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美人 第一册》 第1章 千里寻夫 大燕朝,昌隆七年夏。 京城最繁华的旺国街上,最近半月总能见到一位衣着素净的妇人带着名三岁的女娃,见人就问“你知道上届状元郎凌德恺住哪儿吗?”她面色憔悴,神带倦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而被问的人,总是一致的摇头“不知道”。 旺国街周围的商贩、百姓们每每被问及时,或同情,或惋惜,或愠怒,可谁都不能给她最真实的答案,甚至还有人劝她早些离开京城回转家乡。 一名买油炸花生米的青衣妇人望着打听寻人的妇人背影,见她走远,方轻声问笑林客栈的掌柜娘子:“高大嫂,她是凌驸马的什么人?” 掌柜娘子面露怜悯,拉了青衣妇人到一边说话,“她叫谢如茵,是梓州东溪县人氏,带着婆母、儿女近来住在我家客栈的下等房里。”她小心地左望右顾,生怕被不熟的人听了去,“据她所言,是凌驸马的结发妻。” 青衣妇人瞪大眼睛,惊得忘了眨眼,“整个京城皆知昌隆四年端午节,凌状元娶了当朝神宁大公主为妻。” 若谢如茵所言属实,状元郎凌德恺岂不犯有欺君之罪,家有发妻,却说不曾婚配,还尚公主做驸马。 谢如茵带着女儿云罗和往常一样穿梭在京城人流最多的街道上,见到人就上前打听“你知道状元郎凌德恺住哪儿吗?” 天色,暗了下来。夜幕笼罩四野,夜空繁星点点,如钻明亮,如眼柔和。白日的炎热依旧在,京城的百姓三五成群地坐在院里、倚在树荫下纳凉,护城河两侧多了消暑闲聊的人群。 谢如茵抱着已睡熟的女儿,拐过陌生的街头,正要折入旺国街后巷回客栈,暗处蹿出两名彪形大汉,连推带抓制住她和怀中的孩子,直将她们母女往停放的轿中推,“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云罗原已睡熟,听到母亲的叫喊声倏地启开双眸,疑惑地看着已被推入轿中的母亲。 大汉甲粗鲁地将一块布团塞到了嘴里,恶狠狠地道:“你不是要见凌状元么?我们这就带你去。” 谢如茵抱紧了云罗,云罗亦死死地搂住母亲的脖子。 两名大汉抬轿穿街过巷。 谢如茵心跳加速,她寻了半个多月,一直打听不到他的下落,这两个不认识的汉子真能带她见到夫君凌德恺?难道是凌德恺派来的人?可他们也太凶了。 这是位于城西的一座寻常百姓小院,宅门上的牌匾空无一字,入了宅门不足五尺就是前院的三间正房,正房西侧有道两人并行的垂花门,穿过垂花门不足六尺便是后院,东有厨房、杂房,西有两间厢房,又有三间正房,与前院形成了一个天井式的四方小院。小院无花园,院中有张石桌、四只石杌,人坐其间,显得压抑而拥挤。 一名着蓝底洇染白花衣衫的婆子进入花厅,她长着一张吊桃脸,目露凶像,不笑不怒,冷冰冰地为谢如茵倒了一杯凉茶,“砰”的一声重重搁下,直溅得茶水四溢,一杯水便洒去了三分。 云罗从这婆子身上瞧见了敌意,往谢如茵怀里扎了两分。 谢如茵捧起茶盏,柔声道:“喝点凉茶。” 云罗看着谢如茵因为天热变得红扑扑的脸颊,甜甜地道:“娘亲喝!”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母女二人寻声望去:一个身材高挑、衣着华贵的男子穿过垂花门正缓缓而至。他长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剑眉微挑,下颌高扬,一双桃花眼含着凉薄,薄唇两角含着几许鄙夷之色。 谢如茵突然起身,笑如三月繁花般烂漫,“夫君。” 凌德恺漠然不屑的审视,神色中难掩冰冷,“我现在是驸马,是当朝神宁大公主的夫婿。” 原本笑着的谢如茵,笑意顿消,一脸错愕,思绪在此刻似被冰冻,她难以反应过来。 凌德恺昂首傲视,“神宁是我唯一的妻。” 神宁公主是他的妻,那谢如茵是什么? 谢如茵曾是梓州东溪县杏花镇最美丽、贤惠的女子,父兄皆是秀才,在镇上是出名的书香门第。当她的姑母、凌三娘子保媒,将她说与凌德恺时,凌德恺生怕配不上她,几次三番去谢家干活、跑腿,以此讨好谢如茵的父兄。谢如茵因着父兄的缘故,从小就对读书人心生好感,见他待自己一片真心,方才点头应下婚事。 此刻,谢如茵怔得如冰雕石刻一般,眼里含着屈辱的泪,拼命地想忍住,咬着双唇,泪还是不听使唤地静默滑落,化成断线的珠子,“那我呢?我呢……” “你……”凌德恺不是与她商量,而是来告诉她:他的决定。“你……是我弟弟凌德悌之妻谢氏。只要你承认这个身份,我会给你和娘一样的照顾,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凌德恺所说的娘是他的母亲、谢如茵的婆母冯氏。冯氏这些天与凌学文留在客栈休息,偶尔也会出去打听凌德恺的消息。 凌德悌是凌德恺的弟弟,而凌德悌不足三岁便夭折了。 泪,如决堤的海,谢如茵泪流满面。心,袭卷着愤怒与浓浓的羞辱,“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明明是夫妻,却要她说自己是他弟媳,那她所生的学文、云罗是什么,也成了他的侄儿、侄女。 凌德恺冷冷地扫过谢如茵的脸,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无情而果决地问:“你只需回答我,答应或是不答应?” 谢如茵带着哭腔急呼一声“凌德恺”,音未落已失声痛哭,哭声乍起,似竭力控抑,又似尽情宣泄,回荡于空中,让人听来份外凄惨。“我若是德悌的妻子,学文、云罗就成了笑话。德悌早亡,两个孩子怎么来的?旁人如何看学文与云罗?”她不在乎自己,她更在乎一双儿女的幸福。 凌德恺微眯着眼睛,带着怒意大声斥问:“你不同意我的安排?”眸光里都是责备,他许以她荣华安稳,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如茵从小到大,皆被父兄告诫做一个怎样诚实的人,正直的人。她有尊严,她是凌德恺的妻,却要在名分上说成是凌德悌那个早亡人的妻。“我不同意!” 凌德恺腾地起身,似要发作,却又强行抑下,冷声道:“我劝你仔细想想再做决定。” 洞房花烛夜,他曾对谢如茵许下诺言,定要给她一个风光荣华的明天。而今,他是风光了,却是他与别人做夫妻。他得拥荣华,却是对她的背叛。 谢如茵死死地咬住唇,直将下唇咬出血来,“你……给我一纸休书吧。”宁可被休,也不要做所谓凌德悌的妻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双儿女将来能面对世人。 凌德恺的眸里掠过一丝阴狠,“给你休书就是承认你、我曾是夫妻。”如此,他便犯有欺君之罪,怎会写给她一纸休书,那可是能让他失去荣华和获罪的证据,“如茵,我能为你设想这么多,你就不能为我所想?”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怎可放手荣华,他只想得到更多的尊贵。 谢如茵泪雨滂沱,湿了双颊,“你休了我吧!”近乎央求,她无法与当朝公主争夺丈夫,只求继续过着平稳安宁的日子,“我愿领着一双儿女回乡度日,不再阻你的富贵路。” “你……”凌德恺没想她会如此固执,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让她做凌家的二太太,只是他们再做不得夫妻。 (ps:来看书的,浣浣都盼留下足印哦,o(n_n)o拜谢!求收藏!求推荐票了!) 第2章 故人心变 谢如茵不想再见他,这个男人可共贫寒,却难同富贵,既然他变心,她又何苦缠着他,不如毅然地放手。他既无情,她便不要。“我只想学文、云罗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她不要顶着旁人妻子的名分!自小到大,学的、懂的都是如何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做一个贤妻良母,就算为了一双儿女,她也不能同意凌德恺的决定。 “不知好歹!”他面露厌恶地拂袖而去,仿佛这个地方、这里的人都是他道不出的厌恶,来匆匆,去亦匆匆。 泪水,朦胧了谢如茵的双眼,他的身影在她的眼里化成了一团黑影。 谢如茵扒在案几上嚎啕大哭,直哭得浑身轻颤。 云罗的小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胸腔里跳跃着愤怒的火苗。这火苗似要破腔而出,似要将这世界都烧成个灰烬。当云罗穿越而来,变成谢如茵怀里吃奶的孩子,看到那一张久违的、属于母亲的脸,她乐得哭出了泪来。她静默地感受着梦寐以求的母爱,安心做她的女儿,想再享受一回童年的美好时光。 前世的云罗是孤儿。父亲在她出生那年出国深造,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死于车祸,因联系不上国外再婚的父亲,她被迫送入福利院。她做梦都渴望有个家,有疼她的父母、长辈。为了得到院长和孤儿院叔叔、阿姨的喜爱,她努力学习,让自己成为孤儿院里成绩最优异的孩子。十七岁那年,她顺利考上s市重点大学。四年大学生活,从大二开始她就是大学里的学霸、学生会副主席。不曾想,在毕业酒会上喝醉了酒,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个摇摇学步,呀呀学语的小女孩。 云罗扁着小嘴,眼里蓄着泪很想陪母亲大哭一场,转而又想她若一哭,谢如茵会更伤心,只化成一句:“娘,我饿。” 谢如茵止住哭泣,抹干眼泪去寻冷面婆子取吃食,不多会儿就从厨房捧了饭菜来。 一只半大的黑白花纹猫闻着肉香,从偏厅临街的窗户上跳进来,围着八仙桌“喵呜”叫过不停。 谢如茵抛了两块肉给花猫。 今晨,谢如茵只吃了半个馒头,另外半个被云罗吃了。中午时,她给云罗买了二两阳春面,她只喝了半碗面汤。即便现在又累又饿,她还是没有胃口。 云罗仰头看着心事重重的母亲,“我永远跟娘在一起。” 这一句最寻常却出自真心的话,顿时令谢如茵怔怔凝眸,泪盈于睫,她伸手轻抚着云罗的小脑袋。花猫悲惨地发出几声低低地、痛苦的呜咽,谢如茵一扭头,花猫蹬着四肢,口吐白沫。 菜里有毒!此念一闪,谢如茵一把推开云罗的碗,惊得整个人无法相信,可那花猫确实死了,吃了她抛的肉中毒死了。 再呆下去必死无疑! 谢如茵趁婆子不备推开后院临街的窗户,抱了云罗从窗口逃走。 待婆子发现谢如茵母女不见,已经是一刻钟后,这院里只得她一人在此看守,当即去了神宁大公主府禀报。 凌德恺听罢,抬腿就赏了婆子两脚“废物!连个人都盯不住!”若让朝臣知道他在老家曾有发妻,这罪名可就大了:欺君之罪,足可杀头。不行!到手的荣华岂可溜走,更不能获罪。薄唇无情一咬,喝了声“滚!”婆子吓得立马退去。 半个时辰后,凌德恺绘好了画像:一个鹅蛋脸的年轻妇人,头上裹着蓝色碎花布头巾,左侧别着一枝梅花银钗,清秀可人。“来人,传穆护卫!” 话音刚落,“砰啷”一声书房的门被人踹开,一袭华衣的妇人站在门口,一见凌德恺手里拿着女人画像,她提着裙摆,花颜失色:“说!你画的是谁?你是不是又被哪个狐媚子给迷花眼了,啊?”竟是神宁大公主见他绘了女人画像,打翻了醋坛子,一副说不清楚就要与他拼命的模样。 凌德恺勾唇一笑,柔声唤了声“神宁”。 神宁厉声道:“少哄我,说不清画上是谁我饶不得你。”难怪今晚瞧不见他的人,竟是躲在书房画美人图。 谢如茵入京城半月,寻他半月,只怕现下知道他在梓州有发妻的人不少,他不打算再骗了。“是早前与我有过婚约的谢氏。”他曾与神宁提过,在老家是订过亲的。眼珠一转,神宁最是霸道,为防他日神宁大闹,倒不如实言相告,凌德恺拿定主意:“她……其实是我的发妻。” 神宁凤目肃厉,目闪剑光,“混蛋!”手臂一抬,狠狠地在凌德恺胳膊上拧了一把,似要把肉给拧下去,他却不敢叫疼,“她是你发妻,本宫是什么?凌德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 不能触怒了神宁,否则那将是灭顶之灾,凌德恺忙深情款款地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公主太美,怪公主初次与我相识,凌乱我的心。让我食不知味、夜难成寐,让我终晓什么是爱情,那一刻,便是为你死了也甘愿。” 他的情话,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物。 可神宁还想着欺骗她的事,有发妻不说,还绘她的画像,难道他到底忘不了那个贱女人? 凌德恺灵机一动,抱住神宁就是一阵热烈的亲吻,与她唇齿纠缠,让她难以拒绝。她失了平稳的呼吸,落在他怀里,初是挣扎,挥舞着拳头不停的击打他,他还是不放,只与她继续,终是用热情减轻了她的怒意。如此炽烈的吻,这样深情的交融,令她无法回拒。 待凌德恺松开神宁,她愤然道:“有她没我,选她还是选我?若是选她,明儿我们就和离,大皇姐、二皇姐都是和离过的,本宫不在乎……” 和离后的公主,依旧可以挑优秀男人为夫,世人常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便是这个理。 “我的公主,是我错了!我选你,我自是选你!”凌德恺越发将神宁拥得紧了,“与她成亲时,我不懂感情,是奉母命娶她。在我心里,唯公主才是我妻。” 神宁含着泪,半是娇嗔,半是逼迫,“不能有她!她若活着,让皇兄知晓她的存在,便是我们联手欺瞒了皇兄,欺骗了母后。” “好!好!”凌德恺一面哄着**,一面道:“你说怎么办?” “杀了谢氏!我就当再无这事!”神宁虽很怒,见他认错,也不愿再闹,既然事是由谢如茵而起,除掉谢如茵这个麻烦便是。见他不接话,她的怒意又回升两分,“怎么,你舍不得?” 神宁知晓真相,他也少了许多解释,以神宁对他的喜欢,万不会告诉皇帝和太后实情,还会替她遮掩。现下,神宁已经为他育下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已有两岁多的昭宁郡主,还有刚满一岁的儿子凌学武。他们才是他凌德恺的儿女,他们身上有着一半高贵的皇家血统,凌德恺咬咬牙:“好。” 神宁释然而笑,“可不许骗我,我要她死。” 他的妻,唯她一个。 她绝不容许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谢如茵必须得死。 穆侍卫到了,垂手静立在侧,等候凌德恺的吩咐。 凌德恺看了眼还有些愠怒的神宁,低声道:“黄金二十两,杀梓州东溪县谢氏!” 穆侍卫一阵错愕,让他去杀一个女人,他是护卫而非杀手。 神宁动了动身子,对于凌德恺的所为颇是满意。只要他对她一个人心软就好,至于旁的女人,心狠也是无妨。 神宁对穆侍卫道:“这事儿要办得干净利落,最好找江湖杀手去做,不能让人怀疑到是本宫和驸马爷的意思。听明白了?” 穆侍卫抱拳道:“属下明白!”退出偏厅,只见神宁摇摇曳曳走近凌德恺,定定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德恺,你要是敢对旁的女人生情,我便要你杀了她!今生今世,你喜欢的女人唯我一个!你的妻只我一人。” 她说得狠决,换来的是凌德恺得意的一笑,“我的公主,为夫心里、眼里可只有你。” 神宁挑着秀眉,“最好如此。” 他弯腰将她横抱怀中,四眸相对,换来的是彼此会意的笑,穿过珠帘大踏步移往牙床。 第3章 追杀妻女 003追杀妻女 夜色中的洛阳城外,显得陌生而令人恐惧。不到四岁的云罗被母亲抱在怀里,她又热又饿,能听到母亲谢如茵急促的喘息声,她紧搂着母亲的脖子,生怕她喘不过气就没了命。就算是累极了,谢如茵也不敢停下,只拼命地奔跑,生怕被后面的杀手追上。 谢如茵抱着云罗钻进一片半人多高的杂草丛中,走了不多远以为安全了,便蹲下身子藏匿草丛中。 骑马追来的是三个杀手间的一个,他戴着纱帷帽,动作快捷、轻盈。 杀手进了林间,左顾右看,不能再失手了,二十金的悬赏必须到手。男人扯开嗓子,对着山林大喊:“大妹子,快出来!我瞧见你了!” 谢如茵浑身冰冷,她又不是傻子,就这样出去指定会被杀死。 云罗浑身一颤,内急得紧,可现下她不能出去,更不能平白误了母亲了性命。 母女二人蜷缩在草丛中,就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可就算是如此,杀手如一只敏锐的鹰,手握着宝剑,在草丛中寻觅起人来。 他很快就要过来了,正是她们藏身之地。 谢如茵抱紧云罗俯身轻步移动。几个武功高强的杀手如影随行,一路追杀,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云罗,只要她出去也许云罗还能有一线生机。她低声道:“云罗,乖乖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夜色里云罗瞧见母亲脸颊上泛着的水光,母亲又哭了。 谢如茵轻柔而怜爱地抚着云罗的脸蛋,“包袱里有讨来的馒头,饿了就吃。云罗要好好活下去!等你大了,记得替娘讨回公道。” 云罗的眼泪,无声滑落。 杀手正用手中的剑在草丛里寻觅,用不了多久就要寻过来。 恐惧,像无边无际的浪潮,而她们是大海中一叶孤舟,海浪随时都能将她淹没。 云罗轻拽着母亲,“娘不要出去。”泪在奔涌,她很爱自己的家,更爱疼她的母亲。 奶奶冯氏只疼哥哥凌学文,不喜欢她,但谢如茵爱她,甚至对她比凌学文还要好。 谢如茵粲然笑着,悲怆的、无助的,“云罗将来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答应娘,好好活下去。” 泪水,迷蒙了云罗的双眼,咽喉似堵了团棉花。 “我的云罗是天下最聪明的姑娘……”类似的话,她前世的母亲也曾说过。 云罗的眼泪流得更厉害,鼻尖酸涩,喉咙似被什么堵塞住。 谢如茵扭头往相反的方向奔去,离云罗越远云罗就越安全。 黑衣人正寻人,突地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身去追谢如茵,林间的草很深,谢如茵跌跌撞撞,没跑多远就摔倒在地上,“告诉我,杀我的人是不是凌德恺,是不是他?” 杀手冷冷一笑,“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受死吧!” “你让我死个瞑目,是不是凌德恺要你来杀我?” 杀手握紧宝剑,“你不该招惹神宁公主!” 谢如茵一声惨叫,这声音仿似地狱里传出的呐喊。 云罗浑身颤栗,抖如秋风里的落叶。 此刻的山林里,在一方巨石之后,大树之下,半躺着一个游方僧人,睡得香甜,却被这一声凄厉的叫声给惊醒,头顶是山林宿鸟“扑喇喇”四下逃窜的声响。游方僧人不由得疑惑起来,只听远处传来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小姑娘,小姑娘,我瞧见你了。” 云罗紧握着小小的拳头,他一定知道她在这儿。她不要死!此念一闪,扭头往草丛深处奔去,小小的她还没这草丛深,行动起来显得有些艰难。 “小姑娘,小姑娘……”那阴森可怕的声音不停的唤着,加深了云罗心头的恐惧。她不能出声,只希望这夏日的夜鸟、鸣虫、蛙声能叫得更大些,也许她行走时的声音就能小些。 她突地蹲下身子,再不敢走了,好想嘘嘘,这一紧张有些控制不住,她夹着双腿,痛苦地捧着肚子。 杀手的唤声倏然停止。 周围一片静寂,就连夜鸟的鸣叫也没了。 云罗满心疑惑,想压下周围的野草瞧过究竟,“啊——”一声惨呼,杀手如幽灵一般地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眼瞧着剑就要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一抹黑影从天而降,来者是一个僧人,一把抓住了杀手握剑的右手,另一只手正与杀手相抗:“放下屠刀,那只是个孩子!” 云罗喘着粗气,见有人出现,蹲在地上,片刻间就听到了水流的声响,竟是她再也憋不住,就地小解。 僧人的招式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克刚。动作轻缓如舞,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杀手双臂两腿,任杀手武功高,得遇僧人,竟似被捆绑一般,难以应付自如,再好的武功竟是施展不出。 突被牵制,杀手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飞跃,黑色的衣袍、纱帷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动脱进退间,已与僧人过了二十余招。 山林的落叶被凌厉的掌风卷起,随着两人的身形上下飞动,片片落叶如春日里迎风飞舞的枯叶蝶,袭卷成团,在二人的周围飞舞,煞是壮观、好看。 僧人一个凌空转身,僧袍漫卷,化作幻影重重,直抵杀手天顶而去,掌风落处,竟重击在杀手身后,厉喝一声:“还不快滚!” 杀手浑身一颤,这一掌僧人用的力道不下,似要挫骨分筋一般。他移眸看着正在整理衣衫的云罗,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娃,神宁公主要的是妇人性命,并没有说这女娃。他咬咬双唇,他的武功难与这老和尚抗敌,再不走万一老和尚下了重手他也只讨苦吃。 不待细想,他扭头往一边的马儿奔去,眨眼的工夫就跑得无影无踪。 云罗愣愣地望着游方僧人,良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连叫两声,“娘啊!娘啊——”扯着稚嫩的声音,似要震破了喉咙,往谢如茵的方向奔去。谢如茵倒在血泊里,已停止了呼吸,“娘亲!娘……”一阵惨呼,她小小的人儿昏了过去。 就算是昏睡,她还能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心,似被人一片一片地切割开来,然后任意的**,直至化成了肉酱,痛彻心扉,痛彻灵魂,便是轮回十世,都不会忘却锥心蚀魂的痛。 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这是她对母亲的承诺! 她反复地唱着《世上只有娘亲好》,一遍又一遍,唱得闻者落泪,唱得听者怜惜,唯独她却哭干了泪,涌出了不息不停的恨。 神宁!凌德恺!只要我云罗活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云罗对天起誓:定要你们十倍、百倍的偿还,要你们品尝到背叛、被弃的痛苦,让你们尝到绝望的滋味! 空明大师带着云罗在洛阳城外的白马寺住下。每过七日,云罗会在附近好心的妇人,或寺中和尚陪同下,去林间母亲的坟前焚烧冥纸,再摆些馒头、吃食祭奠亡灵。 第4章 结缘 又过了大半月,有到白马寺烧香的香客对云罗生了兴趣,想要收养云罗,不是她有多可爱,而是收养的人同情云罗遭遇。 云罗要赢得僧人的同情,是为了想随空明大师学一身本事,她不想就这样被人收养,用了些心思,在空明的面前越发的机警、懂事,总是用心地讨得空明的怜爱,盼着有了这份怜爱,不会将她轻易送给别人做女儿。因为空明对她的疼爱,连着寺里的大师、小和尚对她疼爱有加,甚至有半大的和尚特意给云罗做好吃的斋包,更有一些附近的孩子悄悄给云罗送卤肉吃。 云罗的话少了,但她喜欢和空明说话,空明讲诵佛经的时候,她就静静地盘腿坐在一边,眨着一对乌黑的眸子,静静地听空明大师说经。 这日,庙里来了一位贵客,是位年轻美丽的妇人领着儿子来静修暂住。白马寺的住持方丈亲自出寺门迎接,僧人们站立有序的恭候在寺门前。 她听人说来寺里上香、静修的乃是豫王妃,她身边跟随着一个八岁的男孩。那孩子长得俊美,他高扬着头,穿着一件银白色绣天蓝色蟠龙的袍子,戴着一顶金灿灿的镂空冠帽,走路的时候总喜欢双手负后,下颌高抬,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霸气张扬流露,他是豫王府世子,唤作“慕容祯”。 空明大师给豫王妃讲经说禅,云罗呆在佛堂一侧盘腿坐着,不说一字,其实她也在听,虽然不能全听懂,但多是劝人向善。那时候,云罗会想:人善被人欺,要良而不善,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就是软弱。 豫王妃很是好奇,看着总是在一侧坐立难安的慕容祯,他有时摸一把墙上张贴的大大“禅”字,有时起身翻看案上佛经,有时又走近云罗好奇地审视。慕容祯实在好奇,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女娃,居然可以盘腿坐在蒲团上这么久的时间,不言不语,更似在听空明大师讲禅。 对于无法安静的慕容祯,豫王妃有些懊恼,生怕他弄脏了“禅”字,惹得大师不悦;又怕他弄坏了大师的佛经,但因大师讲经,不得出言打断,时不时含着怒意的瞪慕容祯一眼,慕容祯见母亲面含斥责,安静片刻后,又开始在禅房东摸西碰,或拿了大师的白瓷茶壶把玩,或拿了抄经的笔耍弄,总难安静。 终于,空明讲罢了佛经,豫王妃轻声斥道:“你看那小妹妹,人家多可爱,多安静。” 慕容祯寻着豫王妃看的方向,再度看着坐在蒲团上的云罗。 云罗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前世自己年幼失母,这一世竟早早没了母亲。虽有父亲,亦是和前世一样的不靠谱。她近来好不落漠,感叹上苍总是对她残忍如斯。 白马寺的住持轻叹道,“那孩子唤作云罗,不到四岁,前些日子原是要随母亲从京城回返家乡,不想母亲被贼人所害丢了性命。是空明大师带回寺里的,前几日每日只会唱歌。这些天总算安静下来,却极少说话。” 空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云罗起身走近空明大师,低唤一声“爷爷”。 白马寺的住持含着浅笑,带着两分宠溺与疼爱,“这孩子会写‘阿弥陀佛’,还抄了一遍《安魂经》,拿到她娘坟前去烧。” 豫王妃目露诧色,“她……不到四岁就会写字了?” 慕容祯高抬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云罗。他三岁时开始习武读书,而今也会写不少的字,背不少的诗词、文章,这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因她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三岁会写字就被世人说得颇具天赋。 住持轻声道:“是寺里的僧人们教她写的,这孩子很是聪颖,一教就会。虽说抄的字不够好,却极用心。空明师叔说,她与我佛有缘,这些日子正留在寺中休养。” 又闲聊了一阵,豫王妃被僧人们引领到香客院里住下。 豫王妃唤过身边服侍、跑腿的婆子,“把那个叫云罗的孩子唤来。” 婆子应声。 云罗被婆子抱到了豫王妃住的香客房,豫王妃细细地审视着这小小的人儿,模样倒还长得端方。 云罗记着大家的规矩,人虽小,却像模像样的施了个万福礼。 豫王妃一瞧就乐,“你叫云罗?” 她点了一下头,只不说话,一双乌黑的眼睛讷讷地看着豫王妃,这是豫郡藩王的正妃,她身穿紫色绣百合蔓藤缠枝长裙,挽了飞天螺髻,左侧戴朵绯色大牡丹,右侧坠下南海珍珠步摇,勺后挽了个随常纂,脚踏一双木屐绣花鞋,人仿佛高了半头。贵妇华袍着在她纤瘦婀娜的身上,矜贵无伦。一张素脸映在眼前:莹肌如雪,青黛远山,顾盼生辉,惊世容颜发出逼人的淡淡光辉,任谁也地无法忽视她的美。 豫王妃将云罗从头大脚地审视了一番,这小女孩眉目清秀,尤其那双眼睛熠熠生辉,黑如曜石,明如星辰,一头的黄发生得稀疏,但那眉毛却是浓淡适宜。豫王妃有种感觉:十几年后,面前这小女孩定然会褪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子。“要是让你随我去豫王府,你可乐意?” 云罗摇头。 外面,传来路人的说话声,却是空明问小和尚:“云罗去哪儿了?”云罗一听这声,欠身飞快跑出,远远儿地就甜甜地唤着“爷爷”,飞一般扑向空明大师怀里。 空明大师一把抱起云罗,“你可是饿了?” 云罗含着委屈道:“爷爷今儿都不理我。爷爷不要云罗了?云罗要和爷爷在一起,再不和爷爷分开。云罗没亲人,爷爷就是云罗的亲人……”她张臂将空明大师抱得更紧了。 空明大师笑眼微微,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女娃,一个失了母亲,再无亲人,渴望得到有人关心和疼爱的小孩子。 他正想问原由,只见一个小和尚出来,对空明大师道:“豫王妃有心收养云罗,可她不乐意,云罗定是舍不得大师。” 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人对她好,她就依着谁。 云罗紧紧地抱着空明大师,生怕空明大师不要她一般。 空明大师笑看着云罗,“云罗不想去豫王府?” 第5章 喜欢 云罗用稚嫩的声音道:“我只和爷爷在一起。” “爷爷过几日要去钱塘镇海寺。” “云罗跟爷爷一起去。爷爷去哪儿,云罗就去哪儿。” 小和尚一脸怜爱的看着云罗,“这孩子就和大师亲,都不理其他人呢。” 一个小小的女娃,亲眼目睹亲娘被杀,幼小的心灵一定受到了伤害,尽管空明大师请了白马寺的僧人为谢如茵做了一场法事,可对云罗的伤害已经造成。空明大师疼爱云罗受的苦,对她便多一些呵护,而云罗似粘上空明了,每日只和他亲。 寺里的僧人们也喜欢云罗,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学会的安静,喜欢她人小却肯用心学习。她能坐在桌子前,用一天的时间写一百个“阿弥陀佛”,这可不是一个三岁小孩能做到的。因此,空明大师直说云罗与佛有缘,越发疼宠几分,就连白马寺的住持也特意叮嘱厨房,尽量给云罗做些好吃的送到屋里。 空明大师抱了云罗回禅房,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有小和尚送来斋点,他看着云罗吃了一些,拿了笔,教云罗读书认字,空明发现云罗很聪明,通常那些字教一遍,她就记住了。 空明又问了几个前几日教的字,云罗故意认错了一个,其他的倒还都对了。 小和尚进来道:“大师,住持方丈到了。” 住持悟尘大师进了禅房,二人各呼了“阿弥陀佛”,彼此盘腿而坐。云罗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笔,用心地写着空明大师教她的字。 悟尘大师道:“豫王妃很喜欢云罗,让我与空明师叔说说,能不能把云罗交给她收养。”豫王府可是豫郡手眼通天的人物,是豫地的王,“师叔带着个小孩,出行多有不便。” 这些日子处下来,空明对云罗也有了感情,他虽是出家人,可云罗很粘他,总会哄他高兴。教她认的字,虽偶会认错,却是个难得聪颖的孩子。 空明大师道:“豫王妃想收云罗为养女?”似在证实,又似有别的顾虑。 悟尘大师微愣,“这个……豫王妃倒不曾说过。” 不是养女,便是拿云罗当寻常的女子收养,但凡权贵之家、皇亲国戚,哪家府里没有养上一些艺伎,打小就训练,或是歌舞一绝,或是诗画过人,若是让云罗做豫王府的艺伎,空明大师不乐意。既然云罗甜甜地喊他一声爷爷,他便想给云罗寻个真心疼她的养父母。他长叹一声,“就此作罢,这孩子不易,我舍不得她。” 空明大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豫王妃愿意收云罗为养女,他许是乐意的。 豫王府那样的地方,尔虞我诈,也不适合云罗。 空明大师看见云罗正埋头练着大字,这是很枯燥的事,可她总是学得很认真。 悟尘大师微微一笑,“这孩子很是聪颖。” “将她留在白马寺多有不便,我过几日带她去钱塘镇海寺,要是途中得遇好人家愿意收养,便将她相托。” 空明大师拒绝了豫王妃想收留云罗的意思。豫王妃收养云罗不是当养女,而是想训练云罗才艺,他日也好为豫王府所用。既然他知道了豫王府的用意,又怎会再将云罗相托。 次日,云罗与寺中小和尚们玩耍时,慕容祯来了。 慕容祯看着近来寺里人人都提的云罗,说她怎样的惹人疼爱,又如何的聪颖,小小年纪,就会写字、认字了,就连得道高僧空明大师也颇是疼爱,几步走近云罗,大声道:“你这小丫头,我母妃要收养你,你倒不乐意了?去我们豫王府有甚不好?” 先是吃的、用的,都是极好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可不比跟着清苦的出家人要强。 云罗害怕地躲在小和尚身后,一脸怯怯地看着慕容祯。 “豫王世子可别吓着她,她胆儿最小。不光是豫王府,前些日子洛阳城慕容家的老大太太听说云罗的事,想收养为孙女,也被空明大师给拒了。” 洛阳慕容氏是给宫中供奉胭脂、水粉、茶叶的皇商,亦是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贾。 慕容祯微微一笑,颇不以为然地道:“空明那老和尚难不成还要把她养大?豫王府不给收养,慕容家也不给收养。” 空明大师不同意慕容老大太太收养,那是他一早听说,慕容家为了稳住自己皇商的地位,每过几年就要向京城的权贵、宫中送几名美人,个个都是慕容家的养女,可从来送的也都是养女之名的小姐。因洛阳慕容世家相传与当今皇族乃同宗分支,亦只能送养女给皇族权贵。慕容老大太太想收养云罗,十几年后,云罗便是送给权贵的美人之一。 慕容祯微微一笑,“瞧着胆儿小,却是个胆儿大的。从来没人敢拒绝豫王府,更没人拒过我母妃。”带着愤然地扭头离去。这个小姑娘竟把他母妃给拒了,这是打了他们豫王府的面子,要不是瞧她是个孩子,他就给她厉害瞧瞧了。 有多少人巴不得与豫王府交好,豫王是当今皇帝的同母弟弟,是太后所育的次子,当朝之中要是豫王说自己是天朝第三的人物,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二。 香客房,豫王妃正坐在窗前用心抄写《祈福经》,婆子在一侧添蓄茶水:“王妃,老奴听说云罗和空明大师最是亲近,夜里与空明大师同住,一个出家人,竟照顾起一个小姑娘来,可见是喜欢得紧,连吃饭也是空明大师给喂的。寺里的僧人们教她读书识字,一教就会,大家都说是难得一见的聪明。” 慕容祯想到这事就气。被豫王府瞧中的东西,大伙还不得争着抢着送上门来巴结讨好。可这回,豫王妃派了婆子去说情,甚至请了悟尘大师帮忙说项,依旧被拒。 他人不大,却显得比同龄人更为沉稳、机敏,冷声道:“母妃就这么喜欢云罗?” 豫王妃看了眼慕容祯,继续低头抄写,随手拿了一张写有“阿弥陀佛”四字的纸,“你瞧瞧,虽是三岁的孩子,可不比你妹妹还写得好上许多。” 第6章 劫人 慕容祯的同母妹妹慕容禧,今年六岁,但就是爱玩,写的字可比云罗差了许多,“云罗天生聪颖,加以培养,十几年后一定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她是爱才,更爱惜云罗的聪颖,想为自己的儿子培养一个襄助之人。“我收养她,多半也是为你。” 慕容祯微眯着双眼,骄傲的下颌扬了扬,“母妃既然喜欢她,我想想法子。”他的眸子化成了鹰隼般的犀厉,仿佛要捉住那只可爱的小白兔。 他连盯了大半日,酉时,白马寺所有的僧人都在斋厅里用斋,他一个挥身,太监、护卫齐出头,云罗正走着,冷不妨就被人堵住了嘴,紧接着落就是一个布袋子罩了下来。 想大喊,出了不声。 想挣扎,自己太小又被束缚在布袋里。 不知过了多久,云罗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厉喝道:“祯儿,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不是陪你母亲去寺里静修么?” 慕容祯赔了个笑脸,“父王,嘿嘿,有人送了件好玩意儿,这不正带回府么。” 云罗听有人问,立时运足力气,虽不能言,却“呜呜呼呼”的发出声响。 豫王爷看着半大的护卫、太监,“小邓子,打开!” 太监一惊,望着慕容祯。 慕容祯用手轻拍着布袋,“父王,就是一只小马儿,我想将它养大,驯养一番,他日许是个良驹。” 你才是马,你爹是马,你娘是马,你们全家都是马!云罗在心里暗骂着,一边骂,一边弄出声音。 豫王爷一脸肃容:“本王怎觉得那时面装的不是马儿,反而是人呢。” 慕容祯很是认真,“怎会是人?哈哈……父王真会想,你瞧这小袋子,哪有这么小的人,可不还没我一半大么?真的是个小马儿,刚生下来的小马儿,我瞧着长得可爱,就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 若真是小马儿,他为什么不给打看一瞧。 豫王爷正要说话,大管家匆匆过来,欠身道:“禀王爷,白马寺的两名僧人到了,说是瞧见世子带走了佛门弟子。” 慕容祯顿时看着太监,又看着那名半大的侍卫,当时不是没瞧见旁人么,曾就被人看见了。 “混账!”豫王爷骂了一句,看着露了馅还一脸正气模样的慕容祯,恨铁不成钢的怒快速涌来,“讨人的都追上门了,你还说那袋里装的是马儿。” 要做坏事,好歹隐晦一下,居然在人家眼皮子里抓人,还被人瞧见了,白马寺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家寺庙,是神都洛阳最大的寺庙,里面住的都是些高僧,便是当今太后、皇帝也得给几分薄面。 慕容祯此刻垂下头,小心翼翼地瞧着豫王爷。 豫王爷厉声道:“还不把人放了!” “父王。”慕容祯轻唤一声,“母妃很喜欢这丫头,说她聪慧可人……” “休要多说,快把人放了!”豫王爷冲大管家使了个眼色,大管家从半大侍卫手里接了袋子,打开系结,里面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娃,长得倒是可爱。“大管家,把人送出去。” 大管家应声“是”,抱了云罗,云罗不怕不惧,冲慕容祯扮着鬼脸,带着挑恤:“坏人!小坏人……” 豫王爷呵呵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罗。” 豫王爷又温和地捧着她的小脸,“世子哥哥和你闹抓小孩的游戏呢,天黑了,不能再玩了,你先跟寺里的僧人回去,改日再和世子哥哥可好?” 明明就是把她给劫来了,可却哄她小孩子,说这是游戏。 好吧,她也只当是游戏,只是虚惊了一场。 云罗用稚嫩的声音道:“世子哥哥是坏人,她把我弄疼了,伯伯,你一定要罚他,你瞧。”她揭起左衣袖,露出上面的瘀红。 豫王爷对大管家道:“多备些吃的送到寺里,算是我们府给这孩子的。” 大管家应喏,看云罗离去,豫王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蒙着阴雨,只待一声响雷就要发作起来,他大喝一声:“慕容祯!当真能耐了,现在就学会劫人,这大了还不得欺男霸女!” 慕容祯浑身一颤,嘴里不甘地嘟囔着:“母妃夸她聪颖可人,很是喜欢,我……我就想把人抢回来陪母妃玩……” “你给我闭嘴!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还敢寻理由?把手伸出来。” 慕容祯摇头。 豫王爷一阵大怒,“把手伸出来!”他的一世贤名,就要毁于这小子之手,连佛门的人都敢抢,回头传扬出去,豫王府成了什么样子,他就成纵子行恶,现在不给慕容祯一点厉害,回头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慕容祯刚一伸手,豫王爷的大手就拍了过去,他原是自由习武之人,慕容祯还是个孩子,只一下,慕容祯就觉得自己的手快被他给拍成肉浆。 “伸出来!” 慕容祯再不肯伸出来。 当豫王爷重复时,已强势拉过了慕容祯的手,拽着就是“啪!啪!”两下,慕容祯很疼,却倔强的不敢叫出来,只泪汪汪地看着豫王爷。 一瞧他眼里的泪,豫王爷更火了,大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是不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宁可受皮肉之苦,也不得落下半滴泪。知道为父为什么打你?” 慕容祯强行将泪流回眼眶,泪水回流口鼻,嘴里有它苦涩的滋味,鼻尖发涩,。 “知道今儿错在哪儿了?” 慕容祯低垂着头,不知何时,半大的侍卫、太监早就吓得没影了,一个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见他被罚就开溜。“我不该劫人。” 豫王爷凿在他的左额,慕容祯不妨,身子一个趔趄,“臭小子,你平时的聪明劲去哪儿了?我不是怪你劫人,遇见好东西想要,此乃人之常情。你错在今儿做得太过明显,还被寺里的僧人给瞧见。偶尔干些出格的事,用些非常手段没什么不好,可是你不能赔上为父的名声,更不能坏了你自个的名声。 你皇伯父早前征战沙场,负过隐伤,没有儿女。你是与他血脉最近,也与他最近的皇侄,若不出意外,你是要做储君的人,名声于你是最为重要的。为个小丫头,你就要搭上自己的名声,这不值!你若有了恶名,你皇伯父还能 第7章 利诱 慕容祯恍然大悟,虽被打了,却一脸心悦诚服。“我应该偷偷的劫人,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那丫头要是再不见了,寺里的僧人指定第一个怀疑你。做任何事前,可要想得仔细了。记住了,你的名声关系着你将来能不能做储君,你皇祖母和我都对你报有厚望,莫要污了自个儿的名声。” 慕容祯为了不让寺里的僧人生疑,在家里停留了一炷香时间又回寺里了。 这事,还是被豫王妃知道了,她一面给慕容祯左手抹药水,一面嗔怪道:“真是胡闹,佛门清静地,空明大师是得道高僧,抢了他的人,是要被说道的。”还真是罪过,便是当朝权贵也不敢得罪佛门、道门中人,当今的太后笃信佛道,昌隆帝与豫王也都是信神佛之人。 就算豫王府位高权重,但他们不做这种事,更不愿开罪空明大师。 婆子见豫王妃是真心喜欢云罗,笑道:“老奴倒有个好主意,不如接了禧郡主来,让禧郡主陪着云罗姑娘玩耍,幸许住上几日,得了云罗的喜欢,肯跟我们回王府。” 慕容祯面露深色,抢不成,只能说服了,而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只有采取这样的法子,“嬷嬷这话倒有些道理。”他一扭身,对外面道:“来人,去把禧郡主接到寺里来。” 云罗在空明大师与悟尘大师谈佛论禅时,就与小和尚们在寺里玩耍,小和尚们最喜欢带着她玩捉迷藏,有时候也陪她一起写字,因她的年纪最小,大家都疼着她,另有两个半大的和尚还学会了给云罗梳小辫,她的头上总是戴着两朵白花,人长得可爱,越发显得冰雪可爱。 慕容祯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云罗与小和尚们追逐着,人不大,心眼还不少,追不着时,就蹲在地上装肚子疼,小和尚明知她在耍赖,一个个还故意跑过去,她一伸小手,就抓住小和尚了,然后三四个人就乐成了一团。 就这样一个长着一头黄发的小丫头,除了那双眼睛还算乌黑发亮,明亮如幽潭外,慕容祯实在不知道哪里得了她母妃的欢心,居然要收养云罗。 他扭头对慕容禧道:“现在就过去与云罗玩。” 慕容禧是慕容祯的同母妹妹,她张大嘴巴,看着那一袭素白的小女娃,“我……和那个乡下丫头……”颇有些不满,她可是皇家尊贵的郡主,让她与乡下丫头玩。 慕容祯带着命令地道:“叫你去就去,你要是能哄着云罗随我们回府,哥哥给你买好吃、好玩的。” 慕容禧毕竟是五六岁的孩子,此刻扬了扬头,“我要五个木偶娃娃。” “若是办成,给你六个。” “好!”慕容禧大叫一声,“回头我给云罗一个。”领了与她一般大小的丫头吉祥往云罗奔去。 慕容禧最初是奉命陪云罗玩,可很快就喜欢上和云罗玩,云罗很可爱,人不大,却异常活泼,会踢毽子,还会把秋千荡得高高的。 云罗有了小女娃陪着玩,有寺里的小和尚每日都有人过来给她好吃的,很快就忘了自己失了亲娘,脸上也有了笑容,但无论怎么玩,每日定要先完成空明大师布置的功课,写完大字,又背了诗才肯出来,但她似乎不怎么读就背熟了。 慕容祯整日监督着慕容禧。明儿他们就要离开,唤了慕容禧与丫头吉祥过来,慕容祯道:“你们俩哄着云罗,让她明儿随我们回府。” 慕容禧笑道:“哥哥,云罗可比大姐、二姐和四妹好玩多了,还会讲故事呢。” 吉祥道:“上回讲了《白雪公主》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慕容禧道了句“就是”,拉了吉祥去找云罗。 空明大师的禅房里,空明大师正握着云罗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字。 慕容禧探了个头,吉祥也跟着探出头来。 空明大师抬眼看到了两个小人儿,“如果想玩,你去玩罢。” “不,爷爷。”云罗笑得灿烂,“爷爷说过,读书的时候,一定要用心。云罗不玩,待云罗跟爷爷学完再去玩。” 这样的孩子,惹人疼啊!空明大师轻柔地抚着她的头,道:“你重新再读一遍。” “《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空明大师见她学得认真,云罗早就倒背如流,可还得装成小孩子重头学过,好在这书法倒是真的开始学,可她的人太小,每日也就是写上二十来个字就可以了。空明大师则是象征性的教她读书识字,毕竟对于他来说云罗还太小了一些。 云罗道:“爷爷,我与慕容禧儿说一声,等我学完了去玩。” 空明大师笑微微地应声“好”,这样的孩子,知书达理,又能为旁人所想,让人不喜欢太难。 云罗与慕容禧说了几句话,重新调头回到屋里,继续用心地写着空明大师新教的诗,不过抄写了一遍,空明大师拿着纸,“去玩吧。”她笑道:“爷爷找悟尘伯伯玩。” 他们是讲佛论禅好不好,那不是玩。 空明大师微微点头。 慕容禧见了云罗,拉着她的小手,“云罗,明儿一早,我要随母妃、哥哥回府了,你跟我们走吧。听说你没家人了,你跟我们走,我会对你好的。” 云罗心里立时反应过来,难怪早前慕容禧没来,突然就接来了,原来是为了让她跟慕容禧一起去。 她才不要去呢!她亦听空明大师私下向来敬香的香客、寺里的僧人打听过豫王府的事,收养她,是想让她去豫王府做艺伎,虽然学有一身才艺又如何,不过是男人的玩物,会被主家当成礼物一般送来送去,更由不得自己掌控命运。 空明大师待她好,也曾说过,要给她寻个最好的养父母,至少这对父母会真心待她好。 他不求做什么千金小姐,只想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在她长大之后能足以与神宁、凌德恺抗衡。 云罗奶声奶气地道:“我有爷爷,爷爷对我最好了,我要和爷爷一起生活。” 吉祥稍大些,哄骗似地道:“你和我们去王府,我们郡主给你漂亮衣服穿,还有好吃的糕点。” 第8章 慧极必伤 云罗眸光熠熠,这些东西却一个刚刚知事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很大的诱惑。 慕容禧道:“我们府里的饼饵最好吃了,府里的厨子是太后赏给父王的御厨。” 云罗吞了一口唾沫,就算将来做不了千金小姐,就算随空明大师回九华山,也能学得一身的本事,而自己的本事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抢不去。她很馋所谓御厨做的好吃的,但她不能心动,也没有心动,“我最喜欢爷爷!我不要离开爷爷!”没有什么比她变得强大,变得有本事更重要的了。 去了豫王府,不过是拿她当艺伎、美人般训练、教养,也注定她一生玩物似的命运,又如何报得家恨母仇。 吉祥有些气急,这样哄还是不答应啊!“我们府里,有许多好玩的,后花园的秋千比寺里菩提树下的秋千大多了,能荡好高好高。” 云罗拿定主意,就算是将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她最多瞧上几眼,觉不会去碰,“寺里的秋千是和尚哥哥们给我搭的,我最喜欢了。” 慕容禧拉着云罗,想着慕容祯许诺的几个木偶娃娃,“云罗乖,你跟我们走!你如果跟我们走,往后,我都陪你玩。” 云罗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正说着话儿,一个小和尚捧了盘斋包过来,里面约有六个,做得很是精巧,唤了声“云罗”,云罗立时跳了起来,奔向小和尚,“阿七哥哥”。小和尚递过盘子,“这是厨房的师叔做的,快尝尝。” 她甜甜地“嗯”了一声,拿了两个小包子,一个递给吉祥,一个给了慕容禧。“寺里的斋包最好吃了,你们趁热吃。” 她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小和尚,“阿七哥哥也吃!” “我在厨房吃过了,这些是给云罗的。” 小和尚留下了一盘斋包,云罗与吉祥、慕容禧各自了两个,云罗捧着肚子,与她们说了一声就回与空明大师住的禅房。 慕容祯见慕容禧与吉祥无功而返,听罢她们说的,皱着眉头,不过是个三岁的小姑娘,慕容禧与吉祥陪她玩了好几日,居然不肯跟他们走。 豫王妃她粲然一笑,道:“没想这孩子虽小,倒是有主意的。” “请她不去,派个人将她劫回去就是。” “胡闹!”豫王妃斥了一声,“空明大师乃是当今得道高僧,就算是皇上和太后也得敬重三分,要是劫走了人,传扬出去还不得坏了你父王的名声。罢了,罢了,不过就是个小丫头。” 虽然云罗招人喜欢,只要她想收养这样的小姑娘,表露一回意思,指不定有多少人会搜罗这样的小姑娘给她,又何必纠结于一个云罗。 婆子笑着道:“老奴听闻,但凡太聪明的孩子,多不长命,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才高则夭。” 豫王妃更正道:“慧极必伤”。 这话的意思是:但凡太过聪慧的人,总是不长寿,或身子孱弱,或有旁的隐疾,总之是不完美的。 次日一早,豫王妃于神殿内敬香,又在殿前烧了自己抄写的《祈福经》,领着一双儿女离了白马寺。 午后,空明大师带着云罗也离开了洛阳前往江南钱塘的镇海寺。 抵达镇海寺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云罗虽然离开了,却是寺里的僧人代她到谢如茵坟前焚烧冥纸,洛阳一带的百姓偶尔会提起那个三岁丧母,镇日唱着《世上只有娘亲好》的女孩儿,而洛阳的孩子们竟都学会了这支歌,一时间洛阳的孩子人人会唱,当孩子追问这歌的由来时,就会想到白马寺后山叫有座孤坟,内里埋葬着那个会唱《世上只有娘亲好》的小女孩母亲谢氏如茵。 * 江南钱塘城外,镇海寺。 秋天的云罗又长胖了一些,头发似乎没有早前那么黄,也比以前更为浓密,头上依旧戴着两朵白花,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如今会写更多的字,此刻正站在寺里石桌前,拿着笔,一笔一划认真地练着大字。 镇海寺的僧人也听说云罗的故事,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没了亲人,失去依仗的可怜孩子,和白马寺的僧人一样,善良的僧人们总是格外疼爱和偏宠,加上是得道高僧空明大师带来的,越发另眼相看。 空明大师双手负后,笑微微地唤了声“云罗。” 云罗搁下笔,笑迎上空明,甜甜地喊着“爷爷”,仰头看着个头魁梧的空明大师,“爷爷不是去外面化缘了吗?吃过斋饭没?我留了馒头给爷爷。” 空明大师像变法术一般,拿出串冰糖葫芦一晃,一串红得诱人,散发出香味的糖葫芦诱人垂涎。 云罗伸出小手,大叫一声:“糖葫芦!”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爱这个,空明大师将糖葫芦递给了云罗。她闻了一下,却没有吃,而是伸着小手,“爷爷吃!” 空明大师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就似曾经的谢如茵,总爱轻抚她的脑袋,那是疼爱,也是怜惜,“爷爷的牙不好,不能吃甜的,这是给云罗的。” 云罗问:“爷爷要不找郎中瞧瞧,牙不好一定很疼吧?” 难怪世人都道:女儿是父母的贴心棉袄,自打捡了云罗,空明大师就觉这生活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云罗讨人喜欢,他这个世外和尚,竟对尘世多了一份牵绊。 空明大师伸出手来,“云罗啊,爷爷与空慧大师说好了,你先留在镇海寺住下,待爷爷回九华山时就来接你,爷爷还得入蜀郡、去峨眉、到桂郡……” 他一个游方结缘的僧人,带着个小女孩也着实不便。每每有世间百姓见一个僧人带着个小姑娘,都会好奇地以为这是他的亲孙女,不免会追问几句“大和尚,这是你孙女?”空明大师总会应声“是”,有人便会不满地道:“这世道,连和尚都有孙女。”却不知道,这是空明大师收养的孩子。 现在,镇海寺附近的百姓都知道,镇海寺里住了个三岁的小女孩,这是得道高僧游方时在途中捡的无家无父母的孤女。但从洛阳到江南,路上遇到的一些百姓却以为是空明大师的亲孙女。 云罗歪着脑袋,“爷爷不要云罗了?”面露委屈,仿佛空明大师真要抛下她不管了。 “爷爷 第9章 贵妇失女 云罗笑得灿烂如花,这样的笑,足可以温暖所有人,连空明大师也觉得心里一片亮堂,“那爷爷得早去早回。” 蜀郡,那是她的家乡,可云罗现在回不去了。至少在她长大前,不能回蜀郡。她还记得杏花镇凌家村里的学顺、花儿、豆儿,曾与学顺一起上山寻野鸡蛋,与花儿、豆儿采摘的山果……谁能想到,二月一别,再难重逢。也许,此生相见都难以相对相认。 中秋节前,空明大师离开了钱塘。 云罗在镇海寺里住了下来,镇海寺里有一位专门洗衣的杨婆婆,无儿无女,空慧大师便将云罗交给她照顾。 杨婆婆会绘声绘色地云罗讲故事,多是什么仙女下凡嫁书生,什么田螺姑娘、狐狸仙子、花仙女之类的故事。她会哼江南的软侬小调哄云罗睡觉。因为有了云罗,连杨婆婆的日子也似乎更忙了。每日洗完衣服,她会让云罗背诗写字。她不会认字,但总听寺里的人夸云罗聪明,听得多了,就觉得云罗是个很不起的小女孩。 到九月时,又有附近几户人家提出要收养云罗,都被空慧大师给拒了,“云罗是九华山的俗家弟子,是不会被人收养的。” 这些人家,有的是家里没有女儿,有的是听寺里的僧人说云罗的聪颖活泼生了好感,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被拒了。 空明大师去京城前特意叮嘱过,说待他回九华山前会来接云罗。他舍不得把云罗给别人家收养,再九华山亦有尼姑庵,有不少俗家弟子。他可以带云罗回九华山,寻了本门的师太收为弟子。 空明大师觉得,这样的处理,最适合云罗,九华山是个惜才、爱才的地方,又有他的照顾,云罗一定会快乐无忧的长大,远离红尘是非、恩怨算计。 只是空明大师不会想到,在他离开钱塘镇海寺不久会生出旁的变故,这事得从钱塘城东的萧府说起。 九月初一这日,萧家满府的下人候在府门两侧,翘首等候着长房大太太蔡氏从临安府归来。原来几日前,蔡氏回临安府给娘家母亲贺寿。二房大太太朱氏领着下人们静候长嫂归来,一脸喜色。 这蔡氏原比朱氏年幼,却为长嫂。五年前,蔡氏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临安府世族蔡家嫁给了幼入行伍的钱塘萧家长子萧众望为妻。成亲之时,萧众望已年近三十,萧众望十五岁时便在军中效命,在战场上倒也有勇有谋,颇得主帅与监军赏识,从寻常的士兵,做了从九品陪戎副尉,再到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宁远将军、定远将军、明威将军。待他做到明威将军时奉命衣锦省亲。方由萧老大太太做主,迎娶了年芳二八的临安府蔡氏女为妻。 四年前,萧众望再度回到军中郊力,蔡氏一朝有孕,却只诞下一个乖巧的女儿。孩子尚未满半岁,萧老大太太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蔡氏与朱氏安葬了萧老太太,不想二房的萧众敬乘船外出经商,竟遭遇了大风暴,一船的货物全葬到海里,只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萧众敬在家里休养了大半年,方才做了稳妥的生意,改做丝绸,虽然盈利少些,但好歹能养家糊口,但那一船的货物却把好些年辛苦攒下的积蓄都给赔进去了。朱氏为此大哭了一场,为了三个儿女与一家人不得不故作坚强,继续与大房的蔡氏母女一起度日。 妯娌俩的夫君一个在军中效命、一个常年经商在外,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加上朱氏与蔡氏皆是临安府人氏,又是姨表姐妹,感情倒还不错,彼此扶持,相处和睦。 昨儿一早,朱氏就收到萧众望的家书,得晓萧众望再立军功,如今被皇帝封为正二品卫国大将军,人已班师回朝,皇帝赏赐了一座卫国大将军府,写来家书要朱氏、蔡氏择日携儿女子侄入京团聚。虽说这两年萧家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不好的事,可到底是过去了。 一府的下人左盼右顾,终于,下人来报:“二太太,大太太已入城,再过一会儿就要入府了。” 朱氏笑着拽抓手里的帕子,对左右的下人道:“把香汤备好,抬到上房内室。再备上清淡的吃食,一会儿大太太到了便要用的。” 大管家满心欢喜地应下,为自己很快就要做京城卫国大将军的大管家而高兴,到了那边,府里的下人就越发地多了。 萧家在钱塘的这座大房子,是萧众望做了将军后方才置下的。这一回,萧家总算是光宗耀祖了,萧众望在家书里说了,要蔡氏、朱氏母子带了忠仆、下人前往京城与他团聚,瞧信里的意思,萧众望这次在北方打仗又立了大功,一跃成了卫国大将军,这消息一日之间就飞遍了整个钱塘,连大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妪也得听说了。 钱塘自来出文人墨客,却少有人能做武将的,且还是一下子做到了正二品的大将军,可谓是钱塘一带出的最大的官,一时间被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议论着、传扬着。 一辆青帷油壁马车从府门外的青石板路上缓缓驶来,到了萧府大门前,马车停下,车上跳下一名婆子,然后是二小姐萧初晴的乳母柳奶娘,紧接着是两名陪嫁丫头扶了一脸憔悴、痛苦的蔡氏,却独独不见三岁的二小姐现身。 蔡氏穿了一件翠绿色的衣袍,浑身乏力,仿佛连走路都没了力气。 朱氏清秀的面容顿时一变,有种**的预感,快步走近,“大嫂这是怎了?不是回临安府贺寿么?” 大管家领着一干下人连连道贺,“恭喜大太太,贺喜大太太,将军又立军功,要大太太、二太太携了大爷、二爷与两位小姐去京城与他团聚,大将军已在中秋佳节前赶抵京城。” 蔡氏一阵错愕,目光停落在朱氏身上,这事儿她在娘家时就听说了,可再大的喜讯都控抑不住她对女儿的追思。 朱氏笑道:“是又晕船了么?快回屋里歇会儿,我已令人备好香汤。”原想着二小姐会现身,可再看了一番,依旧不见,倒是多了一个蔡家相熟的婆子过来,这婆子原是蔡大太太身边的陪房,唤作绣婆子,朱氏道:“初晴呢?” 第10章 伤痛 蔡氏正待开口,绣婆子忙道:“二小姐走时染了风寒,大太太给留下了。” 朱氏再看一侧年轻的柳奶娘,这会子面露悲伤,垂首不语。朱氏只觉怕是出了大事,当着众多府中下人的面不好追问,扶了蔡氏道:“快回屋里歇着。”扭头对自己的长子道,“元甲,领了弟弟妹妹回屋去。” 元甲约有十岁模样,次子元乙有八岁,女儿初雨只得五岁模样,此刻正被元甲与元乙兄弟俩牵在手里,三个孩子因是同母所生,眉眼有几分神似。 一行人回到上房院子。 绣婆子扶蔡氏在绣榻上躺好,又留了柳奶娘、朱氏,斥退左右。 朱氏一脸关切地道:“大嫂,你这是怎了?” 表妹为长嫂,表姐反做了弟妹。蔡氏与萧众望能结为夫妻,还是朱氏保媒说合的,因这缘故,妯娌俩感情更为深厚。 蔡氏见朱氏一问,“哇”的一声抱着朱氏失声大哭起来,“我这是什么命,只得一个乖巧的女儿,不曾想……不曾想竟因染了风寒去了。呜呜,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初晴……”蔡氏脑海里掠过那一张乖巧的脸庞,她嫁给萧众望,他不在家中,好在与二房的朱氏相扶相携,一路走来,倒不算苦。 朱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十日前,蔡氏带着女儿回娘家贺寿,初晴还跑前跑后的欢喜着,与她的女儿初雨在后花园里嬉笑玩耍,这才几日,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就没了。 绣婆子抹着泪儿,“表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将军知道添了女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远千里,还特意捎来了一块亲手雕刻的玉佩。” 原来,蔡氏带着女儿回娘家,走的时候初晴偶感风寒,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蔡氏也没往心里去,想着到了临安府让柳奶娘熬了姜汤来喝。哪里想到,待他们到了临安府,孩子的病就越发沉重,请了郎中来瞧,竟是喂不进去药,不过熬了两晚,在她娘家祖母寿辰次日,初晴竟去了。 朱氏知事情严重,萧众望还特意在家书里提到了初晴,不想现下人就没了。对柳奶娘道:“你且下去歇着!” 柳奶娘泪眼朦胧,“还请二太太好劝大太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侍候好二小姐。” 朱氏又说了句“下去吧”,柳奶娘哭着退下。 绣婆子看着哭得快没了力气的蔡氏,轻声道:“我家大太太不放心,特意叮嘱老奴跟小姐一道回来。表小姐,你们可是姨表姐妹,快替我家小姐想想法子。这几年,萧家接二连三的出事,要是大将军知道二小姐没了……” 蔡家大太太,正是蔡氏的亲生母亲。 早前,蔡氏不大乐意嫁给萧众望。转眼间,萧众望就做了卫国大将军,正二品的大员,而今蔡氏族里哪个不羡慕蔡氏的好命,眼瞧着蔡氏就要做诰命大太太了。 绣婆子道:“老太太寿辰那日,收到蔡二爷从京城车来的家书,说萧将军擢升为二品武将,如今正得皇上器重,京城权贵而今都争着想要巴结呢。” 一朝荣宠,又做了正二品的大将军,那朝里的人还不得紧赶着讨好巴结,或送美人的,或把自家女儿、妹子送来为姬妾的还不得排成了长队。 绣婆子低声道:“还请二太太瞧在你们原是表姐妹的情面上,替我家小姐想想法子拢住大将军的心。听蔡二爷的意思,只怕太后、皇后回头都要给大将军赐送美人的,卫国大将军府敕造好了,又大又气派,就等着萧府上下入住呢。” 朱氏一面羡慕蔡氏要做诰命夫人,一面又为蔡氏几日前失了女儿而心痛,“大伯是疼二小姐的,这人如今没了……” 蔡氏虽只二十岁,可到底不与京城那些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旁人得宠,哪里比得自家表妹得宠来得重要,蔡氏富贵荣华了,自会在帮着拉扯着二房。朱氏还指望着蔡氏帮衬着自己的儿女一把,再说她也要跟着蔡氏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她所生的儿女,那也是萧家的子孙。娘家时是表姐妹,婆家是妯娌,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 朱氏敛额想着,“大姨母可有主意?” 绣婆子道:“我家大太太不放心,特意令老奴一道跟了来,让我与表小姐商量着办。我家姑奶奶失了孩子,如今痛不欲生。孩子是刚没的,知晓的人不多,只得我、柳奶娘和大太太知晓,便是同去的丫头也都瞒着。” 朱氏头脑冷静,心里将这事兜了一圈,“大伯而立之年方才有了二小姐,怕是稀罕得紧。”她略微停顿片刻,握住蔡氏的手,“唯今之计,我瞧着不如寻个与二小姐一般大小,相貌相似的小姑娘来,就说是初晴……” 蔡氏一听,就要反驳,“我……” 朱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李代桃僵,再另寻一个小姑娘来,朱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听自己说完,“京城之地什么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没有,大将军建立功勋,光宗耀祖,如今是京城新贵,不知道多少官家女儿正争抢着要嫁给他呢,现下稳住你的嫡妻位份,保住你的荣宠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他的嫡长女在蔡家生病没的,他能不怪你、不怪蔡家么?” 蔡氏将头一扭,眼泪就滚将下来,“寻来的再好,到底不是我的女儿……” 谁愿意疼别人家的孩子,朱氏轻声道:“有了女儿,哄着大将军往你的屋里多来几回,你得赶紧生儿子,否则这偌大的家业,大将军拿命拼出的荣华,可不都白白便宜了别人?好嫂嫂,你可得听我的,大将军而今不比往日,你得生儿子……” 蔡氏心乱如麻。这几日她吃不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是初晴那可爱的模样,她将脸扭向一边,一想到初晴就忍不住要落泪。 绣婆子忙道:“老奴瞧着二太太这话在理,就请二太太代为周旋。” 朱氏轻声道:“我们乃是表姐妹,昔日保媒的人又是我,岂有不管之理。”她吞了一口唾沫,紧紧地捧住蔡氏的手,“我会对外说,说你染了风寒又晕船,近日需要静养。至于寻找合适小姑娘的事儿就交给我,就算寻遍江南,我也自给你寻出个初晴来。” 第11章 像极爱女 绣婆子觉着这是最合适的法子了,若大将军知晓初晴小姐夭折,且是在去给蔡老太太贺寿时没的,指不定会牵怒蔡家。这法子一则可以确保萧众望不牵怒蔡家,二则能助蔡氏保住荣宠、嫡妻之位。 柳奶娘因侍候的二小姐没了,生怕蔡氏怪罪,自是什么都听绣婆子的吩咐,对府里的下人支字不提二小姐夭折的事,只说蔡家大太太心疼二小姐,将她留在临安蔡府,柳奶娘每日只围着蔡氏服侍汤药。 朱氏与绣婆子这几日相看了七八个三岁小姑娘,可长得都不像,尤其是那头发,二小姐的头发黄,比寻常孩子的要柔,要细。早前蔡氏写信告诉萧众望,萧众望回信打趣着:我小时候头发又黄又少,后来大了,才长得黑了。就连萧老太太在世时也说,二小姐这点随了萧众望。 二小姐的头发不好,自然不能寻个头发长得又黑又亮的小姑娘。 转眼又过了数日,还没有寻着合适的小姑娘。朱氏和绣婆子也急了,绣婆子捎了信回临安府,让蔡大太太帮忙相看。蔡家人还指望着萧众望风光后帮衬着蔡家几房为官的子孙,尤其是蔡二爷如今在京城做了个六品的官员,正需人提携帮扶。 蔡氏大病了一场,病稍好,就去了镇海寺敬香,撑着病体为爱女抄了《安魂经》。这日正在香客房里抄经,突地听到一阵悦耳的孩童声音,那稚嫩的,如同银铃一般,一串串响起,动人心旌,就像她夭折的女儿,她惊呼一声“女儿”,搁笔冲出香客房,却见寺里一个小和尚正逗哄着一个三岁的小姑娘玩,一头黄头发,似曾相识的眉眼,不是她可爱的初晴还是谁。 “初晴!我的女儿!”她双眼一亮,不顾一切飞奔过来,服侍的柳奶娘追在后面,口里唤着“大太太”追了过来。蔡氏近日走路无力,此刻却如离弦的箭,一把就抱起那个玩得高兴的小姑娘,紧紧地抱着,“初晴,我终于找到你了,晴儿,你是我的女儿……” 云罗突地被人抱住,“嗯哼”两声,想要推开抱着自己的妇人,不想妇人却将她抱得更紧。 小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女施主,你认错人了,这是我们佛门的俗家女弟子云罗。” 认错了? 蔡氏放开怀里的小姑娘,看着巴掌大的脸蛋,还有那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而幽黑,带着红润的小脸蛋像一只熟透的大苹果,还有这个头儿、这声音,可不就是她的女儿初晴。“不,她是我的女儿,她真是我女儿……” 柳奶娘看着云罗,听蔡氏这么一说,可不就是二小姐么,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眉眼,越瞧越像,足以为以假乱真。 云罗挣扎着离开蔡氏的怀里,小心地躲在小和尚身后,嘴里唤了声“石头哥哥”,探出个小脑袋,笑微微地看着蔡氏。 小和尚转身抱起云罗。 柳奶娘想要唤住,小和尚生怕吓着了云罗,抱了她就跑。 蔡氏似被人剜去了心肝,唤声“初晴,晴儿……”眼泪就滚落出来。 柳奶娘忙道:“大太太别急,奴婢这就去打听,看那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姑娘。”扶了蔡氏回香客房,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蔡氏再无心抄经,而是巴巴地望着门口,期盼着柳奶娘能够带回那小姑娘,过了大半个时辰,柳奶娘终于回来了,一身是汗的道:“大太太,打听清楚了,听寺里的人说,那小姑娘名叫云罗,是个孤女,原是九华山得道高僧空明大师在路上捡来的。” 孤女…… 无父无母,没有家人和依靠的女子。 而她刚失了心爱的女儿,可不是正好么。 蔡氏拉着柳奶娘的手,“你找住持方丈说说,看……能不能让我们收养了她。” 柳奶娘摇头道:“听说钱塘城金家老太太就动过心思,被住持方太给拒绝了。” 金家虽商贾之家,可在钱塘城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金老太太笃信神佛,心里最善,这算是个极好的去处。 柳奶娘道:“寺里僧人们说,她是佛门的俗家女弟子。” 蔡氏在寺里住了两日,一听到小姑娘的笑声就跑出去,远远地望着,看云罗在寺里笑着、玩着,越瞧越喜欢,看了的次数多了,竟无形间把云罗当成了她的初晴。 午后,云罗站在后院的石案前,小小的人儿得爬上石杌,然后立在案前,手里拿着笔,像模像样地写着字。 蔡氏自发现云罗时,一双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这会儿她不由自己的走过去,静静地走到云罗的身侧,却见云罗写的是一首《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虽是一首诗,可她竟没有写错一字,没有多一笔,也没有少一划,虽然那字有些歪扭,却用了一份刻苦。 柳奶娘扶住蔡氏,惊叹道:“大太太,她真的好像二小姐,越瞧越像呢,一样的模样,一样的黄头发,一样的年纪……”也许是看入了眼,连柳奶娘都觉得越来越像,更难得的是,同样的年纪云罗却比初晴要聪颖。 云罗听见有人说话,抬头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露出左嘴角的小酒窝。 蔡氏失声轻呼“晴儿……” 她的晴儿笑着时,左嘴角也有一个小酒窝,真的太像了,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她不会相信这世上竟有两个长得如此相似的小姑娘。看着云罗,她有些激动,也至浑身有些微微颤栗。 云罗写完了手里的诗,看着蔡氏道:“你是寺里的香客?” 这稚嫩的声音,带着询问,像个小大人。 蔡氏笑了一下,“是。你叫云罗?” 云罗应了一声,“我是佛门的俗家弟子,我爷爷游方去了,等他回来,就带我回九华山。” 蔡氏凝视在她写的字上,她曾听父祖说过,他们蔡氏一门,原是三国蔡邕的后人,他们祖上就是出名士、才女的,这样聪颖的女子,原就该是他们蔡氏的后人。“你爷爷是九华山的高僧空明大师?” 云罗愣了一下,乌黑的眸子更亮了,像黑曜石般闪着光亮。 蔡氏歪着头,像与自己的女儿初晴说话时那般温柔,“你每天都写吗?” 云罗点头道:“我答应过爷爷,他不在的时候也要读书识字。寺里的师叔、师祖和师兄们会教我。我每两天要学一首诗,要会写会背。” 第12章 偷小孩 她都看见了,这小姑娘不仅读书识字,还与寺里的僧人学习剑法,每次手里拿着一根木剑,随着早课的武僧一起比划着,每遇动作不到位的,僧人们会替她纠正,她亦学得很用心,偶尔会扎马步,蹲在那儿大半个时辰都不动一下。 蔡氏观察了云罗两日,越瞧越喜欢,她总觉得,这样的小姑娘才配做她的女儿。 正说着话,有小和尚奔了过来,笑着道:“云罗,住持方丈让你过去。” 云罗尽情而快乐地张开双臂,“师兄哥哥抱抱!”稚嫩的声音,美好而轻柔,让人的好感油然而生。 小和尚伸儿双臂,抱起云罗就走了。走了一截,云罗回头冲蔡氏挥着手,那模样顽皮中透出一股灵性,活泼里又有一股聪颖。 蔡氏越发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初晴,笑盈盈地道:“你一会儿要过来哟!” 柳奶娘瞧出来了,蔡氏是由衷地喜欢上这个长得酷似初晴的云罗,加上云罗爱学习,读书、剑法都学得像模像样,就更喜欢到心坎上了。 云罗到了住持方丈的禅房,原来是钱塘城里一个好心的商贾大太太金太太亲手做了两身小姑娘穿的茧绸衣裙送来,说是给云罗的秋裳,还派家仆亲自送来,住持方丈觉得应该让云罗当面谢谢家仆,请家仆代为转告对金太太的谢意。 来送衣服的家仆是个中年婆子,含笑盈盈地看着人虽小小却有礼有节,让人一眼就能喜欢上的小姑娘。看她彬彬有礼地行万福礼,又用稚嫩的声音道:“请婶婶代我谢谢金太太,云罗很喜欢这两套秋裳,它们很漂亮。云罗母亲新逝,还不能穿很鲜艳的衣服,这件素净的我先留下,那件大红的还请婶婶带回去。” 中年婆子没想这只得三岁的小女孩,居然会懂得这么多,也难怪连世外之人的僧人们都会喜欢她,笑道:“云罗姑娘可以留下,等过两年你再穿。” “师兄哥哥说,我长得快,如果留下明年就小了。还请婶婶带回去,送给别的姐姐穿。也请婶婶替我谢谢金太太。” 中年婆子笑着对空慧大师道:“这小姑娘真是招人疼爱,既是这样,这大红的我就带回去。回禀了我家太太,回头再替她另做一套素净的来。” 寺里的杨婆婆来接云罗,含笑与空慧大师告辞,带着云罗的衣服回屋,与云罗试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 蔡氏回到萧府,越发心事重重。 柳奶娘将镇海寺有个云罗的事细细说了,在相貌上酷似初晴小姐,这可是极难遇到的。 朱氏与绣婆子惊道:“真的长得像?” 柳奶娘道:“越瞧越像呢。大太太一见就以为是初晴小姐。” 朱氏和绣婆子这大半月什么事也没做,就四下寻小姑娘,或人牙子手里相看,或牙婆那儿留意,见了不下二十个,可没一个是满意的。因早前萧众望写信来问,他女儿长什么样,蔡氏一一写信告知,如今只得寻个与初晴相似的才行。 朱氏与绣婆子一合计,决定设法把镇海寺的云罗给弄回去。 朱氏也扮成上香的模样,去镇海寺住下,就等着见云罗。左盼右顾间到了午后,还真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后院石桌上练字,那模样长得竟与初晴有七八分的相似,这样年纪的女娃,原本相貌都有些相似,若要寻个一头黄发左嘴角得有酒窝的确非易事。偏这两样,云罗都有,越发显得很相似。 绣婆子立在一边,低声对朱氏道:“二太太,还真的很像。” 朱氏道:“你想想法子,把这孩子抱走。” 绣婆子迟疑着:“我……” 朱氏这是动了偷孩子的念头,反正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空明大师舍不得云罗,要领她回九华山做俗家弟子。做萧家的千金小姐,不比做个吃斋念佛的佛门弟子强? 朱氏审视四下,这个时辰僧人们都在前院做功课。除了有几个来庙里吃斋念佛的香客,再无旁的人。可香客们或静修,或来抄经文祈福、告慰亡灵,全都不在后院园子里。朱氏对绣婆子道:“机会难得,东边有个小门,后面是条小路,你抱了孩子从小门出去。” “二太太……” 这摆明就是要偷啊! 这可是佛门清净地,偷佛门的孩子,这…… 朱氏使了个眼神,“事成之后,我少不得你的好处。我给你盯着,你快去快回,想了法子把人安置好。蔡大太太让你来钱塘,不就是帮你家奶奶奶出主意的,难得遇上这么个长得像的,收养是不成的,万一让大将军知晓了又是一场风波,再则僧人们若同意收养,也不会留到今日,如今就只得这个法子了。” 不能让萧众望怨恨上蔡家人,更不能让蔡氏失宠。 这可是极好的机会。 绣婆子眼睛一转,四下静悄悄的,没瞧见一人,从云罗写字的地方到东边小门,不过十来丈的距离,只要她抱了孩子跑得快些,越过小门就能到外面,然后寻了萧府的马车,将孩子送回府里,就说是初晴小姐,如此也没人留意。 绣婆子拿定主意,快步奔向云罗。 云罗见是个婆子,抬头看了一眼,正要继续写字,绣婆子却一把抱住了她,她正要大叫,绣婆子恶狠狠地道:“不许出声,你若出声,我就摔死你!” 云罗只恨自己人太小,讷讷地看着绣婆子,一脸惊怒却不得发作。 朱氏站在远处放风。 绣婆子抱了云罗就跑,用最快的速度出了东门。 云罗挥着小手,不停的击打着绣婆子,偏人太小,怎么打绣婆子也不觉痛,她也感觉到到疼痛,抱着小小的云罗如同拧了鸡一般的轻巧容易,云罗嘴里声声骂着“坏蛋”,手舞足蹈地抗挣着。 绣婆子道:“我可不是坏人,是要带你去享福,要不是你长得像我家小姐,这种好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别叫!你再叫,拿针缝了你的小嘴巴!”见云罗还叫着“坏蛋”,绣婆子伸手捂住云罗的嘴巴,她穿过一片树林,上了路边停息的马车,当即大呼一声:“快走!” 马夫扬着鞭儿,带着云罗绝尘而去。 这婆子偷她不是为了卖她,而是让她去做小姐。 第13章 叫娘不打你 绣婆子抱了云罗回萧府,一进大门就对人说:“唉,总算把二小姐接回来了,快去禀大太太。” 下人见她怀里抱着个小姑娘,看那眉眼正是有些日子不见的初晴,“一月未见,二小姐长高了。” 绣婆子笑道:“小孩子家,可不是一月一个变化么。这几日大太太病着,正挂念着呢。” 她抱了云罗就往大房院子奔去,进了院子,蔡氏与柳奶娘已经在花厅候着了,蔡氏见绣婆子抱着小姑娘回来,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蔡氏不由多说,一把接从绣婆子怀里接过云罗,连连唤着“晴儿”,“娘的女儿,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想坏娘了。” 云罗从未想过要被人收养,正计划着去九华山学本事,此刻却被蔡氏搂在怀里不撒手,蔡氏泪眼朦胧地唤着“女儿”,叫着“初晴”,紧紧地抱在怀里,细细地看着。 柳奶娘一脸惊宠,把在门口不让丫头、下人们来打扰。 云罗挣扎着想推开蔡氏,可蔡氏抱着她的头在脸上“啵!啵!”地亲着,她大嚷着:“我叫云罗,我不是晴儿,不是你女儿……”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声声扎在蔡氏的心上,蔡氏的秀眉微微一拧,满是怒意,这话他日在京城要是被萧众望听见,可了不得。初晴是萧众望如今唯一的女儿,便是这唯一骨血她也没照顾好,更糟糕的是,初晴是在蔡氏娘家府里病亡的,她和蔡家人都怕因此牵怒萧众望。 蔡氏放下云罗,拉过她的小手“啪!啪!”就是两下,云罗只觉一双小手火辣辣的疼着,眼泪蓄在眶里。蔡氏厉声道:“你叫初晴,是我女儿,我叫你晴儿!你再敢说不是,我还打你,听见没有?从今天起,你叫萧初晴,是萧家的二小姐。” 云罗扁了扁小嘴,立时就要哭。 柳奶娘瞧着怪可怜的,几步奔了过来,“大太太何必跟个孩子滞气,不过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过些日子,自然就与你亲了。” 绣婆子赞赏似地看着蔡氏,“大太太就得唬住她,免得她闹腾。”她蹲下身子,看着欲哭不哭,带着一脸倔强的小姑娘,“算你三世修来的福气,可是让你做卫国大将军府的嫡小姐,这可是多少人盼不来的好事,你还不乐意?你叫萧初晴,是卫国大将军的女儿?” 卫国大将军!萧初晴…… 云罗一脸讷然,将她从寺里偷出来,就为了让她给萧家当女儿。 她要报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负心亲爹,还要惩治夺人丈夫、害人性命的神宁公主,若要成功,她就得依仗权贵之家。既然让她来做小姐的,她得从头部署计划,学本事是为了让她有足够的能耐对付凌德恺与神宁。没有一点本事,拿什么和凌德恺和神宁斗,既然穿越而来,既然恨透了那两个人,既然答应了谢如茵要给她一个公道,既然……太多的理由,需要她这么做。 蔡氏神色皆厉,“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 云罗不说话。 柳奶娘蹲下身子,温声道:“你姓萧,闺名初晴,你爹是当朝卫国大将军。” 云罗还是不说话,只怯怯地看着刚刚打了她手板的蔡氏。 蔡氏眼里含着怒,一副“你再不答我还打你”的样子,云罗调头看着偷她出来的绣婆子,骂了句“坏蛋”。蔡氏只作未听见,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 柳奶娘继续重复了一遍。 云罗倔强的还是不答。 蔡氏的怒意又重了一层,当底不是她的初晴,但她的初晴实在没有面前这个小姑娘聪颖,虽然长得相似,但面前的云罗却讨得了镇海寺上下的欢心,听说连空慧大师也会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别说其他的和尚了。嗓门又提高了两分,“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个小姑娘变成她的女儿。怕她不答,蔡氏拉住云罗的小手,扮出一脸凶相,准备随时都要打。 柳奶娘笑盈盈地道:“小姐,快告诉太太,你叫萧初晴,你爹是卫国大将军,说呀!” 云罗愤愤地盯着蔡氏,让她来给人当女儿,也不知道待她好,还打她的小手,她偏不说,就是不说,咬咬嘴唇,用稚嫩的声音道:“我叫……” 话还没说完,蔡氏再也扮不出凶相,一把搂住云罗,又亲又哭地道:“你是我女儿初晴,我会待你好的,你叫我一声娘,我给你好吃的、给你做漂亮衣服。乖女儿,你叫我娘……” 这女人是疯了吗? 刚才还那么凶,这会儿又哭又说的,仿佛云罗真是她失散的女儿。 她的娘是谢如茵,那个可怜无助的女人,但谢如茵待她的真的很好,要不是让她活下去,谢如茵不会明知有杀手追来,还跑出去送死,她为的就是要云罗活下去。 柳奶娘与绣婆子见蔡氏又悲又喜,流出泪来,也跟着伤心起来。柳奶娘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她原是蔡家给蔡氏的陪房,丈夫早死,留下正怀身孕的她,后来她生下一女,取名杏子,刚两月就从庄子上唤来做了萧初晴的柳奶娘。她没有用心照顾好二小姐,害得二小姐因染上风寒夭折。如今寻了个长得相似的来,却怎么也不肯叫蔡氏为娘。 绣婆子伤心,则是因蔡氏新失了女儿,心头悲伤,跟着难过。 云罗想:既然被偷到萧家来了,是不会放她再走的,蔡氏先在寺里住了两日,后又有朱氏住进去,为的就是偷她,费了这么大劲,看来也是真心的。事已至此,她也不枉作挣扎,不如让一切变得更利于自己。 心里想了一番,她用稚嫩的声音道:“如果我叫你母亲,你让我读书识字、让我学武功?只要我想学你会让我学很多本事,会给我请先生,找武功师傅?” 蔡氏放开云罗,愣愣地看着这小姑娘,“你学本事做什么?” “学了一身的本事,就是自己的,别人谁也抢不走,我有了本事,就不会被人欺负,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她停了一下,看着一脸好奇的蔡氏,连带着一边的柳奶娘与绣婆子也瞪大眼睛,觉得这三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来有趣了,半点也不像小孩子说的,倒更像是个小大人,“我学了本事,也能保护你。” 第14章 四下寻人 蔡氏原含着泪,一听这话,立时就笑了,拉着云罗的小手,“是吗?晴儿学了本事,要来保护母亲?” 云罗肯定地点头。 蔡氏又将她搂在怀里,“我女儿真乖,好!娘答应你,到了京城给你找最好的先生,你爹是会武功的,我可以让他教你。” 绣婆子笑了,“蔡家祖上就是出名士才女的,大将军又行伍出身,可不正好的么。要是去了京城,可以让二爷做她的先生,二爷曾是二榜第五名进士,那才华可是一顶一的好。” 云罗一脸认真地道:“你让我读书,让我学本事,我以后就叫你母亲。” 蔡氏笑着说“好”,蔡家无论男女只要愿意就能读书识字,因为祖上曾经有名动天下的大才女蔡文姬,又有蔡邕这样的大人物。 就在蔡氏抱着云罗欢喜时,镇海寺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最先发现云罗不见的是这些日子照顾云罗的杨婆婆,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管事大和尚禀报:“云罗最是乖巧的,每日都要写二十个大字,不写完是不肯玩的,我洗完了衣服去寻人,怎么也找不着了,前院、后院都寻了个遍,寺里的小师父们也帮着寻了,还是没人,二十个大字才写了十七个,瞧那样子没写完就不见了……” 很快,空慧大师也得了消息,下令寺里的僧人再四下寻人,可寻了一遍,还是没找着。 几个大和尚聚在一处,管事和尚道:“师伯,以我看,云罗是被人给偷走的,这孩子二十个大字还没写完了,万不会去玩耍。” 这些日子住在镇海寺,寺里的僧人将云罗的习惯都摸了个熟络,虽说是三岁的孩子,性子坚韧,她又爱学习,便是空慧大师也是喜欢的。 一个半大的小和尚道:“师父,坏人不会抱了云罗卖到那种地方去吧?上回来寺里烧香的青/楼妈妈,便盯着云罗瞧了半晌,我……” 江南自古繁华,秦淮河上又多有烟花女子,扬州、临安府、姑苏等地皆有名动天下秦楼楚馆楼,天下著名的名伎几乎都是源出于此。 半大小和尚俗名叫作石头,一说完就见空慧大师的脸色不好看,一边的管事和尚愤愤地瞪了一眼。 一个不染纤尘的小女娃,要是落入风尘…… 以云罗的聪慧,着实是可惜了,就好比无瑕的美玉生生被人给污了一般。 空慧大师一抬手,道:“你们还站着做甚?仔细寻寻,云罗是佛门的俗家弟子,快寻人啊!”要找不到云罗,他如何面对空明大师。空明大师将好好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就是要他代为照顾。 管事大和尚道:“师伯,不如报官吧。” 空慧大师面带愁容,他最担心的就是云罗沦落风尘,上回钱塘城最出名的怡香楼**带着名妓们来上香,那鸨儿的目光就熠熠生辉,瞧着云罗就乐成了花,还遣了姑娘来与云罗说话,见云罗口齿伶俐,聪颖过人,也是喜欢得紧,与管事大和尚提过想收养云罗,**还诅咒发誓地说,一定拿云罗当亲生女儿。 管事大和尚当即就给拒了。 可这会子,满寺的和尚,连着半大的石头都认定,云罗一定是被人给偷走了,而最大的嫌疑人便是钱塘城内的青/楼鸨儿。 大半日后,镇海寺及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寺里丢了个佛门俗家女弟子,善良的百姓又将偷孩子的贼给骂了一通,偷东西都偷到寺里去了,这可不是罪孽吗。 绣婆子将云罗送回府,又佯装无事回到寺里。 朱氏面露忧色,见一边有送斋饭的小和尚,道:“听说寺里那个叫云罗的小姑娘不见了。” 绣婆子故作惊诧,“那个乖巧又聪慧的小姑娘?昨儿还在后院石桌上写字呢?” 朱氏答:“可不是么?早上的时候,我们还瞧见了,跟着寺里洗衣服的杨婆婆在一块儿,这满寺的僧人寺里寺外都寻遍了,还没找着呢。” 小和尚听她们一说,苦着一张脸,云罗在寺里住了几月,又与他们几个小和尚感情好,此刻双手合十,“二位施主要是见着云罗,还望通晓寺里一声,方丈发了话,要是有人寻着云罗定有重谢。” 人,是镇海寺弄丢的。 空明大师又是当世的得道高僧,云罗不仅是个小姑娘,还是两个大师之间互相信任的见证,加上云罗是佛门的俗家女弟子,虽还没拜九华山的师太为师,但空明大师是说过要带她回九华山的话。一则,空明大师也舍不得云罗;二则,空慧大师与寺里的僧人们担心云罗落入风尘,换作是谁,都不落忍。 朱氏与绣婆子在寺里宿了一晚,次晨烧完香,又添了香火银子,便告辞离去。 寺里的僧人及周围善良的百姓帮忙寻了两日,亦报了官,官府的差役打听了一番,知云罗是被人偷走的,寻了城里的几个人牙子打听,又去了钱塘城的几家青/楼,依旧没个线索,只得不了了之。 朱氏出寺,见官府差役到了寺里,正寻了杨婆婆问话,杨婆婆一面说孩子是被人偷走的,一面失声哭骂。她本是孤老婆子,这些日子与云罗处得极好,云罗“杨婆婆、杨婆婆”的唤着,不见了孩子,她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捕头骂道:“这些人胆儿还真大,连佛门的孩子都偷。” 杨婆子道:“请差役大哥帮忙四下寻寻,要真是被好心人收养了倒好,就担心遇上个坏心黑肺的,把好好的孩子弄到那种龌龊地方去……”她说的还是青/楼。 朱氏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上又看着镇海寺周围的一些半大孩子,拿着木棍,在林间草丛里奔跑着,嘴里唤着“云罗”,要是寻常百姓家丢了孩子,也没闹这么大的动静的,还是空慧大师有人缘,一句话,连带着周围的百姓、孩子都跟着寻人。 朱氏回府先去蔡氏屋里。 蔡氏有了女儿,这病也去了大半,此刻正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教云罗背诗,朱氏轻咳一声。 云罗一抬头见朱氏与绣婆子到了,拧眉叫了声“坏蛋”,她说的是绣婆子。 绣婆子尴尬地笑了一下。 蔡氏对柳奶娘道:“把二小姐带出去玩,她身子弱,莫要吹了风。” 柳奶娘应声,抱了云罗往外面去。 云罗想到绣婆子偷走自己的事,愣愣地瞪着。 第15章 离开江南 朱氏在蔡氏身边坐下,斥退左右服侍的下人,朱氏道:“我们得尽快去京城,从钱塘到京城还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寺里报官寻人。镇海寺附近的百姓有不少人帮着寺里寻孩子,可不敢大意了。” 旁的不说,要真是寻到萧府,萧家人脸面就丢大了,到出家人的寺里偷孩子,还不得被百姓们骂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要是去了京城,一切就都安全了。 现在知晓这事的人就她们四人,旁人也不晓得,越早离开越好。 这钱塘城里见过云罗的人就有不少,不仅有去寺里烧香的官家大太太、富家太太,还有一些周围的百姓,万一被认出来,萧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蔡氏明白这事的轻重,点头道:“你说得是,我们这就令下人们收拾,争取尽早动身去京城。大将军的意思,留下几个看钱塘老宅的老忠仆就行,我和你及几个孩子是要去京城的。大将军还想让元甲、元乙兄弟在京城读书呢。” 朱氏低声道:“我着人安排。初晴那儿多派两个丫头给盯着,这两日先别出府门。” 寻孩子的人太多,万一被瞧见,惹了人的猜疑就坏大事。 蔡氏道:“我叮嘱过柳奶娘,一起照顾晴儿的还有我的陪嫁丫头。” 妯娌商议了一阵,唤了大管家来,最后挑了几个老忠仆留下看守钱塘老宅及帮忙打理钱塘城里的几家铺子与城外的田庄,其他下人们都得收拾,或雇马车,或打理琐事,准备举家迁往京城。 大管家又遣了得力的小厮先一步动身赶往京城,好与萧众望提前通晓消息。 午后,整个萧府就忙碌开了,下人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各院各房称意的家具、摆件都得收拾到马车上,浩浩荡荡竟收拾了十八车的物什,光马车就就雇了二十多辆。 蔡氏挑了早前初晴未穿过的两套新衣,其他的令下人们或送了人,或烧了,生怕云罗再沾了晦气,将自己喜欢的物件一并都搬到马车上。 * 翌日天未亮,下人们就起来了,各自检查了马车,陆陆续续地上车。 蔡氏抱了云罗,领着柳奶娘及陪嫁丫头绣桔上了马车。 朱氏领了三个儿女上了另一辆马车。 行了一个多时辰,朱氏又觉得烦闷,抱了初雨上了蔡氏的马车。让初雨与云罗一处说话玩。 云罗扒在车窗前,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外面。 初雨五岁,此刻寻着云罗看的方向盯着,一脸不解地道:“妹妹在看什么?瞧那么久了?” 云罗指着天空,“天上有纸鸢。” 初雨仰头,微眯着眼睛,方才瞧见真有纸鸢,“娘亲,我也要玩纸鸢。” 朱氏微皱着眉头,“待到了京城,我给你做就是了。” 云罗奶声奶气地道:“我也要。” “好,二婶给你做,给我们初晴做个又大又漂亮的,可好?” 云罗笑着应了。 朱氏对蔡氏道:“小孩子忘得最快,她年纪小,用不了多久,会只记得你这个亲娘。”她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待她好,她就只记得你是她亲娘。 云罗不过是三岁的孩子,可云罗并不是三岁的孩子,她有一颗二十一岁的灵魂,就算穿越成几月大的婴儿,这些事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萧家的迁家队伍很浩荡,有二十二辆马车,一府的下人便有近三十个,上至大管家,下至小丫头都要前往京城。 一路上,白天赶路,到了晚上就近寻了客栈住下。 每日蔡氏无事,便教云罗背诗识字,云罗总是一教就会。 朱氏最初常常瞪大眼睛,看着因背不出诗的儿女,轮到云罗时总是背得又清楚又伶俐,那时候蔡氏就只当云罗是她亲生女儿,搂着她亲上几口。 朱氏扭头就骂:“你们三个大的,竟不如最小的妹妹,瞧瞧人家,昨儿教的诗,今儿还记着呢。你们倒好,一个个竟忘得干干净净。” 云罗有些过意不去,那诗她原早就忘了,想前世,背化学公式、背思想政治,那多难记,她还不照样能背得滚瓜烂熟,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背的。元甲第一个,其次是元乙,再是初雨,等轮到她的时候,就算忘了,也因他们三个背不出就又记起来了,何况,那只是几句诗。 云罗只作没听到,自己玩她的,或是坐在柳奶娘与蔡氏的怀里。 蔡氏笑道:“你别骂他们,他们还小呢。等到了京城,大将军请最好的先生入府,到时候几个孩子一处读书。” 云罗揉着眼睛,昨晚没睡好,“母亲,我要觉觉。” 蔡氏抱着云罗,说了声“好”,将她横抱着,嘴里呢喃自语地道:“我家晴儿要觉觉喽!睡觉觉!”嘴里哼着一首江南的催眠曲,歌声婉转,催人欲睡,云罗沉沉地睡去。 * 二十多日后,萧府上下抵达京城长安。远望而观,飞阁重檐,气势恢宏;俯瞰而下,华灯宝炬,九霄霓虹,云蒸霞蔚。余晖给京城涂染上一抹瑰丽的金色,整座京城沐浴在金光之中,仿佛是任何画师都描绘不出的辉煌华丽,如锦如诗,令人迷醉。 云罗被柳奶娘抱在怀里,柳奶娘笑盈盈地道:“大太太,总算到了!” 元甲站在车夫身后,远望着京城,笑得灿烂荼蘼。 元乙颇有些欢欣鼓舞,“伯父派人来接我们了?” 初雨此刻亦呆在自己柳奶娘怀里,好奇审视着。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络绎不绝的全是采办或出售货物、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公子,有满脸烟火色的过客,更有轻车挑担的小贩,还有挑着空筐的村民,那担里除了新买的米盐布料,一边箩筐里还会偶尔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客。 云罗到底是三岁大的孩子,行至途中时又染上了风寒,吓得蔡氏叩拜祈祷,柳奶娘更是不敢懈怠,生怕再出了一桩早前初晴小姐身上发生的事,原以为只是轻浅的风寒,结果因为高烧不退竟夭折去了。柳奶娘整夜的守着云罗,虽也发了烧,却因她拿着铜钱刮痧退热,竟出奇的好转了,又喂了云罗服下郎中开的汤药。 第16章 不吃苦药 她虽病着,此刻正好奇地四下观望,只觉得样样都是那样的新奇,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元甲与元乙突地扯开嗓门大叫起来,嘴里唤着“伯父!伯父!” 萧众望得了消息,早早派下人在城门口候着,只等着接了家人,对他来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寡母未能见到他今日的风光,早早西云。他远在边城,只能头系白条以示戴孝。估摸人该到了,揣着试试看的想法,领了两名护院前来城门口。 人还未到,就听到两个孩子大呼“伯父”的声音,寻声望去,南城门外过来一列浩荡的队伍,长长的马车或是桌椅,或是官窖瓷瓶,一看就是举家搬迁之人。 萧众望微皱着眉头,这些东西,只要花些银两,在京城就能采办到,偏从那么远的江南弄来,路上稍有不慎,瓷瓶等物便会打碎。他打马迎上队列,只见走在最前面的马车是两个男孩子,眉眼里有萧众敬的模样,他心头一暖,“元甲、元乙。” 元乙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元甲唤了声“伯父”,“二妹妹染了风寒,这两日有些咳嗽,伯母昨儿一宿没睡。” 萧众望道了声“乖”,含着笑,移眸往后面的马车望去,第二辆马车上坐着蔡氏、柳奶娘与云罗。云罗蔫蔫地依在柳奶娘怀里,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萧众望伸剑挑起车帘,一看到柳奶娘怀里的云罗,那一头的黄头发就乐了:“这是初晴吧?” 蔡氏唤了声“夫君”,面露倦容地道:“前日还发烧了,烧刚好,又咳嗽了一宿,夫君还得寻个郎中,我都快要愁死了。往日活泼得跟什么似的,如今一病,连话也不说了。” 云罗看着萧众望:这是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在江南水乡,能长得像他这样身高马大的人不多。她隐隐听萧家的下人议论过,说萧众望的父亲原是晋郡人,本是个跑江湖的镖师,后来在钱塘招赘为婿,娶了萧众望的母亲。萧众望一身武功一半是其父所授,一半是拜镇海寺的空慧大师为师傅而学。 萧众望生着一张瓜子脸,有着一张不厚不薄的唇瓣,眉毛出奇的浓,一股威严之气自然流露。衣着一身武将铠甲,头戴铠帽,身披一件玄色斗篷,骑在枣红马背上,说不出的威风凛冽。只一眼,就让云罗想到了隋唐的秦叔宝,这萧众望便真真有叔宝在世之感,她心头生出一份好感来。 萧众望笑道:“初晴,唤爹爹!” 蔡氏和柳奶娘在路上教了千百遍,就教她见了萧众望要唤爹爹。 这会子,蔡氏生怕她不开口,紧张地拽着帕子,“晴儿乖,快叫爹爹,这是你爹爹呢。”末了,望了眼萧众望,“没病的时候,整天的问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 前世,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父亲与母亲离异,听说去了美国,只留下她和母亲在国内相依为命。母亲艰难地带着她,要上班,还要照顾她。 她做梦都想有个父亲。没想凌德恺是个负心人,比前世的父亲还不靠谱。她这一生都不会叫凌德恺父亲,也不会唤他爹。 瞧着这萧众望,虽是个武将,倒是个正直的人。 柳奶娘附和着蔡氏,“二小姐,快叫爹爹,这是你爹爹呢。一路上都念着大将军,而今病了,不爱说话了。” 云罗抬头,看着萧众望,脆生生地唤了声“爹爹,抱抱!” 萧众望双眼一亮,大笑道:“晴儿乖!” 云罗伸出小胳膊,萧众望纵身跳下马背,笑着接过了云罗,云罗眯着眼笑了,嘴角处露出一枚精致的小酒窝,就和萧众望在边城时,想念母亲、女儿,写信回来问,他女儿长什么样,蔡氏就详细地叙述着,说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头的黄头发,还有笑起来的时候最是可爱,和他一样,左嘴角有一枚酒窝。 萧众望捧着云罗,仰头哈哈大笑,“瞧瞧这头发,还有这酒窝,还真是我萧众望的女儿。” 蔡氏紧张地陪了个笑脸:看来,寻个长得像初晴还真是对了。 云罗看着一边的骏马,“爹爹骑马马。” 萧众望看着骏马,又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这么小,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世人将女儿说成某人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他手掌里的娇女么,“初晴要骑马?” “我要和爹爹一样当大将军。” 萧众望一听这话,更乐了,“有志气!我萧众望的女儿打小就不同,是要做女将军的。好,爹爹带你骑马。”他单手抱住云罗,翻身上了马背,对府中的小厮道:“给大太太领路回府。”自己纵马扬鞭,自南城门而入,飞一般地奔驰在大街上,因是黄昏,街上的人不算多。 云罗灌了冷风,又开始猛烈地咳起来,萧众望用手轻抚着她的小脑袋,让她的小脸对着自己,“怎的咳得这般厉害?”低头对视着云罗那黑得像宝石一般的眼睛,心头一暖,快步往京城最大的医馆奔去。 杏林医馆很大,有三间铺面,后面还带有一座大院子,一些病重的人可以留在院子里住下治病,一间药房,两间专门给人瞧病的屋子,有六位郎中坐在屋子里,各搭了一套桌案。然而,只见最东面的一张桌案前,竟有个着华衣的白发瞎子,他那儿的病人竟排起了长队,队伍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萧众望皱了皱眉头。 云罗好奇地伸着脖子看,“爹爹,他也是郎中?” 只听一边的百姓道:“那不是郎中,那是天下最著名的神算子——泥菩萨。” 萧众望抱着云罗,淡淡地扫了一眼,大着嗓门道:“哪位郎中最擅长给孩子瞧病的,快给我女儿瞧瞧,咳嗽得厉害呢。” 跟来的护院下了马背,快步进了医馆,笑着指着一个中年郎中道:“将军,那位石郎中是儿科圣手。” 萧众望打量着坐在桌案前的郎中,一袭蓝灰色的袍子,抱着云罗坐了过去,将云罗的小手递给郎中,他诊了脉,温和地道:“把嘴张口。” 云罗照着做了。 郎中诊完脉,“天气转凉,令爱是染了风寒,我先开一副药,熬了给她喝。”他一面说着,一面写着方子,云罗看着他写的字,最怕吃苦药水了,苦得她一喝就想吐,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嘴里嚷着:“不要贝母,要甘草,要甘草……” 第17章 神算子 石郎中一脸愕然,看着自己手里的方子,第一味就是贝母,这是治咳嗽的,“你会识字?” 连萧众望也惊得不可思议,看着怀里的小女儿。 云罗又咳了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母亲教我读书……也教我识字。” 这边在说话,那边的泥菩萨突然大声道:“今儿不瞧了,每月初一、十五只瞧十个,走吧!全都走吧!”那白发瞎子起身,拾了拐杖,摸索着往一边走去,有人无比遗憾,只见一个小道士追了过来,唤声“师祖”,扶住他道:“今儿你老不是才瞧九个吗?” 泥菩萨朝着萧众望父女而来,一边走一边朗声道:“紫气东来,贵气逼人,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云罗头一低,往萧众望的怀里扎,低低地唤着“爹爹”,她看见泥菩萨不仅是瞎子,原有眼睛的地方竟是两个怖人的洞,面容苍白得没有半分的血色,正颤颤微微地往他们走来。 萧众望皱着眉头,轻声道:“我儿莫怕,有爹爹在。” 泥菩萨敲了一阵,估摸着那是一根条凳,一屁股坐下,“大将军的女儿有三岁了吧?” 云罗怯怯地躲在萧众望怀里,小心地望着泥菩萨,这老头儿原长得不错,可那眼睛太奇怪了,不像天生的瞎子,有眼睛的地方居然是两个黑洞,似还有水样的东西蓄在里面,偏又是漆黑的,发须皆白如冬雪,再穿着一袭的灰白袍子,显得古怪至极。 两名护院里,其中有一名很机警的人年轻人,约莫二十多岁,此刻笑道:“大将军,这可是名动天下的神算子,近来许多人家想请他相看,也很难请到的呢。” 泥菩萨不说多话,已经伸手摸向云罗,萧众望见云罗似有些怕,不悦地道:“你吓着我女儿了。” 泥菩萨含着笑,“好呀!好呀!多少年没遇到如此尊贵的人物了……”他或摸云罗的额头,又碰触到云罗的双眸,“好则好矣,奈何眸有恨意!此恨有大爱,妙!真妙!” 此刻,医馆里原等着要算命的百姓尽数散去,只医馆里的病患与郎中。 “大将军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要听后来的话,大将军先付黄金百两!” 萧众望近乎跳了起来,摸了他女儿不说,还跟他讨黄金百两,从未见过如此高价的卜资,“我的女儿我知道,谁让你瞧了。”他接过郎中的方子,抱起云罗就走。 泥菩萨道:“百两黄金很便宜了,似小姐这等骨骼、心窍,便是万金也是值得。我泥菩萨还是在二十年前替当今皇帝摸过骨收过百金。这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此等贵命的人物,收你百金物有所值!” 两名护院看着萧众望怀里的小女娃,又看看泥菩萨那笑脸微微的样子。低声地议论起来,泥菩萨摸骨算命,很少收人金银,一旦收了,那至少就得十金,这会子竟跟萧众望要百金,还说二十年前给当今皇帝摸骨收过百金,难不成大将军怀里的女娃当真贵不可言。 萧众望抓了药,付了诊金,抱着云罗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泥菩萨的声音:“小姐这不是病,乃是寒贵犯冲,药石难灵。大将军,老朽近来住在城外栖霞观,静候小姐大驾。” 小道士道:“师祖,他们走了!” 泥菩萨笑微微地掳着胡须,“不出三日,定会寻上门来。好了,扶我回栖霞观休养。” 只见一侧走出个五旬男子,深深一揖,“道长,那小女娃……” 泥菩萨道了句“天机不可泄漏”,“轻风,我们走!” 五旬男子刚才在抓药,他明明听见泥菩萨跟那将军讨百金,人家不给抱着孩子就走了,泥菩萨可是当今天下摸骨算命最准的人,都是别人缠着他算命,从来没有过他缠别人算命的理。 萧众望抱着云罗折入京城东南方向的富贵里,云罗依在他怀里,小心地打量着周围,过了不多久,就走过一座府邸,只见这府邸上挂着一块牌匾“神宁大公主府”。 仇人! 毁家杀母的仇人近在眼前,而她却不能报复惩治,她要长大,要快快地长大,就算再快也得十几岁之后,她有的是时间,待她长大,她一定要为母亲讨回公道,惩治仇人。 不会放过负心寡情的凌德恺,也不会放过狠毒残忍的神宁大公主。 富贵里住的都是当朝权贵,就在云罗以为自家也住在这里时,却见到了一条名为荷花巷的街口,路口置着一座碑,上面刻着一朵莲花,上有三字“荷花巷”,与富贵里毗邻,亦清一色是什么丞相府、尚书府、公候府,她家住在荷花巷的北边,上面挂着块铁笔银勾的匾额,上书“卫国大将军府”。 萧众望跳下马背,迈入府门就看到一堵石墙,这是一块极大的巨石,上书“忠君爱国”四字,上面还刻有“昌隆七年秋”等字样,瞧这样子是当今皇帝赐的,绕过石墙,就看到一座屋子,那是一座有些像宫殿的房屋,正房三间,正中一间有一道大门,门上挂着“正义厅”,在这房屋的左右,各有一座院子,能看到一道铁栏杆二门。 迈过二门,能瞧见东面有座大院子,有人说话,还能闻嗅到一股饭菜的香味,那边应是府里的大厨房,西面也有一座院子,依稀能看到几个年轻的侍女。 进了垂花门,看到一座花园式的地方,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仿佛置身在一座偌大的花园里,约有十余亩地的大小,竟有八九座小院,或二层楼阁,或幽静庭院,中央有一座看起来很气派的院落。 萧众望人生得高大魁梧,抱着小小的云罗,像是一个孩子抱着木偶娃娃一般,横着大手,让云罗坐在手心,另一手只稍稍拢住她的身子,明明是个三岁的孩子,在他怀里,真真有点视若拱璧一般。 上房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又有南边院落里,亦能看到下人们搬家具的影子。 萧众望抱着云罗,正要步入上房,却见一边凉亭里有两个年轻美貌的妇人,齐齐下拜:“贱妾拜见大将军。” 着蓝袍的妇人生得桃杏般娇妍,正拿眼好奇地看着萧众望怀里的云罗。 萧众望朗声道:“初晴,这是春姨娘。” 第18章 美妾 为什么不是大姨娘?偏唤她春姨娘,看来朱氏和蔡氏猜得没错,而今的萧众望不比过往,是卫国大将军了、是京城新贵,这样的身份,府里有几个美貌的侍妾亦在情理之中。 云罗抱住萧众望又咳嗽起来。 着杏黄袍的妇人微皱眉头,“早就听说了,说得长得像大将军呢?瞧瞧这模样,生得真好看。” 萧众望指着杏黄袍妇人,“初晴,这是夏姨娘。” 她虽是晚辈,但是嫡女。 春姨娘与夏姨娘忙忙行礼,“见过二小姐!” 云罗扭过头来,“春姨娘好!夏姨娘好!”抱着萧众望又开始咳嗽,萧众望皱了皱眉云罗微眯着眼睛:“爹爹,我要睡觉觉。” “乖。”萧众望低说了一个字,将她横抱在怀里。 “爹爹唱歌哄觉觉。”云罗这些日子都被柳奶娘和蔡氏给惯坏了,一睡觉就给唱歌。 夏姨娘捂嘴笑道:“这倒新鲜了,大将军可不会唱歌,倒是我会唱歌,二小姐,夏姨娘抱你哄觉觉,好不好?” 萧众望对后面跟来的护院道:“快着人把药给二小姐熬了,二小姐咳得厉害。” 就如朱氏说的那样,萧众望年近三十才当爹,一见着云罗就当成宝贝了,捧在手里来去自如,云罗一口一个爹爹,此刻疲惫地躺在萧众望怀里。 春姨娘小心翼翼地道:“大将军,我与夏妹妹什么时候去上房拜见太太?” 夏姨娘看着萧众望怀里的云罗,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可爱的时候,又穿戴得体,头发虽然有些黄,五官倒亦生得标致,原想抱抱,可见云罗正病着,也不敢抱,万一有个好歹,要是被怪上来,反说她惹了事。 萧众望道:“你们且回去,明儿一早去上房拜见太太。” 春、夏二姨娘齐应一声是。 他抱了云罗往上房去,不远的路,待他到上房偏厅时,云罗已经睡着了。 蔡氏接了云罗,将她放在偏厅的暖榻,拢了锦衾,面露愁容。 两名护院回到一进院子的护卫院里,好奇地说着在医馆里遇到的新鲜事。 萧众望脱了将袍,换上随常衣袍,是一件蓝黑色的祥云图案锦袍,对蔡氏道:“舟车劳顿,这几日你好好歇歇,今晚我去春姨娘屋里。” 他要纳妾,蔡氏早前连个风声都没得到,待她到时,春、夏二姨娘就出来拜见了。 萧众望道:“春、夏二位姨娘是皇上赏赐的美人,此次平定北边战乱的有功将士全赏了美人。” 他不是不与她说,是在中秋佳宴上,皇帝突然兴起,给在北方沙场建立军功的主帅、将士们赏赐了美人,听说原是太后、贵妃早就挑好的,推辞不得,萧众望领了二位美人回府,让她们做了侍妾。 蔡氏心下不乐意,却不敢流露形色,闹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安安静静地接受。如今是两个,他日还会有三个、四个,而她保住嫡妻位分,早生儿子才是最重要。萧众望年过三十才当爹,自把云罗宠上了天,而她更多了几分胜算。 蔡氏温言道:“初晴什么都好,就是怕吃药。没来京城前,整日的念着要爹爹,一会儿待她醒了,夫君哄着她把药吃了。前儿夜里浑身滚烫,妾的魂都快吓没了,这小孩子最怕生病,最是来得半点假,前几日好着时,背诗写字都学得用心,如今这一病倒……”蔡氏眼泪儿乱转,就似要哭出来一般。 萧众望扭头看着偏厅里睡得香甜的云罗,柳奶娘正坐在暖榻前,时不时用手探着她的额头。 “这几年,夫君不在身边,初晴每回一病,妾就吓得半死,要是她有个好歹,只怕我也活不成,父女连心,初晴正病着,夫君多陪陪她。” 不是她留他,是孩子要留他。 蔡氏这话还真管用,原说要去春姨娘屋里,萧众望这会儿出了内室,在暖榻上坐下,看着睡得香甜的云罗,他突地忆起在医馆瞧病的事,“你倒用心,我瞧着初晴现在会识的字不少,见到郎中给他开贝母,竟吵着说不要吃,她要吃甘草。” 柳奶娘微愕,转而道:“在路上找郎中瞧过两回,开口让人给她开甜药药,这良药苦口,哪里有甜药,因二小姐咳嗽,郎中便下了甘草,说这是甜的,她就记住了。” 萧众望听泥菩萨说云罗是富贵命,伸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微愣了一下,又摸着自己的额头,他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云罗的头上,“初晴的头似又烫了。” 蔡氏一听这话,奔了过来,也用额头碰触了一下云罗,可不比她的还要热些,“这可如何是好?怎又发烫了?”她忆起,自己的亲女儿初晴便是因染上风寒,又浑身滚烫而去的,心下害怕,“夫君,再寻个郎中给她瞧瞧。” 萧众望对柳奶娘道:“看二小姐的药熬好了没有,今儿是请杏林医馆的石郎中瞧的,他惯会给孩子瞧病,吃了药幸许就好了。” 蔡氏点了一下头,可脸上的忧色更重了。 柳奶娘去了大厨房,带回了云罗的药。 蔡氏脱了云罗的衣服,又与柳奶娘给她刮起胳膊来。 萧众望在一旁瞧着,没了主意,遣丫头请了朱氏来。 朱氏带过三个孩子,又令蔡氏用温水给云罗敷头,又想了法子把药喂下,云罗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支声,就那样昏睡在暖榻上。 三个女人围着云罗守在夜里三更后,云罗的体温方算正常,朱氏这才回了二房住的北边院子。 接下来几日,云罗的病时好时坏,偶尔会醒来,却懒得说话,赖在蔡氏和柳奶娘怀里,蔡氏越发犯了愁。 十月初五时,萧众望请了宫里的儿科太医来,给云罗下了方子,前两日倒是瞧着好的,可两日竟又反复了,依旧是身子发烫又咳嗽。 云罗病了,萧众望一回府里就呆在上房,陪着蔡氏,守着女儿,蔡氏担心得泪滴涟涟,连柳奶娘也是整宿的不睡,陪在一边侍候着云罗。 朱氏与着丫头打听着上房那边的事儿,吐了口气,“这都是怎了?好好的小姐,怎的就不见好?” 萧众望也喜欢着云罗,元甲兄妹三人每日都过来瞧上两回,多是问“二妹妹好些了么?” 蔡氏愁得没了笑容,白天晚上都守着云罗。 第19章 瞧病 一个从钱塘过来的婆子沿着石径小路奔了过来,见着朱氏行礼问安,轻声问道:“听说二小姐病了,可好些?” 朱氏道:“大太太都熬了两宿了,太医的药也吃了,却不见有用,依旧是发热咳嗽。” 婆子左顾右看,朱氏知她有话,斥退左右,“你有话可以说了。” 婆子垂首道:“奴婢听说,我们到京城的头天,大将军带二小姐去医馆瞧病,得遇了神算子泥菩萨。泥菩萨曾说二小姐这不是病,是贫富冲撞之故。奴婢觉着有些事信些也是好的,倒不如让大太太带了二小姐去栖霞观瞧瞧,幸许是管用的呢。” 朱氏心下沉吟着,这事儿她还真没听说过。 婆子又道:“我们家大将军,不大相信这鬼神之论,听说泥菩萨赞二小姐是富贵命,要跟大将军讨百金为算命钱,被大将军给拒了。” 一百金,这不得一万多两银子,哪里有这么贵的。 既然云罗做了蔡氏的女儿,就是萧家的小姐,哪能瞧着人病了不给治的。 朱氏想了片刻,“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婆子道:“奴婢是听大厨房的管事婆子说的,她是听护院王七说的。王七是大将军身边的人,出门定是带着他的,是他亲耳听泥菩萨跟大将军讨百金的事。” 既然说得有名有姓,信些倒也无妨。 朱氏领了丫头去了上房。 蔡氏想到原先的初晴便是这样没的,近来越想越怕。 朱氏把婆子的话说了。 蔡氏惊问:“你也信的么?” 朱氏面露愁色,“太医也瞧过两回的,这病还是不见好。且再试试吧,不如赶今儿天气好,去城外栖霞观试试,幸许他们真有法子呢。要真是病,太医的医术高强,吃了药就该好的。” 蔡氏觉着这话有道理,病了这数日,哪有吃药不见好的,既然如此,就领了云罗去城外栖霞观试试,幸许能康复。 蔡氏令柳奶娘收拾了一番,又着大管家备了马车。 朱氏在钱塘时就听过泥菩萨的名号,也领了三个儿女随蔡氏一道去栖霞观。 栖霞观是京城一带最出名的道观,而皇家寺院更有宝相寺名动天下。栖霞观座落在西山脚下,是一座极大的道观,香烟缭绕,每年到这里敬香的权贵、百姓极多,香火旺盛。 下人通禀了来由,便有一名小道士领着蔡氏与昏睡的云罗进了观中的客房。 过了半炷香时间,泥菩萨在小道士的搀扶下进了客房。 蔡氏起身迎上,“还请道长救救我女儿,我们从江南来到京城,途中小女染了风寒,亦请了太医瞧病,吃了药却不管用。” 泥菩萨坐在蒲团上,柳奶娘抱了云罗,泥菩萨摸了摸她的额头,口里念念有词,可蔡氏与朱氏等人一句也听不懂。他唱念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来,从里面取了粒药丸摸索着塞到云罗的嘴里。 “你们且退下,贫道施法为她治病。” 蔡氏与朱氏交换了眼神,退出客房。 云罗昏昏沉沉,她不过是在毕业酒会上喝醉了,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古代的凌云罗,她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熟悉的校园,见到了慈爱温和的孤儿院院长,她总是像妈妈一样亲切地与她说话,鼓励她勇猛直追。 然,记忆的画面切转,她与谢如茵踏上了逃命的路,从京城到洛阳,而追杀她们的人如影随行。她躲在洛阳城外的林间草丛里,看着骑马的黑衣人正追赶着谢如茵,手里扬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 “告诉我,是不是凌德恺让你来杀我的?” “要怪,就怪你不该招惹神宁。”那个冰冷无情的声音,每每忆起,都让云罗痛彻心扉,他的声音与谢如茵的死联在一起,“是神宁公主……” 她觉得好冷,那一刻她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刺痛,痛如撕碎,当她看到林间那具的尸体,她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再没了至亲至爱的人。 泥菩萨凝足内力气息,双掌放在云罗的后背,一股暖流自后背而入,源源不断地倾注到她的全身,云罗突地感到温暖起来,她行走在春日融融的花园里,周围鸟语花香,不远处站着一个白发老头儿,他蒙着一条白布,一袭灰白色的素袍。 “我认识你。” 她笑容灿烂,如这阳光一般。 泥菩萨挥着拂尘,“哦。” “你是泥菩萨道长。”云罗依旧笑着,昏睡的她嘴唇微启,唤着低低的“道长”,泥菩萨收住掌气,将云罗横抱在腿上,面上含着慈祥的笑。 云罗的睫羽仿佛夏蝉的羽翼,扑闪了几下,露出一双明亮如潭的眸子,百花园里的泥菩萨,面前的泥菩萨,她还是喜欢看着脸上蒙着白条布的泥菩萨,要是白条布上再绣些什么,一定会更有意思。 云罗轻咳嗽一声,早前胸口闷闷的感觉一扫而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她问:“是道长治好我的病?” 泥菩萨微微点头,脸上含着笑。 云罗盘腿坐直身子,“我让母亲付你药钱。” 泥菩萨对着外面大声道:“请二位大太太进来。” 朱氏与蔡氏步入客房,见云罗醒来,云罗唤了声“母亲、二婶”。 蔡氏面露惊色,“真的好了?” 云罗拉着蔡氏的手,“母亲,你给道长付药钱,是道长把我的病治好了。” 蔡氏欠身行礼,“多谢道长治好我女儿的病。” 泥菩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黄橙橙的琥珀,那琥珀中央似有一只冲天的蓝色凤凰,“这个是贫道送给令爱的礼物。” 蔡氏与朱氏交换眼神。 泥菩萨冷声道:“柳奶娘把小姐抱出去,她的病已经好了。二位大太太暂留!” 柳奶娘应答一声“是”,抱了云罗出了客房。 元甲兄妹正追逐玩耍,见云罗出来,他们迎了过来,初雨歪头审视着云罗:“妹妹的病好了么?” 柳奶娘笑道:“道长真是厉害,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二小姐的病就全好了,人也醒来了。” 云罗歪头审视着周围,这是一座很大的道观,香雾缭绕,宁人心绪。 初雨道:“妹妹下来,我陪你玩捉迷藏。” 云罗说了声“好”,到了地上,奶声奶气地道:“大哥转过身去,我和二哥、姐姐藏起来。” 第20章 百金卦资 元甲很不喜欢和小孩子这样玩,可云罗大病初愈,母亲朱氏又有交代,要他们多让着云罗些,因为云罗最小,又是大房唯一的嫡出子女,他们二房将来都是依仗着大房过活。 云罗与初雨藏在花丛里,柳奶娘坐在一边,看他们兄妹几个玩捉迷藏,这小孩子还真是最不装病的,一好就玩得四下跑,看得柳奶娘也如释重负,就怕再有个闪失。 过了许久,朱氏和蔡氏送泥菩萨出来,自有机警的小道士扶了泥菩萨。 蔡氏一脸恭谨。 朱氏道:“道长放心,我们回去就送百金到观中。” 泥菩萨应声:“贫道二十年下山一次,每次得遇一位贵人,还盼二位照贫道所言教养小姐,无量天尊!”他挥了一下拂尘,随小道士转身离去。 柳奶娘提着衣袍奔了过来,看着一脸喜色的朱氏、蔡氏,“大太太、二太太,小姐的病好了吗?” 蔡氏抬头看了一眼,“二小姐呢?”竟没再问“晴儿”。 柳奶娘道:“与大爷、小姐们玩躲猫猫,这孩子还真是的,刚一好,就跑到没影了,也不缠人了,更不让人抱了。” 朱氏道:“既然来了,先敬了香、添了香火钱再回去。” 蔡氏也很赞同,对柳奶娘道:“你留在这儿看着二小姐,莫再跌着伤着了。” 朱氏拉了蔡氏,二人似亲姐妹一般交好,朱氏笑道:“这泥菩萨的话最是灵验,二十年多年前皇帝不过十多岁,他就批皇帝是九五至尊,还批太后乃是富贵命,那时候的太后只是宫里小小的才人,谁能想到呢,先帝爷有八个儿子,后妃亦有若干,偏就皇上坐上了帝位……”她握住蔡氏的手,“他日你得了富贵了,可别忘了我。” “表姐说哪里话,我能有今日,多半是依仗了你。再说,二小姐还得劳你帮我拉扯大呢,我们姐妹一条心。” 朱氏吐了口气,“道长给的护身符,你还得放仔细了,回头给二小姐戴上保平安,为防旁人见了,缝个锦囊包起来。这种事,为防万一,你我都不可说出去,免得惹来风波。” 早前她喜欢云罗,只是因云罗与初晴长得像,蔡氏没想听泥菩萨所言,将来就是她也要依仗云罗过上泼天富贵的日子,听了泥菩萨的话,比吃了蜜糖还欢喜。既然是个能带来好运的女子,回头得与她娘家人说说,好让他们也与云罗交好,将来云罗得了富贵,才能帮衬蔡家一二。 朱氏与蔡氏相携敬了香,又添了香油钱,着下人寻了元甲、元乙兄妹三个,寻了栖霞观的道长帮忙卜卦算命。 萧众望回到家里,一进月洞门,便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云罗拿着笔追着元甲、元乙要画猫猫。 柳奶娘与一名丫头坐在凉亭里,正埋头绣着白布条。 元乙见萧众望来了,一调头藏到他身后,云罗与初雨拿着笔追了过来。 萧众望腰一弯,一把将云罗捞在手里,“跑得满头大汗,在玩什么呢?” 元乙嘟着嘴道:“伯父,两个妹妹最皮,非要给我和大哥画猫猫……” 没等他话说完,云罗握着笔就在萧众望脸上涂了起来,左一撇,右一下,萧众望惊道:“你这个皮猴子,在爹爹脸上画什么?” 云罗大叫着:“爹爹笑了!爹爹笑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萧众望“你……”了一声,抱着云罗,“病都好了?” 元乙道:“午后,我们和伯母、娘亲去了栖霞观,泥菩萨道长好厉害,给二妹妹瞧了病,立马就好了。” 云罗知萧众望喜欢她,一伸手扯着他的短胡子,“爹爹教我剑法。爹爹也给大哥哥、二哥哥买木剑吧,他们也要学呢!我们都要文武双全。” 萧众望抱紧云罗,“你倒指使起爹爹来了。”在径边的石杌上坐下,问:“你又吵着要学剑法,你都会什么?” 云罗从他的怀里溜出来,用食指、中指比划成剑的模样,一比一划地比了起来,萧众望看着做得像模像样的动作,这不是镇海寺空慧大师的剑法招式么?萧众望没想这小小的女儿,居然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更会许多。 当小孩子真好,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云罗比划了一阵,扎了个马步,半蹲着身子,只听“不!不!”两声。 初雨大叫着,挥着小手,“二妹妹打屁,臭死人了!” 当小孩子真好,就算打了屁也没人会怪,初雨反而认为是极有趣的事,嘴里大嚷大叫着。 萧众望伸手将云罗搂在怀里,“告诉爹爹,谁教你的?” 元乙忙道:“大哥的剑法是几年前伯父教的,二妹妹会的这些是大哥教的,大哥也教了我。” 有元乙说,云罗就不支声。 元乙也学着云罗刚才的样,像模像样地比划了几个剑招。 萧众望皱了皱眉,“晴儿会八招,你却只会六招?” 元乙不好意思地挠头,“大哥说二妹妹七窍玲珑心,我们兄妹就属她最聪明,她是无论什么一看就会,我……” 初雨道:“伯父,我也会。”她说着也比划了两招。 萧众望伸手抚着元乙的头,又摸了初雨的小脸蛋,“好!好!我们家的公子、小姐个个都是极好的。嗯,回头我便给你们请先生,再为你们请一位武功师傅。” 柳奶娘拿了绣好的白布条来,笑问:“二小姐,你瞧瞧可是这样的。” 云罗伸手接过白布条,却见上面绣一对笑微微的眼睛。 萧众望微拧着眉头。 元乙道:“二妹妹说要给泥菩萨道长绣几双眼睛,有笑眼的,还有瞪大眼睛生气的,又有睡着时的眼睛。” 他是大将军,从来只相信万事通过努力会改变命运,至于旁的萧众望一概不信。 他没去找泥菩萨,蔡氏竟带了云罗去,“晴儿,你娘呢?” “母亲和二婶唤了大管家、管事们说话,让我和哥哥们一处玩。” 萧众望见云罗口齿伶俐,心下又喜欢了几分,年纪虽小,要是认真教养,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爹爹,你教我们武功吧?好不好?” “好!”萧众望回答干练。 元乙唤了一个小厮来,“去北星苑把大爷唤来,就说大将军要教我们剑法武功。” 小厮应声,飞野似地去寻元甲。 第21章 改名 (鞠躬求推荐票!求收藏!求评帖!求评价票!请各位亲支持该文,这文的情节相对上本《家和月圆》更干练,人物形象也更饱满。求宠爱哦!) 元甲快被云罗和初雨两个给烦死了,非得在他脸上画猫猫,不给画两个还不依,想他乃嫡长子,现下竟被两个妹妹给难住了,画花了脸,哪里还敢见人,下次一定让他们在小厮脸上画。 萧众望领了三个孩子去练功房,手把手教他们剑法武功。 云罗拿着根树枝当剑,萧众望觉着,回头还真得给云罗做把木剑,云罗有了,另三个孩子也得有,他们是萧众敬的儿女,萧众敬不常在家中,但这三个孩子也是萧家的骨血。 云罗好像不知疲劳似的,拉了萧众望去上房用暮食。 萧众望被云罗缠着要教她读书识字,萧众望这一教,发现她会识的字不少,还会背二三十首唐诗,不会错分毫,惊得他一脸赞赏地看着蔡氏,“没想到你把女儿教得这么好。” 蔡氏颇是自豪的抬头,“这孩子爱学,学什么倒也用心,二房的公子都大了,早前在钱塘家里是请过两回先生的,还得尽早请了先生回来,免得误了孩子。至于雨儿和二小姐,她们若是愿意读书,也让她们一起去,到底小些,不用太拘着她们。” 萧众望觉得蔡氏颇有相夫教子的本事,云罗不算大,却会的不少。 云罗写完了字,柳奶娘抱她哄了觉,她在柳奶娘怀里就睡着了。 萧众望留在蔡氏屋里,又是年轻夫妻,夜里自有说不出的恩爱**。 尽兴之后,蔡氏扒在萧众望的胸口,轻声道:“夫君,今儿泥菩萨道长说,二小姐那名儿没取好,说得改个名字才顺遂。” 初晴的名字,可是他想了许久才取的,还是年少时想着有朝一日他为若为爹,就给女儿取这个名儿,那时萧众敬也是十多岁的少年,便说他的女儿要叫“初雨”。 萧众望有些不悦,道:“你听这些江湖术士的话……” 蔡氏一脸肃色,“夫君,今儿泥菩萨说了好多呢。他说,我们二小姐是生有七窍玲珑心,他日有咏絮之才、梨花之貌,乃女中至尊!便是你、我,萧氏一门也因她名垂青史。” 萧众望扭头看着蔡氏。 蔡氏神色严肃,从枕下取了一个小巧的香囊,说小巧还真小,不过比大指甲盖略大一些,上面绣了朵梨花。她从小香囊里拿出一枚姆指大小的琥珀,“这是泥菩萨送给我们二小姐的。” “琥珀凤凰?”萧众望接过,黄澄澄的琥珀里竟藏了一只蓝色的凤凰,凤凰似要一飞冲天,虽然不大,却栩栩如生,“夫君,女中至尊,这不是皇后么?听人说,二十年前,泥菩萨便断言说当今皇帝能登龙座宝位。先帝八子,谁能想到会是皇上登基呢,还曾给太后批言,说太后能母仪天下,你瞧如今可不是贵为太后么……” 萧众望很想忽视,见蔡氏的样子不像有假。他拿着琥珀凤凰,反复细瞧着,这样的琥珀还真不多见,蔡氏做了个小巧的香囊将它搁在里面,要不是她打开,不会有人知道里面放了一枚琥珀凤凰。 蔡氏道:“泥菩萨要百金,我已令人给他送去了,许诺了人的,总得兑践。” 那可是百金啊! 萧众望低声道:“你倒舍得。” 蔡氏道:“这种事只有许了金银才能成真,不能让人非议。再说早前二小姐病得多重,被泥菩萨一瞧,还真好了,你瞧瞧,昨儿昏昏欲睡,今儿就活蹦乱跳了,可不是有本事的么。” 萧众望依旧不肯信,心疼着那百金,皇帝就赏了他百金,这下全被蔡氏给了泥菩萨。 “夫君,泥菩萨说,二小姐的名讳里得沾水方好,这晴字是带火的,犯了忌,你另给取个名字吧。二小姐一打出生,这大病小病就没断过,早前我回娘家,在我娘家染了风寒,又是发热滚烫又是咳嗽,吓得我娘守了她好几宿。从钱塘到京城,到了路上又病了……夫君,既是如此,为了二小姐能顺遂长大,就另给她取个名字。” 萧众望原不想取,却经不得蔡氏在一边温言劝说,“带水的……”思来想去,“初冰!不好,听起来像出兵。初雨、初雪、初云……” 她原是叫云罗的。 蔡氏道:“不如就叫初云吧,听着也大气。”她伸臂抱住萧众望,“夫君,泥菩萨今儿说的话,我如实告诉你了。可不要说出去,我是担心给初云惹来麻烦。” 因着泥菩萨的话,萧众望将云罗的“初晴”改成了“初云”,蔡氏便唤她“云儿”,云罗喜欢这个名字。 不久后,府里请了私塾先生,又请了教习武功的师傅,这师傅是众多护院里武功最高强的一人,领着元甲兄弟习武练剑。 蔡氏来到京城后,一连三个月,萧众望都住在上房里,萧众望每日回府会考究几个孩子的武功,又会亲自教云罗读书识字,完全拿云罗当男孩儿来教养。 * 转眼到了昌隆八年春。 蔡氏被郎中诊出怀了身孕,已有三个多月,胎像还算稳当,每日与朱氏打理内宅。 云罗读书识字,还学武功,甚至跟着夏姨娘学习音律,跟春姨娘学舞蹈,她可不管什么妻妾之分,初雨也与她一样,跟着学了不少的东西,但样样都不及云罗学得好。 因蔡氏有孕,萧众望去春、夏二姨娘屋里就更多了。 到了昌隆八年的夏天,夏姨娘就被诊出怀了身孕,高兴得夏姨娘好几天都是乐呵呵的。 蔡氏得了消息,一个人在上房偏厅里生闷气,心里将两个姨娘骂了千万遍。 生了一阵气,突地忆起好一阵没瞧见云罗了,问柳奶娘道:“二小姐呢?” 柳奶娘轻声道:“今儿一早二小姐就去私塾了,李先生很喜欢二小姐。” 朱氏进了上房院子,提着裙子迈入偏厅,“听说夏姨娘有喜了?” 蔡氏提起这事就生气,“上回石郎中来府里给她请脉,许就怀上了,只单单瞒着我们。” 朱氏坐下,语重心长地道:“你还没嫡长子呢,万不能让她抢了先。” 蔡氏也不想,可人家已经怀上了,“表姐觉着我当如何?” 朱氏见上房里都是自家人,柳奶娘和两个陪嫁丫头,柳奶娘也是从蔡家带来的,她眼帘一垂,比划了一个动作,蔡氏一瞧就是要下狠手。 第22章 落胎 蔡氏与左右说了声:“你们都退下。” 众人应声“是”,偏厅里只余下这对妯娌。 朱氏深深地明白,自己只能与蔡氏站在一处,才能保住他们母子的平安,没有什么比自家表姐妹更好的,当初是她做主保媒,将蔡氏订给了萧众望。她没了丈夫可以依靠,能靠的就是蔡氏。 蔡氏的性子素来倒也得体,只是遇事偶尔会失了主意,这样的性子正合了朱氏的心。蔡氏虽是大房的嫡妻,但事实朱氏也帮衬着她打理府邸,妯娌二人联手,竟让两个姨娘沾不上半点。朱氏掌管着绣房,蔡氏打理大厨房和大将军府。 两人嘀嘀咕咕地商议了一阵。 云罗散学归来,蔡氏已令大厨房备了精致的点心和吃食,她吃了几块点心,开始读书练字,写完先生规定的功课,初雨来寻她玩,她正要出云,蔡氏笑呵呵的道:“听说你们俩在跟春姨娘学舞,跟夏姨娘学琴?” 初雨如今六岁了,云罗亦有四岁。 初雨低垂着头,答道:“伯母,我没二妹妹学得好。” 蔡氏现在听到赞美云罗的话着实太多,先生和武功师傅都夸,说是几个孩子里进步最大的,一则除了她聪明,更因为她用心,学东西的时候很是认真,但玩起来也是个顽皮得不让人省心的。 蔡氏道:“大厨房今儿做的点心不错,我备了两份,一会儿你给春姨娘、夏姨娘送去,她们也是你们俩的师父,你们应当学会尊敬师父。” 云罗素日常听蔡氏在背里骂春、夏二位姨娘是“狐媚子”,如若朱氏在,也陪着一起骂。早前不晓,时间长了,她也听习惯了。蔡氏和朱氏原是姨表姐妹,两人是一条心,蔡氏待朱氏的三个儿女好,朱氏给初雨做新衣服时也会给云罗做一身。 蔡氏吩咐了柳奶娘,备了两份点心,各有三样,着云罗和初雨给春、夏二位姨娘送去。 春、夏二位姨娘,皆住在府西的春兰苑、夏荷苑,两个因皆是宫里出来的,倒也交好。 云罗领着丫头,这是她的丫头,是柳奶娘的女儿,取名杏子,比云罗略大,如今整日和云罗在一处,而初雨因云罗是唯一的玩伴,更是整日腻着云罗。 春兰苑内,春、夏二位姨娘正在一处。 云罗笑着道:“今儿大厨房做了荷花糕,母亲说是清火的,吃着甚好,让我和大姐姐带了来,正巧二位姨娘在,且先尝些。” 春、夏二位姨娘人年轻,也喜欢孩子,初雨与云罗隔天就会来,她们乐意与两个孩子说话,教她们跳舞,还教她们音律,云罗的聪颖令她们咋舌,无论是什么,最多教两遍她就能掌握要领。 二位姨娘便在一处指点了初雨和云罗舞蹈、音律,初雨现在能弹简单的曲子,云罗学得更快些,但夏姨娘觉得初雨的曲调更有神韵,也因此夸奖了初雨,云罗的舞蹈则更有灵性。 学罢才艺,二位姨娘笑着令丫头沏了好茶,坐在一处吃糕点。云罗与初雨也各吃了一些,见天色渐暗,告辞回到各房。 夜里,云罗睡得正香。 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面雷电交回,大雨倾盆。 原说要在春兰苑宿下的萧众望却突然到了上房,没有撑伞,浑身淋成了落汤鸡,一进偏厅就大吼:“蔡明珠!是不是你干的?” 云罗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萧众望唤着蔡氏的名讳。 彼时,蔡氏还在睡梦里,大着肚子,而今她有六个月的身孕,一脸迷糊和无辜的萧众望。 萧众望厉声道:“夏姨娘落胎了,郎中说是她误食了红花。好好的,怎会误食红花,我着大管家查过,今儿大厨房做的糕点里发现了红花,是有人用红花泡水制成了荷花糕……” 荷花糕是蔡氏着人去荷花池采的,那糕点也是她让初雨和云罗带到春兰苑去的,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蔡氏做的。 云罗赤着一双小脚丫,此刻站在偏厅与内室之间的珠帘后,讷讷地看着浑身湿透、大发雷霆的萧众望,怯怯地唤了声“爹爹”。 萧众望回头,望着云罗时暴怒的神色里和暖了几分,“云儿乖,回房睡觉。” 云罗依旧赤脚走近,伸手轻扯了一下萧众望,“爹爹别生气,母亲肚里还怀着弟弟呢,爹爹好些天都没来瞧娘了。母亲昨晚就热着没睡着,又染了暑气,今儿一早就请了郎中来,连院门都没出。” 她说的都是实情。 云罗心里也明白,蔡氏拿春、夏二姨娘当眼中钉,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待她们好,只怕让她去送糕点时,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蔡氏也太笨了些,这事做得太直接了。 萧众望看着左右,问陪嫁丫头绣桔道:“今儿大太太真没出过院门?” 绣桔欠身道:“回大将军话,大太太今儿一直没出去过,染了暑气,请了石郎中来瞧病。” 蔡氏病了,而他身为丈夫,现在才知道。萧众望的怒容又轻浅了几分,蔡氏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心里略微有了一分愧疚,这事儿要真是蔡氏做的,未免太直白了一些,让两个几岁大的孩子送糕点去春兰苑,若真要做,好歹做得隐秘些。 萧众望却不肯就此认错,问:“糕点里的红花,真与你无干?” 蔡氏此刻泪水涟涟,“今儿是让厨房采荷花做糕点,原是想着荷花是消暑解热的,可我并没有吩咐别的事,因中了暑气,连院门都没出呢。夏姨娘肚里的孩子亦是你的骨血,他日出生,也唤我一声‘母亲’,我何苦要害她,夫君真是冤枉我了……” 虽说早前行事太笨,可这会儿蔡氏那一脸的委屈,还有可怜扮得很真,说哭就哭,哭得萧众望愧意丛生,很快早前的怒意全无,连他自己也狐疑起来:莫不是真冤了蔡氏。 他走近牙床,“无论是谁做的,最好别让我查出来,否则我饶不得她。”他看了眼蔡氏,因为怀孕,神情憔悴,整个人更显慵懒,加上天气炎热,整日都呆在屋子里,哪儿都不去。 朱氏每日都来陪蔡氏说话,她们俩都是江南人氏,在京城认得的人不多,但蔡氏有娘家二哥、二嫂在京城,倒是偶尔会过来串门,两家倒也交好。 萧众望扬言要查,可到底是不了了之。 第23章 初遇 次日,云罗和初雨去了夏荷苑。 夏姨娘因落了胎,在屋子里将养着,她隔着珠帘瞧了一眼。 初雨稍大些,用稚嫩的声音道:“夏姨娘,我和二妹妹什么也不知道,那糕点是我和二妹妹去大厨房取的。” 夏姨娘心里猜到了一些,正因为是直接从大厨房里取了送来的,便可以与蔡氏摘得干干净净。二房的朱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与蔡氏姐妹情深,这让蔡氏如虎添翼。虽然萧众望扬言说要给她一个公道,可到底是查不下去了,大厨房那边说是用荷花做糕点,这原是江南人都有的习惯,到了夏天,采了嫩荷叶或荷花的花瓣做成糕点,可以消暑去热。 三个多月的胎儿已经没了,夏姨娘虽然心痛却无能为力,心里亦暗恨着蔡氏,也连带着恨上了朱氏,她们竟借着两个孩子的手来算计她。 她不恨初雨,更不恨云罗。 夏姨娘轻声道:“我屋里异味重,你们姐妹且回去。” 云罗道:“夏姨娘保重!” 姐妹俩手牵着手出来,云罗低垂着头,心里跟明镜一样,这在各府,误食中毒落胎的事比比皆是,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妻妾多了,难免尔虞我诈。 蔡氏原是嫡妻,她怎么会允许有人抢在她前头生下儿子,她还想着要生嫡长子呢。 又过了一月,夏姨娘坐足小月,依旧和往常一样教云罗和初雨弹琴学音律。 这年的九月,蔡氏十月怀胎,原想着会是个儿子,不想又生了个女儿,取名初雪,倒也生得精致可人。一头乌黑的头发就随了蔡氏,模样亦更像蔡氏七分。 蔡氏是江南水乡的美人儿,身材娇小玲珑,五官清秀灵透。蔡氏抱着次女,虽是个女儿让她有些失望,到底还是欢喜的。 云罗站在牙床前,与初雨声声唤着“三妹妹”,初雨试着抱了初雪,直夸:“三妹妹好可爱!” 云罗笑着没说话,伸手轻轻地握住初雪的小手。 * 转眼又是一年,这些日子再没传来春姨娘、夏姨娘有孕的事,却在昌隆九年的上元佳节,有京城权贵送了自家的庶女给萧众望为贵妾,因她住在秋桂苑,便唤作秋姨娘,一入府便迷得萧众望接连一月都住在她屋里。 昌隆九年的五月十五,京城宝相寺有热闹的庙会。蔡氏因府中事多,又要照顾初雪不得出门,云罗便跟着朱氏母子去庙会玩耍。 近了晌午时,因萧家的马车停在宝相寺的东面空地上,被庙会商贩和人流给堵住,难以出来,朱氏带着孩子、下人在宝相寺树荫下的茶肆里小憩,只待庙会的人渐次散了,再坐车回府。 云罗与初雨又觉肚子饿,初雨扯着朱氏的衣角,“娘,我饿了。” 朱氏审视四下,虽是庙会,可今儿比京城菜市口还要热闹、繁华,不仅有卖包子、馒头的,还有各式茶水小铺子,抬头又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走过,嘴里喊着“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又甜又好吃的冰糖葫芦!” 她掏了十枚铜钱,笑着对初雨道:“你带着云儿一起去。” 初雨镇日与云罗一处玩耍,姐妹情深,得了铜钱分了五文钱给云罗:“二妹妹自己买着吃。” 朱氏对元甲道,“你跟紧些,莫让她们走丢了。” 元甲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如今不过十二岁,却长得又高又瘦,像个竹竿,一袭蓝黑色绣着祥云图案的袍子穿在身上,虽是令绣娘量身缝制,总感觉不像他自个的衣袍一般,加上到了这个年纪,是儿童与少年之间,声音变得略有些嘶哑,嘴角也有一层稍黑的茸毛。 萧初雨私下与云罗说:“大哥嘴角长头发了?”云罗一听这话就笑作了一团:“我瞧不是头发,那是多长一对眉毛出来。”直惹得朱氏与蔡氏等人大笑不已。元甲因她们的话窘得一脸通红,仿似要滴出血来一般。元乙回过神,大声道:“两个傻子,哪有嘴角长头发、眉毛的,那是长胡子哩!” 为这事,府里的人笑话了好一阵。 这会儿萧元甲虽不乐意带着两个淘气的妹妹,因朱氏吩咐了只得小心领着。 萧元乙大声道:“娘,你也给我一些钱,我也要买吃的呢。” 朱氏骂了句“馋猫”,笑着从大丫头手里接了钱袋,倒了几枚铜文递给元甲、元乙兄弟俩。 云罗拿着钱,大喊一声:“冰糖葫芦!”往小商贩追了过去,有人已经先一步唤住了卖冰糖葫芦的人,是一个约七八岁着华衣男孩,穿着一件很好看的天蓝色锦袍,峨冠崔嵬,广袖长袍,脚上踏着一双云罗从未见的靴子,站在小商贩的跟前大声道:“给我两串冰糖葫芦!” 小商贩面带审视,“小公子,两文钱一串,概不赊账!” 小男孩垂首,四下寻觅一番,嚅嚅地道:“我今儿身上没带钱。” 买冰糖芦的商贩审视着这男孩,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见他腰间挂着一枚羊脂螭纹玉佩,瞧着还值些钱,“那个给我,我给你两串糖葫芦。” 小男孩看着腰间,这是一枚很漂亮的玉佩,自他出生便一直载着,这是父亲给他的,据说是这是先帝赏赐父王最珍贵的东西之一,父亲又给了他。虽有些不舍,可他真的太饿了,又与下人走散了,“这个可以买两串?”像是问,又像在证实。 “够!够!这个可以买两串!” 云罗大喝一声“且慢”,伸手止住小男孩,歪头认真地对小商贩道:“你欺负小孩子,他那块玉佩很值钱,便是将你家所有的糖葫芦都能买下。” 初雨牵着云罗的手,很是好奇地问:“二妹妹,玉佩真有那么值钱?” 云罗扬了扬头,虽只看了一眼,但她知道定是很值钱的,低声回道:“是值钱的物件。”哪有这样做生意的,骗人家小孩子,用一块很值钱的东西换他两串糖葫芦。 初雨吐了吐舌头,付了两文钱,买下一串糖葫芦。 小男孩看着不过五岁模样的云罗,说话时仿若大人一般,顿时有种想笑的感觉。 第24章 唬人 小商贩正要发作,云罗气定神闲地道:“我家大人就在附过,你再骗我们小孩子,我告诉大人,让他报官把你当骗子抓起来。”她将小手一伸,“两文钱,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明明是个小小的女娃,说话却像大人一般的干净俐落。 小男孩双眸熠熠,审视云罗:她的头发黄黄的,头顶却有一团乌黑得如同鸦毛的头发,一瞧就不是她原来的,因为她束在脑后的头发是黄的,约有七八寸长,显得稀疏而细软。一双大眼睛乌黑得像黑曜石,配上洁白如玉的肌肤,真真如家里的瓷娃娃一般。 身边的初雨虽然一头黑发,可那眼睛却远不及云罗的漂亮有神,更没有云罗的五官精致剔透。 云罗接过冰糖葫芦,正要咬下,却见小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将手一递,“给你吃。”她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又付了两文另买了一串糖葫芦。 初雨与云罗并肩走着,初雨低声问:“二妹妹,我们真要告诉娘,让她报官抓这卖糖葫芦的么?”举家来到京城亦有一年多快两年的日子,初雨从未听说如此有意思的事,倒想真告诉朱氏,让她报官抓人。 云罗失声笑道:“唬他的呢!我不这么说,卖糖葫芦的还骗人。” 初雨一抬头就看到旁边卖纸鸢的,她最喜欢玩这个了,上回朱氏说给她们姐妹做纸鸢玩,做是做了,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她脆脆地问卖纸鸢的大娘:“你这个纸鸢能飞上天么?” 云罗摇了摇头,初雨迷上纸鸢了。朱氏春天时给她们姐妹做了纸鸢,很是漂亮,可就是飞不起来,只能挂在初雨屋里,初雨每天瞧着那纸鸢就觉得郁闷,哪有只能瞧不能飞的,做梦都想和云罗一起放飞纸鸢。 小男孩咬了一口糖葫芦,觉得云罗年纪不大,心眼却有不少,行事还有些仗义,大唤一声“等等”。 云罗回过头来,冲小男孩甜甜地笑,“你有事?” 初雨却站在小摊前看着纸鸢着迷。 小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另一边,连看护云罗和初雨的元甲,也被一边小摊上的书本给吸引住了,就拿了一绘图的野史翻看得津津有味。 茶肆里,朱氏和婆子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初雨和云罗,生怕她们走散了。 云罗笑着细说自己名字里的两字,“我叫云罗,浮云的云,绫罗绸缎的罗,云罗!” 没有萧初云这个名讳,在她看来,这萧初云的名字原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小男孩见她说得很仔细,“你会识字?” 她没答。她现在才多大,如果说会识字,这不是太稀奇了么? 小男孩将螭纹玉佩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 “这个很值钱的。” “如果不是你,就给商贩了,我先放你这儿,等下次我遇见你时,你再还我,到时我还你买冰糖葫芦的钱。” 云罗甜美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过是两文钱罢了,你不必记挂在心上。” 她看他,是某富贵府邸的孩子。 他看她,也像是官家小姐。 男孩微微一笑,笑得温雅如玉,漂亮水灵的脸颊越发美如桃花,这大概是云罗见过最漂亮的男孩子。十年后,这一定是魅惑众生的少年,他长得很好看,好看得像天上的太阳,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光芒。 他固执地将螭纹玉佩塞到云罗手里,云罗想要推开,他却大唤一声“赵星!”扭头消失在人群里。 今儿宝相寺庙会的人很多,有卖香烛的商贩,有挑着货担的货郎,还有卖胭脂水粉的……就连一夜之间,周围都平地多了许多的茶肆、小吃棚子,或卖饺团、或卖元宵,总之但凡你能想到的,庙会上都有。 云罗看着手里的螭纹玉佩,不过是两文钱而已,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搁到她这儿,这亦是一种信任。她想,也许下次见到他便能还给他。不曾想,这件东西竟让她与这个少年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串糖葫芦共有五枚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汁,粒粒红如玛瑙,诱人欲尝,云罗张开小嘴,一口咬下含在嘴里,细细地品着美味。 初雨奔了过来,娇声问道:“二妹妹,你还有多少钱?” 云罗一摊手,一枚铜钱映在初雨眼下。 初雨笑道:“那只蝴蝶纸鸢得五文钱,线团又得五文钱,还不够呢。”加上云罗的这枚,初雨统共也不过四文钱,连买纸鸢的钱都不够。 元甲嘴里嘟囔道:“就你会花,我还想买只好笔呢。”他拿着一支不错的毛笔,爱不释手,眼睛却盯着那本绘图野史瞧,只怕买这样的书,朱氏也是不应的,就算买回家,回头被萧众敬知晓,又要训他不用心读书,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初雨见他不肯借,嘟着小嘴,“小气鬼!二妹妹把剩下的都给我了,偏你舍不得,不给也罢,我寻娘要去。” 虽说他们还是孩子,可每月也有月银,云罗原有二两银子的月银,每月都拨到蔡氏名下。蔡氏说她年纪小,有了银子也不会使,就没给云罗零花钱。倒是元甲和元乙,每月都能从朱氏那儿拿到自己的零使银子,元甲一月二百文,元乙一月能拿到一百文,他们每人的月例也是二两银子。 云罗扭头回到了茶水棚里,坐在朱氏的身边。 初雨来讨钱买纸鸢。 朱氏轻叹一声:“多少钱?” “还差六文钱。” 一边的柳奶娘吐了口气,因着庙会人多,今儿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也坐在一边长条凳上吃包子喝茶水,“得十文钱呢,也太贵了些,买十文钱的彩纸,还不得做上好多只纸鸢。” 朱氏做的纸鸢虽漂亮,却飞不上天。初雨就想买只能飞的纸鸢玩儿,听到柳奶娘的话,愤愤地瞪了一眼,大声道:“就你话多。”她娘都没说甚,反是柳奶娘倒说贵了。 朱氏又另给了初雨十二文钱,“买两只,给你二妹妹一只。” 云罗忙道:“二婶,我不要,我和大姐姐一起玩。” 朱氏笑了一下,收回钱,另给了云罗四文,“拿着买零嘴吃。” “谢二婶。”云罗接了钱,依是小心收好,坐在一边吃糖葫芦。 初雨低声地嘟囔着:“柳奶娘越来越讨厌了。”还忌恨着柳奶娘说纸鸢贵的事,生怕朱氏不给买。 第25章 玉佩缘 朱氏含笑问:“刚才,我瞧你和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说话来着,那是谁呀?” 庙会人多,声音嘈杂,当时又隔得远,她与那孩子说的话想来朱氏也没听见,要真是听见了,知道她记得自己的真实名字,还不得拿来她当妖怪。 柳奶娘也感了兴趣,追问道:“他好像把身上的东西给你了。” 云罗已经收起来了,瞧上去倒是很值钱的东西,羊脂白玉的螭纹玉佩,羊脂白玉在富贵人家原是常见的,可那等精细的纹饰却是极少见的。 她咧着嘴笑了,并没回答柳奶娘的话。 突地扮了个鬼脸,冲着她们笑了。 朱氏指着云罗道:“人小鬼大,瞧瞧,都有自己的心事了咧。” 而此刻,锦袍男孩正领着家仆赵星四下寻觅云罗的身影,这一转眼的工夫,哪里还有云罗,挤挤挨挨都是来赶庙会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独独不见那抹粉裙小姑娘。 赵星倒是寻了两个穿粉裙的小姑娘,可男孩都说“不是”。 赵星急道:“我的爷,你怎把螭纹玉佩给人了呢?还是为了两文钱的糖葫芦就给了。”玉佩可是先帝留下的好东西,给了王爷,王爷又把它给了这位爷,算得是府里的祖传宝贝。 锦袍男孩一脸正色,“你又不在,我身上无钱,肚子又饿,总不能占了一个小姑娘的便宜,岂不让人笑话。” “你是没占她的便宜,可这会儿小姑娘不见了。只怕得了好东西,藏起来不愿还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她跟我讨的,是我自愿搁她那儿的。” 这庙会的人这么多,哪里去寻一个叫云罗,又穿着粉裙的小姑娘?赵星挠着头皮,若被大管家知道了,还不得训斥他。螭纹玉佩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那是先帝赏赐的东西,他偏就给了个小姑娘,如今想用钱拿回来,偏又寻不着人了。 男孩就在之前的地方寻了一遍,没寻着人,又往远处去了。 初雨买了只彩色蝴蝶纸鸢正满心欢喜的玩耍着,搁放在桌上,对云罗道:“二妹妹,我们回府就放纸鸢,那大娘说了这个指定能飞上天的。” 元甲又瞧上了一本书,进了茶肆跟朱氏要钱。 元乙也看上了一根能做兵器的剑,也跟朱氏讨钱。 朱氏拧着眉头,买书还好,不过是几文钱的事,偏元乙要买的剑得三两银子。朱氏道:“一个个的出来,就会乱花银子,你们倒是跟云儿学学,就买了两支糖葫芦。”元甲要买书,朱氏心下乐意,说明孩子爱学习,当即就给了钱。可元乙要三两银子买剑,她不高兴了,絮絮叨叨地道:“不买,哪有这么贵的。” 元乙道:“娘,我们兄妹几个,大伯每月可都给了二两银子的月例,这么久了,我存你那儿的钱可有不少咧。” 朱氏一听,立马就跳了起来,“是跟我算账来了?你买剑做甚?你才多大?剑法没学好,倒想买兵器了,不成!就是不成!说破了天也不给。” 元乙没讨着银子,反被朱氏给训了一通。 原本三两银子不算多,但朱氏担心元乙有了宝剑惹出祸事来,今儿要买剑,虽是三两银子,可那也不是寻常东西。 云罗坐在一边,一会儿看朱氏,一会儿看着满是委屈的元乙,嘴里吃着糖葫芦。她不会想到,此刻给她螭纹玉佩的孩子正在庙会里四下寻她。 在宝相寺庙会直呆到未时二刻,赶庙会的百姓渐次散去,萧家的马车才从东边空地处过来,一家人才乘车回府。 一路上,元乙嘟着小嘴,一脸不悦。 初雨则想着回府玩纸鸢的事。 元甲新买了书和笔,正看着手里的书。 朱氏在庙会上买了几盒胭脂、水粉,一些是给她自己的,还有两盒是给蔡氏的。 蔡氏得了胭脂,当日就抹在脸上,只将一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抹成了猴屁股,瞧得云罗一见就乐,直说蔡氏像个唱大戏的。 蔡氏羞红了脸,扭头回内室,反反复复地试了好几回,才抹出了三位姨娘的啼妆,问了柳奶娘与绣桔,都夸漂亮,这才候在二门处等萧众望。 近来蔡氏一直在吃药调理,正打着主意要生儿子。 萧众望一回府见着**,随蔡氏到了上房。 云罗坐在厢房的窗前,正写着大字,如今的字越发的工整了。 萧众望站在窗外,含笑看着她写的字,心头如有一抹阳光照耀。 蔡氏笑着道:“有府里的先生督促着呢。”她又是娇媚一笑,“夫君可要沐浴,妾令人准备。”声声软语,直听到萧众望心波荡漾,答了句:“先去内室更衣。” 云罗抬头看了一眼,总觉蔡氏在发嗲,正如她猜的那样,两人进了内室便不见出来,就连绣桔也避到厢房里守着她写字,还试探似的指着那些字问云罗:“二小姐,这个字怎么念?”云罗一一答了。 柳奶娘从大厨房取暮食回来,惊道:“绣桔也在呢……”还想说后面的话,却听见内室传来萧众望急促的喘息声,绣桔一脸窘意,柳奶娘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定是大太太和大将军在行房事,也难怪绣桔不敢回去。 云罗故作不懂地道:“柳奶娘和绣桔是怎了?古怪得紧,爹爹还真是,不过是洗个澡,也能累成这般。” 绣桔的脸越发红了,像抹了胭脂一般。 柳奶娘哭笑不得,又不敢说,云罗如今不过是五岁的孩子,要是多说了话,回头又得被蔡氏训斥。 也许,小姐们真该移到绣阁去住了。 接下来几日,萧众望常来上房留宿,偶尔查验云罗的功课,任是该背的诗词,还是写的字,都颇让萧众望满意。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蔡氏却因害喜而卧床养胎,府里的大小诸事也由朱氏暂为打理。 第26章 外宅妾 萧众敬从西北来了家书,说中秋佳节前定会赶回京城,这朱氏母子很是高兴了一些日子,那几日几乎个个都笑逐颜开,就连初雨也整日笑着,一天十来遍地对云罗说“二妹妹,我爹爹要回来了。” 然而,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萧众敬归来,给府中两位太太带来的却是一场风暴,而云罗也因为这场风暴遭到了萧众望的厌恶。 萧众敬归来的那日是八月初十,他风尘仆仆,一迈入卫国大将军府就乐得合不拢嘴,在下人的引领下,参观了整座府邸,嘴里时不时地发出“还是哥哥有本事,如今竟是这等大人物。” 萧众敬休养几日年,正逢萧众望沐休在家,兄弟二人便在练功房里商议起往后的打算,兄弟俩都决定在京城开几家铺子,还交给萧众敬来打理。兄弟俩一个在官场,一个经商,自会将一家上下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商议完毕,萧众敬言辞间支吾起来,神色拘谨,垂首抿嘴只不说话。 萧众望急道:“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快说?” 萧众敬吞了两口唾沫,捧着茶盏,狠狠心道:“哥,我……在肃州纳了房侍妾。”吞了口唾沫,方继续道:“有三年了,梅姨娘为我育了一个女儿,如今有两岁,这次没敢带回府里,暂且安置在城外的客栈里,答应了她,禀明兄长就接到府里。” 他可不敢跟朱氏说,以朱氏的性子,还不得找他拼命,但他可以先告诉萧众望,都是男人,这种事男人最了解男人。 萧众望吐了口气,“总住在客栈也不是个事儿,我瞧不如安置到城西二进别苑里去。” 萧众敬惊道:“哥在城西置有别苑?”他还以为只荷花里有座大将军府,看来他哥真是发达了,不仅能拿出二万两银子给他开铺子做生意,还另置有别苑。 萧众望道:“在城西明月庵东巷十八号萧宅,冬姨娘便住在那儿。” 萧众敬吃惊不小,萧众望身为正二品的卫国大将军,现下已有三房侍妾,竟在外头又纳了房冬姨娘,讷讷地看着萧众望,自己就纳了一房,还是不敢与萧众望比。“看大嫂的样子,不会在乎你再多纳一房。” “原是与秋姨娘同时纳的,她是个娇弱可怜的,没能领回来,想留在别苑里养胎。” 冬姨娘已经有身子了! 萧众敬的嘴张得大大的,久久不能合上。 夏姨娘落过一回胎,至今也没再怀上。萧众敬如今三十多岁了,眼瞧着就要到四十岁,膝下只得两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他喜欢儿子,儿子能承继香火,云罗虽聪颖可爱,可到底不是儿子。他堂堂正二品的卫国大将军怎能没个儿子。 * 夜里,萧众敬与朱氏**之后,朱氏躺在一侧满脸酡红地盯着帐顶,“你倒狠心一去西北就是三年多,去一趟西北就只赚了三千来两银子?” “三千两怎了?不够你们母子花了?” 萧众敬觉得,这可得不少呢。 虽是够花了,可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将来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出阁,聘礼、嫁妆就得不少。朱氏道:“你既回来了,别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往后就在京城开铺子做生意吧,听大嫂说,大哥那儿准备了二万两银子的本钱,我瞧着还不能都开铺子,还得在京城附近置些田地庄子的才好。” 经商风险太多,要是赔了、亏了的,可都没了。还是置地更好,没有风险,收成好了,就有粮食,搁在那儿,一直都在。 萧众敬听萧众望说备了二万两银子,心头很是欢喜,此刻朱氏说拿一半能开铺子,眉头一挑,倏地坐起身,“这种事,我自与大哥商量。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家打理好内宅,教养好儿女就成,外面的事就别管了。” 嘿,这在过往,他可说不出这等话来。 好歹她朱氏也是临安府的官家小姐,虽然父亲只做了知州,兄长只是个知县,但这也是官家小姐,昔日嫁给他时,萧众望可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朱氏道:“上回你去海外要拉一船货回来,我便说过,那种生意不易做,你偏不听,结果把多少年的积蓄都赔进去了。这回我说一半置地,一半开铺子经商,你又不听。这偌大的京城,聪明人有多少,便说蔡二爷人家不也置了田地庄子,另拿了些银子开铺子,这京城有多少富贵人家,又有多少铺子,这生意是好做的么?” 萧众敬心里有些发怵,他还想与朱氏说自己在外纳了梅姨娘的事,摆了摆手,“回头我再与大哥商量。” 朱氏见他退让,也不好咄咄逼人,“我是妇道人家,可好歹听些,又不是不让你开铺做生意,只是拿一半钱置田庄罢了,另一半再开铺子,一万两银子在这京城也得开好几家铺子了,你可得愁准了,大哥攒下银子不易。全家都指望着这本钱赚钱度日呢。” 萧众敬道:“钱塘那边不是还有几家铺子、田庄的么?” 朱氏轻叹一声,“那是我和大嫂的陪嫁。我得留给雨儿,大嫂那儿也得留给云儿和雪儿。” 到底是人家的陪嫁产业,萧众敬也不好再打主意,心里琢磨着如何与朱氏提梅姨娘的事,掂量了一番,方试探性地道:“而今大哥是发达了,我们也因着大哥的缘故成了风光的官宦人家,听说皇上很是器重大哥?” 朱氏轻声道:“羽林军指挥使,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可见皇上信任大哥。”这算是萧家人最得意的地方》。 萧众敬话题一转,“今非昔比,也难怪大哥纳了四房侍妾。”他想说的是,萧家而今发达了,他纳侍妾也是应当的,但凡有些家底的富贵人家,可不都是娶妻纳妾的么。 朱氏只知道萧众望有三房姬妾,哪来的四房。“这么大个人,连三房、四房都算不清。”带着讥笑,实为试探。 萧众敬将手枕在头下,“春、夏、秋、冬,可不是四房么?” 还有一个冬姨娘! 朱氏扭头看着萧众敬,一脸讷然,为什么她不知道,“你又说混话,现下可没冬姨娘呢。” “你没瞧见,不表示真没有。” 真有冬姨娘! 第27章 撒泼 这萧众望早前瞧着本分守己,不曾想弄了这么几房侍妾,家里有三房不够,还有一房,不在自家府里,难不成是养在别处的? “冬姨娘在哪儿?你倒与我说说。” 萧众敬知自己失口说错话,这事儿自有萧众望与蔡氏说去,忙道:“是三房侍妾还是四房侍妾又有何差别?大哥如今是京城新贵,便是九房、十房也无妨。”又不让他养,萧众望自有法子养活。人家是卫国大将军了,有几房侍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氏听他说是四房侍妾,想着自己与蔡氏交好,感情好,缠着萧众敬道:“你倒说说,这冬姨娘在哪儿?” 萧众敬将手一扬,侧身睡觉。 朱氏琢磨着这事既然让她知道了,她不能装作不知,好歹得与蔡氏联手,便是她瞧着府里那三位姨娘都添堵,天底下的嫡妻,没人会喜欢姨娘。“众敬,夫君,你且与说说,这冬姨娘在哪儿?” 被她唤出,萧众敬只觉浑身要冒鸡皮疙瘩,多少年了,还是刚成亲那时,朱氏唤他“众敬”,也是这般娇滴滴地唤。 朱氏又娇着声追问了两遍,只听得萧众敬又痒又酥。 “我若说了,你便谅解我一回。” 这话说的…… 朱氏挑着秀眉,指头一伸,厉声道:“你背着我在外干了坏事?” 萧众敬摇头。 不是坏事,是他背着她纳了房侍妾。 朱氏道:“既是没有,为何要我谅解你一回?”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我是说他日万一我做错事,你能谅解。” 原是这样。 朱氏笑了笑,“你告诉我冬姨娘的事。” 萧众敬便将萧众望在外宅养了冬姨娘,而如今冬姨娘亦有八个月的身孕之事细细地说了。直听得朱氏惊诧不已,蔡氏千妨万防,就怕侍妾抢她一步生下儿子,甚至就这事上颇费了一番工夫,不曾想,萧众望竟背着蔡氏在外宅另养了冬姨娘。 萧众敬未曾留意到朱氏速变的面容,继续道:“大哥这日子才像是男人过的,哪里像我,就守着你们母子。大哥已经三十有五了,就想得个儿子,这偌大的家业,可不得有儿子来承继么?” 朱氏知有外宅,却不知设在何处。故意道:“大嫂连三房侍妾都允大哥纳了,难不成还会阻着第四房,我瞧大哥是多虑了。” “哪是大哥防大嫂不允纳妾,而是早前夏姨娘落过胎,这都多长时间了,府里的几房姨娘就再没怀孕的。大哥想要儿子,大嫂连生了两个闺女,难不成还不许姨娘生儿子。” 朱氏微眯着双眼,“大哥把冬姨娘养哪儿了?” 只说有另置有宅苑,却是她和蔡氏都不知道的地儿,朱氏这会儿拿定主意要问出个详细地址来。 萧众敬再不说了,他还要在城西宅子里养梅姨娘母女呢,万不能将地方告诉了朱氏,万一朱氏寻去了,岂不是一场风暴。“刚才你可应过我,若是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得谅解我。” 他不是说,那事还没出么。“既知我不喜,你不做就是。” 萧众敬犹豫了一番,转身揽住朱氏的腰,“娘子。”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是知晓的,我离家几年,在西北的肃州日子着实难熬,后来遇到一个落难的可怜人,卖身葬父,令人同情,原想买来做丫头的,可后来……” 朱氏的花容失色,已定定地瞪着萧众敬,等待他说后面的话,“后来怎样了?” “后来……”她一定是生气了,可他是男人,大哥连四房侍妾都纳了,他不过是纳了一房,何况梅姨娘还替他生了女儿,萧众敬咬咬唇,“后来就纳为侍妾了!” 朱氏张大嘴巴,似被他的话怔住一般。片刻之后,她突地失声大呼,扯住萧众敬哭闹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昔日我是官家小姐,你不过是寻常商贾,我可有半分嫌弃你。我是没给你生儿子还是对不住你,你怎就在外纳妾了……” 萧众敬想推开朱氏的手,偏被她死死拽住,“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和我闹腾,你说过要谅解我。” 可他是背着她纳妾,她如何谅解。 她是嫡妻,通常纳妾都会提前与妻子商议,偏事过几年她方才知晓,这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脸,让她身为嫡妻的颜面尽失。她不愿意丈夫纳妾,只要与他平静平安地度日,她却来了招先斩后奏。 “我若在外养汉子,再与你说你要谅解我,你可会?只怕会拉我去沉塘。”朱氏扯着萧众敬,见他还说得言辞咄咄,越发生气,拉住他又哭又闹,又打又骂起来,这哭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初雨刚睡着,听到母亲的哭声,立时惊醒过来,赤足跑到父母的内室,见朱氏拉着萧众敬又哭又说,声泪俱下,那模样甚是凄惨,顿时就被吓住了,“哇——”的一声也跟着嚎啕大哭。 在朱氏骂骂咧咧的言辞中,初雨知道她爹在外背着朱氏纳了房侍妾,且连孩子都生了,据说是个闺女,比云罗要小,比初雪要大,如今已有两岁多。 是夜,萧众望在春兰苑里歇下。 蔡氏听说二房夫妇闹起来了,因她正在害喜,遣了绣桔去打听。 绣桔在北星苑转了一圈,问了个大致,回上房偏厅照实回话。 蔡氏还羡慕朱氏过的日子,虽说丈夫是个生意人,可没有侍妾,不曾想原瞧着萧众敬是个老实可靠的,竟也干出这种事来。 绣桔又道:“大将军听说此事,拉了二老爷离了北星苑,这会子许是去练功房。” 这里正禀报着,又有丫头来报:“大太太,大将军到。” 不等蔡氏整衣出迎,萧众望已经挑帘而入,伸手道:“你且躺着。” 蔡氏应答了一声“是”,面露忧色地道:“二房那边怎样了?” 萧众望轻舒一口气,“不就是老二在外纳了房妾室。”仿佛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还纳了四房呢,老二不过只纳了一房。 蔡氏心头一沉,她也想阻了萧众望不纳妾,可如今却是阻也阻不了,春、夏二位姨娘都是皇后挑选的美人,是皇帝赐下来的。 萧众望知萧众敬把他在外养冬姨娘的事说了,与其等着让朱氏告诉蔡氏,倒不如是他来提这话,“这几日,你想法把冬姨娘接回来吧。” 第28章 爱妾难产 蔡氏目光流转,看着一边的绣桔,难不成是她听错了,“冬……冬……”心头却是重重地被人一击。 萧众望云淡风轻,“冬姨娘就住冬梅苑,她有八个月的身孕,你挑两个精干的婆子照顾着,府里也得请稳婆候着,听郎中说她肚子里怀的八成是个男胎。” 他就想有个儿子,京城之中像他这个年纪,人家都快要抱孙子了。 萧众望扭头出了内室。 蔡氏在他转身的刹那,珠泪滚落,讷讷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已经怀孕了,她既能生女儿,就也能生下儿子,为什么不肯多给她一些时间,她不过才二十多岁。纳了三房侍妾回府还不够,居然背着他在外养了第四房侍妾,还是为了要生儿子。 她也想生儿子,她不愿意姨娘们抢她一步生下儿子,可他偏这么做了。 他的心里可曾真的有过她的位置。 当年,蔡大太太便说:找个比你年岁大的,知道疼人。 可他哪里疼她,他的疼爱都给了姬妾姨娘,他的温柔也一并给了她们。便是对春姨娘,他的眼里亦有一份柔情,她瞧见了他看秋姨娘的眼神,是喜欢,是欣赏,他从来不曾这样看过她。 如果没有长女,他定是连她屋里都不来的吧。 离开上房,萧众望又回到春兰苑,着下人唤了大管家来。 春姨娘温柔地给萧众望端茶递水。 萧众望道:“你挑几个精干的婆子、丫头,把冬梅苑好好拾掇一番。明日,我要亲自把冬姨娘接回府中,再看看府里有没有会接生的婆子,亦一并送到冬梅苑去服侍。” 大管家应了声“是”,“大太太那儿需要再说么?” “大太太刚怀身孕,需要安心养胎,我已与她说过。” 这一次,冬姨娘已经坐稳了胎,再有一月就该临盆。 大管家离开后,春姨娘体贴地服侍萧众望歇下。 * 翌日,云罗与元甲等人散学回各房用午食,突地发现府里又多了几个人,二房多了新来的梅姨娘母女,而大房又有了个挺大肚的冬姨娘。 院门外,传来了初雨的声音:“二妹妹!二妹妹!” 云罗快奔几步,跟着初雨往私塾奔去。 大房的春、夏、秋三位姨娘听说新来了一位冬姨娘,都聚到上房花厅里,几个人寒喧了几句。 蔡氏累了,打发了她们离开。 夏姨娘想到自己那个没了孩子,要是顺遂生下,如今只比初雪略小些。到底是冬姨娘得大将军的心,竟把她养在外宅,如今临产方才接回来。 她的孩子是被蔡氏和朱氏害没的,这个仇一直记在心下。 如今再看大腹的冬姨娘,都说有八个月身孕了,下个月就要生了,一股莫名的嫉妒在心下乱窜。 她得想过什么法子,既能除了冬姨娘,又能给失去的孩子报仇。 她恨蔡氏害了孩子,更嫉妒冬姨娘得大将军之心。要是大将军昔日也能把她藏在外宅,也许她的孩子就能顺遂出生。 夏姨娘一路走着,极少说话,脑海里都在盘桓着如何下手。 朱氏先自离去,夏、春、秋三位姨娘放缓脚步,彼此偷窥各自的表情。 秋姨娘阴阳怪气的惊呼“哟!”辩不出是意外还是欢喜。早前还以为大将军最宠的是自己,这会子才明白,大将军喜欢的是冬姨娘,不就是怀了身孕,快把冬姨娘捧上天了,就算蔡氏也有身子,也没见大将军另眼相待的,“敢情我们几个都不是大将军心坎上的人呢。” 春姨娘低头笑着,眼里含着悲怆。 夏姨娘亦不说话。 秋姨娘道:“大将军上回说了,我们几个谁要是先给他生儿子,谁将来就是扶为平妻。”大将军快四十的人,最盼的就是得个儿子,可不要像供菩萨一样的供着冬姨娘么。 春姨娘不由自己的抚摸上肚子,跟大将军也有两年了,怎的肚子就没个动静,连夏姨娘都怀过一回呢。 夏姨娘依旧想着落胎的孩子。 秋姨娘道:“都是一样的身份,竟被冬姨娘这最后来的抢了先……”她摇了摇头,“都散了吧!养好了身子才好生孩子。”像说气话,又像是发泄。 早前在上房里,她们可都瞧见了,大将军都不许冬姨娘给蔡氏敬茶,疼她怀着孩子,蔡氏也有身子,从未瞧大将军这般疼惜的。 三位姨娘各怀心事地散去。 * 八月十八夜,时近五更,只听到一阵如雷敲门声,却是冬梅院的婆子来禀“大将军,冬姨娘动了胎气,已见红。” 一句话,直惊得萧众望再无睡意。 请宫里的太医瞧过,说冬姨娘腹中的胎儿十之七八都是男胎,这是儿子!他最盼的就是得个儿子。倏地坐起身,大声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么,怎的动了胎气。” 夏姨娘半拥着萧众望,轻声道:“大将军还是去瞧瞧,贱妾见冬姨娘是个有后福的,定会平安顺遂!” 她面露忧色,心里却暗自欢喜着。 总算是保不住了,这一回,她定要给死去的孩儿报仇,更要杀杀冬姨娘的锐气。 萧众望抓过衣袍,边走边更衣出了夏荷苑,天凉夜长,周遭是一片暗黑,东边天尽头微露一片曙光。 婆子焦急禀道:“冬姨娘昨晚二更前都好好的。三更时突地就闹肚子疼,老奴以为是吃坏了肚子,三更二刻越发疼得厉害,到了四更疼得满头大汗。稳婆也在一边服侍着,大管家刚才派婆子出门请郎中,一会儿就到。” 冬梅苑里,冬姨娘正撕心裂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着,阵阵叫声,直惊得寒鸦宿鸟不敢近了卫国大将军府的西、南方向,那声音时高时低,时长时短地传出来,在夜里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萧众望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朱氏得了消息,领了丫头婆子赶来,见萧众望在,欠身道:“大伯,大嫂近来体弱,原是要来的,被我给劝下了。她屋里有两个孩子,她自个也有身子呢。” 萧众望低应一声,并未答话。 各院的几房姨娘陆陆续续地到了。 一名护院进来,抱拳道:“大将军,要入宫朝会了!” 听着从内室传来的女人惨叫声,一颗心提得紧紧的,冬姨娘原是个可怜人,她的母亲本是嫡妻,耐奈因娘家父兄犯过,竟被降为大姨娘。冬姨娘不仅人长得美,就连性子也是温婉柔顺的,这也是萧众望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第29章 子妾亡 (鞠躬求收藏!求推荐票!看文的亲,请支持哦!) 萧众望来回踱步,道:“你去宫里递份《告假文书》,今、明两日本将军要理家事。” 春、夏、秋三位姨娘心头一怔:居然因为冬姨娘临产要请假,瞧来这冬姨娘当真是萧众望心尖上的人儿。一时间,各人心头繁复,若非秋姨娘与冬姨娘早年相识,她们几个都不会知道,萧众望竟许了冬姨娘,若是冬姨娘生下儿子,便要扶冬姨娘为平妻。若只是为求儿子,为何她们三人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说起来春、夏二人入府最久,她们俩也是没听过的。 朱氏听见,心头微微一凝。也只有蔡氏那个内敛性子能受得,若是换成自己,还不得借此大闹一场。 去岁蔡氏生初雪,萧众望明知打动了,照常朝会坐班。冬姨娘要生了,竟因冬姨娘告假在家。 与其说是他不放心冬姨娘,不如说是他更紧张冬姨娘。 护院原是随萧众望征战沙场的老部下,班师回朝时,便做了萧家的护院长,应答一声退去。 冬姨娘的贴身大丫头出来,萧众望唤声“香儿”。 大丫头快奔几步,她挽着衣袖,因忙着替冬姨娘接生,就连香儿身上也沾染了一股子血腥味。 萧众望定定心,道:“告诉疏影,只要她平安产下孩子,不拘男女,我都扶她做平妻。你告诉她,本将军今儿就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顺遂生下孩子。” 香儿眼中一热,眼泪便涌了出来,欠身道:“要是我家二小姐知晓大将军的一片苦心,定会高兴的。奴婢这就进去,将这话告诉给二小姐。” 早前说生儿子就扶为平妻,可这会子又说只要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平妻,不拘男女、不拘男女…… 秋姨娘身子微摇,还以为自己才是他心坎上的人,惹得春、夏二位姨娘对她嫉妒不已,这大半年来连带着蔡氏都给她甩脸色瞧,不曾想,她不过替人代过。 夏姨娘则是嫉妒想要吃人,时而咬唇,时而松开,双手紧紧的拽着手里的帕子。在她上头已经压着蔡氏,还要再扶了冬姨娘为平妻,明明比她入府得晚。 春姨娘微垂着头,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香儿将话带给了冬姨娘,她一听,立时就觉得有夫如此,便是死了也甘心,嘴里重复念叨着:“众望,我给你生儿子,我愿为你们萧家生儿子……”不知是喜还是哭,那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冬姨娘抓住被褥用力的呐喊着。 从五更到辰时,从辰时到正午,从正午到未时……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众望在冬梅苑里越发地紧张了,来回的踱步,却瞧见婆子和香儿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倒掉,而冬姨娘的叫声已近嘶哑,曾经甜美温和的声音带着六分沙哑。 三位姨娘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上午瞧过三四回。 蔡氏在辰时过来了一趟,陪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朱氏也是如此。 唯有萧众望,一直都静默地呆在冬梅苑,一步也不曾离开过,或坐在花厅上吃茶,或听到里面的脚步声就起身问:“快生了么?”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他想:只要她平安便好,就算没有孩子,他还是要她做平妻。 在这一刻,他害怕失去她。他以为自己是不懂儿女情长的,直至遇到了冬姨娘,他才明白,她就是自己这大半生里要等的那个人,要去疼的那个女人。 上房里,蔡氏坐在偏厅,脑海里掠过萧众望对冬姨娘紧张的神情,他的眼里那份焦急骗不了人,他神色里的炽烈更毫不掩饰…… 她曾是那样的渴求得到他的真心,她是他的妻,结发之妻,而他却把真心给了冬姨娘,不过是官家的庶女,竟让他堂堂大将军动了心。为了冬姨娘告假在家也要陪她,两天,若是两天内冬姨娘生不了,他竟还要再告假。 他就那么喜欢冬姨娘! 早前不知,而今她才知道,冬姨娘填满了他整颗心。 嫡妻可以没有,没有了她,萧众望会再扶冬姨娘为妻。 侍妾也可以没有,没有了旁的侍妾,只要冬姨娘在就好。 蔡氏沉默不语,手紧紧地握在贵妃椅的扶手上。 朱氏瞧在眼里,低声道:“大嫂,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民间自来都有七活、八不活的……”她突地顿下,萧众望对冬姨娘的紧张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无论冬姨娘生的是男是女,都要扶冬姨娘为平妻。 蔡氏抬头,见身边是柳奶娘和绣桔,字字皆恨:“都死了才好!” 将她这个结发妻搁放何处,竟为了冬姨娘这般不顾身份,呆在冬梅苑大半日都不敢移动一步,为那女人急,为那女人忧,这些原是该为她的。 朱氏愣了一下,“这种话你屋里说说便罢,要是传扬出去……”话没落音,就听到有人大哭的声音。 蔡氏大喝一声:“出什么事了?” 绣桔道:“大太太,奴婢出去瞧瞧!” 几人侧耳聆听,哭声越来越大了,似乎还有人的呐喊声,仔细辩认下,竟是萧众望的高喝“疏影”,那样的狂怒,那样的暴燥,似火山爆发,似海潮滚滚。 绣桔惊慌失色,喘着粗气:“大太太,从冬梅苑传来消息,冬姨娘产下三公子后,血崩……没了!” 三公子…… 那孩子果真是个男孩。 蔡氏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怎就被冬姨娘抢先一步育下儿子。 这长子应是她生的才好。 朱氏见事已至此,转而道:“你也别太难过,冬姨娘没了,只怕这孩子要寄在你名下养。” 别人的孩子,养得再好那也不是自个的。 蔡氏想到了云罗,她几乎忘了,云罗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两年她是拿云罗当亲生女儿对待的。只因云罗是女娃,他日大了,她自备一份嫁妆就是,再则云罗有泥菩萨批的命格,她还指望着云罗大了帮衬自己的儿女。 蔡氏心潮起伏,如大海的浪潮难以平息。 冬梅苑上下,刚没了冬姨娘,这会子有稳婆来报:“大将军,快去瞧瞧三公子,他……他……” 那孩子萧众望不过才抱了片刻而已,确认了是个男孩,又喜又悲,喜的是他终于有后继之人,悲的是他最钟爱的冬姨娘没了,就是昨儿冬姨娘还温柔地与他说话,如今天人永隔。 第30章 勃怒 萧众望抱着怀里已经冰冷的冬姨娘,想着她的叮嘱,“众望,答应我,好好把炳儿带大,只要你好、他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看着怀里苍白无血的冬姨娘,头发凌乱,却是这样的娇俏无助,他还记得在街头偶遇她时的情形,他进了一家杂货铺,她在里屋算账,他从来没见过有女子拨算盘的声音可以悦耳得像是弹琴,那一刻当风吹起了门帘,他看到了一张美丽的少女脸庞。 一眼,只一眼,他就喜欢上那个能干、精明的少女。 “刚才不是请了郎中?” 婆子垂着头,“郎中正给三公子瞧病,大将军快去瞧瞧!” 恋恋不舍地放开冬姨娘,他脸颊有未干的泪,辩不清是冬姨娘的还是他自个的。 偏厅里,郎中正在给刚出生的三公子瞧病,却见三公子皱巴的肌肤上一片苍白,胸前一片瘀黑,萧众望只觉心头一沉,“只要你救活本将军的儿子,本将军重重有赏。” 郎中细细地检查了三公子胸前的瘀黑,又低头闻嗅着,摇头轻叹:“大将军,覆子散乃是孕妇大忌,在下是郎中不假,可若中此物发现得早还能有救。到了如今……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婆子、香儿与萧众望顿时呆住,婆子与香儿对视,香儿颤着音儿,结结巴巴地道:“郎中的意思是……是说我家二小姐是中毒……中毒……” 婆子快步奔近,轻柔而细致地包裹了三公子。 郎中抬了下手臂,“照三公子胸前的瘀黑来看,确实身中覆子散。” 香儿重重一跪,直跪得地板作响,连磕三个响头,“大将军,我家二小姐是被人害死的,你可得替她做主!她是中覆子散死的,二小姐这么善良,她可从来没有算计过人,回大将军府连十日都不到呢,大将军……”早已经泣不成声,软跪在地上,满脸泪痕。 萧众望如五雷轰顶,身子一摇,险些跌倒,是有人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是有人害了他的儿子,这么多年,他盼的就是得个儿子,竟是有人……“郎中可识得覆子散!” 郎中道:“此散多为灰色或褐色粉末,闻着有股香味,多是加有麝香、附子的,很是好辩。从三公子所中之毒来看,确实中的覆子散,此乃虎狼之药,一旦误食,能令母子……”后面的话虽说明说,萧众望却已知道:身中覆子散,定令孕妇与孩子双亡。 是谁要害冬姨娘母子! “送郎中!” 有人应了一声,领郎中离去。 香儿跪在地上,脑袋起起伏伏,不停地磕头,一下又一下,直将地板磕得直响,“大将军许诺过她,说过要护她一辈子……” 婆子抱着三公子,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这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其他孩子的精气神,总是蔫蔫的,此刻微睁着眼睛,睨着一丝光亮,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只见他小小的脑袋一歪,婆子颤微微地伸手,将手指放在鼻息尖,“三公子!三公子……” 婆子抬头。 香儿跪行于地,小心一探,“三公子……咽气了!” 似又一声惊天响雷! 萧众望整个人呆怔在一边,拳头紧握,“来人!来人!” 护院长与大管家站在偏厅,萧众望厉声道:“王七,选出婆子、小厮、护卫,严搜春兰苑、夏荷苑、秋桂苑、上房四处!” 朱氏与蔡氏是表姐妹,要是事后把东西藏在朱氏那里也不一定。 朱氏没道理要害冬姨娘,只能是蔡氏! 萧众望又道:“北星苑也不要放过。”他从婆子手里接过已经咽气的孩子,这孩子才刚刚出生,却因为体有剧毒,来不及细瞧这个世界就去了。 他对不住冬姨娘,他答应过她,会把孩子好好哺养成人…… 无论算计冬姨娘的人是谁,他绝不会轻饶! 王七与大管家很快挑选了婆子、小厮,一行人分作几路,各得了几处院落。 朱氏还没走,就见王七与看门的管事婆子进了上房,不说多话,只吓得绣桔惊叫连连,王七抱拳道:“大太太,小的奉大将军之令前来搜索上房。”他一扭头,与管事婆子使了个眼色。 管事婆子道:“大太太,老奴得罪了!” 蔡氏紧握着拳头,倏地起身,“这是什么意思?冬姨娘没了,便要搜我这里。” 她是想过要对付冬姨娘,这不还没想到法子么。 王七抱拳道:“小的奉大将军令,还请大太太行个方便,不光是大太太这儿,便是北星苑也是要搜的。” 朱氏倏然起身,“大将军还怀疑上我不成?” 王七道:“清者自清,要是大太太是清白的,还怕我们搜查不成?” 要是不许,倒真成了她下的手。 蔡氏咬了咬了唇。 院门外,传来萧众望愤怒的声音:“搜!给我细细的搜,先搜这几处,稍后再搜大厨房、绣房等地,每个地方都不能放过。这一次,本将军定要将下毒之人给抓出来。” 萧众望进了偏厅,使了个眼色:“搜查未完,任何院里不允下人出入,就连二太太也不能离开。” 朱氏“你……”,咬了咬唇,“大伯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上回夏姨娘滑胎本将军就未一查到底,反倒助长了某些人的气焰,这一次要是姨娘所为或送庵堂,或贱卖出府,要是……”他停了一下,蔡氏却在等他后面的话,而这后面的话更是无情至极,“若是正妻所为,毒害庶子,只这一条便足可休妻。” 为了个冬姨娘,他竟说要休妻!要休蔡氏! 蔡氏不由得悲怆而笑。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肚子里还怀有一个,他就说出此等话。 萧众望厉声道:“先搜偏厅!” 蔡氏不得不起身任由婆子搜倚窗小榻,身子微微一颤,心头生起一场狂风血雨,疼得忘了笑,忘了悲,只讷讷地看着萧众望,她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一片又一片,带着血肉一点点被他剥离了身体。 第31章 欲休妻 (ps:读友大人们,请继续关注和支持哦!收藏一下、投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__^*)感谢!祝大家快乐阅文!) 酉时一刻,云罗散了学,本要去北星苑,却见婆子领着丫头、小厮在那边搜查,原想着上房许会不一样,便领了初雨过来,想回屋写功课,却见上房也是一样,婆子、丫头们将内室翻得一片凌乱,护院、小厮们正在花厅、杂房里搜查,就连她的屋子也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初雨一脸诧色,“今儿是怎了?” 杏子见云罗过来,飞快迎上,唤声“大小姐、二小姐”,低声道:“冬姨娘和三公子没了,大将军要搜上房。”杏子一脸迷糊,“真是奇怪,她们没了,难道我们上房的人还会偷不成。”杏子还不知道所谓的没了,便是人死了,还以为是那边丢了东西。 柳奶娘吩咐杏子,不许迈出上房院门。杏子也只是个孩子,听了她娘的话,哪儿都不去,就乖乖地呆在上房等云罗散学归来。往常这个时候,杏子已经跑到院门外等云罗,因都是同龄的孩子,她喜欢和云罗一起玩耍,对于杏子来说,云罗和初雨是唯一的玩伴。 初雨看着云罗,一脸好奇。 云罗望着着花厅、偏厅。王七正领着小厮们在花厅上搜得热闹,就连贵妃椅上的绣花椅垫也被他们给一一揭了起来。 不多会儿,只听王七惊呼一声“大将军”,竟从花厅上座位置的绣垫下面取出一个小纸包。 云罗心头一沉,一看那纸包定不是蔡氏的,但东西是从蔡氏屋里搜出来的。难不成冬姨娘和三公子的死另有隐情?蔡氏是与朱氏私下商议过如何对付冬姨娘的事,但蔡氏最多就是想弄掉冬姨娘的孩子,并不会要冬姨娘的命。蔡氏就算再笨,也不会把药藏在上房,至少不会搁在花厅贵妃椅的绣垫下。 萧众望接过纸包。 蔡氏花容转白,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萧众望细细地闻嗅,麝香的气味充斥在鼻尖,这定是郎中所说的覆子散了,不仅要害孩子,竟一并夺了冬姨娘的命!额上青筋突出,他硬着脖颈,大喝:“毒妇!你竟连疏影和未出生的孩子都容不得!妒妇!” 蔡氏浑身一颤。 朱氏想要解释,从未见过萧众望生这么大的气,眨眼的功夫,他一把拽住蔡氏的手,厉声道:“是你害死疏影和三公子的!你这个贱妇!” 从来,他就未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对侍妾、奴婢,竟骂她是贱妇。 蔡氏只觉得自己的手快被他给捏碎,痛得无以复加,却不敢叫喊出来,只弱弱地道:“我没有害她们母子!我没有……这东西……” “恶妇!你给我闭嘴!”他声若响雷,紧捏着纸包,眼前都是冬姨娘临死的画面,还有那个刚出生不到半个时辰就没了孩子身影,“这东西是从上房找出来的,不是你的,难道还是别人的!是你害死了疏影母子,是你害死本将军的妻儿!” 他居然说冬姨娘和那孩子是妻儿?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 蔡氏愣愣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伤害还不够,居然说冬姨娘是他的妻儿,那她和两个女儿、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 “来人,备纸笔,本将军要休妻!” 朱氏惊呼一声“大伯!” “闭上你的臭嘴!”他是萧众望,可不是萧众敬,萧众敬惧内,他堂堂正二品大将军可不惧内,胸腔里的怒火在乱窜,随时都要把他燃成灰烬,冬姨娘死了,刚出生的儿子也没了,萧众望现在想杀人,甚至想一把捏死面前的蔡氏,“朱氏,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本将军绝不饶你,这是大房的事,你自打理好二房,滚出去!” 蔡氏是说过要弄掉冬姨娘的孩子,但绝不会要害冬姨娘的命。 为什么男人都是这样,昔日在钱塘,萧老太太生怕没有好人家的女儿嫁给萧众望,他一朝得势,忘却蔡氏是怎样在钱塘度过几年,是如何与朱氏一起在萧老太太床前侍疾。 朱氏不愿离去,她想帮蔡氏一把。 萧众望怒不可遏,他恣意地任自己的怒火越来越烈,咆哮道:“还不快滚!” 朱氏害得浑身一颤,几乎没有细想,就逃离了偏厅,逃离了花在,直至看到院子里的三个小女孩,她才陡地回过两分神智。 初雨轻呼“娘”。 朱氏看着云罗,“云儿,我……” 偏厅里,传来萧众望的声音:“人都死哪儿去了,备纸笔,本将军要休妻!此等恶毒妒妇留着何用?” 蔡氏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回不过神,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她惊呼一声,“众望……你要信我,那药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若真是我的,我怎会藏在自个屋里?” 萧众望被怒火充斥着头脑,最心爱的侍妾刚去,抱了一回的儿子又没了,他听不进蔡氏的解释,高声道:“休要争辩,是你害死疏影母子,是你害死他们的!” 所有的解释,此刻都是如此的无力。 蔡氏只想保住自己的名分,保住自己的儿女,“众望,我怀了你的骨血,我……我……” “如此恶妇,莫要教坏了本将军的儿女,你带着他滚回临安府去!你犯妒、无子、毒害夫家子嗣!哪条不足休妻!” 蔡氏见他主意已定,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我没害冬姨娘母子,我没有……呜呜,我没有……” 她越说没有,萧众望越想休妻!只觉面前的女人道不出的虚伪,令他百倍厌恶。 上房里静寂无声,蔡氏的哭声,萧众望的怒喝声交融一体,柳奶娘与绣桔全无血色,一脸惊慌,面对这突来的一切,不晓得如何面对。 “众望,你信我,我没害他们。如果真是我害的,我又怎么会把**放在花厅里,藏到椅子绣垫下面,我没有!就算要藏,也会藏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蔡明珠,你少狡辩,任你说破了天,也休想让我信你!疏影是身中覆子散死的,孩子也是因这毒没的。” 定是蔡氏知晓他要扶疏影为平妻,如此,三公子成了嫡长子,挡了蔡氏的路,蔡氏方狠下杀手,下药要了疏影母子的命。这等恶妇,他绝不纵容,早前夏姨娘滑胎他没深究,却助长了她的狠毒,害得疏影身亡。 蔡氏的拼死央求。 萧众望的主意已决! 第32章 顶罪受伤 云罗在挣扎、犹豫之后,忆起这两年蔡氏待她的好。她没能保护谢如茵,也未能帮衬前世母亲点滴,但这次她想帮一回蔡氏。 如果说,那药不是蔡氏,可萧众望认为在上房搜出来就该是蔡氏所为。 怎么办?怎么办? 勃然大怒下的萧众望要休妻。 他定是宠极了冬姨娘,又知生下的是位公子,此刻虽在气头上,说出的话堪比刀子。要是蔡氏被休,以蔡氏的性子许是再也活不下去了,没有娘家会接受一个被婆家休弃的女儿。 云罗定定心神,大声道:“那药包是我的!” 柳奶娘惊呼一声“二小姐”。 蔡氏先是一愣,转而移眸看着云罗,立时如抓住了最后的救星,拽住云罗,又打又拍,左一下击在她的右臂,右一巴掌打在她的左臂,如此反复,云罗小小的身子左右摇晃了一阵:“孽障!你怎能把这种东西藏在上房里,啊!你这是要害死为娘吗?你是不是害死为娘和你妹妹啊?” 云罗小小地人儿望着萧众望:“爹爹,那东西是我的,是我找人买的覆子散,是我去冬梅苑玩耍时,把药下在冬姨娘的茶水里,是我……” 萧众望瞪大眼睛,说这一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做的,他有些不信。 云罗继续道:“自从我们来皇城,母亲在夜里常常独自流泪。冬姨娘来后,你每天就围着她转。你有几日没来瞧我,没来看母亲和妹妹,我想要是冬姨娘没了,你就能每天来看我们……” 萧众望抬起一脚,云罗小小的人儿飞弹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蔡氏惊叫一声,柳奶娘快奔几步,就要去扶她。萧众望疯狂地大喝:“此等恶女留着作甚?让她去死!”柳奶娘吓得再不敢动弹。 蔡氏道:“好歹她是你的骨血,你……” “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待她长大还不得害人性命。”他心爱的女人,他盼望已久的儿子,都这样没了。 云罗扒在地上,只觉嘴里一股血腥,一阵钻心的痛,胸口似剜了个大洞,来不及出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柳奶娘嗫嚅,想说又不敢说,嘴唇蠕动,片刻后惊呼:“大太太,二小姐吐血了……” 萧众望目光一移,云罗的嘴里涌出鲜血来,身子不停地发抖,他也是气急了,忘了那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娇弱的女娃,哪里承得住他狠重的一脚,便是大人他那一脚下去也会伤得不轻。 萧众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怎么就踢踹孩子了呢,还是这两年视若拱璧的女儿。然,他咬唇狠声道:“好好的孩子,被你教成什么样了?”一扭头,心暗自疼痛着。就算是孩子做的,可他是父亲,他亦有责任。难道他真忽视了云罗了,也至云罗要下毒去害冬姨娘。 他出了上房院门,忆起云罗被他踹飞,重重摔在地上,嘴吐鲜血的模样…… “王七。” “大将军,小的在!” “请杏林医馆的郎中来给二小姐瞧瞧伤吧。”他在暴怒之下,踹伤了最疼爱的女儿,他猛地转身,气呼呼地离去,“蔡氏,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冬姨娘没了,儿子没了,就连云罗也被他踹伤了…… * 夜,这样的漫长。 云罗醒来时,只闻到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有人在耳边嘤嘤哭泣。 “大嫂快别哭了,你还怀着身孕呢。”说话的是偏厅里的朱氏。 蔡氏一面抹着泪,一面道:“他怎是这样的人,云儿才多大的孩子,还不到六岁,他一脚踢去要了孩子半条命,呜呜……表姐,你误我一生啊!” 这是蔡氏第一次埋怨朱氏当年保媒,如若她不嫁萧众望,以蔡氏在临安府的地位,定能嫁个同样的官宦人家,嫁谁都好,万不会如此暴燥,更不会那样狠重地对一个孩子。 朱氏轻叹一声:“今儿也多亏了云儿,否则只怕他还不肯罢休。” 萧众望见云罗吐血,人又昏迷,虽然暴怒,念着到底是他的骨血,要是孩子真是死了,他与害死冬姨娘母子的人又有何差别,这才没有执著地写休书,只是愤然离开了上房,这人一去,再没有回来,连云罗伤得如何也没有问上一声。 朱氏捧起桌案上的汤药,“这是压惊保胎药,你先喝下,好歹也要保住肚子里的。” 云罗只觉胸口撕裂般地痛着,又似压了一座巨山,呼吸之间都是痛,不由得轻咳一声,柳奶娘正在内室服侍着,听到声音立马折了进来,“二小姐醒了?” 朱氏看着蔡氏喝下药,二人进了内室,坐在床前,看柳奶娘给云罗喂药。 柳奶娘含着泪,“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胸前全都瘀紫了,郎中说伤极内脏心脉,得卧床静养。” 萧众望本是行伍出身,又是气头上,那一脚力道不小。 蔡氏轻声问:“云儿,你告诉娘,那药包真是你的?” 云罗摇头,果决地,“如果我不那么说,爹会休了母亲,雪儿那么小,不能没有母亲。” 蔡氏的眼泪倾泄而下,肆意地奔流。 朱氏含着满满的泪。 柳奶娘心头一阵怜惜,不过是个小孩子,却已经晓得维护母亲。 朱氏道:“我就说这事指定不是初云做的,她镇日与初雨在一起,哪里晓得什么覆子散,便是你、我也不懂这些东西。”何况云罗只是个孩子,朱氏活了近三十年不知道这种**,云罗更不可能知道了。 蔡氏紧握着拳头,“这事儿指定是三个姨娘做的,无论是谁,他日让我查出来,我一定饶不得她。” 朱氏道:“眼下还是想着怎么度过这一劫,大将军是不为难你了,只怕往后再不会对云儿好了。” 云罗在醒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她讨厌内宅的争斗,蔡氏这回吃了大亏,往后行事定会更加小心。她不是逃避,只是不想在与自己无干的地方多作停留,浪费时间。“母亲,送我回钱塘吧?” 蔡氏惊呼“云儿!” 朱氏含着笑,“云儿不急,这些日子小心调养身子,等你好了再说。” 柳奶娘轻声问道:“二小姐想吃什么,奶娘给你做。” 第33章 落病 云罗将脸扭向一边,五腑内脏火辣辣地疼着,那里面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着,灼痛了内脏,灼痛了肠胃,那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痛。“我什么也不想吃,好痛,好痛……”她低低地沉吟着,萧众望原不是她的父亲,却被她唤了两年的“爹爹”,一脚下来,险些要了她的小命。 蔡氏和朱氏的眼圈红肿着,定是在她昏迷后哭过一场,云罗的嘴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朱氏轻声道:“云儿是个好孩子,如今晓得护着你,也不枉你如此疼她一场。” 蔡氏的眼泪不由得又滑落下来,“明儿劳你跑一趟栖霞观,看泥菩萨在不在?”她站起身来,与柳奶娘使了个眼色,“这几日小心服侍着,待云儿睡熟了,把她移到厢房去,你和杏子也都搬到她屋里住下吧。” 蔡氏给云罗掖好被子,看云罗昏昏沉沉地睡去。 柳奶娘忍不住轻叹一声,“多好的小姐就这样被毁了,往后都得和这心口疼的毛病相伴……”神色里不无遗憾,这话是来瞧病的郎中说的,郎中检查罢云罗的伤后,甚是遗憾地道:“已伤心脉,就算好了也要落下痼疾。” 任是蔡氏与柳奶娘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杏林医馆的石郎中只得摇头轻叹:“这回能保住命便是大幸了,往后一个月别让她下地行走,就卧床静养吧,做些清淡的吃食,煲鸡汤、鱼汤、骨头汤和补心肺的给她。” 忆起石郎中的话,蔡氏就觉得心疼,要不是为了替她解危,云罗不会说那药包是她的,上房那么多的婆子、丫头,竟没一个敢出来顶罪的,只有云罗出来认罪,替她挡去了一劫。 两年下来,蔡氏已经把云罗当成自己的女儿,是真正的初云,是她的嫡长女。 蔡氏让朱氏云栖霞观,就是想将对云罗的伤害减到最轻。 * 八月二十二,云罗移到了拱璧楼,与她一起过去的,还有柳奶娘母子,又有一个会做食的厨房婆子。 云罗因受了内伤,只得整日躺在床上静养,好在有杏子陪着她玩,初雨几乎每日都过来。元甲兄弟心疼云罗,从私塾先生那儿带了书回来给她看,这多少也给云罗一份慰藉。 冬姨娘姜疏影和三公子没了,萧众望坚持给三公子取了元炳的名字,在冬姨娘的墓碑上刻下了“萧门众望爱妻姜氏之墓”的字样,算是兑践自己的承诺,甚至还做主将元炳的名字写到了府中的家祠上。 蔡氏有近六个月的身孕,越发显得肚子尖挺,每日会在绣桔的搀扶下来拱璧楼探望云罗,或喂云罗吃药,或喂她喝汤,正喂着,只见一个小厮在拱璧楼外徘徊。 柳奶娘道:“大太太,我来喂二小姐吧。” 蔡氏一脸忧色,“石郎中不是说休养一月就会好,这都快三月了,云儿还叫心口疼。” 柳奶娘舒了口气,“上回郎中说,许是京城不及江南和暖潮湿的缘故,奴婢瞧着,不如送二小姐回江南将养。” 蔡氏没有接话,在绣桔搀扶下出了拱璧楼。 小厮随蔡氏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毕恭毕敬地道:“禀大太太,这些日子,奴才一直都盯着春、夏二位姨娘,今晨的时候,春姨娘与夏姨娘在屋里低声说话,奴才听见春姨娘斥问夏姨娘……” 小厮是九月初时,蔡氏和朱氏新买的一批下人,买的是一家五口,一对中年夫妻,又带了两儿一女,夫妻二人留在了蔡氏名下的客栈里做管事,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做了拱璧楼的服侍丫头,又有一个小厮做了门丁。 蔡氏定要找出那个背后算计她的人,细细地打听了关于“覆子散”的事,听说这东西是宫里的禁药,先帝时,便有嫔妃身中此毒母子皆亡,民间自来不多,但一些豪门府邸,妻妾争斗,也是有人用过的。她将自己新买的下人分散到几位姨娘的院子,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小厮今晨竟意外地听到春姨娘与夏姨娘在春兰苑里发生了口角争执。 春姨娘问:“覆子散是不是你藏在上房花厅的?” 夏姨娘心头一沉,这事儿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认。“不是我。” “不是你?”春姨娘似在反问,又似在证实,“我试过秋姨娘,定不是她干的,那事发生后,大太太便找过她叙话。答应了她,让她先服药调理好身子,再过一年就允她生下庶出子女。” 说是调理身子的药,可秋姨娘和春姨娘都知道,其实那是让她们喝的避孕汤。 蔡氏这两月想了很多,考量再三,与其背里给姨娘们下红花茶,倒不如把话挑明了,只要她育下长子,她可以让姨娘们生下自己的儿女。 夏姨娘冷哼一声,“任你信是不信,不是我就不是我。” 春姨娘道:“二小姐是多可爱的孩子,天真无邪,为了保住大太太居然说那药是她的,她一个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覆子散,大将军当时是很生气,可这些日子下来,早就后悔伤了二小姐。听郎中说,二小姐的伤就算好了,也要落下内伤心疾,我们俩是二小姐的先生,你怎么忍心……” 夏姨娘讷讷地盯着春姨娘,“你真傻,蔡氏会让你生庶出子女,除非她生了儿子。” “各家豪门内宅,主母没生下儿子,怎会允侍妾生庶子?你难道不懂?你害冬姨娘,算计大太太,还害得二小姐小小年纪就落下心疾。” “我也没想到二小姐要给蔡氏顶罪,更没想到大将军会在气急之下踹她一脚。要怪,就怪这孩子自己傻!” 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一生都染上了痼疾,想到此处,春姨娘就一阵心痛,这两年大将军府的日子很枯燥、单调,好在有大小姐、二小姐常来,而今云罗伤重病倒了,春兰苑似冷清了许多,初雨因为要念书,也不再去春、秋二人的院子里,春姨娘去瞧过云罗几回,看着以前活泼乱跳,嬉笑讨人的孩子只能躺在床上,就连人也清瘦了不少,脸色更是苍白无血,便想抱着云罗哭上一场。 蔡氏听罢小厮所说,问:“她们在屋里,确实这么说的?” 夏姨娘后面没再否认,看来覆子散的事确实是夏姨娘干的。 蔡氏不会对萧众望动情半分,那是一个没心的男人,或者说他的真心只给了姜疏影。她要做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自己的儿女。 第34章 真相 (ps:周末到了,祝读友大人周末愉快!(*^__^*)哈哈,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打赏!请支持该文,支持浣浣哦。o(n_n)o拜谢!) 小厮道:“回大太太话,小的听得真真的。” “好,赏一两银子!” 绣桔取了一两零碎银子给了小厮。 小厮谢过离去。 蔡氏微眯着双眼,拳头紧握。 绣桔骂道:“太可恶了,居然是她算计了大太太,还害得二小姐落下心疾。” 蔡氏厉声道:“她既敢做,我便要她付出代价。” 夜暮之后,蔡氏特意请了萧众望来,与他好言说过之后,请他躺在内室绣榻上。 蔡氏又请了春姨娘和那知情的小厮来。 小厮平静地将早上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免去不该说的几句。 春姨娘杏目一瞪,没想院里的粗使小厮竟是蔡氏派来的耳目,好在素日她也是个安分守己的。 蔡氏勾唇一笑,“春姨娘是个中规中矩识的本分人,你一早就知我是被人构陷冤枉的,你们虽是侍妾,我也应允你们,让你们为萧家添丁加口的,只不过你们都太体弱,得吃药调养好了,方让你们生养。可有此事?” 春姨娘低低地应声“是”,蔡氏竟已知晓是谁算计了她,只怕不肯就此罢手的,这个时候要是再护着夏姨娘,弄个不好连自己也要搭进去,“太太一片苦心,贱妾都知道。” 蔡氏同意她生育自己的儿女,这便是天大的恩情。 蔡氏又问:“这小厮说的,可都是实情。” 这是让她过来对质。 春姨娘又答:“句句属实。还请太太责罚,一早贱妾就猜到有可能与夏姨娘有关,却没有证据……” 蔡氏想着病榻上躺了几月的云罗,轻声道:“你可愿与夏姨娘对质?” 春姨娘一脸愕然,让她与小厮对质,又要她与夏姨娘对质,要真是如此,夏姨娘还不得恨死她。 就在纠结的当口,只听一阵珠玉落盘的声响,竟是萧众望打起帘子站在门口,冷冷地凝视着她,春姨娘一惊,半跪地上:“大将军!” 萧众望厉声道:“你是不敢对质,还是……” 难不成是春姨娘害死了姜疏影母子? 刚才的话,萧众望可听得分明。 他是一个暴燥的人,惹急了连最疼的女儿都能踹一脚,何况是旁人。 春姨娘忙道:“回大将军话,贱妾愿意与夏姨娘对质!” 萧众望对外面使了个眼色,跑腿的小厮很快请来了夏姨娘。 蔡氏简要说了今晨她们二人在屋里的谈话,问:“夏姨娘,可有此事?覆子散原是你藏在上房贵妃椅绣垫下的?” 夏姨娘浑身一颤,厉声道:“大将军、大太太,不是这样的,是春姨娘买通了这小厮,他们联手害我!那覆子散是春姨娘的,不是妾的!” “你……”春姨娘倏尔起身,没想此刻夏姨娘竟倒打一靶。 夏姨娘指着小厮和春姨娘,“这小厮原是春兰院的跑腿小厮,定是她们主仆联手害我。大将军,你可得替我做主哇!” 蔡氏见自己的目的达到,证实了自己的清白,轻呼一声“大将军”,眼泪蓄在眶里,“可怜我的云儿,为了保我,如今竟病在床榻……呜呜,云儿今年才五岁,郎中说就算养好了身子,也落下了胸口病的痼疾……” 萧众望忆起那次,一怒之下竟踹向了云罗,那小小的孩子……以前是何等的活泼开朗,而今连私塾都不能去了,镇日里只能躺在榻上将养。 事后,待他平静下来,他亦反复地想过,云罗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能做出那样的事来,越想越难原谅自己的失手之举,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被他给毁了,从今往后都得与药相伴,有心疾相伴。 萧众望陡然起身,浓眉一挑,夏姨娘支支吾吾地道:“不是婢妾,不是……”以为他伸手要打她,萧众望却一把拽住了夏姨娘,扯住她道:“姜氏哪里碍着你的事,你竟要下此狠手,要害她们母子的性命?” 蔡氏算计她滑胎,姜氏赢得了大将军的真心。 仇与妒,让她不得不如此,想报复蔡氏,想抢走姜氏的宠爱。 夏姨娘是想一箭双雕,却没想到原以为的风平浪静在此刻翻船,暴露了真相。看着萧众望喷火的双眼,夏姨娘大声道:“我是皇帝赐给你的贵妾,你……若不珍惜妾,便是对皇帝不敬。” 萧众望冷冷地反问:“所以呢……”就可以为所欲为,算计嫡母,害死他最宠爱的姜氏。他紧紧地握住了夏姨娘的双臂,“既是皇帝所赐,本将军更会倍加珍惜,今晚就让夏姨娘伴枕!”他虽笑着,眼里却是浓浓的杀意。 边城征战多年,当他们抓住敌国的女俘,就会变着方儿的折磨,他能对女人温柔、怜惜,同样也能让她生不如死。 萧众望像提了只小鸡,拉着夏姨娘出了上房。 蔡氏看着自己突出的腹部,给姜氏诊过脉的太医说了,她肚子里怀的八成是个男胎,她就要有儿子了,有了儿子,她的嫡妻之位会更牢固,她再不要被侍妾伤害、算计,甚至还要靠着女儿来护她安危。 蔡氏淡淡的笑了,为了给自己一个清白,她却花了两个多月,“春姨娘,明儿一早,我会让我院里的陪房蔡婆子停了你服的调养汤,下次太医来给我诊脉时,让他再帮你瞧瞧,请太医为你调养着,我想来年春天你的身子也该大好了。春姨娘生得貌美如花,要是你生的庶子、庶女定然也是招人喜欢的。” 这就是说,蔡氏原先说一年后允她生育庶出子女,而今她可以提前拥有自己的孩子。 所谓的调养汤,不过是蔡氏给几位侍妾配的避孕汤。蔡氏在私下里告诉过春姨娘自己的想法。 春姨娘想着夏姨娘会有何下场,小心翼翼地道:“贱妾谢过太太!” “只要你安分守己的,我自会善待你,若你使出什么手段来,别怪我手下无情。对于一个母亲,尤其是一个做嫡母的母亲,永远不要想动摇她的位份、伤害她的孩子,惹急了她是会跟你拼命的。” 蔡氏在经历“覆子散”的事后,仿佛变了许多,再不玩那些争宠夺爱的把戏,蔡家的内宅相较其他官宦人家没这么复杂,但她会习惯另一种不同的生活。 第35章 罚妾 上次在赏花宴上一位章姓太太说得好,侍妾就是个玩意儿,要是不听话,你就弄个比她更好、更懂风月的回来,抢了她的宠,你要丈夫宠谁,他就宠谁,这男人呀永远喜欢年轻、漂亮又有新鲜感的女人。 而当家嫡母,岂有斗不过侍妾的,一个不高兴,将侍妾转卖了事比比皆是,但是面对丈夫心爱的女人,还得顾忌几分。 蔡氏提高嗓门,对外面的丫头道:“小兰,扶你家春姨娘回去歇下!” 春姨娘在丫头搀扶下出了偏厅,刚出来就花厅外面站着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姜氏的贴身丫头香儿,不由得吓了一跳。 蔡氏一面让萧众望听到了全部谈话内容,一面又替香儿报了杀主之仇,轻而易举就收复了香儿的心。 香儿含着恨意,被绣桔唤进了偏厅。 蔡氏搁下手里的茶盏,悠悠道:“我答应过你,定要替你主子讨回公道。” 香儿想着这两月来竟是恨错了人,感激地跪在地上,重重一磕,“奴婢代我家小姐谢过太太!” 蔡氏道:“听说大将军答应了姜氏,要善待你。正巧大管家的次子到了娶亲的年纪,又有田庄上的庄头也该娶亲了,你瞧中了哪个便与我说一声。” 香儿垂首道:“太太还了我家小姐一个公道,奴婢感激不尽,愿留在太太身边做牛做马。” 这丫头原是与姜疏影一同长大的,又怎会甘心被她所用。只怕是看不中她提的这二人,难不成是对萧众望生了旁的意思? 因着姜疏影是萧众望心坎上的人,难免不会对香儿另眼相待,她蔡氏再傻也不会弄个丫头身份的姨娘在身边。 陪房蔡婆子却似瞧出了端倪,笑道:“香儿姑娘,太太提的这两人可都是极好的,无论模样还是旁的,都是府里最好的,要不回头香儿姑娘先见见人?” 蔡氏打了个声响,“只怕香儿还有旁的打算,是想回姜府么?要真是这样,明儿就让人送你回去。” 姜疏影喜欢萧众望,香儿也对萧众望生出几分好感,早前姜疏影在世,她不敢奢望,可如今姜疏影抬了平妻位,她不望做贵妾,做个良妾还是成的。香儿怔忡道:“昔日跟着我家二小姐离开姜府,原是说好的,哪有再回去的理儿。” 蔡氏笑道:“这个不急,香儿姑娘且慢慢想,若有了别的想法回头再议就是。”她与绣桔使了个眼色,绣桔领会,道:“香儿,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冬梅苑。” 姜疏影不在了,但香儿与另一个婆子还住在那儿。 估摸着人走远了,蔡婆子啐了声“呸”,“太太给她几分面子,瞧她得意的样,连大管家的儿子和我侄儿子都瞧不上,她想嫁个什么样的?” 蔡婆子说的侄儿,正是田庄庄头的儿子,庄头一家原也是蔡氏的陪房。 蔡氏道:“也难怪,这香儿长得确实美貌。你家侄儿不正想娶个美貌的么,听说她跟着姜氏读过一些书,倒也配得你侄儿。” “这……”蔡婆子迟疑着,眼里带着探究。 自上次蔡氏吃了大亏,便从娘家又讨了一户陪房,而这蔡婆子便是其中之一,也是一家四口来的京城,蔡氏看中的就是这蔡婆子干练样,待字闺中时并不喜欢蔡婆子,如今觉得自己身边差的就是这样的泼辣人。 蔡氏打了个手势,蔡婆子弯腰附耳过来。“只要你侄儿能把香儿弄到手,我自遂了他的意,事不宜迟,那样有貌有才的好人儿,可别被人抢了先。” 蔡婆子灵机一动,这是蔡氏要便宜她侄儿呀,有了蔡氏这话,她侄儿还不得顺手擒来,“我侄儿知道了还不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呵呵……” 一个冬姨娘就险些威胁到她的妻位,她又怎会再放任一个香儿来做侍妾。蔡氏给了个“你明白了就去做”,一脸宠溺,“回头去牙婆那儿好好打听一下,出身清白,又通笔墨、会琴棋书画的年轻姑娘,只要不越过二百两银子,买上一个来。” 有蔡婆子的挑唆,他侄儿自然趁着一个夜黑月亮的夜,溜进了香儿的屋里,将香儿给强占,出了事,香儿再不能做萧众望的侍妾,蔡氏顺水推舟就许香儿许给了蔡婆子那胆大**的侄儿为妻。 正说着话,只见绣桔一路急奔进了花厅,欠身道:“太太,夏荷苑那边闹得厉害,是不是……” 蔡婆子面露不解“厉害?” 绣桔涨红了脸颊,摆手道:“不是奴婢说的,是……是夏荷苑小莲说的,她说……说夏姨娘这会儿叫嚷得厉害,还……被大将军剥光了衣裙……” 蔡婆子一脸坏笑,“你这小妮子,这是大将军在让夏姨娘伴枕呢,真是不懂事的丫头,这种话说出去还不得笑死人。” 从来不曾这样过,萧众望定是怒了,要折磨夏姨娘给姜氏报仇呢。 蔡氏想到自己今儿办的事很漂亮,不仅让香儿感恩,还让春姨娘成了自己这边的人,至于夏姨娘,以萧众望的性子,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而这次,蔡氏却猜错了。 次日尚未醒来,绣桔便轻声告诉她,“太太,夏荷苑的小厮来报,说昨晚夏姨娘服侍时,夏姨娘暴毙……” “没了?”蔡氏想问“死了?”转而又想,大清早的提到死字不吉利,改成“没了?” 绣桔频频点头,她初听这消息时也吓了一跳。 不听话的就得这条路。蔡氏表情木讷,忆起夏姨娘算计她,害得云罗从此落下胸口疼的病……勾唇一笑,“春姨娘、秋姨娘可知道了?” 绣桔打了个寒颤,“整个府里都知道了。”萧众望也太怖人,把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直接给折腾得没了。 夏姨娘仗着自己是皇帝赐下的美人,便以为无人敢对付她,若是服侍时暴毙而亡,旁人又能说什么,只能说美人承不住大将军的怜惜、宠爱,或许下人们茶后饭后还以此为谈资。 第36章 因愧而惜 拱璧楼。 云罗一早就醒了,移到倚窗的小榻上,手里捧了本闲书,原想习武练剑,可石郎中再三叮嘱,说她内伤未愈,不可习武、走动。早前连吐纳气息都疼得厉害,而今虽能走动了,却不敢剧烈活动。她原想成为一个文武齐全的女子,原想长大后有足够的能力去报复凌德恺、神宁,不曾想如今成了个病秧子。 两月余了,她镇日与汤药为伴,足不出户,只呆在屋子里,或看书,或练字,偶尔也弹弹琴,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教杏子读书认字。 柳奶娘“叭叭嗒嗒”地上了绣楼,惹得杏子扭头望着楼梯口,出了云罗住的香闺,那则是一间绣楼小厅,另一侧则是柳奶娘母女住的屋子。 绣桃摆好晨食,但见其间多了几样,有一碗如同粉丝一般,她记得中秋节时便吃过一碗,朱氏说这是鱼翅。 柳奶娘“咦”了一声,“今儿做得这么丰盛?” 绣桃笑道:“今晨大将军出府,特意吩咐了大管家,从今儿开始要给二小姐吃最好的调养身子。还说稍后会请太医回府给二小姐瞧病,一定要把二小姐的病给治好呢。” 云罗微微一笑,萧众望知道姜疏影母子不是她害死了,心中有愧,毕竟云罗的内伤是因他重踹才造成的。这些日子云罗再没见到过萧众望,不知他是怨恨云罗,还是因为他心里有越来越重的愧疚。但今晨他吩咐大厨房给云罗最好的吃食便已经证明,他想弥补什么。 绣桃看着那碗鱼翅羹,“大太太捎话来,着奴婢和柳奶娘服侍二小姐把最好的都吃下呢,不能留下一丁半点。” 蔡氏感激云罗,是觉得在关键时候,云罗保住了她的颜面。要是萧众望真的一怒休了蔡氏,初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蔡氏余生都难以面对世人。事后,谁还管蔡氏是不是真的被构陷算计。就算被算计,也没有机会再查出真相,反而坐实了萧众望休她时的名目。孩子们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因犯七出被休的亲娘,而蔡氏原是临安府世族名门的小姐,只怕也再难做人。 绣桃满是欢喜地道:“大将军和大太太说,但凡是府里的好吃食,都先给二小姐呢。今晨是鱼翅羹,晚上还有燕窝粥,二小姐趁热快吃,鱼翅羹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云罗低应了一声,心里多少觉得有安慰,不说多话,捧了鱼翅羹慢慢吃了起来,动作很慢。 柳奶娘一脸心疼,若在未病时,云罗吃饭很快的。自从病下,连吃饭都慢了,慢的还不是那么一星半点,有时候柳奶娘觉得萧众望那一脚仿佛在瞬间把云罗变成了另一个人。 云罗以前高兴时,会笑如银铃,而今只能微微一笑,笑得太猛都能牵痛心脉,就连吃饭时也不敢吃得太快,就是咽得太快也会胸口疼痛。 杏子歪着小脑袋,只觉云罗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一脸仰慕和崇拜的表情。 柳奶娘着实有些瞧不下去,乐呵呵地道:“二小姐快吃,莫要凉了,要不奴婢喂你。” 云罗摇头,依旧一下又一下地银调羹往嘴里送着。 以前几口能吃完一碗羹汤,而今却需要花比以前多出几倍的时间才能吃完。 如今,虽然胸口没以前那么疼得厉害,可如今吃饭时还是疼的。即便柳奶娘和绣桃都再三宽慰云罗:二小姐多将养,待明年春天时就能康复。 云罗想自己无法再和以前一样了,若真能康复许早就康复了,过了这么久胸口还是作痛,只怕这一生都得以这病相伴。“我也想和以前一样吃得快些,可一吃得急,胸口就疼得厉害。” 柳奶娘面露忧色。 云罗吃完了鱼翅羹,又在屋里弹了一会儿琴,教她弹琴的是春姨娘、夏姨娘……每思及到此,她就忆起之前自己四处奔跑的情形来。 柳奶娘每日都去上房,与蔡氏回禀云罗的情况。 待她到上房偏厅时,朱氏亦在,正与蔡氏说着府里的那些琐事。 “大太太,今晨二小姐吃了一小碗鱼翅羹,还和以前一样吃得极慢,奴婢催了一句,二小姐说吃得急了胸口就疼,就连笑时也是疼的……” 朱氏想到以前的云罗见天的像男孩子一般活泼,“这两月寻的名医、太医也不少了,有没有寻到能治这病的。” 蔡氏轻叹一声,再好的女儿,如今落了个病根在那儿,怎不让人心痛,“石郎中也说了,要不是云儿命大,只怕那一脚就要了她的命。我娘写了信来,要我把云儿送回临安府蔡家调养,想请李老郎中给调理治病。石郎中说京城的冬天干燥寒冷,云儿不适合呆在京城。偏大将军又说‘他萧家的女儿不去别人家住’。”蔡氏悲怆地笑着。 他踹孩子时,可曾想过那是他女儿,一脚下去直接把孩子踹飞、吐血。 绣桔进了偏厅,欠身禀道:“大太太,大将军从宫里带了两名太医来,已去拱璧楼。” 给孩子瞧病是大事,蔡氏挺着大肚站起身,朱氏道:“我陪大嫂一道过去吧。” 一行人到拱璧楼时,云罗正在小榻上睡着,一张脸依旧苍白无血,蔡氏、朱氏双双忆起泥菩萨的批命“女中至尊,梨花之貌”,那无血色的面容,可不真真像极了如雪的梨花么,原是这样的,只怕一早泥菩萨就知道云罗命里会有此劫。 两名太医先后给云罗诊了脉,年老的太医不由得低低地轻叹一声。 这是萧众望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迈入拱璧楼,打了个手势,指着外面的小厅。 众人下了阁楼,太医在楼下的花厅坐下,绣桃备了纸笔,萧众望抱拳道:“二位太医,小女的病……” 老太医摇头叹:“唉……不过是个孩子,下手太重……” 蔡氏小心地看了眼萧众望。 萧众望这些日子原有悔意,如今又听老太医一说,愧疚之心更重,道:“还请二位太医设法治愈小女,届时本将军定有重谢!” 老太医道:“听乳娘说,萧小姐饭吃得急会心口疼,稍微一笑也会心口疼,更不敢咳嗽,一旦咳嗽心口会更疼……” 蔡氏原是知道的,此刻轻呼一声“云儿”,眼泪就滚将下来,“还请太医设法治好我女儿,她如今还不到六岁。” 第37章 薄命 老太医道:“且让令爱小心调养着,令爱年纪小,也许过上三五年病能轻缓一些,大将军和萧夫人若想痊愈,除非……” “除非什么?” 老太医抬头,扫过萧众望和蔡氏,“除非能找到千年难寻的冰狐。” “冰狐?”这等东西,他们闻所未闻。 年轻太医道:“相传冰狐乃是治心疾的良药。数千只雪狐里,会有一只冰狐。它生长在冰山雪野之中,毛皮洁白如雪,长着一双冰蓝色的眸子,令人称奇的地方是它所到之处,能在瞬间将花木冻成冰块,故而便有了冰狐之称。只要服食冰狐的血,萧小姐的病就能痊愈。” 萧众望隐约之间好似听人提过冰狐一事,惊道:“可是皇上正四下寻觅的冰狐?”听人说当朝贵妃娘娘便有从娘胎带来的头疼病,有太医说喝了冰狐肉便能康复的话,“难不成这冰狐血与肉都是良药?” 老太医道:“正是。其血能治心疾,其肉能祛寒邪,关节炎、头风病若食其肉便能痊愈。” 昌隆帝都寻不着的东西,他萧众望又哪里去弄,抱拳道:“有劳太医,还请太医给小女下一张方子。”但他可以与皇帝说说,要真是寻到冰狐,为云罗讨些狐血来。 老太医道:“令爱体弱,京城寒冷,对她的心疾多有影响,老朽建议还是送她去一个温暖潮湿的地方休养为宜,待过三五年后病情好转再接到京城。” 正说着话,楼梯口处突地传来一个女娃稚嫰而好听的声音音“太医。” 众人齐齐移眸,却见云罗披着外袍、扱着绣鞋立在楼梯上,捧着胸口,正一步步移来,许是胸口疼痛,她步步行来微锁眉宇,竟有说不出的令人怜惜,“太医,我的病是不是再也治不好了?” 萧众望大喝一声:“云儿休要胡说。” “父亲!”云罗轻呼一声,依旧看着老太医,款款欠身,人不大可动作却流畅如水,“还请太医告诉我实情,如果寻不着冰狐血,我的病会如何?三五年后……” 老太医面露迟疑。 萧众望目含愧色,他真的好后悔,怎的对个孩子下了那么多重的手,这是他女儿,不是沙场的敌人。 蔡氏看着云罗殷殷期盼的目光,轻声道:“老太医就告诉她实情吧。” 老太医道:“小姐体内有一股真气护体,受伤之时若非这股护心脉的真气,只怕性命难保。小姐虽保住了性命,但深受内伤,若是成人受此重创,只怕从此就得久卧床榻。但小姐年幼,还能调养一二……” “我想知道没有冰狐血,最好和最坏的情况会如何?” 这是一个小小的女孩,说出的话竟似个大人。 老太医早闻卫国大将军的长女聪颖过人,活泼喜人,谁能想到,这个可爱的女孩这一生都得以心疾相伴。“若是调养得好,两三年后心痛会减轻,只要不受刺激,能如一个正常人般的生活。若是调养不好,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小姐会有性命之忧!” 蔡氏痛苦的低呼一声,瞪大眼睛,带着责备地看着老太医。 云罗顿时有想哭的冲动,却固执地将脸转向一边,强行让泪水又流了回去,独自咽下,“太医是说,我也许会活不久么?十五岁、十七岁还是……” 朱氏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萧众望急呼一声“云儿”。 云罗愣了片刻,离开卫国大将军府回江南去,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的事没做,没替谢如茵讨回公道,没看凌德恺落魄后悔,怎么能死呢?她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哪怕只能活十五岁,她也要做些什么。 花厅里一片静寂。 柳奶娘在意外之后,抹着眼泪儿。 蔡氏与朱氏在无声的哭泣。 萧众望整个人显得呆怔,那一脚他将自己健康活泼的女儿变成了病秧子。他是习武之人,手脚力道大,尤其是暴怒的时候就没个分寸…… 他早就后悔了,可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太医开了药方,朱氏对柳奶娘道:“让绣桃抓药回来。” 蔡婆子忆起昨儿蔡氏说的话,笑道:“请二位太医给我们府里的姨娘再瞧瞧病,有劳了!” 蔡氏点了一下头,这会子没什么比云罗的身子更重要了。她愁云满面,不是说是女中至尊么,这孩子怎就落了个心疾的毛病。 萧众望不说一字。 萧众敬从店铺里回来,听说萧众望带了太医回府给云罗瞧病,他身为二叔自然得关心一下自己的侄女儿,也来了拱璧楼。 一进来,就见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 柳奶娘正温声劝着云罗:“二小姐正病着呢,回榻上躺着吧。” 云罗却固执地立在一边,一动不动,不走也不说话。 萧众敬扫过众人,“大哥,这是怎了?” 云罗拿定了主意,轻轻一跪,道:“父亲、母亲,请允云罗回钱塘老家。” “你……”蔡氏不愿意,云罗是为了保她才受的伤、得的病,“你小小年纪,回钱塘老家谁人照顾你。” “自有钱塘老家的老忠仆还有柳奶娘母女。母亲,我呆在京城,你和父亲瞧我这个样子,自会心里难受,不如就让我回江南。” 柳奶娘则想云罗能活得更久,她几乎忘了,云罗并不是萧家的孩子,可这两年无论是蔡氏还是知情的朱氏,支字不提云罗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大太太”她唤了一声,提裙跪下,“太医和郎中都说了,京城的冬天太过寒冷,不宜二小姐调养身子,请大太太和大将军恩准,让奴婢陪着二小姐回钱塘养病。” 萧众望不说话,云罗调养好了能如正常人生活,调养不好也许活不长。如果不是她病了,十年后,她定是这京城令人瞩目的女子。 朱氏知蔡氏是动过这心思的,想把云罗送到临安府蔡家养病,一则蔡大爷夫妇在,又有蔡老太太做主,自会将云罗照顾妥帖。“二小姐到底太小,若真回江南,不如先去蔡家住两年,待二小姐的身子大好,再回京城不迟。” 萧众望有自己的想法,萧众望觉得自己健在,他的儿女怎能住到亲戚家里。“不如……令人在临安府暂时置座二进的宅子,让云儿住到那里去。” 朱氏好奇的看着蔡氏。 第38章 提点 萧众敬道:“大哥何必多此一举,不如让云儿直接住到蔡家。难道这蔡家还能在乎几个药钱……” 朱氏伸手扯了他一下,低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萧众望是拿不下自己的面子,对柳奶娘道:“地上凉,快扶了二小姐起来。” 柳奶娘应声扶起云罗。 云罗道:“我先去临安府探望外婆,外婆自来疼我,少不得要留我住上一些日子。待得明年天暖,我就回钱塘。听说钱塘不乏有医术高强的郎中,爹爹以为这样可好?” 不是要常住亲戚家,而是去探望外婆的,她还是要回钱塘萧家的。 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说话,萧众望顿时茅色顿开,笑着看着一边愁面的蔡氏:“好!你外婆最是疼你,你去临安府探她原是应该的。” 蔡氏挑着眉儿,还是一样的事,换个说法他就同意了。 萧众望道:“在你外婆家住几月就行,可不能长住。好!我瞧着这样不错,等过完年,你就和柳奶娘母女再绣桃去江南看你外婆。” 要是早前萧众望同意,九月时蔡氏就把云罗送过去了,“太医说了,如今京城天凉,若是年后送去又有什么意思?就让柳奶娘先收拾一下,挑个日子就送去江南吧,从长安到临安府不过是二十来日的路。我再让蔡婆子随行照顾……” 萧众望不乐意了,“你让云儿去蔡家过节?她要在京城过了节再出门。”他对不住这孩子,正想好好地弥补一番。 “入九后,京城会更寒冷,不利云儿的身子,尽早去江南的好。”蔡氏本还忍着,此刻不悦地道,“我说了我没害人,可你偏不信,竟对女儿下那么重的手……如今就知舍不得了,早知今日……” 萧众望怏怏不乐,面露尴尬,转动着眸子,换作过往,还不得发作起来,可今儿竟没驳辩,也没摆脸色。 云罗垂首道:“母亲不该怪爹爹,这原是女儿命里该有此劫。因劫在,或跌上一跤,或撞上一回,都会得这病。” 萧众敬忙道:“还是云儿懂事,大哥是个有福的,光云儿一个可不抵得我们三个儿女了。” 朱氏附和着道:“蔡大太太想念云儿了,让云儿过去看看她老人家,也解思念之苦,如此正好,正好!” 明明是养病,非说是探人,见过爱面子的,却没见过像萧众望这等固执地爱面子的。 萧众望坐直腰身,一脸威严地摆出一家之主的样子,“太太回头张罗一下,既是云儿要去探外婆,礼物得备齐了。”他站起身来,“云儿,爹爹还有事,好生养病!” “恭送爹爹。” 萧众望乐呵呵地看了眼云罗。 萧众敬跟着起身跟上,一脸羡慕,云罗的病全家人都知道是被萧众望一脚踹出来的,可云罗竟说原是她命里该有的劫。他扭头看着云罗,“你这孩子,越瞧越不像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呢?”摇了摇头,情绪繁复地离去。 蔡氏近乎呢喃自语地道:“再小的孩子,经过这么一场变故,哪有不变的,何况我的云儿原是聪颖孩子……”心头一酸,又想落泪。 云罗一扭头,对着蔡氏欠身,蔡氏忙伸手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行这么大的礼做甚?” “母亲,以后别再提云罗的病是因爹爹之故的话,相反的,云儿想求母亲答应一件事。” 朱氏笑了一下,与蔡氏交换眼神。 蔡氏道:“你且说来听听。” 云罗道:“爹爹虽嘴上没说,他心里定是难过的。云儿想求母亲令府中上下禁口,休提我的病是爹爹之故,相反的母亲还得放出风声,说我这病原是胎里便有的,更得设法为爹爹挽回好名声,说他是有情有义、是非分明的好父亲、好丈夫,更是皇上的好臣子、朝廷的好官员。” 蔡氏微愣,疑惑地看着朱氏。 朱氏拊掌一拍,赞道:“大嫂,云儿这法子好。如此一来,大将军更会对你心生感激,你伤了二小姐不提此事,他心里对你们母女又愧疚、又感激,他日定会加倍善待你们母子。挽回好名声,可不比你送他三个、四个美妾还管用,更能说明你是个晓轻重又贤惠的女子,有了这些事,往后遇事他也会再权衡几分。” 至少,不会在冲动之下胡言乱语,更不会动手动脚。 在他冲动前,他会想到,自己就是因为冲动伤了嫡长女,害得嫡长女从此失了健康成了病秧子。 蔡氏回过味来,问道:“云儿也是这么想的么?” 云罗点头。 蔡氏一怔,越发多了一抹赞赏的意味。 “书里说过,男人的愧疚、歉意比他喜欢你更让他刻骨铭心,因为愧疚会让他对你敬重,母亲需要的正是他对你的敬重。”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连朱氏都意外地看着云罗。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竟说“男人的愧疚”让她忍俊不住,“噗哧”一声喷出入嘴里的茶水,朗声笑了起来。 蔡氏扭头看着朱氏,心头一阵酸楚,这是她的女儿,不过才五六岁而已,居然不再像个几岁大的孩子,本该在她的保护下长大,却为了保护她而落下了病根。 朱氏敛住笑,越想忍,却又越想笑。 这孩子经过一劫,似乎比以前更聪慧了。又忆起泥菩萨的批言,难怪说她是女中至尊,便是这份聪慧就是人间少有的。朱氏道:“云儿去了临安府,到时候也去你朱家表叔家走走,大家都是亲戚,朱家还有几个与你同龄的表兄弟、表姐妹,他们定会喜欢你的。” 蔡氏道:“去了临安府,少不得要去朱府玩耍。”她起身对柳奶娘道:“快扶二小姐回楼歇着。” 云罗看着外面温暖的阳光,早上的雾已经散了,“母亲,待午后暖和,我可以去外面走走吗?我都有两个多月没出过房间了。” 蔡氏想要拒绝,到底还是个孩子,便是大人镇日闷在屋里都呆不住,“柳奶娘,无风的时候带二小姐去后花园走走。” 第39章 备礼 朱氏回到北星苑,想到云罗,不免惋惜一番。正想着,便见萧众敬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就道:“要说大房的二小姐病了一场,越发成了人精,小小的年纪,竟摸清了大哥的性子,不提去蔡家养病,反说是去探她外婆,啧!啧!照这等下去,待她大了,这还了得。” 朱氏低声嘟咙道:“到底是泥菩萨批过命的,岂是寻常人能比。” 萧众敬听得不分明,追问道:“你在小声说什么?” 朱氏回过神来,“我说瞧瞧我们几个儿女,大难临头,就没一个如此护我的。你瞧云儿可不比他们都小,为了护大嫂,险些连命都丢了,便是这份孝心,多少孩子没有的。” 三小姐初冰此刻正在一边啃吃着苹果,梅姨娘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一会儿给朱氏端茶,一会儿又是递水。 * 明天是腊月初五,云罗要带着柳奶娘母女又绣桃、萧家老忠仆去光南,萧众望夫妇是特来陪她用饭的。 蔡氏听了云罗的话,对外只说云罗出生便有心疾,如今发作出来,需要好生调养,不提萧众望踹伤云罗的事。 偏厅桌案上,萧众望时不时给云罗布菜,一脸温和地看着她:“云儿得多吃些才好。”看着细嚼慢咽用饭的云罗,萧众望满目愧色,以前的云罗活泼喜人,而今因为得了内伤心疾,就连吃饭都不敢吃得急了。 柳奶娘与绣桃收拾了几只大包袱出来,按着四季各收了一大包。柳奶娘想一次拿两个,没想一个没抱住,包袱就滚了下来。 萧众望听到声响,扭头看了一眼,见是色彩鲜艳的春裳,微微蹙眉道:“怎的还把春衫都带去了?我瞧着二小姐今年长高不少。” 萧众望最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人,此刻将柳奶娘收拾了这么多的衣裳,面露不悦。 蔡氏道:“就带上合身的冬裳,到了临安府,太太、大奶奶少不得要给二小姐添置的,把其他的衣裙都留下,过两年或给三小姐,或是留给四小姐穿。” 萧众望微微有些不高兴,“着大管家挑些好看的料子带上,到了临安府你看着给二小姐做几身新的。”这原是他的女儿,原是最得他心的,却因他一时冲动伤了这孩子,就算是弥补,就算是愧疚,他只想待云罗更好些,“我萧众望的嫡长女,自是尊贵的。” 柳奶娘迟迟疑疑地道:“这几身春裳、夏裙,二小姐今年才做的,就穿了可数的几回……” 萧众望只作没听见,指着蔡婆子道:“你亲自去找大管家挑适合二小姐穿的花式颜色。四季衣料都备足了,到了江南寻了最好的绣坊给二小姐做新的。早前不穿的,就留给后面的小姐们穿。” 云罗心头一颤,她从来没有怪过萧众望,蔡氏这两年待她亦好,就算一切重来,她还是会替蔡氏挡劫,“爹爹,我正长身子呢,这样……是不是太奢侈浪费?新衣料留给母亲、姨娘们穿,她们做一身,能穿好些年呢。” 萧众望伸出手来,轻柔而宠溺地看着云罗的黄发,爽朗笑了两声,“我的女儿,便是穿得再好些,爹爹也供得起。你是家里的嫡长女,自要尊贵些,应吃最好的、穿最好的……” “爹爹。”云罗一唤,如果这个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该有多好,可不是,就是不是。她甚至把自己替蔡氏挡劫也视作一种责任,一种交换,蔡氏待她好,她自该为蔡氏做些什么,“爹爹,以后可不要再冲动了,忽视、薄待了家人,我们因为敬重、理解、喜欢爹爹自不会往心里去。可爹爹要是得罪的是朝臣,是对头,少不得被人算计、伤害,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可都指望爹爹这棵大树遮风蔽雨呢……女儿去江南,最是不放心的便是爹爹……” 柳奶娘没想云罗说出这样一句话,众人顿时愣住。 蔡氏竟有一股子莫名的辛酸。 萧众望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脸宠溺地道:“瞧瞧,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反担心起爹爹来,要不云儿就别去江南了。” 云罗含着泪,任由萧众望轻抚着自己的脑袋,“我去外婆家了,爹爹以后生气时别再打人了,亦别再为难母亲。” 蔡氏心头一动,想到明晨云罗便要离开,那眼泪滚将下来,喉咙里似堵了一团棉花。 萧众望凝视着蔡氏。 云罗又道:“女儿不仅是心疼母亲,也是心疼爹爹。爹爹是个直性子,打了人事后又会难受,我不想爹爹难过。” 萧众望心波一漾,伸手捧着她的脸颊,一脸凝重地道:“云儿放心,爹爹不打骂你母亲,生气时再不打人!” “不许爹爹踹人!”云罗霸道地说着,起身扑入萧众望的怀里。 萧众望轻柔地的搂着她,“我都听云儿的。” 云罗小脸一歪,在萧众望脸上亲了一口,“到了江南,我会想爹爹,会想母亲!”他心头一暖,垂眸看着云罗,眸里的暖意更浓,带了笑。 云罗嘟着小嘴,想着此去要带柳奶娘母女和绣桃,“只是不知道柳奶娘她们会不会听女儿的话。” 萧众望脸色微微一沉,“回头你把她们的卖身契都给云儿,若敢不听吩咐,云儿可任意处罚。” 蔡氏抹着泪,“等云儿身子好了,母亲派人接你回来。”想要反驳,可萧众望发了话,只怕无用。 云罗欠身行礼:“谢谢爹爹!”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藏是萧众望欢喜不已,“云儿该用饭了,莫要凉了。” 云罗应声“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布了萧众望爱吃的菜,又给蔡氏布了菜。 三人用罢了饭,蔡氏领蔡婆子去取《卖身契》,自己则在一旁作陪。 云罗拿着几个不用认的字,正请教着萧众望,有几个萧众望倒还认得,还有一大半竟是连萧众望都不认得。 柳奶娘知他不识,忙笑着打岔:“二小姐今儿累了,我服侍你到床上歇着。” 萧众望不说多话,将云罗轻托在怀里,款步移到内室,为她脱了绣鞋。 柳奶娘瞧在眼里,心里满是欢喜,蔡家若是知晓萧众望如何疼爱云罗,少不得高看几眼。 第40章 银票 萧众望坐在床前,含笑微微,突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云儿去了江南,花钱处多,爹爹备了三千两银票。是给你收着还是给柳奶娘?” 云罗眼睛一亮,有了银子什么事都好办,笑道:“爹爹就不怕我弄丢了么?” 柳奶娘心里想着给她掌管也是好的,便是存到钱庄里,一年也能有不少利银,到底云罗只是个小孩子。 萧众望笑答:“我女儿可比几千两银子重要得多。” 云罗笑着接过,随手递给了柳奶娘:“奶娘帮我好生收着。” 那边,蔡婆子到了。手里拿着一只小锦囊,从里面取出几张《卖身契》,“二小姐,这是柳奶娘母女和绣桃的卖身契,太太说要你小心收着。” 萧众望想着三千两银票给了柳奶娘保管,厉声道:“出门在外,小心服侍二小姐。待明年天气转暖,陪二小姐回钱塘萧府,老太太的忌日也得回萧府家祠烧香祭奠。要是慢怠了二小姐,本将军第一个便饶不得你。” 柳奶娘连应两声“是”,大气不敢出,萧众望一旦严肃起来,府中上下谁人不惧。 蔡婆子道:“太太有些话要叮嘱柳奶娘呢。” 柳奶娘退出内室。 二房的朱氏也给娘家人备了一车的京城年节礼,正在一一查看,令小厮们移上马车,又挑了一对得力的陪房管事父子,着他们亲往江南给朱家送礼。 萧众敬立在不远处,嘴里嘟咙着骂道:“给娘家人送这么重的礼,就不许我买两个漂亮通房!”又怕说得大声被朱氏听了去,少不得又要大闹,想到城南明月庵别苑里还养了两个美人儿,心头儿略为平静,大声道:“我得去铺子上转转,今儿有晋地来的商人,得陪他谈杂货铺内的生意,许要回来得晚些。” 他正迷着周、吴二女,前两回说回来晚些,却并没有回府,而是留在了别苑住下。直到现在,蔡氏、朱氏都以为那处别苑是萧众望找人借的,只知道别苑在城南,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萧众望见云罗微阖着双眸,绣桃在一边服侍着,而杏子则在楼下学做女红,手里拿的是一块不大的布片,听说是在做荷包。 看着呼吸匀称,神态平和的云罗,绣桃低声道:“大将军,二小姐睡着了呢。” 萧众望伸手想再轻抚云罗,又生怕惊扰到她,手便停凝在空中,萧众望只得打住,轻声道:“到了江南,小心服侍二小姐,差缺了什么,使人写封信回来。奶娘那儿搁了银子,不可苦了二小姐。” 绣桃应声。 萧众望起身,走了几步,又吩咐道:“要是二小姐的病好了,就接她回京城。” 绣桃应答“喏”,将他送出拱璧楼。就算云罗睡着了,跟前也要留人服侍,这是蔡氏交代过的,她正要拾掇一下内室,却听云罗道:“绣桃,太太唤了奶娘去,你且去打听一下太太吩咐了什么?” 绣桃面露疑色,跟前没人服侍,回头蔡氏知道了,少不得训斥一顿。 云罗道:“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呢,你愣着作甚?敢不听我的,我便发卖了你。” 绣桃应答一声是,依旧不动,“二小姐,万一太太知道了……” “若太太怪罪,自有我顶着。你小心侧面打听。” 绣桃得了嘱托,这才离了拱璧楼。 在柳奶娘回来前,绣桃先一步进了拱璧楼,小心而小声地向云罗回了话。 刚禀报完,柳奶娘笑容满面的回来了,温声道:“二小姐醒了?” 云罗压根就没睡着,只是不想与萧众望说话,她只觉得也许自己睡着了,对于萧众望来说更为自在些,萧众望对她有父女情,有愧疚,有怜惜,交织在一处,便有了对她的偏宠。 云罗道:“奶娘去太太那儿,太太都说了什么?” 奶娘笑道:“太太交代了给蔡家的两车礼物,给了四匹宫里赏的宫缎、宫绸,又有两盒燕窝是孝敬蔡家老太太和太太的,瞧着倒也备得齐全,连蔡家少爷们的都有了。” 云罗“哦”了一声,坐直身子,正要弯腰穿鞋,绣桃奔了过来。“还有呢?” “还有……”奶娘一脸思忖,“哦,太太还吩咐到了蔡家,让二小姐跟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学学规矩,听说蔡家的教引嬷嬷是宫里出来的。” 云罗走到案前,绣桃机警的从银炭炉上取了热茶,捧到她面前。云罗道:“奶娘还是把银票保管吧。” “二小姐……” 奶娘想要自己保管着。 云罗心里却有旁的想法,“奶娘、杏子、绣桃你们三个的卖身契都在我这儿呢。”不是招惹她,惹急了,她是会真的把她们给发卖了的,“我父亲、母亲担心你们三个不听我使唤,才把这些给我的。” 话如此明显,她要是再不听,只怕她当真不用柳奶娘。 柳奶娘方从怀里掏出还没揣多久的银票,云罗清点了一下,那数银票的样子没有半分的激动,便是奶娘揣在怀里时,想到怀里的银票就心动不已,不多不少,五百两的有五张,又有五张一百两的,统共十张。 云罗不紧不慢地道:“怎的才三千两?” 绣桃方晓根本不是自己打听的三百两银票,挑着秀眉,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 云罗道:“太太另给你几张银票。奶娘原不识字,莫要弄丢了,还些个东西还得我自己收着才好。” 柳奶娘一脸惊愕,蔡氏是给了她三百两银票,原说到了江南,让她买了好吃、好用的东西给云罗添上,“二小姐,这……” “你和绣桃需钱时,与我说一声,我自给你们,但这么一大笔钱,还得我收着。” 柳奶娘原以为云罗不知道蔡氏给银票的事,没想云罗年纪虽小,却是心如明镜。本想自己保管,手头有这么多的银票,可不比正经管事婆子都要光鲜,还没揣热呢,就要被云罗给讨回去。她不敢不给,迟迟疑疑、百般不甘地掏出银票。 云罗认真地清点了一番,“待明日出城前换了银子,奶娘那儿先搁二十两银子,绣桃那儿也搁上十两,许是路上要使的呢。” 第41章 拜外家 柳奶娘忙道:“二小姐,这么多银子,可莫弄丢了。” 云罗道:“你们且放心,银票和《卖身契》都不会弄丢的,花了多少,还剩多少,我都用笔记下。”她收好银票,一脸慵懒地道:“今儿还真是乏了呢?我要歇会儿,你们退下吧。” 二人双双应声退去。 下楼时,柳奶娘满是错愕:“二小姐是如何知晓太太给了银票的事……” 萧众望给银票时,是当着云罗给的,萧众望出手阔绰,又因云罗的病是他踹的,心头愧疚,自不愿薄待了云罗,这才一下子给了三千两银子。可是蔡氏那儿,是蔡氏当着蔡婆子的面给的,只得蔡婆子一人知道,这转眼的时间,云罗就知道给钱的事儿。 绣桃则想着:这二小姐人不大,却心如明镜,只怕往后都不能瞒着她。很显然,二小姐是猜到了太太会给奶娘拿银子,这才着她去打听的。 绣桃忙道:“许是太太与二小姐提过。” 她在二小姐面前岂不成了有私心的人,不够忠厚老实。柳奶娘想着,想到万一……她有些慌了,她与杏子原是蔡家的仆从,丈夫早前也是蔡家庄子上的汉子,只是几年前的年节,要去河里打鱼,渔船翻了,丢了性命,只留下她与年幼的杏子相依为命。丈夫和她原都是孤儿、孤女,无人帮衬,要是真被发卖了出去,哪里去寻个安身处。 柳奶娘当即调身回到内室,正要请罪,却见云罗睡下。 当云罗醒来,瞧见的是床前跪着柳奶娘母女。 柳奶娘连声道:“二小姐恕罪,奴婢知错了,再不敢隐瞒二小姐半分。” 云罗一脸愕然,“你错了?错了何处?” 柳奶娘道:“奴婢错在不该隐瞒太太给了三百两银票的事。” 云罗微微一笑,“你既知错,下回莫犯就是。若再犯,我万不会留你。” “谢二小姐!”柳奶娘正要磕头,云罗忙止道:“莫再磕头。你要记得,只要你和杏子好生服侍,我定不会薄待你们,但凡我过得好,也会有你们的好日子过。”赤脚扶起柳奶娘,不许她再磕,又对杏子道:“你先起来!” 柳奶娘低声扶住云罗:“二小姐这可使不得,快回榻上歇下。杏子,快把小姐的绣鞋拿炉上烤会儿,暖和了再给二小姐穿上。” 杏子虽比云罗同龄,不过长上几月,却像一个小大人般,急急拎了云罗的绣鞋去暖。 柳奶娘轻声道:“太太给蔡家老太太备了二匹福寿绵延的宫绸,一匹藏青色的,一匹深栗色的,又一盒上好的燕窝、一盒百年老山参;给太太备的是富贵长春的宫缎,一匹紫红的、一匹秋香色的,又有一包鱼翅……” 这一回,柳奶娘事不巨细,竟如实向云罗说了给蔡家备了多少礼物,从吃的、穿的、用的、戴的可谓一应俱全,便是蔡氏的两个堂兄弟及其堂子侄也都一并有了。 柳奶娘虽知云罗不是蔡氏的亲生女,可早前那位二小姐是因她照顾疏忽没的,也不敢提一个字,生怕祸罪,再则这两年多来,蔡氏是拿云罗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云罗那时不过三岁多,只怕早就拿她当蔡氏的女儿。 “朱家因是太太的姨父、姨母家,又同在临安府,太太与朱老太太、朱大爷、朱三爷都备了礼物。太太说,到时候二小姐可令奴婢亲自送去,你身子弱,奴婢代你与朱老太太、朱大爷、三爷他们行礼问安就好,你不用再去朱府了。” “给朱家老太太的乃是一匹靛蓝色富贵长春宫缎,朱大爷、朱三爷各有一方用来刻印章的上好玉石,这是早年二老爷去西南跑生意时得来的一块石头上切下来的,正好合了朱家二位爷的喜好。” 云罗虽不想知道这块,但她不喜欢有人瞒她、骗她,见柳奶娘说得如此仔细,道:“两家原是亲戚,母亲备上礼物原是应该的。” 柳奶娘笑了一下,“太太怕我弄错了,特意写了个礼物清单给我,让我到时候去朱家时交到朱家时,和着清单把黄花梨木大箱子交到朱家老太太手里。” 云罗点头,“我想看会儿书,你且去忙,我拿些银票给你,你去换了银子,你身上搁二十两,再绣桃那里搁五两银子。” 她给了银票,柳奶娘倒也欢喜。 回头她也想过,云罗年纪还小,少不得让她来张罗,是云罗一点点使的银子,要是蔡氏问起,她也好回话,可以说“银钱原是二小姐管着的,需用时自从二小姐手里拿。”免得她要用得多了,少不得要与蔡氏详细回话。 腊月初五,天色刚蒙蒙亮,拱璧楼众人便起来了,连怀有重孕的蔡氏也赶到了拱璧楼。 萧众望要赶去朝会,昨晚又叮嘱了萧众敬,着他将云罗主仆送出京城,又问了随行的家仆忠奴等人,知都是妥当的,方才放心了。 云罗坐在马车里,车内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里面铺了几床厚厚的垫褥,她半躺在车内,柳奶娘、绣桃、杏子都只着袜子在里面坐着服侍云罗。 走了大半个时辰,萧众敬问:“侄女儿,可有不适处?” 云罗回道:“二叔,我很好。二叔还是回京城,路上有奶娘和绣桃服侍我,你还要照看铺子的生意呢。” 萧众敬也不想跟来,可萧众望似很紧张云罗,千叮万嘱地说“你且跟着走一段,若是云儿身体受不住巅簸,你领她回府。” 萧众敬见她还好,这才领了二房的小厮下人调头回京城。 柳奶娘低声道:“二小姐若是身子不适,可要告诉奴婢。” 云罗面带浅笑,“我很好,不碍事。” 严冬时节,山野薄雾缭绕。虽有寒气袭人,但柳奶娘与绣桃极是细心服侍,生怕云罗染了风寒,一路上又偶尔吃着宫里太医开的祛寒汤药,至腊月二十六日时,终于顺遂抵达临安府。 云罗坐在客栈的屋子里,柳奶娘令店家备了生火的炭炉,到底比不得京城的银炭,屋子里暖和了,却因有熏烟的缘故,呛得她连连咳嗽。柳奶娘只得将炭炉再移出去。 明儿就要去陌生的蔡家了! 第42章 安顿 柳奶娘从外面进来,见云罗还坐在榻上没有要睡的意思,“小姐这是怎了?” 云罗轻声道:“绣桃呢?” “今儿是奴婢值夜,绣桃和杏子住在隔壁屋里。” 云罗吐了口气,“到了蔡家,奶娘知道怎么说话吧?” 柳奶娘微微一滞,“还请小姐指点一二。” 云罗吞了口唾沫,指着桌上的茶壶。柳奶奶倒了茶水。她浅呷一口,“我病的事,蔡家人知道么?” 柳奶娘面露茫色,按理蔡家许是知道的,又或者根本不知道。 云罗道:“实情不能让蔡家人知道,但又必须得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这话…… 上回云罗因柳奶娘瞒下蔡氏给了三百两银子的事就险些发作,虽没发怒,却比发怒还要吓人,更令柳奶娘心下难安。 她用稚嫩的童音道:“我不让蔡家人知道,说的是不能让蔡府上下所有人知道,这些所有人该知道的是,这心疾原是我打小从胎里带来的,早前一直身子不好,便是因此缘故,而今稍大了,才一朝发作起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是指蔡家得有几个知晓实情的人,蔡大太太、蔡大/奶奶和蔡大爷三人必须得知晓实情:我原是没有病的,是为了保我母亲,被我父亲给踹成内伤也至落下了心疾。你得叮嘱他们,这事儿不能张扬出去,因为太太说是家丑,怕污了大将军的名声。” 柳奶娘一直就知道二小姐的心事重,没想说出的话来也是绕了几个弯。云罗这么叮嘱自有她的道理,柳奶娘忙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说话。” 云罗微微点头,“我信你。” * 夜,一片静谧。 柳奶娘看着床榻上睡得安祥的女子,不过是个孩子,心眼竟有这么多,真的只有五六岁么?为甚,她总觉得其实这是一个大人,便就是她,有时候也想不到这许多。 提前好几日,蔡家人就接到消息,蔡太太特意遣了下人到城外接人,因是冬天除了赶路的行商,便是押货的镖行,能浩浩几车物件,又有十几名下人跟着的当真不多,其间还有两个会武功的护院,长得身强力壮。 蔡家的小厮听说是卫国大将军的嫡长女到了,立马遣了同来的小厮回去报信。 云罗依是懒懒地坐在马车里,身上覆着一条小锦衾,说它小,不过是正常锦衾的一半大,这也是她落病后,蔡氏特意令绣房做的,紫色缎面上绣着清雅的翠叶梨花,落在眼帘,仿似梨花正暗自散发馨香,随着马车的摇晃,上面的粉蝶如同在微微起舞。 临安府城东,蔡府二门处。 蔡大太太、大/奶奶婆媳领着几个婆子、丫头正翘首眺望。 蔡大/奶奶轻声道:“婆母,外面天寒,你且到屋里等着。” 蔡大太太引颈张望,“我且等着吧,老太太比我还着急,她也想见见初云。”稍微停顿片刻,犹记当年,她生下蔡明珠,老太太就不大待见。 对于蔡老太太来说,孙子永远比孙女们重要,如今蔡氏嫁给了卫国大将军为嫡妻,又听说萧初云乃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想着要萧众望帮衬自家的儿孙,这才连带着关心起蔡明珠,也一并关注起蔡明珠所生的嫡长女。 蔡大太太道:“云儿住的屋子都拾掇好了?” 蔡大/奶奶忙答:“都好了。今晨又去瞧过一回,是诗华帮着拾掇的,有诗华帮着照顾着,定会好些。” 蔡诗华,是蔡大/奶奶所生的嫡长女,今年十二岁了,最是个贤惠得体的。 蔡大/奶奶共育有三个儿女,长子蔡世藩、长女蔡诗华,次子蔡世荃,蔡世藩一年前至京城长安书院读书,长女、次子都留在临安府。 蔡大爷是临安府的候补知州,是先帝爷时期的二榜进士。四年前曾做过几届的州同、知县、通判等职。因蔡老太爷贺鹤仙逝,他因是嫡长孙回乡丁忧,原想一年期满再行任职,竟错过任淮州知州的机会。如此一搁,得了个临安府知州的候补之位。前年也曾想过让蔡二爷在京城运作,重新上任补缺的事,但蔡老爷竟就此病倒了,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丁也不成,在家侍疾父亲,掌管家业。原想今年初便再运作一回,没想蔡老爷的病竟时好时坏不见好转,蔡大爷为了敬孝父亲,只得打消计划。 云罗不想去蔡府,对于她来说,蔡家是陌生的,但她又着实不想呆在京城卫国大将军府,想到妻妾争斗、算计她就觉得厌烦。 一行人,前头的马车往蔡府而去,另有朱氏的陪房往临安府城南方向的朱家奔去。 又行了一阵,马车停歇,只听得几个江南软语的婆子张罗左右道:“快扶了萧大小姐下车,莫要吹了风,把纱帷帽备好。” 云罗还未出马车,就被柳奶娘戴上了一顶纱帷帽,又被绣桃搀扶着,在她们的半扶半抬下落了地,身子有些虚弱,这一路过来二十多日,就没正经走过几步路。 婆子张罗着年轻的丫头扶了云罗,往二门处移去。 柳奶娘对绣桃道:“你且去服侍小姐,我令下人们把年节礼搬下来。” 绣桃应声。 刚至二门,云罗就落到一个石青色锦袍妇人的怀里,那声音倒与蔡氏的有六分相似,“我的外孙女,真的这么瘦弱了。”蔡大太太抱着云罗,想到两年多没见的女儿,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蔡大/奶奶忙道:“婆母,祖母还在上房等着呢。” 蔡大太太这才回地神来,牵着云罗的小手,道:“天儿虽冷,小手儿倒是暖和的。” 绣桃含笑行礼请安,“一路过来,柳奶娘和奴婢都不敢怠慢半分,每日都得备好几只汤婆子。” 蔡府后花园中株株寒梅吐蕊,凌霜绽放。鼻中又闻香风阵阵,眼中梅影叠叠。云影花光或明或暗,交相吞吐;劲枝古梅千枝万枝,横斜错落,端的是十分的悦目赏心。 虽地处江南,寒风袭袭,从脖颈处、袖口处直往人的身体里灌。云罗打了个哆嗦,蔡大太太一脸疼爱地道:“走快些,前面便是老祖宗住的上房。” 第43章 规矩重 那是一座雅致的江南庭院,分内外两重,外院置有单独的小厨房,有几个粗使婆子、丫头正在厨房里头说话闲聊,隐隐还有婆子训斥小丫头的声音。 内院门口,有个婆子正做着针线活,怀里又放了只汤婆子。见蔡大太太婆媳到了,飞快起身,直往偏厅通禀。 蔡老太太坐在偏厅暖榻上,两侧的贵妃椅上坐了几位太太、奶奶。屋子里春意盎然,暖榻一侧放了两盆解佩兰,碧绿可爱,青葱如春,而另一侧则放了两盆寒菊,一为黄色,一为紫色,俱是翠叶娇蕊,柔丝千匝,**宛转,妩媚含娇,芳气冷郁而清新,涩苦而微甘,令人心旷神怡。 太太奶奶们见要等客人到了,一个都止了声,绣桃小心地替云罗解下纱帷帽来。 蔡大太太笑道:“初云,快拜见老祖宗。” 云罗提着冬裙,缓缓跪下,轻轻一磕,“萧初云拜见老祖宗,老祖宗万福!老祖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一侧坐着的中年妇人立时笑了起来,那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哟,瞧瞧这小嘴,可不是招人喜欢的么。” 蔡老太太伸手虚扶一把,“大儿媳妇,快扶她起来,她身子弱,莫要冻着了,扶她在一边坐着。” 蔡大太太一一介绍着周围的人,“这是二房的二外婆。”“这是你的三舅母、四舅母。” 云罗大大方方地见了礼。 蔡老太太满意地道:“都说蔡家的规矩重,瞧瞧这孩子,一瞧就是知礼守礼的。” 几个人将云罗夸赞了一番,“可不比我家的诗芳还要得体几分。”“瞧着了表小姐,如今我那个女儿倒真是个不识规矩的。”“瞧瞧这模样,越瞧越招人喜爱呢。” 云罗目不斜视,端方得体地坐在贵妃椅上,一侧坐着蔡大太太,一边又坐着蔡大/奶奶。 蔡老太太又问:“你爹娘可好?” “父亲在羽林军任职,每日总是很忙,八月时皇上恩典,着他督促十六卫事务,就越发忙了。母亲要打理内宅,又要照顾我爹起居,还得照顾我们姐妹,也甚是操劳。好在父亲、母亲身体康健,倒还顺遂。” 绣桃微皱着眉头,几步走近蔡大太太,附在她身后道:“禀蔡大太太,二小姐该吃药了。” 蔡大太太正要回话,便见一个婆子进来,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小姐从京城送来的年节礼都从马车搬下来了,柳奶娘问先搁在何处?这是礼单,请过目。” 老太太伸手要瞧,婆子呈递了过去。 蔡二太太一脸好奇,正伸着脖子瞧得认真,没想这次萧二小姐来府里养病,竟带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蔡家已经好些年没得过宫绸、宫缎这样的好物件,还有皇帝赏给萧众望的燕窝、人参、鱼翅。 蔡老太太眉头一动,“大孙女倒是用心的,竟是连二房都有呢。” 蔡大太太领着蔡大/奶奶起身道:“婆母,云儿该服药了!儿媳回大房瞧瞧。” 蔡老太太笑眼眯眯,没想最不被她看中的孙女竟是这般顾着娘家,早听蔡二爷写信回来说,如今萧众望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今非昔比,可不是得好好依仗这位孙女婿。萧初云有病,回蔡家养病,这也是对蔡家的信任与倚重。“大儿媳妇,令人小心服侍着。” 蔡大太太笑答“是”,牵着云罗的小手出了上房。 蔡大/奶奶亲自领了云罗去蔡诗华的院子里安顿,蔡诗华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院门口候着,她住在东屋,特意把西屋拾掇了出来,但凡她自个屋里有的,也照样置办了来,件件比她屋里的更为精致,就连服侍奶娘、丫头的屋子也一并都安置妥了。 云罗被绣桃服侍吃了药,就先歇下了。 蔡诗华一早就听母亲、祖母说过,说云罗身子不好,患了心疾,最是操劳不得,就连表姐妹叙旧说话的事也都免了。 柳奶娘此刻领着下人、婆子进了大房院子里。 蔡大太太拿着礼单,正在查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食材有:腌制的野鸡三十只、五香牛肉半头、腌制的咸鱼二百斤……妇人头上戴的发钗,红珊瑚、红玛瑙的到寻常银钗便有八支之多,又有难得一见的上好胭脂、水粉,五花八门,竟如同置备的嫁妆一般丰富。 蔡大/奶奶看着下人们一箱又一筐地抬进来,“婆母,看到二姑子从京城送这么大的年节礼来,祖母的眼都乐成一条缝。” 蔡大太太冷哼一声,“自从大老爷病下,大爷又没谋上实差,风头、风光可不都被二房占全了。瞧瞧这回明珠送的节礼,一回就抵了明珍送了十来年的,早前待字闺中时,老太太最偏二房的明珍。” 蔡大太太颇是得意,觉得这回蔡明珠给自己涨了脸,扬了扬头,坐在暖榻上,看着婆子们抬着节礼搁放到大房的小库房里,“明瑾媳妇,把二房的礼物给送回去。哼!早前二房的人还说风凉话,拿明珠嫁了个年长十四岁的夫婿打趣,这会子且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大方的。” 蔡大爷名讳明瑾,蔡二爷唤作明瑞。 蔡大老爷蔡义节、蔡二老爷蔡义度,皆是蔡老太太所育的嫡子。蔡二老爷迎娶越国公嫡次女秦氏为妻。因越国公乃是开国功臣之一,得蔡老太太另眼相待,连着对秦氏也颇是器重,蔡二太太秦氏在蔡家的地位竟一度越过了蔡大太太。 柳奶娘留了给朱家的礼物未动,只待明日寻了时间亲自送去,笑盈盈地进了大房偏厅,行礼问安,“我家小姐该吃药了。我得过去瞧瞧!” 蔡大太太忙道:“你家大太太可有捎话来?” 柳奶娘想了一阵,道:“临走的时候,备了两份礼单给奴婢,千叮万嘱一番,除了给朱家的年节礼大箱子,又有两箱是给我家二小姐的,一箱子的衣料,又一箱子的上好食材,其余皆是给蔡府的礼物。” 蔡大/奶奶吩咐了得力的陪房去二房送礼物,自己调身回来,一近珠帘就听到柳奶娘的话,笑道:“难不成我们家还能薄待了萧家的小姐不成?” 柳奶娘答道:“我家太太原说不用备的,可大将军吩咐了,定要大管家带上一大箱子的燕窝、鱼翅、鲍鱼等回江南,还叮嘱了奴婢,每日都得做上一两样给二小姐吃,为此要临动身前,奴婢还特意跟御厨学了如何做燕窝羹、鱼翅羹等。” 第44章 实情 (ps:读友大人们,该文已经大修,一些旁枝末节的情节被删除,请5月23日前追文的朋友从030章重新阅文,030章的内容是接到之间的044章,也就是说删减了近三万字的文字内容。请读友大人继续关注和支持哦!收藏一下、投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__^*)感谢!祝大家快乐阅文!) 蔡大/奶奶一脸惊色,虽听蔡氏在信里说过,萧众望极宠嫡长女,竟未想到宠到了如此地步,不由错愕地看着蔡大太太。 蔡大太太则在琢磨着旁的事,真正的萧初云早在两年多前便没了,是在老太太的寿辰时没的。这件事,只她、绣婆子、柳奶娘和蔡氏知晓,便是蔡大/奶奶也都瞒着,生怕知晓的人多了走漏了风声。“大将军如此疼爱二小姐?” 柳奶娘面露难色,“大将军年近而立,方才有了二小姐……”支支吾吾,目光闪烁地看着两侧。 蔡大/奶奶知是有事,当即遣退左右。 柳奶娘便将早前姜疏影中毒,母子双亡,而蔡氏又被人算计诸事详尽地说了,尤其是说到萧众望果决休妻时,更是添油加醋,说得连休书都写了一半,年听得蔡大太太和蔡大/奶奶满是忧色、瞪大眼睛,“偏在那时候,二小姐与大小姐散学归来,冲到偏厅里,说那药粉原是她的……” 听到萧众望气急之下狠踹二小姐,柳奶娘道:“大将军乃是习武之人,二小姐哪里承得住,当即整个人就飞了起来,重重摔了在墙上,又落到地下,当即就口吐鲜血……唉,也算二小姐是个命大的,竟保住了半条命,只是就此落下了心疾……” 柳奶娘舌灿莲花,又说云罗如何可怜,那些日子,竟是连吃饭都胸口痛,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一走路便扯得胸口如针锥心一般。 蔡大/奶奶直听得跟了哭了一场,骂了句:“他倒下得了手,好歹初云也是他女儿。” 柳奶娘道:“事后,大将军也是后悔的,却再不理太太和二小姐,由着二小姐搬到了拱璧楼去。直到不久前,太太查出了实情,那药粉原是夏姨娘藏在上房花厅里的。大将军怜二小姐一片孝心,素日又最是聪颖懂事的,可二小姐的身子到底毁了,落下了心疾。太太想着这是家丑,生怕传扬出去污了大将军的名声,对外一直说是二小姐打小体弱,原就有病的,只不过近来才发作起来……” 后面这话,蔡家婆媳都是聪明人,自不会说出去,婆媳二人唏嘘一阵。 如果不是云罗,也许萧众望一怒之下就真的把蔡氏给休了。 萧众望原就疼惜云罗,自此之后更心疼她了。 柳奶娘道:“在京城,大将军舍不得吃用皇帝、贵妃赏赐的燕窝、鱼翅,定要留给二小姐吃用。二小姐又是个孝顺的,有时一碗羹汤也要送到太太那儿。若是大将军在,吵着、闹着也要喂他吃几口。离开京城时,大将军入宫朝会,叮嘱了二老爷将二小姐送出京城,还留话说,要是二小姐身子受不住,就让二老爷把人领回去。” 蔡大/奶奶听奶娘一说,“瞧来大将军倒是疼爱二小姐的。” 柳奶娘笑道:“在偌大的京城,谁不知道二小姐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 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着奴婢挑了一箱子的衣料带上,说是翻了年,就着最好的绣坊、成衣铺子给做上,那些衣料子,全是宫里的贵人们赏的,二太太想动,大太太不舍得,大将军竟一并都给了云罗。 这不仅是疼爱,只怕到了宠溺的地步。 蔡家婆媳交换眼神。 蔡大太太想到蔡明瑾,至今也没寻到合适的官职,远的走不开身,要留在多病的蔡大老爷跟前侍疾。这偌大的一房人都靠他支持,近的就只得临安府知州(知府)一职,偏现任的临安府知州是越国公嫡妻的娘家侄儿,因与蔡二太太是表兄妹,蔡老太太难免对二房多有偏疼。加上二房的三爷、四爷都有实职官位,更得她喜欢。 柳奶娘只捡了好的说,她是想让蔡家人看重云罗,却没说云罗自从受内伤,患上心疾后,不能大笑,不能太过悲伤,甚至连吃饭都不能吃得太急,更不能再习武练剑……因为这些都会让她的胸口刺痛。 此刻的云罗,虽已睡着,却在一阵锥心之痛中醒来,这痛苦一阵牵着一阵,她痛得唤声“绣桃”,强作平静地调匀呼吸,但见密密的汗珠渗出额头,绣桃寻声一望,见她脸色煞白,心头一紧,急呼“小姐”,扭头对着外面大叫:“来人!快来人啊!” 这样的痛,就如她初丧母亲,看着母亲冰冷的尸体,从心底间一波又一波的涌出。 云罗蜷缩着身子,双手护在胸口,身子微微颤栗着。 蔡诗华进得内室,见她如此,吓了一跳,惊道:“卫婆子,快去告诉我娘,表妹的心疾犯了!快去!” 柳奶娘正要告辞,突见卫婆子禀报,惊唤“小姐”,扭头就跑,到了院子里,只见云罗的面容早无血色,苍白如纸,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杏子胆儿小,此刻已咽咽哭泣:“小姐!小姐……”晶莹的泪珠儿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化成泪溪自下颌处滴落,仿佛连她的下颌也会哭泣流泪。 云罗死死地咬着牙齿,前世、今生的交替,相同的是她记忆母亲的脸,是谢如茵,也是前世的云燕,她们竟长着一张极为相似的容貌,就如现在的她,有着前世一样的黄发,有着前世一样的眼睛和容貌。 心痛如潮,在撕裂,就似有人在刚刚愈合的伤口上,再度残忍地将好不容易愈合碎片重新拆散开来,一片又一片,她直疼得浑身颤栗,牙齿碰撞得咯咯作响。 她不恨萧众望那一脚,不后悔替蔡氏保住名分而落下病痛,她恨的是凌德恺、是神宁。就算她再也不会流浪,却从此要以心疾为伴!这一切,都是凌德恺与神宁害的,如若她有母亲疼惜,哪怕是在梓州东溪县的山野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她也甘之如饴。 柳奶娘厉色看着绣桃:“你可有按时让小姐服药?” 绣桃道:“一入府就督促小姐服下的,我……” 云罗颤音道:“不怪绣桃,别怪她……” 蔡大/奶奶急道:“快派人去请李老郎中!” 要是云罗在蔡家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萧众望会忌恨蔡家,还指望着萧众望帮衬蔡大爷恢复官职,总不能依旧做这临安府知州的候补位上,多年没个着落,有多少人一候补便是十几年的。 第45章 病情 (ps:读友大人们,该文已经大修,一些旁枝末节的情节被删除,请5月23日前追文的朋友从030章重新阅文,030章的内容是接到之间的044章,也就是说删减了近三万字的文字内容。请读友大人继续关注和支持哦!收藏一下、投一张推荐票、(*^__^*)感谢!祝大家快乐阅文!周末愉快) 蔡诗华素日也算是个淡然得体的,此刻竟吓得不知如何应对,拽拉着蔡大/奶奶的衣袖,“母亲,表妹她……” 绣桃早已经吓得脸色趣青,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哆嗦,“奴婢……再……再热碗汤药来。” 柳奶娘抱紧了云罗,“小姐一定疼得厉害,自从犯病以来,从未像今日这样过,小姐……小姐再忍忍,也许一会儿就好了。”那眼泪儿就跟着落下。 云罗嘴里低低地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活着……”呢喃自语间,蔡大/奶奶依稀听见她唤了声“娘”,又似在唤“母亲”,低唤声突地凝住,柳奶娘惊慌失措地大喊:“小姐!小姐!快请郎中啊!快请郎中……” 蔡大太太听说云罗犯病,也一路进了院子,李老郎中已经被蔡家人接来,正坐在床前细细地诊脉。 蔡诗华急切地问道:“李老郎中,我表妹的病怎样了?” 李老郎中微蹙着双眉,“心脉重创,需得静心调理,已成痼疾,这种病最忌疲劳过度,受不得刺激。瞧小姐的病,许是劳累过度,我开上一剂药,先喂她服下,往后几日建议让她卧床静养。” 蔡大太太忙道:“还请李老郎中设法治好我这外孙女。” 李老郎中面露狐疑,“敢问这小姐的病早前是什么人在治?” 柳奶娘道:“是京城杏林医馆的石郎中和太医院的袁太医、方太医。” 李老郎中“哦”了一声,这两位他都是了解的,“小姐心脉重创,定是有高人相助护住心脉,否则……”只怕她受这么重的内伤,早就命丧黄泉了,从她体内的真气来看,这人的内务极强,这人是谁?竟替她保住一条命。 柳奶娘道:“早年小姐体弱,我家太太曾请泥菩萨帮忙诊过病。” 李老郎中面色一转,有意外,有诧色。 柳奶娘看着昏迷的云罗,道:“那之后,我家小姐的身子原好了许多。可后来又患了心疾……” 话没说完,而李老郎中却已猜到,身体原是好的,只是身负重伤,伤及心脉,也至落下了病根。不过是几岁大的孩子,因染了痼疾,再不如从前那般快乐活泼,也失了孩子的纯真。 李老郎中轻舒一口气,对云罗的病已了然于心,他起身走到倚窗的案前,早有丫头备好了笔墨,很快写了方子,递与绣桃道:“去医馆先抓两副药,先吃吃看。”眸露憾色,又是无奈地轻叹。 绣桃接了方子,柳奶娘问:“你身上可还有银子?” 绣桃回答:“有的。” 李老郎中道:“抓了药,两碗煎成一碗,先吃两日。” 绣桃应了。 李老郎中起身出了内室,蔡大太太、蔡大/奶奶跟了出来,蔡大太太手臂一抬,示意左右退去。 花厅内只余下蔡家婆媳与郎中,蔡大太太低声道:“李老郎中有什么话还请直言,刚才瞧李老郎中的意思,这话没说话。” 李老郎中的憾色更重,抱拳道:“小姐乃是极重的内伤,已伤及心脉,除了冰狐血,再无他法,又因疲劳过度犯病。于旁人从京城到临安府不过二十多日,但于她却等同奔波二百多日,要是两副药后尚不能减轻,只怕……” 他突地打住。 蔡大/奶奶急切追问:“只怕如何?” 蔡大太太道:“李老郎中但讲无妨。”一脸急切,既然问到,理应知晓她的病情,万一在蔡家有了差迟,定会惹来萧众望的怨恨。蔡大太太不敢再想下去,“老郎中请讲实话!” 年幼的杏子见老郎中与蔡大太太在花厅里小声说话,小心翼翼地穿过小耳房,立在偏厅通往花厅的珠帘侧。 李老郎中道:“要是两副药后,心疾仍未减缓,只怕小姐难熬至来年春天。” 蔡大/奶奶惊慌,目光流转在郎中与蔡大太太身上,“你的意思是说……要是吃了你的药无用,只怕初云她活不久?她……要死了?” 杏子只觉顿时电闪雷鸣一般,浑身一颤,快速捂住自己的小嘴,眼泪再次滚将下来。 小姐,她的小姐!教她读书识字,还悄悄给她塞零嘴钱,即便是两枚、三枚,这是除她娘之后又一个待她好的人。 蔡大太太厉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蔡大/奶奶道:“可是……娘,郎中的意思分明是……” 李老郎中平静如初,道:“老朽正是这意思。要是老朽的药无用,小姐的病就……”他又长叹了一声,“且先试试吧。” 京城有最好的郎中,还有宫里的太医,怎的这个时节回转江南?就算京城的冬天太过寒冷,但病人不宜长途跋涉。 蔡大太太对外面的婆子道:“送李老郎中。” 蔡大/奶奶道:“娘,这可怎么办?大将军和二姑子把人送来,原想在临安府养病,万一她在我们这儿……以大将军对初云的疼爱,万一迁怒蔡家……” 为了一个姜疏影就险些要了亲生女儿的命,又要休弃嫡妻,可见是一个暴燥而冲动的人,萧众望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若因此迁怒蔡家,蔡家也会惹来一场麻烦。 蔡大太太怒瞪着蔡大/奶奶:“且容我想想,先让丫头们熬了药给她服下。” “娘,初云不能留在蔡家,这眼瞧着就要过节了,要是在年节前后出了人命,这……又不是我们蔡家的孩子也太不吉利了。李老郎中常来我们府里瞧病,哪会也没见他如此过,只怕初云的病是不宜好的。” 蔡大太太听了柳奶娘所言后,心里也感激云罗帮了自家女儿,可这会儿亦想着蔡家的平安,想着云罗的病。 蔡大太太道:“你莫要讲出去,我自有主意。” 蔡大/奶奶连连应“是”,微顿片刻,“还指望着大将军帮衬大爷一把呢,偏这个时候……” “明珠给大将军生了个次女,肚子里又有了身孕,阿弥陀佛,但愿这回能平安育下一个儿子,如此蔡家与萧家才算是真正的亲戚。” 蔡大/奶奶扶了蔡大太太离去,站在院子里叮嘱着蔡诗华。“小心照顾你表妹,她身子弱,你多用些心。”“你表妹想吃什么,尽管与大厨房吩咐一声。” 第46章 属相相克 绣桃轻声道:“小姐说,还与前两日一样呢。” 蔡大/奶奶望着蔡大太太:幸好一早有了准备,只怕真是活不久的。 蔡大太太轻呼一声“我可怜的外孙女”,伸手握住云罗的小手,一脸宠溺,眉眼中有几分与蔡氏相似,又问:“小姐可吃过药了?”“昨晚可睡得好?”“饭食吃了多少?” 绣桃一一答道:“药是吃了的。”“小姐夜里睡得不大好,夜里醒过两回,还叫胸口痛。”“晨食是柳奶娘做的两碗燕窝羹,中午吃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蔡大太太一一点头,“孩子,不是外婆心狠,马道婆说你与我家老太太、二太太属相犯了冲撞,她们俩一个属虎,一个属蛇,克住了你。老太太发了话,明儿一早要送你回钱塘,李老郎中有个庶子在钱塘城南李家医馆里,到了钱塘可寻他给你瞧病。” 若不是早前听柳奶娘和杏子提了,突然这么说她自是信的,可她知晓李老郎中说的那些话,想来蔡家的人也被吓住了,不敢留她,这才寻了个藉由,要打发她回钱塘。 云罗不愿与不相干的人有了交集,现在蔡家人要送她回钱塘,她正好顺水推舟。 若干年后,蔡大/奶奶一直为自己寻出的这个藉由而追悔莫及。不久后,蔡氏与萧众望也听说了这事,在后来的日子多是忌讳云罗与蔡家老太太、二太太属相相克的的事。 蔡大/奶奶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柳奶娘道:“这一路花钱的地方多,给你家小姐买了好的吃用。” 云罗道:“离开京城时,母亲给了三百两银子。原是够使的,大舅母不必再给了,眼瞧着就要过节了,府里花钱的地方亦多。”她冲柳奶娘果决地摇头,“父亲给我备的一箱吃食,又一箱衣物都收拾好,明儿一早搬到船上去。” 蔡诗华面露同情,“表妹回钱塘的船备好了么?” 蔡大/奶奶道:“是大爷亲自寻的船,那船家也是相熟,对方答应将你们送回钱塘。” 云罗粲然一笑,对绣桃道:“给朱家的年节礼送去了?” 柳奶娘道:“送去了呢。” 蔡大太太道:“两家是亲戚,初云要回钱塘了,好歹与朱家人打声招呼。” 蔡大/奶奶道:“我遣个婆子去说一声。” 蔡大太太看柳奶娘领着从京城来的下人们收拾着东西,原已将食材分开,如今又重新归拢到箱里,这样一包,那样一筐,竟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箱子。另一箱竟有十几块上好的绸缎,便是许多在临安府城里也不多见,一见就是宫里赏赐的。 只怕这孩子活不久了! 蔡大太太很舍不得那些食材、衣料,可这些都是萧众望给女儿的,她更不能索要,早前那几车的年节礼都进了蔡府。萧众望让蔡氏准备这么多,也是想着自家女儿要来临安府蔡家养病,如今云罗不过住了可数的三五日就要离开,也不要扣留了云罗的东西留下,只是往后因云罗不住蔡家,只怕就没这么多的好东西。 未时,朱家老太太领着太太、奶奶们到了。 蔡大太太坐在一边说了云罗的病,朱老太太感叹一阵,因着过年,又不便带着生病的孩子回家,云罗这病一日也断不得药,朱老太太又叮嘱柳奶娘和绣桃好生服侍。 几位朱家太太、奶奶各给了云罗礼物便各自散去。 * 腊月二十九正值除夕,云罗坐上蔡家小轿,前往临安岸口乘船回钱塘,柳奶娘的心悬得紧紧的,生怕再出差迟。 刚出蔡府,云罗道:“且去李老郎中家,请他帮我瞧病。” 绣桃轻声道:“小姐,今儿是年关,大医馆都关门了。” 不仅是医馆,便是临安城里生意好的店铺,因过节的缘故亦都关门歇业。 云罗似梦初醒。 临安城内,家家窗明几亮,张挂着大红的灯笼,装点得喜气喧天,而她却要在年节时赶回钱塘。 来不及去临安游玩,来不及去西湖赏景,她便要匆匆地回到钱塘去。 她喜欢钱塘,那里有镇海寺,有她相熟的空慧大师,还有疼她的小和尚——石头。 近了河畔,却见河岸停有一艘不小的商船。蔡大爷带着小厮、婆子正往船上搬抬木箱、竹筐,或装着鲜活的鸡鸭,或是备好的米粮、菜蔬。 蔡大爷对绣婆子道:“去了钱塘,先帮衬表小姐安顿,吃的、住的都得备妥了。大太太这儿不急,不能委屈了表小姐。” 柳奶娘寻了昭君斗篷,给云罗罩在头上,扶她上了船,云罗款款行礼:“大舅保重,你先回府吧。” 蔡大爷看着面前不大的人儿,大过节把人送走,他知蔡大/奶奶卫氏是怕云罗有个闪失,担心她在蔡府没了,加上又有了云罗和蔡老太太属相相克的事,原想多留几日的,可云罗这病一发作起来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吃了李老郎中的药,可好些了?” 云罗笑答:“就那样。” 不提吃了药原是见好的。 蔡大爷心里暗道:卫氏这么做也是好的,只怕这孩子活不久。他面露疼惜地道:“回到萧府,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与绣婆子说一声。你外婆和我这里,自会备了好的送来。”又扭头对柳奶娘,“表小姐年纪小,你要多用些心,服侍好表小姐,我和大太太都会念着你的好。” 柳奶娘连连应声,“蔡大爷安心,奴婢定会用心服侍。” 拜别了蔡大爷,云罗领着众上登上船,不多会船动山移,她站在商船的雕花房间里,隔着轻纱,看见蔡大爷与众小厮下人还立在岸上。 绣婆子笑呵呵的进了船舱雅房,欠身行礼,“大爷、大奶奶生怕表小姐晕船,花重金备了这般大商船,如今乘上可不比乘轿还稳么?老奴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头回坐这样平稳的大船呢。” 柳奶娘见着绣婆子神色里含着不满,扁着嘴,目露不屑。 哪有大过节把客人送走的,就算是备了大船又如何。萧众望瞧着是一介武人,传至京城,指不定作何感想,就算是蔡老太太、二太太克住了云罗,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送客人走的。 第47章 用意 绣婆子见众人不接话,又讪笑了两声,“昨儿午后,卫婆子赶早去了钱塘,要先一步给表小姐打扫闺阁。表小姐,你在京城原是身体好的,一到蔡府就病倒了,原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克住你,大太太和大奶奶没了法子这才将你送回钱塘去。在这蔡家,最疼你的便是大太太、大奶奶和大爷了。” 仿佛真怕云罗因此怨恨上蔡家人。 而她,又怎会怪他们。 他们对她来说,从来都是不相干的外人,少些交织,少些纠缠,她也喜欢过得更为单纯些。 云罗勾唇一笑,因笑得灿烂了一些,牵到胸口刺痛,立时收敛了几分,只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们疼我,我自是知道的。” 柳奶娘冷声道:“小姐累了,得歇会儿。”她又对绣桃道:“去炉子上盯着,小姐一会儿要吃药。” 船舱一角的窗下,杏子小小的人儿正蹲在一只银炭炉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色药罐。 柳奶娘对蔡家人的说辞生了疑,心里暗猜:定是这个缘故让蔡大/奶奶生了要赶云罗走的意思。 云罗挪移了一下,想要坐起身,柳奶娘将她扶坐在床头上,许是船大的缘故,比陆路的马车更让人舒服。道:“蔡大爷张罗这艘商船不易,我这儿也是念着他待我的一片疼爱之情。” 绣婆子生怕惹得云罗不高兴,立时笑道:“为了雇这船,大爷可出了高价。” 蔡大太太叮嘱,早前蔡家写了三封信给蔡氏,要她在萧众望面前帮忙说话,想让萧众望动动京城的关系帮蔡大爷在江南谋个实缺,这样一来既能继续为官,又能照顾上**病榻上的蔡大老爷。 蔡氏在萧众望面前提过两回,萧众望只说“你打点内宅便好,这些事你休要多管。”颇不愿搭理蔡家的事。 绣婆子笑道:“大爷租这一回,光船资就得一百多两银子呢。” 柳奶娘想着蔡氏备的礼物,那可是几千两银子的东西,蔡家不过是花一百多两银子就要把云罗给送走,心头越发不舒服,冷声冷脸地道:“绣婆子,小姐要歇下了,我得去厨房给小姐做吃食。” 自从昨儿到现在,云罗和绣桃倒没说什么,反是柳奶娘在一边摆脸色,背里咬舌根,连带着萧府回江南的几个下人、小厮也多有微词,个个都因年节期间送走云罗的事而不喜。 绣婆子道:“柳奶娘只管忙去,我来服侍表小姐。” 柳奶娘欠身道:“小姐,奴婢去厨房了,绣桃和杏子在外头熬药,有事你吩咐一声。” 云罗应声。 绣婆子立在床前,笑盈盈地看着云罗:“听下人们说,大将军最疼二小姐?” 云罗并没接话。 绣婆子道:“大爷到底是二小姐的亲娘舅,大爷赋闲在家几年了。上回大将军在皇上面前帮一位江南同乡说了话,没两日那人就连升两级,从户部笔帖式升为户部主事。大爷再这样闲下去,好好的官老爷只怕就要废了,大老爷的病一直不见好,也有一半是因为大爷的事被急出来的……” 这是绣婆子要她帮忙在萧众望面前说合,云罗轻声道:“腊月二十七我才写信回京城。” 绣婆子笑道:“这不碍事,等二小姐的身子好些,再与大将军写封信。到底是亲戚,可不比帮同乡更好的么。” 萧众望在京城的事,蔡家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恐怕与蔡二爷有极大的关系。 云罗道:“我是个孩子,父亲未必听我的。” 绣婆子“哎哟”一声,笑容可掬,“二小姐在大将军跟前说的话,可不比萧大太太还管用的么。” 云罗一脸错愕,“你这话从哪儿来的?” 蔡二爷原是翰林院修撰,常去卫国大将军府走动,但萧众望却从未帮衬过说一次话。端午佳节时,蔡二爷夫妇来萧府送节,萧众望夫妇陪他们一家吃了饭。 用午饭时,蔡二奶奶笑着要云罗唱歌,云罗欢喜地蹦跳了一阵,云罗便撒娇似地说了句“爹爹,听二舅母说,二舅舅都做五年的翰林院编修了,爹爹帮帮他好不好?”萧众望正在兴头时,当即应答了一声“好!回头爹爹帮帮忙。”半月后,蔡二爷升任为翰林院修撰。 这件事,蔡二爷也写在了给蔡大老爷的家书中。虽只升了一级,官高一级压死人,以前欺负他的,现在与蔡二爷平级。蔡二爷因着妹婿是卫国大将军、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在翰林院众人多少也给几分薄面。 云罗听罢绣婆子说的,嘴巴张得更大了,“那些话是我外婆让你说的么?” 绣婆子用眼睃着一边的绣杌。 云罗会意道:“你且坐下。” 绣婆子欠身谢过,道:“大太太没提,原是我这做奴婢的多几句嘴。大将军最是个有情有义的,多有帮衬同乡高一鸣。能助同乡,可不更应帮扶一下蔡家的大爷、二爷么。” 高一鸣是在户部任职的官员,他是萧众敬的同窗好友,是打小就相熟的,高府亦在钱塘城南街上,离萧家祖宅不远。高一鸣为了得萧众望帮衬,将嫡长女许给萧二老爷的嫡长子元甲。因着两家是亲戚,萧众敬又求了萧众望帮忙,萧众望便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只这一扶,就让高一鸣连升两级。 绣婆子见云罗不语,继续道:“这些年大房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大爷没了实职之后,二房的人越发欺着大房,二太太仗着自己是宁国公的嫡次女,眼中多不敬大太太。你是大太太的亲外孙女,更应帮衬一把。蔡家风光体面了,也是二小姐您的光鲜,更是萧家大太太的脸面。” 云罗淡然一笑,“我先歇会儿。” 绣婆子扶她躺下,为她掖了被子,“二小姐,大太太、大爷、二爷心里都念着你的。老奴还记得你刚出生那会儿,多少年不碰针线的大太太连夜为你做鞋袜,连眼睛都熬红了呢。” 那是给早前的初晴做的,可不是她。 早前不明白,为甚绣婆子跟她回钱塘,这会子方是瞧清楚了,原是冲着萧众望而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来的,想让萧众望帮忙说话,两地相隔太远,就打了她的主意。 云罗道:“爹爹能听我的么?” 虽是质疑,可绣婆子却认为是愿意帮忙了,“二小姐可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呢。” “待我身子好了,我写信去京城。” 绣婆子笑得越发灿烂。 第48章 计划书 正月初一深夜三更,大船抵达钱塘码头,因是过节,码头停着一排排的乌篷小船、渔船,又有可数的几艘花船、大船,码头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上书“钱塘大码头”。 绣婆子手脚干练地替云罗戴上了昭君斗篷,又取了面纱:“二小姐别着了风。” 原是柳奶娘做的事,她一并抢着干了,惹得柳奶娘干瞪眼,越发厌恶起绣婆子。 钱塘城南,萧府。 东阁已打扫得窗明几净。不过是短短一两日,连夜换上了崭新的窗纱、窗帘,是大多数女孩儿们喜欢的水红色,上面绣着如雪的梨花,只零星几朵,却替绣阁增色不少。 卫婆子讨好似地道:“这些原是我家大奶奶一早备下的,是我们府里现成的东西。二小姐可还喜欢?若不喜欢,过一月再换上好的。大奶奶原要亲自来钱塘,可府里的琐事多,着实走不开身,还请二小姐多多体谅。” 绣婆子忙接过话,“都道萧家二小姐最是个雅致、贤惠的,厚待下人,又怎会怪自己的亲娘舅。” 柳奶娘翻了个白眼。云罗未说,绣婆子倒把话说了。绣婆子回过味来,不免赔了个笑脸,讪讪地笑了。 云罗张望了一下,东阁的床榻上锦衾、床帐等物亦都是齐全的,瞧那式样许是准备的春夏时节的新绣帐,而今一并都提前用上了。 大户人家闺中女儿屋里总是府中最漂亮的,遇讲究的人,四季用的都不同,冬天自用厚重而鲜艳的帐纱、窗帘,上面多是绣着荷莲;春天时,便换成绣有鲜艳百花图案的;夏天换成白绡纱,或绣红梅,或在粉色的上面绣上片片雪花图案;秋天,又换成天高气爽的蓝色,或湖蓝、湛蓝、天蓝,赏心悦目,而图案有云霞的、红枫的,还有绣有瓜果的。亦有的小姐,一年用一套窗纱、窗帘,每年都换新的。但云罗更喜欢前者,根据不同的季节,换上不同的色彩,不同的图案。 绣婆子笑盈盈地道:“卫婆子,东阁、厨房里可还有差缺的物件,过几日都置备齐全了。” 萧府好些的摆件、桌案都被蔡氏、朱氏带到了京城,这府里剩下的好东西原就不多。卫婆子前来萧府打点,将各房各院瞧着好些的都移到了东阁里来。 萧府原有两处阁楼,各位于东、西两侧,原是早前蔡氏、朱氏为自家女儿置备的,如今萧家上下都搬到京城,这府里的院落竟空了不少,府里只几个老忠仆看守打理着。 天色很晚,云罗满是疲惫,坐在床沿前,道:“我知你担心什么,你安心,待我身子大好,定写信求我爹爹帮扶大舅一把。可这信如何写?怎么能打动我爹爹的心也是要费心力的。绣婆子、卫婆子且歇两日,初四一早就回临安吧。” 卫婆子笑了一下,“二小姐跟前怎能只几个人服侍,这看门的护院得备几个,还有小厮、下人也不能少的,便是粗使丫头、大丫头也要预备。这过了年,再叫了几个牙婆,挑上一些好的备下。二小姐回江南养病,跟前正需服侍的人……” 云罗答道:“柳奶娘是个仔细的,她会替我备好。外婆和大舅母跟前得有人服侍,我也不好耽搁得你们太久。再说,我身子有病,连走路都艰难,自不出门,也不需太多人服侍。” 柳奶娘生怕她们再纠缠,道:“绣桃,请萧忠伯收拾一处客房出来安置蔡家的二位管事婆子与小厮住下。” 绣桃应声。 柳奶娘笑着欠身,“劳二位婆子一并过去,也好搭手帮忙。小姐跟前得留人服侍,我不过去了。” 绣婆子与卫婆子及近十名精干的蔡家小厮留住在客房,绣婆子张罗着添补、拾掇了东阁,见里面一应使的、用的都齐全了,只是还差几个服侍的丫头、跑腿的小厮,原想也备齐了再走,而云罗只说有柳奶娘服侍就够了,谢绝了她的好意,只说她原是大门不出的。 * 正月初六夜,云罗的身子大好,因为疲劳过度犯过一回心绞痛,这几日恢复了在京城时的样子,虽偶有刺痛感,倒还平静如初。 她坐在案前,手握着笔,来钱塘萧府是她最盼望的事,从此不再受管束,她可以自由的行事,更要按照自己的计划长大,她要拟定一份《计划书》,这步计划书将让她变成强大,在若干年后足可以握有与凌德恺、神宁长公主抗衡的权柄。 权势! 怎样成为一个拥有权势的人? 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莫过于皇帝。 而让有权势的人为她所用,除非她身上有对方愿意效力的东西。 世人爱钱,那么,她首先就得拥有无数的钱,拥有着可以让权贵为之跪拜的钱财,甘愿受她驱使,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她在《计划书》使用了英文代替关键字词。 待她拟好,天色已近五更时分,拿着厚厚的几十页《计划书》,她仿佛看到自己踏上了复仇的第一步。 两位婆子去了蔡氏的陪嫁庄子上,要庄头照着以前蔡氏住萧府的规矩定期送来新鲜的菜蔬、米粮等物,供着萧府数位主仆的吃度。 两位婆子见云罗真如她所言,从不迈出府门一步,近十日竟是连东阁也没离开一步。 正月十五一早,云罗在萧家家祠里烧香祭祖。因晚上有热闹非凡的上元灯节,她许了府里的两名年轻丫头:萧忠伯的孙女玉花、绣桃出府玩耍,她则与柳奶娘母女依旧呆在东阁里。 柳奶娘捧了元宵上东阁,嘴里絮絮叨叨地道:“小姐,这绣婆子、卫婆子来钱塘多少天了,怎还不走?” 云罗微微一笑,“听说她们几日前找了钱塘出名的牙婆,想挑几个机灵的小厮、丫头。” 柳奶娘啐了一声,“这是她们想在小姐身边安置蔡家耳目。” 云罗却知道这里面还有一桩事,正月初五时她又给京城写了一封家书,上面支字未提蔡大爷复职的事。虽然绣婆子声声说,原是她的主意,可卫婆子也在她面前提了两回,只怕不仅是蔡大太太的意思,也是蔡大/奶奶的意思。 第49章 家书 云罗起身缓缓移至东阁临窗案前,自案下的小抽里取出几页纸来,上面工整地写着蝇头小楷,竟比同龄人写的更为得体端方,道:“杏子,你把绣婆子、卫婆子请来。” 杏子应声。 绣桃侍立在侧,好奇的注视着柳奶娘,又看着眸光晶亮,掠过慧黠的云罗。 柳奶娘一脸狐疑,原想问个明白,嘴唇启合两回后终是止话。不需要多问,一会子她们来了,自见分晓。 绣婆子与卫婆子上了东阁,折入云罗的内室。 云罗与柳奶娘使了个脸色。云罗道:“这是给我爹爹写的家书。我原说过,不提蔡大爷的事便罢,一旦提了,便得打动我爹帮忙才好。”她顿了一下,整理好几页的顺序,轻声道:“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女儿初云叩首请安……” 信里,她详尽的说了自回江南,得到蔡家外婆、大舅的关照,大舅又是如何费心花重金雇用商船送她回钱塘养病,外婆与大舅母又遣了得力的管事婆子在钱塘照应,从衣食住行都替她打点妥帖……言词不多,却流露出一片孺慕之情,末了又说此次让她懂晓很多:亲人当如是,应当手足相望。如大舅关照外甥女,而她长大也要做个有情有义的人诸如此类…… 云罗的信,没有半句是求萧众望扶持蔡大爷,只是说了手足相望,她和元甲兄妹等人会相扶相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又说虽是亲舅,却感受到如同蔡众敬夫妇给予的长者之爱,两页纸里有说不出的温馨和美,如一涓细泉款款流泄。 读罢之后,云罗又拿了另一封信。 绣桃满是佩服地递过茶水,她浅呷一口继续念了起来,这一封里,而是直接地请求萧众望扶持帮衬蔡大爷,听罢之后与上一封相比更令人觉得刺耳不悦。 杏子人虽小,却知道这是两封信,瞪着小眼睛:“小姐怎写了两封?” 云罗道:“先作个比较,看哪封寄出去更好。” 卫婆子与绣婆子交换眼色,异口同声地道:“第一封更好些。” 云罗道:“我原是两日前就写好的,只是要修改一番,措辞用语都要得当。”她微微一笑,从小抽里取了信封,“奶娘觉得哪封好些?” 云罗的心里竟没有半分责备蔡家失礼的地方。 柳奶娘道:“第一封更好,那些个话呀、词的,我也想不出来呢,听起来就让人心里觉得欢喜。” 云罗微微点头,写好了信封,将信搁起来。 绣桃递了红蜡,用蜡将信封好。 云罗道:“我这里着实不需要太多的小厮、丫头,有柳奶娘、绣桃服侍我就够了,若遇合适的丫头、小厮,我令柳奶娘再买就是,不必刻意去挑选。” 绣婆子亦是聪明人,这是云罗在婉转地说:你们该离开了! 柳奶娘道:“那两名护院,还有从京城来的几个小厮……”她倒希望继续用这些人,蔡氏哪里差了人手,另使银子再买上一些就是。 “爹爹和母亲那儿需要服侍的人多,我在钱塘家乡更易遇到合心的。”云罗暖声道,“你告诉萧忠伯,让护院和小厮们收拾一下,带了母亲陪嫁庄子、店铺的收益回返京城。绣婆子,把这信交给萧大管家的长子捎给我父母。” 绣婆子道:“大太太给了奴婢一百二十两银票,原是要我们给二小姐添补几个服侍下人的。” 云罗想要拒绝,念着蔡大太太、蔡大/奶奶一片真心,“把这银钱给柳奶娘,回头若遇上合意的,我们买下就是。如今我年纪小,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待我身边需人了,再添不迟。” 绣婆子笑着连应了几个“是”,掏了银票出来,卫婆子也拿了出来,一并递给了柳奶娘。 柳奶娘拿着银票清点一番。 云罗与绣桃使了个眼色,绣桃很快自妆台前取了一包零碎银子来,云罗道:“这是十两银子,绣婆子、卫婆子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们二人每人各赏二两银子,再给同来的小厮们每人五百钱,剩下的钱备些路上吃用的干粮与用作回临安的船资。” “谢二小姐赏!” 云罗抬手示意,众人逐一退出内室。 绣婆子见得了实信,虽通篇家书未提给蔡大爷说项的事,这比直白开口就能打动人心,云罗打的是亲情牌,亦能哄得蔡氏和萧众望夫妇一起欢喜,更能一扫之前蔡家于年节送走云罗的事。 柳奶娘一脸疑色,“难不成她们一直在等二小姐给大将军的家书?” 绣桃亲自把信交给了萧阿大,又转告了云罗的意思,要他们尽快起身回京城。蔡氏那儿还等着这边的陪嫁田庄、铺子上的收益度日。 柳奶娘心里暗想着云罗,人不大竟在一封家书上就花了这么多的功夫。萧众望又最是个不愿欠人情的,以他的性子,回头就会想了法子回报蔡大爷。蔡大爷至今还是个候补知州,最盼望的就是得到一个正五品或从五品的实缺。如此,萧众望定会设法为他在京城打点。 正月十六日一大早,绣婆子带着蔡家下人、小厮启程雇船回临安。午后,萧阿大等人收拾的马车也准备好了,店铺的收益一并兑换成了银票,只等次日雇船前往徐州,再从徐州上岸乘马车抵京城。 绣婆子、卫婆子得了云罗的赏,少不得在蔡大太太、蔡大/奶奶面前夸赞一番,这是人前的事儿,背里卫婆子却呆在蔡大/奶奶屋里说了云罗的事。 * 两个多月后,蔡大爷在蔡二爷的家书里,才得知那是怎样的一封信,言语朴实无华,却令闻者倍感温暖,心生感动,萧众望看罢那信后,沉默良久,只对蔡氏说了句“看来你们蔡家并非无情之人”,神色里竟多了几分感动。 也就在这年的四月初,蔡大爷再接到蔡二爷的家书,得晓萧众望打点了吏部关节,不久吏部任职文书就要下来。四月上浣,蔡大爷拿到了上任临安府知府的任职文书,那时蔡家大房欢欣鼓舞,连久病床榻的蔡大老爷也有了力气。 第50章 敬香 夜里,蔡大爷责备蔡大/奶奶道:“你亦真是,因怕初云没了,竟想出那样的法子赶她离开,什么法子不好,怎偏是老太太、二太太与她相克呢。唉……” 蔡大/奶奶早就后悔了,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回头,我寻个更厉害的来,就说马道婆是胡言乱语?” 蔡大爷愤愤地怒瞪一眼,“二太太不易相与的人。她表弟的官被我夺了,心里指不定如何怨恨?” 为了让蔡大爷做临安知府,萧众望帮忙赶走了二太太原在临安知府任上的表弟,此人现下到江宁任知府。江宁不及临安好,江宁便有好几位当朝,一位是当今贵妃娘家郑家,一位更是开国功勋宁国公秦家,哪家都不是好惹的。 “若让二太太疑上马道婆,她一旦追查起来岂不连明珠、大将军一并给得罪了。你怎想出那等主意,怂恿母亲在除夕日送走初云……”云罗终是他的外甥女,蔡大爷每每忆起心头就不舒服,早前还以为是真的,他也是正月时才得晓真相。 只怕往后,云罗是再不会来蔡家作客了,竟说她与蔡家老太太、二太太相克相冲,她不来,是不想克了老太太;而蔡氏定不愿云罗是蔡家,生怕云罗被老太太所克。 蔡大/奶奶轻声道:“眼瞧着天热了,我令绣房做几身夏裳给她送去。” 蔡大爷道:“着可靠的婆子送些银子过去。” “她一个小孩子,手头有不少银子了。” “云儿身子有病,只怕吃药亦得不少钱。多捎些过去,若不是她,要谋到临安知府的官位,没使二三十万两银子打点关节很难到手。你待她好些!” * 且说云罗回到钱塘,正月十八那日,她特意请了李笃仁郎中来府里诊脉。 云罗支走柳奶娘,只余了绣桃跟前服侍。问:“李郎中,我的病如何了?” 即便早前听人说过,但她还是想再问一次。 李笃仁笑道:“小姐的病已渐好转。只需小心调养地日渐好起来,无风无雨的时候,可到屋外行走。” 云罗知晓,问:“宫里的袁太医曾说过,若非有真气护住心脉,我的命许早就没了。我想请教李郎中,若我修炼出真气护住心脉,可能如正常人一般?” 李笃仁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只得六七岁的孩子。她的眸光晶莹剔透,深若幽潭,似要把人深深地吸进去一般。明明是一个孩子,却有一种经历沧桑的感觉。这样的孩子,身染难治之症,只怕也无法像孩子那般快乐无忧地活下去。 云罗继续道:“内力真气能护我心脉,也许亦能再护我受伤的心疾,若有真气护着,我的心疾许能缓解。”至少能保她如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李笃仁抱拳道:“医书上说,小姐这种病,得服冰狐血,冰狐虽生在极寒之地的冰川雪野之中,但它却是阳热之物。没有冰狐血,小姐说的修练真气护住心脉……”他神色凝重,“对于江湖中事在下知之甚少,听闻镇海寺空慧大师见多识广,武功高强,小姐不妨请教于他。” 有这样一句已足够。 云罗面含感激,“有劳李郎中帮我开一济养心药茶。” 绣桃拿了李老郎中开的方子,又有宫中袁太医、石郎中的方子出来,李笃仁点头道:“小姐还吃袁太医的方子,这方子开得极好。” 她轻声道:“偶尔不想吃药时,定能以药茶替代调养。”又点头示意李笃仁。 李笃仁接过绣桃递来的笔,写了个药茶方子。 云罗对绣桃道:“送李郎中!付些诊资。”转而含笑道:“今儿的事,还请郎中保守秘密,请勿让第三人知晓。”末了,目光瞥向绣桃。 绣桃欠身道:“奴婢定不会多嘴。” 这丫头不仅行事沉稳、细心,惯会看人脸色,云罗颔首点头。她话语不多,正是这样才看入蔡氏的眼,也得云罗好感。 李笃仁抱拳出来,云罗想到了用真气护心脉,早前能因护心真气保命,日后定能见好。 绣桃送走郎中,回东阁回话。 云罗不紧不慢地喝着温水,没有茶叶,只在里面搁了三枚红枣,“我要与柳奶娘去镇海寺上香。白日时,你在城里各处转转,看钱塘城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又有哪些店铺要转让的,若是得了信儿,牢牢的记下。” 绣桃想要追问,却听云罗道:“莫与人说,你自己留心便是。这事若是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绣桃应“喏”,只疑惑不解地审视着云罗,这一路过来,绣桃越发好奇。 正月二十日,云罗携上柳奶娘母女前往镇海寺烧香拜佛。 每月初一、十五,镇海寺香火鼎盛。因是二十日,又值午后,寺中香客寥寥无几,只几位留在寺中抄经佛经的香客。 云罗烧拜了香,柳奶娘请寺中小和尚备下香客房,道:“我家小姐要在寺里为老太太抄经安魂,得暂住几日。” 往事历历,云罗忆起当年在洛阳城外山林得遇空明大师的点滴,若非偶遇,只怕她亦丧命杀手剑下。 柳奶娘取了斋饭来,立在香客房外,只见杏子站在案前,好奇地诵读云罗抄经的经文,“小姐,这些字怎么这奇怪,没一句是我懂的。” 云罗轻声道:“这是佛经。”她手握着笔,目光穿过窗棂,似在沉思。 柳奶娘心头一沉:她莫不是记得当年的事。是绣婆子与朱氏在这里偷走了她,那时只当她是三岁小女娃,许是记不得的,可这会儿,柳奶娘脑中一闪:她定是记得的。 杏子看着屋外发呆的母亲,“娘”。 柳奶娘捧着托盘,轻声道:“小姐,寺里的菜式清淡,小姐体弱可不敢久呆。” 云罗含着浅笑,偏眼里有着一种来自潭底的寒意与忧伤。“我的病非体弱所至。有李郎中配的药茶吃着定然无虞。” 柳奶娘忆起从寺里偷走云罗的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问,又怕问,万一她早就忘了,自己这么一问,不是在提醒她:你原不是蔡氏与萧大将军的女儿。若是不问,看着云罗的眼睛,又令她万分不安。若不是朱氏打主意偷走了她,也许她就不会落下这一身的心疾,世人常说,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能有病。原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却因此从此与健康无缘。 云罗继续写字,轻声道:“奶娘想问什么?” 柳奶娘尴尬笑道:“无事。小姐还得先吃粥,回头怕要凉了。” 第51章 结义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黄昏,柳奶娘生怕云罗染了风寒,寻了斗篷为她披上,行至寺中后院小径,与两个少年和尚神色鬼祟,冒冒失失地撞来,吓得柳奶娘连连惊呼,伸手拦在了中央。 其间一人挤出一声不满地“唉”,绕开柳奶娘,道:“石头,快走!回头师父瞧不见你做功课,又要问话了。” 石头…… 曾经的半大和尚,两年多不高,竟长得比柳奶娘还高出半头,已是一个少年和尚,头上光秃,一袭灰白色的僧袍,神色慌张地随了另一名少年和尚离去。 空慧大师因是得道高僧,并不会亲见每一位香客,能得他亲自说佛讲经更是求个因缘。这一刹间,云罗轻呼一声“石头哥哥”,原本狼狈要走的人,突地停下了脚步,云罗又唤“石头哥哥,三年未见,你不认得我了?” 石头一愣,推开拽着她的少年和尚。 那和尚跺着脚,“吃饭的时候我便帮了你一回,我可再不能帮你了。上回师父打的二十大棍你忘了么?你再犯了寺规,只怕要被赶出去。” 石头指着云罗支支吾吾一阵,电光火石间,云罗以为他已经忆起,笑容绚丽,不想牵动心头的刺动,化成优雅的浅笑,石头无奈地道:“你是谁?” “石头哥哥且去忙,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有话与你说呢,不见不散,我在这儿等你,你也可好好想想我是谁?” 石头摸着光头,想得很是费劲:“你给我一些提点,你是……” “《世上只有娘亲好》!” 石头顿时跳了起来,连连惊呼,“你是……你是……” “石头哥哥快去,那位师兄还等着你呢,等你见过悟灵师伯再来见我不迟,住在香客房东院一号房。” 她居然是云罗! 云罗原想去见空慧大师,可他住的禅院专门把守的小和尚,除了佛门弟子,其他人不得擅入。她只得折回后院,走了一截,她停下脚步,翘首望着天上的残月。 柳奶娘越发肯定,云罗还记得以前的事,一个小女娃明明记得,却要装着不记得,这是一件令她很意外的事的,更令她觉得可怕,不是说三岁的孩子已经记不得的么,可她却认出了曾经相熟的小和尚。 她悠悠轻语“奶娘。”似在低唤,又似在诉说心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谁,只要我将来过得好,我定会给你和杏子一份安稳和自在的生活,我没视你和杏子是下人、奴婢,而是视你们为最信任的人、当你们是我的亲人。” 她要做太多的事,包括让你和杏子成为我身边可倚重的人,还要做一个有钱、有权势的人,不是靠萧大将军,更不是靠萧大太太,仅仅是依靠她自己,但太多的秘密她还需要继续守着。 柳奶娘轻呼一声“小姐”,不知是感动,还是震惊于云罗的心机。 云罗微微一笑,“踏入镇海寺那刻起,你就想知道我是不是记得以前的事,可你又不敢问。我现在告诉你,我记得。” 柳奶娘整个愣在一侧,化成了石雕,一动不动地望着月夜下的云罗。 云罗伸出小手,轻握着柳奶娘:“我会让柳奶娘成为一个让人羡慕的人,体面、风光!让人敬重。比萧大将军更让人羡慕!相信我!你相信我么?” 柳奶娘没想她说这些话,嘴巴打结,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虽然怀疑,却又不敢去相信。 云罗又问:“你不相信我吗?” “不!”柳奶娘几乎不假细想,“我信的。” 云罗却从这话听出了太多的不信任,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你不信没关系,我只要你绝对忠诚于我,便是大太太和大将军那儿也不能道破这件事。因为大将军知晓了这事,于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弄不好还会追究你服侍二小姐不力的后果。你帮着我,我自会善待你,善待杏子。当我从大将军那儿讨来你们母子的卖身契,你们的主子便只有一个,那便是我云罗!” 她说出了自己的名讳,穿越前唤作云罗,今儿冠上了一个“凌”姓,但她喜欢自己的名字:云罗!这样的响亮,如此的骄傲,依如穿越前的她。 柳奶娘垂首道:“可是小姐打算怎么做呢?”问罢后,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个小孩子啊,柳奶娘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定是傻了,居然要问一个小孩子主意。 “自是一步步地成为有钱、有权势的人!”强大到足可以与凌德恺抗衡,金钱买不到真情,但她可以买到同谋,买到愿为钱财拆腰的权贵,有这些就足够了,她要的就是要成功报复凌德恺。 石头披月而来,细细的审视着只得六七岁的云罗,满是欢喜:“你真的是云罗?” 云罗特意遣了柳奶娘督促杏子练大字,她静立小径侧,定定地看着比她高许多的石头,“是,我是云罗。” “你不是丢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你丢的时候,杨婆婆和我都难过好一阵子,前年冬天杨婆婆没了,临死还念着你的名字……” 故人相见,云罗简要地与石头说了自己的事。 石头惊道:“是萧大将军府的婆子把你偷走的?就为了让你做他们的女儿?” 云罗“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些,“石头哥哥还记得以前,你说要与我结义为兄妹的事么?” “你如今是大将军府的小姐了……”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哥哥。我没有亲人,石头哥哥也是孤儿,我愿意和你结义成兄妹,从此患难与共,有福同享!” 石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罗,方丈说他不是个本分的出家人,这两年他总是是是屡屡犯戒,上回悟灵大师就要赶他出寺门,念着他无依无靠,这才多留了一些时日。“你真愿意与我结义?” “是!我愿意。”云罗说得真诚,一双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石头哥哥,要不今晚我们焚香秉烛结义。从今往后,我是妹妹,你是哥哥。” “好!一言为定!你等着,我去取些香烛来。” 石头一溜烟地离去,很快寻了香烛来,二人点上香烛,抱拳叩拜,对月盟誓:“我云罗(李万财)……” 云罗侧眸,“石头哥哥什么时候有俗家名字了?” 第52章 做生意 (ps::来看书的,浣浣都要打劫收藏和推荐票哦,(*^__^*)哈哈,卖个萌装回可爱,行个万福礼,祝大家快乐阅文!请大家支持该文。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石头摸着光头,呵呵笑道:“去年新取的。” “你不是孤儿么?” 石头道:“我依稀记得自己原就是姓李的,不,好似我奶奶姓李,许多人都唤她李妪。” 云罗微敛双眉,“李万财这名儿也太难听了,俗!真俗!” 石头依是笑着,“我喜欢这名,我不要做穷人,我要做有钱人,家财万贯,山一样的金银……” 三年前的他,便说过长大后要做有钱人。 云罗还笑他是和尚,时过三年,石头的心愿依旧,他还是想做有钱人,而这也正是云罗最看中的地方。 彼此会意一笑,继续盟誓“苍天为证,明月为凭,今日我们结为异姓兄妹,不求同生但求患难与共,富贵同享,一生不离不弃,做一辈子的兄妹!” 石头愣愣地看着云罗,他还没说呢,竟被她抢先说完了,“我是哥哥啊,应该我先说。”笑容灿烂,他渴望有个家人,哪怕有一个能让他牵挂的人也好。 云罗与他像以前一样坐在后院的秋千上,她轻声道:“大哥,我患了心疾。” 石头愕然。 云罗便将自己患心疾的因由详说了一遍。 石头面露痛色,“真的没法子治了么?” 有人真切地为她挂心,没有因为旁的缘故与情感,足让她觉得知足,蔡氏对她多有利用,萧众望待她是心生愧疚,唯有石头是单纯地为她的病忧心。“若饮冰狐血定可痊愈,我听说当今皇帝的贵妃患有头疯症,他亦为贵妃寻找多年而不得。”她顿了片刻,“在京城时,泥菩萨曾为我输入一些真气,命是保住了,可已伤及心脉。我问过李郎中,他说许是空慧大师有法子,要是我能修练内功心法,用内功真气护住心脉,这病许能轻减……” 石头微微点头,“我去找空慧师祖,如果他知道你如今平安无事,定会欢喜的。” “还得劳大哥帮我才行。” “自家兄妹何须客套。” 石头又宽慰了云罗一阵,“你且回香客房歇着,有了消息,我自去寻你。” 直过二更三刻,云罗方才回到香客房。 柳奶娘还盯着杏子练字,许是打骂过一场,杏子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时不时抽泣一声。“茶水房里有热水,奴婢打些来,小姐洗罢之后再睡。” 云罗应声。 石头在禅院里徘徊逡巡,着看门的武僧去通禀,然,空慧正在悟禅,就连武僧也不得打扰,直待瞧见空慧似拿了经书在看,这才禀报道:“师祖,石头师弟有急事求见,说他寻到云罗师妹了。” 云罗…… 空慧心头一沉,脑海里掠过一个一头黄毛的小丫头,笑起来时左唇角还有一枚醉人的酒窝,只要她笑,连空明大师也会跟着欢喜起来,他从未见过空明会在一个小孩子面前笑得那样仁慈。“传他进来!” “是!” 石头进了禅房,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道:“拜见师祖!” 空慧大师平静如常,手里转着佛珠,微阖着双眸,面对厚重的佛经,在心里的领悟其真义。慢悠悠地道:“听说你有云罗的消息。” 石头应答一声“是”,省去了几年前云罗被萧大将军府里婆子偷走的事,只说:“去年,他身负重伤,伤及心脉落下病根,郎中说,云罗师妹许活不久……” 空慧大师听到“伤及心脉”几字时,倏地睁开双眸,难不成这都是天意么? 石头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云罗师妹想求见师祖,我来问问师祖可愿见她一面,如今她身子虚弱,若是师祖不愿见,我明日一早令她离去。” 空慧大师道:“明早晨课后,你带她来见我。” “是!”石头心下暗喜,行佛礼退出禅房。想迫不及待地把这好消息告诉给云罗,然,待一过二更,所有佛家弟子是不容许到女香院的,若是被佛中主持或其他弟子抓住,少不得又要训斥,石头想这个时辰,许云罗已经歇下了。 * 翌日清晨,云罗用罢了斋饭,正在屋里抄写佛经,石头来了。 兄妹相见,彼此会意一笑。 石头道:“空慧师祖着我领你过去。” 云罗道:“我去禅房拜见空慧大师,一会儿回来。” 柳奶娘应答一声,拉着杏子去练字,杏子害怕写字,可这会儿被柳奶娘盯着练习,叫苦不迭,在柳奶娘看来,这读书识字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才能有的,杏子若学会了,便与寻常丫头不一样。 石头与云罗走了一截,石头这才仔细地审视云罗,三年没见云罗长高了一些,和寻常六七岁的女孩差不多,头发还有些发黄,肤白如雪,一瞧就带着几分病容,嘴唇不是鲜红的,带着几分黯淡的紫红。 “大哥,我准备在钱塘弄一家店铺,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做什么生意?”她垂眸看着地上,“这将是我做的第一笔生意,大哥愿意和我一起么?” 石头扭头看着前方禅院,“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置下一千亩的良田庄子,再建一座大屋子,攒下万贯家财做个有钱人,丰衣足食地过活……” 云罗有稚嫩的声音道:“过几年再娶一位娇美贤妻,有几个儿女……” 石头瞪大眼睛,不好意思地挠着光头傻傻笑着。 “一座千亩良田的庄子,再攒万贯家财……”她静静沉吟着,仅是这样容易满足的理想。 石头道:“铁蛋说我是异想天干做白日梦,嘿嘿,还说除非我还俗入赘到富贵人家也许能成,可我想自己赚座千亩良庄……” “不,大哥是个有追求的人。”她扬了扬头,望着前方道:“我也要做个有钱人,我要做天下第二的富人。” 石头惊道:“为甚是天下第二?” “天下第一是当今皇帝,我要做天朝首富,便是权势之人听到我也能心生敬重。” 说他有痴心妄想,这小小的云罗居然要做天朝首富,这等追求可不让人心下诧然。 石头道:“小妹真有追求……” 云罗肯定地点头,骄傲地道“那是自然。我现在就要开一家铺子,不做便罢,一做就得做最好的。” “可我们没钱。” “有钱,我手头有三千两银票,大哥若是寻到合适的铺子,我们就顶下来做生意。只要在四千两银子以内,我都能想办法,若是再多,只怕我手头拿不出来。” 第53章 驱瘀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拜谢!) 石头听到银子的数量,浑身颤了一下,便是一眼瞧着一百纹钱,他就会哆嗦,这三千两、四千两银子得有多少,还不得用大箱子来装,小小的云罗居然有这么多的钱。 云罗道:“大哥,让我们从第一家铺子开始,等我们赚到钱,大哥可以置下一座千亩良田的庄子,还能攒下万贯家财。” 石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阳光明媚感染人心。“我一早就想还俗,回头我求求师父,看他允不允我还俗。等我还俗了,我去找小妹。” 云罗道:“等我顶下铺子,大哥正好可以学做生意。” 禅院内,传出声声木鱼的声响,又有钟楼传来的钟声,一听这声寺里定是来了身份贵重的香客。 石头静立在空慧大师的禅房前,朗声禀道:“师祖,女施主到!” “请进来!” 空慧大师盘腿坐在挂有大大“禅”字下的蒲团上,右手摆着木鱼,左手是本佛经,衣着洗得一尘不染的佛袍、又着鲜亮袈裟,慈眉善目,落到云罗眼里,令她想到了空明大师,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佛案四腿上雕着莲花纹,而案面光滑如镜,四腿之间的支架上烫雕有佛家故事,三太子以血喂虎、释加牟尼菩提树下降生等等。 云罗跪下双膝,深深一叩,“云罗拜见空慧师祖,几年未见,师祖可好?” 这一跪一拜间如此熟悉,空慧原本平静的眸光有了一些波动,笑道:“这几年可好?” “云罗离开寺里,定让师祖和爷爷挂心,云罗心里很是愧疚。” 令他们最担心的,害怕云罗被居心不良者偷去,倒是空明听说后,反安慰空慧道“那孩子瞧着是个有福的,上苍自会怜惜。”空慧指着对面的蒲团。 云罗笑微微地盘腿坐上,空慧又指着桌案,云罗微愣,石头解释道:“师祖想替你诊脉。” 云罗哦了一声,乖乖伸出手臂。 空慧细细诊脉,这孩子受过内伤,心脉受损严重,体内还有一股被击散的真气乱串,这亦在无形之中加重了她的伤势,这等内伤…… 空慧想着,心头涌起一股出家的悲悯。 云罗垂眸:“郎中说我这病难治。我能保住命许是因为体内早前有真气护住心脉的缘故。云罗想请教师祖,若我习练内功之法,用真气护住心脉,心疾之症是否能减弱?” 空慧念了声“阿弥陀佛”。 石头道:“师祖,云罗师妹这些日子一直受心疾所苦,还请师祖帮帮她。” 空慧抬头看了眼门口,石头明了,行了佛礼:“弟子告退!” 空慧审视着云罗,眉眼里甚是熟悉,还是那黄黄的头发,虽然黄却比那时转黑了一些,那一又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正静默地证实着:她是云罗,是被人从寺里偷走的那个可怜孩子。原盼她有个好归宿,而今却带着内伤心疾出现在他的面前。 空明亦是牵绊着这孩子的,可怜她小小年纪,竟要受这心疾之苦。 空慧道:“你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云罗依言而坐,空慧对外面的石头道:“小心护法,贫僧要为她运气疗伤。” 石头忙应答一声。 空慧盘腿坐在云罗身后,使出内力,云罗只觉双腿如沐阳光,那样的温暖,空慧自双腿、头顶输力,牵引着散去的真气重新归位内脏心脉之处,那一刻,只是这真气到底是散了,能真正能保受伤心脉太过微弱,微弱到不足以减轻她的病痛。 空慧突双掌移至她的后背,一股暖泉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身体。顿时,云罗只觉心脏处如同再度被人撕裂一般,胸口堵压着一座大山,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来,她弊红着双脸,“啊呜”一声惨叫,身子一歪喷出一大口紫血,整个人也随之昏迷了进去。 石头惊呼一声“妹妹”,推门而入,一脸错愕地审视着空慧:却见他收住掌法,神态自如,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石头弯腰扶起云罗,“师祖,她……” “扶她到上面歇会儿。”石床依墙而砌,比地面略高尺许,只得一床薄衾,无枕、无垫褥,上面铺了张宝相花的波斯毯,又有一张蒲团。 石头记得数日前进入这间禅房,是为了给空慧送茶水,这禅房的薄衾叠放整齐,如今还是这般模样。他甚至怀疑空慧大师就没用过薄衾一回。每月寺中有身分的高僧禅房里会换一回薄衾,而空慧屋里的薄衾总是最干净的。干净得似乎从没有用过一回,不像其他僧人总有一股子汗味,或是属于每个人不同的气味,唯独空慧的从来没有。 石头将云罗抱到石床上,替她盖上薄衾,问:“师祖,云罗妹妹她……” 空慧骂了句“萧众望这孽障……” 卫国大将军萧众望乃是空慧的俗家弟子,早年拜在空慧门下习武,连他的枪法亦是空慧所授。 空慧气定神闲地坐回蒲团,“他竟对个孩子用了内力踢打。” 石头瞪大眼睛,吃惊后面露怒容。 萧众望定是勃然大怒,这是气得控抑不住,空慧道:“云罗心脉重伤,我已运气为她疗伤,因伤得过重,难以痊愈,逼出了她体内的瘀血,她会好受一些。” 石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一叩,“师祖,你可得救救云罗,她还这么小,这一生都得以心疾相伴!求师祖救救她吧,石头求师祖了……” 京城有最好的太医,若不是太医们仔细下方调养,只怕人早就没了。空慧轻叹一声,这病根已经是落下了,要是在当时运功疗伤,许是可以弥补的,如今要想痊愈很难。萧众望是他的弟子,萧众望伤了云罗,竟连空慧觉得自己伤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空慧道:“你且起来,云罗也是空明大师收授的弟子。与她同来的是什么人?” 石头答道:“一个是她的奶娘,还有奶娘的女儿。” 空慧道:“你去打听一下,卫国大将军为何要如此伤云罗?” 石头应声离去。 寻了柳奶娘要问缘由,柳奶娘不敢多说,生怕出了差错,石头道:“大师正设法与你家小姐治病,你家大将军原是大师的俗家弟子,说起来都是自家人,你还怕什么,快告诉我。” 柳奶娘这才将前因后果详说了一遍。 第54章 心经 石头知晓后,心头越发心疼云罗,竟在妇人内宅之中身负重伤,还落下如此难缠的病根。 空慧大师听罢之后,又舒了一口气,为护母亲,险些丢了自己的命,可见这孩子是个仁孝、善良之辈,可为何他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深埋的仇怨,是救她,还是要她放下仇怨? 事后,蔡氏曾问云罗“你为什么要替为娘受过?”她竟回答道:“用我一人之痛,换来母亲、妹妹等诸人的平安幸福,女儿觉得值呢!”是含笑回答蔡氏的。 一人之痛,换众人平安!空慧仰头轻叹,看着石床上躺着的小小人儿,空慧心头一暖,只觉这话就像是佛家所言的“你不下地狱,何人下地狱?” 午后,云罗悠悠醒转,睁眼时耳畔听到的便是木鱼敲打的声音。 她正要起身,空慧道:“孩子,小心躺着。” 云罗微微一笑,“谢爷爷救我!” 以前,她在私下都是这般唤空慧的,只在人前敬为师祖、大师。而对空明,则是人前人后都甜甜地唤一声“爷爷”。 空慧将她胸腔内积蓄的瘀血给逼出来,这样对她的内伤大有助益,至少她不会总觉得胸口憋闷,似压了巨石一般,也不会因瘀血压住心脉而时有心痛感。 空慧扶住云罗,“你身子虚弱,需得小心调养。两年前,我得了半卷《玄女心经》,于你有益。你且回家调养些时日,过上十天半月再来寺里寻我,我自吩咐禅房外的弟子,允你自由进入我的禅房。” “谢爷爷!”她慢慢地坐起身,胸口的沉闷感减轻大半,虽还有刺痛感,与以前相较已算是舒服了,就连空气似乎也是温暖而温柔的,她甜美一笑,“爷爷,我觉得很舒服呢。呼吸时胸口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浑身都觉得轻松呢,爷爷我感觉自己的病大好了呢。”她笑得越发灿烂了。 云罗看着被自己弄得凌乱的薄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正要重新叠过,空慧道:“先回去,别让你的奶娘等得急了。” 云罗轻声道:“爷爷,下月初五我再来看你!爷爷也要保重哦。”笑起来时还是痛的,却再没有以前那般难以承受的刺痛感。 看着离开的背影,空慧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天意如此?” 半卷《玄女心经》是他意外得来的,就在两年前寺里救了一个身负重伤的妇人,那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浑身是血,全身上下共有七八处刀剑之伤。镇海寺留她住下,空慧为救她一命,亲自为她疗伤。一个多月后,妇人的伤大好,留下这半卷《玄女心经》便离开了。 空慧大师得到了《玄女心经》,原以为无甚大用,如今云罗身患心疾,正需要一本这样的内功心法来护住心脉减轻病痛。这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云罗的病因萧众望一脚重踹而来,萧众望原是空慧的弟子,而今空慧要替云罗医治心疾……兜转之间,空慧觉得其实伤了云罗的是自己,所以也要他出面来治云罗的病。 香客院,柳奶娘正焦急地等着,左顾右看地望着香客院前小径,她想:再等一会儿,要是云罗再不回来,她便去寺中高僧居住的禅院接人。 云罗浑身轻松,可又有些腿脚乏力,行至后院花园便有些累了,在一边少坐片刻,一声“妹妹”,不远处站着手里握着斋包的石头,他一脸忧色:“你可好些了?” 云罗点头,“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石头可是担心了好久,他是真的喜欢云罗,想着自己有了妹妹,如今也有亲人了,比什么都欢喜。 “大哥,下月初五,天不亮你就入萧府来接我吧。” 石头面露诧色。 云罗继续道:“要是萧大太太知道我常出入镇海寺,难免会多想。空慧师祖是出家人,自来不过问红尘俗事,可我不想多事。我想悄悄儿地进入镇海寺治病疗伤,只能靠大哥悄悄将我接出来,然后治病后又悄悄儿回去。” 这算是她和石头的共同秘密! 石头笑道:“明儿我就出寺,去城里打听一下,哪里有合适的店铺,我们还要一起做生意赚银子哩。” 云罗点头,很是欢喜。 石头蹲下身子,“我背你回香客院。” 云罗没有拒绝,爬在他的背上,石头走得很轻缓,生怕太颠又引得她心头疼。 云罗低声道:“有大哥的感觉真好!我要和大哥一起赚钱,让大哥置田庄、娶大嫂……我还要做姑姑呢。” 石头一脸窘意,“我现在是和尚呢。” “当不好和尚,大哥可以当商人。” 石头将云罗背回香客院外,他伸手轻拍着云罗的后背,一脸宠溺,不同于萧众望的爱,这是兄妹之情,更是石头视作唯一的亲人。如今有了妹妹,又有做生意的本钱,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他想赚万贯家财,千亩良田,而云罗竟是想做天下首富。石头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亦有无尽的心思。 柳奶娘扶着云罗坐下。 云罗接了茶水,连饮了两盏,方道:“奶娘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回萧府。” “小姐……”柳奶娘说过过云罗要治病的事,“空慧大师怎么说的?” 云罗道:“我是来替父亲探望空慧大师的。”不提治病的事,“唯有这样,才能让大太太减少顾虑。” 柳奶娘未曾想到的事,云罗早已想到。她面露尴尬,自己这么大年纪,竟不如一个孩子晓事。 云罗指着包袱,“里面有个粉色钱袋,拿了二十两的银票送到住持方丈悟尘大师那儿,就算是我母亲、父亲添的香油钱。回府后,再给空慧大师备些礼物来,上好的人参、银耳、莲子什么的。” 柳奶娘应声。 未时三刻,云罗离开了镇海寺。 夜里,云罗又给萧众望写了一番家书,说自己代父探望空慧大师的事,又说空慧大师身体健壮请他安心,略去了备礼物、许香油钱钱等诸多事。 云罗这晚睡了几月来最香甜的一觉,醒来时日上三竿。 第55章 物色铺面 绣桃一面服侍她穿衣,一面道:“奴婢去城里打听了一番,是有几家大店铺要转让的,城北有要转的豆腐铺子,铺面两家,又有两间屋子、一间磨坊,要价一百八十两银子。又有城东的一家酒楼,是楼上楼下的,听说生意不错,因东家要转往扬州经商,这才急着出手,倒是极好的,这家倒要贵些,得二千两银子。又有城南的铺子,是一家酒肆,只得一间铺面,但后头却有一座不小的酿酒坊,听说生意是极好的……” 柳奶娘捧着晨食进来,只听绣桃一侧絮絮叨叨地说着城里店铺转让的事。 云罗道:“你再留心一些,看这些铺面生意如何。我们接手未必还做以前的,但地段要好,这样就算不做生意,将来租赁出去也能赚银子。” 绣桃道:“地段好的,只怕得不少银子呢。” 早前,柳奶娘只当云罗是个孩子,可越来越不能将云罗再视若孩子。她摆好晨食,“萧忠伯一大早就去镇海寺,回话来说,空慧大师收下礼物了。萧忠伯说,如今这府里只得几个老仆,只怕还得添几个跑腿的小厮。” 云罗梳洗完毕,移身到案前,指了一下桌案,“从今儿起,你们几个与我同桌吃饭。” 绣桃小心地看着柳奶娘。 柳奶娘却是忌讳着规矩。 杏子则是一脸急切,因云罗起得晚连她们几人也都未吃,正饿得前心贴后背。 云罗道:“你们都是我屋里的,只不传出去没人非议。我一人吃哪有几人吃的香。” 杏子笑着坐下,柳奶娘正在训骂,云罗道:“别骂她,绣桃和奶娘都坐下吧。” 柳奶娘与绣桃不好意思地相继坐下。 云罗捧了自己的那碗莲子羹,又示意柳奶娘添了菜粥,这碗羹汤原是柳奶娘特意给云罗做的。 云罗镇日呆在东阁,院门不出,大门不迈,偶尔与柳奶娘、绣桃学习女红,有时又弹弹琴,习练新曲子。 * 正月二十二日,绣桃站在床前,细细地与云罗说着那几家店铺的生意。“豆腐铺子的生意黯淡,听说钱二挑担入户下乡叫卖,每日卖不到二十斤豆腐。铺子里卖的豆浆也只可数的十多碗。邻里说,钱二与他娘子商议,正准备变卖豆腐铺子回乡置地过活。” “酒楼的生意瞧着极好,但前往酒楼的顾客皆是东家亲友,并不是真正的顾客,有好些人日日去的,并没有点酒要菜,喝的是茶水,吃的是酒楼里最便宜的素菜,奴婢想不明白,既是要照顾生意,怎又天天去吃的……” 云罗微微一笑,“他们是吃客,而非顾客。” 柳奶娘面露不解,“这有什么说法不成?” 绣桃一脸茫色,抿嘴审视着云罗。 云罗轻声缓慢地道:“东家为将酒楼卖个好价,拉了亲友前去捧场,造成生意奇好的假相,目的就是诱不晓内情的人花高价卖下。” 柳奶娘很是惊诧地道:“还有做这种事的么?” 云罗笑道:“世上各行皆有门道。” 夜里,云罗又将绣桃说的这几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此刻,石头正跪在悟灵和尚的禅房里,脑袋低垂,目光平视,“禀师父,石头近两年屡屡破戒,因石头无亲无故,打小在寺中长大,师父才破例给了机会。如今徒儿有了去处,想请师父恩准徒儿还俗!” 悟灵长吐了一口气,上回空慧大师便说“若他愿意还俗,且放他离寺。”石头带着几个小和尚,在后山烤食小鱼;又抓了百姓稻田里的青蛙烤食;又或是去捕了野兔吃食……有几回是被寺里的大和尚们发现的,还有两回被附近的百姓瞧见了,如此种种,哪里是一个出家人该做的。 即便上回,悟灵因为这事勃然大怒,狠狠杖责他一顿,可瞧这情形,只怕石头是再也改不了的。 悟灵将石头想还俗的事告诉了空慧大师,空慧道:“从此后,你是镇海寺的俗家弟子,收拾一下,明儿一早就离开吧。” 石头叩首回屋,与交好的师兄弟们说了一声,收拾自己的包袱。 次日一早,石头在早课拜别空慧、悟灵二人。 悟灵道:“还俗之后,不可行恶欺善,更不可因恶小而为之。” 石头深深一叩:“徒儿遵命!” 住持方丈悟尘微眯着双眼,看着石头出了寺门,轻声道:“石头自入寺以来,没少惹祸,师父和师弟放他还俗,若在外惹出事来……” 话未说完,空慧大师念了句“阿弥陀佛”,一脸平和不说多话。三年前,云罗初至寺中,石头就处处如同一个哥哥般关照着云罗,给云罗捉鱼、烤鱼;为云罗偷偷地蒸青蛙肉包子,还骗众位师兄弟说是素包……而今云罗回到钱塘,石头便说要还俗,也是石头将云罗受过内伤,患有心疾的事告诉给空慧大师,更是他领着云罗拜见了空慧。 空慧觉得,石头的还俗与云罗有极大的联系。 云罗是孤女,石头是孤儿,这两个孩子彼此信任,视对方为亲人也是好事。至少石头有了牵绊,行事会为云罗考量。既然石头改不了自己偷吃肉食的性子,倒不如让他还俗。 一边与石头长大的师兄弟们亦在小声议论着,没想石头虽离开就走了,走得这样的轻快,竟不似其他在寺里长大的兄弟,每每离开就泪流满面,石头的样子,就似他只是出去呆几日,待他乏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石头与刘庄的刘顺交好,只怕去寻他了。” “定是要做渔夫的,学会了打渔天天能吃鱼,哈哈,石头打小就爱吃鱼。” 几个人笑了起来,有羡慕的,但更多的是讥讽。 石头大踏步走着,耳畔都是他与云罗说过的话,云罗要做天下首富呢,而他的梦想在她的面前显得那样的近,只有云罗是理解他的,不认为那是痴人说梦,甚至很肯定他一定能做到。 他也信云罗,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了,一定会离自己的梦想更近。 石头换上刘顺的衣衫,在钱塘城里转悠了一圈,留意着那几家要变卖的铺子,想着下月初五再去寻云罗,而他有些坐不住,云罗年纪小,身子又有病,总不能让他这个做大哥的处处都指望着妹妹帮忙,拿定主意,他坐等天黑,只盼着天黑后就溜进萧府去。 第56章 守诺 刘顺瞪大眼睛,从石头来寻他后到现在,他一直不敢相信,看着萧府丈许高的围墙,“你义妹当真是萧大将军的小姐?” 石头笑道:“这还能有假?我妹妹说过,要与我一起做生意呢,我们要做有钱人。”他扬了扬头,“我得与她好好商量一番,到底弄个什么铺子来赚钱才好。” 刘顺捂着嘴大笑起来,“哈!哈……笑死我了,你除了念经打坐,什么也不会,怎么赚钱?” 石头想要反驳,却突地明白,刘顺所言都是事实。“你且回家,等我见了妹妹,我自去找你。” 刘顺道:“石头,我就这一身好衣裳,可别给我弄坏了,这还是过年时我娘给我新做的咧。” “我知道了!”石头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僧袍,而今穿上这身看着还算体面的衣衫,反有些不习惯了。他是想告诉云罗:妹妹,我还俗了!我们一起赚大钱,一起做有钱人。 刘顺走了一截,摇头一笑,直到现在他还是怀疑石头所说的每一个字,人家萧大将军的女儿怎的与他一个和尚结义成兄妹,莫不是他骗人的。 天黑后,石头越过高墙,四下寻觅一番,萧府很大,可人不多,云罗说过她住在府里的东阁,听这名字就应是两座绣阁的一处。正要往东边去,只听到一阵“哇呜”的低叫,却是一只黑白纹的大狗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吓得调头就往东阁奔去,那狗儿一边跑,一边狂吠起来,紧追不舍,不多会儿,又奔来一黄、一灰的两条狗儿。 云罗刚躺下,只听到一阵狗吠声,微微拧眉。 绣桃不悦地道:“今晚这狗儿叫得太厉害了!” 因看守萧府的都是几个老仆,各处都养了狗儿,用来看守门户,此刻狗吠之音此起彼伏。 石头不敢停下,生怕被狗儿追上,纵身一跃上了东阁的院墙,拼足全力一个闪身就进了阁楼。 绣桃听到一阵怪声,翻身起来,厉问:“谁?”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黑暗处却闪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吓得绣桃尖呼一声躲在屏风后,她只着了**,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来,倒不是怕,而是因为太羞。 云罗坐起身,看着烛光下走来的石头,惊呼:“大哥,你……” 石头狼狈地掠过头发,露出灿烂的笑容,“妹妹,我还俗了!” 绣桃弄不清这是什么状况,眼里有迷惑。自家服侍的小姐什么时候冒出个大哥来? 云罗问:“府里的狗儿没伤着你吧?”说着便要穿绣鞋,绣桃趁着石头的目光都看着云罗,这才如偷盗一般地抓了自己的中衣套上。 石头嘿嘿笑着,“三只狗追着我,我本不怕的,可是……”不好意思地挠头,手却落在头上的布帽上,显得憨态可鞠。 萧忠伯与另一名老仆过来,拍打着院门:“柳奶娘、绣桃……” 云罗对绣桃道:“你去开门,就算我们这里平安无事。” 绣桃明了,点了手提灯笼拾阶而去。 云罗走到窗前,静默地看着外面。 萧忠伯问:“东阁无事吧?好像是有人闯入府里来了?” 绣桃张望左右,面露惊色地道:“真的有人闯进来么?萧忠伯还是四下寻寻,我们这里原住着人的,并未发现异样。” 柳奶娘披着外袍,从门口探出一头,问:“到别处再寻寻,小姐刚歇下呢。” 萧忠伯应答“是”,道:“你们也小心些,若有异样支吾一声,实叔离东阁最近,喊一声就到。” “知道了!”柳奶娘与绣桃异口同声。 柳奶娘嘴里骂骂咧咧地道:“这可是卫国大将军府的祖宅,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主意都打到这儿来了。” 绣桃未接话,提着小灯笼回到内阁。 石头坐在暗处,生怕他的身影被奴仆瞧见,不紧不慢地道:“妹妹,这几日我也瞧了几处要转卖的店铺。” 云罗亲自沏了盏茶,递到石头手里,问:“大哥可吃过晚饭了?” 石头未答。 云罗取了桌上备的果点,“垫垫肚子吧。” 石头道:“我到金满楼酒楼瞧过,外面看着生意极好,可那些客人竟只点了便宜的,一桌四五人,只吃了不到二十文。” 绣桃与云罗交换眼神,云罗示意她坐下。 云罗故作不懂地道:“当真古怪咧!” “我认真想过,妹妹,这铺子不能要,定是东家为了卖个好价,故意请人来当食客,吸引顾客上门的。” 石头能看透这点,可见是有头脑的。 绣桃面露赞赏,“雇人做食客,不仅能吸引不知情的食客上门,还能让不晓内情的人花高价买下他的酒楼。” 石头道:“要置好店铺,还得通过牙行才成。” 云罗笑道:“我亦这样打算着。”她与绣桃使了眼色,“把柳奶娘叫来。” 绣桃应声。 云罗走近妆台,启开盒子,从里面取出几张银票,“这是二百两银子,大哥先拿着,出门在外少不得花钱,回头做两身体面的茧绸衣裳,往后你是生意人,亦是东家,莫要让人小瞧了你。” 柳奶娘随绣桃到了内室,云罗示意她坐下,“这么晚请奶娘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这是我结义的大哥李爷,你是见过的。” 柳奶娘一瞧,便知是那个叫石头的和尚,欠身道:“见过李爷!” 石头彬彬有礼,唤了声“柳奶娘好!” 云罗道:“明儿一早,还劳柳奶娘请了萧忠伯陪李爷去一趟城中的两大牙行,物色店铺。对外,柳奶娘只说李爷是你娘家表侄,如今要在钱塘做生意。” 云罗行事不易,石头只觉很奇怪,为什么她没有直截了当地说他是她的义兄,却要对外说是柳奶娘的亲戚。 柳奶娘应喏。 云罗又道:“请奶娘去一趟二房屋里,李爷与我二叔的个头差不多,他早年的衣袍许是能穿的,先挑两三身来。” 柳奶娘应了,当即去了二房早前住的屋子里,那里亦有婆子,只说要寻些不要的布料来填鞋底,那婆子年纪大,眼力不好,要柳奶娘自己挑选,柳奶娘便自个寻了两套七成新的茧绸袍子,因萧众敬后来长胖,这两套早就不穿了,收拢了一下,用包袱裹好出来。 第57章 失窃 (ps:来看书的,浣浣都盼收藏并投推荐票哦,o(n_n)o拜谢!求收藏!求推荐票了!) 云罗把包袱交给了石头,又让他与柳奶娘约好明日去牙行的时辰。 柳奶娘将他从小门处送走,与云罗回了话,面带忧色地道:“小姐真要把店铺生意的事交给他来办?” 瞧着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云罗吐了口气,“且让他练练手,柳奶娘去牙行时,再私下打听一下他们手里可有机警、干练的人儿,男的若会读书识字,又会计算最是好的。女的,或厨艺、女红,得有一技傍人。不拘年纪,人一定要够聪明、能干。若有一家几口的,也能买下。倒也使得。” 通常一家几转卖,多是获罪臣子的家仆、陪房。 柳奶娘怔忡,转而看着绣桃:“小姐,旁人买下人,挑了年轻体壮的,你竟要买老的,这……” “家有一老,如同一宝。只要人够能干,便是六十岁的老翁、婆子,我都要的。但他们是要安置在外头的。”云罗稍顿片刻,含着浅笑,“绣桃从明日开始就留在府里服侍,奶娘陪李爷到两大牙行走走,若是牙行的人问起,就说是替你娘家远亲侄儿挑家仆的。” 柳奶娘应下。 * 且说石头怀揣着二百两银票,又两身得体的茧绸衣袍,如沐春风,连夜回到了刘家庄,刚进屋就惊醒了刘顺,他猛地弹坐起来:“你回来了?” “是!”石头颇是得意,指着自己的包袱,“还是我妹妹好,给我备了两身好衣服,又备了银子,要我明日去看店铺谈生意!” 刘顺不屑一顿地道:“你就会胡说,我才不信咧。” 石头见他不信,立马拍着胸脯,将手一探,摸着体身的一个小布包,层层启开,“见过没有,二百两银票呢!妹妹让我先置两身得体的新衣服,再随家奴明儿去瞧店面,刘顺,你等着,我李万财就要发达了,哈哈……” 银票!还是二百两! 刘顺伸手想夺,石头扬手重新藏回贴身处:“告诉过你,我结义的妹妹是萧大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你偏不信,唉……”他连连摇头,纵身躺下,刘顺大叫一声:“别弄坏了我的新衣服!” 石头不悦地瞪了一眼,坐起身三两下脱下新衣,抛给刘顺:“还你!真是小家子气!”看着包袱,笑意漫上嘴角,云罗又给他备了两身呢,有了这衣服,他明儿就能体面地去牙行谈生意,打开包袱,里面竟还有一顶四方黑帽,这正是江南商人所戴“财源帽”,因着形状四四方方,下大上细,下便得了个“财源帽”的美名。 石头道:“刘顺,往后你跟我一起吧,等我富贵了,自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刘顺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真得了二百两银子,他这是走了什么狗运,得了萧小姐给的银子、衣帽,连靴子都有了,看他穿上,大小还算合身,扎上腰带,越发像极了体面的商人。 石头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挥着双臂:“刘顺,怎么样,好看吧?” 刘顺不语,故作不在意地倒头就睡。 石头显摆了一阵,将衣袍脱下,叠得整整齐齐地重新收回包袱,连带着帽子、靴子都重新搁回包袱,当成枕头垫在脑后,这才在刘顺身侧躺了下来。 刘顺一直没睡,二百两银票,这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这得多少钱啊,他每日摇船打渔,卖鱼换回油盐、米粮,而他娘给刘员外家浆洗衣衫,一年到头能攒下五百纹钱就能高兴得他娘好些天睡不着。 二百两是多少个五百纹,只怕他们母子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石头这和尚,竟因着与萧小姐结义,走了这等好运…… 如果他有二百两银子,他先买一座漂亮的屋子,再买一艘更好、更结实、更大的船,就像村头的刘大平家,那么一大船的鱼儿,可不抵上他打上一月的了,光是他家一天的收入就比他一月的还要多,他打听过,那样的大船得五十两银子。 刘顺幻想着,自己住进了漂亮的砖瓦房,得了一艘大渔船,娶了王家庄最漂亮、最会织网的王九妹为妻,他辩不清是梦还是他在幻想,竟自顾自地吃吃笑出了声,也令他回过神来,身旁的石头睡得正鼾。刘顺的目光停驻在石头的胸口,他的二百两银票就藏那儿,这也是石头意外得来的,被他取走,这不算偷!石头与他打小要好,不会怪他偷了银票。 刘顺心下纠结一番,手不由自己的伸手石头,小心地穿过胸口,探寻着石头的布包,正探寻银票,石头猛地拍着胸口,“银子!明儿还得用它做本行商呢。”原来,银票藏在左胸,刘顺见他未醒,大着胆子再往里探,触到了布包,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 是这个布包,是这个黑灰色的布包着的,他甚至已经掂到银票的份量,是银光闪闪的大银宝,现在都是他的了,他要拿着这些银票,买漂亮房子、买大渔船,还要娶王九妹…… 刘顺的目光又落到了石头脑袋下垫着的包袱上,那里面有最体面的衣袍,那是有钱人穿的,要是有了这身衣袍,他也是一个体面人。他伸手去拽包袱,不想石头抬起手臂,似在护着包袱,刘顺又试了两次,还是不成,石头枕在包袱上,如果他拿走,石头会突然醒来。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小心地打开布包,一层又一层地褪开,瞧清了里面的银票,一颗心怦怦乱跳,这不仅是银票,更是他的梦想,他仿佛看到了大渔船,看到了王九妹。他细细地数了一遍,共有六张银票,一百两一张的、五十两一张的,又有二十两一张的,另三张各是十两银子的,他的心跳加速。 他又数了一遍,确认无误,直数得刘顺难以自抑,这才赤脚冲出自己的屋子,奔往刘顺娘的屋里。 母子二人一商议,收拾了紧要东西,连夜离开刘家庄。 石头是在刘家庄的阵阵雄鸡报晓声中醒来,他突地坐起身,想着要用斋饭、做晨课,看着眼前简陋的渔村小屋,突地忆起,自己是在刘家庄。他再度躺下,轻声道:“刘顺,你和我一起做生意如何?”猛一扭头,却见身侧空空。 莫不是一早摇船出海了? 第58章 放弃报官 石头想再睡,忆起今儿得与柳奶娘、萧忠伯一起去牙行打听买店铺的事,取出枕下的包袱,挑了一身棕色暗惊云纹的袍子,戴上黑色的方帽,穿上合脚的半新旧靴子,低头打量着,心头满是欢喜。 往常这个时候,刘顺娘早早起来准备晨食,今晨怎连她也没瞧见。石头越想越不对,索性奔出屋子,厨房里没有刘顺娘的影子,家里都没有人,就连刘顺也不见了。天色,才蒙蒙亮,这一大早的,人都去哪儿了? 石头回到屋里,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不少,将手探往怀里,这一摸立时吓得一跳,他记得很清楚,二百两银票被他裹在灰帕里藏在贴身处,这会子去哪儿了?那可是云罗给他做生意的银子呢。 昨儿太累、太高兴,他搁到别处了? 他将床上、床上寻了个遍,也没有灰帕的影子,更没有寻回银票。顿时,他如霜打的茄子,再没了精神。云罗能攒下银子不易,可他竟给弄没了。他打开刘顺的破木箱子,刘顺最心爱的新衣不翼而飞,只余下几件破旧的衣衫,里面还有他的一套和尚袍。 刘顺不见了!此念一闪,石头顿觉浑身乏力。失去的不仅是钱财,还有刘顺对这份友谊的背叛。 可是,云罗已经安排了柳奶娘陪他去牙行,要是他不去,云罗一定会担心的。 * 柳奶娘一早就在后门处张望,又去了小门处,再转往大门,依旧不见石头的踪影。 看门的萧实叔忍不住问道:“你来两回了,在等什么人?” 柳奶娘笑道:“前些天偶遇我的远房表侄儿,他说这两日要来见我的,正要我帮忙买处店铺做生意呢,这不,原说今天一早过来的,我已经与萧忠伯说好了,请他帮忙陪我们一起去趟牙行,小姐那儿我都安顿好了,瞧瞧,就要辰时了,竟不见人来。现在的年轻人,越发不成个样子,说好辰时前一定到的。” 萧实叔第一次听说柳奶娘有亲戚,瞧这模样还是个小户人家少爷,“他叫什么名字?要是到了,我让玉花去唤你。” 柳奶娘答道:“他叫李万财,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高挑,方脸方颌,高鼻梁,浓眉秀目。” 萧实叔一一记下,“你且回去,人到了我让人传话。” 柳奶娘正待离开,却见后门处有人低低地唤了声“表姨”,柳奶娘吓了一跳,冲出后门,拽过他,厉声道:“你这孩子,我都等一大早了,不是说好辰时来的,还说要做生意,你这样子可如何是好?” 石头垂首,不说一话,眼睛红肿着。 柳奶娘笑着道:“萧实叔,这就是我的表侄。” “原是李爷呀,瞧着是个能干、机灵的。” 柳奶娘依旧笑着,“萧实叔,我带他进去。”拉了石头进了后门,石头只不说话。 想到那不见的二百两银子,石头心头一阵剜心的疼痛。刘家村有人在夜里遇见了出村的刘顺母子,说他们要去给刘顺舅舅贺寿,还说要赶回去的船,这定是谎话。他只知道刘顺的舅舅住在一个海岛上,连那海岛的名字都不知晓,又哪里寻人?定是刘顺偷了他的银票,与刘顺娘连夜离开了。 柳奶娘走了一截,扭过头来,“李爷今儿是怎了?素日瞧着能言会道,今儿见着萧实叔竟没个机灵劲。” 石头一听,那眼泪扑簌簌地滚将下来。 柳奶娘见他哭成了泪人,这会急道:“出了甚事,好好的,怎就哭起来了?” 石头只不说话,倔强地咬着下唇。 柳奶娘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到底出了甚事?” 他还是不支声,依旧流泪。 柳奶娘问得越紧越多,他就哭得越伤心,见问不出什么,拉了他往东阁去。 云罗一见他哭,直哭得她的心也跟着乱了,“大哥这是怎了,昨儿不是好好的,怎就哭成这样了?” 石头哽咽着吐了句“我对不住妹妹!”竟似失了亲人一般,双手握着膝盖。 云罗道:“出了什么事?”见他不说,着急道:“大哥哪里不舒服么?” 石头移眸看着一脸关切的云罗,“银票……被人偷了!呜呜……刘顺偷的,偷了银票,他们母子离开刘家庄了,瞧这样子是去投靠他舅舅。” 柳奶娘面露诧色,狐疑地看着云罗,为甚她不知道云罗给石头银票的事。 云罗先是一愣,随后道:“大哥是想抓人,还是就此轻饶了他?” 柳奶娘责备道:“你还真是。怎让人把银票偷了,这都是小姐辛苦攒下的,这可如何是好,小姐还指望着用这些银子置备产业呢,都不知让我如何说你。” 云罗瞟了眼柳奶娘,示意她少说两句。“大哥可想报官抓人?我可说昨儿府里入了贼,就说这贼是刘家庄的刘顺。萧府失窃,钱塘知府不会不管,只要我许下二十两银子的赏银,任他刘顺藏在天涯海角,我都能将他揪出来。” 对于渔村百姓来说,二十两银子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许多人家过不下去时,几两银子就得卖儿卖女,二百两银子当真有不少。 柳奶娘道:“小姐不如报官吧,你攒下银子不易,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小贼。” 石头止住了哭泣,一旦从刘顺身上搜出银票,只怕刘顺就得关入大牢,不死也得脱成皮。刘顺下了牢,刘顺娘整日以泪洗面,是就此作罢,还是报官?“别!别报官!” 云罗道:“既不报官,就只能放过他。” 柳奶娘低呼一声“小姐”,“那可是你的积蓄……”对放弃报官的事,柳奶娘颇有意见,好歹追回一些也是好的。 云罗直直的望着石头,石头与刘顺自小相识,刘顺曾私下给石头送过海鱼。几年前,云罗住在寺里的日子,也吃过两回刘顺娘做的蒸海鱼。 石头含着泪,“我只当没他那个朋友和兄弟……” 石头今儿一早狠狠地怒骂了自己一场,正想云罗多骂他几句,这样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第59章 买铺面 (ps:o(n_n)o求收藏!求推荐票了!请支持该文。) 云罗说了句:“大哥既这么说,我不报官。失银子事小,大哥往后多个心眼,万一被人见财生恶,害了你的性命,便真是不值了。钱已丢了,你不必难受,就当是买个教训。” 她不想多加责备石头,不该丢已经丢了,以石头的机警,往后会小心的。 她转身从锦盒里又取了卷好的银票,用红绳绑着的,“这是二百两银票,都是五十两一张的,回头你去万通钱庄兑换成小额的,或十两一张,或五两一张。难得萧忠伯也同意陪你去牙行,莫再难过,打起精神留意店铺的事。奶娘,这几日让他先住在客院。” 柳奶娘从怀里掏了个荷包来,递给他道:“莫再弄丢了,小姐不指望置些产业呢。”微顿一会儿,“小姐少给他些,若再……” 云罗转身倒了茶水,招呼石头坐下。 绣桃捧了晨食来,石头与云罗一起吃了。 因柳奶娘今晨要出府,一早就用过稀粥馒头了。 云罗又宽慰了石头几句。 柳奶娘道:“往后在人前莫再露富,再好的朋友,难免不嫉妒、眼馋的,这次也算是运气好,要是小姐多给了你银票,可不都被人偷去了么。唉,足足二百两呢,够寻常百姓吃上好些年了,便是置屋买房的也都够了……” 柳奶娘想到那银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石头吃了饭,心情沉闷,依是随了柳奶娘、萧忠伯出门。 萧忠伯也听说石头的银票被他朋友偷走的事,不免安慰了几句。石头态度倒还谦恭,这份对长者的敬重就令他欣赏,“我的意思,李爷还是置处二三百两银子的铺子,先练练手,不图多赚银子,但求能够赚些吃用钱。置了店铺,你在钱塘城便有了住处,我再与你寻个做生意的老者,你且去他那儿做做学徒,我想待过上一年半载的,你有了经验,再设法做旁的生意。” 柳奶娘生怕石头做生意亏了本,将云罗的积蓄都蚀了进去,忙道:“我觉得萧忠伯这话在理,你说呢?” 石头笑了一下,“我听表姨和萧大伯的。” 在路上,三人就商量好了。 萧忠伯领了他们进了钱塘城最大的牙行——城南金家大牙行。 当日就看好、谈妥了两处店面。 柳奶娘一回东阁,神情并茂地讲了石头买下城南那处店铺的事,“他原是个机灵的,竟想着买下铺面改作旁的生意,连萧忠伯都说买得便宜呢,从来没见有人从四百五十两银子压到二百四十两银买下的。” 云罗又另取了七十两银票,着柳奶娘亲自给石头送去,“让他去成衣铺子做两身新春裳。” 因着柳奶娘告诉萧忠伯,说石头是她的表侄儿,杏子便唤石头为“表哥”,叫得声声甜美,仿佛这突然冒出来亲戚,当真是她的表哥一般。 石头并不来云罗的东阁,依旧是早出晚归,柳奶娘回禀道“李爷说……” 云罗笑道:“他是你表侄,往后人前人后你都唤他万财。”看着一边在芭蕉叶上练字的杏子,云罗相信石头也愿意真多个表情,“免得让她追问。” 柳奶娘也不推脱,他们都是云罗的人,算是同在一条船上,道:“万财说,他要好好想想做什么生意。” 正说话,就听杏子近乎大叫着:“表哥,表哥……”搁下笔就飞奔下楼,却是石头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石头笑盈盈地道:“杏子今儿有没有听话?没再惹你娘生气吧?” “没有呢!我可是很乖的跟小姐学读书识字呢,小姐说我比绣桃写的都好。” 绣桃是新学的,也学了杏子的样,采了芭蕉叶,握着毛病在叶上练字。她心下感激柳奶娘替自己说话,如今有机会读书识字,只是更为用心,一得了空就在叶上练字。 杏子接过两串糖葫芦,大叫着:“小姐,我表哥买糖葫芦了,有你一串,可好吃了。” 柳奶娘接过一串,递给了云罗,对杏子道:“去院子里守着,娘要与你表哥说说话。”杏子应声,转身回到院子里,就蹲在院门前玩耍。 石头抱拳,对柳奶娘行了个礼,唤声“表姨”。 柳奶娘道:“正与小姐提到你呢。” 而今,不晓内情的人,已经拿石头(李万财)真当成柳奶娘表侄了,人前人后,石头都唤敬重的唤声“表姨”。他面含愧色,“有件事表姨和妹妹听了可不要怪我事先没与你们商量,我是真觉得那店铺好,这才做主买下的。” 云罗望向柳奶娘。 柳奶娘想了片刻,问道:“可是城西方家的杂货铺子?” 石头答道:“正是。表姨,这两处铺子一在城南,一在城西,往后都做一样的生意,也好一并进货。这两日我去了钱塘大码头看过,了晓进货门道,留意如何销货的事,倒也方便,到时候表姨帮衬照看一二,再寻个可靠的人帮忙,也就能做走。” 柳奶娘听他一口一个表姨的唤着,又听他说要她帮忙照看,定不会白帮忙的,少不得多拿一份钱,如沐阳光,心里喜着,面上却道:“好歹也该与小姐商量一下才好。” 云罗面含笑容,“大哥既是买下了,就认真做生意,辛苦些争取多赚银子。” 石头抬手挠头,手一落帽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还俗了,笑得傻憨,惹得进来的内室忍不住笑出声来。“那铺子多花了些银子。” 柳奶娘追问道:“多少钱?” 石头回道:“连着牙行的酬资,共二百八十两银子。” 这可价比柳奶娘预想还要便宜,她一脸惊色,颇不敢相信石头竟只花了不到三百两银子就买下了。“我还想着,那铺子许是少了三百五十两不卖的呢。” 石头道:“我在金记大牙行磨了金二东家一整天呢,今儿一早又去了,见了金大东家,他一松口,说连着牙行的酬资二百九十两就成。” 柳奶娘见他还有些能耐,心头高兴,有个能干的表侄也不错,至少杏子现在是真的以为石头就是她表哥,而石头每次过来,少不得给杏子带点小东西,或两个烧饼,或一包糖果,或两串糖葫芦,东西虽小,但好歹说明石头心里有杏子。杏子多个表哥,将来也多个照应。 第60章 生意有学问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鞠躬求收藏、求推荐!) 柳奶娘倒了杯茶递给石头,“万财,你可吃过饭了,要是没有,我去大厨房给你下碗面。” 石头道:“我吃些妹妹这些的果点就成,待中午了再吃晌午。” 现在整个萧府的奴仆都知道柳奶娘有个体面的表侄,家里殷实,从乡下来钱塘行商做生意,人家一出手就买了处体面的店铺,这少年看着也精干、机明,也会读书识字。 老管家(萧忠的女人)的见她进了大厨房,立马堆了笑:“是小姐饿了?” 柳奶娘忙道:“我那表侄现在还没来得及用早饭。瞧着怪不容易的,原是跑到铺子学做生意了,唉,我给他做碗阳春面。” 老管家的赔着笑,“我这会儿闲着,我帮你生火烧水。” 夜里萧忠便与女人商量过了,想让自己的大孙女说给李万财,从中再与柳奶娘好好说说,两口子怎么看怎么满意。 柳奶娘觉着自己多个表侄,而今连萧忠夫妇见她有笑脸了,她瞧得出来那眼神里有羡慕,还有巴结讨好,微发觉得这是一件极好的事,她从未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不由得越发得意起来。 她倒了大半碗面粉加了水和面,时不时再抓上一把继续揉面。 老管家的加了一葫芦半的水,生了火,又寻了几片白菜叶子,就在乌盆里洗了,用手撕成小块搁在筲箕里。“柳奶娘,唉……如今还真是愁人呢,我家玉花到四月就满十五了,到了该订亲的时候。” 柳奶娘只揉着面,“你们二老跟前就这一个宝贝孙女,玉花模样好,女红厨艺样样不差,可不得细细地挑个好的。” 老管家的心花怒放,仿佛看见萧玉花与李万财的婚事成了,连儿子、媳妇都夸他们二老给玉花寻了门好亲。继续道:“柳奶娘,李爷在乡下可订亲了?” 柳奶娘心下微沉,好好的怎又问到石头身上,石头是云罗的结义兄长,将来的婚事只怕要娶个体面人家的姑娘,刚才老管家的又提玉花的事,顿时明朗。应道:“说是去年就订亲了哩,而女家有些小窥李家,万财又是个有骨气的,想干出些事让他们看看。” 老管家的顿时有些丧气,好不容易寻着个觉着合适的,可人家已经订亲了。 东阁,云罗看着吃着果点的石头,“哥哥之前有说打听到城西方记杂货铺的事,牙行与章知府三姨娘早就说好的事,你……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石头先是一怔,随后笑看着一边服侍的绣桃。 绣桃会意,道:“小姐,我下楼做女红,有事吩咐一声。” 云罗见石头要避开绣桃,也许这内里又有什么缘故。 石头问:“妹妹这两日可好些了?” 云罗神色浅淡,“不犯病时,倒没那么难受。” 石头吐了口气,“如今妹妹手里有银子了,倒不如脱离了萧家,或去江宁府,或去扬州倒也自在,每日不必拘在这小小的东阁。” “离开是早晚的事,但我现在身子有病,还要到镇海寺疗伤养病。哥哥放心,我是早晚都会离开萧家的,他们到底不是我的爹娘,蔡氏收养我是想借我得宠,早日生下嫡子;萧众望善待我,是错以为我真是他的亲生女儿……” 所有人的心思,她是一早看得清楚的,这其间真情太少。 石头双手放在膝盖处,“金记大牙行有位叫刘铁牙的,原是寺里铁蛋师弟的弟弟。他们兄弟自小失父丧母,无依无靠,刘铁蛋因无以为生到寺里做了和尚,刘铁牙则经刘氏族里一位族叔介绍入金记大牙行做了跑腿小伙计。如今算来,他到牙行亦有十来年。虽只十四五岁,却是机灵人儿,是他在添茶服侍时,无意间听说了这两处杂货行。” 云罗没想其间还有这层关节,石头能打听到牙行内的消息,只怕已经买通了刘铁牙。 石头问:“妹妹要买的下人不拘年纪,这是……” 云罗道:“年纪轻的,正好可以去店铺上历练,也备他日新铺子上的掌柜。会读书识字的,许能做掌柜、账房;会拳腿工夫的,只是要做我身边的护院。一技之长的女子,也是有用的,我还想开酒楼、布庄……眼下先物色好人,待一切有了,总不至无人可用,再则一个能独挡一面的掌柜、管事,也需要时日磨练,届时除了我身边服侍的,一并交给哥哥调教着。若遇年长的,正好能襄助哥哥,做你的谋士、账房等……” 石头眼珠一转,抬头望着云罗:“如此说来,妹妹打算大干一场?” 云罗忧心忡忡地道:“可惜我们手头的银子不多。” 石头沉思,片刻后喜道:“镇海寺一直香火鼎盛,出海的渔民们多有供奉,住持方丈乃是空慧大师的得意弟子,镇海寺有好几万两银子的积蓄。” 他的言下之意:云罗自小得空慧怜爱,要是云罗开口借银子,空慧大师许能点头同意。 云罗莞尔一笑,“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寻空慧师祖借银子。其实,有时候还有许多不需成本的生意,这不是取巧,而是用智。” 石头“呃”了一声,“愿闻其详。” 云罗手捧果子,反复把玩,却在暗理思绪,待她一口咬下,方道:“就譬如说,同样是豆腐铺,有的却可以生意火红,而有的却难以生存?” 石头亦在思索其间的缘故。 云罗道:“除了各家更吃苦以外,更得用心经营,同样是豆腐,有的毫无特色,而有的却可以做得可口美味,价格一样,顾客自然愿意美味的吃。而宫里,却会做白玉豆腐、翡翠豆腐、玫瑰豆腐,口感奇好,白玉豆腐细腻如白玉,这是在制作过程中,更讲究嫩与细腻;翡翠豆腐碧绿如翠,是用绿菜汁所做;还有玫瑰豆腐,则是加入春天的桃花汁,或夏天时的蔷薇、玫瑰汁所做。因着这些原因,豆腐便有了三色……” 石头直听得神采奕奕,挑眉瞪眼,喜色难以自抑,“这豆腐竟有这么多种做法?” 云罗道:“这便是一份用心、特色。”她略微顿了片刻,“还有,就如杜老酒酒坊,听说杜家儿子打伤了人,惹上了官司,而苦主是章知府四姨娘的娘家弟弟。但凡南来北往的客商,少不得买上十来坛带走赠送亲友,这亦是个契机。若真用心,亦能酿出五粮琼浆,果子酒、百花酒……” 第61章 高价买仆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拜谢!) 石头颔首,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罗,她那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竟有许多他未曾想到的东西。 “做生意,最重要的便得消息灵通,眼观八方,耳闻六路;谁抢得先机,谁能有特色、用心,便能财源滚滚。” 石头张着嘴巴,“妹妹真的只有六岁么?”而这些生意上的事不该是云罗知道的,“我怎么瞧你不止六岁?” 云罗垂眸浅笑。 石头心头悲凉。云罗的事他是听说过的,她的母亲被恶人残忍杀害,是空明大师在途中救她一命,还收养于她,小小的她目睹了亲娘被害,而今又因心伤染病,她的心头一定是极苦的。 柳奶娘见绣桃在楼下做女红,正待上楼,绣桃道:“柳奶娘,小姐与李爷在商议铺面生意的事。” 柳奶娘抬头看着楼上,高声道:“万财,阳春面做好了。” 若是商议完毕,自会令她上去。 云罗道:“奶娘的阳春面极好的,与京城的名厨学过。” 杏子蹦蹦跳跳地跟在柳奶娘身后,用嫩嫩的声音道:“娘做面,我也帮忙了哦,我给她烧火了。”杏子听绣桃说“柳奶娘给你表哥做面去了。”也去了大厨房,正瞧着柳奶娘又做面,又要生火,而萧忠婶正一怒失望地离开大厨房,她便看火,柳奶娘直夸她真是当大了,便看火了。 石头说了句“杏子真乖”,接过阳春面,正要吃,问:“杏子也吃些?” “我刚吃了冰糖葫芦呢。” 柳奶娘满意地道:“快吃些吧。”对身边的杏子道:“去院子里守着,若有人来也好知道。” 杏子撅着小嘴,他们一说话就赶她去看门,正想辩驳,柳奶娘瞪了一眼,她只得离去。走了几步,突地转身道:“表哥,我要吃麻团子。” “好,下次来时给你带麻团子。” 柳奶娘道:“万财,可别把她惯坏了,都不肯好好练字了。” 石头笑道:“练好了字,表哥给你买麻团子吃。” 杏子愤愤地瞅着柳奶娘,“娘最烦人。”石头原是答应的,因柳奶娘的话,又要练好字才有得吃。 石头低声道:“吃过面就去牙行,把城西房钱结清。”他狼吞虎咽,似要几口便要将一碗面吃完。认识了刘铁牙,许对往后的生意都有助益,正好让他帮忙打听一些牙行内的消息。 杏子一脸仰慕的表情:表哥真厉害!整日都忙着铺子、生意的事呢。 云罗笑容淡淡,“若看中了什么生意,只管来寻奶娘和我。” 石头大口吃面,“表姨午后还得去趟牙行,听说有从京城转来的罪臣奴仆,瞧着是不错的,章知府的夫人正打算添进一些懂规矩的家奴,这是金记大牙行特意为章夫人买来的。” 柳奶娘惊道:“万财的意思……要我抢章夫人的人?” 石头道:“章知府的长女到了出阁的年纪,我瞧着是给章大小姐预备的陪房家奴。这回的不同,听说原是早前敬妃娘娘的娘家获罪,由刑部、户部转卖的奴婢,是一家几口尽被转至江南的。” 绣桃见柳奶娘上了楼,也静默地听着楼上人说话。 柳奶娘静待云罗表态。 云罗道:“柳奶娘早些过去,你们两先商量买下,依旧以哥哥的名义买下。”她转身捧了锦盒,看着里面的银票,总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给石头,石头是个堂堂男子汉,许心里甚不舒服,倒不如只留下二三百两银票,其余的一并给他使用。 拿定主意,云罗留了绑有红线的,其他的一并拿起,“哥哥,这是我手头余下的二千六百两银票,你全都拿去,或置店铺、或买人,你和柳奶娘商量着办。” 柳奶娘面露诧色,这么多银票都要交给他。 石头在迟疑中,看到的是云罗坚定的眼神,她伸着手,拿着一叠银票,而最上面的竟是一张千两的银票,这是信任,这是交托一切的依靠。 从来没有人如此信任过他,石头伸出手来。 柳奶娘想要阻止“小姐”,“且让万财练练手,待有了经验再多置店铺也不迟。” 而她笑容浅浅,“我相信哥哥。这几日下来,奶娘也信他不是么?” 这可是二千六百两银子,柳奶娘粗略算了一下,只怕云罗手里剩的钱已经不多了,这往后还得过日子呢。 柳奶娘道:“我陪你一起去牙行,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再挑买几个下人,若商定不下,再回禀了小姐拿主意。”不知从何时起,柳奶娘再没拿云罗当小孩子,在她眼里,没有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会想到自己做生意,会想到依靠自己的双手过好日子。 * 晌午,云罗与绣桃、杏子正用午饭,柳奶娘气呼呼地进入东阁内室。 绣桃立即起身,关切地道:“柳奶娘回来得正好,洗手用饭吧。”自一边的半人高小柜里取了汝窖花瓷碗,又摆了一双筷子,添了一碗饭。 柳奶娘坐在一侧,吐着粗气,“万财快把人气死了,我要买一家四口的,一对夫妻带了双儿女,瞧着也是身强力壮的。可他倒好,非得买个柔弱的老秀才带两个孙女的,依我看呀,他定是瞧上人家漂亮可人的大孙女了。那姑娘倒也生得水灵娇俏,十五六岁的年纪,只说愿与她爷爷、妹子一处,偏老秀才又似个哑巴,大半晌一句话也不说。绣桃,你且说说,买上这么三个人来,可不是吃闲饭的么。老秀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摆着谱儿,到底是官奴,他摆样子给谁看?” 她似倒豆子一般,原不想吃的,可这会儿看到饭菜,深吸一口气,还真有些饿了。“一家四口的,瞧着那对夫妇,也是能干的,女儿有十一二岁,小子大些,正好添到我们这儿来,可以服侍小姐。” 妇人擅长厨艺,正好做了厨娘;男人会些拳脚工夫,可以做护院;小子便做东阁的跑腿小厮;那闺女便做东阁的粗使丫头,这是多好的事,一家子来,为了全家平稳,自会安心服侍云罗。 云罗暗想:石头将她的话听进去。他也是个聪敏的,定是这老秀才身上有可取之处,否则不会平白拿定主意非买他们祖孙三人不可。 第62章 评书 绣桃只不说话,“李爷也是个知轻重的,他许是有自己的想法。” 柳奶娘冷声道:“他定是瞧上那个漂亮的大姑娘,那老秀才只说了句‘要么买下他们祖孙三个,要么就是在害人性命。’听听,这都叫什么事?买人,给他们一口饭吃,反倒成行恶了。”她越说越气,直将自己的脸气得煞白。 想着那胡须花白的老秀才,生得清瘦、中等身材,模样倒是清秀的,偏生一股子文人的傲气,还有两个姑娘,只求着将祖孙三人一起买了,要是分开,瞧那样子,姐妹俩人都是活不成的,皆说要留在祖父跟前敬孝,都贬为官奴、官婢了,还讲什么骨肉亲情。 云罗只不说话,先让柳奶娘噼哩叭啦地说完,方不紧不慢地道:“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哥哥拿的主意,许是有他的想法。” “可他将买些吃闲饭的。牙婆说,若是买下那对姐妹花,老秀才可以白送。” 买小的送老的,倒也新鲜,那老的便是白送也没人家愿要,这领回去还得给他养老送踪,可不是买了个老先人,还得有人服侍照顾,干不了活更得浪费粮食。 说到钱的事儿,柳奶娘越发生气,“最可气的是万财这混账,牙婆都说一百两银子,他居然说这等优秀人物,二百两都使得,还给涨了五两银子。我的老天,我活了这么几十年,第一回听说这般还价的,高兴得牙婆没与他叩首感激。” 石头可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只怕其间还有云罗猜不到的缘故。 “小姐,奴婢拦了,怎么也拦不住,他急着付了一百零五两银子,一会儿只怕就要领回府来……我可没这等表侄,竟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没把人活活给气死。” 云罗等着石头上门,这一日,石头直至二更也没出现。 柳奶娘想着刘顺的事,往大门、后门跑了好几趟,嘴里嘟囔道:“不会是携银钱跑了吧?” 云罗道:“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柳奶娘忧色越重,“小姐到底年纪小,不解人心,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大笔银子,可不就没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没了这些银子可如何是好。 接下来几日,云罗依旧没见着石头。 柳奶娘越发担心了,竟与云罗告假说要出去寻人,云罗拿了两块缎子来,让柳奶娘选了块天蓝色茧绸给石头做春裳,令绣桃为她新做一身桃红色的春裳。说了几句好话,哄着柳奶娘与绣桃安心呆在东阁。 然,偶尔闲下来时,柳奶娘打发杏子去大门、后门、小门处打听石头的事,杏子欢喜的去,又闷闷地回来,“娘,我问过萧忠伯、萧实叔了,他们没见着表哥,还问我表哥是不是不住客院了?” 柳奶娘骂了句“这个没良心的”,莫不是真卷了云罗的银子不见了。 云罗早前坚信石头不是这样的人,可转眼好些天都不见石头的影子,心头有些七上八下,犯了迷糊,不免多想一些,一面害怕被柳奶娘说中,一面又暗自宽慰自己。 明儿是二月初五,一早便约定好,这一日要去镇海寺疗伤治病。 到了夜里二更,柳奶娘一觉醒来,却见云罗的屋里亮着灯,绣桃在榻上睡得沉稳,白日要给云罗缝新衣,晚上还要侍候,许是太累,不知道云罗起床正立在窗前,娇小柔弱的人儿静静伫立,一动不动,仿佛石雕一般。 柳奶娘静静地凝望,看着心事重重的云罗,有道不出的怜惜。 云罗悠悠道:“奶娘,石头哥哥他……” 柳奶娘这几日一直担石头会是第二个刘顺,可这会儿,她生怕云罗越发担心,道:“万财一定会回来的。” 老秀才祖孙三人并没有如她们猜想地领回萧府,而是连带着石头一起没了消息。 城南的文房铺东家已经收拾妥贴了,由牙行查验后再交给石头,柳奶娘去打听过,“李爷去扬州查看铺子去了,说对那边的铺子感了兴趣呢。” 钱塘城已经够大,好好儿的,石头竟说要去扬州,事先竟没与柳奶娘和云罗商议。 云罗道:“明日,我要去镇海寺治病,我不想让大将军、大太太知道我与空慧大师交好的事,到时候还得瞒着萧忠伯他们,不让他们知晓我去镇海寺的实情。” 柳奶娘轻轻走近,“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云罗想有自己的秘密,而瞒着萧府里不是自己的人只是其中之一件,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秘密会越来越多。“少一人知晓,少一人担心。我不想让大太太为我忧心,亦不想大将军因此愧疚。”最真的原由,藏在她的心底,她是在为他日离开做谋划准备。 柳奶娘心头一酸,“明儿我陪小姐去,天一亮,我们从小门离开,不会有人知道,我会叮嘱绣桃,就说你还在东阁,杏子虽小,也不会乱说话,我教过她的。” 云罗抿唇一笑,嘴角含着一抹浅淡的忧愁,却是笑而不语。转身回到绣榻,柳奶娘为她掖好被子,嘴里低低的哼唱着江南软侬小曲,咦咦呀呀,传至耳膜,电光火石间,她轻轻地道:“奶娘,待到天气转暖,你带我去瞧戏吧。” 柳奶娘怔怔地问:“戏……戏?” “就是听人唱曲儿,有时候像评书一样,有故事……” “小姐想听评书,还是要听曲儿?你若想听,我令萧忠伯请个唱曲儿的或说评书的进府,包上半日,让你好好儿地听。” 这里竟然没戏?不,是这里没有戏曲。 曲是曲,评书是评书。 为了确认,云罗道:“像评书又像曲儿的那种。”像评书那样有故事情节,像曲儿那样能唱。 柳奶娘愣了一阵。 小榻上的绣桃醒来,脱口道:“小姐说的是茶园子的弹评?听说这弹评便是说上一段又唱一阵的,很是有趣,文人雅士们喜欢得很呢。” 云罗无语,她说的是戏,偏这二人都听不懂似的,忙道:“奶娘,改日把唱曲儿的、说评书的,再有弹评都请来,我要听。” “好!好!等小姐身子好了,我便令人去请。” 这到底是个孩子,这些日子定是被闷坏了。 第63章 母女情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拜谢!) 柳奶娘继续哼着那娇软、婉转却让云罗听不懂的小曲,云罗合上双眸,她似又回到梓州东溪县的凌家庄。 小小的她站在堂屋通往东屋的门口,巴巴地看着冯氏拿着珍藏的菜饼子,笑着对她哥哥凌学文道:“学文乖,奶奶给你好吃的。”学文见是一只菜饼,笑着接过,一口咬下,菜饼多了一个月牙,直惹得小小的她羡慕不已,学文道:“奶奶,我给妹妹一点。” 冯氏啐骂了一句:“一个丫头辫子,长大也是个赔钱货,不用理她,你是我们凌家的香炉脚、命根子,你只管吃着,可不许给她。” 当云罗呱呱落地,发现母亲谢如茵与她的穿越前的母亲长得一般模样,连名字也都一样,不同的是前世的母亲姓云,而今世她却姓谢。能再续母女情,她觉得这是上苍给她的最大赏奖。 冯氏不喜欢她,因她是个女孩。冯氏总是背着谢如茵藏了吃食,然后趁着谢如茵外出采野菜时,悄悄地把吃的拿出来给学文吃,每到那时候,云罗便只有看的份,甚至有时候,冯氏会厌恶的抬手,对她喝斥道:“你这个赔钱货,还不走远些,去!” 不就是个菜饼子,喂猪都不吃,偏冯氏当成宝贝。 云罗心里想着,摇摇晃晃地往自家的篱笆小门前走去,看着谢如茵回家的路,只见路上隐隐看到几个妇人,或负着背篓,或提着竹篮,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她穿过篱笆门,被自家的大黄狗撞了个踉跄,摇了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谢如茵唤了声“云罗”飞快地负着背篓奔来,一把抱起云罗,在她脏脏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个红薯,洗是很干净,是用她的手帕包着的,“一定饿坏了吧,快拿着吃。” 生红薯吃起来脆中带着微甜,可当水果,云罗她拿了红薯正要咬下,只见凌学文奔了出来,奔进云罗,霸道地抢了她的红薯,扯着嗓子道:“你吃独食!” 谢如茵微皱着眉头,“学文,你是哥哥,要学会照顾妹妹,怎能抢妹妹的东西。”夺了凌学文的生红薯,又递给了云罗,笑盈盈地轻抚着云罗的一头黄发,“乖,慢慢儿吃。” 凌学文跺着脚,“娘不喜欢我,你只喜欢妹妹,为什么给她吃的,我要也吃生红薯。” “你呀!”谢如茵看着东屋,蹲下身子,一脸肃色地道:“我不在家,你奶奶又给你东西吃了吧?” “没有!”凌学文扬着头。 谢如茵浅笑了一下,云罗觉得母亲的笑永远都是最美、最动人的,穿越前,母亲的笑成了她记忆里的永恒;而今,在这里再见母亲,她觉得生活才有了盼头与希望。谢如茵伸手在凌学文嘴角摸下带着玉米面的菜渣,“玉米野菜饼,咦……你又吃了一张吧?” 谢如茵昨晚就发现玉米面少了一些,还有自己挖回来的野菜也少了,又不敢说出来,生怕惹冯氏不快。 凌学文见被说中,只扭头对东屋道:“奶奶,我可没说,我什么也没说,是娘自己猜出来的。” 谢如茵搁下背篓,站在门口看着窗下坐着的冯氏,她手里拿着凌学文磨破的衣衫,正补着膝盖和肘处,“娘,我都说多少回了?你不能这样惯着学文,都是你的亲孙儿,你怎么只给学文吃不给云罗?” “这女娃能与小子比么?学文大了要读书,还要干活,身子差了可不成。云罗就是个丫头,你可莫把她的嘴惯馋了……” 谢如茵本想劝冯氏待云罗好些,反被冯氏责备说她惯坏了云罗。 云罗只啃咬着生红薯,吃了一半的时候,她伸过小手,直往谢如茵的嘴边送。 谢如茵连连摆手:“云罗吃,娘不饿呢!” 那一刻,云罗瞧见谢如茵的泪花。 耳畔是冯氏的声音:“不就是个丫头辫子,你倒当成宝贝了,得了根生红薯,给你闺女也不给儿子吃。你也是当娘的,怎就偏着那赔钱货,你瞧把我孙子都饿什么样了?” 凌学文在一边大叫着:“奶奶,我要吃生红薯,要吃又脆又甜的生红薯!妹妹都快吃完了!” 冯氏经不住凌学文的叫嚷,从东屋里窜出来,几步走近厨房,伸手一抓,从云罗手里抢了生红薯便走,嘴里依旧骂着:“便是养只狗儿也知看家,谢氏,我可告诉你,你再偏着这丫头,我可不饶你,瞧把我孙子给饿的!” 明明是冯氏偏宠着凌学文,反成了谢如茵偏宠云罗。 云罗不过是周岁大的小女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已经有两三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便是一口吃的,也要被冯氏夺去疼了凌学文。 谢如茵扭头看着冯氏的背影,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滑落,伸手搂紧了云罗。 云罗伸出小手,轻轻地替她拭着泪珠。 “云罗乖,娘给你做野菜羹吃,下次得了好吃的,你躲在一边悄悄儿吃,是娘对不住你,没让你吃顿饱饭。” 云罗心头酸酸的,将自己的小脸埋在谢如茵的怀里,谢如茵伸出温柔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云罗的满头黄发。 娘,这是她的娘啊!云罗想着,将她抱得更紧了,娘是这样的疼她、爱她,便是她不吃,也要留了东西给她,穿越前也好,如今也罢,只要有娘在,她愿意就这样留在娘的身边,就算吃糠咽菜,她也甘愿。 泪水,悄悄地滑落。 她的嘴里不由自己地轻唤出“娘!娘……” 泪湿枕畔,心雨绵绵,她仿佛又与母亲踏上逃亡回乡的路,与母亲最后相处的点滴在梦里再度涌现。 “妹妹!” “小姐!” 有人站在床前,轻攘着云罗,她倏地启开双眸,却是几日不见的石头与柳奶娘、绣桃。 绣桃问:“小姐刚才做恶梦了?” 云罗定定心神,那不是梦,是她的记忆。 原来,谢如茵曾因冯氏抢走了半根生红薯而黯然落泪过,只因她太心疼自己的女儿,那是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母性与护子之情。 后来,谢如茵给了云罗吃的,或意外得来的山果,或是一块菜饼,她都是趁凌学文不备时,悄悄地偷吃,在那大旱的荒月里,便是拿一点野菜饼充饥,而菜饼却是谢如茵自己不舍得吃省下来给她的。 第64章 被算计 她总是温和而含笑地轻抚着云罗的脸颊,“娘不饿,娘进山里采野菜时,经常能摘到山果呢,娘都能吃好多。” 早前云罗信了,可后来她才发现这是谢如茵在说谎话,因为山里呆有成片的柏林、荆棘,并没有果树,就算有,树上早已没了山果,每一座山坡,每一片林子,早就被大旱荒月的村民们寻觅了千百遍,便是稍嫩的果树叶子都被摘去当菜吃掉了。 心还在静默滴血,那一条血溪,仿佛要化成奔涌的血海,蓄着的有对谢如茵的情,更有对凌德恺、神宁长公主难以休灭的恨。 云罗一脸迷茫。 柳奶娘喜道:“小姐,万财从扬州回来了,连夜乘船赶回,就是为了送你去镇海寺治病。你快起来,他背你去镇海寺!” 石头傻傻地看着柳奶娘,“表姨,我有一天没吃饭了呢。” 柳奶娘娇骂道:“饿死你这没良心的活该!要出门也不晓捎句话来,害得我和小姐为你担心。小姐这病最是着急不得,我们生怕你遇见坏人被骗……” 自不提她原担心石头卷财跑人的事。 石头面露愧色,“听朋友说扬州那边有收没罪臣的产业,说是有两家极好的铺子,这不赶到扬州买下了,就……就没想这许多。”小心地看了眼云罗,只见她红肿着双眼,心头越发揪痛,“下次再不会累妹妹如此担心。” 云罗道:“奶娘给哥哥做碗阳春面。”上回柳奶娘做了一大钵,他竟二话不说地吃了,许是喜欢面食的,又道:“再加炒两个鸡蛋。” 石头道:“天就要亮了,得赶在早课时到镇海寺,我且吃些屋里的饼饵。”不等众人答话,自取了饼饵盘子,将一枚精致的饼饵塞到嘴里,含着惯有的傻笑,直吃得两腮鼓鼓。 柳奶娘冲他招了招手,石头转过身去,一面捧着凉茶壶,一面大口吃着:“扬州知州因与宋家交好,一并获罪,我买的这两处店铺,铺面不大,一个是三间铺面的大杂货铺,一个是带有座小院的布庄,价钱倒也公道,统共得二千五百两银子,寻人打点官府等,又花了二百两银子。这是房契,妹妹且收着。” 云罗并没有接手,“且放哥哥那儿。” “还是搁在妹妹这里好,我一个大男人整日在外奔波,带在身上多有不便。你且搁好了,我正指望着这两处铺子赚大钱呢。” 云罗见推辞不过,令绣桃接过,依旧收到锦盒里。 柳奶娘道:“小厨房有昨晚泡好的银耳和莲子,我这就去做羹汤,小姐吃上一碗再去。” 石头道:“天色就要亮了,现在就动身。”他搁下茶壶,将身一蹲,拍拍肩膀,“妹妹,我背你去。” 云罗低应一声,锁好锦盒,叮嘱道:“我去镇海寺用斋饭,奶娘与绣桃小心看着屋里,我尽快回来,要装成我在东阁的样子。” 昨晚与柳奶娘说过这事,柳奶娘忙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 天色蒙蒙亮,石头背了云罗出东阁,自小门处出来,小门的黄毛狗认得他,石头还喂过两回黄毛狗,如今见到他,摇着尾巴很是温顺。 出了萧府,石头加快步子。 出城后,云罗道:“哥哥,我们先走会儿。” “好,若是你走不动,与我说一声,我背你。” 云罗应了。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石头随后,看着娇弱的云罗,怜惜之情由然而生。 “这次扬州那边的事是刘铁牙告诉我的。扬州知州马天赐因宋家的案子被牵连,马家收没家产,子女沦为官奴、官婢。我问过徐先生,他对马家知之甚多,徐先生建议我设法买下马天赐的庶长子马文华,说此人乃是经商天赋。” 云罗不禁愉悦的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欢畅,蹦蹦跳跳,在路边掐了截柳枝,步履欢快地走着。 “我在扬州官府买下两处店铺后,打听了一下马文华的事,今年十八负,原是订过亲的,听说马家有不少铺子本是由他打点,确实有些本事。” “买下他得多少钱?” 石头想了一下,“十五两银子。” “既是如此,哥哥买下便是。” 石头摇头,“原是要买的,可后来我认识了刘铁牙在金记大牙行在扬州分行的小伙计朋友,他偷偷告诉我说,马文华早前订亲的乃是宋夫人的娘家族侄。宋夫人原姓徐,我怀疑这人是徐秋月。” 徐秋月,数日前石头买下的祖孙三人中的大孙女。 传闻,宋敬妃在**毒害贵妃获罪被贬冷宫。次月,宋家的家主、宋敬妃之父宋庆年因当朝顶撞皇帝,目无君上而满门获罪,抄家之时,又发现家中藏有对皇帝不敬的诗作,被定为“叛党”,下令查抄六族,而宋夫人的娘家首当其冲,成为宋家被抄后的第一家。 石头停下脚步,一脸迷茫地望着镇海寺方向,“妹妹,我发现自己掉进了徐先生布的局。” 云罗低呼一声“啊”,“怎么回事?” 石头还记那日在金记牙行买下徐氏祖孙三人,领着他们原要回萧府,徐先生忍不住问道:“东家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石头扬眉笑道:“我有个表姨在萧府为奴,如今萧府只一位二小姐在,带你们去府中暂住。” 徐先生停下了脚步,连两个孙女也不再移步,皆静默地望着徐先生,“我乃罪臣家奴,萧府乃卫国大将军的祖宅,我等如何敢进?还请东家另与我们寻个去处。” 石头见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好为难,想了一阵领他们去城南新买的铺子里,与前任东家说了一声,为他们祖孙寻了个住处,又买了米粮等物。 待他一切备好时,徐先生拦住了石头的去路,朗声道:“你且告诉老朽,买下我们的真实用意?” 石头微愣,转而笑道:“我瞧老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今我正想大干一番,行商赚大钱,正差个像先生这个的儒生为谋士。” 徐先生掠着胡须,当石头给牙行加了五两银子时,他还当真是吃了一惊,便是他为主子时也没有这样的事,细细地审视着。 石头张开双臂,问道:“先生不信我?” 徐先生摇头,“你要做大生意?” “是。” 徐先生道:“我倒认识一个人物,是个善于经商的奇才。” 第65章 两个人 (ps:来看书的,浣浣都盼收藏并投推荐票哦,o(n_n)o拜谢!) 石头等的便是这句话,他盼望着得到人才,所有天下首富除了自身的努力,便是身边还有最忠实的谋士,抱拳道:“敢问徐先生……” 徐先生指着房间,二人折回。 石头恭谨地替他蓄了茶水,心中波澜起,没有什么比人才更为重要。 徐先生却不再说话,一脸令人捉磨不透的表情,那眸光里却是一丝圆猾狡黠。 石头急切地追问:“徐先生,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徐先生掳着胡须,“听闻扬州马知州获罪,其庶长子马文华擅长理财经商。” 石头如获至宝,双眸闪光,眉头微挑,当即抱拳一揖:“谢先生提点!” 徐先生长身而立,声音冷傲而带着几分刺耳的哀伤,“想我堂堂徐为,一代名士,何等人物,竟与孙女落魄至此,如今竟寄人篱下,成了他人的奴仆,唉……” 石头在寺中长大,江南名士里不乏有与空慧大师交好之人,这些文人儒士最重气节、骨气,依昔之间,似听他们说过徐为这个名字。 石头双手抱拳,重重一揖:“原来先生竟是天下名士,在下唐突了,还请恕罪。” “唉,还甚名士,如今我们祖孙已是你的奴仆。” “只要先生愿真心助我,我替你们消了奴籍,还你们祖孙自由之身。” “何须这等麻烦,诸多束缚不过是一纸《卖身契》!” 云罗听到此处,瞪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石头:“后来呢?” 石头此刻忆来,越想越觉不妥,“后来,我一冲动,把……三张《卖身契》当着他们祖孙三人的面给烧了!” “啊——”云罗颇不敢相信,“你……你……” 石头忙道:“我从扬州回来的路上,反复思量,越想越觉得这事古怪。回府前,我去了金记大牙行,求了金二东家,说那张《卖身契》在去扬州时掉到水里,请他帮我补办《卖身契》,若要补办,又得额外再给十五两银子……” 云罗着实不知如何说他的好。 “妹妹一会儿见着空慧大师,与他打听一下徐为此人。我去扬州后,曾与几个读书人打听过,这徐为,原是维护之维,不是作为之为,徐维该是个不到五十的男子,娶过一妻一妾,结发英年早逝,爱妾是发妻的陪嫁丫头唤作晚儿,没听说他有两个孙女,他曾育有一女不假,数年前爱女病亡,爱妾晚儿也因思女而郁郁而终。如今他再无娶纳,没有子女,又何处来的孙女?” 云罗想要说什么,终是止话,只化成一眼严肃的瞪视,虽一眼,却比石头挨了一顿骂来得更厉害。 因他显摆,弄丢了二百两银子,而他以为徐为是可用之人,居然花了一百零五两银子买了祖孙三人。这样的三人最多只需三十两银子,年轻力壮的丫头多是八两银子一个,他买他们原不是图徐秋月长得貌美,偏貌美的又是高价,光她一个就得七十两银子。 石头只觉自己做什么都不成,换在寻常百姓家,便是父母长辈也会狠狠地训斥一顿。 云罗吐了口气,“见过师祖。” 石头紧跟在她身后,云罗再不要他背,石头瞧得出来,云罗是真生气了。 镇海寺禅院里,云罗盘腿坐在石床上,空慧大师正朗朗诵出《玄女心经》第一层的口诀,此心经共有三卷,空慧大师所得的正是第一卷、前三层内功心法的口诀,诵完之后,又细细解说了一遍,云罗照他所言调整内息。 石头候在外面,时间在点点流逝,过晌午未见人出来,再至日落西山,他开始在门外踱步。 云罗在黄昏时习完了《玄女心经》第一层的心法口诀。照上面所言,要将第一层练好,需历时一月至半年,资质好的可一月修成,资质差的得半年。 空慧大师呷了一口茶,“你还有事?” “爷爷,你认识名士徐维么?” 空慧面露深思,“江宁府徐维?” “正是。”云罗顿了一下,“我想拜位先生读书识字,却不知道该请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不仅书读得好,更重要的得有头脑,要是能对经商颇有见地就更好了,可拜为先生,或为谋士。” “云罗想行商?” “是。”云罗回答得干练,“富而仁义,商有道规。这便是我所求。” 商人之间尔虞我诈,富人们多是无仁无义,欺软怕硬,而云罗却道出了截然不同的梦想与追求。 富而仁义,就是说虽然富有,却亦可以做个有仁有义之人。 商有道规,商人不可以任意妄为,而是可以做一个正义、有矩之人。 “天下的商人一盘散沙,各谋利益,云罗想把他们团结起来,为世人做些有用的事,商可富民,商可利民,商亦可愉民、教民……” 她在心下直念着“阿弥陀佛,佛祖啊、菩萨啊,可别怪处罚我睁眼说瞎话,这些话亦都是拿来骗人的,唉,她得寻个相助的谋士。”石头居然被人骗了,早前是偷,如今是骗……她可没有银子经得起这般折腾,为了银子,为了能有一个真正的谋士相助,她就骗骗空慧吧,大不了等她复仇成功,她多帮一些穷苦百姓。 空慧定定地看着这个孩子,再一次地石化,久久地想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商可富民。” “是,商人赚了钱,向朝廷上交税银,商人赚的多,朝廷的税银也多,这不是富民么。” “商可利民。” “商人可令银钱汇通天下,京城的银票可以拿到钱塘兑换成银子,这不是商可利民?” “商可愉民、教民……” “茶肆、酒楼的评书、弹评,虽是卖艺人,但他们卖艺赚钱为生,也是小商人,他们的故事可教化百姓,也可愉悦百姓。” 不苟言笑的空慧顿时朗声大笑起来。 这个小女娃很有意思! 云罗一脸认真地歪着小脑袋:有这么好笑么? 空慧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 空慧微怔片刻,又是一阵大笑,眼里含着赞赏,“你想拜徐维为师。” 第66章 名士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拜谢!) 云罗道:“他若真的才华横溢、见多识广,自能做他日天下首富的谋士。我可不要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平庸之辈。” 空慧爆发出越发大声的笑,这笑声久久回荡在空中,“若是徐维知道你如此评价于他,只怕他要与你急!还是一个小女娃说的,哈哈……” 云罗依是不笑,一脸天真,而眼里掠过一丝狡黠,“师祖这里莫不是有了更好的人选?云罗不仅要多读书,还得读好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中丈夫!” “好!好!云罗要做女中丈夫。” 她撅着小嘴,拉着空慧的佛袍衣袖,娇声道:“爷爷,给我寻个好先生。我要先生教我读书,我要一个好先生,爷爷……” 云罗声声娇嗔,直惹得空慧大师大笑不已,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好,爷爷给你寻个最好的先生。” 但凡是长辈都喜欢孩子与他们撒娇,云罗扭头轻柔地在空慧大师脸上亲了一口,空慧先是一愣,随后心头被温暖的阳光充满,他突然明白空明那样凝重严肃的人,为何疼爱着这个孩子。 “爷爷,等我的病好了,你教我剑法武功,我要变得更健康,一个女丈夫不应该有一个孱弱的身子。” 空慧连连应承。 云罗看着案上的佛经,伸出小手一字一顿地诵读起来,空慧意外地发现,现在的云罗会认不少的字,遇到一些不会的她顿下,空慧解释了这字的含义及如何读。 “爷爷,江宁徐维先生乃是名士,还有一个姓徐名为,作为之为,他又是什么人?” 空慧面露茫色,“此人倒不曾听过。” “爷爷,这江南一带都有什么样的名士、才子?”云罗在临安蔡府时,曾听蔡诗华说过,她缓缓道:“江南有四大名士,江宁徐维、晋陵夏候、钱塘丁通、扬州孔程,四人之中又以徐维为首。” 蔡诗华还曾告诉她:江南之地卧虎藏龙,藏龙夏候庶便是晋陵夏候,因这人不慕名利、权势,虽排名第二,但其才学谋略不在徐维之上?夏候庶不仅学富五车,且剑法不俗。 空慧问:“你听人说过?” 云罗颔首:“既是拜师,应拜最好的先生,或拜徐维,或请夏候。” “夏候离群索居,要寻他绝非易事。” “爷爷知道他在哪儿?” 空慧道:“听说住在晋陵叫作卧龙谷的地方,当地百姓唤那儿七里坡。” 云罗记得七里坡这样的地名,天朝各地皆有。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寻到人,“我让石头去访人,只要寻着人,试试也好。” 空慧道:“你回去后,照着我教你的法子勤加练习心法口诀,待练过一成,才来寺里,学过三成心法之后,定能有益你的心疾。” 她甜美笑着,眸里藏着一丝顽皮“谢爷爷!”。 空慧颔首道:“今儿且让石头带你回去。” “是!”她款款行礼,退出空慧大师的禅房。 云罗走了一程,有些累了,石头将她背在背上。 她简明扼要地说了徐为非徐维。 石头骂了句:“那个老骗子!” “哥哥打算怎么做?” “老骗子利用我!我自不会饶他,祖孙三人得一百零五两银子。” “哥哥性子太软,也易冲动,我还真是担心呢。”旁的她亦不多说,想着要紧的事,道:“听闻夏候庶比徐维更善谋略,大哥不妨前往晋陵七里坡寻访夏候庶,请他出山,昔日刘备三顾茅庐方诸葛亮出山,正因难寻,花些工夫倒也使得。” “妹妹说得是,只是现在我们无权无势,又无甚财力,如何能请得动夏候庶出山。” 云罗想到石头在扬州置下的店铺,眉头微敛,“这可如何是好,还差好些银子呢,着实不成,将我手头的几件首饰变卖了。” “妹妹,手头还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买两处店铺加上官府打点统共花了二千七百两银子,扬州城乃是江南最繁华之地,同样的铺面在钱塘许只值二百两了,到了那边就得八百两甚至一千多两银子。 石头继续道:“我想经商亦得求稳,如今我们手头的人手不足,思虑再三,决定将两家铺子赁给了接手的布庄掌柜、杂货铺掌柜,他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店里原有的货物抵了些银子,又预收了半年的租金,算了下来竟得了些银子,付清了店铺房资等,竟还剩了一百五十三两银子。” “这两位可都可靠?” “是扬州金记大牙行的伙计伍福介绍的,他是刘铁牙的朋友,伍福从中得了五两银子好处,老家亦是钱塘的,应是可靠的。” “那就好。” 兄妹二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萧府小门,依是从小门处进入,除了看门的大黄狗,更无惊动任何人。 柳奶娘与绣桃正在内室里张望,听到脚步声便迎了出来,而云罗在石头的背上已经睡熟了。 二人扶了云罗在绣榻上歇下。 石头垂首,“妹妹早上在寺里吃喝了一碗稀粥。” 柳奶娘道:“小厨房里留了饭,我热些给你吃。” 石头移到楼下偏厅里,不多时,柳奶娘捧了饭菜来,一荤两素,另有大半钵白米饭,又有一大碗白菜豆腐汤。 石头说了扬州店铺赁出去,又将店里的货物折了银子,手头还余了一百五十两银票。 柳奶娘与绣桃相视而笑。 石头闷头连吃两大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抹着嘴儿,道:“表姨明儿陪我再去一趟牙行,妹妹这屋里得添几个下人才行,这次由表姨做主挑人,另外,祖孙三人得另卖,亦由表姨做主。” 柳奶娘笑眼微微,“万财能这么想就对了,这服侍的人,就得身强力壮的,总不能买个人,反成了半个主子,还得我们服侍他去。” 石头依旧回客院住下,一晚上都想着如何打理好自己的铺子,他想好了,不能一下子就做大,他还得先练练手,而两处杂货行寻上可靠的人帮忙看铺就行,而最可靠的莫过于买上两个看铺的机灵伙计。 第67章 添仆 翌日,待云罗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二楼偏厅里,倚窗站着杏子与绣桃,二人都对着一片芭蕉叶用笔沾水练字。 杏子正得意地道:“绣桃姐姐,我的字比你写得好。” 绣桃道:“你且等着,再过两月,我一定超过你。”她侧耳聆听,搁下笔探头一望,“小姐醒了。” 云罗只记得自己还在石头的背上,一觉醒来却在自己床上,“奶娘和李爷呢?” “李爷说小姐屋里得添两个丫头,厨娘、护院早该补上,请了萧忠婶一道去大牙行。” 用罢了晨食,云罗教绣桃、杏子两首唐诗,看她们读熟了,允她们练会儿字,自己则立在案前练字,依旧照着王羲之的字帖反复练习。 近晌午时,柳奶娘回来了,领了一个妇人、两个年轻丫头进来,三人皆是怯怯的神色,云罗瞧着两个一般大小,生得一般模样的女孩儿,一个的下巴略为圆润,一个尖翘,五官眉眼竟有九分相似。 杏子更是指着二女,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瞧错了,待她反应过来,便扯着嗓子大叫:“两个一样的?娘,你怎么弄回来两个一样的?” 绣桃道:“这是双胞胎吧?” 二女相视而笑,欠身行礼,“拜见小姐!” 柳奶娘道:“可不就是双胞胎,这妇人夫家姓汪,娘家姓氏早就忘了,是六岁时几经辗转被卖到宋家大厨房为婢的。这两姐妹一个唤作阿翠,一个叫阿碧。奴婢与萧忠婶商议过了,汪嫂的厨艺极好,就让她到大厨房当管事厨娘,阿翠、阿碧,阿翠行事沉稳,就拨到小姐屋里做大丫头,阿碧留在院子做粗使丫头。” 汪嫂面容起初怯懦,很快发现自己服侍的乃是一个小女孩,瞧上去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另自己一来就做大厨房的管事厨娘,心头欢喜,听说这是卫国大将军的祖宅萧府,也算是风光体面了,只是这一路过来,也没瞧见几个人。 云罗道:“就照奶娘的意思。” 柳奶娘道又道:“又卖了两个精干的小厮,可为护院,又可做轿夫、马夫,萧忠伯、萧实叔的年纪到底大了,让他们跑跑腿,帮忙搬运个东西倒也使得。原是想买会拳脚的,但萧忠婶说,这样的怕不安分,就买了两个瞧着机灵的,已经安顿到大门的萧忠婶和后门的萧实叔处。”她抬了抬手,对绣桃道:“且领汪嫂去大厨房,与她说一下府里的情况。” 到了大厨房,汪嫂才回过神来,所谓的大厨房管事厨娘,不过只她一个人,府里的两房人都随大将军迁往京城了,这府里只留了几个看守祖宅的老忠仆,因二小姐身子有病,不适在京城调养,这才回转老家来养病。 柳奶娘继续道:“五个下人统共只花了二十五两银子,阿翠、阿碧是六两银子,两个小厮每人各四两,汪嫂花了五两银子。” 阿翠、阿碧因是孪生姐妹,模样也属寻常,生得还算周正清秀,走在人群里,便能立时让人忆不起来,皆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比绣桃矮上一大截,阿翠的脖子稍胖些,阿碧略显清瘦,穿着同样的绿衫蓝褂,梳着一样的发髻。 杏子初是好奇,这会儿指着二人,一脸苦相:“哪个是阿翠,哪个是阿碧?” 绣桃笑道:“下颌有条疤痕的是阿翠,没有的是阿碧。” 云罗定睛细瞧,阿翠的唇下果真有一条白色的疤痕,她本是麦肤色人,那条疤痕显得有些醒目。绣桃竟是因为这个来分辩二人的。 柳奶娘道:“小姐,我领她们下去教教规矩。” 云罗点头。 绣桃从大厨房领回汪嫂时,柳奶娘清清嗓子,端坐东阁楼下花厅右侧,“我们东阁有东阁的规矩,在这东阁里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是不许传到外面去的,更不能让除东阁之外的人知道、听到。”她想到云罗置店铺做生意的事,柳奶娘厉声道:“要是行差踏错,我柳奶娘便第一个饶不得她!轻则杖责,重则贱卖,你们俩可听明白了?” 阿翠、阿碧齐声应“是”。 田庄那边春秋时节每五日送一次菜蔬鱼肉;冬天为每十日送一次;夏天则为隔日送一次。每月更有供二十人的柴禾、米粮用马车送来。 汪嫂先是欢喜,后是失望,而今想着这府里人少,只一个主子,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姐,又跟着高兴起来,这样少了其他豪门高府的诸多斗争、算计。 柳奶娘训话完毕,散了众人,肚子咕咕一叫,她方才忆起还没用午饭,令汪嫂做了饭菜来,几个人在东阁的小厨房里桌案上吃了。正吃着,萧忠婶在门口张望,阿碧眼尖,立马迎了过去。 萧忠婶笑道:“不是约好了几个买家前去相看的么?” 柳奶娘拍了一下脑袋,“瞧我,一回府就给忙了,这不才刚吃上饭。小姐身子弱,用过午饭就歇下了,我得与她说一声。”她三两下扒了饭。 萧忠婶道:“我且上去与小姐请安。” 柳奶娘想着还有些话说,连连摆手道:“我先上去瞧瞧小姐醒了没。”她进了花厅,自偏厅处拾阶而上,挑起珠帘,见绣桃正在窗前做着女红,这是给云罗绣的帕子。柳奶娘抬头就望见坐在暖榻上的云罗,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一身慵懒。 “小姐。”她唤了一声,笑盈盈地走近,拉了薄衾给云罗盖上,“奴婢得再出去一趟。” 云罗问:“怎了?” 柳奶娘笑道:“上回万财买的祖孙三人的下人,这不返悔了,要再转卖出去。早前的卖身契落湖里了,得重新请牙行补上,这前后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今儿约了几个卖主过去瞧人,请我和萧忠婶帮忙转卖呢。”她说完了话,不放心的伸手,轻抚着云罗的额头,“小姐这是怎了,瞧上去脸上甚差呢?” “奶娘,你说我都多大了,为甚这头发还是黄黄的,你回府的时候请了李郎中来,我得让他给我瞧黄发,等我大了,还这么黄,岂不奇怪么?” 柳奶娘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竟为黄发烦恼上了。 “可不比前两年要黑了么,再过两年许就更黑了。” “还是请李郎中来瞧瞧吧,他是郎中许有法子呢。” 柳奶娘应了,“回来一准请李郎中来,可是天暗了,就让他明儿上午入府。” 云罗“嗯”了一声。 第68章 转卖 石头许是生气了,不,也许是有了一个生意该有精明,知晓了徐为利用他,还想借他之手买马文华,可不以为他是好骗的么,而石头竟会在一时冲动之下毁了卖身契,这一冲动又多花了十五两银子。 绣桃进入内室,“小姐,萧忠婶可不是热心人。” 云罗笑而不语,这定是石头许了她们什么好处,否则萧忠婶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忙。 柳奶娘下了楼,对萧忠婶道:“小姐刚醒,有些不舒服,着我请李郎中来诊脉呢。得早去早回。” 石头不方便出面转卖下人,请柳奶娘和萧忠婶帮忙,城南铺子里原来的一家人已搬走。他亲自将铺子里清扫了一番,屋内显得空荡。石头请了木匠来,正准备重新拾掇一番,添上一些货架,文房四宝、胭脂水粉、剪刀丝线、草纸等物都得卖,两间铺子就得不少的货架,早前的的几个能用的则放到两侧,中间摆上新货架。 石头对柳奶娘、萧忠婶道:“那祖孙三人我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不要通过牙行,若多卖了银子,都归你们俩的。” 有了这话,萧忠婶唤了钱塘城的客商、约了**的**前来相看。 第一个造访城南铺子小院的是怡香楼的老鸨,她微眯着眼睛:“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萧忠婶答:“正是。被贬冷宫的宋敬妃舅族徐小姐,当年在京城也是名门世族。李爷最初买下时,原要做小妾。偏李家长辈不同意,还放出话来李爷要是纳了妾,便再不给银子做生意,更写信要柳奶娘帮忙了结这事。李爷如今懊悔了,请我们帮忙转卖出去……” 这是柳奶娘告诉给萧忠婶的话。萧忠婶这番说辞坚信不疑,柳奶娘在石头买下徐氏祖孙三人后,入府气急啐骂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长辈不满晚辈所为的愤怒、担忧。萧忠婶相信李万财是被徐秋月迷花了眼。哪个少年不爱美人,但凡是男人,难免不会犯下这样的事。 **是个年过四十的肥胖女人,涂抹着满脸的脂粉,瞧不出本来的面目,仿佛那脂粉正簌簌地掉落,白如石灰,粉似面团,笑起来时,就似有人在扯着她的嘴角,僵硬得令人心里生寒。 徐为见突然进来三个妇人,一一扫过三人,当看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徐秋月时,大喝:“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可是善良百姓,我们是自由之身。” 柳奶娘冷笑两声,“好了,什么自由之身,你们可是官奴、官婢,少在我面前装尊贵。我手里可拿着你们的卖身契呢。”她立马扭头对**道,“早前我那表侄从扬州经商连夜赶回钱塘,上岸时不小心掉到水里了,卖身契也一并湿了,这不,请了牙行给补上。” 萧忠婶一脸不屑地道:“这老东西就会胡言乱语,哼!那《卖身契》上可白纸黑字地写着,你们是可任意转变的奴婢。不过早前做过老爷、小姐,竟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尊贵?呸!” 徐秋月姐妹一瞧这情形,难不成要将她们卖给这**,身子一颤,相依抱在一处。 徐为扯上嗓子:“我要见李爷!我要见李万财!我要见他……” 柳奶娘道:“见什么见?还想挑唆你孙女引诱他不成?他是订了亲的人,难道会因你孙女毁了自个的前程,寒了父母的心?” 徐为想要冲出屋子,却被萧忠婶与柳奶娘拦住,反手一推,他本是老者,又是文弱秀才,重重跌在地上,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再看旁处,正有男子拿了木棍在门窗,砰砰磅磅。这是她们在防他们祖孙三人逃走,而今又有了卖身契,他们又能逃往何处,买主对于逃走的奴婢有任意处罚的权力,便是打杀了也无人非议。 ****比划了一根指头。 柳奶娘道:“一千两银子?” **更正道:“一百两银子!” 柳奶娘摆摆手,“这可不成。” “我出一百两银子买那个大姑娘,小的那个没长开,买回去还得养两年。我楼里的红英姑娘要从良,正差个头牌,就算买回去,也还得调教些日子呢。” 柳奶娘有些心动,大的一百两,那小的好歹也能卖七十两,这样一来,她和萧忠婶还能各分十两银子,对于她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萧忠婶心下暗喜,想着能多卖些也好,“这也太少了,红妈妈且说说,一老两少给多少钱,我们也不做几回卖。” **想了一阵,“怎的还带上老的了,那么个老东西,我买回去作甚?” 萧忠婶坏坏笑道:“有了那个老的,你正不好逼了那大的听你的么,可不比你说项、调教都来得好。” **还真觉这是个好主意。 萧忠婶道:“那小丫头你出多少?这老的不算,买两小的送老的。” 正讨论价格,只听在木匠们敲打的声响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可是李记铺子?” 柳奶娘在钱塘认的人不多,但萧忠婶是在钱塘城萧府长大的,又服侍过萧家几代人,因着是老管家的女人,城里的权贵、体面的富贵人家都认得,听到声音,不由得“哟”了一声,却见是一个相熟的婆子领着个三十岁出头的富商进来。 萧忠婶笑着迎上,唤了声“桂牙婆”。 桂牙婆指着身后的富商,“这是从徽州过来的商人孙爷,就想着纳个官家小姐回家做贵妾,你不是说你手里正巧有这么一个么,特意领了他来相看。” 萧忠婶立时乐成了花,令柳奶娘开了门。 富商看了眼房里的姐妹,一眼就瞧中了徐秋月,光那娇怯诱人的眉眼,就撩人心跳加速。 萧忠婶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这是宋敬妃舅族表妹,因着宋家获罪,徐家满门女眷被贬为官婢。原是这柳嫂子的侄儿要买来作妾的,这不,家里长辈死活不同意,这才要转卖的。因是买为作妾,李爷买来时就花了高价,当时他们又吵着要三人一处,所以……” 是昌隆帝曾经的宠妃——宋敬妃的舅族表妹,那时的徐家小姐,可不是寻常人可以肖想的。富商当即道:“开个价。” 桂牙婆与萧忠婶使了个眼色。 第69章 落魄为妾 (ps:o(n_n)o求收藏!求推荐票了!请支持该文。) 老鸨一慌,要是做了她楼里的姑娘,光这头衔就能吸引不少的顾客,突地脱口而出:“三百两!” 萧忠婶反应敏捷:“孙爷,红妈妈出了三百两银子呢。” “三百五十两!”孙爷不假思索,目光依旧停在那对姐妹身上,稍小的再养上两年只怕姿色不在大的之下。目光炽烈,心里暗想原是官家小姐,这读书识字定是会的。 萧忠婶暗喜,嗓门亦更大了,“谁不知道宋敬妃当年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人物,她的表妹又能差到哪儿去?这些东西都是一早会的,要真是各府自家调教,没有近十年的工夫还养不出来。虽是落魄的官家小姐,这身份原曾贵重,若再多些银子也使得,为妾可生育儿女,相夫教子?”价越高,她能分得的也越多,可不比她当奴婢挣的要轻松,不过是嘴皮上的工夫。 孙爷不等红妈妈开口,“五百两银子!” 老鸨气得咬牙,怒瞪着萧忠婶:“你这是什么意思,叫了我来瞧,又请了别家,哼——”她可不能与这财大气粗的比,一扭头,愤然而去。 萧忠婶趁热打铁,“孙爷,还有一个小的呢,那老秀才原是她的祖父,你买了两个年轻的,他就送你了。这两个姑娘可都是黄花大闺女呢,好歹多给些。” 孙爷越瞧徐秋月越是喜欢,多瞧几眼,有种难以自制的感觉,“八百两银子!”他转而扭头看着桂牙婆,低声道:“我要亲自验货,若她真是黄花大闺女,我定会给八百两银子。若是不然,只付八十两银子。”毕竟早前有人动了买她为妾的心思,谁晓得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萧忠婶走近柳奶娘,低声问:“你那表侄没碰过她吧?” 石头是和尚,一买下他们就去了扬州,回来后就后悔了,“没有!早前说要风光纳为贵妾,那孩子最是个守矩的。” 萧忠婶与桂牙婆使了眼色,桂牙婆到外面唤了孙爷的两个小厮,困住徐为与徐秋洁,萧忠婶与桂牙婆拉了徐秋月就往东屋去,孙爷紧跟其后。 片刻后,就听到了东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几声叫喊,很快就化成“呜呜”声,瞧这样子她的嘴是被孙爷给堵住了。 桂牙婆满是兴致,透过门窗缝隙往里看,孙爷按住徐秋月,粗鲁地撕扯她的衣衫,徐秋月本想呼救,被孙爷用一块布巾子寨住了嘴巴,急不可奈的扯掉她的亵裤,从身后便强势夺占了她,整个过程干练得不带半分的拖泥带水,就如孙爷所说,他只是要验货。 徐秋月虽有千般不甘,却无法推开长得人高马大的孙爷。 柳奶娘远远地避开,直立在铺子里,她总觉得木匠们看她的眼光有些特别,连连解释道:“是我表侄早前买来要做小妾的,可家里人不同意,只好另寻了好人家转卖,这个是徽州富商,是给他做妾的……” 半炷香后,孙爷整着衣衫,对一名小厮道:“看着徐姨娘,莫让她寻了短!” 屋子里,传来徐秋月的怒骂声:“畜牲!你这个**!恶魔……”声声愤怒,痛断肝肠。桂牙婆与萧忠婶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孙爷倒也爽快,从怀里掏了个布包,数了几张银票递给桂牙婆,“三个人我都要了,八百两银子一文不少。” 桂牙婆查验了一番,确认无误,催促着柳奶娘道:“把《卖身契》给孙爷。” 徐秋洁听到姐姐的哭声,此刻拼命跑了出来,一到院子重重跪下,一把抱住徐秋月:“姐姐……”徐秋月目光空洞,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 徐为浑身轻颤:“我徐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孙爷冷冷地看着徐为:“你是徐姨娘的祖父?我纳了她,不比她沦落风尘的强?我孙彪也是正经的商人。来人!带徐姨娘一家上马车。” 桂牙婆一脸喜色,萧忠婶与她热情地送孙爷离去。 三人回到院里,看着几张银票,笑得合不拢嘴。 桂牙婆道:“这样可好,二百两银票给李爷,这是他的成本钱。我们三人,一人二百两。” 柳奶娘从未想过一下子会赚这么多,将头点得像击鼓。 对于萧忠婶来说,这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何乐而不为,也愿意。 三人一说定,各分了银票,又寒喧了一阵方散去。 柳奶娘回到府里,见着石头,给了她一张二百两银票。 石头瞧了一眼,“我再找你五十两。” 柳奶娘摆手道:“不用了!我、萧忠婶和桂牙婆各赚二百两,给徐秋月寻了个好去处,买她的是徽州客商孙爷,出手阔绰,正想买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回家做贵妾。” 石头站在那儿,他得了二百两,是因为有他出的一百三十两银子,没想柳奶娘三人每人分了二百两,他不过是养了他们祖孙三人可数的几日而已,这生意未免太好做了,一下子赚了这么多的银钱。 不,他是出家人,不可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要赚钱,也只赚光明磊落的干净银子。在那一刻间,石头有了片刻的心猿意马,很快就回复了平稳的心情。 石头拾掇好城南李记杂货铺,从钱塘大码头进了一批货,摆放到自己的铺子里,他又买了一对母子三人,一个失了丈夫的官宦家奴仆罗姓妇人,丫头和罗婶留在城西杂货铺子,小子则留在城南铺子里,罗婶做了饭菜走上半炷香给儿子送吃食。石头则与小子同住在城南,起初每日至城西查看生意,后来改成了隔日过去,但凡店里短缺了什么货物,便早早添上。更多的时候石头则是开始与城里的各大牙行、商人拉关系,也渐渐与他们熟络起来。 * 到三月时,两家铺子也营业一月,石头以探表姨为由,与云罗说了两处杂货铺子的生意,眉眼间蓄着满满的喜色。 柳奶娘、绣桃便立在一侧听他说话。 石头将两张银票递到云罗手上,“这月的生意不错,两处铺子赚了三十五两银子又三百文钱,我给罗婶发了六百文的月例,罗孝五百文,罗慈因年纪稍小给了三百文,加上其间花消的,还余二十八两银子,每过五日得去大码头进一次货,先留八两银子的进货钱,与妹妹这里交二十两银子。” 第70章 建议 上回没花完了,石头也一并交了账。 云罗收下了他还回来的三百多两银子,“哥哥且先留着,可再置一处店铺,如你所说,这两家得打理,这三家亦得打理。” 石头浅淡一笑,是这个理儿,“我且留意着,要是牙行那边有合适的铺子再买下不迟,我手头还余留了一些周转银子,不急的。罗婶母子以前都是府里的下人,对生意上的事还不熟,但罗婶和慈儿嘴甜,城西那边的生意最好,我明儿要去买匹马,再买一辆马车,往后进货出门就方便了。” 云罗将银票收好,与石头坐在楼上小厅里说话。 兄妹二人寒喧了几句。 云罗道:“大哥可在各种货物上标上价格,喏,就像这样的。”她从案下的小抽里取了几个小纸片,上面写着物品的名称,下面是价格,“这叫明码标价,同样的东西,因质量不同,价格也不同,可供顾客挑选,其实这杂货铺做好了,也能做出特色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买些最常用的布料,能存放好几日的糕点,但这些不能进得太多。还可以在门上写上店里所售货物……” 石头隔帽挠头,“妹妹,我答应了罗孝,每月十五、月底让他去城西与她母亲、妹子相聚。今儿是月底,妹妹不如到城南店里瞧瞧,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以指点一二。” 柳奶娘笑道:“只怕传出去,少不得惹来闲话。” 石头与云罗异口同声:“悄悄离开!” 兄妹二人约定后,夜里二更后,石头带着云罗出府。 城南李氏杂货铺,云罗站在店铺前,仰头看着匾额。 石头道:“妹妹,哪里不妥么?” 这匾额做得很是简单,用一块长五尺,宽二尺的木板,甚至都没涂染其他颜色,只烫刻了“李记杂货铺”五字,连匾额都做得极为随意。云罗摇头道:“城里张家、李记的店铺太多,一点新意都没有。” 石头是想着大家都是如此,隔帽抓挠着后颈,头上戴着帽,如今长出二寸来长的黑发,很是古怪,他要蓄了头发做个寻常的商人。 云罗道:“店铺名亦很重要,要听着祥瑞,又要让人觉得亲切易记,比如说‘全家福’、‘合家欢’等等!” 石头道:“全家福不错,听着就很祥瑞,且整个钱塘城,没叫这个名的,就叫全家福了,明儿就换上。” 云罗抬头进了店铺,铺面门是一块块的木板,宽约五六寸,高有八尺,厚为六七分,每块木板皆编有号或左一、左二、或右一、右二,这是为了方便晚上关店门所用,关门时按照顺序放回,最后几块又设的门闩。“招牌很重要,匾额要做得有特色,一眼就能让人觉得别样,忍不住会进来,我夜里为你重新设计匾额。” 店铺内,摆了一排整齐的货架,货架分为五层,高约八尺余,东边是茶油酱醋,又摆有食材:干木耳、黄花等;中间是文房四宝,因早前这里原是卖这些的,如今还有不少的老顾客虽换了东家,依旧前来采买;西边则摆着几匹最常见、常用的布料,又有女人用的丝线、剪刀等物,一边有胭脂水粉。 云罗摇了摇头。 石头将门板合上,关住了店子,“妹妹觉得哪里不妥,且与我说,我再重新摆放布置。” 云罗道:“是得重新摆放,我说,哥哥来摆。” 她双手负后,站在中央先审视了一番,指挥着石头将架上的东西取下,重新进行了一番摆放,云罗只动嘴皮子。两个时辰后,石头疲惫不堪,再看铺上的货物,确实比之前更显整齐,云罗写了几张纸:“食材调料”、“厨房用品”、“丝线布料”、“文房四宝”、“胭脂水粉”…… 云罗道:“明儿再做这么大的牌子,钉在货架上。还有,所有货物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石头打着哈欠,捂嘴道:“妹妹累了吧,且先歇下,明儿还有一日呢。” 云罗道:“哥哥回屋睡下,我再看看哪里不妥?” 石头叮嘱了几句,多是要云罗爱惜身体的话,他穿过垂布帘小门回到后面的小院歇下。 云罗取了笔墨,又拿了用来描女红的碳笔,扒在柜台前认真的细绘起来。 石头一觉醒来见隔壁客房小榻上并没有云罗的身影,整衣移至店铺,却见云罗还有潜心细绘,在货架五四尺的地方,每件货物前都贴上了小字条,上书货物名称及产地,下面是价格,她的身侧,还有许多这样的小字条。 另一边,放了幅极大的纸,上面写着“全家福杂货铺”,左侧还绘了枚剪影头像,是他的侧面含笑之影,含着浅笑,戴着四方帽,头像下面有波浪纹的小黑匾,黑匾上书“李记”。 石头走近,却见她的身边叠放了二十三张的图纸,有的上面绘着装酱、装酒的坛子,那坛上写着“酱”、“酒”等物,现在她绘着的一张极大的图纸,是这家店子的全貌,半人多高柜台上,竟有各式各样的图案,图案则是店里所售的货物,一侧又有写有店中货物的大字。 “妹妹一夜没睡么?” 云罗冲他微微一笑,“哥哥,我觉得还应该在门前做只较大的跑马灯,分为六面。上面写着这些大字,再绘些货物式样,天黑后摆上跑马灯,便是夜里也能看见这是一家杂货铺。”她吐了一口气,“先在城南铺子试试效果。” 石头很快就新做了匾额,又按云罗所说在柜台上覆上柜台绣搭,绣图全是照着云罗绘的货物式样绣上去,在店子中央还摆了一张条案,又几根条凳,以备累了顾客小憩。 石头的新匾额在挂上之后,就吸引了一些人前来观望,天落幕后,更有好奇的百姓跑来看那盏会转动的跑马灯,跑马灯共有六面,其中最大的一面写着“全家福杂货铺,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另五面写着“食材调料、厨房用品、丝线布料、文房四宝、胭脂水粉。”每面上面横写“全家福杂货行”,中间是字,下面绘有货物式样。 第71章 剃发 罗婶因到城南给罗孝送饭,见店里忙不过来,只得留下帮忙,或递人客人买的物件,或陪着客人挑选,要是客人累了,还能在店里的案凳上小憩,她亦帮忙倒一杯茶水。 对面街上的茶肆掌柜颔首看着今儿的变了模样的“全家福杂货铺”,“瞧瞧这李万财,心思奇巧,看这一日,他店里的顾客给赶集似的。” 茶肆掌柜娘子乐呵呵地道:“他家生意好,也照顾了我家的,这不,都从我们这儿要了好几壶茶水了。” 城南换匾、挂跑马灯后半月,石头照着城南的样,也新做了城西的杂货铺招牌,不同的是,在右侧加了枚像印章一样的小字“城西分铺”,也在夜里摆上跑马灯,惹得城西的百姓在门口叽叽喳喳了好一阵。 转眼又过了一月。 这月月底,却没有等来石头到东阁交账。 柳奶娘与绣桃先后去铺子里瞧过,回来后二人笑眯眯的。 “小姐,虽是杂货铺,因价钱公道,生意火红。我去的时候,万财新买了一对祖孙二人为仆。罗孝调去城西铺子帮衬着她娘、她妹妹看铺子,城南铺子则由这祖孙二人看着。” 绣桃接过话,道:“我上回去的时候,李爷便说要置一处杂货铺,这回想开在城东。” 柳奶娘面露忧色,“城西铺子生意原是好的,可我听说,前儿夜里有人偷走了铺子里的跑马灯,气得罗婶一大早就在铺子门口叫骂,是罗孝劝了他娘,说是做生意的以和生财,她这才住了口。城南丢了一回,城西的跑马灯都丢三回了。” 绣桃道:“上回我城南铺子、对街的茶肆掌柜就想花开价买上一只跑马灯。” 云罗微眯着眼,她亦有些日子没见石头了,但每月初五他是一定会来的,明儿就是四月初五,今晚不来,明晨也会来。 想着明日要去镇海寺,云罗道:“让阿翠给我备药浴汤,今儿我要好好泡泡。” 绣桃应“是”。 轻纱缥缈若雾,帷幔肃然静垂,木汤桶内水气袅袅蒸腾,只闻水声清脆之响,褐色汤汁散发出一股药味,虽是难闻,温暖之中舒爽入骨。云罗微阖双眸,盘腿而坐,正调匀呼吸,正照《玄女心经》修练心法口诀。 石头在酉时到了东阁,正在楼下花厅里与柳奶娘、绣桃说话,汪嫂携着一双女儿侍立在侧。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汪嫂与阿翠、阿碧对云罗心生敬重,早前以为这府里说话拿主意的是柳奶娘,如今方晓云罗虽小,但是个有主意的人。 云罗每次泡香汤,没有半个时辰是不会出来的。阿翠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时不时望着楼梯口。 绣桃轻声道:“我与小姐通禀一声。”待她上楼时,云罗正在屏风后面着衣。绣桃面露愧色,她是服侍小姐的竟没能及时赶来服侍,若是蔡氏在,少不得又要训斥一番。“小姐,怎不唤奴婢一声。” 云罗道:“不过是些小事。” 绣桃帮她着好衣衫。 她移步走到菱花镜前,看着那一头黄毛,又细又软……越瞧越是厌烦,要是过几年大了,这头发还是这般,还真是别扭,少不得会被人唤成“黄毛丫头”,想到这儿,云罗微蹙着眉头:“剃头刀不是买回来了,你帮我把这黄毛剃了,再早晚抹上李郎中配的药水,幸许头发就黑了……” 云罗不是第一次说这事,这个月便说了五六回,先与柳奶娘说,柳奶娘立马道“我的小姐,身体发肤授于父母,岂有轻易剃头的,这也太不吉利了。”说什么也不肯替云罗剃头。柳奶娘不敢替,绣桃就更不敢了。两个人还时不时劝说云罗一通“儿女的头发是为父母积福蓄寿的,怎能剪呢,这剪了可是大不敬。” 她最爱的娘早就没了,如果剪了发就能让凌德恺晦气,她倒省了许多事。 知她们不会替自己剃了这满头难看的头发,云罗笑道:“把李爷唤上来,我们兄妹好好儿说说话。”她现在是六岁的孩子,再过两年,只怕也不能私下再见石头了,便是石头深知男女有别,也不会再来东阁。 不多会儿,石头进了楼上偏厅,云罗斥退左右。 她不说多话,却从锦盒里寻出了一把剃头刀:“哥哥帮我把这头发给剃了吧!” 石头惊得四处张望,然屋里却只得他们兄妹,“妹妹是……要自剃……”(为尼姑),最后三字没有出口。 云罗笑道:“我爱美着呢!偏这头发总这么黄,但凡黑些,再粗些我都爱惜着,偏是这样的。李郎中那儿配了药,都擦抹了大半月,竟不见效果,我想要是多剃几回,这头发许就黑了呢。” 他愣着不动,哪有一个大家小姐把自己的头剃成光头的,这也太吓人了。 然,云罗见他不理,抓起自己的头发,三两下就刮了起来,眨眼之间,一头黄发就变成了垂落的枯草,吓得石头惊叫一声“妹妹”,她仰着头,固执而霸道地问:“帮不帮忙,你不怕我自己剃伤了头皮,便替我刮了这头发。这头发就跟指甲一般,剃了还会再长的。没了黄发,幸许他日长出来的就是一头黑发,岂不更好?” 石头皱着眉,她虽只两下,左脑上便没了一大片,后脑勺也有了大一块没了。“真拿你没法子。”轻叹一声,接过剃头刀,柳奶娘和绣桃许是将劝人的话说了一大堆,云罗拿定了主意,任他如何说也是没用的。 云罗一动不动,“我早晚遵照医嘱,用李郎中配的药汁抹头皮,再配上绣桃学来的生发按摩法,许能长出又黑又漂亮的头发来。” “若长不出来……”她这一剃可不是撞了大祸么,要是被萧家的长辈知道,只怕连她周围服侍的下人都得祸罪。 “好歹试试,再和以前一样我也不怨人,不曾试过我到底不甘。”她说得轻巧,“大不了,我多刮几回,我听说头发剃得多了,就能变粗变黑。” 石头本是和尚,师兄弟间你替我剃头,我替你剃头,这种活做起来轻车熟路,只片刻的工夫,就把云罗的头发给刮了个精光。 第72章 木匠铺 (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拜谢!) 云罗拿着面小铜镜,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光头:“这样才与哥哥是兄妹呢,哥哥是光头,妹妹也是光头……” 石头气鼓鼓地道:“你倒是痛快了,回头表姨知道,还不知道如何骂我。” 云罗看着自己的眉毛,“听说眉毛也是这样的,多刮几回就能变得浓密,我娘指定忘了给我剃胎发和眉毛。你是我亲人,这事都一并交给你了。” 石头没想她又让自己帮忙剃眉头,头发没了,可以戴上帽子遮起来,要是这眉毛也没了,“我再不替你剃……” 她双手叉腰,歪着脑袋,指着自己的脸,“万一我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毁了容,你这当哥哥的就不会心疼。” 还真是个孩子,这头发剃了,眉毛也要剃,石头觉着自己这么大了,居然跟几岁大的云罗较劲,这事是不对的,可他还是做了。“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眉毛不能剃,没了眉毛,岂不让人笑话。” “剃了眉毛,我拿螺子黛再绘两条就是,不过三两月,自会长出来。快给我剃,你今儿要是不剃,我自饶不得你。”云罗扬了扬眉,“郎中说了,剃眉头得顺着剃。”她比划了一下,只当石头已经同意了,催促道:“快点!别磨蹭了!你不给我剃,今儿我便不听你说话。” 石头嘟着嘴。 云罗轻叹一声,夺了剃头刀,对着小镜子,自眉心处一刮,左边的眉毛就被刮去了三四层,要多难看多难看,她丝毫不觉,又用同样的法子刮了右眉,然后,命令似地道:“快给我剃。” 这样一来,只怕柳奶娘会抓着石头大骂。 石头直想哭,“你……你怎这么任性?” 云罗指着自己的眉头,闭上眼睛。 石头接过剃刀,轻而细致地刮了她的一对眉毛。 这一下,云罗的脸越发显得古怪了,活脱脱像寺里的小和尚,眉毛无,眼睛大,瞧着有些古怪。 她取了剃刀,一扭头进了内室,从锦盒里拿了螺子黛,又哄着石头给她画了一对眉毛,取了早前让绣桃做的花布帽子,往头上一戴,对着楼下道:“阿翠,把小厅打扫干净。” 阿翠一看到地上飘落的黄发,当即吓得张大嘴巴“小姐”,再看内室的云罗戴着一顶花布帽子,那帽子的式样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是阿翠从未见过的,像婴孩的小帽,不过是薄薄的一层,左额还有一个系带,被她结成了蝴蝶结,这式样也是云罗会碳笔绘的,让绣桃照着图纸做出来的,蓝底上面绣着红色的桃花,“小姐!李爷……怎能把头发给剃了呢?”这一句近乎是尖叫出声。 云罗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儿,“是我自己剃的,你可别错怪了人。” 柳奶娘与绣桃陆续上了楼,一看到地上的头发,也相继吓了一跳,早前云罗就说过几回,几人都不当回事,竟直接剃了。 柳奶娘心感不妙,“啊——”一声就要高呼起来。 云罗道:“剃都剃了,你说又有何用?闹得大了,要是被大将军和大太太知道,只说我是孩子不懂事,可你们比我大,少不得责罚你们。不如不说,大不了我不出府门,不让萧忠伯他们知道就是。” 绣桃与柳奶娘示意,正是这个理儿,小姐剃光了头,这在哪家都是犯忌的事,更会闹出笑话来,只恨恨地看着石头,“小姐你也顽皮了,怎能轻易剃了头发呢?” “奶娘,你且与绣桃下去,我与李爷要议事。” 石头只不说话。 柳奶娘那眼神便是怪上石头了。 阿翠清扫了头发,尽数装在乌盆里,柳奶娘寻了个布袋来,小心地将头发装在里面,嘴里絮絮叨叨:“身体发肤授于父母,小姐……”乖的时候,惹人疼爱,可这回直接给她惹了个**烦,还不敢张扬出去,“万财这混账,竟不晓得劝着些,竟还纵容了小姐。” 柳奶娘要把头发埋起来,汪嫂害怕被人瞧见,这女子断发可是天大的事,要被萧忠等人瞧见,少不得要责备她和柳奶娘。两个人就如何处置被云罗剃下的黄发犯了愁,正商量着,云罗从楼上丢下一句话:“塞到灶里,一把火烧了便是。” 她着实不能理解,因为一把黄发还能当成这等大事。 汪嫂看着柳奶娘,“就烧掉吧。” 石头还在盯着云罗看,有时候像个小大人,有时候知事的令人心疼,可刚才剃发、剃眉时,那等的绝决,又像是个被骄纵坏的孩子。 云罗捧着茶盏,“哥哥不是有话说么?” 石头心头还有气,她是尽兴了,可柳奶娘怪上他了,谁让他是她的哥哥呢,替自己的妹妹受两回委屈又算什么,这么一想,他的心情转好。“妹妹还记得你上回给我绘的跑马灯么?” 云罗点了一下头。 石头道:“我置了处木匠铺子,请了对兄弟俩,木活做得极好。这一个月,我做了不少的跑马灯,各式各样的都有,想明儿一早就摆在杂货铺子里售卖。” 云罗微眯着眼睛,“铺子里丢的跑马灯……”她怀疑许是石头自盗,目的就是让人知道这跑马灯是好东西,屡屡被盗,可不是好的么。 石头微微一笑,“可见这跑马灯好卖。近来我没少在这上头花心力。” 听他一说,定不是他自盗,而是被人偷走了。 云罗道:“听说城南又买了对祖孙俩。” “是说王老伯、王锁儿么,王老伯是个老实人,王锁儿倒也憨厚正直,到了店里后也算尽心尽力。罗孝人机警,随我进货等事,他能帮衬着我。”石头从怀里掏了银票出来,“这是王老伯祖孙俩的《卖身契》又城西木匠铺子的房契,丁家兄弟是请来的匠人。上月的收益因添了木匠铺子,还余了十八两银子,昨儿新进了货,银票还搁妹妹这儿。” “哥哥怎的想起置下一处木匠铺子?” 石头道:“听说丁家是世代木匠,他们做的马车、家具都是最好的,这不今儿过来,想找妹妹拿拿主意,如何把这木匠铺子做得更好。” “木匠铺子有生意吧?” “生意不错,近来一月除了做跑马灯架,又做了一些桌案凳子,摆在铺子里亦卖出去不少。” 云罗道:“容我想想,等我想好了自给哥哥出主意。” 第73章 大才子先生 石头如今整日地在钱塘城里跑,或为生意,或为了结交朋友,“藏龙先生的事,我想了许久,如今我们兄妹势单力薄,还不能请他出山,他的住处已经打听好了,事后若要请他出山,再去不迟。” “哥哥是想,用我们的能力证明自己是可造之才,再请他下山不迟?” 石头眸光晶亮,云罗竟知他所想。 兄妹二人闲聊一阵,石头回客院住下。 次晨天未亮,石头前来接云罗去镇海寺疗伤。 上回与空慧大师说好,要是她第一层心法练成,便再来找空慧。 空慧曾想过,《玄女心经》第一层内力练成,上乘者只需用一月时间、若是资质中上乘得用二月、中乘者三月、中下乘则为四月、下乘者则是六月。云罗能为中上乘亦在空慧预料之中,云罗依和上次一样,在空慧的禅房用了斋饭,之后盘腿坐在石床上,照着空慧的讲叙习练第二成《玄女心经》内力。 空慧定要亲自讲授的原因,便是生怕云罗会因习练有误走火入魔,而有太多因修练内功者,走火入魔时或吐血身亡,或经脉逆转。 这一次用的时间极久,从早上一直练到了夜里三更。 练完功后,云罗调息了内力,并没有最初的疲惫感。 空慧正凝眸注视着云罗的眉毛,分明无眉,而是绘上去,今儿来竟还戴了一顶花帽子,“你的头发……” 云罗小手一抬,扯下帽子,露出光亮的头发。 空慧惊愕不小,少不得以长者身份责备几句。 “女孩儿家爱漂亮。” 这可不漂亮,要不是她穿着俗世贵女的衣裙,指不定会被人以为是哪家尼姑庵溜出来颔玩的小尼姑呢。 空慧微颦着眉头。这孩子的胆儿不小,竟自个儿剃了发,要是被萧众望知晓,估计会蹦跳起来。 云罗笑嘻嘻地道:“听说剃光了头抹药按摩后就能长出漂亮的头发来。” 空慧无奈地摇头,“你这孩子……”没个大人在身边,怎就把头发给剃了。 云罗依是甜美笑着,“爷爷上次说要给我介绍先生呢?” “徐维去京城了,有位到江南游玩的杜老先生听说你的事后,愿意去萧府担任先生一职。在江南时一有时间就教你读书识字,偶尔亦要访友聚朋,你可愿意?” 云罗歪着仰望着空慧,“他不是江南人氏?” 空慧摇头,“你且放心,杜老先生也是名士,定不会误你。只因近日拜访好友去了,待他回到钱塘,定会去萧府寻你,你有了先生,得好好与先生读书。” 云罗欠身道:“云罗遵命!” 空慧给了她一个馒头,暖声道:“吃了馒头,且随你石头师兄早些回去。” “是!” 路上时,云罗一身轻松,与石头说空慧介绍了一位姓杜的老先生。 石头惊道:“莫不是益州名士杜绎。” 杜绎,天朝著名的大诗人,生于明宗皇帝十年秋,于睿宗皇帝(先帝)五年名动天下,是至今为止天朝最著名的大才子。 云罗道:“不拘是谁,只要他用心教我读书,我就欢喜。” “要是被人发现你没了眉毛,连头发也没了,可要惹麻烦了。”石头很是担心会惹来一场风波。 “我小心些就是,要是有问起来,便说是因我病的缘故,头发都掉了。” “也得旁人信。” 头发没了,只得一个光头,云罗此刻正摸着自己的光头,照着李郎中的说法,多按摩再加上药汁,能促进头发生长。 * 四月初八一早,便有个衣着灰袍的佩剑老者前来萧府,自称是来府里做先生的。 柳奶娘与绣桃等人听云罗说过,这几日会有位姓杜的老先生入府教云罗读书的事,早早就领人收拾了早前的私塾院子,也好给云罗读书用。 云罗想着,教自己一个是教,便让绣桃、杏子、阿翠、阿碧等人陪读,白日时,汪嫂、柳奶娘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出息,宁可苦些也要让她们多去书院呆着。二人便轮日寸步不离地呆在东阁。 云罗请求了杜绎,让她们做自己的陪读丫头,在她的桌案后面又添了两张桌子,每人又备了笔墨,一个个听得很是认真,任是懂或不懂,在杜绎上课的时候,一个个大气都不敢。萧忠婶听说后,求了柳奶娘帮忙说合,也让玉花来陪读。 石头知杜绎入府,特意搬回府中,依旧住在客院,如同一个学生般听杜绎讲课。 杜绎授课,没有云罗印象里卫国大将军先生的枯燥无味,他喜欢与云罗讲授一些自己在各地的轶闻趣事,云罗那时候听得最是认真,连带着石头也觉得有趣。 杜绎听空慧说过,云罗和李万财都想经商,而商人就得用上计算。先讲了一道“鸡兔同笼”的算术题。他朗声念道:“有鸭兔同笼,有足百只,头三十五,鸭兔各几何。”对众人道:“都一起算算,鸭多少、兔多少?” 云罗暗自嘀咕着:竟教他们做上《孙子算法》了,上回就让算别的,“兄弟二人去外家走亲戚,弟弟一刻钟能行一里,哥哥一刻钟能行一里半,弟弟比哥哥先行一个半时辰,多少时辰后哥哥能追上弟弟?” 云罗佯装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很是用心。 当杜绎问罢石头后,又问她“你可算出来了?”云罗一副犹豫地问:“先生确定,哥哥、弟弟不睡觉休息,也不偷懒?而是不断赶路?” 杜绎肯定地点头,“他们都是好孩子。” 云罗“哦”了一声,“不偷懒的话,二十四刻钟后哥哥能追上弟弟。”直惊得杜绎仿佛瞧见了夜明珠,久久都不能眨动眼睛。 杜绎还记当年,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这等算法,竟算了好久,而这孩子竟是一口道出。 这一会儿,云罗站起身,很是认真地问:“先生,鸭子、兔子没有少腿,个个都是健壮的?” 阿翠几个下人的议论起来。“这也太难算了?”“可不就是,鸭是两只足,兔子四只足。”“我可算不出来。”“为什么不都是鸭,或都是兔也行,如果一百只足是鸭,那就是五十只,如果都是兔便是二十五只。” 杜绎笑微微地道:“每只鸭都有一头、两只足,每只兔都有一头、四只足。” 第74章 探望 云罗数着手指头,嘴里嘟咙着,故意装出在计算的样子,“鸭二十只,兔十五只。” 一边的绣桃开始在旁边加合,张大嘴巴,“小姐这么难也能算出来?” 石头满是诧色地看着云罗:“你是怎么算的?” 杜绎发现云罗不仅记忆好,而且还精于计算,入萧府后,他步步提升计算的难度,可似乎对云罗来说,总是小菜一碟。 他只讲过一遍如何计算,她总是最快的算出答案。 云罗扫视四周,包括在石头在内的众人个个都惊异地望着她。 杜绎道:“你是如何算的?” 云罗微微一笑,“其实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计算。”她说的是换算法,拿了碳笔,在纸上勾点一番,丫头与石头围聚过来,云罗列下了一长串的换算法,正想写未知数,又写作了“鸭”“兔”等字代替。 待她说罢,杜绎的眸光盈盈跳动了一下。 杜绎看懂了,石头和绣桃一个张着嘴,一个瞪大眼睛,而其他几人一脸茫色,颇是不解。 杜绎笑道:“下去后,你们要好好练习。对了,今儿下午学诗词,昨天的功课没完成的下午授课前得补上来,尤其是初云与李万财,至于你们几个虽是陪读侍女也得用心读书,你们的功课是背抄昨儿的诗词二首,没完成的……”他没说完,大家却知道,他要打手板,杏子小嘴一扁,近乎要哭。 阿翠、阿碧则是一脸惊色,虽让她们写唐诗,可她们早前没学过读书,而杜绎半分都不讲理由,要是完不成照打不误,上次打的手儿还红肿着,今儿下午又要挨打了。 杜绎入府,云罗特意拨了一个小厮来私塾服侍,石头也带了罗孝来,罗孝识些字,便临时做了杜绎的侍讲书僮。杜绎将笞手、检查陪读侍女功课的事一并交给罗孝。 罗孝因是杜绎的侍教书僮,他倍感荣光更是不敢半分懈怠。那天石头的功课没完成好,杜绎说了句“笞手五下以示惩戒”。罗孝道了句“东家,得罪了”便狠狠地打了五下,事后连连与石头赔礼,石头反赞他正直无私。 杜绎来后,萧府似热闹了许多。 云罗越发觉得日子过得更快了。 * 临安蔡府。 蔡大爷拿到吏部转来的任职文书,明日他就要到临安府官衙上任,穿着正五品知府官袍,上下左右的审视一番,越瞧越满意,忆起这官职原是萧众望帮忙打点下来的,想到云罗独自一人住在钱塘萧府,问“钱塘那边,可派人去了?” 蔡大/奶奶想到他上回就提过,支吾了一阵。 蔡大爷满脸不悦,近乎命令地道:“早些备了礼物,派人去钱塘探望外甥女。” 蔡大太太念着自己两个儿子都在仕途,不少得要让萧众望帮扶,也一早令身边的绣婆子准备去看云罗的礼物,多是备的四季衣衫。 朱家人听说后,也说要一道去钱塘看体弱多病的云罗。 为免给萧府老管家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朱府老太太与蔡大太太一商议,就派了身边得力的婆子先行一步,先与萧老管家报信、准备客房等事宜。 朱老太太与蔡大太太原是同母姐妹,皆是嫡出,感情极好。虽是姐妹却各有各命,朱员外在六年前病故,留下朱老太太与两个儿子过活。 朱大老爷是先帝时的三榜同进士,只得了候补的官职,这一候补便是十多年。朱三中过举人老爷,但凡有些关系的,像他这样的举人也能谋上个小吏。 京城那边,朱大老爷请了朱氏帮忙说合。朱氏回信说,让他们多关照钱塘的二小姐。正月里,二小姐写了一封家书回京城,竟连当今太后、贵妃都听说了,太后看过那信后,竟连赞萧初云德芳双馨。 行武出身的萧众望为这事颇是得意了一阵子,因着他的炫耀,谁不知道卫国大将军嫡长女是个才女,那家书写得很是过人。 为此,太后赏赐二十金以示嘉赏,贵妃娘娘亦赏了宫绸两匹及一干人参、燕窝着她养病,只怕用不了多久,赏赐的东西就会送抵钱塘。 有了这些讯息,朱家人突地明白病秧子的萧二小姐比蔡氏说话都还管用。如今听说蔡大爷因着萧众望的缘故,谋到临安府知府一职,也打了这主意,想走云罗这枚棋子。 朱家人听说蔡家备礼探望云罗,当即商量要去钱塘探望,头天一商定,次日就开始准备东西,定在四月二十六启程。 * 上午,柳奶娘与汪嫂坐在东阁院子里做着女红,只见新买的小厮虎子站在院门口禀道:“柳奶娘,临安府捎信儿来了,朱府的太太和蔡大小姐启程来钱塘探望小姐,老管家让你去前院议事。” 这几个月府里倒也清静,没有客来送往大家都已经在一起过日子,突然有客人来柳奶娘有些反应不过来,“朱家太太……”可不是萧家二房太太娘家的嫂子么,“她们来钱塘……” 虎子催促道:“柳奶娘,是朱府的婆子来报的信儿,只怕得收拾客房安顿客人,还有,听她说蔡家的表小姐、朱家的表小姐要在府里住些日子呢,是特意来陪二小姐的。” 柳奶娘在蔡府长大,最是知道那里的规矩大,应声“马上就来,我安顿一下东阁。” 虎子道:“我回门上当值了。” 柳奶娘想着:要是让朱家、蔡家人知道侍女跟小姐在一处读书,定会惹出一场风波。当即令汪嫂去书房里把丫头们叫走,让丫头们各忙各的事儿。 原本习惯的平静的生活,怕是要被临安府过来的人给打乱了。 云罗见汪嫂突地唤了石头说话,石头打了千儿就离开了书房,紧接着连杏子、阿翠等人也离开了,心头顿感不浸透。道:“出了甚事?” 绣桃照实回了。 云罗倏然起身,“都四个月了,蔡家、朱家怎这时候来人?去岁除夕,他们可是像赶麻烦地要我走呢,这会子……” 绣桃比云罗更担心,愣愣地瞧着云罗头上的蓝花布帽子,还有那对被剃得没有眉毛,虽是描绘过的,可一眼就能瞧出来。 第75章 打乱平静 云罗往头上摸了一把,胸口有些闷痛,她调整心绪,道:“早就说好的,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因我生病的缘故,吃错了药,连头发、眉毛都掉光了,如今正抹药、吃药地调养着。”她摆了摆手,“你们放心,李郎中那儿我都叮嘱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罗孝一脸惊慌地道:“小姐,那小的……” “你留在府里,就说是我雇来的书僮。” “估计那几人得明儿才到呢,你们不需急,还有一晚的时间想应对之法。”云罗重新坐下,指着一边的桌子,“回头摆到一边,或摆花盆,或放茶具。你移至墙下听课,装成服侍茶水的样子,白日学了回到东阁再讲给那几个丫头听,讲课时也唤了玉花来。” 绣桃面露感激,能听当今大诗人授课,这是何等荣耀,她低应一声“是”。 云罗对杜绎行礼道:“请先生继续!” 老管家因着自家孙女也在一处读书,只不会提上半个字,如今都是一条绳的,柳奶娘与老管家商议好了,彼此遮掩。 夜里,柳奶娘领着绣桃、汪婶与萧忠婶拾掇了西阁,又将昔日的南院清拾了出来,把被褥等物都给铺上,虽不算太好,倒也勉强能住人。 四月二十八一大早,萧实赶着马车又一名服侍小厮前往码头接人。 朱大太太母女、朱三太太又蔡诗华转乘马车,留了小厮们搬运箱子。 一行人迈入萧府二门,便见云罗衣着厚重,头上罩着昭君帽,孱弱娇柔地站在一侧,萧忠婶、柳奶娘立在她的身后,再有几个或妙龄丫头,又或半大丫头渐次候着。 蔡诗华轻唤一声“表妹”,眼泪儿便在眶里打转,临来的时候,蔡大太太便特意叮嘱了,要她代为照顾云罗,“几月不见,你可好些了呢?” 云罗捧着胸口,扮出一份虚弱样,“已好了许多,只是前不久因听信了江湖庸医的话,误吃了药,险些闹出了大乱子……” 下人们不敢骗太太、小姐,但云罗只想保柳奶娘和丫头们平安,要是被她们知晓自己的头发、眉毛是被剃,念她有病自不敢为难,少不得训斥、打骂柳奶娘。 萧忠婶对朱大太太、朱三太太欠身行礼道:“南院和西阁都已备好了,太太、小姐请。” 蔡诗华介绍了朱大太太、朱三太太,云罗一一行礼,又指着朱大太太的嫡长女道:“这是朱家的婉表姐。” 上回云罗在蔡府生病,虽知朱家来人看她,又赶在年节,大家都在蔡大太太屋里的花厅上坐着,未见着人。 云罗与朱婉行了礼,朱婉又还了礼。朱婉热情地拉着云罗道“妹妹可得好好养着。”挑眉瞪着柳奶娘与绣桃,斥责道:“小姐身子弱,还让她在风口里站着?快扶她回屋。” 绣桃扶了云罗,一行人往南院去。 到了南院,众人分长幼坐下。 朱大太太拉着云罗的手,眼里闪着泪花,云罗正讷然望着,朱大太太的泪水已滚将下来,“我家老太太一直念着你的身子,你虽写过两回信回临安,蔡家大太太与我家老太太甚不放心,特令我们过来探望。” 一名小厮进了南院,站在花厅外禀道:“柳奶娘,杜先生使奴才来问,小姐今儿还去书房读书不?” 朱三太太面露疑惑,打量着一脸病容如同还在度严冬的她。 朱婉一面审视着南院,一面抿嘴吃茶。 蔡诗华有些讷讷然,绣婆子道:“怎么回事?” 朱大太太凝了片刻,萧忠婶向前几步禀道:“杜先生乃是我家大将军托镇海寺的空慧大师帮小姐寻的先生,已经说好了,杜先生在江南得空时,便教小姐读书。” 朱婉更是不解,“哪个杜先生?” 萧忠婶不慌不乱地道:“益州大诗人、我朝名士杜绎先生。” 几人一听罢,更是惊诧难表,或瞪大眼睛的,或张着嘴巴,一脸质疑以为自己听错的。萧众望岂止是视云罗为掌上明珠,只怕是疼宠有加,竟花了这等心力请来如此有名望的先生教云罗,要不是亲来钱塘,连她们都不知道呢。 柳奶娘轻声问道:“小姐今儿身子可爽利?” 云罗声音轻缓,面露怯色:“原是要去的。长辈至,晚辈应当相陪,岂能失了规矩。” 朱大太太伸手揽着云罗,轻声道:“好孩子,你若想读书就去吧,我们也不舍得累着你。”看着柳奶娘道:“遣个细致的丫头服侍着。” 柳奶娘低应,与绣桃使了个眼色。 云罗行礼退去,一出南院加快步子,很快到了书房。 杜绎双手负手,看着书房上不多的书籍,这些书原是早前二房两位公子读过的,还有一些是正待读的,因离开时太过匆忙一并都留了下来。在杜绎的桌案前,放着两摞书,分左右放置。 云罗款款行礼,“先生。” 他回过身来,“府里来了客人,你也不能安心读书。我在钱塘已逗留近一月,要去扬州会几个朋友。” “先生何时归来?” 杜绎并未立时回答,而是指着桌案上的书,道:“你会识的字不少,这是我推荐你读的书。在我回来前,每本看过后,都要认真地写两篇《读书感悟》,一篇从三百字到五百字即可,要在书里批注写评。”他特意从案下小抽时拿出一本《算术小札》羊皮书来,“这上面的题,你抽空再一一计算出来。” 《算术小札》虽只一本,却当寻常的三本书,这《小札》从何处冒出来的,云罗拿到手里,反复把玩,只听杜绎肃色道:“不可偷懒,这二十二本书得细读,这《算术小札》也得认真做。” 绣桃看着两摞书,“杜老先生,这么多书我家小姐还不得看上两三年,还有这本《算术小札》,上面的题目好多……” 杜绎笑而不语,只拿出另一只寻常厚薄的蓝皮书来,他用一翻,里面竟是空的,但见第一页示演练一般地写着相应的题目序号及答案,“你照此样记录各题及答案,休想偷懒,要是错了,为师可要重罚。” 第76章 警惕 077警惕 感觉像是让她整理《算术小札》的标准答案。云罗一脸茫色地看着书籍,“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他仰头答道:“快则两月,慢……许一年半载,你若用心,自不在话下。”他对外面的罗孝道:“罗孝这侍讲书僮不错,我身边正差个机灵的小厮,能否让他再服侍我一阵。” 他要带罗孝一起去? 他的年纪不小了,到底是年过五旬的老者,身边正需要这样灵活又不失聪慧的小厮。 云罗看着桌上二十二本书,一半寻常的,还有一半是她未曾见过的,每本书上都贴了一张纸,排有序号,随手启开一本,在书籍里发现了熟悉的评注,这是杜绎的笔迹。 绣桃道:“罗孝,帮我把书抱回东阁。” 罗孝应声,抱起二十几本书,绣桃则扶着云罗。 只他们主仆三人,绣桃轻声道:“小姐,蔡小姐、朱太太她们也不知会呆多久?” 罗孝知自己要随杜绎四下行走,心下欢喜,抱着书,手里沉甸甸的,要是罗婶子知道他还继续做杜绎书僮,心里定是欢喜的。 * 南院里,朱大太太、朱三太太与柳奶娘询问了云罗的情况。 朱氏妯娌坐了两日船,早就乏了,此刻又说了几句,多是感叹云罗身边无长辈,年纪小,许是由身边的柳奶娘做了主。说了一阵话,二人方回东、西两屋里歇下。 云罗将书搁放到内室的书案上,唤了东阁众人来,“这几日,你们都小心些,莫被临安府来的太太、小姐寻了短。”她稍停了一下,“其他人都好说,我就担心杏子会捅出漏子来,奶娘还得与她好好说,叫她这几日守矩些。” 柳奶娘想到绣婆子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心头发寒,应声“我昨晚告诫过杏子了。”杏子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着实太馋了,见到好吃的就忍不住,自从回到钱塘,因着云罗待下人宽厚,加上云罗年轻小,连杏子的嘴都变馋了,“小姐,她们不会在这儿长住吧?” 汪婶子道:“还有几日要过端午节,许节前就要回去。” 尤其是重规矩的各家,没有在旁人家里过节的习俗。 绣桃轻声道:“我们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们倒不惧朱家太太、小姐,但却畏惧蔡家,万一蔡家人在蔡氏面前说上些什么,蔡氏追究起来,她们个个都逃不了干系。 正说话,只听院门口的杏子大叫着:“小姐!小姐!”稚嫩的女童音,带着欢喜、带着紧张,“二位表小姐来看你了。” 柳奶娘道:“坐了两日的船,她们竟不困乏。”与汪婶子交换了眼神,双双下了楼梯。 云罗道:“扶我去榻上歇下,一会儿再给我抹些药按摩头皮。” 绣桃应了声“是”。 蔡诗华和朱婉见云罗未下楼,轻声问道:“你家小姐呢?” 阿翠欠身行礼,回道:“小姐正躺在榻上呢,绣桃正给她抹药。”她对阿碧道:“小姐抹过了药,便要吃药的,你把药给热上。” 阿碧应声。 杏子蹦蹦跳跳,她最喜欢东阁有客人来,每回石头来时,但凡有吃的都有她一份,这会子见两位衣着光鲜的小姐进来,身后跟着数名婆子、丫头,或捧着好看的衣裙,或拿着精致敬的吃食,目光停落在那一盒盒点心样的纸包时,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绣婆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杏子,这丫头原比云罗还要稍大些,人也长得壮实,就连个头儿都比云罗还高上一些。 指着绣婆子身侧的丫头道:“姐姐,那盒里装的可是酥饼?” 不等丫头回话,杏子道:“我最喜欢吃……” 柳奶娘用手一扯,厉声道:“没个规矩,那是太太们给小姐备的,还不守院门去!” 杏子已闻嗅到一股点心味,似芝麻、似核桃,定是极好吃的,她最爱吃芝麻做的酥饼、点心了,尤其是糯糯的米团上裹上芝麻,又美味又可口,虽有六七岁,可自打随柳奶娘回到钱塘,云罗从不拘着她,拿她当伙伴和姐妹一般,但凡有好吃的,也给她一份。这会子她大着嗓门:“娘,那里面装的一定是酥饼!我都闻到香味了,是撒了芝麻的酥饼!” 柳奶娘伸手狠拧一把,这个没眼见的,如今是什么状况,是她能随便吃的么,“小姐的东西,岂是你能肖想的。” 杏子被母亲推扯到院门口,依时不时地回头。 柳奶娘低斥道:“这几日给我乖乖地呆着。” 阿翠轻声道:“二位表小姐请,我家小姐原是要下来的,但因着正抹药,只得劳二位小姐上去了。” 绣婆子看着门口被勾起馋虫的杏子,解开了丫头手里的饼盒,香味顿时四散,连风里都是酥饼的味道。 杏子又连吞了几口唾沫。 蔡诗华领着丫头、婆子进了内室,众人雁翅排开,她笑着道:“这是祖母给表妹备的春裳、夏裙,花式料子都是祖母亲自挑选的,夏鞋、中衣都是祖母亲手做的。” 丫头手里捧着粉、橙、松绿、浅紫四色衣裙,又有几夏天的绣鞋,另有一叠银白色的茧绸中衣。 云罗头上不见一根发,这原是刚新剃过的,头上都是褐色的药汁,绣桃正轻重适宜地按摩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没了头发,越发像是庙里的小尼姑,偏衣着鲜亮的坐在绣榻上,越看越古怪。 柳奶娘道:“李郎中说内服外用再配上教给绣桃的按摩法子,这头发一定能生出来。” 随着绣桃的按摩,云罗微闭着眼睛。 绣桃暖声道:“小姐可不能睡,一会儿还得吃药呢,好歹把药吃了再睡。” 柳奶娘道:“我去小厨房瞧瞧,看阿碧把药热好了没有。” 朱婉笑了一下,对绣桃生出几分好感,“知表妹正长身子,没敢多做,又听说蔡家姨婆那儿备的都是春裳、夏裙,特意做了几身冬裳。靴子、髦衣、斗篷皆有,让大丫头给你收好。我们朱家给表妹备了几套衣裙。如今看到表妹,许是正合明年冬天穿。” 绣婆子的一双眼仿佛鹰隼一般地瞄来瞟去,先是打量了内室,然后目光锁定在蹑手蹑脚的杏子身上。 第77章 厌恼 (ps:浣浣求关注哦,(*^__^*)一张推荐票、一次收藏,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对你浣浣的支持哦!祝各位读友快乐阅文,阅文快乐!) 杏子见柳奶娘进了小厨房,自己溜到了内室。她今儿还真是饿了,走近案前,伸手取了只饼饵,直瞧得绣婆子挑着眉头。一只饼饵吃完,她小心地看着众人,以为没人注意到她,又抓了两个饼饵,这才退到窗帘下,双手后负,然后趁众人不备偷塞一个到嘴里。 朱婉的贴身丫头飞线也瞧见了,面露鄙夷地低声问蔡诗华的丫头莺儿:“那个小女孩是谁?” 莺儿道:“听说是柳奶娘的女儿。” 飞线越发有些不悦,哪有一个下人的女儿竟敢大模大样地拿小姐屋里的东西吃,那小手上还脏着呢,就那样一把抓下,小姐们是多尊贵的,被她那脏手一抓,要是小姐吃了还不得生病。 阿翠下楼取了药,用调羹搅了几下,嘴里吹着气,道:“小姐,柳奶娘问晌午想吃什么?” “我随大厨房吃。” 杏子走到阿翠的身侧,看了眼汤药,目光就落在小碟上的冰糖上,正要伸手抓,却被阿翠给打了一下。若在过往,阿翠自不理她,可今儿还有客人在呢。 阿翠笑道:“杏子,你去与柳奶娘说一声,叫她别另做吃食,小姐要随大厨房吃。” 杏子挑着眉儿,看着自己被打的小手“你敢打我,我告诉我娘去。”用手揉着被打的右手,愤然道:“你站在窗前吆喝一声,她自听得见,你惯会指使我,要在客人面前摆大丫头的样儿。” 阿翠“你……”了一声,也懒与她计较。 绣桃温声道:“杏子,劳你跑一趟,回头我给你好吃的。” 杏子含着笑。 阿翠递了药来,云罗问:“可放过冰糖了?” 绣桃暖暖笑着,“小姐,良药苦口,吃完了药,你可以含冰糖。” “我不,你现在就放冰糖。” 在素日,她每次都是乖乖把药吃掉的,可今儿竟耍起赖。 阿翠过来道:“小姐听话,你今儿乖乖把药吃了,回头我和绣桃给你做一只又大又漂亮的纸鸢。” 云罗摇头,“我要两只,一只蝴蝶的,再一只燕子的,要是飞不上天,可不做数。” 阿翠心里犯着迷糊,往常她总是接过药碗就喝了,如今竟要她们哄着,“好!小姐喝了药,我和绣桃给你做纸鸢。” 云罗接了药碗,喝了两口,道:“还有些烫呢。” 绣桃接过,用嘴吹了又吹,过了一会儿,方道:“小姐再尝尝!” 她喝了几口就停下来,吵着要吃冰糖,绣桃和阿翠又劝了一阵,如此反复了四五回,方将药水给喝完了。 绣桃捧了温水服侍她漱口,末了,才让云罗含了两颗糖。 因云罗要睡会儿,朱婉、蔡诗华告辞出来。 离了院门,绣婆子就开始絮叨:“当着我们的面,杏子就敢拿小姐的东西吃,要是我们不在,指不定还做什么呢。” 朱婉轻叹一声,“我瞧绣桃和阿翠这两丫头倒是用心的。” 绣婆子与莺儿使了个眼神,莺儿当时也是瞧见的,道:“小姐,大太太让你来,就是要为表小姐侍疾。杏子一双脏手就往糕点上抓,实在没个规矩。” 朱婉道:“你是她亲表姐,你要是不护着云妹妹些,谁还能护她,我瞧着这样,许是我们没在时,云妹妹被她们欺得厉害。” 蔡诗华握着拳头,愤声道:“柳奶娘敢刁奴欺主,我便第一个饶不得她。” 飞线接过话,轻声道:“二位小姐,以奴婢看,只怕柳奶娘不是个良善的,你瞧她那女儿,连大丫头都指使不动,拿小姐的内室当她自家的一般,哪家都没这样的规矩……”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直说得蔡诗华厌恶起柳奶娘母女,在绣婆子的刻意挑驳下,连柳奶娘一个动作,一个眼色都是对主子的不敬。 莺儿道:“先前在屋里,柳奶娘看云小姐的眼色,可不犀厉得很么?这让我想起了后娘看早前原配生的嫡小姐……” 绣婆子“呸”了一声,“就以柳奶娘那贱作样儿,也配为主子么?我瞧着她这样儿,只怕在这府里还真拿她当主子,她的女儿都快成小姐了,她可不是成太太、奶奶了?” 蔡诗华与朱婉回到西阁,说了一阵话,用罢晌午饭方回屋歇下,许是连夜赶路的缘故,几人皆是一觉睡到黄昏,吃了晚饭消了食,又再歇下。 绣婆子原想睡下,一去床上全无睡意,索性起来,整了衣衫去南院探望朱大太太、朱三太太,自是把在东阁绣楼里瞧见的事儿详详细细、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朱大太太目光转动,“这还了得,初云年纪小,夫人和大将军又远在京城,这孩子指不定如何被她拿捏呢。” 朱三太太道:“大嫂先别急,让绣婆子和林婆子私下打听清楚,若柳奶娘当真是恶怒欺主,初云虽幼,我们做的长辈也不能视而不见,虽说我们在临安府,这事也少不得过问一二。” 朱大太太觉得也是这个理,若真是柳奶娘理亏,她们自有话说,“绣婆子、林婆子,你们多用些心,好生打听。” 二人相视而望,双双应下。 五月初一,朱大太太、朱三太太备了几箱钱塘土仪,探过病榻后的云罗后告辞离开钱塘。 临离开的头天夜里,朱大太太叮嘱朱婉用心地服侍云罗,避开众人,朱大太太道:“你爹都做了十多年的候补知县,你且好好儿服侍你云妹妹,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寻了机会,多与你云妹妹提提你爹的事。你祖父在世好歹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你爹要是再不谋个实缺,不仅毁了他的仕途,便是你的姻缘也要受此牵连。我还想着,等你爹谋到官职,就与你寻个好人家,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八月就满十五了,可得用些心。” 朱婉临来的时候,朱大太太就与她细说过来的真实的原由,正等着她爹一有实职就许个正经官宦人家为妇。便是她的两个弟弟,也少不得要仗着出身谋个好前程。 朱大太太令林婆子取了银票来,“在钱塘少不得有使银钱的地方,你且拿着,或你自己用些,或给你云妹妹买些她 第78章 巴结 朱婉心头疑惑,恍惚觉得有些失落,母亲给银票不是担心她在钱塘的生活,而是要她给云罗买东西。道:“云妹妹就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林婆子轻声道:“虽是孩子却心如明镜。” 一封充满温情的家书,令看者动容,萧众望虽一次次忽视蔡氏与蔡家,却为云罗家书里的言辞和淳朴所动。他最终帮蔡大爷在京中打点,为蔡大爷谋到临安府知州一职;在蔡二爷刚升一级后不到半年,如今再擢升一级。 “皇帝重用卫国大将军,宫里的贵人对你云妹妹皆有赏赐,这是为何?”朱大太太一脸肃色。 朱婉答:“宫中贵人对萧夫人都不曾有此赏赐,可见大将军看重你云妹妹。” “你听为娘的话,好生侍疾,与她处好了,于你将来极有利”。 真正应了那句“慧极必伤”,云罗心思灵透,聪颖过人,染有心疾的她就似完美无瑕的璧玉有了瑕疵。 朱大太太道:“你在钱塘要仔细与诗华照顾好你云妹妹。她若想学什么,你用心教她。若是她这里需要什么,钱塘没有的,若我们家有的,倾尽一切也会给她。” 她表明了朱家的态度,只要能讨得云罗的欢心,便是倾注更多也是舍得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朱大爷谋个好前程。 朱二太太携着服侍陪房婆子站在偏厅外,道:“大嫂,听说初云犯了病,我正要去瞧瞧,大嫂可要一起去?” 朱婉挑帘出了东屋,“我也去。” 东阁,内室里。 云罗半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捧着心口,微颦着眉头。 朱大太太唤了声“云儿”,竟似自家亲生女儿生病一般地心疼,移到绣榻前,“这几日不是都好好儿的么?” 云罗浑身乏力,摆手道:“怎劳两位表叔母过来了?” 朱三太太问:“怎么回事?” 绣桃轻扶着云罗,“今儿一早都好好的,午后用过饭后,小姐便说有些不适合,未时二刻开始闹肚子,小姐原就体弱,拉了七八回了,半个时辰前令小厮请了郎中来,刚吃了药。” 朱婉冷厉地看着周围的人,唯有绣桃和阿翠在,却不见柳奶娘的人影,“其他的人呢?” “柳奶娘去大厨房给小姐做清淡小粥了。” 杏子和阿碧是粗使丫头,这其他人自然是指柳奶娘。 云罗道:“我没事,只是明儿二位表叔母要离开,怕是不能请安送行了。”她微顿一下,这在大家府邸各家最讲究的便是个礼上往来,“阿翠,把我给外婆和大舅的礼物取来。”又有数把折扇,另有几只漂亮的倭扇,正合天热后使,这也是云罗特意着绣桃去采买回来,倭扇在江南不多,因着钱塘临海,特意从出海商人那儿买的。 石头但凡见了新奇的东西,少不得买上一两样送给云罗,上回云罗得倭扇,觉得很是别样,那薄薄的竹片上彩绘各式花样,很是典雅,正好买来送了太太、小姐们用。 阿翠捧了个托盘来,里面一溜的备了几种式样、颜色各样的香包,竟有十二个之多,打成络子模样,无论男女挂在身上显得雅致。 云罗道:“就快端午佳节了,特意给长辈们备了份节礼,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听说百草香包,戴在身上能祛异味还能逐虫赶蚊。” 这香包做得很是精致,式样也讨人喜欢。 朱三太太道:“难得你一片孝心。” 绣桃道:“奴婢寻个锦盒装上。” 云罗懒懒地道:“你分成两份,一份给我外婆、大舅,一份送给朱家长辈。”她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听说娟表姐与我同岁呢,无缘得见,我也替她备了些。” 香包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什,但贵在这份心意。 朱大太太见她有心,越发心头一紧,“你们好生服侍你家小姐,这怎就闹肚子了,便是我们也经不住这样的……” 朱婉对飞线道:“去西阁收拾一下,今晚我就住在东阁,云妹妹病成这样,身边没个用心的侍疾,我还真是不放心呢。” 云罗没有拒绝,她知道要是拒绝,朱家二位太太就会说留下来。“辛苦婉姐姐了!” 云罗要下床给二位太太行拜别礼,被她们给止了。 几个人寒喧了几句,各自散去。 出得东阁院门,林婆子轻声道:“云小姐还真是怪招人疼惜的。好好的就闹肚子,昨儿还好着呢。” 朱婉想到柳奶娘母女,面露厌色,“那个叫杏子的,最没个规矩,脏着手就吃云妹妹的东西,云妹妹是指定吃了脏东西才闹了肚子。”末了,她对朱大太太道:“我们又是外人,不大好过问云妹妹身边下人的手,如今我们在,柳奶娘母女就敢如此,这往后……” 朱三太太道:“我们一回临安府,自会去拜见蔡大太太。” 这事儿,还得由蔡家人出面好。柳奶娘原就是蔡家从自家家奴里挑来送给大将军夫人的奴婢,朱家人训斥不得,但蔡家人能训斥。 次日,朱家妯娌乘船离开钱塘,云罗因自己病着,并没有去送行。 朱家二位太太回到临安府,特意去了趟蔡府,与蔡大太太说云罗的事。少不得把柳奶娘母女的事着重说了一回。 蔡大太太、蔡大奶奶听闻后自是生了一场气,私下里商量了一下处理这事的法子。 正说话,外面传来卫婆子的声音,她静立在纱帘门外,“启禀大太太,大喜啊,从京城来报喜的人到了,四月二十日二姑奶奶给萧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蔡大太太顿时喜容流露,嘴角上扬,蔡氏嫁给萧众望连生了两个女儿,再不得儿子连她也要眼着着急了,双手合十,口里嘟囔道:“阿弥陀佛,总算是生了个儿子。” 蔡氏有孕七月时,萧众望因甘郡一带贼匪横行,领兵三万前往甘郡剿匪。临离开时,替孩子取了名字,若是女孩让蔡氏任意照初字头取名,若是男孩取名“萧元顶”,照着元甲兄弟的名,本应是“元丁”,可他着实不喜欢这个“丁”字,便改作“顶”,以示他为元字辈的第四个子孙。 蔡家得了消息只得将一早备下的婴孩衣物都归拢起来,准备隔日就着人送到京城去,正好就云罗的请蔡氏示下拿个主意。 第79章 赏赐 080赏赐 蔡大太太请了京城卫国大将军的人打听消息,那报信的小厮倒也干练,“夫人和二房一家都好,四小姐如今会走路,亦会说话,夫人生了儿子,府中上下很是欢喜。临走的时候,春姨娘有了身孕,夫人遣了婆子、丫头小心服侍。 二老爷背着家里人在外养了粉头,正月末被二太太给知晓了,大闹了一场。这原是二老爷从两个牙婆那儿得来的美人儿,只给了银子说要**两月,正要着牙婆领人,偏姓周的女子有了身孕。二太太只得花银子将她买下,让她做了周姨娘……” 小厮打着千儿,道:“禀蔡大太太,奴才得回趟钱塘。大将军去甘郡前特意叮嘱,着人把贵妃娘娘赏的宫绸、食材给二小姐送去。” 蔡大太太想着府里的下人正有去京城送礼的,咽下不提柳奶娘的事,到时候她再派个得力的婆子跟去,自能与蔡氏说个细致。 没两日,这伶俐的小厮便站在了云罗的东阁花厅里。 彼时,蔡诗华、朱婉二人也在一边,目光锁定在下人们抬进来的一只大箱子,最显眼的便是两匹宫锦,这锦缎与她们以前见过的不同,流光溢彩,绚丽耀目,真真如天上的星月一般,仿佛这不是布,而是会闪光的明珠。 绣桃倒了盏温水递给小厮,“快喝些,慢慢儿说。” 小厮感激地接过,一骨碌喝了个干净,傻憨笑道:“听夫人、太太们说,这是去岁秋天湘郡进供的霞锦,是织造坊织出的新布料,统共只得十匹,如今除了宫里的贵人,便只得我们府里有两匹。” 两匹宫锦,一匹是浅紫蔷薇花,又一匹是碧翠荷莲,与以前她见过的不同,上面的花竟如真的一般,拥有着极强的轮廓感,不是绣,而是织上去的,仿佛是从衣上生出的真花,而浅紫色正鲜亮,碧翠真如夏天荷塘里的莲叶配上洁白的莲花,竟是道不出的清雅。 小厮在额上抹了一把汗,“那四匹颜色鲜艳的宫缎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云罗微微笑着,“父亲、母亲怎都送到江南来,应该让母亲保管着才是。” 小厮道:“大将军和夫人说,这是宫里贵人赏的,定要送给小姐这儿。大将军还说,小姐尽可挑了喜欢的做成衣袍。” 朱婉与蔡诗华纷纷走到大箱子前,伸手摸着两匹宫锦,瞧着华丽非常,触手却柔软光滑与寻常的宫绸并无二样,只是这等色彩,这样的花式,只怕寻遍江南也找不出更好的来。 云罗起身,“两匹宫锦的颜色、花式正合了母亲的年纪,若她穿上定是贵重合宜的。回头还得劳你们送回京城。”这是萧众望让送来的,蔡氏自来畏惧蔡众望,就算她再喜欢,因着蔡众望的原因也不敢留下。 萧众望的心里不曾有过蔡氏半分,只怕她连姜疏影的一半都不及。 萧众望是皇帝信任、重用的大将军,宫缎、宫绸府里应有不少,只要他此次在西北再立军功,定会加官晋爵,到那时这些贵重的衣料更不会少,“四匹宫缎挑两匹送给我外婆,算是我孝敬她老人家。” 蔡诗华听到这话,知云罗心里有蔡家,喜道:“是太后娘娘赏给云妹妹的,你只管留下做衣裳。” 云罗道:“这些颜色原极好,我如今正长身子,做衣裳也穿不了两年,岂不辜负了太后娘娘赏赐贵重的东西。我瞧黛紫、石青两色的正合外婆穿。”她小心地看着蔡诗华,“老太太那儿……” 朱婉想到蔡老太太一向偏着蔡家二房夫妇及那房子孙,便是朱家人去了,也总是不大亲近,只因蔡二太太是宁国公的女儿,便对二房人高看几眼,忙道:“云妹妹忘了,你与老太太属相犯冲,这最犯忌的,你要是送了衣料,回头冲撞了她……” 云罗也不晓其间是否有这说法,“我听婉姐姐的。”用稚嫩的声音道,“你们且休憩两日,回转京城时,按照我说的捎给蔡家大太太,还有两匹极好的宫锦也得带回京城去,让夫人做了衣裳穿,她穿上一定好看。” 她本不是真正的萧家女,萧众望不晓其间内情,因踹伤了她,一直愧疚颇深,但她却不想惹蔡氏忌恨。如孩蔡氏身边已有一双儿女,时日长了对她的感情淡了,自是看重自己身边的孩子。萧众望看重她,忽视身边的蔡氏所生孩子,蔡氏心里就逾加患得患失,时久难保某日蔡氏不因嫉生恨。 女人都是喜爱漂亮衣物、贵重首饰的,像这样难得一见的宫锦,就该给蔡氏,要是她得了,蔡氏他日忆起难免挂怀,索性都给了她。 小厮应了声“是”。 蔡氏一早就猜到云罗会这么做,又另给心腹小厮留了话,要是云罗要送回京城,先将那匹碧绿荷莲的宫锦分一套衣料子送给蔡大太太。 * 夏天来临的时候,朱婉和蔡诗华继续在萧府住着,蔡诗华过问云罗的吃食,朱婉则负责她的衣饰。二人与云罗朝夕相处,闲来无事的时候,蔡诗华教云罗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因蔡家原是临安名门,她的学识也是极好的。 六月初五,石头悄悄从小门处入府,带了云罗去镇海寺,云罗练成《玄女心经》第二层的心诀内力同样又用了近两个月,只等学了第三层心诀,练成护心真气。 第三层在镇海寺用了近整整一日的时间,就在绣桃等人担心露馅时,朱婉染了暑气,蔡诗华要留在西阁照顾她,蔡诗华来东阁瞧了一眼,柳奶娘让杏子扮成云罗的模样在床上睡觉,蔡诗华见她熟睡,不好惊扰,早早离去。 转眼间进入了三伏天,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 院门外,忠婆子拉了柳奶娘鬼鬼祟祟地去一边僻静处说话。 “听萧实说,后门处又有桂牙婆来找你?” 柳奶娘喜道:“莫不是寻着买主了。” 忠婆子瞪大眼睛,“你这是作死的么,我劝你几回了,叫你别再做那事。你怎不听劝呢?” 柳奶娘笑着,“这是多好的生意,我还想着攒足了钱,便与小姐好好说,我们母女便可自赎,也置下一份家业,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这在各家都是犯忌的事,别说是各家的奴才置家业铺子,而你做的是人牙子的生意,这一行可是下三贱的行当,比我们这些个奴婢、下人还贱作。” “我知道分寸呢。” “我是与你说过了,你可小心些。蔡府的绣婆子跟个人精似的,要是落到她手里……”忠婆子摇了摇头。 第80章 人牙子 忠婆子早前也与她们一样做这生意,一开头是因为徐家祖孙,之后柳奶娘便说这是个好生意,李万财以一百多两银子买下的,竟买到了八百两银子,她们几个每人分了二百两,这可谓是天降横财、一本万利。 柳奶娘便想再多做一回,找了忠婆子一商议,走了牙行的门道,又从几个人牙子手里买了相貌绝色,又会琴棋书画的姑娘来,先是买了一个,后来又零零散散地买了两个,早前那个在四月中浣卖了五百两银子,原是一百一十两买来的,三人平分了利头。 桂婆子又与她们商议,“我们三个得另置处院子,长期养在租来的院子里,我怕走漏了风声。同行是冤家,要是被别的人牙子知晓,少不得从中使坏。只怕到时候我再去牙行手里买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这金记大牙行最是讲规矩的,这家大牙行从不与****买卖姑娘。这回卖的,可是卖去扬州**做红牌的……” 柳奶娘迟疑了一番,只看着忠婆子。 忠婆子道:“要是另置院子得多少钱?” “怎么也得处僻静又厚实的,还得请护院、小厮看人,亦得买丫头服侍,院子得二百两银子,请人、买下人的也得不少,我瞧着得备三百两银子,剩下了我们再平分便是。” 三人一商量,不下本钱就赚不到更多。 各人拿了一百两银子凑到一处继续做生意。后在城北一处巷子里置了座小院,将看中买来的姑娘就养在里面,又请了四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做护院,另买了两个丫头来服侍,统共花了不到三百两银子。 虽下了本钱,端午节将那个美貌的姑娘一卖,本钱也就回来了。 偏在这个时候,朱家太太来了,忠婆子唯恐出事,总觉得蔡家大太太屋里的绣婆子那双眼睛给把刀子似的,仿佛能一眼瞧出些什么秘密来。她可是有祖孙三辈儿的人儿,儿子、儿媳还在卫国大将军府当大管家呢,早早退了自己的份子钱。 那时,柳奶娘直说:“还有两个漂亮的姑娘呢,把她卖个好钱定能赚上一笔。这个时候撤份子太不划算。” 忠婆子劝道:“保平安要紧,不光是你,我劝你也别再做了。” 柳奶娘哪肯罢手,正赚着钱呢,便想与桂牙婆商量“我们一并把忠婆子那份平分了。” 桂牙婆大声道:“你原是不懂做生意的。只是藉着你是萧府管事婆子的名买下姑娘,而相看、卖人,全都是我。只能四六分,你四我六。要么成,要么不成。” 柳奶娘生怕桂牙婆不带她赚钱,咬牙应了。却没想到,如果不是借她名头,桂牙婆再寻着如此踏实的搭伙生意人不大容易。 又两个姑娘卖掉后,柳奶娘分得二百多两银子。 这陆陆续续的,但凡桂牙婆瞧中了好的,便让她去相看,柳奶娘买回府服侍,或以“我家夫人帮人相看美貌侍妾”为由,陆陆续续又买了三四个,每个养上几日,寻着买家,从中获利。 忠婆子轻声道:“我劝你莫再做了,我家老头子知道这事后,训斥我一顿,还说有损阴德,不可再做。” 柳奶娘勾唇一笑,心里烦忠婆子那套说辞,眼里是拒绝,嘴上却道:“回头就撤了份子。” 忠婆子道:“就该撤了。”摆了摆手,“你且忙着,我回去了。” 桂牙婆找她?柳奶娘想着两人原是说好的,除非大事,否则桂婆子不会到府里寻她。她折往后门,见萧实正坐在狗儿旁,手里拿着把扇子,面前放着只茶壶,好不悠闲。 她笑盈盈地唤了声“萧实叔”,欠身行礼,“桂牙婆走了多久?” 萧实看着门口,指着外面穿小褂的妇人,“还在呢。” 柳奶娘却不晓得,这些日子总有一双眼睛如影随行。 绣婆子见柳奶娘穿过花园,一路衣带飘飞,鬓前掉下一缕散发,显然走得甚是匆忙,心头微沉,将手里的茶壶给了粗使丫头,“琴儿去东阁服侍,棋儿随我去!” 因蔡诗华留在萧府,蔡家人也一并留下了两名护院,又两个跑腿的小厮,还有两名粗使丫头。朱婉跟前只大丫头、粗使丫头各一名。 绣婆子见柳奶娘随那个陌生婆子在外面说话,看那婆子的一脸奸诈相,绝非善良之辈,笑着问萧实道:“二管家,那婆子是什么人?” 萧实抬头看了一眼,“那是桂牙婆。” “她来作甚?” 萧实没再答了,“她常来找柳奶娘,似柳奶娘的姐妹朋友。” 与个牙婆做姐妹、朋友,绣婆子心下觉得古怪,看她们神迹可疑又鬼鬼祟祟的样子,越瞧越让人不安。 她小声唤了棋儿过来,附耳道:“把工夫好的吉护院唤上,着他小心跟着陌生婆子,不可把人跟丢了。” 萧府后门外,柳奶娘正听桂牙婆说着生意上的事儿:“早前留在小院里的三个美人儿都有人来瞧了,约好了时间,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柳奶娘也防着桂牙婆动手脚,所以每个姑娘卖出时,她一定要在当场,知晓卖价,也便少分了钱。买来的院子房契是她的,柳奶娘为此,另出了一百两银子。桂牙婆说她是萧府的管事婆子,这个身子正合适,人是有追问起来,可以说那院子是萧家的。 柳奶娘喜道:“我回院里安顿一下,一会儿就随你去。”她一路快奔,到了东阁欠身行礼道:“小姐,府里的莲子、红枣和银耳都没了。” 云罗正在读书写字。 蔡诗华道:“今儿天热,记得买两个西瓜回来,搁到井上湃凉了再吃,可以消暑。” 柳奶娘应声“是”,退出东阁。 再出后门,与桂牙婆一路说说话话地前往城北。 吉护卫小心地跟着后面,生怕惊扰了二人,见她们进了一座高墙院子,一进去就合上了门,走到门口一望,却见院子里摆有一张桌案,案前坐着两个一脸凶相的大汉。 这座院子有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东边是厨房和杂房,西边厢房的窗户上钉着木条,门上挂着大锁。 桂牙婆扯着声音:“桂花、桂香!” 立时便自厨房里迎出两个年轻的丫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寻常,衣着粗布衣衫,梳着一对长辫,头上又别了红紫的绒花,双双欠身道:“干娘!” 第81章 暴露 082暴露 桂牙婆道:“桂花立马把得体的好衣裳取出三身来。桂香再寻几根得体的银簪,另寻些好看的绒花。” 杂房里亦奔出两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也唤着“干娘”,不是对桂牙婆,而是对柳奶娘唤的。 柳奶娘道:“柳根生火,柳柱提水,备上几桶香汤,回头姑娘们要用。” 两个小子齐声应是,各自忙活开。 桂花怯怯地问道:“干娘,三位姑娘……” “一会儿有人来相看,你告诉她们,有一个从宣州来的商人要买妾,让她们打扮好了。” 吉护院因隔得远,听得不大分明,围着高墙转了一圈,绕到西厢房高墙下,纵身跃至屋顶,移开瓦片,只见西厢房两间竟是通的,里面只一张大床,床上只得一床薄衾,三个女子各自坐着,或抱着双膝,或木讷地看着外面,唯有一个正看着另两个女子在低声说着什么。 门外,传来了铁链摇晃的声音,有人推开房门,紧接着是两个小厮抬着一只大木桶。 桂花笑道:“三位姑娘好福气,一会儿有宣州的商人过来相看,许是要做姨娘了。干娘备了几身衣衫,你们洗洗换上,打扮得漂亮些,可莫负了我干娘的一番美意……” 之前说话的姑娘起身,一脸急切地看着桂花:“你放我离开吧?你亦是女子,你也有亲人的……” 桂香面露怜色。 桂花敛额,笑意全无,“你们可是我干娘花了高价买来的,我劝姑娘休动逃走的念头,这院子周围是高墙,门口还有护院,惹怒我干娘,指不定将你卖到什么地方去。” 桂香轻声道:“三位姑娘还是洗洗换上好衣裳,若是被宣州商人瞧上,也算是个有福的。” 吉护院静扒屋顶,将两个服侍丫头的话听得分明。没想柳奶娘竟背着主家,在外干出这等贱作的勾当,这不是平白要污了大将军府的名声。 * 蔡诗华、朱婉陪云罗用罢暮食,吃过井中澎过的西瓜,消了一日的热暑,二人方自东阁出来。 只见棋儿早早候在外面,一脸慌色地道:“小姐,绣婆子说出大事了。” 蔡诗华当即脱口道:“回西阁!”心里想着,会不会临安府家里出了事,一颗心提得紧紧的。 刚入西阁,见绣婆子一脸焦急地立在院子里,绣婆子朗声道:“莺儿守在花厅外面,棋儿、琴儿守着院门,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蔡诗华的心又紧了两分。 绣婆子递了凉茶,又小心地审视四下,见院子、院门处都有自家人守着,方道:“大小姐、婉表小姐,柳奶娘不仅是恶奴,还是个刁钻、阴险的贱作小人。” 朱婉与蔡诗华面面相窥,不知她这话又从何而来。 绣婆子见调出二人的兴趣,道:“大小姐,她在外头与人做着人牙子的行当。” 朱婉手头的茶水一颤,就算柳奶娘欺瞒幼主,但这种有违豪门规矩的事,只怕她还不敢做出来,正色看着绣婆子:一脸凝重。 蔡诗华扫过朱婉的脸,如果柳奶娘是人牙子,她可是云罗的乳母,还不得平白污了云罗的名声。“可查实了?” 绣婆子肯定地点头,把自己如何发现端倪,吉护卫又如何跟踪等等,详细地说了一遍。 朱婉听罢:“华妹妹,不可再耽搁,我瞧今晚就令绣婆子连夜回临安府,得尽快禀给蔡大太太知晓。” 蔡诗华赞同道:“绣婆子,你今晚便回临安,禀与我祖母和爹爹知道。” 绣婆子反有些不放心,“吉护卫是知晓这事的,着他回临安一趟,再让他挑了机灵的小厮去城北小院里盯着,只要盯住了那里,就不怕桂牙婆跑脱。” 绣婆子寻了吉护卫,又与他经细的叮嘱一番,拿了蔡诗华给的船资,着他连夜赶回临安府。 * 几日后,蔡诗华笑微微地与云罗说:“我娘来信了,过几日我爹要亲自来接云妹妹到临安过中秋呢。”她转而又对朱婉道:“婉姐姐八月及笄,正好我们姐妹都去贺及笄礼。” 云罗“呃”了一声,她最怕来人,懒与应付,对于她来说,任是朱家也好,还是蔡家也罢,终究会成为陌路。 朱婉带着试探地问:“卫国大将军可回京城了?” 云罗粲然笑着:“也不知甘郡那边战事如何。” 蔡诗华道:“二姑父最是个会打仗的,北国如此厉害的将军都被打败了呢,打那些贼匪还不得手到擒来的事。” 朱婉附和着,“就是。”末了,面露羡色,萧众望的官位越高,他日云罗的身份便越是尊贵,可朱婉想到自己的父亲,候补十几年的知县,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蔡诗华道:“婉姐姐好好儿的这是怎了?” 朱婉道:“三叔都谋到一个实缺,可我爹爹至今也没一官半职的,再候补下去,他的仕途就算毁了。” 蔡诗华近来与朱婉朝夕相处,亦有了感情,笑盈盈地看着云罗,“云妹妹,你爹爹最是个有能耐的,就帮帮朱家大表叔。” 朱婉微愣,她想用更温婉,更能让云罗自愿帮忙的方法,可蔡诗华却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绣桃接过话道:“华小姐,我家小姐一早写信给大将军就提了这事儿。只是大将军人在甘郡,怕是没瞧那封信呢,待他一回京城就能看见了。” 柳奶娘做了羹汤,小心地捧到花厅上。 蔡诗华用鄙夷的、厌恶的目光瞟了一眼。 朱婉莞尔一笑,依是明朗,要是云罗开口求了大将军,她爹的事就能办成。“柳奶娘,我瞧着汪婶子的厨艺不比你差,往后就让她做。”这一句说到柳奶娘的心坎上,天气炎热,她最是厌烦下厨做饭的事,而后一句,却让她心里一沉。“后花园杂草长势极好,柳奶娘该领下人清理一下。” 柳奶娘有些莫名,面露疑惑,她只负责东阁的事,怎让她管上后花园的杂草了。 朱婉笑道:“你可是云妹妹跟前倚重的老人,云妹妹屋里绣桃、阿翠都是得力的,你可不得再管旁处的事,许从临安回来,就要做萧府的女管家呢?你可是蔡大太太挑来的精细人,我娘和三婶可少在蔡大太太面前替你说话。” 一席话直夸得柳奶娘心花怒放。 第82章 接人 (ps:浣浣求关注哦,(*^__^*)求推荐票、求收藏哦!祝各位读友快乐阅文,阅文快乐!) 绣婆子、朱婉、蔡诗华都知蔡大爷来接云罗去临安的事。吉护院在西阁向蔡诗华说了蔡大爷的意思。绣婆子令吉护院带人盯着城北小院。就在昨儿,柳奶娘和桂牙婆又买了两个美貌姑娘回去。吉护院还打听到柳奶娘从金记大牙行买了一个,又从一位相熟的牙婆手里买了一个,如今养在城北小院,只待寻得主顾再行转卖。 蔡诗华道:“你家小姐要去临安过中秋,柳奶娘且将府里上下都打点一番。” 几人寒喧了一阵,绣桃服侍云罗吃了汤药,每日吃了晌午的汤药云罗便要睡一个时辰。如今已经养成了习惯,蔡诗华与朱婉起身离去。 出得东阁,绣婆子问:“婉小姐怎还提点柳奶娘?” 蔡诗华与朱婉相处久了,多少亦瞧出一些来,轻声道:“婉姐姐是想消除柳奶娘的防备,若让她误以为祖母和姑母都信任她,她定不会猜到我们已经知晓她做的贱作事。” 八月初九,蔡大爷乘船抵达钱塘。 柳奶娘与忠婆子收拾出南院待客。 蔡大爷在蔡诗华陪同下至东阁花厅探望云罗,又问了些她的起居诸事。“外甥女近来可好些了?”“饭量如何?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多吃些。”“想要什么,皆可告诉大舅,大舅给你买。” 云罗一一作答,“我身子比早前好些,只是这病原是断不了根的,只能吃药将养着。”“每顿能吃一碗饭。”“大舅能来探我,云儿感动不已。” 虽都是寻常的话,在外人看来,这蔡大爷是当真疼惜外甥女的,唯有云罗知道定不会突然来探她。就如上次,朱家二位太太来就是为了朱大爷谋实职的事。 八月初十,蔡大爷备了礼物前去拜见同届得中的钱塘知州纪骏。 纪骏来钱塘上任后,不到三天就将钱塘城有头有面及各家的权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这钱塘城最有权势的莫过于住在城南的萧家、卫国大将军萧众望之家。只是萧家上下只余了几名老忠仆看守宅院,除了年幼的二小姐回乡养病,其他人都已迁往京城。 蔡氏、朱氏在时,倒是与钱塘有头面的几家有诸多往来,只是如今二位太太不在,府里只一个几岁大的小姐住着,各府虽多有人打听却没人进过萧府。 纪骏来时便想过,得搭上萧家的关系,这萧众望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突然听说临安蔡知州来访,问罢师爷,师爷道“卫国大将军夫人便是临安蔡氏族里的嫡女”,知晓关节,整袍相迎。 二人皆是同届得中的同榜进士,闲聊了几句逾发显得热络起来。 中午用晌午时,蔡大爷留意到纪骏的两个儿子,一问之下,竟知纪大公子尚未订亲,心里琢磨着将蔡家或朱家的小姐说一个过来,如此便能有人在钱塘照应云罗。 用罢饭,蔡大爷陪纪骏在书房下了几盘棋,见天色已晚,告辞回萧府。 蔡诗华与朱婉一大早就派了得力的丫头去采买,备好钱塘海货。 入夜后,云罗令绣桃出门送了个布包出去,这是她给石头就木匠铺子拟定的《营策书》,顾名思义,便是木匠铺子的经营、策划书。上回,她给石头绘了几张人力车的制作图形。早前的店铺专用跑马灯,如今在钱塘城里能瞧见的人力车,一出现就吸引了好奇者的目光。 飞线外出采买,带回了两盏半人多高的能自动旋转的漂亮跑马灯,又买了二辆人力车,连绣桃都是坐着人力车回来的,待云罗着人点上跑马灯时,跑马灯开始静静地旋转起来,一只是美人起舞,另一只则上马儿奔腾,图案亦是雅俗共赏。 蔡诗华咋舌地看着跑马灯,或挂或提的跑马灯瞧过,立放到地上还能缓缓转动的她却是第一次瞧见。“婉姐姐从哪里买来的?这人力车甚是有趣。” 飞线吃吃笑着,“我家小姐最是喜欢新奇玩意儿了,奴婢到街上采买丝线时,便瞧见过呢,今儿特意去买的,明儿一早就带回临安。” 蔡诗华看着绣婆子,“我也得买。买两对这样的灯,再买上三辆人力车。” 绣婆子低呼一声,哪有一下子买这么多的。 蔡诗华道:“云妹妹身子不好,累不得,我得带她逛临安,有了这人力车可不方便多了。飞线,你带绣婆子去买,明儿一早就得带回临安。” 朱婉问:“云妹妹那边可收拾好了?” 莺儿回道:“遣人去瞧过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可知云妹妹带谁去临安?” “听说带柳奶娘母女和绣桃。” 绣婆子冷哼一声,带着讥讽地道:“定是柳奶娘的意思。绣桃是随着云小姐从京城回来的,最惧柳奶娘,阿翠倒是顶撞了柳奶娘几回。” 朱婉似提醒地道:“得让绣桃留在钱塘。”她看着蔡诗华,说出自己的用意,“绣桃行事沉稳,最怕得罪人,是个圆滑的。我瞧阿翠倒是好的,她是真心忠于云妹妹。若是绣桃跟去了,少不得要惹出麻烦,华妹妹是知道的,云妹妹身子有病,万一哪个多嘴的说了什么……”旁的不怕,就怕在过节前后犯了病,上回在蔡府犯病,吓得大太太、大奶奶不敢留她多住。 蔡诗华会意,觉得正是这个理儿。绣桃与柳奶娘要么一条心,要么就是不敢开罪柳奶娘,无论是哪种,为防万一,绣桃是不能跟去的。 朱婉道:“我们得过去瞧瞧。” 蔡诗华应了,二人携手到了东阁。 柳奶娘正在张罗着下人清点物品,杏子立在一边,因府里添了二位表小姐,连绣桃等几人都不能像以前那样读书识字。 而此时,蔡大爷令吉护院叫上蔡氏的陪嫁庄子、店铺里的十几个小厮、管事,不动声色地围住了城北小院。 突有人在深夜闯入,吓得桂婆子连声大叫。 吉护院厉声道:“你可瞧清楚了,我是护院,而那些人是萧府的管事、小厮、婆子。这院子原是柳奶娘买下的,那两个小厮也是她买的粗使奴才,柳奶娘是萧府的奴婢,她的东西自然也是主家的……” 年轻的田庄管事捆绑桂牙婆及桂花、桂香等人,又在西厢房里抓了两个新买来的美貌姑娘。 吉护院动作迅敏,很快抓了数人赶到大码头,将他们丢进商船的货舱内,留下蔡府的小厮看守,这才回到萧府回命。 蔡大爷吩咐道:“一并带回蔡府交给大太太和大老爷发落。一路上将人看紧了,莫要惊扰柳奶娘。” 他担心年幼的云罗受不得惊吓,她得的原是心疾,若受惊犯病就会生出乱子。 虽同在一艘商船上,可云罗住在雅舱,与朱婉、蔡诗华同住,蔡大爷与那们相熟的客商朋友又住了另一间,一路上平平稳稳,柳奶娘与阿翠细心地服侍着云罗。 第83章 惩仆 084惩仆 八月十四丑时二刻抵达临安,蔡大爷见几位小姐已经歇下,只等天亮再回蔡府,令吉护卫押桂牙婆等人先行回蔡府,桂牙婆拼命想要大叫,她在货舱里时常听到柳奶娘的声音,却呼之不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堵了破布,两日里不曾饮过一滴水,未曾吃过一粒米,直饿得前心直贴后背。 云罗被蔡诗华唤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外面有蔡大爷指挥众人搬东西的声音,又有绣婆子在一边帮衬着。 码头上,停着蔡家的马车、轿子,一箱箱的钱塘海货被抬到了马车上。 朱婉紧张地看着自家的下人,张望之间,瞧见一骑轿子又一辆马车。 云罗上了轿,蔡诗华领了婆子、丫头上马车。 云罗依是与蔡诗华同住一院。 蔡诗华笑盈盈地劝她吃了碗羹汤,“云妹妹今儿许是没睡醒,吃了药就歇会儿,不用急着去祖母和我娘,醒来再去请安不迟。” 云罗捧着胸口,阿翠紧张地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云罗颔首,“回头把袁太医开的药熬上,心里有些刺痛。” 柳奶娘道:“许是小姐累着了,阿翠扶小姐歇下。两刻钟后再服侍小姐吃药。” 卫婆子进了院门,含着浅笑,道:“大小姐,大太太着奴婢来请柳奶娘过去一趟,要询问云小姐的近况。” 蔡诗华心里微沉:祖母是片刻也不愿等了,急着要处罚了柳奶娘这个恶奴。“柳奶娘且去,这里有我照应着。” 柳奶娘低头叮嘱:“杏子,可不许吵闹,乖乖儿呆着。” 卫婆子又对阿翠道:“大太太请阿翠也一道去。” 莺儿笑着道:“杏子也去,她的话多,莫要吵着了云小姐。” 柳奶娘尴尬一笑,扯了杏子离开院门。 阿翠不放心云罗,莺儿道:“这里有我们呢。” 大房花厅。 蔡大太太、蔡大/奶奶一脸怒容,只见花厅中央跪着两个眼熟的女子,定睛一瞧,竟是自己前不久新买的美貌姑娘,据说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有一个还是秀才的女儿,正哭哭啼啼地请求着:“太太、奶奶放过小女,小女不是被家人卖掉的,那天去镇里买丝线,竟被两个凶残的地皮绑到了钱塘城,还把小女卖给姓桂、姓柳的两个牙婆,呜呜……小女说实话,可她们就是不信。” 蔡大/奶奶厉喝一声:“柳儿,你可知罪!” 柳奶娘整个个愣住,双腿一软。 那哭啼的秀才女儿回头指着她:“太太、奶奶,就是她!她是两个牙婆之一,小女当真是好人家的女儿。” 蔡大太太奋力一拍,手掌生疼,桌上的茶盏微颤。 绣婆子挑眉斥道:“柳儿,你可知犯有何罪?” 罪…… 背着主家,在外私做生意,还是这等生意,早犯大忌。 “你犯有数罪:其罪一,辜负夫人相托之情;其罪二,背主,私拿小姐屋里的银钱在外胡作非为,更纵容你女儿罔顾萧府规矩,害得小姐屡屡吃坏肚子。”上回朱家两位太太回临安,自然认定云罗那回闹肚子,全是因为杏子脏手抓了云罗屋里的糕点引来的,当时蔡大太太婆媳一听那边的事,就气得想把柳奶娘给活剥了。 蔡大奶奶拉过话,道:“其罪三,贪赃罔法,私下拐卖良善百姓;其罪四,恶奴欺主,仗着你家小姐年幼体弱,不晓细心服侍,反而欺主;其罪五,损害主家名声。柳儿,无论哪条都足够将你打杀!” 不必细问,一个下人奴婢,哪来的钱去买出身清白的姑娘,且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这等姑娘的身价原就颇高,定是拿了云罗的银钱在外做下的。 阿翠整个人怔得无法回应,她知道云罗与石头一起做生意的事,云罗出钱,石头打理,赚得的银钱,石头都是交给云罗的,却不晓得柳奶娘背里与人干起买卖姑娘的事。 蔡大太太威严端坐,怒火丛生。 绣婆子更是一改在萧府时的笑意,此刻变得凶神恶煞。 杏子大声道:“你们不能欺负我娘,我们……我们是萧家(小姐)的奴婢……” 许是说得太急,她说的小姐则更像“萧家”。 蔡大/奶奶厉声道:“自以为是萧家的奴婢,我们蔡家便过问不得。”她顿了一下,指着一侧的年轻姑娘,“这两位皆是被你娘拐卖的好人家姑娘。” 柳奶娘只想再赚些银钱,她不贪心,只想赚足三千两银子,早前只得二百两银时,她便想要是有一千两银子就有了;赚够了一千两,她又想得赚二千两…… 可她还来不及赚上三千两,来不及让她和女儿过上体面日子,这事儿就被蔡家知晓了。 他们是如何知道的,竟神鬼不知地将她手里新买的美貌姑娘给带至临安蔡府。 柳奶娘抬手指着绣婆子,“是你,是你?”似在证实,似在质问。 绣婆子带着讥讽的笑,“柳儿,你做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任是哪家都不会轻饶。” 蔡大太太将头扭向一边,冷冷地吐出一字,“着人打杀!将她女儿贱卖!”她的目光锁定在阿翠身上,“你们别仗着我的外孙女年纪小就轻视、怠慢,欺上瞒下。你家夫人特此写了信来,我们蔡家有打杀钱塘萧府所有犯过下人的权力!拉下去,打杀!” 所谓打杀,便是杖责至死。 这是给犯有大过的家奴、家婢最重的惩罚。 要不是云罗与老太太、二太太属相犯冲相克,她又何置要送云罗回钱塘萧府。 蔡大/奶奶比划了一个手势。 婆子们会意,围涌过去,几下就将柳奶娘剥得只余中衣,身上落下一个布包,卫婆子拾起递给蔡大/奶奶。 她缓缓打开,竟是二千多两银票,“婆母。” 蔡大太太瞧了一眼,冷声道:“只怕是云儿屋里的银钱。” 杏子倏地跳起身,正要往外面冲,“我要找小姐,我要去找小姐,你们不能打杀我娘,也不能把我贱卖了,不能……”已一把被绣婆子给扯住,下手狠毒,重重的捏在她的胳膊上,对左右婆子道:“还不把她与那几个小厮、丫头关在一处,回头一并卖掉。” 第84章 不容沙子 085不容沙子 杏子还想大叫,换来的直接是卫婆子狠毒的两记耳光,“臭丫头,你还当这里是萧府东阁么,由着你这个贱婢之女欺负起小姐来……”杏子两颊火辣辣地疼痛着。 两名粗壮的婆子押走了柳奶娘,三两下将柳奶娘绑在条凳上,重重的杖笞声传出,如同她娘在厨房里敲打猪肉丸子的声音。她娘每次做肉丸不是用刀,而是用棍子拍,不久之后,那肉竟成了粉沫。 阿翠从未想过,自己从钱塘过来,还未休憩好,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幕:柳奶娘被处以打杀之刑。 柳奶娘痛苦的求救着,还没到片刻的工夫,整个人已经昏死过去,而婆子、小厮的棍子未歇。 阿翠有些哆嗦,随后胸腹部慢慢抽搐。无边的恐惧像浪潮,如失了光明的暗夜包裹而来,她不敢求情,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只看到那棍棒像无情的雨滴,似冰雹落下,即便柳奶娘不再呼,不再动,还在飞舞着。 不知过了多久,卫婆子上前探着鼻息,一路快奔到了大房花厅,朗声禀道:“回大太太,柳儿咽气了。” 蔡大太太只有悖怒,并不多想、多看“抛到城外乱葬岗去!此等恶奴,喂了野畜也是恩赏。” 两女频频叩首:“求太太开恩,放小女回家。” 蔡大/奶奶问:“婆母,你看……” “你来处理。” 蔡大/奶奶回应一声“是”,看着这二女,都是好人家的姑娘。 蔡大太太面露倦容,“云小姐醒了,领她来见我,这个孩子怪可怜的。”在绣婆子的搀扶下起身,“把这银票收了,寻了时间给二姑奶奶送去。云儿这孩子身边没个沉稳人服侍,我如何放心得下。” 柳奶娘死了,只得绣婆子、蔡氏知晓云罗的身世。 绣婆子是她身边的人,万不会说出一字,蔡氏更不会砸了自己的脚。 蔡大/奶奶垂首起身:“恭送婆母!”她领着二女及卫婆子出得院子,“她们的来路可与桂牙婆问清楚了?” 卫婆子轻声道:“桂牙婆招认:这两个姑娘是从钱塘城的地痞、无赖手里买的,又转卖给她。原没有卖身契,为了好脱身,便让无赖冒充她们的兄长写了《卖身契》。” 蔡大/奶奶吐了口气,二女衣衫还算得体,“回去后,可知如何说?” 小家碧玉一脸茫色。 秀才女儿灵机一动,临安蔡家、钱塘萧家都是权贵之家,轻声道:“回太太,小女会说,钱塘城的桂牙婆自称是萧府管事婆子,在外招摇撞骗损害萧府名声,蔡大爷彻查此事,无意间救下了小女,送小女还家。” 蔡大/奶奶目含赞许,“每人赠送五百文路资,请大爷从官府挑可靠的差衙送其还家。”她扬了扬头,“要是我听到任何半句不利萧家、蔡家,不利我外甥女的言辞,重惩不怠。” 两女被人搭救,得与家人团聚,自是感激。 阿翠直吓得一脸煞白,人显得痴呆胆怯,四肢发软,脑子里全是蔡家婆子、小厮杖毙柳奶娘的画面,她死了,杏子也被着令贱卖,就连桂牙婆也要因此移交官府处置。钱塘大牢归蔡大爷管,蔡大太太、蔡大爷对这事甚是动怒,桂牙婆一进去不死也是丢掉半条命。柳奶娘服侍云罗也算尽心尽力,不该背着云罗做了人牙子的行当。 大房闺阁内,云罗睡熟,蔡诗华倚窗绣着丝帕。 阿翠失魂落魄地进了院子。 莺儿轻呼:“阿翠,云小姐歇下了,你快过去服侍吧。” 阿翠眼神呆滞,想到柳奶娘的死,阿翠不由得浑身一阵哆嗦。莺儿扯住阿翠,她不由得惨叫一声,竟如有人用锥刺她一般。 莺儿被她吓了一跳,斥道:“你这是怎了?竟吓成了这般?” 阿翠回过神,拽着莺儿,惊魂未定地道:“死了,柳奶娘……”不等她说完,莺儿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心地指着蔡诗华的房间,又望向云罗那儿,拉了阿翠到她屋里。 阿翠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惊慌,浑身颤栗如秋风中的落叶,无助的、柔弱的,嘴里反反复复地道:“蔡家大太太、大奶奶下令打杀柳奶娘,小厮、婆子四五人将她绑在条凳上……” 莺儿是知道柳奶娘犯的过,“这也怨不得大太太、大奶奶,她也着实不成个样子,借着萧府的名头在外买卖良家女、还任意拿了小姐的银钱在外做为非作歹的事,这是她自找的。云小姐虽小,在江南还有大太太、大爷在呢,他们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阿翠泪眼朦胧。 莺儿倒了盏茶,“喝些吧。” 阿翠道:“大太太会不会也打杀、贱卖了我?”她如果离开了,妹妹会怎样,还有她娘可都在萧府呢,她最大的心愿便与母亲、妹妹在一处平安顺遂地生活下去。 莺儿要说的正是这个,审视四下,“大太太为什么背着云小姐处置柳奶娘母女,是不想脏了她的眼。对于萧府的事,我家大太太、大爷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谁对云小姐是真心服侍、一片忠诚,谁又在耍奸弄权,可不都是知晓的。” 云罗在蔡家长辈眼里就是个孩子,需要他们的呵护、疼爱。 莺儿抬头看着外面,“但凡你用心服侍,莫在云小姐身边耍心眼,我家大太太是不会处罚的。”有人进了院门,粗使丫头琴儿迎了过去,却是卫婆子到了,她笑眼微微:“阿翠可在?” 琴儿指着莺儿住的屋子,“看见她和莺儿姐姐说话。” 阿翠生怕有所怠慢,立时走出屋子,欠身道:“卫婆子找我?” 卫婆子看了左右,琴儿与莺儿示意,各自忙去。 卫婆子虽在笑着,落到阿翠眼里却比刀剑更为犀厉。 阿翠垂首不语,胆颤心惊,生怕自己就落了柳奶娘的下场,越发小心地立在一边。 卫婆子伸过手来,刚拉到阿翠的手,她整个都如被烫一般,盼着惊恐的目光“卫婆子找奴婢……有何事?” 卫婆子道:“我家大爷、大奶奶知道你是个用心的好丫头,大奶奶说让你去绣房,给你做两身秋裳。” 给她做新衣,阿翠从受恐至惊到受宠若惊,一时间悲喜交织,只化成更为夸张的瞪眼、张嘴,半晌也不知如何应对。 第85章 欺瞒 (ps:浣浣求关注哦,(*^__^*)求推荐票、求收藏哦!祝各位读友快乐阅文!) 卫婆子道:“大奶奶说,你好歹是卫国大将军嫡小姐的服侍丫头,得比旁的侍女穿得更光鲜,后日就要过节了,你身上的衣裳虽好,却有失身份,得连夜着绣坊给你另做一身。” 阿翠还是反应不过来,支支吾吾地道:“大奶奶给我做衣服……” 卫婆子拉了她就走,出了院门,颇是热情地道:“可不是真的么。柳奶娘被打杀了……” 生怕累及到她,她还有母亲和妹妹,一人事小,全家事大,她不能惹上这麻烦。阿翠忙道:“这原是她自个乱了规矩,欺主、瞒主,又在外做了有伤天良的事。”柳奶娘犯的过错,在蔡家大太太下令打杀前,是说了她犯的罪,便是说到外头去,打杀了她也是有理的。 卫婆子露出欣慰的笑:“你是个知事晓理的,大太太、大奶奶对你甚是满意。”依旧拉着阿翠的手,一脸热络,“云小姐身子弱,一会儿她醒了,要是问起来……” 阿翠眸光转动,快速地想着说辞,“奴婢就告诉她,说柳奶娘知她爱吃玫瑰酥、绿豆糕,去了临安府几家酒楼学做糕点,担心杏子吵到她,一并带杏子去了。” 卫婆子微微笑着,“真是个好孩子。”对这个理由似乎有不满意,“你怎不说柳奶娘母女赎身离开了?” 阿翠忙道:“我们母女三人,又有柳奶娘母女,《卖身契》原是在小姐手里的。” 云罗手里握有《卖身契》,柳奶娘依旧如此,若是没有,只怕更为猖狂。 卫婆子道:“先与她这么说,回头再想个更好的说辞。”领了阿翠去蔡家大绣房,让绣娘们给阿翠新做两身大丫头的衣裳,虽是大丫头却用了漂亮的茧绸,阿翠面上笑着,忆起柳奶娘的死还是心有余悸。 云罗醒来时,只看到阿翠坐在一边绣香囊,一针一线很是认真。 不等云罗问,阿翠便先道:“柳奶娘说要去寻城里会做玫瑰酥的厨师,要学了玫瑰酥做给小姐吃呢,杏子贪玩也一并跟去了。” 云罗诧诧然地,她还没问,倒先说上了。“人不熟,只怕人家不肯教呢。” 坐了两日船,虽然那是大商船,可身上也是疲乏的,难不成只她这个病秧子身体才累,旁人个个都像阿翠一样的神采奕奕。想到这儿,云罗定睛细瞧:阿翠面容微白,眸光里多了一些什么,是欢喜?不像。是落漠,也不像。一时间,她竟瞧不出来。 阿翠道:“柳奶娘拿定主意要学,又哪里肯听别人的,好歹让她试试。”她不敢看云罗的眼睛,生怕泄露了秘密,走到床前:“小姐可要起来?” 云罗道:“把书给我取来,我先看会儿书。”她看着阿翠,“蔡府不是萧府,你说话做事……” 云罗手里有她的卖身契,还是她母女三人的主子,这自不能得罪。而蔡家人也不能得罪,柳奶娘便是得罪了蔡家人,照样被打杀。 阿翠道:“来时小姐叮嘱过,奴婢不会乱说话。” 云罗生怕她们不晓轻重,唤了柳奶娘和阿翠,又重申了一回“到了蔡家,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关于东阁的事,比如我和李大爷是义兄妹,还有我与李大爷一起开铺子、做生意的事,换句话说,只要是牵涉我与李大爷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能说的,是我的病、我的喜好及府里的吃饭穿衣的琐事……” 柳奶娘和阿翠应知分轻重,云罗不疑阿翠的话,道:“若柳奶娘回来,与我说一声。” 阿翠奉了一本书,她拿在手里一页页地翻看。 * 八月十五一早,云罗与蔡诗华结伴去大房给蔡大太太、蔡大老爷请安。 蔡大老爷一脸慈祥地审视着云罗,云罗的头发长有二寸来长,不知是那些日子剃了十多回的缘故,亦会是李郎中做的黑发液管用,头发变黑、变粗,黑亮得如同鸦羽一般。蔡诗华和阿翠给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戴了顶好看的花绸帽,方缓缓往大房花厅移去。 云罗款款叩首:“初云拜见外公,祝外公身体康健、吉祥如意!初云给外婆磕头,愿外婆明年更年轻……”嫩嫩的声音,直惹得蔡大太太哈哈大笑起来,伸手道:“阿翠,快扶你家小姐起来。” 蔡大老爷笑道:“来,外公抱抱。” 云罗也不推辞,坐在他的怀里。 蔡大老爷问道:“听说,你每月都要给你父母写信?” 云罗伸出小手,要抓他的胡子玩,蔡大太太立马道:“云儿,可不能玩你外公的胡子。” 蔡大老爷道:“让她玩儿。” 云罗冲蔡大太太扮了个鬼脸,蔡大太太说了句“瞧这孩子”,云罗与蔡家越亲近,对他们的帮助越大。 “母亲常说,蔡家祖上是出名士才子的,云儿也想做个像文姬夫人那样的女子呢。” 阿翠垂首,小心翼翼地禀道:“回大太太、大老爷,我家小姐每月会给京城写两封信,初一一封,十五再写一封,每月如此。多是大将军回信,偶尔京城的大爷、二爷和大小姐也会写信来。那时,小姐也要给她们回信的。” 蔡大老爷将她搂得更紧了,虽在病中,近来日渐好转,尤其是两个嫡子都有了出息,这病也就见好大半。 因着云罗在,一屋子的人都很有说有笑。 院子里,一名青褂婆子静立在中央,人未到,声先至:“大太太,老太太想念云表小姐,着老奴过来带她过去。” 云罗一脸茫色,好奇地闪着眸光:“外公,可是要我去见老祖宗?” 蔡大老爷笑了一下,“你到了临安,该去见见你老祖宗。” 云罗嘟着小嘴,嚅嚅地道:“都说我和她老人家的属相犯克,我原是想去的,可我又怕万一冲撞了她老家,云儿便当真不孝……”能不去最好不去。 连着蔡大/奶奶和蔡诗华,笑容凝住。 蔡大太太只不说话,面露忧色,生怕当真如此。 第86章 晋爵 (读友大人,请支持该文哦!求推荐票!求收藏!求宠爱!求关注。) 蔡大老爷道:“婆子也是府里的老人,怎不劝着老太太,你先回去吧。”虽没有明着拒绝,但他的意思明显,云罗好不容易来府里过节,千万不能生出任何差错来。 绣子婆子出了花厅,笑着对青褂婆子道:“劳你在老太太面前说几句好话,云小姐的话可在理呢。”随手塞了一枚银锞子给她。 青褂婆子得了钱,笑着离去。 大房花厅里,蔡大爷正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一回府就到了花厅。 蔡大老爷正笑容满面的抱着云罗,瞧那样子,竟没了久病时的憔悴,神采奕奕,虽还有些消瘦,倒像个康复之人。 蔡诗华见了礼,“爹爹今儿怎这么高兴?” 云罗甜甜地唤了声“大舅。” 蔡大爷说“乖”,对着蔡大太太、蔡大老爷抱拳见礼,“父亲、母亲,大喜事呀!从京城传来消息,萧妹婿晋为二等嘉勇伯。” 蔡大老爷顿时笑容更为灿烂,之前是阳光,这会子变成了炎夏的烈日,笑得脸上出现了一道道的皱纹。 蔡大/奶奶斟了杯水递给他,他浅呷了一口:“今儿一早,城南郭大爷到官衙拜访,这个喜讯是听他说的。” 城南郭家,与宁国公府交好,尤其这郭大爷是在宁国公府做过先生的人物,虽未入仕,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与江南四大才子也是朋友。 蔡大老爷扭头看着蔡大太太,欢喜之色难以言表。 “萧妹婿打点好吏部关节,给朱大爷谋到了扬州州同一职,过几日吏部文书就要送达临安府。” 扬州自古繁华,齐聚文人墨客、天下名伎,扬州州同虽是从六品的官职,却比旁处的更有油水。 蔡诗华喜道:“若是消息可靠,还得尽早派人去朱家报信儿呢,让表叔他们亦高兴一场。” 蔡大爷道:“回府时,遣了小厮报信。问过郭大爷,是宁国公府打听到的消息,应是可靠的。”笑微微地看着云罗,“听说云儿拜了益州杜先生为师?” 蔡诗华道:“我们刚到钱塘时杜先生原在府里,因云妹妹犯了病,杜先生便去江南访友。临走时留了一大堆的书给云妹妹,又布置了功课。” 蔡大爷勾唇一笑,“郭大爷毛遂自荐想做云儿的先生。” 他原是教授过宁国公的几个孙子少爷的,而今竟说要做云罗的先生。 云罗低头嚅嚅地道:“要是杜先生回来,许会不乐。” 蔡大老爷朗声大笑了起来,颇是赞赏云罗对杜绎的用心。“若是郭大爷肯入府教世荃也是件幸事,到时候唤了三房、四房的几位公子一处读书。” 蔡大太太连连轻咳,早前因着二太太的缘故,连二爷也有诸多地方对他们大房不敬。如今大房的人总算扬眉吐气了,连着老太太都有了关切之意,关怀之心。 琴儿进了院门,立在花厅外,禀道:“大小姐,朱府的婉小姐、娟小姐到了,来找你和云小姐玩儿。” 蔡诗华小心地看着祖母、母亲。 蔡大太太道:“且带了你云妹妹去,现在风大,莫让她着了风。” 蔡大/奶奶笑容烂漫,如同春日阳光下荼蘼盛开的桃花,“你是姐姐,要处处照顾好妹妹。” 云罗歪头道:“华姐姐待我最好了。” 蔡诗华牵了云罗的小手,告退出来。 蔡大爷遣了小厮去朱府报信,朱家人一听立时欢喜起来,原指望谋到江南某地的知县就好,不想竟谋到了扬州州同的职,这就是说,朱大爷候补十几年后,竟升了一级,还得了个光鲜的职位,且扬州是个富得冒油的地方。 朱大爷补了实缺,朱家就更应与蔡家、云罗亲近了。 蔡大太太喜逐颜开,她妹妹的儿子谋到了实缺,又在扬州,离临安府不远,可不是真真的好差使么,从扬州到临安府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要是回家倒也方便。 蔡大爷道:“钱塘知州纪骏的大公子与我家世藩同岁,我瞧着倒与朱婉年岁相当。” 蔡大老爷脱口道:“诗芬与诗华同岁,我瞧说诗芬更合适。”自家人不说,为甚要说朱家的小姐,回头老太太又该埋怨了。 蔡大/奶奶搁下茶盏,“要是朱婉与纪大公子的亲事成了,朱婉最是个心细的,让她常去萧府照顾云儿倒也合适。”微微停顿了一下,“八月十八,婉丫头及笄。” 蔡大爷看着蔡大太太,“母亲要是觉得合适,让大奶奶做个中人说合,上回在钱塘,我试探过纪骏的意思,他有意在江南官宦小姐中寻个合宜的结儿女亲家。” 蔡大太太想着,朱大爷不过是从六品的州同,配钱塘知州纪骏的儿子正好,自来都是高嫁低娶,况且朱大爷是她亲外甥,她们姐妹同嫁临安,这几十年来感情笃厚,可不跟她自个儿的孙女差不多。 未时二刻,蔡老太太遣了婆子到大房传话:“老太太令,今儿是中秋佳节,两房人到后花园一处过节。” 往年,老太太嫌太吵,或去佛堂烧香,或陪二太太过节。 二老爷因在湘郡任上,二太太这些年与两个嫡子一起过活。老太太担心二太太寂寞,每年这个时候,便陪她一道过节。 蔡诗华令丫头们将从钱塘买回来的跑马灯一只送到蔡大太太屋里,又一只送到蔡大/奶奶那儿,蔡大/奶奶瞧罢了新鲜,又令婆子送回院来,说给她们姐妹玩。 入夜后,蔡诗华令人点了灯,偌大的跑马灯将小院映得灯火辉煌,上面的美人起舞,当真映衬出一派歌舞昇平的模样,若有音律便就像了。 蔡府后花园,八角凉亭里,每只角上挂了一只灯笼,灯光盈动,直映得人影绰绰,丫头婆子穿梭其间,在案上摆了果点、菜肴等物,满满一大桌的吃食,案前又安了绣杌。 凉亭东侧,又另摆了长形案,案上供着果点,香炉等。 第87章 过节 088过节 凉亭西侧树下,另置了一张圆案,案上亦摆了一样的果点。 蔡诗华以为自己来得早,后花园里已经来了二房的三奶奶、四奶奶,各人都领了儿女来,正说说笑笑地赏花赏月。抬头见父亲正冲她招手,轻声道:“云妹妹,父亲叫我们过去呢。” 云罗被他紧紧地牵着小手,进了凉亭,蔡大爷与蔡三爷正倚在栏杆处,一则又站立着三个年轻男子,大的二十三四岁,年少的不过十七八岁。 蔡大爷笑道:“云儿,这是你三舅舅,早前他在江宁府任上,为了回家过节专程从江宁府赶回来的,你原没见过。” 她欠了欠身,行了个得体而优雅的万福礼,“拜见三舅!” 云罗在京城见过蔡二爷,是蔡氏的嫡亲二哥,再就是蔡大爷,至于这蔡三爷,原是二房的长子。 蔡三爷打量着云罗,“一早就听说初云最是个识礼的,今儿一见真招人喜爱。”他指着一边二十三四岁的男子道:“这是你五舅舅,你四舅舅在蜀郡任上,那位是你六舅舅。” 云罗照矩行了礼,唤了声:“五舅舅安好!六舅舅安好!” 二人各自含笑。 她的目光停落在那个着蟒袍的男子身上,约有二十一二的年纪,云罗好奇地打量着。 秦世孙笑道:“萧小姐认识我?” 云罗道:“你是公候府的人。” 秦世孙面露惊色,“那你猜猜我是谁?” 云罗脆声道:“你穿的是蟒袍,江南之地,能穿这等衣饰的人屈指可数,能与我舅家有关联的莫不是宁国公府?”她面露狐疑,“今儿是中秋佳节,你不在家过节却来临安,定然有大事、急事。”她慧黠一笑,“你可要我猜猜你来临安的原因?” 几人先是一愣,随后就听蔡大爷领先大笑起来,神色之中颇是得意,也难怪萧众望疼她,换作是他,也会把云罗疼到心坎上的,“我便与你们说这孩子是个聪慧的,如何?哈哈……”蔡大爷蹲下身子,宠溺地拉着云罗的小手,“好,云儿且说说,秦世孙来临安所为何事?” 云罗挠了一下脑袋,“各家之中的大事只得几件,要么是事关前程,要么是举家安宁。”她得用排除法。 蔡大爷微微一愣,虽是个孩子,竟看得如此通透,一语中的,“宁国公府乃是公候名门,你与大舅说事关前程?” 云罗正色道:“不是个人前程,我说的是家族前程。” 言下之意:是指宁国公府许有麻烦了。 宁国公开罪了当朝王丞相,连宁国公的官职也被免了,如今秦家小心翼翼,正想结交宠臣,好为秦家化解危机。 蔡大爷回望秦世孙,是探究,是深思。早前他虽猜到一二,可这会儿竟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点破,也难怪秦世孙表情丰富,先诧然,后尴尬,此刻又是窘笑。 蔡三爷意味深长地含着笑颜,问:“若要初云襄助,你可愿意帮扶一二?” 蔡大爷面容凝重。 云罗道:“我只是个小孩子。” 蔡三爷又问:“若是初云能帮上呢?” 不是要她帮忙,而是蔡三爷想通过她要萧众望帮忙。 云罗撅着嘴,不悦道:“你们大人最烦人,三舅的话我都听不懂。”她一扭头,伸手拽着蔡大爷,撒娇道:“大舅惯会哄我,总说要陪我吃饭,今儿晌午你又没来,我和华姐姐在等了大半个时辰。” 蔡大爷哈哈笑着,“大舅向你赔不是。” “每次都这样。”她一脸不悦,“我得罚大舅。” “云儿要怎么罚大舅?” “罚大舅做我的先生,杜先生给我的功课,书里好些地方我都读不懂呢,大舅得讲给我听,回头我可怎么写《读书感悟》,再完不成功课,先生回来定要罚我。” 蔡大爷笑道:“胆儿倒不小,让朝廷命官给你当先生?” “在我眼里,你是我大舅。” 蔡大爷伸手便去挠,“瞧这小嘴当真随了你娘小时候。”云罗笑作了一团,直往他怀里倒。 蔡诗华紧张地轻唤一声“爹”,将云罗护到一边,“爹,别再挠她了。”她道破一个事实:“云妹妹有心疾,回头莫要犯了病。” 蔡大爷心头微痛,多好的孩子偏打小落了病,他是知道云罗这病从何而来,面露怜惜,“大舅答应给云儿做先生。” 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自园中小径款款而来,远远儿地就见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正笑着与一个小女孩打闹着,近了凉亭,却见蔡大爷一脸宠溺地将那小女孩抱在怀里,他从未见到自己的父亲这样疼宠一个孩子。 蔡诗华望着花园的月洞门,“爹,曾祖母、祖母、祖父来了。” 几乎所有人都挺直腰看,凝视着月洞门方向。 婆子、丫头们前呼后拥,或撑着灯笼,或搀着老太太、大老爷,又或是捧着几样香烛。 蔡老太太道:“大太太领着奶奶、小姐们拜月,大老爷扶我去凉亭。” 蔡大老爷伸手扶着老太太,一个年岁大了,一个长病在家,都是一样的孱弱,相扶而行,越发显得步履蹒跚。 云罗又往蔡大爷怀里扎了扎。 蔡老太太瞟了一眼,“有些日子没见初云,长高了。” 蔡大爷抱拳道:“孙儿见过祖母。” 云罗欠身:“拜见老祖宗。” 明字辈的爷、世字辈的少爷、小姐们纷纷下拜。 蔡老太太唤声:“都起来吧!今儿将两房人聚在一且好好热闹热闹。” 后花园今晚被点缀得流光溢彩,十步一灯笼,百步一对侍女、婆子,又有两房的人都汇聚到此,更显热闹喧哗,孩子们在后花园里追逐着、嬉闹着。 说是两房人,大房这边只得可数几人,二房的人却不少,只因二老爷有嫡妻、侍妾,这嫡出、庶出的儿女就有一大堆,又有诗字辈的孙儿、孙女,就越发多了。 蔡大老爷并无侍妾,虽陆续有过几位通房,后来都嫁到府外去了。 大太太招呼了太太、奶奶、小姐们拜祭明月,这是每年中秋节蔡家的规矩,太太与几个奶奶秉了香烛,小姐们站在后面,云罗则立在蔡诗华身边,算作是大房的人。 第88章 离间 拜月完毕,嫡出子嗣进了凉亭,按照尊卑落坐,蔡老太太指着自己正对的位置,“让云儿坐那儿。” 不多会儿,云罗便坐在了二房人的身边,左侧是四奶奶,右侧是蔡诗芬,云罗嘟着小嘴,起身道:“老祖宗,我要坐到大舅母和华姐姐身边。” 四奶奶见她吵着要离开,面色有些尴尬,朱家的人因对云罗多有照顾,消息传到萧众望耳里,竟因此原朱大老爷谋到了官职。 蔡诗芬心下着急,正想与云罗亲近,偏云罗只与大房亲,身子一侧,低声道:“云妹妹,大太太、大奶奶弄走了你的人,你倒越发黏着她们。” 云罗张大嘴巴,扭头看着蔡诗芬,满是错愕。 蔡四奶奶见这招倒也管用,又道:“你再与她们亲近,回头她们会把你也给杀了。再不听我们的,回头也把你打杀或贱卖了……” 云罗露出一脸惊色,她们这是要吓唬她,不许她和蔡家大房的人亲近,她立马想到了柳奶娘和杏子,难不成她们母女并不是与人学做玫瑰饼了,而是…… 蔡四奶奶见她不吵闹了,颇是得意地道:“你乖乖坐在这儿,回头我告诉你,你的奶娘和服侍小丫头去哪儿?” 蔡大/奶奶见云罗吵,又见蔡诗芬和蔡四奶奶小声与云罗说话,道:“祖母,云儿与诗华处得久了,让她坐在我们身边。” 云罗故意扮出满脸惧容,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就坐在这儿。” 蔡二太太道:“既然初云愿意坐在那儿,且由了她。” 秦世孙以贵客身份坐在蔡老太太身侧,此刻亦道:“萧二小姐是个聪颖非常的孩子。” 他也比她在不了多少!云罗想着:为什么四奶奶说大太太婆媳弄走她的人,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蔡四奶奶热情地道:“初云想吃甚?四舅母给你布菜。” 蔡诗芬道:“云妹妹,还有我呢,你可是我们家的贵客,定要吃好了。” 她垂首吃着,不再说话,心里暗暗想着蔡四奶奶的话,几乎是一顿饭的时间,她没说一个字。 吃罢了晚宴,蔡大/奶奶要拉她,云罗尖叫一声,仿佛有人扎了她一般,另一只手已经拽住了蔡四奶奶。 蔡大/奶奶笑道:“云儿今儿怎了?” 蔡四奶奶牵着云罗,“这孩子与我亲着呢,呵呵……” 云罗不让蔡大/奶奶碰她。 蔡诗华走了过来,轻声道:“云妹妹今儿怎了?” “四舅母,你告诉我柳奶娘和杏子去哪儿了?我不要被大舅母杀了,我不要大舅母把我的丫头都弄没了……呜呜……” 凉亭里所有人的顿时脸色巨变,尤其是蔡大/奶奶冷脸问道:“云儿这话是怎么来的?” 云罗一调头,扑到大老爷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四舅母……四舅母说外婆和大舅母弄没了奶娘和杏子,呜呜,我要奶娘,我要杏子,呜呜……外公,我要奶娘!我要杏子!四舅母说,大舅母和外婆早晚会杀了我的,为什么?是因为云儿有病,大家都不喜欢我么?呜呜……” 蔡大太太婆媳脸色煞白,仿若覆了寒霜,“要是云儿犯了病,休怪我与你翻脸……” 话刚落音,就听蔡诗华尖着嗓子,声声急唤:“云妹妹!云妹妹!” 蔡二太太倏然起身,指着蔡四奶奶道:“你这个孽障!滚到祠堂反省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必起来。” 云罗一直闷在心头,此刻闹了起来,心口一阵刺痛,本能控抑,一口气没缓过来,便昏了过去,吓得凉亭内顿时乱成一锅粥。 蔡大太太一脸怨恨地怒视着蔡二太太,偶有扫过蔡老太太。 老太太自来偏着二房,今晚只怕就是冲着云罗去的,二房的人居然要挑唆大房与云罗的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大房薄待了这孩子。 蔡大老爷道:“快请李老郎中!” 蔡大爷厉容相向,“程氏,你在云儿面前挑驳我们甥舅关系,用心歹毒!”他一转身,对蔡二太太抱拳道,“这原是二叔母屋里的事,侄儿不便过问。”他猛一转身,抱起蔡大老爷怀里已经昏厥的云罗,急行而去。 大房的人冷看着二房人,蔡大太太也一脸着急地离去。 蔡大老爷颇是失望,蔡老太太让两房人聚在一处,不曾想却别有用意,“母亲自来偏着二房,我无甚话说,可母亲纵容二房的人挑驳大房几个孩子便万万不该。当年母亲常说,身为长房有多不易,大房子嗣单薄,扶持之人不多,兄弟之间更得手足相助,可是母亲……” 他含着泪,当年大房的人如何艰难,他求蔡老太太帮衬一把,蔡老太太竟不肯帮忙,还说他们应靠自己,而今却要他帮二房的人。就因为当年蔡老太太要他娶宁国公府的嫡女为妻被拒,他着实是不喜欢秦氏的霸道、刁蛮,这么多年了,蔡老太太还对他心存芥蒂。 小厮请来了李老郎中。 蔡大爷父子焦急地立在花厅。 西屋内室,蔡大太太、蔡大/奶奶、蔡诗华正守在一边。 蔡诗华道:“我道云妹妹怎么不肯过来,一晚上心事重重,没想四婶居然与她说那种话,云妹妹身子弱,哪里受得住她说的。” 蔡大太太低声问:“杏子那丫头呢?” 蔡大/奶奶轻声蚊鸣,生怕被蔡诗华听了去一般,“昨儿黄昏,牙婆把人领走了,因是罪婢之女依矩得贱卖,只卖得二两银子。” 阿翠的眉毛蹙到了一处,急切地问道:“李老郎中,我家小姐无碍吧?” 李老郎中道:“萧小姐患有心疾,最受不得刺激。我先下银针,拿了袁太医开的方子去药铺抓药,煎了给她服下。” 两刻钟后,李老郎中取下了银针。 阿翠轻呼一声“小姐”,泪光盈动,要是云罗有事,她只怕也要被转卖。 云罗捧着心口,“我要奶娘!我要杏子……” 蔡大太太与蔡大/奶奶走到床前,云罗将头扭向一边,嘴里重复着地念叨着。 蔡大太太道:“诗华,吩咐今晚你屋里的丫头,令她们多用些心,小心服侍你云妹妹。” 蔡诗华应“是”,扶了蔡大太太出去。 第89章 贱卖 (读友大人,请支持该文吧,一张推荐票、一回收藏、一次打赏皆是你的支持。谢谢!) 蔡大/奶奶道:“那等贱婢又不守规矩,贱卖的好。更可恶的是二房的人,处处与我们为难,连个孩子都要利用,离间了云儿与我们的感情。” 宁国公得罪了王丞相,而萧众望与王丞相交好,只要离间了蔡家大房与萧家的关系,大房父子就如断其一翼。 大房的人因此怨恨上二房。 蔡大爷迎了过来:“云儿如何了?” 蔡大太太道:“人是醒了,还念着恶婢母女,只怕她已知晓柳奶娘被打杀、杏子被贱卖的事。” 蔡大爷想到四奶奶,“我们怕伤着云儿,处处小心,二房的人竟与孩子说这种话。”他想到大房那边,“今晚父亲与祖母顶撞了几句,母亲还得多宽慰父亲。” 蔡世荃咬唇道:“爹爹,四叔母瞧不得我们大房比他们过得好,要是云表妹在我们家有个长短,如何与姑母、姑父交代。” 蔡大老爷坐在偏厅里,见蔡大太太回来,忙问了云罗的事,蔡大太太只说是犯了病,怕又得吃药将养,近来身子刚好些,被二房的四奶奶一吓一哄,又拿柳奶娘母女的事刺她,病情转重了。 蔡老太太因着蔡大老爷在后花园说的那几句埋怨话,跟自个儿怄气,又看着蔡二太太道:“她是你的儿媳妇,你自教她们去,越发没个样子,难道你们还想越了大房的人与那孩子亲近不成?大房才是她的亲外婆、亲舅舅……”萧众望如今封二等伯,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对于大房来说正是如虎添翼。 不知是蔡老太太生了气,还是夜里着了凉,次日一早就染了风寒,直嚷头疼,躺在床上起不来。 不过半日时间,整个蔡府都说,云小姐病倒了、老太太也病倒了,只怕是两个人犯冲相克,这流言直飞得满府都是。 蔡大太太正犯着愁,蔡大老爷厉问左右:“这种混话是从哪里来的?” 夫妇俩正生气,绣婆子禀道:“禀大老爷、大太太,朱家老太太求见,特来探望云小姐。” 蔡大太太叮嘱了大老爷几句,起身去见朱家老太太,姐妹俩一见面,朱老太太问道:“姐姐这是怎了?” 蔡大太太说了昨晚的事。 * 云罗还躺在床上,吃了药,心口没那么疼了,昨晚醒来后又练了《玄女心经》,直至用微弱的内力真气护住心脉,心头的刺痛感方才逐渐减缓,今儿起来,心口依如压了一块石头般。面容越发的苍白如雪,嘴唇微紫,含怒瞪视着一侧侍立的阿翠。 阿翠只作不懂,苦笑了一下,“小姐好歹吃些粥,还得吃药呢,昨晚奴婢的命都快吓得没了……” 她拿定主意,非见到人不可,“什么时候让我见着柳奶娘和杏子,我什么时候再吃不迟。” 阿翠眉头紧锁,要真有个长短,这可如何了得。 蔡诗华听说了这事,赶来相劝,笑坐在床沿前,“云妹妹,你把粥和药吃了,我过去问祖母和我娘,让她们把柳奶娘母女从庄子上送回来,可好?” 柳奶娘和绣桃的卖身契在云罗手里,杏子属家生子原没有卖身契,蔡家人更不能擅自处置她的奴婢。 莺儿立在一边,道:“云小姐且把粥和药吃了,我们小姐说话算话的,一会儿就去找大太太要人。你不吃粥,回头大奶奶少不得要责怪小姐没有照顾好你,你先把这些吃了,小姐也要好去讨人不是。” 云罗还要坚持的,可听几人轮流劝说,好像莺儿说的也是那么个道理,她扭过头来,看着床前的蔡诗华,“我要吃了,你就把柳奶娘母女讨回来?” 蔡诗华信誓旦旦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云妹妹呀,后日便是婉姐姐的及笄礼,我们都答应过她,要去瞧礼参加她的及笄宴,你可得早些好起来。” 云罗也想瞧瞧及笄礼是怎样的,抬了抬手,阿翠扶她坐起,她接了粥,不多会儿就将大半碗鱼翅羹给吃下。莺儿又让琴儿重新热了药,只等过上半炷香后再服侍云罗吃下。 两样吃了,蔡诗华依言出来,说要去讨柳奶娘母女。 刚下院门就见蔡大太太、蔡大/奶奶领着朱家老太太、大太太过来,忙欠身行了万福礼。 莺儿说了云罗的事,“云小姐定要寻回柳奶娘母女……” 蔡大/奶奶面露愁云,“唉,一个打杀,一个贱卖,我们到哪里寻?原想等时日长了,云儿对这二人的感情淡了再告诉她的,没想二房的人……”她咬了咬唇。 朱大太太道:“二房自来就爱与你们大房的人作对。”她轻叹一声,对身边的婆子道:“遣人回去,把大小姐接来,让她来陪陪云小姐。” 婆子应了。 朱老太太道:“姐姐,我们一进府,就听下人们议论,说云儿与老太太犯冲相克,我瞧不如让云儿到我们朱家住一阵子。我使人瞧过了,我们朱家上下没有与她冲撞的,相反呀,算命先生还说,云儿是个大富大贵的人,能给我们朱家添福呢。” 朱大太太觉着这是好事,要是朱家得萧家帮衬,朱家兄弟也能步步高升,笑道:“大姨母,要是老太太有个长短,你和大姨父定会招人非议;若是云儿这里再有个什么,岂不辜负了大将军和夫人相托之情。” 蔡诗华也觉得这是好事,“祖母、母亲,把云妹妹送朱家吧,再过两日婉姐姐就要及笄,我们正好参加她的及笄宴。” 蔡大/奶奶忧心道:“柳奶娘母女的事,还得请婉儿寻了机会开解云儿,她们姐妹在一处时间长了,婉儿又最是个得体的。” 朱大太太应了,几人进西屋瞧罢了云罗,宽慰的、说笑了一阵。 云罗撒着娇,“外婆,你把奶娘母女送回来!她们服侍得挺好的。” 蔡大太太又不能说不,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她犯了心疾,“云儿把药吃了,那处庄子原是你大舅母的陪嫁庄子,远在晋陵,只怕没个五六日不能把人接回来。”与蔡大/奶奶使了眼色。 蔡大/奶奶微愣,忙笑道:“好!回头派人去晋陵,把她们母女接回来。” 云罗吃了药便要歇会儿,几位太太、奶奶从屋里出来,叮嘱蔡诗华主仆小心服侍着。 蔡大太太拉了朱家婆媳说朱婉的婚事。 朱老太太一听是钱塘知州家的大公子,甚是满意,说了几句好话,令蔡大/奶奶做中人说合。 第90章 摔伤 当天午后,朱婉亦到了蔡府,与朱老太太婆媳一道接了云罗去朱家。 蔡诗华以为云罗侍疾为名,领了自己的丫头一并过去小住。 八月十七,朱大老爷接到了吏部转来的上任文书,着他八月二十五日前抵达扬州赴任州同一职,朱家上下想借着朱婉的及笄礼办次赏桂宴。 说是赏桂宴,不过是朱家后花园里植有六株开得正好的桂花树,虽只六株却是满园馨香。 八月二十二,蔡、朱两家遣去钱塘的官媒也早早回来,一道来的还有纪太太母子,说是来拜访临安知州夫人的,可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来相看朱婉。 彼时,朱婉随着祖母、母亲去了蔡府。 纪家听说了蔡、朱两家与萧家的关系,知道嘉勇伯夫人蔡氏打小就与朱家交好,而蔡家大房的小姐与朱家小姐又多有来往、走动,就跟亲姐妹一般的亲厚,虽说现下朱大老爷的官职低了些,但朱家也是世代的官宦人家。 见罢了人,两家合了八字,彼此都甚是满意,当即就换了庚帖、订了亲事。而朱大老爷因赶着去扬州上任,八月二十三一大早就启程前往扬州。 * 朱娟听说云罗来了,边跑边叫着“云妹妹,我来寻你玩儿了。”在她的身后,又跟着一个更小的姑娘。 朱婉与蔡诗华坐正,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我去婉姐姐屋里,看你绣嫁衣,只怕这几个妹妹要玩她们的呢。” 朱娟上了屋,欠身与朱婉、蔡诗华行了礼。 朱婉看着略小的女孩,“五妹妹的风寒好了?” 入秋之后,朱大老爷的庶女朱娴便染了风寒,朱大老爷只一妻一妾,大姨娘原是朱大太太的陪房丫头,相貌、性子都是极好的,对朱大太太也恭敬有礼。一早就看入了朱大老爷的眼,朱大太太产下嫡长子后,索性顺水推舟,让她做了朱大老爷屋里的通房。朱娴前些日子因染了风寒,加上年纪略大些,便留在临安朱府与朱大太太的嫡女、嫡子们一处生活。 朱娴道:“回大姐姐话,如今大好,跟二姐姐过来陪云姐姐解闷。” 朱娟只看着云罗,坐在床前的绣杌上,“云妹妹可好些了?二伯在后花园里搭了个秋千,说要给我们姐妹玩,要是云妹妹身子大好,与我们一起去。” 朱家人丁兴旺,除了朱老太太所育两子、两女,又有姨娘侍妾所生的几个孩子,除了朱大老爷刚谋上实缺,其他几个都闲赋在家,对于云罗的到来,朱家上下都如众星捧月一般,因云罗有心疾,朱家姐妹个个都是让着、敬着。 云罗随朱娟、朱娴坐在秋千上,让丫头们推着,当秋千高高地扬起,朱娟欢快地大叫起来:“推得再高些!再高些……” 随着秋千的起起伏伏,云罗的心口一紧,莫名的刺痛如潮似波地袭来,她渴望挣脱像大网,像诅咒一样的心疾,她想轻松、快乐的大笑,想任意的玩耍,可连小小的希冀都成了梦想。 “啊——” 随着朱娴的尖叫,云罗整个人从秋千上栽了下来。 阿翠惊呼一声“小姐”,飞奔过来,将她一把抱住,脸倒无事,只听朱娟颤微微地指着云罗的手,“云妹妹……出血了!” 话音刚落,阿翠扯着嗓子喊“小姐”,云罗又昏了过去。 朱家人请来了李老郎中,朱老太太大发雷霆:“是谁在后花园搭的秋千?搭便搭了,也不知道搭得牢靠,那秋千的板子都歪斜了,这能坐人么?云儿的身子本弱,竟把手伤了,划了那么大的一个口子……” 幸好是手,要是伤着脸,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是云罗,朱大老爷能谋到那么好的实缺官职,还指望着朱三老爷也谋个差使做呢。 朱大太太、朱三太太与朱婉等人在云罗屋里呆着。 婆子将朱二老爷搭秋千的事说了。 朱老太太道:“若是想把蔡家二房的那套拿来使,我可饶不得他。”她将拐杖不停地敲打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把那畜牲给我叫来,他这是安的什么心,害人都害到一个体弱的孩子身上了……” 云罗对他们来说,是朱家与萧家的桥梁,又有算命的说,朱家将倚上一个属龙的贵人,朱老太太一听,想到朱氏信里所说的一切,云罗可不就是他家的贵人么。 李老郎中抱拳道:“禀朱老太太,小姐受的是皮外伤,心疾犯了,只怕又得卧床静养几日。本有心疾不能荡秋千,时高时低加促心跳,云小姐承不住这才犯了病。” 朱老太太还是念着朱二老爷搭秋千的事,愤然道:“要不是那畜牲,好好的孩子怎会犯病受伤,我饶不得他!” 朱老太太正在发脾气,先训朱二老爷,连带着将高姨娘又给训了一顿,二房一家个个如临大敌,全无笑容。 云罗醒来,听到的就是女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低声问阿翠:“怎了?” 阿翠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小姐,你吓死奴婢了。”眼泪又要流出来,看了眼外面,道:“是朱家老太太在训朱二老爷,他搭的秋千不牢靠,才害得小姐从上面跌了下来,不仅受了伤,还犯了病。” 朱老太太厉声道:“还不把二老爷带下去,着他去家祠抄经反省,都是当爹的人,心存恶意便是万万不该。” 朱二老爷低声道:“母亲,儿子没有恶意,只是想给孩子们搭个秋千,好儿也是玩过的,那秋千没问题……” 朱好,朱二老爷的另一个孩子。 婆子抢过话道:“二老爷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秋千没搭好,云小姐怎会从上面跌下来?又怎会受了伤?” 朱老太太将头扭向一边,不愿多看他一眼,“带他去家祠,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出来。”婆子们正要带人,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姨婆”,朱老太太寻声望去,却是云罗在丫头搀扶下过来,身侧又有蔡诗华。 朱老太太连连起身,“云儿,你在床上歇着就好。” 朱二老爷一脸无助,颓废而无助,打小他就不得朱老太太的欢欣,没有男子应有的朝气。 云罗拽着朱老太太的衣袖,撒娇道:“姨婆,这事怨不得二表叔,原是我自个没坐稳。姨婆别罚他,你不要罚他好不好?” 朱老太太迟疑着。 云罗又撒了一阵娇。 “今儿有云儿求情,我便饶了你这回,你下去吧,没事打理好你名下的铺子、田庄,别打旁的主意。” 这也是朱老太太在告诫他:想攀上萧家,也得先问她愿不愿意。 第91章 知晓 八月二十四黄昏,蔡诗华回蔡家了,明儿一早便要离开江南去京城,听说京城那边蔡氏和蔡二奶奶已经替蔡诗华物色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只得见着了人,便要替蔡诗华订下亲事。 蔡诗华刚走,三房的朱娟就搬进了绣阁,住进了蔡诗华早前住的屋子。 朱婉订了亲,忙着绣嫁衣,又得照看云罗。 八月二十六,云罗因没见到柳奶娘母女,抗议不吃药、不喝粥。 朱婉与朱娟几人轮番劝着,可朱娟到底是个孩子,根本不会劝人:“云妹妹,你把药吃了,回头我给你好玩的,我屋里的毽子全给你,还有我屋里的纸鸢也给你玩……我的漂亮衣服也给你穿,你把药吃了。” 云罗扭着头,固执地道:“我要奶娘!我要杏子,大舅母她们答应过我,要把她们从晋陵接回来的,这都多少日子,我要见人,今日不见人,我便不吃东西。” 朱婉劝慰了一阵,忆起杏子的事来,早前以为杏子每日蹲在地上是玩泥,后来飞线才瞧清,她竟是在地上用树枝写字,好似杏子能认不少的字了。 朱婉道:“云妹妹先把粥吃了,我这就派人去蔡家打听,许是她们在路上了。” 回到屋里,朱婉并没有派丫头去传话,徘徊踱步,寻找应对的良策,令飞线备了笔墨,模仿杏子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封信。 不多会儿,信就写好了,见墨已干,这才折起封好。 又过了半炷香,让飞线出去打听的模样,飞线在外转了一圈又回来,手里拿着封信,直往云罗屋里:“云小姐,晋陵庄子上杏子写信来了。” 阿翠接了信,心里暗道:杏子不是被贱卖他乡了么?怎还有信回来。 云罗接过信,一拆开信,心头顿时就凉了半截。 飞线佯装欢喜地道:“云小姐,杏子要回来了么?为甚只带了信回来?” 云罗确定这信不是杏子写的,杏子从来没有写过信,连信的格式都不懂,可她手里的信虽字写得不好,格式上却挑不出半分不妥。 阿翠追问道:“小姐,怎了?” 就算她想问过明白,只怕没人告诉她了。 “杏子说,原是要早些赶回来的,可是奶娘染了风寒,只怕没有十天半月是不会康复了,她说待奶娘的风寒一好,就从晋陵赶回来。” 而她,却知道,也许她们很难再回来了。 柳奶娘和杏子到底怎样了? 阿翠浅笑道:“小姐最是心善,这是担心柳奶娘的病,又对她们还不能回来心烦呢。” 云罗道:“你们退下,我想一个人看会儿书。” 她们为什么要瞒她、骗她? 如果不是蔡家二房的四奶奶,她不会知道柳奶娘母女出了事,可她已经问了阿翠好几回,阿翠的说辞也和其他人一样,只说柳奶娘母女被罚到蔡大/奶奶在晋陵的陪嫁庄子上学规矩了。蔡大/奶奶原是晋陵城内的官家小姐,有晋陵的陪嫁庄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柳奶娘归来的事一推再推着实太不寻常。 黄昏,云罗用罢了饭,让阿翠陪着自己去走走。 朱婉道:“我陪云妹妹一起去吧。” 云罗道:“婉姐姐且做女红,我让阿翠陪我出去消消食。” 朱府的后花园,只得蔡府一半大小,但是小桥楼阁一应俱全,曲径通幽,云罗缓步而行,爬过石桥,越过假山,她却放下了脚步,语调一转,厉声道:“阿翠,你知错么?” 阿翠一愣。 她快速回身,冷厉地看着阿翠,“所有人都说柳奶娘母女去了晋陵庄子,我却不信,告诉我,她们到底去哪儿了?今儿你若再不说实话,一回钱塘,我便发卖了你,再不让你见你娘和妹妹。” 阿翠身子一颤,云罗虽是个小孩子,可一生气威严之色四溢,双腿一软跪落下来:“小姐!” “阿翠,我才是你的主子,是你的小姐,你竟合着旁人来骗我,当真拿我当傻子么?” 阿翠低垂着头。 一边的小径上,移来朱二老爷与蔡世荃,朱二老爷轻声道:“蔡四公子请!这会子,蔡知府大人正在与三爷下棋呢,我亦要去那儿,正好同路。” 与朱大老爷相比,朱二老爷更喜欢朱三老爷,早前朱三老爷待他视同陌路,自打朱三老爷成亲后,对朱二老爷倒有了几分友善,尤其朱三太太也敬重地唤他一声“二伯”,朱三太太不大爱说话,但性子好,从来没因他是嫡子而轻看二房。 二人近了假山,便听到一个女孩犀厉的声音,“事情到了今日,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难道你当真要逼得我将贱卖了才肯作罢。” 朱二老爷小心地避去,有些事蔡世荃可以听,他却不能听。 阿翠低呼“小姐”,左右为难,要是说了,万一云罗承不住,再有个闪失,便是打杀了她也不过分,要是不说,瞧云罗的样子,定是一早就拿定主意的。“杏子住在晋陵庄子上,不是在信里说了,待柳奶娘的风寒……” 云罗厉喝一声,“你休要再瞒我!”眸光里蓄满了含霜,“杏子是与我一道长大的,她的字是我教的,她的字迹如何,我比谁都了解,那封信根本就不是杏子写的。” “小姐,怎么会?” 云罗气得走向前去,正好抬腿踹人,“你当真可恨,到了现在还不肯与我说实话,是不是非得逼我打人?”她又道,“那封信的笔迹,大小匀称,虽写得歪扭,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有署名处的‘杏子’二字,那个‘杏’字下面的口字,写得方正,杏子的写的却是扁的,杏子从未写过信,如何写信都不懂,她又怎会信?阿翠,我知道奶娘和杏子出事了,她们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实话,你告诉我……” 阿翠又唤声“小姐”,一脸难色,“不是奴婢不说,着实奴婢不敢刺激小姐,万一小姐承不住,再……” “你告诉我实话,我答应你,我不生气,也不激动,可好?” 空气在静默,蔡世荃躲在一边。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此刻像个小大人一般的立在一侧,并没有要阻止阿翠的意思反而在期待着什么。 蔡世荃听母亲说过这事,原是柳奶娘欺主,更在外干了有违善良的恶事,蔡大太太方才下令打杀的。 阿翠道:“万一小姐承不住……” “我自应你,便会做到。”她看着阿翠,“你告诉我吧?” 阿翠吐了口气,长身而跪,将绣婆子昔日给柳奶娘订的几罪重复了一遍。 第92章 帮衬 云罗惊道:“你说柳奶娘在外与牙婆做了拐卖良家姑娘的事?” “是,那牙婆被送到了官府发落。蔡家大太太和大奶奶还从她们手里救下了两个姑娘,这在各府可都是犯忌的事,无论是哪条,都足可以重罚柳奶娘。” 柳奶娘手里的银钱原不是云罗的,她是在柳奶娘那儿放了十两银子,是用来临时采买食材用的。 她身为小姐,却不知道柳奶娘在外干了这么多事。 云罗的语调沉痛:“蔡大太太如何发落她们母女的?” 阿翠嗓门极低,字字吐出:“柳奶娘打杀,杏子贱卖!” 云罗身子一晃,阿翠惊呼“小姐”,就在以为她会倒下的那刻,她却摆手:“我无事。”杏子与她相处这么久,虽然嘴馋,虽然爱顶撞,但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杏子,“我要你不惜一切寻回杏子。” “小姐,奴婢也曾私下打听过,听说一早就卖给临安府一位牙婆,将杏子合在远卖之列,又这么几日了,谁晓得卖到何处?” “寻到那牙婆,仔细打听消息。一百两银子买不回,便花二百两,要是二百两买不回,花三百两,但凡出了高价,总能寻回人。”她扬了扬头,“柳奶娘虽有过错,她为自己的错付出了性命,可是杏子还是个孩子。” 她小小的人儿,伫立在暮色中,一动不动,久久的看着西边天空,“无论杏子在哪儿,无论付出多少银子,我都一定要把她寻回来。” “小姐。”阿翠道:“你这是何苦呢。” 云罗悠悠地道:“你不该瞒我,就算我保不了柳奶娘,我总能保住杏子。阿翠,你怎可袖手旁观?倘若有朝一日犯错的是你,难道要我也牵怒你的妹妹与母亲?你也犯了一个错。” 阿翠垂首,有朝一日她若犯错,云罗不会牵怒她的妹妹与母亲,只这一句,便是这一生服侍云罗也够了。“奴婢但听小姐吩咐!” 假山后,蔡世荃忍不住“阿切”一声。 阿翠厉喝:“谁在那里?” 蔡世荃迈出假山,含着浅笑:“云妹妹,夜深露重,你该回屋了。” 云罗面露不悦地道:“我出来消食赏景的。”给了阿翠一个“你起来”的眼神,“堂堂男儿,躲在假山后面听人说话,让人瞧不起。” 蔡世荃微微笑道:“我可没听,只是碰巧听到几句。云妹妹当真是个有情义的,一点也不怪杏子,反要保她,可不让人感动么。” 云罗道:“你在外乱逛,小心大舅罚你。” 蔡世荃看着这位个头不高,却总让他刮目相看的表妹,她在他记忆里的第一次出现是如此的惊艳,清冷傲立,威严十足,一袭浅粉的秋裳,在秋暮之中竟如白衣,如一株枝头傲立的梨花。她的美,她的淡,在小小的她身上流出,如惊鸿一瞥,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像江南水乡里一阙瘦瘦的诗词,楼台高望,目睹云卷天舒,坐看闲庭花落。 她是这样的坚定:“无论杏子在哪儿,无论付出多少银子,我一定要把她寻回来。”说这话时,是这样的骄傲,仿佛世间没有只要想办就不能办成的事。 他莞尔一笑,“我爹今儿来朱府找三表叔下棋。云妹妹读书时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给我,我愿替云妹妹解惑一二。” 云罗不喜欢这个表兄,但也不讨厌,对于她来说,有些人能避则避。 表兄妹错肩而去,云罗行了一程,一个声音唤道“云小姐”,寻声而望,三叉小路口立着一人,竟是朱家二爷。 她款款行礼:“朱二老爷好!” 朱二老爷抱拳回礼,一个大人本是长辈却还礼,当真有些滑稽,“上回秋千的事,还请云小姐恕罪。” 云罗借着暮色审视着这个男子,有志难展的压抑,际遇受挫的不甘,“朱二老爷若有什么地方需我帮忙但可开口。” 他讪讪一笑。 云罗正要离去,他长揖道:“在下一直想有个机会证明自己,但求做个小吏便心满意足。” 这就是说他想谋个差使,原是打算去求蔡大爷的,可又一直开不了口。 云罗问:“是如朱三老爷一般么?” “正是。” “我会与蔡大爷说项的,你等着消息。” 她翩然而去,身后传来朱二老爷的声音:“不知在下能为小姐做什么?” “你若有心,私下替我打听杏子的下落,找到人,赎银由我出。我替你谋到小吏之职,便是我给你的酬银。” 朱二老爷勾唇笑了,心头悲凉而觉得讥讽,他堂堂一个男子,竟求一个小姑娘帮忙,不,这不是求,而是各有所需,她要寻人,他要小吏之职,而他得到的官职便是酬谢。“寻着之后,如何与小姐联系?” 云罗扬了扬头:“钱塘萧府东阁大丫头绣桃,刺绣之绣,桃杏之桃。” 她步履轻缓,待走得远了,阿翠方低声道:“小姐不信奴婢?” “不,多个人多份力,他是临安人,寻起人来比你要方便。你不妨将买下杏子的牙婆名字告诉他,这样他查起来也容易一些。他虽是庶子,可因人有礼平和,只怕认识不少的朋友,在牙婆手里访人,他比旁人更容易些。” 八月二十八,云罗回蔡府探望大太太、大奶奶等人,说了自己要回钱塘的意思,又说中秋佳节已过是时候回钱塘了。 朱、蔡两家自是挽留一番,云罗坚持要离去,蔡大太太又担心云罗留在临安再生出变故,也爽快地应了。 八月二十日,蔡大爷来探望云罗,云罗先是请教读书时需到不解处,依是将不懂的地方摘录下来,蔡大爷像个诲而不倦的先生,细细地讲读给她。 甥舅二人说了一阵话,云罗依在蔡大爷的怀里,撒娇道:“大舅,不如你给朱二老爷谋个差使吧,只要是某县主簿或县训导就可。” 蔡大爷微颦着眉头儿。 云罗道:“上回,他一片好心搭了个秋千,却被姨婆给训斥了,云儿心里难安,大舅就帮他谋个差使。” 蔡大爷是正五品的官,替朱二老爷谋个八、九品的小吏原不在话下,自不能让蔡大爷拿朱二老爷与朱三老爷一般对待,人家那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知府衙门还差个吏目,让他去那儿,若他是个能干的,往后只有好去处。” 云罗娇笑着在他脸上香了一口,“大舅现在就着人告诉他。” “好!”蔡大爷哈哈大笑着。 次日,朱二老爷换上了新衣,去临安府官衙上任,因衙门的人听说他是朱家人,也高看几分。 蔡大爷一早备下商船,这位客商与蔡大爷有旧,船上有货,更为云罗特意空置了一处船上雅间。 蔡家大太太、大奶奶心着在名下的庄子、店铺上寻可靠的婆子,好顶了柳奶娘的缺回钱塘服侍。 第93章 换人 天刚蒙蒙亮,各处管事就领着引荐的人云集在上房,因他们知道这是给嘉勇伯府的嫡长小姐做贴身管事婆子的,个个倒也欢喜,甚至有人寻了门道进来。 蔡府大房的管家拿着簿子,一一介绍着人选。一番权衡、挑选,蔡大太太选中了一个叫巧嫂子的母女,要让她代替柳奶娘服侍云罗。 * 在瑟瑟秋风中,云罗登上了往返钱塘的大商船,两岸的垂柳犹如翩翩飞舞的彩蝶,透着陨落的伤愁,浓浓的悲凉,伸手去接,然而那片叶却早已不是最初的翠绿。从发芽到生长,从春天步转秋天,结束它短暂的一生,失去了青春的水润光亮,变得干瘪。落入她掌中的只是一片枯槁的叶。她捏在指尖轻轻揉搓,枯叶在刹那间变得粉碎,有秋风袭过,在她指尖化成了金黄的流沙,卷入风中,飘入晨曦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时,身边有柳奶娘,而今已经是天人永隔,她甚至没有追问蔡大太太婆媳:怎么可以打杀柳奶娘? 人已经死了,再追问又有何益。 不是她没有勇气追,而是她不能追。 杏子被贱卖了,至今也没寻到个下落,她只知道是临安府一个叫马牙婆的人经的手,而马牙婆又卖给了从江宁来的人牙子…… 杏子还会几经转手,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杏子是一个可靠的孤女,与她一样没有亲人可以依傍,但又有不同的是,她还有石头,还有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义兄李万财。 云罗乘轿迈入萧府,开门招呼的是看后门的二管家萧实,他哈着腰,唤了声“小姐回来了!” 云罗心头微微一沉,打了手势,阿翠高声道“停轿”,云罗挑起轿帘:“二管家,老管家呢?” 萧实道:“回小姐话,小姐离开钱塘第二天,夫人遣人回钱塘。让老奴的女儿、女婿回钱塘萧府看守,又调了田庄的平庄头夫妇帮衬老奴,萧实夫妇到田庄上养老。” 正说着话儿,便见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搂,抱拳呼道:“蔡勤拜见二小姐!” 这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长得身强力壮,个头不高,但很壮实,肤色黝黑,神采奕奕,一双大眼睛,让人不由得忆起三国的张飞来,亦长了一张大圆盘脸,一看就是憨厚可靠之人。 萧实道:“禀小姐,这便是老奴的女婿,得夫人和大将军恩赏,他们一家回萧府服侍,蔡福、蔡禄做了守门的门丁,我女儿如今府里花木房的管事,我女婿是护院头儿。” 所谓的护院头儿,不过只蔡勤一人,他两个半大的儿子也一并做了半个护院,有差时办差,无差时便当作护院使,再有云罗买来的两个小厮也是如此。 云罗道了句“小心办差”,令小厮抬轿往东阁行去,直到了东阁,方才下了轿。 巧婶子领着同来的蔡、朱两家的小厮搬运东西,满满的又是几箱子的物什,或食材、或绸缎衣料,又或是临安府精致的瓷瓶、摆件,更有一箱子女儿家爱吃的果点。 汪婶子、绣桃、阿碧几人候在院里迎接云罗。 阿翠对几人道:“这是新来的巧婶子和喜儿。” 云罗道:“巧婶子是绣房管事,喜儿为东阁粗使丫头。喜儿顶替早前杏子的缺。若有什么不懂的,你们或问汪婶子,或请教绣桃。”她吐了一下唾沫,“以楼梯为界,除了内室大丫头的绣桃、阿翠,任何人不得迈入,我犯病之时请来的郎中例外,而你们几个,即便我犯病,也不得迈入。” 她又对汪婶子道:“有一位琴师入府,她要长住府中,不好让她独住一处,将巧婶子与她琴师安置一处。汪婶子去安顿。” 巧婶子瞧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正要开口,汪婶子对她道:“你随我来。阿翠,带喜儿进你们住的房间。” 绣桃扶了云罗上阁楼。 阿翠指着早前杏子住的小床:“往后你就住这里,那口一人高的柜子是你使的,另一个是阿碧的。你赶了几日路,人也乏了,早些歇下。” 喜儿应了。 阿翠拉了阿碧出来,低声叮嘱道:“小姐吩咐,在她面前莫要说错了话,她可不是杏子,说话行事都防着几分。” 阿碧明了,这就是说虽是住进来了,但不必拿她当自己人。 内室里,绣桃正与云罗说着她走近半个多月发生的事。 “小姐走后第二日,京城的蔡勤一家就到了,领了夫人和大将军的令,将萧忠夫妇遣到田庄上养老,不知是何原因,忠婆子被打了十大棍。之后,又有平庄头夫妇入了府,平庄头的女人做了大库房的管事,而平庄头则成了萧府的二管家,如今的老管家是萧实……” 绣桃张望左右,阿翠还在院子时指挥着小厮们将大小箱子抬入东阁的小库房。 如今连大库房的管事都有了。 云罗道:“这些东西还是入了大库房的好,但凡要用时,再从那边领出来。” 蔡氏、朱氏离开后,南边的大库房原已空置不用,如今又得再用起来。 “这……”绣桃支吾着,如今东阁的小库房里可有不少的好东西,从吃的、穿的到用的。 云罗静默走到窗前,“柳奶娘没了。”她以为自己不会流泪,这一刻,眼泪却悄然而下,挂在脸颊,晶莹剔透,“柳奶娘背着我们在外与一个叫桂牙婆的买卖良家女,还在城北另置了院子……” 绣桃垂下了头,有悲伤,更多的则愧疚。 “怎么回事?”云罗问罢,“你不会早就知道吧?” 绣桃道:“一早我便劝过她的,可她却敷衍我说,早就不做了。忠婆子背里也做过几桩,虽是早早罢了手,这事竟被京城的夫人知晓。这才罚她杖笞十大棍,收没了她的银钱。奴婢听说已祸及到京城嘉勇伯府的大管家一家,被降为二管家了,如今的大管家是昔日的二管家,便是萧实的儿子。蔡勤和他两个儿子执棍时,下手又狠又重,他们离开的时候,忠婆子伤势极重,瞧那样子,不死也残了……” 云罗扬了扬头,蔡家人知晓的事,她却不知道。“你为甚不早告诉我?” 就算云罗再厉害,可在绣桃眼里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绣桃道:“忠婆子罢了手,我只当柳奶娘也罢手了。哪里知晓……” 蔡诗华上次来钱塘带的绣婆子,这一个就不是省油的灯,那双眼睛跟只猫儿似的,总能闻嗅到不同的味儿。就连杏子拿她的吃食,也被说成是柳奶娘纵女欺主的大事。 首-发:popo.network (woo1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