。 “我知道。”明扬和宋易同时叹了口气。 理实班的学生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是办公室的共识。他们看上去老实得很,但得寸进尺背刺老师的行为可谓是得心应手。 沈家骏老觉得身边有人,一看,原来宋易的女朋友也站在走廊上等。两人在黑暗中应该是对视了一眼,便礼貌地打了招呼。 “长高了啊,”女朋友说,“你长好快。” “嗯,”沈家骏在兜里掏了掏,战术性掏出两颗糖说,“吃糖么?” “谢谢。” “不客气。” 凉风吹过,国庆后已是真正的初秋。这时候看向俊逸的路灯,能看到一沓又一沓来不及清理的落叶。大概是时间过得太快,沈家骏忍不住问了个自己都惊呆的问题:“不好意思,问下,你和宋易谈多久了?” “欸?”女朋友一惊,“我?” “嗯,”沈家骏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说这种话,“不方便答也没事。” “不会,”女朋友摆摆手,“高一吧,也就三四个月的样子。” 瞧瞧,超过匡宁平均时长了都。 稀奇的人身边都会围着稀奇的人,这好像是人际圈子的一个铁律。帅出常识的明扬身边有一个女朋友经常换的高中生,而腿毛妃嫔叶子华身边有一个这样没用的我。 “同班认识的?” “算吧,”女朋友腼腆地低下头,“初中同桌过。” 奶奶的,建议全国废除同桌制度。 正聊着,明扬离开教室,身后的宋易关了灯。女朋友嬉笑着牵住男生的手,而明扬朝沈家骏的方向笔直走来。 “擦,还挺冷,”高个子校草抖抖肩,“真秋天了啊。” “嗯,”沈家骏看了眼情侣俩,“说是谈了三四个月,早就互相喜欢很久了吧。” “谁?” “宋易跟易炘啊。” 那可不。 明扬撑着下巴回忆道:“他俩初中跟我同班嘞。刚开始也没交集,后来有天化学老师吧?说是叫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来做实验,男生叫的易炘,女生叫的宋易。” “这不是完全搞反了吗?”沈家骏笑出了声。 “对啊,”明扬露出小虎牙,“但这也算缘分的一种嘛。” 或许这里需要再重复一遍。 俊逸中学是一所令省城人叹为观止的名校。在教育理念还比较自由的很久以前,俊逸学生就不许染头烫头留长发了。 不许恋爱——一般都不许,不许偷溜出去吃垃圾食品——凭什么食堂没炒熟的饭菜不算垃圾食品?以及,一切拉手手行为都优先视作别有用心。 疲乏的学校日常中,不能用手机,不能去男欢女爱的场所,不能违背学校的早恋规定。在连喜欢都不能明确表达的年龄,学生们被告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那么,在没有任何目的的情况下,我为何如此如此地喜欢你? 明扬和沈家骏一路打闹,你掐我我掐你地回了教室。胡老师在讲台上哈欠连连,随手把假期里排的座位表一贴,指了指稀稀拉拉的教室说:“把座位换一下吧,明天班会课我要拿来讲题,今晚这几分钟速战速决。” “这是能速战速决的事吗——”学生们怨声载道。 “怎么不能,”胡老师理所当然,“别墨迹就行,谁叫你们这帮年轻人最喜欢墨迹。” ……班主任都是大爷。 一大堆人挤在前面看座位表,沈家骏倒完全不急。他还沉溺在自己是个小矮子的“事实”里无法自拔,谁知看了眼座位表,竟意外发现自己去了第六排。 最后两排基本是高个子轮流换,明扬和叶子华第七排,匡宁第八排。 沈家骏知道自己还会长,他对食欲的渴求已经融入到日常的方方面面中,这种状态恐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教室里很吵闹,前后调动很明显的学生比较少,大部分人都搬得很快。得益于国庆假前被沈家骏清理过的课桌,明扬可谓是毫不费劲地来到第二大组。他一向不关注自己前后左右是谁,但今天不同,他想都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 “明扬,脚。” “我就伸着。”明扬嘻嘻笑道。 又来了。 只针对我的任性症。 刚刚一起回教室的身影只好站在灯光下,很是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凳子:“你这样我怎么放凳子?” “你放啊。”明扬嘻嘻哈哈。 “凳子腿有横杠啊,”沈家骏大写地无语,“动一下。” “不动。” “动。 第50章 “不。” “不?”沈家骏挑了挑眉,做了一个“乖”的口型。 明扬嗖地缩了回去。 “小学生吗?”沈家骏搬完还嘟囔,“得让爸爸夸一下你才动啊?” 这话当然没什么意思,高中生的辈分比较随缘,一会儿叫爸爸,一会儿叫爷爷,实在气不过可能当场变祖宗。 但这好像又戳中明扬的哪条xp了,耳朵边儿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迅速蹿红。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如同野兽出笼一般本能地刷新脑海。 完了呀,他好像真喜欢上沈家骏了。 第26章 秘密 那个年代晚上听mp3的人很多,没事做,就一直听到睡着为止。 凌晨时分,明扬被耳机吵醒,人还搞不清状况。耳机里唧唧歪歪地播放一首日文歌,他往下半身一看,那小子说不上高耸入云,但也算精神可嘉。 歌曲突兀地进入高潮。 这种千年老歌放以前压根不会听——主要是年轻人找不到啊。但沈家骏不仅找到了,还听得津津有味。对方品味清奇,搞得明扬只好在各种音乐软件上找老歌歌单,一首又一首地龟速导入。 他不喜欢大屏幕mp3,总感觉那玩意十分畸形,打着mp3的名号做电子黄书的苟且之事。自己买的洋货很袖珍,屏幕只有长条修正贴的大小,要看完歌名还得等屏幕里的字慢慢往前爬。 明扬瞪着即将二次昏迷的卡姿兰大眼,总算在龟爬中看完了一整个歌名。 娘西批,他无语地跺了跺床,我不懂日本鸟语啊。 早上起床,明扬的闹钟还没响,离整栋房子醒来还有十几分钟。男生在床上砸吧砸吧嘴,抠着肚皮打开电脑。 第二十四首歌,名字叫《ポケベルが鳴らなくて》。 没想到降旗时不仅心情很暴躁,连带着播放的歌词也很暴躁。 传呼机一声不响,一个破拉闸的恋情等得老子心发慌。 虽然没勇气给你打电话,但老子可比现实里还要爱你。 ……原歌词当然不是这样,硬要讲的话整首歌十分唯美。 明扬瘫痪在凳子上,完全不想动了。 想骂娘。 日出步履蹒跚地走到云层之前,以疲惫的姿态照进万千人类的身体。 好累啊操,管日夜交替的神能不能修几天年假啊? 这么敬业谁给你工资啊。 “明扬,”门外传来阿姨的喊声,“起床啦。” “嗯,”男生吸吸鼻子,拿起装了好几张卷子的书包,“来了。” 回想起来,吃到老妈做的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去碧波庭吃饭都比她老人家下厨的次数多。听明帆说,这女人能跟老爸结婚就是因为抓死了男人的胃。 但明扬几乎没吃到过。 “爸妈没起?”明扬在餐桌上例行公事地问。 “没起,”阿姨善解人意地答,“今天看冰箱,醒酒汤全喝完了。” “哈?”男生的面条差点塞进鼻孔里,“您不是前几天才做的吗?” “最近听他们说检查多,”阿姨的笑容里突兀多了些歉意,“可能喝多了吧。” “……噢,”他笑了笑,“那麻烦您一直备一份吧。” 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 明扬想,我哪有资格跟父母要一声道歉? 他吃完起身,借口要去楼上拿点东西,却笔直上了二楼。父母房间的房门紧闭,他了然地撇了一眼门把,又看向对面书房的房门。 同样紧闭。 果然没睡一起。 ……那种状态睡一起是有点恶心人。 明扬也不知道这重复的一天天到底是在过个啥。要说离婚吧,这小俩口又死不肯离。跟阿姨打过招呼后,他万分心累地出门取车。刚要离开,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自己都认不清窗户的大房子。 身后冷冷清清,身前却旭日升起。 真实而麻木。 出了小区,骑过公园,过一条大道,和早早等在路边的匡宁击掌。随后他俩汇入上学的人潮,一起钻进学校旁的胡同口。 路上全是穿着俊逸校服骑单车的学生,路过熟人,两人会一前一后地打招呼。随着这些单车前进的,还有把手上渗着油和热气的早餐袋子。 “所以。” 到座位时,耳边忽地响起不该出现的声音:“你想表达什么?” 身旁的叶子华说:“为什么学校里可以停放热气球?” “因为设定。”这个不该出现的声音回答道。 “不不不,我其实好奇的不是这个,”叶子华赶紧纠正自己的错误表达,“女生真喜欢在学校里开热气球的男主角?” “算我拜托你,”不该出现的前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据我所知,热气球的原理……我的意思是在这个年代,目前,暂时,姑且还是热胀冷缩。你告诉要怎么开热气球?方向盘装哪里了?” “……书里这么写的。”叶子华很委屈。 “把书扔掉。”沈家骏头也不回地说。 匡宁沿袭了笑点低的传统,一来就笑得喘不上气。 明扬放下书包,这才意识到昨晚全班都换了座位,不该出现的沈家骏已经成了自己的前桌。 肩膀放松下来,好像一下子就没那么累了。 暗恋这么神奇吗? 原先沈家骏的后桌喜欢摆一堆书,要是课间想当大爷了,头往书堆上一靠,眯起眼睛感受叶子华的八方来朝。 第51章 今天他习惯性地靠了一下,因找不到支撑点又迅速收了回去。 噢。 身后是明扬来着。 “你干嘛?”开朗猴子戳着沈家骏的背,心有预料地笑起来道,“我桌上可没放书啊。” “你书呢,”沈家骏回过头,“放几本,速度。” “我都塞家里了,”明扬摊开手,“书太多我看着烦。” 沈家骏现在对明言明语颇有了解,他的“书太多看着烦”跟普通人应该有很大不同。明扬的意思估计是即便书很少也因为懒得清理而产生了书巨多的错觉,跟别人即使书多也一本一本叠整齐有本质区别。 “嫌没书?”新同桌叶子华赶紧展示自己的体贴与大度,“昨天买的小说,借你,哦不,送你了。” “什么书啊?”明扬半信半疑地接过。 只见封面是毫无违和感的一男一女,准确来说,是眼睛极大下巴极尖衣服极其超现实主义的一男一女。这书很不像正版书籍,书名采用五颜六色的果冻字体,封面与内页同等厚度,纸质粗糙,稍不留神就能指认一个错别字。 虽然这就是闻名后世的玛丽苏,但早期还没有离谱到七彩头发五色瞳孔的程度。如果是放在报刊亭发售的版本,至少名字就不会起老长一串——可怜可怜校对吧,逻辑逆天的小说真的很烦找错别字。 “……甜心公主和霸王少爷?”明扬给封面干懵了,“什么玩意?多少钱啊?” “八块,”叶子华痛心疾首地比了个八,“不如买一个月粉钻养qq宠物。” 匡宁简直笑得脑袋缺氧。 “昨天不知道是刮什么风,”沈家骏忍不住回头吐槽,“他非要跑到报刊亭买漫画,说是想看什么什么大魔王完结了没有……” “加●大魔王!”叶子华打断他,“你能不能记住名字啊?” “不能!”沈家骏想起昨晚的校友注目礼就难受,“……你说的加●大魔王他不开热气球吧?” “妈的,”叶子华安详地闭上眼,“不开,傻逼。” 遗憾的是,那本连载加●大魔王的漫画杂志非常喜欢高精尖画风,高挑平面的身材,精妙绝伦的头身比,尖锐到可以拿来当武器的脸部轮廓。 沈家骏已经对叶子华彻底失望了。他不愿再听任何狡辩,刚想返头,明扬却冷不丁来一句道:“这个还挺好看的,我初中还追过一段时间。” “是吧!”叶子华振臂高呼,“所以他到底完结没有?” “这不早该完结了吗?”明扬一惊,“都到世界树了还没完结?” “不是,”匡宁莫名其妙,“你们的话题之间能稍微有连接感吗?这到底关甜心公主和霸道少爷什么事啊?” 因为毫无逻辑,整个一大组后方乱成一锅粥。 为了打发时间,任何书的任何死角初高中生都很乐意看。明扬本来看另一本漫画杂志,至少面向男性的漫画要多一些。但初中的前桌非常喜欢“狐狸少女和四个王子”,每一期都追,买了厚厚一沓。自己无意瞥了眼书侧的读者投票,觉得简介挺逗,便借来看了几眼。 不知道该说啥,只能说是发自肺腑地一言难尽。因颜色过于繁杂,他头回晕了2d。 “所以评价不高为什么要看啊?”沈家骏很是无语。 “因为是学生啊,”叶子华说,“除了读书总要找点事干,懂?” 明扬忽然苦笑起来。 这就是日常。 不管是合适的还是不合适的,找到能浪费时间的事情才是高中生真正的任务。 而自己居然连“浪费时间”都没法好好做到。 “明扬?” “嗯?” “鸽子奶奶说有空就去她那里坐坐,”沈家骏猫着身子靠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她说以后可能不养鸽子了,趁着这几年多去聊聊天。” “啊?”明扬皱着眉看向他,“为什么?” “……不知道啊。” 人有没有过去其实跟自己的记忆没多大关系,明扬一直如此认为。 他认为这只跟自己是否存在于别人的记忆有关。 随着年龄增长,过去一切能印证自己存在的东西正在渐渐消失。 直到有一天—— 变得像二楼紧闭的门那样,在亲密无间的曾经之间,隔着一条迟迟不愿意面对的过道。 “好家伙,你俩有秘密啊?”叶子华贼兮兮地凑过来,“什么秘密不带我和匡宁?” 还没等沈家骏说话,他突然色厉内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沈家骏,你搞外遇!” 天杀的。 沈家骏安详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对面明扬感觉自己的一只脚被谁围住了。 新前桌今天穿着回力板鞋,高帮款。他撑着头,微笑地看向自己的蠢室友,桌子下的脚却一点都不安分,紧紧裹住后桌不让他动。 “对啊,”新前桌说,“我一,本,正,经,搞外遇。” 当着全体后排的面,咬字非常清晰。 第27章 难绷 今天可谓是七八排男生轮流安慰叶子华的日子。 天呐,一堆人面无表情地配合道,沈家骏居然搞外遇。 叶子华哭完一大组哭二大组,哭完二大组哭三大组,等三大组也哭完了,再声泪俱下地从一大组开始哭。 第52章 沈家骏见怪不怪地看着蠢室友发癫,甚至不嫌事大地背过身坐,手撑着明扬桌子监督叶子华哭。 “不哭完不许回座位啊。”他喊。 “你他妈!”叶子华嚎啕。 明扬觉得他真得多带点书来了。 要这个桌子什么都没有,恐怕每天都得管理自己的下半身。 十六七岁的猴子是有点气血旺盛在身上的。 由于晋升成“暗恋对象”的沈家骏正在和自己共用一个桌子,明扬得以细致观察对方的眉眼。暗恋对象长得很协调,尽管五官并不精致,合在一起就显得放松而柔和。 看一眼,就能留下“这人很好”的印象。 沈家骏在男生中偏白,发型近乎是寸头。因为个性不争不抢,下三白眼总能轻易被其他人忽视。肉唇,鼻子长得很有趣。明明鼻梁偏高,却偏巧是个可爱的肉鼻子。 “看太久了啊,”暗恋对象突然开口道,“我脸上有字吗?” “啊?”明扬切了一声,“看一眼都不行?” “你那是一眼?”沈家骏和明扬对视。 “你还挺自恋啊。”明扬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不甘示弱地回怼。 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他在桌上放了一粒糖,随后慢悠悠地起身,坐回正对的方向。 操,出息啊。 明扬对着前桌的后脑勺,偷偷摸摸在桌下比了个耶。 今日份对视达成了! 叶子华还没开智,不懂这俩人的小九九。他已经哭回了座位,忙着把霸道少爷画成盖亚奥特曼。物理初赛在下周六,周遭一个想看物理的都没有,懒散地听体委在台上讲运动会。 毕竟这是全班最没参与感的校园活动之一,艺术节次之。 理实班的运动水平确实很拉跨,其拉跨程度已然成了俊逸中学的某种传统。只要是理实班的学生,运动会就必当缩头乌龟,能逃一个是一个。 “唉,胡老师说必须全员参与,”体委早就对此自暴自弃,“大家伙要是不报名,我也只能根据学号往下排了,我们班人少,按算确实每个都有参加到。要不然就写一个抽签的,抽中哪个就参加哪个,你们说咋办?” “抽签吧,”台下的学生附和,“反正丢一趟脸的事。” 公平起见,体委在接下来的生物课及中场休息时间里一直在制作抽签盒——制作只花了一分钟,找盒子花了一节课。一张纸条从东传到西从南传到北,终于在犄角旮旯里要来了一个买笔筒装的粉色盒子。 然后他再花一节课的时间,将五十六张纸条写好塞进抽签盒,很正式地摇了摇。 当然,下课是没有这种耐心的。谁会在自己的时间里做这种耗时的事啊。 晚自习前,随随便便的抽签竟让一帮子学生巨有参与感。体委吃完饭就来了教室,先在黑板上写一人一张不许多拿,然后自己老神在在地坐着,等着进门的学生一个一个来抽。 那个架势就特别像小学门口五毛一次的弹弹珠,老板阴险地坐在小板凳上,看一帮小学鸡为了根本投不中的大礼包炫酷地花钱。 以前没换座位时,明扬和匡宁只要能等到沈家骏和叶子华就会一起去学校外吃饭。这回坐在一起了,更是方便到说走就走。他们吃饭贼墨迹,一般到晚自习快开始了才叼着糖,搞民间视察一样晃回教室。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四个冤种排着队在讲台上搞表演。匡宁先是好奇地看了眼黑板,随后轻装上阵拿起就抽道:“欸嘿,我是接力!” 没几张签了还能抽到最简单的。沈家骏跟进,拿了纸条一看,随后仰天把纸条合上了。 “啥?”叶子华也去抽了一个:“操,我是跳高?” 到了明扬,全班几十双眼睛刷刷地看了过来。 开朗猴子忽然十分紧张。跟这帮人混久了,总有一种很倒霉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没吸完,摊开纸条的一瞬间差点背过气去。 沈家骏无奈地问:“你啥?” 明扬不答反问:“你啥?” 匡宁压根不给面子,看到明扬的纸条就开始狂笑:“跨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跨栏!明扬你跨栏?!你确定不是栏跨你?!” 大个子校草脸都绿了。 老铁你别太荒谬! “你是什么啊?”叶子华生无可恋地看了眼沈家骏,“草,两千米???五圈????” “……啊,”沈家骏也有点头痛,“离谱。” 说真的他体力很行,以前在乡下一天三四万步都可以应付。但奇怪的他跑步不行,鬼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没掌握呼吸要领,跑一千米就能要半条老命。 运气全给狗匡宁拿走了。 四人中有一半人数荣获两大最难项目的奖项,堪称勇创佳绩。 “无所谓,”明扬下场,和坐过道的同学一一握手,表达自己中奖的喜悦,“无非丢脸而已,无所谓。” “堂堂校草也该跌落神坛了,”匡宁疯狂炫耀自己的接力纸条,“想不想跟我换啊明宝儿?” “滚你妈的,”明扬毫不客气地猛踹一脚,“给爹爬!!!” 因为女生人数不够,体委便自动剔除了比较难的项目。但二十人接力有硬性的人数要求,有些姑娘不得已要参加两个。晚自习马上要开始了,体委拿上盒子里最后的纸条,挨个收集抽签结果。 第53章 “跨栏被我们校草哥哥抽走了?” 走到一大组后排,体委堂而皇之地松了口气:“幸好。” “怎么说?”开朗猴子恼火地控诉体委,“你好歹小点声。” 有的人无关自己利益时叫得最欢,一轮到自己出力就梗着脖子死不承认。体委偷偷看了一眼三大组的方向,随即用气音地解释道:“要是给博涵抽中了,指定要吵要闹地重抽。” “啊,”叶子华点点头,“确实。” 一想到那尴尬到西伯利亚的窒息场面,体委不禁看英雄似地看向明扬。 “你别!”大帅哥最受不了别人崇拜的眼神,“我对这种眼神过敏得很!” “怎么说?”体委正埋头填写名单。 “要表白就是这样啊,”明扬同样放低了声音,两根指头指向自己的桃花眼,“突然眼睛起雾一样地看着我,躲也不好意思躲,只能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听。” “你活该跨栏,”体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下一个。” 下一个叶子华,他体育细胞好歹还可以,大致体现在跳起来时勉强能过最矮的杆子。四个人中,最拿得出手的人其实是匡宁。这小子把天赋全点在撩妹上了,对妹子有多好不见得,耍帅倒是一次没失败过。 “他初中到底多夸张啊?”沈家骏忍不住指向明扬道,“怎么感觉有点离谱啊?” “可不嘛,”匡宁还没回座位,挤在明扬身边坐,“要是有人对我说全年级女生都喜欢他,我那时应该一点都不奇怪。” “什么全年级,”明扬瞪眼,“你别在这瞎讲!” “每个年级都有这样的人啊,”叶子华趴在玛丽苏文学封面上,为霸道少爷安装盖亚奥特曼的头型,“我初中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美少年捏。” 匡宁呵呵了一声,见怪不怪地扯过叶子华的惊世画作:“你这分明是迪迦。” “我就知道!”奥特曼博士叶子华扬起了高贵的头颅,“一般人分不清盖亚和迪迦,因为他们的尖脑袋几乎就颜色不一样!” “那你真牛,”匡宁十分配合地借来记号笔,“这不得上个色啊?” 于是参与话题的人数从四人团变成一大组后排九宫格,且隐隐有不惜传纸条求助二三大组的态势。“盖亚的头到底是黄色还是橙色”已经无法满足这帮人的需求,他们开始争辩从道义上讲甜心公主能不能也画成奥特之母。 一说这不符合伦理道德。 一说奥特曼里目前只有这一位女性。 沈家骏真的搞不懂城里人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一开始自己只是问明扬的受欢迎程度,压根就和奥特曼没半点关系。而叶子华购买的玛丽苏早期文学也成了全班传阅的课后读物,其女主角的口癖更是理实班毕业多年也无法磨灭的创世经典。 “听好了我不叫喂!我叫夜幽蓝!” 难绷。 真的难绷,完全跟不上城里人的脑洞。 晚自习中途,沈家骏收到了后桌的纸条——严格来讲应该是纸坨。明扬压根没点预兆,忽然将一坨草稿纸咻地往前扔。沈家骏摊开后找了半天,终于在不等式长除法的尽头看到一句古汉语:“物理竞赛你会参加吧?” “这不是全班都强制参加吗?”沈家骏莫名其妙,“ps:你练练字吧大爷。” “强制这两个字能管得着你?”明扬回得很快,“ps:完美的人总要有缺点。” 字烂到看了会便秘的草稿中,多了一行美丽的行楷,曰:“你神经病。” 明扬稀稀拉拉地偷笑起来。 就这样,他俩迎来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新生活。 第28章 远路 沈家骏的一天,是从“我叫夜幽蓝”开始的。 可能刷牙时牙膏挤多了;可能嘴里的牙膏没抹开掉在洗脸池里,不想拿手擦只好狂接水冲掉;也可能迟迟等不到大清早的第一泡内急。 以上情况的出现概率十分均匀,但唯一不变的是出门后,几个寝室的男生们争相喊“我叫夜幽蓝”。 就很烦躁。 甚至想<a href="https:///tuijian/chuanshu/" target="_blank">穿书把甜心公主暗杀。 随后,他会和室友叶子华一起融入吃早餐大军,在没那么热气腾腾的包子里选出最心仪的馒头,再嗦一碗俊逸经典的木耳米粉加蛋。 紧接着一帮人叽叽喳喳地讲着垃圾话,垂头丧气地来到教室。沈家骏会先检查昨天的错题和卷子完成情况,然后打开课外书,学习斗气用法或者末日生存指南。 早读前十分钟,后桌会容光焕发地抵达战场。 “喂!” 他的开心好像刻在了基因里,仿佛天生自带流星。前桌一回头,便从书包里拿出很烫手的白色塑料袋说:“我偷偷给你带了油条!” “我不叫喂,”沈家骏终于妥协地叹了口气,“我叫夜幽蓝。” “你也惨遭荼毒了吗?”明扬狂笑。 “不然呢,”沈家骏愤恨地咬一口油条道,“你试试有人从早到晚在耳朵边叽里呱啦。” 现在正是日漫进入“胸大但剧情流”的全盛期,叶子华对刚刚新出的某知名病娇角色赞不绝口。匡宁这周要去仁礼培训,时间和四人冤种帮完全对不上,不得已进入人生努力组。 教室里有同学在背书,声音很小,生怕声音走了记忆也跟着飘。周围陆陆续续进入学习状态,沈家骏也一样。他充分发挥高中生的求知精神,嘴里啃着油条,脑子还在某二维大陆学习功法。 第54章 “第八卷有没?”明扬直接踹一脚凳子,“……你这第几卷啊?” “我这才第六,”沈家骏摆摆手,“别踢凳子,想吓死我。” 于是明扬心领神会地狂踢。 “能不能搞学习了,”叶子华在身边叫嚷,“一天中想搞学习的时间就这么点,别耽误我行不行。” “不是,”明扬无语地看过来,“你就刚进教室的时候想搞学习啊?” “那不然呢?”叶子华理直气壮。 明扬望天。 他大概懂叶子华跟沈家骏玩得好的原因了。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非常直白。 在学习成绩好的班级里,经常会出现一不是一,二可能是无限的情况。你说你搞了学习吧,同学揶揄你是个学霸,你说你不搞学习吧,同学又说这就是学霸的游刃有余。反正你开口闭口都会被屑到,不如笑着嗯嗯啊啊。 但这俩人就很真实。 脸上仿佛摆了“问你大爷没看我好不容易在学习吗”几个大字,扭曲的眉眼充分表达学尼玛学卷尼玛卷再问升天的痛苦,一点虚情假意娇柔做作都找不到。 区别是叶子华会用尽全力大骂老师不做人,沈家骏只会默默点头啊对对对。 “搞张英语报纸来,”终于放弃了二维大陆回到现实层面的前排华子哥猛地回头说,“或者直接报答案!哎,直接报答案得了。” “哦,”明扬笑道,“aabbd,hijk6666……” “别闹,”沈家骏也跟着笑了,“hijk我还不说,6666是什么鬼。” “唉,我说你,”明扬无奈地打开抽屉,“从哪儿报起啊?完形还是阅读?” “从头,”沈家骏很真诚地说,“从填单词开始报起。” “你他妈?”明扬大跌眼镜,“你跟英语有世仇?” “差不多吧,”沈家骏大大方方地承认,“要我说古人一定是看了外星人遗迹才得以创造英文。” ……六。 “括号里填词也要报啊?”明扬第一次见识沈家骏的懒惰,“你自己看括号填恐怕还快些。” “瞧你说的,”沈家骏理所当然地表达对外星人语种的漠视,“昨天的单词我都没记。” ……六。 这种人明扬压根就没见过。 他看惯了拐弯抹角,看惯了终点就在前方却一直在拐弯的路线,看惯了自己永远是调和气氛的那一个。于是他学会了绕远路,学会接受别人迂回地借卷子对答案,学会适应左讲右讲就是讲不到重点的行为艺术。 哪怕是面对父母,也必须在一次又一次假笑中陪对方表演“水落石出”。 但沈家骏不一样。他的每一天压根没有过程,说话的起点就是说话的终点。 卷子难度简单就是简单,还行就是还行,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同学借东西一律点头,只说一句别搞丢记得还。自己要用了就直接起身问,管你搞完没我要用了。要是一起讨论题目,不管是谁所有错误都直接提。 “明扬!” “嗯?”刚报完英语答案的男生侧过身,“咋了?” “宋易说这题目你有简单方法,”刘博涵稳了稳自己的金框眼镜,笑得十分夸张道,“咋整啊?” “哦……”明扬迷茫地在对方的手指中徘徊,“到底哪道啊?” “这,”刘博涵囫囵地指了指结尾,大量的过程堆积在一块,“我也觉得有简单方法,不应该太复杂,你大佬你肯定知道。” ……后面那句可以不加。明扬叹口气,拿起铅笔在题目中划线道:“条件暗示了,这个运动过程对小球没有影响,可以看作小球直接在弧中运动,你如果把前面的过程全部算一遍,会发现初始速度和进弧前的速度是一样的。” “不愧是大佬啊——” 刘博涵卧槽了好大一声,随后在明扬肩膀上重重一拍:“谢了啊兄弟。” “……不客气。” 这种的才是习惯。 明扬想背书,手上却起了鸡皮疙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正要开始念,桌子上却多了一颗糖和一张小纸条。 “你俩真是,”叶子华撅嘴,“就坐前后传什么纸条,制造垃圾。” “要你管。”沈家骏抓起糖的包装纸就往叶子华脸上扔。 明扬笑着打开牛皮纸便签条,还是漂亮的行楷,只写了几个字道:“很不爽就吃糖。” 他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复:“你怎么知道我不爽?” 前排的写字速度很快,但答案却出乎意料:“猜的。” 明扬一直以为,“轻易被看穿”是为人肤浅没有深度的证明。今天却发现,那不过是寂寞的人在自圆其说而已。 匡宁当然知道自己看不惯刘博涵,但他从不会看出好友哪时是假模假式哪时是真心实意。甚至,在这些对话结束后,匡宁还会偷偷对明扬说:“刚才他那样说话你都不烦吗?” 我在烦啊,明扬想,我明明很烦啊。 为什么你不知道? 早自习快结束时,整个班都读不下去了,开始聊最近的无聊事。明扬想找个人背书,叶子华明确表示多听一句中文刚才记的单词就会寄,男生无奈,只好戳了戳前排暗恋对象的背。 “哦,好啊,”沈家骏自然而然地背坐,脸对脸看着明扬道:“哪篇?” 第55章 “……出师表。” 先帝的先字还没开口,明扬忽然神色一沉,眼神在沈家骏面前急速转冷。 今天后门给第一大组的后排锁了,因为第一小组的最后一个男生正在等初中同学同意交往的回复。刚从竞赛组办公室出来的匡宁只好走前门,但前排的学生一个个起身去后排接水,整个讲台附近一团糟。 好不容易跟着人头挪到五六排,忽然看见明扬阴沉的面色。 匡宁震惊万分。 记忆中,明扬的校草脸跟“阴沉”两个字完全不搭边。哪怕是踩中了底线,这人也会僵硬地维持嘴角。他的表情字典里好像没有生气或者心情不好几个字,永远都是亲和地对着谁笑。 发生什么大事了? 匡宁顺着明扬的眼神看过去,意识到好兄弟在看自己眼前的几个人头。 他这才认出这头柔顺的长发。 是陆露。 因为脸色过于阴沉,匡宁甚至怀疑明扬的眼神里有十几把菜刀。他当真没见过明扬这个样子,大早上的吓一大跳。 “你坐到这来啦,”陆露拍了拍沈家骏的肩膀,“感觉你一米七都不止了。” “啊,”沈家骏笑着抬眼,“是啊,抄不到你的卷子了。” “你要是……嗯,要答案的话,”陆露抿着嘴巴笑起来,她是圆脸,笑的时候脸颊肉会挤在一起,可爱中带着情窦初开的羞涩,“直接来拿就行了。” “真的?”沈家骏觉得陆露简直是仙女,“谢了啊。” 匡宁觉得明扬眼里的菜刀在无差别扫射。 奥利匹克竞赛省队的匡院士陷入迷茫。 凭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恋爱经验,他能看出明扬确实在喜欢一个人。 可他在喜欢谁? “啊,”沈家骏打开抽屉,“吃糖吗?” “吃,”陆露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有鼻炎,吃薄荷味容易流鼻涕,那个,你有……别的味道吗?” “有,”沈家骏拿出一颗红色包装,“给。” “谢啦。” 明扬忽然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匡宁觉得自己得救场了。 “那什么,”他叉着腰状似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座位,“能快点吗?我赶春运。” “啊,不好意思。”陆露把糖放进口袋,赶紧朝三大组的饮水机走。 匡宁立刻发现,女孩接水绕了远路。 第29章 标准 好!灯光预备!摄影预备!台词预备!感情预备! 三! 二! 一! 开演! 低下头的男生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赶春运的匡宁同学陷入魔幻。 玩我呢? 沈家骏叹息一声,瞟了一眼走远的陆露,无奈地朝明扬勾勾手指:“出来一下。” 明扬微笑:“干嘛?” “……那我在这说?”沈家骏挑眉。 明扬想不通。 为什么十八般武艺戴好的面具沈家骏总能一眼看穿。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两人只好起身,留下匡宁和叶子华懵逼地对视。 “刚才发生了啥?”匡宁扯过沈家骏的便利贴,撕了五张贴桌子上泄愤,“我头回看明扬那么生气。” “没发生啥啊,”叶子华老实地眨眨眼,“就说背个出师表啊。” “然后呢?”匡宁无语,“你背出师表能背成这样?” “没然后啊,”叶子华也无语,“然后你就来了啊。” 叶子华你他妈!匡宁跺脚脚,你他妈单一辈子吧废物! 这时还没下早自习,楼道里只有明扬和沈家骏两个人。小矮子一脸的凶神恶煞,大有你要是不说实话老子就拿枪毙了你的架势。大个子本来演得还行,给这一吓唬,还真委屈得上了,想着急说话,喉咙又是干的,一对视,竟不明不白地两眼泪汪汪。 哎哟喂。 沈家骏叹老长一口气。 “我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你这是准备好要哭了?” “走开!”明扬哆嗦着尾音嘟囔,“我一激动就容易这样,妈的,不是我要这样的!” 哦,沈家骏没懂但决定先点头:“刚才很不爽吧?” “……不爽什么?”明扬迅速接话。 讲真,沈家骏诚恳地想,你要真想演,不如演得再像一些。 这也太好懂了。 以校草的个性,要是打心眼里觉得莫名其妙,最喜欢说的话只有一句反问:“你有病?” “别拐弯抹角,”沈家骏在清晨的光亮中慢吞吞地笑道,“因为我给陆露一颗糖?” “我为什么要不爽?”明扬嘴上说着,语气却不可避免地阴阳怪气起来。 沈家骏忽然觉得心脏被阳光挠了一下。 这样的明扬太少见,他甚至想多说几句来气气他。 可惜的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你,”沈家骏深吸口气,透过晨光,直直看向明扬的眼睛,“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当真,绝不怀疑是真是假。” 暗恋好累啊明扬。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到底多喜欢你,哪怕是想起你的名字都让我觉得千斤重。 ……讲道理,一个独立个体怎么能这么喜欢另一个独立个体? 第56章 甚至喜欢到想说心里话都倍感难堪的地步。 “所以你那天说不喜欢陆露,我就真的当作你不喜欢,”沈家骏强迫自己说完,“你不喜欢她,对吧?”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啊,”明扬握紧拳,告诉自己敢嘴臭就自杀,“我以为你喜欢她啊,你他妈一大早给她糖吃……” “啊?”沈家骏傻眼,“我咋就让你觉得我喜欢她了?” 他懵了半晌,下三白直接宕机道:“我不是经常给别人糖吃吗? “你给的桃子味啊!”明扬一急,嘴里开始飙大实话,“我以为!” “……你以为?” 我以为那是给我买的! 明扬支支吾吾,抬脚就往教室的方向走。 “那我在教室里问你?”沈家骏抬起眼。 他的眼神就像在锁定猎物,明确表示自己在等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 “我以为……”明扬只好收回脚丫子,委屈巴巴重新连接频道,“那包糖给我……买……买的。” 妈的,说完自己都觉得无语。 沉默。 长久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沉默。 自习铃一打,沈家骏天杀地爆笑出声。 “你笑屁啊!”明扬脸红得要死,气急败坏地在喧哗的教室前喊。 “不是,”沈家骏笑着摆摆手,“低下头,你低下头。” “干嘛?”明扬口嫌体正直地照做,“你要干嘛?” 沈家骏狂薅他的头发:“我说你,傻逼起来还挺可爱啊。” “别说糖,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他说,“全专属给你用都行。” ——“专属”。 沈家骏大概不知道吧,明扬想,他为一个叫明扬的人打造了很多次“专属”。 晚风中的奔跑,鬼屋教学楼里无聊的合唱,全身湿透的暴雨,河流前分割天与地的黄昏。 这些所谓的小小小事,都是头顶的另一个体温给的。 明扬的无敌cpu直接给干烧了。 “心情好了?”沈家骏轻轻弹了一个脑瓜蹦。 “好了,”开朗猴子十分开朗地笑起来,好像在展示自己没有蛀牙的健康口腔,“好极了我的大兄弟。” “我想个办法让你心情好到爆吧,”沈家骏摆沉思状,“我去拜托陆露,让她把嘴里的上好佳抠出……” “我他妈!”明扬大叫,“你能不能闭嘴啊!” 他俩谈笑风生地路过窗台,走到后门想起同学说今天锁门开不了,又互相嘲笑地重新走到前门。 “……看见没?”叶子华指了指窗外,“好得很。” 匡宁面容扭曲:“我算是懂了。” “懂啥了?”叶子华欣赏自己的盖亚奥特曼。 “高端局只有大心脏和单细胞能玩。” 他看明扬没事,只好回座位给自己找事。同桌终于等到了告白回复,短信里兜兜转转迂回了八百个弯,最后三个字直接宣布死刑。 对不起。 “翻译下?”理科实验班的人都是全才,注重一个自己认定的结果才是最终结果,“前面这么大一段我还有戏不?” 匡宁读了两行,语重心长地总结道:“你听实话?” “爱卿休要有所隐瞒。”同桌悲愤欲绝。 “臣以为,”匡宁拍了拍他的肩,“这小作文就一个意思。” “……一次性把话说完的!” “谁谈恋爱谁是狗。” “……那你谈吗?”同桌面色凝重地问。 “我是狗。”匡宁面色凝重地答。 后排交通直接笑瘫。 这周物理初赛,考点基本设在市重点中学,以确保监考人员里没有仁礼和俊逸的老师——这俩学校的参赛选手太多了。全班纯靠运气摇号,参赛地点以及参赛号码都贴在教室后黑板上,等学生自己去抄。 离俊逸最近的另一所市重点就在几站开外,私立附中,校服甚至采取了常服和西式礼服制,很装逼,但礼服没看学生穿过。本以为全班大概率都去附中考试,但举办方却开始皮,在全市范围内随机分配。 沈家骏,叶子华和匡宁在附中,但明扬一个人去了艺高。 “奈斯,”叶子华看了眼安排表,“半月假省两小时赶路时间。” “奈斯个鸭子,”明扬趴在桌上,“艺高在仁礼那边啊,这他妈在路上打个来回,考完都不想回家的地步。” “打的。”匡宁言简意赅。 “晕车。”明扬尊贵地别过头。 他趴在桌子上郁闷,压根没注意到前桌回了头。沈家骏见明扬没反应,只好无奈地敲了敲桌子:“我有提案。” 明扬嘟嘟囔囔:“讲。” “咳,”沈家骏猫着脑袋,“你凑过来点,我不好大声说。” 明扬半信半疑地看过来。 “艺高离我家就五站地铁,”沈家骏说得很委婉,“你懂我意思不?” 明扬迷茫地眨眨眼:“你他妈住得近还要跟我秀呢?” “我的意思是住我家!”沈家骏心说得亏暗恋你,“你想哪儿去了?!” “操?”明扬咻地瞪大眼,“真的?!” “对啊,”沈家骏随便找了个必须回家的理由,“我追的动漫周六更新,我反正必须要回家看掉。” “啥动漫啊?”明扬一下子跑偏了题。 第57章 沈家骏想了想叶子华的安利,瞎扯了一个说:“未来日记。” 明扬的面部表情急速扭曲:“我之前看的漫画,那个女主角太猛了,看久了打哆嗦。” 沈家骏压根没看过,只能嘻嘻哈哈地反问:“怎么就猛了?” “那他妈是恋爱特种兵啊,”明扬想起来就卧槽,“我给你学一段经典台词。” 沈家骏还没反应过来,明扬忽然瞪大眼睛,嘴巴夸张地放大,两只手抓着耳朵小声作咆哮状:“疯的不是我,是这个我和男主角无法结合的世界啊!” ……倒也没让你这么认真学。 “在说我妻由乃啊?”叶子华看了眼今天的课程表,“这种姑娘现实里肯定不存在。” “存在还得了,”明扬撇撇嘴,“你喜欢也招架不住啊。” “说真的,”叶子华语重心长地看过来道,“匡宁这孙子谈过恋爱我反倒理解,你没谈过我还真不理解。” “你到底喜欢哪款啊?”他数了数年级里叫得上名的美女,“这都不是你的菜啊?” 明扬看了眼沈家骏,很想说眼前这人就是在自己xp上蹦迪。 且现在他的心态正处于承认自己喜欢同性的战略相持阶段,眼里压根看不见别人。 “你不如先问沈家骏,”明扬开玩笑地转移攻击目标,“你们不都说他潜力股吗?” “哦,”叶子华摆摆手,“他有我了,所以不需要女人。” “你有病????????” 沈家骏骇得脑子都抽了一下,差点当场指认自己的暗恋对象。他跟叶子华连过三招,咳了天大一声才跑调地说:“放你丫的屁,老子有标准的!” “噢,”明扬一惊,“啥标准?” 快说!看看我符不符合。 “首先,”沈家骏说,“要长得可以。” 符合了,明扬自恋地弯曲一根手指。 “成绩跟我相差不大。”沈家骏嘴上的语速放缓了,手还不忘暴打叶子华。 又符合一条,明扬欣喜地弯曲第二根。 “其次,”沈家骏笑起来,“要看着挺聪明,但不多。” 叶子华给这标准干懵逼了,没躲过好室友的旋风巴掌:“啥?” 一旁的明扬在逻辑风暴中旋转了三周半,又弯曲了一根手指。 不是我说,咋感觉自己被骂了啊? “最后,人缘还可以,笑起来很没脑子,和长相十分不搭。因为太好逗了所以总有人逗他,看上去不擅长说谎,并且有些时候异常幼稚。” 沈家骏说完,还总结陈词道:“以上,完毕。” 明扬的手指要折不折,卡在中间没动。 折了就是说自己很没脑子,没折又不是暗恋对象喜欢的款了。 妈的,一整个为难住。 正纠结着,臭屁沈又说话了。对方逆着光,好整以暇地俯视自己的眼睛道:“就比如现在。你说是吧明扬?” “啊?啊?噢,”明扬的手指头一下子全松开了,“啥?” 叶子华无语地拿出第一节课的书:“我看这傻逼跟你理想型挺像啊。” 明扬估计自己的耳朵是红了个彻底。 偏巧,眼前的沈家骏还好心地补上一句绝杀:“可不是嘛。” 第30章 锈迹 明扬把抽屉里的书全拿出来,一本一本堆桌子前面。 他妈的,今天不想跟沈家骏说话。 个死直男! 校草在心里破口大骂,什么臭傻逼啊! 这话能随便说吗?! 有些男生的关系到了一定地步,非常喜欢跟兄弟开情侣玩笑。就像女生之间“老公你说句话啊”的调侃,这话题指不定寄宿生们天天说,没有任何意义,主打一个贯彻腿毛妃嫔打探皇上虚实的中心思想。 但是我最近不直了啊!明扬捂脸,我思想污秽! 我不干净了!!!!! 大高个校草忍不住怪叫一声。 “哟,大早上的,”英语老师惊奇地看向一大组后排,“哪个题让你这么心碎啊明扬?” 昏昏欲睡的班级集体看向他。 “……没,没有。”明扬讪讪地笑了两声,手下意识遮住了卷子。 省城的英语教学很靠前,大部分学生都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把基础水平卷到了一定高度。在这种情况下,英语学得像外星语种的沈家骏只能认真听课。 他还在记笔记——放心,听课是听课,作业是作业,两码事。英语老师咳了咳,忽然径直走到一大组后面,拿起明扬的卷子看了两眼。 “嗯,行,”英语老师挑挑眉,“能把abcd写成行书的还真只有你。” 明扬心里警铃大作。 “沈家骏,”英语老师冷不丁朝前排伸手,“拿卷子来。” 怎么突然抓抄作业了?!沈家骏谨慎地递上,偷窥英语老师还算心情好的脸色。 “不好意思啊,不得已拿你俩卷子投个影,”老师无奈地叹口气,“我执教好多年了,头回见前后桌都是完美的低分范本。” 叶子华不厚道地低头憋笑,匡宁没憋住,笑得口水喇子都要滴出来了。 明扬的遣词造句很好,除了字;沈家骏的字很好,除了遣词造句。只要把两人的作文摆在一起,视觉效果上就有一加一大于二的冲击力。 “恕我直言,我想夸你都看不懂字,”英语老师摆摆手,“明扬,上来把你的作文念一遍。” 第58章 校草很讨厌显眼,小声咕哝着不想念。他拖拉地从位置上起身,好说歹说才挪到了讲台。台子附近有扩音,明扬走到投影仪前一看,瞪着眼道:“这写得啥啊。” 全班在这声疑问中狂笑,英语老师无奈地指了指作文说:“终于自己都看不懂了是吧? “失误,”明扬挠挠头,“dear嘛,dear,刚才是失误。” 他咳了咳,沉稳地念了起来。 想必在各位的人生中,总能碰上几次惊艳人生的时刻。 或许是看向窗外时正好飞过的大雁,或许是路过转角身边的店铺突然播了一首歌,或许是坐过站阴差阳错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但有一点几乎是必然的,自己的身份十有八九是过客。 无法留住,所以格外美丽。 因为三大组的第一扇窗户旁没人坐,损坏的窗帘才迟迟没有报修,无法全部拉起来。大早上的英语课,晨光从窗帘透过,一半留给了窗边的绿萝,一半留给了明扬的光影。大半窗帘紧闭着,使男生的身体虚幻而模糊起来。 干净的校服,温润的眉眼,标准到让人怀疑耳朵的美音。 读完后,低垂的眼睛向上抬,无法聚焦地看向后黑板某处。那眼神缓慢而迷茫,好像随时能被阳光刺穿。 又是这样。 沈家骏想。 又是这样锈迹斑斑的眼神。 “沈儿啊,”老师都懒得念全名了,“听到了吗?英语不是只有‘there is’这一个句式啊,而且你好歹根据单复数变一下系动词行吗,复数也用is让为师非常挫败。” “你俩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 英语老师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五十多了,俊逸中学的元老。学校的英语班子她出力了一大半,就连校领导都要敬她几分。到了这个岁数,能教几个班就教几个,往往是教务办排课,她直接提要求就行。 到今年这届,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只教理实,文实都没教,对每个学生都了如指掌。沈家骏和明扬一下课就叹气,在胡老师面前他们还敢嬉皮笑脸的,在英语老师身后跟着,又怕又敬,屁都不放一个。 “瞧给你们吓的,”英语老师咯咯咯地笑,“坐。” “站着就行,”两个男生异口同声,“咱站着。” 英语老师叫坐不成,只好拿了糖让他俩放松放松:“你俩高一也是我带的,一直都想叫你俩一起来。这想法我成型很久了,但你俩好像一直坐得太远,也不方便。” “是这样,我这准备了一沓练习纸,厚的沈家骏用,薄的明扬用。每次的英语作文,沈家骏都抄一份明扬的,边抄边记,而抄下来的就借给明扬垫练习纸,当作练字素材,你们看可行吗?” 这方法实在考虑良多,两个男生压根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里是我留下来的范文,有些是明扬的,有些是辅导书上的,暂时先抄这五篇,”英语老师柔声说,“明扬的作文实在可惜,写得很好,就是字迹太差,阅卷老师很容易先入为主,这样就吃大亏了。” 沈家骏瞥了一眼老师的书架,便利贴上写了很多同班同学的名字,旁边很多箭头,记录了很多起起伏伏的分数。 难怪每年总有学生来看她。 “早点抄完啊,”英语老师摆摆手,“范文记得还给我。” “好,”沈家骏点点头,“我这周就抄完。” 过几天物理初赛,高二提前两节课放半月假。明帆以考试名义住校,明扬也找了同样的借口。地铁上到处是各校校服的学生,沈家骏他们在附中考下午第一场,抽签考a卷,差不多考完明扬才不情不愿地挪到艺高,考b卷。 下考打开手机,沈家骏看见明扬发来的信息:“我要开考了。” “感觉如何?”匡宁去取单车,“题目是不是不难啊?” “是啊,”叶子华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同班同学才说,“我感觉是有点简单。” “生怕那几个大嗓门听见是吧,”沈家骏捏着嗓子学道,“哎呀,巨佬们不妥妥省一。” “你别学这么像!”叶子华一肘子顶过来,“简单也就相对的,我估计能拿个废省一。” 所谓“废省一”是指省一等奖中排名靠后的学生,进不了复赛。这回沈家骏替叶子华捏了把汗,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有没有那帮口嗨人。 “废省一也是省一,”沈家骏小声嘟囔,“进夏令营够够的了,等会儿叫那几个听见,十个脑袋都不够你吵的。” “你俩等下什么打算?”匡宁找了半天自己的车,浩浩荡荡地杀过来。 “我回家,”沈家骏指了指校门,“坐地铁。” “你呢?”匡宁看向叶子华。 “我也回家,”叶子华盯上了匡宁的车后座,“你这自行车能载人吗?” “你的菊花想开了?”匡宁莫名其妙,“你在哪看到了车后座?醒醒,这山地自行车。你看这像能载人的样子吗?” 沈家骏笑得想死。 他下意识想给明扬发信息,才记起对方还在考试。想在设置中打开铃声,右键按得太快导致系统没跟上,迷迷瞪瞪点开了相册。 “这谁啊?”匡宁瞥了一眼,“我靠!女孩子!” 叶子华嗖地凑过来:“妈的,背着我找女人?!” “别发癫,”沈家骏翻了个白眼,“我姐好吧。” 第59章 “噢,”匡宁定睛一看,“确实还……” 沈家骏杀人的视线一下子射过来。 “和你挺像的。”到嘴的夸赞强行被匡宁咽了回去。 “张弛有度啊小伙子,”叶子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千万别打他姐主意,这小子以后绝对是铁血小舅子。” “会被分尸啊,”匡宁用气音补充,“闷骚姐控!我跟你说,沈家骏绝对是个闷骚男!” “说什么呢?”沈家骏回头问。 “啥也没说!” 虽然命运推迟了很多次沈佳欢和匡宁的相识,但到底还是在大学遇见了——毕竟铁血小舅子管不到。比起这边的其乐融融,明扬在艺高就烦躁得多。光是在走廊等开考,就有不下五六个人来问qq号,不是考试的学生,看校服都是艺高的。 烦死。 这脸还能不能要了。 要问明扬最烦身上哪个部件,那必定是这张五官正好的脸,可能是女娲的毕业设计,哪哪儿都捏得恰到好处,就连考官进教室前,都稀奇地连扫好几眼。 好在今年题目不难,就算心态炸裂也能作答。明扬写完卷子还剩时间,因为提前交卷太过张扬,便老老实实等到了下考。 刚拿到手机,就看见屏幕上收到了一条新短信,上面几个字轻柔地说:“我在校门口等你。 下午五点半,教学楼外一片日落的颜色。那些温暖的橙红斑点如同天空的锈迹,因日复一日地使用而留下人世间吵闹的烟火气。 艺高这学校只有两栋教学楼,其余大楼全部是舞蹈室音乐练习室和画室,一年四季每天都有人。 到了饭点,正好有几个学生背着画板从其中一栋出来,浑身上下还有好些洗不干净的颜料。他们很少见到参加竞赛的文化生,不免好奇地朝刚下考的教学楼看。很多仁礼的藏青色校服在朝校门口走,突然有一抹灰白,一股脑从教学楼里冲出来。 一个高个子帅哥。 即便是男生看了也忍不住惊叹,那小伙子白得实在有点过分。他也没有跑,大概因为腿长,竞走似地笔直往校门口去了。有个女生愣愣地看着,直到高个子帅哥看不见了,才火急火燎地跟同伴说:“帮我带一盒肠粉,我回画室了!” “干嘛?”同伴们回头问。 “我有个场景想画!”她扭头就跑,“谢了啊!” 明扬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但他一直毫无自觉,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 沈家骏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两根红豆味的竹筒粽子。 他看到明扬,明扬也在不远处高兴地朝沈家骏招手。 看吧,我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是光的人。 沈家骏想,这个人看着挺聪明的,但不多。 第31章 老城 “考得怎么样?”沈家骏将竹筒粽子递给明扬。 “妥,”明扬大刺刺地拿过就吃,“复赛稳了。” “哟,口气不小啊,”沈家骏笑道,“物理竞赛组没您不行啊。” “走开!”明扬凶巴巴地吃了两口,嚼着嚼着突然更凶地指着地铁站说,“你家咋走啊?” “你去抢劫啊?” “我头回上同学家!”明扬支支吾吾,“害臊不行吗?” 这倒让沈家骏惊奇了:“你没去过匡宁家?” “跟他又不是读书认识的,”明扬还挺讲究,“去他家玩的时候还不是同学。” 这事有点久远,大概是刚从乡下搬到城里的头几个月,明扬天天在家里看明帆,看久了突然很心悸,父母要去匡宁家串门,自己非要跟着去。 他记得很清楚,匡宁在折战斗机,小小的纸片左折右折,居然真的折成了很帅的样子。 “干嘛一直折一样的?”十岁的明扬问。 “因为不满意。”十岁的匡宁答。 直到明扬让匡宁教他,小小的匡宁才换了一种折法。 红豆味的竹筒粽很甜,吃完了总想吃些辣嘴的东西。明扬说想去附近的小吃摊溜一溜,沈家骏由着他,摇摇晃晃地在后面跟。 “我说,”大高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父母在家吗?” “在啊,”沈家骏摇头晃脑,“报了餐的。” “那咱们赶紧回去啊!”明扬吓得掉头就走,“你都不担心饭点的?” “我说要买卤菜,”沈家骏笑着摊开手,“汤还在熬,而且我妈很爱吃辣,还要我多买点。” 明亮的灯火中,这个男生只是站在那里。 一米七,一个人,却像这座不紧不慢的老城。 这座城市本有着千年的历史,却在战火中被自己人烧毁了大半。老一辈们用柴米油盐浇灌它,将这片老旧的土地命名为故乡。 沈家骏的眼里,总能看到那场大火之前,留下的风土习俗,留下的人情习惯。 他好好地存在于人群缝隙间,流淌在厚重历史的小小水滴里,不曾迷茫,也从不曾怀疑自己的位置。 只是一眼,明扬便觉得安心极了。 “不过我建议你买一串韭菜就行,”沈家骏看了眼短信,“我妈准备的大餐,她从不说假话,大餐真的是很大一餐。” “……多大?” “四个人六个菜的水平。” “……啊?” 如果是蒸菜馆的量,四个人六个菜或许能轻松搞定。但今晚不同,它蕴含着“长辈觉得你可以”的内涵,是一门中国人才懂的千年玄学。 第60章 明扬到底小看了沈家的待客精神。 沈家骏住的小区虽说高档,但因为建的时间比较早,这会儿显得很是朴素。那会儿流行复式楼,顶楼的六七层往往连成一户,去楼顶也很方便。康文家嫌没人打理买了五楼,而沈家骏就住他家楼上。 这厮丢下男朋友陈与,就等着回家玩单机。物理竞赛一结束,开电动马达似地笔直冲到家门口——问就是父母不在家。打完游戏饿晕了,去小吃街买晚饭,在单元门迎面碰上沈家骏和明扬,迷茫地指着他俩问:“家骏?明帆?” “啊……”没等明扬解释,康文又恍然大悟地后退道,“不对,明帆的……哥哥?” 明扬大吃一惊。 像沈家骏这样能明确辨别双胞胎的本就不多,但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也能轻易认出来。他疑惑了一下,随即挠挠头问:“你……见过我?” “我和明帆同班,”康文清冷地擦擦眼睛,“你跟他……能看出是一个妈生的。” 不愧是你啊康文。 沈家骏笑得头掉,连明扬也一下子乐了。他没细想,很自然地指着康文问:“我和我弟很不一样?” “嗯,有点,”康文想了想,“他有点木,提起你的时候才笑两下。说是有个很牛的双胞胎哥哥,很多同学都知道。” “啊?”明扬愣住,“他提过我??” “……没正式提过,”康文老老实实说,“有一回我同学打饭时汤洒了,他在我身后嘟哝怎么跟他哥一样。” 我他妈。 明扬气得要跳舞,沈家骏一边大笑一边拉住他。分别时,沈家骏朝康文调侃道:“今天没有安排?难得可以用竞赛当借口。” 康文愣了愣,马上就意会了沈家骏的意思:“学校里一直在一起啊,又不缺这一天。但父母不在家多难得啊,几个月就这么一天的。” “哟,不想唧唧我我啊?”沈家骏挤眉弄眼。 “啧!老唧唧我我干嘛啊,又不会分!”康文骂骂咧咧地转身,“我跟他不会分的啦!” 可能是害臊,三步并两步地溜了。 天黑时分,路灯顺着单元楼依次点亮。沈家骏和明扬没说话,同时盯着背影看了很久。 “又不会分!”明扬轻声重复道,“就该给匡宁那逼听听。” “他到底喜不喜欢那些女孩子?”沈家骏无奈地问,“还是真的能喜欢完这个就能马上喜欢下一个?” “鬼知道,”明扬无语,“他的解释永远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管匡宁如何,沈家骏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如果喜欢明扬终将成为遗憾,那必定是一堵高墙,不允许别人进来,也不允许自己出去。 但他乐意拥有这遗憾的三年。 仅因为在这无意义的人生中,遗憾也是寻找意义的一部分。 “好啊你两个,”门一开,当妈的双手叉腰立于阵前,“咋的?二十分钟前就在自家楼下,二十分钟后终于上完了六楼啊?青蛙跳都没你俩这速度,蜗牛都知道吃饭要赶路呢。” 抑扬顿挫,很像地方电视台的晚间小品。 多年饭局经验,明扬温吞地低下头,开朗地笑但不说话。沈家骏无奈地看了眼妈,率先进去脱鞋子道:“奇志碰大兵的文案要不交给您来写?” “好主意!”当爸的在厨房门口喊,“你几个在门口抓蛾子,抓满十只送给奇志大兵当见面礼!愣着干啥啊?!没看见那么多蛾子吗!关门!” ……你大爷。 “不好意思,”沈家骏只得好言好语地朝后桌解释,“我家就这德行,得亏我姐不在。” 明扬傻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接受外界信息:“没事……习惯几分钟就好。” “欸,哪用几分钟,”沈妈摆摆手,“来来来,这小伙帅的,我正好缺干儿子。” 沈家骏想都没想就怪叫一声。 儿子喜欢干儿子这像话吗?! 沈家虽然是复式楼,但人烟气太重,一时半会找不到从商的体面。看上去很昂贵的木制沙发上,放着过冬用的热水袋——难道从去年冬天放到现在吗?短袖套一只,长袖套一只,两玩意不配套;电视背景墙挂了一幅昂贵的万马奔腾图,很大气,但电视机上却摆放了散步时购买的“天天向上”猪猪玩偶以及“和气生财”猫猫娃娃,目测不超过五块钱。 至于餐厅,更是左边一个冰箱右边一个冰箱,中间还夹着一个收纳柜,放着各式各样的农家蔬菜。酒柜上的确有酒,但酒只是为了肯定“酒柜”的存在意义,白糖罐绿豆罐万能工具箱一次性纸杯开酒器牙签盒小酒杯大酒杯穿插其间,比一家八口还热闹。 厨房里的夫妇正在讨论“你这猪肚汤到底放没放盐”,而沈家骏已不见人影,依稀能听见他在卫生间说快来洗手。 好吵啊,明扬想,怎么做才能吵闹成这样? 吵到能听见家具在说话,听见它们讨论今天哪个菜便宜哪个菜新鲜。吵到大大小小的声音都在催促他,快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要怎么做,才能温暖成这个样子呢? “你就是明扬吧?”沈妈从厨房探出头,“别在客厅坐着了……好啊,沈家骏那死小子又不端茶! “我在泡啊!”沈家骏憋屈地上下忙碌,“你得允许我!进行!泡茶!这个动作啊!” 第61章 明扬难得局促起来,着急忙慌地疯狂摆手道:“没事没事,不用这么……” “那怎么行,”沈妈温柔地朝干儿子点点头——这干儿子当然是单方面的,随即凶神恶煞地回头朝儿子道:“麻溜的!” “嗻——” 因为沈家骏在学校里只跟座位附近的人说话,明扬在走廊上撞到他之前,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丰富的表情。 要知道前桌在家里十分忙碌。 体贴地给客人端来茶水,拿一堆零食,打开电视机顶盒,还悄悄叫他去卫生间洗手。 在此期间,给做饭的老爸接了一壶麻辣肉片要用的温开水,将刚买的卤菜倒在餐厅的大碗里,然后迅速摆好碗筷,承受老妈十万吨重的无意义唠叨。 因为拥有全世界最坚固的后盾,所以沈家骏总可以坚定地站在原地。 明扬洗完手,饭菜就在高效的劳动链下摆上饭桌——沈妈指挥,沈爸装盘,小沈端菜。六个菜里四个硬货,经典“小孩子就是要吃啊”的营养过剩。猪肚子墨鱼汤,麻辣肉片,红烧肉,口味鸡,小菜和自家做的鸡蛋饼。 吃不完,压根不可能吃得完。 “别客气啊,没想到我家小沈能认识这种帅哥,”沈妈一边吃一边乐,“你介意姐弟恋吗?女大三抱金砖嘛,来给佳欢做郎多好啊。” “啧,吃你的饭,”沈爸相当头疼地朝明扬笑,“就知道给人家小孩添堵。” “就是。”沈家骏嘟囔。 “家骏说同班同学在附近考试,回去太麻烦了,”沈妈压根不管家中男丁死活,兴高采烈地扩大输出道,“这么稀奇的事儿我还纳闷呢,他从没有带人回来过——” “妈。”沈家骏无奈打断。 “他还说啊,”沈妈给明扬夹了块特别大的红烧瘦肉,“是个物理很好的帅哥,这次考试肯定能进复赛的种子选手——” “妈!”沈家骏再次打断。 “而且很多女生喜欢,长得特别帅——”沈妈的姨母笑压根憋不住了。 “妈!!!!!!!”沈家骏陷入绝望。 能养出沈佳欢的人,战斗力果然顶两个沈佳欢。 明扬吃得很香,他八辈子没吃这么香了。这小子胃里能撑船似地拼命塞,满嘴饭粒地扭头看着沈家骏道:“你说的?” 小沈叹好长一口气:“嗯。” 都给老妈卖完了。 偏巧沈妈闪现开大,在餐厅的暖黄灯光中炫耀她的托马斯回旋式宇宙级体贴:“不知道你俩是各睡一间还是一起睡,要是沈家骏的床太小,一楼我也清了一间房。” 明扬狂咳不止。 还得是您啊,沈家骏仰天,当初真的是老爸明恋老妈暗恋吗? 闷骚强者,竟恐怖如斯。 第32章 彼此 沈家骏稳定发挥,连干三碗。 明扬被夹了太多菜,一碗半已是极限。 六个菜只有口味鸡和鸡蛋饼有剩——不是不好吃,实在是量太多。沈妈撸起袖子去洗碗,沈爸摊在餐桌上没动,感受人生地倒了杯药酒。 肯定是做饭前锤子剪刀布了,沈家骏想,谁赢了谁做饭,谁输了谁洗碗。 “妈,我来吧?”他撑着身子站门口问。 “你去陪同学,我这叫愿赌服输,”沈妈头都没回,“你和明扬去外边儿散步吧,大晚上吃三碗,我当十几年妈了都习惯不了。” 餐厅那俩顿时爆笑。 我他妈! 沈家骏红着脸回头,正巧碰见老爸怂恿明扬喝酒。长辈拿了晚辈的筷子,在小酒杯里沾了沾说:“试试,我家一绝。” “我没喝过酒,”明扬讪讪地接过,“不会很猛吧?” “瞧你!”沈爸大手一挥,“酒不猛能叫酒?” 我真服了,沈家骏将剩下的口味鸡倒进小碗里,端到两人面前坐下道:“就给他喝一口啊,明扬酒量贼低。” “你在学校喝过?!”当爸的眼一蹬,忙不迭揽过儿子。 明扬僵住,下意识紧张起来。 “两罐啤,”沈家骏答道,“没大喝。” “还挺光荣!”老爸小心地瞥了瞥厨房,“小点声,别给你妈抓着!” 明扬一愣,傻眼地看向沈家骏爸爸。 这都行? 一大一小通好口径,眼巴巴盯着校草吸筷子。明扬拗不过,沾了一口便觉得喉咙发热。他跌跌撞撞站起来,身体想听长辈安排去散步,脑子却实在走不动了,只好藏起自己不想出门的脸,老老实实在玄关换鞋。 沈家骏指了指楼上说:“我和明扬回屋了啊!” “不散步啊?”老妈在哗哗水声中问。 “不散,”前桌扯住后桌的衣袖,“一堆作业没写完。” “啊?”明扬迷茫地小声问,“不是说周末竞赛不发卷子吗?啥作业啊?” “没,”沈家骏看了眼钟表,“我看你应该累了。” 沈家骏的房间在二楼,门上贴了一个动漫人物,沈佳欢公主贴的,说是“会长女仆大人”里的女主角会长。公主的门贴的是男主角,表情十分嘲讽,正对自家老弟的大门。 “别管,”沈家骏对着贴纸锤了一拳,“你当没看见。” 明扬稀稀拉拉地笑道:“这不挺好看吗?” “好看个鸭子,”沈家骏无语,“我爸看到的时候问我是不是有特殊癖好。” 第62章 “你不喜欢女仆装啊?”开朗猴子意淫了零点三秒。 “看谁穿。”沈家骏也意淫了零点三秒。 对象近在眼前,但彼此浑然不知。 沈家上下对房间的认知很标准,卡在太整洁难以保持太脏乱难以忍受的中间,堪堪维持全家能看顺眼的微妙平衡中。沈家骏的书桌很大,大到两边桌腿都采用柜式,捉迷藏钻桌底下约等于搞笑。 “这桌……”明扬两眼放光地凑上去,“左边儿写字右边放电脑和主机都没问题啊!” “那是,”沈家骏将桌柜一层一层地打开,当贼似地介绍道,“左边底下是漫画,中间是零食,上面是游戏机和磁带,右边全是学校的卷子了,没怎么打开过。” 能看出来,明扬想,右边的柜子锁孔全他妈灰。 “你房间……”他转了一圈感慨道,“感觉好新啊,刚大改了?” “我前年……啊,去年?”沈家骏想了想时间轴,“反正高一才住进来,之前一直住爷爷家。” 这句话说完,迟迟都没有等来明扬的下一句。沈家骏疑惑地看向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修复好的面部表情。明扬的帅脸堆上习以为常的假笑,好像大脑一片空白地问:“那……那你和你姐关系好吗?” “挺好啊,”沈家骏细细观察着明扬的情绪变化,“住乡下的时候,一放假她就会过来骚扰我。” “……咋来?” “坐我家车啊,”沈家骏想起什么地笑,“轮胎全是泥巴,号称乡间风火轮。” 所以啊明扬。 父母并不是没有时间。 明扬的假笑越发明显:“借我几本漫画看吧,我等你抄完英语作文。” “怎么了?”沈家骏抓住明扬打开书包的手。 “啥怎么了?”这回明扬在暗恋对象面前掩饰得恰到好处,“我想起鸽子老太婆了,明天中午想去她那吃饭。” “啊,好,”还以为啥事儿呢,沈家骏摸摸明扬的头,“那就明天一起去呗。” 因为父母随时有可能敲门进来,沈家骏便搬来了一个凳子假装两人都在学。明扬起初还坐在凳子上看名侦探<a href="https:///tags_nan/ke-nan-tong-ren.html" target="_blank">柯南。看着看着手脚开始不老实,鲤鱼打挺似地蹿到了床上,翘着腿看了一会儿,又窝在衣柜和床之间的缝隙间,看得津津有味,再没移动过。 “明扬啊,我已经尽力一笔一划了,”沈家骏在书桌旁嘟囔,“看个漫画你还能去哪儿啊?” 老老实实坐我旁边不行吗? “哎哟!”明扬吓得肩膀撞了床头柜,“干嘛啊突然说话!” “我说……”沈家骏回过头。 房间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十六岁的年末,暗恋对象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大刺刺瘫坐着看漫画。老妈的敲门声一下一下规律地响起,好像在敲碎谁的心房。 “到底让不让进啊?!”沈妈无奈地加快频率道,“送水果拼盘了啊!” 明扬嗖地窜回书桌旁,将漫画哐哐塞进桌柜里。 “进进进进,”沈家骏慌忙喊,“谢了妈。” “外面在卖盐浸菠萝……虽然季节不对但看到就买了,”沈妈拿着个透明大盘子进来,“好像水果买多了是不是?你俩凑合吃吧。” 两男生一看,苹果梨子提子桃子菠萝火龙果,满满一大盘。 “不是,”干饭王沈家骏都觉得离谱,“你不是连我吃三碗饭都习惯不了吗?” “吃水果促消化嘛,”沈妈的歪理又派上了用场,“吃得完吗?吃不完我分你爸那。” 我也吃不完呐老婆大人! “他吃得完!”老爸在楼梯口喊,“我儿子肯定吃得完!” “咱努力一下吧,”沈家骏小声叹气,“肯定是我爸买多了。” 他的眼神有些歉意,好像是在为溢出的好道歉。明扬赶紧摇头,表示这点水果完全不在话下。 就是吃到拉肚子,他也会一点一点吃完的。 记忆中,父母是否送过吃的明扬都已遗忘——那些往事太过遥远,比搬进那栋漂亮的大房子还要遥远。那房子哪里都好,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却唯独缺了生活所需要的“人”。 或许从一开始,谁都不想要一对双胞胎。 这意味着多出一倍的婴幼儿费用,多出一倍的教育费用,多出一倍的生活费用,并以指数叠加的形式,成为两个成年人的负担。 命运给过他们给予爱的时间吗? 如果可以,明扬希望自己不要知道这些。 体谅大人是一个辛苦活,太早学会只是百害而无一利。 “吃不完就说,倒也没必要被水果撑死,”沈家骏指着范文中的一个单词问,“这啥意思?” “冲击力,”明扬看了一眼,“话说,这是必背单词吧?” 还必背单词。 忍受二十六个字母的排列组合已经是我为洋文付出的极限。 “饶了我吧,”沈家骏撑着脑袋,“能上英语均分都他妈开坟,别的就不要指望我了。” 大概明扬也清楚前桌的不容易,特意把范文意思都讲了一遍。沈家骏边听边记,字体恢复了日常的行楷。明扬看着他写,忍不住真心诚意地夸赞道:“这字是真牛逼啊,我以前觉得匡宁已经很会写了,但还是没有你牛。” “不要踩一捧一,”搞暗恋之后,沈家骏决定广积功德,“我抄完了,你拿去练吧。” 第63章 “就能背了?!”明扬震惊。 “不能。”沈家骏老实承认。 练的哪家功法啊能暗恋对象坐旁边还背得了书。 暖黄的灯光中,因为明扬懒得拿笔,便凑到沈家骏跟前去勾对方的笔袋。动作间,两人被迫紧挨一起,眼睫毛煽动的同时,能捕捉到另一个人微微开合的嘴唇。 窗外起了风,飘窗上的书翻开一点书页。初秋的夜晚已经冷了,繁星在高空中擦出一点光亮,好像要和万家灯火一起,引燃这座城市的夜晚。 呼吸交错。 谁都没有退开。 “你的笔好少,”明扬的左手在笔袋中随便拿了一支水笔,右手却不自知地撑在沈家骏的座凳上,“这笔能写吗?” “能。”沈家骏来不及深呼吸,更来不及抑制体内的躁动。他好像溺毙在一滩水中,这水流动缓慢,轻微触碰便瘙痒异常。 于是在这样的精神错乱下,他的左手小指,钩住了明扬的右手小指。 后背打了个颤,好像一簇闪电在神经末梢中急行。 “拿了笔就写啊。”沈家骏笑起来。 “嗯,”明扬说,“写。” 他只是嘴上说说,身体还是没动。短暂的相触被迫延长,好像通过小指的骨骼,彼此之间得以用欲望沟通。 两人的头默契地凑近了。 即将接触时,眼神忽然交换了某种誓言,又默契地退开了一段距离。 窗外风声大作。 “写吧?”沈家骏轻声说。 “好。”明扬轻声应答,退开的右手迅速拿起了笔。 第33章 玻璃 省城的秋天很短,短到温度很少在二十度的区间待着,秋老虎一过,叶子能掉的掉完,马上就会进入冬天。 俗称亚热带季风区的魔法,只有夏冬两季。 早晨八点。 沈家骏是在秋老虎的催促下,抱着明扬脑袋醒来的。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明扬这么大个的人,睡觉时能缩这么小。整个人围成紧紧一团,头都不愿意从被窝里钻出来。要不是自己一手围着,这厮说不定能闻一宿屁味。 “明扬?”沈家骏小心地摇了摇男生的肩膀。 没醒,睡得贼拉熟。闭上眼时,明扬的脸很显幼稚。失去任何面具的加持,他松动的五官总有一股天真,好像保留了长不大的一部分。 行吧。 今天中午要去鸽子奶奶家吃饭,沈家骏没跟父母报餐,那俩便一大早爬山去了。厨房的电饭煲里煮着银耳粥,蒸锅里则热着蛋和包子。 沈家骏想起昨晚的行为,荒诞中透着一股年少的必然。 明扬是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的,还是意识到自己可以喜欢男的? 因为太耗脑子,沈家骏干脆懒得管了,站在镜子前挤牙膏。他盯着镜子看了会儿,实在觉得哪里不对,便一心一意找违和的地方。 五官正常,神态正常,身体正常。 ……位置不正常。 脸变高了。 仔细看,镜子里的小伙甚至变帅了一些。并不是身高加持,而是五官的稚气褪去了不少。加上气质随和,这会儿还真挺像回事的。 完了,真成帅哥了。 沈家骏的自恋精神完全值得当代年轻人学习,他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是别人先造成了问题,大问题小问题都跟自己没关系。 等到上午十点,明扬再不起床也得起了,等下吃个中饭还迟到。沈家骏去房间喊人,正巧碰上男生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懵懂,头发乱七八糟,嘴里正在跟谁通电话。 “在同学家,”明扬朝沈家骏笑起来,“啥事?” “没,我看爸妈不在,”明帆吸吸鼻子,翻箱倒柜回家找mp3,“你怎么听上去稀里糊涂的?” “才起,”明扬说,“挂了啊。” “你????????????” 明帆大为震惊,反复确认自己是在跟哥哥打电话:“你不是睡不了多久吗!居然能睡到!” “这时候”三个字还没说完,明扬电话一挂,歪七裂八地躺了回去。 看样子轮到我了。 “起床,”沈家骏穿着夏季校服,抱胸站在房间门口,“十点了。” “不想动,”明扬裹紧被窝,只露出一双昏昏欲睡的桃花眼,“才十点嘛。” 还跟我嘛呢。 沈家骏叹了口气,看了眼窗外“才十点嘛”的太阳——这么亮的光线怎么睡着的?他掏了掏口袋,看了眼手机信息才说:“十二点半开餐,你还吃早饭吗?” “早饭有啥——” “粥,蛋,包子。” 明扬猛地睁开眼,突然就醒悟了自己的定位!我是客人!不是家里的太爷! 捏妈,这不是自家床啊!他一骨碌窜起来问:“叔叔阿姨呢?!” “咱们没报餐,他俩就出去潇洒了,”沈家骏走近了些,“还睡十分钟?” 明扬愣愣地看向他,大概在寻找脑子在哪。 难怪匡宁说沈家骏是潜力股。 难怪会有人喜欢他。 难怪。 学校的校服裤材质很好,设计却很差,明明是和衣服一样的码数,穿身上却很难撑起来。沈家骏还没窜高的时候,不得不把校服裤改短,但现在因为长高,稍稍露出了半边脚踝。 第64章 抱胸的手臂肌肉分明,应该是经常使用书桌旁的哑铃。头发短,露出饱满偏短的前额,面朝阳光时不得不稍微眯眼,隐隐露出雄性动物特有的野性。 所以昨晚才没忍住…… “啊!!!!!!!”开朗猴子一声怪叫,直接从床上翻滚下来道,“我还睡啥啊!!赶紧起起起起起起起起!” “哎哟,”沈家骏连忙走上去扶人,“你起个床这么大动静?” “你!”明扬大喊。 “我?”沈家骏好声好气地回应。 “……没啥,”明扬看着眼前的好前桌,忽然明白了两人退开的含义,“我吃早饭去。” “你记得刷牙。” “废话!” 两人间的相处有了微妙的不同,但默契的是,谁都没提昨晚险些上垒的嘴唇。他俩大概知道了双方就要起飞的性向,但心照不宣地保持了原有的距离。 但明扬在沈家骏面前,少了很多没必要的面具式沟通。 臭屁高个变得爱撒娇了。 沈妈担心洗了的衣服干不了,给两小孩开了百年难得一用的烘干机——因为梅雨季节可以用烤火炉所以懒得搞烘干机卫生,成年人的家庭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懒惰。明扬完全忘记自己是客人的认知了,一边吃早饭一边大眼狂闪,阿巴阿巴地指望沈家骏帮他拿。 只是沈家骏惯明扬惯得要死,压根没给猴子撒娇的机会:“已经拿了,吃你的饭。” 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只能说。 “哦呼!吃了个爽!”睡了个好觉吃嘛嘛香的明扬大爷舔着自己的大嘴巴,“这不得跟我弟弟炫一个!” 说完还真给冤种弟弟打了个电话,详细描述昨晚的洗澡水有多正好床铺有多柔软暖床设备有多先进。 能不先进吗。 这暖床设备都不是人工智能,沈家骏大翻白眼,是活生生的人呐。 因为两男生的心态十分自然,连带着睡相也十分自然,主打一个心如止水无事发生。他俩同居多年似地收拾家务,紧赶慢赶坐上整点的地铁,终于在饭点前到了研究所家属楼。 秋老虎在少年们的衣摆上打着旋,即将掉落的树叶也在随风摇曳。潮湿的胡同角落里,水洼闪烁着淡淡金黄色。 鸽子奶奶今天抢了个早,食材齐全,没有斩杀自己的鸟笼大将——总司令也得稳固军心不是。她炖了榴莲土鸡汤,主打一个昨晚小补今天大补,吃得明扬鼻子痒。饭后照旧是沈家骏洗碗,本来明扬在旁边帮忙,但帮着帮着一个喷嚏,甩出一堆鼻血来。 “我操?”沈家骏吓一大跳,不顾自己湿哒哒的手去客厅拿纸,“啥情况啊?” “吃太补了可能,”鸽子奶奶正在剔牙,“我里头放了当归啊人参啊枸杞啊……药店能买的我全放了。” 沈家骏叹了口气:“然后您还放了大半榴莲?” “买了不放?”鸽子奶奶瞪老大眼,“看不起谁呢?” 明扬跌跌撞撞地仰着头玛卡巴卡,大脑完全进入摆设模式。老太婆心说这小伙子真是虚,只好顶上洗碗副手的临时岗位。 沈家骏皱着眉,指着门说您老出去。 老太婆一倔,临时岗原地变正式工,赖在小厨房不走了。 她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明扬不在便小声说:“你认识养鸽子的人么?” “怎么了?”沈家骏低着头倒洗洁精。 “我得给这帮家伙找下家,”鸽子奶奶掉了几颗牙,声音一小说话就含糊,“今年过年得回去看看,我大孙子落地了,要是家里没什么麻烦事,可能明年就会回沿海。” 明年?沈家骏的眉头直接锁死道:“奶奶,我拜托你一件事。” 之前沈家小子一直用省城方言叫自己,从来没用过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鸽子奶奶惊奇地和小孩儿对视,却难得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急切。 “你说。” “如果您不用带孙子的话,可不可以后年再走?”沈家骏也知道自己这话很逾越,一字一句无比诚恳地说,“等明扬毕业了再走可以吗。” “怎么说?”鸽子奶奶叹了口气。 “您那天跟我说的话,”沈家骏关掉水龙头,直视老人清澈的眼睛,“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特别难过。” 年幼的明扬在气派的酒店里站着,盯着还未碎裂的装饰物,由衷地感叹光线反射所带来的美丽。 他就那样看着,用稚嫩的声音对步入晚年的鸽子奶奶说:“我也想像这颗球一样,碎掉的时候留下一地碎渣。” 那样就会美丽加倍,那样就会有人记住我。 “奶奶,我想要一个特别美丽的死法。” 可是明扬啊。 沈家骏心焦地想,你的人生明明还没开始啊。 “在我看来,美意味着残忍,”男生扭着脸苦笑道,“玻璃球就他妈是个球,它的美是因为环境施加的反射光。” 鸽子奶奶沉默不语。 “您知道吗?我真的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无力地撑着桌台,“我这样的人,应该要早一点出现。” 能早一点摘下明扬面具的人,不是我也可以。 能早一点让明扬任性的人,不是我也可以。 比我更喜欢明扬的人,不是我也可以。 ——只要能阻止明扬的玻璃球碎裂。 第65章 不是我也可以。 或许这无关少不更事的喜欢,也无关身体难以自抑的欲望。沈家骏只是很想要明扬笑下去,出于对这个美好世界的信任,也出于自己对人生应该有的理解。 站在人群中耀眼的人,就一定要比周围人寂寞吗? 这他妈什么歪理啊? “所以,”沈家骏颤抖着声音说,“如果您有空,再待久一点好吗?” 至少在他还未找到这裂痕之前。 第34章 求疼 严格来算的话,现在是俊逸中学所有师生结束半月假的痛苦第一周,但对于理科实验班来说,这是物理竞赛结束的第一周。 整个班级不得不进入战时紧张状态。 一是因为狗屁竞赛出成绩还挺快,二是因为竞赛一结束就他妈要开运动会。 简直是连环丢人。 “我说啊,是我跟鸽子老太婆认识得更久吧,”大课间,明扬在教室里嘟嘟囔囔,“怎么老感觉你俩有他妈小秘密?” 不等沈家骏狡辩,这哥还自顾自唱起来道:“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行了行了自己人,”沈家骏头痛地制止,“你跟匡宁唱去。” 匡宁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围在沈家骏旁跟明扬一起唱:“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我操了。 沈家骏心说这俩逼不会要唱完吧,他俩还真一路唱到了“给我粉红的回忆”。奈何在场三人有俩心照不宣,明扬唱完小脸通红。 “咋了这是?”匡宁震惊地低下头,“最近内分泌失调?” “你可真尼玛高级,”明扬咬牙切齿,“已经学会从科学角度损我了是吧。” “没,”匡宁挠挠头,“女朋友教的。” “什么东西?!”周围九宫格齐齐看向他,“这他妈哪里给你时间找女朋友的?!” 明扬见怪不怪,撑着头看匡宁狡辩——硬件优良就是了不起,还能跟路过的仁礼艺考生换电话号码。男生们全在鬼哭狼嚎,沈家骏头疼地凑近,小声问明扬道:“这逼择偶标准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明扬耸了耸肩,“他说他喜欢一种怪里怪气的气质,看一眼就想认识一下。” “……什么气质?”沈家骏翻了个白眼。 “……孤独寂寞冷?”明扬无所谓地堵住半边耳朵。 匡宁容易烦,这一点明扬再清楚不过。他平常看着嬉皮笑脸,独处久了却比谁都心慌。如果学习上被施加了太多期望,内耗的数值会直接封顶,达到不人来疯两下就发泄不了的地步。 为了熬过这三年,匡宁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要不也学学匡宁吧?”沈家骏沉默半晌,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学什么?”明扬低垂着眉。 你说呢? 沈家骏点到为止,转过头去不再说话。明扬愣怔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沈家骏指的是什么。 一个人做不到的话,可以分一半让另一个冤种来做。 这个冤种当然可以是任何人,但气氛使然,明扬从沈家骏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层意思。 ——“我显然是个好冤种”。 “你……” 明扬戳了戳沈家骏的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喜欢我? 可这么大间教室,这么多人,这么多女生。 为什么非要喜欢我? 明扬想问,问完了觉得这是在问自己。 如果交往之后发现自己对男的不行,百般矫情地坦白说“对不起你带把”,这本质上比匡宁要过分得多。 ……那意思是沈家骏行? 我操? 这小子也喜欢男的?不是,现在考虑这个做什么?咱俩差点嘴上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明扬心里蹦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但出于人类对于棘手事态的本能回避,他一下子没搞清自己是谁在哪准备做什么。 校草只好自顾自抠着手,强迫思绪全部放空。他抠得毫无章法,指尖的皮肤慢慢翘起来,到达某一点时,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明扬不敢细想,低头看见食指的血迹,抬头看见前桌发红的耳朵。 哟,沈家骏还知道害羞啊? 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说是暗恋十分昧良心,说是明恋却压根无从说起。明扬不知道自己在恋个什么,沈家骏甚至连对方恋不恋都无所谓。 所谓青春期的冲动都跟这俩没关系,唯独理智还在血液里平稳地流动。 叶子华上完厕所回来,就看见明扬埋着头在捣鼓什么,手边有张卫生纸,纸上晕开红色的一坨——我操他妈!这不人血么!他大惊失色地拿起来看,刚要喊出声,却见明扬面无表情地摁住手指,挤出血就擦,挤出血就擦,好像一点都不痛。 “搁这儿干啥呢?”叶子华一把拍开明扬的爪子,“啥毛病啊赶紧止血啊,你家白细胞是因为吃白饭而得名的吗?!” 说不定还真是,明扬神神叨叨地想。他打开抽屉拿新的卫生纸,哪料手掠过桌子的边角,痛得脑门抽了一下才回神。血迹一路从浅黄色的桌面飞过去,明扬准备拿纸擦,视线里突然多出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老早就想问了,”沈家骏叹息了一口气,“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第66章 明扬十分迷茫——他不仅迷茫于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更迷茫于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说话。 “嗯……”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实话实说道,“咬的?” 谁他妈没事把自己咬成这样?! 沈家骏仔细看了一眼,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突狂跳。 家人们谁懂啊,这手心还有人形简直是个奇迹。明扬咬手的时间实在太长,大拇指惨不忍睹到最下方的指节也没能幸免。由于一直处于皮肤病的炎症状态,即使无意识地撕咬和抠弄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虽没有很疼,却连手指弯曲都有些许困难。 “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家骏咬牙切齿地拿出纸,替明扬摁住了出血的伤口。 “你小点声!”明扬紧张地看了眼叶子华,“我也不知道啊。” “不疼吗?” 明扬摇摇头说:“不疼,就是因为不疼才能咬成这样吧。” 一般来讲,指甲附近的皮肤稍微掀开就痛得要死,但明扬不会。明扬的手皮甚至能一路断舍离到指节交界处,只要一个晚上,留血的地方就会迅速结痂,留下小小的一个凹点。 原理就连本人都弄不清楚。 “我吧,记事起就在咬了,”明扬想挠头,手却被沈家骏狠狠制住,“不痛的,你要不松一下手?” “我看止血了没,”沈家骏有点执拗,“没止血就继续摁着。” “你干嘛啊?”明扬的语气开始怪异。 “我干嘛了啊?”沈家骏的语气也开始怪异。 这下好。 明扬又陷入错乱,难道刚才的暧昧全都是错觉? 单纯是我想多了? 他看了眼沈家骏,才发现眼前的男生一直盯着自己。对方的手指蹭到了血迹,见明扬看过来了,忽然觉得恼火得很——他妈的,破了点皮怎么能流这么多血?沈家骏烦躁地看着明扬,一字一句,怒气滔天地说:“我认真的,没开玩笑。” 明扬有些发愣:“什么?” “我前天晚上对你是认真的,”沈家骏说到气头上,每断一次句就颤一下肩,压根没法儿表情管理,“为什么老是这样啊?” 明扬简直莫名其妙:“我他妈哪样啊?” “你自己没感觉吗?”沈家骏的声音很小,小到喉咙哑着,每一个字都用了天大力气,“随时随地要碎掉一样,我压根不烦你拒绝我,这有什么,本来咱俩就没多大可能,你堂堂正正拒绝呗,说我恶心什么的我都无所谓。” 可你尽心尽力地对待每一个人,为什么交心的朋友自始至终只有匡宁一个? 你和弟弟的感情这样要好,为什么老是用羡慕的语气和眼神说起自己的家人? 我是该夸你特他妈能演呢还是该骂周围的人特他妈眼瞎? 明扬,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每次看你要碎不碎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沈家骏头回这么情绪失控,“以前还觉得蛮特别蛮帅的,现在真能给你烦死,不疼吗这?” 疼啊。 明扬下意识承认道:“我跟你讲,巨他妈疼。” 那你抽什么风?沈家骏瞪着暗恋对象:“自残很好玩?!” 那当然不好玩。 按理来说,这段自杀式表白特别像射击类游戏里丢手雷,靠地形反弹把敌我双方全都炸死。但明扬的确是个人物,在“看扁自己”上很有一套。他避重就轻地活惯了,都这种时候还能跳过前桌的骑脸输出,无伤大雅地笑起来道:“对啊,不疼活不下去啊,自残很好玩的。” 沈家骏一听,气得眼前阵阵发白。 见过不爱惜自己的,没见过硬件条件这么突出还不爱惜自己的。 明扬看着这样的沈家骏,心里涌起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飘在空中的气球,只要扎一个破洞就能落回地面。 尽管它再也不是气球了,但至少它有办法落地。 那我呢? 一次又一次用疼痛证明自己活着,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本体? 这样想着,眼前的幼狼突然行动了。他长大了一些,和领奖台后抽烟的人很像,但多了坦白欲望的从容。渴求疼痛的明扬,突然感觉肩膀上多了一股怪力。 那股怪力死死掐住骨头,痛得男生险些要叫出来。沈家骏蛮横地站在打上课铃的广播前,宛若狼眸的下三白眼紧紧扣住身下的人:“那我就追你。” “追到所有人都知道有男生喜欢你。” “追到其他男生在背后挖苦你嘲笑你让你每天都痛苦得要死。” “追到你的高中生活从今天开始全部烂掉。” 有人陪你自残不是更好么? 第35章 约法 简直是疯了。 明扬瞪大眼,听着天杀的上课铃在脑门里旋。 他估计这要是换了个地方,沈家骏能摁着自己一顿狂亲。 这谁把持得住啊! 明扬对自己发胀的下半身视而不见,拽着前桌的领子小声低呼:“我是男的!” 沈家骏背过头冷笑一声:“我喜欢你的时候能不知道?” 操,确实。 明扬又看了一眼下半身,男性特征彻底鼓起——妈的,真男人热血沸腾。 “你说话不看场合?!”明扬看了眼专心摧残教科书的叶子华,“教室里也敢这么逼逼?!” 第67章 这回轮到物理赵老头冷笑一声:“明扬,考得好就跟前桌炫耀是吧?” 明扬缩起脖子,猛地意识到打铃了,只好咕哝着退开,反复消化沈家骏的疯言疯语。 谁他妈要碎掉了? 我?! 明扬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很不健康,但多年来亲口指出的,沈家骏还是第一个。如果焦虑和紧张已经习以为常,那所谓“不健康”究竟还算不算病呢? 明扬并没有答案。 台上的赵老师正在讲竞赛成绩的事,虽然官方数据还没统计,但几个阅卷的已经知道了各校复赛人数,心里提前有了预计规划。这回理实是超水平发挥,比起前几届的三四个,这回进复赛的不仅有老将,还有好几匹黑马。 “你可闭嘴啊,”赵老师指了指明扬又指了指沈家骏,“小沈比你还高一分。” 全班瞬间瞪大了眼。 当然也包括沈家骏。 他确实觉得考得还行,但没想到会这么行——严重怀疑多的一分是卷面分。明扬的物理实在太好了,好到平均分五十他能稳定九十,平均分七十他能稳定一百一,平均分一百他能稳定满分,总是甩身后人一大截。偶尔,宋易会比明扬高个几分,但这种竞赛场合,明扬完全是标杆水平。 沈家骏还以为自己是个废省一。 “这次确实考得很好,”赵老师满意地拍了拍肚皮,“进复赛的有六个人,我执教以来应该是一个班里的头一次。沈家骏,明扬,宋易,胡松霖,盛依然,刘博涵。” “都鼓掌!” 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明扬却在啪啪啪中嗖地清醒。 好家伙,忘了最重要的一茬。 虽然已经跟沈家骏睡过了——讲道理,差点嘴上的人居然还敢一起睡?你是疯还是傻?你脑子究竟在哪里度假? 那这个复赛的室友还选不选沈家骏啊? 咱也不能上赶着往砧板上送吧。 这回竞赛成绩实在争气,上物理课前胡老师又在办公室里唧唧呱呱,炫耀自己的课代表有多么多么稳定发挥多么多么令人惊喜。几个老师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偏巧下课后赵老师也来凑热闹,劈里啪啦地讲个没完。 “机器人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老头敲了敲胡老师的桌子,“那边催我几回了,说这样的人才不拿去装板子实在可惜。” “明扬不答应,”胡老师摊开手,“怎么说都没用,我也就算了。” “不答应?!”赵老头敲桌子的手猛地一拍,“打对门大学的保送也不要?他是不知道多少家长拜托我塞人啊?!” “你几时看那小子眼里有对名牌大学的渴望了,”胡老师叹了口气,凑到赵老头面前压低声音说,“他和匡宁一路人,参加竞赛纯粹是让家里高兴。得亏这俩生得好养得急,不然早上哪儿打流去了。” “不能吧……”赵老头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子。 “你,你当一回班主任就知道了,”胡老师摆摆手,无奈地找了口隔夜茶喝,“讲台上一站,门清儿。” 有时候站在讲台上的不一定是执教多年的班主任,而是年过五十看过很多年轻人的中年人。 谁的眼睛里有未来谁的眼睛里没有,中年人自己也经历过。只要稍微用心观察,就能在一双双眼睛里找到年轻时的自己。 自从执教理实班以来,胡老师就很少见到天真的眼睛了。 他们少了成年人的内敛和修饰,多了少年人的赤诚与迷茫。这些学生看待世界的角度永远是热爱中带着偏执,讥讽中带着挖苦,为自己生而为人感到无所适从。 为什么我在读书? 仅仅因为这是老天爷选好的出路? 正如胡老师所想,明扬和匡宁的确是一路人,甚至比他人想得还要疯一些。与其说学习是为了讨好家里人,不如说是抓住了一个自己在人世间特别于其他人的闪光点。 每个人都有天赋,而他俩的天赋正是社会刚需的聪明。 干嘛不利用起来呢? “你牛逼啊,”叶子华一把捞过沈家骏的肩,“你他妈是说考得好,但没说这么好吧!” “行了行了,退下,”沈家骏皱了皱鼻子,“与其搁这儿捧我,不如帮我跑完运动会。” 叶子华撇撇嘴道:“那你跳高?”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一起看向明扬。 “干嘛?”校草警惕地退后,“比惨就比惨,还扯上我跨栏?” “你丑陋点也没事,”叶子华拍拍明扬的肩膀,“就当是走秀,走到栏架前,长腿一跨头发一掀搔首弄姿,然后再美美走到下一个栏架前,再长腿一跨头发一掀搔首弄姿……” “真的想死,”明扬听完这描述直接自闭了,“鬼知道运动会要怎么熬。” 他真的很讨厌显眼,每一年都在为自己变得普通而努力——除非换脸,否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去年运动会明扬就窝在看台镇守班旗,时不时回答一下匡宁在哪匡宁的项目是什么你能给我qq号吗。 “去年你是隐形人?”明扬戳了戳沈家骏的背,“我不记得你去年干嘛了。” “我在找地方抽烟,”沈家骏挫败地递来一颗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能跟表白被拒的人唠家常?” 噢,明扬这才记起来,刚沈家骏说了一大串,本质上算表白。 第68章 “我……”他只好拉低声音,凑到沈家骏的耳边说,“我也不是很能明白自己的状况……” 沈家骏瞥了明扬一眼。 下课的教室乌泱泱的,学生走来走去,并不知道两个男生在一大组最后搞小动作。 “咱们得约法三章。”他捏了捏明扬的耳朵。 “啧,”明扬拍开沈家骏的手,“你看点场合!” 不知道真男人说硬就硬吗! “首先,”沈家骏哑着嗓音说,“别靠我太近。” 见开朗猴子一脸懵逼,他无奈地拿出实例解释道:“在我家的时候你忘了?” “你看点场合!”明扬当场猴屁股上脸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操了,你怎么他妈什么都说?!” “我有说是什么事了吗?”沈家骏真诚地将嘴里的糖咬碎。 “……不是约法三章吗?”明扬觉得自己段位很低很不体面,“继续说。” “你的嘴跟我的嘴,”沈家骏的眼神突然灰了下去,“之间的距离至少一分米。” “噢,”明扬这人真的太单细胞了,脑子里的神经系统估计跟正常人不一样,居然真拿出手量了量两人的距离,量完了退开一些说,“行了,一分米了。” 我他妈。 你还能再可爱点吗?沈家骏整无语了都,自暴自弃地说出最后一条:“咱俩继续当兄弟行不行?” 不行。明扬下意识想否认,又突然明白自己不能说这话。 “……行。”他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这几天十分劲爆,明扬经常感到脑袋有些恍惚。考完物理后,他在校门口看见沈家骏时就抑制不住了。好像思绪一下子从脑袋里飞走,要过很久时间才能找到回脑子的路。 他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很多细枝末节都能牢牢记住,但自从上了高中,有关初中的往事就开始剥落了。好像情绪稍有起伏,成段的回忆就会从脑子里溜走,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就好比现在,虽然知道自己前几天在沈家骏的房间里差点亲到一块,却渐渐想不起来房间的摆设。直到今天早上,听家里阿姨叫名字时都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明扬这个名字,忽然就从身体里消失了。 没心没肺需要强大的包容心,面对既定事实造成的伤害,那些痛苦究竟都去哪了? 明扬时常考虑这个问题。他甚至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刻意计算,这种心情不好究竟能维持几个小时。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转眼难过的心绪就会从脑子里消失,不明不白地被真实的自己挪到另一个地方。 不需要任何疏解,不需要任何发泄,更不需要任何自我消化。只要放着不管,影响心情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可那个地方在哪? 明扬每次回到家都会静下心在自己身体里到处找,可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 那个地方绝对说不上安全,甚至有既定的容量。 还能放多少事情进去? 还能塞多少好的不好的心情? 塞满又他妈是什么时候? 沈家骏是自己喜欢的人。 看见他会心跳加速,会心情变好,会无比期待有他在的每一天。 这样的人跟自己表白应该是一件高兴到要跳起来的事。 上课铃又响了。时间被切割,却在意识不到的时候逐渐加快。明扬惊恐地看着前桌的背影,眼前闪过一阵一阵白光。 我的“高兴”去哪里了? 第36章 折磨 俊逸中学越是到了校园活动期,氛围就越是沉寂,好像在为“老子要开大”做准备。等到了活动开始的那天,无数神奇的学生就会从教室里蹦出来,刷新人类对发疯的认知。 沈家骏在运动会前跑了几天,没有任何进步,纯粹自我安慰。对他来讲一千五百米真的是人体极限,再多就不礼貌了。 明扬彻底开摆,每天在座位上四仰八叉,嘲笑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的好前桌。 匡宁充分利用了高中生的座位美学,窝在最后一排搞网恋——一天到晚发信息,跟同桌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卷子讲到哪来了”。秋老虎在窗外持续输出,明扬前排是想谈但不敢谈的半暗恋对象,后排是一口一个宝谈得不亦乐乎的傻逼挚友。 荷尔蒙在脑门上嗡嗡的。 “我说骏啊,”叶子华拿出galgame的宣传册,煞有介事地指着女主角们问,“我先攻略哪个好点?” “随你,”沈家骏头都没回,正在座位上刷物理题,“就你那菜鸡抠脚的攻略水平,先选最开朗的准没错。” “你大爷!”叶子华气急败坏地表明身份,“我可是一周目就刷出隐藏角色的高富帅啊!你懂不懂我的设定啊!” “那你看看匡宁,”沈家骏终于烦躁地回头了,“那才是真高富帅。话说,能不能把那逼拖出去杖毙啊?” 当你表白失败还有个混账朋友在热恋期时,世界的恶意就拉满了。虽说沈家骏也知道表白失败是必然,但一看到整天傻乐的匡宁,一双铁拳就邦硬。 明扬也烦,很酸地小声说:“别担心,他也就热恋期这样,很快就会结束的。” 可惜这回所有人都想错了,包括匡宁本人。也许在上一个人身上侥幸得到的好处,一定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下一个人。 第69章 运动会时,匡宁的女朋友翘课来了。 仁礼的校风一向大胆,估计又是请假时突然得了急性肠胃炎,屁颠屁颠跑医务室拿请假条。沈家骏的项目在上午最后,而明扬的丢人跨栏在明天下午,之后才是接力赛。于是乎,除了叶子华,这俩被迫看着匡宁在身边谈爱。 虽然明扬习惯了——可现在情况特殊啊!眼看着匡宁狂摁九键,他一爪子拍对方大腿上,粗鲁地低吼道:“快滚!你这个叛徒!” “欸!等我发完这句话,”匡宁摁完了才笑眯眯地抬头,“她来了我就走,用不着你催。” 我——操—— 明扬给秀得七窍生烟,当场就想在看台上发飙。理实班的位置在看台中间,离广播非常近。因为每个班都有加油稿指标,不断有学生从理实班前经过。只要有人来,就一定会往明扬的方向看。 他刚要站起来,人群里马上传来女生的议论声。 “唉,”沈家骏率先起身,“我去找个地抽烟。” “我也去,”明扬马上跟进,“真他妈受不了一点。” 隔壁班的女生在写加油稿,低下头时,没扎稳的碎发随着微风起落,被身边的朋友嬉笑着提醒。无数青春松散地聚在一起,于此刻相交于同一根直线上。也许跑道上准备起跑的学生,正是另一个人的高中全部。 很多年后,你会记住怎样的我呢? “我说,”沈家骏诡异地看过来,“就咱俩啊?” “咋?”明扬愣了一下,耳朵蹭地红了,“你想干啥?” “我不想干啥,”沈家骏扶额,“你真的,我哭死。” “啥啊,”明扬踹了匡宁一脚,“把话说明白行吗?” “没,”身后有同学要递笔,沈家骏便顺手帮忙递过去,无奈地嘟哝道,“谁叫我眼瞎,没事做非喜欢你。” “我操!”明扬暴跳地冲上去捂住沈家骏的嘴,直接喊出来道,“你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 这动静实在是大,方圆两个班都吓了一跳。路过的学生惊讶地看过来,其中有个女生小声地指了指沈家骏道:“明扬这种人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看他朋友,不觉得超正吗?” “理实的?”同班有些吃惊,“理实什么时候有这号人?” “看上去好野,我好喜欢。” “我懂,我懂我懂!” 沈家骏全然不知自己的外表变化,只觉得现在天旋地转胸闷气短。他好笑地看了眼明扬,无所谓地拍开对方的手道:“每天提醒你一下,省得你忘了。” “用不着在这提醒!”明扬红了个大脸,“我也不会忘!!!!” 家人们谁懂啊。 沈家骏仰天长叹,明扬真的很会折磨人。 俊逸小,这会儿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很不容易。沈家骏在校园里摸索半天,只好去鬼屋教学楼打发时间。明扬傻傻跟着,路上跟数不清的人打招呼,走到鬼屋教学楼里才终于住了嘴。 沈家骏忍无可忍,压着脾气站在教室门口问:“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明扬一愣:“说。” “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对我的表白毫无反应?”沈家骏已经开始低头点烟了,“毫无反应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能无事发生地跟我说话?” “我……”明扬语塞。 “你处理问题的方式真的很特别,”沈家骏盯着男生的脸道,“只要忘记问题就可以了,连逃避都懒得逃。” 一瞬间,操场的喧嚣被无形的墙壁隔开了。明扬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自己在缩小,而沈家骏在放大。 胸口好疼啊。 见明扬毫无反应,沈家骏只觉得周围一片死寂。明明楼下的广播在念加油稿,却一点内容也听不清。他自嘲地笑起来,沉默半刻才继续道:“还是说,表白已经听习惯了,哪怕是男生喜欢自己也无所谓?” “怎么可能!”明扬着急地反驳,“我他妈怎么可能无所谓啊!” “那是因为什么?”沈家骏的语速很慢,像老旧的收音机,憋屁似地播放老歌。 “我,我,”明扬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只好低下头抠衣角,“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就是有点东西要确认,唉不是,我咋说,我有点东西要找,我不想用这个样子……” 有时候,沈家骏觉得明扬离现实世界很远。 他总是置身事外的理由,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些经历都不是自己的。 “明扬啊,我来帮你找。”沈家骏说,“过来,低头。” 好像走两步就掉渣的少年轻飘飘地走来。 沈家骏现在一米七三了,比明扬矮九厘米。他虽然很烦现在很矮,但很多事情都会变,过一年说不定就比明扬高了。 虽然场面不帅,但以后或许可以圈在怀里亲。 就留到长高以后吧,沈家骏想。 明扬还在发懵,不知道眼前的人想做什么。 他很害怕被人触碰,但他何其渴望有人能在碎裂的瞬间抓住自己。 随后,蜻蜓点水的零点零一秒。 唇角多了柔软的触感。 明扬猛地一抽。 好像溺水的自己突然从水中探出头,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灌进鼻腔里。周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进来,自己终于找到了和三维世界的连接点。 妈的,为什么自己无法对付的裂痕,前桌总有办法找到它? 第70章 “傻了?”沈家骏好笑地在明扬面前摆摆手,“就这么嫌弃啊?” 明扬瞬间惊醒,瞪大眼睛看着沈家骏。眼前的臭矮子终于不再从容,手指无意识地搓鼻子,掩饰自己的无措和害羞。看着对方的神情,明扬的肩膀突然塌下来,意识到自己正脚踏实地活着。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轻盈的身体突然被归属感包裹,对自己是谁在哪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喜欢我。 他真的喜欢我。 “一股烟味,”明扬愣愣地说,“烟味有这么好闻?” “你放过我吧,”沈家骏从搓鼻子变成捂脖子,遭不住地连连摆手,“想被我亲死啊?” 这么露骨的话就是匡宁都说不出口,明扬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热气。他一个大男生,通红的手指急急忙捂住脸,啪地蹲到地上,瘫死不动了。 “我是不知道你在找什么,”沈家骏也蹲下来,轻声笑着说,“但是在找到之前,你只要喊我,我就会在那里。” “一直?”明扬问。 “一直。”沈家骏答。 广播站忽然停止义勇军进行曲,换了学生自选的歌。这意味着操场上的比赛结束了,在下一个项目开始之前,广播站会播放其他歌曲过场。 是龙珠gt的主题曲,《don't you see!》 俊逸的广播站很少播放日语歌,估计是哪个二次元软磨硬泡才成功的。歌词由主唱坂井泉水创作,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我稍微撒娇一下”的厚脸皮。 要是能够像写信给朋友那样畅所欲言该多好 然而为了更了解你 我想要更多的时间 不会背叛的就只有家人而已 这样想的话是否太寂寞了呢 love is asking to be loved 虽然不再去相信爱会轻松很多 don't you see 可你看—— “我喜欢你,”沈家骏在音乐的高潮中笑着说,“我喜欢的人,就是眼前蹲在这里的人。” 楼外熙熙攘攘,笑闹声一阵接一阵地从时间面前跑过。 为什么要这样宽容我呢?明扬抓住沈家骏的手,眼前终于起了一层水雾。 他知道这首歌的最后两句歌词,他一直觉得这首歌唱的是寻常人找不到的奇迹。 可现在奇迹出现了。 don't you see 无论世上的人们有多么行色匆忙,请一定要和我同步前行。 第37章 名次 因为亲到了明恋对象,沈家骏一个鲤鱼打挺,在窗台前连炫三根华子。 他一言不发地炫,明恋对象就坐在凳子上明目张胆地看。有那么一瞬他们好像在交往,但明扬的眼神总是透过了沈家骏,看向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在哪的地方。 沈家骏想说我们回去吧,但绕是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俩也没办法眼神交会。 或许这才是明扬真正放松时的状态。 “走吗?”等明扬回神,沈家骏正趴在窗台看楼下的学生。 “噢,回来啦,”沈家骏笑着回过头,“你这异地登陆的时间有够长。” “你是真牛逼啊,”明扬摇着椅子轻声说,“都不觉得我很奇怪啊?”。 “我一直觉得啊,”沈家骏伸了个懒腰,“不然哪能注意到你。” 从一开始,沈家骏就没有喜欢明扬的面具。那面具和本人缝合得很好,但因为看向明帆的眼神太过寂寞,沈家骏才恰巧找到了异样。 “你的两千米咋办?”明扬整个儿架在沈家骏的肩上,偷偷闻着校服残留的烟味,“我听叶子华说你根本跑不完。” “能怎么办,”沈家骏维持着姿势没动,“我这不是不能在你面前丢脸么。” “丢呗,”明扬小声地嘟囔,“我又没有不喜欢你。” “那就更不能丢了,”沈家骏在口袋里掏出两颗糖,“你必须给我站操场里加油,不然最后五百米真的搞不定。” “别他妈我陪跑你就能挺进决赛了啊。” “那还真说不定,”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我对喜欢你的程度还是比较自信的。” 沈家骏说骚话的表情很认真,很理科,很直男,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说骚话。 这种陈述事实的杀伤力跟刻意开玩笑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明扬敌不过,只好转移矛盾,一拳捶在沈家骏肚子上。 “哎哟,”沈家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想痛死我。” 他俩不得以对视,嘴巴之间的直线距离别说一分米,一厘米可能都没有。 “那什么,”理科直男沈某赶紧退开,“咱俩单独处一块真的很危险,回去吧?” “嗯,”明扬撅撅嘴,“走。” 他俩回去时,匡宁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倒是叶子华在看台上有一嘴没一嘴地吃薯片。这人上午超水平发挥,不仅最矮的高度跳过去了,倒数第二矮的高度也跳过去了,要不是突然发现自己很牛逼,这会儿倒数第三矮的高度也跳过去了。 就不该骄傲自满那一下。 “我说你们都跑哪了,”他倒在看台的最后一排伤春悲秋,“留着我独守空闺。” 总不能告诉他四个人里一个在谈爱两个在谈爱的路上吧。沈家骏这点良心还是有,只好抢了薯片袋子乱说:“厕所。” “你跑前还要去厕所抽几根华子啊?”叶子华的狗鼻子一向敏锐,“明扬你也不劝一下他。” 第71章 我哪能劝啊,明扬想,我下半身没动静都算是有进步。 他敷衍地搪塞两句,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联络员正在和陆露聊天,她说着说着就往男生堆的方向看,可劲儿招手道:“喂!沈家骏!” “嗯,”男生抬起眼应声,“要比了?” “对啊对啊。” 联络员笑眯眯地跨上来,自己不递水,非挤眉弄眼地扯着陆露道:“姐们,给你机会别不中用啊听到没。” 陆露羞愤欲绝地点点头,接过矿泉水支支吾吾道:“给,给你。” “哦,”沈家骏活得十分节能,面对其他人时神经基本钝化了,“谢了啊。” “那,那个,”这种大好机会只说一句废话很亏,陆露硬着头皮小声嘟囔道,“加油哈。” “嗯,”沈家骏开朗地拧开水瓶,“这不得来一个生死时速。” 你小子。明扬挑挑眉:“行了啊还不走?” “就是,”叶子华在一旁酸臭地附和,“还不快滚?!” 沈家骏看了一眼明扬,意有所指地朝田径场努了努嘴,这才跟着联络员走了。 “欸,叶子我问你,”明扬一把抢过叶子华的薯片袋,“咱不比赛的怎么进田径场啊?” “你干嘛?”叶子华迷茫地捞了个空,“站这儿嘲笑骏骏还不够啊?” 这孙子能脱单就有鬼。明扬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去找学生会的熟人。本以为要说一大通,谁知挠挠头笑两下,门口的值周生就放他进去了。 “现在是高二年级男子组,两千米决赛,再播送一遍;现在是高二年级男子组,两千米决赛。请无关人员迅速从跑道撤离,请无关人员迅速从跑道撤离。” 决赛?明扬傻眼,抓住身边的同学就问:“欸,同学,两千米怎么就决赛了啊?” 那同学理所当然地摊开手道:“这玩意只有一场比赛啊,谁一天能跑两次啊?” 操,好有道理。 明扬回过头,果然在跃跃欲试的选手堆中看到无所吊谓的沈家骏。他穿了一双还算能跑的运动鞋,已经搞清楚自己“跑完就算”的定位。眼看比赛要开始了,那厮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秋季校服,赶忙连扯带拽地脱下来往草坪上扔。 “请各班选手站在起跑线上,请各班选手站在起跑线上,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沈家骏居然打了个血盆大口的哈欠。 明扬给逗笑了,赶紧拿手机拍了下来。刚要找个地方坐,身边突然多了匡宁的声音,懒懒散散道:“哟,怎么进来的?” “……你咋进来的?”明扬头都没动。 “裁判是竞赛组的,”匡宁说得轻巧,“你来给沈家骏加油?” “算吧,”明扬生怕错过前桌起跑,“女朋友呢?” “回去了,”匡宁看了眼明扬的手机屏,压根不知道沈家骏有啥好拍,“我感觉这次谈爱不太一样。” “哦,”你回回热恋期都这么说,“怎么不一样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匡宁看着跑道努力解释道,“就是看到这个人,心脏会很疼。” 两个少年的前方,发令员正准备朝天鸣枪。明扬的手下意识按到拍摄键,在匡宁有一句没一句的形容中,感受心脏的起起落落。 一声枪响,画面定格。 他当然知道匡宁说的感觉,倒不如说他无时不刻都在和超速的心跳作斗争。他早已怦然心动,光看到沈家骏的脸就知道自己很反常。 但他压根不敢深想,他唯独做不到和沈家骏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难评,”匡宁在看台下方的阴影里站着,手插着腰,早已察觉自己在人性上残缺的一部分,“明明知道我们迟早会分手的,但还是觉得能一起走一段,真的很幸运。” “你就这么喜欢她?”明扬盯着沈家骏的身影问。 “对啊,”匡宁毫不犹豫地承认道,“喜欢到不在乎什么男女朋友的身份,只要对方觉得好就行。” 明扬陡然睁大了眼睛。 浮光掠影中,沈家骏的身影模糊地定格在跑道上,明明在移动,却好像已经静止了。 所以你才会在教室里说,拒绝就拒绝我根本不在乎。 所以你才会在我咬手时那样难过。 所以你才会无限度地包容,说什么无论何时都一直陪着我。 “第几圈了?”明扬把秋季校服脱下来递给匡宁,“我也去。” “去啥?”匡宁懵逼地接了,“你是去陪跑?” “对啊,”明扬耸耸肩,“毕竟都到这个份上了,拿不着名次很没面子。” 认识明扬以来,匡宁还没见对方这么热心过。 就是自己抽签跑十千米这小子都不会陪跑五十米,匡宁深有自觉。他知道明扬一直游离在正常世界以外,但他更知道如果是自己说出来,明扬只会变本加厉地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因为他和明扬是一路人,从不相信深交后才发现伤痕的人能拯救自己。 想起明扬看到陆露时的烦躁,匡宁无奈地笑了。 原来是第三种可能啊。 法律确实没规定人类的性取向嘛。 “真不公平。”匡宁叹口气,走到草坪上捡起沈家骏的校服,然后叠在明扬校服的上面。 第72章 越是渴望幸福的人,越是什么都得不到。对于没经历过多少幸福的人,老天爷反倒一丁点幸福也不肯施舍。 “冲啊冲啊冲啊!”看台上传来叶子华的吼叫,“沈家骏你再跑快点能拿名次啊!咱们班还没拿过名次啊!给点力听到没!!!给你爹跑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加油宣言实在太真实,周围的学生笑倒一大片。 现在是第四圈,沈家骏大喘粗气脚步虚浮,脑子都有点不听使唤。他跑到第四名已经很给理实班面子了,刚想走几步,脑子突然给谁拍了一下:“别走!赶紧跑啊!” “啊?”沈家骏累成这样还有力气吃惊,“明……明扬?你咋进来的?” “你管我?”明扬甚至还不顾死活地提速,“我跟赵老头说了——” “说什么了?”沈家骏没啥力气,尽量两眼清明地答话。 “你超过前面那个人,”明扬抱歉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大兄弟,“咱俩复赛就一间房!” “啊???????????????” “我一向说一就不二的。”明扬拍拍胸脯。 我——靠—— 什么叫精准拿捏! 什么叫精虫上脑! 沈家骏蹭地一下就清醒了。他当真感觉自己开了后备隐藏能源,虚浮的脚步突然稳住,甚至还不听使唤地加快步幅。理实班的看台传来阵阵喊声,那些热闹如此清晰,就好像丘比特特意下凡,来自己耳边架了个扩音器。 “我操!我操!”叶子华激动地挥着班旗,薯片袋子早不知飞哪去了,“沈哥牛逼!你再努点力就超过去了!别停!明扬!别他妈让他停下来啊!!!!” 这哥。 明扬想笑,但他怕沈家骏笑,愣是靠意志力狂憋。闷骚男“的速度越来越快,超过第三名时,他甚至有力气侧过头确认:“说话算话?” “啊,”明扬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算话!” 刚说完,沈家骏的校服便飞了起来。 这一幕实在稀奇,看台上准备吃饭的学生们都停在了原地。 匡宁站在人声鼎沸的终点,难得欣赏了一次沈家骏的表情崩坏,忍不住狂笑道:“牛逼,你俩真尼玛牛逼!” 第38章 孤岛 谁能想到有一天,理实班还能有人站上领奖台—— 领你妈啊腚都要裂开了。 沈家骏躺在草地上,捂着脸一动不动。 “沈家骏,享年十六,”匡宁慈祥地拿来校服,郑重地盖住英雄的脸,“不容易啊,坚持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有病啊你,”明扬一把推开匡宁的手,“别女朋友一走就发癫。” 行行行。匡宁埋汰地蹲下来,娘家人似地审视了沈家骏一圈,随后才叹口气,拍拍男生的脸道:“喝水吗兄弟?” “整,”沈家骏想说话,但喉咙一股铁锈味,“整点儿。” “联络员给你的水呢?”匡宁问。 “没拿,”沈家骏硬是挤出力气翻白眼,“谁知道明扬搁这儿闪现开大。” “你跟他说啥了?”匡宁好奇地顶了顶明扬的胳膊肘,“居然跑了四圈还能变身超级赛亚人,真离谱。” “啥也没说,”明扬咳了咳,“就一点读书人的事。” 当事人沈家骏直接笑醒了。 “读书人的事?”匡宁狐疑地看向沈家骏,“读书人能有什么事?” “你不懂,”沈家骏忍着腚痛笑,“就读书人屁事最多。” 学生会在领奖台着急忙慌地赶制奖状,这会儿好不容易写完了,马上无头苍蝇似地找前三名。沈家骏真的动不了一点,他听着广播里的颁奖乐,在地上滚了三圈都没把自己滚起来。 “能不能行啊?”明扬都看无语了。 “不能,”沈家骏长叹一口气,“你代领吧。” “那怎么行!” 沈家骏捂着酸痛的肚子:“那怎么不行?没有你我能跑第三?你就当是咱俩一起跑的。” 啧啧。匡宁猝不及防吃了一嘴,一口浓痰卡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眼看明扬跑远,他气不过,一脚踹在沈家骏屁股上。 “你干嘛!”沈家骏恼火地干瞪眼。 “没,”匡宁撑着头,仔细盯着男生的脸说,“以前没注意,你长得还挺稳重的。” “你骂人?” “我他妈夸你!” 没有第三者在场,沈家骏和匡宁之间就很微妙。这种微妙很难说,好像眼神里总混着防备和敌意,但彼此都搞不清在防什么。 可能是在防空气。 也可能是在防对方一不小心戳穿自己。 “复赛什么时候?”匡宁手撑着草坪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看远处的明扬领奖,“我听刘博涵说你俩都进复赛了。” “年底,”沈家骏终于撑起来半截,“你怎么跟刘博涵这么熟?” “他爸工程队的,”匡宁打了个哈欠,“跟我爸工作上有联系,况且他们父子俩一个样,都嘴巴大。” “嘴巴大还关系好?”沈家骏迷茫了一瞬。 “不交心也能知道很多事啊,”匡宁摊开手说,“多方便。” 班里好些同学的关系都不单纯,这点沈家骏还是知道的。他们家不喜欢孩子跟工作有联系——没完没了的,坏处总比好处多。大大小小的饭局沈家骏都没去过,因此对这方面的交际网络完全不熟悉。 第73章 “明扬也经常参加这种饭局?”沈家骏问。 “对啊,”匡宁说得理所当然,“他弟跟他妈一个样,对<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上的事一窍不通。我家和明扬他们吃过几回了,印象里叔叔只带明扬。” “叔叔?”沈家骏一边捶大腿内侧一边皱眉,“阿姨呢?” “说了一个样啊,”匡宁一副“你咋听不懂人话”的表情,“能不去就不去。” 老实说,能不带老婆的饭局也没必要带儿子。沈家骏的父母虽然公私分明,但照样在家里讨论工作话题,两孩子多少也懂些。沈家骏在人情世故里哐哐转了几圈,没明白明扬的弟弟不去跟老妈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双胞胎不是一起长大的? “私事自己去问,”匡宁止住沈家骏想说话的嘴,“这不是我能随便说的话题,告辞。” “你他妈又窜去哪?!”沈家骏看了一眼时间,“不去食堂吃中饭啊?” “这个月竞赛班在仁礼——” 哦,谈爱去了。 沈家骏心想,粘人精迟早被甩。 比起匡宁专心喜欢别人,叶子华更乐意专心喜欢自己。他上午的运动指标已经够一年了,不休息都对不起跳高的腿。小伙子在哪儿都能宅,他带上动漫资讯的杂志——吃薯片时拿来垫屁股,加油时拿来当扩音筒,反正干啥都有用。沈家骏一跑完,这厮就窝在看台角落看新番预告,对操场情况完全不care。 沈家骏也猜叶子华完全联系不上,他盖着秋季校服,猜测哪朵云离自己最远。 哪料颁奖曲都播完了,明扬还没来。 沈家骏用力过猛就容易犯困,他哈欠连天地直起身,揉着眼睛到处找人。明扬这会儿拿着奖牌和奖状,被迫和广播站的熟人聊天,聊时一直挠头,看上去很困扰。 “没完没了了还,”沈家骏嘟囔着走过去,“明扬!” 男生没回头,倒是广播站的女生率先反应。 “啊,来了!”她兴奋地招招手,“同学!奖要亲自领啊!” 领你个头。沈家骏懒得客气,扯过明扬的胳膊就喊走:“同学,你看哪个超人跑成那样还有力气领奖的?” “欸欸欸!”女生笑意盈盈地眨眼,“我跟明扬要你的qq号呢,这小子不肯给我。” “啊?”沈家骏一愣,抓人的力气都小了一截,“我的qq号?” 啊你个头。明扬心说来什么来,没看哥在周旋吗。他甩开沈家骏的手,出于我才没酸的心理把头扭到另一边。沈家骏装没看见,一心一意处理衣服上的假草。 “或者你加我也行!”女生的笑容扩大了些。 这样单纯的开朗很少见,至少对直男很有杀伤力。换叶子华在这儿可能就给了,但沈家骏不同,他的脑区域对明扬以外的人事物一视同仁:“对不起啊,我不加不认识的。” “不是,”女生对这个拒绝不太满意,“加好友之前谁能认识谁啊?” 好有道理! 沈家骏觉得女生很有思辨精神,不禁投来赞许的目光。但他已经耽误不得了,再说两句明扬的脸能臭两公里:“是这样的,我朋友管得严。” “你朋友?”女生短路了一瞬,“什么朋友,女朋友?” “啊,”沈家骏忍着没笑,“差不多。” “真可惜,”女生大叹口气,一个眼神甩明扬身上让他自行体会,“早说不完了,浪费姐心情!” 沈家骏只好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等女生一走,他咳了咳,赶紧接过明扬手里的奖状和奖牌。 “我饿了。”沈家骏说。 明扬瞥了男生一眼,知道对方在给自己台阶下。想说那我们去吃饭吧,又觉得自己实在太狡猾。 老实说,他对这种无上限的包容无所适从。人生潦草,还从没有人像沈家骏这样,随随便便便为他改变步调。 “我们交往吧?”明扬站在看台的栏杆前,尝试打破心里的不适。 要知道迁就别人才是我的习惯。 “怎么?”沈家骏挑挑眉,“你要找的那玩意儿不找了?” “反正也不一定能找到。”明扬答。 “哦,所以你又自顾自想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了,”沈家骏好笑地看了眼看台上的学生,“那就陪着沈家骏,直到他不再喜欢我为止。” “你是这样想的吧?” 因为每一个字都跟自己的想法完美重叠,明扬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狡辩。 他抿着嘴,手上又开始无意识地抠。看台上的学生基本都去了食堂,只剩架在栏杆上的班旗,忙着跟秋风单挑。 沈家骏不容置喙地拍开明扬的手,慢吞吞地通知道:“你这个明扬我不要。” “啊?”明扬傻眼。 “我要喜欢自己的明扬。”沈家骏说。 去食堂路上,闷骚男的受欢迎程度简直离谱。就他跑了这一趟,年级里起码大半人都认识他了。叶子华在食堂最后狂招手,沈家骏看见,一手插兜一手做了个ok的手势。 换以前叶子华不一定能看到——咱室友哪都好,就是放人群里比较难找。现在长高了,野里野气的脸突然有了长腿加持,大有无差别放电的态势。 当一个人在紧张的氛围里待久了,突然有一个松弛的人闯进来,想不注意都难。 沈家骏就是那个异常松弛的人。 第74章 “行了行了,你俩电到我了,”叶子华给他俩递了筷子,埋头就准备开吃,“我一个普通人坐这心悸得很。” “你普通?”沈家骏冷哼一声,“你稍微现充一点能跟匡宁一个级别,普通个屁,吃你的。” “说起匡宁,”叶子华夹起金钱蛋就往嘴里塞,“那小子来真的啊?” “嗯,”明扬点点头,“确实跟以前挺不一样。” “具体表现在哪儿?”沈家骏问。 可能是心脏疼吧,明扬想。 他想随便扯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一向不开窍的叶子华却突然说话了。对方很可惜地咂咂嘴道:“匡院士会不会太急了点?好像要把自己切开给人女生看一样。” 怕明扬听了不高兴,又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补充说:“这不自欺欺人么。” 确实。 只要对自己不满意,他人再多的喜欢都会变成自欺欺人。 沈家骏摸了摸明扬的手说:“吃饭吧。” 第39章 距离 匡宁的确陷进去了,但明扬并不想说。以前谈爱时老喜欢折腾竞赛,现在不折腾了,现在爱发呆。不会的题也不去想第二遍,估计在腾出时间想女朋友。 而且也没有分享欲。藏着掖着,比单脚过钢丝还小心翼翼。 这种姿势谁敢认账啊? 未免也太沉重了一点。 人与人之间总该有个合适的距离,但这并非理所应当的交际能力——总得有人教啊。由于儿时甚少体验过“人与人之间”,明扬对这个所谓距离很没概念。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匡宁会被抛弃,自己肯定也半斤八两。 谁也没规定沈家骏就该被明扬绑定吧? “运动会之后还有活动吗?”叶子华挑出几块带毛的肥肉,“怎么感觉就要冬天了?” “不是感觉,”沈家骏打了两盆饭,这回开始干第二盆了,“晚上不穿外套能冷死。” “……这个学期太快了,”明扬说,“我以前从没觉得日子过得这样快。” “是吧,”叶子华肯定道,“感觉高三近在咫尺。” “期中都没到呢搁这儿逼逼,”沈家骏忙着暴风式吸入,“西葫芦给我吧,唉,干吃白米饭有点噎。” 明扬当即起身说:“还想吃啥我给你打。” “随便,”沈家骏也不客气,火急火燎丢来饭卡,“有啥吃啥,估计这会儿只剩渣了。” 他们这桌非常吸睛,明扬走了也照样吸。沈家骏吃了几口觉得尴尬,一脚踹叶子华腿上问:“叶子,我吃太多了啊?” “也就两盆饭而已,”叶子华老早习惯这大阵仗了,“咋以前没看你害臊啊?” 以前谁他妈路过就看一眼我饭盆啊!沈家骏头顶都给看冒烟了:“你没觉得今天看咱们的格外多?” “可能你变帅了,”叶子华给予肯定,“就你最后一圈的暴速陀螺,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嗷嗷叫。” “……你不要发癫。” “伦家……” 沈家骏差点暴跳而起:“我他妈饭盆扣你脸上!” 叶子华嘻嘻哈哈地笑,笑了有一阵,突然抬眼看了一眼打饭的窗台。明扬还在挑挑拣拣,暂时没有能回来的迹象。 “咋?”沈家骏默契地停下筷子,“有话说?” “嗯,匡宁的,”叶子华又拿杂志垫屁股,“我初中不仁礼么?” “啊,高干学府。” 家里的公主一直是仁礼生,初中部假少,沈家骏没多少好印象:“你知道他女朋友?” “多少知道点,”叶子华顿了顿,“不好的传闻。” 沈家骏皱了皱眉。 他和叶子华都是不怎么信传闻的人,对人的初印象通常根据自己的眼睛。叶子华说得这么委婉,应该是亲眼看见过什么。 “讲,”沈家骏叹口气,“别跟我说匡宁被绿了就行。” “你真聪明,”叶子华也叹口气,“总能预判伦家的下一句。” “……”沈家骏陷入沉默。 “皇上你说句话啊。”叶子华戳了戳他的不锈钢饭盆。 “你让我在康桥上缓缓,”沈家骏都想给明扬打电话了,“怎么着?你是看见他被绿了?” “没,”叶子华摇摇头,“那姑娘初中就绿了外校生,好几个呢。” “……咋给你知道了?” “她的不知道第几任男友,”叶子华做了个向下指的姿势,“就住我家楼下。”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撑住了头。 完犊子。 说不出口。 根本说不出口。 “我说咱们做人不要这么刻板印象,”沈家骏首先打破僵局,“说不定这次是真喜欢呢。” “不是,”叶子华重新拿起筷子,“匡宁这条件确实也合适。” “合适什么?”沈家骏迷茫地看过来。 “……合适被绿。” 这话着实大逆不道,就是一个裤裆的好兄弟也要遭毒打。叶子华在沈家骏碗里夹了块西葫芦,从客观角度分析道:“我没别的意思。你看啊,外校的,理实的,学习任务重的,长得不错的,有大量前任的,光看脸就没多少真心的……” “行了,行了,”沈家骏头痛地摆摆手,“你别列举了,别列举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叶子华鼓着嘴巴嚼啊嚼,“说还是不说的?” 第75章 “等等吧,”沈家骏瞅了一眼走过来的明扬,“这都什么事啊。” 这会儿确实没什么菜了,但明扬跟食堂阿姨们熟得很,居然捞到一碗员工餐。沈家骏吃得心不在焉,连带叶子华一看见明扬就打颤。 “咋了?”开朗猴子捂着嘴剔牙,“你也想再干一碗?” “我干个猪头,”叶子华跟他讨了根牙签,“你不谈爱吧?” 我真操了。沈家骏没刹住,对着饭盆狂咳起来。 你可真他妈会问!明扬呆滞地啊啊哦哦,完全不知道这唱哪出:“不……不谈啊。” “倒也像,”叶子华抱着胸点点头,“太帅了也不真实。” 叶子华这人看着不懂,真到了大道理上门清儿。下午这帮人都没项目,浑浑噩噩地过了就算。沈家骏本来不爱管闲事,但现在喜欢明扬,匡宁的事突然就是事了。这俩特别像一条绳上的蚂蚱,看上去各过各的,三观却实打实连接在一起。 就很麻烦。 沈家骏起初对这种生活方式很不理解,非要把自己的一部分寄托到别人身上是什么意思,自己过不好吗?但观察久了,又意识到一个人想活下去的欲望终究有限。 第二天匡宁回来跑接力,表情很游离,好像对外界的反应都慢半拍。换以前沈家骏觉得也没啥,但现在不敢这么想了,现在连操场的绿色假草都不敢多看。 不像叶子华那逼,小日子过得十分舒爽。他把心事分摊给室友了,看杂志看得更加心安理得。到明扬跨栏的时候,他和沈家骏都想进去看,居然被匡宁拦在门外。 “你俩绝对不能近距离看,看了要跟咱们仨拼命。”匡宁说。 “你眼睛下面咋这么黑啊?”叶子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这就是黑眼圈吗?我头回看到这么大个黑眼圈。” “仁礼那边很忙?”沈家骏掂量着问。 “嗯,”匡宁笑了笑,“是吧。” 两人一走,叶子华连忙小声地扯过沈家骏的肩膀:“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沈家骏摇摇头说,“我现在没法不往那方面想。” “双重否定表肯定,”叶子华理了理逻辑,“那说不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沈家骏严肃地拍了拍室友的胸脯,“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说。”叶子华颔首。 “都不用等咱俩告诉他,”沈家骏吞了吞缺德的口水,“就被分了。” 虽然想说不可能,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可能。沈家骏看人一向准,叶子华不认也得认。刚认识那会儿,他甚至怀疑新室友学过微表情管理,什么想法都瞒不过。 人匡宁本来恋爱谈得就不长,在发现真相之前多快乐几天也是好的。 “明扬啊,”匡宁朝即将丢人的好友招招手,“过来下。” “跑前就不要开损人大会了,”周围说说笑笑,明扬恨不得拿个垃圾袋套头上,“又怎么事儿?” 这种感觉十分似曾相识,特别像高一闲着没事就来找他吐槽爱情的匡宁。明扬警惕地退后半步,见匡宁的表情逐渐认真,才松口气地撑着腰站定:“这是想明白哪出了?” “我问你啊,”匡宁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我打个比方,我是说假如。” 因为最近自己也很多事,加上座位隔了一排,明扬对匡宁的状态稍微忽略了。他很少看匡宁假笑,倒不如说,匡宁并没有需要用假笑来应付的事情。明扬皱皱眉道:“怎么了?” “如果产生快乐的条件是虚幻的,但快乐本身是真实的,你还会继续下去吗?” 好问题。 明扬想,自己短暂的人生不就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境地么。 “你知道梦总会有醒的那天对吧。”明扬说。 “嗯,”匡宁苦笑道,“这不老生常谈吗。” “像咱们这种人吧,”明扬到处搜刮合适的形容词,“活得跟尼玛死缓一样,指不定哪天就会被老天爷宣判死刑。” “明扬同学!明扬同学!”学生会的熟人在不远处狂喊,“麻烦你快点站上跑道!下一个就到你了!” “噢!就来!”男生回头应了一声,“匡宁,能享受的时间可不多了啊。” “那你呢?”匡宁站在热闹的潮水中问。 明扬在阳光下回头笑:“可能总有要交给你的时候。” 十六岁,十六个什么事都不要想的一年四季。匡宁的房间里还摆着小学时折过的战斗机,他本来想扔掉,明扬来玩时却说一个都不要扔。 不止战斗机,明扬逐渐变本加厉,一起吃过的零食袋,用过的铅笔芯,一点缝隙也没剩的草稿本,这些不可能再用的东西,明扬渐渐都不扔了。 但人的记忆不一样。即使疯狂暗示自己不要忘,珍贵的东西转眼就会遗忘在不知名的瞬间。 这是第一次,匡宁感到非常,非常,非常难过。 他和明扬一直在规避这个话题。上一次聊起是在初三,这一次转眼就高二了。 哪怕是沈家骏也拉不回来吗? 第40章 花生 “明扬应该放弃挣扎了,”叶子华举着杂志挡住视野,“他跑步的时候找不到重心,看上去特别像一头英俊的熊。” 我谢谢你。 沈家骏想,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英俊”这词,明扬到底是有多符合大众审美。 第76章 “所以咱们只字不提?”叶子华顶了顶沈家骏的胳膊肘。 “人匡宁未必不知道。”沈家骏撑着台阶等枪响。 这个学期一直在讨论情情爱爱的事,可能是人生中桃花犯冲的时期。沈家骏倒没对明扬抱有期待,这人高一干过的蠢事很让人怀疑小脑发育是不是有问题。对方很容易在行进途中出现莫名其妙的恍惚状态,比如突然忘记台阶,又或者突然忘记自己正在下坡。 “你知道吧,在动漫里,”叶子华撑着头看明扬起跑,“像明扬这种长得帅还没架子的人,要么是节能派的男主角,要么是非常嫉妒男主角的配角。” “那你觉得他是哪一个?”沈家骏看着明扬在栏架前停下,翻墙似地侧过身靠腿长跨了过去,然后继续在最后一名的位置上小跑逛街。 “肯定哪一种都不是啊,”叶子华打了个哈欠,“你看他身边有女性环绕吗?一般节能派的男主角身边肯定有个开朗和傲娇,长相帅气的配角身边肯定也有画都懒得画的路人脸,明扬呢?活得跟他妈与世隔绝一样。”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沈家骏问。 “不知道,可能给人感觉太不真实了,”叶子华被明扬逗得想笑,“你要这么想了解他就亲自去问呗,搁这儿跟我逼逼。” 瞧你说的,沈家骏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我要能问的话这会儿就不是单身了。 还是叶子华最聪明。 小小年纪就领悟了人生真谛——恋爱狗都不谈。 理实班最终以年纪倒三的成绩结束战斗,比往届牛了不止一个层次。理实垫底本该是俊逸中学的传统文化,但因为沈家骏跟匡宁的卓越战功,终于在今年!将最后一名的接力棒交给了文实。 沈家骏在第四圈奋起直追,匡宁在接力赛力挽狂澜。 各班总成绩出来后,胡老师一直在跟文实的班主任阴阳怪气。 理实没什么素养,主打一个菜鸡互啄。 “我有时候看着胡老师也挺唏嘘的,”叶子华把书包里的学习资料全掏出来,“就他这小学生的思维怎么能当班主任?” “看到你啥都不带回家我就放心了,”沈家骏长舒口气,“每次带两本大视野都让我觉得自己视野狭窄。” “大视野是初中的书,”叶子华感觉自己快被嫉妒心杀死了,“你初中一点不学的是吧?” “是,”沈家骏答得很诚恳,“确实一点不学。” 俊逸的运动会一般都是星期五和星期六,闭幕式一结束就放假。沈家骏没和家里人报餐,悄悄从学校一侧的胡同口溜了。 “哟,还真就你一个人来啊?”鸽子奶奶正在和尹知温剥花生,“来干嘛?” 沈家骏说得很诚实:“来看鸽子少了没。” 他没急着回屋数,而是看了一眼小区石板凳上的尹知温。这小孩浑身上下非得跟道士挨边,墨镜不让带了就开始捣鼓长袍,穿得有模有样一板一眼。 你家长呢? 沈家骏觉得自己太脑瘫了,来了这么多回到现在才发现。鸽子奶奶囫囵笑了两声,指着自己对面的石板凳说:“坐,一起把这些都剥了。” 他把书包一扔,抓起一把花生就开始剥。 “你很烦躁?”尹知温用小孩子特有的缓慢语调问。 “嗯,”沈家骏声音闷闷的,“很明显吗?” “不明显,”鸽子奶奶替尹知温答了,“这小孩神着呢,有啥情绪都瞒不过他。” 沈家骏看了尹知温一眼,忽然就愣住了。 没来由地,他觉得尹知温和明扬有点像。 并非因为长相都很牛逼,而是眼神中某种区别于世界的疏离。尹知温看人的样子很老化,这种老化就好比生锈的零部件,在运转过程中没有任何人保养和维护,纯靠眼泪润滑。 尹知温是经常哭的小孩。 但他从不说,就和明扬一样。 “留我吃晚饭吧?”沈家骏剥着剥着就开始强迫老人家。 “我能说不吗?”鸽子奶奶毫不犹豫地抬起头,“你这小孩吃忒多。” “没必要把菜都留着过期,”沈家骏给出自己赖着不走的理由,“你说是吧知温?” “……啊,”没想到自己被点名的小孩点点头,“是。” 是你个头。 鸽子奶奶心想,你就是觉得跟老太婆吃饭太无聊。 因为多了一个劳动力,剥花生的速度噌噌噌地快了起来。尹知温上楼拉肚子,沈家骏目送小孩跑远,低头就看到了明扬骂骂咧咧的短信。 “人呢?怎么跟匡宁聊一下就不见了。” 沈家骏想了想,回复了一句说:“家里有急事,先行告退。” “谁啊?”鸽子奶奶随便问了问,“别不是父母叫你去吃饭吧?” “没,我父母比较放养,”沈家骏说,“就挺牛逼的,也没怎么教过我要在家里待,但每次最想回去的地方还是小破家里。” “你可不像小破家里出来的孩子,”鸽子奶奶笑,“动物啊,天生最会趋利避害。” “你很喜欢自己的家里人吧?”她打开一条长花生,里边儿挤挤挨挨地塞了四个,满满当当的好不热闹。 “看见没,这个挤变形的就是我,”沈家骏指了指最下面那个,“然后这个第二变形的是我爸。” 第77章 “那上面俩呢?”鸽子奶奶狂笑。 “还能谁,”沈家骏也跟着笑,“皇后娘娘跟长公主呗。” 人类是社会动物,想要家就不能太自私,想要幸福就不能太强求。沈家骏从小知道这个道理,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什么都有。 我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沈家骏想。他突然很想念明扬,一个人坐在鸽子奶奶身边,好像很轻易就寂寞了。 “明扬最近不好过吧?”鸽子奶奶想起什么来,又随手掰开一条花生。这花生很轻,外壳有模有样里头却是空的:“最近家里应酬很多,查家底查得很仔细。他妈妈原先不去吃饭,这几次回回都去吃了。” “官场上的事?”沈家骏猛地来了精神。 “不然呢?”鸽子奶奶有些无奈,“他爸爸也是厉害,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怎么……”沈家骏的心脏忽然加速了,“个不容易的?” “你这有点事儿了啊,”鸽子奶奶皱着眉看他,“这习惯要扔掉,哪能在朋友背后掏家底?” “您这话我可不乐意了啊。” 这几天明扬的状态说不上好,搞得沈家骏心里发毛。他几天以来的闷气没处使,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您把明扬小时候的样子都跟我说了,轻描淡写来一句让我撑住他,我往哪撑啊?我问明扬他会告诉我吗?他跟您说过吗?他就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但凡乐意告诉我,我还跑来吃啥饭啊。” 好嘛,没有明扬还吃不上这顿饭了。鸽子奶奶听得想笑,慢慢坐直了摇摇头道:“你看看你,害我七老八十了还在这做事儿逼。” “说不说?”沈家骏凶恶地挑了挑眉。 “我就说到知温下来为止,”鸽子奶奶叹了口气,“而且我知道的也不多,明扬小时候在哪我不清楚,也就稍微知道些父母的事。” 以前官位不大的体制内家庭,十个有七个很能来事。家里孩子到了年纪,很喜欢挑一些软柿子成亲,就图一个好拿捏。明扬的母亲是城里好吃好喝的小闺女,虽说不上吟诗作对满腹诗书,但说亲的人能从城头一路排到城尾。爸爸就不同了,文弱书生一身骨气,打磨到今天就为了一次“看得起”。 “您说书呢?”沈家骏听着楼梯口哒哒哒的脚步声十分无语,“知温都下来了也没看您说什么重点。” “怎么就不重点了?”鸽子奶奶毫不客气地反驳,“爹娘还不算小孩的重点?” “是啊是啊,”沈家骏头疼地附和,“那这次查家底要查多久?” “大半年吧,”鸽子奶奶朝尹知温招招手,“这边太久没治,是该洗洗牌了。” 话题戛然而止,沈家骏知道自己再问什么鸽子奶奶也会不说了。手机一直黑屏,明扬的信息就进了刚才这一条,直到晚饭吃完了也没有任何动静。 尹知温的奶奶回了家,带了一箩筐特产回,张罗鸽子奶奶速速来家里搜刮。沈家骏洗了碗,陪着尹知温在客厅里看电视。 “茶的纪录片?”沈家骏躺在客厅地板上,“不看中华小当家?” “这个时间不是中华小当家,”尹知温在沙发上坐,突然一个跳起,轻轻把屁股挪到了沈家骏肚子上,“我坐会儿。” 沈家骏看着眼前这双背光的眼睛,一时间想不出拒绝的话来。 “温温啊,”他小声说,“你觉得明扬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尹知温从来不让爷爷奶奶以外的人叫“温温”,感觉很没面子。但沈家骏可以,尹知温打心眼里不排斥。他这样喊就好像在说,我有在认真把你当小孩,会给你看世界的好,也会给你挡世界的坏。 “我不知道,”尹知温老实说,“我不喜欢管明扬叫哥哥,感觉他像得了巨人症的小孩,比我还小。” 有你这样损的么。沈家骏笑得肚子起起伏伏,但因为有人压着,笑久了下腹又酸又疼。 “我觉得明扬很寂寞,”尹知温的声音藏在纪录片的背景音里,“我也挺……寂寞的,但他好像比我还寂寞。” “你为什么寂寞?” “因为人类真的很难懂,”尹知温小大人似地叹口气,“眼前全是人的时候,比只有自己一个人时还要寂寞。” 这世界上也许并不存在一个人完全理解另一个人,不如说,一个人陪着另一个人理解何为自己才是绝大多数。 那我呢?沈家骏想,我让明扬更加寂寞了吗? 第41章 纱布 隔天返校,明扬到得很早,在座位上趴着睡觉。 叶子华和沈家骏在门口碰个正着,双双看出对方眼神中的萎靡。一个因为段位老掉而屈服于galgame的八条明线两天暗线在欧尼酱的游戏语音里迷失自我,一个因为吃多了拉肚子,拉了整整一个晚上。 “说了去打cs,怎么就是不听劝,”沈家骏在教室门口狂打哈欠,“你要打cs我就陪你玩了。” “说了我晕3d,”叶子华拍了拍明扬的背,“哥们起一下,让我进去。” 可能力气太小,明扬没动静。 叶子华只好加大力道:“哥们?哥们?” 明扬倒吸一口凉气,痛醒了。 室友的力气确实不大,这点沈家骏还是看得出来。就这打了猫主子猫都不一定还手的力度,明扬的痛感很不合理。趁着衣服还没加厚,沈家骏摸了摸明扬的背,摸到了一块正方形的大疙瘩。 第78章 纱布? 沈家骏当即弯腰低声问:“背怎么了?” “啊,”明扬的脸色很暗沉,“昨晚上磕的,超级痛。” “就算我没名没分的,好歹也回一下我信息啊?”沈家骏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没睡好吧?” 何止没睡好,明扬想,压根就没睡。 男生对自己的玩笑话没半点反应,沈家骏觉得昨晚应该没那么简单。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小班,赵老头讲了之后的复赛事宜,沈家骏马上拉住明扬的手不让他走。 秋季了,手凉能理解,凉成这样我不能理解。 “抽烟?”明扬晕晕沉沉地坐在鬼屋教学楼昏昏欲塌的桌子上,“赶紧抽,我还挺喜欢闻这味的。” “等下抽。”沈家骏站在明扬身前,缓缓跟他对上眼睛。没等对方反应,沈家骏深吸口气,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了他。 “明扬。”沈家骏声音很轻地喊名字。 “嗯。”明扬答。 “明扬。” “……嗯。”明扬的尾音开始颤抖。 “明扬。” “……别喊了。”男生的每一字终于变成了哭腔,他将自己按进沈家骏的身体里,任由眼泪打湿对方的肩膀。 你个混蛋。 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我不想回家,”明扬哭着摇头,“沈家骏,我今天不要回家。” “好,”沈家骏抱得更加用力了,好像要把明扬揉碎了才行。他哄小孩似地一下一下轻拍明扬的背,心疼到眼前只剩室内的白光,“我们不回家,我们不回家。” 这句承诺就像开关,一下子打开了明扬的话闸子。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居然变成极其丑陋极其不体面的嚎哭:“他们这几天晚上吵架,摔东西,把家里……家里那个大花瓶,砸到了。” 要听懂这些话需要一定联想力,因为重点在哭不在说,每一个字都是从哭嗝里挤出来的。 沈家骏沉默地听,不时嗯一下鼓励明扬继续讲。这个得了巨人症的小孩恐怕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断断续续地讲着昨晚,想到什么说什么,遣词造句毫无逻辑。 什么家里有多乱七八糟啦,父母吵架互骂祖宗十八代啦,醒酒汤多难喝啦,花瓶倒了啦,误伤自己了啦,好痛好痛好痛啦…… 沈家骏开始还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一看明扬的脸压根冷静不了。他捧着对方的脸,哪里有水亲哪里,愣是跟狗一样瞎几把舔了一遍才罢休。 “你狗吗?”明扬打着哭嗝控诉。 “狗也不吃猴子啊,”沈家骏笑道,“哭久点吧,难得哭一次不是。” 纵观这么多年,明扬能哭的场合越来越少了。儿时在乡下好歹还有一间房给他哭,现在虽说也有,但时时刻刻要提防被弟弟看到——兄弟俩就这默契很麻烦。双胞胎之间确实有些感应无法解释,如果谁受了伤,另一个好像多多少少能察觉一些。 明扬也不是从小就和明帆贴在一起的。记得第一次和弟弟一起住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半点不适应。 顶多是望着差不多一样的脸,迷茫自己究竟是谁。 “今晚去我宿舍睡吧,”沈家骏哄小孩似地低声说,“你要想睡单人床,我还有一套被子可以用,要是想跟我睡,那我还巴不得呢。” 你还真他妈是无孔不入啊!明扬哭到一半给气笑了:“我还哭着呢!” “啊,”沈家骏忏悔地叹口气,“我的错。” 有时候明扬真的想和匡宁分享一下沈家骏的表情,特别像那个动物世界里躺草坪上挠痒的狼,身上忒痒但挠不到,只好趴在原地委屈地嗷两嗓子。 “我说啊,”明扬的哭嗝越来越起劲,一嘎一嘎地没完没了,“要是我真的心理有毛病治不好咋办啊?” “不咋办啊,”沈家骏趁机捏了捏明扬的脸,“反正陪你治呗。” “你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不过脑子吗?!”明扬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你这样显得说话一点都不算话!” “可我喜欢你这事也确实没经脑子同意啊!”沈家骏直呼冤枉。 要喜欢这事能用理智平息,性/欲应该也可以。 沈家骏一直记得开学报道那天无所事事的一瞥。就好像老天爷亲自架好舞台,等着哪个不看路的冤种一脚踩进去。 那还是沈家骏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上谁并不要废多少力气。 因为很久没哭过了,明扬决定把几年的份额一次性哭完。等叶子华在寝室里看到人,已经是熄灯铃前五分钟。他正要往床上钻,突然看见沈家骏在宿舍门口晃。 “够可以啊,”叶子华指着门控诉道,“你这逼别回来算了,就他妈在教学楼里跟明扬唧唧歪歪去吧!” “给我逮着你说坏话了啊!”没等沈家骏说话,明扬便抢先窜出来反驳,“速速下床决斗!” 叶子华一整个傻住:“哥们儿你咋在这儿?” 明扬一下子语塞——总不能说这么大个人了不想回家吧。沈家骏无奈地救场说:“他没带家门钥匙,爸妈出差去了,老弟今晚查寝回不来。” “人才!”叶子华竖起大拇指,十分佩服地鼓掌说。“你可真他娘是个人才!” 明扬的喉咙说不了太多,激情开麦容易暴露自己刚刚哭过。他尽量站在光线暗的地方,撇撇嘴嘟囔道:“我借宿一晚。” 第79章 “洗漱用品有吗?”笑话归笑话,叶子华立马起身去拉行李箱,“我好像还有备用牙刷。” “没事刚买了,”沈家骏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咱也不折腾了,直接搁我床上睡一晚。” “噢,”叶子华点点头,“行,我在床上看小说啊,有什么事叫我。” 应该没有什么事,沈家骏想。 要真有什么事,应该也不是能叫你的事。 我可不想被单身狗追杀。 虽然叶子华的哥们义气让明扬十分感动,但他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进了洗漱间,男生立马关上门,悄悄提出刚才的违和感:“咋睡一张床给他说的这么自然啊?” “你问他,”沈家骏没好气地说,“你问他看完鬼片是怎么赖我床上不走的。” 听好了明扬咱们没名没分的不能瞎吃醋啊!又当又立多没素质!明扬的神情当即怪异起来:“你俩睡一起过?” “我没睡着,”沈家骏实话实说,“我跟别人一起睡很容易睡不着,也就那天你来我家睡着了。” 还睡得贼拉香,连带大清早拆了老半天帐篷。 明扬的小表情立刻舒展了。 他俩这么说着,叶子华就搁外头通风报信,说还有三分钟就熄灯了。说完没多久,自顾自哼着徐良跟汪苏泷合唱的歌,怎么喊都没反应。 “他入定了,”沈家骏解释道,“你赶紧的洗漱吧,睡衣我给你拿,父母那边……父母那边,你用不用跟家里人说?” “不用,”明扬低垂着眉眼,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说竞赛留宿他们也都信的。” 因为没人查证。 无所谓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只要不是去死就行。 “你父母这动手的事儿,明帆知道么?”沈家骏忽然回头问。 “不……”明扬连忙改口,“应该知道吧。” “你从没有告诉过他,”沈家骏皱起眉,“是不是?” 明扬沉默了。 别说告诉明帆,就连让他住宿都是哥哥亲自提议的。 他知道明帆对父母关系有所察觉,也知道明帆对老爸的存在无法适应。如果注定走到离婚的交叉口,只要当哥哥的在,见证人就不该是弟弟。 明扬就是这样想的。 他当然不是多温柔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更自私一些。可每次看到明帆的眼睛,他就会下意识地想,该怎样让这个人一直幸福呢。 没有任何理由。 “好歹告诉他吧?”沈家骏试着提议道,“一个人也没办法……” “再发展发展也轮不着我来告诉他了,”明扬拒绝得很快,“反正我不会说,他就一小孩儿,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你不是?”沈家骏一把扯过他,“你把自己当什么啊?我说实在话,你跟弟弟的区别无非是看医生先扯哪条腿!” “可医生他就是先扯我了啊,”明扬苦笑着说,“我就是成为了哥哥,我也习惯自己是哥哥了啊。” 所以当哥哥的要和爸爸一起辛苦,当弟弟的就和妈妈一起回娘家。 一旦确定哥哥的生活方式,明扬就会一直贯彻下去。 他从不怨天尤人,可这一刻沈家骏拉他,他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怨了。 如果自己是弟弟,是不是会对沈家骏的喜欢心安理得? 是不是能够对唾手可得的“被偏爱”心安理得? 他有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自己不配得到这些。 那个小小的,坐在夜晚窗前的,一个人看着矿泉水瓶中的萤火虫的……那个独自发呆的小孩,不配得到这些。 毕竟这是爸爸妈妈在选择谁该更幸福时亲自告诉他的,不是吗? 第42章 月亮 “骏儿啊。” 趁着明扬在洗澡,沈家骏在行李箱里找买大的睡衣。 “什么事?”他边找边问。 “明扬刚才是不是哭过?”叶子华看了一眼关紧的洗漱间门,小声兮兮地问。 “啊,”沈家骏的脑子运转几秒,估计自己瞒不过去了,“很明显?” “挺明显的,”叶子华老实说,“之前女主角死了我也是这么个哭的,第二天都给哭出了法令纹。” 你还知道法令纹。沈家骏笑了两声,拿着衣服的边角狂扯,终于把压箱底的衣服扯了出来。 “他需要我这种不长眼的来安慰吗?”叶子华问。 “不需要,”沈家骏叹口气,“你这情商挺适合谈恋爱的,要不赶紧跟你的初中同桌表白试试?” “不用,”叶子华也长叹口气,“能成的话我早表白了,不用你这时候来提醒我。” 沈家骏一向厚道,笑了超大一声以示理解。 “那我装聋就行,”叶子华得出结论,“对不?” “对,”沈家骏看了眼时间,“我说真的,你去当现充吧,别老是盯着你那新番列表……” “那伦家可以喜欢你吗?”叶子华娇滴滴地问。 “我说啊,”沈家骏沉吟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叶子华咳了咳静待下文。 “我真的喜男呢?”沈家骏猝不及防地说。 “啊?????????” 因为时机特殊,叶子华直接瞪大了双眼:“真的假的??????” 第80章 “可能是真的,”沈家骏盯着行李箱,无奈而紧张地整理手里的衣服,“我这第一次出柜呢,你别表现得太恶心,我也是人,心脏有点承受不了来自挚友的打击。” 叶子华的脑袋直接宕机,但他下意识就坐直了。 他知道沈家骏没开玩笑。 眼前的男生说一不二,根本不会拿性向来缓和气氛。且这时候带明扬回来一起睡,喜男又好像有了别的意思。 叶子华躺了回去,盯着熄灯的天花板说:“你搁这儿考验我galgame的学习成果呢?” 沈家骏配合地点点头:“是啊。” 那我除了老实配合还能咋办。叶子华笑起来:“你喜欢明扬?” “满分了,”沈家骏起身站在叶子华的床前,“哥们,击个掌吧。” 叶子华伸出手,声音却低了些:“老实说我蛮希望你是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搞基啊百合啊都特别难,那天涯论坛上多少乱搞的帖子,你……” “所以我现在特别感动,”沈家骏由衷地拍了拍叶子华的肩膀,“这会儿要是有桃园结义的场地,我高低给你敬一杯。” “别,等会儿里头的皇后娘娘知道了,咱做大臣的百口莫辩,”叶子华当即尔康手,手脚并用地表示拒绝,“难不成他是给你吓哭的?你跟他表白了?” “这倒不是,”沈家骏挠挠头,“吓哭了还来睡觉?我这好像也算两情相悦……” “行了!行了!行了!!!!!!!!!!” 叶子华气血上涌愤怒捶床:“让你出柜不是让你喂我吃狗饭!你懂不懂做人?不想失去我就谦卑点儿!” “我错了。”沈家骏赶紧低头认错。 “唉,你别,”叶子华又是一捶床,“喜欢男的也不是错,我心态也不是铁打的,你给我一晚上接受下……我说真的,有你这样对铁子的么?出柜当天带个男人回,生怕我心态不崩是吧?” 沈家骏忍着笑:“那你崩了没?” “啧,”叶子华盖上被子反过头,“闭麦!” 眼见叶子华不再说话,沈家骏便好笑地去拍对方的被子。喷头的声音停了,他怕明扬听见,只得踹了床杆一脚,轻声补充道:“谢了,真的。” “嗯,”叶子华的声音闷闷的,“你俩快睡吧。” 话一说完,他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赶紧回头补充道:“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啊,我片看得不多,暂时还受不住真人版的。” “快闭嘴吧!”沈家骏对着床板就是一拳,憋屈地用气音反驳道,“又不是色魔!” “谁知道你是不是……” “闭嘴!”沈家骏怪叫一声,“你今晚可别开麦了!” 叶子华窝在被子里狂笑。 好在现在是熄灯时间,周围漆黑一片,沈家骏脸上的表情明扬看不到。趁着明恋对象在里头洗澡,沈家骏把“来不及”洗的衣服全塞大篮子里,用稀奇古怪的塑料袋盖死。 去里头递衣服时,明扬说了句衣服好香。 可不嘛。沈家骏心想,鬼知道衣服里是不是有一斤蓝月亮,回回就过两遍水,压根没洗干净过。 “叶子华睡了?”明扬擦着头问。 “嗯,”沈家骏睁大电眼说瞎话,“他今天特别困。” 我困个鸡毛!叶子华在外头想,但他想着想着还真困了,和溜达的明扬叽歪两句,便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沈家骏还没洗澡,摊开被子叫明扬先睡。他见别的寝室阳台没人,一洗完便撑着杆子在外头抽烟。 本来也没想这么早出柜的。 沈家骏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来对女生的感觉,想了半天,遗憾地发现真没感觉。 自己喜男和告诉别人自己喜男还是不一样的。 真说出口时就发现,该害怕时谁也躲不过。 “不睡吗?”身后传来声音,明扬打开了阳台门。 “嗯?”沈家骏叼着烟回头道,“啊,我抽困了就睡。”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看学校,”明扬站到沈家骏的身边说,“原来教学楼还没熄灯呢?” “没,”沈家骏吸了一口烟,“今天是例外,估计守楼的大爷看电视剧去了。” “衣服合身么?”他看了一眼明扬问。 “嗯,”明扬答,“合的。” 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秋风很凉,只有烟头的星火在提供温暖。难得别的阳台没人,只剩彼此的呼吸声陪衬远处的月亮。学校不大,能看见校外车呼啦啦地过,等它穿过城市的各路红灯,今天或许就过去了。 “今晚真的好他妈丢人,”事后想起来的明扬十分害臊地捂住半边脸,“能不能把我大哭的画面忘掉啊?” “亲我一口我就忘。”沈家骏开玩笑地说。 你他妈能闷骚死。 明扬想。 可能因为四周太安静了,他侧过身去看沈家骏,一向敏锐的沈家骏却没有看他。男生似乎在想什么,嘴下意识地抽烟,眼睛却看着教学楼的方向。他好像有些许烦恼,但因为自控力太强,总给人一种分分钟解决的安心感。 “我真亲了啊。”明扬豁出去地说。 “什么?”沈家骏迷茫地转过头。 没等他反应,明扬便弯下身吻了他。 沈家骏瞬间瞪大眼。 好家伙,这送上门的还能松口不成? 第81章 没等明扬撤回去,沈家骏一个大踏步前进,咔咔咔地张开了嘴。 于是两人就很急很急地亲了起来。 四周当然没人催,鬼知道这是在急哪出。但当事人觉得不急不行,有什么东西必须马上向对方求证,一刻也耽误不得。 因为亲太快了,他俩只好各自退开喘口气。 然后对视一眼又亲上了。 这事换一个月前的明扬,根本想都不敢想——谁他妈色胆包天站学校宿舍楼的阳台上嘴别人啊?现在想想都好笑,还能是谁,这色胆包天的老逼登居然是自己。 这回为了亲久一点,他俩默契地放慢了速度。等到嘴角都开始发疼,才终于记起自己今年十几岁的实际年龄,着急忙慌地退退退。 “明扬啊。”沈家骏声音沙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沫子。 “嗯。”明扬红着脸气喘吁吁地答。 “如果受不了就住宿,不要强迫自己留在家里,”时机不错,沈家骏用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嘴脸,语速缓慢地说,“也不是只有父母那里才有你想要的东西。” 明扬愣了一会儿,咧开嘴笑了。 这个笑实在让人恍惚,沈家骏一下子想起自己入校那天。明扬和明帆从校园商店里出来,弟弟嫌弃手里的味道太难吃,吐着舌头跟哥哥吐槽。 哥哥也是这样笑,无忧无虑地笑,好像有一个可爱的机器人弟弟比谁都幸福。 那个笑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藏了些相信生活的光影,就能让全世界都变得耀眼。时隔这么久,到了这样的夜晚,终于又在漫天繁星下看见了。 “别看了啊,”明扬捂住沈家骏的眼睛,“你小子没有害臊这个情绪的是吧。” “臊个屁呢,我又没转正,”沈家骏扯开明扬的手,“你他妈找快点听到没,哎哟,要我说找不到就算了,这世界上找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 什么人啊。 明扬认栽地靠在沈家骏的肩膀上,低低地笑起来道:“再等会儿,我现在觉得自己可行了,世界无敌。” “怎么就世界无敌了?”沈家骏接住明扬的背,无语地搂紧道,“要谦虚。” “主要是你在这里,”明扬闭上眼小声说,“我就感觉自己还能再试一下。” 果然,他想,两人身上都是一样的味道。 很浓很浓的蓝月亮味。 沈家骏果然不爱洗衣服。 第43章 清醒 这一晚上睡得沉,叶子华做了个老恐怖的梦。 他梦见全班都在谈恋爱。 个亲娘地直接吓醒。 他妈的,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制裁我行吗。男生头痛地坐起来,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是舒服的。等眼睛好容易适应黑暗的环境了,他懵懵懂懂地伸出脚,世界各地找拖鞋。 谁知一起身,脑袋猛地磕床板上,差点去跟阎王爷打对门。 娘西批,突然就给老子气着了。 我当然知道寄宿生晚上没办法溜出校门安慰走读生!当然知道哭成这副鬼样领回来睡一觉也没什么大事!当然知道我的铁子们风流倜傥惹人喜欢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但也不能几个月的功夫背着我就谈上了吧! 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怎么就我成老狗了? 得让你们这些混账吃点教训。 叶子华想。 他半辈子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围着室友的床狂转两圈,硬是没从善良的脑袋里憋出个报复方案。最后实在尿急,瞥了一眼两人的睡姿就走了。 左脚打右脚,左脸打右手。 基佬的睡相也很平常嘛,他想。 大家都很普通,压根没啥不同。 隔天一早,沈家骏感觉背能痛死。他昨晚老是蹬腿,估计是骨头在偷摸着长高。明扬也好不到哪去,乱七八糟地从床上翻起来,嘴里一股上火味。 “咋了?”沈家骏迷迷瞪瞪地问。 “上火了应该,左边牙龈有点疼,”明扬打了个哈欠,手钻进衣服里一阵乱抠,“你咋也醒了?还没打铃呢。” “两个大长条挤床上,”沈家骏砸吧砸吧嘴,“你就谢谢老祖宗能睡着吧。” 明扬边笑边找鞋穿:“用不用叫叶子起床?” “不用,”沈家骏脱掉睡衣换校服,“让他睡,能多睡几分钟是几分钟。” “你文明点儿!”明扬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压着嗓音声讨道,“我跟你脸对脸呢你就脱,像话吗!” “又不是给别人看,”沈家骏莫名其妙,“昨晚都那样了你还在乎这?” “沈家骏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明扬赶紧起身去洗漱台,“以前咋没看出你这么狂野啊?” 还在脱的半裸男没憋住,直接笑倒在枕头上。 今天降温,整座城都只有二十度出头。太阳一直龟缩着不出来,窗外活像阴风阵阵。叶子华睁眼时对床们已经穿戴整齐了,一个好奇地看书桌,一个抽时间洗衣服。 “明扬?”他的开机速度很慢,只能打败全国百分之三的高中生,“骏儿呢?” “里头洗衣服,”明扬回过头笑,“睡得爽吗?” “爽,”叶子华伸个懒腰,“你和匡宁来住宿呗,正好咱们寝室俩空位。” “可别,”明扬赶紧摆摆手,“匡宁可烦跟别人同吃同住了。” “一开始都烦,”叶子华背过身子换衣服,“习惯之后铁定比谁都奔放。” 第82章 那不一定。明扬心有余悸地想,匡宁在公共区域贼拉凶悍,碰一下拉闸,还碰就爆炸。 他那父母可是太岁爷,屁大点事也疑神疑鬼,隔三岔五就喜欢在儿子房间里乱翻。偏偏做父母的还知道乱翻不对,每回结束战斗后都复原如初,自我安慰人品良好。只是可怜那点儿“我是长辈”的自尊心,复原得十分敷衍,匡宁得眼瞎才看不出来。 久而久之,他对生存空间的要求就高得不行了。 除了自己以外最好只有死物和空气。 可能是阴天的缘故,今天宿舍楼的学生都不想起床,好说歹说才在门禁前出门,堵得一楼水泄不通。明扬懒得解释自己为啥在这儿,干脆避过同班同学,提前在食堂门口等临时室友。 等到沈家骏时,对方正在和教室前排的女生打招呼。女生们嘻嘻哈哈地叫早,说了两句你真帅就跑路了。男生刚洗完衣服浑身没劲,无奈地回了句谢谢,随后瞪着眼看叶子华,警告他再笑就滚蛋。 有一瞬间,明扬觉得自己和沈家骏在一起很久了。 明明只过了小一星期,却好像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这儿!”他招手道。 “看到了,”沈家骏拉着叶子华小跑过来,“吃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然后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地说:“有啥吃啥吧。” “操,”明扬一人一拳伺候,“学我。” “屁,”沈家骏挠了挠明扬的腰,“是你学我。” “差不多得了,”叶子华拉开他俩,“别喂我狗饭了,我学你俩!我学你俩行了吧!” “你闭嘴吧我求你!”沈家骏喊。 就这样,日子又变得平常起来。明扬没再哭过,而沈家骏每天只能跟烟嘴打啵。 俊逸中学没啥组织活动的脑细胞,运动会结束后也没啥新花样,张罗张罗赶紧期中期末。各种类竞赛陆续在年前结束,匡宁的竞赛小班也在拿到国奖后暂时停课了。 理实班战绩不错,连带着教师办公室都笑意盈盈的。年底最后几天,赵老头约了仁礼的教学搭子,一起在火车站和参加复赛的学生们汇合。 “怎么今年仁礼只有三个?”赵老头一把拧开自己的保温杯,“那个康什么来着没进?去年交流的时候我记得他,稳打稳扎的。” “毕竟高二是个坎呐。” 仁礼带队的老师姓梁,跟赵老头棋逢对手死磕多年,说话做事都折磨出默契来了。他知道赵老头说谁,忍不住可惜地摇摇头道:“你说康文那小孩儿吧?咱班数学老师也在可惜这孩子。” “绕不过弯?”赵老头叹了口气。 “是,”梁老师拉长尾音,“碰上选修题就歇菜了。” 那时省城不用全国卷,一旦分完文理科,各类题目的难度就他妈断崖式升级。明明知道这题在考什么,但答题点就是找不到。高一成绩好的学生要是两次月考缓不过来,以后就基本掉出了第一梯队。 “倒是你,”梁老师揽过赵老头的肩,“让我取取经啊,怎么今年突然有六个了?” “这哪是能取的经,”赵老头又叹气,“那孩子一直在理实班呆着,连小班都没上,竞赛体系全靠自己搭,老师一点忙也没帮上。” “哟,”梁老师立马来了兴趣,“哪个小孩这么聪明?听上去可不比明扬差啊。” 但凡判过明扬卷的物理老师都记得他,尤其是仁礼和俊逸的物理组,对“明扬”两个字耳熟能详。他俩还想说多点儿,但第一批最守规矩的学生已经到了。男生的白衬衫扣得极其板正,表情木讷,很礼貌地眨眨眼说:“老师们好。” 这谁啊?赵老头陷入迷茫:“明扬啊,你咋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这是明扬?”梁老师小声嘟囔道,“我分不清啊,我以为明帆呢。” “我是明帆,”男生朝梁老师点点头,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明扬在后面。” 话音刚落,睡过头的真明扬就在不远处咋咋呼呼:“欸你把我票也取啦?哎哟我鞋带散了,你走这么快干嘛?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哥,”明帆的小眼神嗖嗖的,“老师都在呢。” 这副场面实在惊奇,对赵老头而言,他的执教生涯里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聪明的双胞胎同框;对梁老师来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机器人学生有如此明显的小表情。 “啊,赵老头……啊不是,赵老师好,”明扬赶紧笑着打招呼,“梁老师好。” “说谁老头呢?!”赵老头原地跳脚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弟弟!你眼里有没有长幼尊卑?!” “哎呀这不是,”明扬笑嘻嘻的,“别较真嘛。” “你俩除了脸可真是一点不像。”梁老师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次考试考三天,前两天集中讲课熟悉环境,最后一天才真枪实干地上考场。要不是能跟明扬一间房,沈家骏肯定拿个省一就算了。他家不是读书派,当初沈佳欢上仁礼都能震惊全家。前几天跟爸妈说参加复赛,当妈的还在想是不是抱错了。 “你拉倒吧,”当爸的直叹气,“你这意思是一口气能抱错俩,你骂自己瞎就算了别连带着也骂我。” “可我读书真不行啊,”沈妈困惑地说,“你行?我当初真没看出你行。” 第83章 “我行得很!”沈爸连忙喊冤,“我那是没条件读!” 以前一个生产队里贫富差距能隔山,如果最好的在半山腰,那沈爸就得在山脚下再挖个洞。那会儿日子真挺寄的,明明睡在屋子里却跟露天一个样,碰上口喝的,兄弟姐妹能当宝贝供好几天。 现在当然都变好了,但巧合的是大家伙都对孩子不做要求。 活着多累啊,咱活着就不错了。 “沈家骏呢?”赵老头朝男生的身后看,“那不你亲自选的室友吗?咋没跟你一起啊?” 您少说两句吧!明扬牙疼地看了眼手机:“他说快到了,下地铁了已经。” 一听到这个名字,明帆马上抬起了头。 “沈家骏”???????? 原来全名叫这个啊。 第44章 魔力 “沈家骏”出现的时候,明帆瞥见哥哥很想冲上去迎接。 但他知道哥哥对视线很敏感,碍于一些奇怪的体面,冲出去的脚又扭捏地刹住了。 “就他,”明帆听见两个老师在背后讨论,“今年的黑马,分数比明扬还高几分的那个。” 在哥哥擅长的科目上,明帆一般不允许眼前的活人比哥哥牛。 反正哥哥是最屌的。 不接受反驳。 反驳无效。 但他看到沈家骏时,又觉得这人比哥哥考得好情有可原。他背着一个登山包,上衣是今年刚流行起来的棒球服,下身是运动裤,脚上蹬着帆布鞋,看样子不像匡威,像一次买五双坏了就换的圆头回力。 板寸头,肩膀很塌。 视线很懒散。 在明帆眼里,逼王通常分两种。一种很假,给人感觉很紧绷,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装但就是要装,简称好面子;还有一种就很真,花大力气掩饰自己的气质都没用。 沈家骏明显是后者。 到年底,他已经走走停停地长到一米七八了。这个子在南方是第二梯队天花板,再长长就能更加显眼。这段时间学校里总有人看他,不是来问qq号就是来问感情状况,好像提前下手就能吃到甜头。 沈家骏看到明扬时,一眼就看到身后的弟弟明帆。 两人没来由地对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敌意。 老实说,明帆没理解。 你他妈为啥看我不爽啊? “怎么你弟也在?”沈家骏小声问明扬,“好歹说一声啊,这还带家属的。” “我警告你别在这犯病啊,”明扬就是一拳伺候,红着脸上下打量道,“我上个星期看你没这么高啊?” “我这几天根本没睡好,”沈家骏的语气作得要死,逮住机会就孔雀开屏,“老蹬腿,可能一下子又窜一厘米。” “再这样说话就睡地板。”明扬抓狂。 这话说得。 沈家骏和明帆同时想,怎么跟那种新婚大老婆一样。 明扬朝弟弟招手,让他来认识一下沈家骏。明帆心说我知道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男生面前说:“我是他弟弟,明帆。” “这么一看还真不像啊,”沈家骏拍了拍明扬,“看上去比你还不靠谱。” 明帆一愣。 明扬明显不信地说:“你可别乱讲啊?你看他这死鱼眼,看他这扣死的衬衫,不觉得靠谱过头甚至死板了吗?” 沈家骏不置可否地笑,抱歉地看了一眼弟弟:“我这么说挺冒犯的,不好意思。” 明帆愣愣地摆摆手:“没什么。” 这个叫沈家骏的男生一来就没认错人,看向熟人和生人的眼神明显不同。身后两个老师还在辨认,他却已经跟明扬开好几个玩笑了。 有时候就连明帆自己都想,我和哥哥怎么能长这么像? 就算是双胞胎,脸也应该有区别才对。可当他早上照镜子时,又实在找不到否认的话来。 确实像,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儿都一样。硬要玩找不同,可能是因为牙齿的缘故让脸型有差异。 自己的牙没有哥哥整齐。 “给,”沈家骏递来一颗糖,“桃子味可以吗?” 明帆回过神,下意识地接了:“谢谢。” 等所有人都到齐时,离发车只有二十分钟了。最后一个到的学生是刘博涵,他声称路上出了事故,大伙儿不信也得信,紧赶慢赶地过了检票口。 明帆只坐过飞机,没坐过绿皮火车,看啊看啊的老新奇了。明扬看向沈家骏,无声地问你打算咋坐,沈家骏拉过宋易,一屁股扯过去坐双人了。 明扬知道他是怕自己不好选,便习以为常地和自家老弟坐一排。仁礼这仨各有各的不熟,明帆下意识地跟哥哥坐。明扬拍了拍弟弟的膝盖说:“中午吃太辣没问题吧?” “啊?”明帆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你说那个特制红烧肉?” “都挺辣的,”明扬拆了沈家骏给的糖,“我看你没吃几口,这会儿饿没?” “没事,”明帆摇摇头,“倒是你,辣着了可以不吃的。” “嗯,”明扬笑了笑,“主要是那道菜难做,阿姨忙活了一上午,吃不完多扫兴。” 可是给了工资的啊,明帆想。 哥哥总是太好人了。 他掏了掏口袋,也掏出沈家骏给的糖来。上好佳的桃子味,香精味太重所以从没买过。正要拆,身后传来俊逸学生的吐槽:“我说哥们,你知道自己在女生圈里的外号吗?” 第84章 沈家骏用无所谓的语气问:“好家伙,我还有外号啊?” 宋易赶紧坐端正了,知道接下来的话沈家骏不爱听——这男的总觉得八卦男女之事很羞耻,便扣住对方的肩膀逼他听自己说:“你不知道自己多受欢迎是叭?” “我不知道,”沈家骏果然大叹口气,“哎哟你闭嘴吧这火车上都是人的。” 明帆看见哥哥在憋笑。 “不行,我要说!”宋易刚开始酝酿,刘博涵突然从一侧大声插嘴道:“是不是上好佳俊男?” “哎,”沈家骏两眼一闭,“操了。” 哥哥一边咳一边狂笑起来。 宋易给刘博涵整无语了,侧头说了句嗓门塞炮了吗声音这么大。然后他神情遗憾地,十分难过地拍了拍沈家骏的大腿说:“这下好,估计赵老头也听见了。” “你觉得我给老师几颗糖他能忘了吗?”沈家骏问。 “你还嫌不够声名远扬吗臭傻逼。”宋易答。 别说明扬,连明帆都忍不住笑了。 他觉得这个男生很神奇,浑身上下有股让人在意的魔力。明明没哥哥高也没哥哥帅,但站在那里就叫人忍不住看他。 沈家骏烦躁地掏了掏棒球服的口袋说:“让让我去厕所。” 宋易赶紧摇着尾巴起身:“带我一个,我也要释放。” “释放你个大头儿子,”沈家骏一把摁住他,“我中午吃的螺蛳粉,要窜,你别跟着我。” “螺蛳粉不辣啊。”宋易奄奄地坐回去。 “我可没有爱吃辣的女朋友帮我分担,”沈家骏说完这句话便突然大声道,“母单的孤独谁懂啊。” “又来。”弟弟听见哥哥嘟囔。 ……又来什么? 明帆最近经常回家,因为爸爸妈妈都去出差了。这可是从没听说的好机会,打游戏都不用担心谁来开门。 前几天回家的时候,他看见哥哥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厨房里阿姨正在搞卫生,哥哥身上盖着毯子,杂技一样地缩成一团。 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这个姿势很屌,谁能把自己缩成这样?但明扬能,就如自己第一次回爸爸老家时看到的那样,缩在床上浅浅地呼吸着。 “哥?”明帆上去摇了摇明扬的肩,“作业都写了吗?换个地方睡吧?” “嗯……”哥哥稍微撑开骨头,嘴角微抬地说着梦话,“你别搞……我不抽,唉,说了不抽……” 抽啥呢?明帆无奈地加大力度:“哥?降温了你别在这儿……” “沈……骏……你还没完了是吧?”话音刚落,哥哥睁开了眼。 看到明帆时,明扬还没搞清自己在哪。他脑子转了好几圈,无奈又责怪地捏了捏明帆的肉脸道:“今天星期四,你怎么就回来了?” “学校临时开了物理的补习,”明帆倒是没撒谎,“我不是也进复赛了吗?学完懒得回教室,直接骑单车回来了。” “你们班主任真的不管?”明扬皱着眉。 “他真的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帆有个好习惯,着急之前一定先解释,“我申请住宿时就跟他说了,可能平常也会回家。” “老师真能同意?”明扬狐疑地问。 明帆对天发誓道:“真同意了。” 他只当沈什么骏是班上要好的同学,是哥哥新交的朋友,就像自己决定离开哥哥换一个地方读书一样,是新环境带来的信息差。 但现在哥哥的每一个表情都是自己没见过的,难道新朋友就能这样要好吗? 比亲情还好? “我去上个厕所,”明扬说,“坐久了正好去排个队。” “哦。”明帆转过身让开一条道,看着哥哥往沈家骏的方向走了。 明帆你这人怎么就他妈长不大。 男生在只有自己的双人座上想。 哥哥交朋友你也嫉妒,你有毛病吧你? 第一次看见匡宁的时候,明帆就烦躁了好一阵。他也不知道自己烦躁个什么,好像刚见过没多久的哥哥突然就给人抢走了——谁说要抢你的了?可能是给老妈惯的,也可能是给外婆惯的,明帆发现自己占有欲极强。 因为他习惯身边人说“这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了。 但明扬却很大方,什么都先给弟弟。 ……为什么? 明帆起身,突然也想去卫生间排队了。 他朝刚才哥哥离开的方向走,抬头却发现标识牌里压根没有厕所的俩小人。回身一看,厕所明明在前面的车厢。 啊??? 玩我呢??? 他迷茫地走到中间接水的位置,听见吸烟区有人在说话。空气里隐隐传来烟味,沈家骏嘴里叼着什么似地说:“你最近对二手烟很狂热啊。” “闻一下安心,”好像是哥哥的声音,“唉,都是你的错。” 火车拐弯了,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明帆没站稳,赶紧扶住身边的墙壁。 “别太热情,”沈家骏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笑意,“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闭嘴吧大哥!”哥哥有点儿口齿不清,“算我求你,今天把嘴闭紧行吗。” 沈家骏拖长尾音问:“说个原因?” 哥哥的声音更口齿不清了:“我头回跟你出远门呗。” 明帆不知所措地捂住嘴,脑子里好像有一排远程导弹在发射。 第85章 车厢接头处晃啊晃的,但他怎么都动不了了。 ——“我问你啊,你对男的什么感觉?” 第45章 天真 什么感觉? 我能有什么感觉。 明帆深吸口气,赶紧沿着原方向折回。前排的宋易也是个大条男,跟着一帮人往没厕所的车厢走。明帆看见他,着急忙慌地拉住衣角说:“同学,同学,厕所在另一边。” “啊?”宋易被拉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是哪位,“你叫我同学?哦,哦!你是明……帆?” “嗯!”明帆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宋易,“去那边上,那边!” “噢……” 我说沈家骏咋去那么久呢,宋易想,敢情窜之前还散了个步啊。 明扬回来时,明帆正盖着眼罩睡觉。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反复确认身上没有烟味才坐下来。 宋易在身后笑:“你跟沈家骏去哪个车厢上厕所啊?” “后后面,”明扬刚才也发现了不对,一边骂沈家骏傻逼一边敷衍道,“给沈家骏忽悠了。” “那你咋先回来了?”宋易问,“那边厕所要排队?” “没,”明扬波澜不惊地说,“我跟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找厕所,找着后先让我上了。” 这撒谎功底。 明帆在眼罩下睁大眼睛想,不愧是哥哥,轻易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因为竞赛在邻省,绿皮火车坐不了多久就下。乘务员报站时沈家骏回来了,他单手拎着外套,十分舒爽地叫宋易让座。此时明帆正好想脱眼罩——黑不溜秋的东西盖脸上真闷,他一脱,迎面对上沈家骏的眼睛。 跟车站里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爽。 明帆在三观碎裂的情况下突然就麻木了。 不爽就不爽吧,反正脑瓜子嗡嗡的。 想不了任何事。 到宾馆时这孩子已经自暴自弃了,跟室友说别的管不了只能先睡觉。明扬跟沈家骏约好一起住,两人都受不了大街上的人流量,往床上一趴就不想动了。 不枉我运动会拿命冲刺,沈家骏想。他手一勾,抓住明扬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扯,舒服地叹一口长气。 “四十岁大叔吗?”明扬把头埋进沈家骏的胸前,“嗯……一股烟味。” “是吗,”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嫌臭?” “还行,”明扬嘟囔,“我想打啵了。” “……我说真的你别勾引我。” “……我说真的已经一两个月了。” 沈家骏危险地眯起眼问:“听不懂,什么一两个月啊?” 明扬猛地一推:“你是真的!哎哟我操,大猛男装啥纯呢!” 沈家骏躺着狂笑,一连打了两三个嗝。明扬跨坐上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对我弟很不满意啊?” “我们还是打啵吧。”沈家骏凑近。 “原因,”明扬持续凶神恶煞,“你那眼神就跟他欠你钱似的,你们见过?” “没有,”沈家骏老实交代,“今天第一次见。” “那你!” 话还没说完,明扬就感觉自己腰上多了只手。那手一发力,瞬间将自己压进紧实的怀里。 个狗东西力气真大。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压根动不了。沈家骏笑着翻身一滚,两人的上下位置便颠倒了。 “别想太多,”男生轻而易举地扣住明扬的手,甚至嘻嘻哈哈地举过头顶道,“你还有精力关心你弟弟?” “你到底是不是读书人?”明扬的尾音都吓跑调了,“怎么力气这么大啊!” “我靠举铁降旗呢,”沈家骏露出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这不给你展示下成果?” 什么成果? 明扬的脑袋过了十道电门,半睁着眼不敢直视面前的男生。沈家骏的领口大,甚至能穿过衣领看见美好的人鱼线——哎哟,人的眼睛怎么能看那么远!虽然近视,但不妨碍他看见裤头零星一点儿突起。 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忽然开悟了。 前桌在暗示自己频繁升旗。 “我说啊,”沈家骏凑到耳边小声呢喃,“你下边儿很精神啊。” “咱俩有区别?!”明扬还不肯就范,颤颤巍巍地撇过头,“痒死了离我远点!” “你不是要打啵吗?” “我是要打平常的啵!” “我俩统共打过几次啵,”沈家骏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哪好意思用平常这个字眼的?” “那前几次多平常啊,”明扬雄辩道,“普通情侣都那样打!” “我记得咱俩还不算情侣。” “现在先算一下!” “论狡猾你还真是无人能及啊。”沈家骏对着明扬的嘴亲了一口,他腰腹发力,手臂力道没有半点减弱,健身基础那叫一个稳重夯实。这打啵声大到就怕隔壁听不见,明扬真他妈希望自己聋了:“你一次性亲完行不行?!” “没,我其实还挺想问,”沈家骏想起上一次亲嘴的场景,“在男生宿舍亲了小二十分钟在你眼里是平常?” 那确实—— 很不平常。 明扬已经没道理了,但他一大堆歪理在肚子里等着:“姿势平常!” “噢,行,”沈家骏配合地点点头,“那你要想换个姿势咱们就不亲了,你换不换的?” “我信你个鬼——” 第86章 别说明扬,就连沈家骏自己都没信,大笑着堵住了开朗猴子的嘴。 他趁机摸了摸对方的脊椎骨,激得人家一边亲一边颤。虽然还想再出格一点,但男生意外地发现明扬瘦得有些磕手。 之前穿夏季校服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瘦。 现在腰侧全空了。 “明扬啊,”他喘息着松开对方的手,“你秋冬天会变瘦吗?” “啊?”明扬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不啊,该吃吃该喝喝,话说,秋冬不是长胖吗?” “那你没发现自己瘦了吗?”沈家骏单手去捞桌子上的水,“我不记得你的腰这么小啊。” “摸都摸了还他妈发表感想?”明扬窝火地踹了他一脚,“我也妹给你这么大脸呐!” 沈家骏悄悄去看男生的脸色,不像演的,应该确实不知道自己瘦了。 也就是说作息正常伙食也跟以前一样……但读个书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上哪儿能瘦这么多? “沈家骏,明扬,你俩在吗?!”门外传来刘博涵的大嗓门,“赵老师喊开会了!” “他不能发信息吗?”明扬花好大力气坐起来道,“估计晚上要去八楼的会议室讲卷子。” “嗯,”沈家骏把杯子递给他,“喝口水。” 俊逸和仁礼对成绩好的学生一向不差,外出竞赛的酒店从来不小,一般都带可长期租用的会议室。赵老头和梁老师轮番讲了讲作息,嘱咐学生一定要早睡早起保持状态,这间会议室租了三天,要自习随时都可以带着房卡来。 沈家骏虽然对学习没啥兴趣,对明帆倒是兴趣满满。他看了看那男生的背影,心想这可比明扬看上去傻多了。 谁说的稳重? 像他妈机器人就是稳重? 没人惯着他能顶着一张机器人脸到处社交? 赵老头还在白板前说,沈家骏的心情却越来越差。 “明扬?”他撑着头看了眼身边的临时同桌,“你那个暂时算一下情侣是算到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吧,”明扬从酒店的伙食介绍开始就没说过话了,他正皱着眉看着某处,眼神好像在努力地聚焦,“……不是,你刚说什么?” 沈家骏吃惊地看向他,突然有一种明扬从身体里离家出走的感觉。他赶紧握住男生的手,竟发现手腕在明显地发颤。明扬就在这时看向了自己,那张帅到离奇的脸猛地转过来,沈家骏看过无数遍了,现在却觉得非常陌生。 它不是明扬。 这种感觉无法跟他人分享,只因眼前这人只有躯壳,没有明扬十几年来的记忆和经历。躯壳的眼睛蒙着一层雾,呼吸节奏也比往常要快,好似乎在找本地连接的网络通道。它紧紧皱着眉,手下意识地去捂太阳穴,渐渐跟会议室失去了任何联系。 沈家骏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身:“赵老师,明扬身体不舒服!” “怎么了?”赵老头快步走下讲台,“怎么回事?” “好像是在火车上感冒了,”沈家骏想说实话,却直觉明扬一直在隐瞒这种状态,“下午也一直喊要睡。” “赶紧带他回去休息!”国奖预备役哪能这时候出乱子,赵老师火急火燎地扶稳明扬,眼神示意梁老师继续刚才的话题,“晚上酒店有粥,大概五点半开始供应,没力气来吃你就给他送点儿。” “嗯。”沈家骏架住明扬的胳膊,“那我们回去了。” 他越过赵老师的肩,看向前排同样回头的明帆。 弟弟着急地站起来,估计想看哥哥出了什么事。沈家骏已经带着哥哥挪到了门口,心说当弟弟的再慢点儿会议能直接结束了。明扬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恢复片刻清明地说:“别让明帆过来。” “我说你到底什么……”毛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明扬握住手腕的力气直接拉到最大。 沈家骏给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火大地改口道:“我这男朋友才当了几个小时啊就给你捏断一只手!” “别让明帆过来,”明扬还是执拗地重复原话,“他就那样挺好的,你别指望他。” “啧,”沈家骏死死看了眼前排,“你最好想个合适的理由搪塞我,不然我跟你弟弟真得打一架才能过。” 明扬虚弱地摆摆手道:“留明帆一口气吧,你一只手能掐死他。” 事实上明帆也不是多守规矩的人,朝梁老师点了点头就想追上两人的身影。可他刚抬起脚,脑子里却突兀地闪过记事起第一次看见哥哥的画面。 每次哥哥出什么状况,他总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 在到处是鸡屎的地板尽头,另一个自己正躺在床上看老旧的养殖手册。 他听见脚步声,温吞而迷茫地抬起头看。当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几乎是立刻笑起来道:“明帆?” 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为什么年幼的自己竟理所当然? 收回脚,十六岁的明帆又一次被自责淹没了。 第46章 骗子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明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如同溺水得救了一般,衣服是干的,脖子上全是捡回一条命的冷汗。回房后沈家骏一直在身边盯着他,盯得明扬心里发毛,叹着气说你他妈别盯了。 “解释。” 第87章 这回轮到沈家骏凶神恶煞了——这哪是凶神恶煞啊,这他妈当门神都绰绰有余。明扬十分犹豫,但是沈家骏却压根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不是第一次了吧?” “我看你挺适合专案调查的,”明扬想起身洗脸,却马上被对方按了回去,“别扒拉我!我就洗个脸!” “房卡在我手上,”沈家骏一字一句地说,“你敢逃一下我今晚就揍明帆。” “你威胁我?” “我他妈不能威胁你?” “你他妈挺牛啊!”明扬一怂就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 “我就在这儿等。”沈家骏脸上还硬着,背地里却松了口气。 看样子真回来了。 明扬这脸洗得忒久,估计还洗出了一尺高的心理建设。他猜这会儿要是敷衍了事,明帆真可能顶一身淤青考物理——多惨一男的啊。校草透过厕所的玻璃门,瞥见沈家骏坐在凳子上等,不闹不催,看上去十分善解人意。 这男的越沉默越叫人心惊胆战。 “我……”明扬在沈家骏的面前站定,“我……唉,我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沈家骏指了指床:“坐。” “你他妈架子挺大啊?”明扬坐是坐了,但满脸都写着我真他娘高兴,“臭着一张脸我才懒得说。” 沈家骏无奈地揉了揉眉眼,冷不丁抓住明扬的手盖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你自己听听跳多快?我现在还能说话已经很厉害了,活这么大没这么气过。” 明扬一怔。 “当时你看向我的时候,”沈家骏满脑子都是明扬空无一物的眼神,“我感觉光是呼吸都很难受,真的。” 那块一米八的物体仿佛是哪位举世无双的科学家克隆出的人形产物,没有任何生物特征,即使美丽却无比空洞。 光是坐在那就意味着残忍。 “……我没有因为这个去看过医生,对具体的病症不是很清楚,”明扬没有收回手,而是一直感知着沈家骏的心跳。这令他安心,但也不敢抬头去看沈家骏的眼神,“应该是急性焦虑一类的毛病,毕竟最近……经常会觉得很恐慌。” “像刚才那样?”沈家骏问。 “对,”明扬有点难以启齿,“发作的理由我也不知道,就算心情平静也会意识恍惚。就感觉自己跟世界断联了,呼吸困难,头重脚轻,根本找不到自己在哪……” “多久了?” “挺久了吧,毕竟第一次是……是……”明扬移开了视线道,“初三。” 两年。 明扬没崩溃,沈家骏要崩溃了。 什么人啊这是?! “你都不考虑以后会有人喜欢你吗?”他颤抖地捂住胸口,“我真要疯了,你那个样子我真的受不了,跟他妈不打招呼就失踪一样!你要是不说,要是一直不在我面前发作,我就永远都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明扬慌乱地去扯他:“不是,你咋这么激动啊?也没发作几次啊兄弟……” “你想要几次?!”沈家骏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吼道,“你还想消失几次啊大爷?!” 明扬答不上来了。他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沈家骏。 其实他很想哭,但是刚惊恐完一点都哭不出来。 有些状态只有惊恐过的人才知道,无法跟亲密的朋友言说,也无法让生你养你的人理解。当你心跳过速在空气里溺毙时,能救你的只有我好想活下去的决心。 你清楚地意识到,你在生病。但你倔强得就和每一个追寻终点的人的一样,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差点败给所谓的生活。 但如果是现在呢? 如果有一个人闯进你的人生,替你掉下了你迟迟掉不下来的眼泪呢? “沈家骏,你可千万别哭啊,收回去!收!”明扬在沈家骏面前哭过一次了,这会儿真的丢不起这个人,“我警告你啊,敢掉一滴眼泪就揍你!” “那你揍我吧,”沈家骏吸了吸鼻涕,眼泪是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我真忍不住,我感觉这里痛死了。” 明扬看向对方心脏的位置,瞬间红了眼眶。 完了。 他超喜欢我。 这世界上真能有个人超级无敌喜欢我。 “哥们,我说真的,你别哭了,”他呜咽地坐在沈家骏的大腿上,紧紧贴着对方的额头说不好话,“你搞得我也想哭。” “那你哭啊。”一直在前排沉默的,不爱说话的矮个子沈家骏限时返场了。明扬是他的青春,也是让他长大的朋友。好像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就会因为来不及珍惜而留下遗憾。 他喜欢明扬很久了。 久到笑着珍惜身边人的明扬,已经成为了人生旅途中必须要感谢的老师。 他那样寂寞,却教会了自己做人的生命力。 “你不要哭着亲我,”堂堂校草一边打嗝一边躲,“我他妈到底是亲嘴还是亲鼻涕啊,你大爷地走开啊!” 沈家骏的眼泪劈里啪啦往下砸,鼻子倒是笑出了鼻涕泡:“就亲。” “神经病吗你!”明扬后仰着脑袋咬牙切齿。 沈家骏怕明扬摔,轻轻捧着他的后脑勺嘟囔:“男朋友好凶啊。” “失策了,”明扬作势要从大腿上下去,“不该答应这几天的。” “答都答应了不许反悔,沈家骏扯着明扬不让他走,“等竞赛结束我们就去看医生。” 第88章 “你说心理医生啊?”明扬早有预料似地,尴尬得眼泪都缩了回去,“这我倒看过了。” 沈家骏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又是你自己去的吧。” “那倒没有,”明扬老实说,“我让匡宁陪我去的,带了他表姐。” “表姐?”沈家骏挑挑眉。 “总得有个像监护人的不是。”明扬叹了口气。 “你就说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吧,”沈家骏麻了已经,他都找不到吐槽的切入口了,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现实,“那你怎么不知道是什么病?” “医生说是青春期想太多,”明扬想起这事就郁闷,“还他妈大医院呢!心理门诊一团乱,专家号特么跟推销课程一样,勉为其难地给我判了个焦虑症。” 神他妈勉为其难。 沈家骏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一时间无言以对。可能对不发达的省城来说,心理疾病实在太过前卫,一时半会没有能确诊的地方。他叹了口气,试着跟明扬建议道:“那告诉爸妈呢?让他们带你去北京看。” “他俩就是起因,”明扬拍了拍坐麻的腿,“带着起因去面对结果,鬼做得到啊。” 好有道理,沈家骏彻底没话说了。 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在父母的话题上最好闭嘴。这世界上总是流浪猫比家猫多,人可能也一样。 “那我毕业陪你去吧,”上好佳俊男只好妥协地叹口气,“不要自己扛啊,哎哟谁懂啊,最烦什么事都不说的人了。” “你敢烦我?!”明扬的声音一下子又提高了八度。 “你又不是人,”沈家骏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你多牛啊,你多能耐啊,你是猪猪侠。” 操。 明扬刚哭完没多久,脑袋缺氧似地头昏眼花。他一边喝水一边强忍笑意:“那你是什么?” “我能是什么啊,”沈家骏大闹一通也乏了,“我是你的棒棒糖,变身之前先舔舔。” 明扬当即吐了一地:“你他妈又开车?!” “纯洁点儿吧明扬同学,”沈家骏刚才哭得贼凶,眼睛都受不了头顶的吊灯,“我光想起你在会议室的样子都能萎三天。” 这还真没撒谎,接下来几天沈家骏都格外老实,脑子里居然能塞物理题。明扬本来学不进一点,但沈家骏又不在,只好跟着去蹭会议室的桌子。 不是,这恋爱就谈两三天的……你还有心思做题? 什么脑子? 练的什么功法啊这么自律! “你怎么对物理如饥似渴?”明扬隐晦地看了眼手头的卷子,“你没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做的吗?” “没有,”沈家骏咳了咳,“我不喜欢猪猪侠。” “那你他妈喜欢谁?” “我喜欢明扬,”沈家骏说,“初恋,懂吗?你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我不是?!”明扬的尾音都跑调了,一半害羞一半急的。前排的明帆赶紧回头看,视线触及沈家骏又吓得往回缩,但一想到哥哥还在旁边,马上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你是,”沈家骏叹了口气,心说这孩子到底是个弟弟,“但我就怕你突然不是。” 成年以前,目睹病症发作并不是啥牛逼的体验。 沈佳欢公主曾见过臆想症的女生,上课时突然对后座大喊大叫,声称对方勾引班上的男同学。这件事完全能用一句话概括清楚,但无论过去多少年,沈佳欢都能完美复现当时的记忆。 好比温室里的向日葵突然裂成四瓣,露出犹如克鲁苏神话的畸形獠牙。安静到掉进异次元的教室里,只能塞下女生狠毒至极的脏话。那双文静到海纳百川的眼睛,透过现实世界看向另一头无人狂欢的荒地,异常痛苦,却又理所当然。 沈佳欢第一次意识到,生活的正反面之间,或许只差零点零一毫米。 当时沈家骏刚上初二,人很叛逆,听不懂公主到底在描述什么。现在记起来,手臂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他生怕哪天明恋对象也不见了。在满是物理题的黑夜里,他下意识牵起明扬的手。 “你干嘛?!”男生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急呼。 “如果你像前几天那样恍惚了,能不能给点力啊?”沈家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能在无能为力的青春里做出无能为力的努力,“一定要回来,听到没?” “痛啊大哥!”明扬试图松手,谁知给掐得面容扭曲。 “听到没!”沈家骏执拗地重复一遍。 “听到了!”明扬恼火地答。 ……你听到个屁,骗子。 第三卷 黑夜 第47章 原来 “匡宁!操!匡宁!” “嗯?”男生在床上迷迷糊糊,“干嘛啊?” “快到我家来!快!”电话另一头人声断续,呼吸粗重,好像很难组织语言,“算我求你,快点到我家来!” 匡宁一下子惊醒了,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接明扬的电话。 凌晨两点十四分。 十五岁。 “怎么了?”他手脚并用地套好衣服,压低声音以防吵醒父母。房子大就这点好处,只要走路不像正常人,主卧那俩就压根就听不见。 匡宁撅着屁股穿鞋,悄悄拿起单车钥匙,打开家门便一路狂奔:“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啊?妈的,你看看现在尼玛几点,我操了,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看我刀不刀了你这个孽子!” 第89章 “你能不能来我家把刀具都拿走?”明扬的呼吸越来越重,“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怎么个不对劲?”匡宁狂风中骂街,“你他妈不会看了恐怖电影搁这儿叽歪吧!” “不是,真不是,”明扬死死摁住眉心,“我老想捅自己两下试试皮,我这会儿真的不敢动,你快来,大爷的,总而言之就是需要一个活人来镇场子,快点。”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脱离匡宁的生活常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都没听懂。由于男生听不懂但大受震撼,骑单车的速度堪比风火轮转世,以夸父逐日的心态迅速抵达战场。 到的时候明扬已经好了——什么逼啊玩弄我。虽然还是大口大口喘着气,但暂时犯不着扔刀具了。 匡宁简直是无言以对。他在沙发上摊成一块烂泥,一边擦汗一边问:“你吃药的副作用吗?” “那逼医生的药我没吃,”明扬也跟着脑细胞瘫痪了,“我刚才吓死了,也不知道在吓个什么。” “你干嘛了?”匡宁无语。 “我感觉厨房里的刀会跑过来捅我。”明扬答。 两人对视一眼,一下子爆笑出声。 上个月去看了心理医生,没用,可能是因为心理科刚建成,整层楼都透着一股没用。明扬虽然拿了一大把药回来,只吃了安眠的,别的一粒没动。 妈的,我没病,操。 “你爸妈呢?”匡宁在沙发上阴暗爬行,“家里就他妈你一个?” “回外婆家了,我不太想去,就说自己不舒服,”明扬拿起水杯一口接一口灌,“打游戏不?” “什么游戏?”匡宁问。 “还能啥,”他掏出沙发缝的游戏机,“刺客信条。” 匡宁看了眼游戏机的样式,马上放在茶几上没动了。他摊开手,很无奈地叹口气:“要打用你的打,我不敢动你弟的进度条。” “这怎么了,”明扬懒得动,“直接玩,我懒得上楼拿。” 可拉倒吧,匡宁大翻白眼,明帆发脾气可不看场合,他眼里就没有情商这两个字。 “算了我回去,”男生勾住自己的钥匙圈,“大半夜的玩个鬼刺客信条。” “连刺客信条都留不住你啊?!”明扬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大哥,”匡宁抱了抱拳,“你可以三天不睡,我不行。” 诺大的客厅又只剩下明扬一个人。匡宁走得很急,估计是担心父母中途上厕所。明扬起身环顾四周,又一次认清这栋房子只有自己的事实。他换了个地方打发时间,躺在电视机前的冰凉地板上,瞪着华丽的吊灯不动了。 噢,天呐。 还真有人会买这么奢侈的顶灯啊? 噢,天呐。 我居然能住在这儿呢。 明扬近乎痴迷地盯着吊灯右侧,那里有一块掉了一半的水晶挂饰。他缓了缓头疼,又起身到房间里拿书包。 这个书包是网购的,据说周围还没几个人玩网购。明扬胡乱塞了几条内裤,塞了一大堆进口零食,塞了钱,又塞了一本《绿山墙的安妮》,坐在自己的大床上发呆。 噢,天呐。 天一亮,他便只身一人去长途汽车站。现在不是节假日,早晨的汽车站几乎没什么人。那时回一趟乡很难,山路崎岖,一般的车只能到镇上,更深的路走不了。 车型有三种可以选,一种是大巴,停靠在镇上的集市附近,对真要回乡的人来说不太方便;一种是小巴,前轮附近有一个炕状的座位,很多叔叔阿姨上车晚了,就围着那个正方形坐。它的停靠点更多,在乡镇交叉点都可以随喊随停;最后一种是面包车了,多给司机一些小费,能直接带你进乡道。 “什么票?”售票处的阿姨打了个哈欠,“推荐面包哈,大巴和小巴要攒够人头才开。” “多久能攒够一车?”明扬看了眼票价。 “看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大概两三趟吧,”阿姨瞥了他一眼,“在候车室等两个多小时就差不多了。” “面包吧,”明扬叹了口气,“咱做不到跟空气搏斗两个多小时。” 面包车一直是香饽饽,司机师傅在市里转了一圈接人,转到长途汽车站时正好把明扬接走了。男生坐副驾,调整靠背时回头看了一眼,后边儿的人头们形态各异,睡得呼噜声满天飞。 “哟,”光头司机新奇地看了他一眼,“老弟一个人?” “嗯,”明扬毫无睡意,目睹面包车穿过市区,兢兢业业地开上国道,“后边儿的呼噜们到哪下?” “县六中,”光头单手靠在窗沿上笑,“好像是孩子被叫家长了。” 挺好啊,明扬想,这么麻烦还愿意回去。 “高中还是要读噢,”光头看着明扬说,“看你这小孩子样,指定想南下赚钱吧?哎哟我见过多的了,现在进厂打螺丝都要高中学历,这三年不想读也得读。” “您读了?”明扬忍着笑看他。 “哟,还会用您呢,有礼貌,”光头摆摆手,“你问我啊?我就读了小学。” 说完,两人在秋日的艳阳天里一起狂笑。 县六中在附近三个镇的最中间,校史十年,纯粹为了普及镇上的九年义务教育。可能是为了一点面子工程,门长得相当阔气,里面啥样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啊,到了啊!”光头朝后面喊,“哥,姐!你俩甭睡了!” 第90章 一大一小等了半天,硬是没等到一个开门声。两人一起回头看,看到了口水喇子往下滴的冥场面。 这是真心急着赶路的。 “您得这样。” 明扬示意光头别喊了,让他来。男生清了清嗓,中气十足地喝道:“爸!妈!” 几乎一瞬间,女人睁开了眼。 “喔,神了这是,”光头收回开车门的手,“大姐,赶紧给大哥摇醒的,你俩到了!” “好,好,”女人露出黝黑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说,“刚是不是我儿子来了?” “没,”明扬说,“您做梦呢。” 女人嘟囔两句,提着男人的手臂一起下了。 “去远山冲多少钱?”等两人一走,明扬才转头问道,“我要去远山冲,你能把我放哪儿下?” “远山冲?”光头一惊,“那都是省城地界进另一个市了,你要去那儿啊?” “嗯,”明扬打了个哈欠,这是他四天只睡八九个小时之后第一次打哈欠,“爷爷奶奶住那里。” “加个八十吧,”光头换挡起步,“行不?” “嗯,唉,随便吧,”明扬叹了口气,“能到就行。” 远山冲实在偏僻,偏僻到能让车进去的路都没有一条。若是想到爷爷奶奶家,车只能开到写有远山冲指示牌的交叉路口,剩下的路全靠人腿努力。 住在山前还好,走四五十分钟能到,住山后就不好说了,最好是不要去想走到家要多长时间。至于如何从远山冲回去,明扬还真没有考虑过。 偶尔也让爸妈为自己动点脑吧。 因为六点多就从家里出发了,现在十点半便到达路口处。周围全是比人高的野草,偶有野稻,随风飘落着成熟的黄穗。明扬背着书包,站在路口吸了半分钟空气,这才心满意足地沿着记忆往前走。 老实说,这里真的很不方便。说好修路,各家各户却拿不出平摊的钱。到了秋季,荷花池里已经没有莲蓬了,白莲和红莲各有各的萎靡,任由水蜘蛛在池面上乱跳。 到这,明扬脑子里的爆炸声才终于消失,只余睡眠不足的疲惫。每次看到家里只剩一半的水晶残片,他就止不住地想起爷爷奶奶。 可能家里没人记得一块残片到底何时从顶灯掉落,但明扬却一直记得。 那天爸爸说想把爷爷奶奶接进城来住。 自己刚想跳起来表达兴奋,残片就哗啦啦掉了。 得亏一楼没有人,不然脑袋能开个大花。就像印证这块无法支撑自己的残片一般,爷爷奶奶并没有来。 “爷爷!”走了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明扬终于站在山脚下喊。 那老人佝偻着背,难以置信地从老旧的椅子上起身。 他哆哆嗦嗦地,站立不稳地,摇摇欲坠地,看到了脑子里正在想的人。 任何苍老的形容词都可以形容他,但那眼里的年华,却坚定地流淌在这样的山脚下。 噢,天呐。 明扬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进去。 原来这才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元旦快乐~ 快完结啦,be不会留到农历年的! 第48章 答案 “老婆子,老婆子,见大鬼了,见大鬼了!”爷爷转头就朝里间喊,“我幻觉了!糖尿病还有幻觉啊?!” 奶奶正在搅拌第二天的鸡食:“这把年纪别一口一个鬼的,多不吉利……” 话音刚落,那么大个孙子在门口么么哒地乱蹦道:“奶奶!!!!!!” 奶奶吓一大跳:“我幻觉了?!” 爷爷也吓一大跳:“不是鬼啊?!” 明扬气死:“说谁呢?!” 然后那么大个孙子就被骂了一顿。 “你!你怎么过来的?!”奶奶对抗路,爷爷打野,主打一个骂得有去无回,“自己来?你知道多远吗你自己来?初弥呢?明初弥知不知道?!” 明扬卖爸求荣:“他不知道……” “电话!”老婆子赶紧支使老爷子去拿手机,“那玩意怎么用啊?我俩都不咋会用,你自己打电话讲!跟他报备!” “……别生气嘛,”明扬委屈巴巴地窝在小凳子上,“我就是几天没睡好,想爷爷奶奶了。” 这亲情牌是一次比一次有管用,直接把爷爷奶奶干沉默了。 “你真行!”爷爷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明扬的爷爷奶奶都是顶聪明的人,小孩儿不说爸爸妈妈弟弟在哪,他俩立马能猜个大概。明扬一直不喜欢外婆——那个糟老太就连脾气好的奶奶都觉得烦。外婆明里暗里偏心,吃的穿的用的,样样优先弟弟。有次跟奶奶吵架,声称明帆木讷是因为哥哥自私,打胎里就抢走了弟弟的灵气。 “那敢情好,”奶奶讽刺地笑起来,忍着没送她一个远山冲著名大逼兜,“那是不是扬扬给你带,帆帆的死活你就不管了?你这嘴真是开过光啊,谁跟你近就是糖,谁跟你远就是毒砒霜?” “你!”外婆瞪大眼,端庄多年一下子哑火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跟人都这么说话呢,”奶奶说,“别人都受住了,怎么到你就不行?你……” 爷爷知道奶奶要说“你不是人?”,赶紧兜手把老伴的嘴套住了。 明扬一想到这事就嘎嘎乐。 第91章 “乐什么呢?”有个年轻人干农活就是好,明奶奶一下子实现了双手解放,“弄完了就去睡觉,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吗?” “没事,”明扬吸吸鼻子,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爷爷,小声地说,“爷爷好些了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奶奶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得个病多正常。” 如果要问明扬最佩服的人是谁,他一定会说自家这位老太太。人类的理想闪耀如繁星,因追求不同构成天空中不同方位的星座。但老太太并非如此,她坦荡而真诚地活成一颗孤星,自愿成为夜空中最孤独最亮的一颗。 她对爷爷是爱吗? 明扬在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想过。爱多简单啊,强迫个体去组建家庭,哪怕是拆散一对情同手足的双胞胎,也要维系名义上的四口之家。爱又多复杂啊,夫妻争吵也许并非爱过,而是正在好好地爱着。 哪一个才是真? 就在此时,厨房里传来拍蒜的声音。 “如果以后爷爷连锅盖都拿不起了,”明扬轻声说,“奶奶会陪着他吗?” “会啊,”奶奶说,“我和你爷爷,是要葬在一起的。” 对于一颗孤星而言,她的地球是这样小。 是走了十几公里来相的这一次亲,是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孩从自己的肚子里蹦出来再长大,是不得不照顾的老伴,是人生尽头终于可以好好躺下的棺材。 可这次奶奶却来不及陪爷爷了。 一个月后,在自主招生考试开始的前两个星期,奶奶突然脑溢血昏倒在家中,因抢救无效而离开人世。 该说什么呢? 该如何形容一个细胞到一个老人的一生,然后再告诉自己她终于终于消失不见了? 明扬赶到时,那张吃饭的小桌还摆在前厅的边角,好像爷爷坐左边,奶奶在右边,自己坐中间,一边笑一边喝了两大碗鸡汤。如果用筷子调戏邻居家的狗崽,会被奶奶笑骂着踹上一脚。 “奶奶呢?”明扬瞪着眼睛问,“我奶奶呢?!” “远山冲太远了,”门外传来十里八乡的声音,“卫生院的李医生果然来不及……” “我说,”明扬依旧瞪着眼睛问,“我,奶,奶,呢?!” “潘道士到哪了?”门外又有人问。 “进山口了,”有人估算道,“咱们这地方,真出事了不用叫医生,直接叫道士算了,医生来也没用呀,我听说李医生到的时候,明爷们跪在地上一直不肯起,手边儿的明太儿已经,已经没气儿了呀。” “真作孽……”又有人说。 你问吧,十五岁的明扬想,你尽管问。 你看谁理你。 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声音,却没有人愿意告诉明扬奶奶在哪。 他抬头去看爷爷,看到他正在和儿女们咿咿呀呀说话。堂姐,表哥,堂弟,表弟,亲弟弟……这些人都在这栋房子里来回走着,他们和这些家具不熟,不知道明扬曾在这些霉点中长大。 “明扬!”他听见爸爸说,“爷爷叫你来。” 明扬在愣怔中抬起头,看到一双灰色的,终于被远山冲吞没的眼睛。 ——她对爷爷是爱吗? 明扬好想问,好想问,却在抱住爷爷时嚎啕大哭起来。 他能听见奶奶在身边哄他,能感受到背上有一双劳作了一辈子的手,能感受到爷孙两人,一起被远山冲好好地拥在怀里。 奶奶用爷爷的眼睛,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日落西山又转东,人生好似采花蜂。” “哪有百年长寿老,世上难逢百岁人……” 道士进门便开始唱,手里拿着锣鼓,一路走一路敲。明扬和爷爷站在奶奶的床前,看那双老顽童的眼睛轻轻闭着,好像还在睡觉。那么多晚辈,只有明扬执意贴在最里面的一圈儿,明帆在一旁抓着哥哥的衣角,而其余人都没上来。 弟弟以为哥哥会哭很久,谁知守灵第一天明扬就没哭了。他一直靠在明帆身上,手紧紧握着明帆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松。 “哥?”明帆递来一颗花生糖,“多少吃点儿吧,我看你没咋吃饭。” 明扬瞥了明帆一眼,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 “妈,”明帆赶紧抬头朝老妈小声喊,“能不能把糖罐子都拿过来啊。” “你想甜死你哥,”老妈嗔怪地看他一眼,“你以为扬扬跟你一样爱吃糖?” “妈,”明扬有气无力地叹口气,“拿来吧。” 明妈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没全拿来,而是每个味道都拿了一颗。 这样的夜晚浑浑噩噩过了十天,远山冲难得灯火通明。请来的乐队一直在吹流行曲唢呐版,明扬沉默地听着看到奶奶变成了坟,然后爷爷昏倒急送市中心医院。 明初弥是个铁血男子汉,葬礼过程中一直没哭。直到爷爷突然在医院里上下失禁,他才终于承受不住,躲在医院楼道里痛哭出声。 “爸,”明扬蹲着,好说歹说地递来纸巾,“终于哭了啊?还以为你冷血动物呢。” 当爸的没说话,只摇头,继续在昏暗的灯光中哭。 “帆儿会去仁礼,我就不去了,”明扬说,“我打算继续读俊逸,走读,每天回家。” “要是没人管饭,就请个保姆行吗?” 当爸的捋了捋鼻涕:“嗯,你自己把握。” 第92章 其实明扬很想说一些话,但因为爸爸哭太惨了——这男人混到今天不容易,明扬从不知道如此高大的人能哭这么惨。 奶奶以前说,这么多孩子里最放心不下你爸。 这么一看也确实,明扬想,瞧老太太心里多清楚。 “我过几天有直升的考试,就先回去了,”他拍了拍爸爸的肩,“走了爸。” “什么架势,”局长预备役总算不高兴起来,“你是儿子还是我是儿子啊?” “哦,”明扬点点头,“你想当儿子啦?” “走走走走!”明初弥在笑还是凶之间纠结半天,最后决定继续哭,“你给老子快点走!” 明扬拍拍腿,嘿咻一声离开了楼道。 他和爸爸总是很默契,一方有难,另一方总能第一时间来支援。 但他后来才知道,儿女和父母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默契了。 明太儿走后不久,明爷们的行动越发迟缓。明初弥不顾自家老爸的反对,卖走全部鸡鸭,将老人送进市里最好的疗养院。明扬高一时,远山冲的山脚被暴雨淹没,而他长大的房间,也在这场大雨中消失了。 自此,明扬发现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留在了那里。 他想看雪。 看雪掩盖自己,掩盖奶奶,最后再掩盖爷爷。直到整个远山冲都被淹没,他的全部也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爷爷奶奶定义了彼此的死亡。 而他也想成为别人的定义。 “那是不是明扬?我操,真尼玛帅,真有人能长这样?凭什么啊?” “不知道,别问我,我真的被帅到了,”女生捂住嘴巴说,“俊逸虽然垃圾,但是帅哥质量真甩仁礼三条街……” “妹妹过激了啊,”女生的闺蜜大翻白眼,“咋还拉踩呢?” 明扬站在课间操队形的最后,因为听到对话而笑了起来。 他初中起就很高了,从不知道班级排头究竟是啥站位。 他和匡宁可以跟值班老师聊天,跟教导主任聊天,跟周围任何一个想来搭讪的聊天,但他却从没有主动开口和其他人说过话。 谁知高二开学时,想主动交谈的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对方在高一时毫无存在感,甚至两人没有任何交集。明扬能知道他,完全是因为自己下意识记忆全班名字的习惯。又或者,他无意和对方的眼神碰上过,但自己根本没在意,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始在意。 对方只不过是成绩单中排头的名字,以及同班同学的调侃。 对方的存在感太稀薄,以至于出场时很突然,有一种从天而降闪亮登场的特效。 沈家骏。 匡宁说:“你直接问他为啥老看你不就完了?” 第49章 纽带 在走廊撞到沈家骏之前,明扬并没有把频繁对视放在心上。 跟他对视的人实在太多了。因为反应快,明扬总能逮到偷看他的眼睛。对于这种行为,帅哥虽然心里发毛,但也算见怪不怪。 但他低头看沈家骏时,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点不一样。 眼前的臭矮子没啥表情,一眼就看穿了他。 “个白一张脸,莫事吧?”于是明扬忍不住问。 他想听沈家骏说话。但沈家骏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从懒散变成了警惕。 有那么一瞬间,明扬以为天上要掉饼,咔嚓一下砸死他俩。 匡宁一直拿这事笑他,笑了一天还在笑,回家骑个自行车都逼逼。明扬给烦得头痛,只要匡宁一开口,他就高声歌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谁知话音刚落,链条给干瘫痪了。 匡宁只好在绿化带边停车,想帮忙修,嘴笑得像个灭霸。 “你完了我告诉你,”明扬一书包抡过去,“一拳给你换个物种。” 匡宁笑出了鼻涕泡:“不是,你明天早上怎么办啊?” “能咋办啊,”明扬哀嚎,“别他妈明天早上了,我现在咋办啊?!” 男生再也憋不住,直接从车上笑到了地上。 他俩倒腾了一个多小时,纯属倒腾个寂寞。好在明扬手头有钱,眼看自行车彻底要报废了,赶紧叫一辆的士回家。个破单车窝在车库里独自委屈,明扬哐地踹开房间门,气得往床上一躺,不动了。 匡宁发短信来问到家了没,明扬大翻白眼,回了句已死,烧纸。 他想起白天的遭遇,精确到狐狸精的个头,肤色,眼神,还有发型。 沈家骏。 就是因为沈家骏!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一个月……明扬突然就乐衷于招惹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早饭不吃地就去赶劳什子公交,学校里明明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可能是单纯没胃口,可能是因为多看一眼父母就心累,也可能是他真的很烦上班高峰期。 他跟自己说绝对没有第四种可能。 直到打雷。 很多时间,明扬都是在自家书桌下写作业的——这很离奇,但方法总比困难多,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有的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写作业姿势。书摆在凳子上,人架在书桌下,书桌用来隔绝地球的有毒光线。 沈家骏打来电话时,明扬写了两张卷子。他感觉自己再拿出第三张,能当场呕出来。为了一点不知名的心虚,他不得不阴暗地爬到门框边,确认弟弟的行踪后再阴暗地爬回去。 第93章 抬眼望向窗外,能看到老天爷非常激动。他想淹死人类很久了,今天卯足了马力疯狂输出,誓要把破坏环境的脑瘫全部送走。明扬相当害怕这种天气,接电话时死死盯着窗,就怕一道惊雷嗖地往下落。 “我怎么可能认错想当弟弟的哥哥,”沈家骏说,“第一次不会认错,之后还怎么认错?” 是台风。 明扬迷茫地想,是台风天。 他等待这句话很多年了,甚至记不起自己何时开始这样等。也许在回乡下的第一天,他就在等这样一句话。 他害怕自己对爷爷奶奶的爱意是不得已产生的。 就如同他许下想要幸福的愿望,是因为没有得到而被迫如此许愿而已。 一米八二的大高个开始冒冷汗。 他想跟沈家骏讲话,扭头一看手机没电了,只好拼命往书桌死角靠,以抵御眼前突如其来的暴雨。这暴雨下了整整一年,它无比贪婪地下着,不仅要冲毁远山冲的山脚,还要冲毁明扬扎进泥土的根。 窗外轰得一道惊雷。 “操了操了操了,”明扬猛地一蹬腿,撞得脑袋嘎嘎疼,“有雷你是真打啊?!” 雨开始砸向城市的高楼,如柔软的陨石侵入蓝星,特来宣告世界的终结。明扬抱着脑袋告诉自己别慌,那场暴雨已经停了,跟眼前这场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下的雨不是来淹死你的。 别慌。 隔天到教室,明扬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明明没睡,却一副完全睡不醒的样子,窝在教室最后等小班考。他只想跟沈家骏说话,不管内容是什么,只要是这个人在说就行。至于别的他没力气想,他甚至都不想活了。 眼前是五十五种完全不同的十六岁,而自己的脑子里只有短时间内快速去死的方法。 今晚从自家窗台上跳下去会死吗? 明扬埋怨地想,如果自己是吊灯上的水晶挂饰就好了。 他在讲台上找被风吹跑的卷子,沈家骏却说你别找了都在我这。明扬觉得沈家骏非常牛逼,每当自己不想活了,对方就会从天而降主持正义,把脑子里的负能量统统赶跑。 身体想谈恋爱,但脑子说不你不想。 后来的每一天,明扬一点都不像自己了。他抽了第一口烟,在打雷后的大雨天气里打水仗,在看完沈家骏裸露的上半身后自我纾解,在每一次短暂的触碰里浮想联翩。 他甚至主动联系鸽子奶奶,说想带朋友来看鸽子。 自从奶奶去世后,他明明再也无法面对像奶奶的任何人了。 物理初赛结束后,胡老师抽空提了机器人大赛的事。这个名额很难拿,一直是家长眼里的香饽饽。明扬估计父母会同意,但如果明帆想要,应该也可以让给他——既然大家都这样,那花点钱就好了。 回家时,男生在玄关附近磕了脚,疼得小声皱眉道:“操,造反呢?” “扬扬?”老妈在客厅试探地问,“回来啦?” “嗯,”男生越过玄关的木制柜台,看向客厅里的父母两人,“今天也喝了?” “嗯,”老妈揉了揉眉心,“怎么就你一个人?帆帆呢?” 没等明扬说话,女人自顾自在醉酒中找到理智似地说:“噢,噢,他寄宿。” 明扬温顺地垂下眼,见怪不怪地笑了起来。 “物理考试怎么样了?”爸爸躺在沙发上醒神,手边是清凉的醒酒汤,“帆帆说你肯定能过初赛。” “是过了,”明扬含糊地点点头,“老师说分数是省排第六,前四十都能进复赛的。” 每当这时,父母两人都会惊诧地互看一眼。 他们从不关心儿子的成绩,妈妈偶尔会问,但一般只问明帆的,对明扬的成绩并不关注。倒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她的思维模式习惯优先不稳定的一方。 明扬虽然性格咋呼但成绩十分稳定,明帆虽然性格死板但成绩时好时坏。 她错过了明扬长大的岁月,却不自觉习惯了这孩子的乖巧和懂事。 丈夫远在乡下赴任的那五年,她甚至因为工作繁忙,放任自己减少去远山冲的次数,每回都在疲惫时安慰自己打个电话也可以。 为了骗过自己,她只好把该跟明扬的那一部分,全都都给明帆。 以至于明扬说起机器人大赛时,妈妈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都不知道明扬居然这样优秀了。 “你是说老师把机器人大赛的名额给你了?”她迷茫地眨眨眼,下意识就去拍明初弥的肚子,“你找老师要名额了?” “没找啊,”明初弥喝了太多,赶紧皱着眉拿开妻子的手,“没看我喝了很多吗?拍我肚子干嘛?” “喝喝喝!你还知道喝多了!”妈妈一下子就火了,“说了不要答应刘处长的话,怎么四五十了还没懂事啊!你少给人家行这个方便,现在还会查你头上来?!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明初弥难以置信地直起身,浑身上下甚至残留着一股呕吐物的味道:“官商不分家!这种事情你不清楚?!等开发区注完了水分,你看咱们谁脱得了关系!” “谁叫你不长心眼?!”女人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提高音量,“二十多年了,为了让你调回市里我爸花了多大力气!现在能耐了,有地位了,就可劲儿造啊?!牛逼啊明初弥!我陪你喝几天酒了你心里没数啊?我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第94章 “胡卉梅你非旧事重提是不是?!”这段经历是明初弥的疤痕,提一次炸一次,事关他天大的面子和自尊。男人起身时滑了一跤,让他本就狼狈的气势落入下风。为了挽回当官儿的威信,他抄起醒酒汤的碗,手高高地扬了起来。 明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爸!” 说时迟那时快,明初弥及时改变了摔碗的方向,右手一拐,碎片在厨房里开了场烟花。 男生喘着粗气,以一种不认识的眼神看着男人:“你他妈疯了?!” “你说什么?!”男人也以一种不认识的眼神看向男生,“你敢这样跟你爸说话?!” “这时候就是我爸了?!”明扬怒极反笑,“你多大的脸啊这时候拿你是我爸来压我?!那你刚才准备砸谁?!” 他指着身后的女人一字一句吼:“你砸的是我!妈!” 胡卉梅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逃避的时候,儿子没有逃。 女人抓住明扬的手往后扯:“你去楼上,妈妈买了桃子和榴莲,拿了去楼上吃。” “妈,我爸现在……”男生回过头,眼睛起雾了声音也在抖,但他还是努力组织语言给自己的爸爸辩解,“他最近只是太累了,所以才……” “我知道,”胡卉梅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听话,去楼上,戴耳机听听歌,学了一天也累了。” 她看过明扬的眼神。 而她最害怕明扬露出这样的眼神。 ——妈妈,别离婚好吗? 再陪我久一点吧。 第50章 家骏 沈家骏表白时,明扬一直记得那一天的黄昏。大雁终于穿过悠长的旅行线,于傍晚抵达南方的落日余晖旁。他们在稀薄的云层里振翅,成群结队地安抚同伴的寂寞。 昨晚父母吵架,男生并没有戴耳机。 他靠这些话来猜,富丽堂皇的家还能维持多久。 从很小时候起,明扬便觉得自己是一个性格糟糕的人。他很自私,总觉得自己得到的东西太少,总想在够不着的地方多拿一点。 他一直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并不落寞,他想得到一些珍贵的东西再走。 于是运动会那天,他对沈家骏说跑第三名就一起睡。 他以为自己只是一点点地喜欢沈家骏,可当沈家骏真的跑第三名的时候,他又真的害怕沈家骏以后会想起自己来。 也许你也看过马丁的早晨。 也许你也幻想过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龙变成僵尸变成一切无法理解的稀有物种。 也许面对现实你无所适从,但想到未来你便所向披靡。你努力地靠理智与幻想生存,到最后发现独自吃饭的是你,独自看马丁交朋友的人是你,独自寂寞的人还是你。 当然,马丁还是马丁,但所向披靡的你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沈家骏,如果我活成了这样,你还愿意在多年以后想起我时,义无反顾地承认你喜欢我吗? 那是第一次,明扬觉得自己必须挣扎一下。 他听匡宁说了一大堆,越发觉得自己喜欢沈家骏。这份喜欢很安稳,甚至能代替远山冲的一部分,成为自己新的根。运动会结束后,他马上跑去疗养院看爷爷,一路上至少想了八百种表达方式来介绍这个人。 而爷爷就像等着孙子一样,正坐在院子里,笑着朝男生招了招手。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明扬,指了指会客室的糖,拿一大堆往男生手里塞。疗养院很远,虽然还在地铁线内,离机场却很近了。明扬想着万一今天回不去,就去终点站的机场附近住酒店。 “哟,”男生大声喊,“能听见吗明爷们!” 爷爷今年七十六,比院里八九十的老太还显老。他迟钝了许多,耳朵也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了。老人听见这话,呵呵呵地笑了很久。因为说话费力,便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自己能听见,清楚得很。 明扬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比比划划,高兴地说学校老师,说上了什么课,说今天运动会出丑,前言不搭后语,但一直事无巨细地说。说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沈家骏。 孙子懊恼地看向爷爷,爷爷则是耐心地看着他:“我都快,习惯你,搞,搞突袭了。跑……这么远,可不容易。说……说重点。” 明扬看着爷爷的眼睛,突然就懂该怎么说了。 “我好像啊,我是说好像!找到自己的明太儿了。”明扬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爷爷这老不死的臭屁小孩一下子瞪大眼:“难怪!难怪你一个人来呢!明初弥知道了打!打不死你!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啊??” 不是姑娘,明扬在心里说,面上却赶紧点了点头。 “我说呢,”爷爷说话突然利索起来,“昨晚梦见那婆娘了。” “谁?”明扬一愣。 “能谁啊,”爷爷撑着拐杖,越说越利索道,“你那怼天怼地的奶奶呗。” 老人家做了一辈子农民,早已看不懂一身官气的儿子。他看着眼前随风飘动的树影,慢吞吞地交代起自己的岁月:“以前啊,你爸爸出生的时候,你奶奶叫人来算过,是一个大官命,发达了能福全家。” “噢,”明扬瘫在凳子上,“可不嘛,伯伯姑姑都靠他拉扯。” “你小子,”爷爷瞪他,“都是我生的,说话收敛点。” 第95章 明扬哈哈大笑:“对不住对不住,你继续。” “然后你奶奶就走了,现在房子也毁了一半儿,”爷爷哼哧哼哧地叹口气,“好什么呢?当了官儿之后,就不要自己种过的地儿啦?” “爸爸没种过地吧,”明扬毫不客气地破坏气氛,“奶奶说他可金贵,小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对啊,”爷爷笑起来,“所以你爸爸多孤独啊,打小我们这些农民就看不懂他啦。” 明扬低下头,无可奈何地窝在凳子靠背上,抱住膝盖走神了。手机铃突兀地响起来,明帆发了好几条信息,没打电话,估计是老爸老妈都在家。 “他俩吵起来了。” “这次什么都砸。” “怎么办啊?” “爷爷,我得回去了,”明扬迅速站起身说,“你好好休息,这学期结束了我再来。” “怎么了?”爷爷缓缓抬眼,四肢很慢地活动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皱眉道,“你不是放学来的?” “今天星期六啊爷爷,”明扬无语地拍拍屁股灰,“学校老师叫我去比赛。” 刚准备走,爷爷没有力气的手腕突然勾住了他。 树荫在老人脚下飞舞着,如同旋转的,生生不息的生命齿轮。 “多理解,理解你,爸爸,”老人用那即将失去光彩的眼睛叹息道,“他,他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嗯,”明扬轻轻松开了,“我理解。” 因为我也没有了。 赶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街上的灯红酒绿都跟少年没关系,他的眼中只剩下彩色的线条,一路延伸到陌生的家门口。 他在向前冲,就像那天追赶学校晚自习一样。 一楼的落地窗碎了八分之一,隐约能看见好几个人影在晃动。反光的碎片散落在院子里,宛如今天刚成熟的透明果实。明扬冲到家门口掏钥匙,刚打开门,就听见明帆在客厅一角大声喊:“妈!行了!别扔了!” 记忆中弟弟总是笨笨的,很少会这么激动说话。胡卉梅衣衫不整地立在二楼,一边尖叫一边将结婚时用的老旧物品往楼下扔。爸爸和儿子在一楼接,接着接着男人也喊:“你有完没完了胡卉梅!” “没完!这旧账我算都算不完!我说了你不合适官场!你不合适!”胡卉梅指着明初弥,一字一字声泪俱下地控诉,“当初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非要掺和!扬扬也不用跟你去那种山旮旯里!” “什么山旮旯!那是我家!我!!!家!!!”明初弥的火气简直能烧了房屋顶,他双眼赤空地找还能砸的玩意儿,最后锁定了一楼的复古大花瓶,一股脑抠住瓶口往外砸。 “我跟你说过了!那段事不要提!”明初弥指着自己胸口吼,“当初不是你爸逼我!我他妈当个屁的官!你这闺房姐们真是养太好了!我瞎了眼往你家凑! “那五年你来看过几次扬扬!”男人自嘲地大笑,“嫌我家屎尿屁多是不是?嫌我家连能站的地方都没有是不是?!还有你那妈,明里暗里笑我妈多少次了?” “胡卉梅,”明初弥靠在沙发上喘气,“过不下去就别过,我没那个时间陪你当大小姐婆娘。” 男人气得眼前模糊,呼吸过速根本缓不过来。他半天都没等到胡卉梅的尖叫,抬头一看,对方已经不在二楼了。 干呕着回过头去找,只来得及看见儿子染血的背影。 “扬扬?扬扬?”胡卉梅眼前发黑,颤颤巍巍地抖着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儿子身边,浑身都在挤掀衣服的力气,“是不是碎片进去了?给妈妈看看!” “哥,哥!”明帆看着夏季校服的血迹,吓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你冲过来干嘛!我他妈有腿……” 自家弟弟真的。 明扬痛得思维断层了还记得笑,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老爸十几年没发毛了,这次威力堪比蘑菇弹,轰得家里面目全非。花瓶虽然是往墙上砸,最大的一块碎片却往明帆那儿飞过去了。他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接,跟尼玛牛看到斗牛布一样。 非常傻逼,非常英勇。 “牛不?”明扬小声在明帆耳朵边嚷嚷,“是不是感动得眼泪哗哗掉?” “你神经病!”明帆抓着明扬的手腕不肯松,“你他妈犯病王,操……” 明扬低下头,嘎嘎嘎笑咳嗽了。 场面非常壮观,整个一楼没有像样的地板。一家人赶紧把明扬送医院,缝了几针才算完。胡卉梅的手臂上割了一条血印,她没注意,直到明扬没事了才去找医生处理。 明初弥一直在停车场抽烟,连大厅都没进去。明扬十分了解这个男人的好面子程度,因为年轻时过得太没面子了,年纪一大就特别追求面子人生。 现在是局长级的狂野老男孩。 男生盯着医院大厅中央的时钟,忍住自己想摸背的欲望。他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自己下午在哪里,几个小时前在哪里,现在又在哪里。 因为整个过程太魔幻,明扬低下头开始乐。 他靠着明帆的肩,猜想沈家骏知道了会怎样。 他以为自己能像以前那样瞒着所有人,但叶子华总能在关键时刻瞬移开大,一巴掌好死不死拍自己背上。 可他又发现沈家骏太喜欢自己了,想瞒也根本瞒不了。 第96章 他仍然以为自己只是一点点地喜欢沈家骏,夜晚降临时却意识到这大错特错。他们在鬼屋教学楼相拥,在宿舍楼的阳台上接吻,他的眼睛里全是沈家骏抽烟的背影,他喜欢这个人到一种非常恐怖的程度。 一个透明的物体,终于找到了于它而言最瑰丽的折射。 尽管入射角度有些问题,但和什么都没有的现状相比,这已经十分无伤大雅了。 家骏啊。 不管是十六岁的家骏,还是十八岁的家骏,还是二十五六岁,三十五六岁,八十五六岁的家骏。 我将留一封信给你。 能走到今天,我已没有任何遗憾。 第51章 美丽 大概在二年级的时候,明扬发现自己是一个聪明人。爷爷奶奶说明初弥也很聪明,明扬能理解,因为他和明帆都像明初弥一样聪明。 他教同学骗司机叔叔生病了想坐拖拉机,这样能少走一段路去上学;他教隔壁的小孩子拼音,唬着所有人按自己偷学的风水去菜地里偷菜。 是爷爷奶奶告诉他这样不行。 是爷爷奶奶教会他做善良的人。 高二上学期,明扬拿下物理竞赛国家级一等奖,宋易和沈家骏国二,明帆国三,其余人都陪跑了。 下学期时,沈家骏问明扬参不参加夏令营,明扬想了想说去,因为又可以短暂地谈几个月恋爱。 高三时,明扬非常习惯跟沈家骏搞颜色。 高考前,沈家骏说毕业后我们就在一起,明扬没拒绝也没答应,他笑了笑说“我好像有点舍不得。” 那时沈家骏一米八六,明扬还是一米八二。 沈家骏太帅了,帅得一骑绝尘,连周围的空气都比别人自由狂野。毕业时很多学妹来跟他俩合影,明扬和沈家骏在一位学妹的照片里十指相扣,谁都没有发现,不知道学妹以后会不会发现。 鸽子奶奶回到沿海,去照顾她那比鸽子还烦人的大孙子。 父母离了婚。 明扬还记得,自己是和沈家骏看权游第二季时接到消息的。 爷爷合上了眼,在留有树荫的病床上去找奶奶了。 那天晚上明扬就梦到了大雪,特别大,大到根本看不清天空。 就如高一坐在教室里看的那部电影一般,漫天的大雪,只有自己在大雪里慢慢地走。他看到远山冲,看到村落慢慢被大雪覆盖,变成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白色。他看见房子的另一半没有被冲垮,而是在大雪中安稳存在着,漏出窗内的点点灯火。 他意识到沈家骏是那盏灯火,但自己已经没办法接纳他。 他只能做到“喜欢”,这辈子都做不到“爱”了。 大一的十二月,明帆在北方知名的军工大学,邀请哥哥一起来看雪。明扬立在雪中,仰头看了很久天,扭头又看了很久弟弟。 “明帆?”他说。 “嗯,”明矾还是不善表达,但好在周围大部分男生都不善表达,“什么事?” “你现在照顾人的本事怎么样?”哥哥问。 “您觉得呢?”弟弟撅着嘴答。 明扬稀稀拉拉笑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说:“狗地方真冷,快去找个店坐炕上吃串。” “你问这个干嘛?”明帆小跑跟上。 “妈咋样?”明扬揽过明帆的肩。 “好得很。”明帆掐明扬的腰,“爸咋样?” “好得很,”明扬摊开手笑,“大概吧?” 大概是语气太随便,兄弟俩一起笑起来。 走了一段距离,明扬忽然喊住明帆,看了他很久很久。 “干嘛啊,”明帆抱了抱他,“走啊。” 明扬突然捂住弟弟的耳挂说:“不会照顾人也没关系。” 你还很笨,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那一年是2012年。 明帆记得很清楚。 2012年12月14日,明扬在出租屋中确认死亡。男生在衣柜中上吊自杀,胸前挂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年仅18岁。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章完结吧(大概?) 第四卷 黎明 第52章 呼吸 澳大利亚。 一个中国学生吃麻辣烫吃不过当地人的国家。 如果你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知性勇敢,你甚至能用土澳方言跟动物搭话——活腻了可以试试。动物们会用流利的异次元英语霸凌你,让你一整天都在考虑毁灭地球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老密的课你能听懂吗?”教室后排基得发紫,一个男生死死扒着同桌的衣领,说什么都不让他走,“给我一个方向!沈哥!给我一个方向!” “……松手,”被抓的男生叹了口气,“听不懂你还去交流中心做志愿?ddl在你眼里是坨大便?” “那不然呢?” 沈家骏大翻白眼。 成年人的世界十分虚伪,新朋友大多面善,但十个里九个表里不一。学习上正人君子,放学后铁壁炮王——舒旻就这样,学习上甚至都没到正人君子的程度。 沈家骏提起书包就走:“我没空,自己去看相关api的教程,这报告入个门就行了。实在搞不出来乱写个方程把回归曲线凑出来。开篇随便找个人类搞不定的领域胡扯,只要用上机器学习这四个字你就是满绩。” “这么敷衍的吗?”舒旻傻眼,“难不成你报告已经交了?” 第97章 毕竟你挂科了不关我事。沈家骏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我提前跟教授发邮件了,有事回国,报告先交。” “你不会还想提前毕业吧?!”舒旻在身后喊。 “也不是不行。”沈家骏招招手,懒散地点头溜了。他一向背不好书包,肩带拉老长,要多懒散有多懒散。 帅不? 舒旻小声问前排女生。 前排女生恼火地飞踢一脚:“我都特意来蹭课听尼玛天书了,你发挥个屁的作用。不是要你推我微信吗?!” “那我哪敢啊,”舒旻双手抱拳大喊冤枉,“你没看到啊?我刚开口沈哥就瞪我!要说你自己去说,我多纯洁啊,我干不来。” 你纯洁,女生给这话干懵了,你纯洁在哪里? 是至今还没染病的强健体魄给了你莫名的自信吗? 舒旻讪讪,识趣地闭嘴了。 刚认识的时候,他发现沈家骏不喜欢接触中国人,连带着中国的软件,中国的食品,甚至连中国话都不爱说。一开始留子们说他崇洋媚外,时间久了却发现,他就是单纯不爱人这个物种。 可能中国人说他讨厌中国,澳洲人说他讨厌澳洲。 舒旻总结了一下,用数学归纳法列一段假设并得出结论,沈家骏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地球人。 他不怕死,马上就去沈家骏跟前凑脸儿,问你干嘛这样。 沈家骏瞥了他一眼问,你知道自己在留学圈里风评很差吗? 舒旻眨眨眼答:“我知道啊。” “那你问我?”沈家骏头回笑了,“那你咋不问自己干嘛这样?” 因为我想干别人的欲望又不长别人身上,舒旻想,我想干嘛干嘛,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着。 他以为自己搞懂沈家骏这个人了。24k纯金逼王就是单纯地蔑视低能生物——有的人是这样的,脑子聪明点儿就嫌弃大众的智商低。但过了一段时间,沈家骏又会脸色怪异地拉住他,隐晦地问你他妈干那档子事是不是你情我愿。 舒旻觉得能问这问题的人应该是个正常人。 但沈家骏的行为哪哪都算不上正常。 “我觉得他脑子里没有喜欢别人的意识,”舒旻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放弃吧,就是天仙下凡了,章子怡周迅汤唯这些漂亮明星的脸挨个换一遍沈家骏都跟看白纸一样。” 女生叹了口气,难过地打开手机约饭:“你是不是就认得这三个人?” “你怎么知道?”舒旻眨眨眼,随即悲愤地拍了拍大腿,“姐姐这是重点吗?!” 沈家骏从不参加任何活动,刷学分的另算。他长得一副有钱样,住得也一副有钱样,但他的精神世界很贫瘠,除了3d渲染就只剩吃饭。 吃,嘎嘎吃。 吃饭跟他妈吃人一样。 少吃一口营养就跟不上。 舒旻干过一傻逼事,他在学校草坪附近钻研过沈家骏的鼻孔。 “你干嘛?!”沈家骏吓得直往后缩,终于有一副正常成年人的样子,“你有病啊?!” “我在感受你的呼吸,”舒旻严肃地答,“我在想你的呼吸力度是不是比正常人强。” “为什么?”沈家骏跟尼玛看鬼一样。 “因为你吃太多了!”舒旻怪叫道,“你的代谢很不正常!” 沈家骏哈哈大笑。他好像从没这样笑过,笑得耳朵边都嗡嗡响。 “一起吗?”女生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今天五十刀能喝好多杯。” “不,”舒旻摇摇头,“我不来,我也不会喊沈家骏来。” “你是一点忙都不肯帮?”女生瞪他。 “我请你吃饭吧,”舒旻叹了口气,“真帮不了。” 也许沈家骏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什么样,但舒旻知道,他感觉自己能记很久。 要知道世界是五颜六色的——世界当然是五颜六色的,但沈家骏却十分苍白。 像是永远地留在了某一段岁月里。 澳洲的十二月很魔幻,不穿外套能突然冷死,穿了外套能突然热死,一天内轮番表演春夏秋冬。舒旻为了沈家骏的名声,不得不奔波在各种饭局之间。他跟沈家骏邀功,沈家骏回一句你来我家拿菜。 “拿什么菜?”无敌富二代瞪大双眼,“你觉得我做饭?” “不知道,反正拿走,”沈家骏发了一张冰箱的照片,“不拿我就给房东了。” 舒旻很烦沈家骏的房东,屁大点事就要喊,口袋里掉出个套能否定你的全部人生——别问舒旻怎么知道的,他缺点一堆,其中一个就是神烦别人当面教育他,唧唧歪歪指出他有啥缺点。 他没朋友——他当然没朋友了,皇帝只有一个,苏培盛勉强算跟班。 舒旻也没想通沈家骏怎么受得了他的。 这脑瘫富二代为了房东三秒的不如意,吃完饭就冲沈家骏家里拿菜去了。沈家骏住的倒是不含糊,一看房租就贵,采光良好不说,四面八方都能通风。他正靠在窗边打电话,见喊的人真在门口站着,便诧异地指向门口的拖鞋。 “我明天的飞机,”沈家骏抱着胳膊说,“你已经到了?” “嗯,”电话声很大,舒旻耳背都能听见另一端的嚎叫,“我都快期末了大兄弟,为了后天那逼我通宵了三天,这会儿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你后天去他那呕,”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你呕给那逼看。” 第98章 电话那边突然没说话了。 舒旻顺着沈家骏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一张很炸裂的照片。照片放在餐桌上,旁边是没吃完的法棍,法棍旁边一碗吃一半的螺蛳粉,螺蛳粉旁边是沾着油的筷子。 留子嘛,中西结合的吃法不稀奇。 但哪个留子没事对着一张接吻照吃饭啊? 舒旻定睛一瞧,顿时惊得头皮发麻。 沈家骏已经很帅了,但沈家骏的接吻对象居然帅得不像活人。这几年有关3d的图像技术飞速发展,舒旻第一眼以为沈家骏自己建了个模。 他不由地走上前看,甚至都没注意沈家骏在盯着他。照片里的男生只有侧脸,头型圆润,下颌线好看到离谱。舒旻当真没看出男女,正要拿起来仔细看,沈家骏挂断了电话,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哥们,行了。”沈家骏说。 “男……的?”舒旻艰难地问。 “嗯,”沈家骏答,“男的。” 舒旻对别人的私生活一向宽容,他只恐自己的同,朋友同不同无所谓。他突然十分生气,感觉沈家骏背叛了自己打造的完美人设——开什么玩笑啊!多亏我的游说,你现在可是眼里没有爱情只有学习的高智商高情商工科美男啊! 去你的,搞半天不接近女人是因为这?! 我他妈逢人就说你无欲无求!我说你心比金坚!我还说你眼里只有对学术和吃饭的渴望!他妈的!我以为你多高尚呢! 舒旻气得扭过头喊:“好你个沈家骏啊?!你真他娘能耐啊喜欢男的不敢说?一个这破事有什么好瞒的?咱们朋友两年多了在你眼里啥也不是啊!” 沈家骏撇过头憋笑,赶紧摸了根烟点上:“抽烟吗?” 舒旻更尼玛生气了:“操,你还抽烟!操!我他妈彻底给你立反人设了!” 沈家骏抽着烟笑,呛着了,干脆扶着窗台狂笑。 舒旻咬牙切齿踹了一脚凳子,踹完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坐在地上嘎嘎乐了起来。 “菜呢?”都这会儿了他还记得让房东不高兴,“你要给我的菜呢?” 沈家骏指着冰箱答:“全在里面,我装好了。” 舒旻手脚并用地爬到冰箱前,十分随意地回头问:“照片里是你男朋友啊?”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他想,都接吻了不是男朋友是什么? 可他看向沈家骏,沈家骏也在烟雾缭绕中看向他。 只一瞬,沈家骏又重新回到无声的苍白里。 “不是,”他低下头说,“我们……” 他如鲠在喉,甚至满腔疲惫的恨意。 “我们什么都不是。” 第53章 你我 其实这一天沈家骏等了很久。 他一直在等自己说出口,向全世界宣告他和那个人什么都不是。 “对,”他苦笑地直起身,只好又无力地重复一遍道,“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们在能抵达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接吻。 但我们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噢,没事,”舒旻了然地放下照片,“你当我刚才崩了个屁,当我啥也没问。” 沈家骏拖着僵硬的身体回到餐桌:“滚吧,关门。” 舒旻点点头,提着大袋子飞走了。 整个房间陷入寂静,空气中全是螺蛳粉的味道,专门勾引中国干饭积极分子。沈家骏盯着门看了很久,盯着螺蛳粉看了很久,最后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你有病是不是?”他指着照片里的人问,“你他妈到底为什么骗人?” 照片里的人忙着接吻,根本没空搭理他。 窗外夕阳大好,好到甚至能猜得出港湾大桥有多少人在拍照。 十二月,十二月,狗日的十二月。 南半球正要入夏。 ——你他妈却要看雪。 你有病是不是? 听说人在剧烈情绪波动时,大脑会自我保护地选择遗忘。沈家骏根本不想回去,他只要听见省城的名字就作呕,有关细节的画面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 那个十八岁的男生对任何事都没反应,除了“死”这个字。 谁死了啊? 你骂谁死了啊? 他咒骂着所有靠近自己的人,短短时间内完成缺勤两个月休学再退学的光辉战绩。每天浑浑噩噩地待在家里吃喝拉撒,感觉省城的空气里百分之八十是剧毒。 高考六百多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就剩个分数。 “开门!我再说最后一遍!开门!” 沈佳欢没料到读个高中把弟弟读废了,赶到家时直接对着房门拳打脚踢:“沈家骏你他妈听得见吗!你在里头骗谁呢你?!你以为在家躺着这事儿就能躺过去吗!” 沈妈摇着头,一个劲地拉她:“悠着点儿,家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说话别这么冲。” 沈佳欢一听这话拍更凶了:“沈家骏!你不作声可以!你没聋吧?” 房门里一片死寂,做姐姐的强忍泪水替弟弟喊:“我告诉你!人!死了!” “明扬死了!” “没死!”房间里传来吼声。 “死了!”姐姐也吼。 “没!死!”房间里又传来更疯的吼声。 “死!了!”姐姐也更疯地吼。 忘记反复了多少次,直到弟弟打开房门,抱着姐姐使劲哭。 第99章 “没死,”弟弟边哭边嚎,“没死,是不是?” 这个蠢材弟弟跟吃了猪快长一样又高又帅,卖给杀猪的一定赚翻了。 “死了,”姐姐明明不认识明扬,却跟弟弟一起掉下了眼泪,“但是我替你担着,我来接受这个现实,在我这儿明扬死了,在你那儿明扬活着,好不好?” “我替你记一辈子,你向前走。” 她不敢抬头看,不敢去看男生一直没刮的胡子,不敢去看男生紧闭的眼睛,不敢去看好多天没洗的粘腻头发。 她不敢去想这个人是自己的弟弟,她怕自己胸口痛死。 因为她现在就要痛死了。 沈家骏回国时,隔老远就看见等在出口的匡宁和叶子华。他们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点聚一次,匡宁和叶子华来接,然后三人坐明帆的车去远山冲。 他忘记了一大段痛苦,而姐姐替他记住了全部。 “又帅了啊,”叶子华穿着登山鞋,“这是打算干嘛?过度打扮吸引异性?” “你这么会说话干嘛不夸我?”匡宁踹他一脚,“我缺女朋友,缺得很。” “你缺个屁女朋友,”叶子华翻了个白眼,“你他妈缺德。” 三个人沉默了一下,互相偷看一眼,瞬间爆笑出声。 机场来来往往,男生们讲着学校趣事,忘记身边缺了一个先走的人。沈家骏审视着这俩混账,突然狐疑地指了指两人的鞋:“什么意思?怎么突然穿这么高档的鞋来接我?” “咱们直接去远山冲,”匡宁波澜不惊地说鬼话,“明天明帆外婆要去上坟,咱们跟她们错开。” “她终于开窍了?”沈家骏皱着眉,“终于想起自己多了个孙子啊?” “管她。”叶子华哼哼鼻子。 沈家骏行李不多,小小的箱子直接塞后备箱就行。他不喜欢高空上厕所,每次下飞机都要解决人生三急。明帆瘫着脸在停车场等,见匡宁和叶子华提着行李箱先来了,点点头,也不问,继续瘫着脸等最重要的那一位。 “我说你好歹有点表示,”叶子华示意他开后备箱,“每天的表情都跟欠我二五八万一样。” “没,”明帆软着性子解释,“我确实不太擅长做表情。” 这跟以前比已经是大进步——搁以前哪还会特意解释。哥哥一走,弟弟好像终于拿回了属于他的社交技能,大学也知道交朋友了。 匡宁叹着气想,世上总有些事会晚那一步。 来人世间一遭,就是为了修炼这无论怎么赶都会迟到的“那一步”。 既然沈家骏救不了明扬,那谁都救不了了。 “这逼掉厕所里了?”匡宁拧着眉看手机,“尿个尿十分钟,膀胱里塞炸弹了啊?” “操,笑死我,”叶子华一胳膊肘拐明帆身上,“我靠,你这都不笑?!” “上高速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丢下车,”沈家骏在身后骂骂咧咧地跑,“机场厕所要排队你不懂啊?你上去就尿啊?!” 好,明帆笑了。 “您这反射弧有点慢啊,”叶子华给这突然的一笑瘆住了,“司机大人,您赶紧上车,小的给您开门。” “骏儿啊!”他朝上车前要抽烟的人喊,“你坐副驾!” “噢!”沈家骏一脚踩灭没抽完的南京牌,“来了。” 他看了眼每回开车的明帆,明帆也看向他,甚至咧开嘴笑了一下。 沈家骏又想抽烟了。 他不傻,看得出明帆对自己跟对别人有很大不同。 他把我当成谁了? 明扬吗? 别来挨边,我可恨死明扬了。 远山冲的确很远,远到每一次去都以为是在异次元,从硬币的正面前往硬币的反面。开车路上沈家骏睡了,他每回坐这车都会睡,睡梦中必定会看到明扬,而对方必定会站在雪地里,穿着红衣服,跟《情书》电影里的高领毛衣一模一样。 但今天不是这个梦了。 他梦见了以前刚认识的时候。 早晨吃完油条,上午听着日复一日都在听的课,下午抽烟被发现,然后一起在教师后排看电影。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明扬出现在沈家骏的梦里。 真漂亮。 沈家骏做梦都在想,明扬怎么能这么漂亮? 那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各干各事,有谁会知道全校皆知的校草想成为所谓的普通人? 想拥有不出众的长相,想拥有看不懂这世界的脑袋,想活在没什么钱但好歹能过的家庭里。 太聪明不好,太显眼也不好。 高三时,沈家骏去过一次明扬家。 那小区沈家骏知道,专门给省城富人安排的,要安保有安保,有排面有排面,甚至在政策出台后还是学区房。家里没人,明扬站在玄关开灯,沈家骏总觉得明扬不想开。 房子一瞬间亮堂起来。诺大的客厅,诺大的餐厅,华丽到不适合出现在家里的吊灯,以及突然出现在转角的电梯。 官家人忌讳如此奢靡,请个算风水的来,估计所有家具都要换个遍。 “是我爸,”明扬笑道,“他的思想境界比较高深,对有钱的理解是民国军阀电视剧取景地。” “挺好,”沈家骏脑子里全是搞颜色,哑着嗓子去捞人,“大就行。” 明扬的耳朵马上红了。 第100章 “我发现你真的很能想,”沈家骏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是不是又想歪了?” “胡说八道!”明扬迅速退开,“我告诉你啊别太敏感!” 两人齐齐看向对方的裤子。 “噢,”沈家骏笑得头往一边歪,“你跟你小兄弟商量下?你跟他说快软,老子面子更重要。” “有病吧你!”明扬在玄关表演猪猪侠变身,“我洗澡去了妈的!” 那天叽歪了很久,把高三的压力全部融入欲望的光影中。 高考卷多难啊,未来多难啊,没有你的日子多难啊。 休学时用烟头烫了一下脉搏的位置,痛得想死,但身体还是不想去死。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书籍,想不明白伤痛要多庞大才活不下去。 每天都看新闻,每天都在等你的死讯出现在省城新闻里,每天到尽头了才发现只有世界的一个角落知道你不见了。 是啊我有病吧。 上哪儿找我这么有病的人啊? 沈家骏在朦胧睡意中睁开眼,自嘲地看着窗外笑。 “到了啊?”匡宁在后面睡得四仰八叉,砸吧嘴地清醒脑子道,“哎哟明帆你真牛,开这么远不困。” “所以我没敢睡啊!”叶子华邀功,“我每过半个小时就跟明帆说一次话!” “是你自言自语吧?”匡宁斜眼看他。 “你也知道明帆不搭理我。”叶子华欲哭无泪。 沈家骏打开车门,看向岔口处还在修的盘山小路。 他们还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跟明扬见面。 你在笑我吧? 沈家骏囫囵擦掉眼角的泪水,盯着郁郁葱葱的路口发呆。 笑我从前喜欢一个死人。 现在爱一座坟。 尾声 人间 远山冲每年都会变样,去年水库选址定了下来,在山脚前面。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政府拨款,路也会修。去年来的时候还在挖山头,今年车都能开进八百米了。 “这神仙外婆不会是因为修路了才肯来吧,”叶子华在最后小声逼逼,“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嘘,”匡宁看了一眼排头的明矾,“给他听见有你受的。” “明帆不是劝过好多次让她来吗?”叶子华还是很不高兴,“她到底为什么不来?去年清明节也不想来。” “因为以前没珍惜过,”明帆突然回头道,“现在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就更不敢来了。” 沈家骏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 他恶劣地扭头看向这张几乎相同的脸:“你终于舍得跟外婆吵架了?” 明帆愣了一下,咕哝着移开了视线。 “就这时候跟明扬像。”沈家骏说。 他每次来包里都会背一罐啤酒,在坟前和明扬再喝一次。明扬的坟请风水算过,在爷爷奶奶合葬的另一个山头,前面是水,后面是山,和地头蛇抢了好一阵才抢到这块地。 “你爷爷还好吗?”明帆突然扯住沈家骏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 “好得很,”沈家骏头也没回地说,“还能再打一次鬼子。” 暴躁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撕了这张脸。 嘎嘎吃了算了。 反正胃口好。 考雅思的时候沈家骏经常来,他甚至能在明扬坟前背单词。有一天晚上没有车了,沈家俊打开手电筒背,背到山后传来野猪还是黄鼠狼的声音才下山。 他坐在明扬的老家前面,盯着虚空抽了一晚上烟。 后来去澳洲了,都没想通那天晚上咋过的。 以前男生们觉得烧纸迷信,现在亲近的人走了,丧葬店里所有能烧的都买。店里常备信封,烧东西都要写上名字包好,不然死人哪知道好东西谁给的。 叶子华对此嗤之以鼻:“写个毛的名字,能给他烧桌游的就咱们了。明扬这逼心里没点数吗?” 匡宁还在酝酿情绪,一听直接笑岔气了。 这些人什么都烧,一开始是丧葬店的房子车子票子,到后来生活里碰到什么好东西都买来烧。 匡宁在美国留学,每次来都给明扬烧一张美元票子:“这张是乔治·华盛顿!看到没?这张是林肯!不是好兄弟真不会给你烧这么大的钞,五十块就这么没了,你跟他们斗地主要争点气,再牛的总统跟中国人打牌都只有输钱的份,懂吗!” “叶子华!”他回头喊,“把牌给明扬!” 叶子华打开袋子,里面全是剪碎的扑克牌和<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三国杀。明帆每次都不懂哥哥朋友的脑回路,这玩意不仅臭还烧不完,烧一次等好久。他回头去看沈家骏,对方正插着口袋抽烟,眼睛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像哥哥就在身边一样温柔地笑。 这仨总是有很多话说。 但他们从来不哭。 总是一件一件耐心地讲。 这次来得急,接机后直接上国道,现在已经到傍晚了。冬至后天黑得早,山下已经亮起了灯,狗吠从不远的山庄传来,可能是出摊的主人刚刚到家了。 回程是叶子华开车,他没喝酒,硬把手里的罐子塞给明帆:“你也喝点,二十岁了好歹,别跟个出门喝快乐水的小朋友一样。” 沈家骏不动声色地收走罐子:“他喝不了,酒精过敏。” 明帆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沈家骏淡淡地看向他,随后朝墓碑的照片努了努嘴。 第101章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往外说?明帆不高兴地瞪一眼“明扬”,胸口忽地溢出无法表达的难过。 他再也没法瞪明扬了。 而沈家骏也再也听不到明扬说话了。 “骏儿啊,”匡主持朝他招招手,“要收尾了,你跟明扬总结两句。” “哦,”沈家骏把没抽完的烟丢进火堆里,然后平淡地指挥道,“立正。” 三个男生知道要干嘛了。 “向后转是吧?”匡宁无奈地叹口气。 “嗯,”沈家骏点点头,“你监督一下那两母胎solo。” “你骂谁呢?!”叶子华暴跳而起。 “行了行了,”匡宁得心应手地掰住叶子华的脑袋,“少儿不宜,明帆也别看。” 男生们齐齐看向山下,山那头的树林前,一家屋子亮起了暖黄的灯。 一辆三轮车开着大号方向灯,缓缓从镇上回到无声的乡村里。 傍晚了,要吃饭了。 远山冲即将迎来今年的冬天。 会下雪吗? 沈家骏擦了擦墓碑的照片,轻轻在明扬的嘴角落下一吻。 真可惜啊,远山冲从不下大雪。 “走吧,”他看了眼已经烧干净的火堆,“把垃圾捡了,我们下山回家。”明帆想 “你总结什么了?”叶子华问。 “我说辛苦了,”沈家骏笑了起来,“花一个多小时听你俩逼逼。” 没等男生们发火,又慈眉善目地补充一句:“还全是废话。” 回程很快,因为匡宁和叶子华追着逼王一顿打。 如果是跟哥哥的朋友一起上山,明帆一般会很累。他很快就睡了,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是什么样。每年这时候他都会短暂地松口气,因为哥哥的朋友们只是单纯地想跟哥哥说话。 他们从不会像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那样,一定要给哥哥的死找一个原因。 毕竟不管什么原因,哥哥就是死了。 曾经双胞胎哥哥问过双胞胎弟弟一个问题,你觉得人生是巧克力味的屎还是屎味的巧克力,弟弟想了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巧克力和屎。 他觉得人生不一定要用这俩来形容,但哥哥贫瘠的幼年或许接触屎比接触巧克力还多。 血肉相连,如一道天沟。 回想起来,明扬从没有向谁求救过。他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他只想离痛苦远一点。明帆总觉得哥哥活得太紧张,所以两年前的12月14号,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明扬的表情,告诉自己哥哥真的看起来很安稳。 原来只有死才能让哥哥感到安稳吗? 原来我这么没用。 原来我也成了让哥哥痛苦的一部分。 “睡了?”沈家骏在副驾问。 “睡了,”匡宁看了眼明帆,“只要睡着了,他俩就长得一模一样。” 叶子开车比明帆快,匡宁撑着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你俩之后什么打算?我打算留在美国学习天体物理,之后能不能回国就看实验室的时间了。” “我也差不多,”叶子华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况,小指一钩,熟练地打转向灯道,“我的保研结果已经下来了,以后就是搞科研的崽种。” “你呢?”他一巴掌抓沈家骏肚子上,“什么打算?” “在纠结,”沈家骏瘫在座位放空自己,“现在是搞虚拟的黄金期,但我感觉vr来得快去得也快,现有的技术力顶多撑五年。” “你最想干什么?”匡宁问。 “不知道,”沈家骏老实说,“我没有活着的实感,根本无所谓自己在哪儿。” 学分修了一堆,猛地反应过来真能提前毕业。 走在路上有人吹口哨,心情好就对着美女帅哥比个心,心情不好就跟着吹口哨,比一比咱俩谁更油腻。 没有廉耻心,没有道德感,脑袋空空,两手摇晃。 “那你还能喜欢其他人么?”叶子华轻声问。 “不知道,”沈家骏捂住眼睛,死死抑制掉眼泪的冲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被明扬骗了,”他呜咽地说,“他跟我亲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不像假的。” “他跟我说毕业后找个机会在一起……他哪里要的是一个机会,他分明要的是一次奇迹。” 沈家骏的眼前,突然闪过高中三年的浮光掠影,明扬的笑,明扬说过的话,明扬在任何时间看向的任何一个沈家骏。 他任性地挑选这些瞬间,然后把18岁的沈家骏也带走了。 “他留下一句向前走有什么用?我往哪儿前?你们都能往前,我往哪儿前?” “他不能走的时候让我什么都不是,他不能这么自私啊……” 沈家骏闭上眼,很想在这段过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明扬实在太残忍了。 他自知庞大的痛苦无法表达,便让沈家骏原封不动地亲自体验一遍。 “他吃死了我会原谅他。” 沈家骏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控诉道:“他吃死了我会千方百计用上所有时间来原谅他。” 剧烈起伏的胸前,挂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它的来历并不重要,因为共同佩戴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界里。 车内只余寂寞的呼吸声。 红灯了。 ==================== 第102章 # 后记 ==================== 首先,非常感谢点开这个故事的你。(鞠躬) 我由衷希望,这个故事里没有与你相像的一部分。 我想了很久后记该怎么开头,打开电脑就觉得得为自己辩解两句。(笑)比如一开始也没想明扬会真的离开,或许沈家骏可以一鼓作气拯救他……可真到明扬被伤害的那一刻我又在想,怎么救?沈家骏拿什么救? 爱情最终会走向结束的原因,往往是因为最开始就存在的裂缝。 沈家骏喜欢了一个易碎的明扬,而这并非是因为共情,或许是因为特别,因为怜惜。无论我再如何修饰,他都无法知道明扬拿起刀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在我的世界观中,单方面被拯救是绝对不存在的。 写下“远山冲从不下大雪”的那一天,我所在的城市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因为刚刚搬来不了解生态,朋友跟我说这或许是今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不知道大家认为最难熬的情绪是什么,我个人认为是“委屈”。当事情以“我明明”开头,不可逆转的被误解就充斥在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那眼神说你就是这样的。久而久之,你也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委屈”里活。 令我十分难过的是,明扬最终还是会独自走向黑暗的衣柜。 在那里他不是委屈的,没有视线,没有交谈,更不需要他为了什么去辩解“我明明”。 我明明也想当普通人的,我明明也想吃妈妈做的饭,我明明努力过了,我明明也想发脾气,那么多个我明明,我明明…… 或许穷尽一生,沈家骏也不知道明扬怎么会有那么多个“我明明”。但现在,明扬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让沈家骏感同身受。 另外,关于明扬留下的信,那封信并不是纸质的,我想后续会有答案。这篇故事会有续卷,或许不怎么讨喜,但我还是任性地想完成它,为此先说一声抱歉。 以上,再次表达诚挚的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