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01. 我醒来的时候刚过午时,正好是饭点。 府里的下人们有专门吃饭的地方,跟前院是分开的,我穿好鞋之后稍微梳洗了一下就直接过去了。 下床的时候我腿软了一下,估计就是两天没吃饭给饿的。 盛好饭,扫视了一圈堂屋,我在洗衣服的大婶那桌瞄到一个空位。 干活的人饭量都挺大,因此尽管现在才刚过饭点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已经剩下的不多了。 我赶紧每个菜都夹了一点儿,不管是啥,先盛碗里也好安心。 心急的时候姿态可能不太美妙,不过我平时不心急的时候也差不多这样,我娘以前教了我很多次我也学不会,早就放任自流了。 坐我对面的大婶斜了我一眼,桌上已经吃了半饱的人被我点燃了什么胜负心似的,个个都开始拼命往自己碗里夹菜。 我也趁乱夹了点儿。 我吃到七成饱的时候桌上和我碗里都已经没菜了,我就倒了点儿菜油就着米饭吃。 梁府的饭菜真是不缺,就是大家都挺能吃的。 我吃饭速度挺快,大概算了一下时辰,现在出发去书院,还能赶上下午夫子的课。 * 到书院的时候,离上课还剩一小会儿,我在角落自己的位置坐下。 熟练地找到梁宥宁的位子,他今天穿了身蓝色的衣裳,头上带了玉带,正在看桌上的书。他看书的样子我百看不腻。 低头的时候,他的头会随着书页的方向微微倾向一侧,翻书的方式和节奏非常稳定,不像我似的,没看几次就能把书给弄皱了。 有时候不知道他看到人家写了什么,眉头会轻微地皱起,这时候看书的速度会慢下来。 有时候他嘴角会微微勾一下,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但是我也不懂,我不懂夫子发的书里有啥有趣的。 我看书的时候其实也挺认真的,小石头给我带的话本杂书,我很快就能看完。看的时候也跟梁宥宁似的这么专注,外面无论是打雷还是放鞭炮我都一概听不到。 我趴在桌上看他,夫子走进来了,手上拿了一摞纸,我才想起来前几天夫子说今天要堂试。 我记性挺好的,正打算立刻把前几天夫子教的那些文章拿出来背背,然后才发现我出门太急,空手来的。 我顿时后悔赶来书院了。 书院桌上备了笔墨,还是顶好的那种,毕竟在这个书院上课的学生非富即贵。 我写了我的名字,标题,再写了几行句子之后,实在是写不下去了,干脆把笔放下。 堂试的时候书院特别安静,能听到书院门口小鲤鱼池里的水声。 夫子从不监考,没这个需要,大家都挺自觉,这时候他一般会回去自己后院的屋子里,到堂试快结束才回来。 我们书院的人不多,就二十来个,现在要么在冥思苦想,要么在咬笔头。 我喜欢这个时候,虽然平时也没什么人注意我,但是现在就是真的我做什么也没人会注意到了。 我伏在桌面上,撑着脑袋,全神贯注肆无忌惮地看着梁宥宁。 他执笔的样子跟仙人写书没什么两样,我经常觉得他像神仙下凡。 * 我跟小石头出去游荡的时候,经常会路过城里的一群贵女。 这群贵女看上去跟我年纪差不多,穿得可漂亮,衣裳有粉的白的蓝的橙的红的,都梳着垂鬟,带着各样式的首饰,好看得不得了。 她们走路都是弱柳扶风的,十分秀气。我娘以前也教过我,但是我应付完我娘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有几次我跟小石头蹲在襄河边啃馒头,他跟我打赌输了,所以馒头归他请。 我俩啃馒头啃到一半儿,贵女们来了。应该是等着游船靠岸,接下来去游湖。 她们很有诗情画意,春天经常游湖,还要作诗,不仅漂亮还很有才华。 我边啃着馒头边看着漂亮姑娘养眼,就听到她们的议论声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我娘教过我这规矩,只是她们确实离我跟小石头挺近的,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跟刮风了有关,刮风能把声音带过来吗? 我不知道,反正起风的时候我正好就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了。 嘿,说的还是我认识的人。 穿着红衣服的姑娘,我也没机会跟她们认识,索性就叫她红姑娘吧。 红姑娘挽着粉姑娘,白姑娘蓝姑娘橙姑娘站在他们俩前边,跟一个圈儿似的,在聊梁府的宴席。 梁夫人生日,贵女们家里应该是都收到了请帖。 她们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总的来说还是兴奋大于紧张,在讨论宴席那天大家约着一块儿。然后你有啥衣裳、我有啥首饰,不如这两天到谁家里都一块儿试试看,互相给个建议。 游船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的时候比平常久一些,贵女们聊着家宴上穿啥,我听得也有些津津有味,我喜欢听小姑娘说话,她们说话也可好听了。 然后我就听到了认识的人的名字,她们聊到了梁宥宁。 说完名字之后聊天的音量都小了不少,我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小石头觑了我一眼,嘲笑了我一声,把最后一口馒头吞下肚子,然后跟没事儿人似的,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段又走回来。 贵女们登船了,游船也很漂亮,这样才配得上粉白蓝橙红姑娘嘛。 小石头看船开去湖中央了,跟我说她们都喜欢梁宥宁,所以这么期待去梁府呢。 我心情没那么美妙了,馒头也没胃口吃了,虽然还是叁两口就把剩下的吃完了,然后就呆坐那儿看着湖中央的游船,陷入沉思。 小石头拍拍我的肩,说他得回去了,我跟他挥挥手让他快走。 小石头知道我悄悄看上了梁宥宁,所以才帮我去偷听。他就是这么机灵。 但我当时也没心思跟他道谢,我心里感受太复杂了。 我以为全天下就我一个人发现梁宥宁像仙人然后悄悄喜欢他呢。 自那天之后,有意无意地就能在街上听到更多跟梁宥宁的消息。男子们说梁家大公子年方十七就已才华无双,未来前途无可限量,是梁府的希望。 女子们则是说梁家大公子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其他叁公子名字我没注意,反正她们都觉得梁宥宁好看就是了。 小石头总说我耳朵跟白生了似的,除了自己关心的事儿,周遭发生了什么根本入不了耳,我才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梁宥宁倒是还没有婚配,不过也不远了。以前我听下人们议论过,梁夫人私下有给他悄悄相看一些贵女,过两年就给他定亲。我那时没有放在心上。 唉,我担心起来了。 我的担心大概持续了一天半,然后就被忘了。只要梁宥宁一天没定亲,我就意识不到原来梁宥宁也会定亲,他就还是我一个人的小神仙。 虽然现在知道他跟神仙似的人多了一些,总归咱们书院只有我一个姑娘,这样就行。 我仍旧是按部就班地做我该做的事情。 梁宥宁住在前院,吃饭也在前院,只来过两次后院,在梁府里我见不着他。 所以我天天盼着上学,上学了就能去书院,去书院就能见到他。 在书院里,梁宥宁有自己的朋友,所以一般没空跟我说话。 我也没觉得怎么样,我享受看神仙念书的过程。 而且我也不算他的朋友。 下课后梁府有马车备着书院外头,他有时候会上马车回府,有时候会去他的朋友府上拜访,有时候跟他朋友去游湖,总之他有他的计划,很厉害的。 我一般是书院最后走的,我故意的,等大家都走了之后,我就会以最快速度跑出去。 从书院到梁府中间会经过襄河边,我就在襄河那个桥上等着。梁宥宁要是直接回府我就能看着他的马车从我面前经过。要是没经过,等的时间过了半炷香,我就自己回梁府了。 * 我盯着梁宥宁看,我看他写夫子的考题,他做事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别人区别可大了。 看着看着我不小心睡着了,大概就是食困吧,反正我醒的时候学生们都在陆续往书院外走,就剩梁宥宁站在夫子那儿给夫子整理收上来的考卷。 桌上的考卷还在,我拿了卷子去夫子那儿交卷。 收试卷是梁宥宁负责的,他接过我的考卷,把它迭在一堆卷子的最上边儿。 我的卷面非常整洁,字数寥寥。 刚刚睡觉的时候压着眼睛睡的,这时候看东西还有点重影,我不知道有没有看错,总觉得他眉头皱了一下。 夫子收了试卷就回他屋子了,现在书院只剩我和梁宥宁两个人。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梁宥宁等夫子走了,视线收回来,看着我。 我头顶只到他下巴下边儿,他看着我得低头。 我仰头看着他,觉得刚刚可能没看错,他应该就是皱眉头了。 因为他下一秒开口说的话就是,“怎么只写了这么几行?” 我很不好意思。其实我身边没人关心我的功课,梁夫人不喜欢我,平时我们也一年到头见不到面。梁老爷把我送来了书院之后,也不曾过问我的课业如何。 我自己也是不怎么上心的,夫子上课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蹦出下一个字,听的我头疼。所以我一般就不怎么听课,靠看着神仙听课来给我缓解头疼。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是世上还有唯一一个人会过问我功课怎么样,就是小神仙。 梁宥宁不高兴的时候表情挺严肃的,我也挺不好意思惹他生气了。 “我没温习……”我只能这么说,事实上我不仅没温习,我还没听课,还没看书,还没带书,还有两天没来上课。 “以后好好听课”,他表情还是没舒缓,又接着问我“前几天怎么没来书院?” “……我身体不太舒服。” “不舒服就跟下人说让他们请大夫,可以休息,但不能是逃课。” 我冤枉啊,全天下最不可能逃课的人就是我,只要梁宥宁还来书院一日,我就会竭尽我所能来书院。 “我知道了。”我揉搓着捏在手里的衣角,埋着头,不太好意思继续看他。我这时候耳朵肯定红了,我真是气死了,怎么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我一不好意思就会耳朵红。 “没其他事就早点回府,多看看书,别一天到晚在外头闲逛。我先走了。” 梁府的马车不在外头,他今天应该是还有其他约。 02. 照例目送梁宥宁走了,今天他去有事儿,不直接回府的话,我在桥上也等不到他,索性就回去了。中午没吃够,我现在还有点饿。 离黑天儿还有点时间,街上人很多,两边的小贩叫卖声一阵一阵传到我耳朵里。每次上街,我都像第一次看到这场景一样感到新奇。我没怎么见过世面,这一点我绝不否认。 经过河边的时候,又看到了那群漂亮的贵女,她们几个人好像总在一块儿,感情很好的样子,虽然有时候我也会听到她们吵架,不过下次我再见到她们的时候绝对跟吵架没发生过一样好。 梁宥宁的朋友也很多,他跟朋友在一块儿的时候脸上偶尔会有淡淡的笑,虽然话也还是不多,不过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气质还是可以看出来的,跟在府里有些不一样。 我在府里看到梁宥宁的次数不多,大概就是每年府里有什么大喜事儿,比如过节啊过生辰啊什么的,那时候府里会放烟花,主人们都会去后花园亲自放,下人们是被允许可以在一边看的。 当然女眷们几乎没有出来放的,要端庄嘛。 梁宥宁对放烟花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大多放了一两支就回到梁夫人和梁老太身边守着。和跟朋友待在一块儿的样子不同,这个时候的他能看出来身为梁家接班人应有的样子。 就是这样那样,反正就是特别可靠,比所有他的朋友都要可靠厉害的样子。 我也很喜欢放烟花的,以前在我娘那儿,每逢过年,她会陪我到襄河边,给我买很多支烟花,等我放过瘾。 我娘话很少,我那时候也很小,但是我总觉得她好像通过看我放烟花在怀念谁。 放完之后,我娘会牵着我慢慢走回去。但是我总是走到半路就特别困,从来没有自己走回房间的记忆,一般都睡死了,反正醒来的时候都是在暖和的被窝里。我知道一定是我娘背我回来的。 我没有接着往前走,去桥上旁边找了棵树底下的阴凉处坐下。 我看到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看到有大婶一手挎着菜篮子、一手牵着一个看上去叁四岁的小女孩上桥,看到桥对面走过来了一个用扁担背着豆腐脑的大爷,没忍住流了流口水……看到桥底下有船正在划过去,看到河对面也是熙熙攘攘的。 又坐了一会儿,河面就发生了变化,太阳金黄色的光洒在上面,看上去就像是变成了一条金色的腰带。 然后这个腰带的金黄色就越来越深,跟火烧着了似的,桥上的小摊都走了,船也靠了岸,白天停在两旁的画舫亮起了等,开始往湖中间漂。 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在这儿放空胡思乱想好几个时辰了。 回梁府的时候自然其他人都已经吃过饭了,后厨是不可能进的,梁府对餐食看得特别严,除了那几个大厨子和洗碗打下手的帮工,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我回了房间,打开了我的木柜子,从衣裳底下摸出了几颗糖,剥了糖纸含在嘴里。 点了灯之后,我把夫子发的那本几乎崭新的书拿在手里,决定好好学习一会儿,下次堂试可不能再让梁宥宁不高兴了。 唉,虽然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大家也都知道,但我毕竟是他带着去书院的,我总觉得我功课差是在给他抹黑,这多不应该啊。 夫子的课本编的很好,果然是给出身不凡的学生上课的书院,我手里拿的这个课本里讲了许多地理和水利知识,我看的津津有味。 这样看来我上课头疼确实不是我的错,毕竟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夫子也能讲的那么无聊。 屋子里的灯越来越弱,眼睛实在疼得不行了我才爬上床。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把书袋收拾好了,检查了一遍才出门。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听夫子的课。 我出门已经很早了,但是奈何走的一定比不过车跑的,所以我到书院的时候梁宥宁已经在那儿了。 他在给夫子放在案台上的茶壶里泡茶,每天夫子来上课的时候都能喝到温度正好的茶水,除了夫子,大家都不知道是他做的。 我当然知道,为了能多看他几眼,我一般来书院都特别早。 我看着他斟茶,他的手指跟白玉一样好看,突然间白玉停下了动作,他说,“愣着站在那儿干嘛”。 我埋头赶紧跑回我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以最快的速度拿出课本,手肘还不小心在桌檐撞了一下,整个手臂都麻了。 我把书随便翻到哪一页,摊在桌上,边揉麻了的手臂边偷瞄前边的人。 他今天穿的衣裳是我最喜欢的白色的那件,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也是穿白色的衣服。 今天夫子上课的时候,我难得的认真听讲了,虽然头疼还是依旧存在,不过倒也发现了一些听课的乐趣。 中间夫子问了一个问题,看有没有学生知道怎么答。那问题我可以复述出来,每一个字儿都会写,但是我是真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看底下的学生好像也被难倒了,有几个平时回答夫子问题特别积极的,今天都还在底下皱眉拼命想。 梁宥宁倒是没什么反应,夫子点了他来回答。 他站起身,平静地说出了他的答案,声音可好听了。 他说的我也不太懂什么意思,但是夫子一定是很满意的,我看他点头那么厉害,生怕他老人家脖子扭着了。 夫子让他坐下,又继续跟其他学生解释,再说梁宥宁哪儿哪儿答得好,连他都想不到。 我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连题目都没懂,不过我也不好意思去问。我决定回去了之后再多看几次书,自己琢磨琢磨。至少要能够听懂问题是吧。 今天梁府的马车来了,所以梁宥宁坐马车回去。我看他的马车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赶紧跑去等他的地方。我会走小路,总是能在他经过之前到那儿。 只是今天不凑巧,一出书院不远我就被梁老爷逮着了。看来今天是看不到梁宥宁了。 梁老爷带我去了山海楼,我们坐下没一会儿,菜就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我觉得我咽口水的声音一定特大,因为连我自己都被吵着了。 梁老爷倒是没什么反应,让我舒了口气。他让我夹菜吃,别愣着。 我看他动了筷子也就跟着动了,山海楼的菜是真好吃,我有幸吃过几次,总觉得要是家里有个这样的大厨,也算不枉此生! 我嚼着嘴里的鱼肉,脑袋里莫名其妙地接二连叁往外蹦词儿,入口即化、香嫩可口、垂涎叁尺、回味无穷…… 梁老爷打断了我自己跟自己玩的蹦词游戏,他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然后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把埋着的头从饭碗里抬起来,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几个几个字儿地往外蹦。 他说,夫子告诉他我前两天没去上课。 我只能又把我跟梁宥宁说的话又跟梁老爷说一次,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不是故意逃课…… 梁老爷接着叮嘱了我几句就没继续说了,我心里特感激他不追问,继续专心吃饭。 他话其实不多,我遇到好吃的更加没话说,晚饭氛围总体平静而愉快。 我吃的可饱了。 梁老爷给我叫了辆马车,毕竟我们俩一块儿回去不太方便,虽然平时也没怎么一块儿出去过。 马车是在离梁府一个巷子的距离停下的,我下了马车还在继续冒着饱嗝儿,慢悠悠走回去,想消消食。 回到我的小院子里的时候,我发现院子里石桌旁坐了个人。 梁宥宁坐在我经常坐着看星星的石凳上,面前摞着几本不知道什么书,还有一个包起来的盒子。 我紧张地朝他走过去,嘴里还时不时“嗝…嗝……” 我又想起了我的老朋友,那群贵女们,他们见到梁宥宁的时候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直直地盯着人家,嘴里冒着饱嗝儿。 她们一定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沉鱼落雁,气质翩翩跟仙女似的,说一些我说不出来的书上的话,走到他面前的。 梁宥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的饱嗝儿让他在背对着我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来了。 他站起身,等我走到他面前,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我说梁老爷带我去山海楼吃东西了。 他于是没接着问,只是说了一两句告诉我以后下课了不要在外面晃那么久,不安全。 他知道我经常跑出去,毕竟府里没什么人管我。 我随意嗯嗯了两声。 他示意我看桌上的书,“我瞧你喜欢听今天夫子的课,便给你拿了几册书过来,这些都是地方志,介绍了夫子上课说的那些山水地形,不算太难。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有看不懂的早上拿来书院问我,不用急着还,看完了我那儿还有。” 我接过那些书,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书里写了许多批注,是梁宥宁的字迹。 我把书合起来,摞得整整齐齐,像第一天上书院那样郑重其事。 梁宥宁以前也会借书给我看,所以我也没有推拒,老老实实收下了。他说过希望我多学一点,那我就听他的。 梁宥宁把桌上另一个包起来的盒子拿给我,“这是…听他们说,最近城里的姑娘都喜欢这些,随意买了一些。”他难得的和以前说话好像有些不一样,“你感兴趣也可试试,只是,记得收好了,不要被下人看见。” 我把盒子推回去,我怎么好意思收他的东西。 以前娘也经常收到礼物,无论是什么她都退回去了。我当时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她跟我说想要什么我们自己买得起,不能麻烦别人。 梁宥宁看我把盒子推回去,直接把盒子放在书上边,“你不必过意不去,从前你也送过我东西,对吗?这个,就当我是我的回礼。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不用过意不去,好吗?” 我……他说得我一下子心软,其实他说什么不用超过第二遍我都一定会听的,不管是什么。 而且他说这是回礼,我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我把书连着他给我的盒子一起抱在怀里,他告诉我梁夫人回了娘家,过几日娘家长辈有人过寿,他也得回去一趟。 “这几日就不必那么早去书院了,多睡会儿,知道吗?” 我点点头,心里既暖暖的又难受。 03. 回屋之后,我先把梁宥宁借给我的书收好了,打算今天晚上就开始看。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包着盒子的绣布打开,再把盒子揭开,盒子里边摆了好几样东西,我认识,以前娘也经常要用到的。 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我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有胭脂、有眉膏、有香粉…… 我拿了一盒口脂打开,里边散发出淡淡的桃花香,我把手指在衣服上用力蹭了几下,才小心地蘸了几下,点在我的嘴巴上。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自己上妆的样子,嘴巴有点红红的,我没忍住学着我娘的样子抿了几下,又赶紧不动作了,总觉得不好意思,即使只有我和镜子里的自己能看到这副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都收好,没敢摆在外面,藏在柜子里。 梁宥宁说的是对的,这些东西被别人看到可不得了。 接下来我在屋子里走动、喝水的时候,都忍不住走到镜子前面看看。看完就觉得很害羞,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臭美,真罪恶。 不能再这么下去,这样接下来一晚上我都会在照镜子。 我拿了一册梁宥宁送我的书出来看,配着他的批注我看的特别入迷,偶尔只有几处不懂的,想要拿去书院问他,想到这儿又有淡淡忧伤。好几天见不着他呢。 这天晚上我因为太兴奋,睡得比较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不是平日这副灰扑扑的样子,我穿着女孩子的衣裳,脸上身上哪儿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还上了妆。 我梦到我是以这样从未有过的样子站在梁宥宁身边,我们一块儿在放烟花。在梦里就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 然后醒来发现真的是梦,做了一夜美梦的结果就是早上差点儿迟到。 我虽然功课不怎么行,但确实从来不迟到早退。早饭也来不及吃,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书院,才侥幸在夫子进来前坐到了我的位子上。 今天听课跟之前比起来便索然无味得多,我看着前面熟悉的方向空荡荡的位子发呆,跟丢了魂似的。 下了课我背着书袋晃晃悠悠去了河边,坐了没一会儿小石头就来了。 小石头问我怎么在这儿干坐着,没去桥上等我的心上人,吓得我赶紧四处望了一圈,瞧着没人注意到我们在说什么才放松下来。 他哈哈大笑,得逞的笑声传入我的耳朵,让我更加不想看见他,背过身去坐着。 小石头轻轻点点我的背,“生气啦?那活儿不接啦?” 我立马转过身去,眼睛亮的像离群的羊历经一个月后终于看见了羊群,沙漠里的骆驼终于看见了绿洲,总之这对我就是性质这么重要的事情。 小石头看见我这样,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德性”。 我能怎么办!我也想像梁老爷那样,明明就俩人吃饭,还能在山海楼点一桌菜,剩着不吃也不带点儿回府! 事实是我连买零嘴儿也得咬咬牙。 倒不是我买不起,当然我买得起也买不了很多,不过我在攒钱,缺钱的人总是这样的,巴不得有多少攒多少,多多益善。 小石头交了两本书在我手上,“十五日,我看这时间对你来说还算宽裕,便替你接下来了”。 我认真地听着,边听边诚恳地重重点头。 “银子”。他手心向下握拳,我先把书好好地放回书袋里,然后伸出两只手准备接着。 小石头把手往下移,然后在我手心打了两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用另只手把银子放我手里了。 算了,看在银子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你饿不饿,我请你糖炒栗子?”礼尚往来,我懂的。 “走吧。” 我跟小石头每隔几天会见一次面,他十次里有八次都挺饿的,山珍海味我请不起他,馒头是我平时比较能负荷的美食,糖炒栗子算是稀有产物了。 这次的报酬挺多,我也打算大方大方。 我们俩在街上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卖糖炒栗子的小贩。我称了一袋儿,然后我俩又走回襄河边。 我把糖炒栗子交到小石头手上,他问我“不吃点儿?”。 我嘿嘿笑了一声,“那我……吃叁颗,就叁颗”。 我从牛皮袋儿里随意抓了叁颗糖炒栗子出来,栗子是新鲜的,刚炒出来没多久,有一点点烫手,正适合马上吃。 我剥了一颗,把栗仁丢嘴里,甜甜的暖暖的。 “开心了吧?” “嗯?”我转过头看他。小石头比我高了一个头,我得仰视他。 “一来就看你愁眉苦脸的,现在开心了吧?”他看着前边的河面,没有对着我说话,我还是对他点了点头才转过头去。 “开心。” “这就开心了,出息。” 我当然开心了,我还嘿嘿地乐,我又攒了银子,我还吃了糖炒栗子,虽然梁宥宁去梁夫人娘家,我得几天见不着他,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多意外的惊喜。 我说话算话,吃了叁颗就没接着吃,老老实实地坐着。 小石头在我旁边剥栗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没忍住一直在咽口水,希望他听不到吧。 我觉得吃叁颗挺合适的,既尝着味儿了,又不会吃得太过,免得我之后没得吃了尽是在念想。 我跟小石头在离梁府一条巷子的地方分别,他住的地方跟梁府同一个方向,倒是能顺路作伴一段。 我搬来梁府头几个月的时候对这一片还不熟,遇上冬天黑天早,回去的路上更是战战兢兢。 认识小石头之后有人作伴,倒是逐渐不再怕了。 我回到房间之后,正打算从书袋里把书拿出来,就碰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掏出来打开,发现是一袋儿剥好的栗子。 04. po18.us 过了几天我还是没见到梁宥宁,但是吃饭的时候听到下人说梁宥宁回来了,心里美滋滋的,看到大妈大叔在桌上抢菜吃也只觉得憨态可掬,有点可爱。 第二天在书院终于见到了他,听到他跟夫子还有其他学生说话的声音,真是动听!我差点在课上把心里哼着的无名的歌哼出声,还好忍住了。 夫子宣布了一条重要消息,过几天就是终试,终试之后是夏休。 书院里的人,包括夫子,都高兴极了,我觉得我一定是全书院唯一一个不开心的,。 且不论终试我能考几分,这个反正我不介意。但是夏休意味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梁宥宁,现在至少只要来书院就能见着他呢。 我愁眉苦脸的,一不小心就开始咬笔杆,反正咬牙切齿的。 夫子宣布完这条噩耗之后就一走了之,我看其他人似乎都对终试信心满满的,大家各自家中毕竟都还是要求很高,平时也抓得紧,就我是自由的小鸟,小鸟是不学习的。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梁宥宁,夫子召他去前边交代事情,有几个学生跟梁宥宁打了声招呼说到外边儿去等他,他点点头。 夫子交代完之后就回了屋子,我也起身打算收拾书袋回去。尽管我依依不舍巴不得一步化作叁步,只要能偷偷多看几眼,但今天小神仙有约,我还是等不到他。 我书袋还没收拾完,梁宥宁就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递过来一张手帕。 我抬头不解地望着他,他手指着右边脸颊。 我仍是不懂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脸上没东西呀。我现在应该干什么,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傻子。 正当我心里一波波质问自己怎么这么笨、看不懂小神仙在说什么的时候,梁宥宁用他手里的帕子轻轻地擦了擦我的右脸。 我整个人僵住不敢动弹,一是难以置信,生怕这是一场梦,我动了就会醒,二是如果这是现实,那我怕我要是惊动了梁宥宁,他就会后悔然后把手收回去。 梁宥宁给我擦脸的时候很仔细,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动作轻柔。 我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团软绵绵的云里面,还香香的。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其实没多久,就一会儿。 “脸上沾了墨汁都不知道,笨。”他把帕子对折了几下,收回袖子里,“别愣了,早点回去。” 我看他走出去,然后听到其他学生的说话声、笑声,知道他们汇合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后知后觉的,动作僵硬地收好书袋,然后往外边走。 刚开始还走的很慢,然后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了,书袋一直啪啪地打在我身上,我也管不着了,就这样回了梁府。 我回到自己屋子里,把门关上,然后扑到床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地尖叫了一句。 脑袋里慢慢回忆着梁宥宁走过来,用帕子给我擦脸的每一个瞬间,觉得心里好像炸开了无数朵烟花。 我把这件事儿掰成了无数块,一块一块,不对,一粒一粒、一丝一丝地细细品味,生怕漏掉了什么。 他的帕子有股淡淡的白茶香,他的手指因为瘦所以骨节分明,但是动作很温柔,我只觉得很舒服,我愿意这种事儿每天发生无数次。 我在被子里偷笑够了,然后站起来,不自觉走到镜子前边。 镜子里是一个灰扑扑的人,即使没了墨汁。 我的好心情少了一半。 * 我刚到梁府的时候,有一段过得云里雾里的日子。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时候醒来了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几天过去了。 有一次,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走到了襄河边上。 雪一定下了有一定时辰了,因为河面上,还有我的脚下,屋顶上,树枝上,放眼望去,满满的厚厚的雪。 我那时还不太认路,雪落下之后更加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我也不太想回去。 我从前很少出门,下雪也一般是从窗户里看的,这样双脚踩在绵绵的雪地里还是第一次。 小贩见着雪下大了,都收摊儿回去了。街边的商户也都陆续关了门。下雪天不会再有什么客人。 我蹲在地上玩雪的时候,几个喝的醉醺醺的人经过,我闻到了酒味,但没怎么上心。 雪握在手里,过一会儿就会融化,变成水从指缝里流出去。就像我对它施了什么仙法,特别神奇。 然后那群醉醺醺的人就开始抢我的东西了。 我很害怕。 以前娘不允许我一个人出门,我那会儿还有些委屈。街上六七岁的姑娘手拉手,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我只能从楼上的窗户里看她们玩儿。 我现在明白我娘的良苦用心了。 我身上没带银子,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我把我娘的玉佩给带出来了。 我一直护着玉佩,即使这群人醉的有些神志不清,仍然本能地知道我护着的东西一定就是最值钱的。 他们作势就来抢,我死死护着不让出去,他们失了耐心就想用拳头撒气。 头几下拳头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还会觉得很疼。但是熬过了开头那阵儿就真的没什么感觉了。 我的意识又开始放空,甚至觉得就这样把我打死也没关系,反正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继续待着没意思。况且刚才还头一次那么尽兴地玩了雪,我想,这世界上也没什么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了吧。 雪花漱漱落下,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耳朵里也慢慢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趴在梁宥宁的肩膀上,玉佩也好好的在我怀里,他背着我在雪地里走着。 是他找到了我。 * 那是迄今为止,我们难得的来往比较多的时期。梁夫人还没怎么放注意力在我身上。 梁宥宁每隔一两天就会来看我一次。 我养病的时候,他不会进我的屋子,我有时候会听到他在外间跟下人小声说话。 之后,下人们就拿了特别多补药给我吃。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补药多么贵重,后来了解之后,生病再也没敢让其他人知道过。 病好了以后,他时不时会来我的小院子里坐坐。我不能去前院,得亏他不嫌麻烦,让我多了这么多见到他的机会。 慢慢的,我不再成天成天走神,晚上也能睡着了。 小神仙是在下雪天找到我的人,也是除了我娘之外,第一个用心对我好的人。 *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梁宥宁的呢? 记不太清了。 当我明白“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我也并不觉得意外。 他这么好,喜欢他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据我的经验,京城大概过半的女孩子都喜欢他,我也只是她们其中之一。 梁夫人发现我和梁宥宁来往比较多的时候,就是我的神仙日子到头的时候。 她有了命令,下人对我和梁宥宁交往的态度也与以往有了很大差别。一有风吹草动,梁夫人那边一定立刻会知道。 有一次我从书院回来得早,经过其他下人房的时候,听到他们说我不知羞耻,不要脸皮,还说了我娘。 我娘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 我看话本,看到那些富家少爷和平民女子的故事,甚至是狐仙和书生的故事,我娘也只是说,他们很勇敢。 她跟我说,“卿卿,你要跟随自己的心,做一个勇敢的人,日后才不会后悔。” 我不怕被人议论,但是我不希望我娘被别人这么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也不想让梁宥宁被这么议论。听下人们的意思,跟我走在一块,是让他没面子、对他没好处的事情。 在我慢慢长大后,我能理解他们的意思,但始终不能认同。 并不是单单只我和梁宥宁的情形,为我自己鸣不平,而是如果我喜欢上一个如他们口中家庭不光彩的人,或者被这样的人喜欢上,我也不会觉得是给我自己抹黑。 但是也正因为我喜欢梁宥宁,所以我更加不能给他添麻烦。 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 我对着镜子,放空了一会儿。 然后我去收拾了自己。晾干头发的时候,我边拿出小石头前几天交给我的活儿,接着写。 小石头知道我想攒钱,经常会带一些抄书的活儿给我,我说他为什么不自己做,他明明也不富裕。他说他才没耐心给人家抄书呢。 我以前试着去干过别的活儿,替药铺摘草药、给小贩扎灯笼、还有替食肆洗碗,这些都试过,但都因为我得去书院上学,做不长久。 唯有替人抄抄诗词古书,是我每日都可以做的,还没有时辰限制,只要我在规定时日做完了就行,相比之下自由得很。 因此我很乐于做替人抄书的活计,也很感谢小石头。 我嘴笨得很,在京城也不认识人,要是没有他,我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好事。 这次要抄的书目又是词书,这首恰好是我娘给我念过的,《鹊桥仙》。 ———— 《鹊桥仙》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us) 05. 之前看的书起了作用,夫子的终试题目虽说我不是下笔如有神,但好歹也能有点儿东西写上去。 终试完后梁宥宁被他的朋友们缠住,看来是要一块儿去放松庆祝,这次我没有留到最后才走,收完书袋后就自己出了书院。 外边儿人群熙熙攘攘,我边慢悠悠地往梁府走,边东瞧瞧西看看。 夏休的时间挺长的,我可以找点儿活干。 东城的餐馆招人洗碗,不用成天都待在那儿,一天去两回。西城的药铺招人进山采药,五天一回。这俩地儿报酬还行,时间上也给了我很多空余,我还能接着抄书,挺好的。 我跟店里主事的人约定了开工的时间,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现下还没到京城最炎热的时候,但迎面吹来的风里已经能感觉到丝丝暑气。吹在人身上脸上并不难受,反而给人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我脑袋里盘算着今年夏休满打满算最多能赚到的钱,美滋滋的。 到了襄河边上,我找了一棵树底下坐着,腿垂下去,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 我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几条小鱼儿,心里盘算着我的大事儿。 今年冬天是梁宥宁的十八岁生辰,我想好好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我来梁府六年了,送给过他的东西实在让我太难以启齿。 前几年每年送给他一幅我自己画的画,配上我自己的题字。梁宥宁平日就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第一次收到我的画就弯了嘴角,夸我画的好,他很欢喜。我心里的小人一下就叉腰大笑,尾巴翘到天上,感叹我娘会喜欢的礼物,果然梁宥宁也喜欢。 于是我每年都会送上一幅”大作“。 直到上次他生辰的时候,我无意中撞见了府里管家清点贺礼的场景,流水般的宝贝犹如去参加蟠桃会的神仙一样涌入梁府,各个样式的都有,只觉得自己脸热得多一刻也看不下去,灰溜溜地回了小院子。 今年!我……我虽然贵重的东西还是买不起,但是也想尽我所能送出一份最好的礼物。 我自定下这个目标就开始接活儿干,到现在也攒了一点点银子。抓住夏休这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一把。 当我斗志满满地在脑袋里大肆筹划的时候,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吓得我一个不稳就要往水里去,又被人立马揪着后衣领给提了回来。 我边咳嗽边回头,发现是可恶的小石头。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我叫了你两声都没反应,看见你一个人在那儿对着河水咬牙切齿的……“ 我扭过头去不理会他。 ”诶,别气了“,他讨好地推了推我,”看你这样子,夏休有安排了吧?“ 我还是没忍住,一股脑就把我已经在餐馆和药铺找着活儿的事情跟小石头说了。谁叫我这人大度呢,生气不过叁秒,哎! 小石头听着听着,眉头越来越皱,并不支持我去干这两份活儿。他说太辛苦,我没必要去干这些,又问我这么急着赚钱是有何打算,之前应该已经有了一些积蓄。 我告诉他我打算给梁宥宁好好置办生日礼物的事情,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总之,你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先借你,那两个活儿不要干了。“ 我不同意,也倔得很。自己的心意当然要靠自己,怎么可以借钱呢,况且小石头也没什么钱。 ”我……我有积蓄,你先拿去用,你不要……” 我打断他,“你哪儿有什么积蓄”,明明自己也是一没比我富到哪儿去的穷孩子,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你放心,要是我干不下去了就立刻不干了,不会逞强的。” 他说不动我,只好放弃,“夏休我有别的事情要忙,没什么时间来找你,你自己要顾好自己,活儿干不下去了千万别硬撑,我给你多找点抄书的活儿就是了。” 我点头如捣蒜,心想哪儿能再麻烦你给我找活儿。他关心我,我知道。这么多年,我把他当我最好的哥们儿。 我和小石头在夕阳中分别,他过桥回家,我也掉头往梁府走。 这天晚上我歇得早,因为第二天就要开工。 * 小石头说得没错,我找的这两个活儿并不轻松,第一天我就发现了。 我洗碗的这家餐馆在东城的繁华街角,每天客人络绎不绝,我一天来两次,每次得洗一个半时辰才能洗完。晚上躺床上的时候经常觉得两条手臂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更喜欢采药,因为是在山里,比圈在一个地方好玩多了,就是得注意脚下,小心不要滚到山底下去,还有路上可能冒出来的各种古怪虫子草蛇。 夏休就这样忙碌地一天天过去,我心中充满了要给梁宥宁置办豪礼的雄心壮志,倒也觉得干得动力十足。 只是算算时日,很久没看到小神仙了。我心里特别想念他。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他一定很用功很忙,有没有累瘦。 就这样想着,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抄书的纸上已经写了好几个梁宥宁的名字。 我脸一红,立马把纸揉成一团,想了想又赶紧把纸给展开,还用书给压平了,好好迭起来夹在书里。揉成一团给丢掉总觉得对不起他。 * 一日我在后厨洗碗的时候,听到几个做事的人闲聊,说下个月宫里的贵人们要去慈恩寺祈福,要早些去街边占个位子,看看乐盈公主长什么样子。 我也听说过乐盈公主,据说她长得极为美丽,被大家评为京城第一美人。 根据听来的消息,我盘算了一下,宫里的人大概上午会从东城经过,我那时还不用干活儿,说不定也有机会可以看看我们国家的公主长什么样子,毕竟这种机会可能一生也难得碰上一次。 我正有些许走神,店里负责洒扫的人哗啦啦倒了一堆碗到我面前的盆里,溅了不少在我衣服上和脸上。 “走什么神呢,还不快点洗,前边还等着用呢!” 我来不及处理刚刚的油水,赶紧接着专心洗碗。 晚上回了梁府,我把身上的衣裳在水里搓洗了好多遍,还是洗不掉今天的油印,深深叹了口气。以后可千万不能走神了。 但是,生活嘛,总是有起起落落。虽然有一件衣裳被毁了,但是第二日我就见到了我想见的人,这不是巧了嘛! 下人经常会议论一些来吃饭的客人,因为昨日的事情,今天我在干活的时候也分外专心,只是无论我多么专心,还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小神仙的名字。 今天会有桌贵宾,其中就有梁宥宁。 夏休想见梁宥宁一面是真不简单。在府里因为梁夫人的缘故,我是绝对见不着他的,在外边儿偶遇也很困难,再加上我还天天要干活,到现在还没见过他呢。 我抓紧时间洗碗,想着待会儿他来了我就偷偷去看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小二急匆匆跑到后厨来,提醒切菜做菜的大师傅们加快速度,贵客快到了。 刚刚洗好特意没收的碗就派上了用场。 我把一盆已经洗干净、擦干了的碗给端起来,往厨房送过去,往回走的时候借着内急的名义,偷偷跑了出去。 梁宥宁跟一行人一块儿往楼里走,他步子不急不缓,我只希望他走慢点。 他看上去瘦了一些,定是勤奋过了头,我一直知道的。他要学的要做的向来很多,而且他都能做好,特别厉害。 等到从窗户里再也看不见他了,我才跑了回去后厨。 管事儿的师傅说了我几句,我低头洗碗不做声,因为确实没理,挨骂是应该的,而且这骂挨得值。 等我晚上干完活的时候,梁宥宁他们已经走了。 打道回梁府的时候,街上还有不少人,夏季大家总是爱在外面多待会儿,我的步子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每年八月京城里都会有灯会,如今还不到时候,但已经有些小摊贩开始摆些只有灯会时才会有的新奇物什出来卖。 我偶尔会经过一些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女。在街上行走,他们的话不多,但周身围绕的爱意我都能感受到,如同这夏夜晚风,轻柔又朦胧,让人不自觉微笑。 我很羡慕他们,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在街上,哪怕只是散散步,说两句话。 回了梁府后,我早早收拾了自己就睡了,明天又是采药的时候。 * 夜里下了小雨,第二日山里的小路有些湿滑,我紧了紧背上的背篓。 在南坡摘了半篓子草药后,我打算再往山上走一段。今天掌柜的跟我说了几种新药,得高一点的山坡上才有。 走到半路我突然听到细细小小的呜咽声,不确定是真的还是我听错了。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原来是只小狗崽,后腿被夹在捕兽器里,动弹不得。不知这样被困了多久,已经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赶紧走近去,先把背篓依靠着树放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捕兽器的位置在斜坡上,并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每一步我都走得极慢。 走到那儿的时候,我背后已经出了身薄汗。 我使了许多法子,好不容易把捕兽器给打开了,还好这只是农家常见的小型捕兽器。要换了那种更大的,我是一定弄不开的。 小狗崽倒是好运,没受什么伤,只是我一把捕兽器打开,它就跑的远远的了。 我无可奈何地往回走,一时大意踩空了一脚,就整个人往山坡下滑下去。 我吓得赶紧伸出手在两旁乱挥,希望抓住个什么着力的东西,然后我就停住了,因为我衣服被树枝挂住了。 但是我现在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之前为了开捕兽器加上采药,我使了太多力气,现在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如今只能在心里替自己祈祷有什么进山的人经过,没有的话就等我力气稍微恢复些再行动。 我没有等太久就听到了有脚步声,即使现在还挂在山坡上,我还是忍不住感叹,我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我立刻喊出声,“救命……” 那脚步声顿住了,然后就听到往我这个方向来。 我没办法回头看来人是谁,只好努力出声解释,“能请您帮帮我吗,我在山坡这边……”有阵风吹过去,我打了个寒噤。 “你等着啊,别动!” 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是个善人,我也放下心来。 过了不久,上头的人丢了根鞭子下来,“你抓着鞭子,我把你拉上来!” 我按说的,牢牢揪住鞭子的一头,被往上拖了一截儿之后,再把挂住的衣服给解开。 等落到平地上,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儿,劫后余生,只觉得空气都分外香甜。 救我上来的人看样子也是个年纪不大的人,我喘了几口气之后立刻撑着爬起来给他鞠躬,反复道谢。要不是他,我还能不能站在这儿都是个问题。 ”小事儿,别再鞠躬了,你人没事儿吧?“ 我感觉背上腿上手上都有些火辣辣的,可能是划伤了也可能是肿了,不过都不是什么问题。 ”我没事儿,谢谢大侠!“他虽然身量只比我高些许,但穿着一身利落的练功服,还执鞭,想必是练武之人。 ”噗……”他笑了一声,我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 “别谢了,既然你没事儿那我就走了。今天山里路滑,多加小心,告辞。” 他朝我作了个揖,我不自觉跟着也做了一个,看着他往山上走远了,才反应过来我这做的是什么姿势呢!跟鸡爪子似的。 我把背篓背上,继续采完了我需要的药草就下山了。 去药铺送完药,我就往东城去洗碗。在山上开捕兽器的时候手上划了几道口子,今天洗碗跟上刑似的,偏偏今天店里生意兴隆,我比平日还多洗了好多个碗。 晚上撑着回了梁府,我才有时间来料理今天身上的伤。 我打了水回房间,然后把衣服脱了,手臂上腿上都有一些划伤和淤青。 我走到镜子面前,转身,伤的最重的果然是背上,划了几道大口子。这树枝救了我一命,也给我添了最重的伤。 我在柜子里拿了瓶伤药出来,拧着回身给自己上了药,看不太全也不顺手,我只能胡乱给自己抹点,尽量都抹到。 都收拾完后我往床上一倒就睡得不省人事。 06. 第二日早晨我浑身疼得厉害,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心里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在默念叁遍小神仙的名字之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了。 身上的伤一动就扯得疼,手上的伤一沾水更是疼得厉害,我靠想着梁宥宁来转移注意力,不知道他受累多打了多少个喷嚏。 我还没看过梁宥宁打喷嚏呢,突然很想看一下…… 但这法子是真奏效,小神仙是真神啊,居然就这么给我蒙混过去了好几天,伤也好了几成,就是手上的伤痕迹有些明显。 不过每天这么泡水,确实难以避免,现在这情形我已经很惊喜了。 今日我回府的时辰早了些,因为后日是宫里的贵人们去慈恩寺祈福的日子,店里这两日关门时间比平日早。 我边往梁府走,边揉着两边酸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躲开过往的人群。刚刚有个打闹的小孩儿没看路,正好撞到了我背后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他也哎哟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脑门儿,我连忙凑近看了看他,还好没伤着。然后他稍微缓了会儿就溜了,可恶啊。 等我吸着气回到我的小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树下背对着我,站着我日思夜想的人。 梁宥宁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他脸上带着熟悉的淡淡笑意。 我曾经在话本子里看到过,有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反应特别大,不仅吃不下,还孕吐。但是出远门的丈夫一回来,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妻子,梁宥宁就是那个丈夫,这么说虽然让我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确实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回到梁府看到的第一幕,是他就好端端地站在我的小院子里,笑着看着我。 我突然有些矫情地想要掉眼泪。 没有见到他的时候,觉得我和京城里其他女孩子一般喜欢他,现在才发现,我可能比我想的,还要更喜欢他,思念他。 他视线转向我揉着手臂的手,我立刻把手放下,背到身后,“你来啦”。 我想我这时候表情一定很傻,嘴角一定是不可抑制地翘到天上,我甚至感觉到眼睛都被挤得小了一些。 但我已经没什么精力去顾及我此刻的形象,只有愿望成真的开心。 他也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我们中才有人出声,“坐吧”。 我立刻找了个石凳坐下,他就在我旁边落座。我心跳得有些快。 “夏休以来都没有看到过你,过得可好?” “很好。” 本来因为没有见到他,我也就过得一般吧,现在岂止好啊,他来见我了,我们还能这么近面对面坐着说话,我觉得我简直要上天了。 “你等等!”我突然出声,然后跑回房里,沏了壶茶,再去柜子里把我所有的糖果儿存货都拿了出来,大概十几颗,放在茶盘上一块儿端了出去。 我给他倒了杯茶,把糖果也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就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我献宝式地呈到他面前的东西,然后端起茶喝了一口,“很好喝”,他放下茶杯,嘴角是温和的笑。 我心满意足地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今天的茶好像格外好喝呀,嘿嘿。 “我看你瘦了一些,是不是又睡得不好,还是吃的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我拼命摇头,“我都挺好的,也没瘦,天天都吃好睡好。” 可不是嘛,我每天都累得要命,所以都吃很多,回来如果不用抄书,就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可能会瘦! 梁宥宁打量了我一会儿,又站起身,走到我身后看了看,才走回来落座。 “我看你就是瘦了”。 他不笑了,我有些心虚又有些着急,我想看他笑着跟我说话。 夏休这么久,你都在干什么?跟我说说,好不好。 他这么温柔地问我,可我不得不撒谎,答得支支吾吾地,……我就在屋子里睡觉,也经常会出去看看,偶尔…偶尔也看看书。 也不算完全蒙他吧?我好像就是干了这些事儿,睡觉,出去做工挣钱,回来抄书挣钱。 他仍旧是狐疑地看着我,我端起了茶杯拼命给自己灌水,不看他的眼睛。我一看他就容易什么都招了。 他见我这样,刚想开口,我看他明显是要放我一马了,在心里松了口气,气还没顺完呢,他就突然伸出手来握住我端着茶杯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他问完,又松开我的手,抱歉,我一时心急。 我现在顾不上他握了我的手这事儿,他表情难得一见的着急和严肃,我感觉我的手都在发抖,心里不住埋怨自己怎么这么笨,瞻前就不顾后了。 平日要去书院,我和梁宥宁都是到得最早的,我有时休息不好,他也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跟大夫一样精准,一大早就给我来个全身检查。 我手上的伤口还挺明显的,只好编个其他的借口,我去山里玩儿的时候摔了一跤,就划了几道口子,不疼的…… 我确实是在山里摔了一跤摔成这样的,所以,我现在貌似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信了我说的话,还得多亏我平日出去的勤呀,明天我带支药膏给你,这个季节不要去山里玩了,雨落得突然,虫兽也多。 嗯。我重重点头,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点。 明天?明天我还能见到他? 我不只这么想了,我还把心里想的不小心给说了出来,我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就问问我自己,什么时候能在梁宥宁面前争口气。 “对,明天我们还能见面”,他话里的笑意都藏不住,我的脸红透了,“上午早些时候我来找你,你在院子里等我,别出门”。 “好,我等你!” 我心里甜滋滋的,比吃了十颗糖还甜,梁宥宁真好。 他笑意收了些,但嘴角还是微微勾着,看上去特别温柔,“下个月有灯会,你在府里等我,我们……我们一起去看,可好?” 我被这一波接一波的惊喜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夫子说,一分耕耘换一分收获,所以对课业要勤奋认真。 我现在终于明白,夫子说的太对了啊! 我认真干活儿,认真洗碗,认真采药,认真抄书,所以今天就是我收获的时候了吧? 我答应得飞快,“好!”又补了句,“我就在府里等你,哪儿都不去!” 我已经在心里开始倒数去灯会的日子了。 接着我们俩又聊了些旁的,只是没过多久他就说时候不早了,他得回去了。 我好想让他多待一会儿,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坐会儿,喝喝茶。但是我不敢说。 我知道他今天来这儿一定是避开了梁夫人和下人,已经很不容易,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送走了他,我在门口呆站了会儿,又回石凳坐下。 茶还没凉,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觉得没有刚才好喝。 娘说过,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想她说的是对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比从前贪心多了。 小时候,见到梁宥宁就会开心,没见到他我就自己玩儿。 后来慢慢地,见不到他就会想见他,盼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现在,我希望能一直跟他待在一块儿,连下一次见面都有些耐不住性子等了。 娘还说过,贪心不是好的品质。 我得努力控制自己。 07. 第二日早晨我起的特别早,规规矩矩地坐在院子里等小神仙。 过了一会儿,梁宥宁来了,我赶紧起身去院门口接他。 我们俩一块儿走回院子里,他拿了支创药出来。 “这个每天涂两次,伤口少碰水”,说完用量后,他把药交到我手里,“你的手再给我看看”。 我把手背在后头,没有伸出来。我不太好意思伸出手给他看。 以前在院子里无聊的时候,我会观察树上的鸟儿。 小鸟儿去见自己心仪的对象的时候,会梳理毛发,好好打扮自己。这大概就是动心了的本能和天性,希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就像红姑娘粉姑娘她们在来梁府前,也会为自己如何梳妆打扮发愁一样。 我也想给梁宥宁看我最好看的一面。 我在收拾自己的时候,看过手上的伤口,歪七扭八的,有些还特别长,新肉长出来,痕迹很显眼。 受伤以来,我一直觉得,留疤没什么,毕竟这只是皮肉伤,只要我的手还好好的就行。 现在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我的头埋得低低的,闷不做声。 我没看他,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不看了好不好?” 我缓缓抬起头,还是咬着嘴巴没说话。 “好好擦药、少碰水,就能好的。”梁宥宁一字一句地跟我说,“况且这一点都不难看”,声音温柔得可以滴水。 他这样跟我说话,我真的什么辙都没了。 我慢吞吞地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举到他面前。跟小狗崽儿把两只狗爪子伸出来给主人看似的,笨拙的可以。 他轻握我的手,先看了看手背,然后又把我的手握着转过去,一样看完手心才松开。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伤成这样了,当时是不是很疼?” 我摇头,疼不疼我忘了,只记得挂在山坡上的时候倒是真的很害怕。 “我不能经常来看你,连你受伤了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变得低沉,我甚至听出了自责。 大概是受梁老爷影响,梁宥宁从小就非常照顾我。 “我不疼的,这个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我赶紧出声解释,“真的”。 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梁宥宁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待会儿就可以上次药”,他应得有些勉强,调整了一下语气,又开口跟我说,“记得下个月灯会,我来接你”。 * 送走了梁宥宁,我给自己认认真真上了药,然后收拾收拾自己也出门了。出门去洗碗。 走在路上,我视线朝着前面,心思却是早已飞出了千八百里远。 小石头忙,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所以我现在商量问话的对象都没有。 我想问问小石头,京城的灯会是什么样子的,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我没看过灯会。 我娘在的时候,她忙的话,我也不能一个人出门,就只能待在屋子里。 我那时还不够高,就扒在窗框上,看看下边星罗密布的灯光,听着人们的笑声,猜他们是在笑什么,想象我也走在他们中间。 来梁府后,我也还没来得及去看过。首先我一个人在晚上还是习惯性地不出门,另外我总觉着一个人去看没什么意思。 小石头,我的铁哥们儿,除了梁老爷夫妇以及梁宥宁之外,唯一知道我是女子的人,每年灯会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不好意思拿“陪我看灯会”这样的小事儿去麻烦他。 梁老爷夫妇,跟他们一起去看灯会,这……也不太现实。且不说我跟梁夫人关系一般吧,他们每年这会儿都得去宫里。 梁宥宁往年也是得跟着去宫里的。 要是像粉姑娘白姑娘她们那样,有很多朋友的话,那我也挺乐意去看一看的。 这样说起来,我是真的没什么朋友。能多认识一个小石头已经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件事儿,只有猛然间注意到泡在水里的伤口的时候,能让我恶狠狠地回神一会儿,希望伤口能早点好。 下工时间早,我心情总的来说也还不错,优哉游哉地去了襄河的桥上,倚着栏槛观察来来往往的,还有河两边的女子。 京城这个季节,女子时兴穿藕色和鹅黄色的纱衣,发式我叫不出名字,也有那么两叁种是经常能见到的。 我看得津津有味,跟手里抓了包瓜子儿在嗑似的。生机勃勃的女子看了总归是能让人心情好的! 回府和大叔大妈们一块儿吃了饭之后,我回屋简单总结了一下,今天的观察可以说,没什么收获。因为我不能做女子打扮出去。 但我也不灰心,明天接着去吧,反正挺闲的。 这晚我早早就睡了,因为明天得去占位,看宫里的公主。 * 早晨我去吃早饭的时候,还只有零星几个人。能比大叔大妈们还来得早,看来今天是真的起挺早。 夫子曾经在课上问过学生们一个问题,大家日后的志向是什么。 主动站起来回答的,有人说自己要给朝廷和国家效力,志在朝野。 有人说想成为一代文豪,流芳百世。 我那时盯着梁宥宁的侧脸,也短暂地想了一会儿,我的志向是什么。 我娘在的时候,我想,我以后随便干点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娘轻轻松松地享享福。 我娘走了之后,我就觉得,我还是随便干点什么,只要能养活我自己就成,顺便偶尔也可以见见梁宥宁,那日子就再美不过了。 我没他们这样的志向,志向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大了。 有点惭愧,没能为课业早起,但是在新落的雪地里印一串脚印,还有见见难得一见的公主,这些事情更能让我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我不务正业这一点,我娘说过我的。 她说,“卿卿,别整天关注这些有的没的,多看看书”。 我答应了我娘之后,话本子看了一摞。 吃完早饭出了门去到街上,两边已经站了一些人了,我也给自己找了个位子。 我选的这个地方,离店里挺近的。看完公主我就回去洗碗,这样两不耽误。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太阳老高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喧哗声,果然没过多久就见着打头的人影了。 我个子不算高,要不是来的早,这时候肯定只能看后脑勺了,早起挺值。 前面一溜儿的大概是侍卫之类的人走过去之后,就是皇上的御驾。 他掀开了帘子,跟两边的百姓挥手,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了他的王者姿态,我第一次见着这么霸气外露的人。 接着是几个妃子的马车,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帘子后边儿挥手的人是谁,旁边的激动的百姓一解说,我就都知道了。 然后就是今天我来这儿的目的,乐盈公主。 她坐在马车里,缓缓而来,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芳脸匀红,笑眼弯弯,两旁的人,尤其是年轻男子,见了她比见了皇上好像还要更加激动。 我也很激动,因为,我发现她是那次在山里救我的人。 我直愣愣地盯着她,她从我前边经过的时候,用帕子掩面笑了一下,身旁的人都沸腾了。 我揉了揉被吵着的耳朵,真想跟他们说:没用的!我没猜错的话,她这笑是冲着我的。 我真是眼拙啊。 那么近的距离,同样是女扮男装,我都没能分辨出对面是男子还是女子。 难怪小石头说,我这人哪天要是被人骗了,还在乐呵呵地给人数钱。 这档闲事完成之后,我就去了店里,坐在我熟悉的位子上开始劳动。 后厨的其他人也去看了公主,还在激动着,感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跟仙女似的。 我没忍住点了点头,确实跟仙女似的,特别漂亮。 不仅漂亮,还很善良。她救了我的命。 08. 这个夏天过得充实又无聊,相比放假,我反倒更喜欢早起上学的日子。虽然我和书院的学生们完全不熟也没说过话,但至少有种我是他们中一份子的感觉。 小石头已经很久没见到了,梁宥宁据说也跟梁老爷去学习了,我现在每日除了上工就是吃饭睡觉,唯一的休闲娱乐活动是回梁府的路上在街上游荡一会儿,去襄河边坐坐发发呆。 有些时候真的会有种天大地大,就我是孤身一人的感觉。但下一秒又会想,我现在有屋檐能给我躲雨,每天都能吃得很饱穿得很暖,还有什么不知足,矫情个什么劲儿呢。 身体适应了这种劳累程度后,我的精力反而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不再是刚开始那样每日回府之后,都跟被暴揍了一顿似的,只能躺床上奄奄一息地一动不动。 没什么事儿干,也不是很困的时候,我看起了梁宥宁借给我的书。 他前后借过许多书给我,我如今在看的这些书还是上次他拿过来的那些。时间很多,我又充分耐心,这次的书格外地能看进去。如果夫子之后给我们讲授这些,我想我应该能有一些进步。这样想来,就更加盼望去书院念书了。 除此之外,闲下来的时间多了,我东想西想的时间也多了。 我今年十六,来了梁府之后开始去书院念书,这样算下来也有六年了。这六年间,好像没太大长进,这是我今年夏天再次有了清晰认识的一件事儿。 虽然关系不亲近,但确实是一块儿长大的书院的学生们,他们的志向一日比一日清晰和坚定,未来于他们而言,不是雾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而是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实在。 药铺老板的儿子也才十八岁,虽然他爹还没让他独立坐诊,但很多治疗的病人的工作实际上就是他完成的,病人们也特别信任他。据说去年南方洪涝,他还去义诊了叁个月。 小石头一直以来都挺忙的,我们平时都是说些轻松的事儿,但我知道他一直有在按他自己的计划往前走。他那么聪明,那么能干,我知道他以后想干什么都一定能干成。 梁宥宁自小都是被当做梁府接班人培养,远近闻名的文武双全,我听街上的人说,去年秋猎他还拿下了特别瞩目的成绩,好好地出了一次风头,当然我知道他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皇上也对他赞誉有加,日后前途无量。 我呢,自小就没什么一定想要做到的事情,只有喜欢梁宥宁和发呆这两件事情坚持得久一些。梁夫人之前单独提醒过我,满了十八岁还该不该继续呆在梁府,我自己心里清楚。 我是挺清楚的,我也不会继续赖在这儿,我拼命攒钱,也想早点搬出去。确实不太好意思,这么多年给别人带来包袱和不痛快。 但是我未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确实也还没想好。我目前的计划是,在京城找个住的地方,再找份活儿养活自己,有空的时候看看梁宥宁,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更远的还没什么结果,是真的,没什么长进。感觉自己念书也没念出什么名堂,挺辜负我娘的良苦用心和梁老爷的帮助的。 有时候洗碗也会出神,就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店里的大师傅们每天干活也都挺有精神头的,看上去很喜欢自己做的事情,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想多了这些之后,时隔几年,我夜里睡不着的情况又出现了。经常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云里的人,脚下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我的未来在哪儿还不知道,我喜欢梁宥宁这件事情也看不到什么未来。 话本子里怀春的少女会希冀与自己喜欢的人终成眷属,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们俩之间云泥之别,又太多阻碍,现在能喜欢多一日就是一日。梁宥宁若日后真有了喜欢的女子,甚至是到了成家的时候,我估计是连此前计划的在京城里找份活儿,偶尔看看梁宥宁,也是做不到的,跟给自己上刑似的难受。我一点也不坚强,遇到困难就只想躲起来。 过了几日葵水如期而至,娘说葵水来的时候女子的就容易心性不稳,想东想西,我算是明白我为啥突然想了那么多了。 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洗了凉水澡,尤其腹痛难忍,去洗碗的时候差点没把嘴巴咬破,弯腰的时候难受得我只想蜷成一团趴着。也因此被管事儿的大师傅训了,说我动作怎么这么不利索,想偷懒就走人!吓得我忍着疼把腰板抻直了些,埋头疯狂洗碗,他这才嘟嘟囔囔地回去干活了。 连续好几日回府的路上,经过豆腐脑的摊子,我都好想买上一碗热腾腾的,吃下去暖暖。最后还是咽了咽口水忍住了,晚上盖被子盖厚点儿给自己捂捂就算了。 身体难受了,但额外的收获是,久违地梦到了我娘。梦里的她还是那么漂亮,我跑到她怀里趴着不愿起身,说着我好想她。她跟以前一样,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说“卿卿辛苦了”。 我醒来懵懵的,看着床顶好久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我娘的那间房,我娘也已经走了六年了。 我下床之后,心血来潮拿出纸笔,除了抄书之外,自己动笔写点东西。我给我娘写了封信,好像这样她就能听到我说话了一样。 09. 夏休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在餐馆和药铺都领到了我的第一笔报酬,心情非常美妙。 我最近特地在街上多逛了会儿,想买礼物送给小石头,奈何一直没选中合心意的。 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小孩来说,我一直觉得能够大吃一顿就是最开心的。 所以在他回来这一日,我干脆就拉了他去下馆子。 太贵的餐馆我仍旧是吃不起,但是我也请他吃了一家看上去挺不错的。请小石头吃饭,我没什么肉疼的感觉。 我小小奢侈了一把,点了叁菜一汤,我们俩吃的话够够的。 这次有挺长时间没见到小石头,往年夏天他也会去忙一些家里的事情,但今年夏休他消失的时间尤其久,我挺想他的。 他看上去黑了挺多,也长高了不少,我大概估计了一下,跟梁宥宁身高差不多。他们俩正好一般大,现在每年还能长老高,不像我今年慢悠悠地就长了一个指甲盖儿那么高。 等菜的时候我噼里啪啦问了他一堆问题,去哪儿啦,忙啥呢,累不累,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吃啥了长这么高,家里人如何。跟早晨刚醒的小鸟儿似的,围着小石头耳朵叽叽喳喳大说特说。 他这次没有打趣我,仔细地一个一个回答了我的问题,温暖的笑里是无可奈何和包容,我怀疑他看他幼弟的时候就是这表情,真是的。 小石头等我说完、回答完了我的问题,才开口说他想说的。 他询问了我的近况,主要问我干活儿累不累。 之前他可是不看好我去干这两份活儿的,为了我的面子我也得表现得游刃有余呀。我说,挺轻松的,能吃能睡,报酬也多,很充实。 他打量了我一下,我看出了他眼里的不信,挺了挺腰板,给自己壮士气。 小二上菜了,我们俩同时动筷子。菜可真香啊,我觉得今天我大概能吃叁碗饭。 不过也许不是因为菜香,是因为一块儿吃饭的人吧。跟小石头一起,无论吃的是什么,我都能吃的挺香的。有朋友真好呀。 我们俩都是吃东西的时候不多话的人,吃完了慢慢悠悠喝着茶才重新开口。 扯完一些有的没的之后,我跟他说了过几天我要跟梁宥宁一块儿去灯会的事情。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小石头比我见多识广得多,我想问问他,提前做做功课。 他说我只用把人带去就行,其他的没什么好操心的,梁宥宁不会在意旁的,只管当成出去放风玩玩。 我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想这想那,我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 我睡不着觉,睡着了之后还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到我跟梁宥宁出去玩儿,我摔了个大马趴。 真怪啊,我在小石头面前就算摔十个大马趴,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完事儿。这就是喜欢的神奇之处吧,让我这么个头脑简单的人也能变得如此矫情,伤春悲秋。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可以去写话本子了。 但小石头说得也的确没错,我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梁宥宁面前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啥都见过了,还有啥好操心的。反正我顶着个男孩儿身份,想做的改变也都是不现实的事情,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跟小石头两位大爷吃饱喝足,去襄河边,也就是我们的大本营,散了会儿步。 站在河边,我如今头顶只到他的下巴,不禁想起了我们俩是在多大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们俩还只到河边柳树树腰的位置,他也只高了我些许,一下子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们俩无声地看着夕阳西下,一如往常的每一天傍晚。 我正走神呢,他突然开口,跟我说他明年就不在京城了。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盯着他想再一次确认,他又再跟我说了一次。 “明年父母要搬去另一个地方了,我得跟着去。” 打闹的小孩儿从我们身旁经过,我们俩之间寂静无声。 我愣在那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但他表情严肃,明显是没开玩笑。 他笑着弹了下我的脑袋,“发什么楞呢,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还有大半年呢”。 我抓住了他弹我脑袋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也没挣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眶也有些疼。 感觉自己可能快哭了,我赶紧转身又重新对着河面,“那在你走之前,我一定多请你吃几次东西”。 “嗯。” 我不想让他走。小石头于我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是我这几年来在京城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但是他有他真正的家人,有羁绊。所以不想让他走这种话,我挺没必要说的。说了也是白说,而且还会让他心里不舒服,他替我操心的够多了。 天快黑了,风也大了,他说我们该回去了。 我一直没敢看他的脸,我怕看了我就得哭出来。 我们俩在巷口分别,我走了几步就回头,看着他走入夜色里,直到看不见了才往回走。 空气中有淡淡的饭菜香味,还有聊天笑闹的声音。我回了我的小院子,坐在床沿儿,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10. 我和小石头仍旧像从前那样,偶尔会在襄河边见面。不同的是我比从前用钱大方了些,请他吃东西的次数多了起来。 我本计划着为自己多攒些银子,好早日离开梁府,但既然小石头不久后就要离开京城了,我就想着多请他吃几次东西。我能力有限,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不多。 我在餐馆和药铺都磨了管事的几天,好不容易多谋了一份洒扫的活计,能多挣些银子,虽然不多但也顶用。 小石头要走这件事情对我打击挺大,好像把我从一个美梦中叫醒过来。我对于生活向来是随意的态度,也不觉着自己肩着什么重要的责任,过一天就只思考一天吃住睡的事情,从不往后多计划一个时辰,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对自己要求只有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管别人的闲事,但如今发现,这样的后果就是我对生活是失去控制的状态。我帮不了别人,我救不了自己,重要的人在我面前、在我的生活中来了又走,我连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和小石头坐在馄饨摊前,他吃一大碗,我吃一小碗。我吃的很慢,吃了几颗就饱了,光看着小石头吃。小石头看我停下,问我是不是不吃了,我点头,他就把碗端过去,把剩下的接着吃了。 小石头吃完后,我们去襄河边散步消食。大概是怕热,贵女们很久没来游湖了,身边的小石头明年这个时候大抵也不在京城了,想到这儿,我还是没忍住哭了。 小石头看我哭了,连忙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吃错了东西肚子疼。我以前吃东西偶尔乱吃一气,他总记着。 我埋着头,跟他说不是肚子疼,叫他忘了以前那事儿。 能不能记我点好事儿,那次我吃坏肚子,跑了好多趟肚子,一点形象都没有。 他又急又笑,拍拍我的头,说我整天想啥有的没的呢。 他说的对,我就是想有的没的想的太多,所以现在一事无成呢,还醒悟太晚,他就快走了。 鼻子被鼻涕眼泪堵住了,我讲话也是闷闷的,跟他说,“我……我知道我这样说特别,特别不好,但是,但是我舍不得你离开京城,我舍不得你”,我哭得打起了哭嗝,就跟个结巴似的,好不容易把话说出来。 他拍我的手停住了,我抬头看着他,怎么不拍了,我喜欢他拍我的头。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没想过这件事儿,也不太可能。我不好去麻烦他,还有他的家人,我的根在京城,还有梁宥宁也在这儿。 “不行的。” “怎么不行,我爹娘都知道你,你不用怕麻烦我们,一点都不麻烦,你跟我一块儿去家里看看就知道了,之前一直没带你去过,现在可以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把眼泪都抹干净,“我不哭了,我以后去看你,等我攒了钱,我就经常去看你!” “嗯……” 小石头一家要搬去的地方是边关,我们都知道,以后不可能再经常能见到。 日子继续过着,转眼到了八月末。 灯会这一天,我穿得干干净净的,没有故意再把自己打扮得灰扑扑的,脸上也是我原本的样子。我早早吃了晚饭,坐在房里,等梁宥宁来找我,他说过会来接我。 我等了不知多久,听到敲门声,就立刻去开门。我们俩有敲门暗号,从小用到大的,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他。 他今天穿了身靛蓝色的衣服,长身玉立,风姿翩翩,在灯火中,像神仙在我这小院门口下了凡。我看呆了,再回神就有些近乡情怯,不好意思走到他身边去。他凑近了我一些,低声跟我说,跟着他,我们快些出府。我知道他这是不想引起其他下人的注意。 府里府外的景色截然不同。 因为梁老爷和梁夫人都进了宫,没跟着进宫的下人们不用侍候,便早些去歇息了,府里安静得很。 府外边,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我们走在里边,像迈入了一条绵延的黄色灯河。 梁宥宁拿出两个半脸的面具,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又递给了我一个。我的比他的小一些,戴上脸正合适。 灯会这天戴面具的人不少,我们俩戴了并不突兀,而且正好隐了身份。 “卿卿,我可以牵着你吗……人太多,我怕走散了。”周围喧闹声不小,他在我耳边说的这句话。 我心想他真细心,不只提前给我准备了面具,我根本没想过会不会被认出来的事情,现在又操心我会不会跟他走散了。 有些小开心,但又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最后红着脸点头应了。点完头才反应过来,我戴着面具呢,脸就算红成猴屁股,他也发现不了,嘿嘿。 他看我点头了,就轻轻牵住了我的手。 我的手僵硬得不敢动,就像塞了截木头到梁宥宁手里,希望他没有发现。不过他也确实好像没怎么注意,一直专心看着前面,小心地带着我避开游人。 我喜欢灯会,好像全京城的年轻男女都出来了,特别热闹,连日来的忧郁心情也被我暂且放下。 两边的摊贩铺子都在猜灯谜,我不会猜谜,只在关注各式各样的奖品。我看到有个摊子上摆了一样白兔形状的摆件,姿态颇为可爱,看的入迷了些,没发现自己脚步慢了下来。 梁宥宁大抵是发现牵木头怎么变得吃力起来了,回头问我,“卿卿,喜欢那个吗?”他指的正是我看中的那个摆件,我点点头。 于是他就牵着我往那个摊子去了,摊主看到有生意上门,热情得很,说只用二两银子,猜对五道就可以任选一样奖品了。 我咽咽口水,摇了摇梁宥宁的袖子,小声跟他说不用了。 二两银子,都够买好多东西了,而且得答对五道题呢,这条件太严苛了。 梁宥宁拍了拍我的手,笑着说“放心”,然后转头给摊主付了银子,让他出题。 摊主收了钱,喜笑颜开地跟梁宥宁讲规则,梁宥宁就仔细地听着,整个答题的过程中,都没松开我的手。有时候我瞧着摊主给的谜题过分的难,不自觉握紧了他的手,他还会回握住我,似是让我安心。 我们俩散步到了襄河边上,梁宥宁说走了这么远不如休息一会儿,他租了艘画舫,牵着我上船坐下。 摆渡的老船夫带着画舫在河面上漂着,离岸边有一点远,喧闹声小了。梁宥宁在喝茶,我就对着刚才得的白兔摆件东摸摸西摸摸。 “面具摘了吧,戴着闷。” 我跟着梁宥宁把面具摘了,画舫上只有我们俩,还有船尾摇着桨的老船夫,不怕有人认出我们。 接着我又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等到在烛火下把摆件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仔细了玩够了,我才反应过来,这还是在梁宥宁面前呢……我就一直把他这么晾着。 我把摆件往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坐得端端正正,连眼睛都没有乱放,就盯着面前的瓷杯。 梁宥宁把一堆吃食推到我面前,“吃点”。 我抬头看他,他又点了点头,示意我吃。我端了碗冰粉,小口小口地挖着吃。 刚才我们在街上,他一手牵着我,一边顺路买吃的,我记得他并不馋这些吃的,以为他突然起了兴致,一只手提不下,我也帮他提了许多。结果走到冰粉铺子,他要了碗红糖冰粉,跟我说,“记得你一直是喜欢这个口味,待会儿吃完别的最后吃这个,正好解渴”。 我把冰粉一口一口吃完后舔了舔嘴唇,又恢复到端端正正的坐姿,比见了夫子还端正。在夫子课上,我向来没顾及自己是怎么个姿态…… 梁宥宁轻轻笑了,声音好听得让我想,怎么就没什么东西能把这个声音永远留住,那见不到他的时候我也能天天听到了。“卿卿,船上就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着自己,想如何便如何。” 我感觉自己脸跟烧着了似的,他一定是看到我刚才玩摆件的傻样了,只好傻笑了两声。我对自己挺恨铁不成钢的,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在喜欢的人面前,越小心反而越容易表现出错。 “我……你给我的书,我都读了,很好看”。 画舫上太安静,我大着胆子主动开口讲话。梁宥宁也不是话多的人,但我们二人之间每次都是他引着我开口。既然我如今想要学着改变,学着成长,我就非得逼着自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 “喜欢就好,下次我再给你多带些新的来”。他嘴角微微钩着,眼神温柔,我喜欢他这样看着我。 “以后念书,我会好好念……不给你丢脸。”这话我想说很久,一直不好意思也不敢说。以前我不好好念书这件事情,我们俩都知道,但是谁都没提过。我就是这种包子性格,只要问题不摆到我面前,没人揪着我耳朵提醒,我就当它不存在,得过且过下去。现在我把这件事情主动拿出来说,算是下决心不给自己留退路了,以后都重新来过。我想我现在脸一定红得吓人,我的功课实在是到了没法看的程度,尤其是,书院里其他人都挺努力的,衬托的我更加渺小得如一粒微尘。 “怎样都不会给我丢脸,卿卿,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这话我娘也跟我说过,只有他们俩跟我说过这种话。 我吸了吸鼻子,避免失态。最近不知怎么了,眼泪总是特别多。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靛蓝色的香囊,递给他,“这个送给你”,我绣工还是我娘在的时候教的,很久没练过了,“我试了好多次,还是绣的不太好……希望你平平安安”。 他接过去放在手心里仔细打量,脸上一直带着笑,然后看着我说,“卿卿,没有不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我也笑了,这大概就是夫子说的喜不自胜,他说喜欢我绣的东西,这怎么能叫我不开心。 他忽然站了起身,转过身背对着我,“卿卿,帮我系上。” 我走到梁宥宁面前,从他手里接过香囊,本想从他身前把系带绕到旁边,我再走到他背后去系,奈何我手不够长,只好又走到他背后去。 梁宥宁拿着香囊,我手伸到他面前去拿系带,等我两只手都好不容易拿到系带了,才反应过来,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我从背后抱着他。 我赶紧红着脸把系带拿到身后来给他系着了,我还站着没坐回去,他就已经转过身来,我们俩面对面,气息可闻。 我先是懵了一下,然后赶紧退后一步,退的速度太快步子太大,结果没站稳就往后落。我心里这时候突然有种放下一切的感觉,跟立地成佛了似的,就这样吧,面子什么的我都不要了,反正早就丢光了。 我还没想多久呢,大概就是虫子扇了两翅膀那么久,梁宥宁就立马稳稳地接住了我,把我抱了回去站稳。 成佛失败,我没摔跤,也没丢脸。 我伏在梁宥宁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 周遭一切好像全都静止,我听不到老船夫摇桨的声音,听不到水声,也听不到岸边人们嬉闹的声音。耳里只有交织的两个心跳声,我的和梁宥宁的。 他也心跳得很快,我们两个的心跳声从你一下我一下,慢慢的变得一致。 画舫里很安静,我们俩都没做声。我是给吓蒙了,回过神来之后就不敢动。不知道梁宥宁在想什么,也被我吓到了吗,怎么还没松开手。 “真不好意思……”我先打破了这个僵局,“吓到你了吧。” 他这才松开了我,我揉了揉衣角,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 “卿卿”,他忽然又走近来,握住了我的手,“再抱一会儿,好不好。” 我听见他说这话,心里跟放了几千支烟花似的,其实我也喜欢像刚才那样被他抱着。以前没有体会过,原来被喜欢的人抱着,感觉是那么好。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他就又像刚才那样环抱住了我。 “卿卿,我喜欢你。” 11. 我僵硬着靠在他怀里不敢动弹,“砰、砰、砰”的巨大心跳声砸在我的耳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除此之外,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世界原来可以变得这么小,只剩我们站立的这么几方寸天地。 我们就这么抱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做声。我冒昧向上天许了一个突然的愿望,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我希望可以在梁宥宁的怀里待到天长地久。 我靠在梁宥宁怀里,默默跟神明说着话,我的小神仙也开口跟我说话了,“卿卿。” “嗯?” “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神仙的这个问题,或者说我是知道怎么回答的,但我不太好意思说呀。 过了许久,我才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勉勉强强地费力吐了个“嗯”,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他听到后,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些。 “卿卿,我好高兴。” 夏夜的湖面上虽偶有微风吹过,还是能觉到暑气的,但我们抱着彼此,谁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 我和梁宥宁回到府上的时候,梁老爷夫妇还没回来,他送我回了我的小院。 梁宥宁站在院门口看我进去,我走了两叁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梁宥宁看我回头,于是对我笑了下,我不好意思地又往前艰难地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果然有些事情努力也没用。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小神仙走到了我的面前,“卿卿,怎么了?” 我虽不好意思得脸都红透了,想想自己过去立下的决心,还是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我......我舍不得你走。” 听到我的话,小神仙愣了一下,不知我有没有看错,他耳尖似乎红了。 梁宥宁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我也舍不得你。” 他的手比我大许多,手心有些茧,应该是练武和练字的时候磨出来的。发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会很开心,这是我以前不了解的梁宥宁。 “时辰不早了,今天先歇息了好不好?我明早再来看你。” “好......我,我等你。” “那我先走了。” 他预备松了我的手离开,我却突然牵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 我慢慢开口,“我还没跟你说谢谢......” 小神仙带我第一次去了灯会,带我吃了好吃的,玩了好玩的,送了我礼物,还......还跟我说喜欢我,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娘跟我说,有人爱,有人疼,就是最大的幸福。他让我成为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谢谢你,梁宥宁。” 梁宥宁看着我,笑了。 “我才应该谢谢你,卿卿。谢谢你,这么好。” * 第二天早上我没见到梁宥宁,但是看到了他给我留的信儿,他说圣上临时召他入宫,晚些时候才能来看我。 我把他的亲笔折好,收进我柜中的衣箱里。 我的衣箱里只装着叁两件冬衣,剩下的位子我都仔仔细细地留给了我收集来的宝贝。经过昨天之后,里面添了一个面具和一个白兔摆件儿。 我恋恋不舍地把柜门关上,熟练地对着镜子往脸上抹了几道印子,就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今天我在干活的时候尤其利索,这日子过得有了动力就是不一样! 因为手脚快了些,所以下工也早了一点儿,黄昏的时候我跑去了襄河边上坐着,捡了根树枝就在地上写写算算我攒了多少银子。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送小神仙什么生日礼物,现在看来银子攒得差不多了。 我看着河面上的日落,还有来来往往的归家人,心里头一次没那么羡慕了。 这个世上有人像我娘一样关心着我,他还说了喜欢我,也许在未来某一日,我再也不会孤身一人。 * 我在河边胡思乱想完,就起身慢慢悠悠往梁府走。 夏休即将结束,马上又要去书院念书了。我决心一定不会再在夫子授课的时候打盹走神,一定要认真学习。 虽然很难,但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梁宥宁喜欢我,我要对得起他的喜欢。 我这样想着,然后听到巷口边上传来了嬉笑怒骂声,我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不敢继续再往前走,闪身躲到了临近的院墙后面。 那群人是城里有名的恶霸,听说家里有钱有势,所以胡作非为也没人管得了他们,我看到他们都还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我曾经被他们揍过一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之前我都不敢正眼看他们,更别提有什么来往。后来我心想,他们这群人做事也无需什么由头,想揍便揍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床走动了,因此还缺了书院的课,梁宥宁询问时我都不知怎么答。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我晃了晃脑袋,想把过去那些惨兮兮的经历给忘掉,我只想记着让我开心的事情。 我探头出去,看看那群人何时能走,他们不知是在做什么,很高兴的样子。我耐心地等着,然后便发觉不对劲。 我看到他们脚下有个白色的毛球被踢来踢去,仔细听还能听到几句虚弱的呻吟。 天快黑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清了。那群人走之后,我在原地继续等了很久才敢出去。 我快速跑过去他们刚才打闹的位子,看到面前的景象,脑袋嗡的一声。 地上躺了只白色的小狗崽儿,一动不动的,明显就是刚才他们几人脚下的“玩意儿”,不知还有没有气儿。 我蹲下身轻轻把手放在它的肚皮上,还有脉搏。我立马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了起来回了梁府。 * 我用两件我穿着小了的旧衣服给小狗崽儿做了个窝,然后用我的毛巾打湿了给小狗崽轻轻地擦拭。 它身上有很多灰,还有丝丝血印子,我希望它伤的不那么重。 我先把它放在屋里休息,跑去堂屋随便扒拉了两口饭,然后偷偷端了剩下的回来,混着些鱼肉鱼汤。 我把米饭碾碎了些,希望就着汤水它能吃进去一点。 我没有养过小狗小猫,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希望能有用。 第二日我去做工的时候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一下工就早早跑了回去,按照前一日的法子仔细照顾着。 第叁日我在路上遇到了小石头,他看我跑得飞快,叫住我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于是他便说在府里不方便的话可以拿出来给他带回家养着,他懂养狗。 这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让小石头在原地等着我。 小狗崽儿已经能够睁开眼清醒一段时间,虽然还是睡觉的时间多。我把它小心翼翼地交到小石头手上。软绵绵的一团,我生怕把它给磕了碰了摔了。 小石头看了看狗崽儿,然后就跟我说让我放心,问题不大,再修养一下就能好全了。 我走的时候很是恋恋不舍,虽然满打满算也才相处了不到叁天。小石头看着我这副样子,说等它好了再带出来给我看。 我是个外人,不好意思在梁府养狗,小石头把它领回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小石头还说我有空也可以直接去他家看小狗崽儿,我连忙说算了算了,还是等他带出来我再看好了。 12. 照顾小狗崽儿的几天我见缝插针地会想起小神仙,他那日说晚些时候来看我,不知是什么时候。梁宥宁从来守诺,想必这几日他是真的很忙。 把小狗崽儿送走之后,我多了些空余时间,我看了看日子,可以开始准备生辰礼物了。 因为经常在街上闲逛,我对城里的铺子颇为熟悉,经过几天的努力还真的找到了能按我的要求做东西的店家。 夏休即将结束,药铺和餐馆的活也到期了,我现在手头只有抄书的活要干,有更多时间可以用在给梁宥宁准备礼物上,这正是我想要的。 虽然现在不用往外跑得那么勤了,但我每天还是习惯性地去襄河上站一站,这几乎成我的习惯了。也许梁宥宁会从河边经过,那个位子好,要是他经过我就能看见。 我在心里愈发盼望着能去书院念书,这样我好歹每天都能见着他。 * 日子一晃就到了九月,去书院的第一日我起得很早,到堂屋的时候还只有几个煮饭的大婶大叔在忙活着。跟我经常坐一桌的大婶瞅见了我,絮絮叨叨地说,“吃饭来的这么早,怎么不知道把脸好好洗洗唉,这么大的小伙子了......” 我装了馒头、小菜和清粥就回了位置,不好意思地埋头吃着。 大婶是梁府里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也算看着我长大的,说看着我长大的好像也不太合适,故意攀关系似的。但我没亲人,我就把跟我坐一桌吃饭的大婶大叔当亲人了。吃饭整整齐齐的就是家人嘛,有时候他们中有人休假回了自己家里,我还会怪想的...... 我吃完早饭就背着书袋走去书院,我在想着待会儿也许就能见到梁宥宁了,这是我们自灯会后第一次见面,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我到书院的时候还没人,于是先去位子上把东西放了,然后跑回鲤鱼池旁边看着。大概也是受了风水的熏陶,夫子的这几条鲤鱼养得极好,看上去很肥美,在水里游着身手也利索。 后来慢慢有人来了,我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了位子上坐下。 我从书袋里拿了一本梁宥宁借我的书出来看,借此消磨这段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间,顺便找找念书的感觉。 夫子来了,他开始讲课,我们接下来要学的新东西不少,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但是梁宥宁的位子始终空着。 我克制自己没往那边看,只盯着夫子。 之前下了决心要好好念书的。 * 下学的时候我感觉非常疲惫,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没盼头。 小狗崽儿好好表现,是知道主人回家后会摸摸头,奖励自己好吃的好玩的。只有流浪的狗儿们才一天到晚无精打采的样子,没了盼头,表现好给谁看呢? 夫子回了后院,学生们各自都在收拾着自己的书袋。 虽然我无精打采的,但这毕竟是在漫长的假期后第一日复学,我的同门们都显得很兴奋。他们叁叁两两勾肩搭背的,“王兄”、“李兄”、“陈兄好久不见啊”这样的招呼声此起彼伏,真像过年了。 我不再听,抬脚就打算往外走,然后又停了下来。 我听见他们提到了小神仙。 “没想到我们中第一个有好消息传来的是梁兄啊。” “你没想到,我可想到了。” “哦?陈兄这话怎么说。” “你们都还记得上次围猎吧?” “当然。” “想必是那次围猎梁兄拔了头筹,就入了圣上和乐盈公主的眼了,别忘了那夜的筵席上,圣上还专门问了梁兄是否婚配。” “此话倒是在理。” “等梁兄回来,咱们再跟未来的驸马爷好好聊聊。” “哈哈,没错!” ...... 哪怕是再想自欺欺人,我也知道,他们说的梁兄,只会是梁宥宁。 回梁府的路上走得急,我有些手足无措,现在能做的好像只有回我的小院子里等着,哪怕见不着人,能见着信也是好的。 小神仙这几日为何没来找我,难道那日圣上召他入宫,是去赐婚么? 我只恨从前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想找人问问情况,都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府里这样大的事情发生,我竟然半点声息也没注意过。 是乐盈公主啊...... 我想起那日站在长街人群里看到的景象,她像仙女下凡间赐福,从百姓面前经过。 还有她在山上救了我,女扮男装,英气勃发,提醒我山里路滑,务必小心。 她是那样好的人,我远远比不上她。 但请容许我为自己自私一回,感情之事没有谁更适合,只看真心。 我没有其他可以做的,唯有等待。 13.(上卷完) 梁宥宁的生辰礼物出了些差错,不能按原计划的做了,所以我这几天想了个新的,也算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忙活。 我最近一下课就都直接回了屋子里埋头做这件事儿,出去的很少。有一次实在是闷不住了出去透透气儿,就在襄河边上遇到了小石头。 小石头一见着我就让我吃了几个脑喯儿,问我这么多天跑哪儿去了,我说在屋子里准备给梁宥宁的生辰礼物。 一听这话小石头就又弹了几个脑喯儿,让我疼得嗷嗷叫。 我摸着额头刚打算质问他顺便弹回本儿,他先开口了。 “你还在替他着想呢?圣上给他赐婚了你知不知道,他以后就是驸马了!” 我低头摸着肯定泛了红的脑门儿,“知道”。 “你知道你还算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说你也没用。我问你,赐婚之后,梁宥宁那边儿怎么跟你说的?” “我没见到他。” “他没来见你,也没传个信儿给你?” “没有我觉得,他应该是暂时不方便见我吧,他说了要来看我的。” “你啊” 小石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一幅想揍我又动不了手的样子。 我嘟嘟囔囔地开口,“我太没出息了,在梁府里这么多年,连个能问话的人都没有,他赐婚的消息我也是去了书院才听人说的,他们都早知道了,就我最后才知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石头一手扶着我的脑袋让我的脸抬起来,另一只手替我擦眼泪。他的手上茧子不少,在我的脸上触感是粗糙的,但他的手很轻,一点也没弄疼我。 “你知道就好。” 我听完这话不受控制地眼泪掉得更凶了,小石头被我吓得手忙脚乱的,眼泪根本擦不过来。 “别哭别哭呀,我开玩笑的,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揍我出气好不好?这样,这样好了,你弹我脑喯儿,我让你弹,绝不还手!” 他比我高了许多,说着就把头低了下来。 我伸出手去,他闭上眼睛,以为我真要重重地还他几下。 但我只是在他脑门儿上轻轻点了一下。 “出气了,你睁开眼吧。” “这就弹完了?” 我看着小石头还等着我去敲他脑门儿的样子,心里想着小石头有时候也挺傻的 “小狗崽儿怎么样啦?” “它挺好的,能吃能睡,长大了不少。” “那就好。” “卿卿。” “嗯?” “要是你要是在梁府待的不开心,就来找我,任何时候都行。你要是不想在京城待下去了,我就带你走。” “嗯谢谢你。” 他揉了揉我的头,“傻。” * 见不到梁宥宁的日子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入冬了,我出现了和几年前一样的症状,睡不好觉。有时候甚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亮直到天亮。 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书院总是要按时上的,我也终于听说了小神仙的消息。 同门闲聊时说,梁宥宁如今每日是在宫中念书,和皇子还有公主们。 我知道了他的近况,很开心,也很替他高兴。他那么出众,就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我不能去前院,也不能四处打听,只好每日在街上多闲逛一会儿,他是名人,我过去总能从其他人嘴里能听到他的名字。 最近他的名字总是和乐盈公主连着的。 人们说,乐盈公主才貌举世无双,有意求娶的大臣和世家公子无数,她从没应过谁。 她是个有性子的,皇上也疼她,从不会勉强她。梁宥宁能当上这准驸马,定是乐盈公主本人亲自看中了。 还有一次我在襄河边上又遇见了红姑娘粉姑娘蓝姑娘们。 入冬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们了,因为太冷了吧。 这次见到她们,竟有人落了泪。旁边的姐妹们立刻替她擦泪,劝她也劝自己,没希望的事情,早日放下吧。 我回了梁府,打开我的小匣子,拿出我替梁宥宁准备的生辰礼物看了看。 好想亲自把礼物送给他啊 好想陪他过生辰,好想看他笑,想他能摸摸我的头,然后再抱一抱我。 * 天亮的越来越迟,这一日我醒来后,看到窗外边又是阴沉沉的天气。 我不那么喜欢冬天,冬天总能让我想起一些伤心的事情,而我不想再伤心了。 我洗漱完,收了收书袋,然后去堂屋吃饭。 厨房里不停地往外冒着白气儿,是热乎乎的感觉,看了很舒心。 我坐在老位子上,就着腌菜慢慢嚼我的馒头。 腌菜是大妈带来的,她请同桌的我们一块儿吃,我没动筷子,她就自己夹了几大筷子到我碗里。 我有些不好意思,大妈对我很好的。 我吃得差不多,放下碗筷后就起身回小院里拿书袋,准备去书院。 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候在那儿,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去,他们见我回来了,便开口跟我说话。 “祝钦,跟我们去前院一趟。” “我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是夫人身边的小厮,别耽误时间了,夫人还在等着呢。” 我跟着他们去了前院,梁府很大,路也是弯弯绕绕的,我试图记路,发现根本做不到。 我经过了几个花园,几个院子,好像还有一个竹林? 到了梁夫人的院门口,小厮们让我自己进去。 我伸不开脚,他们没耐心地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往前一看,发现院子里就两个人,梁夫人,还有小神仙。 小神仙瘦了许多,我好想问问他,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啊,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他总那么用功,可也不能因为用功连身体都不顾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那么狼狈,小神仙肯定也看到了,唉,我真是 我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的,你去了哪里,你好不好,你怎么没来见我,也没有传信给我。 你要和公主定亲吗?你说喜欢我,是真心的吗? 还有许多别的,但见到了他之后,就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原来我只是想能看着他,能看着他就好了。 “卿卿。” 梁宥宁叫我的名字,我看着他,“嗯?” 他又不跟我说话了,而是转身看向梁夫人,“娘,我想单独和卿卿说话。” 梁夫人看了看梁宥宁,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我在屋里等着。”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梁宥宁,我定定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一夜的灯会,我第一次去的灯会,美得就像一场梦。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而我知道,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一般都是对的。 没等梁宥宁开口,我先说话了。 我扯起嘴角,尽量笑得灿烂。 “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你瘦了许多。” 梁宥宁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 “我之前救了条小狗崽呢,雪白雪白的,很听话。有机会我带给你看好不好?” “夫子夸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夸我呢,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你给我的书我都看了,特别喜欢,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有些都能背了。” “” “卿卿。” 他出声打断我,我才停了下来。我从没有一次性跟他说过这么多话。 停下来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就已经糊了我的眼。 明明梁宥宁还什么都没说,我却感受到了漫天的悲伤和孤独。 “卿卿,灯会那夜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吧,就当是我说了胡话。” “卿卿,对不起。”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一片冰凉。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觉得委屈,还觉得生气,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后都觉得理所当然。 我看着小神仙,想起来他过去看着我时,总是笑着的。我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小神仙其实长得很像他母亲。但不同的是,小神仙看着我的时候永远温柔。 他没有说话,“看来是真的啊” 娘从前总说我不懂事儿,后来又说这样也未必不好,知足的人总比别人过的快乐。 “其实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早就应该跟你说谢谢。” 我低头叹了口气,努力把还在往外冒的眼泪憋回去。 “要是能给我些时间做做准备就好了,我不想在你面前哭的。” “你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啦,待会儿还要去书院。你跟我说的,我也都明白了,你可以放心。” “那我先走了。” “梁宥宁,再见。” ———— 首-发:po18dy.com(wo𝕆18 νip) 14. 大致算了算才发现,我离开京城竟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我其实没有想过一辈子不回来,只是山高路远的,恰好一直也没什么理由回来,不知不觉四年就过去了。 这次回来还是为了邵钧廷,他刚受过伤,又不会爱惜自己,回京办事、加上路上的时间,最快也得花去两叁个月。我不放心其他人照顾他的伤,索性就陪他回来了。 动身前,邵钧廷曾打趣我说,京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我到时候可别出洋相了。 那时候我还不信,进城后发现他说的确实没错,京城的变化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些。 房屋鳞次栉比的整齐排列着,京城好像比我离开的时候大了两倍还不止。 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我问了邵钧廷才知道,原来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灯会快到了,城里才多了许多准备生意的商人,还有外地赶来的游人。 邵钧廷注意到我看街边为灯会做着准备的摊贩看得出神,开口问我,“喜欢?” 我转过头来,“......就是看看。” “灯会那天陪你来。” “嗯。” 入了将军府,我还是住在邵钧廷隔壁的小院里。 放了行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生药炉,准备要用的药草。 邵钧廷上个月出关巡视的时候被关外的一群异邦人埋伏,受了箭伤。 他武功高,这次偶然的袭击当然最后圆满解决,可这箭上有毒,且毒性刁钻蛮横,让身体向来康健如虎的他也吃了不少苦。 我试验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让他好过些,看着他躺在床上难受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十分担心难受。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终于让我在一本师傅留给我的医书上看到了一个可能能行的方子。我对它加以改良,幸运地奏效了。 这药不好熬,熬过了一分就成了毒,熬得不到位就成了无用的药草汤,所以我不放心别人来做这事儿。邵钧廷的伤,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事事亲为地看顾着的。 把药炉安排妥当,药房该如何布置也跟药童们细细叮嘱好了,我回屋里好好梳洗了一番,就去了邵钧廷院子里。 “祝姑娘。” “桑榆”,我跟守在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看了眼书房,“将军在议事吗?” “是。姑娘去屋里等吧,将军已经吩咐过了。” “没事儿,我先去湖边走走,待会儿就回来。” 不同于这几年京城说得上天翻地覆的变化,将军府里的样子倒是没什么改变。现在正是夏天,府中湖面上的荷花都开了,很是好看。 我沿着湖边的长廊走,漫不经心地看着湖水、游鱼、花草,过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湖心亭。 将军府里的设计用了心,夏季从来炎热,但湖心亭的位子取了巧,竟能感觉到丝丝微风,只觉心旷神怡,自在得很。 我在扶椅上坐下,四周没人我就没讲究那么多了,趴在围栏上悠闲地看下面的湖水,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周身有些摇晃,然后发现邵钧廷正把我抱在怀里朝前走。 “我醒了,放我下来吧。” “抱你回去。” “别开玩笑。”我皱了下眉,“还有伤呢。” 我发现邵钧廷这人有时候真挺幼稚的,在世人眼中他或许是个顶天立地、威风凛凛的大英雄,但兴许是我和他认识得久了,我总觉得他就是过去的样子,有些东西从没变过。 邵钧廷没把我放下来,也没回我的话,只抱着我的手更紧了,步子也更大了些。 “故意的是吧?” “一路上长途跋涉的太累了,你休息会儿,我就再受点累把猪崽儿抱回窝。” 我轻轻捶了他一下,“说谁猪崽儿呢!” “谁生气我说的就是谁。” 瞧,我说了吧。要是那些崇拜者们看到他这副动不动就唤别人猪崽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湖心亭走回小院的距离有些远,我们走出后没多远,邵钧廷耐不住我动得太厉害,那架势像极了要跟他摔跤比武似的,还是把我放了下来。 我们俩一块儿往回走,偶尔会遇见叁两个做事的下人。邵钧廷和老将军夫妇二人都不喜欢人多,府里相较其他官员的府邸,算得上极为清净。 回到邵钧廷的院子的时候已是黄昏,我差人多点了几盏灯,为了看伤口看的更加清楚。 邵钧廷在我面前把外衣除下,露出结实的胸膛,左肩上裹了几道白布,是我为他包扎的伤口。 我小心翼翼将层层迭迭的白布一圈圈拆下,对着伤口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看到正在好好愈合的样子,我放下了心。就怕他刚才那样抱我又把伤口崩开了。 “放心了吧?”邵钧廷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笑得胸有成竹的,欠揍得很啊。 “行了,别骄傲了。转过来,我给你换药。” “是,卿卿大夫!” 我不理他这副明显故意在逗我的样子,认真地给他换了药。 “你可别身体好点儿了就飘了,平日里仔细着点。” “好的,卿卿大夫。”邵钧廷把外衣穿好,“卿卿大夫,您看也到饭点儿了,我在城里最大的酒楼订了一桌符合您口味的菜色,专门给您接风洗尘,不知小的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又给了他一下,“别贫了,带路吧。” 我们的位子在四楼,视野广阔,空气清新,窗外对着的就是在月色和灯火下波光粼粼的襄河。 邵钧廷说得不错,这里的菜色确实极合我口味。素菜不寡,荤菜不腻,再加上我的确是饿了,还多添了一碗饭。 吃第二碗的时候我毫无征兆地想起来了,这个酒楼我不是第一次来。 这个酒楼叫山海楼,曾经梁老爷也带我来过。 想起故人,我吃饭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 邵钧廷注意到了,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积食难受了。 我跟他说没有,想了想又跟他说了,以前跟梁老爷也在这儿吃过。 邵钧廷沉默了会儿,盯着我的眼睛,“你想见见他们吗?” 清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青草味道和花香,“不用了”,我回答道。 15. 安顿好府里的事务,第二日一早邵钧廷就入宫去觐见皇上了。我在药房里泡了大半日,又看了许久医书,一看时辰也还早,午饭过后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城里的样子变了许多,我脑子里也没什么目的地,索性就选定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随心逛逛,算是故地重游。 天下太平已久,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节俭爱民,政治清明、君臣一心,京城百姓的生活井然有序间又不失富庶安宁,走在他们当中仿佛也会被这种欣欣向荣的氛围所感染,这是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土地。 我走得不紧不慢,既是享受这种难得的清闲时光,也在细细观察京城的变化,努力辨认我还熟悉的人事物。我在暮云关生活了四年,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关塞的风光和生活,没想到回到京城还是感受到分外亲切,和厚重的归属感,好像只要换上京城女子的衣裙,下一刻我就能立刻融入他们,变得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过着如他们一般的生活,也不显丝毫突兀和不适应。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令我吃惊,但同时也是愉悦的。心中有归属之地是件幸福的事情,它让人觉得安定和平静。这也让我意识到,我比四年前成熟和坚强了,哪怕只有分毫。我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现在重新回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像重新见到老友,我想我大概也与四年前少女的自己握手言和。没有时间抚不平的伤痕和心结,只是要等。 我沿着街上的铺子,一家一家看过去,觉得有意思极了。京城和暮云关相距千里,风情民俗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和暮云关极为不同。这对四年前生活在这里的我来说是稀松平常的景象,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需要重新去认识和熟悉的,我也乐得当个谦虚的学生。 我一路看了许多,吃了许多,也买了许多。桑榆本是奉邵钧廷之命缀在暗处保护我的,见我手里的东西多得越来越不像样子,终于忍不住现身,要替我分担一些。 手里提的都是打算带回暮云关的礼物,我买东西没个计划,总觉得这也好、那也不错,不知不觉就买了许多。我十分不好意思,邵钧廷这人做事总不跟我商量,人家桑榆是在战场上威风堂堂的人,竟然让他如此大材小用就跟着我没头没脑地闲逛。 我让桑榆赶紧回府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我自己四处看看就好,桑榆不同意,还把我手中东西全提了过去。我拗不过他,也不想他替我提着东西跟着我走那么辛苦,便说请他去河边茶楼品茶小憩,桑榆本不愿意,我就说这家茶楼我一直想来的,桑榆就默默跟着我走了。 其实哪有什么一直想来,我离开京城都多久了,只是知道桑榆性子忠厚,便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还望他不要怪罪。 我们俩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坐下后我才发现走了这么久我也是真的有些累了,我做主点了两壶茶和一些零嘴小食,然后边等小二上茶边看着窗外发呆。 此时窗外夕阳西下,河面金光粼粼,这幅景象又唤起我的许多回忆。我曾无数次看过襄河边的日出日落,对她倾吐过无数我的心事,这里也收留了我的许多情绪和泪水。我注意到襄河上又架起了一座美丽庄严的石拱桥,我想有机会一定要上去走走。 小二上了茶和小点后便规矩退下,我和桑榆都默默喝了几杯,解了渴才开口。我问桑榆这次回来,有没有计划回家看看。我听邵钧廷说过桑榆就是京城人士,入伍行军后也有好几年没回过家。桑榆说若有时间便会寻着机会回去看看。我心里寻思着一定要跟邵钧廷说说,给桑榆放两天假,有陪我闲逛的时间还不如放人家回去看望亲人,这比别的事情都重要得多。 桑榆话少,我也不擅长挑起话头热络气氛,喝着茶便不自觉发起了呆,伏在窗框上看着外边,手臂也伸了一截出去,感受温热的晚风从我的指尖穿过,有些痒又觉得莫名的舒服,一整个下午积累的劳累也随着夜风散去。 我惬意得眼睛也不自觉要眯起来,便听到身后沉沉的声音,“要睡着了?”我赶紧支起身子回头,果然是邵钧廷。我惊喜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宫里的事情都忙完了?”然后又伸出手去想拉他坐下,“累不累,喝杯茶吧,这里的茶挺好喝的。” 桑榆跟邵钧廷打了声招呼就退下了,只留下我俩。 邵钧廷不知怎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抿了抿嘴还是随着我的手坐下,然后又开口问我,“饿不饿?” “不饿,下午吃了好多东西,倒是辛苦桑榆一下午陪着我,应该饿了。” 我看邵钧廷不动作,就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你尝尝?我觉得很好喝。”邵钧廷就依言喝了一杯。 邵钧廷还没用过饭,我想着桑榆也还没吃,没坐更久就动身回府了。 回到府上我的第一件事还是查看邵钧廷的伤势,又仔仔细细替他换了药,府中下人端了饭菜过来,邵钧廷让我陪他用饭。 我被邵钧廷塞了碗汤到手里,他一直嫌我太瘦,一有机会就看紧我吃东西。我看他脸色一直黑黑的,不太敢拒绝,再加上这汤闻起来实在鲜美诱人,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我看邵钧廷好像吃了八成饱,才开口问他,他今天怎么看上去不高兴。邵钧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卿卿,你今天怎么又穿成这样了。” 在梁府时,为了掩盖身份,我一直是作男子的打扮。邵钧廷将我接进将军府后,就再不准我打扮成那样了,他说我在他安全得很,再不用担心被发现身份什么的,无论出什么事他都能护着我。 我知他不高兴的原因全在于我,他是关心我才会这样,也不是生我的气,就是自己生闷气。我出言解释,“我没想别的,就是觉得这样方便,你别多想。” 邵钧廷沉默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像是在确认我说的是不是属实,心里有了主意才开口。 “明夜我须得在宫里陪皇上用膳,你在府里用晚饭,晚饭后我回来接你去灯会。” “嗯。” “不许作男子打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