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基建日志》 任命书 柯凌被一板砖拍死了。 在她二十八岁,调来基层的第三年。 她能感觉自己的脸上、身上全是血,湿漉漉的,风一吹就凉得她发抖。 恍惚间,她似乎被什么人抱了起来,放到了一张床上,随后就听到了救护车的鸣响。 她松了一口气,就想要睡过去,可她的老师实在太烦人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一遍遍地在她耳边絮叨:“柯凌,你别睡,你别睡。你听我的你别睡!……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把你调去基层了。” 她想说她真的很困,也想说那赶紧调她回去。 就是人晕乎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被迫听着这个男人不断地唠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柯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恍惚间,依旧是那熟悉属于的男人的哭声。 一时间,她头皮炸开,“别、别哭了!……” 可是她嘴巴是张开了,却根本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醒了,她醒了!……” 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她却莫名全部听懂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张扬的火红色头发和头发下那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扫描仪一般,上下扫描着她,好像要最终确定她是不是真的醒了。 这是谁? 柯凌谨慎地往后挪了一点。 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围在她身边的乌压压一片的人头。 这些人身高几乎都超过了一米八,裹着兽皮、手拿木棍,长相上一个比一个蛮横,紧紧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在她看过去的那瞬间,所有人握着木棒的手忽然间都收紧了,一个个肌肉紧绷。 柯凌眼瞳一缩,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忽然挤开了这群野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老者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她。他的眼底积蓄了泪水,声音也异常沙哑,“大人,您终于醒了!您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说着话,他上下扫视着柯凌,仔仔细细地确认着柯凌如今的状态,眼底是对科琳娜满满的慈爱。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之前在她耳边哭的那个人似乎就是他? “大人,我们都等着您做出决定呢。”一旁的红头发少年忍不住从老者背后探出头来,欣喜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焦急和担忧。 说话间,红发少年忽然就朝着柯凌跪了下去。 围在柯凌身边的其他几十个人也都纷纷下跪,脸上带着几分哀求。 柯凌怔住,什么决定? …… 缓了大半天,柯凌才终于从那庞大的信息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聚集在不远处的上百个穿着落魄的野人,她似乎穿越了?而且……貌似是回不去了? 这里还是一个十分原始的奴隶制社会,刚刚从石器时代走出来没多久。 她则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位小贵族科琳娜·奥古斯特。 两个月前,她年满十八岁,被帝国任命为北境塞阿堡的领主。她就取了任命书,带着家中仅剩的几个奴仆和卫兵出发前来北境。 塞阿堡位于迪恩帝国的北部最边缘的角落,与亚历克斯帝国的边境处,这里常年战乱,民不聊生。 最近,它刚刚被迪恩帝国从亚历克斯帝国那儿夺过来,处于一个政权真空的状况中。 但是帝国显然并不打算也没有能力长期占据经营这个资源匮乏的战区,对整个塞阿堡清洗干净以后,时隔两个多月都没有人想起来要派人接管这个地方。 她说是被任命,更像是被帝国高层随手放弃的一枚棋子。 一同被放弃的还有一位,同样被帝国任命下放的哈罗德伯爵。 哈罗德被任命为埃斯坦郡的领主,埃斯坦郡与她的领地塞阿堡相邻,地方比她的大许多倍,但实际情况嘛……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在他们一行人进入北境以后,哪怕是不谙世事的原主也察觉到自己被坑了。 本来就没得到过发展的北境几乎已经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越往北,越荒凉。 在进入埃斯坦郡三天以后,或许是巨大的打击压垮了本就情绪紧绷的原主,或许是原主身体本就过分孱弱,经不起长时间的旅途跋涉,原主终于一病不起,被她这个异世孤魂占据了身体。 就在她病倒的第二天,身为埃斯坦郡领主的哈罗德包袱款款调头跑路了。 他不仅跑路了,还“慷慨”地将埃斯坦郡的领主任命书留给了科琳娜。 埃斯坦郡可太大了,有塞阿堡四倍那么大,地方倒是不局促了,她也借此从一个小窟窿跳到了一个大窟窿,将她埋了个死死的。 完美。 哈罗德同时还给她留下了眼前这一百多个农奴。 按照哈罗德留下来的信件上说,这些奴隶可都是他在临出发前,亲自前往王都的奴隶市场,千挑万选,花了不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人是留给她了,人需要的干粮他却是一点没客气,全都给带走了。 她手上的粮食还不够他们主仆几人回王都路上吃的,更别提这么多的农奴了。 这情况简直不能再“棒”了。 太阳逐渐偏西,绝大部分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连一开始那个性格活泼的红发少年也蜷缩在角落里,除了他们还偶尔朝着她所在的地方张望,其他时候,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具又一具枯瘦的尸体。 饥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这种饥饿还要持续多久的绝望。 “咳咳!咳!……”科琳娜喉咙一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刚撑起身体,整个人一阵无力,眼看着就要滑到。 她的老管家库利奇,也就是之前关心她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紧张地问:“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原本蜷缩在地上的农奴们仿佛被按下了开关,齐刷刷朝着这边看过来,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科琳娜压下喉咙的痒意,“咳!……水……” 立刻有农奴第一时间给科琳娜取来了羊皮水囊,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说实在的,水囊中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带着一股奇怪的羊骚味,科琳娜却还是努力往下咽了几口。 喝过水以后,喉咙好歹没那么干了。 “我们现在在哪?” 库利奇接过了科琳娜手里的水囊,“刚过埃斯坦郡的郡都塔沙州。” “这里就是埃斯坦郡的郡都吗?”科琳娜略显惊讶地下了车,朝着马车后方看去。 这不就是一片荒地吗? “是的。”库利奇叹着气点头。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缓步朝着马车后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库利奇,“埃斯坦郡郡都的情况怎么样?” 库利奇已经跟了上来,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满满都是愁绪,“整个郡都只开垦了一百亩的麦田。” 说到这里,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科琳娜一眼,“您问这个干什么?您不会是想要接管埃斯坦郡吧?”库利奇急了,“这可不行,埃斯坦郡的情况太差了,一个郡都,几乎是整个埃斯坦郡唯一开发过的一片地方,却只有一百多亩的田地,其他的都是荒地,这又能养活多少人?除了这些荒地,其他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地盘看起来挺大,其实一个铜子都不值。 真要在这里定居,前期还不知道要往里面搭多少钱! 跟在两个人后头的红发少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我们能种地!我们也能开荒!” “种地?谁不会种地?你随便去街上问问,哪个人不会种地?可会种地有什么用,那位哈罗德大人给你们留下粮种了吗?没有粮种,你开了荒又有什么用?更别说哈罗德连石斧都没给你们留一柄,你准备用什么开荒?” 叫杰西的红发少年一时梗住,其他农奴们也很是无措。 如果科琳娜不打算接管埃斯坦郡,他们怎么办?这几天里,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已经饿得双眼发昏。他们是坚持不到塞阿堡的,更不可能坚持到王都,就算他们能坚持,科琳娜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科琳娜轻轻拍了拍库利奇紧绷的肩膀,“我们先回埃斯坦郡郡都看看吧。” 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进入了塔沙州的中心地带。 走近了看才发现,塔沙州本来就不多的麦田上,地里的麦子已经被收割了干净,剩下位数不多来不及收割的几块地也都被烧得精光。 经过两个多月的荒废,地里已经杂草丛生。 而远处的农庄里,除了几个木棚子,连一个鬼影都不见。 哈罗德伯爵一看到这情况,那可不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嘛。 别说哈罗德,这些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对新生活期待的农奴们看到这光秃秃的麦地,眼神都木了。 库利奇更是眉头大皱,之前路过塔沙州的时候,他就远远看过一眼,当时就知道塔沙州的情况不好,谁知道会这么不好。 “大人,我们也别停了,我这就让人将马车送过来,我们这就回王都吧?” 塞阿堡也别去了,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上多少。 农奴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红头发少年略有些倔强地抿紧了嘴唇,却也说不出话来。 有人闭上了眼睛,绝望地接受这命运的安排,有人跪倒在地,向神明祈求死亡前最后一刻的安宁。 科琳娜挠了挠下巴,“其实吧……这地方也不是完全没得救……” ※※※※※※※※※※※※※※※※※※※※ 接档预收文《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打滚求收藏嘤嘤嘤……求求了,就赏我一个收藏吧!)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余令已经大半年没接到任何角色了,零收入纯消费的她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过世的舅姥爷留了一家纸扎店给她。 这位娱乐圈小扑街的朋友圈画风从此变成了这样: 余令:“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粉丝套餐吗?纸扎粉丝套餐,让您在阴间不再过气。” 三天后,某过气顶流:“多谢余令小姐姐救我一命捧我红!令令你们家店铺开包年会员吗?我想充十年!” 余令:“本店最新推出纸扎假发,还有一个月阳寿的那位注意了,请别为你的阴间生活留下遗憾。” 一个月后,某爆肝导演:“啊!我不仅活了,我还有了头发!令令下部戏有个角色你要吗?你要哪个我都给你留着呢!” 余令:“生前没有女朋友?没关系,这里接受预定,想给自己烧几个,就给自己烧几个。” 某注孤生影帝:“感谢余令纸扎,我们现在很幸福。” 余令觉得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生意日渐火爆,画风逐渐离奇。 余令纸扎,纸扎店中的网红,杂货铺中的顶流。 好苗子 农奴们抬起头来,紧张地看向科琳娜。 她隐约看到前方树林掩映中露出来的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是一条大河?” “是的。”库利奇在一旁回答道,“要是没有这条大河,我们也不必绕行那么多……” “这条大河很宽?”科琳娜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河边走过去。 一旁的杰西自然跟了上去,他迅速逡巡了一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大约有三个这个树这么高。” 科琳娜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杰西观察事物竟然还挺细致的。 “是所有地方都有这么宽吗?” “那倒也不是,但在整个塔沙州附近,那条大河最窄的地方也有这棵树的两倍这么宽。” 科琳娜惊讶于这条河流的宽度的同时,也对杰西如此自信的阐述很是好奇。 如果不是撒谎,这孩子起码在塔沙州走了一个来回。 谁会在前途未知、饥渴交加的情况下,特意沿着大河走一个来回的? 要不就是闲的,要不就是天生对环境探索或者其他什么有浓厚的兴趣。 科琳娜兴致被挑起来了,“那你摸过河的深度吗,水质如何,水流湍急吗?” 杰西闻言,自信满满地答道:“我走下去过,有些地方能走……”他比了一个大约两三米的距离,“这么多不会被淹死,有些地方,这么点地方,就要被淹死了。河里的水还是很清澈的,水流的话,有一个大湾和两条河汇流的地方,特别特别急。” 科琳娜已经被杰西彻底惊呆了。 这孩子这是下了多少次水啊。 他不仅仅是在岸上将整个塔沙州流域看了一遍,是直接从水里走了一遍吧? 人体测绘仪啊这是? 从杰西口中获得的信息可知,这河流的水宽和水深都非常“惊人”,起码在这个时代是一种类似天堑的存在。 而事实上,它本身也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当成两国之间的边界划定依据。 她示意众人继续前行,在大致看过整个塔沙州的格局后,科琳娜的眼睛越来越亮。 从更大的视角上去看,塔沙州四周围其实不止一条河流,而是两江汇流,将这个地方紧紧地包围在了三条巨大的河流中,也将巨大的平原分割成了三部分。 塔沙州更接近其中一条河流,它的南边是高高隆起的山脊,再往南,才是另外一条河流。 但中间这块地方却出乎意料的大,大到那上百亩的田地都显得有些渺小了。 四周围的密林完全可以开发成良田。 从军事防护角度出发,它进可攻退可守,有高地优势,还有天然的护城河,简直就是天然的战争堡垒。 从城市发展出发,它拥有着几乎取之不竭的水资源和大片的森林资源,水资源不仅是发展农业、渔牧业的重要资源,也是发展工业的重要资源。 而一旦克服渡河的困难,她就能直接收获对岸一大片天然的良田和更广阔的土地。 最最重要的还是那条河本身,有了这条河和河里丰富的水产,这一百多张嘴的口粮,可总算是暂时有了着落。 科琳娜越看越满意,一旁的库利奇却是越看脸色越黑,那一张老脸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不仅库利奇不满意,那一百多个农奴们也是战战兢兢、面色灰白。 就连杰西也耷拉下了脑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他想起了科琳娜刚刚的那几个问题,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科琳娜为什么那么关注那条大河?还有河流的宽度、深浅,甚至湍急程度。 她不会是想要渡河吧? 如果能够直接渡河的话,她前往塞阿堡的世界将直接节省一个多月。 他晃了晃脑袋,他不该怀疑大人。 真的不该怀疑吗? 毕竟……这些大人都是喜怒无常的,比如之前那位哈罗德大人。 明明前一天对他们还态度和煦得很,说要为他们的未来找一条出路,在得知他对当地的情况有所了解的时候还特意叫他过去,问了他好些问题,最后甚至奖励了他一块黑面包。 虽然只有两根指头那么大。 哈罗德大人还说他有前途,要收他做个仆人呢。 谁知道呢,第二天他刚起来,就听到了哈罗德大人带着卫兵离开了的消息。 想到这里,杰西越发绝望了。 科琳娜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思量片刻后道:“我们暂时就先在这儿住下吧。” 人群中先是响起一阵十分明显的呼气声,可以看到那一瞬间所有紧绷的脊背都放松了一些。 但随即农奴们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疑惑,似乎有些不敢确信似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科琳娜。 红头发杰西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震惊,忍不住开口问科琳娜,“大人,您真的要在这里定居吗?” 科琳娜点了点头,“嗯。” 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除非她选择放弃这一百多条人命。 杰西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声,许多奴隶竟对着科琳娜跪下来,脸上充满了感恩之情。 只要领主大人不抛弃他们,生活再难,他们起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杰西也终于回过神,忍不住雀跃地跳了起来,“太好了!” 库利奇的脸色却难看得出奇,“大人,您、您不是说真的吧?” 杰西有些慌张地道:“大人,我们会种地,我们一定会好好种地的!” 库利奇拧眉看他,“杰西,我想我之前已经回答过你的这个问题了。” 杰西有些无措地缩了缩脑袋,其他农奴也都跟着着急起来,可除了种地,他们实在想不到别的。 库利奇想到杰西之前说的话,眉头越皱越紧,“还有,你什么时候看到塔沙州的这些情况的?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这中间你竟然还下了水?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不许不经同意就自己偷跑出去,更不许去水边这种危险的地方,你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杰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被库利奇说的头越缩越低,一会儿功夫科琳娜就只能看到杰西的发顶了。 科琳娜听完了库利奇的训诫,没有出言打断。 库利奇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杰西这小子也确实太胆大包天了。 科琳娜终于还是没压住心底的好奇,“杰西,你不会是直接跳进河里,从水里横跨了整个塔沙州吧?” 老管家库利奇率先否认了科琳娜的这个猜测,“这怎么可能?” 察觉到杰西的沉默,库利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杰西,“你、你还真的……” 杰西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有些沮丧,今天怕不是逃不过惩罚了。 希望自己不要被打死,他才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呢…… 科琳娜压下心里头的那点惊讶,轻咳了一声,恢复了一个三年基层工作人员该有的云淡风轻,“不过,杰西也算是这一次顺利定居的大功臣,这个功劳抵消他的错误。”她偏过头看向库利奇,“库利奇,就请您不要再惩罚他了。” 这话倒不是纯粹为了圆场,她确实挺欣赏杰西这个少年的。 这种事情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引导好了,这绝对是个侦察兵的好苗子啊! 库利奇连忙诚惶诚恐地垂下了头,恭敬而又刻板地道:“我的大人,这是您的仁慈,我自然听从您的吩咐。” 杰西却是一愣,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科琳娜,“大功臣?……我、我是大功臣?” 科琳娜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嗯。”她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想到去观察整个塔沙州的地形的?甚至还想到了去亲身测量河流的水深。” 杰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眼睛还红着,可嘴角已经咧到了耳后跟,“我就是觉得……咱们到一个地方,不都得先了解一下那个地方的情况嘛,省得到时候发生什么,来不及反应啊。” 科琳娜点了点头,看着杰西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孩子不仅有强烈的探索欲,还有很强的侦查意识和信息意识。 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就能敏锐地嗅到信息的重要性,还能观察入微、敢于深入、不怕吃苦,对整个塔沙州的情况有一个相对完备的了解。 真是了不得。 她又看向身旁四个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巨剑的勇士和那一百多个身体强健的农奴们,心底稍稍安定了一些。 人,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资源。 有库利奇这样忠心的管家,有杰西这样的人才,有一百个时值壮年的劳动力,她就不相信她不能带着这一百个农奴在这里扎下根来!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山头。 “晚上先整顿休息一下,杰西,你跟我来。” …… 第二天一早,农奴们几乎个个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垦土地了,可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捧领主发放下来的“野草”。 而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找寻这种“野草”,然后将“野草”收集起来。 虽然不明白科琳娜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不敢违抗科琳娜的命令,还是照办了。 杰西弯着腰,不断地割着“野草”,汗水从他的背上倒流到了他的脸上,落入眼睛,他的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 克里是整个一百来个人中唯一一个能跟上杰西的节奏的,“杰西,你说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让我们割野草?难道她要让我们吃这个吗?”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野草,“这些野草太老了,可不好吃呢……” 红头发杰西从前一天被科琳娜定义为大功臣,后面又被科琳娜单独叫去“谈话”以后,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叠满了正向buff,十分亢奋的状态,“大人说了,这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可不是什么野草。” 这还是他陪着大人在塔沙州附近寻了许久寻摸到的。 而今天割草的几个主要地点,也都是他跟着领主大人寻了许多地方定下的。 “重要的东西?”克里好奇地看着手里的野草,“这有什么重要的,这不就是我们乡下随处可见的野草吗?这些贵族大人可真奇怪。” 杰西听到克里说科琳娜奇怪,有些不开心。 他沉默地将所有的茅草都收拢了过来,转身离开大步朝着农庄走过去。 塔沙州说是埃斯坦郡的郡都,但迪恩帝国的郡都跟华国古代的郡都可不是一个概念,它并没有高高的城墙环绕,常住人口也不过几百人,说白了就是个地方大点的村子。 说起来,整个迪恩帝国除了王都还能看出来一点城镇的样子,其他地方大多也不过就是散落在各地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农庄部落。 经过战争反复的洗礼,如今当地的常住人口早就跑没了,只留下一些破败的木头棚子。 然而对杰西他们这些奴隶们来说,这个地方已经比他们所居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好了。他们生来为奴,大部分人从小压根就没住过房子,而这里不仅有房子,还有地。 等杰西走了,克里才发现这一片“野草”已经被割完了,他拖着自己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腿虽然伤了,他走得倒是不慢。 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杰西。 “野草”被归拢到了农庄口的一片空地上,短短半日的时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克里咋舌,“这么多野草……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呐?” 金银丝 杰西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再跟克里解释。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领主大人只跟他说了这些“野草”特别重要,却没说这些“野草”具体是派什么用场的。 而克里的想法显然代表了一大部分农奴的担忧。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呐……” “其实边摘边吃口感还好一些,等放久了,会变得又干又老的。” 克里则干脆蹲下,拿起几根“野草”送到了嘴里,“味道还行……” 其他人也跟着都尝了一点,一个个赞同地点头。 这野草虽然老了一点,但比他们预期想的口味要好上一些。 科琳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围在野菜堆前品评美食的这一幕。 如果忽略他们吃的是野草,其实整个画面还有一种古代底层社会大团结的和乐融融。 她过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来,“你们在干什么?” 跟过来的老管家库利奇也跟着科琳娜看了一眼,看了以后,他反倒有些奇怪自家的领主大惊小怪的态度,“他们在吃草啊。” 科琳娜撑大了眼睛,有些愣住。 几秒的时间,她才勉强收敛了自己震惊的神色,声音虚弱,解释道:“这个不是野菜。” “我们知道啊。”库利奇皱起眉头,“这个也不是芹菜,也不是萝卜,当然不是野生的蔬菜。” 这个时代能吃的蔬菜不多,比较常见的也就是芹菜、萝卜、黄瓜这几种。 “你们知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吃这个?” “您让人收集这些野草难道不是为了吃的吗?”库利奇疑惑地反问她。 科琳娜:“……” 怎么可能! 她被库利奇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是她的认知出问题了吗?采集野草用来吃才比较奇怪吧? 库利奇见科琳娜一脸震惊的样子,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是因为自家大人从小几乎都没有出过王都城郊的那座城堡,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了解。 “食物总是不够的,您知道,仁慈的奴隶主或许会给奴隶们分发一天一顿的粮食,但如果种出来的粮食少了,或者农庄的粮食有其他的用处,当然不可能再发给奴隶,这个时候就需要采集一些野草吃一吃果腹了。” 库利奇忧愁地看着自家大人,大人果然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也太善良了。 难道她竟会觉得,奴隶主有义务填饱这些低贱的农奴的肚子吗? 这些低贱的农奴一旦吃饱了,才要生出不知道多少事端。 科琳娜的价值观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她全程听得目瞪口呆,听到后边,简直都要为这些奴隶主们的“精打细算”喝彩了。 她以前只知道羊吃草也能活,却不知道原来人吃草也能活。 如果这草是某种野菜她也就算了,可这草明明就不能吃。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跟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科琳娜有些无力,“他们没认出这个草,难道库利奇你也没认出来吗?” 库利奇一时被科琳娜说得有些懵。 难道这些草是什么珍贵的蔬菜?还是香料? 他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可怎么看,他也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啊,“这、这草是什么呀?”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这些草是用来结网的。” “结网?结网用的不都是树皮吗?” “树皮?”科琳娜也是一愣,结网用的怎么会是树皮呢? 她一度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是看起来和那个世界差不多,实际上许多地方根本就不能通用。 仔细一想,她才想起来,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人类一开始结网用的就是树皮。最早发现用苎麻、大[麻]一类的植物制网的,是华夏民族,那也是公元280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没错,她让这些农奴采集的这些野草这并不是一般的野草,而是非常著名的“苎麻”,可以用来制作麻布、纸张等等,当然这二者需要的工艺更精细,时间也更久,科琳娜现在需要的就是用苎麻来做一些麻线,再用麻线来结网。 农奴们没想到领主大人让他们采集这些“野草”原来并不是准备让他们吃的,都有一些尴尬。 克里更是偷偷地把嘴里还没嚼干净咽下去的野草都吐了出来。 他看着手中的草,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网? 理论上,将苎麻转化成纺织物,需要经历种麻、浸麻、剥麻、漂洗、绩麻、成线、绞团、梳麻、上桨等九个步骤,最后一步才是纺织。 首先这些苎麻都是现成的,只需要采集起来就行,然后去掉它们的叶子,剥下它们的茎皮,也就是漂洗这一步,最费功夫。需要将苎麻放置到河边,用水泼湿了,再晒干,再迫湿了,再晒干,反复几次,所以漂洗也被称为日晒夜露,几次以后,麻丝就会褪去原本的青黄色,变成莹白色。 当农奴们看到青色的草一步一步变成近乎透明的白色的时候,脸上已然带上了几分敬畏,所有人干活的时候也变得越发小心。 而等到了绩纱这一步,所有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静听着科琳娜教导科普。 只见科琳娜解开了一札麻片,用指甲将其中一张麻片劈成麻丝,那麻丝晶莹剔透、细长坚韧,看得人凝神屏气。 科琳娜劈出几根麻丝后,就将其捻成了一条麻线,随手取了一根长木块,卷成了如茧状纱绽一样小团缕。 她免不得还得教他们怎么织网,库利奇却拿了那小团缕不肯撒手。 当最后的麻线终于成形的时候,库利奇也终于认出了这团麻线。 “这、这是不是金银丝吗?” “金银丝?” “就、就是国王陛下常穿的……”库利奇补充道,“我们也收藏了一套,只是您不常穿的。” 科琳娜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哦对,这东西也可以这么叫。” 她想起来了,早年西方好像就喜欢叫苎麻的丝线为“金银丝”或者“富贵丝”的。 它的名字代表了它最突出的特征,那就是贵。 迪恩帝国的高层,为了彰显身份基本上都是不穿兽皮穿麻布衣服的。 科琳娜也有一件苎麻的衣服,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库利奇会认识苎麻这种植物,却没想到这件衣服是收藏品。 她特意让库利奇将自己的那件衣服拿过来看了,布料的手艺很粗糙,又刺又稀疏,纯原色,看在杰西等农奴们眼里,却是稀奇又敬畏。 科琳娜念头一转,或许可以做一做麻布的生意?如果能寻来染料,又可以大赚一笔。 不过以如今塔沙州的生产力,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拔草纯靠手薅,想要建起布坊,供她一个人或许还行,想要大量制作成布用作对外贸易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就将衣服放下了,随手就结起网来。 不过一天的功夫,几个农奴一起动作,网就结得很大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不起眼的野草,最后能变成这么柔韧的丝线,结出这么细密的网来,整个过程太过神奇。 科琳娜把杰西叫了过来,由杰西领头,当场就指挥着几个农奴下水捞了一网。 不知道是这河里的鱼太多,还是这些鱼太蠢,一网就捞上来好多鱼。又肥又呆的大鱼被网兜兜出水面,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目的光芒。 所有人呆住。 “领主大人,您捞这些做什么?” “吃。” “吃?” 农奴们脸上露出更深的犹疑来,克里张了张嘴,“大人……您让我们吃这些还不如让我们吃草呢。” 科琳娜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克里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犹豫地看了身边的杰西一眼。 “有什么就说。”科琳娜神态温和。 “不是神庙的祭祀大人说的吗?这个东西可不能吃,它们身上带了死神的诅咒,会把我们全部带走的。” 科琳娜听得一懵,仔细问过以后才知道,是这一批农奴中曾经有人吃鱼刺被卡主了喉咙,被送去神庙,最后不治身亡了。 负责治疗的神庙祭祀就说出了以上那番话。 如今的神庙是宗教大过政权的存在,神庙的祭司们方方面面影响着帝国的文化、教育、卫生、医疗、经济等等方面。 别的不说,就医疗这一块,神庙几乎是处于一个完全的垄断地位。 神庙祭司们在农奴们心中的地位,也基本与神明等同。 神庙的医疗手段脱胎于早年的巫蛊祭祀,带着强烈的神秘主义,治得好是祭祀法力高强,治不好自然就是命了。 在食物和毒物的科普上,也脱不开这种神秘主义。 科琳娜摇头,“这些鱼并没有受到死神的诅咒。” 农奴们脸上还带着几分迟疑,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科琳娜在基层工作的时候,也见过太多迷信影响人民心智的事情,深知这种影响力之深、之大,没有长期的大量的工作投放下去,是很难让他们改变看法的。 如今人都要饿死了,他们却处于对神明的畏惧不肯吃现成的食物,这未免让人有些无奈。 鱼肉多香啊,这可是鲜的左一半啊。 “我以神明虔诚的仆人、我的祖母、大祭司阿莉西亚之名为这些鱼赐福。” 大祭司?农奴们愣住。 农奴们没听懂大部分的话,却听懂了科琳娜的祖母是神庙的大祭司。 大祭司,那可是全帝国所有祭祀之首。 他们的领主大人身上流着最高贵最纯净的血液,比起他们见过的那位祭祀,领主大人自然更受到神明的偏爱。 这是农奴们非常朴素的逻辑,且逻辑通畅。 “感谢神明!”农奴们齐声道。 …… 鱼被端上了农奴们的饭桌。 在农奴们结网捕鱼的期间,科琳娜还找到了两颗野生的山胡椒,如今正值七八月份,正好是胡椒果实成熟的时节。 她采下果实后晒干磨成了粉末,随后将一部分胡椒粉和盐交给了杰西,让他将鱼清理干净以后,将胡椒粉和盐抹在鱼身上,腌制一会儿再烤。 虽然没有找到孜然,但胡椒粉带来的味蕾冲击却依旧引来了一场味觉上的飓风。 焦香鲜嫩的鱼肉在第一时间遭到了农奴们的疯抢。 而科琳娜还不止准备了烤鱼,她亲自拿了几条大鱼,片下鱼肉,打了一大缸的鱼绒出来,用这些鱼绒做了好多鱼丸。 汤碗中白嫩的鱼丸也吸引了农奴们的目光。 当地的底层人民对食物的想象匮乏到了极点,将食物煮熟,加一点盐,或者每一餐都能吃肉或者面包,大概就是他们想象的极限了。 鱼丸,完全改变了食物原本的形态,那是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 当他们将鱼丸吃进嘴里,q弹爽滑的鱼丸滑过他们的唇舌,鱼肉的鲜香,混合着胡椒那经典的辛辣味道,爆炸式地对他们的每一颗味蕾发起了冲击。 当终于有人从食物的美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泪流满面。 这也吓了科琳娜一大跳,“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克里是其中哭得最凶的那个,明明脸上是幸福的表情,可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不忘小口地咬着鱼丸,每一小口,他都能回味许久,“太好吃了,我情愿现在就死去。 小贼 科琳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大可不必为了一颗鱼丸如此。 克里一直到吃完了,才终于回过神来。 感受到大家瞩目的视线,他讪讪地一笑,迅速地抹了一把脸。 个头超过一米九的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叶子上的烤鱼,虽然不哭了,可脸上的落寞越深了。 他就这么看了半天,也没有吃上一口。 “以后还会有很多好吃的。”科琳娜看着克里的这颗耷拉在胸前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竟感同身受地感觉出一点心酸来。 克里从烤鱼上抬起头,犹豫地看向科琳娜,“大人,您是说,您以后还会赐予这些鱼光明的祝福吗?” “祝福?” 克里点头,紧张地看着科琳娜。 其他人也都纷纷投来了视线。 老管家库利奇从碗中抬起头,抹了一把被鱼丸汤浸湿了的胡子,“这鱼……用了您不少的神力吧?” 吃着,是真的好吃。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鲜嫩的肉,但他看得清楚,捕捞上来剖杀的时候那鱼肉明明腥得冲鼻,比他见识过的所有肉类都要腥臭上几倍甚至几十倍。 煮出来以后,这肉怎么就变得这样鲜香了? 自然是大人的法力高强,将鱼肉的诅咒去尽了。 想到大人可能为这鱼费了不少的法力,他忽然就得嘴里的鱼肉变得没什么滋味了。 “大人可以一直赐福吗,这不会影响到您的身体吗?祭司们赐福不都会影响到身体,导致一段时间的虚弱的吗?” 克里“啊”了一声,脸色又是一变,惶恐地看向科琳娜,“那还是不要了。” 红头发杰西也匆忙咽下了嘴里的鱼丸,一抹嘴,急切又笃定地道:“是绝对不要!”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边上的食物,犹豫了一下,缓缓将食物向科琳娜的方向推了推,“大人,您吃。” 科琳娜惊讶地看了杰西一眼,这是…… 她忍不住一笑,“不会给我补身体的吧?”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锁着眉头,神色严肃,“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都对神明感恩,对祭司们的牺牲有所回报,这是每一个虔诚的信徒该时刻铭记于心的东西。” 杰西抹了嘴巴,略有些紧张地道:“嗯,以后、以后会有更多的……更多的贡品。” 库利奇不屑地撇开了视线,会有更多,那也不是这些奴隶自己的东西,他们身上的所有物品包括他们本身都是属于大人的,怎么敢说他们会回报大人? 科琳娜莫名就想到了在华国本土那些混得不大好的神棍们了。 她这割韭菜的水准跟这些个人比起来,似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人家混得再惨,辛苦一回几百几千的总是有的,她这又是上山下水,又是传播技术,最后竟搞来几条鱼,这其中的鱼丸还是她亲手做的。 果然是不够专业吗? 她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会在不勉强自己身体的情况下为你们和这些鱼赐福的。” 神庙迟早得给她一个鲜鱼祭祀做一做。 大个头克里眼睛又亮了起来,他想说什么,但又立刻忍住了,最后只谨慎地道:“其实您隔几十天赐福一次也行……我是说,一年也行。” 他其实也想说,干脆就不用科琳娜赐福了。 可是那样的话,他就吃不到这烤鱼了,也吃不到这鱼丸了,他实在实在舍不得,也说不出口…… 其他的农奴们纷纷赞同地点头。 他们一扫之前的紧张,一想到明年还能吃到这美味的鱼肉,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期待的光彩。 哪怕是刚刚还对杰西表达了不屑的老管家库利奇,眼睛也放着光。 科琳娜看着这一个个极易得到满足的农人们,心脏有些胀胀的,忍不住微笑起来,仿佛回到了她当初刚下基层的那个时候。 人性是自私的,但同时,人性也是质朴的,谁让他们吃饱,谁让他们对未来生活不再绝望,他们心里自然而然就会爱戴谁。 其他的细枝末节,在吃饱这件事情前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想了想,声音温和,“不用等那么久,这条河里的鱼大部分我都已经赐了福的,你们尽管捞上来吃吧。” 人群中当即传来一阵欢呼声。 克里已经高高地跳起来,拽着身旁的杰西不断地问他:“你听到了吗杰西?你听到了吗?” …… 话虽如此,盐和胡椒还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盐的话,她从王都带出来不少,基本上是将所有的盐都带出来了,但人口基数摆在这儿,没有进项,迟早还是坐吃山空。而胡椒,她又找了两天,最后也只找到了两株。 另外她还想要生抽、老抽、孜然、冰糖、桂皮、小茴香、五香粉、十三香…… 接下来的几日,每一次网兜再兜上来大量的鱼类的时候,农奴们都开心得仿佛过圣临节一样,看网兜里的鱼,就像在看一堆堆的金子。 农奴们都吃得前所未有的饱,动力十足,迅速地又编了三张大网出来,有了这四张大网轮换着使用,农奴们的口粮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使用渔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从编织渔网的活计中脱出身来,开始开垦田地了。 科琳娜则继续带着杰西上山下水地找调味料。 看情况,领地中野生的胡椒植株并不多,她已经开始考虑开几亩山地出来,专门进行胡椒种植了。 胡椒属于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有些山胡椒树可高达8米,对农田、灌溉等要求并不高,可以直接种在山上,一旦幼苗成活以后,几乎不需要怎么打理,每一棵胡椒的产量却不低。 这类经济作物,不仅可以自己使用,等未来领地对外的商路打通,也可以作为贸易的主打产品之一,来换取更多的粮食。 在全球贸易开启之前,胡椒在欧洲的价格和地位都居高不下。 《自然史》中,老普林尼列举了公元1世纪左右的香料价格: 胡椒4古罗马便士一磅,白胡椒7便士一磅,生姜6便士一磅,肉桂从5到50便士不等。而一磅不纯的桂皮油价格在35到300便士,纯的桂皮油最高可以到1500便士一磅。 当时一名士兵的年俸是225便士。 也就是说,一磅上好的桂皮油价格差不多相当于一位百夫长6年的工钱。 放到如今这世道,一磅桂皮油起码能换来一百个奴隶,如埃斯坦郡的前领主哈罗德所做的那样。 结合农奴们吃到由胡椒调料过的鱼肉的时候的反应,显然大家对胡椒粉接受良好,甚至是太良好了。 啧啧,科琳娜都觉得眼前已经有一座金山在对她招手了。 什么是蓝海?胡椒种植就是一片未经开发的蓝海!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野生胡椒植株太少了,能收集到的种子也不多,还得供应平日的使用。 可她还没等来她日思夜想的胡椒、生抽、老抽、孜然、冰糖、桂皮、小茴香、五香粉、十三香形成规模种植生产,却先等来了鱼被偷的消息。 科琳娜听闻消息的那一瞬间,人都是懵的,鱼被偷了? 竟然有人偷鱼? 想要鱼,河里不都是嘛! …… 得到消息两天左右,科琳娜就见上了那几个偷鱼的小贼。 她到的时候,就看到所有农奴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着这些个小贼,一个个愤怒异常,如果不是因为她第一时间要求见一见这几个小贼,这几个小贼怕是已经被农奴们打死了。 而几个小贼则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 杰西向她汇报了对偷鱼事件的调查:“这几个人平时就住在对岸的林子里,都会游水,他们第一次偷了新鲜的鱼,第二次来的时候,甚至想偷烤好的鱼和制好的鱼丸!” 科琳娜见杰西身上湿淋淋的,头发还在不断地滴水,担忧地问:“你追着他们下水了?” “有一个跑进了河里,差点就被他跑掉了,幸好那一段河滩水不深,我逮得快!”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小截烤鱼,咬牙切齿地道:“这烤鱼都被他们给糟蹋了!” 这么说着,他看着手里那段烤鱼,眼睛都红了。 科琳娜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别这么冲动了。” 之前不同意杰西下水的老管家库利奇和杰西本人,两个人双双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这些鱼可都是您赐福过的!” 而其他农奴也用了十分不赞成地目光看向她。 那可是食物,珍贵的食物啊!如果没有领主,这都是他们这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美味。 有人敢偷他们的食物,他们怎么能轻轻放过?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杰西争辩,只能先暂时放下这件事情,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那几个小贼,却正好捕捉到那几个小贼打量杰西手里那一截烤鱼的眼神。 察觉到她的视线,这几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贼立刻惊恐地垂下了脑袋,只有一个小贼,竟然转过头,反而朝着她直直地看过来。 他的视线撞进科琳娜的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孤狼的眼睛,孤独、倔强、不避不退、勇往直前,却又冰冷入骨,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被对方盯上的那一瞬间,科琳娜甚至有一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野蛮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这个人气势再强,也改变不了他此刻被捆绑着的事实。 不过片刻,科琳娜就摆脱了对方眼神带来的压制感,反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对方。这一打量,她就发现了这些人的长相似乎跟他们很不一样。 不同于她见惯了的那种普遍苍白或者泛红的皮肤,这些人的皮肤更接近蜜色,他们的头发也都是非常统一的深棕色卷发,眼睛则是淡棕色。 和她对视的那位少年,眼眸呈现非常奇异的金棕色,在她看来,这实在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如果这双眼睛没有带着这么强的专属于捕猎者的压迫感的话。 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身形。 看这几个小贼的脸,年纪都不大的样子,身形却是十分高大,例如这个性格桀骜的小贼,哪怕是坐在地上,几乎也要跟她的视线持平了,简直就跟一座小山一样,也不知道站起来会有多高。 不过他们的个子虽然很高,却也很瘦,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许多身体关节异常粗大,而关节再往下,就骤然缩进去,瘦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因为个子高,他们瘦得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科琳娜好奇地问库利奇,“这些人的长相为什么跟我们这么不一样?” 库利奇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北境环境复杂,这里生存着许多野蛮人,咱们埃斯坦郡郡内估计就有不少,这些野蛮人说是人,其实都跟野兽差不多,长相上也跟我们有天壤之别,您一会儿千万不要离他们太近了。” 科琳娜愣了一下,野蛮人? 她念头一转,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很可能是居住在北境的一些少数民族,古代华国将外族统称为蛮夷,迪恩帝国文明发展水平上跟在华国屁股后面吃屁都吃不上,民族认知上倒是挺自信的。 科琳娜示意其他人先行出去,只留下了库利奇和杰西。 她问了这些异族几个问题,这几个异族却都下意识地看向金眸少年,见少年不说话,他们也跟着闭紧了嘴巴不肯开口,这让科琳娜一度以为是不是语言不通。 直到接近傍晚,农奴们送来了她的晚餐以后,她明显看到这些小贼们的目光彻底变了。 他们盯着烤鱼和鱼丸汤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可他们虽然极度渴望,当科琳娜用烤鱼和鱼丸引诱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又忍住了。 库利奇和杰西已经失去了耐性,他们一致觉得科琳娜实在太过仁慈,其实只要抽上几鞭子这几个小贼必定就招了,之前杰西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科琳娜却只是笑笑,“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做工作嘛,就是要耐心。” 她说着,就让人将那位孤狼少年单独拎了出来,关去了另外一个木棚。 随后她又分别交代了库利奇和杰西一些审讯话术,说白了就是利用信息差让他们无法得知伙伴是否真的出卖了他们,给他们造成心理压力。 这是现代审讯用的最最基础的手段了,简称“囚徒困境”。 库利奇和杰西却有些怀疑,这个法子也太温和了,真的能比鞭子好用吗? 以他们两个人过往的经验,这些野蛮人总是需要一些教训才会老实。 科琳娜看懂了他们的疑问,“试试吧,如果这招不好用的话,我们也可以试试别的。” 比如连轴审讯几十个小时不让这些孩子睡觉,比如滴水实验,比如纸刑…… 哎……她是真的不想对这些孩子用这些。 在库利奇看来,这话就是大人下不去狠手的托词。 要是这法子真不管用,大人就会用鞭子吗?他想,大人大概率还是不会用的。 看着科琳娜温柔微笑的侧脸,库利奇心底很是担忧,自家领主什么都好,但似乎总是过分的仁慈,这样下去可不好…… …… 库利奇负责金眸少年,杰西负责其他几个少年们,两个人将信将疑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然而也就不到二十分钟,杰西这边就有了突破。 科琳娜也有些惊讶,她以为这些孩子还能再坚持一下的。 她将库利奇也叫了出来,库利奇听闻杰西已经从那几个异族少年口中得到了信息,再看向科琳娜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他们怎么就忽然招供了?” 科琳娜愣了一下,不等她说话,库利奇又自顾自地点头道:“一定是大人的仁慈感动了神明,感化了这些野蛮人,神明保佑……” 科琳娜:“……” 她轻咳了一声,“这是你们的功劳。” 这事儿跟神明并没有多大关系。 杰西双眼放光,闻言疯狂摇头,“不是的,我进去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您说的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们就招了。管家说得对,这一定是领主您的仁慈感动了神明。” 科琳娜捏了捏眉心,领地的反封建工作,果然是任重而道远。 “先说说他们都招了些什么。” 杰西心情虽然依旧激动,却也勉强按捺下他的崇拜和好奇,将刚刚得到的信息做了汇报。 科琳娜细细听了,有些意外。 她一开始以为这些人或许是塔沙州的原著民,因为战乱而逃进林子里避难的,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几个少年没有特别明确的时间概念,但也大概能说出,从他们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之前,就已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了,大部分时候都隐藏在森林里,只有极少部分食物短缺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 但是他们也很少到对岸来,一方面是住在塔沙州的人见到了他们这些野蛮人都是选择杀掉的,另一方面也是河流太宽,有能力渡江的整个族里也没几个人,哪怕是他们,想要度过这么宽的河流依旧很吃力,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这几年族里的人口锐减,已经只剩下几十个人了。 科琳娜在得知对方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眼睛就亮了。 “他们怎么拿到盐的?” 杰西愣了一下,“什么盐?” 一旁的库利奇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每个人都需要吃盐,不吃盐的话,人是会虚弱,甚至死亡的。但你刚才说,他们在这里定居好几代了,这些人既然能够在这里长期定居,必定是拥有稳定的盐份供给的,或许不多,但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不至于灭亡。”科琳娜声音缓缓,“那么他们是向谁买的盐呢?” 杰西完全跟不上科琳娜的思路,“会、会死?”他挠了挠后脑勺,脸微微涨红了,“我、我没问……” 科琳娜倒是不在意,“那就去问一下。” 一旁库利奇喃喃着道:“这里竟然有人卖盐吗?真是太好了……我们有盐吃了!” 科琳娜笑了笑没说话。 杰西很快就进去了,科琳娜也跟了进去。 库利奇也忍不住想要参与进来,却被科琳娜阻止了,他还是被赶到了金眸少年那儿两个人继续干瞪眼去了。 事实地结果是,这些异族人并没有任何买盐的渠道。 库利奇听闻消息有些失望,“不是白盐吗?” 科琳娜却是轻轻地挑起了眉梢,眼底闪出一丝浓厚的兴味,“所以,那里有一座盐矿啊……” “盐矿???”库利奇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止。 “他们虽然没有进食白盐,但他们平日里是有食用带咸味的泥土的,听这几个少年的描述,这些泥土就分部在距离他们居住地不远处大约两三公里的位置。” 库利奇有些懵,“啊?所以呢?” “这就是盐矿啊。” 这个时代可不像现代,进入超市就能买到成品的一袋袋雪白的盐粒,在这个时代,盐大部分时候都以非常原始的形态存在,例如带咸味的石头或者泥土。 特别是这些异族,更没有开发盐矿的能力,盐分主要靠进食肉类或者一些带咸味的泥土、水来补充盐分。 当这种带咸味的泥土挖掘过多的时候,逐渐形成深坑,雨水落下后,形成卤水,这就是最初始的盐矿的来历。 北境不临海,境内所有的白盐几乎全部靠从南边海域运过来,盐价奇高。 库利奇撑大了眼睛,“这、这就是盐矿?” 老人家脸涨得通红,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他扶了扶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如果他们能找到一座盐矿,那…… 他眼底放出强烈的光彩,“到时候,我们就把这盐矿卖了,回王都,将您父亲卖掉的那座城堡给买回来,那是阿莉西亚大人身前常住的居所,那里书写着奥古斯特历代的辉煌,而这辉煌将在大人您的身上延续!“ 科琳娜:“……您想得是不是有点太远了。” 库利奇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抱歉,是我的问题。”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杰西,恢复了他一贯的克制有礼,“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先问清楚盐矿的具体位置。” “是!”杰西一张脸兴奋得血红一片。 他说着,转身又跑进了木棚子,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 库利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压低了声音,“大人,我们要将这块地抢过来吗?” 科琳娜眯起眼眸,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可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领主,看到领地内居民有什么好的东西,我就动手抢过来,不大好吧?” 库利奇一张老脸皱了起来,“可、可这……”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当然了,看着自家领地内的居民守着盐矿却产不出来白盐,只能吃土,我也是很痛心的。” 库利奇松了一口气,“大人,您果真是世界上最仁慈的领主!” 这是库利奇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觉得仁慈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科琳娜微微颔首,“我非常认同您对我的看法。不过……盐矿在河对岸呐,我们过都过不去,怎么抢?” ※※※※※※※※※※※※※※※※※※※※ 求收藏~ 终生教习 “大不了我们绕过去!”为了这座盐矿,他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 科琳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绕过去?那得多少天?哪怕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对方所在的聚集点,恐怕也已经疲惫至极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别被人家一口吞了就算好的。 她将已经走远了的杰西叫了回来,“你顺便问问那几个小孩儿,看有没有愿意教泅水的。” 不管是为了对岸的盐矿也好,还是进一步发展捕鱼业也好,甚至是为了再未来抵御外敌也好,泅水这个技能是一定要普及下去的了。 正好这也是个机会。 杰西挠了挠额头,“……问他们?” 他们会愿意教?这可能吗?那几个小孩儿现在看他跟看仇人似的。 科琳娜挠了挠下巴,“小孩儿嘛,总是得哄一哄。” “哄一哄?”杰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哄? …… 几个异族少年被分隔开,一个人带十个人开始了游泳教学训练。 第一天,所有人都很沉默。 直到晚上开饭,第一个学会泅水的学员和负责教学的那位教员的碗里都分别多了一颗鱼丸。 气氛有点不一样了,各个教员之间,各个小组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第二天,教会了三个学院的那个教员,被多分了整整三颗鱼丸,还因为教学成绩卓著,多分了半份烤鱼。 第三天,教习队的奖惩制度正式发布,归纳来说,就是学员学得越快,学会的学员越多,奖励越多。 各小组之间还有比赛制度,领先的那队可以额外获得奖励,打饭的时候,他们可以排在最前头,等到他们打完饭了,才轮到其他人,且领先的当日,每个组员无论是教员还是学员,都可以多分一颗鱼丸。如果一直领先,他们就一直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多一个鱼丸并不算多。 但这种“不一样”,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却是这一众人从未有过的体验。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触电般的爽感。 得胜的队伍每个成员都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路都是向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用下巴和眼角看人。 领到了食物,有人着急开动了,还有些更贱的,端着叶子一口不吃,就在吃饭的地方晃荡着转圈,非要让别人都看到他们碗里多出来的那几颗鱼丸。 当日领先队伍的那位教员被学员们簇拥在了中间。 “老师,您之前跟我说的都水中放松身体的技巧可太管用了!我这不一下子就掌握了。”带头说话的是克里,声音奇大,恨不得传遍整个塔沙州。 感受到四周围投射过来的眼神,队员们立刻又get到了一个装逼小技巧,纷纷开了口: “老师,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的游泳啊?您游得可太棒了,我虽然已经学会了泅水,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您游得一样好啊。” “老师,您说我有没有学泅水的天赋啊?” 这异族少年说是教员,其实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哪里遭遇过这种场面?这一夸,差点没把他夸得灵魂出窍。 他涨红了脸,嘴角却是压都压不下来,“其、其实我游得也一般……”他实在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憋了半天,才又憋出一句:“你们学得也不错。” 就这一句话,就像是在火上浇了一勺油,“刺啦”一声,瞬间点燃了这一口本来就在沸腾的大锅。 优胜队伍中,所有人都自动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是吗?老师您是觉得我学得最好吗?” “怎么可能说你?老师说得肯定是我,当然了,我能有现在的成绩,那都多亏了老师教得好。” “老师的意思应该是我们几个学得都不错吧?” “这是好的老师遇到好的学生了,要不然我们队伍怎么能这么轻松获胜呢?” 其他队的队员们看得心口直冒火,却也强忍住了,憋住了这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憋到了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做完手里的农活,再次下水的那一刻,这口气才终于找到了出口。 每个人一下水,那腿蹬得,那手划的,就跟和这条大河有仇似的。 整个教学现场就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学员们已经足够热情,身为教员的异族少年们更是发挥出了数十倍的动力,为了教会自己组员游泳,甚至都已经不择手段了。 反复亲身示范的,努力总结技术技巧的,手把手一对一教学的,甚至将学员直接丢水里的……总之是很热闹。 唯独那位金眸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服软。 他独自被关在木棚子中,一直没有答应要教习泅水,连尝试也不愿意。 夕阳西下,木棚外头传来一阵阵欢呼声,所有农奴安放好了农具,正成群结队地往外走。 金眸少年霍勒斯观察过,这些人从回来到离开,一直要到天彻底黑透再回来,每一次回来身体都湿漉漉的,一行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这一幕让他逐渐变得不安起来。 在库利奇再一次路过木棚门口的时候,金眸少年忍不住开了口,“库利奇!” 库利奇随意地瞥了金眸少年一眼,不耐烦地道:“干什么?” 再他看来,金眸少年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也就是领主大人太过仁慈才会愿意一直养着这个人而不直接杀掉。 “外面是在做什么?” 库利奇随口道:“他们在学泅水啊,哦,就是跟你的那几个伙伴学,怎么,我没跟你说过吗?” 不过瞬间,霍勒斯脸色一变,“这不可能。” 难道他们不知道科琳娜打的什么注意吗?为什么要教习泅水? 库利奇眯起眼睛,抬眸望向天空,“其实……我也说过这句话,”虽然这话其实是杰西说的,他才不会那么蠢把心里所有想的话都说出来,但他心里确实那么想过,“可事实就是这样,你的伙伴们教得还挺不错的。” 霍勒斯撑大了眼眸,心底的阴影在迅速扩大。 又隔了一天,外面的情况并没有丝毫的转变,整个游泳队伍的气氛甚至变得越发融洽。 他逐渐无法入睡,心情越来越紧张。 终于有一天,霍勒斯也向库利奇争取了教学的资格。 库利奇竟非常大方地让他加入了游泳教学队,还跟他科普了游泳教习员的奖惩制度。霍勒斯听着这些,心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就在他加入教习队的这一天,教习队新颁布了一条规则:教得最好的一个人会被永久留在教习小组当中成为终生教习,以后每天每餐多分到两颗鱼丸或者其他等价的东西。 终生教习。 这是霍勒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或许以前有终生农奴,但谁也不会专门加个终生来强调,毕竟做奴隶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一辈子的,只是不一定会一直有地给奴隶种而已。 “什么是终生教习?” 其他人也不大明白。 “教得最好的?那就是只有一个名额吗?” “只多两颗鱼丸……” 众人议论纷纷,对这个公告兴趣不是很大。 库利奇敲了敲悬挂在腰间的铜剑,发出“砰砰”的巨响,将所有奴隶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意思是,只要你愿意一直教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比别人多两颗鱼丸,注意,是永远。”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气,大人实在是太慷慨太仁慈了。 对这些低贱的野蛮人,何必如此优待? “每一天多两颗,你们想一想,一年要多多少?十年要多多少?” 那是两颗鱼丸的事情吗?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个异族少年变了脸色,眼底绽放出强烈的光彩。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要一直留在塔沙州吗?” 库利奇皱起眉头,“这是领主大人对埃斯坦郡中子民的恩典,如果你选择离开,那就不再是埃斯坦郡的子民,自然不再受到领主大人的庇佑。” 几个异族少年对视了一眼。 “但如果我们留在塔沙州,就能一直,我是说,永远享受这样的优待吗?” 库利奇冷哼了一声,“假如你能获得‘终生教习’这个最高荣誉的话。” 几个少年神色一喜,他们明显心动了。 霍勒斯冷眼看着他们认真考虑起是否长久留在塔沙州,神色冰冷。 他隐约意识到,这几个少年,他最亲密的伙伴,已经不再会全心为部族考虑,他们的心已经有一半偏到了塔沙州这边,甚至更多。 …… 科琳娜收到霍勒斯加入教习队的消息的时候,也挺惊奇的。 她没想到那位孤狼一般的少年这么快就服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少年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也不是那么没有远见的人。 正好她刚刚看完了库利奇从王都带出来的羊皮卷,正准备出去走走,她就打算先去看看霍勒斯的教学现场。 虽然怀疑一个少年的用心似乎不大合适…… 但领主嘛,它的同义词就叫监工。 监督工作,本就是她职责所在嘛。 她所带来的唯一一辆马车已经被她拆了车厢,只剩下光秃秃一块车板,被她分派下去用来装运木材了。但她又不会骑马,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徒步前行。 整个塔沙州说大不大,纵深距离也有二十几公里,去掉后面那一整片的群山屏障,也还留有十多公里的平原,横向距离更是摸都摸不到边。 也幸好她穿越过来之前已经在华国基层摸爬滚打了三年,步行几十公里那都是日常,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意志力绝对杠杠的,这才没有被这具娇弱的身体给整崩溃了。 库利奇这个小老头儿体力都比她好,但有的时候也走不过她。 科琳娜刚走到河边,正准备检验一下游泳学习小组的学习成果,就先听到了从水边传来的一阵惊惶的呼救声。 她连忙小跑了几步,只见一个个头高大的身影在水中沉浮着,一头标志性的红发也跟着水波不断飘动着,眼看着就要完全没入水中。 是杰西! 命大 不知道他怎么就游到河中央去了。 她视线迅速一扫,就扫到了刚从水中站起来霍勒斯。 霍勒斯也朝她看了过来,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焦急和担忧,也没有任何喜悦和得意,而是冷沉沉一片,带着一如既往的锋锐,直直刺进科琳娜的心脏。 那是少年一往无前的杀意。 科琳娜神色一变,一指霍勒斯,沉声道:“你们几个一起上,给我控制住他!” 场面混乱至极,教学早就已经停了。 原本在水中的几个人早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岸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再水中沉浮的杰西。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下去救人啊!” “老师呢?几位老师呢?” “霍勒斯,还有你们,你们怎么不动?” 几个匆匆赶过来的异族少年脸色苍白,看着在水中沉浮的杰西,却全部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那、那是水神要带走的人……”有个安德鲁的少年喃喃着道。 “什么水神要带走的人,你们在胡说什么!” “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想救!” 一起走过来的人,此刻却隐隐站成了两边,安德鲁的几个少年一边,塔沙州的农奴们一边。 霍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曾经相处和谐的师生们之间,再次出现难以愉悦的鸿沟,看着所谓的已经学会了泅水的人,重新对水产生了恐惧,看着他的那些小伙伴,再次成为被人唾弃被人孤立的存在,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同情,相反,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丝丝地放松。 他不信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女领主还能如常给他们发放食物,还能如常信任他们让他们继续教学,他们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眼看着就要彻底撕裂。 库利奇眉心跳动着,“你们都没听见吗?大人让你们控制住这个霍勒斯!” 终于有人从混乱和惊慌中清醒过来,几个人朝着霍勒斯跑过去。 霍勒斯冷淡地垂下了眸子,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 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哗啦啦!……”一阵水响起声。 霍勒斯一怔,皱着眉头轻轻一瞥,视线的余光里,那位身材纤细柔弱的女领主一脚踏入了水中,迅速朝着杰西所在的位置靠近。 “大人!”库利奇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没能抓住科琳娜。 他脸上也是全然的懵逼。 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连忙也跟着踏入水中。 可等他这样做的时候,科琳娜已经闷头向下,整个人钻入水中,身体迅速离开了河滩。 偏偏,他不会游泳。 之前他也是觉得在人前脱光衣服钻进水里太过失礼,根本没考虑过加入游泳培训课。 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科琳娜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库利奇目眦欲裂,“大人!大人您快上来!” 其他的学员们也跟着慌了: “领主大人下去了!她要做什么?” “这里的河水特别深!” “谁跟我一起下去救领主?” 学员们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了,纷纷下了水。 岸上发生的一切,科琳娜基本上都听不到了,听到的只有一片嘈杂的模糊。 她的视线里,杰西这个大块头前头挣扎得太狠,此刻已经逐渐没了动静,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 终于,杰西沉了下去。 他所在的那片水域逐渐安静了下来,不起任何波澜。 一同不见的还有科琳娜。 库利奇半个身体浸泡在水里,双脚发软,整个人都已经木了。 他张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学员们也一个个停下了步伐。 河流依旧那样清澈柔和,却让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之际。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声响起,平静舒缓的河流中央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水花。 一头浓郁的黑发率先映入众人的眼帘,黑发下,一双黑眸带着摄人的光芒。 “是大人……是大人!” 众人定睛一看,她还带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到几乎能够绝对性压倒科琳娜的人。 “大人把杰西救上来了……” 几秒的时间,众人回神。 这一刻,所有人几乎都往一个方向跑过去,一片“哗啦啦”下水的声音。 科琳娜可不敢松那一口气,她拉着半昏迷的杰西,咬着牙不断地朝岸边踢动着双腿。 就她那个小身板,带杰西这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少年”,她真的怕自己在水里直接累吐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把她刚刚吐出来的呕吐物再喝回去。 想到这个画面…… 科琳娜默默咬住了牙关。 大约有六七分钟的时间,又或者十几分钟,科琳娜终于带着杰西上了岸。 她的小命已经去了半条,但还不能休息。 杰西昏迷了,情况看起来不大好。 杰西的小伙伴克里已经冲了过来,看着杰西生死不知的样子,吓得这个身高超过一米九,顶着个大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凶神恶煞的少年眼睛都红了,“杰西!杰西!你没事吧杰西?” 杰西没有任何回应。 现场忽然沉默下来,死一般的沉寂在现场几十个人之间蔓延着。 不远处已经被制住的霍勒斯看着这边,看到两个人成功上岸,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神色怔怔的。 “别晃他,把他放平了。”科琳娜顶着最后一点精神气,吩咐克里。 库利奇早就跑上来了,他从水里一路护着科琳娜上了岸。 听到科琳娜的吩咐,又看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杰西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出手,摸了摸杰西的鼻子下方,嘴唇嗫喏了一下,“大人,杰西、杰西他好像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虽然很多时候他是真的挺看不惯这个小子的,特别是这些天里,杰西整天围在科琳娜的身边,把他都挤出去了。 可这现在小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心里还真的挺难受的。 科琳娜却依旧坚持,“把人放平,快!” 库利奇和克里等人对视了一眼,克里咬了咬牙,默默地将人放平了。 做完这一切,他又担忧地看向科琳娜,“大人!……杰西他……” 科琳娜压根没管克里说什么,二话不说,上去就扯开了杰西的兽皮衣服,扒拉开杰西的口腔,将口腔中的秽物掏了掏,随后对着杰西的胸口就是一锤。 “砰。” 一声闷响。 科琳娜又是接连五六锤下去,几下功夫,手臂就已经挥不动了,再来几下,这手都快不是她自己的了,但她还不能停。 力度要够,速度要快,频次必须高于每分钟120下。 围在四周的几十个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呆呆看着科琳娜的动作。 是祝祷吗? 但这祝祷的方式也太奇怪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方式,一般来说,祝祷不都需要点起火堆,随后跳祭祀舞,唱祭祀曲吗?最不济,也要念几段咒语。 为什么领主大人却只是锤杰西的胸口? 连年纪大阅历丰富的库利奇都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祝祷方式,这样奇怪又简陋的祝祷能行吗?神明不会发怒吗? 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啊。 库利奇几次想要开口,劝一劝科琳娜,虽然杰西的死让他很难过,但他还是更担心科琳娜会触怒神灵。 但看着科琳娜一脸肃穆,他又谨慎地闭上了嘴巴,只是担忧在他的眼底不断地聚集。 科琳娜已经只剩下机械动作,她近乎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杰西的身上。 还不等她给这小子做个人工呼吸,杰西“噗”的一口吐出水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心肺复苏太管用了还是土著们的身体素质太强悍? 她最终也没能搞清楚原因,整个人坐倒在地,不断地喘着粗气。 而围观的众人已经傻住了,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仿佛被点了穴。 克里看着逐渐苏醒过来的自己的小伙伴,往后一个踉跄,一个屁股蹲坐倒在了地方,那表情仿佛像是见了鬼,“杰杰杰杰……”他又慌乱地看向身边其他人,“他他他他他……” 库利奇嫌弃地拍了一下克里的脑门,往前一步,小心地扫视着科琳娜,确认她无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大人,杰西他……没事了?” 科琳娜吃力地支撑着自己不断往下滑落的身体,“应该是没事了。” 声音仿佛是发出来了,又仿佛没能发出来。 杰西睁着眼睛,眼底却是满满的茫然。 “呜?……”他的喉咙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呜咽声。 这一刻科琳娜才有了将人救回来的真实感,她抬手,无力地拍了拍杰西的肩膀,“你小子,命可真大……” 她哪怕再晚一步到,哪怕她身体素质再差一点点,杰西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杰西的瞳孔逐渐对准了视焦,怔怔地看着逆着光的那个纤细身影,听到科琳娜的话,甚至也没明白科琳娜说了什么,却忍不住先傻笑起来。 陷在水中的恐惧瞬间离他远去了,他觉得无限的心安。 角落里,霍勒斯的脸色却从放松逐渐又重新紧绷了起来。 他看向科琳娜的目光,比之前更凝重,甚至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 杰西活了。 他竟然活了过来。 他们族里有一个传说,河流、溪涧,任何有水的地方都是水神的领域,一旦有人冒犯了她,她便会收割那个人的性命,任何人不得违逆。 这是铁律。 如若想要与她对抗,执意要留下冒犯她的人,就要做好被水神一同带走的准备。 他曾经尝试过。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清楚地记得那一股巨大的将他往下拽的力量,这绝不是一个人能够展现出来的力量,那是属于神明的力量。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这个领主,她为什么可以?她从神明的手中将人抢了回来,她却一点事情也没有。 而且,杰西明明就已经死了,神明已经带走了他。 这个人却将杰西复活了。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那张在阳光下白得反光只剩下一片光晕的脸,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这个人其实……她其实就是水神本身吗? 祸害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他后背一寒,坚硬如冰的金棕色眼眸中,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他的族人真的能够与她对抗吗? 科琳娜缓过一口气来,抬起头搜寻霍勒斯的身影,一眼就看到霍勒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胸口的那一口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其实说起来,她才是要侵略他们家园的恶人,霍勒斯想办法阻止她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他是绝不能再留在教学队了。 …… 霍勒斯又被关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木棚。 这一次,库利奇将他绑得死死的,门和窗户也都被木条堵上了,霍勒斯再也无法查看到外面的情形,整个木屋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寂静陪伴着他。 就在霍勒斯一天比一天崩溃,以为自己可能要被困死在这小木棚中的时候,库利奇却再次出现了。 他将他带离了小木棚,一路带到了河边。 霍勒斯看到河边上聚集着的五六十个农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准备渡河。”库利奇淡淡道。 他可还记着前些天霍勒斯差点将杰西害死,还差点拖累了科琳娜的事情。 要他说,领主大人就不该留着这么个祸害。 正好,今天就让这个祸害亲眼见证他的部族被毁灭。 霍勒斯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这些人这么快就掌握了泅水了吗?这怎么可能! 他一转念,就想到了几天前,有关于“终生教习”的公告发出后,小伙伴脸上所展露的希望的光彩。 他苦笑了一声,无论什么事情,碰上这位领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这位领主大人也别想得太美了,哪怕这些人全部都已经学会了泅水,甚至已经将那几个人身上的本事学了十成十,却也不可能全部具备游到对岸的能力。 就连他们,每一次过河都是在搏命,何况这些初学者? 或许,他们的部族今天要保不住了,但塔沙州也一定会死上不少的人! 但是科琳娜也根本没有让这些农奴们游泳渡水的意思。 就在霍勒斯期待着这些农奴们赶紧下水的时候,另外二十几个农奴拖着八个木筏出现在了霍勒斯的面前。 霍勒斯一开始还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直到这些木筏逐个下水,顺利地漂浮在了水上。 科琳娜见状,终于回过神来,下令道:“按照之前预演的那样,一个木筏站八个人。” “是!” 一众农奴们轰然应诺。 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跳上了木筏,那块单薄的由各种细枝条做成的板子只是晃悠了一下,并没有往下沉下去的意思。 霍勒斯瞪着眼睛,脸色惨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科琳娜,又看向那一张张木筏。 科琳娜如今满心都扑在了接下来的战事上,根本没留意到霍勒斯的注视目光。 哪怕留意到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塔沙州第一次跟当地的其他势力产生交集,虽说按照之前搜集的情报来看,他们的人数似乎占优,但异地作战,对四周围的环境两眼一抹黑,这些都是战争的大忌。 一旦稍有失误,很可能会功亏一篑,再小心都不为过。 木筏已经经过多次测试,没有任何波澜地将总共六十个塔沙州的人送到了对岸。 这其中还包括了科琳娜的四个卫兵,还有一位准侦察兵杰西。 杰西苏醒以后,几乎没有任何休息,就重新加入了泅水学习。 学习泅水以外,他将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与科琳娜有关的事情上,每天早上,他总是最早一个出现在科琳娜的床边,服侍她起床,每天晚上,也总是他最后一个,在确保了科琳娜已经入睡,她的周边环境安全的情况下离开。 这让本来就危机感深重的库利奇更加紧张,总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会失业。 这一次,库利奇带着仅剩的四十个老弱妇孺镇守塔沙州,杰西却被科琳娜带了出来,并予以查探环境的重任。 而霍勒斯和几个异族少年,却都被重新捆绑了起来。 他们的身份很特别,是这一次行动的带路人。 科琳娜本来是不想绑他们的,但是出于对整个六十人队伍的安全负责,她还是将他们给绑上了。 “行动结束后,我就会给你们松绑的,之前所有一切承诺不变。”她神色淡然,“放心,只要你们的族人不对我们采取任何暴力行为,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几个少年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看在霍勒斯的眼底,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洞穿。 他抿住了嘴唇,冷冷撇开了视线,那双平静的金棕色眸子中已经染上了几分仇恨。 木筏的速度比泅水速度快上好几倍,农奴们上岸后依旧精神抖擞,几乎没有损失哪怕一点体力和精力。 之前获取的情报已经足以让科琳娜确定对方部族的大概位置。 她却没有急匆匆地往对方的领地上赶,而是有节奏地往前行进着,速度不快不慢,行上一段路就会停顿一下。 伴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霍勒斯的心情也越来越焦灼。 就在队伍距离部族已经不足两个小时路程的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科琳娜下令所有人就地休息吃饭。 等科琳娜咽下那带着腥味、一咬一股橡皮味道的鱼干,杰西走了过来,“大人,霍勒斯跑了。” 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个少年还是不甘心啊。 “带上人,跟上去。” 杰西垂头,“是。” 霍勒斯以为自己是因为足够机警才从塔沙州的人手里跑出来的,从某一层面上来说,确实是,但从另一层面上来说,这也是科琳娜和杰西早就商量好的。 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引路人。 逃走的那个人,会是最好的人选。 …… 小半天过去,太阳逐渐从东边转移到了西边。 队伍依旧在原地待命。 终于,杰西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人跟丢了。 科琳娜惊讶之余,对这个叫霍勒斯的异族少年也不禁刮目相看起来。她以为这个时代,她能够在自己的帐下发现一个具有侦察兵天赋的士兵已经是上天恩赐了,谁知道转眼她就碰上了一个天生具有超强反侦察意识的少年! 这可真是……谢谢你个贼老天,感谢您八辈祖宗! 科琳娜立刻下令拔营启程。 这个时候,几个异族少年却开始闹脾气不肯走了。 伴随着不断靠近他们的部族,他们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们逐渐意识到,科琳娜或许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温和良善。 他们的部族和塔沙州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流血的战斗。 杰西刚从霍勒斯那里闹了一肚子气,现在看到他们闹起来,心情越发烦躁, “你们不愿意走,那就让其他人拖着你们走!要不就杀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异族少年们被恐吓了以后,竟没有任何退缩,反而还撞起了胆气。 “那就把我们杀了!” “就是!你们跟丢了霍勒斯,再把我们都杀了,看你们还能不能找到我们的部族!” 杰西举着鞭子,已经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狠狠给了那几个异族少年两鞭子。 科琳娜却早已冷静下来,神色甚至还有几分悠闲,这里距离异族部落本来就已经不远了,只要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也不是就一定找不着。 部族的人能跑,盐矿却跑不掉。 实在找不着,他们下次再来就是了。 只是经过这一次,安德鲁部族必定会对他们心生警惕,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肯定会有所影响。 “杰西。” 杰西手一顿,“还请您不要阻止我,我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天已经快黑了,咱们先找地方过夜吧。” “可是!……” 这是他参与的第一场战斗,也是他第一次受挫。而这一场战斗更关系到整个塔沙州未来的用盐,关系到他们每个人的生死,这让他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附近有水源吗?” 杰西不情不愿地道:“有……” 整个作战计划流产,整个战斗队伍都受到了他的连累,还得连累领主大人不得不在外面过夜。 他们也就算了,领主大人的身体能受得了这个? 他几乎要无地自容。 科琳娜察觉到了杰西的心情,拍了拍杰西的肩膀,郑重道:“杰西,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 杰西一怔,“什么?” 科琳娜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包裹,“你把这个包裹取过来。” 杰西懵懂地将包裹拿到了科琳娜的面前,有些好奇地看向这个兽皮包裹。 包裹被打开了,里面是几张羊皮卷,还有几根鹅毛笔。 科琳娜打开了那个小陶罐,用鹅毛笔沾取了陶罐里的墨水,在羊皮卷上画了起来。 这一罐墨水是她从王都带来的,味道腥臭,价格高昂,要不是暂时还找不到替代品,她实在不想使用这玩意儿。 她拿着鹅毛笔,在羊皮卷上画了起来。 杰西挠了挠头皮,面对这些,有些坐立难安。 不远处的几个异族少年也对着这头探头探脑的,有些奇怪他们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更好奇科琳娜在做什么。 “反正已经跟丢了霍勒斯,只要我们不说,她怎么都不可能找到我们部族在哪。”有个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 ※※※※※※※※※※※※※※※※※※※※ 感谢在2020-10-15 18:06:27~2020-10-20 16:3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几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心插柳 科琳娜信誓旦旦地动笔,一开局就遭受了巨大的困难,鹅毛笔吧,它不下墨,好不容易下墨了吧,一笔没画完,那墨就用完了。 她画得艰难,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个形状。 见杰西看得认真,科琳娜犹豫着问他,“看得懂我在画什么吗?” 忽然没了自信.jpg。 杰西有些窘迫的低下头,耳朵都红了大半,“我、我不识字……” 科琳娜挠了挠脸,她画得果然是不行吧? “我没有写字,这是一幅图。” 杰西闻言,定了定神,伸长了脖子细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瞪大了,“这、这是山……这是那条大河,您、您画的是塔沙州!” 科琳娜惊讶地看向杰西,说实话,她自己都没看出来她画的是塔沙州。 她轻轻拍了拍杰西的肩膀,神色复杂,“杰西啊,你可太有前途了。” 杰西红着脸,又高兴又迷茫地看着她,“我、我有前途?” 科琳娜点了点头,能从这么一张垃圾图上看出她画的是塔沙州,这还不叫有前途吗?又或者,她的艺术天分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也说不定。 她随手将羊皮卷丢给了杰西,“这叫地图。”她的声音轻柔,“听说过推地图吗?” 杰西慌乱地接过羊皮卷,看着手里的图,神色茫然,“推地图?……” “霍勒斯不肯领路,我们暂时也没事情做,不如把这张地图推了。”她声音淡淡,“推完整张地图,总能碰上他们。” 杰西傻傻的,完全没听懂。 等科琳娜跟他科普了半个多小时地图,他才稍稍明白了手中羊皮卷上这些图案的意义。 他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心脏“怦怦”跳动着,“您、您是说……所有士兵、甚至将领,都要根据我绘制的地图去制定战斗策略?” 科琳娜点头,“是啊。不仅是我们这一代的将领士兵,将这些地图传下去,领地下一代、下下代的守护者们,也都需要根据你这张地图来制定战斗策略,你所留下来的地图资料,会是这篇领地上的人民最宝贵的财富。” 勘测环境、绘制地图是一项极为专业和精细的工作,工程量极大,但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杰西的脸已经涨红了,他的视线近乎于痴迷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科琳娜手中的羊皮卷。 这样的事情,他之前想都没想过。 他听到领主大人包容又耐心的声音,“你要学吗?” 杰西有些信不过自己,“可、可我不识字啊。” 在此之前,他见都没见过鹅毛笔,他真的不会浪费这些珍贵的羊皮卷吗?还有这神奇又珍贵的墨水。 心底有无数的纠结,看着科琳娜的眼睛,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科琳娜见杰西迟迟没有反应,转念一想,学习本身确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合拢了羊皮卷。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却响起杰西急切的声音:“要!我要学!” 科琳娜怔了一怔,“好……先去安排人捕鱼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开地图。” …… 接下来一天一夜中,由杰西主导,科琳娜对整个带出来的六十个农奴进行了简单的侦察兵训练,也进行了初步的地图绘制的科普。 队伍缓慢地往前推进,同一时间,还有六个侦察兵组成的三支侦查队伍不断穿插其间向外扩散。 整个队伍行进得不急不缓,一到饭点就停下来捞点鱼吃。 科琳娜也解除了不得生火的禁令,当然她也让几个侦查队伍随时留意四周,看有没有异族人过来打探。 然而并没有。 不过他们倒是发现了一处异族部落居住的痕迹,但是这一处地方已经荒废许久了,套了几个异族少年的话,这也不是他们部族留下的痕迹。 看来埃斯坦郡内这类少数人种部族确实不在少数。 除此以外,科琳娜甚至在路上还发现了三棵野生胡椒,还有两颗红辣椒。 看到红辣椒的那一刻,科琳娜差点就哭了。 这样的出行让农奴们没有丝毫负担,反而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挺美的。 当然,轻松归轻松,行军期间科琳娜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羊皮卷的短缺,使得绘图教学中,学员们只能拿个木枝条在地上比比划划,连她都不敢敞开了用;比如大部分农奴们的智力水平和战斗意识都十分欠缺,跟杰西根本没法比。 但同时,她也发现了几个好苗子。 其中有一个个子瘦小的农奴,十分的不起眼,在前期选拔侦察兵的时候,因为他身材瘦小又不说话,直接就被排除在外了。 在后期她给六个侦察兵上课的时候,科琳娜却偶然间发现他缩在角落里,偷偷地用树枝比划。 科琳娜看到他画的地图时,完全惊了。 这小孩儿对绘图的领悟能力已经超过了杰西不说,比她更是强上了好几倍。 起码她画的那些个垃圾,在这小孩儿笔下总算是成形了。 这之后,科琳娜就将他收进了学习班。 几乎是科琳娜一教他就会了,还能举一反三,比如绘图中,如何代表山的高度,他竟超前地想到了用线条的多寡来表示山体高度,一条线代表十棵大树的高度,差点惊掉科琳娜的下巴。 就是他依旧不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用点头摇头表示,只非常偶尔的几次说了几个字,似乎十分羞涩。 她这边正跟小农奴问着话呢,“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上空。 科琳娜脸色一变,“所有人停下。” 她又看向一旁的杰西,用眼神相询。 杰西走近了几步,皱着眉头道:“声音好像是从西边传过来的,这荒芜人烟的,会是什么人?”他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了,“这个霍勒斯,他故意的!故意把我们引到了错误的方向上!” 能是什么人,必定是安德鲁人,也就是霍勒斯的族人。 可这叫声明明是从霍勒斯消失的反方向传来的。 如果不是他猜错了,那就是霍勒斯故意使坏! 科琳娜淡淡瞥了三个异族少年一眼,三个少年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她心里有数,这一次杰西怕是猜对了。 她不免失笑,原本都以为这一次“军事行动”肯定要不了了之了,谁知道对方竟然主动暴露了目标位置。 这算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杰西,你先带人摸过去看看,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脱离大队伍太远。”科琳娜淡声吩咐杰西,神色间却带上了几分郑重。 杰西眼睛亮得像是一对高功率的灯泡一样,“是!” “所有人听我号令,急速朝着目标出发!” 她神色间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胸腔里的心脏却“怦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想到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场景,她也难免紧张,不过一会儿功夫,手心已经黏糊糊的出了一手的汗。 …… 两个小时后,队伍终于靠近到了那尖叫发出的位置。 在此期间,又有三四声惨叫声响起,听起来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越见虚弱。 伴随着队伍不断靠近,他们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异族部族的情况。 似乎有人抢先一步,在科琳娜之前对这个部族下手了。 科琳娜示意所有人先潜伏下来,凝神朝着异族部落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被绑在了大树上的人,看样貌几个人都是霍勒斯的同族,一个个鲜血淋漓、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活不成了。 剩下的异族人也都被柔韧的树藤给绑了起来,好几个人一串,脖子和手被绑在了一起,导致大部分人都直不起腰来,远远看过去,不像是人,更像是牲畜。 这些人埋头正挖掘着什么,已经挖出来好大一个巨坑,几乎要将他们都埋进去。 而神色苍白的男人就坐在一边,几个卫兵围在他身边,其中四个对外警戒,还有两个蹲在火堆旁用棍子串着,小心翼翼地烤着肉。 肉香伴随着树林中的微风飘荡到了众人的面前。 大家都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连科琳娜都不能免俗。 她最近实在是馋肉馋得不行,这鱼再好吃,天天吃也让人受不了,乍一闻这肉香,口腔里头的口水就跟开了水龙头似的,止都止不住,直到她看到那胖子脚边躺着的“猎物”。 仔细一看,那猎物浑身雪白,没有毛发,被切开了肚子,流出了许多肠子,分明是个人。 这一看差点没把她看吐了。 整个队伍中也出现了一阵骚动。 科琳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许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她又细细看了一眼,这一看,又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这些异族人怎么有这么多?”科琳娜皱起眉头,她粗粗一数,被捆起来的这些异族人起码有上百个,这可跟几个异族少年说的族人只剩下几十个的状况完全不符。 难道是之前情报搜集出现了问题? 杰西已经带着侦察兵去查探情况了,库利奇又不在,而那三个异族少年也早在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被他们堵住了嘴巴,一时间没人回答科琳娜的问题。 被科琳娜调到身边的那个瘦弱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犹豫了一下,他又低下头去。 科琳娜留意到他的神色,好奇看他,“怎么了加勒特,你知道原因吗?” 还有时间 加勒特,也就是那羞涩少年一张脸涨得血红。 他慌张地摇了摇头,头摇到一半,看到科琳娜脸上的失望之色,他却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科琳娜有些奇怪,看少年双手紧张得绞得发白的样子,温和地道:“你是不敢肯定?没关系,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怪你。” 加勒特张了张嘴,声如蚊蚋,“这些人人人人人……” 这还没说三个字,他连忙又把嘴巴闭上了,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几乎要将自己的脸埋进胸口。 科琳娜这才恍然,原来加勒特是有口吃的毛病。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开口,二人沟通的时候基本上都用比划或者画图的方式。 科琳娜点了点头,“这些人怎么了?慢慢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加勒特闻言,抬头看了科琳娜一眼,这一眼,他没有在科琳娜脸上看出任何往常见惯了的惊奇或厌烦。 他一时有些紧张,会不会是他刚才的声音太小了,大人没有听到? 对着科琳娜温和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又开了口,“这这这……” 一开口,还是紧张,还是结巴。 如果是往常,要不就是对方不耐烦听了,直接打断他,要不就是他自己实在说不下去了,也就停了。 可科琳娜却依旧期待地看着他,并没有任何不耐。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说完,“这、这些人,看看看、看起来不像……是、是一个种族的。”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抹深思,“哦?” 加勒特见科琳娜感兴趣,少了几分怯弱,“你、你看,很多人是黑黑黑、黑头发,皮肤也更、更黑,头头、头发带带带着卷儿,梳成、成了小辫儿,我以以前看过这这这、这样的人,他们自称是黑、黑蛮族人。还、还有更多跟我们长长长长、长得差不多的人,应、应该都是帝、帝国的人,剩下的那几几几、几十个人,才、才是安德鲁。” 安德鲁,也就是霍勒斯他们的民族的名字。 这一番话,他说得吃力,却又不像以往那样吃力,也是唯一一次他说这么多话,对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他的。 科琳娜眯起眼眸,“所以……这些人很可能是散落在北境各处的部族,被分批抓捕起来的。” 加勒特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没错,这几百个人,很可能不是在这一处抓捕的,而是分批次在各地抓捕,只是正好走到了安德鲁的部族。 加勒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恐惧,“这个人是专专专、专门剿剿剿剿杀逆民的传道士,他他他们常常以传传传道的名义跟我们接接接触,要要要是见我我我们好欺负,就就就会抓了我们去卖,或或或者直接杀了。” 科琳娜挑了挑眉梢,“传道士吗?……” 就在科琳娜向加勒特了解情况的时候,原本在努力挖坑的俘虏们忽然乱了起来。 赫克托,也就是那位脸色苍白的传道士睁开了眼睛,神色不耐地看向他的卫兵,“怎么了?” 卫兵被赫克托看得头皮发麻,“大人,这群贱民不肯挖了。” “不肯挖了?”赫克托挑了一记眉梢,阴冷目光扫过那几百个人,“那留着还有什么用?都杀了吧。” 那几百个被俘虏的奴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满都是惧色。 他们哪里是不肯挖了,是根本挖不动了。 在被赫克托的卫兵们抓到以后,他们就被狠狠打了一顿,当场打死了几个,剩下的,苟延残喘着跟着队伍上了路。 一路上,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一路走到这里,又倒下了不知道多少人。 到了这边以后,赫克托就开始叫他们挖坑,四处挖坑,到现在已经没日没夜挖了五六天了,刚刚一下子又倒下去一大片人,这里头有不少是安德鲁。 倒下去的人身上大多都带着伤,坚持了几日,到今天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然而卫兵们才不管。 尖锐的石斧砍在了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的胸口。 有些人吓得拼上了一口气爬了起来,有些人虽然看到了,却爬不起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尖锐沉重的石斧朝自己靠近。 伊恩就是一个,他的一条腿被敲断了,身上也全是鞭伤,整个人已经迷糊了。 听着耳边闹哄哄的一切,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可下一秒,他却被人拉住。 “别睡!”霍勒斯拎住了小伙伴伊恩的胳膊。 鞭子抽打在他的背上,耳边是卫兵的呼喝声:“怎么又是你?每次出事都有你!该下地狱的贱种,卑贱的安德鲁!大人是发了善心,才给你们这些贱种一条生路,你想要找死,我成全你!” 其中一鞭子直接抽打在了霍勒斯的耳朵上,鞭痕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 “霍勒斯……”伊恩张开迷蒙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霍勒斯血肉模糊的那半张脸,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阖巴着嘴巴,“霍、霍勒斯,你、你赶紧松开我吧……” 松开他,继续挖,不要违抗这些卫兵的命令。 伊恩的声音越发虚弱,“要不然、要不然会死的,就跟我的阿爸一样……” 他的阿爸就被绑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上,被抽了六十七鞭子,又被卫兵用木棍敲了好几下,从昨天天黑的时候,就没有声音了。 “住嘴!”霍勒斯一手紧紧提着伊恩的衣服,一手握住了卫兵再次抽打过来的鞭子。 那鞭子原本是冲着伊恩去的。 卫兵一愣,视线撞上了霍勒斯的眼睛,那一双金棕色的眼眸带着仇恨和愤怒,锐利得差点刺穿卫兵的眼眶,刺得卫兵心里一阵发颤。 过了好几秒他才稍稍回过神来,“放手!” 霍勒斯沉默着,冷冷地看着他。 不远处的赫克托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眉头微微皱起,一看到是霍勒斯,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懒洋洋地靠回去,闭上了眼睛,“杀了他!” 赫克托旁边的卫兵队队长闻言,立刻亲自上前,举起了手里的铜剑对准了霍勒斯胸膛。 一直守在科琳娜身边的加勒特见状,瞪大了眼睛,“他他他他们有剑……” 科琳娜也跟着皱起眉头。 整个塔沙州上下,只有一柄铜剑,是她的祖母传下来的,是她贵族身份的重要象征, 这柄铜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她个人。 每一次颁布重要的公告,库利奇都会请示她,将她的这柄破铜剑带上。 有点像古代皇帝玉玺的意思。 这也变相说明,铜剑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的铸造工艺,非一般人不能拥有。 “神庙这么有钱了?传道士的卫兵都配有铜剑了?” 加勒特连忙摇头,“之之之前没没没在别别别的传道士身上看到过,这这这这是第一次看到。” 科琳娜挑起眉梢,再次朝着赫克托看过去。 看来不是神庙有钱,是这家伙有钱啊? 卫兵队队长一动,原本聚在霍勒斯身边的伙伴们却在第一时间四散而开,躲远了霍勒斯。 霍勒斯怔了一下,抬眸看去,却看到了几百双恐惧又疏离的目光。 赫克托见状,懒懒一歪头,“有任何想要偷懒或者反抗的,就按此人下场处置。” 奴隶们脸色苍白,有人朝着那卫兵队队长和赫克托跪了下来,不断磕头: “大人,我们愿意永远忠臣于大人,求大人不要杀了我们!” “大人,我们挖,我们立刻就挖!” “大人,求仁慈的大人放过我们,我们绝不敢偷懒了!” 赫克托嗤笑了一声,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把坑里的尸体拖出来,丢到旁边去,别影响挖坑。还有你们几个,”他微抬下巴,示意自己的那几个卫兵,不急不缓地道:“该抽鞭子的时候别给我省力气,这群贱民……就是欠打!” 那几个卫兵闻言,立刻高声吆喝了一声,“是!” 随即现场就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抽鞭子的声音和一阵阵惨烈的嚎叫声。 “鞭子抽不动了就换棒子,换石斧,知道了吗?” “知道了。” “放心吧大人,这一次我们肯定会让他们好好尝一尝鞭子和棒子的滋味的。” 奴隶们四散而逃,却因为藤蔓绑着,连在一起,互相制约着,根本没处可去。 他们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下跪求饶,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了,越来越多的人在磕头。 这一幕却激起了那些卫兵们的兴致,他们似乎在这件事情中找到了乐趣,抽得越发起劲了,也有已经上了木棍的,直接打死了两个。 神色阴冷的赫克托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 “站起来!”霍勒斯冲着跪下的那几个人喊道:“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反抗,是死,可继续挖下去,也是死。 求饶根本换不来活下去的机会,这个人也根本没想过活着让他们回去,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话说了也没有用,有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站着的本就不多的人,此刻几乎全部塌陷下去,哀求声充斥着埃斯坦郡的荒野。 死几个人 赫克托却并不满意,皱起眉头打量着霍勒斯。 此时除了他的几个卫兵,现场人基本上都已经跪下了,只剩下一个霍勒斯,显得分外碍眼。 看霍勒斯还不肯求饶,赫克托眼眸逐渐眯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眸越发阴冷。 “行了。”他忽的抬手。 正在施刑的那些卫兵闻言,第一时间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立正站好,齐齐看向赫克托。 赫克托眉头拧着,脸上是十分的不耐烦,“你们都在做什么?先给我杀了这个贱民。” 他说着,隔空点了点霍勒斯。 卫兵队队长闻言,立刻加速冲到了霍勒斯的身边。 他举起铜剑,狠狠朝着霍勒斯刺下。 霍勒斯偏头一躲,却没能完全躲过。冰冷的刀锋刺穿了霍勒斯的肩膀,鲜红的血液立刻四射喷溅。 这一幕刺激到了那些精神原本就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的奴隶们。 “霍勒斯,你也跪下求饶吧!”有人冲着霍勒斯大喊。 霍勒斯双眸猩红,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脸上充满了愤怒和茫然。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也依旧不肯倒下,“站、起、来……跟他们拼了!” 他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身上的绳索也深深地嵌到了他的肌肉里,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断。 卫兵队队长脸上的得意一闪而没,愤怒再次充斥了他的眼眸,“贱种!都是一群贱种!” 他正准备送霍勒斯去见神明,手里的剑却被人从剑尖握住。 他被手里的剑带的身形一阵不稳,一时不防,竟被霍勒斯拉倒在地,剑也被夺了过去。 一起倒地的还有之前对着霍勒斯抽鞭子的那个卫兵。 不远处的赫克托见状,那一双阴鸷眼眸近乎要喷射出毒汁,他一把推开了卫兵送过来的烤肉,“全部给我上!杀了他!” “等等。”科琳娜忽然发声。 霍勒斯在听到科琳娜的声音的时候,是十分意外的,他以为科琳娜找不到他,肯定就就选择回去了,没想到科琳娜竟然还没走,还找了过来。 想到科琳娜的目的,霍勒斯越发绝望。 坐在椅子上的赫克托也偏过头,向科琳娜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科琳娜潜伏的位置跟赫克托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她选的位置也比较隐蔽,赫克托刚看过去的时候,甚至没发现科琳娜的存在,直到科琳娜自己从草木掩映中走了出来。 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的一个小姑娘,从灌木丛后边跳出来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个趔趄。 赫克托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无趣。 科琳娜仿佛没有看到赫克托的冷淡,脸上漾起一抹微笑,“这位先生,您的这些奴隶卖吗?如果卖的话,不如卖给我吧?” 赫克托挑了一记眉梢,先是上下扫视了科琳娜一眼,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他又看向她身后的其他人。 几个农奴陆陆续续从灌木丛中跟了出来,一个个裹着兽皮,拿着木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赫克托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不卖。”他说着,偏回过头,“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科琳娜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先生,这些人您杀了也是杀了,也挽不回您的损失,多浪费啊,不如就卖给我,我会尽量给您一个满意的价格的。今日您帮我这个忙,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埃斯坦郡的大门会对您永远敞开。” 赫克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聒噪的女人。 他抿了一记唇瓣,“朋友?谁要做你的朋友?你再说一句,我连同你一起杀了!” 科琳娜身旁的瘦小农奴加勒特闻言,脸色一变,“这里是埃埃埃埃斯坦郡,我们的大大大大人是埃斯坦郡的领领领领主!你敢敢敢……” “呵……死在我手里的北境领主,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她算什么东西?”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霍勒斯,“给我杀了他。” 他手下总共八个卫兵,两个还在为他烤肉,其他六个却一起动了起来。 这样的羞辱对加勒特来说太平常了,他早就已经麻木了。但此时的他却是羞愤到了极点,因为对方不仅羞辱了他,还羞辱了科琳娜! “这位……” 科琳娜一把按住了加勒特的胳膊,微微叹了一口气,嘀咕着道:“明明能利人利己的事情,怎么就非要喊打喊杀,死几个人才罢休。” 加勒特奇怪地看向自家领主,“大大大大人?……” 科琳娜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不远处的战场上。 六个对一个,全副武装对手无寸铁,霍勒斯甚至还被捆绑着,腰都伸不直更不用说发力了,胜利的天平早就偏向了赫克托这边。 “砰!”有人一木棍敲在了霍勒斯的大腿上。 霍勒斯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他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抢过对面那人的木棒,却没有成功。 或许,这里就是他们的归处。 这样也好,被这些贵族老爷抓走也迟早是一个死,这些老爷只会鞭策他们干活,干不动了,就被拖走。 再走下去,哪怕走到这个贵族老爷的农田上,也就是多活几天而已。 “啊!……”他大吼了一声,朝着最近那人撞过去。 科琳娜目光清冷,“霍勒斯!” 霍勒斯怔了一下,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压低身体,攻击下盘!” 霍勒斯眼睫一颤,近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往下一躬,原本就伸不直地腰一下子更低了。 他自己的头顶一声呼啸,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着他头皮划过。 “加速,冲刺,抱腰,别松手!” 迎面冲过来的那个卫兵还未来得及停下,肚子就撞上了霍勒斯坚硬的头部。 卫兵眼睛一突,整个人几乎被撞成两截。 下一秒,他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抱住了,胸口滞闷,几乎快要窒息。 “砰!” 木棒打在了霍勒斯的后背上。 霍勒斯眼前一黑,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更加抱紧了眼前这个人。 卫兵被他勒得一阵窒息,翻起了白眼,“住……住手……” 霍勒斯已经察觉到了这种打法的优势所在,他哪里还容得对方逃脱。 他抓着那个卫兵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抱起来,横亘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身材高大的卫兵,成了他最好用的肉盾。 其他几个卫兵投鼠忌器,一时间像是遇见了一只没地方下嘴的刺猬。 此时霍勒斯却扫到了不远处卫兵掉落的石斧,他一伸手就将石斧抢了过来。 “呲”的一声,树藤应声而断,霍勒斯终于直起了身体。 禁锢解除了。 都是你们的 他的手轻轻一抖,一个反手,就碰翻了另外一个使石斧的卫兵,而此时,他身上甚至还扛着另外一个人。 几个卫兵脸色全变了。 形势有些不大对头。 科琳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杀了他。” 霍勒斯的手微微一抖,杀了他?…… 犹豫只有一瞬,紧接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石斧,砍在了倒在地上的那个卫兵的脖子上。 鲜血一阵喷涌,溅了他半身,他眯起眼眸,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有一种极度兴奋的感觉从他的体内窜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液中觉醒了。 他反身,将被他当成肉盾的那个卫兵放了下来,提起斧子。 “嗤”的一声。 第二个卫兵,死。 霍勒斯没有停留,追逐着之前被他拖拽到地上的那个卫兵而去。 “噗!”石斧砍入第三个卫兵的身体。 第三个卫兵,死。 他的石斧方向一转,直奔那卫兵队队长而去。 卫兵队队长脸色变了又变,仓皇的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绊倒在地。 他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 即便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他的后背还是被霍勒斯砍了一斧子。 霍勒斯见卫兵队队长逃入了那两个卫兵的后方,并不恋战,转身躲到了一棵大树的背后,以大树为靠,然后将那三个卫兵的尸体拖过来堆到了自己的侧边,只剩下一个缺口。 而剩下那两个卫兵都已经被眼前的杀戮给吓傻了,竟全部都不敢上前,眼睁睁地看着霍勒斯用石斧解开了自己身上剩余的绳索并完成了以上一系列布防。 不同于卫兵队队长和原先死了的三个卫兵,他们的等级本来就比较低,手上也不过粗糙的木棒和鞭子,本来就不占多少优势,如今更是心惊胆战。 赫克托同样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第一次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上去杀了他!” 科琳娜却没有再管霍勒斯那边,转眸看向身后终于赶回的杰西,“杰西,你带上所有农奴,上去支援霍勒斯。” 所有人愣住。 “杰西?”科琳娜又唤了一声。 杰西气都还没喘匀,却不带任何犹豫地点头,“是!” 他举起了一根巨大的木刺,“跟我冲!” 科琳娜已经进一步下达了指令,“三人一组,握紧木刺,一个人主攻,两个人在身旁策应,围住那五个卫兵,杀了他们!” 赫克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如果不是刚刚死了两个卫兵,他可能会笑出来,“这位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想要用这些农奴杀掉我的卫兵?” 他看向冲在最前头的杰西手里的那根粗长的木刺,“用这些木头?” 科琳娜却是理都没理会赫克托,木刺这种武器看似比铜剑原始得多,但在实战当中,很多时候木刺往往比这些工艺不到家的铜剑要有用!初代的制铜工艺十分粗糙,制作出来的铜剑因为剑身太脆,所以不能铸造得太长,一般都铸造得又扁又短。 石头看似比木头坚硬,取材也很方便,却很脆,在战斗使用过程中,石制武器同样有着不能做得太长,做大了又很笨重等等缺点。 而相对来说,她为农奴们准备的长木刺几乎是这些铜剑的三倍多长。 一寸长一寸强。 这种形制的武器如果能得到进一步发展,就会变成华国古代兵器之王:枪。 枪长而锋利,用起来灵便。 枪头刃可刺,也可斩,甚至可以刺穿盔甲;枪杆横抓,就可用来格挡兵器,也可用来棒打,甚至作为远程武器投掷杀敌,威力比棍棒类钝器强上几倍。 武将可用来骑战马冲锋刺敌,也可以下马步战。 埃斯坦郡的农奴们第一次参与战斗,腿肚子直打颤,却还是举着几乎与他们差不多长的木刺,一步步朝着那五个人推进过去。 树林中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连绵不绝。 二十个农奴暴露在赫克托面前。 三十个农奴暴露在赫克托面前。 直到六十个农奴全部暴露在赫克托面前,赫克托已经傻眼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他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 科琳娜目光一转,“先把那个队长的拿下!拿下队长的人,分田三亩,免缴粮三年。”她强调道:“这三年里,三亩地里的出产,都是你们个人的!无论种什么,种出多少,都是你们的,听懂了吗!” 原本还很是恐惧的农奴们一听这个话,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般来说,农奴们是替领主干活,种出来的粮食需要全部上缴给领主,再由领主发放他们的口粮。 领主能给他们一口吃的不让他们饿死,那就是十分伟大仁善的主人了,事实是很多领主在自己多一件麻布衣裳还是少死几个奴隶的两个选择之间,往往都会选择前者。 每一年都有大批农奴冻饿而死。 伴随着帝国君权开始显现,贵族权利越来越集中,这种状况正在继续恶化。 他们的肚子一年比一年空,领地中小孩出生得越来越少,每一年死掉的人逐渐比生出来的人还多。 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自己能不能吃饱全看大人们的心情。 可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他们的领主大人竟然说,一旦杀了那位卫兵队队长,他们就可以分到三亩地,还不用上缴粮食,种出来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的? 是他们听错了,还是他们的领主大人疯了! 科琳娜目光湛然,“你们知道,我这个人从来说话算话!” 农奴们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他们没有听错!杀了那个队长,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三亩土地,三年内土地内的出产都是他们的!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起码有三年,他们不用再担心缴不出税金被拉去杀掉,这意味着起码有三年,他们不用再担心被饿死! 此时,在他们眼里,卫兵队队长这个人不再是举着铜剑、拥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恶魔,而是成堆的金灿灿的麦子。 农奴们那一双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几乎要将卫兵队队长看穿。 卫兵队队长脸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想要对科琳娜求饶,却正好撞上了科琳娜那冰冷如刀锋的眼眸。 他后背一阵冰凉,这个女人是疯的。 她疯了! 他惊慌地看向他的主人,“大人,大人,救我!” 赫克托脸上满满都是青筋,扭头看向农奴们身后那个纤细的不起眼的身影,“你敢!” 科琳娜皱着眉头,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动手。” 我的子民 赫克托脸色唰的一下阴沉到了极点。 而卫兵队队长已经被吓得神魂欲裂,曾以为强大无比的,就那么被无视了,曾以为安全无比的,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捣碎了。 他的腿一软,反身又朝着来路的方向跑了回去。 霍勒斯看着逐渐显露出身形的卫兵队队长,金棕色的眼底,涌起一层光芒,一闪而没。 他的手悄然握紧了石斧。 三、二、一…… 男人猛地从树后扑向卫兵队队长。 “噗!”一声闷响。 卫兵队队长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他撑大了眼睛,颤抖着转过身。 霍勒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的波澜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平静,仿佛他不过是他刀下的一只羊羔,甚至一只甲虫。 霍勒斯的视线并没有再管事的身上停留太久,他转过脸,视线已经锁定在了距离他身边最近的那个卫兵身上。 只剩下两个人了。 两个卫兵根本提不起勇气来抵抗。 他们下意识地四散逃去,却遭遇了从反方向包抄过来的几百个埃斯坦郡的农奴们。 而他们的后背也完全袒露在了霍勒斯的面前。 “砰!”一个卫兵被霍勒斯从背后追上,撞击倒地,他的石斧紧随而上,狠狠地砍进了卫兵的身体。 而另外两个惊慌失措的卫兵见状,没头苍蝇一般闯入了农奴们的阵型。 他挥舞着手里残破的木棒,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被农奴们的木刺所制,压倒在地。 只是,就在农奴们马上要对着两个卫兵下手的时候,他们又犹豫了。 两个卫兵见状,其中一个忽然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你们敢对我动手?!” 农奴们甚至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日久天长所积累下来的威吓,让农奴们瑟瑟发抖。 “噗!”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 霍勒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越过了农奴们,石斧砍断了那个卫兵的脖子。 那个卫兵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是不解的,他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在这片荒郊,死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野蛮人的手里? 他是神庙圣子赫克托大人手下的卫兵啊! 死去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丢了命,但活着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在那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那个年轻却魁梧的少年人身上。 霍勒斯浑身浴血,仿佛从地狱走来的杀神,可他的表情却平静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看到哪里,哪个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 几乎没有人敢跟霍勒斯对视。 赫克托身后,仅剩下来的两个亲随卫兵更是腿一软,对着霍勒斯跪倒,额头紧紧贴在了地面上。 而赫克托本人也脸色苍白,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颤抖着。 甚至连前来支援的埃斯坦郡的农奴们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看霍勒斯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 当霍勒斯和赫克托四目相接的时候,赫克托脸颊上的肌肉就是一抽。 他目光转向科琳娜,“你不是想要买下这些奴隶吗?一枚银币,这些人你都带走。” 科琳娜略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金发男人,微微眯起了眸子,“一枚银币?” 赫克托眉头一皱,难道这个女人连一枚银币都拿不出来? 他不耐地道,“那就十枚铜子。” 反正对他来说,一枚银币或者十枚铜子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我该多谢先生的慷慨?” 赫克托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许,“不必。”他冷淡地回绝了科琳娜的感谢,手轻轻一挥,对着仅剩的那两个烤肉的卫兵道:“我们走。” 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些野蛮人了,也不想再看到科琳娜! 不等赫克托的两个卫兵将他的东西收拾完毕,他的背后,科琳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还有一个事情很麻烦呐。” 赫克托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她,“什么?” “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带着卫兵出现在我的领地境内,还杀伤了我的子民,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交代啊?”科琳娜依旧笑眯眯的,商量的口吻。 赫克托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你的子民?……” “是呀,”科琳娜手一划,指向绑在树上那一具具血都快流干了的尸体,“这些人生活在埃斯坦郡中,难道不是我的子民吗?你杀了他们,难道不是在挑衅我作为领主的尊严?” 赫克托瞠目结舌,“这些人不过就是野人……” “你问都没问过我,就知道他们是野人了?我既然允许他们生活在这里,那就是我承认的属于埃斯坦郡的子民。”她不急不缓地道:“你不仅杀了我的子民,还把我的子民抓起来转手卖给我,你不仅侵犯我的领地,侵犯我的财产,还对施行我欺诈,啧……这样说起来,大人您做得真的很过分啊。” 赫克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以为科琳娜太过面嫩,谁知道对方无耻起来,竟比他见过的那些贪婪无耻的中年领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怒极反笑,“你难道还想要我赔你钱?” 他倒是一眼就看出了科琳娜的寒酸,却没能发现对方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敲诈神职人员! “赔钱什么的,该赔多少合适呢?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天色已晚,不如回我的地方详谈,”科琳娜手轻轻一挥,淡淡道:“拿下他。” 赫克托脸色大变。他错了,他对无耻的认知还是太粗浅了一些,他以为的无耻的极限,却只是这个女人无耻的开端而已。 他没理会科琳娜所说的,径自大步走到了一棵树前,解开了拴着马匹的缰绳,翻身上马。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一调转马头就又遇到了一大片农奴,阻断了他的去路,带头的就是之前带着农奴发起冲锋的红发小子。 就在他跟科琳娜说话的这点时间里,杰西已经带着一部分农奴,悄无声息地包抄了他的后路。 他的身后,是带领着另一部分农奴的科琳娜。 而他的右手边唯一一条还可一搏的小道上,站着握着石斧的霍勒斯。 “哎呀,别挣扎啦,”科琳娜好声好气地商量着道:“他们笨手笨脚的,一会儿伤到您多不好啊。” 赫克托僵在马上,就这样坐了许久的时间,眼看着那些肮脏的农奴离他越来越近,那木刺的刺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你就这样看着这些人对我下手?” 科琳娜一怔,“那不然呢?” 赫克托气得脸都红了,“我们是贵族,我们之间的事情该由我们自己解决,哪怕是我被俘虏,也该由你亲自动手,这是贵族基本的礼仪!”他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又露出了嫌弃的神情,“虽然你贵族的血统和身份也有待验证……” 科琳娜同样听得惊讶无比,“你都这样了,还需要我亲自动手?” 赫克托气得身体发抖,“我可是神庙圣子!……” “行了行了,”科琳娜略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杰西,赶紧把人给我从马上拉下来,别耽误咱们一会儿晚上开饭。” “是!”杰西抿了一记唇瓣,举着木刺,快步上前。 赫克托看到快速接近的杰西,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异种,整个人厌恶到竟然开始生理性的呕吐,“你敢……我拼死也不会……”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被霍勒斯从背后拽了下来。 赫克托扭过头,看到触碰自己的是霍勒斯,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呕吐起来,“呕!你这个贱种……” 霍勒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血的脸上是一副冰冷的木然,他扭过头看科琳娜,“要杀了他吗?” 赫克托后背一紧,立刻跟着偏过头朝着科琳娜看过去。 “不用。”科琳娜摆手。 赫克托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眼看着科琳娜终于朝这边走过来,他又倨傲地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领主,他一定要让她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并且一定要让她为此付出该有的代价! 玷污 科琳娜却与他错身而过,直奔着他身后的大马而去,“杰西,加勒特,过来帮忙,先清点一下战利品。” 打仗,哪怕是这种几近于过家家似的冲突,也太耗费钱财了。 这些天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日夜赶工才制出了八个大木筏和六十根大木刺。开垦荒田的事情被暂时搁置了,打渔的人手也很是紧缺,千辛万苦攒下来一点鱼干也因为这一次的出行全部消耗了个一干二净。 穷啊,太穷了。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像这位年轻的传道士大人一样,随便一张口就是一枚银币,还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瞧瞧,人家的马也比她的高大威猛。 她拍了拍大马的脖子,瞧这皮毛,瞧这粗壮的四肢,瞧这遒劲的肌肉,这就是有钱人家的马啊……用来运送木材大鱼什么的正好。 整个塔沙州如今总共也就她马车上的那一匹马,现在数量翻番,变两头了,新得的这一头质量还远超她的那一匹老马。 以这速度发展下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还是有希望的嘛。 “赶紧的,把这马牵上。” “喂!你……”赫克托一把气得一把扯住霍勒斯的手,没能扯开,等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触碰到了一个低贱的野蛮人,脸色又是一白,差点就吐了。 科琳娜却是没关注赫克托这边,她已经转过了身,视线落在了其他的物件上。 赫克托带的东西说多不多,有二十几枚银币,两只劣质的银戒,几件做工精细的兽皮衣服,还有几只陶罐。 她更关心赫克托有没有带粮食,他倒是带了,但只有两袋谷物和一袋肉干。 这点粮食根本就不够这么多人在路上吃的,顶多也就够赫克托主仆几人吃个七八天的,稍微走远一些就不够吃了。想到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赫克托在吃什么,科琳娜脸都绿了。 还有一样东西很奇怪,被放在小车的最里面,表层用密密麻麻的被水浸润过的绿色枝叶覆盖着。 掀开这些绿色枝叶,可以看到下面还有一层非常完整的羊皮。 科琳娜伸出手,正准备掀开这层羊皮,赫克托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我劝你最好不要动这件东西。” 科琳娜歪了歪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赫克托沉默地看着科琳娜,一言不发。 科琳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块羊皮,“看来是个好东西……” 赫克托眼皮一跳,视线里,黑发女人再次朝他看了过来,她嘴角噙着笑,掀开了羊皮。 让人意外的是,羊皮下只是一只做工普通的木盒,木盒的盖子上,镶嵌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虽然这个金色的徽章看起来有点值钱,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科琳娜的眼底却多了一丝慎重,她忽的收回手。 下一秒,木盒骤然起火。 绿色的火焰差点燎了科琳娜的头发,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杰西更是快步上前将科琳娜挡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赫克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神秘莫测,深沉又庄严,“玷污神明的罪人,终将被光明审判。”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赫克托。 此时男人依旧被霍勒斯擒着,半坐在地上,形容上却不见一丝狼狈。 他定定看着科琳娜,那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两个幸存着的卫兵神色虔诚地朝着赫克托跪倒,他们脸上的惶恐不再,反倒多了许多狂热的虔诚,“请神明饶恕我们的罪过……” 农奴们一个个脸色苍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这东西,怎么忽然就起了火? 赫克托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多了一丝宽容和悲悯,“若你从此……” “咔”的一声轻响,科琳娜抬手,将金色徽章从木箱上方抠了下来,用一块羊皮裹着,来回不断翻看着,中间还试图用手指掰了掰。 赫克托睁开眼睛,剩下那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杰西也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抢过科琳娜手里的金质徽章,“大人!” 这是玩的吗?她没看到刚才那诡异的火光吗? 赫克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几分凝重,几分困惑,“你不怕这幽冥之火?” 科琳娜挠了挠脸,有些纳闷,“幽冥之火?这不就是磷火吗?” 她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这磷火就是为了保护物品的手段吧?为了吓退那些觊觎宝物的人? 封箱的人大概也知道磷火在高温高热的情况下就会起火,所以才将这个盒子包裹得这么严实,还特意用了一些降温的手段。如今遮阴的枝叶揭开,被夏日的阳光一直射,自然就烧起来了。 但磷火本身也很难对人体造成伤害,它只有火光,温度很低,没见烧了半天盒子也没事嘛。 她之前之所以收回手,是因为磷火的温度虽然不高,但磷化氢本身是有毒的,吸入肺部的话会对心脏、呼吸系统、肾、肠胃、神经系统和肝脏造成影响,这玩意儿她也不敢碰。 看火烧得差不多了,她才动的手。 倒是这位封箱的人知不知道这磷化氢的毒副作用呢?也不知道他人现在有没有事。 赫克托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什么火?” 科琳娜上下打量了赫克托一眼,看这小子身体也不大健康的样子,“这盒子上的粉不是你涂的吧?” 赫克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科琳娜点头,“那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当空气中磷化氢的浓度在 9.7mg/m3 以上的时候,就可致中du毒,到达550~830mg/m3 以上,接触 半个小时至一小时,就可致死。 收集过程必定不会太短,还得往盒子上涂抹,总归来说肯定是会超过半个小时的,如果收集过程中没有做好防护措施,那基本上就悲剧了。 赫克托听得一头雾水,“小命?保住了?” 科琳娜点头。 赫克托怒极反笑,“你是说,神明会惩罚我这个信仰真诚的人,而不是惩罚你这个玷污光明的人吗?” 科琳娜有些无奈,这跟信仰真不真诚有什么关系? “你要非得这么理解,也行吧。” 赫克托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再看科琳娜的时候,他看的仿佛是一个被恶魔引诱、被贪婪吞噬,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明和信仰的堕落者。 眼看着科琳娜这个堕落者伸出手,要开神庙的箱子,他的内心反感到了极致。 他压抑着恶心和怒火,沉声问道:“哪怕你对神明没有任何敬畏,难道你也不认得你手中的徽章了吗?” 科琳娜又看了眼手里的徽章,有些迟疑地道:“这是格雷森家族的族徽吗?” 赫克托有些意外,“你认得?” 杰西好奇地小声问科琳娜,“格雷森家族是什么?” 科琳娜随口答道:“是帝国的顶级家族之一,现任的格雷森家族的当家人是一位大公爵。” “大公爵?”杰西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他奴隶们听到这个称呼,虽不明白其所代表的具体含义,却也大约知道这应该是对一位贵族的称呼。 这给他们本就紧张的心情上,更添了几分焦虑和担忧。 科琳娜“嗯”了一声,“还是一位大领主呢,我记得他的领地……好像就在埃斯坦郡往南不远的地方,统领着帝国最强大的两支军队中的一支。四个月前,就是他带着军队打败了亚历克斯帝国,国王因此还赐予了他帝国的最高荣誉:紫荆花勋章。” 她指了指手里的这枚徽章,“你看,原先格雷森家族的族徽上是没有紫荆花的,现在有了。” 金质徽章的外围雕刻了一圈细细的紫荆花花枝。 杰西越听脸色越白,其他农奴们听着也是一阵心惊。 他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赫克托,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自家领主。 杰西鼓起勇气,“大人,您是什么爵位?” “我吗?”科琳娜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个子爵吧。” “那……是子爵大还是公爵大?” 听着二人对话的赫克托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他早就看出这群农奴出身低贱,却也没想到这些人能够没见识到这种程度,好歹也是贵族带在身边的人,竟连帝国的爵位制度都搞不清楚吗? 子爵大还是公爵大?他竟然能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 科琳娜回答得倒是很认真,“从爵位上来看,当然是公爵比子爵更尊贵,子爵再往上还有伯爵,伯爵再往上才是公爵,更别提这位德斯蒙德·格雷森还是位数不多被授予了紫荆花勋章的大公爵。” 杰西抿住了唇瓣,脸上布满了担忧,“大人……那……这个神庙圣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比起那位大公爵,他们其实对神庙的圣子更为好奇。 “圣子吗?”科琳娜翻找着原主的回忆,“好像是由神庙从年幼的贵族孩子们当中精心筛选出来的,未来可能会继承大祭司之位的人吧。” “大、大祭司?……”杰西都忍不住结巴了。 加勒特脸上也没了血色,他之前看赫克托的装扮,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传道士。 还是他见识太少了,不知道原来他们惹的是一位未来的大祭司! 科琳娜没留意到杰西等人的神色,她翻着手里的徽章,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前些日子听说这位大公爵大人生了病,病得挺重的,很多传言都说他可能要过不去这个坎了……” 赫克托掀唇,面无表情,“是的,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确实病重。刚才那木盒子里装的,就是他不远千里向神庙的圣女求的圣药。” 全场一静。 他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不急不缓地道:“这位圣女,正是大祭司大人最为看重的弟子,比我们其他几位圣子圣女的地位都要超然得多,她已经是神庙上下默认的下一任继承人了。” “现在,药被玷污了。” 净化 科琳娜已经将盒子打开了,取出了盒子里的草药。 她凑近看了看,歪头,“公爵大人是得了咳疾?” 赫克托没搭理她。 科琳娜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倒是可惜这药了……” 被磷化氢沾过,也没办法用了。真的用到病人身上,到底是治病的还是致死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盒子里装的是华国当地非常常见的一味中草药:川贝。 哪怕不知道川贝是什么,但只要是个华国人,大概都听过川贝枇杷膏的大名。 甜甜的,可好吃。 从穿过来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甜食的科琳娜嘴里分泌了不少的口水,又不动声色地将口水咽了。 她这个馋得不行的样子落在不远处的赫克托眼里,又是被好一阵嫌弃。 一旁的杰西没怎么关注盒子里的草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是担忧地看着科琳娜手里的那枚金质徽章,“大人,这个……我们要不就别要拿这个了?” “为什么不要?这可是纯金的。” 这枚徽章算是今天这一场战役最大的收获了,这一下子就把战争带来的经济损失给补足了,还有得赚。 这一次不仅仅是杰西,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而传道士赫克托只觉得哪怕没有碰到科琳娜,这样远远看着科琳娜都让他一阵阵反胃。科琳娜的贪婪无度、面目可憎,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身边的这个野蛮人。 科琳娜一转眼,正巧就看到了赫克托脸上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赫克托这副表情的由来,再一看四周围,农奴们一个个欲言又止,脸上都带着担忧,加勒特更是伸出手来,“大大大大人……要要要不我我我我来拿着吧?” 科琳娜又好气又好笑,“我们连他们的人都杀了,还怕拿这一枚徽章吗?” 杰西挠了挠头,好像也有道理。 几秒的时间,他猛地一晃脑袋,“不、不对,我们虽然杀了他们的人,可那也只是几个卫兵,他们的身份远没有你来得高贵,哪怕、哪怕神庙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您身上……” 要抓也是抓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贱奴们。 一旁的加勒特赞同地点头,“但但但这枚徽章却是属于大公爵大人的私私私私人财产,价价价值高昂,您要是拿了,这这这这这可要严重得多了。” 科琳娜怔住,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三年时间,她见过人性至善,也见过人性至恶,她并不是一个众生平等的理想主义者,在自己的生命、领地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诛杀赫克托的那几位手下。但她也绝不可能将一枚金质的徽章看得比几条人命更重。 杀了人没事,拿了徽章反倒有事? “黄金有价,生命无价。”科琳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以后,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随即她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在这些人的眼中,生命自然是有价格的,那一百多个奴隶,要价一银币,买回来,想要怎么对待这条人命都可以,留下来当作劳动力也可以,随手虐打也可以,杀了也可以,甚至吃了都行。 但她不后悔说出那句话,也并不准备收回这句话。 她只是有些无奈,有些难受,这个世界可太特么操蛋了,一切规则都透着十足的荒诞,可看在众人眼中,荒诞的或许是她这个被排挤在这些规则之外的人。 有些规则,她可以稍稍做一些伪饰和让步,有些规则,对不起,她只想举起社会主义的铁拳揍服这些规则。 以上,正好是她无法做出让步的其中一条。 说起生命无价,科琳娜忽然想到了那位危在旦夕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 她刚刚还截胡了人家的药呢,虽然这药沾染了磷化氢,本身就是不能用的,不过那位德斯蒙德先生可不知道。 嘿,她这算是救了一条人命还是害了一条人命? 想到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的病,科琳娜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大公爵先生怎么忽然开始咳嗽了,是着了凉吗?” 这就有一点点奇怪了,要知道现在可是一年中最炎热的九月,而这位大公爵先生也是出了名的体壮如牛。 她皱起眉头,如果是淋了雨或者下了水,着了凉感冒了,大公爵府上应该是有常驻的神职人员的,照理来说,这些神职人员肯定会对他进行治疗。 是初期治疗效果太差,感冒转肺炎了? 川贝都能被奉为治疗肺病的圣药,神庙这些神职人员的治疗效果可见一斑,这似乎也说得通。 被擒获的两个卫兵的其中一个忽然开了口,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满都是恭敬和畏惧,喃喃着道:“这不是寒冷所带来的疾病,是他丧失了信仰,神明对他降下了惩罚。” 科琳娜愣了一下,“我记得这位德斯蒙德大公爵是以为非常虔诚的信徒,他每年都有为神庙交上一千枚金币作为对神明的供奉,难道是我记错了。” 卫兵脸色苍白,“那一千枚金币是有的,即便有每年一千枚金币的供养又怎么样呢?就在前几个月,他被发现他在七年前与一个野蛮人结合,生下了一个孩子。” 科琳娜有些懵,“生了个孩子,然后呢?” 卫兵错愕地看着科琳娜,“你没听明白吗?德斯蒙德·格雷森,一位高贵的神族后裔,纯血贵族,却跟一个野蛮人结合,留下了一个血脉不纯的杂种,玷污了神明高贵的血统!” 科琳娜张了张嘴巴,“就因为他跟一个野蛮人生了个呃……血脉不纯的孩子,神明就要降罪于他?” 这也太荒谬了。 卫兵同样不能理解科琳娜的态度,“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他哆嗦着嘴唇,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况且,米拉贝尔大人早就已经对他有所警告,那个孩子必将给他带来灾祸。” 米拉贝尔便是赫克托口中的圣女。 卫兵在提到这位大人的名字的时候,神色间充满了敬畏。 “如果当时他能够听从米拉贝尔大人的劝说,净化这条不纯净的血脉,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事。可他却执意要留下那个孩子,果然,距离米拉贝尔大人的预言还未过去两个月,那孩子就生了病,随后德斯蒙德大人也跟着病倒了,那绝不是普通的着凉,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他们两个就已经病得站不起来了,我、我亲眼看到他们都吐了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的肺部都掐住了,明明张大了嘴巴,却根本不能呼吸……”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忽然再次矮下身去,低声呢喃着念着祝祷的经文,仿佛说出这一切都会亵渎神明。 他说得一阵阵后怕,科琳娜这个听众同样听得毛骨悚然。 “净化这条不纯净的血脉”,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翻找着原主的记忆,从原主记忆中的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了有关于神庙“净化”某个人的内容,还真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比起中世纪的灭巫行动,当代净化的手段有却不仅限于火烧,每个祭祀似乎都有着他们各自不同的习惯,而净化也会根据他们的习惯不同来施行。 有火刑,也有水刑,当然也有干脆利落的用刀子,但也有复杂至极的蛇刑等等。 无一例外,都是死刑。 而且都是虐杀。 七年前出生的一个孩子,应该还不满十岁,将他“净化”掉,用以上任意一种虐杀方式。 只有这样做,神明才不会对德斯蒙德降下灾祸?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德斯蒙德虽然虔诚却还保留着人性中父子天性的部分感到庆幸,还是该为父子两个现如今双双染病感到悲哀。 等到德斯蒙德父子一死,神庙能忍住不借此宣传一波? 这多好的宣传素材啊。 看,这位地位崇高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他丧失了信仰,不尊重神明,所以神明降下了神罚,这是神迹! 搞不好这个传奇故事将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世世代代流传于这片土地上,成为未来千千万万信众们需要警醒的不忿。 科琳娜绷着脸,努力平静自己想要举起社会主义铁拳的内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卫兵所透露的这些信息中,还有一个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病似乎是德斯蒙德的儿子传染给德斯蒙德的,而且这病发病速度很快,症状也很凶,还会咳血。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感冒啊,感冒有这么凶?几天就能发展到人都站不起来了,不能呼吸了?或许这个世界的感冒本来就跟她所在的世界不同,这里的感冒是个变异种? 假如这感冒不是变异种,那就还有一种可能,父子俩患的并不是什么感冒,而是另一种病,一种烈性传染病。 科琳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鼠疫。 这个病在古欧洲还有一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别称:黑死病。 夏日、潮湿、炎热、战场、死尸…… 德斯蒙德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符合鼠疫发病的外部要素。 鼠疫属于烈性传染病,也是急性疾病的一种,症状中尝尝伴有寒战,高热,以及头痛。 她还记得,鼠疫中还有一种类别叫肺鼠疫。 肺鼠疫的症状往往表现为剧烈的咳嗽、胸痛、咯血、呼吸急促,还会有发绀、痰浓性咯血。 这和感冒后期转重症肺炎的症状又何其相似! 华国古代,一开始就是将将鼠疫与普通伤寒混在一起讨论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意识到鼠疫这类疾病,不仅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播,更主要的是通过老鼠、跳蚤等生物传播的一类疾病。 如果是鼠疫,那可是会死很多很多人的,不是以个位计数单位,而是以城为计数单位…… 而这位德斯蒙德大人的领地正好与埃斯坦郡挨着。 科琳娜后背一寒,她神色凝重地看向那个卫兵,“他们的腹股沟、腋下和颈部怎么样?有没有肿大?或者局部红肿剧痛?” 那卫兵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他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开口了。 可怜的卫兵似乎是被当日所看到的情景吓坏了,就怕神明听了一耳朵,觉得他敢提这两个渎神者,连带他一起收拾了。 反倒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冷漠旁观的赫克托眉梢微微一动,有些好奇地转过眼睛,看了科琳娜一眼。 可是等科琳娜看过去的时候,他又迅速转开了眼睛。 违心 “还有其他人得病吗?”科琳娜没在意赫克托的厌恶,追问了一句。 然而高冷如赫克托依旧没给她一个眼神。 科琳娜有些无奈,她心事重重地示意众人先找地方安营扎寨。 农奴们却是没想那么多,除了经常会对赫克托投去好奇又畏惧的目光以外,他们大体上还是挺高兴的,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跟过年似的。 战争的紧张感到这个时候才算稍稍散去了些许。 杰西和加勒特全程跟在科琳娜的身边,两个人尝试了几次,想要将科琳娜手里的那枚金质徽章给拿过来,由他们来拿着,然而都没有成功,反倒被科琳娜察觉了。 她看两个人实在很紧张的样子,有些气闷。 这俩孩子表面上好像是把这个事情给放下了,实际上呢,她说的话,那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她一时没忍住,干脆将那徽章挂了起来,明晃晃地挂到了自己的胸口,“好看吗?” 杰西和加勒特吓得脸色都变了。 几秒的时间,加勒特没说话,杰西总算是憋出来那么一句,“好看……” 加勒特一脸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杰西。 杰西皱着一张脸,十几岁的少年差点愁白了头发,察觉到加勒特震惊的目光,他不干了,偏过头回视加勒特,”怎么,你觉得不好看吗?” 加勒特张了张嘴巴,“好好好好……” 那个“看”字像是从加勒特的脑子里跑丢了似的,半天了都没跑回来。 科琳娜看加勒特僵硬着脸,为了说一句好看都说急了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行了,这大土金徽章,怎么可能好看。” 加勒特沮丧地垮下脸来,“没没没……”他的声音低下去,“没违心。” 杰西见加勒特受到打击,却是恢复了一点精神,嘿嘿嘿傻乐起来,“对了大人,我之前出去,好像找到……”他小心地看了四周围一眼,特别是警惕地看了加勒特一眼。 加勒特敏锐地察觉到了杰西的眼神,他紧紧地抿住了唇瓣,几乎都要被气哭了。 只是他性格软,想来不擅长与人争辩,憋了几秒,还是他先软了下来,“我我我我我去帮、帮一帮比尔大叔……” 他说着就耷拉着脑袋准备离开,却被科琳娜叫住了,“加勒特,你也留下听一听吧。” 杰西愣住,有些不解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微微笑着,又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加勒特那一头软软的卷毛,“你们几个,都是我最信得过的人。” 杰西上下扫了加勒特一眼,想了想加勒特在之前那场变故中的表现,心里还算满意,对加勒特的警惕也就松动了许多。 “既然大人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 加勒特怔怔看着科琳娜,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嘴笨,说不出太华丽的言语,只能坚定地看着科琳娜,用最简单的言语道:“我不会说说说出去的!” 这一说话,气势就弱了一大截,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也没有那么可靠了。 他有些懊恼地红了脸。 杰西没留意到加勒特的这些小情绪,他只是有些警惕地看了四周围一圈,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之前您不是将我派出去侦查了吗?我好像是找到盐矿了。” 科琳娜眼睛一亮,“哦?” 她二话没多说,当机立断立刻跟着杰西去看了那盐矿。 霍勒斯从战斗结束以后,就一直远远地看着科琳娜这边。 看到科琳娜离开,他犹豫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当他跟着科琳娜走到那个地点附近的时候,他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这是他们部族的圣地,每个月,部族都会在这里举行一场祭祀,祭祀仪式结束后,部族中的每一个成员都会分到一捧土。 部族中的老祭司说,这片圣地是神明给予他们安德鲁部族的恩赐。 只有每个月都进行祭祀,他们的部族才能够得以延续。 他想到他被关在塔沙州的小黑屋的时候,那位老管家言语之中对这片土地的打探,难道这位领主最终的目的其实是他们部族的圣地吗?她要这块圣地做什么? 他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科琳娜为什么要从赫克托的手里把他们救下来,当然,一开始她是想要把他们买下来。 但哪怕是孤陋寡闻如他也知道,在北境,常年都有无数的人失去家园,四处寻求庇佑。 人是最不值钱的,像他们这样的野蛮人更是廉价至极。 她这样一个高贵的大人,如果只是想要人的话,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跋山涉水而来,也更没必要与那位神庙的圣子大人起冲突。 但如果这位高贵的大人想要的根本不是人,想要的只是从他们口中问出这块圣地的位置呢? 她如今已经找到圣地了,他们这些在贵族眼中最低贱不过的野蛮人,又将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她会杀了他们吗? 像那位神庙的圣子一样。 此时科琳娜已经粗粗地看过了一圈。 说是盐矿,其实就是一片没经过开发的野地,比起丛林中其他的地方,这里的植株特别稀疏,看着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顶,秃得很突兀。 地方还挺大的,大得科琳娜看到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了一阵暴富的眩晕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领地内的用盐似乎都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们一百多个人,怕是能吃到天荒地老。 她让杰西召集了侦察队,将四周围的情况尽可能详实地绘制了下来,同时她又取了一部分土壤样本。 该做的事情还未做完,太阳又偏西了。 科琳娜只能带着人先回了营地,修整一夜。 侦察队找水源的能力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营地也早就已经扎好了,打渔队则带了大兜的鱼回来。 这些分支河流中的鱼普遍比不上大河里面的鱼那么大、那么多,他们就多捞了几网。 科琳娜还在根据回忆补充地图上的细节,烤鱼的香味已经逐渐散发出来。 等她停下工作,从简陋的枝叶搭建的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才农奴们都还没有开始吃,一个个全部眼巴巴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猛咽口水。 仿佛她才是烤好了的那条鱼。 科琳娜一时有些迷茫,“这是怎么了?” 杰西放下手里的烤鱼,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迅速地走过来,低声道:“今天我们这又换了个地方,也换了条河捕鱼,您还没有给这些鱼祝福呢。” 科琳娜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都怪她之前嘴贱,骗他们说那条大河里的鱼她都祝福过了,当时她怎么就不多想一步,干脆就说埃斯坦郡中所有的鱼她都祝福过了。 也是怕遇上河豚这种真能吃死人的,农奴们乱吃,吃出人命来。 现在倒是苦了她了。 这两天,每到饭点,她都要装模作样地装一次神棍。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一时就给忙忘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半垂下眸子,低声道:“愿神明赐福于你们。” 社会主义的光辉必将照耀整个亚瑟大陆。 一众埃斯坦郡的农奴们立刻应和道:“我们的灵魂永远属于神明,属于科琳娜大人。” 每一次她这边赐福完,所有农奴们就整齐一致地对她表达来自灵魂的忠诚,可谓中二至极。 头几次科琳娜差点都进行不下去,现在好歹有些适应了,或者说是麻木了。 做完祈福,科琳娜就打算开吃了,刚拿起树叶,她视线的余光就瞥到了被藤蔓捆绑在角落里的赫克托。 这位贵公子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死过去的样子。 要不是从他的卫兵口中打听过,知道这位圣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她都要怀疑赫克托是不是被传染了鼠疫了。 “给他们也送点过去,还有那些安德鲁们。” “是!”杰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命令。 他找到了打渔队的领队比尔大叔,比尔听到这个命令,脸色却有些为难,“我们打的鱼不多,没准备这些人的食物……” 战斗结束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偏西了,他们又要扎营,又要打渔,给他们留的时间并不多。 杰西不得不带着比尔去见了科琳娜,科琳娜皱起眉头,正想着怎么解决,那一边,忽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喊叫声,“你凭什么打翻我的烤鱼!” 杰西脸色一变,“好像是克里……” 克里是他的小伙伴。 他们几个朝着那声音的方向快步走过去,走到一半就看到了克里捏着拳头、瞪着眼,跟那位身份高贵的神庙圣子对峙的场面。 二人身旁的地面上,残留着小半条烤鱼,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鱼肉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有人拉住了克里,“克里,恭敬些,这位大人可是神庙的圣子。” 那人看了一眼地上的鱼肉,脸上也带着十足的可惜,却也不敢招惹这位高贵的神庙圣子。 经这个人提醒,克里也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刚吼了的是谁,他脸色微微一僵,那气势已经弱了大半,“我也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没想过对圣子不敬……只是、只是他刚刚故意打翻了我的烤鱼,这可是大人赐福过的,刚刚烤出来的,可好吃呢……我一口都还没吃上……” 他说着,眼睛都快红了。 赫克托抬眸,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若你真的虔诚,本就不该吃这肮脏秽物,连碰都不该碰。” 挨饿日常 他的眼睛缓缓凝到了另一处,“更别说是这等肮脏下贱的人碰过的。” 围过来的众人都怔了一下,跟着赫克托看过去,看到了站在大树阴影后的霍勒斯。 一看到霍勒斯,众人的心尖就是一颤。 这件事情跟霍勒斯又有什么关系? 克里犹豫地道:“我让霍勒斯帮忙拿一下而已……” “你疯啦?”立刻有人低声呵斥他,“你怎么会想到让他帮你拿吃的……” 克里挠了挠头皮,“我也没多想,哈尔让我帮他搬个东西,我就……就随手……” “那不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嘛?吃的被他碰过,你还敢吃啊?” 克里想说这有什么不敢吃的,他又没忍住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勒斯一眼,看着男人被血染红的半边身体,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算你倒霉。” “这事儿也不能怪圣子大人吧,反正他碰了也就脏了。” “他长得可真是野蛮,看起来就是一头怪兽!” “他杀了那几个卫兵,会受到神明的诅咒吗?” “离他远点……小心沾染了他身上的肮脏味道,神明会惩罚他的。” 霍勒斯缓缓抬眸,看向说话的那群人。 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几乎要将所有人冻结在原地。 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伊恩,也就是之前被霍勒斯死拖着才没倒下去的那个安德鲁,拖着一条伤腿急匆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把拉住了霍勒斯:“霍勒斯,别、别动手。” 感受到霍勒斯投射过来的视线,伊恩微微低下头,“大、大家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霍勒斯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随后又闭上了。 他垂眸看向看着地上那被碾碎了的半片烤鱼,慢慢松开了双手。下一秒,他蹲了下去,捡起了那片烤鱼,放到了一片叶子里,然后神色木然地朝着角落走了过去,靠在最角落的一棵树上,歪过头闭上眼睛,不动了。 他的离开让一众农奴们狠狠松了一口气。 克里翕动了一下唇瓣,懊恼地垂下脑袋,也转身走了。 只能自认倒霉了。 科琳眉头紧紧皱着,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道:“加勒特,将赫克托大人打翻的食物记在他的账单上,一份烤鱼……就算一枚银币吧。” 赫克托一听到科琳娜的声音,就第一时间将脸转了过去,就怕看到科琳娜那张贪婪的面孔。 没想到,虽然他没看到科琳娜贪婪的面孔,却还是听到了科琳娜发出来的贪婪的声音。 神色平静的男人脸上终还是扭曲了一下,“你好歹也是一个贵族。”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贵族怎么了?哦……”她挠了挠下巴,“唔”了一声,“也对,这份烤鱼还是算一枚金币吧,一枚银币实在配不上赫克托大人高贵的贵族身份。我好歹也是个贵族,是我的眼界浅了,对不住对不住。” 她脸上扬起笑脸,亲切不是热情,“大人,您请随意,就把埃斯坦郡当成您的家一样,如果您还需要烤鱼用作发泄的工具,敬请吩咐,无论食物有多么短缺,无论获取食物有多么艰难,我们必定优先满足您的需求,就是这费用……可能会有一点点活动性的上浮,也请您谅解。” 赫克托越听脑壳越痛。 听到最后,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他手被捆着,他大概还要捂住耳朵。 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科琳娜的堕落和无耻。 毕竟,她的贪婪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科琳娜见赫克托都被她说得自闭了,滞闷的心情才算是稍稍松动了些许。 她对着不远处的克里招了招手,“克里,过来。” 克里正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里,准备早早睡觉,挨过这一夜,被旁人推搡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傻傻地朝着科琳娜看去,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憨头憨脑地走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科琳娜看着这人高马大的少年,有点恨铁不成钢,想了想这些人从小的生活环境,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劝说自己对小孩子得有耐心。 “去比尔大叔那儿再领一份烤鱼吧。” 克里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挨一个晚上的饿了,听到科琳娜的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还、还可以再领吗?……” “嗯。”科琳娜见克里这一副惊喜交加仿佛中了五百万头彩的样子,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她还记得克里第一次吃烤鱼吃哭了,当时差点没把她吓坏了。 这小少年怕是个吃货。 克里虽然很兴奋,却没有第一时间跑掉,反而有些犹豫地问科琳娜,“可是,我们每个人不是只能领一份吗?我的那份……我的那份刚刚已经领了。” 除了埃斯坦郡的农奴们,那一百多个奴隶刚刚从赫克托手里接收过来的奴隶,包括几十个安德鲁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空气中还弥漫着烤鱼的香气,他们一开始还疯了一般地耸动着鼻子吸取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如今却一个个都坐远了许多,以此来抵抗几乎快要冲破身体的想要进食的欲一望。 眼不见、心不烦。 大概也只有如此才能欺骗到自己,让自己挨着饿活下去,不至于崩溃。 他们不解,怎么会有一位奴隶主每天都会给底下的奴隶们发放食物,还管饱的,而且,闻起来还那么好吃,看着这些埃斯坦郡的农奴们吃的样子,也是很好吃。 挨饿才是生活的日常。 此刻,他们更是一个个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们以为科琳娜已经做得挺过分的了,却没想到,明明是奴隶不珍惜发放下来的食物,弄丢了弄坏了以后,科琳娜竟然还会给他们补发! 这不正常。 这绝对不正常。 他们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包括克里在内,他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甚至有点害怕。 真的可以再领一份食物吗?领了这份食物以后他会不会被处死? 人饿得狠的时候,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农奴想要盗取或者骗取奴隶主多一份的食物。 所以各大奴隶主们对盗取食物的惩罚也往往严厉非常,一旦抓获,起步就是死刑,更有许多非人的折磨。 残忍,但也无奈。 这是每个奴隶主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和财产势必会做出的选择。 长年累月的武力震慑,让农奴们对“贪污”奴隶主的食物这个行为很是畏惧,认定这种行为是有罪的。 埃斯坦郡的奴隶们倒没有出现偷取食物的。 并不是他们变得善良了,而是因为相对于曾经每天忍饥挨饿的日子,如今他们的生活已经有了一些盼头。 如果是以前的克里,被人彻底毁坏了他的晚饭,他说不定就要跟对方拼命,不顾一切地再去盗窃、诈骗回来一份晚餐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今,他心里就存了希望,明天还会有别的食物,只是饿一个晚上而已,偷取和盗取食物,反倒就变成了一件风险远大过收益的事情。 科琳娜一转念就想通了这其中的问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得努力发展地方经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你的那份是被赫克托大人毁坏的,现在赫克托大人已经承诺会赔偿了,当然会重新发一份食物给你。”她笑了笑,“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要食物,等赫克托大人的赔偿到了,我就把属于你的那一枚金币给你。” 克里张了张嘴巴,他被科琳娜的话给吓坏了,“金、金币?” 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赫克托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科琳娜点头,“嗯,这本来就是赔偿给你的。” “赔偿给我的?不、不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大人,我可不敢要那一枚金币……” 一位大人损坏了另外一位大人的财物,这份财产当时或许正好握在一位奴隶的手中,但赔偿什么的,跟这位奴隶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死亡可能会跟这位奴隶有很密切的关系。 可能是被那位大人杀了,也可能是被自己的主人迁怒杀了。 将获得的赔偿交给这位奴隶?或许是这位奴隶主疯了吗? 一旁的杰西和比尔等人也都有些不解地看着科琳娜。 杰西紧紧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哎……大人总是这样慷慨……” 少年人的语调中充满了担忧和惆怅。 那可是一枚金币耶,虽然克里是他的小伙伴,可他也实在不能理解科琳娜为何要这样慷慨。 倒是跟在最后边的加勒特,眼底闪过一丝思索,是的,财物毁坏只在两个奴隶主之间发生,这是一直以来默认的惯例和规矩,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种行为。 可是大人说的那番话,似乎也有道理。 加勒特迷茫了,这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到底谁是对的? 科琳娜不急不缓地开口,“不管之前的规则是什么,总之今天,只要是谁的食物被赫克托毁坏了,那就肯定要请这位高贵的大人赔偿的。如果赫克托能够恪守贵族诚信的高贵品格,如约赔付赔偿金的话,这笔赔偿金也必定会发到食物被恶意毁坏的被害者手中。” 杰西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是真的…… 原本正对食物风卷云残的农奴们慢慢放缓了速度。 众人齐齐看向赫克托。 赫克托看到这一幕,额角一跳一跳的。 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 ※※※※※※※※※※※※※※※※※※※※ 新文预收:《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打滚求收藏,你们不收藏我就不起来嘤……)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余令已经大半年没接到任何角色了,零收入纯消费的她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过世的舅姥爷留了一家纸扎店给她。 这位娱乐圈小扑街的朋友圈画风从此变成了这样: 余令:“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粉丝套餐吗?纸扎粉丝套餐,让您在阴间不再过气。” 三天后,某过气顶流:“多谢余令小姐姐救我一命捧我红!令令你们家店铺开包年会员吗?我想充十年!” 余令:“本店最新推出纸扎假发,还有一个月阳寿的那位注意了,请别为你的阴间生活留下遗憾。” 一个月后,某爆肝导演:“啊!我不仅活了,我还有了头发!令令下部戏有个角色你要吗?你要哪个我都给你留着呢!” 余令:“生前没有女朋友?没关系,这里接受预定,想给自己烧几个,就给自己烧几个。” 某注孤生影帝:“感谢余令纸扎,我们现在很幸福。” 余令觉得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生意日渐火爆,画风逐渐离奇。 余令纸扎,纸扎店中的网红,杂货铺中的顶流。 束手就擒 他是绝对不相信科琳娜这个贪婪的吝啬鬼会将一枚金币拱手送给一个农奴的。 但是这些农奴们就不一定能够保持理智了,他已经能看到农奴们眼底贪婪的火焰闪烁起来,不,他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理智这种东西。 赫克托一阵恶寒。 克里慌忙地摆手,“我、我不要金币,我只要烤鱼……”他咽了一口口水,“不,我是说……其实是我自己弄丢了烤鱼。” “行了,”科琳娜一拍他的肩膀,“赶紧去,过会儿就该领完了。” 克里终于确定,科琳娜说的好像是真的,他张大了嘴巴,最后响亮地“诶”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去找比尔了。 其他的农奴们见状,也一个个重新低下头去,快速开吃了。 不过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吃完了的,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神情,互相谈笑着,坐在篝火旁休息。 氛围如此轻松,仿佛刚刚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似的。 科琳娜看着不远处大树下,虽是被俘虏了,如今却几乎已经被一众农奴们恭敬供起来的赫克托,有些轻松不起来。 无论是赫克托没出现之前,还是赫克托出现以后,神庙所展现出来的在普通民众当中的影响力,都让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当然,那几个神庙的卫兵,她杀得并不后悔。 这一百多个农奴,她也救得并不后悔。 只是她恐怕还是得早做打算了。 一样轻松不起来的还有新来的农奴们。 几个年纪小的奴隶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阿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们能吃这么多好吃的?……”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他的母亲一把捂住了嘴巴,“嘘……别说话。” 然而似乎有些晚了。 红头发杰西带着人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来势汹汹,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紧张地将孩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其他农奴们也都跟着瑟缩了一下身体。 “走吧。” 新来的奴隶们都脸色苍白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杰西眉头皱起来,“没听到我说的?快起来!” 虽然恐惧至极,可长年累月用鞭子抽打出来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们一个个缓缓地站了起来,跟上了杰西。 一行人正好走过赫克托的身边,遇上了同样站在最角落的霍勒斯。 “罪人伤害了圣子,神明降下了惩罚……” 一个年仅四十岁却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老者低下头,喃喃地祈祷。 这句话,那一百多个奴隶都听得清楚,他们下意识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 他们眼底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有恐惧,也有同情,更有怨恨,似乎认定了他们的不幸皆由霍勒斯带来。 目睹了这一幕的赫克托皱起眉头,扫了这些人一眼,又看向身旁的金眸少年。 若说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的人,科琳娜排第一,那么这位金眸少年势必要排第二,一个是肮脏的堕落者,一个是卑贱的野蛮人。 此刻看金眸少年落到这个下场,他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愉悦,反倒有些复杂。 眼看着霍勒斯走出去与这些奴隶们会和,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霍勒斯脚步一顿,抿住了唇瓣。 不到一秒,他重新迈出了步子。 赫克托一阵气闷,之前不是抵抗得很厉害吗?怎么碰到科琳娜就变温顺了?果然是未曾开化的野蛮人,跟那被恶魔引诱的堕落者毫无二致,贪婪又愚蠢。 呵…… 霍勒斯快步走入了安德鲁的队伍。 原本聚在一起往前走的安德鲁们却都下意识地散开了,远离了霍勒斯。 霍勒斯巡视了一圈自己的族人,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反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众人像是有着什么无言的默契,逐一为霍勒斯敞开了一条通道。 几步路的功夫,霍勒斯就走到了最前边。 一百多个人,除了猜到草木砂石发出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整个场面安静得让人后背发凉。 之前的那位母亲搂着自己八岁的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孩子显然也被吓坏了,小声地呼唤她,“阿妈……” 母亲脸色一变,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手指头都陷到了孩子本就干瘦的脸颊里,似乎要将他的嘴巴死死封住,“不许再说话了!” 那孩子动了动嘴唇,惊惶地点头。 可那母亲还是没有放开捂住孩子嘴巴的那只手,感觉孩子不肯走,她近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野蛮地拖拽着那个孩子前行。 不过一会儿功夫,孩子的脸逐渐变得发青了。 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也有人注意到了,但谁也没心情说什么。 “唔唔……”孩子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闷叫声成了前行路上唯一一点鲜活的点缀。 下一秒,母亲手背上忽的一暖,她怔怔抬眸,科琳娜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她整个人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放轻松些,你的孩子快被你捂死了。”科琳娜不得不握住了那位母亲的手。 那母亲嘴唇一抖,低头一看,孩子的脸已经一片青紫,身体抽搐着,眼睛也翻了白,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 等她回过神来,她立刻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孩子,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眼中,有对自己失手杀害孩子的恐惧,也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对科琳娜的敬畏,和对科琳娜此举的害怕和好奇。 科琳娜也看出她的紧张,没多说什么,偏过头示意一旁的杰西。 杰西点了点头,“大人仁慈,给你们发放饭食,每个人一份,十岁以下的孩童半分,不许多领!” 陷入绝望的奴隶们闻言,一个个全部愣住了。 大家傻傻地看着杰西,没有动。 杰西皱起眉头,有些担忧这些人的智商水平,大人不会是救了一百多个傻子吧? “不领的人可以回去。” 话音刚落,前一秒钟还仿佛是一潭死水的农奴们瞬间沸腾起来,拼了命的往前挤。 站在最前头的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差点没把杰西整个人给挤翻了。 “别挤,别挤了!都给我停下!领饭的时候要排队!不排队的没有饭吃!” 没有饭吃是个比什么都好用的威胁,所有人瞬间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杰西。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弱弱地问了一句,“大人,什么是排队啊?” 杰西眉头皱得死紧,他的视线瞬间凝到了那个人的脸上,刚要骂人,看到那人皮包骨头,眼睛都凹陷下去的那张脸和那熟悉的怯弱目光,他刚要骂出口的话又梗在了喉咙里。 就在半个多月前,他跟这些人其实也没差什么,每次吃饭也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也不知道排队是什么意思,也畏畏缩缩地不敢多问一句。 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会愿意忍受他们,还手把手地教导他们的。 他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科琳娜。 科琳娜不知道杰西为什么看她,疑惑地回看他,“要帮忙吗?” 杰西连忙摇头,他可不能再让科琳娜掺和到这些粗俗琐碎的事情中来了,更不敢让科琳娜接触这些新来的完全没教过规矩的奴隶们。 他费了不少时间跟这些人解释了排队是怎么一回事,这一轮下来,他嗓子都快哑了。 “排成两排!排在最前头的第一个领,领完了后面一个才能上来。” 农奴们迅速排成了两条队伍。 因霍勒斯之前走在了最前头,排队时,他也莫名排到了第一个,也莫名第一个领到了饭。 捧着盛着热腾腾的食物的树叶,霍勒斯无措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望着这头的科琳娜。 这一切的发展跟他之前预想得不大一样。 伊恩欢天喜地地领了食物,拖着一条瘸腿快步离开了队伍,一转身就看到霍勒斯站在原地捧着食物发呆的样子。 他奇怪地走上前去,“你看什么呢?” 霍勒斯猛地划开了视线,“没有。” “没有?”伊恩顺着霍勒斯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位高贵的领主大人。 他心头一跳,一把拉住了马上就要走掉的霍勒斯,压低了声音,“霍勒斯,你……你不会、你不会是想要伤害领主大人吧?” 霍勒斯半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清洗过,却依旧残留着血迹的手指甲,他用力捏了捏手指,有些气闷地道:“没有。” 伊恩有些迟疑地“哦”了一声。 身后有人喊他,“伊恩,快过来吃东西了!” 伊恩连忙应声,“来了!”他又看霍勒斯,“霍勒斯,你来吗?” 霍勒斯朝着招呼伊恩的那个人看了一眼,见那人脸色忽然变得僵硬,他眼底地那点波纹再次恢复了一片平静,不起一点波澜,“不用。” 他捧着自己的食物走到了一边。 树叶上的食物长得有些奇怪,红红的,滑滑的,外面好像还是硬的,还有尖尖的脑袋和长长的触须,这奇怪的东西他总共分到了五只。 另外还有一份汤,汤里边是两颗圆滚滚的圆子。 这个他比较熟悉,之前摸进塔沙州的时候,就见那些人吃过,只是塔沙州里的人吃的丸子都是白的,不是粉的。 之前跟霍勒斯一起潜入塔沙州的一个安德鲁少年看着分到的食物,一脸的疑惑,“这是什么,怎么不是烤鱼啊?丸子的颜色也跟之前的不一样……” 大虫子 新来的一百个奴隶们领到食物的欢喜在看到食物的那一刹那消散了大半。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水里的那个虫子呢?” “这东西……能吃吗?” “能吃,”科琳娜的声音在此人身后响起,将那人吓了一跳,她没管那个人惊慌的眼神,上前一步,也从比尔大叔那儿领了一份。 这叶子里的食物不是别的,就是煮熟了的河虾。 那粉色的丸子,便是虾丸。 捕上来的烤鱼根本就不够多出来的一百人吃的,她却意外发现了他们兜上来却又扔在了岸边的一大兜的虾子。 这可是虾啊! 他们竟然就那么给扔了!还有人质疑虾能不能吃? 是时候给他们科普一下虾丸、橙汁虾球、油爆大虾、火锅虾绒、蒜蓉大虾、干锅虾、白灼虾、虾酱、醉虾等等等等虾类美食了! 她想到这一道道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只可惜如今条件有限,她也就只能做个虾丸,搞点虾酱,再弄点白灼虾了。 虾酱需要用盐腌制几天才能吃,其他两样现在就可以。 而她也意外地发现,这里的河虾个头大得离谱,跟这里的鱼一样,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人捕捞,高寿的鱼虾不在少数。 她也领了一份食物,亲手剥了虾,一抬头,就看到了之前那个孩子,正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怯怯地又充满了期盼地看着她。 她的手停了停,将虾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后又剥了一个,才放到了孩子的嘴边,“试试,我吃过的,很好吃。” 男孩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脸上是极度渴望的神色,却还是抬头看自己的母亲。 母亲玛莎张着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小孩儿卢克又将视线落回到了大虾上,他的一双眼睛都快要黏在那虾子上了,却就是一动都不敢动,也不舔嘴巴了,嘴巴闭得死紧,嘴唇都白了。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科琳娜微微一怔。 一旁的杰西看着有些着急,“大人从不欺骗我们!” 他这一嗓子,叫得玛莎母子两个更害怕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退了好几步以后玛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解释,“大、大人,我们不是、不是不相信你……” “没关系……”科琳娜笑着摆了摆手,本来就是见孩子可爱想逗逗孩子,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她收回了虾子,正要放进自己的嘴巴里,手上的虾子却忽然被那个孩子夺去,一口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两下,就囫囵吞了下去。 虾子有点大,卡了一下卢克的嗓子眼,他被呛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不是不相信大人您咳!……” 科琳娜看到一个看不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如此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犹豫着要不要帮着拍拍背,最后还是怕再惊着这孩子,没伸出手去,“我知道。”她轻声安慰眼前的孩子,“别害怕,没关系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卢克还没完全从咳嗽中缓过来,“是、咳咳!是您跟神明祝祷了吗?” 科琳娜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神,心底有深深的无力,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吧。” 她也不好再在这儿待了,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一直等她走远了,玛莎才一把搂过了自家的孩子,用手狠狠拍打着卢克的背部,“你刚刚怎么能!……怎么能从领主大人的手里抢东西!……” 打了几下,她却发现玛莎表情呆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呛到了吗?” 她当即就掰开卢克的嘴巴,想要给他检查。 卢克终于回神,连忙抓住了玛莎的手,目光依旧带着几分迷蒙之色,“可真好吃啊……” “什么真好吃啊?” “就是领主大人给我吃的那个肉……”他眼睛中露出迷茫又期盼的目光,“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玛莎有些傻住了,没忍住,“啪”的一下拍了一记自家小孩的脑袋,“就为了这?你都要吓死我了!” 小孩嘿嘿一笑,他一把搂住自己的母亲,“阿妈,你说我们的生活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玛莎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怎么,你还想永远都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啊?”小卢克身后,有个年纪大的老者笑了一声。 小卢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就是想想……” “想也不要想,”那老者摇了摇头,“这位大人可没说会留下我们,就算这位大人愿意留下我们又怎么样呢?别说是整日吃这么好的了,哪怕是让每日能让奴隶们吃饱也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神庙所在的加特城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神庙的大祭司拥有几万个奴隶,吃得要比其他领主治下的奴隶们好多了,可每年也有许多人饿死。” 他叹了一口气,“大祭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仁慈的大人了,但生死皆由神明决定,我们又怎能违抗神明的旨意?” “大祭司也是最富有的大人之一。”有人小声补充了一句,“他拥有着世界上最多的土地和金银。” 他立刻就被那位老人狠狠瞪了一眼,“胡说什么呢!” 小卢克神色变得十分低落,“难道我们注定要被饿死吗?” “不会。”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众人朝着说话的那人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隐在阴影里的霍勒斯。 他半垂着眸子,一只手还拿着一只没剥开的虾子,“有她在,不会的。” 赫克托就在他身旁不远处,听到这话,眼底就不可抑制地蹿出一缕火苗,“你们可能不会被饿死,却会被黑暗污秽玷污而死。”他冰冷目光扫过现场众人,“光明书第一百三十一条中明确写道:江河连接着地狱,水中生物为地狱物,肮脏污秽,食者死。” 听到这话,老人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他颤抖着嘴唇,“光、光明书上写着,可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曾为这些食物祝祷赐福,说已经洗清了这些食物的污秽和肮脏。” 赫克托冷笑了一声,“光明书上所言,她如何清洗,就连大祭司也不可能清洗掉这些肮脏之物身上的污秽,更别说她了。”说到这里,他越发气愤,“再说祝祷,你们以为是任何一个贵族都可以向神明祈福,进行祝祷的吗?她不曾在神庙修行,即便在神庙修行的人,也必须修行年满五年以上,且无任何不敬神明之举,通过神庙的考核,才可开始接触简单的祝祷,不洁之人向神明祝祷,本身就是一种渎神的行为。” 这一番话说得一众农奴们脸色大变,有一小部分人坐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我、我都已经吃完了。” “神啊……我一生信奉于神明,甘于承受命运的折磨,只求一个纯净的灵魂,难道我死后,还要下到地狱里去吗?难道我下一世,还要成为最低贱的奴隶吗?” 这里的动静甚至惊动了不少已经休息了的埃斯坦郡的农奴们。 杰西所带领的巡逻队更是迅速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可当杰西发问的时候,这些人又安静了下来,他们的脸上虽带着惶恐,却谁也没敢开口。 小卢克的嘴再次被捂了起来。 他惶恐地看着杰西等人远去,心底又紧张又害怕,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小声地向自家阿妈倾诉,“阿妈,领主大人不是坏人,她不会欺骗我们的。” 玛莎紧张地看了一圈四周,恨不得再打卢克一顿,却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卢克,记住,从现在开始,你都不许再说话了,直到我同意你可以说话为止!” “阿妈……” “卢克!我不是开玩笑!” 不远处的霍勒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幕,又冷漠地移开了眼睛。 他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赫克托的身上,这个人想要做什么? …… 第二天,科琳娜带着所有人农奴们回到了塔沙州。 刚一见到库利奇,倒把科琳娜吓了一跳。 两天不见,库利奇眼睛都瘦得抠进去了,脸上的沟壑也变得越发深刻,就好像一具失去了水分的尸体。 他颤颤巍巍地从属于领主的那座美其名曰为城堡,实际就是个破石头屋子的房子里跑出来,一把握住了科琳娜的双臂,“您没事吧?” 他说着,眼睛就红了,“您不是说就去一天吗?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科琳娜看着一脸沧桑的老爷子,愧疚的同时,心里还有些暖暖的。 有人担心她的感觉可真不赖。 她好像也开始适应当地的生活了。 整个塔沙州,除了她自己,只有一个库利奇老爷子识字,她见老爷子颤颤巍巍的,风一刮就要跑的样子,也不敢将新进人口登记、人口管理这些事情交给他做了。 谁知道老爷子一听到顺利拿到盐矿的消息,整个人忽然就精神了,非要亲自去见见那些被自家大人俘虏了的安德鲁们。 无往不利 再一听到他们还跟神庙的人交了手,还大获全胜,又俘虏了一百个奴隶,老爷子又是担忧,又是骄傲,那瘦小的身体都挺拔了几分。 “大人……”他眼睛微红,“您、您一定会让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重回帝国荣耀之巅。” 科琳娜挠了挠额头,脸有点红,“您是不是又想远了?” …… 忙活了一天,这些奴隶们才算是按照科琳娜的要求粗粗安顿了下来。 新俘虏的奴隶人数太多,甚至是他们手上这些奴隶的两倍还多,管理起来有很大的困难,虽然科琳娜已经将人都打散开了管理,但这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人口带来了新的粮食压力,另外领地中田地本就不多,也没有足够的活计给他们干。 等现有的一百亩田地开垦完成,她手上甚至没有可栽种的粮种,不能及时地种下粮食,等几个月后冬日一到,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科琳娜捏了捏眉心,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库利奇老爷子走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也是面如土色,毕竟还是上了年纪。 科琳娜给老爷子递了一杯水过去,思量着,这人才也必须快些培养起来,以后领地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总不能所有事情都让她亲自动手,或者支使库利奇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儿去干吧? 要知道这个时代,五十岁那可是绝对的高龄了,二百多个奴隶中,就没有一个超过四十五岁的。 虽然这些四十岁的人看起来都像是六七十岁的。 库利奇看着科琳娜亲手递过来的水,心里一阵暖流涌动。 他到底还是不敢托大,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地接过来,等科琳娜示意他赶紧坐下,他才敢重新坐下,汇报起了工作,“……这些天观察下来,我们编织的这种新网比曾经惯用的网好用太多,轻便、结实,而且干净,不仅打渔时可用,打猎时也可用,我想着,现在人手多了一些,不如趁着苎麻还没有枯萎,多编织一些网出来,到时候给神庙送去,也算是我们的赔礼。” 科琳娜前头听着还觉得说得挺有道理,听到后面,眉梢轻轻挑了起来,“赔礼?” 库利奇点头,“总不好跟神庙交恶……” 科琳娜垂眸一笑,“现在领地内的人手说多也不多,我倒是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库利奇身体微微前倾,“什么事?” “我准备重新组建一支军队。” 这些赔礼讨好的人力物力,在某一方面来说,当然也是有必要的,但她还是打算先将它们挪用到军备上面。 库利奇愣住,“组建军队?”他想了想,“您身边的防护力量确实需要加强,但、但如今我们出不起价钱聘用那些骑士啊,顶多再增加两个人。” 他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深觉亏待自家大人太多。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聘用这些小贵族,我准备直接训练那些奴隶。” 如今守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卫兵就是她的父亲还在的时候聘用来的,对她还算忠诚,但战斗力却是寥寥,换成临时聘用的,战斗力且不说,连基本的忠诚都无法保证了,她怎么敢用? 库利奇闻言,疯狂摇头,水都顾不上喝了,随手将被子放到一边,站起来道:“这不可能,这次出征你也看到了,低贱的奴隶绝不可对身份比他们高贵的卫兵或骑士动手。” 科琳娜皱了一记眉头,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困惑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卑下之人伤害高贵之人的身体,必定会受到神明的诅咒。” 科琳娜忽然愣住,“什么?” 在科琳娜的记忆中,她似乎也听过这个说法,却不甚了解。 库利奇也知道自家的领主大人虽然“天资聪慧”,有神明护佑,但从小生活在王都的乡下,有很多常识性的事情反而不大清楚,他不得不详细地给她解释了一下。 科琳娜听了半天,眉头越锁越紧,“你是说……冒犯比自己身份高贵的人,也是渎神?” “没错。”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给吞了回去。 难怪当时再安德鲁部族的时候,赫克托态度那么嚣张,她手底下的农奴们人虽多,却还不敢对赫克托几人动手的。 她冷静了一会儿,才重新开了口:“这种说法是神庙流传出来的吗?” 库利奇皱了一记眉头,有些不赞同,“这为什么会是神庙流传出来的?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卑贱之人怎么能够伤害尊贵的大人?就连触碰,就连共处一室,那都是一种玷污!这是生活在亚瑟大陆上的人世世代代都明白的道理,哪怕是最低等的农奴,也必须谨记的铁则!” “如果是这样的话,战场上的士兵伤害了对手甚至他国的高等贵族,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在战场战斗时,还要区分各个战区,各个阶层分开对战?” 这仗还怎么打? “这倒也不必,要成为卫兵,那就必须接受神庙圣水的洗礼。圣水会洗清他们的污秽,只要圣水不出现异状,那就说明神明认可了他们战斗的合法性,并会护佑这些战士,不受诅咒的困扰。且一旦成为战士,他们也会成为一个独立而又特殊的阶层存在:骑士。” 科琳娜简直都快被气笑了,也就是说,当个兵、杀个人,还要获得神庙的批准了? “那些大公爵们能够答应?” 库利奇莫名地看着科琳娜,“为什么不答应?有了神明的保佑,战争才能无往不利,不是吗?” 科琳娜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 但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些大公爵们会默认这样的规则,显然并不是简单地因为有神明保佑战争会无往不利这种荒谬的理由。 神庙的这一套理论,从根本上来说,其实维护的还是大公爵、大领主这些统治阶级的权利,打压的是那些底层的奴隶百姓。 至于士兵的合法性,想想也知道,大领主们争来的士兵,神庙不可能不识相地表示不给洗礼,这也不过是走过过场的事情。 问过库利奇以后,她的这一点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大领主们征兵,神庙的人都是拿着圣水□□的,仪式隆重的同时还能行动迅速、干脆利落,服务那叫一个贴心,堪比现代的美团饿了么的大哥大姐们了,及时、高效、便宜、周到。 但神庙对她这样的小领主、小贵族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们想要征兵,想要获得合法的杀敌保地的资格,就得亲自带着新兵前往神庙,一道道申请,一道道审批,历经九九八十一劫,哪怕最终全部过关,也难免在最后的环节遇上个一两个士兵“灵魂污秽”、“种族低劣”,不被“神明认可”的情况。 这其中又有多少猫腻,为了征兵,她往后又要为神庙贡献多少她“虔诚的心意”,想一想,科琳娜都觉得肉疼。 甚至,他们还借此在所有平民和士兵心中竖立起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不可侵犯的形象。 哪怕是属于大领主的那些士兵们,看似只是多一道手续,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还□□,贴心至极,建立起一种相对小领主旗下士兵们的优越感。 但士兵们越是将洗礼作为自己战斗的荣誉的一部分,越是对这个仪式有认同感,相对的,他们也同时对神庙有了强烈的认同感。 那么,这些士兵还能跟神庙为敌吗? 如果有一日,神庙征兵,对所有征集的士兵开启洗礼,又会有多少平民为了得到那个士兵的合法性,而一头钻进去呢? 大领主们想过这一点吗? 不管他们有没有想过,科琳娜是不愿意自己征了多年的兵,养了多年的兵,最后都给神庙做嫁衣裳的。 她看向外头不远处的农庄,仿佛能透过层层的木头房子,看到那双倔强冰冷的金棕色眸子。 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认了神庙的这套说辞的,或许……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就在科琳娜准备先冷静一下的时候,杰西忽然拎着一个小孩从外头走了进来,“我在外面看到这小孩不停向里头张望,像是来做贼的。” 那小孩气得脸涨得通红,不断挣扎着,“我、我没有!” 科琳娜却是认出了这个小孩,“卢克?” 小卢克眼睛一亮,“是、是我!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科琳娜示意杰西先放下这个孩子。 小卢克张了张嘴,忽然又沉默了,他要说吗?真的要说吗?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杰西不耐烦地又将他拎了起来,就要将他丢出去,“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不是来做贼的,那说不定就是来做别的什么坏事,比如打探消息,或者想要害大人……” 卢克的脸都涨红了,“你胡说!” 杰西才懒得管他,“大人,我将他带下去审问一下。” 眼看着他距离书房的大门越来越近,卢克脸色惨白,内心挣扎到了极点。 就在他马上就要离开书房的那一刹,他忽然大喊,“他们要杀了霍勒斯!” 恶魔之语 库利奇还懵着呢,“霍勒斯是谁?听着有点耳熟……啊,是那个半路上跑了的异族小子吗?”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看到自家大人霍的站了起来。 “去看看。”科琳娜的语气很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库利奇和杰西的耳朵里,心脏都下意识地颤了颤。 走了小半个小时,一行人才回到了农庄上。 卢克领头,率先朝着新来的那一百多个农奴聚集的地方走过去。 还没走到关押赫克托的小黑屋,一行人就已经看到了熙熙攘攘的黑色人头,这里聚集了不下三四十个人。 他们手里举着木棒和石块,却鸦雀无声,好像被按了静音键似的。 科琳娜等人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 走近了一看,霍勒斯的身边,好几个人都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而他此刻,一手卡着赫克托的脖子,一手举着巨大的石块,正准备往赫克托的脑门上砸下去。 他自己的状况也不大好,额头也被人砸破了,满头满脸的血,将他的一只眼睛都糊住了。 这样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赫克托脸色苍白,倒不是怕的,而是这样近距离得被霍勒斯制住让他一阵阵的反胃恶心,都快要吐出来了。 小卢克看得目瞪口呆,“我、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霍勒斯都已经被他们给敲晕了……” 别说小卢克,已经亲眼见证过多回霍勒斯的战斗力的科琳娜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举步上前,不等她进入小木屋。 “噗通”一声闷响。 有个看起来年纪超过六十岁的老者冲着霍勒斯跪了下来。 这个人虽然形容沧桑,身体也清瘦佝偻了,但个子已经高出在场其他农奴许多,一头棕发棕眸,典型的安德鲁外貌。 他对着霍勒斯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着,“霍勒斯,放过我们吧。” 霍勒斯看着这位族中的长辈,他的亲叔叔,沉静的眼底终于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能够体谅他的族人怕受到他的牵连,冷淡他,远离他,却怎么都想不到,他的族人会站出来,跟这些人一起,要置他于死地! “我什么时候,不曾放过你们?”霍勒斯的声音哑得过分。 如果不仔细听,众人几乎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没有抬头,他放在地上的那双手也逐渐收拢了,“当初,在部族的时候,你就不该对那几位大人动杀念,如果你不杀他们,又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 霍勒斯眼睫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真是他天生嗜血,天生残忍吗? 这一切,真是他做错? “为什么?我不懂……” “我们必须敬神啊……”那男人哭出了声,“上百年的时间,我们敬神、爱神,没有半刻松懈,不敢有半点违逆之举,这一切,不能毁于一旦啊。” 霍勒斯眼睫迅速地抖动着,“一百多年,我们已经被神明抛弃了一百多年了……你们还觉得神明有可能会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吗?或许,神明的光辉也从来没有照耀在安德鲁的身上,没有照耀再任何异族的身上,只是在一百多年前,神庙才将这件事情宣告出来而已。” “胡说!” 这一次,不仅仅是那位中年安德鲁怒了,在场其他的异族人也一个个对着霍勒斯怒目圆睁。 “胡说!只要我们足够虔诚,只要我们永远爱戴神、敬畏神,神明终会看到我们。” “敬畏神?哪怕敬神会让你们去死?哪怕敬神就会被这个男人当成牛马一样宰杀?” 那个老人握紧了拳头,声音同样低哑到了极点,“是的,”他目光猩红地看着霍勒斯,“是的!!哪怕神明让我们去死,这也是神明的旨意,这也是我们的命。” 他看向赫克托,脸上带着急切的几乎快要崩溃的神情,“大人,神明并没有抛弃我们……对吗?只要我们足够虔诚……只要我们足够虔诚……” 赫克托终于从反胃的感觉中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嫌恶地瞥了说话的中年男人一眼,眉头皱着,眼底有不赞同,“神明无所不知,若是你们真的虔诚,神明又怎会不眷顾你们?可你们是真的虔诚吗?”他看向霍勒斯,“若你们的族人真的虔诚,这种堕落者又是如何一直能安稳存活于你们的部族之中的?他又是如何能在你们部族这么多人的面前,肆意杀害神庙神使的?” 那中年男人撑大了眼睛,他的嘴唇抖动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难道他们做得还不够吗? 到底要如何做,神明才会接纳他们,将他们视作他的子民呢? 他的目光变得猩红一片,视线缓缓落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一同这样做的,还有其他几个安德鲁,还有很多其他的异族人。 忽然,他矮下身捡起了一块石头,快步朝着霍勒斯冲过去,“霍勒斯,别怪我、别怪我……” 霍勒斯看着这一幕,胸口空落落的。 痛是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这么多天了,他人的排挤、异样的目光、和族群的格格不入,该痛的早就痛完了。 就是一种麻木。 “谁是虔诚的,谁是堕落者,赫克托能替神明做判断吗?”科琳娜的声音在极度压抑极度安静的小木屋中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少了几分惯有的温和笑意。 赫克托皱了一记眉头,下意识地撇开了脸,“你来干什么?” 科琳娜微抬下巴,“杰西,拿下他。” 杰西上前一步,就要对那位老安德鲁动手,科琳娜摇了摇头,指了指赫克托,“我说的是这位赫克托大人。” 杰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赫克托见状,几乎要笑出声,“怎么,你终于决定要杀了我吗?即便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一个有信仰的人心向神明的事实,神明的追随者们终有一日会为我报仇的。” 科琳娜淡眸看着赫克托,她也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对于科琳娜的温柔亲切,赫克托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这个女人是在讨好他? 只听科琳娜又道:“我绝不会像你们这些人这样,假神明之名,肆意杀伤对自己不利的人。” 赫克托眉心一跳,“你说谁假神明之名……” “我说的就是你呀,还有你的那些手下们。” 赫克托怒了,“恶魔之语,巧舌如簧!神庙向来这般行事,明明是你带人攻击我们……” 科琳娜轻轻一笑,“神庙向来这样行事?谎言!在我的祖母阿莉西亚还是神庙的大祭司时,神庙可从来不搞贩卖人口、屠杀异族这种让人作呕的恶事。” “这些野蛮人早已与肮脏为伍,自然被神明所抛弃!” “神明亲口说的?” 赫克托一怔,“光明书上……” “一百多年前的光明书上并没有写这一条。” “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大祭司听到来自神明的示意,才将这一条写入了光明书。” 也是这位大祭司取代了阿莉西亚,拿到了神庙的最高统治权。 在阿莉西亚还在位时,他就已经提出了这条所谓神明的“旨意”,一直等到阿莉西亚去世,他才得以将这条“旨意”写入光明书。 神庙的现任大祭司,也是这位大祭司的后人。 “他听闻?他怎么听闻的?谁能为他作证?”科琳娜笑了,“所以我才说你们假借神明之名,肆意编造他所说的话,假借他的名义行地狱恶事,这样的行为,岂不比那些堕落者所为更可恶一百倍?” 赫克托瞠目结舌,“你敢这样说大祭司……” “我说的就是大祭司,说的就是你们这一群欺世盗名之辈。”科琳娜不疾不徐地道,“我也只是忠于神明,终于内心,铭记着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所必须的诚实品格,说出事实罢了。” 整个小木屋都静到了极点,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连杰西也是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睛,木然地咽着口水。 赫克托整个人都快要炸了,他张了张嘴巴,近乎失声,“你、你不是堕落者……你是恶魔,你,就是恶魔本人。” 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位堕落者如同眼前这位女人这样邪恶。 他相信,只有恶魔才说得出这种邪恶到匪夷所思的话来。 科琳娜差点就微笑着点头了,这可真是对她最高的评价了。 一秒的时间,她反应过来,微笑反问:“你如何证明我是恶魔呢?只是因为我对大祭司所书写的有关于神明旨意的传达有所怀疑,就可以将恶魔的名号冠到我的头上?光明书中,是否写道:对大祭司的人品和行为产生任何怀疑,便是邪恶的恶魔?” 赫克托张了张嘴,他竟忍不住思考起来,“但光明书中写了,任何一位神明的子民都不该怀疑神明对他们的爱……” 科琳娜赞同地点头,“是啊,我从不曾怀疑神明对我们的爱,我只是怀疑大祭司扭曲了神明的神旨,以神明之爱、之善的名义行恶事罢了。” 她目光直直逼向赫克托,“或许,在如今神庙之人的眼中,竟然已经理所当然地将大祭司与神明等同起来了吗?” 科琳娜似是被这个推测吓坏了,“原来如此……将大祭司与神明等同,你们怎么敢!原来你们早就抛弃了对神明的信仰,只一味地用户神庙的高层,一味地关心你们神庙的利益。”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为了这些,便连他说的话也能随意编造。” 精神恍惚 声音虽轻,却如一声惊雷在小木屋中响起。 小木屋中,一众农奴已经被炸得三魂少了七魄。 赫克托脑袋也是一片混乱,“我没有……我对神明是绝对虔诚的!”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还是一句话,“你怎么能证明你没有呢?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那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虔诚? 虔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怎么说怎么算吗? 赫克托既然敢随随便便否认一个民族一百多年来为了寻求神明认可所付出的努力,他也该做好自己的虔诚被人轻贱,被人踩在脚底的准备啊。 如今,问题抛回给了他。 他该怎么证明他只吃了一碗凉粉呢?剖开肚子,挖出红心来,去证明吗? 赫克托都已经精神恍惚了,他该怎么证明,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四岁进入神庙,从小便立誓,将我的一切奉献给神明……” “我相信,安德鲁中,大部分人比你做得有过之而不及,在刚学会说话就学会了敬仰神明的也比比皆是,怎么样,要比一比吗?” “刚学会说话的婴儿怎么可能懂得怎么敬仰神明?” 科琳娜“唔”了一声,这就涉及到人类行为发展学了。 “那我也要怀疑了,你四岁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懂怎么敬仰神明呢?你那些年,不会是一直在糊弄神明吧?” 好吧,她才不管科学不科学呢,她只想用赫克托的逻辑来回敬他,还是这样做比较爽快。 赫克托陷入到极度的迷茫当中。 他四岁的时候,懂得敬仰和忠诚吗?他当时是在想什么? 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许多细节都能佐证他天生就是一个信仰虔诚的人,但也有更多的细节证明,他一开始,并不足够坚定。 他的表情陷入扭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克托猛地抬头,“不,你是恶魔……你说的都是恶魔之语,你在动摇我的信仰!” 科琳娜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这孩子,还可以嘛。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没错啊,她就是在动摇他的信仰。 当她看到小木屋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不满足于简单杀掉赫克托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这种极端狂热的信徒眼中,死在她这个“堕落者”的手里,说不定还是一种高贵的勋章。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让赫克托质疑他的信仰,质疑他最珍视的,铸就他人生基础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让赫克托一同“堕落”。 然而,被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她难道就会停手吗? 不,她不会的。 事情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呢,赫克托该付的代价还没付呢,她怎么可能停手。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你怎么判断我是个恶魔呢?” 赫克托这一次倒是坚定了许多,“任何一个正常的神明信仰者,都不可能随意去质疑大祭司。你说没有人能证明大祭司传达的是神明的旨意,那又有谁能证明他传达的不是神明的旨意!” 这一下,科琳娜真是有些欣赏面前这个小神棍了。 他竟然跳出了那一套已经陷入死局的逻辑系统,学会从其他角度去看待问题了。 终于,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 “我能证明啊。”她轻轻一笑。 赫克托眼瞳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声音温柔,“我能证明呢,别的且不说,就说‘下等人’冒犯‘上等人’就是渎神这一条,我能证明这完全就是那位大祭司在胡说八道呢。” “什?……” 她声音很淡定,“霍勒斯,就不该死。” 赫克托微张着嘴,几秒的时间,他才稍稍稳住了自己的心境,“你怎么证明?” 科琳娜目光淡淡,“听说,你们神庙对卫兵有一个洗礼仪式?不如,我就用这个来证明好了。” “你要给霍勒斯洗礼?”赫克托立刻明白了科琳娜的想法,霍勒斯一旦经过洗礼,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人可以轻贱的野蛮人,而成了一个可以斩杀上等贵族的卫兵。 若是神明不认可霍勒斯有杀人的资格,自然不可能通过他的洗礼。 “可是你没有洗礼的资质……”他有些无语。 之前听科琳娜说得那么厉害,如今想来,甚至生出几分可笑来。 他竟被这么个女人带偏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我的洗礼,恐怕和你们神庙的人不一样。” 赫克托有些不耐,也有些好奇,“怎么不一样?如果你不按光明书上所书流程去做,这洗礼还有什么意义?” 科琳娜轻轻一笑,“洗礼的本质难道不是神明以光明洗去一个人灵魂上的污秽,也以此来获得神明的认可吗?” “是。” “你们的洗礼,受到神明的认可了吗?” 赫克托听到这话有点炸,这个人不会又想来刚刚那一套吧,“你的就得到认可了?” “是啊,我的可以。”科琳娜又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 赫克托看科琳娜,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怎么认可?你一个恶魔,难道还能搞出神降吗?……” 科琳娜眯起眼睛,“神降啊?”她点了点头,“好主意。” 她收起了玩笑的姿态,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满脸血的少年身上,打量了许久。 霍勒斯感受到科琳娜的注视,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他听到了也看到了这些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但他不在意。什么洗礼,什么神降,他也根本不在乎。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还会选择杀了那几个卫兵吗?”科琳娜忽然开了口。 霍勒斯猛地抬眸,那双金棕色的眸子,仿佛有一层坚冰被东西捅破了,里头迸发出灼热的火焰。 他的嘴唇抿紧了。 一秒、两秒…… 时间好像都变慢了,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呼吸停滞,小木屋里安静至极,给霍勒斯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之前是冷如冰窖,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此刻,他却在拼尽全力在压抑着心头的那股火。 科琳娜微微挑了一记眉梢,“怎么,不敢吗?” “我会。”霍勒斯忽然开了口,“我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们。”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伴随着这个笑容,她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轻声道:“好样的。” 霍勒斯瞪圆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科琳娜直直看着他,“我打算重新组建埃斯坦郡的卫兵队,你愿意加入吗?” 她一连串的几句话,仿佛一记又一记的闷雷,接连劈在霍勒斯的脑门上。 不是在说洗礼吗?怎么又提起了卫兵队? 他脑袋晕晕乎乎的,“你要让我当你的卫兵?” “洗礼就是让你做我的卫兵嘛,要不然费那功夫做什么?”科琳娜理所当然地道。 打击赫克托的信仰,那就是顺带的事情。 …… 一直到科琳娜离开,霍勒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太阳落下,他从关押赫克托的那个木棚子里起身,却没能回去安德鲁们所居住的那几个房子,被驱赶到了那片田垄上。 夜风和夜露侵扰着他的肌肤,他本该瑟瑟发抖,可莫名得就是觉得很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鼓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颗细胞。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第二天从田垄上醒过来的霍勒斯,依旧还没有回过神。 领地中出现了一点变化,河滩旁清扫出了一片空地,那里竖起了一个巨大的木头堆,却没有被点燃。 向来早出晚归,不到天黑看不到人影的杰西今天却没有出门。 侦察队的人几次出没于河滩,脸上都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之色。 “霍勒斯,你在看什么?”伊恩偷偷蹭到了霍勒斯的身边,将一份食物塞到了霍勒斯的手里,低声问他。 霍勒斯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伊恩摸了摸头发,对着那个木头堆投去了些许好奇和些许恐惧,“我听说,那位大人要举行祭祀。” 霍勒斯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她不会是想要烧死你吧?”伊恩担忧地道。 一大早,各种谣言传遍了塔沙州。 有人说领主大人要亲自给霍勒斯洗礼,还说了,神明会证明霍勒斯的清白。 可这可能吗? 大家都在追问这件事情的真相,谁都不信领主大人会这么说。 霍勒斯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剩下科琳娜的那个问题不断在脑海中回荡着。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科琳娜的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她身后跟着侦察队的人,杰西领头,整齐跟在马车后面。 一行人直奔着河滩而去,在那堆木头堆旁停了下来。 科琳娜率先下了车,她看向一旁的库利奇。 小老头儿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集合!——” 侦察队的人四散而去,将领主大人即将举行祭祀仪式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半个多小时后,二百多个塔沙州的农奴们一起出现在了河滩上,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好奇,整个场面闹哄哄的。 霍勒斯就站在最外围,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真空地带,谁都不敢跟他挨着。 又过了一会儿,杰西将赫克托和他的两位随从也带过来了。 人算是全部齐了。 一直面河而站的科琳娜终于转过身来。 “蹭!”她手里的铜剑刺入了地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侦察队六名成员全体下马,他们举起手里的木刺,随后齐齐下落,敲击在地面上。 整个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 “砰、砰、砰……” 敲击声整齐划一,越来越密集。 科琳娜缓缓举起了双手,敲击声猛地停顿下来。 下一秒,“轰!……”科琳娜面前的火堆骤然燃了起来。 火堆中先是出现了一层绿色的火焰,随后迅速被熊熊烈火给吞没,不过一会儿,这火堆就烧得越来越旺。 农奴们脸上全部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这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场景。他们当中,哪怕是三岁的孩子,恐怕都学过生火,什么时候木头堆能够瞬间燃烧起来了? 其中见识过河滩对岸,安德鲁部族中“神迹”的农奴们更是面露震惊。 别说这些农奴们,就连一脸冷漠的赫克托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到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火焰不就是圣女曾经用在药品盒子外的神罚吗?科琳娜怎么也会?…… 他微微紧绷了身体,他记得前一天在小木屋中,科琳娜曾提到过,神庙的第一任大祭司阿莉西亚是她的祖母。 或许,科琳娜也曾学过神庙高层才可学习的光明法术吗? 科琳娜看到木头堆顺利被点燃,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手里没有酒精,也没有汽油,无奈之下,带着杰西找了许久,总算是在柴火堆里找到了一些油柏和油松木,这两种木材中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油脂,相对其他木材极易点燃,她又在上头弄了很多木屑,甚至还藏了一些碎麻布屑,最后又用了磷火和火石。 也是幸运,这都没掉链子。 她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天空。 ——————————— ——————————— 【新文预收:《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式——我跪下了,求求了,就给个收藏吧~) 《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余令已经大半年没接到任何角色了,零收入纯消费的她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过世的舅姥爷留了一家纸扎店给她。 这位娱乐圈小扑街的朋友圈画风从此变成了这样: 余令:“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粉丝套餐吗?纸扎粉丝套餐,让您在阴间不再过气。” 三天后,某过气顶流:“多谢余令小姐姐救我一命捧我红!令令你们家店铺开包年会员吗?我想充十年!” 余令:“本店最新推出纸扎假发,还有一个月阳寿的那位注意了,请别为你的阴间生活留下遗憾。” 一个月后,某爆肝导演:“啊!我不仅活了,我还有了头发!令令下部戏有个角色你要吗?你要哪个我都给你留着呢!” 余令:“生前没有女朋友?没关系,这里接受预定,想给自己烧几个,就给自己烧几个。” 某注孤生影帝:“感谢余令纸扎,我们现在很幸福。” 余令觉得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生意日渐火爆,画风逐渐离奇。 余令纸扎,纸扎店中的网红,杂货铺中的顶流。 用魔法打败魔法 农奴们也跟着看了过去, 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赫克托刚刚从那火焰中回神,就看到了科琳娜这故作深沉的样子,他也跟着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 广阔的蓝色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水晶中飘散着几朵白云, 聚散离合、悠游自在, 在天尽头汇聚成一片整齐云海。 他眯了眯眸子, 抱着胸, 不耐地嘟囔着道:“神明, 似乎并不会来呢。” 科琳娜却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盯着天边的云层,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农奴们也逐渐等不住了的时候,科琳娜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风来。” 四周围寂静得仿佛只剩下木材“噼啪”的爆裂声。 库利奇和杰西都焦急地半抬起头来,担忧地看向科琳娜。 忽的, 一阵微风拂过了库利奇的衣摆, 他一怔, 随后,空气好像是得到了明确的信号,大风逐渐刮了起来。 库利奇的眼睛逐渐撑大了,他的衣袍被吹得高高扬起。 “雷来!” 近乎是在科琳娜话音刚落的当下,“轰隆!”一阵雷鸣声响起。 所有人, 包括所有农奴、整个侦察队和老管家库利奇, 都在这一瞬间跪了下去。 科琳娜紧绷的身体反倒是放松下来, 她这气象预报员当得可真是够合格的了。 没错, 气象预报员。 结合原主的记忆和她看过的文献, 她发现这地方虽然有求雨、求晴、求丰收等等各色祭祀活动, 却没有任何有关于气象资料的科学总结。 而这一套科学理论, 在还没有出现气象卫星的几百年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华国的土地上。 不仅出现了,而且已经十分完备,完备到有专业的机构、专业的人士从事这个行业。 这专业的机构还不仅服务于统治阶级、国家机器,甚至有余力面向民间,为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提供日常的气象预报服务。 例如宋朝的开封府,当时甚至还有个气象预报员的官职,负责每日向开封府的民众播报天气。 任何神神叨叨的东西,不管之前在其他土地发展得多好,一旦落到华夏的土地上,似乎都会不可抑制地长歪。 大概华国人在信任何神明之前,都要问一句有没有用。 哪怕是庙里的泥胎,也要问上一句灵不灵验。 不灵验,也没有用?那哪怕是神明,在华国也是要面临下岗的,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不供香火了。 之前她望天的时候看到的天边那薄薄的一层云,在古代气象学中被称为卷云。 阳光可以透过卷云照到地面,树木和山川的光与影依然很清晰。当天边出现这种卷云一般是不会下雨的,但也有几个特殊情况。 古代人喜欢将许多长期积累观察到的气象状况编成谚语。 其中一条谚语中就提到:“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 钩钩云,在气象上叫做钩卷云。钩卷云不同于卷云,它的出现,说明了暖锋面或低压即将到来,是下雨的先兆。 科琳娜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就习惯了关注天气情况,这习惯也带到了现在的领主工作中。 她在前一天就察觉到今日的天气有变,却也不敢说死,直到今日又反复观察了天上的云层变化以后,这才当机立断,下令今日举行洗礼仪式。 在她点起篝火以后,天上悠游自在的云层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变化得越来越快。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卷云已经变成了积云,且越积越厚,变成了一座小山,逐渐遮蔽了太阳。 雷电还在不断轰鸣着,似乎在为科琳娜鼓乐。 科琳娜也终于吐出了最后两个字:“雨来。” 她已经收回了视线,尽力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也控制不了。 就在她这两个字刚刚吐出来的那一刻。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 紧接着,“哗啦啦!……”大雨瓢泼而下。 科琳娜的心情在这场大雨中彻底放松了下来,可以啊,这老天真给她面儿。 她的视线逡巡了一群,第一时间锁定到了那个个头最高的金眸少年身上,“霍勒斯。” 霍勒斯抬起头,他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我以神明恩赐之圣水,对你洗礼,洗去一切玷污你纯净灵魂的污秽,洗去一切恶魔和懦夫对你的压迫,我将赐予你雨水的仁慈,赐予你雷霆的愤怒,从今以后,你将是属于神明的战士,刀锋所指,便是神明的光明所指,你,愿意接受洗礼吗?”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霍勒斯。 包括赫克托。 也包括杰西,杰西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随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心,鼓起了脸颊。 大人对这个野蛮人……行吧,霍勒斯不再是野蛮人了,大人对这个臭小子也太好了,竟然真的请来了神明为霍勒斯恩赐圣水,为他洗礼。 他都没有…… 在看霍勒斯,这小子竟然不动? 他竟然不动! 他不准备接受大人对他的洗礼吗! 杰西几乎要忍耐不住。 他要是不肯,那不如由他来啊!他可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呢! 就在杰西快要按捺不住准备开口,想要替换掉霍勒斯自己上的时候,霍勒斯忽然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像是打破了什么封印。 霍勒斯抬步朝着科琳娜所在的位置走过去,越走越走,步子越来越大。 明明他之前也没有跪着,也没有坐着,也没有蜷缩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杰西看着,莫名就有一种霍勒斯逐渐直起了身体的错觉,像是有什么桎梏从他的身上逐渐脱落的感觉。 霍勒斯一直走到科琳娜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垂眸、跪下,雨水浇在他身上,却反倒让他心底的那股火焰彻底燃烧了起来。 霍勒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抬起眸来,视线锋利,穿透雨幕,紧紧地盯住了被雨水模糊了的那张脸。 他的嗓子很哑,声音甚至在颤抖,“我,霍勒斯,接受洗礼。” 他以为,他早就不屑于光明,但这一刻,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光明。 他的光明。 “从此以后,我的灵魂,将永远属于您。” 科琳娜看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这双金色眸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手,按在了霍勒斯的头顶,“神将赐福于你,我的孩子。” 霍勒斯看着按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眼睫微微一颤,眼底微微发酸。 他又垂下头去,恭敬又顺从,额头贴在了科琳娜脚尖的那块土地上。 科琳娜从库利奇手中接过了一张羊皮卷,“这里是对我们埃斯坦郡最勇敢的战士的奖赏,三亩土地,三年内,这三亩土地上所有的产出,都将属于你个人。” 这是她对霍勒斯的承诺。 霍勒斯紧绷着身体,他抬手,接过了那张羊皮卷。 这一瞬,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不一样了。 但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又会是个怎么不一样法。 他只能抬起头,看着这个人,不肯错开一点眼神。 一旁的杰西也同样不肯错开一点眼神,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都快嫉妒得发红了,胸口又酸又涩,好像吃下了一整颗柠檬似的。 好气!好气好气啊啊啊!明明他才是最忠诚大人的人啊,明明他才是大人夸奖过的最有天赋的士兵啊! “杰西。”科琳娜忽然叫到了他的名字。 杰西猛地挺直身体。 随后,科琳娜又叫了其他侦察队的名字,还叫到了两天前生擒了赫克托的那三位农奴的名字,“伊内兹、哈尔、杰弗里……” 几个人一怔,眼底露出一丝狂喜。 科琳娜微微笑着,“你们,愿意接受洗礼吗?” “愿意!” “我愿意!” “……” 声音参差不齐,却一个比一个响亮,差点没把站在他们身边的那几个人的耳朵给震聋了。 那些个人的脸上,对杰西他们又是嫌弃,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羡慕和妒忌。 接下来的十分钟,杰西等人同霍勒斯一样,一同接受了科琳娜的洗礼,也接受了科琳娜的奖赏。 整个仪式持续的时间不长,仪式结束的时候,天竟也应景得放了晴。 同一时间,埃斯坦郡上空出现了一道彩虹,仿佛昭示着所有苦难结束,整个领地迎来了属于它的新纪元。 领地的居民们一个个浑身都湿透了,他们跪在原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科琳娜,眼底迸发出无限的希望来。 许多人甚至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必将受到神明护佑,他们必将远离厄运和诅咒,他们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茁壮发展。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伟大的领主大人带来的。 “我们的灵魂将永远忠臣于您,尊贵的大人。” 二百人齐齐发声,声音直入云霄,将有些走神的科琳娜拽了回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科琳娜的心情很复杂,为了能让塔沙州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一定的自保力量,她无奈地选择了用魔法打败魔法这种流氓招数。 这个仪式充满了变数,幸好华国古代气象学足够给力,老天爷也全程配合,完成度超出预期。 可完成度太高了,也真不是什么好事。 迷信的对象虽然换了个人,但这种狂热却似乎更加深了。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恶作剧,仪式快结束的时候,又给整出了一道彩虹出来。 这就太艹了。 那一瞬间,别说这些农奴们了,她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有意在配合(作弄)她。 这个坑,她还能有爬上来的一天吗? 科琳娜心情复杂,赫克托的心情比科琳娜复杂何止百倍。 大逆不道 从天上落下雷电的那一刻, 他的身体就再没动过分毫。 到如今,众人已经逐渐回神,只有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卫兵和那位“虔诚”的安德鲁, 脸色也没有比他好去哪里。 那位名叫伯特伦的安德鲁脸色苍白如纸。 “噗通”一声, 他冲着科琳娜跪倒在地, 头紧紧地贴到地上, “大人……”他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意,“我有罪, 我亵、亵渎了神明。” 他说着,已经哭了出来,哭声中充满了迷茫和无措。 从他出生以来,一切有关于神明的事迹全来自于神庙, 他自然而然地当然就把神庙与神明等同了。 敬畏神明, 与敬畏神庙, 谁都没说过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前一天晚上,他回去后反复琢磨科琳娜说的那番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觉得有点可笑的,如赫克托大人所言,不过是恶魔之语, 混淆视听罢了。 直到如今, 一切事实摆在他眼前。 他错了……他以为他一生信奉神明, 是虔诚的信徒, 却原来, 他才是邪恶的堕落者、万人唾弃的背叛者吗? 科琳娜轻轻扫了那人一眼, 声音平淡, “我与神庙的人不同,不喜欢随手给人冠渎神的罪名,更不敢随口替神明定义谁最虔诚。虔诚与否、敬畏与否,我相信,人有双目,诚心去看,公道自在人心。”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那人。 一场大雨将领地的农奴们都淋成了落汤鸡,就连库利奇这个上了年级的小老头儿也不例外。 科琳娜立刻组织人手准备了一大锅热汤给所有人暖身子。 顺带着,她也趁这个机会给所有人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洁。 无论是新来的还是埃斯坦郡的奴隶们,所有人分批被送去洗澡,由杰西带人看着,狠狠地搓了一遍头发和身体。 许多人从生下来长到现在,甚至连一次澡都没有洗过,这一日,万丰江,也就是塔沙州前的那条大河,水都浑浊了好几度。 他们虽然不理解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做这些,但科琳娜“神明附体”的余威还在,谁都没有埋怨什么。 甚至有一些人还将洗澡也看成了简易版的一种洗礼,洗澡的时候态度那叫一个积极,仿佛也沐浴到了一点神辉似的。 科琳娜从杰西的嘴里听到这些人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保持卫生,对整个领地来说总归是个好事。 这样的清洁虽然无法像后世那样在酒精和消毒液的加持下,达到99%的杀菌灭毒,但也不是完全没效果,只要清洗得足够彻底,效果甚至还挺不错的。 等农奴们的卫生都搞完了,科琳娜才发现赫克托这条漏网之鱼。 “你怎么没去洗?” 赫克托稍稍回神,眼皮动了动,“我也能洗吗?” 科琳娜一脸迷惑,怎么不能洗? “最该洗的就是你了。” 谁知道从外边来的赫克托身上有没有带鼠疫的病毒。 根据他的那位亲随的说法,他们还去过辛加堡,见过那位生病的大公爵呢。 如果不是这其中间隔时间比较长,染病的概率大幅度降低,她早就把赫克托关起来了。 赫克托眉头逐渐拧紧了,几秒的时间吗,他才缓缓开口,带着几分自嘲,“是了,我身上的罪恶和污秽倒成了最深的了。” 科琳娜没跟上赫克托的脑回路,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不对,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怪怪的。 直到赫克托转身走远了,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就洗个澡,搞个个人卫生而已,那也是为了预防传染病,这一个个的,怎么全能联系到封建迷信的事情上面去? 不过……看赫克托耷拉着脑袋,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倒是挺乐呵的。 她本来就想找这神棍的不痛快呢,自然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 科琳娜幸灾乐祸了一会儿,也转过身,继续苦逼地加班干活去了。 到了夜间,她又巡视了一圈领地内居民的居住情况。 塔沙州前头留下来的那个破烂棚子显然已经快不够住了,如今都是许多人挤一个棚子,老居民先来的,居住环境明显要比后来的那些奴隶们要好许多,后面到的一百多个农奴,有的甚至二十多个人挤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棚子,她都看到有些人躺着,半截身子还露在外头。 今天这雨一下,地上都湿透了,这些人就这么直接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生病。 库利奇听到科琳娜的担忧,一脸的理解不能,“人会在什么时候死亡,都是神明决定的,这些奴隶之所以会是奴隶,也是神明决定的。若是大人担心领地内的奴隶不够用,大可不必,如今北境许多人都在卖地卖人,奴隶也不值钱,您想要,就再买一些就是了。” 科琳娜不赞同库利奇的说法,“按照您的说法,之前我重病的时候,您也不该管我吗?……” 库利奇脸色大变,“那怎么可能!” “您不是说了吗?这生死啊,是神明决定的。”科琳娜调皮地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眨了眨眼睛。 库利奇干瘦的老脸憋了个通红,“那、那怎么能一样,您是尊贵的贵族,是神族的后裔,神明护佑着您,您怎么能跟他们相比,反正、反正是不一样的……” 科琳娜看着这迷信的小老头儿倔强地就是不肯承认她的死也是神明决定的,陷入逻辑死循环中,都快把自己给搞坏了,她的眼底多了几分笑意,“我知道,哪怕神明出现在你面前,他真的要带走我,你也舍不得我。”她说着,还坏坏地眨了眨眼睛,“哪怕是去天国。” 库利奇张大了嘴巴,他想呵斥科琳娜越界太过,怎么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但他心底的另一个角落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质问他,如果这样的情况确实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他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科琳娜被神明带走吗? 哪怕是去往天国。 不对,他怎么就想到这里去了。大人还这么小,死亡离她还远得很呢。而神明,他一定会一直护佑着大人的,今日的彩虹能为他见证。 库利奇抬头,就看到科琳娜促狭的笑脸。 “噢……科琳娜……”老管家生气了。 科琳娜忍不住大笑起来,小老头儿的态度,总算为她枯燥的领主工作增添了一些轻松的色彩。 她笑着笑着,就察觉到一束目光,转眸看过去,正好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大半个身体隐在角落里的霍勒斯。 察觉到她的注视,霍勒斯立刻垂下了眼眸。 恭敬、温顺。 他这个样子,倒是一点看不出几天前骗杰西下水、挣脱绳索逃跑、故意引错路的桀骜和不驯了。 科琳娜的视线落到霍勒斯额头上那道深红色的血痂上,她对着霍勒斯招了招手,“怎么不去休息?” 霍勒斯眨了眨眼睛,休息? 杰西一看到科琳娜找霍勒斯说话,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听到科琳娜的问话,他第一时间下了马,牵着马走近了霍勒斯,故作热忱,“是啊霍勒斯,我记得,你逃跑以后不是被赫克托给抓起来了吗?还被他狠狠打了一顿,伤还没好透吧?这才几天,头上又添了新伤,看你这苍白的脸色,我怎么觉得你站都站不住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回去休息几天。” 霍勒斯眉心缓缓地收拢了,“我没事。” 他还想说什么,杰西却提前一步截断了他的话,“大人,有关于绘图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昨天我在塔沙州后方的山脉中,发现了一块巨大的断崖,这种陡峭的断崖又该怎么跟普通的山体区分开来呢?山间的行进路线又该怎么画?” “断崖?” “是的,那个断崖可壮观了,上面石头的颜色也很奇特,灰白灰白的。” 科琳娜眼睛一亮,“灰白色的?是不是还一层一层的?” 杰西惊讶地点头,“没错,就是一层一层的,像一种花纹一样,”他想到刚刚过去的洗礼仪式,忽的咽了一口口水,“这难道也是神迹吗?” 刚才那一场大雨,他已经自动将它归类到了神迹当中。 科琳娜压根没留意什么神迹不神迹的,她心跳如擂,“地方远吗?先带我去看看。” “现、现在吗?” 科琳娜看了一眼天空,“好像是有点晚了……” 杰西闻言,连忙道:“其实现在也不晚,那地方不远,就是马车进不了密林,得走一段。” “行,那我们过去看看。” 她正准备上马车,视线的余光正好扫到了霍勒斯,“霍勒斯……” 霍勒斯第一时间大步跑到了科琳娜的面前,目光灼热地看着科琳娜,“我在。”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个活力十足的少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养养伤,我会让库利奇多给你送一些鱼汤。” 少年眉头紧锁,“我不需要养伤。” “这是任务。”科琳娜也察觉到这位少年的难缠,不得不板起了面孔。 “任务?”霍勒斯若有思索。 “是的,任务。卫兵的第一要务便是服从命令,这是我对你的命令,也是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科琳娜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落到了杰西的身上,“杰西,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杰西脸色一变,下意识回避了科琳娜的眼神,“我身上有什么伤?我可不像霍勒斯那个娘们,动不动就带一身的伤,我动起手来,哪一次不是干脆利落的。” 打不过 科琳娜皱起眉头, 她说的倒也不是参战过程中受的伤。 她还记得几天前在河边,她将杰西从水里捞起来扯开他衣服的时候看到的情景。 他身上是密密麻麻的鞭痕,看起来老的新的都有,也不知道谁打的。 看杰西实在不想提的样子, 科琳娜只好暂时按捺下不表, “那就走吧。” 她上了马车, 马车调转过头, 向西南方向行去。 杰西落后一步, 冷笑着睇了霍勒斯一眼,压低了声音, “卑劣的小人,别以为大人仁慈地放过你的背叛,你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他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忽然对这小子青眼有加, 可在他眼里, 霍勒斯劣迹斑斑, 根本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也是任何一个奴隶主都不会看上的劣等品。 说着,他也重新上了马,打马跟上了科琳娜。 留下霍勒斯一个人在原地,坚硬冷漠的眼底多了荡起波涛无数。 …… 整整三个小时过去, 天彻底黑了下来, 科琳娜才从那处断崖回来。 如她一开始所料的那样, 那地方果然是一处石灰石矿。 石灰石啊, 那可是石灰石啊!看似十分常见平常的东西, 却是整个工业体系中十分重要, 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材料啊! 那座石灰石矿似乎还挺大的。 有了石灰矿, 许多东西都可以上手了。 这一下,科琳娜是真的真的开始觉得,老天爷似乎真的真的开始偏爱她了。 她的好运来了! ……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科琳娜就知道是前一天的自己太年轻了。 她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者,哪来的什么老天偏爱? “咳!咳咳!……” 这么热的天气,淋了一点雨而已,她竟然就感冒了? 鼻塞胸闷,她的脑袋也一阵昏沉沉的,感觉病得还不轻。 她连忙叫来了库利奇,询问了领地内其他淋过雨的人的情况。 小老头儿看到科琳娜生病,整个人都快要急得跳起来了,哪里还管得上其它,坚决不许科琳娜从床上起来,也不许她再过问领地的任何事情。 在这个小老头儿看来,这块领地,这两百多个奴隶,也比不过科琳娜一根小指头重要。 科琳娜无奈之下,只能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 所幸的是一天过去,她的头终于是不晕了,人也没有发烧,只是鼻子还有些不通气,呼吸也有些不通畅。 到了当天晚上,她也就知道了,整个领地,包括最高龄的五十几岁的库利奇在内,所有人都淋了雨,但只有她一个人生病了。 科琳娜得知这个消息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发生好事的时候,一件好事总是不甘寂寞的,总是要成双成对地出现,发生坏事的时候,坏事也要跟拉稀似的,连环撞车。 她这头刚生了病,石灰矿那里就出了事。 原本杰西是准备带着人好好地摸一摸石灰矿周围的情况,顺带着将那块地方绘制到地图上,任务过程中却丢了两个人。 到科琳娜得到这个消息为止,他们还没找到那两个失踪的人。 科琳娜正准备亲自去断崖那儿瞧一瞧,她却又收到了来自姨母尤金妮亚传来的消息。 她唯一的亲人,供养她长大的长辈,跑去找德斯蒙德了。 德斯蒙德就是那位跟少数民族的情人生了个混血儿,被神庙列入渎神名单,又倒了血霉父子俩先后患上鼠疫,眼看着就要满门全灭的公爵大人。 说实话,要不是她的姨母来信,她都快把这位公爵大人给忘了! 本来嘛,这位大公爵惨是够惨的,可这世上人,多沉浮苦海,比他惨者无数。 比如她,妙龄少女无辜下放基层,三年期满却遭板砖拍头,救护不及谁知又穿基层,要粮没粮兼之要钱没钱,一来便树帝国最大势力神庙为敌,偏偏此任连绵遥遥无期。 她自救都来不及,还去同情这位身份地位都比她高贵出无数倍的大公爵大人?甚至还要对他施以援手?那她想都是不敢想的。 谁知道命运竟是这样奇妙,这位大公爵的名字拐了个弯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案头。 “姨母找德斯蒙德大人做什么?” 送信过来的卫兵休伯特一身风尘,从杰西手里接过羊皮水囊狠狠灌了几口水,闻言连忙放下水囊,“大人听闻大小姐封了塞阿堡做领地,就立刻收拢了人手从西部赶回来了。” “本来大人是准备直接回王都面见国王的,谁知道回城路上咱们又遇到了哈罗德一行人,这才知道哈罗德把埃斯坦郡也丢给了大小姐。” “北境是德斯蒙德的地盘,德斯蒙德大人有权签署北境境内的各类任命,大人就将哈罗德抓了,直接去找了德斯蒙德大人,让德斯蒙德大人先将埃斯坦郡的任命书改回来。到时候换别的什么领地,咱们再去找国王谈。” 科琳娜听完都惊呆了。 “抓、抓了哈罗德?哈罗德就没反抗吗?” 休伯特疑惑地反问:“哈罗德怎么反抗?他又打不过大人……” 科琳娜:“……” 她没听错吧?休伯特口中的大人自然是尤金妮亚,哈罗德打不过尤金妮亚? 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这位供养她长大的姨母。 她的母亲是阿莉西亚的幺女,阿莉西亚在四十五岁的高龄生下了她,与这位姨母差了十四岁。 而母亲又在三十七岁高龄才生下了她,生下她没几年就过世了。 过世以后,她亲爹就把她扔给了这位姨母。 说起来,这位姨母也是神庙的人,听说还身处高位。 神庙事务繁忙,尤金妮亚将她放到王都的城堡中抚养,自己却常年居住在主神庙所在地的圣德海域,处理各类事务。 记忆中的几次见面,这位姨母给她的印象都是一位温柔高贵的大美人,出身名门、礼仪周到,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错的高门贵女。 更不用说这位姨母的年纪可是已经不小了啊,比库利奇都要大上十几岁。 而哈罗德呢? 哈罗德今年三十二岁,正直壮年,他的身高也超过了一米八,身体有些发福,毛发还非常茂盛,远远看过去,他就跟一头壮硕的成年棕熊没多大区别。 虽然胖,但他依旧灵活,是个灵活的胖子。 这是一位力量与敏捷兼顾的选手。 如果哈罗德本人和他的手下没有足够的战斗力,也不可能就那么轻轻松松地摆脱杰西等这一百个正值壮年的农奴。 然而,她刚刚听到面前的这位卫兵说,哈罗德打不过尤金妮亚,她的姨母? 她一时有些沉默。 库利奇却是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这个卑鄙的哈罗德,早就该给他一点教训了!”他捏紧了拳头,看样子恨不得亲自上去给哈罗德两拳,“尤金妮亚大人可有说她会给大人安排哪里的封地?还是我们现在出发先去跟尤金妮亚大人会和,商量了以后再定?” 科琳娜一惊,“会和?” 休伯特也瞪圆了眼睛,“会、会和?” 科琳娜狐疑地看了那卫兵一眼,她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那人见人怂的鼠疫,这可是甲类烈性传染病,别说放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甚至没有消毒酒精、生理盐水的时代,就是放在医疗设施齐全、药物品类繁多、医生素质达标的现代,这个病也能致死啊,可休伯特又在怕什么呢? 库利奇也察觉到了卫兵的不对劲,“怎么了?”他有些紧张地问:“这事情很为难吗?” 休伯特连忙摆手,“不为难,怎么会为难,一个哈罗德大人还不放在眼里,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大小姐也不必再拐去辛加堡,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直接护送大小姐回王都。” 库利奇想了想也对,这荒山野岭的北境他也实在是待够了,大人的身体不好,还是早日回王都要紧,实在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科琳娜却又开了口,她的声音慢悠悠的,不动声色地道:“回王都也要经过斯罗郡,拐一下辛加堡也不费多少时间。我也有许久不见姨母了,对姨母很是想念,也不知道姨母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能早一日见到姨母,也能让我少几分担忧和焦灼。” “大、大人挺好的,真、真的不用去……” “见不到姨母,我哪里能安下心来?王都我是肯定不可能一个人回去的,势必要先见到姨母,与姨母一起回去。” “这?……”休伯特完全傻眼了。 库利奇也看出不对劲了,他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个可怕的念头,他的声音很是严厉,“你还不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会是尤金妮亚大人受伤了吧?” “没有的事儿!”休伯特立刻又否认了。 他正想着说个什么话岔过去,一抬眸,正好撞上了科琳娜的目光。 科琳娜嘴角依旧带着一抹微笑,可眼底却失了温度,正静静地打量着他。 不比战场上那些凶神恶煞、一脸横肉的战士们,即便她不笑,她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温柔而又典雅的。 可不知道为何,就这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让休伯特压力骤增。 他几次张开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终认输地垮下了肩膀,“是大人在斯罗郡的康特得克城和辛加堡欠了太多钱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才能从辛加堡脱身,要是科琳娜小姐也过去的话,情况恐怕会更麻烦。” 平平无奇欠钱小天才 科琳娜完全愣住了, 她有些怀疑自己刚刚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欠了很多钱?” 休伯特窘迫地点了点头。 “可、可姨母不是神庙的……神庙的……” 库利奇连忙补充道:“尤金妮亚大人任职于神庙的惩戒堂,是圣裁决骑士,统领着一百零八位裁决骑士, 对外威慑一切想要进犯神庙的力量, 对内监管神庙上下, 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监督和惩戒神庙大祭司权利的人。” 科琳娜听得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虽然知道姨母她老人家身居神庙高层, 可圣裁决骑士……地位这么高的吗? “这听着更不像是能够欠了一屁股……我是说,姨母身为圣裁决骑士大人, 怎么会欠上那么多债呢?” 她狐疑地看向休伯特,合理怀疑这位卫兵是在撒谎。 休伯特脑袋都快埋进胸里了,顶着一张大红脸不敢说话。 一旁的库利奇尴尬地开了口,“尤金妮亚大人在神庙的地位虽然超然, 但生活上确实比较……朴素, 欠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科琳娜嘴角微微一抽, 生活比较朴素?这大概就是穷困潦倒比较委婉的说法了。 她捏了捏眉心,一位出身名门的贵族女人,一位拥有着至高权利的神庙圣裁决骑士,生活却穷困潦倒到欠了一屁股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姨母欠了哪几位的钱?”科琳娜看向休伯特。 休伯特挠了挠头皮,“辛加堡那边……叫得上名字的几个贵族, 可能、好像、大概, 呃……都欠了点。” 科琳娜略有些震惊, 库利奇也差点没稳住身体, “都欠了?怎么会?……” 他知道尤金妮亚大人这些年来日子不大好过,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不好过法。 休伯特尴尬地咧了咧嘴, “您知道的, 雅各布大人的势力范围也在北境,他跟德斯蒙德还是好朋友,辛加堡那头的几个贵族头领跟雅各布大人或多或少都有联系,当初莫娜大人带人出征的时候,这些人也都出过钱出过力……” 科琳娜听得一头雾水,“雅各布,你说的是我的大姐夫雅各布伯爵吗?” 莫娜她是知道的,姨母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表姐。 她同样任职于神庙,就在姨母尤金妮亚底下做事。 姨母与她的母亲年龄差距很大,而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高龄,这导致她和这位表姐的年龄差了将近二十岁。 她今年刚成年,而莫娜表姐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这位表姐,说是姐姐,其实更像是长辈,莫娜也是将她当女儿待的。 从小她见到姨母的次数,远不及见到这位大表姐的次数多,遇到任何问题,找这位表姐帮忙也远远比找姨母管用。 莫娜表姐早年就嫁给了雅各布.贝克特,作为圣裁决骑士唯一的女儿,嫁入大伯爵家中,这段婚姻也算是门当户对、强强联手。 她也有幸见过表姐夫雅各布几面,这一对璧人妥妥的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相较于莫娜表姐的性格粗糙、举止豪放,表姐夫雅各布伯爵就很是温柔。 她还记得表姐夫雅各布看大表姐莫娜的时候那温柔如水的目光。 面对她这个小孩子,雅各布也远远要比莫娜大表姐耐心得多,莫娜大表姐最喜欢做的就是带她上山下水各处浪,然而这差点没把性格内向敏感、胆小拘谨的原主给逼疯。 表姐夫雅各布却要安静得多,更喜爱室内活动,与原主性格很是相合。她的文化课启蒙,就是姐夫雅各布负责的。 科琳娜还没明白莫娜表姐跟这么多欠债之间有什么关系,库利奇却已经明白过来,他有些愤愤地道:“又是那位新夫人?还是早年间战争分润的那点子事情吧?” 休伯特叹气,无奈地点头,“嗯,还是那些旧账。” 科琳娜眉心却是一跳,眯眸看向库利奇,“新夫人?什么新夫人?” 书房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休伯特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科琳娜脸色缓缓沉了下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能跟我讲一讲吗?” 休伯特抬起头,求助地看向库利奇。 库利奇则略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巴,回避了科琳娜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接变成了一棵木雕,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科琳娜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算了,我大概也使唤不动你们。我还是去辛加堡,亲自问一问姨母和表姐吧。” 库利奇脸色一变,“大人,您没听休伯特说吗?辛加堡可不能去啊!” 科琳娜轻轻一笑,“我听到了啊,休伯特说我的表姐夫雅各布伯爵在北境也拥有着庞大的势力,朋友更是遍布辛加堡,我去了,不仅能见到姨母和表姐,又能拜访一下姐夫的朋友们,说不定还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些援助,一举数得,不是好事吗?” 一提到雅各布,库利奇又闭上了嘴巴。 科琳娜也懒得再问,她直接走出了书房,“杰西。” 杰西连忙从书房中跟了出来,“大人?” “准备马匹和十日十个人吃的干粮。” 杰西连忙站直了身体,“是!” 他扭过头就走。 库利奇见状,气得半死,“杰西!你可知道大人要去哪儿?除了以上这两样东西,还要做哪些准备?路上可能会出现哪些危险,需要多少人护卫?” 杰西连忙停住脚步,有些尴尬地看向科琳娜,“大人?” “去辛加堡,别的准备就不必了,一个小时内把这两样东西准备好就行,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库利奇快急疯了,“大人!” 科琳娜理都没理他,转身快步下了楼,“霍勒斯在哪?还在那间小木屋里吗?” “大人!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库利奇哪里强得过科琳娜,一把拽住了科琳娜的袖子,“十二年前,雅各布大人就不再是伯爵,已经升任公爵了。” “哦?那跟这位新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雅各布大人升任公爵的那日,就带回了那位新夫人,当日莫娜大人就离开了公爵府……” 科琳娜虽然猜到了一些,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揪紧了手指,“那些债务又是怎么回事?” “您知道,雅各布作为伯爵大人,他的领地必定不会小。任何一位领主除了享有领地内居民的供奉外,也都得尽到保护自己领地的职责,那些个强盗、流民可都不是吃素的。” “但雅各布大人从来不擅长打仗,贝塞高地的所有纠纷全部都是莫娜大人出面解决的……”库利奇顿了顿,感叹地道:“打仗是要钱的,雅各布大人是个拥有虔诚信仰和极高艺术品味的学者,可他不仅不擅长打仗,也不擅长经营……” 说白了,他没钱。 当时的伯爵府就是个空架子,就如伯爵大人本人也是个花架子。 打仗靠老婆去打,打仗的钱也得靠老婆想办法。 “莫娜大人在前线,经常要面对没粮没钱的窘境。” “大人无法,只能求助于其他贵族。帝国贵族之间,交情好的,总会互相匀一些东西用用。雅各布大人远在领地,这些借条,基本上都是莫娜大人签的。” 科琳娜眉梢微微一动,“都是表姐签的?所以……这些债,现在雅各布不认了,都推给了表姐?” 库利奇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呢?从出生至今,他还未见过如此不要颜面的贵族! 追出来的休伯特听到这里,眼睛都红了,气咻咻地道:“何止是这样!打仗有输有赢,只要赢了,总是赚得多。莫娜大人几乎百战百胜,给雅各布大人打下了不知道多少土地,更别说那些在战场上搜罗回来的粮食和金银,数不胜数。这些东西,莫娜大人一分没取,全部交给了雅各布大人,几年的功夫,贝塞高地早就成了整个北境乃至中北地区最富庶的领地了!” 如果不是莫娜大人,雅各布到现在也还只是个伯爵呢! 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雅各布大人明明在我们面前承诺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财产,甚至他的生命,莫娜大人都拥有一半。如今倒好,他扭头新娶了一位夫人就不认账了!” “那位新夫人不但不提雅各布大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莫娜大人给他挣回来的,还反咬一口,说我们大人吃雅各布的,喝雅各布的,还从雅各布那儿取了不少金银,说她既然选择离开雅各布大人,这一切理所应当还回公爵府!” 科琳娜抿住了嘴唇,声音低沉,“那我的这位姐夫怎么说的?” 休伯特捏住了拳头,“他能说什么,自然说他的新夫人公平公正明事理。” 科琳娜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廊上,站了许久,忽然笑了,“有意思……” 新夫人公平公正明事理,旧夫人劳苦功高惹人嫌。 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过了身,笑着下了楼。 库利奇快步追了上去,“大人,大人您去哪儿?这都已经下午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可就黑了……”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科琳娜偏过头,看向站在后方的休伯特,神色恬淡,对休伯特还带着几分温柔和关心,“赶过来的这一路上都没休息吧?先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休伯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休、休息?可、可是尤金妮亚大人吩咐我,要我立刻将您护送回王都……” 没道理 “不急在这一时吧?”科琳娜笑了笑, 安抚道:“先养足精神,我们再论其它。” 休伯特迷惑了,他们都以为科琳娜听到这些事情会很伤心很难过,所以才都选择瞒着她。 怎么现在看她, 竟然一点都不伤心呢? 科琳娜伤心了, 他不好受, 科琳娜一点都不伤心, 他也觉得有点不好受。 可是他又说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好受。 眼看着科琳娜带着杰西离开, 休伯特只能气闷地回了科琳娜给他安排的客房。 下人送过来的晚餐丰盛至极,休伯特却一口都吃不下。他躺到兽皮铺成的床上, 拉起兽皮,蒙上了脑袋。 …… 科琳娜先去见了盐矿开发的负责人加勒特,然后见了几个织网的熟手,随后又去了石灰石矿。 失踪的两个人依旧没有消息,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短短一个下午已经有不少流言传出, 都在议论着那两个失踪的人。 最后还是杰西, 带着人在石灰石矿附近筛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距离石灰石矿一公里远的一处密林里发现了一个被枯木杂草掩盖住的大坑。 扒拉开这些遮盖物,能看到坑里头还有几根折断了的木刺,木刺上染了血迹。 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这个发现让杰西等人全部警惕了起来。 “看来这个埃斯坦郡也不像我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荒凉冷清,还是有不少人的。”科琳娜在坑边蹲了下来, 感慨道。 杰西指尖捏得发白, “是我失职……” 他来回这片地界这么多回, 竟然都没有发现这里有这么个陷阱。 而直到如今, 他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这些人可能早就窥伺塔沙州许久了, 他的心情更加不能平静了。 “我立刻召集人手, 对这片地方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个词也是从科琳娜这里学来的, 他们在对岸找安德鲁部族的时候,这法子就用了一次。 这种方法看着蠢笨,费时费力,却出奇得好用,特别是在他们的实力和人手拥有着碾压性的优势地时候,就跟压土机似的,一路推进,实在好用。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一片“簌簌”的响声。 杰西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人不仅设了陷阱,抓了他们的人,还敢留在现场窥伺他们。 这是准备对他们动手? 他一招手,所有侦察兵都瞬间聚集到他的身边。 所有人握紧了木刺,迅速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靠拢过去。 不等杰西的脚迈出去,他就被一旁的科琳娜拉住了,“等一下。” 他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跟着杰西停了下来,等着科琳娜的进一步指示。 科琳娜却不说话也不动,看着发出响声的那个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杰西倒是一直耐心地等着,可树丛里的人却等不住了。 一个黑色的脑袋从灌木丛中冒出来。 杰西眼睛瞪大了,“有人!……” 科琳娜声音漫漫,“是吗?” “就在那儿!” 科琳娜点了点头,“哦……” 杰西还想说话,却被科琳娜轻轻拍了拍肩膀,他脸都憋红了,却还是将心头的疑惑都咽了回去。 科琳娜四处逡巡了一圈,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天快黑了,明天再继续找吧。” 科琳娜这头说完,神秘人这头有些失落,“他们好像准备走了。” 也有人比较看得开:“走了也好,希望他们以后都不要来了。” 可不等他们把这颗心完全放下来,就听到那一边科琳娜又道:“人明天再找,不过这边的陷阱留着也挺危险的,还是都清了吧。” 几个人身体一震,有些紧张地看过去。 杰西却是一头雾水,“什么陷阱?” 科琳娜蹲下来,扒拉了一下坑边上的枯木杂草,捡起了一根木刺,掂了掂手中木刺的分量,思索片刻后,又扔了木刺,拿起一旁的一块石头。 石头有点沉手,她抱着有点吃力。 “好像只能辛苦一点了,也不知道这么笨的办法,能不能在正式入夜之前将这块地方清理干净啊。” 她说完,憋住了一口气,瞄准了东南方的一片平地,将石头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 山风穿过科琳娜的发尾,树林中一片寂静。 科琳娜往前张望了一眼,“没砸中?”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石头,下一秒,石头一歪,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中。 杰西愣住,谨慎地往前探头看了一眼,那大坑中同样布满了尖锐的木刺。 他的脸色一变,如果他刚才不管不顾地走过去,此时已经掉进坑洞里了。这坑洞也是奇了,他见过不少猎人布置的陷阱,从未见过伪装这样好的陷阱,连他都看不出。 这块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机关。 正这样想着,他视线的余光却扫到有人朝着那巨石滚落的位置走了过去,定睛一看,猛地惊觉走过去的那个人竟然是科琳娜。 他吓得立刻爬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了,连忙追了上去,“大人,别过去了!” 科琳娜却浑不在意,她边走边找,又找了块大小重量合适的石头,“都拿上石头吧。” 杰西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了科琳娜的打算。 他立刻抱起了一块石头,几个侦察兵迅速跟上了动作,一个个都捡起了石块。 神秘人一阵骚动。 “他、他们过来了……” “她说今天就只是清理一下陷阱。” “她说你就信啊!她刚刚还说要回去了呢!还有她用的这个方法,什么叫只能辛苦一点了,这算什么辛苦!”说话的人很是愤愤不平,比起他们挖坑布置陷阱的辛苦,这点辛苦到底算什么啊,“我觉得这个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这是个奸诈的贵族。” “那现在怎么办?她会杀了我们吗?” 几个人纷纷看向领头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如科琳娜所说的那样,这种方法看着很笨,直接霸道,并不见多少巧妙,可是他在设置陷阱的时候,却根本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办法可以破除掉这些陷阱。 关键吧,面对这个笨办法,他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科琳娜带着人一路推进过来。 眼看着科琳娜等人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五十米,兰斯洛特的后背一阵阵发紧,他捏了捏拳头,“我们走!” 几个人潜下身体,转过身飞快地朝着身后的山间小道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他们就跑回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前。 石壁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蓬着头发,身上裹着一张充满了灰尘和油污的兽皮,手里拿着一块石灰石,正对着石壁不断写着什么。 那张石壁上,密密麻麻,只要是一个人能够得着的角落,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字符。 他抓着石灰石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德里克!别写了,塔沙州的那些人找过来了!” 那个叫德里克的青年眼底带着几分茫然,眼神还未离开面前的石壁,嘴里念念有词,“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兰斯洛特闻言,差点没被德里克气死。 他压低了声音,不敢让别人听见,“你说哪里出问题了?你的这些理论从一开始就有问题!日落日升,皆是神明安排,这一切自然无比,怎么可能是我们人能够计算出来的?” 德里克摇头,“但是日升的角度,从年初到年尾,每一天确实都有细微的偏差。” 兰斯洛特一阵窒息,“那也是神明的安排!”他一把夺过了德里克手里的石灰石,将石头扔了出去,“这一次可是连同塔沙州的那位高贵的大人也一起来了,你想被那位大人看到你在石壁上写的这些东西吗?任何一个有道德有信仰的贵族都不会允许你这种渎神的想法存在,你是想被送上火刑架吗!” 他几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看着身旁卫兵们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他又勉强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你忘了我们为什么出来了?也是因为你说你很好奇那位圣女为什么能够准确地预测日食的时间,非要去见一见那位圣女吗?我们都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了,圣女你还打不打算见了?” 德里克还有些没回神,“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等你就死了!” 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父亲的学生,如果这个人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学弟,他早就丢下他了! 德里克却是从地上又捡起了一块石头,思绪又绕回到了石壁的内容上,“没道理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兰斯洛特彻底崩溃了,他捏紧了手中的铜剑,正准备敲昏德里克,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扭头,就看到了科琳娜带着杰西等人穿过了山谷外头的那一层枯木藤蔓。 他全身一阵冰凉,下意识地张开手背过身,想要遮住那片石壁。 可石壁太大了,德里克在上头写的东西也太多了。 他对神明的质疑就高高地写在整片石壁的最上方:[日升日落真的是由神明安排的吗?每一次角度的不同,也是由神明安排的吗?这其中有什么规律吗?神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这段话后面,他还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这不会是神明无聊的恶作剧吧?] 要问兰斯洛特此刻的心情,大概只有绝望二字可以形容。 科琳娜已经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壁和写在石壁上方那让人“触目惊心”的一段话。 脑子不够 说实话, 看着这满满一石壁的论述,她也被震惊了一把,仿佛回到了上学时期被书写满满的黑板抄支配的时代。 兰斯洛特看科琳娜脸色变化,心底越发绝望。 偏偏这个时候, 德里克还不忘背刺他一刀, “难道就只能用‘神明的安排’这个说法解释?他是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吗?什么事儿都用这个来圆……” 以往的兰斯洛特, 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打断德里克, 或者说些个什么话圆回来。 可如今的他…… 看着对面那位尊贵的领主大人投射过来的惊奇目光, 看着自家卫兵略有些不敢置信的狐疑眼神,已经年近三十, 人生一大半时间都在为德里克擦屁股,自认心性无比坚韧的兰斯洛特,此时终于还是崩溃了。 他垮下了肩膀,闭目等死。 他的耳边响起那位年轻高贵的女领主的声音, “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 咱们底下的这块土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球体?” 兰斯洛特愣住。 德里克的眼睛却是骤然亮了起来, “球体?……是了,为什么不能是球体呢……” 他着了魔一般,拿着手里的石块,疯狂地在石壁上写了起来。 兰斯洛特愣愣地看了一眼德里克,又扭过头, 看了一眼科琳娜。 科琳娜对这种具有强烈探索欲望和探索精神的科研人员是极其尊重的, 但对枯燥的论述过程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原因只有一个:脑子不够。 脑子不够, 所以体会不到这种高端探索所带来的乐趣, 只有十几二十年被迫学习留下来的暗无天日。 她正准备问一问兰斯洛特失踪二人的下落, 视线的余光中却瞥到德里克画出来的图案, 微微撑大了眼睛。 图案只有简单的两个球体, 其中一个球体看着像是在绕着另一个球体在转动,上过初中物理课的人,基本上都能认出来。 德里克在中间那个球体上写上了一个字:日。 “不是太阳在升起落下,是我们的世界在绕着太阳转动……”德里克一边写着一边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不对……除非、除非我们的世界自己也在转动?” 兰斯洛特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试图捂住德里克的嘴,但捂住了他的嘴,又挡不住他书写的手,“德里克,停下!” 德里克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对了,这就对了,根本不是光明书上写的那样,太阳由神使驱赶着从世界边缘升起,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在转动……” 他们身边的卫兵,目光已经从狐疑转为了震惊。 德里克却还在疯狂书写着。 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又画出了一套三个球体的图案。 新出现的那个球体上,被写上了一个字:月。 他犹豫着,“月亮呢?……月亮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迅速浏览着整块石壁,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从月亮上画了一道线,绕过了地球。 画完这条曲线,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月亮是绕着我们在转动……” 说完,他又迅速地将三个球体排成了一条线。 “日食……日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信仰不够虔诚,也不是因为恶魔贪食光明……” 不过一会儿功夫,德里克再次画出了另一套三个球体的图案,同样是三个球体,但这一次,地球被画到了中间。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兰斯洛特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部褪去,只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学弟,完全无法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德里克……” 其他人也都又惊又惧地看着德里克。 这个时代里,普通民众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接受教育。哪怕是杰西,这一个月来一直受科琳娜亲自教导,如今也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符而已。 不认字的他们是看不懂石壁上书写的内容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听不懂德里克说的话。 不提塔沙州这边的几个侦察兵,兰斯洛特手下的那些个卫兵一个个也都白了脸。 “我、我们也会被送上火刑架吗?” 有人小声问。 有一个年轻的卫兵扯开了身上的兽皮衣服,对着石壁上的那些字符图案一阵擦涂,企图将字符擦拭干净,仿佛这些字符消失了,刚刚所有一切都可以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德里克的思路被迫中断,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他正在思考的那一部分论证过程。 那卫兵气得瞪大了眼睛,他扭过头,看向兰斯洛特,“兰斯洛特大人,你看他……” 兰斯洛特动了动唇瓣,看他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多月了,不,是十六年了,德里克的这副嘴脸他早就看腻了,心里都起不来半点波澜。 平时还能有个正常的人样,一旦遇到类似的难题,就会陷入到里面,不眠不休、逐渐偏执。一旦解出来,那又是一副普天同庆、欢喜到癫狂的模样。 他看过,看了有用吗?他也拦过,拦得住吗? 有卫兵试图为德里克辩解几句,“德、德里克大人只是生病了。” 埃斯坦郡这一边,杰西迟疑地问:“被恶魔附体的那种病吗?” 卫兵:“……” 他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兰斯洛特手下的那些卫兵,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如丧考妣的模样。 他们忍不住想:火刑架,那可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了。 倒是罪魁祸首德里克,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专注地在石壁上写着东西。 不仅兰斯洛特要被气哭了,杰西等旁观者都快看不下去了。 这个人哪怕不是恶魔,也必定是一个可恶的堕落者。 “大人,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杰西请示科琳娜。 学渣科琳娜还没从德里克的论述过程中回过神来呢,“什么?” “……他们渎神,总要有所惩戒吧?” 兰斯洛特垂着脑袋,一脸苦笑。 是啊,证据确凿、当面抓获,德里克还主动招认了。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位贵族,任何一位大人,只要在场,势必要对他们有所惩戒。 避无可避。 卫兵们也都伏下了身体,接受了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事实。 科琳娜终于醒过神来,“唔”了一声, “咱们的人呢?” 杰西一怔,随后转念一想,是啊,他们来这儿是来找人的,先得把失踪的那两个人找到。 如果让他知道这些人对那二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例如他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些邪恶的异教徒将人抓走,开膛破肚、割头挖肉等等邪恶的行为,他一定会让这些人好瞧! “怎么不说话?咱们的人呢?” 兰斯洛特也是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人、人在山洞里。” 他指了指山谷另一边的山壁,仔细看去,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被草木遮掩的洞口。 杰西立刻带人赶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两个侦察兵出来了。 这两个人几乎是被杰西等人从洞穴里拖出来的,一看到科琳娜,眼泪就止不住了,两个大男人哭得跟三岁孩子是的,上气不接下气: “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都以为您不会来了。” “大人,我真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科琳娜见状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被人打了?” 那两人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 “就是有点腿软。” 还有绝处逢生的过分喜悦。 科琳娜细细看去,二人脸色惨白,身上还留着藤蔓捆绑的痕迹,其中一个小臂上还带着血迹,看伤痕,应该是掉坑里的时候落下的。 除了这些,倒是看不出来别的什么了。 科琳娜看着这两个侦察兵,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兰斯洛特等人伏低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科琳娜终于沉吟着开了口,“你们在我的领地中胡乱设置陷阱,才害得我的子民落入陷阱中受伤,你们承认这一点吗?” 兰斯洛特声音沉闷,“是的大人,是我们的错。” 科琳娜微微颔首,心里略略算了算,“他们中有人受了伤,也都受到了惊吓,五枚银币的赔偿,你们可接受?”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刻从身上掏出了五枚银币,给科琳娜递了出去,“大人,请您务必收下我们的赔偿。” 科琳娜看着兰斯洛特掏钱的利索动作,接钱的动作反倒停顿了一下没有那么流畅。 这个人掏钱掏得是不是有点太爽快了?爽快得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赫克托太富,也不是兰斯洛特太富,只是她太穷了而已。 毕竟她从小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不,她的家庭那都不叫贫困,那叫“负债累累”、“毫无希望”、“社会底层”。 想到身陷辛加堡的姨母和大表姐,科琳娜叹了一口气,略有些心酸地收下了那五枚银币。 “走吧。” 杰西傻了,“走?” 兰斯洛特等人也呆住了。 科琳娜要走? “您、您不准备再做些什么?”杰西不得不提醒科琳娜。 科琳娜脚步一顿,“我准备做什么啊?……其实是有的。” 兰斯洛特等人见状,又脸色惨白地跪了回去,果然还是逃不过。 科琳娜思索片刻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埃斯坦郡的领主,埃斯坦郡如今正处于发展初期,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不知道你们几位可有意愿加入埃斯坦郡,为埃斯坦郡的建设出一份力呢?” 管够 “加入埃、埃斯坦郡?”兰斯洛特不受控制地结巴了。 杰西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这种人不狠狠惩罚,还让他们加入埃斯坦郡? 科琳娜神色诚挚地点了点头,“是的。” 兰斯洛特见科琳娜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很荒诞, 可心底还是升起了一丝希望。 看样子, 这位大人似乎真的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但它又切实地发生了。 “可、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科琳娜沉吟了片刻道:“初期的话, 可能需要二位做一些教学工作。” “教学工作?我、我们自己都还是学生, 恐、恐怕……” 一直沉默面壁,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德里克忽然扭过头来, “可以。” 兰斯洛特惊讶地看着德里克,“德里克,你都不知道是教哪方面的内容……” 一个贵族,从小长到大, 正常情况下可能会经历几十个教师, 教导的内容从识字、算学、文学、诗歌到音乐、绘画、骑马、剑术不等, 优质的教学资源本来就被贵族们垄断,贵族在学习过程中,他们的老师也往往会是族中优秀的长辈,甚至就是父母亲授。 整个贵族阶层,早就形成了一整套的知识垄断体系, 外人是不可能介入的。 如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农场主, 自身的学识, 大概率上根本比不过科琳娜这种天生出身高贵的贵族。 德里克有些不耐烦, “那你说吧, 你要我们教你什么?” 科琳娜摇了摇头, “倒不是教我, 而是教我的子民们,只是基础的识字和算学,但是教学的人数有些多,还需要你们亲自编写教材……” “没问题,”德里克不等科琳娜说完就打断了她,“还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了,你们有待遇方面的要求吗?” 兰斯洛特连忙摇头,“没有……” 德里克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没有?”他又看科琳娜,“你那儿有羊皮卷吗?” 科琳娜笑了笑道,“管够。” 德里克立刻扔了石头,“先给我几张羊皮卷。” 兰斯洛特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差不多得了!”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我身上没带,不如你们先跟我回去?我的住处倒是存了不少羊皮卷。” “不……”兰斯洛特还想挣扎一下。 “行。”德里克应得爽快。 他不仅答应得爽快,而且行动力超强,一答应,就直接走到了科琳娜的身边,自觉加入了科琳娜的队伍。 兰斯洛特站在原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泄了气,默默地垂头跟了上去。 他一动,他身后的卫兵也都跟着动了。 讲实话,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刚刚那一会儿功夫发生了什么。 “咱们,应该不用上火刑架了吧?”队伍里最怕死的那个再次问道,却一下把人捂住了嘴巴。 科琳娜没关注身后的动静,她走了几步,脚步却是一顿,蹲了下来。 草木掩映中,有一颗被薅光了叶子的植物。 “这是……你们摘的?” 德里克再次神游天外了,根本没听科琳娜在说什么,队伍突兀的停下,让他撞到了前面那个人身上。 撞完了,他也没道歉,蹲到边上,拿了根树枝又开始划拉起来。 这种事情最后还是得兰斯洛特出面,他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是……我、我们在这儿待得比较久,带的粮食都吃完了,这、这个是德里克发现的,他看到有兔子在啃这植物的叶子,就说这东西应该能吃。”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几乎羞红了脸。 他的出身虽不见多么高贵,但家庭还算富足。 除了离家的这两个月,他还真没经历过吃窘迫到需要吃野草度日的日子。 科琳娜没留意兰斯洛特窘迫的神态,她伸出双手迅速地扒拉开植株四周围的泥土,将植株从土中拉了出来。 看到那植株的根部,她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 夜逐渐深了,科琳娜却盯着书桌上的这株植株,没有一点睡意。 这株植物跟她印象中的某种植物有了七八分的重合,可是她又实在不能确定。 跟她之前日常在菜场看到的那些紫红色的那植物不同,这株野菜残留的半片叶子是绿色,而接近根部的地方是乳白色。 她不得不让杰西带着兰斯洛特的手下再回去找,找几株类似的但还没有被破坏得这么严重的植物。 侦察队一直找到了月亮高高升到了半空中,才勉强又找到了两株。 在看到那两株植物的时候,科琳娜总算是确定了,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鼎鼎大名的甜菜。 他们竟然找到了甜菜,这可是著名的糖分植物啊! 他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就是主食!淀粉!糖分! 塔沙州虽然背靠大河大山,拥有了大量的蛋白质来源,却极度缺少主食,而蛋白质自然不能完全替代淀粉的存在,除非她想要让整个领地的居民全部来一次生酮饮食的适应体验,让整个领地的战斗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下降90%,并且也做好了未来长期永远都只为居民提供蛋白质类或者不含淀粉的蔬菜类食物的准备。 而甜菜中有什么? 甜菜的根茎中天然含有大量的淀粉!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库利奇。 从休伯特露面以后,库利奇就开始打点行装,如今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刚一到书房,却又看到科琳娜为了一株野菜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他一脸的忧心,见科琳娜终于告一段落,他才露面,却也是站在角落里,左右为难。 科琳娜示意杰西他们先出去,这才走到了库利奇的身边,“找我有事?” 库利奇看了科琳娜好一会儿,看得科琳娜都忍不住心虚了,这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大人,您是不是不准备离开埃斯坦郡?” 科琳娜看着这个浑浊目光中带着几分洞察的小老头儿,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无奈点了点头,“嗯。” 库利奇眼皮抖动了一下,脸上的严肃刻板仿佛被什么东西敲碎了,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尤金妮亚大人虽然、虽然是过得不大好,但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住您的,这一次,她势必也会为您讨回公道,还请您相信这一点。” 科琳娜有些无奈,“我倒也不是不相信姨母……” 这话刚说出口,科琳娜就接收到了库利奇质疑的目光。 仿佛在质问她,如果真的相信姨母,她为什么不按照姨母的安排行事。 “休伯特今日一口饭也没吃,出去找了你几回。” 科琳娜半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库利奇看到科琳娜这个样子,胸口像是压住了一块石头,闷得难受,“大人,尤金妮亚大人或许在外欠债累累,名声败坏,但她亏欠谁,也从没亏欠过您。” “您大概不知道,当年尤金妮亚大人身居神庙圣裁决骑士一职长达二十年,早就已经是神庙的核心权利人物,与大祭司关系融洽,她的女儿,您的表姐,当时就是圣庙的圣女,也是大祭司亲手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她原本是可以一直风光下去的。” 书房中一片静寂。 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科琳娜最后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开了口,“我知道。” “您不知道!”库利奇声音沙哑,“大人,您不知道!尤金妮亚大人,并不是阿莉西亚的亲生女儿,她也并不是您的亲姨母,她原本完全可以不承受这些……” “我知道。”科琳娜拍了拍库利奇的肩膀,笑容苦涩,“我真的知道。” 库利奇一怔,呆呆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无奈地笑了笑,她在外头跑了一天,心情也终于逐渐平复下来了,也发现了整个事件中几个不对劲的地方。 “您提过,大祭司在十多年前组建了光明骑士团,逐渐成为神庙的主要武装力量,取代了由祖母阿莉西亚一手创建的惩戒堂,作为掌管着惩戒堂的姨母,权利和地位自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说白了,光明骑士团取代惩戒堂,不过就是人走茶凉、权力更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大祭司准备创建光明骑士团的时间却有些微妙。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已经出生了,祖母也已经过世长达十年之久,如果他早就与姨母关系不谐,实在没必要拖延到那个时候才做这件事。” 哪怕他愿意拖着,他手中烫手的权利也不会允许。 他怎能允许神庙的刀刃握在一个不受他掌控,甚至是敌人的手中。 “有可能是在祖母过世后的十年中,他手中掌握的力量还不够,一直在默默积蓄力量;也有可能,是大祭司与姨母的关系一开始并不是敌人,但在十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让大祭司对姨母转变了看法,让大祭司开始怀疑姨母,开始不放心由姨母继续掌控这至高的权利。” “我猜,这件事情大概就是我的母亲过世,父亲不愿意养我,将我丢给姨母,时间上正巧就能合上。偏偏。姨母还二话不说选择收养了我,还对我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大祭司能在祖母过世后十年的时间里一直信任姨母,恐怕,姨母并非祖母亲生。” “碍那位大祭司眼的人,一直都是我。” “阿莉西亚·奥古斯特留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科琳娜·奥古斯特。” 不入流 库利奇惊疑不定地看着科琳娜, 声音虚弱,“大人……” 科琳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以为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所面临的那个局面,已经是噩梦难度了, 没想到现实没有最艰难, 只有更艰难。 那可是神庙的大祭司啊…… 虽然她看不惯, 可她真没有跟这位大祭司正面对上的准备。 她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姐夫和表姐的婚姻会出现问题, 也是因为我吧?” 库利奇的嘴唇动了动,肩膀垮了下来, 缓缓点了点头,“雅各布大人察觉到尤金妮亚在神庙中的权利被动摇,也察觉到其他人对他的排挤和恶意,屡次跟莫娜大人提过, 要将您送走。” 他声音有些沙哑, “他们二人成婚多年, 一直没有孩子,就在收养您的那一年,莫娜小姐诞下了一个女儿,可是那位小姐只活了一个月,就病死了。” “莫娜小姐一看到您, 就觉得这是上天将她的宝贝重新赐还给了她, 所以即便雅各布因为这件事情屡次与莫娜小姐发生争吵, 莫娜小姐也一直没有让步。” 科琳娜眼睫微微一颤, 自嘲一笑, “他不会觉得, 是我害死了他的孩子吧?” 库利奇眼皮抖动了一下, 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科琳娜有些愣住了,沉默良久,“真是难为他。” 明明这么厌恶她,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分毫。 这对原主来说,也算是一种善良了吧。 她缓步回了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头有些发晕,喉咙也有些痛。 这破身体…… 她以为自己今日必定难以成眠,谁知道不到一分钟,她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 …… 科琳娜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早上九点了。 她睡了整整十个小时,却没有一点睡了个好觉通体舒泰的感觉,反倒头昏脑涨。 她不敢再睡,立刻起了床,亲自带着人去了前一天去过的那片山谷腹地,将剩下所有被薅过没薅过的甜菜全挖了出来。 挖完了这块地她还没够,又让杰西带着兰斯洛特的人四处搜寻甜菜的踪影,势必要揪出最后一颗甜菜。 为了不浪费杰西等人的体力和时间,不让这些初出茅庐的侦察兵跑空,打击到他们的自信心,她另外又给杰西画了好几种经济作物的画像。 都是很有用很值钱的植物,就一起找了,找到了就全挖回来。 幸运的是,兰斯洛特家里确实是有钱,出门的时候带出来的粮食不在少数,断粮的时间很短,祸祸的甜菜也不多。 而那块山谷腹地,大概是占了什么风水宝地,甜菜的产量竟然不少。 比不上后世人工种植的亩产,却也大大高于零星点缀于领地各处的野生胡椒了。 一天的功夫,甜菜就在河滩边上堆了高高的一堆。 当然,收集的速度已经大幅度慢了下来,甜菜集中生长的那几块地,也都已经被薅秃了。 …… 塔沙州上下正在为甜菜忙活的时候,兰斯洛特正送三个卫兵出来。 三个卫兵身上都背着包裹,其中有科琳娜为他们为他们准备的干粮、衣物,还有几张羊皮卷。 这份羊皮卷是兰斯洛特连夜写就的。 前一天晚上,他兴奋得根本没睡好,辗转反侧地高兴到了大半夜,这才想起要给自己的父亲写信。 德里克全夜都点着松明,在羊皮卷上继续写着他的各种推导公式。 他原本想呵斥一句德里克太奢靡,等他想到要给父亲写信的时候,他就抓心挠肝的,最后还是忍不住起来,借着德里克点的松明,又借了德里克一张羊皮卷,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连夜写了信。 他的父亲虽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小农场主,但他从小就对算学极有天赋,年轻的时候,就自创了一套算学理论,让计算从简单的加减计数变得更为高效。 父亲因此而名声大噪,曾经被一位尊贵的公爵大人聘请过府,担任那位公爵大人的老师。 有了这位伯爵大人引荐,父亲又辗转连续担任了几个大贵族的家庭老师。 他们家前面几十年的生活都很是富裕宽松,比不上那些高贵的贵族,但从未缺过钱花。 父亲除了教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完善他的算学理论。 到了中年,父亲也收了家中的几位族人做学生。 一方面,他的算学研究需要大量的帮手,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的学术能够传承下去。 其中,也出现了几位比他天分高,比他聪明的学生。 戴维就是一个。 戴维师兄在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他的父亲,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将父亲的那套算学理论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时的父亲开心得不行,觉得自己后继有人,还在与自己的贵族学生通信时大力夸奖了他。 然而一年后,戴维师兄就离开了他们家,转投神庙的一位传道士为师,钻研文学与神学。 他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的十年时光里,戴维师兄将父亲其他的弟子也都带走了,如今父亲的弟子只剩下他和德里克。 戴维师兄也曾给德里克写信,他看过那封信,才知道原来戴维师兄拜入那位传道士的门下不久,就因天分高、悟性高而被赏识,被那位传道士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 两年后,戴维就去了雅各布公爵大人的府上做文学老师。 戴维给德里克也写了信,他看过那封信。 他让德里克也过去,说会给他介绍他的老师给他认识,也告诉他,算学在上流社会中根本没有存在感,若要才华不被埋没,不像父亲那样人到中年退隐农庄,成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巴佬,就该早日放弃算学。 当时的他气愤不已,也害怕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德里克会听信戴维的话,离开父亲,投靠戴维。 德里克看了那封信,却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对戴维师兄的言辞很是不屑一顾。 在后来的岁月里,兰斯洛特无数次想要提刀杀了德里克的时候,又会无数次地想起德里克对戴维那封信的态度,然后无数次地原谅德里克这个混蛋。 原以为他们师兄弟大概就要一直这样相依为命地在乡下的农庄生活下去,两个月前,德里克忽然听说圣女预测了上一次的日食,他觉得很是新奇,要来见一见圣女。 兰斯洛特本来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德里克的,可是他莫名就想起了那位戴维师兄。 说起来,他们两个如今也学到了父亲七八成的学识,特别是德里克,早就已经将父亲研究的那套东西摸得门清了。 或许,正好能趁这个机会,他们可以验证一下自己所学,说不定就有哪位贵族看上他们的才华,也能证明戴维说的话都是假话!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事实上,他们离家以后的一个月内,拜访过不下十位曾经与父亲熟识的贵族大人。 这些大人中有不少人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却决口不提要留下他们做事的事情。哪怕他厚着脸皮提到了,也都被这些大人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 也有人为难地询问他们在文学诗歌或者神学方面的造诣如何。 总之,如戴维所说,算学在上流社会真的不入流,文学和神学在如今的贵族中才是主流,日常谈论,必定不离这二者。 当年赏识父亲才华的那位大公爵,不过是个异数。 哪怕是这位大公爵的后代,如今也无法理解父亲当年为何会欣赏一个研究算学的怪胎。 辗转一个月的时间,又在埃斯坦郡内被迫停留了一个月,他的心早就死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遇到了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欣赏他们的才华,并且愿意雇佣他们的贵族。 还是在她看了德里克那整整一石壁疯言疯语的情况下。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大人的心胸和仁慈了。 兰斯洛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父亲,还有那些早就投靠了戴维的族人们。 他就是想要证明,父亲钻研一生的心血并不是一无是处。 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一展抱负了! 兰斯洛特对着三个卫兵殷殷叮嘱了半晌,半道上就看到了河滩上满满当当的甜菜。 科琳娜之前找他借人去找这野菜,所以他是知道科琳娜要挖野菜这件事情的,他没想到的是科琳娜竟然挖了这么多。 他不禁好奇地走了过去。 …… 在河滩上站了小半天,兰斯洛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视线的余光里正好瞥见德里克抱着一大包的羊皮卷快步走来的身影。 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拿了这么多羊皮卷?” 前一天不是才从大人那儿取了十张吗? 他说着,从德里克手里抢过来一卷,打开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德里克翻了个白眼,“看不懂就还我。” 兰斯洛特才不肯还他,“大人要求你写的教材你写了吗?” 德里克撇了撇嘴,“那东西还需要写下来吗?” 兰斯洛特心底的火气又有些压不住了,“那可是大人的吩咐,她给你这些羊皮卷也是为了让你做正经事的!” 见德里克眼神游移,又开始发呆,他气得忍不住用羊皮卷敲了德里克一记脑壳。 敲完以后,见德里克捂着脑门一脸委屈的样子,他又有些后悔。 他耐下性子,语重心长地劝告德里克,“德里克,难得有位大人不嫌弃我们出身低微,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一展所长,我们总要想办法回报一二。大人虽然仁慈,可埃斯坦郡百废待兴,大人的日子恐怕也不大好过。” 他在河滩上看了半天,只发现了一个事实,科琳娜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有钱的贵族。 明日复明日 “我看到他们去挖了许多的野菜回来, 我以为这些野菜是给底下的农奴们充饥的,可是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德里克不想搭话,他也不感兴趣。 可是兰斯洛特并不想放过他,“我看到大人她也在吃这些野菜。” 一位高贵的贵族食用野菜已经很让人惊讶了。 科琳娜不仅吃了, 还吃了好几口, 甚至还吃了那丑陋的根茎。 “德里克, 你也不要见大人好说话, 花费起来就没个限制了, 能省则省。要是你把埃斯坦郡弄破产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大人?” 他见德里克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气得不行,“到时候也没有人给你羊皮卷用了!” 德里克摩挲了一把怀里的羊皮卷,皱起脸来。 他的老师也算有钱,可是家里是兰斯洛特管家, 从小用羊皮卷就没尽兴过。 科琳娜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不限制他羊皮卷用度的人, 不仅不限制他用羊皮卷, 还给他供了无限量的笔墨。 他有点舍不得现在的日子。 兰斯洛特看他终于上了心,舒了一口气,“大人吩咐的任务?……” “知道了,明天就做。”德里克闷闷地道。 兰斯洛特刚要点头,忽的回过神, “明天?” 德里克却已经抢过兰斯洛特拿过去的那卷羊皮卷, 抱着羊皮卷就跑了。 “德里克!”兰斯洛特想喊住他, 察觉到四周围路过的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他又强行忍了下去。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 德里克早就已经跑远了。 兰斯洛特收回视线, 又看到那一片甜菜, 忧愁地摇了摇头,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 他捏紧了手里的羊皮卷,只能他这里再多加把劲了,想要埃斯坦郡比过戴维师兄所待的雅各布公爵的领地似乎是不大可能了,只希望埃斯坦郡不要真的被德里克给搞破产了。 …… 今日,不只是兰斯洛特往外送了信出去。 科琳娜同样也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一个卫兵。 两个护卫人还没出塔沙州呢,库利奇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起了一嘴燎泡的休伯特。 “大人,您这是要往哪儿送信?”库利奇好奇问道。 “送个雅各布大人的。” 库利奇和休伯特两个人都是一愣。 库利奇忽然抬手,一把夺过了卫兵手中的羊皮卷。 看到信中所写的内容,库利奇的脸色都变了,“您、您跟雅各布大人求情?” 科琳娜点头。 休伯特拳头都捏紧了,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科琳娜小姐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她怎么跟雅各布求情了?求的什么情?” 库利奇抿住了唇瓣,一声不吭。 科琳娜倒是坦荡,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在信中所书写的内容复述了出来,“我跟雅各布大人讲,我不幸被分封到了北境塞阿堡,还莫名成了埃斯坦郡的领主。姨母来信,说会为我向德斯蒙德公爵求情,但我实在担忧德斯蒙德公爵大人会不会答应姨母的请求,我在这儿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休伯特一开始还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听到后边儿,脸上却露出一丝惭色,脸色青灰,缓缓低下了头。 他沉默地转身,往外走去。 库利奇看到,一把拉住了他,“大人!我不信您能不顾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所遭受的一切,对着雅各布大人摇尾乞怜,您写这封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我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科琳娜定定地看着库利奇,几秒的挣扎,吐露了实情,“辛加堡马上就要爆发鼠疫,这是一种烈性传染病,身处辛加堡的人,最后也不知道能有几个能够幸免,姨母绝对不能去辛加堡。” 库利奇和休伯特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 “鼠疫?” 科琳娜点头,“鼠疫。” 休伯特张了张嘴,“小姐,您要是、要是想要求助雅各布大人,想请他帮你从埃斯坦郡这个巨大的泥潭中脱身,我也能够理解,甚至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我相信她们二位也都会理解的,实在、实在没必要编这么个瞎话出来……” 科琳娜苦笑,他们果然不信。 “为什么会觉得我编的是瞎话?德斯蒙德公爵大人已经病倒了,就是被传染了鼠疫。” 休伯特憋红了脸,小声嘟囔着道:“德斯蒙德大人生病的消息,我们也都知道的,从神庙传出来的圣女的预言,几乎已经传遍整个帝国了。” 那明明是渎神而遭受的诅咒。 还有这个鼠疫,这到底是什么病?听都没听说过。 科琳娜垂下眸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相比较预言神准、地位超然,有着神庙作背书的圣女,她所说的话自然不值得任何人听信。 她又看向库利奇,“您呢?您相信我所说的吗?” 库利奇有些纠结,“我当然是相信您的,可是您说的这个鼠疫……确实是闻所未闻。” 大人说得也太可怕了,没有几个人能幸免?那是恶魔降临了吗? 库利奇说着相信,其实还是不信。 科琳娜无奈,她放弃了。 “总之……这封信会先送到雅各布大人的新夫人手上,我在信中明确表示,只要雅各布大人愿意援手,我愿意将爵位相让。” 休伯特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怎么可以!” “我昨天也问过您有关于那位夫人的事情,她不是对表姐征战荣获的这个子爵爵位落到我这个外人头上很不满意吗?她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雅各布大人的公爵爵位,总要为另外那个儿子打算。有这个诱饵在前,我相信她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姨母和表姐见上德斯蒙德公爵的。” 雅各布在北境经营多年,人脉深厚,她很怀疑姨母和表姐很可能连德斯蒙德的领地斯罗郡都进不去,更不用说德斯蒙德现在居住的辛加堡了。 这主意吧,阴是阴了点,但效果肯定是比她写信过去苦口婆心地劝姨母和表姐来得直接有效。 就是这事儿完了以后,她能不能承受得住来自姨母和表姐的怒火也是两说。 休伯特人都傻了,“这、这太荒唐了……” 科琳娜并没有给休伯特解释太多,她将另外一封信递给了休伯特,“这封信是给姨母和表姐的。” 休伯特傻傻地接了过来。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我在里面跟姨母说了鼠疫的事情。” 她已经尽力在信中解释了,希望姨母知道是她给雅各布通风报信的时候,看到这封信,能稍稍感受到她这个外甥女的一片苦心,缓解一点怒火。 科琳娜肃容道:“里面还写了一些有关于鼠疫的防疫措施和一张药方,这两样东西,务必保管好,不能丢了。” 这两样,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休伯特点了点头,谨慎地将羊皮卷卷拢了,藏在了怀里。 这一切都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事实上,他还没从科琳娜刚刚讲述的那一系列的骚操作中回过神来呢。 “务必要快,抓紧时间。”科琳娜嘱咐道。 领地内唯二的两匹马都被调了过来,交给了这两个人。 拿了信的卫兵和休伯特一起领命,转身从书房中走出去,一起上了马,一起出了塔沙州。 直到出了塔沙州,休伯特才晕晕乎乎地清醒过来。 不对啊,科琳娜小姐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她真的不回王都啦?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羊皮卷塞得鼓起来的肚子,“鼠疫?……到底是什么啊?哎……科琳娜小姐真的不是在编瞎话吗?” 毕竟,尤金妮亚大人已经失势许久了。 毕竟,那位可是实打实的大公爵啊。 他越想越烦躁,几乎要忍不住调转马头回去了,想到临走前科琳娜郑重的表情,他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掉头的动作。 科琳娜小姐总不会害两位大人吧。 不管了! 休伯特按下心头的忧虑,加快了速度。 …… 几天的时间,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终于是写完了教材,正式准备办学了。 科琳娜还特意给他们挑了个最规整的木棚子作为学堂。 可是,库利奇将招收学员的告示公示出去一天了,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 兰斯洛特面如土色,连着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一口。 德里克就不一样了,招收不到学员的事情一点都没影响他的胃口,吃鱼、吃虾都吃得很是欢实。 兰斯洛特实在看不下去,差点没踢翻德里克手里装满了食物的大叶子。 第二天,看到依旧空空如也的“学堂”,兰斯洛特终于爆发了,他拖起德里克,上了田垄,亲自拉学员去了。 农奴们也没见过这阵仗,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他们见兰斯洛特挺好说话的样子,后面也逐渐放开了胆子。 “学了这个,能派上什么用场呀?学来念经吗?”克里最直接。 兰斯洛特一时语塞,学了这个能派上什么用场?好像除了念经确实没有其他的用处了吧?…… 不对。 “还、还能念一些诗歌、文学故事……” “那还不如念经呢。”克里没了兴致。 旁边的人拉了克里一把,“我听闻,如果能写出优美的赞歌,被神庙取用的话,就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财富呢,贵族大人们聚会的时候,也经常会比拼谁能写出最美的赞歌来。” “是吗?”克里眼睛发亮,他看向兰斯洛特,“我们也能写吗?大概要学多久啊?” 兰斯洛特脸微微涨红了,“我、我们不大擅长这个,学成了大概也做不了赞歌或者诗歌,大概只能读别人写的诗。” “那学了有什么用?读别人的诗,我听别人给我念就好了啊。”克里皱起眉头,大大地摇头,“也换不来钱,也换不来吃的,没意思……” 兰斯洛特额头有汗,“我们其实更擅长算学。” “什么是算学?会被神庙取用吗?能换钱吗?” 致命三连问,将兰斯洛特问得哑口无言。 他都快哭了,闷声道:“不能……” “那学这没用啊。”憨实的克里下了结论。 兰斯洛特不想说话了,他开始怀疑人生。 ※※※※※※※※※※※※※※※※※※※※ 感谢在2020-11-14 13:13:37~2020-11-15 23: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樱桃家a找老板 5瓶;就来看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命运的后脖颈 他真的能为埃斯坦郡的发展出上自己的一份力吗? 他们真的不会辜负大人对他们的赏识吗? 这个农奴讲话虽然特别挤兑人, 可说得好像又是事实,如果换做戴维师兄在这儿,肯定能教给他们更实用的东西吧。 算学,确实不入流啊。 兰斯洛特失落地往回走, 一边走, 一边难受得不要不要的。 “德里克, 你说……办这个学, 有意义吗?” 父亲一声教导了那么多学生, 就真的没有一点意义吗? …… 没有粮种,依旧是困扰着塔沙州最大的难题。 科琳娜在收集甜菜的过程中, 也收集了甜菜种子。 甜菜种子其实跟南瓜种子长得特别像,但是它们会更圆一些,甜菜这种植物虽然是喜温植物,却又十分的耐寒, 全生育期基础温度只要10°以上。 食用级的甜菜, 培育得当, 只需要八周的时间就可以成熟。 也就是两个月。 这对已经进入九月中旬、身处北境的塔沙州来说,简直太合适不过了。 但光有这点甜菜的种子还是远远不够的,等下一波甜菜的种子成熟又需要两年的时间。塔沙州如今依旧缺少小麦、水稻等主粮的种子。 这些种子,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从外边引入。 卫兵蒙德肩负着前往贝塞高地送信的任务,同时也肩负着在贝塞高地搜寻粮种、购买粮食的重任。 贝塞高地是雅各布的领地, 与德斯蒙德的斯罗郡和她的埃斯坦郡都相邻。 她担心鼠疫彻底爆发, 到时候, 整个北境的政治和经济可能会跟着崩盘, 粮价飞涨、有价无市。 若是鼠疫持续到冬日, 市面上所有的粮食恐怕都会消失, 人也会消失。 哪怕人在粮食耗尽前全死完了, 哪怕粮食就放在屋子里,屋子的门开着,他们敢取吗? 她按了按眉心,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如今身患鼠疫的也只有德斯蒙德公爵父子而已,会有人出面干预的吧?会的吧? 收集起来的甜菜都已经洗干净了。 科琳娜前往河滩,亲自向加勒特亲自演示了一遍用甜菜熬糖的步骤。 甜菜作为现代仅次于甘蔗的第二大糖类作物,每一年市面上有大约48%的糖制品都由甜菜制成。 用甜菜熬糖的步骤也很简单,主要是将甜菜根茎切成极细的细丝,用大火烧开,小伙慢炖。 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晾凉了以后,捞起甜菜丝,攥干,剩下的水继续熬干,一直到熬成粘稠的“糖稀”。 那些捞起来的甜菜丝也不用扔,完全可以拿来当主食吃。 确定加勒特学会了以后,她也没歇着,从领地中搜刮了几个木匠出来,给了他们厚厚一叠的图纸。 每个图纸都是一个木制的零部件,这些零部件组合起来,就成了最基础的踏板纺织机。 整个图纸她已经尽量细分简化了,可是这些人依旧看不懂。 哪怕最后他们听明白了科琳娜的解释,一到实操的时候,他们就又歇菜了。 他们的水平大体停留在做一个木碗、削几根木刺的程度,制作精密木质机械,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小学生做微积分。 “大人,这个数字是多少来的?我、我又给忘了。” “大人,这个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一段一段的?” “大人,厘米是多长啊?” 科琳娜:“……” 若非她有着三年的基层工作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就直接宕机了。 现代人大概很难想象,早就已经融入他们骨血的常识,在这里却成了基础制造业发展的巨大瓶颈。 她却是体会过的。 在接受基础教育都很艰难的大山中,连“进工厂打工”这种在许多人眼里极没有前途、只是虚耗青春的事情,对大山里的孩子来说,也是他们拼命踮起脚才能够得着的存在。 一天八个小时,黑心工厂的话,可能需要干十二个小时甚至更多。 但旱涝保收,有地方遮风挡雨,不用每天日晒雨淋的,一个月的工钱抵得上一年的务农收入。 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梦想中的生活呢? 科琳娜无奈之下,将几个木匠扔进了学堂。 兰斯洛特一开始看到有学生来上课了,还十分高兴,等拿到科琳娜给的图纸,得知这几个学生都是木匠,这一次的教学目的就是让这些木匠看懂这几张图纸的时候,他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倒是德里克,从头到尾对教学或者学生都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心态很是稳健。 别说是几个木匠,哪怕被科琳娜丢到学堂里来的是几头猪,德里克怕是也会面不改色地教下去。 他从兰斯洛特手里拿过科琳娜给的图纸,直接站上了讲台,一心就想赶紧完成任务,早完成早回去继续写他的研究。 “今天要讲的是几张机械图形……”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视线像是被那几张图纸给黏住了,扒都扒不开。 “这是什么东西?” 兰斯洛特没想到还有德里克看不明白的图纸,也好奇地探过头来,“就是几张机械图纸啊……”他说着,眉头也跟着一皱,“这上面的字符是什么意思?这个图形……” 兰斯洛特将其中一张羊皮卷转过来,“这个图形好生动,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等他说完,德里克已经抢过了图纸跑出门去了,留下他跟六个木匠在学堂里大眼瞪小眼。 …… 德里克带着图纸去见了科琳娜。 “立体几何?” “阿拉伯数字?” “虚线表示看不到的那部分线条?” “统一刻度?” 德里克越听眼睛越亮,“有意思。” 他一点整张图纸右下方的“1:10”,“这个呢?” “这是按比例放大,这张图纸上图案的大小是实物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 “就是实物是图纸上图案的十倍大。”科琳娜说完才意识到她这话相当于将刚刚那个话倒过来又说了一遍,该解释的一点没解释清楚。 德里克倒是没深究,他的大脑早就飞到了无数其他的知识要点上去了,“十分之一,有没有可能用阿拉伯数字简单地表达出来?” 科琳娜点头,“当然可以,可以用分数表示,也可以用小数表示。” 她说着,手指沾了一点水,在桌子上画了两种表达方式出来。 德里克眼睛亮得惊人,“小数……小数的位数也可以无限往后加,数字不再必须是一个数了。” “那叫整数。” 德里克点了点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整数……比例……”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所以理论上,这个比例可以无限放大,也可以无限缩小……除了大小的比例,质量、速度也存在比例吧?如果引入比例这个参数,有没有可能将太阳的大小算出来?我们脚下这个球体的大小是多少,跟太阳的距离是多少?转速呢?” 科琳娜听得目瞪口呆,“自转的转速,正好就是一天吧。” “没错,自转的转速是一天……”他低下头,“唰唰唰”在羊皮卷上写了起来,“不行,还不够准确……” “有没有办法将时间也标准化?……” 科琳娜被德里克看得有点慌,“有……吧?”她想了想道:“简单点的,可以搞个沙漏,或者水漏。” 德里克对沙漏表示好奇,科琳娜就跟他解释了一下沙漏工作的原理。 他听了连连点头,但还有点不满意,“比起长度、宽度、高度、质量等这些物质上的剂量单位,时间有它的连续性……使用沙漏的话就强行将这些时间分段了。” 科琳娜点头,“还可以用日冕……” 她又大概解释了一下日冕的工作原理。 转一圈为一个循环,整个白天计时都不会停歇,就是到了夜里就没法用了。 “当然,基础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就可以做出机械钟表。” 机械钟表主要依靠一个叫发条盒的东西来为整个钟表提供动力,发条盒内部最关键的东西就是一个弹簧片,工作原理和铁皮小青蛙类似。 用天文观测的方法和机械钟表互相校准,是相对科学的办法。 再再往后发展一直到现代,就不得不提到著名的“光梳”了。 光梳还有一个别称:光钟。 光钟的原理是利用原子在光波波段的跃迁来定义的时间、频率标准。 一个分频器能得到无数尖锐而频率均匀分布的超短脉冲串,这就像梳子上的齿一样。借着这些超短脉冲串,可以把测量精度提升至小数点后十五位,达到测量光频率的水平。 这种东西放到这里就是天方夜谭了。 德里克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反复追问科琳娜什么是分频器,什么是脉冲,什么是光波。 科琳娜哪知道啊…… 她要是知道这些,毕业以后大概率会进中科院,而不是下基层了。 太阳逐渐落下来,德里克还不肯离开。 科琳娜多次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了,这家伙不知道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短路,总之就是不接茬,顶多换个问题,走是不可能走的。 搞到最后,她干脆就捂住耳朵,背过身去,同时闭上了嘴巴。 就是这样,德里克还不打算放过她,“不如再聊聊那个弹簧片,这个弹簧片是个什么东西?” 科琳娜维持原先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德里克得不到答案,急得在书房里直转圈。 只是如今他无论再说什么,科琳娜都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了。 德里克被逼得没法,他干脆上前一步,直接上手,想要将科琳娜捂着耳朵的那双手拿下来。 科琳娜一怔。 不等她躲开,德里克就被人拎住了后脖子。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喉咙,“谁?……咳咳!……”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朝着德里克身后探头看去,视线正好撞入一双金棕色的眼眸。 这是好事儿呀 霍勒斯拧着眉头, 目光锋利。 在触到科琳娜的目光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一抿,“大人,要怎么处置他?” 科琳娜看向德里克。 德里克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那块兽皮, 他已经快喘不上来气了,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颤颤巍巍地对着科琳娜的方向伸出了手。 “哗啦”一声, 桌上的羊皮卷一下被划拉了下来。 科琳娜看着满地的羊皮卷, 凝视了几秒的时间,才又抬头, 面无表情地看向德里克,唇角微掀,“把他丢出去。” 霍勒斯二话不说,拎起了德里克。 德里克脸都已经快涨成了紫色, 却在快要被拎出书房大门的时候, 死死扒拉住了大门的门沿儿, 竭尽自己的全力,挣扎着发出了最后的声音,“把……那……两……张……笔……记……给……”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霍勒斯拖了下去。 世界瞬间就清净了。 只是霍勒斯这一去就去了很久。 科琳娜一度怀疑霍勒斯是不是直接把人拖回到学堂上去了的时候,杰西阴着一张脸进来了, 后面跟着闷声不吭的霍勒斯。 杰西一看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羊皮卷, 而他尊贵的大人正蹲在地上捡取这些羊皮卷, 他的脸色更是直接黑了好几度。 科琳娜看到杰西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心头一跳, “怎么了?又有人出事了?” 杰西连忙使劲摇头, 同时微微挺起胸脯, 声音略大,“没有,最近侦察队的工作很顺利,塔沙州的地图已经绘制了有一半左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夹了夹一旁的霍勒斯。 科琳娜视线在杰西和霍勒斯两个人之间打了个转儿,扬起笑容,“那这是好事儿呀,我应该给你一个奖励,说说,你想要什么?” 杰西翕动了一下唇瓣,瞥了沉默站在角落里的霍勒斯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 书房迎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几分钟而已,杰西脸已经憋了个通红,眼神几乎都要射穿霍勒斯了。 然而霍勒斯依旧不为所动。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霍勒斯,“霍勒斯,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勒斯半垂着眼眸,一板一眼地道:“德里克不死心,还想要回来,我把门堵上了。” 杰西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你把门给堵上了,你倒是敢说,那你也说说,当时你看没看见我?” 霍勒斯抬眸回视红头发杰西,“看见了。” 他讲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自然也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杰西原本倒还没有那么生气,听到这里,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看见我了,但你还是把门给堵上了。” 霍勒斯点头。 杰西见他点头,气得嘴唇直哆嗦。 科琳娜看杰西眼睛都被气红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实在怕这孩子被气得晕过去,她轻声问霍勒斯,“怎么就闹得这么僵了?是德里克耍无赖了?他堵在门口了?” 从霍勒斯看到杰西,却依旧决定堵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甚至责罚的准备。 从头到尾,他的态度是坦然的。 直到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丝的错愕。 只是这一丝错愕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微微点了点头,“是。” 科琳娜点了点头,“为什么非要将他堵在外边呢?哪怕先把他放进来,再扔出去就好了。” 霍勒斯他犹豫了一下,闷声道:“德里克没有规矩,还是个不容易死心的人,不能一次性划清界限,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进不来,他进来一次以后,只会花更多的时间尝试进来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他下了结论,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会更麻烦……” 科琳娜怔怔看着霍勒斯。 几秒的沉默,她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杰西和霍勒斯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特别是杰西,“大、大人……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科琳娜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个时候笑出声实在有些不大厚道。 然而当她看向霍勒斯,看着这个长相张扬却性格沉闷的少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好样的。” 真不愧是她一眼就看中的人啊。 杰西猛地转过脸,惊疑不定地打量霍勒斯。 他甚至开始怀疑霍勒斯是不是真的像那个神庙圣子说的似的,就是个邪恶的人,用了什么邪术将自家大人给迷惑了。 科琳娜察觉到杰西那一脸几近崩溃的表情,连忙安抚他,“当然了,霍勒斯不分青红皂白将你也一起关在外头肯定是不对的。” 杰西黑沉着脸,就这么看着科琳娜,一言不发。 科琳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是呢,霍勒斯毕竟救了我,还帮我把烦人精德里克给请了出去,从他的角度来说呢,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怪德里克。” 先给不在场的德里克发一口锅。 “当然,也怪我……” 再给自己也发一口锅。 然而这样的说辞并没有丝毫安慰到杰西,如果杰西是一只气球的话,此时的他大概已经爆炸螺旋式升天了。 眼看着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气到极致的杰西眉头忽的一皱,奇怪地问科琳娜,“你刚刚说,德里克烦你了?他怎么烦你了?骂你了?还是对你动手了?” 科琳娜一怔,眼神忽的就软和下来。 杰西简直就是小天使没错了,明明自己都气得要死了,一听到她可能挨了欺负,这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科琳娜立刻将德里克吵了她一下午差点被把她烦死的事□□无巨细地说了,狠狠告了德里克一状,随后感叹道:“……多亏了霍勒斯。” 杰西“唔”了一声,听到这话还是有很多的不开心。 只是他再看霍勒斯的眼神,到底还是和缓了一些。 但是这和缓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杰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当时冲进来的人为什么会是霍勒斯?迈尔斯和克里呢? 科琳娜带的卫兵本就不多,蒙德还被派去贝塞高地了。 平日里她的安全防护工作一般都是卫兵和侦察队轮换着负责的,迈尔斯就是其中一个卫兵,克里原本是杰西从小熟识的小伙伴,之前受了腿上,如今腿伤好了,就正式加入了侦察队。 今日是他们两个值班。 “不对啊,”杰西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他们两个在,霍勒斯怎么上来的?” 如果霍勒斯不是出手救了大人,而是对大人心怀歹意呢? 他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却转眸看向科琳娜,似乎在等科琳娜的指示。 他这个样子,让原本已经压下了大半怒火的杰西再次竖起了眉毛。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绝、对、是! 科琳娜眼看着杰西已经压抑不住打人的欲望了,连忙问道:“是啊,霍勒斯,你怎么上来的?迈尔斯和伯尼就没说什么吗?” 霍勒斯见科琳娜发问,虽有犹豫,最后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城堡的护卫每一次都在傍晚交班,交完班正好可以吃饭。一般情况下,都会由来替班的人先去吃,随后替下原本值班的人,值班的人再去吃……” 杰西脸色逐渐变了,“所以他们没有这么做。” 霍勒斯点头,“这种机会,基本上每天都有。” 杰西声音有些虚弱,“这种机会每天都有?除了这种机会,还有别的?……” 霍勒斯犹豫了一下,然而最后还是直直地点了点头。 杰西看着霍勒斯,良久的时间。 书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杰西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就在科琳娜以为两个人会这样沉默对峙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杰西沉着声开口了,“你一直在盯着城堡这边。” 霍勒斯眼睛一颤,骤然抬眸,看向杰西。 杰西眼神逐渐没了温度,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你上来过几次?” 霍勒斯没有回答。 “你在门口站过多久?是在值班的护卫去吃饭的时候上来,替班的人回来之前就离开?还是……在早晨换班的时候进来,躲在外面角落里,待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到晚上的时候才离开?” 书房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霍勒斯的手指微微收拢了,却依旧一言不发。 杰西目光凌厉,他转眸看向科琳娜,“大人,你绝对不可以将霍勒斯留在身边!” 一想到这个野蛮人一整天的时间都隐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窥伺着科琳娜,他心里就极度的不安。 他可还没忘记霍勒斯曾经对他和对埃斯坦郡所做的一切! 而这样一个背叛者,此刻却在窥伺着城堡。 这种感觉仿佛就像是在他的脖颈上悬了一条毒蛇。 科琳娜的眉头也微微凝了起来,她疑惑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霍勒斯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掌握城堡的换防系统呢? 这确实有些奇怪。 小孩儿心里还是过不去安德鲁部族被吞并这个坎儿吗? 霍勒斯紧紧地抿住了唇瓣。 而这会儿时间里,杰西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向霍勒斯逼近。 他亲眼目睹过霍勒斯的战斗现场,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善茬,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霍勒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杰西的接近。 一抬头,他又看到了科琳娜眼底的那一抹深思和打量。 他眼瞳一缩,这种打量的眼神,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就想离开,可是脚就跟被钉住了一样,将他钉在了原地。 画一条线 就在杰西的手即将碰到他的前一秒, 霍勒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心头的疑惑,“您说过,我是您的卫兵。” 他目光直直地凝视着科琳娜, 似乎要望进科琳娜的心底去。 不过瞬间, 科琳娜就读懂了霍勒斯的意思。 “杰西……”她喊停了杰西动作。 “大人!” 科琳娜摇了摇头, “霍勒斯没有恶意……” 虽然霍勒斯的路子用得是野了点, 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 杰西的两条眉毛纠结地拧起来, 他还是不服,“难道, 他是您的卫兵就可以不守规矩,随便出入城堡吗?” 科琳娜摇头,“不可以。” 霍勒斯眉头皱起。 他思考了片刻,垂下了眼睫, “我接受惩罚。” 他的认错态度良好, 却一点没感动到杰西。 与霍勒斯几次的交锋, 已经让杰西大致地看清楚了这个人,“这不仅是无端闯入一个问题,你做事情太野蛮了,不适合待在大人的身边。” 霍勒斯眼瞳一缩,凝住了杰西的眼睛, 那一瞬间, 杰西甚至觉得霍勒斯会杀了他。 他后背一寒, 却还是顶住压力, 冷冷地瞪了回去。 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一言不合就翻脸, 随时都准备着给身边的人致命一击的危险。 “哒、哒、哒……” 书房中响起一阵节奏固定的敲击声。 霍勒斯和杰西两个人朝着科琳娜看去, 科琳娜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拿起鹅毛笔,要沾墨水以后才惊觉,桌上那一小罐墨水撒了一大半,而原本放置在桌上的所有羊皮卷都被卷到地上去了。 她看向霍勒斯,“会调制墨水吗?” 霍勒斯脸微微涨红了,讷讷地摇了摇头,“不会。” 杰西轻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拿起了桌子上装着墨水的小陶罐,角落里放置的一个更大一些的陶罐,取出里头的碾碎了的矿石和草木的混合物。 而霍勒斯也走了上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墨水罐,犹豫了一下,蹲下来,帮着收拢了地上的羊皮卷。 这一幕看着杰西眼里,又引得杰西眉头大皱。 他立刻放下陶罐,也蹲下来,试图挤开霍勒斯去拿地上所剩不多的羊皮卷,霍勒斯纹风不动,他却差点一个屁股蹲坐到地上去。 “给我!”杰西对着霍勒斯伸出手。 霍勒斯捏住了手里的羊皮卷,沉默不语。 杰西伸手,一把拽住了羊皮卷。 霍勒斯抓得紧,他最后也只零星抢过了几张,低头一看,脸色更加黑沉,“这几张大图上面,很多大色块、粗线条的墨水本来就不容易干,是需要分开放的,现在图案都已经花了!” 画这样的大图,需要集合好几个人的力量,一部分人负责侦查,一部分人负责记录,还有人负责校准和汇总。 “最后汇总制图的工作这些天都是大人在做,她一画就要画上几个小时……” 杰西都快心疼哭了,拉起身上的兽皮衣角,企图用衣角擦净刮花的部分。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原本死死捏着羊皮卷的手却微微松开了。 杰西将羊皮卷都拿了过来,低头翻看,越看越糟心,“这几张羊皮卷,是领地内的账册,大人日常都要核算记录的,现在还没有做完,顺序就全打乱了……” 他看不懂复杂的字符,但能看得懂一些基础的数字,也知道这几张全是数字的大概率都是领地的账目。 科琳娜默默地从杰西手里拿过那几张羊皮卷,“我来吧。” “大人!……”杰西看到,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一转脸,又看到杵在一旁沉默却充满了存在感的霍勒斯,“你怎么还不走?” 科琳娜也转眸看向霍勒斯,“霍勒斯,把羊皮卷给我……” 霍勒斯攥住了手指,他忽然抬头看她,目光倔强,“我可以学!” 科琳娜整理羊皮卷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升起几分兴味,“你要学什么?” 霍勒斯有些迟疑,他从没接触过这些,不知道该学些什么,“学制墨……” 科琳娜摇了摇头,“制墨,杰西已经会了。” 霍勒斯嘴唇轻抿着,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卷,“学会整理这些……” 科琳娜有些失望,“这个也有人会做。” 霍勒斯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眉头微微拧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抬起头来,无措地看着科琳娜。 他企图从科琳娜的脸上看到答案,看到的却只有科琳娜平静的注视目光。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就在科琳娜以为霍勒斯准备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霍勒斯忽然开了口,声音里少了几分惯常的笃定,多了几分迟疑,“我想学制图。” 一旁的杰西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科琳娜眉梢也是微微一挑。 霍勒斯捏住了手指,这一瞬,那种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和确信再次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我想要学制图,可以吗?” 书房中,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杰西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做梦!”他看向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声音温和,“暂时恐怕还不行。” 杰西的那颗心瞬间落了地,然而他对霍勒斯的怒火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霍勒斯眼睫一颤,重新垂下了眼睑,眼底的光芒也跟着黯淡下去。 “但是,你可以学一点别的。” 霍勒斯疑惑地看向科琳娜。 “另外,对于你之前所做的事情,我也要对你做出处置。”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凝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声音沉沉,“首先,往后你不得再不得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入城堡。” 霍勒斯脸上的肌肉忽的绷紧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他没说认,也没说不认。 一旁的杰西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微抬下巴,得意地看着霍勒斯。 科琳娜声音轻柔,但说的话却一点都不让人轻松,“怎么,你不服这条规则吗?” 霍勒斯手指紧紧地攥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闷声道:“我服。” 科琳娜点了点头,“其次,你要为你这些天来的行为道歉,并且接受惩罚。” 霍勒斯脸色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科琳娜不管他的脸色好看与否,径自道:“就沿着整个塔沙州跑步吧,每日一圈。” 她说完就低下头去,摊开了一张羊皮卷画了起来。 或许霍勒斯自己都不知道,若要论狂妄和不受规则约束,他比德里克更甚百倍。 只是一个外放,一个内敛罢了。 且德里克杀伤力实在有限,他再不守规矩,能够对她造成的影响最多也不过就是消耗过多的羊皮卷或者占用她太多的时间。 德里克的不拘一格,更多是挥洒在了学术研究上,更多的是无害的书面文字。 但霍勒斯不同,他对规则的洞悉和利用,全部落实在行动上。 这一次他可以蹲守几天几夜,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堡,又怎知下一次她与什么人密谈的时候,他不会全程窃听? 哪怕霍勒斯无意伤害她,这样的行为也无疑会让她恼火。 如今她抛给霍勒斯的,就是一条边界。 德里克被迫关在了门外,那么霍勒斯又是否自愿守去这一条边界以外呢? 书房中只剩下霍勒斯粗重的呼吸声。 太阳彻底落下了山头,杰西已经将松明点了起来。 科琳娜依旧没有得到霍勒斯的回应。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失败了。 霍勒斯无疑是一块璞玉,但她恐怕不是那个可以驾驭他的雕刻师。 就在科琳娜全新投入去工作的时候,在角落里几乎站成了一根雕塑的霍勒斯开了口,“是不是只有接受惩罚,我才能学您承诺让我学的东西?” 科琳娜微微怔了一下,她抬眸看向霍勒斯,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是。” 霍勒斯转过身,从书房里跑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 “跑步。”霍勒斯沉闷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书房门口。 科琳娜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大门,忽然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杰西却是一脸的老大不高兴,他几次想要开口问科琳娜到底准备教霍勒斯什么,都没能问出口来。 好像一问出口,他就真的酸了似的。 反正……大人教霍勒斯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比教他的强……吧? …… 杰西表面上不在意,但这颗心却一直悬着,一直悬到了霍勒斯跑了一圈回来,第二天却被科琳娜打发去了学堂为止。 当他从小伙伴克里的口中得知,霍勒斯不仅被科琳娜打发去了学堂,而且还增加了处罚,不仅今天要跑步,以后每天都要绕着塔沙州跑一圈,他那皱成一团的脸终于彻底舒展了。 清早起来出去跑地图的时候,脚步都是雀跃的,荡漾在头顶的红色头发,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快乐地歌唱。 大人总是英明的,对于霍勒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得可真是清楚明白。 霍勒斯想学制图? 呸! …… 杰西雀跃着,另一头,学堂里的霍勒斯却是沉着一张脸,脸上几乎能刮下三层寒霜来。 别说和他一起上课的几位木匠了,就是作为老师的兰斯洛特,看着这位新加入的学生,也有些忍不住发憷。 兰斯洛特除了害怕,还有惆怅。 其实吧,学堂内的众人或多或少也都知道霍勒斯为什么冷着一张脸。 霍勒斯被罚沿着塔沙州跑了一圈的事情,大清早的已经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这是大人第一次公开处罚一个人。 ※※※※※※※※※※※※※※※※※※※※ 还有两更~ 不忘初心 在兰斯洛特看来, 这件事情的问题肯定出在霍勒斯身上。 霍勒斯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才能引得那位他见过的所有贵族大人里面最仁慈、最心善,心软到他都快看不下去的大人大动肝火。 可大人将霍勒斯放来学堂又是几个意思? 学堂里已经有几个脑袋不开窍的木匠了,再来一个正在受罚的野蛮人, 这哪个看着也不像是愿意学习的啊。 大人还想要办好这个学堂吗?这个学堂真的不是她随性而起的玩闹吗? 不提那些门阀森严的大贵族家庭, 就说他的父亲挑选弟子, 首先就要挑选出身, 非贵族出身的人不得入学。 甚至不说挑选弟子, 就说挑选贴身侍奉,可以跟随父亲出入书房和授课间的奴仆, 可以不要求这些人必须是贵族出身,但起码也要身家清白,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是异族人。 身家清白的前提下,这些人还必须足够机敏、好学、守规矩, 必定是平民中的拔尖者才能被选中。 再看看学堂里坐着的这七个…… 兰斯洛特越发觉得自己前途黯淡。 等他身心疲惫地下了课, 从学堂回去住的地方, 一推开门,就又看到了他那个糟心的学弟。 从城堡回来后,德里克就没停下过他手上的那支笔。 羊皮卷已经容不下他脑子里汹涌而出的巨多想法了,他已经从羊皮卷上转移到了墙上、地上。 “你在干什么?” “画图。” 兰斯洛特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你画图做什么?” 德里克抬起头来, 一双翡翠色的绿眸在昏暗光线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我要做钟表, 有了精确的计时器, 我就能算日月交汇的时间了……” 兰斯洛特深呼吸, 再深呼吸, “你觉得这个东西是你能做出来的吗?” 德里克回来以后就跟他讲过有关于钟表的事情。 大概就是一种能够长时间自行运转的, 精确记录时间流逝的东西。 日冕是最容易理解的,他一度为这个想法所惊艳。 其实之前德里克就做过类似于日冕的装置,用这个东西来观测太阳的升落和天上星星的运动变化。 但机械表这个东西,很显然就复杂太多了。 德里克提到了机械表中机芯的运作原理,也向他描述了弹簧片和齿轮的构造。 且不说德里克的转述中,弹簧片对金属工艺的要求是他们如今不可能达到的,就说这几千个齿轮,大小如何,形状如何,怎么运作等等等等,他们也一无所知。 “不是光钟,”德里克摇头,“有关于光钟的理论,她就只跟我讲了几句话,基础的原理都没解释清楚。” 说到这里,他脸上立刻浮现起七分的向往和三分的悔恨。 “早知道就不该在前头那些基础理论上耽搁太多时间……” 兰斯洛特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爆了出来,“光钟当然不可能,但我说的是光钟吗?” 他怎么都没想到德里克竟然还真的考虑过做光钟! 按照科琳娜的说法,光钟是需要用一个叫分频器的东西分离光波的。分频器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什么是光。 那可是光啊!触不到,摸不着,是神明最伟大的化物。 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化光为己用? 成为神吗? 哪怕他从小浸淫算学,哪怕他虽然嘴上不认,心底里是认可德里克对日食、月食等等触犯神之禁忌的领域的探索的。 但光…… 这个东西,太荒谬了。 也是他小看了德里克的胆大妄为。 他几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却还是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好,先不提光钟。所以你是觉得机械钟表对你来说完全没问题?” 德里克非常光棍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可以……” “你觉得你要做出这个东西需要多长的时间?” 德里克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想过,他之前就纯粹因为发现了这么个新玩具高兴去了,“十年?” 兰斯洛特都被气笑了,“十年?你确定吗?十年你能做出来弹簧片吗?” 德里克纠结地在脑子里算了半晌,最后干脆放弃了,随意摆了摆手,“哎呀无所谓了,先做了再说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做不出来这个机械表,学堂怎么办?父亲的学说怎么办?你自己的前途怎么办?” 德里克挠了挠头皮,闷闷地道:“总会有办法的……吧?再不济还有领主大人呢,我看她懂得挺多的,说不定早就想做这个东西了,我这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吧?……” 兰斯洛特深呼吸,再深呼吸,再再再……深呼吸nmp!他再也不想继续忍耐面前这个傻逼了! 他随手抄起地上的一张羊皮卷,朝着德里克摔过去,“忙你个头!” 这种时候德里克的反应就比谁都快了,他立刻捂住屁股,撞开门从木屋里跑了出来。 这劲头,堪比学霸听到有新题做的时候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热情。 虽然他跑了,但他依旧不忘初心,“她明明就给、给我讲,呼、呼……说现在的工艺还不够纯、纯熟,等金属工艺再、再成熟一点,这个东西是可以做的。” 兰斯洛特的体能不必德里克好到哪里去,“呼、呼……那也是工艺成熟以后!你不、不知道人家这是在安慰你吗?” “才不是!呼、呼……她说了,就、就是解决一个动力源的问题,也不是就非要盯死了搞那个弹簧片……她还设想了另外两种替代的方式……” “那也只是设想!”兰斯洛特声嘶力竭。 “反正她告诉我了,她特想要做这个!” “这根、根本不可能!” “你、你家大人亲口说的!” “你放屁!” “你粗俗!” “我打死你!” “啊!……”一声变了形的尖叫在塔沙州的上空响起,德里克猛地往前蹿了好大一步,飞也似地跑了。 兰斯洛特追在后头,一贯斯文的他此刻一脸狰狞。 这孩子竟然还学会撒谎了。 要放到以前,德里克哪怕再想做一件事情,顶多就是在他面前耍赖皮,怎么都不可能撒谎的。 “老父亲”兰斯洛特一阵阵的揪心。 他追了德里克一圈,毕竟德里克还是比他年轻了一轮,最终也没被他撵上。 追到后边,兰斯洛特干脆也就放弃了。 他转过头,闷头一路走,径直去了领主大人的城堡。 科琳娜不待见那个一见到她就想要把她榨干的学魔德里克,对兰斯洛特这个温和有礼、勤勉上进的学霸她还是很乐意见的。 兰斯洛特走入书房的时候,气还没有完全喘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惨白,像是随时都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的肺病患者。 科琳娜一看这情况,立刻坐直了身体,“找我有什么事吗?” 兰斯洛特难得一见地开门见山问道:“德里克要做钟表。” 科琳娜一怔,“什么?” “他说,这是您跟他说的,说这东西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说您早就设想过几千上百遍,说您也一直想要将这个东西付诸现实。” “现在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个钟表出来,就为了搞他的那个、那个……” 德里克要搞的这个日食测算的研究显然也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脸皮薄的兰斯洛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把这几个字给咽下去了。 科琳娜:“……” 她算是听明白了,德里克从她这儿打听到了钟表的构造原理,就决定自己搞一个。 他搞钟表还不是为了单纯的搞钟表,就是为了有更精确的时间数据可以支撑他手头上的日食测算研究。 好家伙。 她直接一句好家伙。 这就是学魔吗?她真的要给这位大哥跪了。 兰斯洛特察觉到科琳娜的走神,他不得不出声提醒科琳娜,“我刚才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呢,这真的您的要求?” 被兰斯洛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科琳娜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兰斯洛特见科琳娜迟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也有一丝庆幸,“果然是德里克这个家伙在撒谎……”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其实这个吧……” “嗯?” “确实是我跟德里克提的。” 兰斯洛特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僵住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片刻的沉默,兰斯洛特重新开了口,“是您跟德里克提的?” “嗯。” “您的要求?……”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 兰斯洛特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过了许久,他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您知道,要做一个机械钟表需要什么,您知道,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做出来,就是从零开始……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和德里克在这件事情上投入了一生,却依旧没能做出来呢?”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兰斯洛特,这个年过三十、温文儒雅的男人。 “我不知道德里克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我想要这个东西,但也不至于为它付出一生。” 兰斯洛特皱着眉头,狠狠地一点头,“是啊。” “但如果,如果我遇到了让我愿意付诸一生的事业,哪怕我明知道我投入到这份事业当中,到我死的时候,也并不能完成这份事业,甚至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够改变的,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科琳娜抬起眼眸,“我觉得,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 ※※※※※※※※※※※※※※※※※※※※ 还有一更~ 奇奇怪怪的癖好 共产主义革命事业。 国家的扶贫事业。 还有诸多领域的科研事业等等等等…… 投入到这些事业中的人, 有太多是极其伟大而闪耀的人,然而大部分时候,伟大如他们也无力自己一个人或者在自己那一代完成那份事业。 有些人功成名就,有更多的人一世籍籍无名。 但总也会出现新一辈的人接过这把火炬, 继续往下传递下去。 当然了, 伟大都是他们的, 科琳娜自觉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她说这个话那就是强行用鸡精熬鸡汤, 自己喝着都觉得有点消化不良。 用她老师的话来说,她这个人就是缺少信仰, 有太多现实的部分,缺少了浪漫理想的那部分。 她揉了揉脑袋,强行将自己从三年基层工作的鸡飞狗跳的回忆中拉扯回来,一抬头就看到兰斯洛特失去血色的脸。 她轻咳了一声, “兰斯洛特啊……” 兰斯洛特抬眸, 定定看着她。 “其实吧, 你压力也别太大了,这个东西难度当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耗费一生,我跟你保证,十年, 哦不, 三年都不用, 肯定能做出来。” 兰斯洛特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来, “三年?” 科琳娜真诚点头, “说好三年, 就是三年。” 兰斯洛特也不想说话了, 他背过身,离开了书房。 科琳娜愣住,“诶,我说认真的……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解决方案……诶你别走啊。” 兰斯洛特却是越走越快,因为走得过快差点被书房门带倒。 不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科琳娜的书房。 科琳娜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有些心酸,哎……她说得真的是认真的嘛。 做块菲达百丽的腕表不容易,但做一座座钟的话,技术难度就大幅度降低了啊,零件放大以后,精密度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嘛,对材质的要求,也是会跟着降低的嘛。 …… 兰斯洛特的心情持续性低落中。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他父亲的回信。 信里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练,一开头就问他最近算学学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心得。 第二段就开始担忧德里克,问他在外面有没有闯祸。 兰斯洛特迅速的往下看,看到最后一段,脸色忽然变了。 “如果你投靠的领主全名是科琳娜·奥古斯特的话,那么她恐怕不是一位可靠的贵族。” “就我所知,大祭司阿莉西亚死后,奥古斯特家族已然没落,家族中人欠债无数,已经在破产边缘。” “你来信时,你的几位师兄正好来看我,他们曾提起,如今你戴维师兄所服务的对象雅各布公爵大人,他正好是奥古斯特家族最大的债主,这位雅各布公爵一向以宽厚仁慈著称,这才让奥古斯特家族苟延残喘,继续存活于世。他们也都真诚地提议你离开埃斯坦郡,去贝塞高地投靠戴维。” “我已经去信向你的戴维师兄求情,请他为你物色一个合适的工作。” 若是兰斯洛特一开始还有点震惊,看到这封信的最后,他的表情只剩下惨淡。 他想象不出来,他孤高了一辈子的父亲会给戴维去信,还要低声下气地向戴维求情。 戴维师兄会怎么给父亲回信呢? 当天一天,兰斯洛特都没能吃下东西。 晚上回屋子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从外边跑回来的霍勒斯。 霍勒斯跑过的地方,不少人跑出来围观。 这其中就有杰西和克里。 杰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霍勒斯消失的方向。 克里抱着自己的晚饭,逡巡了一圈,挨到了杰西的身边,顺着杰西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夜幕中黑沉沉一片的城堡,“你看什么呢?” “你刚刚看到他跑过去了吗?” “谁?” “霍勒斯。” “霍勒斯?”克里一脸迷茫,过了好久,他才长长地“啊~”了一声,“你说霍勒斯,那个野蛮人吗?他不是被领主大人命令去跑步了吗?绕着整个塔沙州,这下整个领地的人都该看到他出丑的样子了哈哈哈!……” 他可还记着因为霍勒斯偷跑进城堡连累他被罚的仇呢。 杰西看着克里笑得露出来的那两颗大的后槽牙,闭上了他的眼睛,缓和了情绪后才道:“那都是前几天的事情了,这些天大人对他的态度早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我看他依旧每天在受罚啊。” “领主大人特意做了个水、水漏,没错,是叫水漏,是可以用来计时的东西,给霍勒斯跑步计时。” “什、什么?” “领主大人还让他尝试了速跑,然后是叫什么……耐力跑,总之……很多东西,她教了霍勒斯很多东西。” “都、都是关于跑步的吗?” “嗯,大概吧……” 克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可是跑步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杰西忽然被问住了。 克里打了个哈欠,“跑步还要练习?练习跑步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傻的事情了吗?我相信部落里两岁以上的孩子都会跑步。” 被克里这么一说,跑步好像真的挺傻的。 “可是领主大人……” “嗨,你知道的,那些个贵族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说不定我们领主大人的癖好就是教野蛮人跑步。又或许,领主大人是想让那个野蛮人跑得漂亮一些?”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杰西的胸口,“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卡普村的时候,那个大人最喜欢大晚上不睡觉,把我们叫起来,排着队向他下跪,还要超级大声地称呼他为‘世界上最最最尊贵的大人’。” 杰西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时光,有些惆怅地道:“我们就在那儿待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那一伙儿人就死了三个,他们逃出来的路上又死了三个。 克里也想到了那几个死去的伙伴,声音逐渐低落下来,“是的,那位大人可跟我们的领主大人不一样,他让我们种地,还不给我们饭吃……哦对了,他还不准我们用屁股对着他!” 说到这里,克里又笑了起来。 杰西脸上也闪过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消失得极快。 他半垂下眸子,声音低沉地道:“不是他跟我们的领主大人不一样,是我们的领主大人跟那些贵族都不一样。” 克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们的领主大人确实是最仁慈的,天底下几乎没有比她更仁慈的大人了,哦,她还懂得那么多,总能找到好吃的。所以如果她想要折磨那个野蛮人就让她去吧,当然了,只是跑跑步而已,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折磨,只是有点傻,祝福这小子,希望领主大人明天能忘记教导野蛮人跑步这件事情。” 但很显然,幸运女神并没有听取克里敷衍的祝福,她并没有站在霍勒斯这边。 第二天,霍勒斯被科琳娜要求,继续跑步。 第三天依然…… 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霍勒斯竟然张贴出了一张告示,通告整个塔沙州,他要征兵。 “征兵?要做什么?” “跟着他学跑步吗哈哈哈哈!” “当兵的每天能多分两份食物呢。” “可是学跑步实在太傻了,听说霍勒斯这些天除了跑步,还要每天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堡外头,足足站够两个小时,当木桩子吗?……” 虽然领地内大部分农奴普遍不看好霍勒斯,但也有不少人为了每天多出来的两份食物决定要试一试的。 其中有一个,就是小孩儿卢克。 当初霍勒斯被困的时候,是卢克冒着风险跑去找的科琳娜。 当天晚上他回来就被他的母亲揍了个屁股开花,疼得顶顶厉害的时候,他心里也是后悔的。 可是在第二天他看到天降大雨,霍勒斯在大雨中接受洗礼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挨的那顿打太值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这一幕。 在梦中,上前接受洗礼的那个人仿佛成了他。 自那以后,卢克经常会经常观察霍勒斯,观察这个异族人到底为什么能够获得领主大人的青睐。 他发现霍勒斯被发配到学堂上课去的时候,他也跟了过去,每天偷偷趴在学堂的窗户上,跟着霍勒斯一起上课。 霍勒斯去跑步的时候,他也会跟去,只是往往还没出农庄,他就跟丢了。 霍勒斯去站岗的时候,他就偷偷站在不远处的小角落里。 如今霍勒斯一征兵,他立刻第一时间就报名参加了。 他要做一名卫兵! 他也要接受洗礼!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他因为年龄不够,个子太小,连第一轮都没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有几个安德鲁的年轻人入选了。 这段时间里,安德鲁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大家都是底层的农奴,但农奴和农奴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安德鲁就处于这条鄙视链的底端。 在洗礼事件之前,他们起码还能和黑蛮族人等同样的异族人报团取暖,经过洗礼事件以后,他们却彻底成了塔沙州人人都不待见的一群人。 更麻烦的是,如今安德鲁族的族人到处都找不到活干了。 上头的人也不是没给他们派活,可是谁都不愿意跟他们搭伴。 逐渐的上头也就不给他们派活了。 不用干活的日子以前也不是没有,不用干活就意味着没有东西吃。而不能为奴隶主干活的农奴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亡。 这个征兵公告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个年轻的安德鲁一合计,决定拼一拼。 经过筛选,塔沙州第一轮征兵只选出来十二个人,包括三个安德鲁少年。 然而多了十二个人,也只是多了十二个笑料而已,总体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木偶 这期间, 科琳娜倒是非常贴心地为这些人循序渐进地增加了好几个体能项目。 例如俯卧撑、引体向上、蛙跳、障碍跑等等。 当然,最基本的还是站军姿,如今加上了向左向右等一些基本指令。 在塔沙州的居民眼中,这些项目与跑步一样, 不分上下的傻, 甚至更加滑稽好笑, 以至于每当霍勒斯带着人跑过田垄的时候, 这些人总是会忍不住看他们, 然后交头接耳地大笑起来。 杰西虽然没有嘲笑霍勒斯,却也放下了戒备。 要知道, 这已经又过去了七八天了。 这些天里,科琳娜很少见霍勒斯,反倒大部分时候都跟他们侦察队的待在一块儿,太阳刚一升起来就出发, 往往要日落以后才回来。 领地的人也都看出来, 大人似乎在找很重要的东西。 想到渔网、大鱼、大虾等等, 大家下意识地都对科琳娜寻找的东西很是期待。这也导致侦察队每一次回归,次次都受到全体农奴们的瞩目目光。 更有许多人来侦察队查探消息的。 杰西下了严令,不许侦察队往外乱说。 科琳娜找的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几颗草。 事实是,大人也没跟他讲过这几颗草的具体作用是什么, 只是有一次他问起, 大人随口感叹了一句, 虽然只是几颗草, 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救他们一命。 找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们终于找到了其中四种草, 其中有两种数量还挺多。 应该是一件好事, 可他见大人并没有多欢喜的样子,随着时间越来越往后推移,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在这段时间里,霍勒斯所带领的新卫兵队又在做什么呢? 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每天就是跑步、跑步,站立、站立,然后就是用木刺不断地重复往前突刺的动作。 另外,他们每天也会掺和进木料场那边去,扛着一大截木头,帮着运到领地里来。 这大概已经是新卫兵队最大的功绩了。 木料搬运工。 杰西带着侦察队回到塔沙州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新卫兵队扛着木头汗流浃背地跑回来的样子。 两队人马毫无意外地在发饭点碰上了。 “放下原木,立正!稍息!原地解散!” 伊恩的腿伤已经好了,三天前刚刚加入训练。 跟他一起加入新卫兵队的还有一个叫杰弗里的。 他是之前活捉了赫克托的三个农奴之一,在那场战役上也收了一些轻伤,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加入卫兵队。 刚刚开始参加训练的二人比其他人看起来要狼狈许多,伊恩已经瘫倒在地,而杰弗里此时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好好地吃上一顿美餐。 眼看着侦察队的人骑着马马上就要到了,他想都不想快步冲了过去,抢先一步到达了发饭点。 伊恩等人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打渔队的比尔大叔不在,今日打饭的是年轻的布鲁诺。 布鲁诺看了杰弗里等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让让、让让,你们得让后边的人先过来。” “明明是我们先到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排队、先来后到等基本秩序规则已经逐渐深入人心。 布鲁诺眉头一皱,“侦察队吃完还要继续进行勘察,你们吃完又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办的?是急着要去跑步吗?” 话音刚落,整个场地中其他人都轰然笑出了声。 杰弗里的脸涨了个通红,这是他第一次遭遇众人如此□□裸的嘲笑,“不是跑步!……” 他们的训练根本不是跑步那么简单! “那就退到后面去!” 布鲁诺毫不留情用手里的木勺子顶了杰弗里一下,里头的汤泼洒出来,正好扬到了杰弗里的脸上。 杰弗里下意识大叫起来,“布鲁诺!……” “你要做什么?”克里大步流星地到了杰弗里身后,他挥舞着手里的木刺,木刺尖端几乎要已经戳到杰弗里的胸口,“你敢对布鲁诺动手?” 排在他身后的伊恩连忙拉了杰弗里一下,“杰弗里,算了吧?要不我们就让给他们。” 杰弗里眼底冒出一团火来,一把甩脱了伊恩的拉扯,“凭什么!” “凭我们是侦察队,我们为领地做出了贡献,而你们只会跑步。”克里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留情面。 杰弗里气得一矮下身拿起了木刺,扬起木刺对准了克里。 刚刚赶到的霍勒斯凝起眉心,一声厉喝,“杰弗里,住手。” “霍勒斯!……”杰弗里难以置信地看向霍勒斯,“你明明看到了,这是他们的错!” “杰弗里,听从命令!” 杰弗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并没有第一时间按照霍勒斯的指令直接松开木刺,握着木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的视线转过霍勒斯和他身后其他的卫兵,这些人笔直地站在原地,虽然脸上也有怒容,却一动不动。 他能够隐约听到不远处田垄上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这些人为什么不动?天呐,侦察队的人都这样对待他们了,他们甚至都没有勇气跟侦察队的打一架吗?” “这可真让人失望,他们好像一截一截的呆木头,领主大人训练出这么多的呆木头又有什么用?” 这些话太过刺耳,让他难以忍受。 “霍勒斯,我以为你跟这些懦夫不一样!” 这一时间,霍勒斯也握紧了拳头。 如同他身后的每一个卫兵一样,他心里也充满了愤怒和茫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科琳娜写给他的四个字:服从命令。 那位大人说,这所有的训练,是为了这些初入军队的新兵蛋子学会一件事情:服从命令,令行禁止。 而科琳娜给他的命令中,有一条便是不许伤害塔沙州的平民。 虽然克里是侦察队的人,但卫兵队以外的人都可以被看作是平民。 他们是卫兵队,就必须服从这个命令。 他不习惯服从命令。 也不喜欢这些刻板、奇怪,毫无道理的训练。 他也听闻有人议论,谈及他的时候,便猜测是不是那位大人所谓的训练,是不是一种恶意羞辱。 这样的猜测落到他心底,像是一根刺刺进肉里。 不多疼,却反复折磨。 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 他总是不经意间就会想起杰西差点被淹死的那天,在大河边上,那位大人仿佛看穿了他所有想法的那个眼神,也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叛逃的那天,那位大人派出来跟踪他的那几条尾巴,还有那一日,站在城堡书房内,科琳娜对他狐疑的打量。 即便有这么多的征兆和疑虑,霍勒斯却将它们全部压下去。 他还是选择相信那个人。 但就像杰弗里说的那样,这样的他都变得不像他了。 不过一瞬,霍勒斯就已经将心底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杰弗里,归队!我数三二一,不归队按违抗军令论处!” 杰弗里脸色一变,伊恩已经吓得快哭了。 不同于杰弗里脾气强硬,伊恩是一贯的老好人,想来习惯了妥协和服从,根本没想过也根本不敢跟侦察队的人对抗。 他拉过杰弗里,“杰弗里,快走,我们快点走吧。” 杰弗里全身僵硬地被伊恩推着回了队伍。 “所有人听令,向左向后转!起步走!” 十三个卫兵“啪、啪”迅速地完成了转向,随后整齐划一地离开了发饭点,将位置留出给了侦察队。 克里好奇地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拧着眉头,“他们好像拉德纳木匠店里头的木偶……” 杰西闻言,也缓缓地回收了视线。 虽然霍勒斯依旧挺讨人厌的,不过他倒也不像之前那样野蛮了。 克里还在朝着霍勒斯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着,忽然就被杰西拍了一下肩膀。 “走了,今天我们每个人多打五个鱼丸。” “这是领主大人吩咐的吗?” “嗯,说是犒劳我们这几日的辛苦。” 克里立刻将新卫兵队的人抛在了脑后,他恨不得大叫一声来抒发心里头的快活,“伙计们,今天每个人多五个鱼丸!” “哦哦哦哦!~” 发饭点的位置传来一阵属于侦察队的欢呼声。 侦察队的人并不多,总共也就六个人。 给他们的饭很快就打完了,也该轮到霍勒斯他们了。 可侦察队打饭的时候,就有不少的农奴围上去,跟他们攀谈了起来。 等他们打完饭,像克里这样迫不及待开饭的直接就原地坐下了,那些个农奴也跟着就坐下,跟他们聊了起来。 他们几乎占据了打饭点整块地方。 新卫兵队的人全程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就这样站在原地,干看着侦察队的人吃。 小半个小时后,侦察队的人全部吃完。 他们站起来,农奴们见状,也跟着逐渐散开了一些。 打饭点前终于有了一点空位。 一直沉默的霍勒斯这才开了口,“全体起立!向左转,跑步走!” 新卫兵队的人咬着牙,沉默跟上了霍勒斯。 正靠在一边休息的布鲁诺看到霍勒斯等人过来,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拿起了木勺子。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一个小孩儿朝着他们飞奔着跑过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熊!有熊!” 话音刚落,一头健硕的成年黑熊已经从背后向小孩儿扑过来。 孩子几乎疯了一样,慌不择路地朝着杰西等人拔足狂奔。 “吼!……”黑熊扑了个空,它四肢着地,朝天大吼了一声。 它的前肢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这个伤口已经让它彻底癫狂了。 看运气 下一秒, 黑熊就朝着杰西等人狂奔了过来。 “别过来啊!!!”布鲁诺吓得做到在地,手里的木勺子都飞了出去,汤汁溅了一脸。 他身后,一堆正在吃饭或者吃完了饭正在休息的农奴们也吓得大叫起来。 侦察队的队员们一个个脸色惨白、身体僵直。 等回过神来, 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连滚带爬地四散而逃, 而克里早就第一时间跑出去老远。 杰西转过身正要逃跑, 就看到了身后那一大群的人。 只要他们这边一撤, 这些人就完全暴露在了黑熊的眼下。而他们两条腿的人, 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熊的。 这其中还有好几个四十岁左右的老人跟十岁左右的孩子,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吓得大声嚎哭叫起来。 换做以前, 这根本是不需要任何犹豫的事情。 这种境况下,当然是看个人的运气。 有些人运气好,自然就幸存下来,多活一段日子, 有些人运气不好, 那就给黑熊做了填腹的美餐。 杰西身体僵住了,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闪过。 他握紧了拳头,“回来!克里!伊内兹!你们都给我回来!……” 没有人听他的命令。 同一时间,另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全体起立,列队!举起武器, 随我迎敌!” 刚站起来准备逃跑的伊恩愣了一下, 其他老兵已经全部本能一般地按照指令做出了动作。 他甚至都来不及细想, 已经站到了队伍里。 等他举起武器, 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有些慌张地朝着身旁的杰弗里看过去。 杰弗里脸上也带着一丝茫然。 只是随即他的脸上就扬起一丝兴奋之色。 就在这点时间里, 黑熊已经狂奔到了他们眼前。 他们几乎已经能闻到黑熊身上那股强烈的膻味, 混合着血腥味,让人作呕。 “举枪!”霍勒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刺!” 伊恩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阵剧痛,可他手里的木刺还是下意识地往前递了出去。 “噗!”一捧猩热的血直接喷到了伊恩的脸上。 他差点就吐了。 就在这个时候,霍勒斯的命令再次响了起来。 “巴里!杰弗里!接渔网!巴里,向左转,杰弗里,向右转,跑!所有人退后一步!拿起你们的武器!” 黑熊已经彻底发了狂,它不断挥舞着爪子,几乎要拍到这些人的脸上,爪子却被渔网给缠住。 巴里和杰弗里几乎用尽了全力,霍勒斯也上去帮忙。 眼看着渔网就要破了。 “再刺!” “噗!” 齐刷刷木刺入肉的声音。 黑熊倒在了地上,疯狂地翻滚着,它似乎想逃。 霍勒斯拿过了伊恩手里的那根木刺,大步走到了黑熊的面前,“嗤!”木刺直接捅进了黑熊的眼睛里。 黑熊猛地抽搐了几下,几声呜咽后,彻底不动弹了。 从头到尾,黑熊几乎没能发出一次有效攻击。 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压抑的哭声。 霍勒斯握着手里的木刺,脑子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他第一次杀人。 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们得救了!卫兵队杀了黑熊!”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大喊在空旷的田垄上传出去很远。 众人脸上还是惊魂未定的表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伊恩眨了眨眼睛,他刚才盯着那头黑熊差一点就尿了,这股尿意却又被这些人的欢呼声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杰弗里早就已经兴奋地举起了手里的木刺,张开嘴兴奋地大叫起来,“哦哦哦哦哦!~” 不知道吼了多久,才算是将他之前憋在心里的那点不爽快给吼了出来。 他放下手里的木刺,摸了一把脸上腥臭的黑熊血,视线扫过布鲁诺。 布鲁诺连忙缩了缩脑袋,不敢看他。 他又看向逃到最远,此刻正傻傻看着这头,全身不动一动的克里,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大步流星地朝着霍勒斯走了过去,“霍勒斯,是我们干掉了黑熊,我们卫兵队干掉了黑熊!侦察队的人就是一群懦夫,他们看到黑熊,扔下了大家就跑了哈哈哈哈!他们倒是不用每天练习跑步,跑得比我们更快呢。” 侦察队的人立刻感受到了农奴们鄙夷的目光。 有侦察队的人不服,恼怒地道:“你们那只是运气!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碰巧了,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侦察兵点了头。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们一定不会只让卫兵队出尽风头! 杰弗里眉头紧皱,他看向杰西,“你们侦察队的人都是孬种吗?输了都不认?” 杰西张了张嘴,刚刚发生的那一切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里面有太多的细节。 他目光落到了那个沉默的野蛮人身上。 几秒的时间,他缓缓吐出五个字:“不,不是运气。” 几个侦察兵都没想到杰西会出面否定他们。 之前说话的那人实在是气不过,脸都涨红了,“不是运气是什么!” 杰西眼睫微微一颤。 除了下达命令之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霍勒斯闷闷地开了口,“是纪律。” 众人一怔,纪律?这是什么? 霍勒斯的视线缓缓扫过杰弗里和其他卫兵的脸,他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又仿佛接收到了什么讯号,有什么其他地东西疯狂地生长起来,迅速冲破了他的心脏。 “你们没有纪律,不过一盘散沙……”他脑海中回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类似的情况无论发生多少次,你们也会跑的,哪怕你们有几千个人,几万个人,也还是一样,你们最后还是会四散而逃,你们不知道什么是人民、什么是战友、什么是纪律……” 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克里正好听到了霍勒斯的这番话,他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懵懂,“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克里不得不看向自己的老朋友杰西,“杰西,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杰西脸色煞白,怔怔看着霍勒斯,一言不发。 霍勒斯也终于看向杰西,“她说,她要重组一支卫兵队,和以往所有的卫兵队都不一样,这一支卫兵队有纪律、有信念、能打仗,不再只是一群会打劫的强盗。这一支卫兵队的刀锋所指,必是神之光明所照耀处。” 那个人所说的一切的一切,他所不能理解的,所怀疑不信任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为他敞开了大门。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裂开来,让他终于忍耐不住。 他忽的转过身,朝着城堡的方向奔去。 卫兵队的成员们对视了一眼。 杰弗里回过神来,“霍勒斯是去见领主吗?” “我们宰杀了一头黑熊,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要禀报领主知道!”另外一个老兵嘿嘿一笑,“说不定,领主大人也要赏赐我们每个人多吃五颗鱼丸呢!” 科琳娜并没有赏赐他们每个人五颗鱼丸,而是赏赐了他们一人一条完整的烤鱼,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胡椒。 另外还有每个人一颗奶糖。 奶糖是她用了一部分甜菜提炼出来的白糖和了一点马奶做成的,总共就做了十几块。 她自己尝了一块,比起后世的那些奶糖,这些奶糖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甜度不够,奶味不足,香味也差了很多,形状也有些差强人意。 可惜的同时,她就将奶糖转手送给了库利奇。 库利奇尝了一块以后,却连夜将剩下的那些奶糖给送了回来,嘴里直念叨说这些奶糖是天赐之物,死活不肯再吃第二块了,非要科琳娜留着自己吃。 科琳娜有些哭笑不得,想到年纪大了吃太多糖果确实也不大好,她就留下了。正巧赶上这一次的黑熊事件,她就把这些奶糖作为奖赏发了下去。 比起那香味扑鼻的烤鱼,奶糖就变得更加不显眼了。 “好吃吗?”科琳娜见霍勒斯一将奶糖放进嘴里,就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忍不住笑着问他。 霍勒斯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想要把奶糖拿出来,手一放到嘴边又停住了,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科琳娜有些意外,“怎么?是不喜欢吗?不喜欢就吐了。” 霍勒斯连忙摇头,“不、不是。” 他最后还是悻悻地把手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口中的那块糖,因为这个动作,糖块溢出更多的蜜水,甜蜜的味道在他的舌尖绽开。 他满足地眯起了那双金棕色的眸子。 科琳娜见状,抿着嘴笑了起来,她倒是没想到这只凶狠桀骜的狼崽子会这么喜欢吃甜食。 不过想想好像也能理解,这个世界可还没有糖这东西呢。 哪怕是那个世界,除了华国早早就掌握了白糖手艺以外,其他的国家在近几千年来一直都没有人工白糖,蜂蜜都是价比黄金。 欧洲近代史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奴隶史,而黑奴贩卖的背后,几乎都离不开甘蔗园。 从十五世纪开始,整个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整个非洲几乎都在为欧洲种植甘蔗,而甘蔗的种植,白糖的提取劳动强度非常大,因此长期由黑奴承担。 白糖的产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风靡了整个欧洲。 那个时期,欧洲平均每个人每日的用糖量翻了五倍不止。 这就是甜味的致命魅力,它镌刻于人类的原始基因当中。 科琳娜看着这随手做出来的奶糖,或许还是可以再精进一点工艺,白糖和奶糖一同售卖,将两个产品的功能和定位做一个差异化区分,赚两波的钱? 霍勒斯嘴里的奶糖还未完全化开,老管家库利奇就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蒙德回来了。” 科琳娜霍的站了起来,蒙德,也就是那个被她派去贝塞高地,她前姐夫雅各布公爵府上的那个卫兵。 他回来了? 全面开花 科琳娜的埃斯坦郡、雅各布的贝塞高地和德斯蒙德公爵的斯罗郡, 这三块领地是相邻的。 但是每块领地的核心城市布局上,埃斯坦郡的塔沙州肯定要离贝塞高地的蒙拉兰内城要近上许多。 蒙德自然要比休伯特更早将信送到。 按照蒙德的自述,信件非常“碰巧”地被“热情待客”的雅各布新夫人玛丽安娜截胡了。 半个小时后,雅各布·贝克特公爵府上非常“碰巧”的有六匹快马离开, 往斯罗郡的方向去了。 到下午的时候, 雅各布·贝克特公爵府上又非常“碰巧”的出现了三队卫兵队, 也整装朝着斯罗郡的方向出发了。 嗯, 总之, 整个送信过程很“碰巧”,也很“顺利”。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听得又愤怒, 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爽感。 他愤怒的是玛丽安娜果然如大人所料的那样,一拿到信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算计她的爵位,酸爽的是,玛丽安娜恐怕都不知道整件事情不过就是大人随手利用了她一把。 蒙德汇报完送信的情况, 又聊起了另外一个任务, “我按照您说的, 寻访了贝塞高地当地的许多贵族,确实有不少人在出售粮食……” 科琳娜坐直了身体,“哦?” 库利奇也打点起了精神。 粮食?是了……领地内缺少粮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蒙德纠结地道:“粮食已经便宜了不少,可粮价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便宜, 而且便宜得越来越厉害, 我们真的要在这个时候买入吗?” 科琳娜有些奇怪, “怎么会跌得这么厉害?贝塞高地今年是丰收了太多粮食吗?” 这也不对啊, 哪怕今年的粮食收得多一些, 也不急于在这几个月就卖干净吧? 这地方可没有科琳娜所处的那个世界那样讲究, 哪怕是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陈粮也未必就不能吃。 蒙德怔了一下,“好像没有丰收。” 整个北境上半年都在打仗,乱糟糟的,粮食出产比前两年还更少一些。 库利奇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贝塞高地是要举行什么大型宴会吗?” 蒙德又摇了摇头,“没有。” 他顿了一顿又道:“斯罗郡倒是马上就要举行一场巨大的祭祀典礼。” “斯罗郡?那不是德斯蒙德大人的领地吗?他的病好了?”库利奇好奇地问道。 蒙德摇了摇头,“德斯蒙德大人还在病着,是圣女大人要去斯罗郡为整个北境祈福,也为德斯蒙德大人洗礼,听说祭司大人也有可能出席。” 库利奇“哦”了一声,“这就难怪了。” 科琳娜有些懵,“怎么就难怪了?” 库利奇苦笑了一声,“这些大人怕是都要赶去参加这场祭祀典礼吧?” 蒙德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是的,圣女大人已经向北境所有的贵族发了邀请函……” 库利奇脸色微微一变。 圣女向所有北境的贵族发出了邀请?可是大人并没有收到邀请啊,这是独独忘了科琳娜大人?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也正疑惑地看着他,“库利奇,你还没说呢,这个宴会跟粮食又有什么关系?” 库利奇见科琳娜懵懵懂懂,完全没留意到这个细节,有些心酸。 在王都的时候,神庙举行的所有祭祀典礼也从不邀请大人,大人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甚至都没察觉这种行为有多么过分。 他轻咳了一声,将自己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解释道:“粮食可不能为这些贵族在典礼上挣得多少体面,哪怕穿不上金银丝织就的衣服,也要弄一柄铜剑过来装点一下门面才行。” 每一次神庙发起大型祭祀活动的时候,市面上的粮食总会便宜上一些。 虽然奥古斯特家族如今已经没落了,但曾经也是帝国顶级的豪门世家。 库利奇作为奥古斯特家族的大管家,对上流社会贵族们的穷讲究那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了然于胸的。 一年365天,王都的贵族有三百天在举行宴会,其中,神庙的各种祭祀典礼又占了两百天。 宴会上,谈论的当然是诗歌、文学、音乐,但不是叫得出名字的贵族,连进去谈论文学的资格也是没有的,换做科琳娜大人这样的身份,若是不穿上她那件金银丝的衣裳,大约也是没有人愿意跟她谈论文学的。 当然,像这次这个规模的祭祀典礼,一年中也是比较少见的,在北境就更不多见了。 大祭司可是很少出现在这些典礼上的,一年也难得露两次面,其中有一半是在宫廷举办的宴会上。 可以想象得到,贝塞高地的贵族们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会有多么狂热。 科琳娜立刻明白了,“这是供需失衡了啊……” 库利奇听不懂科琳娜所说的话,疑惑地看着她。 科琳娜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是说,这粮食的价格怕不是要跌穿了。” 既然圣女是邀请了整个北境所有的贵族,大贵族们肯定不能在这种大场合里失了颜面,而那些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的小贵族们谁又肯让这次机会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眼前滑落呢? 整个北境都只剩下卖方,找不到一个买方,那还不得跌穿了吗? 一旁的蒙德点了点头,“价格真的降得特别特别快。”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数字,“这是我每一天记录的价格。”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在看到羊皮卷上粮食的价格的时候,她和库利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科琳娜抬起头,“有人往北境以外卖吗?” 蒙德点头,“有的,我打听到有两个大贵族组成了一个大商队,往王都去了。但是我听说,王都的粮价也在降。” 科琳娜正想着,难道王都的粮价这么快就受到北境粮食倾销影响了?这粮食应该还在路上吧? 一旁的库利奇忽然问道:“王都的贵族不会也要来斯罗郡吧?” 蒙德点头,“是的,王都那边也有不少贵族在得知消息以后赶来……” 库利奇闻言,脸都绿了。 就连王都那边的贵族都收到了消息,却没有人通知大人! 他看向一旁的科琳娜。 科琳娜听着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不仅整个北境的贵族要去,王都的人也要来? 斯罗郡可是德斯蒙德公爵的领地啊。 哇哦……她以为鼠疫很可能在北境四面开花,如今怕不是要在整个帝国四面开花。 库利奇看到科琳娜脸上的神色变幻,以为科琳娜终于反应过来,发现就她一个人没收到神庙的邀约了。 他心疼得都快要窒息了,“大人,或许是神庙并不知道您如今在埃斯坦郡这里,将邀约送去了塞阿堡也不一定。” 科琳娜还在想着以甲级传染病的传播速度和当今世界的交通网络,这一次祭祀典礼过后,鼠疫病毒需要用多少时间打下整个迪恩帝国,视线的余光里,忽然就瞥到了老管家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管家这是以为她在为没有接到神庙的邀约而难过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就是神庙给了我邀约,我也不可能去啊。” 这是神庙的邀约吗?这是死神的邀约还差不多。 真的去了,怕不是要跟德斯蒙德父子俩一起手牵手去见神明了。 库利奇重重地点头,“那什么祭祀典礼,我们才不在乎,也不想去,若说虔诚,神庙的人哪有大人您虔诚!” 科琳娜:“……也别这么说。” 她真的不太虔诚。 如果可以,她真的蛮想让神庙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眼看着库利奇情绪越来越激动,科琳娜连忙转移了话题,“那你有没有算过,如今整个贝塞高地大概有多少粮食在出售?” 蒙德点头,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我算过,大约有三万斤。” “三万斤?……” 蒙德非常肯定,再次点头,“是的,我走访了贝塞高地几乎所有的贵族,有一些粮食比较多的大贵族,我几乎每天都去,差不多是有三万斤。” 科琳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蒙德有些不知所措,“大、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你没做错。” 她能看到这短短几天的时间,蒙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脚上的兽皮靴都踩裂了,脸上也晒脱了一层皮,而羊皮卷上,虽然字迹比较幼稚,有几个字甚至写错了,记录得却是非常完整。 可见他没有撒谎,这些天来,他确实走遍了整个贝塞高地,将贝塞高地当地的粮食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蒙德刚刚松了一口气,再看科琳娜一脸的沉重,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他没做错的样子啊。 他见科琳娜看他书写的羊皮卷,木讷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紧张。 他本身也是贵族出身,但他家是最末流的贵族,他的祖父将爵位传给了他的大伯,他的父亲没有爵位,他呢,又是家里的老小,等他生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连教习写字的教师都请不起了。 他会的这些字,都是他的父亲和哥哥们偶尔有空的时候教给他的。 字写得当然不好,还有很多写错的。 当初他也是运气好,他才被夫人,也就是科琳娜的母亲看中,进入了奥古斯特家族做一名卫兵,每一年能够领到固定的薪水。 这份薪水虽然很是微薄,却养活了他们一家子。 这一次,大人前来埃斯坦郡上任,好几个卫兵辞职离开了,他才有幸跟在了大人的身边,成了她的亲随。 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大人这里领取任务。 这几个晚上,他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甚至有些害怕,怕自己完成得不好,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眼看着大人脸上浮起满满的愁绪,他心跳都停了。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大人怒斥他,将他赶走的情形了。 蒙德紧张得僵成了一段木头,而一旁的库利奇也是担忧得整张脸快皱成了一截老树根,“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思过来想过去,最可能的还是只有一个原因,肯定还是为了那祭祀典礼的事情。 大人表面上说是不想去,可哪个贵族不向往这样盛大的祭祀典礼?哪个漂亮的淑女不期待着自己能在这种盛典上展示自己的美貌与才华?哪个孩子不想去盛典与同龄人聊天玩笑呢? “大人,不如我们也去吧。” 邀请函这种东西想要弄到还不容易吗? 正好尤金妮亚大人他们也在斯罗郡,请她们帮个忙就是了。 科琳娜缓缓点了点头,“去,肯定得去。” 库利奇见她应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那我现在就去准备,趁着今日太阳好,我得将您那套金银丝的衣裳拿出来晒一晒。” 科琳娜愣了一下,“啊?” 为什么要晒衣服? “还有铜剑!还有马,马也得好好地刷一刷,您还是得坐马车去。”库利奇下意识地开始发挥自己的职业本能,“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我记得……啊对了,还得为您做一双新鞋子,还有首饰……” 科琳娜几乎没什么首饰。 她看着老管家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去找那件麻布衣裳,连忙喊住了他,“库利奇,我没说要去祭祀典礼……” 库利奇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他认真地道:“大人,您应该去,您明明这么虔诚,又这么仁慈,您的身上流着最高贵最纯洁的血脉,他们认识您以后,一定会喜欢您的……” 科琳娜无奈,“我暂时不考虑认识新朋友。” “可是您刚刚明明说了……” “我说的是去贝塞高地。” “贝塞高地?” 科琳娜点头,“三万斤的粮食啊,总不能让它们都浪费了吧?” “粮、粮食?” “我们必须把这三万斤粮食全部买下来。”科琳娜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库利奇却瞪大了眼睛,“全部买下来?全部?” 他已经知道科琳娜想要买粮食,领地内也确实缺少粮种。 可是三万斤?全部买下来? 库利奇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蒙德也傻眼了,他这些天本来就没怎么睡过,回来的路上更是一点都不敢耽搁,这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愣了好几秒的时间,眼前的书房还是书房,科琳娜还是科琳娜。 好像不是幻觉? 蒙德急了,“大人,粮食价格还在一直一直往下跌,现在根、根本没有人买粮食的。” 库利奇闻言,也连忙劝道:“是啊大人,买了也不划算啊。” 且不说买这么多粮食本身就没有必要,就说这粮食价格要是再往下跌,跌到现在的一半,他们岂不是亏了?如果后面涨不回来了怎么办?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忍心看着他们苦苦卖了这么久还卖不出去吧,再往下跌,他们这一年的粮食不就白种了吗?损失得也太多了。” 库利奇怔住,他张了张嘴。 刚刚还发自内心地夸赞了科琳娜仁慈高贵,这个时候他忽然又恨起了之前那样真诚又热情的自己,仁慈有什么好的?科琳娜为什么非要这么仁慈。 他急得忍不住转圈。 刚转了一圈,库利奇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大人,虽然现在粮食跌到了只需要六枚铜子就能置换一斤的程度,可是三万斤的话,那就需要、需要……” 他拿起鹅毛笔,正准备算一算。 科琳娜随后道:“需要十八万枚铜子。” 库利奇听到这个数字就忍不住有些发晕。 科琳娜又道:“相当于一百八十枚金币。” 金币与银币的兑换是1:10,银币与铜子的兑换是1:100。 铜子最不值钱,迪恩帝国市面上流通的铜子含铜量极低,还非常容易损坏,许多人都会用贝壳代替铜子使用,更常见的是以物换物。 一般情况下,一斤麦子需要用二十至三十枚铜子才能置换。 如今粮价已经便宜到六枚铜子就能置换一斤,可不就是跌穿了嘛。 问题是,跌穿了也是科琳娜买不起的价格啊! 科琳娜连银币都没有几枚…… 库利奇低下头算了半天,发现科琳娜算得一分不差,他震惊地看着科琳娜,不是为了自家大人的速算才华,而是在纠结,大人是不是受到太大打击,以至于精神出现了紊乱。 “你没有钱啊。” 科琳娜:“……我知道。” 库利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贫穷让人清醒,也让人即便有败家的念头,却无败家的能力,“所以你买不起。” 科琳娜:“……” 太扎心了,买不起简直就是人间真实。 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原来那个世界,看到了自己存折上显示的一串零。 她定了定神,从书桌上缓缓拉过装着奶糖的碟子,“这个我也知道,但是说不定这些大人愿意跟我交换一些东西呢?” 库利奇的视线落在碟子里的奶糖上,“你是说……换糖吗?” 领地内发现的甜菜数量看起来不少,但做成白糖以后,其实并不是很多。 甘蔗含糖量大约在8%到12%左右,甜菜的含糖量比甘蔗还要低一点。 他们大约收集了200斤左右的甜菜,如今已经产出来的白糖大约有六斤。 没错,就是可怜巴巴的六斤。 哪怕将剩下那点甜菜全部熬制成白糖,顶多也就再生产三斤,制成奶糖的话,分量可能还能涨一点,加起来勉勉强强凑到十斤吧。 十斤白糖,换三万斤粮食? 库利奇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太疯狂了。 科琳娜的想法太疯狂了。 他喃喃着道:“这不可能的,他们宁愿买蜂蜜。” 蜂蜜是在白糖被发现之前,人类唯一能够直接获取纯粹糖分和甜味的食物,价格一直都居高不下。 蜂蜜的昂贵,就贵在它的稀缺,贵在它对人类致命的吸引力。 一般来讲贵族们还是很乐意偶尔花个一两个金币买一小碟的蜂蜜尝一尝的。 可花一百八十枚金币买十斤的蜂蜜也是一件太疯狂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这些奴隶主还是更愿意派出自家的奴隶,冒着风险去采集蜂蜜给他们喝。反正农奴被蜇伤了,甚至蜇死了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 要知道这个钱已经能够买下奥古斯特家族在王都的那座城堡了。 为什么要用这个钱来买下这么多的白糖呢? “他们甚至不知道白糖是什么东西……” 科琳娜声音淡淡,“那就需要雅各布大人的新夫人玛丽安娜小姐再帮我们一次忙了。” ※※※※※※※※※※※※※※※※※※※※ 两章并一章完成~ 明天更新会迟,大约在晚上11:55分左右,有三更掉落,早睡的宝宝不要等哈~ 明天过后日常晚上九点前更新,每日三更。 ———————— 【新文预收:《纸扎杂货》】(打滚求收藏~)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卖的是将死之人。 “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套餐吗?” 余令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继承了舅姥爷留给她的一家纸扎店。 随后,她发现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吱嘎吱嘎 “她会帮我们?怎么可能?” 科琳娜笑了, “这位玛丽安娜夫人之前不已经帮了我们一次了嘛,说不定人家就是个热心情,愿意帮我们第二次呢?” 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霍勒斯,“去把加勒特叫过来。” 她偏过头, 又对着蒙德道:“这一次, 让加勒特跟你一起去, 你们两个乘一匹马, 但进入贝塞高地以后, 你们就分开走,别让别人知道你们是一起的。” 蒙德一脸懵懂。 接到新任务的加勒特心底也布满了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领主大人会选他去贝塞高地, 这次的任务,还是需要他出面去跟别人打交道。 他说话磕磕巴巴的,不会坏了大人的事儿吗? 两个人一起心事重重地上了路。 …… 这些天里,贝塞高地忽然流传开来一个流言。 雅各布公爵的前夫人莫娜大人手中有着一件天赐的神物, 准备在斯罗郡的祭祀典礼上献给大祭司。 玛丽安娜傍晚吃过晚饭, 就从下人那里听到了这个流言, “天赐神物?” 贴身女仆恭敬地垂下头去,“是的大人。” 玛丽安娜优雅地从木盆里伸出手来,放到了女仆呈上来的金银丝织就的布斤上,摇了摇头,“不用管他们。” 这个流言来得莫名, 再没有比贝塞高地的贵族更了解莫娜的穷酸了, 在贝塞高地欠了一屁股债不说, 又常年驻扎在寸草不生的西部沙地。 她手里哪来的天赐神物? 这样的流言, 不出几天就散了。 她站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 正好看到城堡大门口不远处树下, 站得像是一截木头似的蒙德。 “他今天又来了?” “每天都来,就想要见您,还是为了科琳娜小姐的事情,大概是真的等不了了。” 玛丽安娜挑唇,“让他等着吧,多急一些日子才好。” …… 然而,流言并没有像玛丽安娜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几天的时间,这流言竟愈演愈烈。 不仅整个贝塞高地的贵族高层都得知了,就连底层的平民也开始谈论起莫娜大人准备的那件礼物。 贴身女仆向她禀报了城中流言失控的状况。 玛丽安娜神色间有些不耐,“这流言到底是从哪个地方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贴身女仆躬下身子道。 就像是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似的。 玛丽安娜侧卧在床上,任由女仆跪在床边为她梳理头发,思索着这流言的来历。 不管怎么看,这流言都透露着一点古怪,流传得速度也太快了些。 难道是背后有人故意散播这条流言,散播这流言对那个人又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流言事件的中心人物:莫娜。 照理来说,尤金妮亚和莫娜母女一行人应该是已经被她顺利拦截在了斯罗郡外,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啊。 不过……贝塞高地内,也是有着不少莫娜培植出来的亲信的,这些人可还心心念念着他们的莫娜大人能够回来继续领导他们呢。 若是有这些人帮忙,想要散播一个这样的流言当然是很轻松的事情。 可是散播这个流言对莫娜又有什么好处? 等到整个北境,甚至连大祭司都知道她准备了一件神赐之物准备敬献给他,最后她却什么都拿不出来,那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嘛。 想到这里,玛丽安娜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只是这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要是……莫娜手里真的有这么一件神赐之物呢? 她眼皮狂跳起来,假如她们真的有这么一件东西,那么她们想要见的人可能就不是德斯蒙德公爵。 大祭司哪怕不待见尤金妮亚,肯定也会看在那件神赐之物的份上,伸手捞科琳娜这条小鱼一把的,毕竟只是一个埃斯坦郡的领主认命而已,科琳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到时候随便给一块条件稍好一点的领地,科琳娜说不定还挺满足的,也不再闹了。 想到这里,玛丽安娜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虽然只是推测,但一旦这推测成真…… 她一想到莫娜在祭祀典礼上出尽风头,就已经牙关紧咬,再一想到科琳娜的子爵爵位就这么飞了,更是心痛难忍。 她忽的抬头,看向身后的贴身女仆,“你觉得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能够拦得住莫娜吗?” 贴身女仆拿着梳子,一脸无措地看着莫娜。 莫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去将第一第二第三卫兵队也叫过来,另外,把盖伦、格罗弗也请过来。” 她必须确保莫娜无法进入斯罗郡,更无法出现在祭祀典礼上。 “可是夫人,公爵大人并没有将第一第二第三卫兵队派给您使用……” “我叫你去就去,我和公爵大人之间,难道还要分你我吗?”她一把推开了女仆,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就从卧室走了出去,走到客厅处,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蒙德。 他站得距离上一次近了许多,半只脚都踏进客厅里来了。 她眉头一紧,“怎么还不把他赶走?……” “我们一赶他,他就大喊大叫,嘴里喊着要见公爵大人,科琳娜小姐快死了什么的,我们不赶他吧,他也就安静了,有一次他明明都见到了雅各布大人,他都不认识,我们也就不赶他了……” 哪怕强行把蒙德拖走了吧,蒙德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又不能直接杀了他,玛丽安娜之前亲自吩咐了的,不能打他。 毕竟还需要他给科琳娜送去“好消息”呢,可不能现在撕破脸。 玛丽安娜听到贴身女仆的答话,呆了一秒,差点笑出来,“蠢货……” 这奥古斯特家族真是没落了,派出来的下人就这个表现。 …… 玛丽安娜加派了人手去了斯罗郡,又派人去大祭司旁上下打点了一番,盯着那边的风吹草动,确保大祭司不会听到任何有关于神赐之物的消息,才稍稍觉得有点安心,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总之,莫娜手里不管有没有那件神赐之物,这件东西都不可能到大祭司的手里了。 在贝塞高地传播这个流言? 莫娜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个愚蠢的主意呢? 哎…… …… 玛丽安娜以为自己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可只过了一个晚上,甚至还没等她睡醒,就有人找了上来。 “夫人,莫娜大人手里到底有没有神赐之物啊?” 客厅里坐了七个贵族,这七个贵族都是贝塞高地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与她关系很好,领头问话的,就是她的亲信盖伦。 玛丽安娜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如今传言都说,您早就得到了消息,就是瞒着我们大家……”盖伦倒不是为自己着急,而是为玛丽安娜着急。 在场的有盖伦这种命名身为贵族,拥有着广袤的土地和大量的财富,却情愿当一条狗,一心一意为玛丽安娜打算的,也有虽也愿意对玛丽安娜效忠,但更多时候更愿意为自己打算的。 年过四十却依旧健壮魁梧的劳埃德直言问道:“您是不是想要一个人独吞?” 玛丽安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劳埃德丝毫不介意再说一遍:“您是不是想一个人独吞?” 玛丽安娜一个激灵,昏昏欲睡的脑子清醒了大半,“独吞?独吞什么?”她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却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是谁说的?是谁在污蔑我?” 盖伦声音低微,“不知道是从哪个人那里传出来的,一夜之间,都已经传遍了。” 已经不是谁说的的问题了,是所有人都在这样猜。 都传遍了? 玛丽安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的手指颤动着,“没有的事,这一定是小人在背后捣鬼。” 盖伦张了张嘴,有些迟疑。 一旁的劳埃德可没他这么好脾气,“大人,您不愿意告诉别人知道,还不能告诉我们吗?您可是亲口跟我们说过,我们都是神庙虔诚的信徒,也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玛丽安娜曾经是神庙的圣女,嫁入公爵府后,她转职成了一位传道士。 平日里,她经常会代表神庙出面,与这些贵族联络感情,也经常为这些贵族祭祀祝祷。 当然了,同时她也接受这些贵族对神庙的捐赠。 玛丽安娜想要发火,想到这几个贵族平日里源源不断的大方捐赠,好歹还是按捺下她的火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说了,没有的事,我看这件事情就是莫娜在捣鬼,她故意编造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诽谤我。” “那您告诉我,”劳埃德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派那么多人去围堵莫娜大人呢?” 玛丽安娜怔住,几秒的事情,她才磕磕绊绊地道:“我围、我找她当然有我的理由。” “六匹快马,三队卫兵队,还跟整个北境的贵族们都打了招呼,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您如此兴师动众?” 见劳埃德提及这件事,玛丽安娜急了,“我围堵莫娜这件事情跟那个流言有什么关系?” 客厅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站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蒙德。 众人的脸上都是震惊的神情。 贵族们震惊于玛丽安娜的不要脸,蒙德震惊于贵族们的震惊。 整个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聪明的玛丽安娜与“蠢货”蒙德在此时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玛丽安娜在几位贵族不敢置信的凝视中,逐渐涨红了脸,她几次想要张开嘴。 她想告诉这些人,她围堵莫娜跟这件事情真的没关系。 真相却无法诉诸于口。 她的沉默给了一众贵族们答案。 “就在昨天,您还连夜加派了另外三支卫兵队,盖伦和格罗弗也另外支援了您不少人手吧?”劳埃德将自己佩戴的铜剑放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声,“怎么?您是怕我们得到了消息,要跟您抢吗?” 玛丽安娜脸色紧绷。 她第一次派出卫兵队当当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神赐之物,可是第二次派的卫兵队……确实是因为神赐之物。 但她并不知情,她也是听到了流言才会想到要派兵的! 她这样解释,这些人会信吗? 玛丽安娜有苦说不出,她十分勉强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神情,“劳埃德,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说着,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要打仗,我什么时候不让大家参与进来?分红的时候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为了让大家能够多得一些红利,我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属于我的那一份,甚至还多次劝说公爵大人,少征收一些税金,战争的红利也尽量多分一些给大家。” 她伸出手来,她的手指不像一般的贵妇人那样光洁细腻,反而布满了刀疤。 “每一场战争,我都会用我的血液,来换取人民对贝塞高地的祝福,我何曾有过私心?”说到这里,她声音也沙哑了。 一旁的盖伦听到这里,内心已经很是动容,他为自己刚刚心底对玛丽安娜也有那么一丝怀疑到感到羞愧。 其他几个贵族也安静下来。 劳埃德眉头紧紧皱着,“可是您还是没说,您要是不想独占莫娜手里的神赐之物,您堵她干什么?” 玛丽安娜脸色僵住了。 劳埃德嘟囔着道:“除了这个理由,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啊。” 玛丽安娜彻底黑了脸,“总之不是,你也不想一想,莫娜手里怎么可能有神赐之物?” 劳埃德“嗯”了一声,“本来我也是不信的……” 说着,他又看向玛丽安娜,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意。 这不是有了您,大家才信了吗? 玛丽安娜攥住了拳头,所以……说来说去,这一切倒成了她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莫娜的目的吗? 想要毁掉她的名誉,想要让她在贝塞高地威望尽失? 她闭上眼睛,许久,无力地道:“总之,我没有撒谎,不管你们信不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几个贵族不吱声,互视对视了一眼,看他们的表情,肯定是……不信的。 他们也知今天是不可能从玛丽安娜这里得到一个结果了。 贵族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剩下亲信盖伦留了下来。 玛丽安娜疲惫的看向盖伦,“盖伦,你相信我吗?” 盖伦看着玛丽安娜疲惫的脸,内心一阵摇摆,下一秒,玛丽安娜那双布满了刀疤的手闪过他的脑海,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我相信你。” 玛丽安娜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忽的一笑,心灰意懒地道:“莫娜手里能有什么神赐之物……让他们争去吧。” 这群人也是傻了才会信了这流言。 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 领地内的科琳娜还不知晓自己的卖糖大计已经将贝塞高地上下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如今正站在学堂前。 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候,大家手头上的活计也都告一段落,看到科琳娜站在这儿,农奴们也都下意识地围了过来。 他们也想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太阳逐渐偏西。 金黄色的余晖落在学堂前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 “啪——”石斧砍在了木头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呲——呲——呲——”的尖锐摩擦声。 汗水从孩子的额头滑落。 这小孩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经常被妈妈玛莎抓起来就打一顿的卢克。 他应征征兵失败以后,依旧没有死心,整日里还是在霍勒斯身边晃悠着。 霍勒斯依旧需要每天来学堂上课,卢克也就每天着着来听课,大半个月下来,他跟卫兵队的人和学堂的人都混熟了。 小孩儿虽然每天要跟着霍勒斯,但他自己要干的活倒也从不落下。 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小孩,谁不是干完活吃完东西就去睡了,也只有他,挤出来时间也要跟着霍勒斯。 看他这个样子,大家都很愿意逗他玩儿,叫他“霍勒斯的小尾巴”。 只是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看不大懂,卢克这是在干什么? 兰斯洛特坐在最外围的一块石头上。 学堂内的气氛最近一直都很低迷,德里克一心一意要搞钟表,上课都是三心二意,讲完该讲的立刻就走,从不在意教学进度,也不管学堂的未来。 木匠们呢,这段时间也都不太愿意学了。 他们不想学的原因他也知道。 领地内最近都在传着,说他们这个学堂就是用来养闲人的,每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做,还能管吃管住的。 作为卑贱的农民,不为奴隶主劳作就白吃人家的饭。 这是极大的罪恶。 而且他们吃的也还不差,他这个当老师的,份例要比大部分农民都好,比那位游泳队的“终身教习”差上一点点。 木匠们受了不少的白眼,这段日子不大好过。 他自己也有心事,父亲又来信了。 这次的信件中,父亲明确表示戴维师兄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工作,让他立刻赶往贝塞高地。 工作的地点在贝塞高地当地的神庙,是一份唱诗的工作。 大部分的人都不认字,神庙中的人也是。 每天清晨起来祷告,需要有一位领唱的人将诗歌吟诵出来,其他人才好跟着念。 没有这样的人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大家每天就唱那一两首他们都熟悉的诗歌。 有些更偏僻荒芜的地方,当地人连完整的一首诗歌都吟诵不出来,那么就重复唱他们知道的那一两句,或者就干脆当个哑巴,沉默祷告。 这份工作对兰斯洛特来说,当然是可以轻松胜任的。 工作的待遇自然也是要比埃斯坦郡好的,毕竟埃斯坦郡的领主只承诺了他们包吃包住,连一个铜子的薪资都没有提及。 大概只要是工作,都要比这位大人提供的要好。 可是很显然,这份工作所做的内容与父亲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毫无任系关系。 他更没想到的是,劝说他接受这份工作的人会是他的父亲。 若是别人,他是绝不会考虑的。 可这是他的父亲,亲手教他算学的人,亲自研究了一辈子算学的人。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几次在夜里辗转反侧,看着同屋师弟德里克的背影,想要问一问他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会在哪里。 然而他也清楚,沉迷于搞钟表的德里克对所谓的工作根本不会有任何兴趣,也不会有任何烦恼。 他迷茫地看着这片土地。 贫瘠、荒凉…… 他们的领主大人此刻正站在学堂前看一个小孩儿的热闹。 农奴们一脸懵懂,却也都跟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他身边的木匠们,也是他的学生们,正笑着对卢克的手艺品头论足的。 “这手艺也太糙了……” “等下次卢克在偷跑过来听课,我好好教他两个绝招。” 好像没有人关心这片土地的未来,更没有人关心这个学堂的未来。 这么久了,好像谁也不在乎学堂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每天在教的又是什么东西。 虽然他教着算学,但这真的有意义吗?跟唱诗班的那份工作又有什么区别? 哦,是有区别的。 唱诗班的工作待遇要比这里的好。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父亲都妥协了,他天资本就驽钝,难道还能比父亲看得清楚吗? 算学,不入流。 研究算学? 傻的。 还是听父亲的话,去贝塞高地,去唱诗班。 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动了……它动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兰斯洛特眉头皱起,朝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小卢克蹲在地上,他摆动了一下最底下的那块木板,上面的一只木质圆盘忽然转动起来,圆梭来回摆动起来。 可只摆动了两三下,圆盘忽然就卡住了。 卢克下意识了用了力气,“啪”的一声,圆盘忽然卡裂了。 他哭丧起脸,“好像不对……” 科琳娜走上前,“已经很对了。” 她拿起一块木料,“这里的轴承需要硬一点的木料,跟圆盘的匹配度要更高一些,外头再加一段固定的木料试试……” 兰斯洛特惊讶地看着科琳娜,这位领主大人不仅看热闹,甚至还参与了进去? 她要亲手做木匠活? 农奴们看不懂科琳娜和卢克在干什么,但看到领主大人亲自下场,他们一下子就都站不住了。 “大人,您要做什么,让我们来吧?” 科琳娜摆了摆手,“你们帮不上忙。” 农奴们有些慌张。 “大人。” “大人,这可不合适……” 科琳娜皱起眉头,“都别说话。”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科琳娜似乎真的全身心投入到了木工活儿中,也确实没有要让他们帮忙的意思,农奴们也就逐渐松弛下来。 这一松弛下来,他们就很好奇了。 他们可是第一次看到领主大人亲手做木工活。 领主大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几个木匠精神抖擞了,完全没了在在学堂上蔫了吧唧的样子,冲到了最前头去看这个热闹。 事实是,科琳娜的手艺挺差的,比只有十岁的卢克还要不如。 木匠们都看不下去了。 “大人,不如让我来吧,我比卢克强太多了,他做的这东西没法看。” 科琳娜看了那木匠一眼,“你不行。” 木匠愣了一下。 科琳娜微微一笑道:“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给卢克打个下手。” 木匠瞪圆了眼睛,他给卢克打下手?给这个刚满十岁,整日里只知道跟着霍勒斯在领地里到处闲逛,到处看热闹,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木匠兰尼当即就犹豫了。 其他几个木匠闻言,也都默默收回了卖出去的那只脚。 兰尼看着低下头,细声给卢克讲解的科琳娜,咬了咬牙,还是站去了卢克的身旁。 最后就演变成了科琳娜讲,卢克做,霍勒斯和兰尼在一旁打下手。 这一调整,就又调整了小半个小时。 这个调整的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大概也找不出来比领主大人亲手干木匠活儿更好看的热闹了,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点都不嫌弃。 正巧,库利奇也找了过来。 他看到蹲在地上干木匠活的科琳娜,那颜色叫一个异彩纷呈,“大人!” 这一声“大人”可谓惊天动地。 科琳娜被喊得一激灵,下意识地站起来,“库利奇……” 库利奇指了指科琳娜,又指了指摊了一地的木料,“这是什么?”他猛地扭头,看向霍勒斯,“你怎么能看着她做这些!” 他又看向四周围那些闹热闹的农奴们,“你们、你们怎么敢?你们一个个都闲在边上,看大人干活吗?” 农奴们被训得脸色苍白,不少人当即就跪了下去。 科琳娜对库利奇这仿佛受到莫大惊吓的样子有些无奈,“库利奇,我没干活,只是看着卢克他们干。” 库利奇狐疑地看她,“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科琳娜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那块木料,状似无意地丢到了地上,“什么?” 库利奇:“……” 他气得竖起眉毛,“大人!” “好啦好啦,您别生气了。” “可是他们……” “我刚刚说啦,我没干活,而且这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起码他们不行。”科琳娜笑了笑,随口道。 库利奇皱起眉头,“不就是木工活儿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木工活,这是有智慧的木工活。” 库利奇:“……” 不行,他更气了。 什么有智慧的木工活儿?大人这是故意在戏耍他吗? 可是他又不能对着大人发脾气,大人偏偏又护着这些农奴们,他的视线来回转移着,这一口气憋得上不去下不来。 正在这个时候,非常轻微的“吱嘎”一声。 库利奇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是霍勒斯,他刚刚用手碰了一下最底下的那块木板。 库利奇看了那丑陋的木疙瘩一眼,又看了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却依旧对那木板恋恋不舍的霍勒斯一眼。 他所有怒火瞬间被集中了。 就是他! 他平日里对霍勒斯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东西,看来霍勒斯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也就算了,他刚刚碰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啊?! 他是不是还觉得很好玩儿? 哪怕今天是杰西在这儿,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他正要说什么,科琳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库利奇,取一些麻丝过来。” 事实上霍勒斯刚刚触碰那块木板的时候,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包括科琳娜在内。 她第一次看到沉闷到几乎已经想不到他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脸上,看到那样浓烈的好奇,金棕色的眸子流出浓烈的光彩,牢牢锁定了面前的那块板子。 霍勒斯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她,像看那木疙瘩般浓烈的目光。 科琳娜忍不住笑起来,“我竟然能做出来这么厉害的东西,我真是个顶顶厉害的人,是不是?” 她很不要脸地将卢克的功劳贪墨了。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库利奇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他立刻又将视线转到了霍勒斯身上,什么东西? 科琳娜回过神看库利奇,“老管家?麻丝呢?”她忽然想到库利奇的年纪,“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吧,多拿一些。” 库利奇将这些麻丝看得像宝贝一样,从来都是由他亲自看管的,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要不然科琳娜也不会让老管家这么大年纪的人去取麻丝。 库利奇翕动了一下唇瓣,他从不违逆科琳娜的意思,即便是气急了的时候。 哪怕他再不情愿,面对科琳娜,他总归是要妥协的。 但对霍勒斯,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库利奇冷冷地看了霍勒斯一眼,大人要练兵,要让霍勒斯这些野蛮人当卫兵,他同意了。 但是霍勒斯实在不适合跟在大人的身边。 别的且不说,以后大人出席一些大的场合,霍勒斯这野蛮人的身份,就足以让大人颜面尽失了,更不提他那一身野蛮人的粗鲁脾气。 他更担心的是,霍勒斯会伤到大人。 跟霍勒斯一比,讨人厌的杰西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我一个人就行了。”他心里存着事儿,快步离开了。 他没看到,身后不远处,霍勒斯凝视一段时间的木疙瘩,又凝视一段时间的科琳娜,仿佛陷入了死循环的样子。 要不然他更要抓狂了。 …… 现在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在没有电灯的这个时代,夜里的能见度非常感人。 而且,埃斯坦郡很穷,穷到除了德里克能够无所顾忌的使用松明照明,燃到天亮,就连她这个领主大人,用起火来也是需要节约的。 但是今天科琳娜非常反常地奢侈了一把,她叫人点亮了两根火把。 同时她还常常破天荒地让一众农奴们加了一回夜班。 初加工的麻丝还是有些粗糙,科琳娜让农奴们重新整理了一下,劈得更细了一些。 劈完了这些麻丝,就到了成线的时候。 这些也是大家做惯了的。 科琳娜也提了要求,要求这次的麻线要足够细,也足够长。 月亮高高地升了起来。 大家伙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劲儿,都逐渐开始犯困了。 站了半天的兰斯洛特盯着科琳娜的脸,眉头紧皱。 或许……是时候该放弃了。 他已经打好了辞职的腹稿,准备一会儿等科琳娜嬉戏完了就跟她讲。 至于德里克那边,他就没考虑跟他商量。 他没耐性了。 如果德里克不肯离开,他就把他打晕了带走。 “吱嘎吱嘎……” 略有些滑稽的声音在静谧的午夜响起。 火把的暖光映照着丑陋的木疙瘩前那张莹白的脸。 “给我取把凳子来吧。”科琳娜对着霍勒斯道,她余光一扫,“那个木墩也行。” 霍勒斯几步就走到了那木墩前,弯腰抱起了粗壮的木墩。 放到了科琳娜的身后。 科琳娜落座。 “吱嘎、吱嘎……”滑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工具在使用初期总是伴随着太多的不顺利。 科琳娜在基层的时候,看到过山里人家家中留下来的古旧的纺织机,也见过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用过,甚至她也上手试过,可她毕竟没有那么熟悉。 “这个零部件还是装得不对?……” 她忍不住叹气,难道今天搞不成了? 她拿起图纸,又细细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的一亮。 “吱嘎吱嘎吱嘎……” 声音逐渐顺畅起来,好像变得没有那么滑稽了。 可是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了。 如果不是科琳娜还在这里,农奴们可能都已经回去睡觉了。 兰斯洛特也消耗掉了最后的耐性。 不等了。 再等下去,他可能会发疯。 他重新从那块石头上站起来,揉了揉发僵的脸,朝着科琳娜走过去,“大人……” ※※※※※※※※※※※※※※※※※※※※ 三章合一章完成~ 晚安么么 打一个绳结 科琳娜沉迷在丝线的来回穿梭, 没有听到兰斯洛特的声音。 还是一旁的库利奇低声提醒了她以后,科琳娜才终于回过神来,“兰斯洛特?你有什么事吗?” 兰斯洛特却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木疙瘩上那一片白色的织布, 目光发直, “这是什么?” 科琳娜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这是麻布。” 库利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此时, 他第一时间反驳了科琳娜的话,“是金银丝的织布。”他又看兰斯洛特, “你知道金银丝是什么吗?” 科琳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她听兰斯洛特说过他家中的情况,人家比她有钱…… 兰斯洛特却没在意库利奇的话,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台木疙瘩。 这台东西是真的丑。 但是它所仿制出来的麻布却在火把的暖光中闪烁着夺人的光辉。 他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怎么做到的?” 科琳娜笑起来, “是你们教的呀。” “我们?……”兰斯洛特眼底透露出十分的迷茫。 “你们教会了卢克, 卢克才能做出这台纺织机啊。”科琳娜叹息着道,“这一切,都是算学呀……” 兰斯洛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算学……” 卢克的眼睛亮亮的, 他整张脸都兴奋得涨红了, “图纸其实一点都不难, 它们太有趣了, 长宽高、角度、比例……” “那天我问德里克老师, 什么是角度?图纸上的这些角度怎么看, 什么是直角, 它怎么就被叫做直角?”他挠了挠头发,“当时的我觉得这些东西好无聊啊,没有任何意义,木头做出来的东西,能合上不就行了?一边大一点,另一边就小一点好了……” “可是你知道吗?德里克老师第二天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了几样东西。他用细细的树藤吊一块石头,落下来就是一条垂直线,拿一个大碗,装上水,那水面就是水平线,这两条线合起来就是直角。他说,算学不是将就着就可以,算学是准确,直是准确的直,平是准确的平。” “他说,角度就是将这个直角九十等分,一等分是一度,也可以是900等分,9000等分,只要我们的工艺水平跟得上,那就可以做出绝对精准的东西。” “他问我知不知道这图纸上的东西,每一个部件的作用是什么?他们将会是如何互相作用的?” “德里克老师说,图纸是一种构想,然后你就能让它成真的东西。” “只要它符合原理,那么一切构想就都是有可能被做出来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卢克甚至兴奋得在微微发抖。 “德里克老师跟我讲动力源,他说,这张图纸上的动力就来自于最底下这块木板。” “他还说,他看到这几张图纸的时候才然然大悟,原来动力并不是必须要直接作用的,它是可以通过算学计算设计出来以后的某些装置,进行转化和传导的。” “用脚踩踏木板,却做了手才能干的活儿……” “德里克老师正在研究一种东西,他跟我讲过,这种东西甚至不需要我们人力的作用,它自己就能动起来。” 卢克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梦幻色彩,“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神奇的机械呢?” 兰斯洛特像被定了身一样,一不不动、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卢克的表达,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声音干涩地道:“我也不知道……” 卢克挥了挥他的拳头,“没关系,我相信德里克老师一定可以的,只要愿意钻研下去,这东西迟早会被做出来,到时候我们就能看到了。” 兰斯洛特说不出话来了。 能看到吗?他曾经笃定地相信这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这种笃定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一旁的科琳娜笑起来,“卢克,你说得太好了。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难得,也难怪是你做出了这台纺织机,而不是别人。” 卢克听到科琳娜的夸赞,反倒不好意思了。 想到之前制作纺织机的过程,他脸更红了,“也不是我一个人……我、我差点就失败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就算没有我,你迟早也能够成功的,是我等不及想看到你的作品了。” 卢克脸更加红了,耳朵都快要烧起来。 他觉得自己比科琳娜大人所说的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是他又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了,好像马上要飞起来。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兰斯洛特神色怔怔,他看向科琳娜,近乎叹息着道:“您是真心觉得,他是能做出钟表来的。” 科琳娜愣了一下,失笑道:“当然。” 兰斯洛特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他眼睛一阵阵酸涩,“算学?” 科琳娜点了点头。 其实准确来说,德里克所涉猎的东西不只是数学一样,还包括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等等许多科目。 不过这里的人大概还没有将科学划分得这样细致,统称为算学。 科琳娜见兰斯洛特没说话,倒也没多在意,她摸了摸卢克的小脑袋,“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奖励?”卢克还没从做出这台纺织机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来,“我可以要奖励吗?” “当然呀,这是理所应当的。”科琳娜道。 “可、可是……”卢克扭了扭手指,“可是我也没有杀死敌人,也没有杀死黑熊,我每日割的草都是最少的……” 早就已经清醒过来的农奴们听到这里,才稍稍回神。 “卢克,原来你整日跟着霍勒斯,是想要跟他学怎么杀死黑熊吗?” “才不是呢!”卢克慌忙否认。 他才不只是想要杀死黑熊而已! 科琳娜笑着摇头,“不杀死黑熊也能获得奖励。” 卢克心脏“砰砰”挑着,他疑惑问道:“为、为什么要奖励我呀?” 科琳娜蹲下来,与卢克平视,她指了指一旁的木疙瘩,“你知道这件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什、什么?” 科琳娜缓声道:“它意味着我们再不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穷地方了。” “它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不起眼的苎麻变成衣袍,为领地换来能够饱腹的食物,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因为它而不需要再挨饿了。” “或许有一天,当你做出更好更快的纺织机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穿上麻布衣裳,那个时候,或许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 卢克看着科琳娜,他听着科琳娜的描述,竟有些不敢去想那样的世界。 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一旁的兰斯洛特眼眶微红,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将胸口汹涌的情绪稍稍压制了下去。 他跟着父亲学了一辈子的算学。 他热爱着这份事业,热爱着这些枯燥的数字,可是他心里对自己热爱的东西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偏见。 而今天,有人用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算学,才不是不入流的东西。 算学,真的是很伟大的东西。 它是能够让天下人都活下来的东西。 视线中的那个人影逐渐被氤氲的蒸汽逐渐淹没,他状似不经意地低头,随意抹了一把脸。 他听到那个人略有些骄傲地说:“这可是一台有智慧的纺织机呢。” 跟这句话类似的话,科琳娜之前就说过。 当时说的时候,这句话差点没把库利奇给气死,可如今她再说,库利奇却是连连点头,“神明保佑,它的智慧将永远照耀着大人。” 科琳娜:“……” 她略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库利奇的肩膀。 你开心就好。 这一刻,兰斯洛特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大人。” 一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的吓人。 “嗯?”科琳娜转眸看他。 兰斯洛特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实在有些难看,“我想正式收下卢克做我的学生。”他又看向卢克,“无论是在算学上还是在机械上,我都没有德里克那样有天赋,但我会尽我的全力教你,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卢克撑大了眼睛,“我当然愿意!”话音刚落,他立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扭头看科琳娜,眼睛里满满都是期盼,“大人,我……” 科琳娜挠了挠脸,“你要收卢克为学生啊?也不是不行,可是呢,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卢克有些急了,可大人的话,他是不敢反驳的。 哪怕他如今做出了纺织机,他敢反驳大人的话,他的母亲玛莎照样能在这里将他放倒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揍他一顿屁股! 卢克着急,兰斯洛特也有些着急,“什么条件?”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他都可以答应。 “只教他一个人可不行。” 这算什么条件?兰斯洛特如今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多教几个学生呢! 他刚要点头,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那几个木匠,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 木匠们正好也朝着兰斯洛特看了过来。 师生七人对视了一眼。 木匠们立刻明白了兰斯洛特这个眼神中隐含的意思,他们也跟着急了。 “老师……” “老师,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们一定好好学。” 不等兰斯洛特开口,科琳娜率先打断了他们,“当然了,这一次可不是随随便便找几个人让你教会他们怎么看图纸就行了,毕竟……要合适的木匠的话,我现在已经有了。我会选一批全新的学生出来,我希望你能从头教起,也希望有朝一日,从这个学堂里能够走出更多个卢克,甚至是你和德里克。” 兰斯洛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腰背都挺直了不少,抿住了唇瓣,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木匠们脸上的光芒黯淡下去。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不必再去学堂了吗? 领主大人已经开了口,他们当然不敢质疑她的决定。 不过,木匠们的失落也只持续了那么一会儿时间,虽然已经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可他们并不真正的了解上学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自己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今他们反倒是对卢克做出来的那个成品纺织机更感兴趣。 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几十年的木匠,虽然只是业余木匠,但也跟木头打交道了一辈子。 但这样的东西,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对做出这个木疙瘩的小卢克,他们心里有几分泛酸,也有着几分看不起,小卢克的手艺实在是比不上他们六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至于小卢克说的那些,什么角度,什么比例,他们也听不懂。 但总之,小卢克也不过是向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学来的而已,图纸也是领主大人提供的,假如他们当时能用上一点心的话,他们也未必不行。 等他们搞清楚了这台纺织机的构造,做出来的一定比卢克的强,也算是向领主大人赔罪吧。 领地内的其他人也跟六个木匠差不多,将大多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台纺织机上,纺织机上,丝线纵横,复杂中又井然有序,是他们完全看不懂的结构。 而那一小段麻布但是紧紧抓住了他们的眼球。 至于领主大人说要招收学生什么的,竟没什么人留意去听,听了也不过转眼就忘了。 也跟那六个木匠一样。 领主大人所说的那一切,甚至是小卢克所说的那一切,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加密了的秘术。 他们听都听不懂,也没有谁会认为这样的秘术真的是他们能够学会的。 …… 科琳娜回去以后制定了新的招学章程。 她犹豫着,最后将招学的年龄限制在了十三岁以下。 整个埃斯坦郡,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本就不多。 这也跟她手里这批人的来历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手里的这些人,一部分是哈罗德塞给她的,一部分是她从赫克托手里“买”来的。 年纪太小的,哈罗德和赫克托都看不上,哪怕抓起来了,漫漫长路上能撑下去的也不多。 埃斯坦郡中,五岁以下的孩子,一个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原本就不存在,还是死在了路上又或者遭遇了其他的不幸。 她的印象中,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总共也不到二十个人。 她年龄一定,落笔间,几乎将十三岁以上的那些孩子和十三岁以下的这些孩子,做了一个命运的划分。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这样。 可是总共才二百多个人的埃斯坦郡,就一个木棚子搭成的学堂,两个老师,其中一个还整日里不务正业。 领地负担不起更多的学生了。 甚至这些孩子最后真正被选定以后,也不能完全脱产,顶多只能做到半脱产,一边劳作一边学习。 领地内如今也是多项项目并行,甜菜收集逐渐进入尾声,制糖的工坊也基本上歇了下来,但耕种还未完全完成,甚至因为农具的缺乏,田地的开垦也只进行了大半。 盐矿和石灰矿两处地方,已经因为人手的极度短缺而一度陷入了停滞状态。 除此以外,领地还需要维持日常的运作。 例如每日的食物收集、木柴的砍伐、房屋的修补等等……这些无不需要人手。 领地的人口,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个缺口,在纺织机上线以后还会更进一步扩大。 “什么时候,我才能有钱到能为这些孩子承担九年制义务教育呢?” 不管社会走向如何,教育,永远是投射在偏远山区孩子们头上的一缕光,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缕光。 山区扶贫工作艰难,她在基层深有体会。 要脱贫,捐钱捐物是远远不够的。 要脱贫,就要靠教育改变一个家庭的未来,让愚昧贫困的基因从这一代孩子身上终止。 她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羊皮卷。 角落里的霍勒斯疑惑看了一眼那张羊皮卷,又疑惑地看向她。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农奴们也早就散了,各自回去睡觉。 但今夜的埃斯坦郡,空气中都漂浮着兴奋的因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充满希望的笑容。 他们不懂纺织机背后的那些数学公式、物理定理,不知道动力源、杠杆、轴承。 但他们知道,埃斯坦郡的领主大人是一位受到天神护佑的高贵贵族,也单纯地希冀着在这位仁慈的领主带领下,他们即将拥有的更美好的生活。 可是如今这位领主大人却有些不开心。 …… 招学的通知甚至没有在领地内掀起多少波澜。 最后库利奇统计出来的结果,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总共有二十六个人,比科琳娜印象中要多出一些。 另外还有好几个说不上自己年纪来的。 毕竟也不是所有农奴都会数数的。 有些需要数数的关键时候,他们往往会用一些笨办法,例如打一个绳结。 至于孩子的年龄,这难道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孩子嘛,死掉了就死掉了,长大了也就长大大了。 库利奇没办法,最后简单粗暴地用每个孩子的身高给这几个记不得自己年龄的孩子进行了一个划分。 个子最小的两个也归入到了十三岁以下,剩下个子高一些的,就被排除了出去。 被排除出去的那几个孩子倒也不在意。 好几个人甚至还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们跟那些年纪更小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身高已经跟大人差不了太多了,干的就是大人的活。 当然,在领地其他人眼里,他们本来就已经是大人了。 要是真被选上了,到时候干活都累的半死了,还要去上学,这就相当于平白多出了一项任务,哪怕领主大人为他们减轻一点活计,最后算起来还是要比之前辛苦太多,怕是许久都睡不上一个好觉了。 而且,他们也问过卢克了。 卢克说的那些,他们反正是听不懂,卢克还说可有意思呢。 至于上课,听卢克说是要一直呆坐在课堂,老师讲的就是卢克讲的那些,翻来覆去的讲。 如果有不懂的再去问老师,偶尔老师也会提问。 什么细一点的树藤下面吊一块石头,树藤就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这不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吗? 至于其他的东西,反正是听不懂,听来听去都听不懂。 他们可没兴趣。 几个落选的孩子四散而开。 只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眼看着库利奇选拔都结束了,领着那二十六个孩子就往学堂走。 那孩子指甲紧紧地扒住了树皮,牙齿也死死咬住了下唇瓣。 “库利奇大人……”孩子的声音低如蚊蚋。 “艾莫斯!艾莫斯!……” 远处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大的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 库利奇自然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带着一群孩子渐行渐远。 他沮丧地低下头来。 下一秒,他的耳朵就被拧住了。 “你干什么呢!没看见马上要吃吃饭了吗?怎么?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当初饿肚子的日子啦?” “我没有……”艾莫斯捂着耳朵,急得红了眼睛。 拧着他耳朵的是个脸上布满了皱纹的老太婆,身材倒是要比一般的男人更魁梧些。 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库利奇等人。 库利奇远远地望过来。 艾莫斯几乎是瞬间从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彩,“库利奇大人……” 他喊得很小声。 “库利奇大人!”这一次,艾莫斯鼓起了勇气,仿佛破釜沉舟,大声地喊了库利奇的名字。 那老人被吓了一跳,狠狠拍了他一记肩膀,“你要死啊!你这么大声喊那位大人做什么?” 她顺着艾莫斯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学堂,眉头一皱,嘴唇抿住了,一秒的沉默,随后对着艾莫斯又是一巴掌,“想都别想!那是你们去的地方吗?快走吧,家里的活还没干完呢。” 艾莫斯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他们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你为什么不能?你自己不知道吗?” 两个人说话间的功夫,库利奇早就已经收回了视线,他带着那一群孩子消失在了学堂门口。 艾莫斯看到库利奇离开,整个人魂魄也像是被抽掉了一般,缓缓垂下了头。 “行了,走吧……”老人叹息了一声,拉过了小姑娘,头也不回的往打饭点走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想了也没用,吃饱饭最实在。” 艾莫斯也不再挣扎了,被老人拉着,游魂一般地往前走,只是眼睛越来越灰,好像染上了一层雾霾。 “为什么不能想?”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二人的耳边响起。 祖孙两个同时一激灵,朝着说话的那人看去。 科琳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正巧听到他们祖孙之间的对话。 她的视线落在艾莫斯身上,艾莫斯的个子看起来很是瘦小,比十岁的卢克还要矮上许多。 “你已经满13岁了吗?” 艾莫斯摇了摇头。 科琳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里是无声的叹息,学堂从一开始就办得不顺利,这次的学生招收反响依旧平平。 这一切也在她预料之中。 无论是教育还是学习,都是长线投资,急不来的。 这些个孩子们自己没有向学的意识也是自然的,但是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向学的孩子,怎么又遇上一个不愿意让孩子去上学的家长呢? 她心里虽然郁闷,但态度还是很平和的,“既然还没有满十三岁,那为什么不能想?” 然而祖孙两个还是被吓得半死。 那老人更是吓得浑身打颤,傻傻看着科琳娜,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没有人愿意跟我说一说吗?” 那老人几乎要被吓晕过去,可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真的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闭紧了嘴巴不愿意说话。 科琳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难道还真是她仁慈得太久了,只是问个话罢了,竟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她神色微沉,“把库利奇去叫过来,这件事情是他负责的,他总该知道。” 那老人瞳孔一缩,脸色都发青了。 她眼看着卫兵前去寻找库利奇,其他几个卫兵也逐渐将他们祖孙两个包围住,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大人!” 老人慌张地跪倒在地,“大人,我也不是故意不让他去学堂,真的是、真的是不想欺瞒大人,坏了大人的事儿啊。” 科琳娜一怔,听老人这话,她这么做竟是为了她这个领主打算? 她见祖孙二人吓得瑟瑟发抖、惶恐莫名的样子,似乎又不像是在说谎。 “你总要告诉我一个理由。” 老人嘴巴蛤吧蛤吧了半晌,几秒的时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来,“您让他自己说吧。” 科琳娜皱起眉头,视线转向一旁的艾莫斯。 艾莫斯早已跟着祖母一起跪倒在地上,手指攥得发白,低着头一言不发。 听到这话,他的眼睫迅速地颤了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科琳娜几乎快没有耐性的时候,她才听到这个孩子声音微弱地回答,“我是个女孩儿。” ※※※※※※※※※※※※※※※※※※※※ 晚上更新迟了,抱歉抱歉。 两章并一章完成,晚上还有一更,十二点之前~ 大度 这个时候, 库利奇正好也到了。 他见科琳娜眉头锁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有些担忧,“大人,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不等科琳娜说话, 那跪在地上的老人慌张地开了口, “没事, 没有事。”她拉扯了艾莫斯一把, “走了。” 艾莫斯默默地跟着站了起来。 “等一等。”科琳娜叫住了他们。 祖孙两个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老人紧张地看着科琳娜, 艾莫斯却是一言不发,眼神仿佛一潭死水。 她脸色雪白,却是没有哭,只是嘴唇抿得没了一丝血色。 科琳娜闭了闭眼睛, 缓和一下自己内心的情绪, “你想去学堂吗?” 艾莫斯眼睫一颤, 她怔怔地看着科琳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眼底的光芒又黯下去,“我是个女孩儿。” “招生的规章里没有写着不收女孩儿。” 艾莫斯瞪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可是我……” “就问你, 想不想去, 想去就说想去, 不想去就说不想去。” 艾莫斯僵住了, 隔了一会儿, 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传来的一阵钝痛。 她不用看就知道是她的祖母掐住了她的胳膊。 她知道, 她的祖母此时一定很紧张, 因为她也很紧张,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我想去。”她听到自己声音响亮地说。 …… 学堂招生的事情没能在领地里掀起多少波澜,艾莫斯入学的事情倒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原来艾莫斯竟然是个女孩。 不少年轻的小子听闻这个传言以后,都跑去艾莫斯家门口,就想看看这个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每一次都需要艾莫斯的祖母内德拉拿着一根大木棍出来驱赶这些人,他们才肯散了。 领地内的房子并不多,其中大部分又年久失修,除了兰斯洛特和德里克这种有身份的能够单独分到一间房子,农奴们都是好几个人或者好几户人家合住在一个房子里。 这些年轻的小子跑过来看艾莫斯的热闹,干扰到的不仅仅是他们祖孙两个人的生活。 本来就在领地内没什么地位的老小二人,这些天更遭受了不少的白眼,日子也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若是以前,大家哪怕不尊重老小二人,然而有艾莫斯这个未来的成年男人在,欺负起祖孙二人来,多少还有点顾忌。 如今对祖孙二人的看不起,却是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们的脸上。 艰难的不只是她们祖孙两个。 被选入学堂的其他26个孩子也很艰难,活计很多,课程很难,三天后他们还有一场选拔考核。 有许多孩子已经准备放弃了。 这场考核原为是科琳娜为霍勒斯准备的。 霍勒斯却是赶不上了,他已经带着卫兵队,背上了大包的行礼,往贝塞高地出发了。 一同前去的还有杰西。 自从上一次的黑熊事件以后,侦察队和新卫兵队只要走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氛围。 吃饭的时候,侦察队总是故意错开新卫兵队吃饭的事情。 就连科琳娜那里,只要霍勒斯在,杰西也会避开。 克里问杰西怎么了,杰西能怎么?他没怎么,就是生气。 在黑熊事件以后,在他无数次寻找霍勒斯的背叛证据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以后,他已经不敢说了,不敢说自己讨厌死了霍勒斯。 霍勒斯一来,好像所有一切都变了。 科琳娜变了,农奴们变了,这个世界变了。 一直到前些天,科琳娜忽然找到了他,让他跟着霍勒斯一起去贝塞高地。 她交给了他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草药清单上还有最后两种没有配齐,科琳娜需要他前往更远的地方寻找,这个地方就是贝塞高地。 杰西其实是不想给科琳娜好脸色的,但是吧,科琳娜竟然让霍勒斯务必保护他。 他又向科琳娜要了霍勒斯的那套练兵的方法,科琳娜二话不说就给他了。 他本来真的还想再生一生这个人的气的…… 这张画了草药图像的羊皮卷,科琳娜和他都曾经摸过无数遍,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侦察队一直在找的东西。 这上面的图像甚至已经换过好几样了,这才勉强配齐到了现在这个程度。 虽然科琳娜这段日子忙到连轴转,但只有她稍稍有空,还是会跟着他一起出去找这些草,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经常一找就找到天黑。 也不知道这些草怎么就对她这么重要了,救命?到底能救谁的命啊? 哎,总之,他一向都是很大度的了。 找就找吧。 …… 不等一行人马正式出发,新卫兵队就已经看到了侦察队更换了日常训练,几乎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流程和动作。 每个新卫兵队的成员看到这一幕,心里难免不“咯噔”一下。 他们都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他们还没有杀死那头黑熊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 而他们之所以拥有现在所拥有的这一点点骄傲,靠的,便是这一套独门的训练方法。 说不出这套训练方法有什么出奇,哪怕是在杀了黑熊以后,他们还是会觉得这些训练方式很笨拙,但它就是有效。 如今,侦察队也要开始了吗? 那他们卫兵队以后干什么? 杰弗里是卫兵队里脾气最爆的一个,他在看到侦察队训练的当天就找到了霍勒斯。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却只换来这个闷葫芦的一句“让他们练”。 让他们练? 那要是他们真练成了呢?霍勒斯就没有任何别的法子了吗? 当天杰弗里就知道了,霍勒斯的法子就是练得比侦察队更狠,也练得比之前更狠。 几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迫上了路。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贝塞高地。 押送白糖等货物过去的同时,如果整个过程顺利的话,他们也要负责押送押送粮食回来。 对卫兵队来说,外出出押送任务是一个全新的从没接触过的领域,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偏偏,侦察队的人还不消停,经常会玩消失也就算了,一日行军结束,还要来一波训练。 而更让他们崩溃的是,他们这里有一个魔鬼程度远超杰西的霍勒斯。 杰弗里也终于明白了霍勒斯说的那句“让他们练”是什么意思,侦察队学他们训练,而他们只会练得比侦察队更狠。 第三天的时候,有人实在是受不了了。 杰弗里胆子一向是最大的,“队长,我们今天真的很累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要不今天就别练了吧?” 霍勒斯抬眸,看了杰弗里许久,久到一旁的伊恩又想要哭了。 伊恩想说算了,别说话了,还是练吧,总比现在这样窒息着要好上太多,他真的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卫兵队的气氛逐渐僵持的时候,隔壁的侦察队气氛却很是高涨。 杰西带头做起了俯卧撑,新学的姿势,他做得却是标准,体能也很是不赖。 “一、二、三、四!……” 侦察队的成员们聚在杰西的身边,给杰西数数。 卫兵队这里,气氛更加低沉了。 “继续。”霍勒斯打断了这场度秒如年的沉默。 “队长!” 杰弗里刚要说话,霍勒斯已经看了过来,“你不想练,可以,退出卫兵队。” 杰弗里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凭什么你说练我们就要练,凭什么你说退出,我就要退出?” “凭我是你的上级,凭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霍勒斯很平静地道。 杰弗里看着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继续。”霍勒斯收回了视线。 在霍勒斯高压目光的逼视下,所有卫兵都下意识地继续做起了深蹲的动作,他们的肩上甚至还扛着货物。 杰弗里拳头都攥紧了,“你是队长你了不起啊!”他赌了一口气,“老子就不信干不过你!” 说着,他也加入了训练的队伍。 迟早有一天,他也要让这个混蛋尝一尝听命于他的滋味! 比起侦察队的热闹朝天,卫兵队这里显得分外的沉默和冷清,只有“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月亮逐渐升了起来,侦察队像是察觉到卫兵队这边的动作,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热火朝天。 双方像是较上劲儿了。 可伴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侦察队逐渐从原本的热闹中逐渐冷却下来,他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移到了卫兵队这边。 卫兵队依旧是沉默,依旧是“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狰狞的表情,和所有人整齐划一,连续不间断的动作。 逐渐的,侦察队那边彻底安静了。 再然后,他们逐渐散了。 “疯子……”杰西额头暴起了一条青筋。 一旁的克里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疯,不是疯子做不到,晚饭都没吃呢……” 卫兵队似乎没有察觉到侦察队的离开,依旧按照之前安排的,完成了今日的训练。 杰弗里躺在地上的时候,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了,还在大喘着粗气,“霍勒斯,呼呼……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霍勒斯同样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天上的星星,依旧沉默。 脑海中出现的是在埃斯坦郡的城堡中,那个人对他殷殷叮嘱,让他保护好杰西的画面。 他攥紧了拳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杰弗里眼看着霍勒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头那个有朝一日一定要比过霍勒斯、成为霍勒斯的上级的念头更强烈了。 …… 贝塞高地。 蒙德被人堵在了一条小巷里。 下一秒,他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搂了过去。 “蒙德兄弟,我们这么好的交情,你手上有这么大一个好消息,却独独瞒着我,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亲切又和善 蒙德一脸恐慌地看着眼前的大汉, “格、格罗弗?” 格罗弗与盖伦一样,也是玛丽安娜的亲信之一。 他又看向格罗弗的身后,公爵府的卫兵们全副武装,团团将他们围了起来。 蒙德了了一口口水, 脸色苍白。 而那些人步步紧逼, 已经绕过了他, 朝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走过去了。 蒙德的身后, 就是刚刚从埃斯坦郡赶过来的霍勒斯一行人。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还有纷至沓来的各色脚步声。 不过一会儿,巷子外头就又堵上了一群人。 蒙德脸色惨白, 正想着这一次是不是要彻底完蛋了,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蒙德我的好兄弟!你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要我帮忙吗?” 蒙德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 是劳埃德,贝塞高地出了名的大奴隶主, 也是那天怼得玛丽安娜这位公爵夫人下不来台的硬汉。 他的身边还站着雅各、裘德、海勒姆…… “格罗弗, 你这是要拿我的兄弟做什么?还不快把你的那只脏手从我兄弟的身上拿开!” “这些不是雅各布公爵的亲卫吗?原来雅各布公爵不仅贪墨自己老婆的财物, 连外甥女儿的东西都不放过啊?” “先别扯这些没用的,今天谁要是敢动蒙德兄弟一根毫毛,那就别走了!” 裘德的视线扫过霍勒斯等人,看到霍勒斯那张异族人的脸,还愣了一下。“蒙德, 莫娜大人是不是找了科琳娜大人帮忙, 你留在玛莎这么久, 不会就是为了接应莫娜大人的人吧?” 蒙德摇了摇头, “不是……” “行了, ”劳埃德打断了裘德, “这件事情重要吗?根本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蒙德兄弟今天受了委屈!难道我们不该为我们的兄弟报仇吗?” “应该!”一众贵族齐声应喏! 这些人都是贝塞高地排的上名号的贵族, 也是蒙德平日里想见都很难见上一面的贵族。 蒙德虽然也是一个贵族,但他是一个很卑微的贵族。 可是今天,这些人对着他却是一口一个兄弟,每个人都在为他打抱不平的样子,仿佛他们真是相交了多年的至交好友。 蒙德一时间迷惑了。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呀! …… 学堂招生招得悄无声息,考核也是平静如水,大多数面临考核的孩子都懵懵懂懂的,没多少人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27个孩子,整整12个孩子被刷了下来,只剩下15个孩子。 12个被刷下孩的孩常照去干活去了,剩下来的15个孩子就多加了一个上课的任务。 兰斯洛特如今事业热情大涨,对这一切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比之前多了很多耐心。 他依旧尽职尽责地教着,当然他也没忘了给他的父亲回了信。 信件中,他很诚恳地说明了自己想要继续留在埃斯坦郡的原因,[……大人是一个很热爱算学的人,如果您见了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他甚至还在信中写道:[父亲,或许您也可以来这里看一看,我真诚地觉得这片土地才是您应该在的地方。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也真诚地邀请他们来埃斯坦郡任职,如今埃斯坦郡正处于发展初期,正需要大量的人才。] 这话是当初科琳娜忽悠兰斯洛特的,兰斯洛特如今却拿来忽悠自家父亲。 兰斯洛特的父亲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给儿子换工作不成,儿子反倒来挖他的墙角来了。 兰斯洛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任何问题,他不仅给他父亲写了信,也同时给他的诸位师兄们一人去了一封信。 当然了,埃斯坦郡人少,没有那么多信使可以给他用。 所以是一位信使带着所有兰斯洛特的信件,一路送了过去。 可以想见,前几个接到信的人,也基本上都知道了兰斯洛特还给其他人哪些人送了信。 总之,这位师弟挺自信的。 兰斯洛特写完了信,根本没想过他的父亲和师兄们会怎么看他,他精神抖擞、浑身舒畅地又去上课去了。 有学生不上心,也有学生太过紧张。 这个人就是艾莫斯。 对于别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机会,对她来说,学堂却是一扇唯一一次对她开启的大门。 进入学堂以来,她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却也怕这场梦随时都会醒。 她努力地吸收着课堂上的知识。 当她得知自己通过了学堂考核可以留下来的时候,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许久。 考核结束以后,学堂再次归入了沉寂。 兰斯洛特热情满满地教着,可是学生们渐逐渐显露出了不适应的状态。 学习总是很困难的,功课不可能是一看就会的,上课总是会犯困的。 卢克除外。 他就是个怪胎。 艾莫斯看着不远处拿着棍子在沙盘上“沙沙沙”流畅地写着解题过程的卢克,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放学后,艾莫斯第一时间站起来,她还要立刻赶回去干农活。 自从上学以后,祖母内德拉整日里脸色都不好,几乎每天都要跟艾莫斯埋怨一回,可也是祖母承担起了原本她应该承担的那份农活。 考核前,好几个孩子自己就放弃了,但也有好几个是自己还想要试一试,家里的父母长辈却让他们别上学堂了。 招生的章程是科琳娜发放下来的,他们也不敢让孩子不参加考核,但不通过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祖母虽然也埋怨她,念叨最多的就是因为上这个学让她的女孩身份都暴露了,因此添了许多的麻烦和危险,她手里也多分担了更多的工作。可是去考核之前,祖母内德拉还是嘱咐她,让她好好考。 艾莫斯一赶到河滩边上,就看到了弯下腰将洗完的苎麻扛到肩上的祖母。 她连忙走过去,从内德拉的手里接过了苎麻。 艾莫斯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虽然如今很少再有人跑到他们家门前去看她了,但有关于她的议论还是不少的。 一方面是出于对艾莫斯竟然通过了学堂的考核,留在了学堂上学这件事情的惊讶;另一方面,也是对学堂这个地方天然的好奇。 “艾莫斯,你以后就一直在学堂上学了呀?”有一个跟内德拉差不太多年纪,比内德拉要小一些名叫马琳的女人问艾莫斯道。 马琳的小儿子今年十二岁,也是上了几天学的,只是最后考核的时候他没能通过。 她本来就不希望小儿子天天去上那个学,小儿子去上了学,她和两个大儿子可就要忙死了。 小儿子听话没通过考核,她还觉得挺高兴的,他们做农奴的,会那些个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种地。 可是这些天天天见艾莫斯去学堂,她这心里就又变得有些不安稳起来。 艾莫斯之前扮作男孩的时候就一直被要求不要随口说话,这养成了她沉默的性子。 听到马琳的问话,她也只是点点头。 马琳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啊?你能做出纺织机了吗?”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艾莫斯被问过,除了卢克以外的几乎所有上学的孩子都被问过。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众人往往会摇了摇头,一脸失望的离开。 仿佛他们学到现在还做不出纺织机来是多么无用。 马琳此刻就是一脸的失望,“你还不能做出纺织机啊?”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老师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够做出纺织机啊?” 艾莫斯摇了摇头,“没。” 马琳闻言,嘟囔着道:“那你每天上学有什么用哦?” 她心里有庆庆幸,幸好她小儿子没通过考核。 她有些同情地看向艾莫斯,“那你就不考虑回来吗?要不就去求一求那位兰斯洛特老师,说不定他能同意吗?我看他挺好说话的。你看你现在每天去上班,把家里的活都丢给你祖母了,她这都一把年纪了……” 艾莫斯抿住了唇瓣,这也是她一直内心过意不去的地方。 虽然她已经尽力地在空闲的时间去干更多的农活,却怎么都没办法像没上学以前一样,为祖母分担足够多的压力。 内德拉却是“呸”了马琳一口,“我多大年纪了?我不就比你大几岁吗?这点活儿算什么,这是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以前吃的苦头就都忘尽了吧!” 马琳神色有些讪讪,闭上嘴不说话了。 内德拉则一把扯过艾莫斯,祖孙二人一起离开了洗苎麻的河滩。 艾莫斯跟在祖母身后,神色逐渐暗淡。 虽然内德拉刚刚狠狠地驳斥了马琳的话,但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内德拉的精神实实在在的是一天比一天差了。 而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等祖孙两个人将洗好的苎麻摊到高起的那块石头地上晒好,就听到不远处的农庄传来“咚、咚、咚”的沉闷响声,这是领地内有大事发生的信号。 河滩上的许多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农庄走去。 祖孙两个见状,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依旧是库利奇佩戴着铜剑站在农庄中央的空地上发布消息,不过他腰间的铜剑倒是换了一柄,换成了从赫克托那里缴获的那柄。 这一次库利奇公布的大事是领地要招聘纺织工。 什么是纺织工?绝大部分农民都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但是他们都听懂了纺织工的待遇。 每个纺织工,只要织出一匹合格的麻布,就可以获得五条大鱼或者两斤麦子。 五条大鱼! 而且按照库利奇刚刚的说法,只要织一匹布就可以拥有五条大鱼,如果一直一直做下去呢?那是不是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大鱼? 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领地都沸腾了,热闹程度跟当初公布招生章程的时候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当然公布招生章程的是那个地。 “一匹是多长?多久才能织成一匹?” “纺织工除了织布还要干别的活儿吗?” “一匹30米,也就是三十段这样长的麻绳加起来那么长。”库利奇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里的麻绳。 这条麻绳是科琳娜给的,一米的长度。 库利奇继续解答道:“用新制的织布机织成这样一段长度的麻布大约需要一到两个小时,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用10个小时全力纺织的话,三到四天就能纺出一匹。熟练度上去以后,时间还能再缩短。” “三到四天就有?……” “我的天,这、这也就是说三到四天就能挣出五条大鱼来了?” “大人,您还没回答我呢,纺织工除了织布还要干别的活儿吗?” 这也是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 库利奇板着脸,“不用。” “嘶……” 又是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如今也大概明白了,纺织工就是织布的。什么是织布呢?领主大人那天晚上做的事情就叫织布,就是用那台木疙瘩织出布来。 那活计,虽然难是难了些,却比他们平日里干的活都轻省太多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够一整天坐在那儿干活,同时还能三四天就得五条大鱼的。 这可真是一份让人眼热的工作。 有机灵的已经反应过来,“库利奇大人,您说织出一匹布就可以获得五条大鱼,而不是说织三四天就能获得五条大鱼,那是不是如果我们两天就织出一匹布来,也能获得五条大鱼?” 问这个问题的人正好也是刚刚问多久能织出一匹布来的那个人。 他的名字叫肯尼斯,是马琳的大儿子。 马琳就是刚刚被艾莫斯的祖母内德拉怼了一脸的那个女人。 农奴们听到这个问题之前,很多人都没有留意到这份工作跟她们平日里做的工作最大的差别在哪。 不在于活计的轻省,也不在于那五条大鱼,这是一份多劳多得的职业。 平日里管事在分配食物的时候,也会给多干活的人多分一点儿,但绝大部分时候还是按照年龄、性别来划分每个人的体力价值,然后平均分配。 纺织工这个职业却很特殊,织多少布,就有多少食物。 在场的人明白过来这一点以后,眼睛都亮了。 “那是不是说,我不吃饭不睡觉,把所有时间节省出来,一天织出一匹布的话,我一天就有五条大鱼啦!” 这简直是农奴们能够想象到的暴富的极限了。 库利奇点头,“是。” 下一秒,领地内的人争相对着库利奇大喊起来: “大人,让我做吧!” “我来做!” 无论男女老少,谁都想做这个纺织工。 库利奇皱着眉头,“砰砰砰”地敲击着铜剑,“肃静!肃静!” 大家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库利奇冷眼看着这些低贱的奴隶们,“你们以为你们想做就能做吗?” “不用纺织工干其他的活,是因为纺织工的手必须保持柔嫩、干净,以免刮花了或者蹭脏了金银丝布。” “不吃饭、不睡觉可以,所有时间都拿来织布也随便你,如果你们能够两天织出来一匹布,那再好不过。但织出来的布质量必须过关!如果布匹的质量出现任何问题,那么纺织工不仅得不到任何奖赏,还需要赔偿浪费的原料!” 还是肯尼斯大胆问道:“大人,原料是什么东西?是麻线吗?” 库利奇没好气地看了那人一眼,“是。” 肯尼斯心里一合计,麻线而已,领地内的人大多都会做的,苎麻草又到处都是,这东西根本不值钱,就算赔偿也赔不了太多。 这点要求根本不影响这份工作的优厚程度。 他立刻权衡清楚了其中利弊,“大人,我愿意当纺织工!” 可是其他人也不是都傻的,大家一个个都跟着叫喊起来。 库利奇被吵得脑瓜仁“嗡嗡”直响,“肃静!这一次我们只选取五位纺织工,想要成为纺织工的人可以先报名,三天后参加纺织工考核。” 现场骤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还要考核? “纺织工的考核,这个考核是什么样的呀?” 可惜库利奇并没有说,只是叫人去登记去了。 虽然大家心里对这个考核布满了疑惑,但并不太影响他们报名的热情,领地内的男女老少几乎所有人都报上了名。 可是这个考核,到底是要考什么呢? …… 艾莫斯全程认真地听完了老管家的公告和对公告的解释,从农庄离开后,她就暗暗上了心。 她考虑了一路,终于还是说出了口,“祖母,您也去报名吧。” 内德拉傻住,“我?我这都一把年纪了,谁会选我?报了名也是白搭,浪费那个时间干嘛?” 艾莫斯摇了摇头,“规定里没说有年龄限制呢。” 内德拉摇了摇头,“傻孩子,别想了,咱赶紧回去吧,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艾莫斯却拉住了内德拉,这一次她不肯撒手了,“祖母,试一试吧,我觉得我们是可以的。” 内德拉是不肯的,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都决定着她们的生死存亡,哪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领地内的人现在可都在那排着队报名呢,这么多人,轮到她们得多长时间哦。 再加上三天后还有个考核,那不是又得浪费一天的时间? 可是艾莫斯却是越来越坚定了,“祖母,可以的,我们试一试。” 她很冷静地分析道:“其实,对纺织工的要求老管家已经说了不少了,几个要点他都有说到。三天后会考核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我猜也就以下几点:第一,学习的能力和上手的速度;第二,干净和细心的程度;第三,干活快慢。您干活一向利索,又天生爱干净,做事一直都很细心,这就已经符合两条了,唯一的一条,就是学习的能力和上手的速度。”她皱着眉头,“这一点,应该也是可以解决的。” 她在说什么,内德拉完全听不懂,可是面对这样的孙女,她竟莫名的有些气弱,“一、一定要去吗?” ※※※※※※※※※※※※※※※※※※※※ 一更五千字完成~晚上还有一更~ 换吗? 内德拉最后还是听了艾莫斯的话去报了名。 当然了, 事后她又免不了天天唠叨孙女,心疼那已经损失了半天和即将损失的一天。 …… 贝塞高地,蒙拉兰内城内。 距离公爵府不远的一处小巷子外,卫兵们一字排开, 守卫森严, 将路过的民众一一吓退。 小巷子中, 霍勒斯等人都蹲在地上, 正在一一拾取“不小心”洒落在地上的奶糖。 这些奶糖, 都被精心制作成圣天使的形状,白色的圣天使, 每一个都显得那样庄严肃穆……而且甜美。 其中有几块因为磕碰而破碎了,但没有落到地上。由蒙德做主,将这几块碎了却并没有弄脏的圣天使奶糖送给了那几位贵族大人们。 他只求这几块奶糖能够换来大人们对他们放行。 然而…… “这东西,你们卖吗?” 情况急转直下, 几乎是奶糖入口的瞬间, 他们已然百分之百确定, 这一批货就是他们在找的神赐之物! “要粮食吗?我有一千斤粮食!” “我这儿有三千斤粮食。” “二十枚金币!蒙德,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粮食可不值钱的,二十枚金币可以换五千斤粮食呢!” 玛丽安娜派过来的格罗弗可根本没想过要买,他就是来抓人的。 他挥舞着双手, “停下停下!你们疯了吗?我们为什么要给他钱?” 劳埃德朝着格罗弗看过去, “那不然你想要怎么样?” 格罗弗嗤笑了一声, 指了指霍勒斯所在的方向, “他们才几个人?” 话音刚落, 他就看到拿着装满了奶糖盒子的霍勒斯, 手微微斜了斜, 盒子里剩下的三分二的奶糖眼看着就要滑落下来。 快快快放平了啊! 然后,两块奶糖从盒子中跌落,沾上了尘土,摔成了稀碎。 那盒子很小,本来也不过就两只手就能抓完了的糖,如今又碎了两颗,那两颗奶糖落地的时候,一同响起的还有众人心碎的声音。 “五十枚金币!”劳埃德骤然出声,“我给五十枚金币。” 他看向格罗弗,“你呢?你给多少?” 格罗弗张了张嘴巴,“我……我……” “行了,拿不出五十枚金币你就闭嘴。” 格罗弗其实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霍勒斯那只跃跃欲试的手,他所有的话只能往肚子里咽。 劳埃德冷哼了一声,一转脸,他又对着蒙德扬起了亲切的笑容,“怎么样蒙德兄弟,卖给我吧!” 蒙德脸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有些腿软,五十枚金币?按照现在的市价换算能够换成多少粮食来着? 他算不出来,总之应该是很多很多…… “行,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劳埃德一挥鞭子,算是给这个事情做了个了解。 蒙德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大人,大人,可不能这样……” “怎么就不行了?” 蒙德有些心虚,几乎是实话实说地道:“这、这些包裹里真的不是什么神赐之物,这就是咱们大人自己为祭祀典礼准备的一点点礼物……” 这番话也是科琳娜对他交代过的。 虽然他也不明白,大人明明就是想要让这些人相信包裹中装的就是神赐之物,可为什么非要说实话给这些人听。 他还是说了。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可是你们大人好像……没有受到神庙的邀请吧?”代表着公爵府的格罗弗很是煞风景地道。 小巷内热烈氛气氛忽然一阵冰冻。 格罗弗虽然煞了蒙德的风景,却重新点燃了其他人的热情。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劳埃德轻咳了一声,“行啦蒙德,我们也不要再绕弯子了,你说个价吧,金币我只能拿出这么多,再加五千斤粮食怎么样?” 蒙德晕晕乎乎的,再、再加五千斤? 见蒙德一直不说话,劳埃德咬了咬牙,“一万斤加五十枚金币!” 他手里并没有这么多粮食,但可他可以收。 可是天赐神物,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蒙德几乎已经快站不住了,一万斤加五十枚金币! “两万斤加五十枚金币!”劳埃德将价格提到了极限,他已经豁出去了,这大概是他能够收到的所有粮食了。 但是为了能够在祭祀典礼上,亲自将神赐之物送到大祭司手上,这值得! 这笔钱,他也花得起! 两万斤加五十枚金币! 蒙德瞪大了眼睛,只要他轻轻一点头,领主大人的目标似乎就可以达成了。 “三万斤!”一辆马车飞快驶近,从马车上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 这声音在场的人基本上都熟悉。 是玛丽安娜,他们的公爵夫人到了。 她急匆匆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随即狠狠地瞪了格罗弗一眼,这个蠢货…… “三万斤粮食,换吗?”玛丽安娜气喘吁吁地道。 蒙德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玛丽安娜,她可终于来了,他差点就要答应劳埃德了,“如、如果玛丽安娜夫人您坚持要换的话……” 劳埃德眼睛撑大了,“蒙德,我先喊的价!按如今的粮价算,我喊的价比她还要更高呢。” 蒙德看了一眼玛丽安娜,又看了一眼劳埃德,他脸都皱到一起了,为难到了极点,“可、可是,这东西,大人本来真的不打算卖的……” “不打算卖,你就能卖给她?” 蒙德被劳埃德一番质问,差点说不出话来,“是我们大人吩咐的,只要是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提的要求,我们都必须遵从。” “什么?”劳埃德不敢相信科琳娜会对下属下达这样荒谬的命令。 “您、您知道,雅、雅各布公爵和玛丽安娜夫人对我们大人很是照顾……大人也是为了报答玛丽安娜夫人的照顾之情。” 不仅劳埃德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劳埃德才缓过一口气来,一脸古怪的看着蒙德,“公爵大人和玛丽安娜夫人照应你们家大人?他们……呃……照应你们家大人什么了? 甚至连玛丽安娜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科琳娜为什么会这么吩咐蒙德他们了。 科琳娜现在可是盼着他们能帮着把她从埃斯坦郡这儿捞出去呢!她帮了科琳娜这么大一个忙,她可不得感谢他们的照顾吗? 她舒心地笑了。 然而可怜的大奴隶主劳埃德却是没有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到怀疑人生。 他明明那样维护着蒙德,明明将他当亲兄弟一般,明明喊了更高的价格,明明是他先到的那里,却输给了公爵府和科琳娜之间的塑料亲情? 他翻来覆去,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个答案:这个科琳娜怕是个大傻子!竟然会相信玛丽安娜那个食人魔会照顾她! 玛丽安娜却是赢了,赢得风光无限,赢得整个贝塞高地剩下都知道了他们的公爵夫人得到了神赐之物,将要于祭祀典礼上,亲自献给祭司大人。 …… 十天后,埃斯坦郡城堡的书房内。 “大人,为什么您一定要把这奶糖卖给玛丽安娜夫人,而不选择其他人呢?”蒙德一脸懵懂的站在书桌前,问出了存在他心头许久的疑问。 科琳娜看着玛丽安娜给她写得信件,轻轻笑了,“蒙德,你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诚信。” 蒙德懵懂地看着科琳娜,“诚信?” “是啊,诚信” 像这种不太诚信的生意呢,就只能找坑着心里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的人来了。 这次的糖换粮,就是靠着祭祀典礼的热度,营销了一把。 等日后市面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糖类产品,做成了这一票生意的人肯定是要后悔的。 哪怕是三千斤粮食换一盒的奶糖呢?也不至于立刻跟她翻脸,这可是三万斤耶,溢价太狠,谁知道了不得疯了? 想到这里,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新夫人,科琳娜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她又看向霍勒斯,“这次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总共遇到了四伙强盗,全部打退,斩杀三十七人,擒获二人。”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卫兵队有人受伤吗?” “侦察队伤一人,卫兵队无。” 科琳娜心情却是不轻松,领地一下子获得了三万斤粮食的补充,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与此同时,这三万斤的粮食恐怕也将原本并不关注埃斯坦郡的目光吸引了不少过来。 包括玛丽安娜在内,她也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科琳娜的指尖轻轻擦过桌上的那封信,玛丽安娜写给她的信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却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她帮忙处理掉这三万斤的粮食。 毕竟,一个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埃斯坦郡的领主却囤积了整整三万斤粮食,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科琳娜将信丢到了一边,“擒获的那两个人,你审了吗?” “路上已经问过一遍了。”霍勒斯将自己问到的情况大致地说了一句,“……有一伙强盗驻扎的地方距离我们这儿很近,就在俄让丘陵。” 俄让丘陵就位于塔沙州背后巨大的山脉中,且正好处于塔沙州对外的咽喉通道附近。 这块地方让一伙强盗给占了,就相当于让别人掐住了塔沙州的咽喉。 “他们有多少人?” “拥有战斗力的,大约五十个……” 而卫兵队加上后期加入的杰弗里和伊恩等人,如今总共也只有十五个人。 这并不是一个对等的力量。 “霍勒斯,你有信心吗?” 霍勒斯猛地抬头,他金棕色的眼眸几乎要燃烧起来,“有!”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出息了 城堡外, 不远处的农庄上,整个农庄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十辆运着粮食的板车远远而来,陆续进入农庄。 塔沙州的居民们几乎全部聚到了农庄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也没有一个人动, 木偶一般眼前这一幕。 直到最后一辆板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卸粮!”库利奇略有些高亢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整个塔沙州才终于又活了过来。 他们怔怔地往前走, 怔怔地掀开大板车上盖着的兽皮, 看着兽皮下金黄的麦粒, 手被麦粒尖刺痛,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神明啊, 我们的大人竟然这样富有……我是说,我当然知道我们大人非常高贵,可是……” 可是他没想到大人不仅高贵,还这样有钱。 高贵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但有钱真的好啊…… “是啊……我竟是这样一位富有的大人的奴隶。” 富有到超过他们认知极限。 他叹息着道:“要是能告诉我大哥他们晓得就好了。” 他如今可有出息了, 是这样一位高贵仁慈又极度富有的大人的奴隶呢。 要将足足三万斤的粮食彻底卸下来储存好本身就是一件很耗费功夫的事情。 整个埃斯坦郡的农奴们都被动员了起来, 他们的干活热情空前的高涨。 押着粮食过来的来自贝塞高地的七十几个农奴们这一下子就被埃斯坦郡的人挤到了一边,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个年纪轻一些的奴隶以赛亚小声地跟自家的领队路加道:“队长,埃斯坦郡看起不像乔他们说的那样荒凉啊。” 路加闻言,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别乱看, 小心被人挖了眼珠子。”他不动声色地低声道:“埃斯坦郡荒凉不荒凉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公爵府的奴隶。” 以赛亚讪讪一笑, “我就是那么一说……” 到晚间吃饭的时候, 路加等人更是被埃斯坦郡提供的晚餐惊到了。 以赛亚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烤鱼, 又用一小块的面包沾着鱼汤一点一点咽了下去, 心满意足地躺到草地上, 不的的回味着晚餐的美味,“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日子呀,我真希望每个月都能来一趟埃斯坦郡。” 他说着,又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队长,你说……这个埃斯坦郡的领主是不是一个比咱们公爵大人更尊贵的贵族啊?” 队长路加白了他一眼,“不是,这里的领主是一位尊贵的子爵大人,但还远远没有我们家公爵大人尊贵。” “那她一定很富有。” 路加神色迷茫,据他所知,这位大人可不怎么富有,可是要说她不富有吧,整个贝塞高地也没有哪位大人能够一口气买下3万斤粮食的。 哪怕富有如公爵府,为了凑齐这3万斤粮食,也耗费了玛丽安娜夫人不少功夫。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因为今天到了很多粮食,这位大人高兴,愿意赏赐下人吧。再说这古怪的鱼肉,这东西本来也不值钱……” “我才不管它古不古怪呢,这个鱼肉可好吃,他们还在里头加了盐,公爵府的艾贝每天都给我们吃些鹰嘴豆的糊糊也就算了,做饭可从来不舍得给我们放一粒盐,”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感叹着道:“还有这面包,这东西我在贝塞高地一年都吃不到一回。” 路加看着以赛亚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无奈地摇了头摇头。 他偏过头,又看向远处还在食用晚餐的埃斯坦郡当地的农奴们。 与他们刚一拿到吃的就各自找了一块地方飞快吃完,生怕别人抢走的紧张姿态不一样,这些人姿态放松,神色悠闲,仿佛吃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吃着吃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路加皱起眉头,领地多了这许多粮食就这么值得他们高兴吗?高兴到奴隶们镌刻在骨子里的谨小慎微也忘记了? 粮食是那位贵族大人的,又不是他们的。 大概这就是小贵族手下的奴隶,没被好好教过规矩。 “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 第二天,路加早早地将以赛亚他们都叫起来了。 “准备走了。” 他们从木棚子里走出来,就发现埃斯坦郡的农奴们也都已经起来了,起的比他们还早。 人群在农庄中穿梭,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又喜气洋洋。 农庄中央的空地上堆起了巨大的柴火堆,柴火堆旁边,整整齐齐放了五个形状奇怪的木疙瘩,他们认了半天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打渔队的比尔带着人走过,看到路加他们,随手打了声招呼,“早饭已经做好了,你们赶紧去吃吧。” 路加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衣服一紧,一扭头,是以赛亚拉了他一把。 他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打断了。 眼看着比尔等人已经走远了,路加再想要推辞好像也来不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瞪了以赛亚一眼,低声教训他,“我们本来就不该吃这位大人的东西,昨天那一顿已经很失礼了,你忘了,作为奴隶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什么吗?是贪心!” 以赛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你不想吃吗?……” 路加脸色一沉,还要教训他,感觉着自己嘴里迅速分泌的唾液,无奈地缓缓垂下了肩膀。 是的,其实是他自己先犹豫了。 他也起了贪心,昨天晚上吃的那顿饭确实太香了。 那滋味就好像铭刻进了他的灵魂,让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一会儿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昨天毕竟是有大喜事,那位大人大方,让大家吃得好点,今天的东西肯定没有昨天的好。但无论别人给什么,我们都该真诚感谢别人的施与。” “这是自然的。”以赛亚点头。 食物是最珍贵无比的东西,别人愿意送食物给他们吃,无论是什么样的食物,他自然是心存感恩的。 路加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打饭点走去。 还没走到打饭点,打饭点那儿许多人就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路加脸红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整个埃斯坦郡的人口极为稀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个人,而他们这一行却整整有七十个人。 偏偏还一起过来,不能更惹眼了。 这下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今天又来蹭饭吃了,还一蹭就蹭了七十个人的饭。 他脸皮薄,迎着这一众目光,头皮都炸了,完全办办法再往前走了。 “队长?……”以赛亚见路加停下脚步,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路加咬了咬牙,“别吃了,我们赶紧去跟那位大人告辞。” 以赛亚神色一黯,他也察觉到他们的惹眼和奇怪,继续走过去的话,好像是不太好…… 他叹了一口气,心底是难言的失落,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在吃到如昨天的美食。 就在一行人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不远处正在吃饭的克里看到了他们。 他对着他们一招手,“路加,你们赶紧过来啊,东西都给你们留着呢!” 他见路加等人一个个好像没听到,反而越走越急的样子,挠了挠头,双手一撑地,从地上站起来了,只是一条腿没有完全落地,能看到那条腿上包了一块巨大的麻布。 他一瘸一拐地追上去,“路加,你们怎么走了?快过来吃呀,今天他们准备的食物可丰盛了,不吃就亏了!” 这话一出来,原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的路加和以赛亚等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可丰盛了。 这四个字像是魔咒一样,不断的在他们耳边回荡着。 以赛亚咽了口口水,回过头,问克里,“克、克里大人,很丰盛吗?” “真的很丰盛的!” “比、比昨天晚上吃得还要丰盛吗?” 路加连忙阻止以赛亚,“以赛亚!” 克里大声嚷嚷道:“那肯定要比昨天晚上吃的丰盛啊!今天可是有纺织工考核呢,还有庆祝咱们这次任务顺利完成的庆典,大人亲自吩咐了全员加餐!” 以赛亚彻底走不动道了,他哭丧着脸哀求地看着路加,“队长……” 路加捏紧了拳头,心底几番挣扎。 既然是庆典,既然是更好吃的食物,他们当然更没脸留下来吃啊。 他们是公爵大人的奴隶,吃公爵大人发放的食物还能说得过去,可怎么能三翻四次地吃其他大人慷慨赐下的食物呢? 他们可没有为这位大人做事啊。 这是不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加感觉都快要说服自己了,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走吧。” 他放弃挣扎的同时,心里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吃了这位大人的东西,得帮这位大人干足足够的活才行。 这是最最最基本的了。 一吃完饭,他就去询问那位领主大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活计能够安排他们做的。 辛苦一些最好。 …… 路加等人刚一走近打饭点,看到打饭点准备的食物,他们的睛睛直接就瞪直了。 路加更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庆幸,庆幸自己刚刚答应了。 原来克里说的都是真的,昨天不是庆典,今天才是。 随即他又立刻狠狠唾弃了自己这不要脸的想法,东西虽然好吃,可是一想到他们本来根本没资格吃的,这心情又难免沉重起来。 今日准备的早饭里头有好几样他们不认识的东西。 以赛亚:“那个白色的圆滚滚是什么?” 克里:“鱼丸。” 以赛亚:“好吃!” 以赛亚:“这个粉色的圆滚滚的是什么?” 克里:“虾丸。” 以赛亚:“好吃!” “这个面包……”以赛亚瞪大了眼睛,“这个面包为什么这么软?……” 克里狠狠一拍以赛亚的肩膀,“是吧!我的天哪,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松软的面包,一放进嘴里就好像要化开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味着面包的味道,同时,眼睛几乎黏在了以赛亚手里的那块面包上。 “难道是加了云朵吗?” “我也是这样猜的,但是大人跟我说她没有在里头加云朵。”他还是想不通,“你知道,我们家大人的能力变幻莫测,谁也猜不到她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让面包变得这样松软。” 大人说是发酵,他听不懂。 但他偷偷去看过大人制作面包的过程,原本不大的一块面粉团会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变成原先的两倍大,甚至三倍大。 这整个变化的过程,谁都没有靠近那团面团。 那又是谁悄悄给面团塞了东西呢?除了天上的神明,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我觉得肯定有加云朵,要不然不可能这样柔软。” 克里拍了拍以赛亚的肩膀,“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 两个人心心相惜地对视了一眼。 路加也吃得很满足,如果能让这两个人闭嘴的话那就更好了,他极为珍惜地吞下了最后一口面包,坐在原地回味了许久,才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就是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失落感席卷而来。 这是最后一餐了,路加对自己这样说道。 先去向那位领主大人求一些活计做,做完了,他们就离开。 今日的埃斯坦郡,似乎每个人都在开心。 哪怕是心事重重的路加,一想到食物的美味,嘴角也会忍不住飘起一丝笑容。 只有一队人马与此时的喜气洋洋格格不入。 一大早,霍勒斯就召集了卫兵队,准备进山,围剿俄让丘陵。 卫兵队们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可是看着陷入欢乐海洋的塔沙州,而为这一批粮食付出了无数心血和努力的他们却无法参与进去,又要赶往下一个任务,心底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听说领主大人昨天晚上亲自去看了克里……”杰弗里不无嫉妒地道。 平日里他说话,其他几个卫兵极少搭话。 但今日,大家似乎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就是腿上划了一道嘛。” “还是自己给摔的,他倒是有脸,还敢在领主大人面前拍着胸脯夸耀自己有多厉害,多英勇。” “要换做是我,羞都要羞死了。” 说话的人真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羞死是不知道,但整个卫兵队确实是已经快要酸死了。 杰弗里看向霍勒斯,“队长,你说句话嘛,难道我们卫兵队就一直被侦察队这么压着?” 明明侦察队那六个人都是个顶个的水货,他们卫兵队才是真英雄。 霍勒斯已经将水囊的水灌满了,站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农庄,只看了一会儿就又迅速地撇开了视线,“大人不会亏待我们的。” 杰弗里皱起眉头,看着这根大木头,嘟囔着道:“大人是不会亏待我们,可大人也确实是更喜欢杰西啊。” 他声音虽小,可整个卫兵队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下意识地看向霍勒斯。 侦察队之所以一直都能在埃斯坦郡地位超然,其中很大一部分能力便是科琳娜对杰西的特殊态度。 比如昨天从贝塞高地回来以后,科琳娜就单独留杰西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大半夜才离开。 卫兵队与侦察队一路去一路回,影影绰绰地也知道杰西他们似乎在收集什么东西。 在贝塞高地的那两天,他们甚至雇佣了当地的一百多个农奴帮他们一起干。 但只要他们问起,侦察队却一个字都不说。 问得厉害了,侦察队就丢过来一句:“这是领主大人亲自吩咐的秘密任务,你们只需要负责好我们的安全就可以了。” 贝塞高地当地的农奴们都能知道的事情,反倒不能跟他们说了? 这不就是故意针对他们吗? 偏偏人家有领主大人护着,他们还真拿人家没办法。 伊恩见状,朝着霍勒斯投去担忧的目光。 他一向是老好人的性子,此时却是鼓起勇气为霍勒斯辩解道:“侦、侦察队是侦察队,我们卫兵队是卫兵队,本来就不一样。” 杰弗里不服气,“那我们卫兵队就一定比侦察队差吗?” 伊恩刚才能说出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面对杰弗里的质问,他吭哧吭哧了半晌,“那、那……杰西本来也比队长更早就跟在领主大人身边了嘛……” 他说完,感觉自己这话似乎有些伤人,下意识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 霍勒斯却已经背起了行囊,“集合!” 所有卫兵都下意识地迅速集合列队。 等他们后后觉觉地反应过来,却也没能从霍勒斯的脸上发现什么。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农庄中央的空地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农奴。 庆典开始之前,先是纺织工的考核选拔。 农奴们为领地购入大量粮食而高兴的同时,那些粮食也成了一个巨大的刺激,刺激得他们更加渴望被选入成为纺织工。 领地总共两百多个人,就有将近两百个人报名。 但纺织机只有五台。 让所有人都上去实操是不可能的,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科琳娜将考核分成了三个环节。 第一是考核个人卫生情况。 第二是考核织网的速度。 前面两项全部通过以后,才能进入最后一环的实操环节。 内德拉在听到考核内容以后,整个人呆住了。 马琳看到内德拉仿佛傻了的样子,连忙推了她一把,“你没事吧?怎么了?”她顺着内德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正在读考核要求的库利奇,“吓坏啦?说真的,虽然我没报名吧,可我听着这些东西我也害怕,这怎么考得过嘛。” 在听完考核内容以后,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这个时候,马琳的三个儿子走了过来。 老二安格斯脸上带着明显的惧怕之色,“哥,我能不考吗?” 老大肯尼斯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能!” 他说完,又看向最小的弟弟博比,看博比一脸苍白,眉头紧锁,像是被他吓坏了的样子,连忙安抚他道:“博比,你别怕,我不凶你,你在我们三个里面是最聪明的,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 博比闻言,抬头看了肯尼斯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随后却什么都没说,轻轻点了点头。 肯尼斯稍稍放下心来,“我们走吧。” 他们朝着考核点走去,已经有人排上队了。 内德拉也浑浑噩噩地跟上了他们。 马琳愣了一下,“你真去啊?” 二儿子安格斯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就看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内德拉,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内德拉也要参加考核?” 他的声音挺大的,许多人都朝着内德拉看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惊奇。 三个年轻的男孩儿后面跟着个满脸沟壑的老太婆,这一幅诡异的画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原本那些年纪极大的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自觉肯定选不上的,就属于没报名的那一小部分。如今考核规则念完,有许多人都不敢参加考核了,人直接少了一半,那些年纪大的人更是直接彻底绝迹。内德拉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站在所有参加考核的人当中就显得分外扎眼。 她逐渐涨红了脸,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寻找自家孙女艾莫斯的身影,却没能找到她。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为了补上这几天两个人为了准备考试而落后的那些活计,所有人都来参加庆典的时候,艾莫斯一个人跑去干活去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要让她参加这个考核。 每天五个小时都睡不到了,死丫头又说要准备这个,又说要准备那个,昨天晚上又几乎没睡觉,就那几个动作一直练到了深夜。 大清早的她才刚刚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艾莫斯又把她喊起来。 她也不知道从哪借过来一个木盆,自己一个人去河边上盛了满满一木盆的水,又一个人扛了回来,临行前又用兽皮仔仔细细给她擦洗了一遍。 想到为了今日的考核,艾莫斯熬得血红的那双眼睛和那一双布满了血泡的手,内德拉心里沉甸甸的。 最后她要是没通过考核…… 老考生内德拉倍觉压力山大。 正在内德拉胡思乱想的时候,考核开始了。 “德克,不通过。” “杰拉尔德,不通过。” “洛伦佐.不通过。” “……” 考核进展快得吓人,同样快得吓人的还有淘汰人的速度。 一连串的名字念下来,竟没有一个通过。 内德拉头皮都炸了。 这么多人都不行,她能行吗?可能吗? 她越想越害怕,几乎要扭头就跑,可一想到今天一起来,堵在门口的艾莫斯那双恳求的眼眸,她又留在了原地。 ※※※※※※※※※※※※※※※※※※※※ 两章并一章完成,还有一更~ 第六名 她干脆不去听不去看, 就盯着前头那个人的脚后跟。 “安格斯,不通过!” 安格斯就是马琳的二儿子,他就排在内德拉前头。 他一听到自己不通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有点失落, 但也有点放松。 虽然哥哥和弟弟都通过了就他没有通过有一点丢人, 可是吧, 他起码不用再参加下一轮的考核了呀。 再说了, 不通过的人多了去了,比如他身后的内德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他高高兴兴地找阿妈马琳去了。 “内德拉……”主持考核的库利奇终于叫到了内德拉的名字。 他在看到内德拉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这位参加考核的考生年纪有些太大了, 库利奇其实想不给通过的。 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自家大人写的考核要求,里面没有写年龄限制。 他虽有自己的想法,但一切还是遵照大人的意见为主。 库利奇定下神来,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内德拉一番, 让他更为惊讶的是, 内德拉全身上下都非常干净, 比他之前通过的那几个人更干净了几倍。 她的头发没有结成一缕一缕的,而是干净清爽的用茅草扎成一束,整整齐齐。指甲似乎刚刚用石片磨过,光滑整洁,指甲缝里面也没有所有人都有的黑色泥垢, 甚至她的脚指甲也是干干净净。 这样近的距离, 他甚至能闻到内德拉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 他挑不出任何的问题。 库利奇的这一停顿, 停顿的时间稍有些长了。 许多人都在探头探脑, 怎么忽然停了?看到是内德拉, 几个人脸上的好奇之色越发明显了。 库利奇不会是要问责内德拉吧? 领地内其他一些上了年纪的没报名的人有些庆幸, 幸好没去丢这个人, 说不定还要被管家大人训斥一顿,要是因此而被赶出埃斯坦郡那可就太亏了。 “通过。”库利奇的声音忽然响起。 整片空地忽然一静,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向内德拉。 内德拉下意识地咧了咧嘴,还记得艾莫斯对她的训练,对着库利奇鞠了一躬,这才转过身,离开了第一个考核点。 走的时候,她的脚都是飘着的。 她自然也没注意到这些人的目光。 在接下来的第二个考核中,内德拉又以第四名的好成绩顺利通过了。 这个时候,参与纺织工考核的人数只剩下二十个人了。 马琳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入选了,马林德落选了的二儿子安格斯则凑在哥哥和弟弟身边看热闹。 安格斯碰巧看到了身旁的内德拉,惊奇地问,“内德拉,你也通过前面两轮考核啦?” 内德拉声音都是颤的,“我也通过前面两轮考核啦?”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不解和茫然。 忽然就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库利奇开始讲解起最后一个考核的规则,第三个环节有些复杂,他会亲自他他们演示如何织布,一共演示三遍,中间时隔5分钟,谁先率先纺织出十厘米左右的麻布,就算任务完成,半个小时内做不到的,直接淘汰。 没有被淘汰的人,选用时最短的五个人录取。 二十个人总共分成五批分别进行考核,一批四人,五台纺织机,库利奇占一台作演示用。 前面一组考核时,其他组成员暂避。 计时用的是学堂提供的日冕和水漏。 肯尼斯两兄弟一组,内德拉被分到了他们后面那组,也就是最后一组。 最后环节的考核用时很长,每一组都要用到半个小时。 不过大家依旧看得兴致勃勃的,光是那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的日冕和水漏,就引得大家一阵阵惊呼,议论不休了。 而考核过程中,无论是谁手忙脚乱出了差错,都能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两个多小时候,前面四组的成员都已经测试完了。 还差最后一组,结果也还未公布。 肯尼斯早就已经打听了一圈回来,他的成绩有些不大理想,大概率是被淘汰了,“幸好,博比,你如今排在第四个,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了。” 博比嘴唇微微抿紧了,“第四位吗?” “嗯,后面这一组大概也就肯脑子灵活些,考核前也偷偷准备过……” 博比却是微微攥起了手指,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 肯尼斯却是没留意到博比的神色,他情绪高昂,似乎已经胜券在握,“所幸当初阿妈叫你别去学堂,要不然这么好的好事儿怕是轮不到咱们了。我可是听说了,学堂里的学生不能参与这次的纺织工考核,真要去了,咱家可就出不了一个纺织工了。” “纺织工”代表着远超过埃斯坦郡农奴们的平均收入,在经历过这一场“全民考核”以后,它更是被渡上了一层独有的荣耀光辉。 这可是两百多人中拼杀出来的五个人!不是学生那种年纪符合就随随便便能去的。 博比苦笑,“我怕是要选不上了……” 肯尼斯一开始没听清,“当上纺织工以后可要好好做啊,再努力都不过分的。” 是领主大人仁慈,才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哥,我要被淘汰了。”博比打断了肯尼斯。 肯尼斯一怔,“什?……” 农庄中央的平地上逐渐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内德拉怎么做到的?” “她、她的动作比管家的还要流畅……” 在老管家开始第二次演示之前,内德拉已经停下了动作。 毫无疑问,小组第一。 也是第三环节全组第一。 紧接着完成的是肯,速度要比内德拉慢一些,但显然也要比博比快,再然后是其他两个人。 结果统计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出来,肯尼斯脸色却已经变得一片雪白。 而最后的结果也确实不出博比所料。 他落选了。 正好排在了第六位。 如果博比像肯尼斯一样,本来就排在第十几名,肯尼斯其实是不会想不开的。 可第六名,他怎么都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 让他更想不通的是,“内德拉为什么会入选?” 博比看着那五个被库利奇带走的人,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因为艾莫斯上了学。” “什么?”肯尼斯看向自己的弟弟。 博比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没发现吗?这一次入选的五个人,有四个人都是学堂学生的亲属。” 内德拉并不是唯一一个。 肯尼斯张了张嘴,“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有点不敢往下深想。 眼看着博比转过身要走,肯尼斯一把拉住了他,“不会是你想多了吧?这应该就是个巧合。” 博比抿紧了唇瓣,看着自己的哥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抽回了手,转身朝着家里走回去了。 回家以后,两个人免不得又因为落选的事情被马琳叨叨了一顿,叨叨完了,她又开始感叹内德拉怎么就被选上了。 她丝毫没有留意到两个儿子过分的沉默,自顾自说完就出去参加庆典去了。 …… 深夜,肯尼斯躺在床上,听着木棚子里响起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脑子里还都是白天纺织工考核的事情。 随着各种猜想在他脑海中出现,他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实在睡不着,肯尼斯坐起来正准备出去走走,就看到旁边他以为早已熟睡的自家小弟朝着这边转过脸来。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 肯尼斯终于没忍住,低声问自家小弟,“你说,这场考核是不是早就安排好的?他们是不是走后门了?” 博比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肯尼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原来是记挂着这件事情。 他摇了摇头,“不需要。” “那他们为什么能……” 博比低声打断了肯尼斯,“因为他们上学了。” “上学了?上学了又怎么样……”肯尼斯一直以来都不大看得上学堂的那帮子学生,“他们连纺织机都不会做。” 这一点一直都是领地内的人拿来嘲笑学生们没用的一点。 想到学堂的那些学生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博比看着肯尼斯不屑的表情,有些无力,“他们不会做纺织机,难道还不会用纺织机吗?” 肯尼斯怔了一下。 博比眼神中充满了苦涩,“更何况……纺织机,他们迟早都会做的,不过是学几天和学几个月的区别,但是我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 肯尼斯从小就很机敏,因为机敏,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让博比去上学无法为家里带来任何好处,也一眼就看出纺织工这个职业的价值所在。 而此时,他的机敏也让他迅速明白了小弟博比这番话的意思。 他甚至瞬想就想到了更多。 “如、如果他们学会了……他们就可以自己做一台纺织机出来,给家里的人用……” 博比静静地看着他,“是。” “哪怕只是拿来练习,那么下次考核,下下次考核,我们这些人也肯定比不过那些拥有真的纺织机练习的人。” “是。” 许多事情的结果,往往是在很久以前做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小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没办法后悔,也无力改变命运轨迹的滑落。 这就是博比最痛苦的地方,他痛苦的何止是一次失利。 肯尼斯木木地躺了回去,这一个晚上,他的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却是睁眼躺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肯尼斯看到小弟苍白得像是死人的脸色,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他涩声安慰小弟道:“大不了我们就不当这个纺织工了,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别老放在心上。” 不就是学个纺织机嘛。 除了在招收纺织工这件事情上占点便宜,还能有什么用?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区别对待 小弟这样聪明, 把去上学的时间省下来,以后总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好的机会。 他想到这里,倒是稍稍看开了些。 博比内心很不安,听到肯尼斯的安慰, 也只能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 除了这两个兄弟, 领地内也有其他人留意到了这次纺织工录取人选上的古怪, 当然也有人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但能上学堂的本来就那15个人, 大部分人本来也不符合学生招收的条件, 自然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懊恼。 倒是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对学堂里的这些个奶娃子转变了态度。 比如内德拉祖孙两个, 最近就感觉日子好过了许多。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内德拉当上了纺织工。 去了纺织工坊才四五日的功夫,内德拉纺织出来的东西,被库利奇单独捡了出来, 成为了纺织工坊的制作标准。 这一个消息, 一开始知道的只有纺织工坊里的人, 但领地内又没什么秘密。 如今大家伙儿看内德拉的眼神可不一样了,虽然不明说吧,可眼神中就透露出了几分尊重,就像是对比尔、对杰西…… 众人潜意识里隐隐地感觉到,内德拉跟他们不一样了。 科琳娜也看到了内德拉纺织出来的成品, 说实在的, 确实是比她织得那块要好太多, 丝线粗细一致, 布料稀疏均匀, 竟有了一些隐隐的美感。 她放下了手里的麻布, “领地内十三岁以下的女孩儿, 就只有艾莫斯一个人?” 库利奇点头,“是的。”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那日在遇到艾莫斯的时候,她就让库利奇又排查了一遍,就怕其他女孩子也跟艾莫斯一样被性别这种理由挡在了学堂门口。 谁知道结果出来有点出人意料,整个领地十三岁以下的女孩儿就艾莫斯一个。 十三岁以下的男孩虽少,但确定的也有24个呢。 想到这些奴隶们的来源,这一切似乎又合理了。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问,他们被买过来或者抓过来的时候十三岁以下的女孩是不是就已经只有艾莫斯一个了,如果不是,那些其他的女孩儿又去哪了。 科琳娜思索了片刻,吩咐库利奇道:“通知下去,以后纺织工一律只招收女工。” 库利奇愣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问:“男的女的,对金银丝布有什么影响吗?” 科琳娜摇头, “没什么影响。” 对布当然不会有影响。 对别的就不一定了。 库利奇摸了摸后脑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有些疑惑,却还是在羊皮卷上记下了这一笔。 “石灰矿开采得怎么样了?”科琳娜又问。 “之前挖的地方好像不大行,我们又请了德里克大人过去帮忙看过,重新定了个地方,但现在还没出结果。” 科琳娜眉头微微蹙,没想到石灰矿这里会这么不顺利。 她还想说什么,“哗啦啦!……”密集的雨声响了起来。 科琳娜看向窗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又下雨了。 已经十一月份了。 秋雨带来了凉爽,也带来了夜晚的冰冷。 如今的埃斯坦郡能撑过北境的冬日吗? …… 科琳娜正在为温度骤降而发愁的时候,从贝塞高地帮着运粮过来的路加一行人正在为自己这一天天的白吃白喝发愁。 路加早在纺织工考核那日就已经去请示了科琳娜,去的时候,他也很是羞愧,没想到这位领主大人果然像克里他们说的那样仁慈,并没有惩罚他们,分给了他们一些活计。 活计确实是不少,特别是开垦农田这项活计,人少,荒地多,石铲、石斧不多,用的基本上都是木头做的农具,十分辛苦。 但他们跟埃斯坦郡的农奴们承担的却也差不多。 比起在公爵府承担的活计,这里的却是要算轻省多了。 在公爵府的时候,也经常有没有活干的时候,但没有活干就意味着没有东西吃,甚至可能会被赶出去,而忙碌的时候呢,每日里都能累死上几个人,这些人都是干着干着忽然栽倒在田垄上,然后就爬不起来了。 埃斯坦郡的农奴们不仅活计轻省,而且每日里的伙食还好。 这几日吃得他们竟逐渐遗忘了当初整日整日挨饿的感觉。 但他们总归还是要回公爵府去的。 “别看如今吃得不错,那也是刚刚从公爵府运过来了三万斤粮食,谁知道能不能长久呢?”路加如是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以赛亚他们几个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以赛亚咬住了嘴唇,“唔”了一声,“住得也不好,马上就要变天了,冬日里怕不是要冻死。” 这倒是事实,塔沙州就一些破败的木棚子,能住人的就没有几个,原本两百多个奴隶就已经住不下了,他们来了几日,更挤了。 一屋子人贴着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中部分人还被分到了两个破棚子里,四面透风。 这些天正好也没下雨,许多人就干脆跑外头睡去了,找一棵大树,都比那棚子挡风舒坦。 以赛亚说完这句话,众人都跟着点了点头,只是脸上难免还带着些许的落寞。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吵嚷声…… 他们站起来。 从远处熙熙攘攘来了好大一群人,带头的人他们都认识,就是卫兵队的队长霍勒斯。 只是他身后跟着的,除了卫兵队的人,还有长长一串被捆着的奴隶,不下百人。 不一会儿,有人在外头响起“咚咚咚”的敲击声音: “卫兵队剿匪得胜回来了!” “大胜!” “俄让丘陵匪徒全部被清缴干净了!” 有人大声喊着,喊到后面,每一句话喊完,都会伴随着大一片的欢呼声。 路加等人看着,也被感染得忍不住高兴起来。 却也有人担心地道:“这么多奴隶都是剿匪的时候抓回来的吗?这些人晚上住哪里呀?” 他们如今住得已经够挤了。 以赛亚皱起眉头,“这些人一个个瘦得跟干柴一样,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那位大人不可能将他们全部留下来的吧?顶多留几个能用的……” …… 霍勒斯得胜归来的第二天,科琳娜就在领地内为卫兵队们举行了授勋仪式。 杀敌十人就可以得到一亩良田,三年免税。 同时,科琳娜也当众承诺,卫兵在战斗中受伤、致残,无法继续参与战斗,甚至无法参与日常劳作的,领地负责荣养这些卫兵。 致死的,记三等功,得三亩良田,二十年免税,可留给家人子女。 这是科琳娜在看到克里受伤的时候想到的。 上战场难免要面对生死。 如今的她做不到让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 除了以上这两条以外,科琳娜还特意找了手艺精巧的学生定制了木质徽章。 徽章用了奥古斯特家族的标志黑龙,选用的是楠木,雕刻完成后,科琳娜还用麻布给这些徽章做了简单的抛光打磨,最后又用麻布做的绶带绑了起来。 在授勋仪式上,她亲自将这几枚徽章挂在了表现最突出的几位卫兵的脖子上。 这可让这些卫兵们高兴坏了,出发前的那点子酸意和怨气骤然消散一空。 最实惠的当然是分到手的良田。 最让人放心的当然是领主大人对他们上战场受伤以后的承诺。 可最让他们激动的却是那几个木质徽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得到徽章的几个人每日里一得空就在领地里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胸前永远挂着徽章,恨不得所有人都来瞧瞧他们得的荣誉。 这还真吸引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许多人多少总会有一些英雄梦,虽然当惯了奴隶,这些个事情平日里想也不敢想的,可如今这个梦都摆到他们面前了,还老在他们面前晃悠,如何能让他们不心动呢? 谁不想被领主大人称为保护领地的英雄?谁不想被领主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戴上属于荣誉的勋章?谁不想展现自己的力量和英勇? 卫兵队不仅喜欢戴着勋章到处乱晃,还特别喜欢晃都侦察队的跟前去。 这一次的勋章,表彰的不仅仅是剿匪这件事情,还连同之前护粮人物一起表彰了。 侦察队也一起去了贝塞高地,然而领主大人却连他们的名字都未曾提及。 这好像有点太区别待遇了,可卫兵队的人怎么就感觉这么爽呢? 所以人啊都是双标的,区别待遇落到别人头上的时候,那肯定是酸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领主大人就是大大的英明了。 杰西这几天就烦卫兵队的那几个人烦得厉害。 他干脆躲去了城堡,找科琳娜去了,谁知道去了城堡还能遇到霍勒斯这个卫兵队头子。 霍勒斯正在汇报这一次的剿匪行动,科琳娜一边听,一边低头记录着什么。 看到杰西来了,她就示意杰西也坐下来听,“你来补充俄让丘陵的地图细节。”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地图抽了出来,放到了桌子边上。 杰西原本正准备离开,一听到是有关于地图的事情,立刻就乖乖坐了过去,拿起一支鹅毛笔,低头记录了下来。 正在汇报的霍勒斯却忽然有了一瞬的卡顿。 看到书桌后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他,他抿了一记唇瓣,将之前的话接了下去。 汇报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此期间科琳娜又问了许多细节的问题。 当得知俄让丘陵这群强盗一边做强盗的生意,一边还做陶器的生意的时候,她惊呆了。 “他们会烧制陶器?” 这年代做强盗也讲究个多才多艺了? 霍勒斯点了点头,“这次缴获了不少粗制的陶罐、陶碗,样子难看,好多都是破的,不大值钱……” 他说着,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片碎陶片来,放到了科琳娜面前的桌上。 “这块陶片看着比较特殊。”霍勒斯补充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 科琳娜拿起桌上的碎陶片,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好不好看都是可以升级解决的,可有没有原料,却直接决定了东西能不能烧得出来。 烧瓷器与烧砖不大一样,烧砖的话,用普通的黏土烧制就可以了。但如果是烧制陶瓷,特别瓷器,那就需要比较特殊的高岭土。 高岭土由长石风化而来,含有大量的石英和可溶性盐类。其随雨水、河川漂流转于它处并再次沉积,这两类物质得到完全的分离,才达成烧制瓷器的条件。 高岭土在瓷坯中所占的份量最大,少了这样东西,就少了瓷器的灵魂。 这种土在全世界都有,但在华国地区分部最广、品种最多。比较著名的有江西星子高岭、江苏苏州高岭、湖南大德高岭。 华国陶瓷重镇景德镇使用的高岭土,主要又分为明砂高土、星子高岭土、西港高岭土和临川土等多种。 华国能够烧制出大量的瓷器,远销海内外,流传数千年,跟这部分丰富的自然资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霍勒斯放在她桌上的这块陶片确实很特殊。 陶片上有一层陶釉。 釉面的形成,是离不开石英的。 她眯了眯眼睛,“那位烧陶的匠人抓来了吗?” 霍勒斯点头,“抓来了,跟那些奴隶关在一起。” 科琳娜满意地点头,越是细问卫兵队攻打俄让丘陵的这些细节,她就越欣赏眼前这位沉默的金眸少年。 他做事总是这样妥帖。 科琳娜接着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这次从俄让丘陵抓过来的奴隶竟然有一百四十人之多,这些人中真正的强盗只有十几个人,其余的都被卫兵队杀了,剩下的这么多人基本上都来自于俄让丘陵附近大大小小的部落。 有被俄让丘陵的这些强盗抓过来的,也有自愿送过来的。 “自愿送过来?”科琳娜很是奇怪。 这些部落怎么会自愿送人过去强盗窝?难道是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势力明面上分散各处,实际上暗自联合,这抢劫生意是一起做的? 如果是这样,情况就复杂太多了。 “花钱买平安罢了,”霍勒斯低声答道:“对很多部族来说,唯一还值点钱的就是人口了。北境偏僻荒凉,那些强盗光靠抢劫也很难养活自己,事情总要有人做的,他们做惯了抢劫,又不愿意自己动手,抢些人也是好的,用不着了可以卖掉。” 甚至吃掉。 科琳娜微微撑大了眼睛,随即就是许久的沉默。 “那这些被献出去的人,他们当时也是自愿的吗?” 霍勒斯没想到科琳娜会关心这个问题,“不自愿也会被抢走,没有差别。” “这些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带回来的都是活的。” 一句话,科琳娜就已经能想象到大致的情况了。 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再睁眼时,科琳娜的眼眸中已没有任何波澜,“俄让丘陵,只是第一步。” 霍勒斯金棕色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他紧紧地盯住了科琳娜。 科琳娜叹息着道:“卫兵队,也该进行第二次征兵了。” 霍勒斯眼睛越来越亮,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口的火热,“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用多说,已经瞬间了然了对方一切的打算。 “另外,你去打听清楚,俄让丘陵附近到底生活着多少部族,在哪里,有多少人,带人去各部族传达我的命令,让所有生活在埃斯坦郡的部族立刻搬迁至塔沙州,限时一个月。” 霍勒斯眉头微皱,这个命令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他们不肯呢?” 科琳娜抬眸看他,少年脸上的迟疑与挣扎一览无余。 她忽的一笑,“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霍勒斯张了张嘴,看着书桌后的那张脸,忽的抿住了唇瓣,沉默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北境即将发生一件大事,我必须保证埃斯坦郡内没有太多不稳定的元素,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必须肯。” 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塔沙州中的居民不跟外界接触,哪怕接触,也可以是有控制的接触,却防不住这些散落在埃斯坦郡各地的强盗和部族们。 这也是她决定尽快肃清埃斯坦郡境内各股势力的重要原因,起码几个出入塔沙州的重要关口据点必须把控在他们手中。 对于这些散落在各地的部族们,若能来塔沙州居住,她自然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子民看待,也不会亏待他们。 霍勒斯在脑海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过滤科琳娜所说的话。 过滤完了,他却依旧猜不透科琳娜所想。 科琳娜见霍勒斯依旧迟疑,想了想,还是将其他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霍勒斯会有这种怀疑也很正常,不仅他会有,其他人也会有,特别是生活在俄让丘陵的那些部族们。 “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换人。” “不用。”霍勒斯忽的抬眸,他声音略有些急切,“我可以。” 科琳娜点了点头,听到霍勒斯说可以,便不再提换人的事情。 “去各个部族下达命令的时候也不要掉以轻心,他们也不一定是吃素的,还是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至于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听命……”科琳娜承诺,“我不会干涉你,我只要结果。” 这些部族会乖乖给俄让丘陵的那伙强盗进贡,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善良可欺,更可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强的欺负他们这些弱的,他们则去欺负更弱的。 如果只将他们看成一群群单纯善良的羊群,大刺刺地对他们提出要求,却不展现他们的实力,很可能要出大问题。 霍勒斯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科琳娜给霍勒斯足够的操作空间,霍勒斯给科琳娜满意的结果。 二人背后各自的考量,却都隐而不提。 长达一个小时的汇报总算是告一段落,此时杰西的图还没有完全画完。 他时不时会问上科琳娜几个问题,科琳娜也都耐心答了。 有几次,科琳娜也答不上来,她只能取过地图亲自下笔,绘制了几种可能出来,对于距离和空间依旧存疑的地方,她还是标注了问号。 霍勒斯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站到太阳逐渐偏西。 书桌后的两个人已经聊起了俄让丘陵以外的东西。 他垂下眸子,转过身,离开了书房。 “等一下。” 身后忽然想起那个人的声音。 霍勒斯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那人看过去。 科琳娜将自己面前的那只小碟子往前推了推,“给你留的。” 霍勒斯看向那只碟子,粗陶碟子上,是一块洁白的奶糖,圣天使的形状,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怔怔地看着那块糖。 这一瞬间,关于甜蜜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迅速涌入了他的脑海。 杰西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大人,原来你还留了一块啊?我还以为你把这些糖都卖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那块糖。 霍勒斯抿了一记唇瓣,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过了身,迅速走回到了书桌前,伸手将那块洁白的圣天使奶糖握在了手心里。 科琳娜见他拿了奶糖又不动了,好奇问他,“不吃吗?” 霍勒斯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可以放起来……以后吃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笑了,“当然可以,不过你这样一直握着它,它会化掉的。”她说着,往前递了递那碟子,“放在这上面吧,不容易坏。” 霍勒斯闻言,握了握捏着奶糖的那只手,依依不舍地将奶糖放回了碟子。 “叮”的一声,圣天使的奶糖落回到了黑色陶制碟子中。 他下意识地将碟子中的小人摆正了。 科琳娜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像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到这个沉默的金眸少年孩子气的一面。 正在这个时候,库利奇走了进来,“大人,兰斯洛特大人求见。” 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快请他进来。” 她的视线忽然转到霍勒斯的身上,“霍勒斯,说起来你还没参加学堂的考核呢。” 霍勒斯刚刚亮起来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愕。 科琳娜见状,更想笑了。 她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训练不能影响学习,该补的功课还是得补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才点了头,捧着碟子转身离开了书房。 走到城堡门口,正好遇到了匆匆来见科琳娜的兰斯洛特。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要继续去学堂,是惩罚还没有结束吗? …… 兰斯洛特手里握着一卷羊皮卷,神色忐忑地走进了科琳娜的书房。 他手中的羊皮卷不是别的什么,其实是一封回信。 他的信寄出去也有大半个月了,父亲、大师兄、二师兄,送信的对象总共七人,他就想着,哪怕师兄们都不理会他的请求,他的父亲总会考虑一下,起码给他回一封信。 倒是真有人回信了,却是他怎么都料想不到的人。 回信的人是戴维。 ※※※※※※※※※※※※※※※※※※※※ 还有一更~ 一份工作 那位十五岁离开他的父亲, 在贝塞高地神庙任职,早已经做了传道士的亲传弟子,如今又跟雅各布公爵府搭上了关系的戴维师兄。 收到信的时候,他很忐忑, 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识好歹, 没接受戴维师兄提供的唱诗班的职位让这位师兄生气了。 等看完了戴维师兄给他写的信件, 倒是发现戴维师兄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可是他却更忐忑了。 兰斯洛特咬了咬嘴唇, “大人, 您承办这座学堂,是不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科琳娜愣了一下, “怎么忽然这样说?” “其实是我与父亲和几位师兄提起了埃斯坦郡的事情,想请他们过来……”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她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他们愿意来?” “不愿意。” 科琳娜:“……” 兰斯洛特连忙又道:“也、也不是不愿意, 只是他们都还没有回信, 只有戴维师兄先回了信给我。” 科琳娜之前就听兰斯洛特提过这位戴维师兄, 也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大好,“难道他愿意来?” “也、也不愿意……”兰斯洛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比他更窘迫的是埃斯坦郡的领主科琳娜。 她也知道自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并不期望能够吸引这些高端人才前来埃斯坦郡任职。 可是直面血淋淋的事实,依旧是需要勇气的啊。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看着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很是羞囧。 书房陷入到了一种诡异而又尴尬的沉默中。 还是科琳娜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位戴维师兄, 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 将戴维的回信递给了科琳娜。 信件一开始, 戴维便非常委婉地拒绝了兰斯洛特请他到埃斯坦郡任教的提议, 同时又非常有技巧性地表示, 他为兰斯洛特准备的工作岗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都是空缺的。 随后,他对兰斯洛特提到的学堂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他在信中如是说:[我相信,这位科琳娜大人拥有您所提及的所有美德,也衷心地热爱着算学。] 科琳娜看得一头雾水,她热爱算学。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然而可惜的是,我并不觉得这座学堂能够将老师的学说发扬光大。] [如果你足够留心,就会发现任何一位学者收取学生时数量都不会过多,一方面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想要培育出一位学者所要耗费的精力却是非常庞大的;另一方面,我们作为老师,也要考虑到学生们未来的出路。如果学生们学习五年、十年,最后却无路可走,冻饿而死,我们心中必定是过意不去的,而作为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也很难学好。] 看到这里,科琳娜原本随意的表情逐渐收敛了。 她抬眸看向坐在桌子后面的兰斯洛特,“你怎么看?” 兰斯洛特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他在刚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是愤怒的。 是的,就是愤怒。 时隔数年,他终于从戴维师兄口中得到了当年他离开的真相。 多年的猜测和怀疑落地,原来并没有其它的隐情,戴维师兄就是单纯地觉得学习算学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怕学到最后会无路可走,冻饿而死。 他当即就将这封信件扔到了一边。 可是当他深夜躺在兽皮上时,眼前却又不自觉得浮现信中的内容。 “教学我是没有问题的,我并不觉得吃力。” “只是……学堂里的孩子,有好几个……这些天来越来越懈怠了。” 他与他们聊过许多次,可他们却有些无动于衷。 兰斯洛特叹了一口气,“也就学做纺织机的时候,还有几分热情……” 可学会做纺织机并不是他教学的最终目的啊。 科琳娜若有所思,其实就是学生们对未来没有一个清晰而又明确的展望。 对学堂里的学生们而言,纺织机确实是唯一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能够想象得出来的目标,一旦这个目标达成,学习的动力自然而然地就会迅速下降。 科琳娜又垂眸看向戴维的回信。 [学堂面向毫无基础的学生,从最基本的识字和算数教起,至真正培养出来能够参与上流贵族提供的各项工作,这其中起码需要十年的时间,哪怕是天才如德里克学弟也起码需要五年。这其中还要承担学生们学不好,或者性格古怪,或者礼仪粗鄙,或者生病受伤而无法参与工作的各种风险。从经济效益来说,是极不合算的。] [你还要考虑到一点,那些贵族人家可能无法接受这些人的身份。] [如果这十五位学生培养出来以后,最后都只能单纯地做算学研究,你算过这其中的耗费吗?] 戴维在这封信中,其实就提出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老师同一时间教十五个学生教不好,一个是学生看不到未来,没有学习的动力,也学不好。 前面这个,如今来说并不算是太严重的问题。 因为这些孩子入学的时候都是零基础,所以教学进度是一样的,就是放在一起教了,而不需要分散精力每个人教不同的内容。 而且如今教学的也都是基础教育的内容,对兰斯洛特来说也是比较轻松的。 在高等教育阶段,这个问题才会逐渐凸显出来,但这些人显然是不可能全部到达高等教育阶段的,到时候人数自然就少了下来。 至于后面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真挺大的。” 兰斯洛特紧张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话头一转,“但也不是不好解决。” 兰斯洛特一怔,“怎么解决?”他想了两天了,也没想出办法来,“难道让他们以后都去做纺织机吗?” 如今学生们就在努力地学纺织机,对其他内容根本不感兴趣。 他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不教了。 科琳娜笑了笑,“别太担心了。” 戴维看待事物很有洞察力,但他依旧摆脱不了时代带给他的局限性。 他觉得学堂没有前途,后面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是因为他以为这些孩子未来唯一的或者最好的出路就是去那些上流贵族家庭,找一份工作。 而兰斯洛特呢,已经被纺织机给搞晕头了。 对未来的清晰展望和定位,不仅是埃斯坦郡学堂中的这些学生们缺乏,二十一世纪的学生们也有不少人是缺少的。 然而比埃斯坦郡的学生们幸运的是,他们拥有强制性的九年义务教育,拥有完善完备的教学考核制度,哪怕其中很多学生对未来的人生是迷茫而又模糊的,但迫在眉睫的短期考试却赶着他们飞快地往前奔跑。 应试教育当然也有其局限性,但相对于更古老的学习模式,它自然也有它非常强大的先进性和优越性。 她当即就决定,对学堂的学生们定下半年定期加上偶尔不定期的考核制度。 “第一场考核,就定在三天后。” “考核成绩第一名,将获得我提供的一份工作。” 兰斯洛特有些懵。 科琳娜定下基本考核的章程和奖惩制度,看了一眼那封信,犹豫了一下道:“戴维是在贝塞高地吗?” 兰斯洛特点了点头。 “你的父亲呢?他也在北境吗?” 兰斯洛特摇头,“父亲在德瓦城,北境往西的一座小城。” 科琳娜点头,“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劝一劝你的这位师兄,最近不要待在北境了,不如回德瓦城看望看望老师。” 兰斯洛特疑惑地看着科琳娜,“为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神明给了十分可怕的启示,”科琳娜摇头,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祭祀典礼,大概已经开始了。 …… 学堂考核的结果在考核结束后立刻就出来了。 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次考核的第一名竟不是两位老师都十分青睐的卢克,而是进入学堂以后,就一直不声不响,毫不起眼的艾莫斯。 学堂里唯一一位女孩儿。 她获得了领主大人提供的那份工作。 工作的地点在领主大人新开的一个工坊,大人称呼这里为“砖厂”,他们其他人都叫这里“烧砖铺”。 艾莫斯成了烧砖铺的负责人。 她,那个毫不打眼的女学生,竟然成了这里的负责人。 虽然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这个烧砖铺到底是干嘛的,却不妨碍领地内的人对艾莫斯成为这个烧砖铺的负责人而议论纷纷。 艾莫斯停下了手中的其他活计,转而全面接受了烧砖铺的工作。 科琳娜交给她的工作只有一项:烧出合格的砖块。 她一下子变得十分清闲。 起码在别人眼里是这样,艾莫斯全程只需要负责动一动嘴皮子,指挥着别人做事就可以了。 看着成了管事的艾莫斯,学堂里的其他学生悔恨交加。 都恨自己前一段时间不好好学,也恨自己不认真对待考核。 学堂里的学习风气,跟之前相比倒是真有了一丝丝的变化。 大概也只有卢克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如今他已经不再每天跟着霍勒斯了,他开始跟起了德里克,一门心思都在那奇妙的不用使用人力的机械上面,偏偏德里克不愿意带他,他正为接近德里克绞尽脑汁呢,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还有两个人特别关注烧砖铺,或者说是关注艾莫斯。 那就是马琳家的大儿子肯尼斯和小儿子博比。 肯尼斯刚走到河滩边上,就看到自家小弟远远地站在烧砖铺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里头忙碌的景象。 “别看了,”肯尼斯拍了他一记肩膀,“有什么好看的,都忙活了好多天了,也没忙活出什么东西来。” 博比闻言,微微垂下眼睫,“就是好奇。” 肯尼斯看了一眼自家小弟,又看了一眼烧砖铺,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好好奇的,我打听了,艾莫斯能做上烧砖铺的管事,就是因为在上次学堂考核中考了第一名,领主大人随手给的奖励,想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活儿,要不然也不可能当做奖励奖给了一个孩子。” 他抬了抬下巴,“这不,都过去多少天了,什么都没做出来,你看有人紧张吗?” 他搓了搓刚刚浸过河水的手,“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好多人这些天都在修房子呢,哎……也不知道今年咱们熬不熬得过去。” 说起这生死攸关的事情,博比也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皱起眉头,“从贝塞高地来的那些人到现在还没走。” 他们的屋子就塞了四个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的奴隶,本来就不够睡的地方如今更挤了。 他就被挤到了房子最边上的角落里,那里正好有个大洞。 这些天,每个晚上都冻得睡不着觉。 还是肯尼斯发现了,跟他换了个位置。 可换了位置,就变成肯尼斯受罪了。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十倍偿还 如今塔沙州的居住空间已经严重不足。 不仅有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以后就没走的, 还有从俄让丘陵那边带过来的一百四十多个人。 人口数量已经突破四百人。 俄让丘陵来的人被另外安置在了那几个破棚子里,其中三个,有两个是贝塞高地的人匀出来给他们的,还有一个原本是关押圣庙绳子赫克托的棚子。 那些贝塞高地来的人被塞到了埃斯坦郡居民的几个棚子里, 而圣子大人这边, 顾忌到他太喜欢到处搞传销洗脑, 必须单独关押, 就被赶去了一个更破的破棚子。 赫克托脸色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科琳娜还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等您的赎金到了,自然会放你走的。”库利奇不卑不亢地道。 赫克托皱起眉头, “要赎金的信,不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就送出去了吗?” 库利奇也跟着拧起了眉心,“是啊……”他狐疑地看着赫克托,“你没有骗我们吧?你真是巴特利特家的少爷?” 赫克托脸色一白。 库利奇见他不说话, 心里“咯噔”一下, “大人不会真做了笔赔本买卖吧?”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句话, 说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被大人带偏了,一抬眸,就看到赫克托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眼底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一向自诩礼仪从不出差错的库利奇此时尴尬得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他钻进去。 他正想着要不揭过这一茬,念头一转, 又想起自家大人偶尔几次提到赫克托的时候, 眼睛闪亮亮地念叨拿到了这笔赎金以后该怎么花的样子, 这要是让大人知道这笔赎金飞了…… 库利奇脸色几经变换, 到底还是对自家大人的心疼压过了对礼仪的追求, “赫克托大人, 您还有没有别的联系人啊?您看, 要不要让我们帮您联系神庙那边?” 赫克托脸上的肌肉逐渐僵硬,“……滚!” 库利奇脸色微微一变。 不等他说话,赫克托再次开口,“你回去,让科琳娜别白日做梦了,我绝不可能写这封信,神庙也绝不可能因为我向科琳娜妥协……” 此时的库利奇脸色彻底变了。 他冷冷地凝着赫克托,“您放心,这番话我会向大人转达的,赫克托大人,我也请您不要忘了您如今的身份,若是没有人来赎您,我相信您应该知道结果。” 他说完,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开离木了木棚子 回去跟科琳娜禀报这件事情的时候,库利奇还气得不行。 科琳娜没想到会在赎金这事情上头翻车,她为了要到这笔赎金,可是全程按照当代贵族的社交礼仪向赫克托的家族传达了她的意思。 而且…… “赫克托不是独子吗?” 他的父亲切斯特伯爵如今已经五十好几了,只生了赫克托一个。 赫克托年纪轻轻的,已经成了神庙的传道士,又是神庙的圣子,也算是年轻有为,切斯特伯爵没必要为了几枚金币,连这么“优秀”的儿子也不要了吧? 库利奇眉头紧紧皱着,“按照我们之前所打听到的来看,应该没没错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赫克托那边?要杀了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杀了? 杀了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他愿意让他爹给他交赎金,怎么又不愿意让神庙帮忙交了这笔钱呢?”科琳娜嘟囔着道。 不想让神庙向她妥协? 这是什么鬼理由,难道他亲爹向她妥协就可以? 她只能说,赫克托不愧是虔诚的神庙圣子吗? 她拿出一张羊皮卷,斟酌着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拿去给赫克托按个手印儿。” 库利奇朝着羊皮卷看了一眼,只见羊皮卷上面写道:[亲爱的大祭司大人,我是您忠诚的仆人赫克托·巴特利特。] [送药途中我路经埃斯坦郡,误杀了科琳娜大人的子民,还损害了她的珍贵财务,自己也伤了右手。没想到科琳娜大人毫无芥蒂,出手相救,我才得以幸存。我个人承诺愿意付出十枚金币作为向科琳娜大人的感谢。我身上的钱币早已被强盗洗劫一空,还请求大人施以援手,速送金币至埃斯坦郡,他日我必将十倍偿还,多谢。] 库利奇张了张嘴,“这、这字迹完全不一样……” 科琳娜指了指羊皮卷,“我这里不是解释了吗?手受伤了。” “这、这个……是我们毫无芥蒂,对赫克托施以援手了吗?” 科琳娜点头,“这些日子里供他吃供他住,让他在霍勒斯手底下活下来,又帮着他躲过了安德鲁和黑蛮族的报复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库利奇瞠目结舌,“好像是吧?” “赫克托作为一位品格高贵的贵族,难道不应该对我们表示感谢吗?” 库利奇张了张嘴,“应、应该?”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他总觉得赫克托看到这个羊皮卷不会太高兴。 赫克托岂止是不高兴,他在看这这份羊皮卷的时候差点没直接被气疯了。 手受伤了?所以字迹潦草? 毫无芥蒂?对他出手相救? 他还要对这个女人表示感谢?最后还要十倍金币奉还大祭司? 他自然是不肯按这个手印的!甚至想要撕了这张羊皮卷。 可是他人都被控制在埃斯坦郡了,按不按手印的,又哪里是他说了算的? 他被人抓着手,强制地按在了那张羊皮卷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库利奇满意地卷起了羊皮卷,回去向科琳娜复命了。 阴冷潮湿的木棚子里,又只剩下赫克托一个人。 他脸色苍白的角在木屋的角落里,呼吸急促、目光空洞。 只要一想到这张羊皮卷在到达大祭司手里之前很可能会先经过她的手,他的身体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哪怕大祭司不管他,她也肯定不可能不管他的。 可是他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更不想牵扯她进来。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他总觉得,让她跟科琳娜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绝没有什么好结果。 科琳娜还不知道自己在赫克托的心中已经厉害到这样可怕的程度了。 她正在石灰石矿这边。 “出矿了……” 看着土壤中出现的灰白色土质,科琳娜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在矿上的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回过来看,看着这不起眼的泥土,众人都有些茫然。 他们辛苦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土吗? 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 赫克托又恢复了前些日子的沉默,他甚至比之前更不爱说话了。 路过他所在的木棚子,就能看到他跪在角落里,朝着日光所在的方向祈祷。 然而,他想要清静,别人却不一定肯如他的愿。 不远处的一个破木棚子前,一个年约四十的大汉脸色微沉,“为什么这一次还是没有给我安排别的住处?” 赫克托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了眼前这位大汉的来历。 这大汉也是从俄让丘陵来的,这段日子就跟俄让丘陵这些被俘虏了的奴隶们住在一起,但他却不是奴隶。 他是一个陶匠,名叫迈伦。 陶匠迈伦逡巡了一圈,忽然远远地朝着他看了过来,“他是谁?为什么他就可以一个人住一间?” 赫克托怔住,他没想到对方会忽然留意到他。 迈伦走了几步,走近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赫克托所居住的这个木棚子,脸上随即就露出不大满意的神色来,“原来是被关在这里的……” “墙都破了。”他眉头皱紧了,“倒也不是不能用东西挡住。” 他像是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房子,已经开始考虑起了如何改造的问题。 眼看着迈伦走进来,赫克托甚至没反应过来。 迈伦看了一圈,才终于留意到了赫克托,他皱了皱眉头,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奴隶,“将他丢出去。” 赫克托眼睛瞪大了,“你,要丢我?” 迈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赫克托一番,“丢出去。” 赫克托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轻飘飘的陶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让他一个伯爵之子,神庙的传道士大人,去跟一个陶匠争一个住所吗? 争的还是这样一个破木棚子。 甚至也不容他说话,那两个奴隶已经制住了他。 就在赫克托恶心又自厌倒几乎快要吐出来的时候。 “放下他。” 他所熟悉的那个低贱的安德鲁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赫克托身体一颤,怔住,嘴唇咬紧了,越发觉得屈辱。 迈伦看向来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原来是霍勒斯大人,陶匠迈伦向您问安。” 霍勒斯没有理会他的话,“放下他。” 他说着,他身后的整个卫兵队忽然整齐划一地向前一步。 “哗”的一声,吓了迈伦一跳。 迈伦眉头皱了皱,脸色有些僵硬,“霍勒斯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想换间房子。” 霍勒斯目光逐渐沉下来,“换房子找管家大人批示,现在,你先放人。” 几秒的静默,卫兵队的气势逐渐攀升。 迈伦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不就是一个低贱的奴隶吗?关在哪里不是关,何必要占一个房子?……” 不等他说完,霍勒斯轻轻一招手。 卫兵第一时间冲上前,将那两名奴隶放倒了。 陶匠迈伦眉头深锁着,看了霍勒斯许久,“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霍勒斯皱眉,“记得。”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要换房子,找管家申请,这个人是领主大人的人,你不能动。” 他说着,又看向卫兵队,“杰弗里,伊恩,你们两个留下,保证赫克托的安全。” 说完,他转身就走。 木棚子里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清净。 杰弗里抱着胸走到了一边蹲下了,这样无聊又简单的任务明明谁都能做,霍勒斯却非要让他来,一定是故意的! 伊恩倒是乖乖地站在门口。 陶匠迈伦胸口不断起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他看着霍勒斯的背影,嗤笑了一声,“祈祷着你们以后别有求我的一天。” 说着,他转身就回了那个木棚子,整个过程甚至没有给赫克托一个多余的眼神。 赫克托勉强才压下了反胃的感觉。 听到陶匠迈伦的话,他只感觉更恶心了。 他又不是蠢的,大概也能猜到迈伦心里在想什么。 陶匠再尊贵,在身份上当然是不可能与他这样的贵族相提并论的。 但同时,手艺好的陶匠,特别是那些有自己的一手独门绝活的,必定是许多贵族争相招揽的对象。 许多末流的小贵族在要用到这些陶匠的时候,说不准还得拉下脸来求着对方。 显而易见的是,埃斯坦郡是个偏远的小地方,这里也没有陶匠铺。 科琳娜很大可能还真少不了这个迈伦…… 到时候,这位陶匠是不是又要来对付他了? 想到这里,赫克托又是一阵作呕。 倒是霍勒斯,他竟然会出手帮他,还真是莫名其妙……说什么领主大人的命令,还真是忠心。 就是不知道迈伦真的发作起来,科琳娜又会怎么选了,以科琳娜那贪婪的性子,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这主仆二人,终于要反目了吗? 想到这里,赫克托竟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 不远处的木棚前,皮匠洛伦佐的儿子从头到脚见证了整个冲突的发生。 他小心地转身回了属于他的木棚子。 皮匠洛伦佐同样来自俄让丘陵,不同于陶匠迈伦,他的手艺就要普通得多了,在俄让丘陵就不如陶匠迈伦出风头,到了塔沙州,他依旧不如陶匠迈伦风光。 那些陶器一运到塔沙州,整个埃斯坦郡上下就都知道了陶匠迈伦的存在。 他听完自家儿子的叙述,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我看啊,那位大人迟早要给他换好房子的……” 他得出了与赫克托一致的推论。 他的儿子卢西恩皱起眉头, “那位大人真的会跟一位陶匠妥协?……” “那位大人之前不是已经请过他两回了吗?” “可是迈伦都拒绝了,那位大人被伤了颜面,怎么可能会再请他?” “你懂什么?”皮匠洛伦佐叹息着道:“你知道一个迈伦每一年就能为那些人赚来多少钱吗?” 他比了个数字。 他的儿子卢西恩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十枚金……” “嘘!……”皮匠洛伦佐示意儿子小声,警惕的看了一眼屋子里其他的奴隶们,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慨道:“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既然最终迈伦大叔也要是要为领主大人效力的,他何必几次三番地为难那位大人?” “谁说他要为那位领主大人效力了?” 儿子卢西恩瞪大了眼睛,“他不想为领主大人效力?……” 皮匠洛伦佐抿了抿唇瓣,叹了一口气,“迈伦老早就说了,塔沙州如今就是一块肥肉,那些人……迟早要来的,总之……这个地方他是待不长。” 卢西恩脸色变了变。 一同变了脸色的还有屋子里听到皮匠洛伦佐这番话的奴隶们。 这个木棚子里的人都来自于俄让丘陵。 不同于陶匠迈伦与皮匠洛伦佐,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奴隶,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的那种。 若换做以前,哪怕他们听到陶匠迈伦和皮匠洛伦佐各自的打算,他们的内心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陶匠迈伦和皮匠洛伦佐的好与坏,俄让丘陵的好与坏,这一切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每日里倒数着活着的日子的人。 可如今,皮匠洛伦佐透露出来的这番话,却在他们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些人会打过来吗? 他们会被那些人俘虏,然后回去过曾经的那种生活? “吃得倒是不错,”皮匠洛伦佐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兽皮衣裳,“可是这木棚子,真要冻死人呐……” …… 科琳娜已经让人加大了砍伐树木的力度,但领地内的柴火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不够用了。 木棚里升起了火堆,却不够烧到天亮的,烧到下半夜,就已经是幸运了。 而这些砍伐下来的木材,最大头的,既不是煮盐或者做饭用的,也不是夜间大家生火取暖用的,而是被送到了烧砖铺。 艾莫斯管事的那个,鼓捣了许多天也没鼓捣出什么东西来的烧砖铺。 流水一般的木材被运进了砖瓦铺中,说是砖瓦铺,其实就是个土窑。 土窑中的几个工人都已经热得汗流浃背。 忽然,土窑角落里,人高马大的克里一脚踢倒了一个人,“你干什么!”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那个人看过去。 是个仅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他怀里抱着一堆的柴火,脸色煞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脸疲惫的艾莫斯从土窑中抬起头来,快步走过去,“怎、怎么了?” “他偷柴火!”克里恼火地道。 他作为侦察队中的一员被派过来驻扎在这个小作坊中,一方面就是为了提防宵小,起个监督协防的作用,另一方面,他也是个苦力队队长,寻找合适的黏土、砍伐木材、运输物资、生火鼓风的事情,那基本上都是他带人干的。 虽然一开始来的时候他很不开心,但真来了以后,他对这个作坊还是挺满意的。 谁都知道自家领主搞出来这么个作坊肯定是又要做什么神奇的东西,他可喜欢这些新鲜的东西,他现在最喜欢吃的就是领主大人搞出来的鱼丸汤,他简直百吃不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作坊的负责人艾莫斯。 ※※※※※※※※※※※※※※※※※※※※ 抱歉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好多。 晚上还有一更,要到凌晨三点左右了,宝宝们不要等了哈 晚安~ 行不行 只要他不跟艾莫斯说话, 艾莫斯是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哪怕他跟艾莫斯说话,艾莫斯也说不了几个字。 她整日里,要么将自己埋在那炉子里, 要么就埋在一大堆的羊皮卷里。 跟她待在一块儿简直要闷得发霉。 就像现在, 她瞪着眼睛, 嘴巴念念有词的, 一看就知道她的魂儿又飘走了。 “艾莫斯!有人偷柴火!” 艾莫斯一个激灵, 终于回神,“偷柴火?” 她低头, 朝着那个小男孩看去。 小男孩睁开了眼睛,也朝着她看过来,他整个人看起来干瘦无比,眼睛里满满都是惊惧之色,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 可哪怕怕到了极点, 他依旧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木柴,“求求你,求求你……哥哥就要病死了,得给他生火……” 克里原本高涨的怒火忽的一窒,却还是不肯松口, “你哥哥是谁?” “乔、乔舒亚。” 一旁的艾莫斯闻言, 眉头皱了起来。 原本正辛苦劳作的工人们早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 “是乔舒亚那小子啊?我认得他, 他不就是我们作坊的人吗?” “我看这小子这两天脸色就不好, 原来是生病了啊, 这天确实也是越来越冷了……” “还有的冷呢, 现在就病倒了, 接下来可怎么办哦。” “他身体本来就单薄……克里大人,要不就放了他吧,毕竟是作坊里的人。” 克里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犹豫了。 一贯沉默的艾莫斯忽然开了口,“能不能放,要请大人做决定。”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有工人小声道:“这……要是将事情闹到大人那里不就闹大了吗?乔舒亚和他弟弟肯定要受罚的吧?”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些天,大家晚上烧柴火都有些不够用,都是因为咱们作坊的关系……” 克里眉毛竖了起来,“本尼,不许你胡说!” 本尼挠了挠脸,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我说的……” 领地内的人如今多多少少都对他们烧砖铺有点意见。 乔舒亚会生病也多多少少跟他们铺子有点关系。 这些天,他从铺子里出去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哎……就是怕别人投过来的那异样的目光。 克里气鼓鼓的,“我不管这些,他偷了铺子的东西,这就是不对的!” 禁止偷窃本来就是领地内的规矩。 不仅仅是塔沙州,随便哪个地方,也没有奴隶敢私自偷盗主人财物的,一旦抓住,一定会被处以绞刑。 本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嘴巴闭上了,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孩子。 克里已经将人抓了起来,递送到了科琳娜那边。 人递交了,烧砖铺的气氛却变得很是古怪起来,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作为管事的艾莫斯则蹲在作坊的角落里,一脸的迷茫。 她的身上全是黑黑黄黄的泥,乍一眼看过去就像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过了好一会儿,她身旁的克里实在是忍不住了,“能开炉了吗?” 艾莫斯回过神,她眉头紧紧皱着。 这是第四炉了。 几秒的时间,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 克里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有些不安,但他最终还是开了炉。 又失败了。 烧砖铺的气氛落到了最低点,明明是火热的铺子,此时空气却好像冰冻了。 太阳还正当空,大家已经准备散了。 当初他们加入烧砖铺时的热情似乎在此时被耗尽了最后一点,每个人离开时,脸上都带着落寞。 眨眼间,原本还极为热闹的烧砖铺就变得空荡荡起来。 艾莫斯在烧砖铺待了许久,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从角落里站起来,回家去了。 小半天的功夫,整个领地的人都知道烧砖铺开炉又失败了。 每个人看到艾莫斯,虽没有说什么,却也都露不出笑脸来。 晚上依旧挤在狭小的小棚子里睡觉。 木棚子中间起了小的火炉,用泥土搭起来的。 艾莫斯看着面前的火炉,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艾莫斯,你的烧砖铺还要烧到什么时候去呀?在冬天真正来临前能停了吗?” 那人没得到艾莫斯的回应。 “艾莫斯?” 内德拉拍了拍自家孙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回神。 艾莫斯终于回过神来,听到那个人的问题,却又垂下了眼睛,沉默了。 那人见艾莫斯不回答,叹了一口气,有些低落地道:“真希望在冬天真正来临之前,烧砖铺能停下来……” 也有人提议道:“或许,换上卢克会不会就好了?虽然艾莫斯的考核成绩不错,但这孩子都是靠笨拙的练习才考到第一名的,领主大人真的要做什么神奇的东西,其实还是交给卢克比较好吧?” 大家自顾自地聊起来,也没有人期待沉默的艾莫斯会搭话。 却在这个时候,艾莫斯忽然站了起来,“我想要再起一次炉子。” 众人张大了嘴巴,看向艾莫斯。 “要是再失败呢?大家可能都要冻死了……多少给大家留一点柴火吧?……” …… 初冬的清晨,农奴们都苦哈哈地起来干活了。 烧砖铺内,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艾莫斯。 “你说,今天咱们还来?” “嗯。”艾莫斯点头。 “可是,要是再失败呢?” 所有人都在担心,如果再失败呢? 今日份的柴火已经送到了烧砖铺的大门口,而不少农奴就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方向。 乔舒亚弟弟被抓的事情,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 乔舒亚也知道了,如今又怕又悔,早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科琳娜担心是鼠疫,早在前一天晚上克里将乔舒亚和他弟弟的事情禀报上来的时候,就去看了他。 看症状倒不大像,乔舒亚浑身怕冷、嘴唇发紫,更像更像是心脏病发作。 安全起见,当天晚上乔舒亚还是被隔离了。 科琳娜到现在也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关注着乔舒亚的状态。 听闻乔舒亚昏迷,她是真捏了一把的冷汗。 而乔舒亚被隔离的消息传出来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直接变成了乔舒亚被冻死了的消息。 一个奴隶生病了,奴隶主将他单独“关”了起来,这结果似乎确实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的路加一行人也听闻了消息。 他们在塔沙州已经待了小半个月了,大家好像都遗忘了他们还是公爵府的奴隶这件事情。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忘了,也有几个人是想要回贝塞高地的。 这几个人都是在贝塞高地有父母、妻子或者孩子的人,虽然在埃斯坦郡过得不错,但是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家人。 如今有关于乔舒亚被冻死的消息传来,更加强了他们想要回家的想法。 “本来地方就不够住,又来了这么多的奴隶,没想到领主大人全部把他们都留下来了……” “虽然吃得是很好,可是光靠着这些木棚子,冬天真的会被冻死啊。” 以赛亚是不愿意走的,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走,“贝塞高地的棚子也没比这里的好多少。” “那总也要好上一些的,没有这么破。” “是啊,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挤……” 以赛亚想要反驳,偏偏反驳不上来,这些人说得也是事实,他有些气,“反正我不走。” 带头要走的那个面露苦色,说到底,贝塞高地肯定也不比埃斯坦郡强到哪里去,要冻死的话,照样还是会被冻死,也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而待在埃斯坦郡,好歹每天都能填饱肚子。 他也很犹豫。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艾莫斯准备再开一炉的消息。 因着乔舒亚的事情,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领地忽然就炸锅了。 不少人开始声讨艾莫斯,觉得她有些过分了。 兰斯洛特听到艾莫斯的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也是沉甸甸的,这是科琳娜让学堂的学生担任的第一份工作,他对此是寄予厚望的。 他极希望艾莫斯能够在烧砖铺站稳脚跟,做出成绩,为其他学生打好榜样。 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他太急于求成了。 他们该给学生们更多的时间的,三年、五年,甚至是戴维师兄说的十年。 他脚步匆匆地从学堂赶到了烧砖铺,企图劝说艾莫斯,“艾莫斯,或许我们可以先缓一缓。 艾莫斯脸色雪白,目光却出奇的坚定,“老师,如果烧砖铺不开炉,领地每日收集的柴火,可以保证我们这个冬天不被冻死吗?” 兰斯洛特一愣,“这个……当然不可能。” 艾莫斯直直地看着兰斯洛特,“如果砖烧出来了呢?” 兰斯洛特眉头皱紧了,“可如果还是不行呢?” 他不仅担心领地,担心学堂,也担心艾莫斯……如果再经历一次失败,这后果,或许不是艾莫斯能够承受的。 “理论上是行得通的,温度是没错的,只是差了一个问题,是砖胚的问题,我发现了,最近每一炉爆砖的程度越来越轻微,应该跟砖胚的放置时间长短有关系……”艾莫斯非常详细地解释道。 很显然,她真的很想再试一次。 师生二人陷入了僵持。 烧砖铺的工人本尼犹豫着道:“兰斯洛特大人,能不能换卢克过来?或许卢克能行……” 这话一出,现场就有不少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要是非要继续烧的话,要不就换卢克吧。” “就换卢克吧。” “我去喊卢克去,也只有他可以了,别人怎么也做不出来吧。” 烧砖铺外头,农奴们的呼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艾莫斯微微抿住了唇瓣,她看向本尼,声音有些发抖,“有没有规定,说卢克做的就一定能行,有没有规定,说我做的就一定不能行?” 本尼有点被吓到了,“艾莫斯,我不是故意的……” 艾莫斯眼睛发红,“这不是故意不故意的问题,这本来就是不对的,没有规定说我肯定不行,那我或许就是行的。” 她看向兰斯洛特,“对吗?” ※※※※※※※※※※※※※※※※※※※※ 三更完成,么么 实践出真知 兰斯洛特看着艾莫斯的眼睛, 心脏一阵鼓动。 “理论上是可以……” 艾莫斯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是啊,理论上可以,那它就是可以实现的。” 这句话是卢克说的。 也是打动她, 让她想要试一试上学的原因。 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 从大清早的就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克里忽然站了出来, “我觉得你说得对, 凭什么他们说你不行就不行?烧砖铺由谁来管, 砖还要不要烧, 这些都是领主大人说了算。”他声音坚定,“我去问领主大人!” 克里说着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大步流星、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了烧砖铺的门口。 兰斯洛特甚至都来不及叫住他。 他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脚步,看向站在烧砖铺的大炉子边上那个瘦削倔强的身影,无数愁绪袭上他的心头。 原以为像德里克那样的疯子已经足够让人操心了, 没想到艾莫斯这个平日里明明乖到不行的, 也让人这么操心, 甚至更让他操心。 不知道领主大人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想一想,如论选哪个,对艾莫斯来说感觉都不容易。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却没带来多少热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露面的卢克忽然出现在烧砖铺。 他直接走进烧砖铺, 第一时间直奔烧砖铺的炉子, 绕着那炉子转了好几圈。 艾莫斯看着卢克, 缓缓垂下了眼睫, 嘴唇抿紧了, 有些绝望, 看来是……不行…… 兰斯洛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大人……还是选了卢克吗? 烧砖铺的工人们见状,也都跟着颓然地垮下肩膀。 其实,看到卢克过来将艾莫斯换下去,他们多少也是有点难过的…… 这些天,每一次开炉,他们也都跟着充满期待,提心吊胆,最后又失望落寞。烧砖铺还在,却换了个人来指挥,好像过去的一切都被抹掉了似的,总归不是滋味。 可是吧……卢克在炉子边上饶了一圈又一圈,就只是看着,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看出什么名堂来没有?” 卢克摸了摸脑袋,“这炉子搭得挺有意思的……” 兰斯洛特:“……你看了半天就看出来这个?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烧这个砖?” 卢克一愣,“我烧?要我烧吗?不是有艾莫斯吗?……” 众人都是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走掉的克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等、等一下,你等一下。” 身高超过一米八十多的克里像是一座小型坦克,冲散了围在烧砖铺面前的人群,一路冲到了卢克,差点将卢克撞倒。 他停下得很及时,最后也没有碰到卢克。 就在卢克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被克里提起来,放到了一边,“你先等等。” 他的脸上充满了对卢克的嫌弃。 卢克落到地上的时候没站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一脸懵逼地看向克里。 这又是怎么了? 其他人早就朝着克里看了过来。 “克里,你见过大人了吗?” 克里还在“呼呼”地喘着气,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去问过大人了,大人说了,艾莫斯考虑得很合理。” 众人一怔。 有人大着胆子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我觉得艾莫斯可以再试一试。”科琳娜跟在克里的后边,却实在是追不上他的脚步,如今才姗姗来迟。 众人看到科琳娜,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去,“大人。” 只是他们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困惑。 来自贝塞高地的运粮人中,之前带头想回贝塞高地的安迪犹豫着,小声对着一旁的队长路加道:“队长,我们真的不考虑回去吗?” 这样子下去可真的不行啊,要是柴火全烧完了,他们怕是真要被冻死了。 路加眉头皱起来。 “队长……” 路加看着安迪,很是为难。 眼看着安迪又准备说什么,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抢先一步开口道:“安迪,如果领主大人不赶我走的话,我不打算走了。” 安迪愣住了,“队长?你、你要一直留在这儿?” 路加没再说什么,但能够说出自己的决定,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如今倒是更关注烧砖铺里面的情况来。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却还是有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在安迪和路加二人之间来回打了几个转儿。 烧砖铺内,兰斯洛特担忧地看了一眼科琳娜,又看向自己的学生。 艾莫斯眼眸中绽放出强烈的光彩,紧紧地凝住了面前的人,她握住了拳头,指尖都泛白,才勉强压抑下心头涌动的情绪,不至于太失态,“我会努力的。” 科琳娜微笑着鼓励地点了点头。 烧砖的事情,其实是她有些太想当然了。 从她以前看过的资料来看,烧砖本身应该是很简单的,任何一块土块,拿来烧制的话,它自然就会发硬,做得规整一点,就能得到一块土砖,却没想到还会发生爆砖这种事。 …… 炉子再次热了起来,砖胚被土制的传送带送到了炉内。 艾莫斯的脸被映得通红。 农奴们都有活儿干,大多也都散了。 直到金乌西沉,克里狂奔到田垄上,对着大家伙儿大声喊:“开炉了!” 要开炉了。 艾莫斯站在土窑前,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能成功吗? 这一刻,无数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她从没想过领主大人会让她掌管这个新的作坊,还将那么重要的技艺传授给了她。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连烧制了四炉,四炉全部失败了。 大家都说领主大人有天神庇佑,能够将腥臭的鱼变成餐盘中的美食,能将野地里的野草变成捕鱼捕兽的大网,甚至变成华丽珍贵的金银丝布。 可是到她这里,领主大人的能力好像忽然失灵了。 她这个作坊,投入的人力物力比石灰石矿那儿还多,听说石灰石矿都已经有出产了,可是她这里十多天过去了也没能得出个成果。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领主大人依旧选择相信她。 本来她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早就已经做好了豁出去一切的准备,她不怕失败。 但现在,她真的很怕会让科琳娜失望。 跑得满头大汗的克里碰了碰她,“艾莫斯?” 艾莫斯回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开炉。” 农奴们下意识地垫起了脚尖。 浓烟散去,红色的砖块出现在土窑中一众人的面前。 克里率先上前一步,从炉子里拿起了一块红砖,红砖还带着一点余热,“这这、这是之前的那些土块吗?” 艾莫斯也拿起了一块仔细看着,最后用力地往地上敲了敲,“强度还可以……” 克里好奇地看着她,“所以我们成功了吗?” 之前还冷静果断又一心坚持到底的艾莫斯,此时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茫然,“好像……是吧?” 农奴们一个个的都在探头探脑。 “这是什么呀?” “看着像是一个个土疙瘩……” “艾莫斯真的烧制成功了呀?” 科琳娜忙完了石灰石矿那边,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烧砖铺开炉。 看到这一块块看似普通的红砖,她有几分感慨,“辛苦了。” 艾莫斯一怔,朝着科琳娜抬头看去,“不辛苦。” 三个字说出口了,可是眼底却一阵阵泛酸。 她将眼睛瞪得很大,才死死忍住了,没让眼掉掉下来,“理论上可行,就可以做出来。并没有规定我就不行,我也可以的。” 科琳娜点了点头,“当然,不过……也可能出现一种情况,理论只是看似可行,本身却存在很大的问题。” 艾莫斯怔了一下,眼底露出一丝疑惑。 从早上来烧砖铺以后就没离开过的兰斯洛特眼底也露出几分深思。 科琳娜嘿嘿一笑,“所以才说,实践出真知嘛。” 她看着面前这个认真的小女孩似乎又陷入到纠结里,摸了摸鼻子,柔声道:“其实呢,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用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不做事当然是永远不会犯错的,而只要你做事,那就一定是会犯错的。可我们总不能因为会犯错,所以不做事了吧?如果理论存在瑕疵,那么我们就一一步去改进它好了,就像你这一次做的。” 艾莫斯眼睛越来越亮。 原来领主大人原来是在安慰她吗?她的心脏好像被什么充满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一旁的克里拿着红砖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逐渐也看腻了,低声问旁边的伊内兹,“诶,伊内兹,你说这个石块能用来干嘛啊?是用来打仗的吗?费这劲儿干嘛?也不用做得这么方方正正的啊。” …… “砰砰砰!”巨大的石块敲击着木刺,往土地深处扎下去。 往后不远处,红色的砖块混合着石灰制成的水泥,已经砌起了大半面的墙。 学堂的另一个学生亚尔培特正在一旁指挥,“注意看线,别砌着砌着就歪了!水泥不够了,利奥,再混一袋水泥!……” 领地中的奴隶们都很难不被这里的场景所吸引。 而更吸引他们的,是这面墙旁边的,那一座已经砌起来的房子。 红色的砖面墙、外露的水泥层都透露着几分新华国早年农村的风貌,与整个领地格格不入。 落在农奴们眼中,却是极其神奇而又威风的一种存在。 “听说是领主大人为我们盖的新房。” 烧砖铺的管事艾莫斯家的老相识马琳站在那房子不远处,她忍不住将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兴奋得脸都红了。 马琳感叹着道:“你说这是真的吗?这房子真是大人给我们盖的啊?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也能住到这大房子里。“ 她的大儿子肯尼斯看了自家小弟博比一眼。 刚刚还在收割甜菜的博比动作果然慢了下来。 他们什么时候能住进去他也不知道,但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学堂内的那批人包括艾莫斯在内,都会是第一批住进红房子的人。 他拉了自家的弟弟博比一把,“博比。” 博比抬眸看他,“嗯?”他下意识地道:“我没事……” 这段日子,肯尼斯担心他难过,总对他小心翼翼的,搞得他也很困扰。 肯尼斯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吧,最近领地来了好多新人……” 博比点头,他知道,听说都是从俄让丘陵那边迁过来的。 肯尼斯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领主大人似乎准备要开启第二次学堂招生。” 博比睁大了眼睛,他一时间大脑甚至没反应过来,“第二次……” ※※※※※※※※※※※※※※※※※※※※ 今天请个假,更新两章,鞠躬。 还有一更~ 报名 他心跳不可抑制地变快了, “我可以……你是说,我或许可以去上学了?” 肯尼斯也为自家小弟高兴,“应该是的。” 博比捏了捏拳头,呼出一口气来, 这一次, 他不能再错过了。 …… 塔沙州迎来了第一次人口爆炸, 从原先的两百人, 如今已经涨到了七百多人。 人口的迅速增长为塔沙州增添了大量的劳动力。 烧砖铺又起了两个大炉子, 石灰石矿的开采也加快了速度,盐矿的出产也终于稳定了下来。 与之相对的就是每日的鱼虾、小麦的消耗也往上翻了三倍。 大河中鱼类资源极为丰富, 但若是七百人全部依赖河中的鱼虾产出维持生计…… 七百个人,哪怕一人一天只消耗一斤鱼虾,那总共就是七百斤,十天就是七千斤, 也就是三千五百千克。 短时间内埃斯坦郡境内密布的河流中丰富的水资源还能撑住, 长此以往, 科琳娜也是真的担心这些大河会被榨干。 她忍不住想着,要是她的领地直接分在海边就好了。 海里的水产资源储量那可比河里的丰富太多了,别说七百个人,就是七千个人、七万个人,一直靠吃海产为生, 吃上十年二十年那也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了…… 不说如今塔沙州也不在海边, 哪怕是真的在海边, 出海捕捞水产的风险也不是塔沙州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可以承担的。 埃斯坦郡现有的小木筏放到海里, 没飘出去十米远怕就被一个海浪给打散了。 科琳娜收回了白日梦的想法, 决定还是从更切实可行的方向想想办法, 比如她面前的四只野鸡。 这四只野鸡是霍勒斯绞杀强盗回程的路上顺手抓的。 用网做了陷阱, 抓着的时候倒是都活着。 天再冷一些,许多野生动物也要逐渐绝迹了,如今能抓着这四只着实废了卫兵队不少的力气。 侦察队的克里听说科琳娜特意让卫兵队抓了四只野鸡,下了工早早就跑到了城堡这边。 “大人,您准备拿它们做什么好吃的?”克里一边问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 科琳娜想了想,“麻椒鸡、手撕鸡、盐焗鸡、辣子鸡、叫花鸡、大盘鸡……还有泡椒凤爪、卤鸡胗、炸鸡皮……” “吸溜……” 科琳娜好像听到了自己流口水的声音,她连忙抹了抹下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并没有什么痕迹,扭头一看她才发现是克里。 每次她下厨做吃的,克里只要有空,必定在场陪着她等吃。 克里见科琳娜看他,好奇地回视她,“大人,要我帮忙吗?” 他说着,跃跃欲试地抽出自己别在身后的石斧。 如今杀鱼、剥虾什么的,他都做得很惯了。 科琳娜连忙拦住了他,“现在杀了,我们也就只能吃到四只鸡,吃不遍上面所有的吃法呀。” 这四只鸡,怎么都不够分的。 克里认真地想了想,“那我再去抓几只?” 科琳娜摇头,笑道:“等它们生小崽崽就好啦。” 克里闻言,有些失望,“那得好久,养到明年春天吗?……”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试试吧,或许不用那么久也不一定。” 动物都对外界的温度非敏敏感,冬天对它们来说可不是一个繁殖的好季节。 她回忆着野鸡饲养的一些要点,或许可以试试。 要养活700多个人呐,什么办法都得试试。 科琳娜一边想着如何增加食物的来源,一边也想着那新来的三百人,加上第一批从俄让丘陵的强盗手中救下来的一百四十人,总共就是四百四十人。 这些人已经超出塔沙州原住民的两倍,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从俄让丘陵迁过来的这四百四十个人暂时还没有出什么乱子,而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的七十个人如今却出了一点状况。 安迪等人还是选择离开了。 他们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安迪将兽皮包裹背到身上,看着路加欲言又止,“队长……” 路加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想留下来就一起留下来吧,领主大人不会计较什么的。” 那日在烧砖铺前关于去留的讨论,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领主大人那里。 她请他们过去,询问了他们的意愿。 路加自然是想要留下来的,安迪几个原本打算要离开的人内心却是很动摇的,其实领地盖起房子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也跟路加他们一样激动,激动过后却是心情复杂。 谁不想住到那仿佛城堡一般的房子里去? 哪怕只体验一天呢?这辈子也值了吧……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只有路加几个人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整个领地的人都知道他们看不上埃斯坦郡,要回他们的公爵府去。 现在连领主大人都知道了。 或许是碍于面子,或许也真的记挂着家中的人,安迪咬了咬牙,在科琳娜面前承认了自己想要回贝塞高地。 科琳娜倒是没有生气,还关怀的问他们离开的原因,等她知道安迪几人是牵挂家里人,她甚至还一度提出等过一段时间,她可以帮他们将家里人也带到塔沙州来,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她自然不可能因为人家想回家就生气,想到贝塞高地可能要面临的境况,还是想着能帮就帮这几个人一把。 然而安迪虽然犹豫了,可最终也没答应,还是决定了要走。 科琳娜也只能无奈表示了同意。 面对队长路加的挽留,安迪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我们走了。” 路加也有些伤感,“我送你们出去。” 这一分开,也不知道他们这辈子会不会再见了。 走到河道口,安迪默默地转过身,对路加道:“你放心吧,贝塞高地是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或许吃住都没有这里来得舒坦,却是安全,也不像这儿一天一个变故,在贝塞高地生活,起码能有个心安……” 路加想了想,倒也不得不赞同安迪说的话。 要说熟悉和安定,自然还是贝塞高地更强一些。 埃斯坦郡确实总是出现一些大的变化,例如拔地而起的那几座房子,例如短短几天里又多出来的几百个人,听说领主大人最近还养了几只野鸡做宠物,可宝贝得很,就养在那新起的房子里。 像以赛亚这样的少年性子活泼,听到一件新鲜事儿就能让他兴奋好几天,可安迪等人却都有了一定的年纪,甚至有了孩子,这些变化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新鲜和好奇,还有许多恐惧。 安迪的决定,其实也是辗转反侧几个晚上,深思熟虑过后才做下的。 想到只要安迪等人安全到达贝塞高地,他们未来的生活也能得到长远的保障,说不定比他们这些人还更强一些,他也就放心了。 目送安迪等人离开以后,路加拍了拍还垂着脑袋低落地站在原地的以赛亚,“别担心了,你今天不是要参加学堂的选拔吗?” 以赛亚一愣,“哎呀”一声,“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拔足狂奔,连忙往农庄的方向跑去。 以赛亚今年刚满十三岁,是他们这群人里头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符合学堂学生选拔的一个。 学堂的招生通知一出来的时候,他立刻就报名了。 他本来就喜欢新鲜和热闹,恨不得什么大事都参上一脚。 领地内刚发生的几件新鲜事儿又都跟学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对这个学堂也是十分好奇了。 正好遇上学堂招生,他怎么可能不参加? 等他跑到学堂前的时候,学堂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马琳家的大儿子肯尼斯和小儿子博比也正准备从学堂离开。 博比从肯尼斯这儿听到学堂要第二次招生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在这一次的招生和学堂考核做准备了。 可是也是在库利奇终于正式公布要第二次招生的当天,博比才知道,上一批没有通过考核的学生,不在这次招生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没有报名的资格。 今天是正式的第一次入学筛选,他虽然没有报名,但他还是来了。 两个人正巧就跟飞奔而来的以赛亚碰了个面对面,博比的肩膀还被以赛亚碰了一下。 以赛亚对着博比一招手,“对不住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冲到了学堂前,融入到了那一帮学生当中。 肯尼斯皱起眉头,“贝塞高地来的以赛亚?……这个人真是,连学堂招生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迟到……” 话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有些尴尬地看向自己的小弟。 就怕他无的的一句话,又惹得博比难受。 不过说实在的,要说难受,他们俩今天就不该来这儿,都没报上名,来这儿做什么? 来了以后,他们看到这些轻轻松就就能入选,拿到他们拿不到的机会的人,而他们却依旧进不去学堂,这有什么好处吗?只有更难过吧…… 偏偏博比坚持要来。 “博比,我觉得……或许你应该要放下了,让这件事情过去吧,不要再想了。” 这句话,肯尼斯说得很艰难,看着小弟博比的眼睛,他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了。 可是等说出口以后,他又忽然松了一口气。 “我也知道你不甘心,可如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或许这就是神明赋予我们的命运,如今我们的生活也过得很好,纺织工招选的事情,艾莫斯也已经答应了会帮忙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博比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就在肯尼斯以为博比已经听进去他的话的时候,博比却忽然抬头道:“哥,你还记得当初卢克是怎么做出纺织机的吗?” 肯尼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博比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回忆了一下,“当时好像也是在这儿吧,卢克问哈里大叔搞了几块大木头,又搞了一柄石斧……” “我是说更早之前,卢克是怎么学会的做纺织机的?当时学堂里是在教纺织机的图纸,可他当时并不是学堂的学生。” 肯尼斯磕巴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答道:“当时他不是霍勒斯的小尾巴吗?霍勒斯每天都需要去学堂上课,他也就跟着去了……” 说着说着,他想到了什么,微微撑大了眼睛,“你疯了!这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了!”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学堂是很厉害,做学堂的学生是有很多好处,考核拿到前几名,就能得到领主大人分发的工作,艾莫斯如今也确实混得很风光,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是学堂的学生!” “你要说卢克,卢克去学堂的时候,当时学堂才几个人?如今又有多少学生,你刚才也看到了。” “轮也轮不到你。” “这是一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我不会答应的,阿妈更不可能答应!” ※※※※※※※※※※※※※※※※※※※※ 两更完成,晚安么么~ —————————— 接档预收文:《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求收藏呀~)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余令已经大半年没接到任何角色了,零收入纯消费的她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过世的舅姥爷留了一家纸扎店给她。 这位娱乐圈小扑街的朋友圈画风从此变成了这样: 余令:“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粉丝套餐吗?纸扎粉丝套餐,让您在阴间不再过气。” 三天后,某过气顶流:“多谢余令小姐姐救我一命捧我红!令令你们家店铺开包年会员吗?我想充十年!” 余令:“本店最新推出纸扎假发,还有一个月阳寿的那位注意了,请别为你的阴间生活留下遗憾。” 一个月后,某爆肝导演:“啊!我不仅活了,我还有了头发!令令下部戏有个角色你要吗?你要哪个我都给你留着呢!” 余令:“生前没有女朋友?没关系,这里接受预定,想给自己烧几个,就给自己烧几个。” 某注孤生影帝:“感谢余令纸扎,我们现在很幸福。” 余令觉得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生意日渐火爆,画风逐渐离奇。 余令纸扎,纸扎店中的网红,杂货铺中的顶流。 尖刀 事实也确实如肯尼斯说的那样, 两个人刚一提起旁听蹭课的事儿,马琳就狠狠说了肯尼斯和博比一顿。 肯尼斯首当其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式上学也就算了,可名儿都报不上, 还跑过去旁听, 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马琳会说什么, 也被肯尼斯料了个准。 “这事情有哪怕一点好处吗?” 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事儿, 做它干什么? 这条生存原则刻在了艾肯家族每个人的骨子里。肯尼斯也一向是这条原则的完美践行者, 因为这个,马琳也最喜欢这个大儿子。 在她看来, 肯尼斯今天是昏了头了,不劝着一点他弟弟也就算了,还跟着起哄。 两个人挨完训,又被马琳打发出来打水。 “我肯定是疯了, 才会答应你……”肯尼斯疾步往前走着, 沉闷声音从前头传来。 从回家以后就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博比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 他是该像肯尼斯所说的那样,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收进心底。 “晚上我先去打听一下,问一问学堂排课的课表。” 博比停住了脚,傻傻地看着肯尼斯的背影。 肯尼斯走了几步才察觉自家小弟没跟上来,扭头看他, 眉头皱起来, “干什么?傻了?” 博比眼睛一亮, 快步追上了肯尼斯, “哥?” 肯尼斯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就别跟阿妈说了, 说了她又该生气了。” 博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又迟疑了,“可是我要是老去学堂那边,阿妈总会知道……”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阿妈问起你就说不知道,一切推给我。” 博比怔怔地看着肯尼斯。 他张了张嘴,可是那么多话堵在心口,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肯尼斯看他,“你要是真想学卢克,后边的麻烦事儿不知道还有多少呢,现在阿妈骂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博比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因为被阿妈骂了的关系。 “这件事情本来跟你没关系的……” 肯尼斯皱起眉头,“行了,你的事情我总不可能真的看着不管……” …… 不到一个小时肯尼斯就拿到了学堂的课表,学堂的课时很紧很密。 “时间上怕是不行……” 果然像他一开始预料的那样,事情很不顺利。 博比听着肯尼斯报出来的课程时间表,暗自计算着他的时间,“哥,我想请比尔大叔给我换一份工作,换到石灰石矿那边去。” 不过一瞬,肯尼斯就明白了博比的打算。 挖矿的工作要比其他工作辛苦得多,也危险得多,上工的时间就要比博比如今在打渔队上工的时间短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流出来,自然就可以去听课了。 可是博比年纪本来就小,还又要做旷工又要听课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的。 而且…… “就算你换去了石灰石矿,也听不到所有的课……” 兄弟两个被这件事情难住了。 如肯尼斯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卢克当初的情况跟他们如今可太不一样了。 首先,卢克年纪就要比博比小三岁,手上并没有那么多活儿,其次,当时学堂的课时也没有像如今这样密集,卢克就是随着霍勒斯上课,哪怕他偶尔漏了几节课,还能随时找到德里克和兰斯洛特请教。 就说那位德里克老师,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也就是对卢克有几分宽容。 肯尼斯思索了一会儿,“我看我明天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你换去工地……” 博比皱眉,“工地的上工时间也不比石灰石矿那边短……” 肯尼斯低声道:“我去石灰石矿。” 博比愣住,“你、你去?……” “工地上工时间不固定,我去打点一下管事,尽量将上课的时间空出来,剩下实在排上的,我替你去上。” 博比怎么都没想到肯尼斯会想出这么个主意。 “不行……”他摇头,“不能这样……” “没有什么不行的。”肯尼斯深吸了一口气,“除非你不想去学堂了。” 博比神色挣扎,如果只有他自己,他自然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可是如果这件事情将肯尼斯也牵扯进来,他忽然就犹豫了。 他们没有父亲,早年是靠阿妈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这些年,家庭的重担几乎都落到了大哥肯尼斯的身上。 如果肯尼斯垮了,那就不仅仅是他的大哥没了,或许这个家就要散了。 博比摇了摇头,“不行。” 黑暗中,兄弟两个静静对视着。 肯尼斯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我就当你放弃了。” 博比拳头捏紧了,大哥的人生,这个家庭的未来,忽然全部压在了他面前,他到底该怎么选? 辗转反侧了一夜,博比睁眼躺到了天亮。 清晨的曦光从木棚子的缝隙中撒到他的眼睛里,他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翻身坐起,将睡在他身边的肯尼斯也推醒了,“哥,我想好了……” 肯尼斯一脸困倦地看向自家小弟,“嗯?” “就按照你说的,但是由我去石灰石矿,你去工地,另外,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吃不消矿上的工作的……” “先听我说完,你必须答应我,你也要学,我们两个一起学。” 肯尼斯:“……” 这小子没发烧吧? “是你要学……” “你不学的话,你根本不可能记下来再讲给我听,你听不懂的,”博比淡声道:“我一个人学也是学,两个人学也是学,都这么辛苦了,为什么不一起学?” 已经长到二十多岁,根本没考虑过上学这回事的肯尼斯一脸的懵逼,“这……这怎么?……这没道理啊,昨天晚上你不还怕我去了石灰石矿上太辛苦吗?” “是啊,苦都吃了,不学更亏啊。” 或许,精明这两个字确实是刻在艾肯家每个人的骨子里的。 肯尼斯表示拒绝,可是却又找不到反驳自家小弟的言辞。 兄弟二人莫名其妙地一起开启了蹭课之旅。 …… 之前冻病了的乔舒亚这些天逐渐缓了过来。 科琳娜得知这个消息后狠狠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她也加快了整合埃斯坦郡的步伐。 第二次招兵已经结束,卫兵队已经由之前的十五人扩招到了如今的五十人。 由老兵带着新兵,从每日集训到剿匪实战,也迅速地将三十五个新兵磨砺了起来。 虽然还有一点稚嫩,与老兵们打配合却是完全没问题了。 五十个近乎全脱产的卫兵,对只有七百多人的塔沙州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放到整个北境,或者整个埃斯坦郡来看根本就不够看的。 之前驻守在俄让丘陵的那一棒子强盗就有五十几个人,而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异族部落,除了像之前的安德鲁部族一般几乎随时都可能要覆灭的,部落人群也不可能少于五十。 这五十个人,却仿佛一把尖刀,刺穿了一个又一个盘踞在埃斯坦郡多年的势力。 科琳娜的名字也随着这柄尖刀,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开来。 这位来自王都,出身奥古斯特家族,血统高贵的领主大人,终于向这些背叛者们亮出了她的利齿。 却也有难啃的骨头。 就在五天前,卫兵队遭遇了红铜族部落。 红铜族部落中,红铜族人共计一百六十余人,男性成年人就有一百四十人,而他们控制的其他部落人口达到了五百余人。 与霍勒斯所在的安德鲁部族类似,红铜族的外貌跟迪恩帝国的人同样有着巨大的差异。 红铜族的人头发全都是火红色,皮肤也常年泛着红,特别是鼻子,天气冷或者他们喝了酒,他们的鼻子就会变得通红通红。 他们的个子要矮上一些,可是身体却非常的粗壮,近乎是正常迪恩帝国的人的两倍宽,全身肌肉虬劲,力量巨大。 这个种族也同样背负着神明的诅咒,被所有人唾弃。 三次协商,红铜族的人不肯妥协。 最后一次协商,他们直接斩杀了塔沙州派过去的那几个卫兵。 情况急转直下,科琳娜当机立断,下令卫兵队拿下红铜族部落。 这是一场恶战。 卫兵队战死两人,伤五人,每个人身上都染满了鲜血,石斧都砍裂了。 受伤的五个人中,霍勒斯伤得最重。 但最终,他们到底还是拿下了红铜族部落。 卫兵队再一次凯旋而归,只是这一次,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沉重。 科琳娜在听到伤亡数字的时候,心脏疼得厉害。 伤亡太惨重了…… 而在亲眼看到霍勒斯的时候,她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男人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又结了冰,仿佛穿着一身血甲。 “都这样了还不下去休息?赶紧回去!一会儿让兰斯洛特带人给你看看伤口。” 兰斯洛特对医学没什么研究,不过这些日子被科琳娜拉着天天研究各种药草的作用,比其他人还是强一些。 卫兵队的伤口也基本上是他带着学堂里的学生处理的。 霍勒斯却站在原地没动。 科琳娜皱起眉头,“怎么了?” 看着少年那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的脸,她眉头越皱越紧,随后放下了鹅毛笔,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在怪我下令攻打红铜一族吗?” 霍勒斯没说话。 科琳娜见状,心逐渐沉了下去,她很是无奈,“霍勒斯,去养伤吧,我不会再强逼你做什么,若是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拦你。” 阴影中,少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几秒的时间,他垮下肩膀,离开了科琳娜的书房。 科琳娜叫了杰弗里过来,问了他战斗中发生的事情。 这一问,情况却大大出乎了科琳娜的意料。 “你是说,霍勒斯命令你们绞杀红铜族人,一个不留?” ※※※※※※※※※※※※※※※※※※※※ 还有两更~ 侥幸 她以为霍勒斯应该是极为抗拒攻打红铜族人这个命令的。 杰弗里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是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战场上没有人对霍勒斯的这个决定作出质疑,可是下了战场以后,看着由他们亲手造就的尸横遍野的战场, 恶心和恐惧汹涌地袭上了他们的心头。 科琳娜皱起眉头, 想到霍勒斯之前站在她的书房里屡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禁越发疑惑了。 这是埃斯坦郡第一次彻底绞杀一个部族。 卫兵队虽然全员缄默, 但还有从红铜族中带回来的五百多个奴隶。 这个消息是藏不住的。 塔沙州如今可不止安德鲁和黑蛮族两支异族人, 塔沙州如今的人口是一千三百人,把所有异族人加起来, 也有三百多人。 卫兵队铁血绞杀红铜族人的消息让这三百多人心惊。 刚刚稳定下来的塔沙州,因此而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库利奇作为大管家,立刻察觉到了众人的恐慌。他不得不找到科琳娜,迅速将这件事情禀告上去。 塔沙州的高层多多少少都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连被单独关押在小木屋的神庙圣子赫克托都从隔壁陶匠迈伦吹嘘的言语中获得了这个消息。 所有人都在等科琳娜那边的反应。 其实, 在众多迪恩帝国人的眼中, 异族人本来也算不上是人,杀了也就杀了。 对这件事情害怕恐慌的,只是那些异族人。 偏偏他们也晓得自己是个什么地位,也不敢申辩,只是心底更加恐惧了。 众人期盼着平定风波的领主大人此时正蹲在鸡窝前, 极其郑重地观察着公鸡的屁屁。 这是她第二次尝试为母鸡们人工授精。 公鸡和母鸡的人工授精说难不难, 因为公鸡的生殖系统挺特别的, 叫泄殖腔, 只需要往外倒就行, 所以不难, 让公鸡进入发情期才是难点。 现代养殖场需要生小鸡的时候, 一般直接选择给公鸡打针。 她如今是没有这个条件了,只能从温度、饮食等等方面入手,费了不少的功夫。 科琳娜做完人工授精,又去母鸡窝里将鸡蛋摸了出来。 母鸡生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时间,因为它们独特的生殖系统,哪怕没有受精,母鸡也是可以下蛋的。 所以母鸡下的蛋中可能存在许多没受精的个体。 为了确保一窝鸡蛋就能够实实在在的孵化出小鸡仔来,它们往往会凑多一些的数量才开始孵化。 而一它们开始始孵化,它们就停止下蛋了,整个孵化的过程极耗母鸡的体力,会导致它们迅速消瘦、精神不振。 人类在养殖母鸡的时候,往往是母鸡一下蛋就被人拿走了。 这一拿走,母鸡就凑不够孵化的蛋数,它就只能不停地往下下蛋。 协助科琳娜做禽类养殖大业的主要是加勒特。 加勒特就是说话有点口吃的小农奴。 他虽然语言表达上比不过别人,但他极其聪明,做事周密,埃斯坦郡能从贝塞高地运回来三万斤粮食,背后几乎都是他在运作。 那些传到满天飞的营销软文,全是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农奴宣扬出去的。 他一回来,科琳娜就把他丢到学堂里去了。 加勒特如今是一边上学,一边帮科琳娜养鸡。 他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学堂,还得了科琳娜亲口的关照,谁都知道加勒特和领主大人关系匪浅。 然而看他最后却被科琳娜叫去帮她养宠物,大家又都不羡慕了。 从卢克做出纺织机,艾莫斯又烧出了红砖,学堂里的学生们可都鼓着劲儿要做出更惊天动地的神奇物件来呢,谁愿意去养宠物呀! 野鸡虽然难得,可他们这些山里的野孩子从小长到大,总能见到一两只。 这有什么稀奇? 直到加勒特拿了鸡蛋来学堂,给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加了餐。 直到加勒特第二次拿了鸡蛋来学堂,给这一次考核前三的三个学生加了餐。 直到加勒特第三次拿了鸡蛋来学堂…… 这鸡蛋怎么就源源不断、取之不尽了呢? 难道领主大人样的鸡,也是神鸡吗? 鸡蛋都是科琳娜和加勒特一起收集的,收集起来以后,科琳娜都对着光一看看过,可喜的是这些蛋都没有能够孵小鸡仔的。 既然不能拿来孵小鸡仔,当然只能拿来吃了。 她就让加勒特送去学堂,给学堂的老师学生们加餐了。 远在侦察队的克里听闻了学堂这边的消息,整个人都惊呆了,“难道……我们真能吃上那所有做法的鸡了啊?……” 等他发现,原来就只是鸡蛋,并没有任何小鸡崽崽的身影。 他又颓然地垮下肩膀,好像还是遥遥无期呢…… 鸡蛋的事情,只引得众人一阵瞩目,伴随着时间流逝,众人也就不再关注了。 加勒特如今,也只是从一个“养野鸡”的饲养员,变成了“养着每天都能生出鸡蛋的神奇野鸡”的饲养员。 他一贯都很安静,倒是不介意同学们对他的称呼,只是每日依旧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录。 在科琳娜平淡养鸡捡鸡蛋的第六天,霍勒斯终于找到了她。 科琳娜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的霍勒斯,无奈叹息,“作出决定了吗?” 霍勒斯目光坚定,“在我下令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作出决定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他单膝跪倒在地上,“请大人责罚。”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轻松之色逐渐隐去,“那你现在可以说了,为何要擅自诛杀所有红铜族人!” 霍勒斯抬眸,“因为他们该死。” “你再说一遍。” “因为,他们该死!”霍勒斯声音渐沉,缓声却坚定地又说了一遍。 “他们为何该死?” 霍勒斯眼睛通红,“因为他们杀了我们五个人!” “他们只杀了我们五个人,我们就要诛他们全族吗?”科琳娜口吻依旧平淡。 霍勒斯看向科琳娜,他目光重新一点一点变得坚定起来,“是。” 他声音也逐渐平静,“是的,大人。” 科琳娜看着目光笔直如利剑的少年,再一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五个人的死不是你的错。” 霍勒斯缓缓垂下头,“我应该一开始就听大人的。” 是他选择和谈,哪怕已经是第三次了。 科琳娜摇头,“我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她缓缓软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岔开了话题,“那五个人是怎么死的?我听说……你们看到了他们的尸体。”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是的,不仅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也听到了他们的惨叫。 几乎就在他们面前发生。 “五个人都被挂在红铜族部落外,身上全是鞭痕,还有各种石头砸伤的、刺伤的痕迹,迈克肚子被剖开了,肠子流了一地,朱利恩大腿被削掉了一大块,约拿眼珠子被挖掉了……” 他看似平静地诉说着那五个人的死状。 科琳娜闭上眼睛,这几个人她都认识,临出发前,她还跟他们说过话。 她身体忍不住在打颤,却还是强忍住了没有打断霍勒斯,继续听了下去。 就连霍勒斯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最后我们终于得以靠近他们的时候,约拿还活着。” 是被活生生虐待致死的,显而易见。 “他说,他看到红铜族人怎么对待那些奴隶的了。” “一模一样的手段……” 科琳娜手指逐渐收拢了。 原来是这样…… 红铜族人虽然被所有迪恩帝国的人歧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挥刀向更弱者。 是将她的示好,当成了示弱和逢迎了吗? 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张开了獠牙,对那五个卫兵下手了。 科琳娜吐了一口气,“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送他们一程吧。” 他们的遗体被带回来了,现如今还停放在一个木棚子中,没有动。 霍勒斯几次张开嘴,他想问科琳娜为什么不罚他,最后还是强行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他内心升起一丝丝的侥幸。 或许,他还可以继续留在大人身边吗? 哪怕不能再做她的卫兵了。 他收回飘散的思绪,“我准备好了。” …… 塔沙州农庄正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将包括后来在战争中牺牲的两位卫兵在内的七位烈士的身影吞没其中。 科琳娜站在火堆前,神色肃穆。 一直到火堆燃尽,她才缓缓转过身,声音沉痛地道:“我决意,将在此处立一座丰碑,记录每一个为埃斯坦郡牺牲的勇士。” “他们七个人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这片土地上,被后世称颂。” “他们家人的未来生活,也将由埃斯坦郡负责。” “而任何一个伤害我埃斯坦郡勇士的人,都将受到我埃斯坦郡血的报复,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我,科琳娜·奥古斯特,在此立誓,红铜族的鲜血,将为我见证。” 卫兵们脸上的悲伤渐去,他们逐渐停止了腰板,一脸坚定地看着科琳娜。 “保卫埃斯坦郡!保卫领主大人!” 站在最前方的霍勒斯却是怔在了原地。 仪式终于结束,人群也渐渐散去。 杰弗里一头雾水地看向霍勒斯,“队长,诛杀红铜族人的命令是领主大人下的?” 霍勒斯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不是。” “可是大人刚刚不是说了吗?说伤害我们埃斯坦郡勇士的人都会受到埃斯坦郡血的报复……”杰弗里挠了挠头皮,“还说什么红铜族的鲜血将为她见证……” 这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 还有一更~感谢在2020-11-28 20:57:20~2020-11-29 00: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瞌睡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过分了 不仅是杰弗里想不通, 其他人也想不通。 不过他们只当是他们临行前,科琳娜给霍勒斯一个人下的密令。 仪式搞了,领地内的异族人虽然有些畏惧于科琳娜的铁血,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安下心来。 红铜族人是罪恶的, 是死有余辜的, 是他们先杀害了塔沙州友善的使者, 这样的野蛮行为, 自然要受到惩罚。 只有霍勒斯, 一个人心事重重。 一直对自己下达的诛杀令没有任何后悔的他,此时竟有了一点点的悔意。 仪式上, 科琳娜除了送别了那七位战士,也为活着的卫兵们授了勋,分了田。 霍勒斯已经陆续分到了几十亩的地,竟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科琳娜以外的第二大地主。 他没怎么上心, 正在收割甜菜的农奴们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虽然第二次征兵以后, 科琳娜已经将分田制度重新做了详细的划分, 也提升了门槛。 然而每一次出征,杀敌一百就分三亩地,杀敌一千就是三十亩地。 如今学堂里可是教了算数的,家里有学生娃的帮着那么一算,啧…… 过不了几年, 霍勒斯怕是就要成为拥有好几百亩地的大地主啦! 那可是好几百亩的地啊! 哪怕三年后要向领主大人缴纳税金, 可缴纳了税金以后, 剩下的产出可都是自己的了! 那也是多到他们想象不到的财富啊。 农奴们原本放在学堂上的注意力“唰”的一下全部被拉到了卫兵队上。 农田对他们的吸引力, 可要比纺织机、红砖什么的高多了。 那些东西, 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一定玩得转, 可是农田不一样, 是他们打了一辈子交道,能让他们安心的东西。 也正是这个时候,卫兵队第三次征兵开启了。 对于科琳娜颁布的军工授田制度,领地内的人追捧,库利奇却是为科琳娜心疼。 一直这样下去,埃斯坦郡有多少地也不够分啊。 为了这个事情,他可是连续好几天睡没睡着觉。 好不容易他不那么心痛了,霍勒斯就要凯旋一次,科琳娜就要给他们分一次地。 他当天晚上必然再一次失眠。 简直就是故意折磨他嘛。 科琳娜也是后来才知道老管家为了这件事情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差点把自己身体搞坏了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分的都是荒地,也是需要他们去自行开荒的。” “那也是您的地,要说开荒,咱们迟早能开到那儿。”老管家一想起些些分出去的地,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 科琳娜:“……” 她细细地跟库利奇算了一笔账,“假如没有卫兵队,或者有了卫兵队可是他们也不努力训练、搏命战斗,哪来我们塔沙州如今一千三百多的人口?哪来那么多缴获的农具?” “这些多出来的人口,不是能为我开辟更多的荒地吗?没有这些,我想要开发这些荒地,等到猴年马月去……”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她搞的这套军工授田制度其实脱胎于华国秦朝的军工授爵制度。 军功爵制大致经历过四次演变。 她现在用的是一开始比较原始的那一套东西,奴隶在战争中只要立了军功就可以拥有土地,逐渐实现土地私有化,从而打破了奴隶和平民的界限。 看似平平无奇的奖励,同时做到了壮大防卫力量、转移内部矛盾、实现社会阶层结构转变三大作用。 同时,因为她奖励各个士兵的东西是土地,土地这东西具有不可转移的特征,相当于她将这些士兵绑定在了埃斯坦郡的这块土地上。 等日后士兵们上战场的时候,他们不仅保卫的是埃斯坦郡,是她这个领主,还有他们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财产,这就相当于这就相当于建立起了一整个利益一致的利益集团。他们都被绑在了同一艘船上,这艘船的名字叫埃斯坦郡。 这个过程,也是不断强化士兵对埃斯坦郡的归属感的过程,也是逐渐建立“家”的概念的过程。 要说这个军工授田制度没有任何弊端吗?当然也不是。 首先它就是一个做蛋糕分蛋糕的制度,这种制度下,军人有非常强烈的欲望向外扩张,只要国家向外扩张,就势必要产生冲突,军人就能拿到爵位和土地。 她能够分到大头,底下的人分小头,谁都很开心。 但这个过程不是无止境的,一旦天下统一、国家太平,或者是扩张的脚步变缓,做的蛋糕越来越小,分蛋糕的人却已经积累了很多,这种时候,这制度自然也就失去了它本身的魔力。 她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是个偏安一隅的农场主罢了。 偏安一隅的农场主如今只想要多存点粮食好过冬。 人口暴增,导致她一开始准备的三万斤粮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三万斤虽多,分到一千个人手里,不过才一人十斤…… 虽然趁着还未完全入冬收了一批甜菜,接收奴隶的时候,也陆陆续续收了一些粮食回来,但还是太缺粮食了。 愁人,太愁人了。 科琳娜思索着,要不要冒险再派人去一趟贝塞高地。 如今贝塞高地的贵族们应该都齐聚在斯罗郡了,此时去贝塞高地,简直就是上去送人头。 科琳娜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霍勒斯却为她提供了一条线索。 在埃斯坦郡与贝塞高地交界的西边是大公爵德里克的领地斯罗郡,而埃斯坦郡与贝塞高地交界的东部,有一座小城,名叫萨罗城。 萨罗城的领主是一位大商人,他常年累月地奔波在各地,与北境各大贵族都有交情,手中经常流转着几万斤的粮食。 “经常有几万斤粮食出入?”科琳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做粮食生意的吗?” 可是这些粮食就可以卖给谁呢? 这个时代可不像古代华国唐宋元明清什么的,存在着大量的平民需要买卖粮食,自然也就产生了中间商人。 这个时代的农奴们并没有任何财产,他们的食物都是靠奴隶主往下发的。 而各大奴隶主基本上都有屯粮的习惯,谁多点谁少点,互相之间匀一匀也就是了。 交易的人数不多,照理来说,应该是不需要存在这么一位中间商人的。 “听说是送到别的国家去,再换珍贵的布料、香料回来。” “别的国家?是卖去亚历克斯帝国吗?” 北境再往北就是亚历克斯帝国了,科琳娜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国家。 霍勒斯摇头,“听说是往更东边的地方。” 一旁的库利奇也跟着摇头,“北方的亚历克斯帝国确实太穷了,哪来的什么珍贵的布料和香料。”他皱着眉头思量,“从这里出发往东走,走不远应该就是圣德海域了,圣德海域是神庙所在,贵族如云,倒是十分富庶,可这依旧是在迪恩帝国境内啊,再往东……” 库利奇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去往东加索帝国吗?” 东加索帝国,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原主虽然常年居住在城堡中,不参加任何社交,但这个国家的名字,旧是是如雷贯耳。 这是一个强大的帝国,无论是占地面积、富裕程度还是军事力量都远超过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 甚至连神庙的发源地都在那里,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圣地。 如果萨罗城的这位大商人最终目的是东加索帝国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迪恩帝国的金银丝布、顶级的香料市场,基本上都是被东加索帝国垄断的。 科琳娜眼睛亮了起来,“他现在手里有粮食吗?” “从那几伙强盗问出来的消息看,他最近刚从亚历克斯帝国回来,手里屯着一大批的粮食和牛羊还未出手,准备往东边去。” 科琳娜摸了摸下巴,“这也太辛苦了些,你们说,我们这做邻居的,是不是该为人家分分忧呀?……” “分忧?” “这么多东西,千里迢迢送到东加索帝国去,那得多累呀,为什么不在北境就换了呢?” 霍勒斯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您是想要与他交易吗?” 科琳娜诚恳地点头,“非常想。” “这恐怕有点困难……”霍勒斯犹豫了一下道:“萨罗城的城主不接受伯爵以下爵位的人与他交易,而且据说,哪怕是拥有伯爵以上的爵位,也需要熟人引荐。” 科琳娜:“……” 这就过分了,她是子爵,刚好还差了一级才到伯爵。 而且如今她穷困潦倒的名声在外,哪位熟人愿意为她引荐? 她是不相信她的姨母和表姐能够有钱到跟这位萨罗城的城主有来往的。 霍勒斯斟酌地道:“我询问过多个人,萨罗城虽然是一座小城,却拥有两万人的人口,各方部署非常严密,城主府的卫兵大约有两千人。” 科琳娜眉梢高高挑了起来。 一旁的库利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也跟着一起高高挑起了眉梢,“霍勒斯,你这是打算抢啊?” 霍勒斯垂了垂眼睫,认真分析道:“如果直接在萨罗城动手,恐怕不行。一旦对方上路,路上偷袭的话,有两三分的可能。” 这也是他分析过各种方法后,得出的唯一一个可能。 科琳娜和库利奇都一脸惊容地看着霍勒斯。 霍勒斯无措地回视二人。 科琳娜见孩子这又认真又懵懂的样子,有点心软,轻咳了一声,“倒也不必。” 霍勒斯有些迷茫地看向科琳娜,“领地内不是粮食紧缺吗? 科琳娜笑了笑,“是啊,这不就有粮食来源了吗?” “可是他不会跟你交易的。”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好打交道的样子,可是我相信,只要我们诚意足够,就一定会打动他的。”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第一名 诚意足够? 霍勒斯有些茫然。 “能行吗?” 科琳娜笑着反问他道:“怎么, 还想着要抢他?” 这小子,看他这些天循规蹈矩越发沉闷的样子,还以为改了性子了。 霍勒斯犹豫了一下,“萨罗城本就是我们埃斯坦郡的地方。” 那位商人, 可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城主, 这城主的称呼不过是他自封的, 并没有帝国下发的任何任命书一类的东西。 他甚至不是一个贵族。 听说这位城主也是一个低贱的异族人, 早年也是靠着打家劫舍起的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让他寻到了这一条商路, 搭上了北境几位有头有脸的贵族的关系。 如今他已然成了盘踞在埃斯坦郡的一方豪强,不受任何势力管辖。 从个人势力上来说, 竟比科琳娜这位正经的领主大人还要强大上许多。 科琳娜微微一笑,“不甘心?” 霍勒斯眯起眸子,声音沉闷,“嗯。” 科琳娜点了点头, “不甘心, 你也得忍着。”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 他微微垂眸,一言不发。 就连库利奇也听不下去了,“他既然在我们埃斯坦郡生活,自然要受到领主大人的管辖,怎么可以这样?还伯爵以下的人拒绝交易, 他以为他是谁?” 科琳娜的声音很轻, “都是自己人, 没必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和气生财嘛。” “他可不觉得跟我们是自己人。” 科琳娜笑得更随和了, “他不觉得, 也不影响这个事实。”她歪了歪头, “不过,原来不是邻居吗?既然是埃斯坦郡的子民,那我们可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呀。” 霍勒斯和库利奇双双向科琳娜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科琳娜却是没再多说什么,她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视线落在霍勒斯的肩膀上,“伤好透了吗?”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肩膀,“好、好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伤好了,那就继续训练,还有,学堂那边的课也被落下了。” 霍勒斯刚刚放松了一点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凝重起来。 他眉头紧紧皱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人,我已经通过了学堂的考核。” 科琳娜有些惊讶地看他,“你带伤参加考核了?” 霍勒斯点头,略有些紧张地看着科琳娜,“嗯。” “第几名?” “第一名。” 科琳娜被惊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她是知道霍勒斯的训练强度的,而且这段时间领地各处平乱,霍勒斯几乎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 “不错。”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眼中的笑意,也逐渐柔和了眉眼,嘴角忍不住勾起来,眼睛闪闪发亮,腰板也比之前直了。 科琳娜很是欣慰,“期待你下一次的考核成绩。” 霍勒斯一怔,“还要继续去上学吗?” 科琳娜点头,疑惑看他,“你不想去吗?” 霍勒斯眉头微微皱紧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头,“我不想去。” 科琳娜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知道霍勒斯一开始去学堂的时候,是有些不情愿的,可如今还是不情愿啊?这么不情愿,竟然还能考第一名…… 她连忙将自己跑偏了的思绪抓了回来,“呃……为什么不想?是又要训练,又要出去打仗,还要上学,觉得太辛苦了吗?” 霍勒斯摇头,闷声闷气地道:“在学堂里,我年纪是最大的。” 科琳娜怔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理由。 她忍不住笑起来,看着霍勒斯漆黑一片的脸,她强忍住了,才没笑得太大声,“就为了这个理由啊?” 霍勒斯眉头皱着,“杰西他们,也不用上学。” 科琳娜下意识地摇头,“你跟他们不一样。”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真是一直都在区别对待霍勒斯,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总是给她太多惊喜吧,她潜意识中早早就将霍勒斯当成了名将的苗子来培养。 作为她心目中未来的三军统帅,怎么能是个文盲呢? 科琳娜察觉到自己的区别对待,之前能够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话,现在好像就变得理不直气不壮了。 她思索了片刻后道:“你真的决定了,不想要去上学?” “嗯。”霍勒斯确定地点头,“地图我会画,账我也会算,这些文件我都可以帮忙整理。” 绘制地图和整理文件都是杰西做惯了的,算账一般都是库利奇在做。 两个人如今是科琳娜的左膀右臂。 科琳娜却是头疼地捏住了眉心,光会这些那也不够啊。 霍勒斯下去后,科琳娜又将兰斯洛特叫了过来。 等了解了霍勒斯在学堂中的表现,科琳娜的头更痛了,血压蹭蹭蹭往上走。 首先要肯定霍勒斯这一次能在新生考核中获得第一名,绝对是提前下了许多功夫的。 他向老生要了第一次新生考核的试题和第二次摸底考核的试题,虚心请教了两位最高分得主,有几点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的地方,他还特意问了老师,而且还是问了两位老师,取了个人所长。 随后保守起见,他又拓展问了许多相关的知识和题型。 最后,他还在考核前给新生做了一次知识点掌握情况的摸底,确保自己掌握的知识点能够进入考核前三名,才终于停下手来。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让兰斯洛特这个初任人民教师、不懂随机出题、不晓a卷b卷、从未见识过学堂嫌恶的人,如何应对得来? 你要说他犯规? 学堂的规矩:不得作弊、不得欺压同学…… 这些条条框框他是一样都没碰啊,说到底也只是人家对考核准备得有些过分充分了,这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问题啊。 兰斯洛特连告状都没地方告去。 如今说起这一次新生考核,兰斯洛特依旧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他在摸清楚新生考核大概会考什么内容以后,无关的或者考核占比较少的课他直接就不来了。我也是后来才察觉了他的做法,这简直、这简直……” 科琳娜看兰斯洛特气得都快原地爆炸了,连忙接了一句,“太过分了!” “是啊!太过分了!” 兰斯洛特一片拳拳教导爱护学生之心,就这么被霍勒斯给□□了。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那个……兰斯洛特啊,你看如果强制霍勒斯每日去学堂听课,以他的才智,有机会大成吗?” “没可能的,”兰斯洛特皱眉,“才智不才智的是一码事,学习知识,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向学之心,这比一个人聪明不聪明可要紧多了。” 这是他父亲传下来的经验。 科琳娜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哪怕是普通人的智商,但若是能够摆正学习态度,采用科学的学习方法,心态稳健,有持续的热情,也就能达到211、985了。 难的不是一个人聪不聪明,难的就是以上几点。 光是坚持两个字,坚持学习,坚持思考,就足以打败99%的人。 她知道艾莫斯,第一场新生考核,录取的十五个人中她就只堪堪考了第九名,但第二次摸底考核,她就能考到第一名。 她不是一个非常灵活机变的人,却是一个对自己认定正确的事情能够一路坚持,非常有毅力的孩子。 她头疼了,仿佛每一个染上厌学情绪的学生家长。 放任霍勒斯? 她可打从心眼底盼望着霍勒斯未来能够为她执掌三军呢。 而且,她也是真的欣赏霍勒斯,就这么放弃了也太可惜了。 强逼着他学? 兰斯洛特已经说了,这么做大概率起不到多少作用。 特别是对霍勒斯这种骨子里无法无天的问题学生,强制学习可能还会起到反效果。 好像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这样的期许对于霍勒斯本人来说,也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 科琳娜思索了许久,还是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埃斯坦郡粮食短缺的问题,还有已经听闻了红铜族这边的风声的各方匪盗。 这两个问题不能解决,她无法心安。 斯罗郡那头,姨母已经许久没有传消息来了。 …… 斯罗郡。 斯罗郡内各个关卡、要塞无不城门紧闭,包括斯罗郡的郡守康特得克城和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在的辛加堡。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每一条大街小巷,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一座屋子都关紧了门窗。 除了偶尔路过的小队卫兵,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一座死城。 除了城市中央广场伫立的巨大神像前那枯萎了一半的鲜花,谁都看不出来半个多月前这里刚刚举办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要打仗了。 这是这座郡都中,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是他们在半个月前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病了一个多月的德斯蒙德大公爵忽然于半个月前发出公告,公然反对神庙在康特得克城举办祭祀典礼。 盛典依旧如期举行了,神庙也派出圣女,诚恳邀请了德斯蒙德公爵。 当日,大公爵德斯蒙德坚守在辛加堡不曾出席。 典礼结束后,前来参加祭祀典礼的各大贵族都留在了康特得克城中,包括他们带来的那些卫兵们。 大祭司已经传下话来,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做的一切,不仅将会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带来厄运,也将会为斯罗郡这片土地带来巨大的灾厄。 而如今,只有他们能够捍卫这份光明、守护斯罗郡这片土地了! 谁都知道德斯蒙德大公爵早就病得快死了,他不为自己的罪恶感到羞耻,也错过了最后一次向神明祈求原谅的机会,他的时间,必然不多了。 他一死,斯罗郡自然分崩离析。 这明显是一场不怎么打就能赢的仗。 而打赢后的红利,是一位授勋紫荆花勋章的大公爵所拥有的一切。 贵族们的联盟军立刻响应了大祭司的号召,加入了这场光明之战。 这一守,却守了足足半个多月。 ※※※※※※※※※※※※※※※※※※※※ 还有两更~ 神秘的祭祀 虽然没有了神庙的赐药, 没有了神庙的赐福,虽然大祭司已经放下话来,德斯蒙德公爵却又奇迹一般地撑过了半个月。 他没有死。 伴随着德斯蒙德大公爵活过一日又一日,一个流言逐渐在斯罗郡传扬开来。 “听说是一位法力高强的神秘祭祀治好了德斯蒙德公爵大人。” “可是, 哪位祭祀的法力能比大祭司还强呢?” “那你怎么解释, 大祭司大人明明说德斯蒙德大公爵即将遭受厄运, 德斯蒙德大公爵大人, 却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呢?” …… 从尤金妮亚和莫娜到达斯罗郡到现在, 她们已经被拦在康特得克城十几公里以外的一座庄园上一个多月了。 这座庄园位于偏僻的郊区,四方不靠, 只有一条草木丛生的小道通向外界。 今日,庄园上却来了一位客人,他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跪在那破落的大木屋外头, 距离木屋前那条白色的石灰线还有两三米远的距离。 “尤金妮亚大人, 莫娜大人, 德斯蒙德让我前来告诉你们,如两位大人之前预料的那样,辛加堡爆发瘟疫了,请两位大人今夜就离开斯罗郡。” “辛加堡如今是什么情况?”白发苍苍的尤金妮亚坐在木屋中,目光冷厉。 她的身边站着蒙德。 蒙德从贝塞高地运粮回去后不久, 就被科琳娜派到了斯罗郡来寻找尤金妮亚和莫娜。 他身上带着科琳娜加急炮制出来的几个包裹的草药。 这几个包裹的草药, 是科琳娜送过来给尤金妮亚和莫娜救命用的。 草药到达当日, 正好碰上大公爵德斯蒙德派人送了任命书过来。 德斯蒙德不仅给尤金妮亚送来了她想要的任命书, 另外还写了两封信送给了尤金妮亚。 一封信是给国王陛下的, 一封信是给他的另外一个老朋友安德烈公爵的。 是两封请托书, 为的就是科琳娜的新领地。 德斯蒙德为科琳娜看中的那块地方位于帝国东部, 与繁华的东加索帝国相邻,这些年来连年丰收,是一块极其富庶的好地方。 原本的那位领主前一段时间刚好过世,他的子女也都早夭,虽然也有几门亲戚,但都是不入流的,这么好的一块地方自然不可能交到他们手中。 这地方也就空了出来。 这是德斯蒙德大公爵在听闻尤金妮亚和莫娜的来意,又得知她们二人被阻拦在斯罗郡外头见不到他,便亲自写了信过来。 莫娜和德斯蒙德虽然不是朋友,但也是老相识了。 莫娜还是公爵夫人的时候,经常要与相邻的斯罗郡打交道,那些年,双方表面和气,实际上暗斗得厉害。 雅各布想要成为北境的第一大领主,德斯蒙德却要保住自己的地位。 利益一致的时候,他们也曾经共同退敌,利益不一致的时候,别说暗斗,双方都大打出手过好几回了。 雅各布不上战场,动真格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莫娜对德斯蒙德。 却没想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倒是德斯蒙德伸了一把手帮她。 当天,与德斯蒙德的那三封信一起到的还有他儿子过世的消息。 那个带着“罪孽”出生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挺过去,死了。 而那个时候的尤金妮亚和莫娜,她们已经从科琳娜处得知了斯罗郡正在发生着什么,也知道了德斯蒙德大公爵很可能会死,同时,她们手里正好拿着科琳娜从埃斯坦郡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救命药。 怎么选? 尤金妮亚最终选择了将药交给了德斯蒙德派来的人,却也将科琳娜的名字隐去了,也不许德斯蒙德大公爵将她们的身份暴露出去。 至于德斯蒙德信不信她们,吃不吃她们送的药,就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德斯蒙德活了下来。 药起效了。 可是她们却迎来了更坏的消息,瘟疫,爆发了。 那人声音沙哑,“上个月,城中就陆续有十几个人死了,可当时谁也没在意,都以为是冬日来临,温度降低,这些农奴们没有火盆取暖,就被冻死了。” “最近十日,每天都开始出现死人,我们才注意到不对劲……” 尤金妮亚和莫娜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科琳娜在信中所描述的情况。 初开始,死者不过一二。 月余,日日可见人病人死。 再过一月,户户家中可闻悲哭。 至最后,十室九空,整座辛加堡,乃至整个斯罗郡,正个北境,都将是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二人眼底闪过一丝骇然。 尤金妮亚声音沙哑开口,“德斯蒙德公爵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他是否准备跟我们一起离开?” 那卫兵低下头,声音哽咽,“大人他……决定不走。” 尤金妮亚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走?他难道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十天前,詹妮夫人也追随少爷去了,大人心无所恋,如今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留下来,救斯罗郡……” “我出来之前,大人已经封了辛加堡。” 尤金妮亚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随后迅速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她胸口起伏着,脸色变幻不定。 封了辛加堡…… 德斯蒙德竟然做到这一步。 “其实……那孩子如今都已经死了,詹妮夫人也走了,大公爵与神庙之间的恩怨也该停止了。他为什么不求助神庙呢?救人的事情,还是交给神庙来做吧……” 这可是瘟疫,一旦被牵扯进去,就注定要被这个黑暗的漩涡吞噬了。 卫兵听到神庙二字,脸色微微一僵,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祭祀典礼前,神庙的圣女大人前来探望,为大公爵赐了几次药。” 尤金妮亚点头,她也听说过许多有关于这位圣女的传言,听闻这位圣女深受神明眷顾,医术高超。 “圣女同意救治大人,但有要求。” “什么要求?”尤金妮亚虽然嘴里问着,其实心里是已经知道的。 她听说过,神庙要求德斯蒙德交出他的儿子。 “神庙要在斯罗郡也建立庙宇,同时,也要像神庙在其他地方做的那样,在斯罗郡教化民众,帮公爵大人承担教育、医疗等所有的工作,并且,在斯罗郡向所有人征收光明庇佑金,说只有这样做,神庙才能为整个被污染的斯罗郡祛除邪恶与黑暗。” 尤金妮亚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表面上,神庙似乎只是无法接受德斯蒙德与异族人生下孩子,玷污了神圣的神族后裔的血脉,实际上,神庙是要借此机会打入北境,将整个北境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种事情,她看过太多了。 德斯蒙德显然不是雅各布那个蠢货,他执掌北境这么多年,根本没让神庙插手过北境诸事。 但如今,他重病,唯一的儿子也重病…… 哪怕他能够承受死亡,但他能够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吗? 果然,只听那卫兵继续道:“公爵大人为了少爷,答应如果药真的有效,就让神庙入驻斯罗郡。” “大人从圣女那儿拿到药以后,就将那些药都给少爷吃了……” 尤金妮亚怔了一会儿,那孩子不是已经?…… 她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就像科琳娜在信中所说的那样,神庙提供的药很可能起不到作用,不能太过盲目地相信神庙的能力。 耳边,是卫兵沉重的声音,“神庙,根本救不了斯罗郡。” 什么圣药,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那位圣女甚至都未察觉,德斯蒙德身患的根本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恶疾,而是可能会传染给整片大陆的瘟疫。 尤金妮亚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双眼,“如果连神庙都救不了斯罗郡,公爵大人又能做什么呢?他留在这里,不也是白白送命?……” 卫兵将脑袋埋得很低,就怕自己红了的眼圈被人看到,“大人他……他不肯丢下我们在辛加堡等死,他独自离开。” 木屋周围,寂静得只剩下北风的呼啸声。 一直沉默作壁上观的蒙德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转过身,对着尤金妮亚鞠了一躬,“大人,我可以问他几句话吗?” 尤金妮亚看了蒙德一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蒙德沉声问道:“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确定要救斯罗郡?” 那卫兵有些疑惑地看了蒙德一眼,他并不认得蒙德是谁。 尤金妮亚也不知道蒙德要做什么,却还是低声介绍了一句,“这位是科琳娜的亲随蒙德。” 那卫兵闻言,越发迷茫了,科琳娜?就是尤金妮亚的外甥女吧,埃斯坦郡的新任领主。 这件事情怎么又将她牵扯进来? 想到尤金妮亚和莫娜对那位的溺爱和维护,他还是谨慎地礼貌回答了蒙德的问题:“是的。” “如果他耗尽家财,用尽力气,也救不回斯罗郡呢?” 卫兵闻言,神色郁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神明降下灾厄,瘟疫已经降临在斯罗郡这片土地上,我们谁又能躲过呢?大人、大人又怎么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甚至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依旧决定要救?” 卫兵有些恼了,“当然,这些我一开始不就说得很清楚了吗?” 蒙德被卫兵怼了一句,却丝毫没有生气,依旧一副一板一眼的样子,“我们家大人手里,还有药。” 尤金妮亚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喝止了蒙德,“住嘴!” ※※※※※※※※※※※※※※※※※※※※ 还有一更~ 阿嚏阿嚏 蒙德被尤金妮亚的气势所摄, 一时讷讷无言。 “这些天给院子里除草打扫大概是累着你了,下去休息吧。”尤金妮亚淡淡扫过蒙德。 她根本没有给蒙德拒绝的余地。 蒙德却是逐渐回过神来,他捏住了拳头,鼓起勇气道:“这是来之前, 大人亲口吩咐我的。” “如果斯罗郡有伯爵以上的贵族, 愿意出面救斯罗郡, 她愿意为此尽一份力。”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 他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 “之前赠予你们公爵大人的药就是我家大人提供的, 我家大人手里还有,虽然不多, 但她吩咐了,都可以赠予公爵大人,你可以随我去取。”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对着那卫兵道:“之前赠予你们公爵大人的药就是我家大人提供的, 我家大人手里还有, 你可以随我去取。” 德斯蒙德派过来的那位卫兵终于是听明白了蒙德的意思。 他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那药真的是科琳娜大人提供的,”他看了一眼尤金妮亚,又看了一眼莫娜,“她手里还有药?愿意、愿意让给我们?” 难道尤金妮亚大人之前所说的那位神秘的祭祀,其实如今就在埃斯坦郡? 他根本没想过, 这位神秘的祭祀会是科琳娜本人。 尤金妮亚脸色铁青, 莫娜的脸色也不好看, 两个人双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尤金妮亚看向那卫兵, “已经很晚了, 不如你先下去吃点东西, 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 卫兵哪里肯走, “我不累!” 尤金妮亚眯起眸子,“那你是要连夜出发,赶回辛加堡吗?” 卫兵张了张嘴,看着尤金妮亚和莫娜冷冰冰的目光,他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本来确实是打算连夜赶回辛加堡的,可是现在,他哪里肯走? 他叹了一口气,“我就在庄园外三百米处休息,如果两位大人有任何吩咐,随时叫我。” 尤金妮亚沉默无言。 等卫兵走远,莫娜早就忍不住了,立刻问蒙德,“这真是小妹亲口吩咐你的?” “是,”蒙德低头,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卷羊皮卷,“这是大人写的。” 尤金妮亚劈手一把抢过了羊皮卷。 羊皮卷上明明白白地写了,科琳娜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她明确交代了,愿意出面救人的必须在伯爵以上的爵位,同时也必须是已经深刻了解到了这场瘟疫的可怕,在此基础上,仍旧愿意倾尽一切力量,拯救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的。 而她不仅愿意提供药材,还愿意提供石灰粉、大量的金银丝布织成的口罩,所有的防疫手段,甚至药方和药物炮制的方法。 看到羊皮卷上的内容,尤金妮亚和莫娜神色都变得很是复杂。 莫娜的眼圈微红,“母亲,科琳娜她……” “她不愧是那个人的血脉。”尤金妮亚叹息着道。 她吐出一口气来,又板起了脸,“就算是想救人,她这样做也太鲁莽了,现在斯罗郡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她贸贸然插手,就不怕那边还没救上人,这边就将神庙得罪得死死的了吗?” 蒙德低着头,一声不吭,乖乖替自家大人挨训。 尤金妮亚思索再三,做了决定,“如果她非要救人也行,但她绝不能露面,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有她的影子。” 蒙德连忙道:“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这话却换来尤金妮亚的一个冷眼,“这么说来,她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却还是执意要趟进这淌浑水来了?” 蒙德又乖乖地把头低下去了,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大人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她让我转告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插手,如果可以,也请两位大人尽快离开斯罗郡。” 尤金妮亚眼皮颤了一下,隔了半晌的时间,她才轻轻地“呵”了一声。 莫娜更是咬了牙。 蒙德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壮起胆子又道:“那个……大人还说,她在埃斯坦郡待得其实挺好的……” 尤金妮亚掀起眼皮,冷哧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原本没打算说出来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能不好吗?这一条条、一件件,准备得这样周全,这是从休伯特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了吧?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里有鼠疫,我让她回王都,她为什么不肯回?斯罗郡沦陷,整个北境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写给我们的信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呢?她怎么做的?现在倒好,还要劝我们走?” 她又是气闷,又是无奈,若是这小兔崽子现在在她跟前儿…… 算了,在她跟前儿她还能那她怎么着吗?最后也只能妥协。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放心吧,现在就是她想走,德斯蒙德还能放她走了?” 一旁的莫娜也是气得发疯,没忍住,“这混蛋!……” …… “阿嚏!——”科琳娜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肩膀,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中呵了一口气。 天气越来越冷了…… 斯罗郡还没有消息传来,大概是不会传来了吧。 她自嘲一笑,果然,她依旧是那个现实主义的部分远大于理想主义的部分的人。 哪怕看到了大船将倾、万民悲哭,她也做不到站出来去做那个救世的圣人。 顶多……如果有这样的圣人出现的话,她力所能及地帮上一把就是了。 要是她的老师在这里,大概又要痛骂她一顿了。 “阿嚏阿嚏!——” 科琳娜又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虽然裹了两层的兽皮衣服,却也无法抵挡城堡内的寒冷阴森,更别说那些穿着单层兽皮的农奴们了。 纺织工坊虽然织了不少金银丝布出来,可麻布也不够御寒的,更没有那么多的麻布供一千六百多人使用。 是的,几天的功夫,领地的人口已经从之前的一千三百多人增长到了一千六百多人。 如今增速已经逐渐变缓了。 经过这段时间卫兵队的四处征战,该收拢塔沙州的部族已经全部收拢塔沙州,而有些根本不想来塔沙州生活的部族听到风声,也早就遁走了,逃去了临近的其他领地,例如贝塞高地和斯罗郡。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势力。 比如萨罗城,萨罗城本身人口就超过两万,虽位于埃斯坦郡,却根本不是如今的科琳娜能够吞下的。 科琳娜已经派人去了萨罗城,然而就像霍勒斯所说的那样,那位萨罗城的城主大人,连见都没见她的人,就将人打发走了。 然而这一行人也没有急着赶回塔沙州,反倒在萨罗城待了下来。 领头的,还是那个腼腆的不善言辞的小结巴加勒特。 一行人刚住下来没几天,萨罗城中就流传开了一个流言:原来萨罗城的城主背后一直都有一位大贵族大人在支持着他,这位大贵族大人拥有纯净的神族后裔的血脉,是迪恩帝国的高层人士,与东加索帝国的几位大贵族都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因为这位大人的支持,这才让萨罗城城主顺利地将生意做到了东加索帝国。 最近这段时间,萨罗城城主与这位大贵族大人之间,出现了一点不愉快,那位大贵族大人不准备再继续通过萨罗城城主出货了。 如今,这位大贵族大人的手中,正好有一批质量上乘的好货要出。 这一场流言,在圣天使奶糖出现在几位前来萨罗城求购布匹和香料的贵族的面前的时候,迅速发酵起来。 …… 卫兵队最近出征的频次明显降低了下来,可他们却依旧很忙,几乎快要忙翻天了。 卫兵队迎来了第三次征兵。 这一次,卫兵队的队伍直接扩充到了两百个人。 塔沙州四周围的几个出入关卡需要布置、新兵需要训练、几个矿产需要巡防…… 作为卫兵队领队的霍勒斯,照理来说应该是很忙的。 此时他却悠闲地站在一边,反倒是杰弗里,代替了霍勒斯,站在了领队的位置上,指挥着两百个人的卫兵队做日常战斗训练。 一个小时训练下来,他也是大汗淋漓。 杰弗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挑衅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霍勒斯,“队长,我练得还不错吧?” 霍勒斯不置可否。 杰弗里可不肯就这么放过霍勒斯去,“队长,你知道我刚刚用的那个阵型叫什么吗?学堂里新教的,叫锥形阵,就是将最精锐的前锋放到最前面,像锥子一样,狠狠钉进敌人人群中,割裂敌人的阵型,后面的两翼紧随而上,扩大战果。” 霍勒斯从学堂离开以后,杰弗里忽然被叫去了学堂,开始上学了。 他一开始真是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他要去上学,上的是什么东西。 等后来发现原来上课的内容都跟练兵打仗有关系,他这兴趣就来了。 而科琳娜的一句“书本结合实际”、“纸上得来终觉浅”,更是为他大开了方便之门,拿到了一部分原本独属于霍勒斯的权限。 例如练兵。 “队长,你说我这一直练兵也没什么意思,既然新学了作战阵型,不如咱们练练?” 霍勒斯淡眸扫了杰弗里一眼。 杰弗里才不怕他呢,直直看回去,“队长,您怎么不说话呀?怕了?” 霍勒斯面无表情,目光冷淡,“好。” 杰弗里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霍勒斯竟然答应了?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 接档预收文:《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求收藏呀~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余令已经大半年没接到任何角色了,零收入纯消费的她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过世的舅姥爷留了一家纸扎店给她。 这位娱乐圈小扑街的朋友圈画风从此变成了这样: 余令:“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粉丝套餐吗?纸扎粉丝套餐,让您在阴间不再过气。” 三天后,某过气顶流:“多谢余令小姐姐救我一命捧我红!令令你们家店铺开包年会员吗?我想充十年!” 余令:“本店最新推出纸扎假发,还有一个月阳寿的那位注意了,请别为你的阴间生活留下遗憾。” 一个月后,某爆肝导演:“啊!我不仅活了,我还有了头发!令令下部戏有个角色你要吗?你要哪个我都给你留着呢!” 余令:“生前没有女朋友?没关系,这里接受预定,想给自己烧几个,就给自己烧几个。” 某注孤生影帝:“感谢余令纸扎,我们现在很幸福。” 余令觉得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生意日渐火爆,画风逐渐离奇。 余令纸扎,纸扎店中的网红,杂货铺中的顶流。 不客气 “你答应了?” “嗯。” 杰弗里兴奋地简直要原地一蹦三尺高, 他脸都涨红了,视线的余光却瞥到了科琳娜的身影。 他一怔,“领主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科琳娜其实就是路过, 她正准备去看她的那些宝贝鸡呢。 看到这里有热闹瞧, 她就溜达溜达过来了。 没成想看个热闹就被当众点名了。 科琳娜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就是来吃瓜的吧, “来看看你的训练成果。” 杰弗里眼睛亮得惊人, “请大人检阅!” 科琳娜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忽然感觉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皱眉, 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看到了霍勒斯。 但霍勒斯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半垂着眼睑,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挠了挠脸颊, 错觉吗?总觉得霍勒斯身上怨念很深的样子。 杰弗里也已经转过了身去, 他搓了搓手掌,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着霍勒斯道:“来,这两百个人,咱一人一半?你先挑。” 霍勒斯眯了眯眸子,又淡淡扫了站在外围的那个人一眼,随手划了一道, 算是选了左边这一半。 杰弗里一看, 更开心了, 左边这一半基本上都是新兵, 老兵压根没几个。 他们这些第一次征兵就进了卫兵队的, 都很清楚上过战场的老兵, 跟这些个刚进卫兵队的新兵蛋子之间的差距, 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为过。 新兵没有经过战火的磨练,那颗心就不定。 心不定,就容易出差错。 稍微出点状况,新兵们就出乱子了。 杰弗里嘿嘿一笑,“队长,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说完,他也收敛了笑容,神态变得沉稳起来,目光也流露出尖锐的锋芒。 他们卫兵队,从来不拿战斗开玩笑。 要战,就要全力以赴! “所有人听令!取木棍!” 日常训练,他们也会训练突刺、实战演戏,但一般不用木刺,而是用圆头的木棍,白色石灰作为记号,以免伤到人。 新兵们还有些无措,老兵们却一个个目光湛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挑战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这位队长了。 两军对垒,吸引了领地内不少人的目光。 正在田垄上干农活的农奴们都下意识地直起了身体,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列阵!”杰弗里的声音响起。 一阵迅捷却不杂乱的步伐响起,杰弗里已经站到了整个对阵的最前方。 是的,他要做这个站在最前头的前锋。 这个阵型看着简单,如果正面对抗,还真是不好破解,人数少了,哪怕拿下了前锋,也会被对方的两翼包抄吞掉,人数一多,反倒会被对方的尖头冲散,聚集不起来力量,变成各自为战。 霍勒斯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所有人跟我冲!” 杰弗里听到这句话就是一愣,霍勒斯上来就打?他都不列阵? 他也立刻下令:“所有人原地不动,前排,举棍!” 他的眼底露出兴奋的光芒,霍勒斯应该很清楚,他们训练出来的兵可不是那些个强盗,随便一冲就被冲散了。 对着已经摆好阵型的他们,这么匆忙地发起冲锋,不就是羊入虎口? 还没等他想清楚,霍勒斯已经带着一百个人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他们身后,响起霍勒斯冰冷的声音,“以我为中心!列阵!锥形阵!” 杰弗里后背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猛地回头。 可以看到霍勒斯身后的阵型还是混乱的。 然而不等杰弗里的那口气松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霍勒斯吐出了一个字:“冲!” 那一百个人仿佛一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们队伍的尾部。 不过片刻,他们的阵型就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 而霍勒斯已经化身杀神,左突右冲,所到处,倒地者一片,那一圈几乎已经成了真空地带。 他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伊恩,你在前,左右那几人,两边策应,左前方支援!艾萨克,跟上去,把他们包了!” 杰弗里咬了咬牙,“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他已经率先冲了上去。 虽然杰弗里一方顽强抵抗,却禁不住霍勒斯从一开始就拿到了压倒性优势,后期又稳扎稳打,随时调整阵型,充分发挥了锥形阵的优点,再没让杰弗里的队伍合拢起来。 杰弗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与两个老兵会和。 “杀霍勒斯!” 三个人视线一碰,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飞快地朝着霍勒斯所在的方向迅速包围过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绕到了霍勒斯的身后。 杀了他! 两个老兵不顾自己的生死,朝着霍勒斯扑过去,一个抱腿,一个锁喉,还有杰弗里从斜刺里捅过来的木刺。 “砰!” 锁喉的老兵被霍勒斯一棍子敲在了胸口,产生了一个白点,而抱腿的那个老兵,也被霍勒斯踢到了喉咙,一阵窒息,随后后背一疼,也是一个白点。 要害被白点击中,就代表他们死了。 然而两个人只是稍许停顿,依旧扑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杀了他!”其中一个老兵涨红了脸,对着杰弗里嘶吼着道。 杰弗里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也正在看他。 霍勒斯太深入敌后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不过一瞬,杰弗里手里的木刺就已经往前递了出去。 “砰!” 木棍碰到了木棍,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霍勒斯抬眸,清冷目光朝着杰弗里睇了过来,他往前一步。 那两个老兵脸色一变,下一秒,二人就被霍勒斯硬生生地扒拉到了地上,而霍勒斯已经上前一步,“砰”的一声,将杰弗里踢倒在地,木棍朝着杰弗里狠狠刺下。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杰弗里怕是要死。 杰弗里也瞪大了眼睛,只能看着那木棍的末端在自己的面前不断放大。 他全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砰!”木棍偏过几寸,狠狠插进了距离杰弗里不到一寸的土地中。 看到这一幕的科琳娜,心脏有一瞬的停跳。 而下一秒,握着木棍的霍勒斯朝着她远远地看了过来。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仿若实质,将科琳娜定在了原地,“敌军主帅,死。” 现场足足有一分多钟的静默,随后霍勒斯所带领的那些新兵们爆发出了一阵海啸般的欢呼声。 赢了! 他们赢了! 他们竟然赢了!而且赢得干脆漂亮! 杰弗里依旧躺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所带领的那一百人也几乎都跟他一样,全部倒在地上,几乎全部阵亡。 那些老兵的脸上,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这一瞬间,他们好像都失去了语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欢呼声才终于停了。 杰弗里也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看着站在原地,依旧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霍勒斯,心底是极度的不甘心,“霍勒斯,你耍赖!这个锥形阵明明是我从学堂里面学来的,你凭什么能用?” 平日里一直都不怎么搭理杰弗里的霍勒斯今日却是很给杰弗里面子,低声反问他道:“战场上,你还能禁止敌人学你的阵型和战法?” 他瞥了训练场边上的那个人一眼,声音淡淡,“如果你们这种摆了就不动的乌龟阵也叫阵型,也有战法的话……” 杰弗里张了张嘴,眼睛通红,依旧不甘。 可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一旁的科琳娜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霍勒斯怼人。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霍勒斯说这个话的时候,看的是她? 霍勒斯说完,就提起了插在地上的木棍,转身离开了训练场,走回到了之前站的位置,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样子。 光看霍勒斯站在那里,好像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天朗气清、岁月静好。 卫兵队一片祥和,曾经的厮杀根本不曾存在。 杰弗里看着这一幕,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低下头,沮丧得快哭了。 虽然他也很佩服霍勒斯,但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比霍勒斯差什么。 特别是这一次,他顶替了霍勒斯,成了卫兵队中唯一一个去学堂上学的人。 他从学堂上学到了霍勒斯根本不知道的练兵方法和作战阵型。 他被升职为副队长。 他拿到了练兵权。 所有一切,都好像只有一步之遥,就一步之遥了。 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肯定能一举打败霍勒斯的。 然而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毫无尊严。 输了就输了,偏偏还是在领主大人面前。 他捏紧了拳头,好歹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脸却已经羞愧得一片通红,脖子上暴起青筋,声音从他的牙齿缝中挤出来,“大人,我输了。” 输了,他认。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杰弗里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他学得快,练得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有拼劲儿,有志气,是霍勒斯以外拿到功勋奖章最多的一个,也是埃斯坦郡的第三大地主,在卫兵队中非常有号召力,大家对他也是很服气的。 在卫兵队所有人中,他的个人综合素质绝对可以列入前三。 这也是为什么霍勒斯在拒绝继续上学以后,科琳娜会选中他、想要培养他的原因。 可是跟霍勒斯比,二人之间依旧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胜败乃兵家常事。”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杰弗里一怔,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您仍旧觉得我能赢吗?……” ※※※※※※※※※※※※※※※※※※※※ 还有两更~ 总有一日 这一次交手, 让他站在对手的角度,从正面真真正正地感受了一次霍勒斯恐怖的战斗力。 如今,霍勒斯那充满了杀意的眼神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只要一想到,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地发抖。 他, 能赢了霍勒斯吗? 正闭目养神的霍勒斯忽然也站直了身体, 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金棕色的眸子射出来的目光犹如实质, 凝在科琳娜的身上。 科琳娜看着杰弗里可怜兮兮的目光, 最终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或许短时间内不行,但总有一日会赢的。” 总有一日, 应该会的……吧? 霍勒斯沉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幕,拳头缓缓地收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科琳娜早就离开了, 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杰弗里也终于收拾了心情。 他走到霍勒斯的面前, “霍勒斯, 这一次是我输了,但是我以后一定可以赢你的!” 他目光坚定、掷地有声。 看样子,他不仅不难过了,甚至还重新找回了自信。 杰弗里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知道自己如今跟霍勒斯还有差距, 但迟早有一天, 他一定会把霍勒斯干下来的! 霍勒斯看了他几秒, 忽然越过了他, 将那些受了一些撞伤和擦伤的卫兵们一个一个从地上扶了起来。 杰弗里皱起眉头, “霍勒斯,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啊?” 霍勒斯没理会他, “修整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候,训练继续。” 杰弗里气得不行,嘟囔着道:“有什么了不起,领主大人都说了,输赢那都是一时的,她都夸我潜力十足呢,说我是个带兵的料子,等我赢了你,说不定大人就会升我做卫兵队队长……诶?霍勒斯?你干什么去呀?” 霍勒斯却早已转过了身,“战后总结。” ……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的训练,都被霍勒斯接手了。 同样是锥形阵,却被霍勒斯玩出了花样,前后变阵、左右变阵、分组变阵、联合掩护等等等等。 卫兵们一个个都□□练得不轻,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甚至连捧着大叶子的手都是抖的。 霍勒斯的脸色却依旧没好看过来多少,他感觉身体闷住了一股气,这股气也不知道该往那里发泄才好。 可是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学堂是他不要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他不要学的。 而杰弗里,实事求是地说,他确实是卫兵队中很优秀的一个,也是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领主大人需要一个人掌握这些,她选杰弗里合情合理。 但就是说不出来的气闷。 他将晚饭丢给了伊恩,站起来离开了打饭点。 伊恩拿着霍勒斯丢过来的晚饭,脸上浮起一丝担忧的神色。 …… 霍勒斯一路往城堡走。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领地内的人几乎都聚集到那几个打饭点去了,领地变得有些空旷。 越到城堡,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城堡前,守卫的人早就换上了卫兵队的人。 两个人见到霍勒斯,立刻行了一个礼,“队长!” 霍勒斯心不在焉地点头,径直走进了城堡的大门,进了门,他才有了一丝迟疑,“大人在吗?” 卫兵点头,其中一个卫兵回答道:“大人半个多小时前刚回来。” 霍勒斯“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往三楼书房去。 敲了书房的门,却没有人开门。 他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领主大人一般都在书房里,难道是去吃晚饭了吗? 他走下楼,路过二楼卧室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卧室的门开着。 隔着卧室中大床的白纱,隐约可以看到窗边上背对着他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随后僵住了。 原本裹在她身上的那两层兽皮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层单薄的金银丝布,随意地披在身上。 那纤瘦的身影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她弯下腰试了试水温,金银丝布从她的手腕滑落,落在了木盆的水中,漾起一波一波的水韵。 她似是满意,抬腿迈进了木桶。 桶内的水迅速攀爬侵占了洁白轻薄的衣料,让衣料迅速变得潮湿沉重,贴在了那人的身上。 霍勒斯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往后退了一步。 “砰!” 他的肩膀正好碰到了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科琳娜似有所觉,“是珍妮吗?”她转过身,这才看清了卧室门口的身影,“是霍勒斯啊。” 科琳娜视线投过来的那一刻,霍勒斯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身体,他想说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想逃跑,可脚却不听使唤。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至极。 科琳娜没留意到霍勒斯的异状,“正好,霍勒斯,你能帮我拿一下那块麻布吗?” 她伸手指了指挂在不远处的麻布,带起了一片水声。 霍勒斯瞪大了眼睛,“我、我吗?” 科琳娜愣了一下,“不方便吗?” 只是一个小忙而已。 天气这么冷,她真的不想再从木桶中跳出来去拿那块麻布。 霍勒斯连忙摇头,脸却涨了个通红,他垂下眼眸,不敢看那个方向,凭着记忆和直觉走到了挂放麻布的地方,取下了麻布,交给了科琳娜。 麻布被科琳娜接了过去,挂在了木桶边上。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脚边上一块地和耳边不断响起的水声,那水声几乎要将他的整个神思占据了。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待在这里他可能会发疯的,也可能会窒息,总之,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大人,没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霍勒斯抓住了那仅有的一丝理智,哑着声音低声请示。 科琳娜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霍勒斯一眼,她以为霍勒斯找她肯定有事,不过现在这个情况,科琳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大木桶……好像是不大适合聊正事。 “好。”她点了点头。 霍勒斯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一路疾步走出城堡,一直走到家门口,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低下头,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 这一晚,霍勒斯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与他分到一个房间里的伊恩半夜醒来,正好看到空空荡荡的床位和从屋子里走出去的霍勒斯的背影。 他连忙下了炕,刚一下炕,就冷得整个人一哆嗦,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卫兵队的老兵们早已住进了红砖房中,与曾经的他们大多睡在地上,最多垫上一张兽皮,最多最多能有块木板搭起来的床不同,红砖房里是清一色的暖炕。 暖炕是真暖啊,暖的人一躺上去,骨头都酥了大半,睡一个晚上,炕还是暖烘烘的,叫人起不来床。 如今整个领地紧赶慢赶的总共也就盖了六座大平房,一座大平房挤二十个人。 如今,除了学堂的那两位老师,几个承担了重要工作的学堂学生和他们这些有着杀敌功勋的老兵们,其余人如今还都只能眼红着。 领主大人来红砖房里看过一次,看完了以后,她整个人就心事重重的。 第二天,领主大人又特意找到了他们,说这里只是暂时安顿他们,等以后有了条件了再给他们换。 换…… 伊恩叹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想换,他真想永远永远住在这里,不干活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张炕上。 他悄悄地问了杰弗里他们,才知道原来杰弗里他们也跟他想得一样,大家都不想换。 是啊,他真是笨死了,谁会想换呢? 这样温暖的冬日,大概也只有天国才会有吧? 可是他问了杰弗里他们,要怎样才能一直住在这房子里,哪怕……再住久一点点呢? 像杰弗里那样聪明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战场上最厉害的人,得到功勋章最多的人才能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伊恩又叹了一口气。 对杰弗里他们来说,这件事情应该还是很简单的,可是对他来说却太难了。 他不是个很厉害的人,或者说,他是个有点笨拙的人。 当初能加入卫兵队,是霍勒斯给了他一个额外征兵的机会,而他能得到功勋章,也是因为他加入卫兵队时间比较早,参加的战斗次数比较多而已。 到现在,和他一起进入卫兵队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适应了战场上的厮杀,他们能够上一秒杀人,下一秒就围在火堆前烤肉吃饭。 而杰弗里更是已经当上了副队长,能够担任起训练新兵的重担。 但他还是不行,他到现在上战场还是会害怕,会腿软。离了战场,也有好多天缓不过来。或许他这辈子都成不了合格的卫兵了。 真怕别人看出他的懦弱和胆小,或者……他们其实都知道了。 他掩了掩身上的兽皮衣裳,哆嗦着从房子里出来了。 推开门,在门口徘徊多时的冷风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入口,劈头盖脸地灌进来,吹得他眼睛都差点睁不开了。 他连忙转过身,将门掩住。 四处看了一圈,就看到了站在山坡上的霍勒斯。 霍勒斯正拿着木棍,一次又一次机械般地练习着突刺。 他顶着风走过去,“霍勒斯,你怎么还没睡?……” 霍勒斯没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刺着面前的茅草人,他身上蒸腾着热气,头发都汗湿了,也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练了多久。 伊恩叹了一口气,在霍勒斯身边坐了下来,“霍勒斯,你是不是生杰弗里的气了?” ※※※※※※※※※※※※※※※※※※※※ 还有一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桂花糕 10瓶;瞌睡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11-30 20:57:34~2020-11-30 23: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桂花糕 10瓶;瞌睡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好一起 霍勒斯拿着木刺的手一顿, 他声音沉闷,“没有。” 伊恩托腮,他犹豫了很久,小声问霍勒斯, “那你是担心, 你以后都当不成队长了吗?” 霍勒斯皱起眉头, 他担心以后会当不成队长? 他思索了片刻后, 摇了摇头, “杰弗里赢不了我。” 伊恩疑惑,“那你是为什么生气啊?” 霍勒斯想说他没有生杰弗里的气,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顿住了。 他真的没有生杰弗里的气吗? 一想到下午在训练场上发生的事情,他就感觉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可是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杰弗里要取代他成为卫兵队的队长, 而是、而是…… 霍勒斯握着木刺的手逐渐收拢了, 是他嫉妒, 嫉妒科琳娜选择了他,全力培养他,在他输了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有生气,还耐心地安慰他, 鼓励他。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难道他不够好吗?有他一个人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杰弗里? 这句话出现在他大脑的那一瞬, 霍勒斯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丝, 他的眼底甚至流露出一丝惊惧。 他从不知道, 自己心里竟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是谁, 他是一个安德鲁, 一个低贱的异族人,一个被自己的族人所抛弃的孤魂野鬼。 他是她的奴隶。 他要敬称她为大人。 而这样一个低贱的奴隶,内心竟抱着如此狂妄的念头,想要独占那个人…… 他缓缓地垂下头,曾经无数他不解的、困惑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属于它们的答案都浮出了水面。 伊恩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霍勒斯却缓缓抿紧了唇瓣,将答案一点一点收拢、折叠,放回到了心里,放到了心底最深处,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伊恩以为自己等不到他的答案了的时候,霍勒斯淡淡开了口,“你呢?你怎么也睡不着?” 伊恩愣了一下,随后垂下头,尴尬地笑了笑,“我哪有睡不着……” 他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 霍勒斯思索了一会儿,“如果你不想待在卫兵队里……” “我想!”伊恩猛地抬头。 霍勒斯皱起眉头,疑惑看他,“我看你似乎不是太喜欢卫兵队的生活。” 他没有说透,伊恩却一下子白了脸。 他知道,霍勒斯肯定是看出来了。 他有点想哭,果然,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他就是一个懦弱又没用的人,混在卫兵队里,总是给大家带来麻烦。 他犹豫了许久,几乎要默认霍勒斯的安排了。 可也不知道从哪里鼓起来的一股勇气,他抬起头,“我可以留在卫兵队吗?” 霍勒斯更加困惑了,“如果你是为了卫兵队的待遇,其实我如今分到了不少地,也找不到人帮我种……” 伊恩连忙摇头,脸涨了个通红,“我、我也不是为了卫兵队的待遇……好、好吧,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可我并不是只为了这些留在卫兵队的。” 霍勒斯越发困惑了,“那你是为了什么?” 伊恩抿住了唇瓣,很是犹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四周围,才低声道:“我呃……我想要保护领主大人。” 霍勒斯愣住,他怔怔地看着伊恩。 伊恩手指都绞到了一块儿,完全不敢抬头,“很、很可笑哈?” 霍勒斯沉默,没有说话。 伊恩说出口了以后,好像也没什么顾忌了,他幽幽地道:“我、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我本来也是一个很没用的人,什么都做不好……但、但是,那天在表彰会上,大人跟我说,她说感谢我保卫了埃斯坦郡,保卫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好像忽然就觉得……嗯……就觉得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 其实那场表彰会上,科琳娜这些话是对着所有受到表彰的卫兵们说的。 但这是伊恩人生中第一次受到表彰,他很狡猾地偷偷将这段表彰藏进了心里,当成了科琳娜对他一个人的嘉奖。 霍勒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才抬起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留下来一起吧。” 伊恩愣了一下,“啊……啊?” 霍勒斯声音沉沉,“保卫埃斯坦郡。” 保卫那个人。 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更进一步,只会彻底失去那个人吧,那就只能往后退一步,守在那个人的身边。 如果能够一直待在她身边一辈子的话,好像也挺好的。 伊恩“哦”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嗯……好。” 他笑着看向霍勒斯,可霍勒斯却已经拿着木刺越过了他,低着头沉默地朝着红砖房走回去了。 伊恩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多想,抖了抖身上的霜花迅速地跟了上去,“霍勒斯,你、你知道我阿爸以前也是干木匠的。” 他没得到霍勒斯的回应,却也没在意,“其实、其实我也跟他学了一些,咱们卫兵队的木刺烂得好快,我、我想着我也不会别的什么东西,其他地方也都帮不上什么忙,你说,我能不能给卫兵队做一些木刺啊?” 他说着,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好像也没多大用场哈……” 卫兵队的木刺都是专门由领地内的木匠们制作的,并不需要卫兵队亲自动手。 卫兵的职责,就是打好每一场仗,守护好这一片领地。 哎……说来说去,他还是那么没用…… 一直沉默的霍勒斯这一刻却忽然开了口,“想做就去做吧。” 他和伊恩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能做的,也那样有限。 两个人回到红砖房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缕晨曦。 屋子中传出杰弗里迷迷瞪瞪的声音,“我衣服呢?……我得赶紧起床,要去上课了,马上该迟到了……” 伊恩下意识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面无表情,“我也要去,正好一起。” 原本还不是太清醒的杰弗里愣了一下,彻底睁开了眼睛,朝着霍勒斯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 埃斯坦郡最东部的萨罗城些日子极为热闹,几乎所有来萨罗城做生意的贵族们都在打听着那位神秘的大贵族的来历,就连生活在萨罗城底层的平民,也能就这位大贵族说上几句。 “听说那位大贵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这座萨罗城就是那位大贵族赏赐给城主大人的。” “我也听说了,那位大贵族似乎拥有着惊人的美貌,年轻、富有,还未婚,如果我的女儿能够成为他的贴身仆人……” “神明在上,你可别再做白日梦啦。”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城主府中的气氛。 这几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谁都不敢随意说话,甚至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偌大一个城主府,静悄悄的像一座死城。 城主阿布索伦此刻就坐在议事厅中,脸色阴沉地听着下属的禀报。 他眉头隆起,“所以,散布流言的那伙人很可能就是前些天科琳娜派过来的那伙人?” 下属巴兹尔向阿布索伦呈上一块圣天使奶糖,“这是对方想要出手的货物,就是这件东西让雅各布公爵的夫人在半个月前斯罗郡的祭祀典礼中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得到了大祭司的赏识。根据我们的消息,玛丽安娜在祭祀典礼上供奉的‘天赐神物’,也就是这个神秘的物品,就是从科琳娜的手中买的。” 阿布索伦拿过了奶糖,细细看了一眼,又拿近了闻了闻,有一股非常浓郁的奶甜的香气,也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 他伸出舔了一下,眼睛骤然眯了起来。 下属巴兹尔躬身等着,大气都不敢出。 “啪”的一声,那奶糖被阿布索伦扔了回来。 他冷哼了一声,“哼,除了这个东西,他们手里还有其他什么货?” “应该就只有这个,奥古斯特家族早就已经没落了。” 没落了这么多年,奥古斯特家族竟然还能拿出如此高品质的物品,这本身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阿布索伦闻言,轻嗤了一声,“就为了卖这点东西,在我的萨罗城中散布了这么多的谣言,他们还敢说我是由科琳娜扶持起来的?科琳娜现在不想带着我做了,要自己出货?”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这位奥古斯特家族的新任继承人看来也是个蠢货。” 他还以为对手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只是一只贪婪又短视的小鬼。 阿布索伦眯起眼睛,“传我的令下去,公告整个萨罗城,科琳娜·奥古斯特就是个诈骗犯,萨罗城将永远拒绝与她来往。” 巴兹尔眼皮一跳,连忙躬身,“是。” 这下子,这位埃斯坦郡的新任领主大人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阿布索伦的生意遍布整个北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所有贵族商品流通的最大中间人。 十多年的经营,使得阿布索伦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北境的最高信誉。 让阿布索伦列为拒绝往来户,并永久加入黑名单的人,信誉自然会被打一个巨大的问号,日后也很难再将东西卖出去了。不仅卖不出东西,恐怕也不会有人将东西卖给她。 他看着被扔到地上的那块圣天使奶糖,摇头叹息,何必呢。 东西虽然好,可谁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件东西,去得罪阿布索伦,从而失去其他所有的顶级物品啊。 巴兹尔还待汇报其他的事项,城主府的管家忽然步履匆匆走了过来,他快步走到阿布索伦的身边,俯身在阿布索伦的耳边说了一些什么。 阿布索伦听了以后,脸色微变,“谁准她们进去的?”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异想天开 他说完, 甚至都没来得及与下属再交代几句,匆匆离开了议事厅,快步走上了三楼卧室。 巴兹尔皱起眉头,看着阿布索伦匆匆离开的背影, 眼底露出一抹深思。 难道是少爷又出事了? …… 如今的科琳娜还不知道她已经惹毛了萨罗城的城主, 她不仅没跟这位城主做上生意, 人家还将她拉黑了。 就算是知道了, 她恐怕也不会太在意。 此刻她的面前正站着霍勒斯。 “你又想通了?又想去上学了?”科琳娜有些惊讶。 她以为, 以霍勒斯的性子,不想要的东西就是不想要, 除非能等到一个特别好的契机,否则外界的一切变化,都很难影响到他的心意。 难道是杰弗里给了霍勒斯危机感? 科琳娜摇头失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 杰弗里恐怕都无法对霍勒斯造成任何的威胁。 这一点, 她清楚, 霍勒斯自己也很清楚。 而且……霍勒斯也不是那种受了威胁就会妥协的人啊。在训练场上狠狠教训杰弗里一顿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她越发想不明白了。 她沉思了片刻后道:“我自然是同意你回去上学的,但学堂的规矩不能破,你已经主动从学堂离开,就不再是学堂的学生,如今又以什么理由回去呢?” 如果霍勒斯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回去了, 对那些想要上学却在考核中被刷下去的孩子们, 又是多么的不公平? 霍勒斯怔住, 随后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过了许久,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科琳娜更觉得奇怪了, 这么快就放弃啦?今天的少年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啊。 霍勒斯已经转过了身, 默默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科琳娜摇了摇头, 低下头继续看她的羊皮卷去了。 不等她落笔,书房的门口传来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大人。” 科琳娜抬头,“嗯?” 少年站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双发亮的眼睛,“您之前送我去学堂上学,不是在惩罚我对不对?” 科琳娜轻轻地挑起眉梢,她眯起眸子,“看来你这脑子,是不大适合念书。” 霍勒斯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科琳娜这话的意思。 就在科琳娜重新低下头去的时候,霍勒斯忽然笑起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大,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闪闪发光。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下了楼,脚步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快要飞起来。 科琳娜没看到霍勒斯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样子,她还在心底不断叹息,叹息这小子是真的不爱学习,竟然觉得送他去上学是对他的惩罚。 她的名将梦怕是要碎了。 她没看到学堂所在的破木棚子的门口齐齐站着的四个身影。 这四个人中,其中两个是肯尼斯和博比兄弟。 他们两个在学堂门口蹭课已经蹭了一段时间了,有的时候肯尼斯一个人来,有的时候博比一个人来,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兄弟两个人一起来。 而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霍勒斯,一个是伊恩。 伊恩是看到霍勒斯来学堂上课又进不去学堂,他处于担心才过来看看的,本意是想要劝霍勒斯回去,别跟杰弗里较劲了。 然而就他那老好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劝得动霍勒斯? 听霍勒斯问他要不要顺便也学点木匠的知识,方便他后面给卫兵队做木刺,伊恩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留了下来。 …… 几天的时间,这四个人就混熟了。 或者说是伊恩、肯尼斯、博比三个人混熟了,霍勒斯混不混熟的,反正也一直不怎么说话,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肯尼斯自然要跟伊恩打探,问他们为什么也来蹭课。 上了几天的课,如今伊恩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来蹭课的理由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可是他又不擅长撒谎,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了,“我是来学做木匠的。” 肯尼斯和博比确实是被伊恩的这个理由搞得愣住了。 学堂里学做木匠的事情早就已经是老黄历了,如今木匠可进不了学堂。 肯尼斯想了半天,犹豫着问他,“你是不是想学卢克,制造或者改进各种机械啊?” 伊恩连忙摆手,他怎么可能那么厉害。 他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学习的目标:“我是来学做木刺的。” 肯尼斯和博比更懵了,木刺是什么他们是知道的…… “这东西,也要学吗?”肯尼斯犹豫地问。 木刺说白了就是挑一根长短粗细合适的木棍,将一头削尖。 只要有工具,谁都能上手做一个。 伊恩也很是困惑,“是、是我想要做木刺,霍、霍勒斯说,如果光是做木刺的话,卫兵队可能不需要,我需要想想如何将它做得更好。” 他越说,脸垂得越低,怎么看他也做不到啊。 他可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肯尼斯看看霍勒斯,又看看伊恩,心里头已经将这两个人定义成了两个憨憨,跟他和小弟一样的憨憨。 都是没事找事来自讨苦吃的。 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这话题给岔过去,身边的博比却忽然开了口,“我来这儿,是想做出更好的布。” 肯尼斯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向自家小弟。 博比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到伊恩刚刚都那么真诚地跟他们袒露了自己的心声,也真诚地说了自己学习的目的,他的想法,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让阿妈能够跟隔壁的内德拉大婶一样,不用再为了养活我们几个每天辛苦地做男人才做得起的活儿,而是可以体体面面地去纺织工坊上班,得到更多的粮食,穿上更漂亮的衣服,这就是我来这儿学习的目的。” 博比不好意思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我也想让哥哥不用没日没夜地为家里的进项操心……” 肯尼斯张了张嘴,他下意识地转开了脸。 伊恩却是很崇拜地看着博比,“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博比微微蹙起眉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不知道这个办法可行不可行。” 伊恩好奇地看着他,“什么办法呀?” 博比斟酌着道:“你知道石灰石吗?” 他如今就在石灰石矿上上工。 伊恩有些茫然。 肯尼斯见状,帮着解释道:“砌房子用的水泥就是用石灰石做的,还有最近那座刮了白的大房子,记得吗?” 这东西可神奇呢! “记得。”伊恩拼命点头,那座房子简直是他见过的天底下最漂亮的房子了。 “外面的白色涂层也是用石灰石做的。” 这一下,伊恩就明白过来了,原来那些个东西就是石灰石,他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你们懂的真多……” 博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看到那座房子想到的,石灰石能把房子都刮白了,不知道能不能把布也刮白了。” 如今纺织工坊纺织出来的麻布都是麻丝原来的颜色,带着植物被晒干后的枯黄色,有些颜色浅一些,有些颜色会深一些,但都没有像那座房子一般雪白雪白的颜色。 博比的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 肯尼斯和伊恩两个人都被惊住了。 博比见状,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 四个人这一学,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末,北境已经很冷了。 破木棚子不怎么挡风,棚子里的学生一堂课下来,也要被冻得四肢发僵,小脸惨白。 而屋外蹭课的四个人基本上就已经被冻成了冰棍。 他们一字排开,都拿着一根小树杈在地上比划着上一堂课临时摸底考试的内容。 肯尼斯先受不了了,撸了一把自己冻得发硬的头发,“嘶”的一声,“诶,这题怎么做呀?” 他说着,看向另外三个人,“你们会吗?” 博比专心致志,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题目中,霍勒斯也是目不斜视,一笔接一笔往下画着。 只有伊恩犹豫着回应了他,“我也不会。” 说话的时候,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我也不会”这四个字被他说出了七八个音调。 肯尼斯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如今是又冷又饿又累又困,“这学就学了,没必要他们考试,我们也跟着一起考试吧?就算考得好了,我们也得不了名次啊……” 更得不到考试的奖励。 他看向伊恩,“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伊恩犹豫了一下,看向一旁的霍勒斯。 霍勒斯依旧专心致志地写着,仿佛没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肯尼斯示意伊恩上去问问,伊恩立刻往后缩了一步,用行动表示自己不敢。 肯尼斯气得翻了个白眼。 他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自家小弟的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朝着自家小弟走了过去,“博比。” 见博比没有回应,他不得不戳了戳博比的后背,同时提高了声音,“博比。” 博比手上的小树杈一顿,从考试的题目中回过神来,“大哥?”他神色还有些木木的,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题目中收回自己的思绪,“有事吗?” 肯尼斯轻咳了一声,“别做了,一会儿就上课了,咱们还得听课呢,现在抓紧时间赶紧休息一下,活动活动,要不然一会儿真要被冻死了。” 博比皱起眉头,“我再写一会儿……” 肯尼斯看着博比惨白的小脸,眉头越皱越紧,他一把握住了博比的手,“我说别写了,你就算都写对了,也没人看得见呀,咱们学归学,没必要样样都要跟学堂里的学生们一模一样吧?” 博比抿住了唇瓣,几秒的沉默,忽然开了口,“如果不写这个题,我怎么会知道原来自己跟人家正式在学堂里学习的,差距这么大……” ※※※※※※※※※※※※※※※※※※※※ 还有一更~ 四人组 肯尼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差距哪有很大……” 博比深吸了一口气,捏着小树杈的手指指尖却用力到发白,“我不会做。” 肯尼斯沉默了。 这段时间,小弟学得有多用心, 他是最清楚的。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学堂里的那些学生。 他们两个一个在矿上, 一个在工地, 因为这段时间领地全力加盖房屋的缘故, 工作强度大到做完一天工, 甚至会累到想吐的感觉。 就是这样,他们也必须忍住疲劳, 领了饭就立刻往学堂这边赶。 有的时候甚至都没时间去领饭。 忍着疲劳、饥饿、寒冷,站在学堂外头听。 听着课,怕自己打瞌睡,就跑去掰一块冰下来, 握在手心里, 给自己醒神。 哪怕已经拼尽全力, 哪怕两个人将时间轮换开了。 可依旧有课上不到。 到如今,他们的进度越来越落后,上课的内容也越来越听不懂了。 而今天,学堂迎来了第二次摸底考。 考核结束以后,霍勒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几个学生, 要来了考题, 在学堂外头的泥地里, 抄录了四份。 这一次摸底考是对学生们的一次考验, 也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 虽然他们有着想要凭着自己的努力再追赶一把的愿望, 可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 博比将自己的手从肯尼斯那儿抽了出来。 他拿着那根小树杈, 默默地将剩下的题写完了。 越写到后面, 博比的脸色越是苍白。 肯尼斯见状,也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考题前,硬着头皮往下写。 就在四个人都差不多放下笔的时候,学堂放学了。 有不少学生早就留意到了四个人今天的异状,一放学他们立刻跑到了四个人这边围观来了。 看到地上的考题,学生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要说如今这些学生最怕的东西是什么,那大概就是考试了……学得好的还行,学得不好的,那无异于是一次公开处刑。 偏偏这段日子,卢克和艾莫斯两个人一个搞纺织机,一个搞红砖,给学堂吸引了诸多视线。 学堂考核的结果,更是领地众人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摸底考核能再出现一个卢克或者艾莫斯,给他们带去全新的没有看过的神奇物件,也为他们的生活带去巨大的改变。 这就让学堂的学生们更加压力山大。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到答题的实际内容,众人又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人开了口,“好像……做对的不多哦?”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更尴尬了。 有好几个学生跟肯尼斯交情还不错。 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肯尼斯,其实念书也没什么好玩的,这段日子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啊,”有人附和道:“到时候冻病了,那可就糟了。” 也有个年纪小的学生,跟这几个人都不认识,直言道:“学成这样,那还真不如在家烤个火多睡会觉呢,这够干什么的呀?” 这话说的太直接,一时间没人接话。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尴尬,气氛几乎快要冰冻的时候,肯尼斯自嘲一笑道:“本来也不够干什么的,咱们来就是学着玩玩。”他拉了自家小弟一把,“走了,回家烤火去。” 他们认输了还不行吗? 技不如人,就这样吧。 伊恩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你们明天还来吗?” 肯尼斯脚步一顿,视线余光瞥到自家小弟那苍白空洞的眼神,他抿了一记唇瓣,“再来怕不是要被冻死了,不来了!” 伊恩愣了一下,他不能理解,“那、那织布的事情怎么办?你们不做更好的布了吗?” 肯尼斯根本没理会伊恩,拉着小弟博比埋头往家里走。 博比却停下了脚步。 肯尼斯疑惑看他,“怎么不走了?” 他看了一眼博比身后站在人堆里还朝着这边不断眺望的伊恩,心底有几分恼火,“你还真想着!……” 他叹了一口气,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可想一想又不甘心,再想一想又觉得还是没戏。 耳边传来学生们惊奇的议论声: “难道肯尼斯他们是对纺织机的改进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不可能吧,就前两天卢克刚刚把纺织机更新了一次,他那个改进的速度,谁能得得上啊?” “题写成这样……说他们比卢克更天才,也不可能吧?” 博比握紧了双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小小的少年,肩膀忽然垮下去,好像被人抽掉了骨头。 他向前,再次迈开了脚步。 肯尼斯见状,心都快疼死了,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想一想,又还是算了。 他低下头,连忙跟上了自家小弟,留下一个伊恩慌张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看着兄弟两个人去的背影,想起他们刚认识,博比说那番话时从眼底流露出来的光亮,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自己写的题,找了几个认识的学生帮忙批改了一下。 围观的学生们没想到霍勒斯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让他们批改他写的答案。 许多人跃跃欲试。 批改下来的结果,霍勒斯写了的题目倒是都对了,但是他有将近一半的题目没写。 看结果,也没比肯尼斯兄弟两个强到哪里去。 他们都要为霍勒斯觉得不好意思了,霍勒斯却是不在意,心里默默地将这些不会做的题目都记了下来。 …… 晚上见到科琳娜的时候,霍勒斯犹豫着,问了布料染色的事情。 “想要用石灰石将布料染成白色?”科琳娜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 无论是生石灰和熟石灰都没有氧化作用。而生石灰遇到水就会变成熟石灰,熟石灰本身是没有多少着色的能力的。 哪怕像刮墙一样给布料刮上一层白色,布料会变得像墙面一样坚硬不说,一旦穿上,可能就会遭遇石灰面碎裂,“簌簌簌”往下掉的窘境。 她有些好奇,“怎么忽然问这个?” 这是蹭课蹭的忽然培养出了科研方面的兴趣? 霍勒斯简单地将博比的设想说了。 科琳娜“唔”了一声,“挺有想法的,可惜他基础知识薄弱,实操能力不足,没有将想法付诸现实的能力。” 霍勒斯眼睫微垂,神色有些低落。 他虽然不喜欢说话,却不代表他真的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想到博比和肯尼斯兄弟两个这一个多月来所付出的一切就此付诸东流,而博比的愿望或许从此落空,他心里也有些沉闷和难受。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一反常态,满怀心事地站在那儿,就觉得很是新奇。 想到今日听来的新闻,她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了,你们这蹭课四人组,打算就此拆伙了吗?” 霍勒斯有些懵懂,“四人组?拆伙?”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一不留神就用了现代的表达,她解释了一下,“就是你们四个人,终于打算放弃了吗?” 霍勒斯摇了摇头,“我没有打算放弃。” 科琳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眼前这位厌学的孩子真是一朝改好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呀? 她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今天的考核结果……好像不是很理想?” 霍勒斯点头,“嗯。” 他的问题跟肯尼斯兄弟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他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巡逻,加固几个要塞的边防,探查剩余的小支部落踪迹,有将近一半的课没能赶上。 而这一次,他也没有用任何战术应对考核。 反正……就是老老实实写了。 科琳娜看着沉默却也坚定的霍勒斯,心中很是感慨,真的是莫名其妙就变得好乖啊。 “需要我给你辅导一下吗?”她难得今天有点空。 霍勒斯有些困惑,“辅导?” 科琳娜“嗯”了一声,“就是你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查漏补缺,将你最近漏下的功课补一补。”她说着,将自己左手边的桌子清了一下,“过来坐吧。” 一向沉稳的霍勒斯此刻大脑却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站在那儿好半晌没吭声。 科琳娜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过来,疑惑看他,“怎么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就霍勒斯现在这学渣水平,难道还要怀疑她的专业辅导能力吗? 霍勒斯问得小心翼翼,“就给我一个人辅导吗?” 他有些不敢置信。 科琳娜笑了,“那不然呢?你以为谁都能享受到我这个领主大人的一对一课外辅导的啊?” 还不是看在这孩子最近确实一心向学的份上,不想让孩子学习进度落后太多以至于打击到孩子学习的劲头,才想着给他辅导辅导的嘛…… “你不想要就算了。” 难得发一次善心呢…… “要的!”霍勒斯忽然开口,着急地道,脸颊微热。 科琳娜愣了一下,“哦”了一声,“那就过来吧。” 霍勒斯嘴唇忽的抿住,他低下头,却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惊天动地的心跳声。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路程变得很是漫长,可最终他还是走到了。 他脑袋空白地在科琳娜的身边坐下来,只是辅导功课而已,嗯,只是辅导功课而已啊…… 然而他心情,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雀跃起来。 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辅导。 辅导的过程很是顺利,起码在科琳娜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她无论教什么霍勒斯基本上都一听就会,还能举一反三,这简直给了科琳娜这个第一次当老师的人太强烈的满足感了。 她甚至一度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有当人民教师的天赋。 唯一的遗憾就是霍勒斯的话太少了,整个辅导过程都太被动,她不问,霍勒斯是打死都不会主动开口的。 看在他学得又快又好的份上,科琳娜还是决定原谅这个小小的瑕疵。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科琳娜看了一眼天色,恋恋不舍地收了手。 看着霍勒斯整理着羊皮卷准备离开,她犹豫了一下,“你说的那个叫博比的孩子,他决定要放弃了吗?” 霍勒斯一怔,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科琳娜点头,略有些可惜地道:“如果他还想做,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霍勒斯有些茫然,他整个人有一半留在了这书房中,还有一半飘在了天上,一度理解不了科琳娜在说什么。 “您要帮他?” 科琳娜蹙起眉头,“看他怎么决定吧。” 自助者天助。 有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学堂中就有不少野心勃勃想要立刻发明出一个超级厉害的机械,超越卢克,成为学堂第一人的存在。 可是其中能沉下心来、不惧挫折,脚踏实地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的,却并没有几个人。 ※※※※※※※※※※※※※※※※※※※※ 两更完成,晚安么么~ 动一动脑子 科琳娜很快就将博比的事情丢到了脑后, 她正为加紧房屋工期而头疼不已的时候,隔壁萨罗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位神秘大贵族的来历。 原来是科琳娜。 科琳娜是谁? 说起这个名字,一众贵族可能不熟悉,但是提起奥古斯特家族, 那北境的一众贵族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就是穷到堂堂圣裁决骑士的女儿, 嫁入公爵府以后, 被嫌弃又被大公爵抛弃了的那个家族嘛。 加勒特等人所面临的状况, 也变得很是棘手。 只有零星几个末流的小贵族还对他们手里的奶糖感兴趣, 却也压价压得厉害。 而几个之前露过面的,如今也已经被城主府的人抓了起来, 从城里赶了出去。 穆丽尔刚从外边回来,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状似无意地看了一圈四周围的情况,还不等她确认四周环境的安全, 院子里忽然爆出一阵吵嚷声。 她脸色一变, 快速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正提着棍子追赶着加勒特。 “走!跟我去城主府!” 穆丽尔脸色一变,快速关上了大门,几步冲到了加勒特的身边,“爸爸你在做什么!” 老酒鬼乔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发现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穆丽尔。 他踢脚踹在了穆丽尔的身上, “你!立刻给我把这个穷鬼抓了, 我们一起去城主府!” 穆丽尔躲闪了一下, 却还是被蹭到了右手臂, 疼得一阵龇牙。 她深吸了一口气, 强忍住了疼, “父亲, 他不是穷鬼,他在一位大贵族的底下做事,等事情办完了,他就会给我们一大笔的酬金的!” 老酒鬼乔希冷笑了一声,“酬金?他身上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刚刚还在我们的灶上偷东西吃,他哪来的酬金?我告诉你穆丽尔,倒是城主府的人在找他吧?说不定能换两个铜子儿。” 穆丽尔脸色微变,她扭头,“你的钱呢?” 加勒特身上也带着伤,同样疼得龇牙咧嘴的,“被被被、被你爸爸……” “被他拿走了?”穆丽尔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 她一面恨乔希太下作,连借助在家里的客人的钱都要偷,一面又气加勒特太不谨慎,住到陌生人家里头,都不知道防着别人。 可是那钱,显而易见是真的没有了。 二人说话间,老酒鬼乔希提着棍子走到两个人跟前,“嗤!总共就二十几个铜子儿,你以为他有多少钱?” 加勒特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我……” 刚一进入萨罗城,他就和同伴们分开了。 货物和交易用的钱财都在他的小伙伴身上,他身上带的钱本就极少,前些天全城抓捕来自埃斯坦郡的人,他为了救济伙伴,剩下的钱也花了大半。 可是他嘴笨得很,一时间没办法跟乔希解释清楚。 穆丽尔却是替他解释了,“他当然很有钱,那么多钱怎么可能都带在身上?当然是藏起来了……” 加勒特张了张嘴,虽然跟实际情况有点不大相符,却也差不太多。 老酒鬼乔希看了一眼加勒特,又看了一眼穆丽尔,酒精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那就赶紧都拿过来!” “事情没办完,我们凭什么叫人家给钱?”穆丽尔张口就来,“你就不怕得罪那位大贵族,把你杀了吗?” 老酒鬼乔希听到“大贵族”三个字,忍不住大笑起来,“大贵族?穆丽尔,你真当我不知道吗?现在整个萨罗城都已经传遍了,他的主人也是一个穷鬼!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鬼!怕是、怕是比老子还不如呢!……” 加勒特脸胀红了,整个人气得都在发抖,“才才才、才不是这样!” 他一开口,乔希就笑得更大声了,“大贵族的奴隶是你这样的吗?比羊羔还弱,说话还还还还还说不清楚……” 他学着加勒特说话,学着学着又大笑起来,像是被自己的幽默给逗乐了。 加勒特通红的脸又被气得发白。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穆丽尔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加勒特,轻轻抿了一记唇瓣。 她对着老酒鬼乔希冷笑了一声,大声斥道:“那些人知道个屁!他们知道什么是贵族吗?恐怕连我们的城主大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尊贵的贵族大人!毕竟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异族人而已。” 她仰着头,“加勒特的主人、这位尊贵的大贵族的祖母,伟大的阿莉西亚大人,那可是迪恩帝国神庙的第一任大祭司大人,大祭司你总该知道吧?不说这位大人,你知道奥古斯特家族还出过多少位公爵大人吗?整整三位!” 老酒鬼乔希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大着舌头怔怔反问:“大、大公爵?” “是啊,大公爵大人,那是除了国王以外最尊贵的贵族大人,我们萨罗城是由城主大人统领的没错,可是他也要听大公爵大人的!” 穆丽尔说得笃定,加勒特却听得有些迷糊。 他跟穆丽尔说过伟大的阿莉西亚大人的事情,但奥古斯特还出过大公爵?还整整三位?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 可是穆丽尔又那样信誓旦旦…… 老酒鬼乔希也被穆丽尔这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给唬住了。 他喃喃着问道:“这么尊贵的人,又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钱?……” “是啊!”穆丽尔跟着道:“这么尊贵的大人怎么可能会欠钱?都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听到别人说什么就跟着信了,也不动一动脑子……” 一旁的加勒特听到这里,心底更加疑惑了,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穆丽尔一眼。 穆丽尔的这个话是在骂她的阿爸吗?说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是吗? 加勒特有些紧张地看向老酒鬼乔希。 乔希似乎被说服了,他迟钝的大脑根本不允许他思考太多,“是、是吗?”他嘟囔着道:“你知道,这话就是邦妮那个老女人传出来的,她一向喜欢到处说闲话,从来不管事情的真相……她就是个蠢货,没错……” 加勒特和穆丽尔闻言,两个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穆丽尔紧跟着又给科琳娜的尊贵和富有多镶了几道金边,来确保乔希真的相信,“当然!这位大人的姨母如今是神庙的圣裁决骑士,那可是能够跟大祭司平起平坐的人,大人自己也统治着一块辽阔富裕的土地,那块地方可是萨罗城的好几倍大!” 一旁的加勒特补充,“萨萨萨、萨罗城也属于大人。” 老酒鬼乔希摸了摸脑袋,一阵咋舌,“那该有多大啊。” 就在穆丽尔和加勒特都逐渐放松下来的那一刻,乔希忽然嘿嘿一笑,“既然大人这样富有,不如先给我一个银币,就……就当时我们帮她做事的定金吧!”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似乎觉得自己能想出来这样一个词语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穆丽尔脸色一变,“一个银币?……” “怎么?不是尊贵的大贵族吗?怎么连一个银币都拿不出来吗?” 穆丽尔咬住牙,压低了声音,“我刚刚说的那些您都没听见吗?那可是一位十分尊贵的大人,您不怕惹恼了她?……” 乔希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空荡荡的水囊,对酒精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那我不管,反正一个银币。” 他说着,忽的想到了什么,狐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穆丽尔,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我警告你,你可别跟我耍什么花招,要么……今天晚上给我钱,要不然我就把这个穷鬼扔到城主府,再把你和你妹妹都扔到酒馆里头去!” 将两个女孩卖到酒馆里头,当然不是去给老板帮忙酿酒擦桌子的,人家也不缺给他们擦桌子的人。 可是一个银币,他们上哪儿去弄去呢? 加勒特一把拉住了她,却换来了穆丽尔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紧紧咬住了牙齿,“你放心吧,今天晚上之前一定给你。” 终于将醉醺醺的乔希哄走了,穆丽尔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脸色惨白。 加勒特伸手扶她,却被她一下打掉了。 他愣住,“穆穆穆穆、穆丽尔?……” “你还是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吧。”穆丽尔随手抹掉了眼底的热意,撑了一把地面,从地上站了起来,“下一次,我就不一定护得住你了。” 如果今天晚上还拿不出钱来,乔希可没什么顾忌,他一定会大声嚷嚷出去的。 到时候加勒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也肯定瞒不住的,他就完蛋了。 加勒特瞪大了眼睛,“可可可可是你还没有拿报报报、报酬。” “你有一个银币吗?” “没没没……”加勒特沮丧地摇了摇头,他身上没有钱。 穆丽尔无力地笑了一声,她转过身往外走去。 加勒特连忙拦住她,“大大大大人有,等我们把货卖卖卖出去了就就就给你,三枚。” 他比了个三,这是他们一开始说好的价格。 穆丽尔定定地看了加勒特一眼,加勒特的一边脸完全肿了起来,几乎被打成了猪头。 而正如乔希所说,他的嘴角也沾着他们灶头上剩下来的野菜叶。 加勒特也早就山穷水尽了。 她叹了一口气,“加勒特,你的大人她是个穷鬼,没有人会买她的货的。” 加勒特撑大了眼睛,“不是……” 刚刚穆丽尔明明还不是这么说的…… “今天,城主府发了新的通告,再过十五天,城主府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晚会,由城主亲自主持,邀请所有身处萨罗城的贵族参加。” ※※※※※※※※※※※※※※※※※※※※ 还有两更~ 三枚银币 加勒特皱起眉头, “晚、晚会?” 穆丽尔点头,她走到门边上,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往外头看了一眼, 看到小巷尽头几个闪过的身影, 头皮一阵发麻, “是的, 在晚会上, 城主会在晚会上展出他手上所有最精美的商品。” 比如珍贵的香料、精美的布匹。 “每一场城主府的晚宴,压轴的必定会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品, 甚至可能是这些贵族大人们都闻所未闻的。” 这是独属于萨罗城盛会。 那一日,整座萨罗城都会张灯结彩,人们走上街头载歌载舞,比一年一度的圣临节还要热闹。 而那些载满了粮食和金银赴宴的贵族大人们, 在赴宴的路上, 总是会不吝啬地抛下一些铜子或者麦子。 这些东西, 或许就足以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度过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的时光。 比较奇怪的是,这一次的城主府晚宴开得很是匆忙,远没有到往年开晚宴的时候,通知得也匆忙, 十五天的时间, 北境其他地方的贵族不一定赶得过来。哪怕他们真能在十五天里赶过来, 也没有时间去准备交换的物品。 这与城主府一贯的提前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发出晚宴请帖的惯例很不一样。 穆丽尔迅速将这些想法丢出了脑袋, 这些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小心地将门合上, “一旦晚宴开始, 留在萨罗城的这些贵族们势必要将身上最后一点粮食都给出去才罢休, 你再想要收粮就更不可能了。”她叹了一口气,“你的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还是想想面面的退路吧……跟着那穷鬼主人估计也没什么前途,可是你也不能留在萨罗城里……” 穆丽尔正帮着加勒特想着未来的出路,加勒特忽然打断了她,“那那那你呢?” 穆丽尔扭头看他,“我什么?” “我走了,你你你你怎么办?” 等乔希发现他人不见了,肯定就知道穆丽尔是在骗他吧? 他刚刚听到乔希说的,一旦他知道穆丽尔是在耍花招骗他,他就要将穆丽尔和她妹妹都卖到酒馆里头去。 穆丽尔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迟早的事儿……” 她的声音很轻,以至于加勒特一开始都没有听清,“什、什么?” “我说,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遇到你算我倒霉。”穆丽尔的声音又低下去。 加勒特尴尬地抿了抿唇瓣。 他犹豫了一下,问穆丽尔道:“你你你之前是怎么打打打打算的?” 穆丽尔眉头皱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加勒特却是执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你你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来帮我?又为什么非要三三三枚银币?”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可能是能够充饥的一个馒头,可能是能够遮挡风雨的一个屋子…… 为了这件东西,人就会冒他们平日里绝对不敢冒的险。 用领主大人的说法,是这个人会拥有勇气。 这是领主大人告诉他的,也是他在贝塞高地实实在在感受过的。 “跟乔希有有有关吗?” 穆丽尔眼底竖起几分警惕,“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加勒特犹豫了片刻道:“三三三三枚银币,能换来由由吗?” 那一瞬间,穆丽尔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闭嘴!我说了,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现在就滚!……” 她一连串的话说出口,几秒的时间,脸上又露出懊恼的神情。 穆丽尔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可是加勒特跟个傻子似的,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她竖起眉毛看他,“你怎么不走?” 加勒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的鄙夷,也没有厌恶与愤怒。 穆丽尔忽的梗住,她就这样瞪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低下头去,随后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加勒特以为自己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穆丽尔闷闷地开了口,“是卖给酒馆的钱。” 加勒特彻底愣住了。 穆丽尔补充了一句,“卖掉我和妹妹两个人可以得的钱,我去酒馆问过了,三枚银币。” 她一想到自己在酒馆中看到的情形,就有些恶心地想吐,脸色一阵发白。 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加勒特说话,哂笑了一声,果然…… “行了,看起来外边的人都已经走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 “你会会会有三枚银币的。”加勒特忽然道。 穆丽尔惊讶看他,看到加勒特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心底一动,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依旧硬邦邦的,“你都快自身难保了……” 加勒特摇头,“我我我我会没事的,大人会有办法的。” 穆丽尔愣住。 加勒特认真地道:“大人一定会会会想出办法的,我们会会会有粮食的,我们也会有钱的。” 穆丽尔怔了许久,心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窜出来,她好像快要压不住了,“傻子才会信你……信你的那个穷鬼大人,哪有一个有钱的贵族大人会派你这样的奴隶出来做交易?” 加勒特闻言,脸上又浮起一丝沮丧。 他小声辩解道:“除除除了我,大大大家都很厉害的……” 穆丽尔见加勒特当真了,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加勒特点头,“我我我知道。” 他收拾了心情,总之以后要更努力呀。 “再再再坚持一下吧?”加勒特给穆丽尔打气,“反正结果都那那那那么坏了……” “你要留下来?” 加勒特点头,“嗯,”他指了指穆丽尔,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一起把这这这这这件事情完成。” 穆丽尔犹豫地低下了头,“能行吗?” 晚宴就在十五天后,如今身处萨罗城的所有贵族们都在全力地为晚宴做准备,恨不得抠下每一粒粮食。 就凭他们两个?……哦,再加上那位远在埃斯坦郡的穷鬼大人。 这一双少年少女小小年纪,几乎快要被愁白了头发。 要论忧愁,肯尼斯与博比兄弟也没比加勒特和穆丽尔两个人强到哪里去。 考核结束那日回来,兄弟两个还来得得及从考核失利中收拾好心情,他们就被早早候在家中的亲妈马琳狠狠揍了一顿。 肯尼斯正在心里痛骂着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就看到自家小弟整个人跟傻了似的,站在那儿任由马琳的棍子落到他身上。 马琳看着,气更不打一处来,手里头的棍子几乎没留力气,一下比一下狠。 “砰砰砰砰……” 那声音,听得肯尼斯变了脸色,“阿妈,阿妈!您别生气,您有什么气儿都冲我撒,这事儿根本不干小弟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马琳被肯尼斯架住,眼睛通红,她拿着棍子的手微微发着抖,“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不关他的事的样子吗!” 肯尼斯瞥了一眼小弟,看着小弟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 他想叫小弟赶紧跑,可是他知道他说了也没有用。 他干脆也放开了马琳,在马琳面前跪了下来,“你要打就打吧,打醒他最好!……” 马琳扬了扬手,可那一棍子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你!……” “反正我是不管了……”肯尼斯也是累了。 马琳不断地深呼吸,她在兄弟俩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几次举起手,可几次都没能打下去。 她已经红了眼睛,一脸颓丧地坐到门槛上,“我晓得你怪我,怪我不肯让你去学堂,你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气死我!……” 从学堂回来以后就一直很沉默的博比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哑声道:“阿妈,我没有怪你。” “你还说你没有怪我!谁给你出的主意,好好的农活不干跑去矿上干活!还拉着你哥一起,让你哥去了工地上上工!我可是听说了,你们俩为了上课,甚至好几次都没领饭呐?这才吃饱几天,又想挨饿了是不是?” 二儿子安格斯从外头回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哥,小弟,你们上了工却没领饭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病傻了?” 肯尼斯:“……” 博比:“……” 马琳冷笑了一声,“他们两个可不是傻了嘛!” 博比抿住了唇瓣,低下头去。 肯尼斯实在是看不过去,“我们真没有想要气您……博比会这么做,就是不想您再那么辛苦,您看我们俩这么聪明,去了学堂,说不准我们也能跟卢克似的,做出纺织机这么厉害的东西来……” 马琳怔了一下,捏着棍子的手微微收紧了。 一旁的安格斯却是好奇看向地上的二人,“那你们做出来了吗?” 房间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看两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是没做出来。要是真做出来了,他们俩也不至于跪在这儿。 肯尼斯瞪了安格斯一眼,“你懂什么,我们要做的不是纺织机,是比纺织机厉害得多了的东西,博比说了,他要做出更好的金银丝布来!” “是什么东西?”安格斯眼睛一亮,“那这个东西你们做出来了吗?” 房间里又是一阵漫长而又尴尬的沉默。 马琳又气,又想笑,看着两个儿子惨白惨白的脸,笑是笑不出来了,火肯定也撒不出来了,反倒添了几分心酸。 要说后悔,她心里哪里不后悔啊,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博比,以后……咱就别去学堂了,”马琳强忍着心酸,硬邦邦地道:“谁稀罕那个什么纺织工,反正我不稀罕,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的就行了,多好的日子,非要自找不痛快……” ※※※※※※※※※※※※※※※※※※※※ 还有一更~ 靠我了 当天晚上, 肯尼斯一脚将老二安格斯踹到了角落的角落,他依旧跟小弟博比睡一起。 两个人白天都挨了揍,屁股正疼着呢,也不敢仰躺着睡, 都侧成一边。 肯尼斯正对着博比的后脑勺。 平日里这个时候肯尼斯早就睡着了, 今天却是怎么睡都睡不着。 他更担心博比。 从学堂回来以后, 博比就跟哑巴了似的, 统共也没说两句话, 挨揍的时候都不知道跑。 博比确实比他安静多了,躺下后就没了动静。 大概是……睡着了吧? 要是肯尼斯绕到博比这儿看一眼, 就能看到少年睁着一双熬到通红的眼睛,压根没睡觉。 …… 第二天起来,兄弟三个照常去上工,二儿子安格斯去地里, 博比和肯尼斯依旧是一个去石灰石矿, 一个去工地。 无论是矿上的工, 还是工地的工,都还是那么辛苦。 肯尼斯干完了活,还是下意识急匆匆地往学堂的方向走,一心想着今天的课又要迟到了。 快走到学堂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从今天起, 他们不用上课了。 他敲了一记自己的脑壳, 一扭头, 正好看到自家小弟也急匆匆地跑过来。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 博比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肯尼斯一把拉过了博比, “走, 正好一起打饭去。” 博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学堂,有些迈不动脚。 肯尼斯看着,气不打一处来,“干嘛啊?还想着那边呐?就跟咱阿妈说的一样,那有什么稀罕的,咱不稀罕!跟我走,一起去打饭!” 他硬生生拖着博比去了打饭点。 今天的饭菜依旧丰盛,兄弟捧着刚打的饭菜,却个顶个的愁眉不展,跟捧着两个大苦瓜似的。 肯尼斯好歹还吃了几口,博比却是一口没碰。 老二安格斯正好也过来打饭,见到他们两个,惊讶道:“大哥,小弟,你们俩今天竟然没忘了打饭。”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也没傻嘛。” 肯尼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才傻,你个大傻子。” 他真是烦死了老二这个家伙,一想到前一天晚上老二在马琳面前说的那些话,他都忍不住开始磨牙了。 安格斯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他晃了晃脑袋,“我傻什么?我又不整天做那些个没一点用处的傻事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放了一大块烤鱼。 他这就完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肯尼斯看安格斯那副贱样儿,哪里还忍得了,霍的站起来,抡起拳头就想教训他。 安格斯吓了一跳,“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阿妈说的!”他连忙蹿到了博比的身后躲好了,“你们现在也不去学堂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这不挺好的嘛,以后不再犯就好了嘛,打我干什么呀?” 肯尼斯捏了捏拳头,又捏了捏拳头。 是啊,他打安格斯干什么,现在不挺好的吗?他们不用每天再去学堂门口挨冻了,下了工也能吃上热饭了,不用再饿肚子,更不用对着那些个天书一样的题目揪头发,简直再好不过了。 安格斯从博比身后探出头来,“你不会是还想上学吧?” “滚!我早说了,我一点都不稀罕上学!” 从刚刚开始就很沉默的博比握紧了手里的大叶子,他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我稀罕。” 肯尼斯一怔,朝着自家小弟看过去。 安格斯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博比抬头看向二人,“我稀罕……”他声音紧绷到有些发颤,稳了稳,才继续道:“哥,我还是稀罕上学。” 他抬起手,用手肘的位置挡住了自己的脸,胡乱地用兽皮擦了一把,才敢重新放下来。 他看着肯尼斯,“哥,对不起……” 说着,他的眼睛还是红了。 一开始他想要去上学或许只是出于一点点的不甘心,他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些学生差什么,他也想试一试。 可如今,他似乎早就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从他生出那个荒谬的念头开始,从他开始设计整个染色理论,开始想办法找许多人通融只想搞到一点石灰,开始异想天开的想要弄到一点金银丝布,虽然最后只搞到了一些麻线…… 总之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明明遇到了很多困难,明明结果遥遥无期,明明考核已经证明了他可能根本就出做不出来。 可是他心里头的那个念头却是越烧越旺。 他真的真的很想回学堂,他真的真的需要那些知识,他也真的真的很想体会一次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的感觉。 安格斯无措地看着自家小弟,又抬头去看肯尼斯,“他怎么了?” 肯尼斯没理会安格斯,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们已经试过一次了……” 博比点头,“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心里的那点渴望才这样难以启齿。 “继续学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这个……我也做好准备了。”博比红着睛睛。 昨天晚上从学堂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他们已经学习的进度看,恐怕很快他们就会完全跟不上学堂中的学习进度。学不到东西,他只能在现在的设想上原地踏步,他心里的那个念头自然也不可能实现了。 这样想来,他们做的这件事情几乎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如果稍微聪明一些,就该知道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精力了。 博比不是一个蠢人。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过一切所有让自己放弃的理由,它们都成立,可他不接受,他就想选那个不可能。 如果可以,他真的也不想这样。 肯尼斯抓了抓头发,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妈都说了,她也不稀罕当那个什么纺织工……她情愿你每天下了工就去吃饭,吃完饭就回家睡觉……” 一旁的安格斯拼命点头,“没错……”他着急地催促肯尼斯,“哥,你快想想办法,小弟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他急得乱转,“小弟,你冷静一点,之前不是都已经好了吗?你看看大哥……” 肯尼斯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放下了手,“算了。” 博比和安格斯都朝着他看过来,“嗯?” “我说算了,不想这些什么有的没的的了,想上学,那我们就继续去上学!” 博比和安格斯都愣住了。 博比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 他刚才有没有听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干嘛?不是你想要继续去上学的吗?” 博比嗫喏了一下唇瓣,有些慌张,“可是……” 他以为肯尼斯肯定不会答应的。 肯尼斯抓了抓头发,“是的,你的这个决定很蠢,蠢到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我们艾肯家的人,经过昨天一天,你还决定继续去上学,那就更蠢了!” 他没好气地道,“我这辈子还真没做过这么愚蠢的事情,不过反正做都做了,我还真是不信邪了,凭什么就一定没结果?凭什么咱们就一定学不会啊?我就非要学出个结果来!” 博比怔怔地看着肯尼斯,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肯尼斯竟然答应了。 他再一次答应了他这种近乎无理的请求。 博比有点想笑,可是又有点想哭。 一旁的安格斯看了一眼自家大哥,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弟,完全傻眼了,“哥,明明没有结果的事情你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出结果来?” 肯尼斯瞪了安格斯一眼,“做了就知道了。” 安格斯他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不仅人傻了,怎么还固执上了?固执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灵活的艾肯绝对不可以固执……你们想一想我说的话对不对,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见两个人都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欲哭无泪,“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可都是比我聪明的人啊,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点,“以后艾肯家不会要靠我了吧?” 天呐,他可承担不了这份责任…… …… 前一天还说着再也不来上学的肯尼斯兄弟两个,又厚着脸皮蹭课去了。 霍勒斯和伊恩看到两个人过来都挺意外的。 特别是伊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不来了。” 肯尼斯一摆手,“别说话,影响我学习。” 伊恩瞪大了眼睛,“啊?” 他们四个蹭课的,挨冻是一起的,但向学的心却不一定靠在一起。 一般情况下,是霍勒斯和博比两个人用心学习,肯尼斯和伊恩两个学渣在后面紧紧依偎。 除了博比不在,肯尼斯需要记录课堂内容回去讲给小弟听的,博比在的课程,他基本上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神游天外。 平日里哪怕是伊恩不搭理他,他都要想方设法地逗伊恩说话,以此消磨时间。 谁知道,不过一天的功夫,肯尼斯就隐隐有了学婊的作风,两个学渣之间的友谊荡然无存。 霍勒斯看着重新下定决心来上课的二人,心底一直存着的担忧也终于放下了。 他想了想道:“下课后留一下,我给你们讲一讲昨天的卷子。” 伊恩有些慌张,“还要讲卷子吗?” 肯尼斯那双眼睛却是如探照灯一般照了过来,“我今天晚上一整个晚上都有空。” 博比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也跟着点了点头,“霍勒斯,谢谢你。” 他内心很受触动,他以为霍勒斯和伊恩或多或少一定会有一点看不起他们的,却没想到,他们刚一回来,就得到了霍勒斯无私的帮助。 兄弟两个相继答应了霍勒斯的邀约,就剩下一个伊恩。 ※※※※※※※※※※※※※※※※※※※※ 三更完成么么~ 煮鸡毛啦 伊恩慌张的视线在其他三个人的脸上快速的游移着。 他只是想学一学怎么做木刺而已, 可以不参加这种活动吗?对他来说,好像也不是那么有必要吧? 然而他看着眼前这三双专注得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眼睛,默默地将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算、算了,反正他回去也没什么事, 就跟着听一听好了。 …… 天还没亮, 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四个人正哆哆嗦嗦地聚在河滩边上, 忍着冻从河里头捞麻草, 捞上来以后, 又放到了一块比较狭小的石头滩上晾上。 他们这点可怜的麻草旁边都是纺织工坊要用的麻草,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河滩。 有卫兵队的卫兵路过河滩, 看到自家队长学着领地里的那些女人们弯着腰铺麻草,砸了砸嘴巴,“队长,又织布呐?” 如今领地的人基本上没人不晓得博比要织出更好的金银丝布的宏愿了。 一同传开的还有蹭课四人组那日的考核结果。 就连卫兵队的人如今看到自家的冷面队长, 也会忍不住调侃几句。 伊恩就更惨了, 从来只是个老好人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他如今竟成了卫兵队茶余饭后聊天调笑中的第一主角。 不少人自己谈论还觉得不过瘾, 还非要把伊恩叫过去,让他来说他们四人组这些天又做了哪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就伊恩那么好性儿的人,被笑话了那许多天也有些忍不了了。 这些个人再找他的时候,他如今也不愿意说话了。 他搓了搓被冻僵的手指,抱起了晾晒好的麻草, 四个人快步朝着学堂走了过去。 学堂里, 兰斯洛特已经开始了讲课, 他们四人却在学堂外头支起了一个火堆, 上面架起了一只大木桶。 肯尼斯将从鸡舍那儿捡来的几根羽毛从包里取了出来, 轻轻放进了锅子里。而= 学堂里的不少学生都在探头探脑。 “今天又是干什么?” “刚刚看到好像是捡了不少的鸡毛, 昨天烧石灰, 今天是要煮鸡毛啦?” “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该用到人骨了。” “咕咚咕咚……”各种奇怪的物品在木桶中被炖煮着,散发出奇怪的气味,倒成了学堂外头一道独特的风景。 许多对学堂本身没什么兴趣的人也要跑过来瞧一瞧这四个人在做什么。 来了以后,总归要问上一句:“今天又织布呐?” 这句话仿佛成了四个人专用的问候语。 今日的结果,当然依旧没有个结果。 几个人将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伊恩背了木桶去河滩上洗。 他刚走到河滩上,却被在河滩边上洗麻草的人好一阵嫌弃,只能辗转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几里外的下游河道中将木桶洗了。 他背着木桶吭哧吭哧地走回来,还没到学堂,就有人告诉他,他被人告了。 不仅仅是他被人告了,他们蹭课四人组都被人告了。 告他们偷取苎麻,告他们污染河道,还告他们消极怠工,影响学堂的学生学习。 过来报信儿的人是卫兵队的,他不好说得太详细,“总之,领主大人说不定一会就要找你们,你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对吧。” 他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伊恩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不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被告了? 告他们弄脏了河水还好说,怎么还告他们偷苎麻呢?还有偷了什么其他的财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哭丧着脸问:“队长,领主大人真的会找我们吗?”他紧张地握着木桶的手指尖一片惨白,“我们会被赶出去吗?……” 要是别的他都不怕。 但他是绝对不能离开埃斯坦郡的。 为什么会这样?这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四个人心情沉重,哪怕学堂的课已经结束了,他们也没有直接回去休息,沉默地聚在一块儿。 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了大半夜也没等来科琳娜的传唤。 肯尼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到底是谁告了我们?” 这个问题连霍勒斯也想不出答案。 领地内的人大多都在看热闹,但说对他们有多少敌意,还为此故意去领主面前告他们一状的,真的想不出来。 哪怕是卫兵队的副队长杰弗里…… 前些日子,他是狠虐了杰弗里几次,杰弗里一看到他就龇牙咧嘴、愤愤不平的。 可最近风水轮流转,因着织布的事情,卫兵队里的人背后都对他这个队长议论纷纷的。 杰弗里这个副队长最近可开心得很,每日里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每次学堂下课,无论他有没有事儿都要跑出来在他和伊恩面前来回溜达上好几圈,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又织布呐?” 看杰弗里的样子,倒是恨不得他永远织布下去,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去告状的人。 …… 科琳娜的书房中,此刻正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是兰斯洛特的父亲,让人敬重的阿曼德先生。 他到达埃斯坦郡已经将近五天了,可是前面五天,他和他带来的人都被控制在俄让丘陵的关卡处一座单独的小木棚中。 虽然每天都有人为他们送食送水,却严禁他们出入木屋,仿佛将他们当成贼人一样提防。 一直到今天他们才被放出来,得以正式进入塔沙州,也见到了埃斯坦郡的主人科琳娜。 阿曼德此刻就坐在科琳娜的对面。 老管家库利奇从科琳娜答应立刻见阿曼德开始,就开始为她的安危担忧。 没想到阿曼德虽然脸色黑沉,在见到科琳娜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 库利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赞了一句风度卓绝。 科琳娜与库利奇相反,她见到这样的阿曼德,眼底反倒升起几分探究。 阿曼德也没有跟科琳娜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我这一次来,是要带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回去的。” 果然,对方是善者不来。 科琳娜却是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阿曼德为什么能够对她如此礼遇了,她捏着这位老人家的两条命根子呐! 她略一思索,“阿曼德先生,我相信您事先已经见过了兰斯洛特。” 阿曼德眉头皱起,“是的,我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因为先见了自家的蠢儿子,才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一直到晚上才见上这位儿子在书信中大书特书的领主大人。 “那我相信,您应该也已经听过了兰斯洛特自己的想法。” 阿曼德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此刻更是阴云密布,他的眼角耷拉下来,阴恻恻的目光笼住了科琳娜。 科琳娜丝毫不惧,脸上依旧是十分得体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阿曼德的眼里,却成了一种挑衅,气得老先生一阵肝疼。 科琳娜眼眸一眯,“兰斯洛特也来了。” 阿曼德立刻回头,朝着身后看去。 兰斯洛特看到书房中的阿曼德,一脸讶异,“父亲,您怎么也在?” 阿曼德正犹豫着,一旁的科琳娜果断帮他做了回答,“你的父亲来找我,说要带你离开。” 兰斯洛特脸色瞬间变了,“父亲!……” 阿曼德目光沉沉地瞥了科琳娜一眼,随后看向自己的儿子,神色间带着几分无奈,“你知道的,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兰斯洛特张了张嘴,一时懵了。 科琳娜笑容依旧,“正好刚刚阿曼德先生还没说呢,也不知道兰斯洛特你对这件事情是个什么看法。” 她看向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吗?” 他的看法? 他一时愣住了。 阿曼德眉头微微收拢了,“兰斯洛特的想法不重要,他不该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这片土地上。” 科琳娜眉梢高高挑了起来,“哦?” 阿曼德微微颔首,“请抱歉我用词的粗鲁,但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一种浪费。” 兰斯洛特终于回过了神,“父亲,你怎么能说我的工作是一种浪费呢?” 阿曼德:“……我说的是,你在这里工作是一种浪费。” 兰斯洛特想了想,“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阿曼德简直要被自己这个蠢儿子气死了,“我觉得起码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工作环境,收一些正式的学生,有固定的收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破木棚子里,教一些低等的奴隶,还没有任何收入……” 他顿了一顿,“不仅没有任何收入,你自己还补贴进去多少?……” 兰斯洛特脸忽然涨了个通红,“父亲,我都在信里跟你说了,那两笔钱都算是我借你的,我以后会还你的。” 一旁的科琳娜听得皱起了眉头,“什么钱?” 阿曼德冷冷瞪了科琳娜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明知故问。 兰斯洛特却是羞窘地避开了视线,“我向父亲借了两笔钱,但是大人也已经答应我,等学生们制作出来的机械产生利润以后,我这个老师也是能有分润的,我很快就会有钱了。” 阿曼德闻言,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他指了指兰斯洛特,又指了指科琳娜,“你、你们!……”他闭了闭眼,到底是多年的老绅士,最后还是没向科琳娜发火,扭头教训自家儿子,“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科琳娜听得一脸懵逼,她原先是以为阿曼德不看好埃斯坦郡的未来,单纯地不想自己的儿子在这片落后的土地上蹉跎青春,所以想要将儿子带回去。 可如今听着,怎么好像这中间还另有隐情? 兰斯洛特向阿曼德借了钱? ※※※※※※※※※※※※※※※※※※※※ 还有两更~ 立项 好说歹说, 科琳娜才将老先生先请回去休息,她转头又将兰斯洛特留了下来了解情况。 问了半天,她终于是搞明白了。 卢克和艾莫斯两个人的经历不仅仅是给了博比启发,更给了学堂中许多学生很大的启发。 他们中不少人都觉得自己也有能力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伟大机械来。 实验是需要耗费金钱的。 哪怕是想要改进纺织机, 木料、石斧这些东西, 也从来不是白得的。 兰斯洛特作为老师, 又是一个科研人员, 经常会参与到学生的科研实验当中去, 一旦他参与,费用基本上就是他这个富二代全包。 而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吞金巨兽德里克。 德里克为了研究钟表, 更是每天都在烧兰斯洛特的钱。 科琳娜甚至已经听到金币燃烧的声音。 他自己也没什么收入,生活费都是阿曼德给的。 这兰斯洛特都已经在埃斯坦郡任职两个月了,每个月没有工资进账孝敬老爹也就算了,开销竟然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而且, 在这种情况下, 兰斯洛特竟然还有脸在每一次去信的时候夸赞埃斯坦郡多么的有前途, 她这个领主大人又是多么的伟大。 换位思考,科琳娜要是兰斯洛特的家长,对这件事情只能有一个合理的猜测:埃斯坦郡就是个传销窝,这个领主大人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要么是蠢, 要么是坏, 故意逗着自家儿子做白工还补贴金钱呢! 科琳娜揉了揉眉心, 一阵头疼。 现如今, 怕是她再跑去跟老人家解释, 老人家也是不会信的了。 也是她没考虑到这些学堂的学生们被打了鸡血以后能这么异想天开、胡作非为, 更没考虑到兰斯洛特这个有钱的傻白甜富二代, 闷声不响地能给学堂里扔进去那么多钱。 前前后后整整三枚金币啊! 这孩子对自己的这份事业、对他的这些学生们还真是真爱了。 “以后学堂里必须加一条规定,学生们不得私自向老师寻求金钱支持,被发现者立刻开除。” 兰斯洛特脸色一变,商量着道:“他们中有几个想法真的不错的,要是没有钱的话,恐怕就很难实现了……” 语气中,满满都是对这些项目的不舍。 “可以立项。” “什、什么?……” “如果自信自己的项目确实不错,可以递交申请,写清楚整个项目可能的发展前景和落实计划,由专人进行评估,通过后,由领地出资赞助。” 兰斯洛特担忧地问:“那没通过的呢?” 竟然还放不下。 科琳娜:“……” 这孩子真是烧钱还没烧够呐? “假设申请人确实非常自信或者非常非常想做这方面的研究,他可以选择自行出资,也可以隔三个月后再次提交申请。自行出资研究的,一旦成功,领地也会给予相应的奖励。视研究成果而定,可以是一次性的,也可以是长期的分红。” 兰斯洛特怔了一下,“还要给他们分红吗?” “这是当然,加勒特也有纺织工坊的分红啊,艾莫斯同样也有烧砖铺的分红,都有的。” 他握紧了双手,激动得脸有些发红,讷讷地一直说不出话来。 科琳娜还以为兰斯洛特还不情愿呢,低声劝他,“你如今花的钱毕竟都是你的父亲给的,也不能都乱花了……” 兰斯洛特愧疚地点头,“我知道,我以后都不再向他要钱了。” 他犹豫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向科琳娜,又道:“大人,您对我、对学堂的这些学生们实在是太仁慈了。” 科琳娜有些摸不着头脑,“嗯?” 兰斯洛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您刚刚说的立项,不就是从由我出钱,变成由您来出这份钱吗?……” 话是这么说…… 科琳娜有些无奈,“这钱本来就该由我来出的。” 兰斯洛特沉默。 他想起他的师兄德里克给他写的那封信上所说的话。 师兄信上提到的两个问题,一个是老师教不好,一个是学生学不好,他看到了学堂里的学生对未来前途的茫然和无知。 大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为学堂中的学生提供了工作,给了他们前进的动力和希望。 可是相对的,大人却承担了更多。 如今再加上这一项,大人的负担只会更重…… 他能帮上大人的实在太有限了,却一直在给大人添麻烦。 眼看着兰斯洛特脑补得越来越多,神色也越来越愧疚,科琳娜连忙喊停,“我也不会给出很多钱来资助这些学生们的实验。” 她细细跟他讲这件事情的运行规则,“我初步的设想是由学堂已经盈利的项目中划分出10%,按照每个项目的对资金的需求和项目的重要性等级划分给这些科研项目。一旦超过就没有了,所以审核必须严格,一定要是你们认为最有希望的,或者最有价值的,或者从现阶段来说最必须的项目。” “如果中间投资的某个项目赚了钱,那么回馈给学堂的资助资金就会更多,最终在学堂中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兰斯洛特听得很认真,将科琳娜所说的都记录了下来。 他几次想要开口,可是看着科琳娜笃定的目光,却也知道科琳娜一定不会再接受他的钱。 “还有,”科琳娜补充道:“第一个项目就立博比的那个吧。” 兰斯洛特呆呆地问:“要写申请报告吗?” “他们这些天的表现,已经足以为他们证明了。” …… 回到家中,兰斯洛特对着阿曼德解释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一定会尽快还您的钱的。”他对着阿曼德诚恳地道。 阿曼德看着桌上的羊皮卷,目露深思,“立项?科研实验?……你说,学堂前那几个人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科研实验?” 兰斯洛特一愣,“您认识霍勒斯他们?” “我问过其他人,也知道他们四个人这么做了很久了。换到其他地方,有奴隶敢不经过主人同意偷听上课的内容,应该是要被处死的。” 埃斯坦郡的管理却实在宽松,实在不像是一个认真治学的样子。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后知后觉地道:“原来是您告了霍勒斯他们的状吗?” 阿曼德并不赞同兰斯洛特对他的指控,“我只是向那位尊贵的领主大人反映了一下你的工作环境而已。” 实在太乱了,没有哪怕一点点该有的规矩。 兰斯洛特气得差点没炸了,“真的是你!” 阿曼德目光淡淡,“所以,科研实验指的就是那些?你真的觉得这些东西对我们的理论研究会有任何帮助吗?” “当然!”兰斯洛特脱口而出。 ……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回应了阿曼德的第二天他就有些后悔了。 科研实验对他们的理论研究当然是有着莫大的帮助的,这一点他已经在最近的两个月中深刻地体会到了。 可霍勒斯他们四个人搞出来的这个研究,会有帮助吗?…… 这一天下课,他难得一见地跟着学生凑到了霍勒斯几个人的身边,看他们几个人动作。 被告了一状以后,四个人不得不将那诡异的火堆挪得离学堂远了许多。 然而哪怕隔了那么远,兰斯洛特也能看到木桶中翻滚着的诡异颜色。 走近了看以后,现场更加惨不忍睹。 木桶中煮的这是…… “这是土吗?” 博比等人在看到兰斯洛特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是瞬间都绷紧了神经。 他们以为前一天告状的那件事情,今日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却没想到兰斯洛特开口第一句话是问他们煮的是什么。 博比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是土,是石头的粉末。” 兰斯洛特:“……” 众人:“……” 听起来并没有比土好多少呀。 博比看着兰斯洛特一脸震惊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心情有些低落。 他和霍勒斯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思索片刻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那个问题,“兰斯洛特老师,您是要驱赶我们吗?……” 兰斯洛特稍稍回神,“嗯?哦,不是……” 他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又有些走神了。 这让博比等人更加紧张了。 其他围观的学生们也一个个跟着紧张起来,四个人蹭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其实他们之间也都已经混得很熟了。 想到四个人可能会有的结局,学生们心里都生出几分不舍来。 过了许久,兰斯洛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所有人到广场集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学生们后背一紧。 博比等人更是觉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 “咚咚咚!……”熟悉的集合鼓声响了起来。 兰斯洛特站到了最中央,他如今全权负责学堂的所有事宜,有关于学堂的重要公告,如今都是由他来通知的。 他迅速地将学堂立项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情在学生当中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立项,由领地发放科研资金,领地会为科研项目负责人配备助手,项目负责人也可以自行聘任合适的人员,一旦项目成功,就能够获得巨额的奖励,甚至还有分红! 学生们忍不住欢呼起来,而博比等人站在那儿,眼底流露出浓烈的羡慕。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兰斯洛特却还没有说完,“还有一件事。” 众人一静,静静的聆听着兰斯洛特的通知。 兰斯洛特的视线缓缓落到了博比等人的身上。 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博比的手心被汗湿了,站在一起的四个人几乎都僵硬成了一块块的石头。 伊恩甚至都快哭了。 早在前一天他们得知自己被告了的时候,大概也已经预料到了他们很有可能会受到惩罚,或许他们将不能再继续蹭课了,或许他们可能会被打一顿。 可是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吗? ※※※※※※※※※※※※※※※※※※※※ 今天请假,两更完成,鞠躬。 我可以给你 “领主大人亲自审批通过了实验立项的第一个项目。” 被兰斯洛特看着的博比等人一阵发晕。 不可能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呢?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从担忧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 “博比, 恭喜你。”兰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博比感觉眼前一片白光乍闪。 恭喜……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或许是上课的时候太累,打盹又睡着了,可是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这段日子, 哪怕他做梦, 在梦中也一直都是在找东西、洗东西、磨东西、煮东西……好像这些事情一直都不会有尽头一样。 而且, 立项、审核、资金…… 这都是他听都没有听过的词语。 肯尼斯已经反映过来了, 他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小弟,狠狠地抱紧了他, “博比,博比,你听到了吗?领主大人审批通过了我们的……” 他忽然卡壳了。 那个叫什么来着? “立项。”一旁的霍勒斯声音淡淡地补充。 伊恩在一旁疯狂点头,“立项!”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又有点忍不住想哭, “大人, 大人也太好了吧……” 是啊,科琳娜对他们几个人也太好了吧。 不仅仅是博比等人这样想,领地中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学堂里的学生们。 学生们还在想着怎么写报告怎么申请的时候,博比他们的立项竟然就被直接通过了。 看着他们拿到了从领主大人那边派发下来的整整一枚银币, 同时卸掉了手中其他的工作, 成立了专门的布匹改进技术实验组, 开始全力搞科研项目, 羡慕的泪水从他们的嘴角流了出来。 就连有着自家师兄雄厚财力支持的德里克也坐不住了, “不对啊, 要说第一个立项审批通过的, 那也该是我的项目才对,我也去问问我的项目资金什么时候能给我。” 兰斯洛特的父亲阿曼德老先生走进学堂旁边的休息室,也就是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居住的房子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了德里克的这句话。 他眉头皱起,“你要做研究,要资金,就让兰斯洛特给你。” 德里克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阿曼德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自己与博比、霍勒斯他们不一样啊?你也好意思把自己放到跟他们同样的位置去。”他摇了摇头,“不嫌丢人啊?” 却听德里克道:“我不嫌丢人啊,都是一样的研究,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还要成立科研小组呢,”他想了想,“要不就叫钟表研究小组?我是组长,让兰斯洛特师兄做副组长。” 阿曼德嘴角抽了抽,“你要人,我也可以给你!” “我不要,你给了钱给了人,你肯定要插手我的项目,搞到最后,你就成了组长,我这组长就没法干了。” 阿曼德眉毛竖起来,“我插手你的项目?你说我为什么要插手你的项目,你看看你研究的那些个东西,算学都还没学好,心都要飞到天上去跟神明比肩了。” 德里克不服,嘟囔着道:“说得好像你的那些设想就很脚踏实地,一点都没有冒犯神明权威的意思哦?” “臭小子你说谁冒犯神明的权威!” “怎么,敢做不敢认吗?是谁前几天在信里头说,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一座巨大的有着固定运行轨迹的机械,由某一种特殊的,而不是直接的能量支持运转着。”德里克摊手,“你都质疑神明的存在了!” 兰斯洛特给阿曼德去信的时候,经常会聊起领地内的一些变化。 而德里克给阿曼德写信,一般都是讨论学术上面的一些心得。 他在塔沙州安顿下来以后,给阿曼德写的第一封信就是问他知不知道光钟。 等到阿曼德在回信中讲并没有听过,他立刻又不搭理阿曼德了。 隔了好长时间,他才给阿曼德写了第二封信,还是兰斯洛特三催四催以后才写的。 他在信中又提了一些有关于机械设计的问题,其中就着重问了有关于动力源的替代问题。 阿曼德看到德斯蒙德在信中提到的这些理念,确实是被惊到了。 他尽己所能地回答了一部分问题,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或许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按照固定轨迹运行的机械装置,同时也存在着眸中巨大的动力源,让这个世界按照固定的轨迹运转。 这样的设想并非空穴来风。 他研究算学多年,德里克身上的那些对于日升日落的研究想法,还是由他传授的。 观察日久,他就发现,太阳的生气落下、月亮的阴晴圆缺,似乎都带着各自的规律。 但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规律就不是神明的安排了! “明明就是你的曲解!” 坐在角落中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兰斯洛特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越吵越大声,头都大了。 “你们再吵下去,整座塔沙州都该知道你们两个人都亵渎过神明了,连细节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齐齐扭头,“你也一样。” 兰斯洛特无力地撑住了额头。 德里克从桌上抱起所有的羊皮卷,“我去找领主大人立项去了。” 阿曼德眉心的那一抹褶皱几乎能夹死飞虫,“兰斯洛特,你也不管管他?” 兰斯洛特:“……” 所以德里克到底是他的师弟还是他的学生? 该管德里克的人,难道不是阿曼德自己吗?是谁把德里克养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样子的? “让他去吧,最近领主大人不待见他的很,不一定就能够通过他的立项。” 阿曼德却是愣住了,“她都通过了博比他们的立项,却不通过德里克的立项,为什么?” 兰斯洛特刚想给阿曼德解释一下科琳娜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德里克,心头一动,“父亲,您好像特别不喜欢博比他们?” 阿曼德闻言,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兰斯洛特挑了一记眉梢,看来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父亲真的是特别不喜欢博比。 他有些想不通,在这之前,父亲应该没有见过博比他们几个吧? “他们哪里惹您不高兴了?” 阿曼德脸色沉着,闷声道:“他们学了你的东西,却只是拿来天天搞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我不该生气?” 兰斯洛特心头一动,原来父亲是在为他不值啊。 他挠了挠脸,“他们不是在搞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也是在做正经研究的。” 阿曼德眉头越皱越紧,轻嗤了一声,“正经研究,你相信他们能做出什么正经研究来吗?” 兰斯洛特很想说当然可以,但他想到博比等人搞的那些个名场面,还真有些心虚,一时间沉默着不敢说话。 阿曼德叹了一口气,“那位领主大人她本人也或许很有算学的天赋,可若是在她眼中,博比这样的人也能算是我们算学中人,我恐怕不能认同。” “如果你在信中说的开班收徒就是这个样子,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经历过太多类似的贵族,他们看似对算学有兴趣,然而也只是将算学看成了一件可供玩笑戏耍的玩具而已。 …… 与此同时,科琳娜也已经从德里克的口中得知了阿曼德老先生对博比等人的偏见。 虽然她也不是很确定这偏见到底是来自于阿曼德老先生,还是来自于德里克本人。 因为此刻,德里克就坐在她对面,理直气壮地表示,博比他们都能立项,没理由他的项目就不能立项。 科琳娜只想回他两个字:呵呵…… “看不起博比他们呀?” 德里克没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所表达出来的不屑却是一览无余。 科琳娜笑了笑,“你的那些理论研究,想要付诸到现实实验阶段,说不定还要靠他们呢。” 这句话,很快就被德里克带回到了家中,也带回到了阿曼德和兰斯洛特的耳朵里。 阿曼德心里头越发梗得难受。 这位领主大人这么做,分明就是对他们□□裸的羞辱!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带兰斯洛特和德里克两个人离开! …… 博比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科琳娜恶意羞辱阿曼德师徒三人的铁证。 因着立项成功的缘故,四个人,特别是博比与肯尼斯兄弟两个明显有了更为宽裕的时间,有时间做更多的尝试了。 这一次马琳倒是没有再打他们。 只是她每次看到兄弟两个,总要问上一句,“领主大人真的给了你们一枚银币啊?” 每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脸上都会露出惊奇的神色。 竟然是真的…… 她看自家两个儿子的眼神都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反正她是怎么都想不通,领主大人到底看中了兄弟两个什么。 作为亲妈都想不通,旁人就更看不明白了。 博比几个人从那天以后,煮石头似乎煮上了瘾,他们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石头敲裂了磨碎了来煮。 霍勒斯到外头执行任务的时候,还不忘给他们带几块石头回来。 博比甚至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石头博比。 除了这点趣闻,这个新成立的织布技术改进科研小组比之前的卢克做纺织机和艾莫斯烧砖所搞出来的动静,就显得过分的默默无闻了。 过了几天,领地众人几乎都忘了他们的存在。 当然,除了许多申请立项的学生们。 学生们一旦下了课,就会跑过来偷偷瞧一瞧他们的进度,但每一次,博比都跟神庙中的那些个巫医似的“敦敦敦”煮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石头。 有些申请已经被拒了的学生心里头难免泛酸,“要是我知道煮个石头就能立项通过,我也可以啊……” ※※※※※※※※※※※※※※※※※※※※ 还有两更~ 脑袋里有什么 不仅学生们泛酸, 作为老师的德里克也酸了。 他酸的是科琳娜对博比他们的态度,她竟然说他的后续研究可能要靠博比?她竟然真的敢这么说! 德里克想来想到什么就做,他直接跑到了博比他们小组里头,“煮石头是干什么用的?” 得到的回答却是让人失望。 “拿各种东西试一试?难道就没有什么理论支撑你们的研究吗?” 博比脸涨红了, 德里克虽然平日里上课经常会出现不大靠谱的状况, 对学生也远没有兰斯洛特那样的耐心, 可他却是十分博学, 是许多学生崇拜的偶像。 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解释道:“是石灰石给我的灵感,经过煅烧, 石灰石就可以煅烧成粉末,加入其他的东西,它就可以变成水泥,水泥干了以后就会变成石头……” 德里克点了点头, “就像水会结成冰一样。” 博比想了想, “也不是完全一样……” “那是哪里不一样呢?”德里克自然而然地问道。 这博比就说不上来了,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德里克有些失望,看起来这跟他如今研究的机械理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啊,而且博比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 领主大人为什么会那么说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阿曼德听到德里克的疑惑,冷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吗?她就是不想给你, 也不想给那些正经做学问的学生们钱而已, 立项就是一个噱头, 如今她也才花了一个银币而已, 比起我给你花的钱, 一个银币算什么?” 德里克没忍住, 翻了个白眼, “您是看不上人家的一个银币,那您有本事也别偷偷摸摸去听我和兰斯洛特讲课啊。” 阿曼德脸上的肌肉一僵,“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德里克好奇看他,“原来博比、肯尼斯、霍勒斯、伊恩他们四个人蹭课以外的那第五个人竟然不是您吗?是我眼花了?” 兰斯洛特惊讶看自己的父亲,“父亲?……” 阿曼德的老脸有些发红,“我早跟你说过,我只是去看看你的教学环境而已。” 德里克嗤笑了一声,“也就兰斯洛特会信你的鬼话,看看教学环境,一看看一节课都不带歇的……” 阿曼德真的是要被自己的这个小徒弟给气死了,“德里克!我还没说你呢,你上节课讲的那个二元二次方程,明明讲到了,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讲?给学生们讲课你就是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吗?” 德里克衣服“我抓到你了”的表情,“你看看,你还说你没有偷听。” “我那是监督你。” 德里克摆了摆手,“无所谓啦,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这个二元二次方程、数列、数列的累加法、数列的累乘法、圆锥曲线、期望与方差等等等等的运算方式啊?” 以兰斯洛特对自家老爷子的了解,老爷子可能要打他。 然而老爷子却忽然僵住了,他眼底露出明显的挣扎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德曼老爷子终于开了口,缓缓吐出一个字:“想……” 一旁的兰斯洛特见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父亲大人吗?还是那个前一天还义正言辞地说要带他离开的一家之主吗? 德里克更是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想。” “臭小子,还不快说!”阿曼德几乎快要恼羞成怒。 德里克一摊手,一脸的无辜,“可是我也不知道啊,这都是领主大人跟我说的,她就跟我提了那么一提,也没跟我说清楚具体的运算方法啊。” 阿曼德:“……” 他死死捏住了自己的拳头,才好歹忍住了自己没将德里克打死的冲动。 德里克能从小平安地长到这么大,真的是他的仁慈。 德里克偏偏还嫌不够似的,背过手,悠悠扬扬地道:“您看,您不稀罕领主大人的一枚银币,但您稀罕人家脑袋里的那些东西……” 兰斯洛特真是捂都捂不住德里克的嘴,“行了,你可赶紧闭嘴吧!” 没看父亲都已经准备要动手了吗? …… 科琳娜的脑袋里到底有什么? 阿曼德老先生虽然差点被德里克气得吐血,可是他…… 好吧,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德里克抱着他的那一大撂的羊皮卷又去找了科琳娜,他原本也想跟着去听听看,可是走到城堡的门口,他就被两个卫兵给拦了下来。 他正准备转身走人,却看到科琳娜带着德里克一起下来了。 德里克一看到自己的老师,眼睛就是一亮,“老师,您要替我做主。” 阿曼德脸色一变,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跟在德里克身后的科琳娜,他神色间变得很是严肃,“你说。” “她又把我的立项给打回来了!” 阿曼德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领主大人又把我的立项给打回来了,她还说,博比的研究成果就是比我的重要。” 科琳娜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从现阶段来看……” 德里克皱起眉头,嘟囔着道:“可我的老师说您就是拿博比他们当借口,就是不想给我批钱。” 科琳娜看向阿曼德。 阿曼德也有些无措地回视她。 科琳娜的声音很轻,“您是这样说的吗?” 德里克轻哼了一声,“那可不嘛,他还说,您说的立项什么的,就是一个噱头,糊弄那些学生的而已。” 阿曼德张了张嘴,“不是……” 德里克挺起腰板,“怎么,您没有说过这个立项就是一个噱头吗?” 阿曼德又把嘴闭上了。 “他还说,要是博比这样的人都能算是研究算学的人,那就是对我们的一种羞辱!”他强调了一句,“原话。” 空气一片寂静。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们以后说不定还要求着博比的。” 阿曼德听到这句话,脸色也微微地变了。 他眉头隆起,“别的且不说,但让我去求着一个奴隶?还是不守规矩、偷学知识的奴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德里克也微微仰起头,“老师,在对博比的看法上,我是完全支持您的,我也可以保证。” 科琳娜不置可否,“正好,博比他们小组似乎有突破了,阿曼德先生也跟我们去吗?” 德里克点头,“当然。” 阿曼德:“……” 他根本不想看! 但是他转念一想,或许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科琳娜有关于那些个数列和方差的事情,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 阿曼德带着德里克一起站在一根木刺前。 他强忍着火气看向科琳娜,“这就是你说的突破?……” 就一根木刺? 德里克的脸色也变了,“大人,您太欺负人了!……” 来之前,他虽然不屑于博比的研究,但看在科琳娜的面子上,他心底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来了以后,谁能想到对方就给他看这么一根木刺。 就一根木刺…… 而且这木刺还不是博比做的,是伊恩做的。 准确来说,是伊恩做主导,其他三个人包括博比在内给伊恩做助手。 “所以,大人您是想说,连一根木刺都比我的研究成果重要吗?” 此时的德里克是真的有些委屈了。 他做事从来我行我素,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他要做的事情,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觉得可行不可行。 但是科琳娜对他来说有点不一样,他第一次遇到理念跟他那么相和的人,同样的天马行空、不受束缚,同样的天分卓绝,却不被别人理解。 有关于钟表的事情,有关于动力源的概念,甚至是她传授给他的。 如今她竟然拿一根木刺来羞辱他? 科琳娜:“……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话锋一转,“但是这根木刺,它真的很重要。” 阿曼德:“……” 德里克:“……” 就很过分。 站在一旁的伊恩却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科琳娜对着他招了招手,“去找一根其他人做的木刺过来,”她想了想道:“多拿几根吧。” 伊恩闻言,立刻转身跑出去了,他还是适合做这种跑腿的活计,面对德里克老师和老师的老师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手往哪儿摆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伊恩就抱着好几根木刺回来了。 也有好几个卫兵队的人都跟了过来,想过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让伊恩去取木刺。 回来的路上,伊恩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如今都知道了领主大人今天带着德里克老师和德里克老师的老师专门去看伊恩做的木刺。 “木刺有什么好看的呀?” 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将视线投到了伊恩的身上。 伊恩耳朵通红通红的,吭哧吭哧了半天,“我也不知道……” 众人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 “不会是犯了什么厉害的忌讳吧?” “渎神吗?” 他们这样一说,说得伊恩心里头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科琳娜终于等来了其他的木刺,却也等来了一大票来看热闹的奴隶们。 她愣了一下,倒也没在意,示意伊恩新拿好其中一根,将木刺的一头深深地扎进土里,然后自己拿了那根伊恩特制的木刺。 她一挥木刺。 木刺和木刺相碰,“浜”的一声! 除了这声音,并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 科琳娜的胳膊倒是有点酸。 德里克和阿曼德,还有匆匆赶来越聚越多的农奴们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领主大人这是干什么呢?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吗? ※※※※※※※※※※※※※※※※※※※※ 还有一更~ 在线卑微 科琳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招了招手将霍勒斯叫了过来,“你来吧,就按我刚刚的动作,下点力气。” 霍勒斯接过科琳娜手里的木刺,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科琳娜雪白而又纤细的手腕。 只一眼, 他仿佛被针扎了似的, 迅速地收回了视线。 霍勒斯举起木刺, 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浜!”一声巨响。 随后是轻微的一声“咔擦”的声音。 现场的人都怔了一下, 伸长了脖子朝着前头看过去。 伊恩拿在手里的那根老的木刺从中间折断了。 霍勒斯怔了一下,看向手里的木刺。 他的耳边响起了科琳娜的欢呼声, “好!再多来几根!” 霍勒斯看向身后的那个身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来。 “浜!” “浜!” “浜!” 如果说一根木刺被敲断了只是巧合,那么三根、五根、十根木刺都被一一敲碎,就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了。 “等一下!”德里克忍不住叫停了霍勒斯的动作, 他冲上前, “给我看看。” 霍勒斯转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微微点头。 霍勒斯沉默地将手里的木刺递到了德里克的手里。 德里克低着头, 翻看着手里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刺。 他可以确认,这就是一根木刺,木头做的,而不是石头或者铜质的,木刺浑然一体, 看起来也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那么里面应该是没有包裹其他的材料。 他想不通, 迷茫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笑了, “听说过材料学吗?” 材料学, 化学和物理这两门学科的延伸, 当然, 任何一门学科发展到后期,涉猎的东西都是非常广阔的,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它的名气或许没有物理和化学那样大,也没有机械工程、土木工程这种亲民的学科广为人所知。 从一开始,材料科学学系都被成为矿冶系。 一直到1960年以后,某国的国防高等研究计划署建立了包含了陶瓷、聚合体、半导体、磁性材料、生物材料、纳米材料等等一系列材料研究的学科:材料科学。 在各个时代上,材料也往往决定了该时代的发展。 例如这个世界,刚刚从石器时代迈入青铜时代。 看似只是小小的一步,人类却从此跨入了全新的金属领域,冷兵器的杀伤力立刻飞跃了一个等级。这也直接影响到了世界的格局,人类从散居的部落,开始出现迪恩帝国、亚历克斯帝国等等这种国家。 这就是材料学。 …… 一行人已经回了城堡,包括那根新木刺的主人伊恩。 他站在最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位置,他本身也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如果忽略他因为安德鲁的血统而过分高大粗壮的身体的话。 书房中几个人的视线却都跟着落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科琳娜将德里克手里的木刺取了过来,此时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说实在的,她也被这跟木刺的材质给惊到了。 她只是想稍微展示一下而已,却没想到伊恩做的这跟木刺这么能打……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更是完全懵了。 书房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当然,表面上科琳娜还是很能够稳得住的,“伊恩,你来说一说你是怎么做这根木刺的吧?” 伊恩两只手绞在了一起,有些害怕地看了科琳娜一眼,又看了阿曼德和德里克一眼。 他张了张嘴,“就是煮了煮……” 阿曼德:“……” 德里克:“……” 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是继煮石头以后,又开始煮木头了吗?” 阿曼德也是一脸的无语,“这不就是胡来吗?” 伊恩被两个人一顿抢白,刚刚组织好的语言一下子又忘光了,脑袋一片空白。 科琳娜偏过头看向德里克,“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听?” 阿曼德德里克:“……想。” 兰斯洛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差点给领主大人跪了。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和他的师弟两个人一同向一个人卑微低头的样子。 伊恩又组织了好久,才重新将语言组织起来,“然、然后我尝试着给木刺涂了一点东西。” 阿曼德和德里克正要开口,看了旁边的科琳娜一眼,又强忍了回去,可看他们俩的眼神,明显都快要急死了。 好想知道啊,到底涂了什么东西。 伊恩慢慢吞吞,“我也是看到博比用石灰石制水泥和白色涂料的时候想到的,一开始我就用了水泥……可、可是这个东西它硬是挺硬的,一碰就碎了。” 他回忆着当时的想法,不急不缓地叙述着,说了许多过程,然而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最后我想到了用油。” “油?然后呢,最后涂的应该不是油吧?”后面来的兰斯洛特疑惑地问。 “最后涂的就是油。”伊恩肯定地回答。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傻了。 他们又看了一眼科琳娜,然后又看了一眼科琳娜。 不能说话简直要把他们急死了! 科琳娜也被两个人时不时飞过来的眼神搞得一阵头大,“行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问吧。” 阿曼德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什么油?” “杀了那头黑熊留下来的一点点熊油。” “熊油?” 几个人一阵沉默。 阿曼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又是煮,又是用熊油抹?大人,您说的这个材料学难道是一个厨子发明的吗?” 德里克本来也很气的,听到老师的这个比喻,他差点笑出声来,然后就被自家老师给狠狠瞪了一眼。 他轻咳了一声,恢复了一脸严肃的样子,“领主大人,我非常有理由怀疑您是故意演了一出戏来欺骗我们。” 伊恩急了,“我没有骗你们,领主大人更没有骗你们!……” 科琳娜摆了摆手,示意伊恩稍安勿躁,“我骗你们做什么?……” 她要骗也该骗兰斯洛特这个傻白甜富二代,兰斯洛特乖巧太多了,就爱花钱,极少在这些事情上指手画脚。 “其实……无论是煮木头,还是在木刺上涂抹油脂,原理都很简单,伊恩想要给木材保持一定的湿度。” 这两种方法都是养护木材的常用方法,能有有效防止木材干裂变形,不过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使用油脂,现代会有各种成分的涂料,更方便经济、有效好用。 阿曼德和德里克脸上都闪过一丝茫然。 “如果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木材,在它们湿润的时候会比较有韧性,不容易断裂,而在它们完全晒干以后,就会变得很脆。” 伊恩睁大了眼睛,“是的,就是这样,”他佩服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您好厉害。” 一下子将他真正要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科琳娜目光复杂地看向伊恩,“不,你才比较厉害。” 他说得很简单、很平淡。 但整件事情…… “你们做了很多。” 选材、劈砍,然后一遍一遍地尝试,没有效果,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一遍怀疑自己,一遍还要继续。 做了很久,也做了很多根木刺,或许二十根,或许一百根,但最后出来的,也就这平平无奇的一根而已,放在这桌子上,也显得那么不打眼。 伊恩怔在那儿,他张了张嘴,忽的一阵心酸涌起。 他快速摇头,迅速忽略了那奇怪的感受,“没有……是我太笨了,想了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 说的时候也说不清楚。 他看着科琳娜,又羞涩地笑起来。 他是雀跃的,反应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的那种不真实的雀跃,这种雀跃让他大脑总是停止工作。 一旁的阿曼德和德里克都沉思了许久。 阿曼德看着那根木刺,眉头微凝,“木头,可以做得比铜更硬吗?” 他想了想,觉得“硬”这个字不大准确,又换了个词,“我是说,比铜,更好用吗?” 或者说,更适合杀人。 科琳娜目光淡淡,“如果你说的是如今市面上的那些铜,”她轻笑了一声,“没什么问题。” 房间里,阿曼德、德里克、兰斯洛特,还有库利奇和杰西,他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甚至连伊恩也撑大了眼睛。 老管家库利奇差点发不出声音,“如果木头能比铜还要硬,那……”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伊恩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农奴,他们长期深处上流社会,实在太明白武器对一个奴隶主意味着什么。 老管家觉得大脑一阵发晕。 科琳娜声音淡淡,“材料学包含了选材也包含了后期的改制,不同的材料拥有不同的物理特性,经过一系列的物理上的改装和化学上的变化,材料本身的特性就会随之而改变。” “它们或许会变得更硬,或许会变得更软,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每一种材料也有它的局限性,有一些特殊的木材经过特殊处理以后,就能做得比铜器更坚固,更轻巧,更不容易折断,也更具杀伤力,但是对铜我们也可以做类似的操作,在某些物理特性上,铜永远比不过木材,比如可燃性。但其他的方面,铜本身的优越性更强,它甚至可以做得比木材更轻,也比木材更硬,更柔韧,同时也更易修复。” 这就牵扯到材料学中的冶金一块的知识内容了。 相较于如今众人习惯用的铜器,她内心其实更偏向于铁,一想到唐朝的唐刀和明朝的绣春刀,她又情不自禁地馋了。 当然,她也就只配馋一馋而已。 事实上无论是铜还是铁她都没有,她只有木头和石头…… 穷光蛋领主也就只能靠着每日里做一做白日梦来改善一下自己的悲惨处境了。 说起穷这个事情来…… “博比那儿也该有进展了吧?” 伊恩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 短短几天,领地内就出现了两座全新的工坊。 一座染布坊,一座军工坊。 而这两座工坊的负责人,都出自于前不久刚刚成立的纺织技术改进科研小组,一个是博比,一个是伊恩。 专属于青金石的星空般深邃的蓝色在众人面前展开,又一点点折叠收拢。 矿石颜料的着色度比博比一开始想的还要好上太多太多。 博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成功了。 跟博比一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科琳娜,她马上就要有钱了。 她看向角落中的阿曼德老先生,“阿曼德先生,请您放心,之前欠您的钱,我应该很快就能还给您了。” ※※※※※※※※※※※※※※※※※※※※ 三更完成么么~ 是神明 阿曼德张了张嘴, “其实也……不急。” 然而他的声音立刻就被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盖了过去,“大人,斯罗郡那边又来信了。” 科琳娜眉头微微一凝。 …… 斯罗郡的辛加堡已经闭城二十余日了。 距离辛加堡不足十公里远的康特得克城这几日却比前段时间更加热闹。 作为斯罗郡的郡都,也是整个北境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康特得克城的常驻人口大约有十五万, 是隔壁贝塞高地郡都蒙拉兰内城的三倍。 同样作为斯罗郡的邻居, 科琳娜的领地埃斯坦郡人口少到在此处不配拥有姓名。 如今康特得克城的人口, 更是短暂地又上升了一万有余。 这一万个人全部都是这段时间停留在康特得克城中的贵族们调过来的士兵们。 其中, 贝塞高地的雅各布公爵调来的士兵占了十之七八,足足有七千多人。 但实际上, 雅各布手中可用的军士总数也没有七千个人。 斯罗郡远郊的庄园内。 科琳娜的姨母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而她唯一的女儿莫娜却已经站了起来。 莫娜捏住了手中的羊皮卷,气得一阵阵发抖,“贝塞高地所有的卫兵都被调空了?” “是的大人。” “我让你送去的消息没有送到吗?” 莫娜在听说玛丽安娜准备再一次往贝塞高地调兵的时候, 就立刻派人送了消息回贝塞高地。 贝塞高地中的所有高阶骑士, 无论是如今还支持她的、帮助她的, 还是只是保持中立明哲保身的,甚至早已投入玛丽安娜手下做了忠犬的,她都一视同仁,将斯罗郡马上要爆发瘟疫的事实告知了对方。 为了他们曾经共同一起作战,也为了贝塞高地那些无辜的民众们。 “全部送达了, 我们几个人分头行动, 不仅告知了那些骑士大人们, 还将消息传递给了贝塞高地的贵族们, 贵族大人们大多都已经齐聚康特得克城, 我们也只能告知到他们家中。” 那卫兵脸色苍白, “只有马库斯、阿道弗斯两位骑士大人, 另外还有劳埃德、裘德、海勒姆三位贵族大人没有出兵,留在了贝塞高地。” “阿道弗斯?”莫娜有些奇怪。 阿道弗斯跟她从来都不对付。 当初她初初执掌雅各布手下的卫队,阿道弗斯也刚辞去了王宫侍卫长的职位,从宫廷离开,正式成为公爵府的卫兵统领。 她早听闻过这位出身末流贵族世家,却凭一己之力,以少胜多三次打退亚历克斯帝国,成为国王新宠,破格获封贵族头衔的男爵的故事。 当时的她还没有加入公爵府,而阿道弗斯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两岁。 在得知阿道弗斯决定离开王宫,成为雅各布的手下的时候,她其实是很期待的,期待着与这位年轻的将军合作。 本该是强强联手的局面,可她第一次下令集合训练,阿道弗斯就没有露面。 一个月后,阿道弗斯就从公爵府的卫兵队中离开了。 而她的母亲尤金妮亚得知这个消息后,竟为此特意来信挽留阿道弗斯。一同为阿道弗斯说话的,还有国王和另外两个大公爵。 好像全世界都觉得,阿道弗斯成为她的手下,要听命于她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情。 而作为让阿道弗斯受了这般委屈的她,该识相地让权于他。 让权是不可能让权的,当时的她一心想要为雅各布在北境打开局面,怎么可能放手公爵府的卫兵队送给别人打理。 阿道弗斯虽然留了下来,但他带领的那支部队也基本上从她手中分离了出去。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各自为战,几乎不曾见过。 照理来说,她离开公爵府,除了等着上位的玛丽安娜,阿道弗斯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人。 阿道弗斯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在成为公爵夫人以后,第一件事情也正是将阿道弗斯重新提拔为公爵府的卫兵队统领。 攻打斯罗郡这么重要的事情,统领竟然不来? “多米尼克呢?” 多米尼克也是高阶骑士,同时也是军中的高级将领。 在她掌管公爵府卫兵队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是她的副手,也是在她离开公爵府那天,为数不多的来送行的几个人之一。 在她离开以后,她手上最精锐的那部分力量基本上都由多米尼克继承了。 “多米尼克大人在接到玛丽安娜夫人消息的那日,就带着所有的卫兵出发了。” 莫娜眼前一阵阵发黑,“路易、赫尔曼他们?……” “都被多米尼克大人带来斯罗郡了。” 莫娜坐回到椅子上,久久没有出声。 卫兵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更加难受,“大人,您还想着他们,他们可未必希望跟你有任何的牵扯。” “如今整个北境谁看不出来,德斯蒙德公爵病重,神庙拿下斯罗郡这件事情已经势不可挡。” 他们走上贝塞高地街头都能听到农奴们三三俩俩的议论。 连贝塞高地那边的农奴们都知道了,还有谁不知道的。 “雅各布大人娶了早年作为神庙圣女的玛丽安娜小姐,他早就和神庙站到了一起。给神庙捐钱捐物、出人出力这么些年,如今他也总算是等来了结果。” “神庙拿下斯罗郡以后,势必要找一个神庙系的执掌者,雅各布公爵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他即将成为整个未来整个北境最有权势的人了……” “那些个贵族、骑士们,谁不想在这场必胜的战争中多分得一口肉,谁不想事先讨好这位北境的无冕之王,您传递消息让他们留守贝塞高地,这不是蓄意毁坏他们的前途吗?” 他和几个同伴这一遭走的狼狈不堪,走到后面几家的时候,昔日战友门都不给他们开了,更别提那些冷嘲热讽、当场翻脸的。 莫娜眼底透出几分茫然来,“可是,现在来斯罗郡是会死的啊。” 卫兵嗤笑了一声,“我原先也以为人总要怕死的,可真到了这时候,他们还真不怕了,大祭司坐镇,圣女亲自主持光明之战,他们怎么会怕这些‘黑暗的邪祟’。” 可见神庙、雅各布、玛丽安娜,乃至整个康特得克城对赢得这场战争抱着多么强大的自信。 是真不怕,还是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身为局外人的他们看得却是一阵阵心惊。 “一万多人……德斯蒙德公爵难了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尤金妮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看向送信的卫兵,“这一趟辛苦你们了,一会儿找队长领点钱,现在这日子也别出去吃了,我让厨子给你们做顿好的。” 卫兵迅速地抹了一把脸,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他们辛苦,但也不辛苦。 让他不平的是这些人对莫娜的态度! 当初都说是过命的交情,最好的兄弟,多少人说没有莫娜大人就没有他们。 现如今,他们眼里哪里还放得下莫娜这个名字。 他站起来前,又忍不住看向莫娜,“大人,您也别太难过了,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莫娜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怎么能不难过,辛加堡的消息不断传来,科琳娜在信中所有的推测也都一点点被证实,情况甚至比她在信中讲得可能还要更糟糕。 斯罗郡眼看着已经成了一个吞噬人命的大漩涡,可她曾经的那些战友们却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被召唤到了这里送死。 …… 消息当日就传到了辛加堡,德斯蒙德公爵的庄园。 今日的辛加堡,除了外患,还有内忧。 虽是闭城,但如今的迪恩帝国并不像古代的华国,在几千年前,几乎每个重要的城市都会建起高高的城墙,辛加堡是一个相对对外敞开的环境,只有在一些重要的路径上,设有高大的木栅栏。 辛加堡的守城士兵在这边,而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小股骚扰的士兵在那头,双方说什么话也都能互相听见。 此时正好有几个辛加堡的卫兵正伸长了脖子,朝着外头张望。 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偷偷摸摸摸到这里来的农奴们。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渴望的神色。 其中一个卫兵终于按捺不住了,“安德烈大人,您说这羊皮卷真是圣女加持过的吗?上面有神明的神力?” 那一边,一个身穿白色金银丝长跑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辛加堡的卫兵们对视了一眼,眼底的渴望分明更加强烈了。 “大人,这东西……这东西真的要分给我们吗?” 安德烈点头,“神灵的光辉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父神对我们每个人的爱都是一样的,只要你们愿意脱离黑暗,虔诚忏悔,父神一定会聆听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羊皮卷递了出去。 羊皮卷上面画了神明的神像,听说是圣女根据神庙的神像所画出来的,画得惟妙惟肖。神像旁书写了复杂的文字,有好多卫兵不识字,但他们都已经打听过了,上面写的就是“驱散黑暗”这四个字,能保佑他们在这场瘟疫中幸存下来。 之前说话的那个卫兵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不只是他,辛加堡中许多人心中都很是动摇。 神庙的传道士大人在分发“神令”的事情,经过几天的传播,整个辛加堡所有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伴随这个“神令”而来的还有无数的流言。 比如德斯蒙德公爵已经彻底被黑暗侵吞,比如那个所谓的神秘的祭司大人其实是地狱来的使者,比如瘟疫就是由德斯蒙德公爵和这个神秘的大祭司传播开来的,再比如,那些所谓的防止疫病流传的方法,其实是恶魔的祭祀仪式…… 这其中起码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那就是康特得克城并没有死人。 而辛加堡内每天都有人被抓走,也没有都有人被拉出去烧掉。 被抓走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而其他的贵族和农奴们也都只能被迫关在家中,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安德烈脸上有着所有神庙神使专有的慈悲和怜悯,“回头吧,向神明虔诚的忏悔吧,我的孩子。” 那个卫兵脸色变了又变,终于,他站了起来,“我愿意忏悔!” 他身边的卫兵队队长也跟着站起来,“伊诺克你疯了!” 伊诺克抽出了腰间的石斧,“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我不想死了以后也堕入黑暗,这也有错吗?” 队长莱昂内尔不得已也抽出了石斧,跟伊诺克的石斧撞到了一起。 他身后,许多人都围了上来。 但同样,也有许多卫兵站到了伊诺克的身边。 “队长,放我们走……” 莱昂内尔脸色变了又变,“你们,要背叛大人?” “那你们,是要背叛神明吗?”不远处,安德烈目光迥然。 大公爵德斯蒙德闻讯赶来,正好看到旗下卫兵们发生冲突,也正好听到了安德烈的这句话,他眼瞳猛地一缩,“我们并没有背叛神明!神子大人为我们作证!辛加堡必将度过苦难,迎来光明。” “所有人听我号令,放下武器!” “神子”是辛加堡中人对那位神秘的祭祀大人的尊称。但显然,这位神秘的祭祀大人的号召力实在不如圣女。 安德烈举起手中的“神令”,“圣女有言,冒充神明行事者,必遭神庙所诛!” 辛加堡外,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山呼:“诛杀‘神子’!诛杀‘神子’!” 而辛加堡内,卫兵之间的冲突已经一触即发。 已经连续大半个月每天都睡不到四个小时的德斯蒙德见状,大脑一阵发晕,几乎要倒在地上。 身边的卫兵变了脸色,“大人!” 就在此时,德斯蒙德公爵的一位亲随飞奔而来,“大人,神子派人送来了第二批物资,已经到城外了!” 卫兵连忙扶住了德斯蒙德,“公爵大人您听到了吗?神子派人来了!” 德斯蒙德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快……快让人护送进城!……” 话音刚落,视线里,守在辛加堡城外的那些康特得克城的人已经冲了出去,冲向了那远道而来的车队。 “快去帮忙!” 然而,辛加堡内那些决定“重返光明”的卫兵们却趁机闹了起来。 他们摇身一变,加入了诛杀神子的队伍。 “别让那恶魔的东西进来!” 物资队伍带队的是科琳娜唯二的亲随之一蒙德。 他留守斯罗郡以后,几次从埃斯坦郡也都由他来主持负责。 他虽然也是一位骑士,可看到眼前这场面,他还是白了脸色。 在进入斯罗郡以后,负责护送物资的卫兵队就折返了,由德斯蒙德的人接收,整个队伍总共配备的五十个人,都是德斯蒙德手下的精锐,阵容庞大。 如果是境内的强盗或者小股的敌军,五十个人应付这些完全没有问题。 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三百多位敌军,还有辛加堡内部自己都乱起来的友军们。 眨眼间,五十个人的队伍已经被冲散。 有敌军摸到了车队内部。 “这是白面吗?” 木刺扎在了盖在板车上的兽皮上,扬起许多白色粉末。 “我的天,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洁白的面粉……” “不愧是公爵大人,真是有钱啊。” 这白色的粉末瞬间激起了神庙方士兵们的好战之心。 越来越多的人不管不顾的朝着车队扑过来。 蒙德死死抱住了一根比他人还高的轴子,轴子的另一边已经被人握住,他脸色惨白,“这个不可以……” 他手里的这个东西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如今见他死死守着不肯放手,这些人自然越发眼红了。 肯定是个好东西,比白面更珍贵的好东西…… 蒙德几乎拼尽了力气,哪怕右手臂已经被敲了两棍子,他还是奋起将右手边的那两个人撞了开去。 可惜他挡住了右边却没能挡住左边。 “不可以!” 他眼睛通红。 德斯蒙德公爵也已经带着人拼尽全力地赶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德倒在地上。 他手里的轴子被人夺走了。 整个车队已经被康特得克城的人淹没了。 而他身后,已经没有人能为他而战。 这个关卡冲垮,就意味着封闭了二十余日的辛加堡至此也终于被冲垮了。 谁都不能幸免于难…… 整个斯罗郡,整个北境…… 哪怕已经对那人作了承诺,承诺哪怕耗光他身上最后一枚铜子,哪怕耗尽他的心血,哪怕最后也不能成功,他依旧要守卫这片土地。 可真到了他最后一滴心血耗尽之时,还要眼睁睁看着辛加堡防线被冲垮,看着斯罗郡即将被倾覆。 这种痛苦依旧让他绝望。 德斯蒙德几乎站立不稳,他一阵心悸,随后嘴里逐渐弥漫开一阵血腥味。 视线逐渐模糊了,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大人!……” 身边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可是他还能看到来自神庙那位叫安德烈的传道士手持“神令”,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车队内,几个卫兵争抢间,那轴子碰到了板车上,上头的绳子被石斧砍到,外轴还卡在板车上,那内轴却带着外皮“骨碌碌”一阵滚动,越滚越快,最后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一开始,除了蒙德和争抢轴子的那几个人,众人也没怎么留意那轴子。 可是逐渐的,正在厮杀的卫兵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一个个都朝着那轴子看了过来。 这是什么? 轴子打开,里面却是上百个人。 站在画轴里最中央的那人,赤脚站在云端,脸颊低垂,面露微笑却神色悲悯。 他身边有日月相伴,万星作陪,无数天使静坐聆听圣音,万丈金光透云而出为其点灯。 他们每个人神态各异,脸上却都带着对那人的敬仰和濡慕。 每个人都美丽到了极点,可看到这画的人却丝毫升不起一点点对画中人的亵渎之情。 距离画轴很近的那些个卫兵,几乎看到了画轴上每个人眼中的光。 德斯蒙德盯着那一幅画轴,目光发直,喃喃着,“是神明……” 他身边的卫兵听到了他说的话,膝盖发软,朝着那画轴跪了下去,“是神明!神明降世了!” 无数人都跟着跪下去,多是辛加堡的人。 “是神子大人为我们带来了神明……” “我们没有被神明抛弃,我们有救了!” 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康特得克城的人。 但并不包括神庙的安德烈,他脸色沉沉,“大家别被骗了,只是一张画像而已!” 康特得克城这边,一位高阶骑士闻言,目光一闪,“所有人听我号令!烧了这恶魔的画像!” 德斯蒙德公爵身体一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们敢!……” 传道士安德烈稍稍松了一口气,“烧!” 高阶骑士得到号令,举剑迅速来到了那画像旁。 蒙德冲上去就要挡,却被旁边横过来的木棒一棒子打到了地上。 他牙齿都被打掉了两个,吐出一口血来。 视线里,那骑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铜剑。 “多、多米尼克……莫娜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这骑士正是曾经莫娜的副手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听到莫娜的名字,眸光一闪,脸色微沉,他扫向一旁的蒙德,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铜剑。 他抬手,“呲”的一声。 铜剑轻而易举地洞穿了轻薄的纸张。 蒙德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晕过去。 多米尼克见如此顺利,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也是赌了一把,毕竟,这画像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材质看起来不像是他们平日里所用的羊皮卷也就算了,上面所画的内容…… 他连忙甩掉了画像留在大脑中的画面,总而言之,他大概是赌赢了。 他对着众人大喊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不过是恶魔的产物!信仰光明之人不惧任何黑暗!” 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见状也都跟着放下心来,发出一阵欢呼。 “跟我上,杀了他们!烧了画像!诛杀那恶魔之子!……” 辛加堡的人已经绝望了,蒙德也已经疯了,可不等他说话,忽然间一阵狂风扬起。 风来得莫名,将那画像也扬了起来,末端的木轴“啪、啪、啪”地拍打在多米尼克的手上。 多米尼克有些懊恼地想要撤回自己的铜剑,可忽然间,他察觉到自己的铜剑似乎卡在了板车上的什么地方。 可能是某个缝隙,又或者是插入白面太深…… 他正想要再用点力气快点拿回自己的武器,身边的风却是越来越大。 康特得克城卫兵们的喊杀声已经重新响了起来,这场大风似乎在为他们助兴。 甚至有不少人直直地奔着那画像而来,他们好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毁掉这“恶魔之子”的产物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啊!……” 直到一声惨叫声响起。 ※※※※※※※※※※※※※※※※※※※※ 两更并一更完成,晚上还有一更~ 礼物 而这一声惨叫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 又或者是某一幕的序章。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惨过一声,不过转眼一瞬,那些凶神恶煞的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诅咒。 他们捂着脸, 倒地翻滚起来。 不, 那就是诅咒…… 德斯蒙德公爵还跪在地上, 怔怔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这一幕。 风神在他们的耳边咆哮, 传达着那人的怒火。 白色的粉末被风卷起, 萦绕在那画像四周,将原本就华丽而又庄严的画像更衬托除了几分出尘和神秘。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 等这些卫兵再抬头时, 德斯蒙德就看到了他们脸上挂着的血泪。 他心尖一阵颤动。 所谓神秘的祭祀、所谓的神子,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科琳娜,那个成年之前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奥古斯特家的孩子。 而“神子”不过是科琳娜和尤金妮亚她们不想站到台前随口编出来的谎言而已。 可如今, 连他也不能确定了。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不是神子, 她为什么会未卜先知, 知道斯罗郡即将发生瘟疫?她手里,为什么又会有那么详细的,周全的防疫的手段?她又是如何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救回来的呢? “啊……”惨叫声将德斯蒙德游移的神思拽了回来。 还有人在持续的受到诅咒。 他一个激灵,“辛加堡所有人立刻跪下!对神明忏悔!” 其实这个时候辛加堡中大部分人早就都已经跪下了,连那些原本正在战斗的卫兵也基本上都在德斯蒙德喊出神明那两个字的时候跪下了, 他们为此还额外受了许多伤。 当然, 仍有几个卫兵受到了波及, 但波及得不多。 总体来说, 一开始就对画像抱有虔诚之心跪下恭敬闭眼的基本都没事。 康特得克城这边就损失惨重了, 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冲到了车队的旁边, 因为多米尼克的激励, 他们还作死地往车队又靠近了不少,反倒将辛加堡的那些卫兵挤了出去。 比如蒙德就是在最后关头被康特得克城的一个卫兵用一棒子打出了波及圈的“倒霉鬼”。 德斯蒙德的这一句提醒,没能提醒辛加堡的人多少,倒是提醒了康特得克城的人。 康特得克城的人闻言,一个个全跪下了。 他们强忍着眼睛的刺痛,跪得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只是偶尔仍按捺不住发出两声惨叫。 叫得最大声的大概要属多米尼克。 他捂着眼睛,整个人疼到跪也跪不住,忍不住翻来滚去。 他早就放掉了铜剑,可那铜剑依旧刺目地扎在那张画像上。 传道士安德烈站得很远,他并没有受伤,可捏着羊皮卷的手却也一阵惨白。 …… 这场小规模的战争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结束了。 传道士安德烈最后也没敢再说什么诛杀神子的屁话,一言不发地走了。 多米尼克连那铜剑都没要,跟着安德烈屁滚尿流地跑了。 最后还是蒙德将画像上的铜剑拔了下来,其他人佩服蒙德大胆的同时,也是没有一个人敢要这柄亵渎了神明的铜剑。 他们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无奈之下,只能是蒙德勉为其难地负责处理。 当然,画像也是蒙德给卷起来的。 他一边卷画像一边还忍不住对着画像哭了一顿。 辛加堡的人见状也都伤感起来,不少人跟着红了眼睛,也有更多的人恨毒了神庙,恨毒了占了康特得克城的那帮子外来的贵族。 当蒙德哭得惨兮兮地将手里的画像背到了背上,随后跪倒在德斯蒙德公爵面前的时候,着实吓了德斯蒙德一跳。 他的视线凝在蒙德背后那长长地超过他身体的画轴上,“你快起来。” “是我没有守好画像,毁坏了大人送给公爵大人的礼物,还请公爵大人责罚。” 德斯蒙德公爵神色焦灼,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是送给我的?” 关卡周围的其他辛加堡的人也纷纷对自家公爵大人投来了震惊又羡慕的目光。 蒙德红着眼睛点头,“是,是大人专门为您画的。” 说着,他又想起了刚刚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多米尼克毁了画像的画面,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众人表情更显惊讶,这竟然真的是画的? 不过如果是神子大人亲手画的,那好像也就说得通了…… 还是很嫉妒公爵大人啊,竟然能得到神子大人亲手画的神像,而且这神像甚至还拥有着能在让神明降临的法力。 德斯蒙德也有些晕淘淘的。 只听蒙德又道:“不管公爵大人如何罚我,还请大人允许我将画像带回,向我家大人请罪。” 德斯蒙德刚刚飞扬起来的那颗心“噗通”一声又落了回去,“带回去?” 蒙德点头,“当然。” “可……”德斯蒙德轻咳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还说,这画像是神子大人亲手为我画的吗?” 蒙德再次点头,“是的,可是这画像如今已经损坏了,如果再作为礼物送给您,那就太失礼了。” 贵族之间经常会互相送礼,送对方损坏的物品,这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羞辱。 德斯蒙德想说其实他并不介意,却听蒙德愧疚地道:“临行前,大人特意找人转告我,说这件物品极易损坏,让我千万小心,虽然只是一件礼物,说不定也能救回几条性命。大人明明已经反复告诫,我却还是弄坏了这件礼物,但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还请公爵大人不要误会我家大人。” 德斯蒙德公爵怔了一下,随后恍然。 他苦笑道:“原来神子大人早就料到了会发生今天这件事,”他看蒙德,“其实,你家大人交代的任务你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快起来吧。” 蒙德一脸迷茫,完成了?…… …… 要换作作画者的科琳娜听到这番话,她大概也是一脸迷茫。 她大概能猜到辛加堡的情况很不好,但她怎么可能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更料不到康特得克城的那些卫兵会将用来消毒的石灰粉当成白面,也料不到有人会这么无聊去用铜剑刺一幅画像,最料不到的大概就是那么巧,在这种时候还能起一阵狂风,一把卷起那些漏出来的石灰粉把这些个狂热信徒的眼睛都给整瞎了。 她所说的可能能救上几个人,那完全是因为领地终于做出了麻纸,她灵机一动又找到那几个失业回家干农活的木匠雕了几幅木雕版出来。 她用这些木雕版印刷了大量的……防疫手册。 考虑到这个时代普通民众思维的局限性和防治鼠疫的紧迫性,她在这些手册上就搞了一些简化版的神像。 她当时的考虑就是用这副巨幅的画像做海报宣传,吸引那些贵族们的目光,等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就抛出这些防疫手册。 只要谁防疫手册的下发力度足够,宣传效果顶尖,她就可以附赠一张海报作为成就奖励。 参考的,就是早年的集卡游戏。 说时髦一点的,大概就是盲盒。 送给德斯蒙德公爵的那就是个样品,也是整个神明盲盒系列的第一幅作品,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作品配套,不仅可以搞神明一个人的,还可以搞一个全天国套餐。 她的设想看起来还是比较美好的,这张海报上几乎用上了所有染布坊新研发的各式颜料,画图的时候,她还专门烧了几根木棒棒,用上了祖传的三脚猫的素描功力。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画了好几张浪费了不知道多少颜料,出来的效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科琳娜几乎都要放弃了,最后才难得幸存了那么一张。 她还不知道这张画像在斯罗郡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但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这张画像在埃斯坦郡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就是现在站在她身后的那两位,阿曼德和德里克师徒。 “到底什么是平行线,画到之上,为什么又不平行了?为什么要考虑那个透视关系?” “你说,人眼成像是因为光射到了眼睛里,眼睛中有感光的物质?还有什么生物电,所以大脑接收到了图片信息?” “光的折射是什么意思?散射又是什么?” 她从来都知道,只要某件事情挑起了德里克的兴趣,他立刻就会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宝宝。 却没想到,德里克的这个特质竟然是遗传了他的老师,那个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一点看不上她和她的领地的阿曼德老先生。 从阿曼德来了以后,这种被问十万个为什么的痛苦直接翻倍,两个人一唱一和,甚至问出了一种唱rap的感觉。 科琳娜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偏偏她还欠着这位阿曼德老先生的钱呢,也不好跟对付德里克似的对付阿曼德。 虽然吧……那钱是他儿子心甘情愿往外掏的,最后也没几分钱落到她身上,但谁叫她是个厚道人呢? 也只有霍勒斯不出勤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的清净。 只有他能制得住这师徒俩。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快步从书房外走进来的时候,她都差点感动哭了,“霍勒斯……” 霍勒斯看到科琳娜痛苦的样子,脸色倏地一变。 从来沉稳的他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大人,您怎么了?……” 科琳娜无力地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二人,“帮我将这两位请出去。” 当霍勒斯的目光扫到阿曼德和德里克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科琳娜的困扰。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果断利索地将两个人拎了出去。 阿曼德也曾经想过只要霍勒斯一走开,他就再溜进来这一招。 在他从科琳娜那儿得到了几个问题的解答以后,他刚到塔沙州时全身上下所散发的那股子高冷高级的气质早就已经被他扔到了垃圾堆里。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跟他的徒弟德里克一样的结局。 霍勒斯太难缠了,他仿佛能守着门守到天荒地老。 而且接下来的那三天,他连续接到了五次错误的眼线报告,害得那三天里,他一次都没能跟科琳娜“偶遇”上。 霍勒斯确定两个人灰溜溜地回家去了,也就回了书房。 一进门,科琳娜就一脸严肃地朝着他看了过来,她完全没有了他离开前的脆弱和无助,眼神中是熟悉的洞察和犀利,“霍勒斯,你坦白,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霍勒斯心脏猛地一跳,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仿佛被瞬间丢进了零下十几度的冰河中,又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到了人群中。 心底最深的,阴暗到他自己都不敢想起的秘密瞬间曝光在了阳光下。 整个世界在颠倒。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个熟悉的瞬间,在河边,杰西差点被淹死的那一次,科琳娜洞悉的眼神,逃离再遇到时,科琳娜了然的眼神…… 她知道了吗? 科琳娜却是缓缓皱起了眉头,“霍勒斯?” 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你不会是……真的收了阿曼德的钱吧?” 霍勒斯像是听到了冰面破碎的声音,他终于得以重新呼吸,为此而猛地喘了一口气。 他想要立刻否认,却下意识地依旧撇开了脸不敢看科琳娜的眼睛。 最后他也只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没有……” 科琳娜点了点头,虽然老管家库利奇跟她讲了阿曼德用金钱收买霍勒斯的事情,但她其实并不相信霍勒斯会被收买,哪怕阿曼德给的确实很多。 她莫名的就是对霍勒斯有这样的信任。 她原本也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霍勒斯却突然给了这样大的反应,这让她难免不对霍勒斯有所怀疑…… “真的没有吗?” 这时的霍勒斯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情,他抬眸,终于与科琳娜对视,眼底恢复了一片平静,“没有。” 他抿了一记唇瓣,竟有那么一点点似哭非哭的样子,但那表情也只是一闪而没,“我绝对不会背叛您。” 除非他死,即便他死,他的灵魂也将属于她。 他这句话讲得极郑重,仿佛一个誓言。 科琳娜被霍勒斯的郑重给惊了一下,她有些尴尬。 明明相信对方的,偏偏她嘴贱,非要逗弄人家孩子玩,现在好了,她还真怀疑上对方了…… 想来想去,这件事情就是她的问题。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望着她,目光尖锐,隐去了所有受伤之色而显得过分坚毅而又沉默的孩子,她很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虽然一句对不起太过廉价,也毫无价值。 ※※※※※※※※※※※※※※※※※※※※ 三更完成么么~ 漂亮吗? 她思索片刻后, 郑重道:“我很抱歉刚刚说了那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开像刚刚那样的玩笑了,也不会这样毫无根据地怀疑你、试探你。” 霍勒斯眼睫微微一颤。 科琳娜认真地道:“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如果不是信任,她也不可能将整个卫兵队全权放权给霍勒斯。 而霍勒斯这几个月来的表现, 也证明了她没有信错人。 霍勒斯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信任…… 这一刻他竟有些如芒刺背。 他捏住了拳头, 张嘴想要说什么, 最后却依旧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虽然知道自己其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还是贪婪地想要成为这个最信任的人。 科琳娜看少年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 以为少年还没有从她的质疑中恢复过来,她岔开了话题, “这一次去萨冈山谷还顺利吗?” 霍勒斯见科琳娜说回正事,也立刻打点起精神。 “住在那一块的五个部族中,有三个都迁去斯罗郡深处了,只有一个异族部落跟我们回来了, 还剩下一个……” “还是那位尊贵的伯爵之子?” 霍勒斯的眉头微微蹙起, “嗯。”他吐了一口气, “他不仅拒绝交涉,这一次我们运物资去斯罗郡,还故意卡了我们整整两天的时间。” 萨冈山谷盘踞在埃斯坦郡与斯罗郡之间,正好压在了两块地方的边界上,也正好守住了两边的出入口。 每一次他们出入斯罗郡都会通过那里。 作为萨冈山谷的第一大势力, 理所当然地每一次都会问他们征讨过路的税金。 是的, 伯爵之子的操作就是这么骚, 人家把强盗生意做成了长期的正规的地方纳税。 他每一次收税, 都会按照运货数量、价值和目的地等等数据来判断抽成的金额, 绝对不做那种杀鸡取卵的短视之事。 交了过路费的, 甚至还会得到他的保护。 在萨冈山谷二十公里范围内, 绝不会有人对交了税的“良民”出手,否则就会受到萨冈山谷全力的打击报复。 偏偏这位伯爵之子还特别能打。 他的父亲阿尔奇伯爵,掌管着两个大铜矿,暗地里给儿子输送了不少的金属资源。 他手里的那支部队,身穿皮甲,手持铜剑,用现代的话来讲,那是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放进埃斯坦郡这片荒凉的穷苦之地,分明是狼群进入了羊群。 整个萨冈山谷四周围的势力,隐隐有以克莱门特为首的趋势。 不是领主,胜似领主。 让科琳娜觉得整件事情最妙的地方,是在他们交了税金以后,会得到克莱门特发放的一张过路凭证。 是一块木头雕刻的牌子,上面刻了繁复的蔷薇花,花上是一个人名:玛丽安娜。 科琳娜第一次拿到木质的收费回执的时候,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像就是雅各布公爵的新夫人的名字。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巧合,毕竟西方人起名就是这样,重名的无数,玛丽安娜也是一个使用率很高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原来还真不是巧合。 人家回执单上写的还真就是雅各布的新夫人的名字,而这位占据了萨冈山谷的克莱门特公子收取的所有过路费大部分都送去了贝塞高地的公爵府。 出身伯爵府的克莱门特也不是一开始就立志要做强盗的。 曾经人家也是王都城中风靡万千少女的贵族公子,长相英俊、前途无量,当然,他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在一次与他的父亲一同前往圣德海域参加祭祀典礼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当时还是圣女的玛丽安娜。 二人一见如故,经常在一起从风花雪月聊到人生哲学。 直到有一天,克莱门特喝多了…… 亵渎神庙圣女的罪名可不小,一夕之间,克莱门特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渎神者,也被迫离开了伯爵府,流亡到了埃斯坦郡。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不到半年玛丽安娜也嫁了过来,嫁到了隔壁的贝塞高地。 科琳娜从姨母尤金妮亚的回信中听完这位萨冈山谷一霸的由来,没别的感受,就觉得她的那位前姐夫雅各布公爵头顶上有点绿,绿到人心发慌,绿到她忍不住拍手叫好。 如果克莱门特不是在她的地盘上做强盗,还向她这个领主大人征收税金的话,她其实是非常支持这位年轻的少年不惧公爵府的势力、勇敢追求所爱的。 但向她收钱? 还一收再收? 收了她的钱还屁颠颠地送去公爵府? 哎,那好像就有点过分了。 然而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霍勒斯沉声道:“我收到消息,亚璜丘陵和塔拿湖最近与萨冈山谷之间来往密切了很多,他们可能要有所行动。” 科琳娜眉梢一挑。 亚璜丘陵和塔拿湖也是两个不小于萨冈山谷的势力,亚璜丘陵大概有一千人,可以参战的人数达到了四百人之多,塔拿湖人数少一些,有七百多人,可是他们全员战士,哪怕是女人和小孩,能在塔拿湖留下来的,一定是能杀人的。 这两个地方,一个靠近贝塞高地,与贝塞高地往来密切,一个紧邻着萨罗城,占据了泽代河,也就是横贯塔沙州的其中一条大河的下游。 他们与萨冈山谷各自为政,很少有牵扯,不互相之间使绊子就不错了,更别提合作了。 可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看来,塔沙州已经成了许多人眼中的眼中钉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卫兵队日夜不歇地剿匪,埃斯坦郡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力量都开始向塔沙州集中。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塔沙州人口暴增十倍,如今虽然比萨冈山谷的五千人口还差上一些,但已经已经超过了亚璜丘陵和塔拿湖,达到了两千多的人口,隐隐有了埃斯坦郡第一势力的势头。 这几个地方势力也终于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开始正视起了她这位领主。 不过让人有那么一点点小郁闷的是,他们在正视她这位领主大人以后,丝毫没有像某些影视小说作品中,被她这个领主大人的王霸之气震动,对着她纳头就拜,反倒联合起来准备弄死她。 她比较好奇的是,那位尊贵的伯爵之子、痴情的克莱门特先生会不会参与这一次的行动。 …… 萨冈山谷,在要塞的待客厅中。 亚璜丘陵和塔拿湖派来的使者正高谈阔论着拿下塔沙州以后三方分利的情况,大厅中的其他人也听得满脸通红、津津有味。 萨冈山谷的二头目拉里目光炯炯地问:“听说圣天使糖也是那位科琳娜大人提供给玛丽安娜夫人的,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两个使者对视了一眼。 “看来萨冈山谷的消息要远比我们想象的灵通啊。” 这句话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塔沙州那里确实存在着圣天使奶糖,被神庙的大祭司亲口认证为天赐神物的东西。 整个大厅的气氛越发鼓噪起来。 两个使者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在这上面又浇了一勺油。 “据我们的线报所知,那里不仅有圣天使糖,还有大量的金银丝布,大量的粮食,大量的女人……特别是那位领主大人,听说她出身高贵、美貌绝伦,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二头目拉里听到这里,按捺不住兴奋地问道:“她有多美,能有神庙的圣女美吗?” 拉里曾经有幸见过一次神庙的圣女,那可真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两位使者愣了一下,所幸其中一个还真见过神庙的圣女。 他笑了笑道:“虽未曾亲眼见过那位领主大人,但就我所知,这位领主大人的祖母是神庙的大祭司阿莉西亚大人,我相信你们应该都听说过阿莉西亚的美名。” 阿莉西亚曾经是帝国第一美人。 但显然,她的凶名要比她的美名更盛,成为神庙的大祭司后,也很少有人提起她的美貌了。 拉里咽了一口口水,“比圣女还美吗?……” 大厅中的其他人脸上也露出向往的神色。 拉里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大哥?” 克莱门特斜斜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闭着眼睛,似乎快要睡过去了。 听到拉里的声音,他终于睁开眼睛,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嗯?” “我们也加入吧?” 大厅中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紧张地看过来。 克莱门特轻轻的瞥了那两个使者一眼,那二人立刻识趣地告退了。 如今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也就剩下三方最后如何分利的事情了。 果然他们还没迈出大厅的门,就听到大厅内部传来萨冈山谷的二头目拉里的声音,“大哥,这次你派我去吧?” 大厅内的其他人听了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们干这一行的,整日守在家里,待在克莱门特的眼皮子底下当然是最没有油水的差事了,更别说克莱门特还不准他们抢那些路过的商队,只有出去才能吃到肉。 塔沙州就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大肥肉。 他们中可有不少人见过塔沙州送往斯罗郡的物资车队,一次就是满满当当的五六十车。 克莱门特下令拦下他们第二批物资的时候,可把他们兴奋坏了,谁知道最后还是放行了。 “拉里,上次打达川沼泽,好像就是你吧?怎么这一次又是你?” “就是,我都两个月没出门了,闲的我身上都快长毛了,大哥,这次还是让我去吧!” “你也就两个月,我都四个月了,怎么说也该轮到我了!” 几个头目吵嚷起来,越吵越大声,几乎要打起来了。 克莱门特看着所有人兴奋的脸,眉头微皱,轻嗤了一声,“你们还真觉得那位领主大人是一只肥兔子,随便你们哪个人都能咬上一口?” 拉里皱起眉头,“咱们的那位领主大人难道不是只兔子?”他想了想道:“也是,我猜她应该是只狐狸,还是最漂亮的雪狐,牙齿是利了些,可难道我们还怕她咬我们吗?”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就爆发出一阵哄然笑声,几个人眼神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克莱门特看着这一张张笑得面孔都扭曲的脸,闭上了眼睛,“去告诉那两个人,萨冈山谷不会出兵的。” 这句话像是在沸水中投下了一块冰。 原本沸腾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克莱门特。 “大哥?” 克莱门特声音淡淡,“你没有听错,我也不想重复第二遍。” 偌大一个大厅,此时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几个漂亮的女仆一个个都跪到了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气氛逐渐凝固。 克莱门特看向底下这帮兄弟,目光渐渐凝住了,他轻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这个命令有什么问题吗?” 拉里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忍住了。 倒是萨冈山谷的三头目乔恩有些忍不了,“大哥,我合计着塔沙州也不在咱们萨冈山谷的势力范围内,去抢了她也不算坏了咱们山谷的规矩,怎么就不能去了?” 克莱门特闭了闭眼睛,“拉里,你跟塔沙州的那个安德鲁交过手,你感觉那个人怎么样?” 拉里想了想道:“有点难缠……” 三头目乔恩闻言,大笑了一声,“难缠又怎么样,对方就一百个人,加上他们放在塔沙州没出来的人马,总共也就两百个人,能有什么难缠的?要不是你下令只准拉里试探,拉里能打不下来这么点人?”他看向拉里,“拉里,你什么时候这么熊了?” 拉里脸胀得通红,“谁熊了!谁特么熊了!我就是试探一下,又不是真打,真打我还打不下来吗?” “那不就结了!”三头目乔恩又看克莱门特,“大哥,你也听到了,拉里说了他打下来完全没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理由不让咱们干这一票?” 老六呵呵笑了一声,一脸和气地道:“大哥,您要是怕咱们去抢了塔沙州会影响到玛丽安娜夫人在斯罗郡的布置,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咱们抢了立刻就回,绝不耽误工夫。” 老三乔恩也跟着道:“可不嘛,抢了塔沙州,兄弟们都吃饱喝足了,咱们才能更好地为玛丽安娜夫人办事啊。” 提到玛丽安娜,大厅中的气氛越发古怪起来。 克莱门特精致的面孔也多了几分阴郁。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我说了,塔沙州不是那么好拿下的,我只是不想看着兄弟们被人当枪使,赶着上去送死。” 他目光沉凝,“塔沙州是只有两百个能打的,之前塔沙州能出来作战的人甚至只有十五个人。” ※※※※※※※※※※※※※※※※※※※※ 还有两更~ 咬人不疼 “两个月的时间, 这支队伍打掉了七个部落,收编了十一个,驱离了十六个,其中人数超过五百人的部落, 不下五个。” “红铜族全灭, 特怀堡全灭, 只带了一百个人, 就敢对我们屡次试探, 而且每一次都全身而退。” “而这个进退有度、奇招频出、悍不畏死的安德鲁,三个月前还只是一个生活在丛林中, 人人轻贱、万事懵懂的低贱异族。” “圣天使糖、金银丝布、三万斤粮食,哪一样东西,是那个人随身带来?哪一样东西,不是她在几个月内一件一件做出来拿到手的?” “曾经一盘散沙的埃斯坦郡, 如今除了剩下的我们这几个, 还有能威胁到塔沙州的力量吗?” 克莱门特声音漫漫, “你们……真的觉得那位领主只是一只皮毛漂亮、咬人不疼的小狐狸?” 拉里眉头微微皱起,“她真有这么厉害?……” 而大厅中其他人都沉默着。 他们没有问出口,看他们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屑。 萨冈山谷内部并不像外界看来的那样铁板一块,起因还在于克莱门特每个月向贝塞高地送去的大笔金银。 如果是以前,他们还没有彻底在萨冈山谷站稳脚跟的时候, 能有一位公爵夫人作为靠山, 对他们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拥有了立足的实力, 每个月所赚取的钱财大头去还要送往那边, 山谷中的兄弟们当然会不满。 也不是没人跟克莱门特提过, 可只要一遇到玛丽安娜, 一向与兄弟们一条心的克莱门特就变得独断起来。 上一次克莱门特选择给塔沙州的车队放行, 就是一根导一火一索。 而今天克莱门特拒绝参与攻打塔沙州是第二根导一火一索。 山谷中积蓄的不满已经压不住了。 “说得再厉害,塔沙州还是只有两百个人啊……”有人嘟囔了一句,在一片寂静的大厅中显得分外刺耳。 克莱门特脸色微沉。 看着那一双双不满的眼睛,看着老三老六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野心和得意,他无力地闭上了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了……” 拉里还有些犹豫,老三乔恩已经点了头,“当然。” 老六也跟着呵呵一笑,“大哥,您就放心吧。” 克莱门特点了点头,他清冷目光朝着老三和老六看过去,“拉里留下,其他人愿意出战的可以,但必须留一半以上的人在山谷。” 拉里翕动了一下唇瓣,看着克莱门特冷冰冰的目光,又将话都咽回去了。 其他几个人却是兴奋起来。 他们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对着克莱门特也显而易见地重新亲近起来。 “谢谢大哥!大哥您就放心吧,不出五天我们就回来了。” “那位领主大人不是长得比圣女还漂亮吗?那肯定比玛丽安娜更美上许多吧?到时候我们将那位领主大人也带回来,大哥要是看着喜欢,就收了!” “你以为大哥跟你们似的?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儿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已经商量着要在亚璜丘陵和塔拿湖嘴里再咬下一块肥肉来,分利的时候,他们起码要在多分五成。 在一片笑闹声中,克莱门特站起身来离开了大厅。 …… 夜渐渐深了。 克莱门特站在山顶上,看着打开的寨门和从山谷中奔腾而出的六百多人,眉头紧紧皱着。 萨冈山谷总共三千多的战士。 其中克莱门特自己带八百个人,拉里是克莱门特手下第一猛将,他带六百个人,其余头目总共带一千四百个人。 他自己不出兵,又要求拉里留下,还让剩下的人哪怕出去也不准带过半数的人手,也就是不能带超过七百个人。 这些人正好就带了六百多人。 也就是说,除了他和拉里,萨冈山谷剩下的那些头目几乎全员出动了。 拉里看着克莱门特凝重的侧脸,有些迷茫,“大哥,咱们出了六百个人,再加上亚璜丘陵和塔拿湖那边的八百个人,总共有一千四百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总不可能还打不过塔沙州两百个人吧?” 克莱门特吐了一口气,“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也曾经写信给玛丽安娜,讲述他对科琳娜的怀疑,可因为圣天使奶糖的事情,玛丽安娜似乎对科琳娜很是信任有加。 哪怕他后面反复去信,玛丽安娜终于对科琳娜有了几分怀疑,却也只是让他留心,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意思。 在玛丽安娜的描述中,这位领主大人似乎就只是一个刚刚成年就被赶出了繁华的王都丢到了荒山野岭的小可怜,手里或许还存着一些好东西,可也不过是一个捧着巨量金子的小孩儿罢了。 这小孩儿如今还特别信任、依赖着她。 可是,克莱门特总觉得埃斯坦郡新来的这个领主不大简单。 她看似默默无闻没什么存在感,走的每一步也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可仔细看去,她每一步似乎都不是无用功,每一步都在壮大自身的力量。 眨眼间,一穷二白的埃斯坦郡郡都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埃斯坦郡境内谁都不能忽视的力量。 也有一些布置是他也看不透的…… 比如科琳娜送去斯罗郡的那些物资,比如科琳娜如此急切地清扫埃斯坦郡境内的其他力量。 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她确实在为着什么做着准备呢? 如果是后者,那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 除了忧虑过度的克莱门特先生,其他人如今可是兴奋得不得了。 包括科琳娜。 两个“十万个为什么”先生今天又来了她的书房,却得到了科琳娜的盛情款待。 这让阿曼德和德里克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 随后,他们又收获了一叠白麻纸,纸上写满了科琳娜对他们问过的那几个问题的解答。 阿曼德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仁慈的大人,是什么样的事让你今天这样高兴?” 直来直去的德里克都学会了奉承人,“真希望这样的好事每天都能在您的身上发生。” 马上就要被联合起来的强盗们揍了的科琳娜:“……” 所幸的是,她这个人一向胸襟广阔、温柔大度,“你们先看看这些解答呀,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阿曼德和德里克还想客气几句的,可是手上这叠纸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他们犹豫了一秒以后,还是非常诚实地低下了头。 这一看,他们就看得停不下来了。 德斯蒙德对着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急声吩咐道:“快给我取一杯水来。” 他说完就看到了科琳娜桌子上的那杯水,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随后又将旁边的一支鹅毛笔投了进去。 他趋近了看,看着笔直的鹅毛笔发生了一个细小的微折,眼睛微微瞪大了。 阿曼德这样稳重的老先生,也情不自禁地凑近了许多。 然后,他情难自禁地伸出了罪恶的手。 再然后,他将鹅毛笔拿了起来,然后又投进去,再拿起来,再投进去…… “这就是折射吗?” 科琳娜微笑着点头,“是的,这就是光的折射,同一种光在不同的介质中传播速度是不一样的。” 德里克眉头皱起来,“光也有速度吗?” “是的。”科琳娜依旧点头微笑,“不仅光有速度,而且声音也有速度,光的速度比声音的速度更快,所以每一次打雷的时候……” 德里克眼睛微微撑大了,“是了,每次打雷的时候,都是先看到闪电,这一点我以前就思考过……” 科琳娜微笑着点头。 两个人恍然大悟,要是他们现在的感受,其实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好像天地初开,他们摸到了天边的那一缕光。 德里克咽了口口水,“大人,我没看错您,您真是个天才。” 科琳娜:“……” 大可不必。 学渣表示她承受不起。 这些知识还是他回忆了许久才回忆起来的,有一些理论她也不能确定,更多的知识内容都已经还给老师了。 “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一位云游的苦修士……对,一位云游的苦修士讲给我听的。” 阿曼德和德里克对视了一眼,眉头一皱。 “哪位苦修士?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精通算学的苦修士?”阿曼德自认在算学这一块,研究得还算深入,认识的人也还算多。 科琳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一位叫斯涅耳的修士,他为人孤僻,不大喜欢与人交流。” 阿曼德狐疑地看了科琳娜一眼,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随即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那光的速度能够测出来吗?”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变得亲切起来,“只要用对方法,当然是可以的。” “那……” 两个人眼中齐齐放出光来,眼中热烈的“爱意”几乎要将眼前的女孩淹没。 “但……”科琳娜非常残忍地说了一个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要有一个足够精密的测时装置,你们说呢?” 阿曼德和德里克满脸失落,却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德里克苦恼地道:“我还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做动力源的东西……” 科琳娜思索片刻后道:“说起动力源,其实我后面也想起来了,我认识的另外一位大师也对整个世界运行所用到的动力做了一些设想。” 阿曼德和德里克眼睛一亮,连忙在纸上翻看起来。 阿曼德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设想,“热能化成动能?” “是的,那位大师提出了能量守恒定律,”科琳娜点头,“机械的动力不一定必须是单纯的机械动力,也可以有其他的能量转化而来,比如热能、光能等等。”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晕了。 或者说,他今日在这个书房就没有清醒过。 阿曼德和德里克脸上却是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最简单的,大概就是煮东西。”科琳娜举例子。 阿曼德和德里克脸上却露出古怪的表情,他们如今一听到“煮东西”这三个字,就会下意识地心脏抽抽。 科琳娜却毫无所觉,她声音淡淡,“你们见过盖上了盖子的陶罐,里面的水沸腾起来以后,盖子被顶开的情况吗?” 如果这个问题,科琳娜问的是一些贵族公子,那他们可能是不知道的。 但阿曼德老先生虽然有钱,他本人就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他教出来的德里克也是比较接地气的,两个人还真的都看到过煮东西,也观察过盖子被顶开,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这是什么原理?” 科琳娜笑了笑道:“热能让水沸腾,液态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气,密度降低,向外膨胀,但密闭的陶罐中空间是有限的,盖子自然就被顶起来了。” 两个人脸上又是一副恍然的神色。 科琳娜又道:“当然,这世界似乎还存在着一种更为直接简单的动力。” “什么?”两个人齐声问。 科琳娜从桌上拿起一支鹅毛笔,拿到桌子边缘,随后轻轻放开了手指。 鹅毛笔飘然而下。 “重力。”科琳娜吐出两个字。 等科琳娜解释完什么是重力、什么是浮力,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脸色通红、呼吸粗重,看起来似乎都要兴奋得直接晕过去了。 “重力,我怎么没想到呢……” 科琳娜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说,这个世界对我们,对其他所有物品的重力束缚是不是一样大小的呢?其中又有什么规律吗?” 阿曼德和德里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德里克整个人几乎要趴到桌上去,而阿曼德也顾不上管自己的徒弟了。 “有没有规律呢?” 库利奇看着实在不像样,挡在了两个人面前,重重咳了一声。 可如今除非直接将他们两个丢出去,无论是谁来,无论怎么提示大概都没有什么作用。 阿曼德都都不讲修养和仪态了,德里克更是恨不得直接挂道科琳娜的身上去。 他们想要答案! 科琳娜也被看得有些心慌,似乎有点失控。 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微笑,轻咳了一声道:“我记得,那位叫牛顿的大师跟我讲过的,可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他具体说了什么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如遭重击,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几乎要被科琳娜逼疯了。 但是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还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两个人又强忍了下来。 德里克好声好气地道:“您再想一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呢?” 科琳娜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我毕竟还需要管理领地,这才是我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 老管家库利奇心疼得不得了,“大人这几个晚上睡得太少了,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阿曼德和德里克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委屈得都快哭了。 如果他们从未拥有过,或许还不至于这么伤心。 可眼看着一辈子所追寻的真理就在眼前,那个人却说她想不起来了,她要去管理领地。 “所以领地到底有什么好管理的!”德里克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领地马上要打仗了呀,必须得管……”她默默地掏出一叠机械设计稿,“你看这个东西,学堂里的学生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出来的,只能我亲自动手。” “不过呢,”科琳娜一下一下轻点着图纸,“如果有人能够帮我分担一点点,我的睡眠充足一点点,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书房中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很长,很长,长到库利奇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狐疑地看了阿曼德和德里克一眼,又狐疑地看向科琳娜。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曼德率先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您故意的。” 科琳娜看着老先生受伤的表情,内心闪过了一丝丝的愧疚。 她利用他们两个人对科研的热爱来为自己办事,是不是太不好了? 可是她一想到虎视眈眈的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 科琳娜非常坚强地撑住了桌子对面投射过来的那哀怨质疑的眼神,“是的。”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都没料到科琳娜竟然会承认得这么光棍。 德里克胸口不断起伏着。 就在科琳娜以为德里克可能要打她的时候,他一把抽过了科琳娜手中的机械设计图,“只要我做了,是不是就可以得到答案?” 科琳娜愣了一下,看着德里克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当然。”她大起了胆子地又补充了一句,“必须是做出可用的成品以后哦。” 德里克眯起眼睛,磨着牙,“知、道、了!” 而从科琳娜提出交换条件的那一刻起,阿曼德看着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很复杂的,听到科琳娜的话,他更是不可抑制地捏住了拳头,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 科琳娜看着凶神恶煞的德里克倒是没什么感觉,可看着老先生这样,她还真有些受不了。 “老先生,对不起……” 阿曼德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人,您有这样的天分,何必……” 何必将心思花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去? 与他们一起研究算学,不快活吗? 想到他们刚刚所谈论的那一切本就不为世间所容,他又苦涩地将后面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说管理领地和研究算学这两件事情一定要放到世俗中分个高下,那显然,科琳娜所做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也是绝大部分贵族会做出的选择。 他就是忍不住心痛。 科琳娜愣住,她没想到阿曼德老先生是为了这个事情难过。 她神色有些复杂,苦笑着道:“老先生,我在这方面的天分实在一般,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 甚至连许多普通人也不如。 如果不是现代社会科技进步,不是华国政府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如果不是她遇到了那么好的老师,她大概率会生活的比绝大部分普通人更糟糕。 虽然当基层干部,好像也是底层…… 她抛开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真诚地对着阿曼德和德里克道:“算学的未来,依旧要落在像你们这样天才、专注又对此抱有热爱的人身上……” 阿曼德苦笑了一声,“您竟敢说自己天分一般。” 还说他们天才。 如果不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阿曼德对科琳娜的为人还算熟悉,他几乎要以为科琳娜是不是在反讽他。 一旁的德里克也跟着扬了扬手中的那一叠白麻纸。 科琳娜感觉自己似乎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误会,她真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我说了,那是牛顿和斯涅耳……” 阿曼德摆了摆手,了然地看着她,“知道了知道了。”他接过德里克手里的那一叠机械设计稿,“这东西我们会尽快搞出来的,你有空……”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 科琳娜看着阿曼德难过的表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很想硬着头皮答应阿曼德,她会继续研究算学,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有几斤几两敢说研究算学?现在让她考一份高数的试卷,不用高数,就高中的数学卷子吧,算了……初中? 总之,她是真的不行。 她如今还敢有那么一点点自信说自己擅长的,也就只有基层干部这份工作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带着无限的期待和无限的失落离去。 科琳娜定了定神,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基层工作中。 如今,整个领地都被动员起来,投入到了战备工作中。 俄让丘陵等几个临近的重要关卡都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布置工作,塔沙州的外围两侧,也都竖起了四个塔楼。 科琳娜考虑过沿着河岸边上筑起城墙,但是考虑到时间和人手有限,不得已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而这一次设防的重中之重,就在于她给阿曼德和德里克的那一叠机械设计稿。 这是一次正面碰撞,论作战人数,塔沙州比不过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三方联合,轮武器,刚换了一种新式木刺的塔沙州,也顶多跟萨冈山谷打个平手。 如果不出奇招,刚刚建立起来的塔沙州,或许就要在这场战役中彻底倾覆、消失了。 …… 塔沙州的居民们也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少人都在暗自打听着领主大人准备做什么。 从俄让丘陵迁过来的皮匠洛伦佐同样神色凝重,内心惶惶不安。 他的儿子卢西恩顶着寒风迅速地跑进来,他的脸都被冻青了。 屋子里自然要比外头暖和许多,可是比起领地中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白房子,木棚子就显得没什么热气了。 如今,领地中已经有一半的人住进了新房子,却不包括他和他的父亲。 还有隔壁的迈伦,那个前些日子还牛气轰轰的陶匠。 “父亲,我刚刚看到迈伦了。” 洛伦佐哆嗦着从火盆前抬起头,奇怪看他,“迈伦?你总盯着他干什么?” 卢西恩眉头紧皱着,“我总觉得他要对塔沙州不利……” 洛伦佐脸色一变,他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围,幸好如木棚子里面没有其他人。 他从火盆边上站起来,拽住了儿子的胳膊,将自己儿子拉到了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他的怒火,“你管这些干什么,这是你能管的吗?” 卢西恩脸色闪过一丝挣扎,“父亲,您如今还觉得大人离不开那个陶匠吗?” ※※※※※※※※※※※※※※※※※※※※ 三更完成,晚安么么~ 充满希望 皮匠洛伦佐眉头皱了起来, “钱总是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吧……” 卢西恩拧起眉心,“钱当然是谁都喜欢,可是如果我们的大人根本不在乎陶匠迈伦能为她带来的那点金币呢?” 洛伦佐看着自己的儿子,张大了嘴巴, 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十枚金币!十、枚、金、币!……” 卢西恩咬住了嘴唇, 脸上有几分懊恼, “是的, 我当然也知道这是很多钱。”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 “父亲,你见过织布坊里织出来的金银丝布吗?” 皮匠洛伦佐愣住, 几秒的时间,他垂下脑袋,嘟囔了一声,“见过……那又怎么样?……” “那您应该也清楚金银丝布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唔……大概吧, 一匹金银丝布, 最少也能换我们做的五十张皮子……” “那你见过染布坊染出来的金银丝布吗?”卢西恩又问, “您觉得那个布值多少钱呢?” 这一下,皮匠洛伦佐沉默了。 卢西恩叹了一口气,他也低下头,“我不知道大人离不离得开陶匠迈伦,但我知道大人肯定离得开我们, 也不会在乎我们……” 皮匠洛伦佐被儿子这么说, 有些不高兴, “那位大人前些日子不还来请我过去见她吗?” 哪里就不在乎他们了。 “是啊, 但您听了迈伦的话, 拒绝了大人的邀请。” 那是那位大人唯一一次他的父亲去见她, 但是他的父亲却先去见了隔壁的陶匠迈伦, 随后就拒绝了大人的邀请。 说到这个,洛伦佐甚至有点骄傲,“是的,你也说了,是我拒绝了那位大人。” 卢西恩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阵气闷。 他压住了心头的火气,沉声道:“在那之后,大人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我们了,而邀请父亲的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大半个月里,塔沙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他们一同来到塔沙州生活的人们,也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迅速地融入到了塔沙州的生活中。 只有他们还停留在原地,守着那点自以为是的先见之明固步不前。 皮匠洛伦佐眉头深深地皱着,他嘴硬地道:“那也只是暂时的。” 话虽这么说着,然而他脸上的那点子得意却是再也不见了,眼底透出几分惶惶和不解,闷下头一声不吭。 冷风从木棚子的空隙中吹进来,吹得父子两个齐齐打了个哆嗦。 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年轻的女奴从外头走进来。 “西塞莉明天就要去染布坊了吗?”其中一个女奴的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那个叫西塞莉的女奴羞涩地点了点头,“博比大人是这样说的。”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木棚中爆发出一阵羡慕的尖叫声。 “进了染布坊,是不是就可以领跟那些个男人一样的饭食了?听说也不用再继续去地里干农活了……”之前说话的女奴埃莉诺羡慕地道。 另外一个女奴已经帮着西塞莉回答了她:“当然,而且……几个工坊的工人可都是可以优先入住新房子的。” 埃莉诺咬住了嘴唇,“还可以住进新房子去吗?” 她看向自己的姐姐凯思琳。 这些天温度骤降,木棚子根本就无法保暖了,还住在木棚子里的农奴们大多都只能每天互相依偎着取暖。 每一天,总会有人睡在最外围。 她们两姐妹一直是服侍皮匠洛伦佐的,因着对洛伦佐的尊敬,二人也不可能让洛伦佐和他的儿子睡在外面,所以每次轮到皮匠洛伦佐和卢西恩的时候,她们两个就会睡到外面去。 而凯思琳又心疼她,每一次,凯思琳都会睡在最外头。 就在前些日子,凯思琳连续在木棚子的那个大窟窿处睡了三个晚上,人就被冻坏了。 管事知道了这件事情,借了姐姐一张皮子,连老管家都亲自来看过姐姐。 可是,挨冻的事情还在继续,并没有得到多少好转。 已经一步跨入染布坊的西塞莉看了一眼埃莉诺姐妹,不过片刻就明白了两姐妹在想什么。 凯思琳挨冻的事情,她们心里也都清楚,只是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她思索片刻后道:“其实……我能进染布坊,就是因为我捞的圆蛤够多,凯思琳捞的一点都不比我的少,博比大人甚至还问起过她……” 话还未说完,另一头,皮匠洛伦佐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凯思琳,是你吗?屋子里的柴火不够用了,再去捡一些柴火回来。” 几个少女眉头一皱,看向凯思琳。 其实从俄让丘陵被抓住以后,皮匠洛伦佐原先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已经不在了。 她们这几个被分到这个棚子的,一开始对他到底还是存着几分敬畏和小心。 可逐渐的,她们就发现了,领地内的管事对皮匠洛伦佐和她们都是一视同仁,从没有区别对待过。 而上一次领主大人邀请洛伦佐去见她,洛伦佐却没有去,自那以后,大家对皮匠洛伦佐的态度就有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比如拾柴、领饭、打扫卫生这些曾经他吩咐一声,她们也就下意识顺手做的事情,如今她们已经不爱做了。 也只有凯思琳姐妹对那个老皮匠依旧忠心耿耿的。 凯思琳听到洛伦佐的招呼,连忙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说着,她立刻挑了帘子,快步跑出去了。 她的妹妹埃莉诺看着凯思琳的背影,想着西塞莉刚刚说的话,缓缓咬住了嘴唇。 她第一次怀疑,姐姐一直以来说的谨守本分到底对不对。 反正……她心里有点不甘心。 埃莉诺还没理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身后忽然响起卢西恩的声音,“我去吧,你去把你姐姐叫回来,从河里回来冻坏了吧?快去烤烤火。” 埃莉诺一怔,看向卢西恩。 卢西恩却已经大步走出了木棚子。 皮匠洛伦佐见状,第一时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卢西恩!你的手是做这种事情的吗?” 卢西恩脚步一顿,随后摆了摆手, “都是干活,没什么差别。” 不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 等卢西恩捡了一大堆的柴火回来,洛伦佐也都还没消气。 他看着地上那一大堆的柴火,一张脸绷得死紧,“卢西恩,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一个匠人的手是怎样的珍贵了吗?” 躺在角落里的凯思琳姐妹两个也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卢西恩看着自己暴跳如雷的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爸,你也该认清现实了,如今我们是在塔沙州,早就离开俄让丘陵了。” 洛伦佐皱起眉头。 “或者,你还想回去?” 洛伦佐脸色大变,他伸出手去捂卢西恩的嘴,“你说什么!” 天色已经全黑了,干活的人都已经差不多全回来了,如今木棚子里全是人。 卢西恩被他捂住了嘴,却也不生气,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洛伦佐被自家儿子这眼神看得后背一阵阵发紧。 两个人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洛伦佐无奈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臭小子,我看你是要疯了,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阿爸,你要回去吗?” 皮匠洛伦佐嘴唇颤抖着。 凯思琳姐妹两个也都微微撑大了眼睛。 她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回去?他们是要回去哪里? 埃莉诺小声问凯思琳,“是要回俄让丘陵?……” 凯思琳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巴。 两个人的身体却都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抖。 如果不提起,她们几乎都快忘了那个恐怖的地方,好像她们生来就在塔沙州,就在这个干了活就可以领到吃的,不用被挨饿,不用担心被莫名其妙地毒打,也不用担心第二天醒过来就被卖掉了或者扔掉了。 如果好好干活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换到更好的工作,去到那些神奇的工坊中,见识她们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东西,做上他们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轻松活计。 这样的生活真是…… 用领主大人的话来说,真是充满希望。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她们还有可能会回去俄让丘陵。 埃莉诺抓住了凯思琳的手,手指甲几乎要嵌到姐姐的肉里,她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的泪水,如果不是凯思琳还捂着她的嘴,她大概已经叫出来了。 这一刻,木棚子里原本规律的呼吸似乎都同时停止了。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皮匠洛伦佐内心还在剧烈地挣扎着,他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气氛越来越僵硬。 他实在想不出答案,问自己的儿子,“你呢?” 卢西恩低了低头,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又抬起头来,“我想留在这儿。” 他口气很平淡,却也很坚定。 洛伦佐迷茫了,“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 他们在这里,每天干的都是农奴的活计,睡的也是底层农奴才会睡的木棚子,吃的同样也是最差的那一档次,连服侍他们的奴仆都没有。 卢西恩声音沉沉,“父亲,我想做皮子。” 洛伦佐嘿了一声,失笑道:“你当然得做皮子,你不做皮子你能干什么?回……反正到哪儿都是做,有什么区别?” 对他们这些手艺人来说,只要不得罪死主人,上头换成谁区别都不大,日子总归要比那些农奴们好过许多。 卢西恩吐了一口气,“可是这些年,你都很少做皮子了……” ※※※※※※※※※※※※※※※※※※※※ 还有两更~ 求救信 洛伦佐闻言,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成就,叹了一口气,“老了嘛……” 卢西恩摇了摇头,闷声道:“做一批皮子运出去卖, 看人家有钱, 就抢了人家的, 一批皮子能卖好些年, 一本万利, 本来也不用我们做多少。” 洛伦佐眉头越皱越紧,“活计少一些还不好啊?”他咂摸了下嘴巴, 劝自家儿子道:“你就别整天瞎想了,你留在这儿又怎么样?做皮子还能做出花来啊?日子不都还是那么过……” 卢西恩沉默了。 皮匠洛伦佐见他不说话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翻过身, “行了, 快睡吧, 明天还得起来呢,别一会儿被迈伦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他也没等来自家儿子躺过来。 他翻过身看卢西恩,“怎么了?” 卢西恩声音沉闷地道:“在俄让丘陵做皮子和在塔沙州做皮子,日子怎么可能一样呢?” “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一样了?” “在俄让丘陵做皮子, 没前途。” 前途是个新词儿, 卢西恩从学堂的那些学生嘴里听来的。 洛伦佐眼睛都瞪大了, “前途?咱们做皮子的还能有什么前途?” “在塔沙州做皮子, 有分红, 有铺子, 我们做的皮子可以卖出去, 实实在在的给人穿,给人用,如果我们的手艺好,自然就会有回头客……” 洛伦佐愣住了,几秒的时间,他笑了,“你还真的想经营一个皮匠铺啊?” 可渐渐的,他看着儿子认真的眼神又笑不出来了。 卢西恩认真地道:“为什么不能?不是您从小跟我说,我生下来就该是做皮子的吗?……” 他声音很轻,却很郑重,“我看到领地内的那一座座工坊,我每天都在想,想领地内哪一天也建起属于我们的皮匠铺。而且,我一定要将皮子做出花来,甚至比金银丝布还要珍贵,受人喜欢。” 他的设想太疯狂了。 洛伦佐好长时间都没能说出话来。 卢西恩又撇了撇嘴角,“在俄让丘陵,想都不用想……”他又跟着说了一句:“不仅是在俄让丘陵做皮子没前途,做什么都没前途……当强盗也没什么前途。” 皮匠洛伦佐完全傻住了,“什、什么?” “想想以前过的日子,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在抢了一票东西以后,能吃上三五天的肉,可有的时候抢了东西也吃不上肉,这破地方越抢越穷,这两年还有人来吗?” “他们没东西抢,又不得不跑去骚扰当地的其他部族。” “这些的部族被抢的也是一年比一年艰难,一年比一年穷,能刮出来的油水越来越少了。” “把领主大人赶跑了,让这些人继续在这儿抢劫吗?这样的日子还能过上几年?” 皮匠洛伦佐听得目瞪口呆。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木棚子里的其他人。 “父亲,你真要回去那没出息的地方?” 洛伦佐能说什么? 他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真要回去吗?要是真像儿子说的那样,再过上几年他们不也要跟着饿死了? “不,不回去?” 他又有点害怕地摇了摇头,“那、那些强盗打过来怎么办?” “那就跟他们打!” 洛伦佐彻底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自家儿子,“你、你整日里就在琢磨这些?” 跟他们打?这是他的老实儿子能说出来的话? “是。”卢西恩点头,“父亲,你怎么选?” “我?……” 这可难坏了洛伦佐。 如今的他两边都不想选。 这不就是一个早死晚死的问题吗? 选了塔沙州,怕是马上就要死。 回了俄让丘陵,哪怕后面几年真的如卢西恩所说的那样发展,那也还能活好几年呢。 他都这把年纪了,再活几年也就差不多够本了。 可是……他的儿子卢西恩还很年轻。 洛伦佐看着自家儿子那一副一往无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能怎么选?我当然也选留下来……” 卢西恩闻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嗯!”他安慰自己的父亲,“别怕,他们是厉害,却也欺负不到我们头上来,就算他们打过来了,那我们就跟他们打!” 黑暗中,木棚子里的人忽然一个接着一个坐了起来。 “跟他们打!” “这些强盗,谁也别想踏进塔沙州一步!” “与其回去,我宁愿跟他们拼了!” 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那样决绝。 洛伦佐目瞪口呆地看着木棚子里的这一个个黑影,有什么强大而又可怕的东西在涌动着,让他的心都在发颤。 …… 埃斯坦郡,有人毫无所觉,有人紧张莫名,也有人状似无意地提起了“送人”买平安的老传统。 可是这个话头刚被提起,说话的那两个人就被科琳娜处决了。 鲜血染红了农庄中央的广场,这是科琳娜第一次下令公开处决塔沙州的农奴。 她只留下了一句话:“战斗到底。” 有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位仁慈的领主大人吗? 可也有更多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泪流满面,哭到不能自已。 谁想做那个被送走的人?谁想离开塔沙州去过非人的生活?谁想要继续挨饿?谁想要继续挨冻? 谁都不想! 塔沙州仿佛一台巨型的机器,开足了马力,开始全力运作起来。 所有人都投入进去,每个零件都在发动最后一丝力气。 他们没有退路。 …… 科琳娜也很努力,她非常认真地给“热心人”玛丽安娜夫人写了一封信。 一封求救信。 她在信中拼尽全力地催促着雅各布公爵和玛丽安娜夫人,请他们帮一帮自己,让自己立刻离开埃斯坦郡这个鬼地方。 在信中,她浓墨重彩地写到了萨冈山谷的那位伯爵府的贵公子。 下笔前,她现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她看过的所有的玛丽苏小说,细致地过了几遍情节以后,这才胸有成竹地写下了第一句话: “他一见到我,就称赞我是天底下最纯净最圣洁的女人,并且立刻跪下向我求了婚。” “我承认,这位克莱门特先生很英俊。可是我亲爱的雅各布大人,您是知道我的,我在您的教导下长大,从来都铭记着淑女的规矩,我怎么能嫁给一位流亡在外的渎神者呢?” “克莱门特先生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塔沙州,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我应大人您的邀请,想要为圣战出一份力,派人往斯罗郡运送了一些东西,聊表我对大人您的支持。可是谁知道这批物资却遭到了克莱门特先生的阻拦。我保证,当时我已经向他支付了必要的费用。” “他派人送消息给我,除非我愿意亲自前去见他,否则他绝不会给我的货物放行。” “但是我心中一直铭记着大人的教导,自然是一口回绝了他。”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他就联合了两伙强盗,要前来塔沙州将我抓走。” “我知道大人如今需要主持圣战,必然脱不开身。” “我本不该拿自己的这点小事来烦扰大人,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听闻玛丽安娜夫人与克莱门特关系匪浅,许多人都说克莱门特先生对其他人的话都不屑,却愿意听玛丽安娜夫人的。” “或许,能请玛丽安娜夫人帮我跟克莱门特先生说两句好话吗?请他不要再纠缠我了。” “请大人务必要帮帮我,也请玛丽安娜夫人看在我们有着相似的被克莱门特先生纠缠的经历的份上,能对我施以援手。” 科琳娜写完最后一句,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他的视线在那封信上和科琳娜的脸上来回游移着,克莱门特来过塔沙州吗?他竟然还见到了大人?甚至还对大人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而他作为大人的管家,却对此一点都不知情。 科琳娜已经将那封信递了过来,“管家,这一封信务必要交到雅各布公爵大人的手中,当然了,我也不介意这封信让玛丽安娜夫人看到。” 库利奇心疼地攥紧了那张羊皮卷,“大人,这件事情要不要告知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知道?” 科琳娜以为库利奇说的是三方联合围攻塔沙州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就先不要告诉她们了。” 库利奇红了眼睛,他连忙垂下眼睑,不想让大人看到自己的失态,“那就让克莱门特这么、这么欺负您吗?” 科琳娜笑了一声,“这不是先收了一点利息了吗?” 克莱门特最在乎的应该就是那位玛丽安娜夫人了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玛丽安娜夫人又是怎么看待克莱门特的了。 不管玛丽安娜对克莱门特有没有真感情,克莱门特在玛丽安娜眼中起码也算是她个人的所有物。 如今克莱门特却忽然狂热地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不管后面的那些,就光第一句,这可是传说中克莱门特第一次见玛丽安娜夸赞玛丽安娜的话。 现如今克莱门特却用它来夸赞其他的女人,玛丽安娜总是要难受的。 玛丽安娜难受了,自然要找克莱门特的麻烦。 一想到克莱门特被玛丽安娜查岗、质疑,反复问他你是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甩冷脸子、甚至冷战,她都要笑出声来了。 她果然是一个心眼极小的人,有人动她心爱的小钱钱,她就忍不住也要动一动对方最心爱的东西。 当然了,如果两个人之间都对对方信任有加,那她这封信就当自讨个没趣儿。 玛丽安娜要是跑过来质问她,她也一口咬死她就是以为克莱门特对她一见钟情了不行啊?她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旺不行啊?惶惶不安、没有安全感的贵族少女看到一个帅哥就忍不住脑补过度了不行啊? 反正她不要脸。 库利奇听科琳娜不准备通知尤金妮亚和莫娜,以为她是怕两位大人为她担心,心里更是一阵难受,“雅各布大人和玛丽安娜夫人他们哪里肯管?要是克莱门特真的来了……” 科琳娜收敛了笑容,眸光微冷,“只要他敢来。” 那就正好算一算总账了。 …… 陶匠迈伦的两个女仆这一日又早早的起了床。 她们惊讶地看着卢西恩在帮着打水,而凯思琳姐妹两个却仿佛没看到似的在旁边劈柴,甚至一度都忘了她们自己手上的活计。 而卢西恩不仅打了水,打完水以后,又从凯思琳手中接过了石斧,劈起柴来,“凯思琳,你今天不是还要下河去摸圆蛤吗?赶紧去吧……” 凯思琳有些为难,“可是这些活儿……” 卢西恩随意地摆了摆手,“走吧,本来今天也正好轮到我。” 既然决定留在塔沙州,他自然接受那么一切都从头开始。 凯思琳嘴笨,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妹妹埃莉诺拉了她一把,“姐,你快去吧,染布坊的名额有限,我来帮卢西恩。” 凯思琳涨红了脸,“我也不一定能进染布坊……” “那你要试试呀!”埃莉诺都要急死了。 凯思琳看着自己的妹妹,咬住了唇瓣,“可、可是……可是我要是进了染布坊,那洛伦佐先生和卢西恩少爷身边不就没有人……” 埃莉诺一怔,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卢西恩放下了手中的石斧,转头看向凯思琳,“凯思琳,你看到了,我们自己也可以的,以后都不用你们姐妹了。如果你能进染布坊上工,那对你们姐妹是天大的好事。” 凯思琳看着卢西恩,她忽然觉得身上卸下了什么东西,可是这一瞬间她又觉得不知所措。 如果不做洛伦佐先生的女仆了,那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这样的人,也能进染布坊吗? 凯思琳一想到这个可能,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还在发怔,隔壁陶匠迈伦手下的两个女仆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其中年纪小的那个小声问埃莉诺,“卢西恩少爷怎么忽然愿意帮你们干活了啊?洛伦佐先生不会打你们吗?” 她刚刚才听到卢西恩少爷对凯思琳说,让她争取进染布坊? 她们作为女仆,最要紧的难道不是为主人着想、为主人办事吗? 可是染布坊…… 她也好想去啊。 她还没有得到埃莉诺的回答,就看到老皮匠洛伦佐背着一大摞的柴火弯着腰喘着气走回来了。 洛伦佐竟然亲自去捡柴火了? 迈伦的两个女仆彻底惊呆了。 其中年长的那个犹豫了一下,转身跑进了木棚子里。 不过一会儿,陶匠迈伦就跟着那位侍女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在吭哧吭哧卸着柴火的皮匠洛伦佐身上,“洛伦佐,你在做什么呢?” 洛伦佐一听到迈伦的话,身体就是一僵。 他随手擦了把脸上的汗,干笑着回答:“干活呢……” 陶匠迈伦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干活?……” 卢西恩已经劈完了第一批柴火,“阿爸,我们该去上工了,今天的时间很紧。” “上什么工?”陶匠迈伦狐疑地眯起眼睛,“不是还有半个小时吗?” “城防的工事,所有人都要去帮忙的。”卢西恩回答得直接。 迈伦却脸色骤变,眯起了眼睛,他又看向一旁的皮匠洛伦佐,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荒谬,忍不住笑了,“洛伦佐,你们这是准备要跟那些人对抗吗?” 他说着,微微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的口吻,“准备战队塔沙州了?” 洛伦佐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等皮匠洛伦佐说出话来,凯思琳姐妹两个中的妹妹埃莉诺看到迈伦威胁地靠近洛伦佐,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是又怎么样?” 陶匠迈伦眉头一皱,“你算什么东西?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话音刚落,脚上忽然被倒了一盆水,他那精致的皮靴也湿了大半。 他抬头,愕然地朝着皮匠洛伦佐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正好拿着一个木盆。 那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马上要进入染布坊的西塞莉。 她态度却是很冷静,“都是最底层的农奴,如果埃莉诺不算什么东西,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迈伦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低贱的农奴这样羞辱,谁跟他们一样是最低贱的农奴? 他怒气冲冲地朝着西塞莉走过去。 下一秒,卢西恩拦在了他的面前,同时也有大量的农奴们沉默地朝着他靠拢过来。 他们有些人手里拿着木棒,有些人还拿着石斧。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步一步朝着他逼近。 陶匠迈伦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咬了咬牙,不信邪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石斧的尖头碰上了他的腹部,只要他敢再往前走一点点,这把石斧必将破开他的肚子。 他身体僵住了,站了许久,终于还是默默地转过了身。 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地啐了一口,“以为抬出那些人来我们就会怕了?软蛋怂货!” 西塞莉等人却是关心地看向皮匠洛伦佐: “洛伦佐,你没事吧?” “别担心,有我们在,他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洛伦佐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跟迈伦解释两句吧,可是身边的人实在太关心他了,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 经过那个晚上的表露心迹,他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受到陶匠迈伦蛊惑压迫的受害者,虽然每天都在跟迈伦虚与委蛇,然而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是很煎熬的,也是一直都站在塔沙州这边的。 除了性格软弱了点,就是个可怜人。 天可怜见,他哪里是一直都站在塔沙州这边,他最后会那样表态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他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哪怕他内心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想站那帮子强盗,迈伦会相信他吗?强盗们会相信他吗? 他想想都觉得绝望…… 皮匠洛伦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的上工去了。 然而上工到一半,迈伦身边的那个女奴跑过来找他了。 她只说了一句话:“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三方联手了,他们已经出兵,往塔沙州来了。” 这句话几乎要把洛伦佐给吓死。 他连忙去找自己儿子。 卢西恩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也是一变,他当机立断,“我们必须去见领主大人。” 洛伦佐哭丧着脸,“见到了领主大人又有什么用?这三方联手,整个埃斯坦郡有谁会是他们的对手?” 他算了一下,“最起码得有上千人过来……” 算完了对方的战斗力,他更加绝望了。 卢西恩只能一边安抚他,一边去找科琳娜。 领主大人当然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卢西恩没办法,只能先找到了老管家库利奇。 老管家听到这个事情,脸色也是一变,匆匆跑去城堡了。 洛伦佐和卢西恩父子两个留在原地,着急地不断打着转儿。 两个人没等来科琳娜准备面见他们的消息,却先等来了科琳娜见了迈伦的消息。 洛伦佐脸色一片惨白,“完了……这下一切都完了……” 他欲哭无泪,“我早就跟你说过,钱谁不喜欢呢?领主大人根本没想拿迈伦怎么样,这下子,咱们得罪了迈伦又得罪了那些人,还没在领主大人手里讨着好,倒是我们要完了。” 卢西恩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只是他还稍稍稳得住。 毕竟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领主大人见迈伦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不定,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不知道过了多久,迈伦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洛伦佐父子两个。 他忍不住笑了,犹豫了一下,朝着父子俩走了过去,“你们知道刚才领主大人找我干什么吗?” 父子俩一言不发,看着迈伦。 迈伦脸上是明晃晃的得意,“大人说,做陶瓷的土已经运到了,问我最近有没有空开工。” 他叹了口气,“我就跟她说,最近每日里都要干农活,腰酸背痛的,实在没有精力,你们猜她怎么说?” 看着父子俩惨白的脸色。 他忍不住笑起来,“她让我好好休息,不要太在意领地内这些流言,她相信我的。” 洛伦佐在抖。 他不想抖,可是他忍不住。 一直到迈伦转身离开,消失在那间木棚子中,他还在发抖。 卢西恩察觉到了父亲状态有异,脸色微变,“父亲?父亲你先别害怕,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卢西恩一连喊了好几声父亲,洛伦佐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一下自己的儿子,眼神有些发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那我们就去找领主问个清楚……” 卢西恩一怔,“父亲?” 他以为父亲一定会很后悔,也会埋怨他胡乱做决定,逼着他表态,导致如今他们两个人进退两难。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父亲哀求迈伦,想要回头是岸的准备。 “你不去找迈伦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不是还没问过领主大人吗?就像你说的,谁知道是不是迈伦瞎编的!” “当然,如果是真的……”说到这里,洛伦佐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卢西恩一把扶住了洛伦佐,“不会的!” ※※※※※※※※※※※※※※※※※※※※ 三更完成么么~ “咚……” 深夜, 两个人终于被批准进入了城堡,却依旧没能见到科琳娜。 在城堡的书房中,待客厅中只点了一盏松明。 光线幽暗,明灭不定, 仿佛他们心头仅存的那一点点信念。 洛伦佐埋着头站在角落里, 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目光也空洞, 仿佛这空旷的待客厅。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城堡内, 灯火一盏一盏都跟着灭下去,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身边的这一盏灯火。 一阵穿堂风吹过, 洛伦佐打了个哆嗦,他猛地醒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吧……” “父亲?” 洛伦佐看到了儿子眼中的不甘心, 失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有结果的……” “什么不会有结果?”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在待客厅中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父子两个一怔, 朝着来人看过去。 寒风中,那人揭下了头顶上的兜帽,同时库利奇已经上来为她解下了身上的皮斗篷,露出她纤细身体。 她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盈盈笑意,仿佛一位美貌但也和善的邻家少女到访, 看着他们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疑惑。 洛伦佐张了张嘴, 他忽然就怂了, 和儿子卢西恩对视了一眼。 卢西恩也有些无措。 可他犹豫着还是鼓起了勇气, “大人, 您下午确实见了迈伦吗?” 科琳娜点头, “嗯。” “您……希望迈伦……”他有些不敢开口, 可想到他们父子如今的处境,好像也没有比现在更差的了,还是鼓起了勇气,“您对他说,不要在意领地内那些对他不友好的流言?” 科琳娜怔了一下,随后还是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父子两个都愣住了。 卢西恩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您还请他为您制陶,他说最近干活辛苦,您就请他好好休息。” 科琳娜的视线在父子两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 她心中隐有所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是的。” 待客厅中,父子二人脸色已经僵硬苍白的像是农庄里那些白屋子外头刮的水泥涂层,仿佛敲一下,就要碎成碎块掉下来了。 “您……”卢西恩怔怔的,还想说什么。 一旁的洛伦佐拉了他一把,轻轻摇了摇头。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差不多够了。 卢西恩刚才连续三个问题,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些质问科琳娜的意思在里面,这已经过界了。 老皮匠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真把领主大人得罪死了。 科琳娜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库利奇也为她倒上了一杯热水。 她捧过杯子,就看到老皮匠弯下腰去,“大人,天色太晚了,我和卢西恩不敢打扰大人休息,就先告退了。” 天当然已经很晚了,按照现代的时钟计算,大约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的时间,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后半夜。 在老皮匠带着他的儿子来找她的那个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两个人深夜匆匆而来,等到了午夜,却又匆匆离开。 科琳娜的视线在老皮匠的脸上凝了片刻,最后又轻轻地放掉了。 她正要点头,同意老皮匠的请求,卢西恩却忽然跪了下来。 他对着科琳娜深深伏下身体,闷声道:“大人,或许,是我太失礼了。” “卢西恩!”老皮匠低声叫着想要阻止自己的儿子。 卢西恩眼睛有些发红,“但是大人,我可以发誓,迈伦他对您没有忠诚,他对领地不怀好意……” 科琳娜怔住,她注视了卢西恩好一阵子。 少年跪在地上,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西恩终于起身,他落寞地对着科琳娜点头致歉,“是我失态了。” 老皮匠轻轻地拥了拥卢西恩。 一老一少就这样转过身去,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 “卢西恩。”科琳娜的声音忽然从他们两个人背后响起。 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卢西恩怔了怔,随后点头,“是的大人。” 科琳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你会做皮子是吗?” 卢西恩和他的父亲老皮匠洛伦佐脸上都带着几分茫然。 “是、是的大人……” 科琳娜笑了笑,声音不急不缓,“或许,你们会做皮甲吗?” 卢西恩和老皮匠眼睛微微撑大了,他们觉得自己听懂了科琳娜说的话,可是又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理解错了。 “你们知道,领地马上就要打仗了。” 父子两个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同时还带着几分困惑。 科琳娜已经站了起来,“随我来吧。” 已经是深夜,一行人却又趁着夜色匆匆从城堡离开了。 一路前行,前路仿佛没有尽头。 卢西恩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地界,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大人……” 科琳娜走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嗯?” “再往前好像就是俄让丘陵了?” 科琳娜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勉强点了点头。 卢西恩有些不好意思,视线的余光里,却看到身后来路的方向浓烟滚滚。 他神色微微一僵,“大人……” 老皮匠也留意到了那一股浓烟,“大人,好像着火了!” 科琳娜扭头去看,神色淡淡,“嗯,军工坊吧,被烧了。” 卢西恩和老皮匠几乎惊呆了。 “军、军工坊?……” 科琳娜点头,“应该是迈伦做的吧。” 老皮匠眼前一黑就要晕倒,一旁的卢西恩已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知道?……” 老皮匠晃了晃脑袋,“什么?” 他看着科琳娜,更加不能理解了。 科琳娜知道? 她都知道为什么还?…… 这一下,连他也反应过来了,“您、您不会是故意的吧?” …… 埃斯坦郡中三个最强大的强盗势力联合进犯,一千四百名强盗兵临城下,军工坊被烧,一夜之间,所有可以用来抵抗的武器都被烧尽。 三天后,领主大人带着两百个战士和领地内所有珍贵的财产逃亡。 塔沙州内,人去楼空,再也不复曾经的热闹和繁华。 陶匠迈伦却还被奉为座上宾,被科琳娜带在身边。 一开始他倒还算坦然,可是科琳娜有些太重视他了,反倒让他做某些事的时候变得很不方便。 终于在科琳娜一行人逃出俄让丘陵之前,让他找机会溜了出来,给亚璜丘陵、塔拿湖和萨冈山谷的三方联合军送了消息。 听到事情这样顺利,三方联合军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也有人提出怀疑,“这会不会太顺利了一些?科琳娜堂堂一个大贵族,就没有别的武器吗?例如铜剑什么的……” 他们这些天可都见识了来自萨冈山谷的这些人的阔气。 而他们这样阔气,还不都是因为他们的老大是一位伯爵之子。 迈伦嗤笑了一声,“放心吧,整个领地的铜剑,都不超过十把。” 所有人闻言,眼底兴奋之色更浓了。 迈伦想到这些天从科琳娜身边听到的那些布置和传闻,提醒众人道:“一定要在科琳娜离开俄让丘陵之前拦下她。” 俄让丘陵是塔沙州向南的唯一出口,也是最重要的关口之一。 其中有一段极为狭小的通道,一旦堵上,就无法通行。 “一旦让她逃出俄让丘陵,就不好抓了。” 萨冈山谷的老三乔恩挥舞起手中的铜剑,“走!” 三方联军加快了行军速度,全力朝着俄让丘陵冲去。 …… 塔沙州的两百个战士果然不堪一战,一击即溃,他们往后方逃去,似乎还想要保护他们的领主大人。 三方联军追在两个人后面,远远看到了站在山头上那个纤细的身影,阳光在她身边氤氲出一层光晕。 那样远,明明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可是…… 兴奋的乔恩脚步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的迟缓,“她果然很美……” 赶上来的老六呵呵一笑,“那就拿下她!” 乔恩眼底闪过一丝精芒,“兄弟们,跟我上!” 财宝和美人近在眼前,热血在他们身体中沸腾起来。 同样站在山头上的卢西恩父子看着这一幕,脚都忍不住打战。 而霍勒斯带领的那两百个战士,也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千四百人,对两百个人。 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能体会这其中的巨大差距。 “稳住队形!”霍勒斯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大喊。 他们手里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可他们不能溃,一旦溃散,塔沙州就会被身后的这群蝗虫踏平。 “咚……” 忽然,山头传来一声鼓声。 霍勒斯等人精神一阵,却也紧张到了极点。 能行吗? 而三方联军早就已经红了眼,看着霍勒斯等人终于停下来,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杀了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去注意什么鼓声。 萨冈山谷的老三乔恩奔跑在联军的最前方,他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铜剑,“去死吧!……” 他忽然皱起眉头,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 不等他想清楚那是什么。 “轰!”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伴随这一声巨响的是一阵阵惨嚎声。 原本应该在塔沙州战士们身上响起的惨叫声,却在他们身后响起了。 他怔怔回头,呈一个圆弧形逐渐朝着远处窄道收拢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咚……”那鼓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山头上,那个人纤细的手臂举着手中的重锤,锤在一面皮鼓上。 从山头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凭空而起,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抛射而来。 ※※※※※※※※※※※※※※※※※※※※ 还有两更~ 开天辟地 乔恩的眼神都僵硬了, 他的脑袋是木的,完全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咚……” 那鼓声第三次响起。 他的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咚、咚、咚……” 鼓声不绝,巨石如雨,惨叫连绵…… 老六被碎石砸伤了小腿, “三哥, 好疼……我好疼……” 有些人凭着曾经的作战经验, 快速地往中间的空地上跑, 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从山上滚落的巨石。 可显然, 这样做根本没用。 巨石从天而降,它们似乎都长着眼睛, 一块块落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一千四百人,很多。 一千四百人对两百人,碾压。 可他们如今所要面对的,不是那两百个敌人, 而是…… 乔恩看向山头上那个纤细的身影, 视线落在她如玉手指中所握着的那一柄小小的鼓锤上。 眨眼间, 死伤已经过半。 他抱着老六,眼睛充血,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来,“跑!” 这一声, 终于惊醒了那些抱头乱窜的强盗们。 “往回跑!快跑!……” 不远处, 就是俄让丘陵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原来他们以为这条通道是属于科琳娜的唯一生路, 如今却成了他们的唯一生路。 然而没有人有时间想这些, 他们盯着那出口, 几乎拼尽了全力, 朝着那通道涌去。 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他们就可以跑进那出口。 “轰!” 一块巨石正好就落到了往出口聚集的这群漏网之鱼身上。 鲜血从巨石下方弥漫开来,深深染红了那一片土地。 而此时,天上还有无数块类似的巨石紧跟着落下。 地面上,密集的黑色阴影变得越来越大。 “轰!轰!轰!轰!……” 不过眨眼间,那通道就被尸体和石头给堵了个扎扎实实,曾经逃在最前面,怀着最深的希望的那群人永远埋葬在了距离通道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只不过与三方联军一开始所想的不同,是科琳娜对这三方联军的屠杀。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这些人留下退路。 几个山头上,都布置了新制的投石机,学生们都迅速地计算着每个落点的位置。 从一开始的紧张和不安,到如今的机械与麻木。 他们越来越熟练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而老皮匠和他的儿子,两个人也已经失去了言语。 洛伦佐双膝一阵阵发软,几乎是死死地攀附住了自己的儿子,才勉强没有滑落下去。 他的眼神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好了,可是他那么清楚地看到了人堆中四处逃窜的那个身影,那是他的老朋友迈伦,前一天,还洋洋得意地跟他说,要不是因为他,领主大人甚至都不愿意带上他们父子。 如今他却随时都可能丧命。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在那个木棚子里儿子跟他说要留下来的那个场景。 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是心疼儿子,直接拒绝了呢? 想到这里,他脸都白了。 不敢想……不敢想…… 所幸,他说了留下。 他甚至不敢看那个人,在阳光下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和,嘴角似乎还带着惯常的笑容。 她是最仁慈的主人。 是的,她是最仁慈的…… 惨叫声还在继续。 乔恩全身都麻了,他拖着老六转过身,忽然朝着那座山头狂奔而去。 逆着光,他依旧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拿下她……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起来。 拿下她! 可是下一秒,老六忽然死死抱住了他,“乔恩!你看看,你看看前面……” 乔恩皱眉,他的视线从那个山头挪开,落到了一双冰冷的金棕色眼眸中。 两百个手无寸铁的战士,如今全部拿起了木刺,慌乱着逃向他们的强盗们被他们一一捕杀。 乔恩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霍勒斯的面前。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木刺。 “我投降!”乔恩忽然大喊起来,他侧过脸,对着那座山头,“我投降!别杀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冲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我们投降!” …… 战场的打扫进行得很是艰难,特别是被堵住的通道还需要重新打开,耗费了农奴们不少的力气。 科琳娜在战场待了一会儿,阿曼德和德里克父子找了过来。 两个人脸色惨白,上山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甚至都在打着晃儿,只是那两双眼睛却亮到逼人。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学堂里的学生,一个个也都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就是看她的表情中都透着诡异的狂热。 双方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科琳娜正要开口,阿曼德老先生率先一步问道:“这就是机械的力量吗?” 科琳娜一怔,随后轻轻点头,“是啊,开天辟地,为人力所不能为,这就是机械的力量。” 投石机种类繁多,大致能分成人力抛石机、弹力抛石机、扭力抛石机、重力抛石机。 人力抛石机顾名思义主要靠的就是人力。 长长的炮梢架在一个巨大的木架上,一端用绳索栓住皮套,皮套中装石弹,另一端系上许多条绳索,人拉着绳索用力拉拽,将另一端的石弹抛出。 他们这次用的是重力抛石机,在古代华国,这个也叫□□炮。 比起人力抛石机,重力抛石机用到了杠杆原理,在原本纯人力的这一端还装上了重物,同时用上了滑轮。 相比人力抛石机动辄需要几十人,甚至一台多梢的人力抛石机可能需要250人之多,重力抛石机大大节约了人力不说,装弹速度、打击精确度等等,也都有了非常显著的提升。 至于重力抛石机的威力…… 《元史·亦思马因传》中就有“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这样的记录。《心史》中也有“用之打入城,寺观楼阁,尽为之碎”的记载。 其中,《续资治通鉴宋纪一百八十》记载则更为详细: 「咸淳八年,元刘整筑新门于鹿门山,使千户隋世昌总其役。樊城出兵来争,整授军二百,令世昌立炮帘于樊城拦马墙外。」 「夜大雪,城中矢石如雨,军校多死伤,达旦而炮帘立……」 「未几,阿尔哈雅以□□新炮进攻,破之。」 「既破樊,移其攻具以向襄阳。一炮中其谯楼,声如雷霆,震城中。城中汹汹,诸将多逾城降者。」 投石机,可以说是冷兵器时代重型军械中的王者。 威力巨大不说,取材还极为方便,操作简单,维修容易,纵横千年无任何重型武器能出其右。 阿曼德忽的凝住了眼眸,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开天辟地啊……” 他忽然对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科琳娜愣住,站起来就要扶他,“老先生……” 可她没能扶住阿曼德,阿曼德还是固执地跪了下去,真诚地道谢,“多谢领主大人。” 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儿子兰斯洛特在信中所表达的激动之情。 年长如他,今日亲眼见到他亲手所制作出来的机械在战场上大发神威,他竟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就是机械,这就是算学所制的机械啊! 他这一辈子没算白活! 阿曼德一跪,德里克和那几十个学生也朝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科琳娜皱起眉头,“你们……” “多谢领主大人!”他们齐声道。 谢大人为他们打开了算学这个全新的世界,引他们入门,还请人悉心教导他们。 也谢大人保护了埃斯坦郡,保护了他们。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兴奋又激动的面庞,她缓缓握住了手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劝老先生,劝不动,扶呢,她又扶不起来。 她揉了揉眉心,“今日事多,实在无空与老先生相谈算学之事,不知道能不能?……” 阿曼德回过神,想到刚刚才打完仗,连忙道:“领主大人先忙,算学的事,我们日后多的是时间探讨。” 科琳娜看着阿曼德那一双充满了笃定和期盼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她怎么觉得老先生这眼神热情得有点过分…… 她想到不久前,阿曼德所说的天赋论,她打了个寒战。 老先生,没有误会什么吧? 她轻咳了一声,“你们今天也都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赶紧睡一觉,睡一觉就冷静了,就会发现投石机这东西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她这个领主,也真的没有多少算学天赋。 阿曼德老先生轻轻点头,“好,领主大人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科琳娜被阿曼德这样关心着真的有点慌。 特别是阿曼德此刻还跪在地上呢! 她认识老爷子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老爷子跪,就跪得这么扎实…… 科琳娜想来想去,还是得她先走。 她走了,他们当然也就起来了。 科琳娜站起来,这一站,眼前就有些发黑,旁边忽然伸过来了一只手,稳稳地将她扶住了。 她回过神来,偏过头,正好撞进少年金棕色的眼眸中。 少年眼中带着几分担忧。 科琳娜怔了一下,眼底生出几分暖意,只是片刻犹豫,她就将自己的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他扶着她一步一步从山头上下来。 所有遇到科琳娜的人都跪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狂热和虔诚。 “大人。” “大人,请收下您的奴仆对您的忠诚。” “大人,请允许我为您祈祷……” 听着这一声声的大人,科琳娜却只感觉四肢一阵乏力,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一直到她钻进马车,她紧绷的神经才松了,整个人忽然头一歪,靠着霍勒斯昏睡了过去。 她没看到身边少年完全僵硬了的脸。 ※※※※※※※※※※※※※※※※※※※※ 还有一更~ 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科琳娜的呼吸就完全平稳了,那浅浅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拂过霍勒斯的脖颈。 他僵硬地转过头,一只手拖住了科琳娜的头,想要将她到另一边, 却忽然感觉科琳娜忽然动了。 随后他的脖颈一阵温热。 他瞪大了眼睛, 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 不过片刻, 两只手的手心里已经全是黏腻的汗。 耳边传来科琳娜迷迷糊糊的声音, “霍勒斯?” 霍勒斯几乎下意识地要把她推开,就听到她声音中带上了一点哭腔, 轻轻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他原本想要推开科琳娜的那只手霎时间停住了,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微微发怔。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才终于回过神来。 耳边的呼吸声已经重新变得规律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偏了回来。 大人却已经又睡了过去, 她眼底青黑, 眼睫总是经常会忽然颤动一下,似是被什么惊扰,看起来睡得很是不安稳。 她的眼睫还带着一点湿意。 不是错觉……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吱嘎——” 车门再次被打开。 霍勒斯惶惶地朝着车门的方向看过去,老管家库利奇出现在车门外。 一看到车内的情况, 老人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回事?” 霍勒斯大脑一片空白地坐在原地, 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库利奇眼神锐利, 几乎要将霍勒斯钉死在原地。 几秒的时间, 他忽的视线一转, 就落到了科琳娜的脸上。 看到科琳娜的睡颜, 他的声音迅速放轻了,“睡着了啊?” 他示意马车外边的人都小声,随后又看向霍勒斯,目光渐冷,最终却也只是深深地看了霍勒斯一眼,没有吵醒科琳娜,扭头出去了。 马车辘辘前行,逐渐往塔沙州的城堡行驶而去。 …… 科琳娜的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摆着。 四周围一片黑暗,身体像是陷入在了一片沼泽当中,越陷越深,逐渐不能呼吸。 她的鼻尖又感受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逐渐有了形状,将她包裹起来,不断地向上蔓延,逐渐没过她的口鼻。 “救命……” 她的耳边响起哭嚎声。 随后是老师的声音,“柯凌,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忘了我们的工作原则了吗?” 科琳娜张了张嘴,工作原则?那是什么? “以人为本,敬畏生命!那可是一千四百条人命啊!你的一个命令,让一千四百个活生生的人命丧俄让丘陵,作为一名干部,作为一个基层工作者,你怎么做得出来?” 科琳娜想向她的老师解释,可是她的老师已经转身而去。 黑暗再次包裹住她,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 一千四百个人,一千两百人直接死亡,一百二十七人被俘虏,剩下几十个人逃散了。 那也是一千两百条人命。 那一张张人脸再次浮现在她的面前,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绝望,一双双的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科琳娜,这是你欠我们的。” “科琳娜,你跟我们这些强盗有什么区别?” 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真的错了吗? 或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因这让人悚然的罪行,要将她带走了吗? 科琳娜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就要死了吧?…… 眼前的那一张张脸逐渐扬起扭曲的笑容。 “大人!……” 她的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喊声。 “大人,你不要有事!……” 她的脸上有点凉,好像有水滴落在她的肌肤上,是有人哭了吗? 谁在为她哭? 恍惚间,科琳娜终于想起来了…… 她猛地抬手,一把握住了捂住她口鼻的那些手。 她不能死。 神明,可没有资格带走她! 她用尽力力气,张开嘴努力的想要吸进一口气,一口能够让她续命的气。 “呼……咳咳!!……”科琳娜猛吸了一口气,随后醒了过来。 她抬眸,看向红着眼睛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少年,“离我远一点。” 霍勒斯怔住。 科琳娜的声音还带着十分的嘶哑,“这是命令,立刻离开这辆马车!” 霍勒斯唇瓣一点一点抿紧了,他几乎无法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火了,“你要抗命?!” 霍勒斯双手握紧成拳,他紧紧盯住了科琳娜,他的目光那么沉,竟露出几分凶狠来。 科琳娜被霍勒斯的这个眼神看得一愣。 “吱嘎”一声,马车门再次被打开,老管家库利奇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大人,霍勒斯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科琳娜摇头,“你也出去。” 库利奇怔然,“大人,您是叫我……也出去?” “是,你们都出去,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进这辆马车。”科琳娜说完这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库利奇见状,立刻紧张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大人……” “走!” …… 科琳娜病倒了。 几乎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整个领地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刚刚大获全胜的塔沙州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浓重的担忧。 科琳娜不仅病倒了,而且还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中,不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她甚至下令,要求城堡内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撤离。 也就这一个晚上,老管家库利奇的嗓子已经彻底肿了起来,讲话都是“沙沙沙”的,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和霍勒斯两个人守在二楼卧室门口,他们两个身后还有杰西、阿曼德等人,几乎站满了整个楼道。 科琳娜也是被这些人搞得没脾气了,“我说了,我可能得了烈性传染病,会死人的。” 老管家库利奇听到科琳娜说“会死人的”,眼泪更是“哗哗”地掉,“大人,大人!您不会有事的……呜呜……” 他张合着嘴,其他人就只能听到老管家呜呜的哭声,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科琳娜一听到老管家哭头就更疼了,“库利奇,你这个样子恐怕只能加重我的病情……” 老管家立刻闭上了嘴,“呜……” “现在所有人给我听好,接下来这几件事情非常重要,首先是那一百二十七个俘虏,全部就地隔离观察,就用以前我们对阿曼德老先生他们用过的方法,先不要押送到塔沙州来。其次,近距离接触过这些俘虏的人也必须一一记录。” 老管家点头,可是他又发不出声音来,看了一眼霍勒斯,他又将目光落到了身后的杰西身上。 不等他示意杰西上来,身边的霍勒斯已经率先一步靠近了卧室的大门,郑重道:“您放心。” 科琳娜听到霍勒斯的声音,狐疑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带人去追那些逃散的强盗吗?” 霍勒斯拳头握了起来,“可是您现在……” “我怎么了,”科琳娜真是醉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全都非要守在这儿,是觉得我下一秒就要死了,就怕错过见我最后一面的机会吗?” 科琳娜说了一串的话,一下子就有些喘不上来气。 “当然不是!”霍勒斯立刻否认了,“您不会有事的。” 沉稳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却在微微颤抖。 科琳娜还没缓过来,胸口却依旧闷得难受,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她勉强忍住了那种难受,叹着气道:“霍勒斯,如今我困在这里,呼呼……什么都做不了,对于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这三方入侵者,我就只能交给你了。” 霍勒斯看着紧闭着的那扇门,无数的情绪在他的胸口冲撞着。 然而涌到嘴边,他最终也是默默“嗯”了一声。 科琳娜闻言,终于平和了情绪。 霍勒斯答应了的,肯定会做到,她也终于可以稍稍安心一些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她声音沉沉,“我需要你连夜审问那些俘虏,摸清楚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这三个地方的底细……” 她喘了几口,顶住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猜萨冈山谷或许还保有余力,可亚璜丘陵、塔拿湖为了这次行动应该是已经出动了大部分的精锐,我要你在确定这一点以后,立刻前往亚璜丘陵和塔拿湖,拿下这两个地方。” “这一次行动,你们不仅要面对穷凶极恶的强盗,还有可能要面对跟我现在所遭遇的一样的病魔,这势必会比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危险,你能做到吗?……” 其他人都朝着霍勒斯看去。 哪怕是很看不惯他的老管家库利奇和侦察队的杰西,此时脸上也多了几分担忧和同情。 谁都能理解霍勒斯此时的犹豫。 霍勒斯呼吸粗重,他根本不能答应这件事,却不是因为危险。 早在科琳娜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底快速计算了一下时间。 亚璜丘陵和塔拿湖,一个在埃斯坦郡的西南部,一个在埃斯坦郡的东部,如果只是攻下一个地方,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可是如果要两块地方全部攻下,那起码需要十多天的时间。 十多天…… 哪怕是平时,这个时间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煎熬了,更遑论是现在。 他都不敢想这十多天里面会发生些什么。 他怎么敢答应?又怎么能答应呢? “霍勒斯,我知道这件事情很让你为难……”科琳娜做出这个决定前也是左右摇摆,权衡了许久的。 她可以先放着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不管,但这三个地方却不一定会放过他们。 如果不采取主动,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加失控。 霍勒斯到底还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不过片刻他就明白了科琳娜做出这个决定所做的考虑。 而且他也明白,这件事情除了他,塔沙州内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做。 哪怕如今的他一步都不想离开这里。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人,我去。” 科琳娜也微微舒了一口气,“谢谢你,霍勒斯。” 霍勒斯既然已经答应,也就不再纠结其他,他迅速的思索起来,“萨冈山谷呢?不对他们进行处理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说起来,这个萨冈山谷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可是那位伯爵之子也确实够谨慎,面对塔沙州这么一只大肥羊,不想着赶紧上来咬一口,只派了六百多个人出来。 他自己还窝在萨冈山谷,纹丝不动。 她眯起眼睛,“萨冈山谷,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她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头,“我送给玛丽安娜夫人的那封信也不知道送到了没有。” …… 信已经安全抵达了,不过几日,雅各布夫妇在斯罗郡的临时住所也发出了一封信件,信件直达萨冈山谷,送到了萨冈山谷的主人克莱门特的手中。 克莱门特满心欢喜的打开了来自玛丽安娜的信件: “我亲爱的克莱门特,我听说你向塔沙州派兵了是吗?” ※※※※※※※※※※※※※※※※※※※※ 三更完成么么~ 结盟书 克莱门特奇怪, 玛丽安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他皱着眉头往下看信。 玛丽安娜在信中还问他,是否有拦截科琳娜送往斯罗郡的物资,也问他,有没有找人联系科琳娜。要见科琳娜, 还问他, 总共向塔沙州派了多少兵, 其中又有多少精锐, 是不是要彻底打掉塔沙州, 不给科琳娜留任何退路。 信件的最后,玛丽安娜问他会不会杀了科琳娜, 或者伤害科琳娜。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语间玛丽安娜显然对科琳娜的安危极其在意,对他的这些行为则非常不满。 玛丽安娜不高兴了。 相处了几年,克莱门特已经能够读懂玛丽安娜在信中的情绪。 她的信中, 每一句都绕不开科琳娜, 每一句都在问科琳娜相关的事情。至于对他, 虽然极力克制着,但那质问的态度依旧昭然若揭。 她是非常非常的不高兴了。 克莱门特困惑的就是玛丽安娜如此不高兴的态度。 玛丽安娜这是在维护科琳娜吗? 她这么信任科琳娜? 克莱门特捏着信,将信中的内容在脑子里翻来倒去来回思索了半晌,依旧想不通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玛丽安娜难道忘了她并不是科琳娜的姐姐,那位前夫人莫娜夫人才是科琳娜的姐姐。 克莱门特正捏着玛丽安娜的来信一头雾水, 就有下属匆匆来报, 塔沙州来人了。 他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塔沙州来人了?乔恩他们呢, 你看到他们了吗?” 属下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并没有看到三头目……” 克莱门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距离老三乔恩他们出发已经有九天了, 他们走之前还说五天就能回来, 这说法是稍微夸张了些,但哪怕他们在攻打塔沙州的时候多耗费了几天,也不至于过了九天还没有任何消息。 而如今他们还没回来,塔沙州倒是先派了人过来。 来求和的吗? 克莱门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直在他见到杰西的时候才明白,事情何止是没有那么简单。 “结盟?”克莱门特慵懒地靠上了椅背,眯着眼睛看他,“谁和谁结盟?” “当然是塔沙州与萨冈山谷,”杰西态度温和,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想必克莱门特大人已经收到了来自玛丽安娜夫人的指示,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情意下如何?” 克莱门特目光一凝,冷冷看向杰西。 想到玛丽安娜的那封来信,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如翻江倒海。 玛丽安娜的来信中并没有写结盟的事情,可玛丽安娜对他针对科琳娜地种种事情也确实表达了不满。 难道玛丽安娜真的希望他跟科琳娜两个人能够结盟吗? 他跟科琳娜结盟? 玛丽安娜到底在想什么? 几秒的时间,他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并没有收到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杰西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是吗?可是大人说玛丽安娜夫人在来信中问了大人能否与您化干戈为玉帛,不计前嫌、两相联手。” 他叹了一口气道:“科琳娜大人后来才听说您与玛丽安娜夫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克莱门特听到“不同寻常的关系”几个字,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打断杰西的话。 只听杰西又道:“而我们大人与玛丽安娜夫人之间也有着超越寻常姐妹的友谊,她一向是最尊重玛丽安娜夫人的。” “她不愿玛丽安娜夫人夹在其中为大人与你的关系伤心,这才勉强答应了玛丽安娜夫人提出的要求,也答应与您结盟。” 克莱门特沉默地看着杰西,眼前这人说的极为笃定,似乎并非凭空捏造。 而科琳娜与玛丽安娜之间的关系似乎确实远比他所想的要好很多。 科琳娜还真像是将玛丽安娜当成了她的亲姐姐? 她是蠢,还是太擅长做戏? “结盟的要求是什么?” “当然是互不进犯、永结同好。” 克莱门特面无表情,听着也是非常合理。 那也只是听着合理而已,萨冈山谷什么样的实力,塔沙州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实力?实力相差这么悬殊的结盟,显而易见是塔沙州在占便宜。 更别说亚璜丘陵、塔拿湖如今与萨冈山谷联手,准备一起对付塔沙州。 科琳娜会来找他结盟,难道是怕了? 这样想着,克莱门特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起码证明前线战事还算顺利,才将科琳娜逼得顾不得其它,天真地将希望寄托在玛丽安娜和他的身上。 可是如果科琳娜以为有玛丽安娜从中调和,他就会派兵帮塔沙州,那她就不只是天真了,而是愚蠢。 “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需要出兵帮忙吗?” 杰西点了点头,“既为盟友,能互为倚靠当然是最好的,当如果被求救一方本就自顾不暇,相信另一方也一定能够体谅。” 克莱门特又是一怔,他有些看不懂这位领主大人了。 也不向他求援吗? “只是互不进犯?” 杰西笑着,再一次强调道:“能够互为倚靠当然是最好的。” 克莱门特眉头紧紧皱着,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椅子扶手。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来回纠缠着。 到如今,他颠过来倒过去,依旧没明白科琳娜的用意。 一方面,他又觉得科琳娜到底年轻,遇到点事情就乱了阵脚,才会想到与他结盟这么可笑的方法,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科琳娜未必真的这样天真。 除非,科琳娜提出结盟确实不是为了任何利益,而是按照她说的那样,完全是出于对玛丽安娜的真心,不想让玛丽安娜过分的烦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科琳娜的行为。 但是起码在这件事情上,萨冈山谷并没有任何的损失。 杰西终于得到了来自萨冈山谷的盟书,一式三份,一份由塔沙州保管,一份由萨冈山谷保管,另一份则由专人快速送去斯罗郡,玛丽安娜夫人如今的住处。 他完成任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克莱门特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已经按照玛丽安娜的意见同意了与科琳娜和解,也希望玛丽安娜不再那么生气吧。 在送信的人出发前,克莱门特叫住了他。 他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取出了一个木箱,木箱中整整齐齐叠放了许多的画像,其中极少一些是人物画,大部分都是北境的风景画,更多的是一些草木的写生。 他犹豫了许久,在挑选了一幅属于玛丽安娜的画像出来,将画像和盟约书一同交给了送信的人,“务必要亲自送到玛丽安娜的手中,别让画像有任何损伤。” 送信的人早就习惯了克莱门特的吩咐,他熟练地将画像小心存放到了包裹中,“大人,您放心吧,玛丽安娜夫人看到您的画一定会高兴的。” 克莱门特脸上露出些许柔和笑意。 他想起当初与玛丽安娜刚认识的时候,玛丽安娜第一眼就被他的画技所惊艳了,一直央求着他,请他帮她画一幅小像。 虽然他根本不擅长画肖像画…… 现如今,还愿意看他的画的人也只剩下玛丽安娜一个了。 看着满满当当一箱子草木的画,他敛下了眸子,将箱子合上了。 …… 杰西也已经带着结盟书赶回了塔沙州。 他虽然拿到了盟书,却十分不解,“大人,我们要这个有什么用呢?难道有了盟书,等萨冈山谷发现我们杀光了他们派来塔沙州的600多名战士,萨冈山谷就不会打我们了吗?” 科琳娜发起了第二轮的高烧。 她半靠在卧室门边,看着从缝隙中递进来的盟书,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她咳嗽了几声,难免气喘吁吁,“萨冈山谷要是知道我们杀了他们六百多个人,肯定还是要打我们的。” 门外的杰西和库利奇都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科琳娜又道:“但这份盟约书不是给克莱门特看的,是给玛丽安娜看的。” 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这样顺利。 想来玛丽安娜肯定是给了克莱门特不小的压力,才会让克莱门特这样谨慎的人匆匆签下了这份盟约书。 杰西和库利奇还没明白呢。 “给玛丽安娜夫人看的?” 为什么这封盟书是给玛丽安娜夫人看的? “咳咳!……”科琳娜轻咳了两声,“谁能想到,玛丽安娜夫人前脚去信质问克莱门特,后脚就看到我们两个人的盟书。” 这盟约书看在玛丽安娜的眼中跟婚书有什么区别。 这简直就是克莱门特对玛丽安娜□□裸的挑衅。 还要让玛丽安娜来见证。 “你可千万不要被气死啊……”科琳娜嘟囔着道:“我还盼着你来对付克莱门特呢。” 问:从哪里捅刀最痛? 当然是至亲至爱之人从背后捅刀最痛。 克莱门特能捅上玛丽安娜这一刀,她已经很开心了,如果玛丽安娜真能如她所愿,就此砍掉克莱门特这只臂膀,那就是翻倍的赚。 原本的一步闲棋,到现在才算是被走活了。 科琳娜又咳嗽了一声,“领地内的粮食还剩下多少?” 为了筹备这场战争,打鱼队的和种地的人都暂停了手中的工作,这么多天几乎全靠存粮过活,领地内的存粮耗费速度加剧了许多,麦子的库存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萨罗城的城主府晚宴,也该要开始了吧?” 库利奇连忙回答:“是的大人,算算日子就在这两天了,艾莫斯三天前就已经出发了,应该赶得及。” ※※※※※※※※※※※※※※※※※※※※ 还有两更~ 五成 萨罗城中, 每一条大街小巷都点缀了金盏花,这花虽然是在冬日里盛开,可是在北境这么冷的地方想要找到这些花依旧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金盏花为萨罗城带来了几分春意,就像是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人们脸上的那份盎然的希望。 逗留在城中的贵族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今天晚上可就是城主府的晚宴了, 如今街边的酒馆都已经坐满了人。 买不起酒的低等农奴们就拥挤在酒馆外头, 等着各位贵族的马车到来。 谁都想占个好位置, 好方便一会儿他们抢贵族撒出来的钱币。 穆丽尔, 那个收留了加勒特的少女今天却是难得花了钱, 坐到了酒馆里。 她看着穿梭在酒馆中身材丰饶的女人们,脸上闪过一丝僵硬, 她定了定神,凝神听着身边几个男人的高谈阔论。 “这一次城主府晚宴,虽然是匆忙了些,怎么看着比前些年的那几次还热闹?” “也是奇了怪了, 一直到今天早上, 我还看到有贵族匆匆赶过来呢。” 酒馆中的人让互相聊着天喝着酒, 就见两辆贵族的马车先后依次而来。 他们也顾不得讨论这些了。 人群朝着那马车蜂拥而去,道路拥挤,马车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钱币不断地从马车中洒出。 只听其中一个贵族大人问候另外一位贵族大人,“爱德华,你怎么也来了?之前不是说不来吗?” 爱德华惊奇地看向自己的老朋友, “你还不知道吗?这一次城主府中那些金贵的东西都准备折价出呢, 我自然是拼了命地赶过来。” 这句话立刻引得本尼大惊失色, “折价出售?我不知道啊, 我昨天晚上刚到的……” 他不由看向自己的仆人。 他的这个仆人可是一直待在萨罗城的! 四周围的人看撒钱币的贵族停了动作, 都看了过来。 他们也听到了爱德华和本尼的对话, 不由地议论纷纷。 “折价?” “真的假的?我看那些个贵族大人不都在抱怨, 说这些年城主卖的东西一年更比一年贵吗?” “这不可能吧?你或许是听错了。” 城主大人手里的货,因为极其珍奇、无出其二,一直都是北境贵族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可是城主手中的货总是有限的,也因此这些货物的价格一年比一年被抬得高。 哪怕如此,贵族们对他的追捧依旧一年更比一年热烈。 他为何要降价? 本尼也是这样想的,“没道理啊,城主大人没理由这么做啊。” 爱德华笑起来,“我可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的,这消息也已经得到城主大人身边的大管家确认了的,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知道。” 本尼脸上立刻露出懊恼的神色,“怎么会?你知道会便宜多少吗?……” 他压低了声音,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爱德华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个消息有很多人知道,也就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据我所知,这一次的货物最起码比上一次便宜三成。” 他顿了顿又道:“像金银丝布这样珍贵的布料,听说会便宜整整四成,甚至五成。” 本尼头脑一阵发晕。 五成? 五成! 那可是便宜了整整一半啊! 也就是说,他去年用三车粮食换的金银丝布,换到今年,同样是三车粮食,金银丝布却直接翻倍了! 爱德华还嫌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句,“城主大人可是说了,也就今年一次,受够了可就没有了。” 本尼张大了嘴巴,他看着自己车上临时准备的那些粮食和钱币,又看向爱德华好几班车满满当当的物资,急得脸都红了。 “这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消息?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爱德华给了本尼一个同情的眼神。 “哎……怎么就没有人通知你一声呢。” 本尼看向爱德华,他犹豫着,“爱德华,你、你竟然带了这么多货过来……” 爱德华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我这次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也实在没有多余能够借给你的。” 本尼脸胀了个通红,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他想当然了,这种时候谁不是攒足了劲儿要在城主府的晚宴中多买一些东西,买到就是赚到,谁还会把自己的钱能借给别人呢? 酒馆中的穆丽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两辆马车之间。 她看着本尼懊恼的样子,开口安慰道:“这位大人,其实你也不需要这样难过,说不定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本尼皱起眉头,朝着穆丽尔看过去。 爱德华脸色也不大好看。 低贱的农奴随意地跟一位贵族大人说话,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 更何况本尼和爱德华两个人正在交谈,穆丽尔这样贸然插嘴,就显得更加粗鲁了。 本尼身边的卫兵已经向前一步,这样拿下穆丽尔,却被本尼阻止了。 他摆了摆手,“算了,”他又看向穆丽尔,“你走吧。” 他也是看穆丽尔年纪还小,与她在家中的女儿年纪差不多,他难得发了一次善心,不打算与她计较。 也是他现在实在没心情与她计较。 就这短短的片刻,穆丽尔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躲过一劫,她却没有退开,反而对着本尼道:“大人,我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您想一想,如果城主大人手里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他为什么要降价呢?大家都觉得吃亏的事情,他又何必要做呢?他可不是一个蠢笨的人。” 同时,他也不是一个多么慷慨与仁慈的大人。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穆丽尔的这一番话实在大胆。 本尼脸色变了。 爱德华也眯起了眸子,眼底露出几分怀疑,“你是暗指城主大人的东西有问题吗?” 穆丽尔虽然紧张,却还是勉强冷静下来,笑了笑道:“只是作为低贱的农奴的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想法而已。” 爱德华摇了摇头,心道自己真是想多了,“城主大人早就公开说过,他这一次降价,是为了给少城主祈福,保佑少城主的病早点好而已。” 穆丽尔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不过我还听过另外一个说法。” 爱德华脸上的狐疑之色越浓。 本尼也不由地朝着穆丽尔看过来。 穆丽尔肯定地道:“大人,您是个好人,我实在不想见到您吃亏上当。如今城中都在流传着,城主大人这一次降价根本不是为了给少城主祈福,这是因为那位尊贵的大人即将来到萨罗城,她将会带来比城主大人手中的货物更珍贵百倍的东西,城主大人手里的东西很可能要卖不出去了,他才不得已如此匆忙地开启了晚宴。” 本尼和爱德华对视了一眼。 这一会儿的功夫,后面又挤了三批车队过来。 “尊贵的大人?”后来的一辆马车中,尼克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那不就是科琳娜吗?” 这个名字一出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如今,科琳娜在萨罗□□头倒是可以称得上响当当的了,只是都是不大好的名声。 就连街头巷尾的农奴们十之八九也都听过这个名字。 他们都知道隔壁的塔沙州有这么一位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光蛋领主,被他们的城主大人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噗嗤……”尼克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娘,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 穆丽尔咬住了嘴唇,“这不是谣言……”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尼克笑着看她,“我正好是奥古斯特家族的债主,也就是你说的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家族,他们欠了我一笔不小的钱呢,她要是真有什么贵重的货物,那怎么不把我的钱先给还了?” 其他几个贵族闻言,交换着眼神,一个个艰难忍笑。 穆丽尔脸色一片空白,她狐疑地看着尼克,似乎想要确定他所说的话的真伪。 那位尊贵的大人,真的欠了钱? 不等她再说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背上,“臭丫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穆丽尔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尼克看着这个醉汉,眼底露出一丝鄙夷,“这是你的女儿?” 醉汉乔希憨憨地点了点头,“是,他是我的女儿。” “你女儿刚刚说,有一位尊贵的大人即将来萨罗城了,她将会带来最贵重的货品,是真的吗?”尼克声音漫漫,“要是她真认识这位大人,正好带我去见她,我还要她还钱呢。” 乔希听着前面的话,倒没什么反应,一听到还钱,他眉毛就竖了起来。 他狠狠的拍打着穆丽尔的后背,“死丫头,你又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你就是个低贱的农奴,你认识屁个尊贵的大人!我叫你胡说,今天就把你卖到酒馆里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起了穆丽尔的头发,朝着酒馆拖去。 穆丽尔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叫出来,眼底一片灰蒙蒙的绝望,脸上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这是她与加勒特在前一天商定下的最后一搏。 为的就是制造流言,拖延时间。 他们手里已经没人可用了,只能穆丽尔自己上。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大胆,一旦计划开始,深陷其中的人必定无法回头。 如果不成功…… 她感受着自己几乎要被掀起来的头皮,结果她已经知道了。 她几乎是鼓起最后一次勇气,朝着酒馆前拥挤的人群看过去。 视线晃动着,她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穆丽尔想着,明明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竟然也会骗人…… 也不对。 加勒特要真是个老实人,又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坏招儿来,一个接一个,好像用不完似的。 所以还是她蠢。 尼克早就将视线从穆丽尔身上收了回来,嘟囔着道:“奥古斯特家族还真是不行了。” 他笑看本尼,“本尼,怎么样?你要不要等一等那位尊贵的科琳娜大人?” 其他几个贵族也都在憋笑。 一开始被穆丽尔搭话的本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上了马车。 如今要想再回去筹集粮食肯定是来不及了。 更让他懊恼的是,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只有他不知道。 城主府的大管家匆匆而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尼的耳边传来尼克和爱德华几个人与大管家的交谈声。 他们迅速地将一位低贱农奴肆意传播流言的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随后便是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坚定的表态。 “城主大人这一次如此慷慨,我们自然是要拼尽全力支持的。” “谁难道还会真的信所谓的尊贵的大人的流言吗?” “我可是倾尽家财了,希望城主大人这一次多照顾一些我才好。” 大管家听到这些,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看了被排挤在角落里的本尼一眼。 尼克顺着大管家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本尼,“本尼,你不会真不打算参加今天的晚宴了吧?” 本尼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看着城主府大管家那有些狐疑的目光,和扫过他身后车队时,那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心里一阵刺痛,竟生出几分怒火来。 他虽然身为子爵,却出身乡下的一个没落小贵族家庭。是他的叔父死后将爵位留给了他。 原本是伯爵的爵位,降一等,才成了子爵。 同时他也继承了一笔对他来说相当丰厚的财富。 然而虽然有了爵位,也有了钱,北境的贵族圈却不一定愿意接纳他这个人。 这一点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有所感觉,今日这种被孤立的感受更甚以往。 就连他觉得还不错的好朋友爱德华,对他也是嘲笑的嘴脸。 反正这一次哪怕他参加了恐怕也买不到多少东西。 何必呢?何必留下来受这个气? 他示意自己的贴身仆人,“将钱币都收起来吧。” 贴身仆人虽然惊讶,却也一言不发地照做了。 尼克等人确实实实在在的愣住了。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爱德华更是惊讶之极,他是了解本尼的性格的,老好人的性子,还有些软弱,“本尼,你来真的?” 本尼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已经吩咐仆人驱动马车,准备离开。 谁都没想到本尼会翻脸。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尼克瞪大了眼睛,“他疯了吗?” 一旁的大管家眉头也皱紧了。 萨罗城是做高端珍品的生意的,买这样的珍品,买回去当然不是用来吃的或者用来玩的。 买的就是一个人人羡慕、人人奉承。 游街撒钱,撒的也是一个面子。 这种贵族之间互相较劲的行为,其实时时都有发生,但像本尼这样较真的人却是不多。 贵族之间交往,也是要分个你高我低的。 谁在高谁在低,都有一个默认的规则。 本尼因为出身尴尬,将近四十岁才继承了爵位,哪怕有些男爵爵位比他还低一些,却也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在这个圈子里,本尼算是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尼克清楚,爱德华清楚,本尼自己也应该是清楚的。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须臾他脸上又扬起了亲善的笑脸,“大家先过节吧,本尼先生那里,由我去解释。” 哄一哄也就回来了,本尼日后总还是要在萨罗城买东西。 大管家朝城外的方向追过去。 身后,尼克等人也终于从刚才那件事情中回过神来,都已经重新准备好了,开始撒钱。 尼克的第一把钱撒出去,却第一次没有人接钱。 整个萨罗城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朝着他们后面看过去。 尼克等人怔了一下,也跟着朝那个方向看去。 大管家站在人群中,同样也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 一队巨型的车队朝着这边缓缓而来,整个车队粗粗一看,差不多有四五十辆车子,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高级马车。 拖动马车的,是一匹一眼看去就神骏无比、价值非凡的大黑马。 这还不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让所有人呼吸停滞的,是马车车门上挂着的那片金银丝布,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浓郁的深蓝色。 这不可能是金银丝布可以拥有的颜色。 那颜色,美如最深邃的夜空,阳光下,它甚至微微闪着光。 车帘前,坐着两个身穿金银丝布的奴仆。 如果她们确实是奴仆的话…… 她们恭敬的跪坐在车辕上,微低着头,纹丝不动。 可是她们又是如此的美貌,她们的皮肤洁白无暇,唇色嫣红,头发全都用深蓝色的金银丝布布带缠成了复杂却又精致的麻花盘头。 马车行动间,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众人这才惊觉,马车的四个角,挂着四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洁白得像是某种宝石,下面同样垂着蓝色的丝涤,随着风不断翻飞着。 马车驶入拥挤的人群,车子停了下来。 有一位身着皮甲,手持铜剑的卫兵上前,低声请示马车内的人,“大人,前路被堵住了。” 几秒的时间,马车内传出一个声音。 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声音,称不上多么柔美,甚至还有些清冷,“还要多久才到穆丽尔的家里?” 穆丽尔?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去努力地回想这个名字。 谁是穆丽尔?有哪位贵族是叫这个名字的吗? 那卫兵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周未的家中在哪里,加勒特匆忙间只给了一个非常模糊的方位。 他视线迅速地逡巡了一圈,上前几步,“有人知道穆丽尔的家在哪里吗?” 见多识广的萨罗城的农奴们却都被吓坏了,一个个仿佛都变成了哑巴,谁都没敢说话。 卫兵,也就是侦察队的克里皱起眉头。 他一向都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性子,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不耐,“没有人知道吗?” 农奴们下意识地齐刷刷跪了下来。 克里这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也就算了,还一个个都跪下了。 难道他问的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吗?穆丽尔是什么不可说的名字吗? 大管家眉头皱紧了,犹豫了一下,快走了几步上前,“大人,大人是要找人吗?” 克里总算等到一个肯说话的,立刻点头,“是啊,老人家你知道穆丽尔的家在哪儿吗?” 大管家早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在自己的记忆中快速搜索了一遍,然而他还真的是想不起来萨罗城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斟酌着道:“听起来像是个女孩的名字,是哪位大贵族的女儿吗?大人知道他的父亲叫什么吗?您知道,今日是萨罗城的晚宴庆典,城中来了许多的贵族,我们不一定知道每个人的名字。” 他笑着,指了指身后的肯尼等人,“哪怕我不知道,这几位大人也可能是认识的。” 尼克几个人闻言,也都从呆愣中惊醒,他们略有些慌乱的下了马车,穿过人群,迅速赶到了克里的面前。 “大人。” 克里被这么多人称呼为大人,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而且,看样子这些人似乎都是尊贵的贵族,粗神经的他难得的有些不习惯。 他挠了挠头,想了想道:“呃……不是贵族,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奴小孩儿。” 几个人都是一愣。 他们略有些怀疑地看了克里身后的那辆马车一眼。 马车内的人,要找的是一个普通的农奴小孩儿? “是逃奴吗?”肯尼试探着问道。 克里摇头,“当然不是……”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有另外一个卫兵快步上前,递了一份羊皮卷给他,随后低声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克里“唔”了一声,“已经买下来了吗?好吧……” 队伍后面,加勒特重新隐到了人群中,这一路狂奔,让他的肺都差点炸了,如今还在不停地喘着气。 他皱着眉头四处逡巡着,却怎么都没有看到穆丽尔的身影。 家中也没有人,酒馆也没有人,她去哪儿了呢? 克里还在询问尼克等人穆丽尔的下落,“是我们家的奴隶,大人很喜欢她,我们要带她回去。” 他虽然憨,但做事却还是有章法的,“或者,这里有谁是管事的吗?” 大管家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萨罗城城主府的大管家。” 克里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穆丽尔之前是你们萨罗城的农奴,你是大管家,对名下的农奴应该是有名册记录的吧?她大概十三岁,住在西片区,名叫穆丽尔,她还有一个叫乔希的父亲,你能帮我们查一查吗?” 大管家一时有些为难,“是有名册,可是整个萨罗城两万多人,上面也不会记录每个农奴们的名字……要是那样做,羊皮卷都不知道要用掉多少。” “那你们怎么记?”克里惊奇地问。 “当然是只记录一个大概的数字……” 克里瞪大了眼睛,“你们这、这也能叫记录?” 就是他们小小的一个烧砖铺,总共就那么几个工人,记录造册的时候也不敢这么糊弄人吧? “不是说萨罗城的城主是个大商人嘛?怎么连羊皮卷都用不起吗?”他嘟囔着道:“这么穷的吗?……” 他们真的能顺利的完成任务吗? 他这句话声音倒是很小,可是离的近的大管家等人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管家脸都要烧起来了,他更加躬下了身体,“我叫人去西片区问一问,就是可能需要不少的时间……” ※※※※※※※※※※※※※※※※※※※※ 三更完成么么~ 富婆 克里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一旁的尼克思索片刻后笑着道:“大人如果不嫌弃,我也可以帮忙,这段日子我就住在西片区那一块地方, 正好我带来的人手也够多, 他们对那块地方也都熟悉, 正好也可以帮着去问问。” 大管家闻言, 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这就太好了。” 今天是城主府晚宴,所有能用的人都已经被调用起来, 都在帮着筹备晚上的宴会。 他手里实在没什么可用的人。 可是眼前这位贵宾看着也不像是能够得罪得起的,他可快要愁死了。 尼克这样说可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大人,萨罗城将铭记您的恩情。” 一旁的克里挠了挠头,也跟着致谢, “多谢您。” 眨眼间, 尼克就收获了一个大贵族和萨罗城大管家的友谊。 他却不甚在意大管家说的话, 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间就落到面前的这辆马车上。 他心里正在不断的思量,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用宝石做成风铃,用如此华丽的金银丝布装饰马车,甚至连奴仆身上穿的都要比贵族们华丽许多。 他所见过的雅各布大公爵也没有这般奢侈。 或许对方并不是北境中人吗? 是来自王都?还是圣德海域? 如果是圣德海域,或许是那位大祭司大人? 不, 刚刚马车中传出来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声。 当然也不可能是神庙的圣女大人, 圣女虽然尊贵, 可是她哪有这样的排场。 甚至是帝国公主也没有奢侈到这样靡费的程度。 难道……对方甚至不是迪恩帝国的人吗? 他也曾经听说, 东加索帝国有一位康斯坦丁.奈尔斯大公爵, 他占领着东加索帝国东南部最富饶的大片土地, 手中握着八座盐矿、六座铜矿、一座金矿, 还拥有十八座巨大的纺织工坊、六座最大的香料种植园,是整个东加索帝国最富有的人。 他有一个女儿米莉森特,是他与夫人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如今大概也就二十一岁的年纪,从她成年开始,上门求婚的人就络绎不绝,俨然是整个东加索帝国乃至整片亚瑟大陆最受欢迎的未婚女士。 康斯坦丁大公爵已经放出话来,无论是谁最后娶了他的女儿,他都会给予米莉森特五千金币的嫁妆。 五千金币…… 帝国的国库中也不一定拥有这么多钱。 大概也只有这位大公爵的女儿才足以支撑起这种奢靡的生活? 爱德华等人看了尼克的这个操作,对视了一眼,他们也都纷纷站出来说愿意出人帮忙,不过他们手里也没有尼克这样多的人。 风头几乎是让尼克一个人出尽了。 尼克不仅将人派去了西片区,还另外派了人将车队四周为保护了起来。 他风度翩翩、言笑晏晏,“别让这些低贱的农奴冲撞了大人,这位大人,您正好也可以带着手下先休息一下,我让旁边的几个酒馆备下了酒菜,你们先去吃一点?” 克里看着尼克手底下的那几个兵,眉头皱紧了,“不必了,我们执勤期间不许喝酒,你们全力找人就好,这些人……”他有些为难,“帮不上忙不说,说不定还要影响我们执勤。” 克里这番话实在不给面子,尼克毕竟是好心。 大管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笑着打圆场道:“这位大人,尼克大人这些年多次参与萨罗城的金盏花节,他的手下这样的场面也更为熟悉,哪怕帮不上您的忙,也不至于为您添乱。” 克里闻言,又看了一眼尼克手下的这些兵,他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变得更加为难了。 大管家还想说什么,尼克却一把拉住了他。 被克里毫不客气地拒绝后,他心里对马车中人的来历更多了几分确信,姿态摆得甚至比之前更低了,“大人,还请您饶恕我刚刚的冒昧安排。” 克里听到这句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嗯,我也不是故意拒绝你的,但是我们有规定。” 尼克立刻表示理解。 他这样善解人意、周到体贴,压根就没给其他人留任何的表现机会,也让大管家和爱德华的人无法理解,尼克好歹也是一个子爵吧?哪怕马车中的人身份尊贵,他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吧? 然而尼克就是这么做了,他甚至亲自带人去取了一些干净的食水过来,捧到了马车边上。 日头逐渐偏向正中,尼克等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信。 问西片区的管事,西片区的管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仿佛是听过乔希这个名字,但是穆丽尔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至于乔希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平日里在哪里上工,他也是毫无印象。 大管家又不得不去找各个农场和工地的管事来。 这些人今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等了半天也只稀稀拉拉来了两三个人。 正经问起来吧,问就是不知道。 几个人见大管家脸色阴沉,一个个心头惴惴,可是他们是真想不起来乔希是谁啊。 醉鬼乔希刚跟酒馆老板完成了交易,手里握着两枚银币和整整五罐的酒,晃晃悠悠地从酒馆里出来。 他看到酒馆面前围着的一大票人,眯起眼睛,好奇地推开了人群,想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他碰到的农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闻着乔希身上冲天的酒气,他们差点都吐了。 “别进来了,没位置了。” “赶紧走吧你……” 乔希却已经怔住了,从他的角度能够些许的看到那辆马车的一个角落。 光是这一个角落就已经将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 而更加震撼他的是他听到的是周围人群的议论声。 “所以这个乔希到底是谁啊?” “我也是混西片区的,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命,生了那么个好女儿……就这样被大贵族看上了,以后可要飞黄腾达了。” 乔希一把抓住了身边那人的胳膊,“你说,你说谁被大贵族看上了?” 那人捂住了鼻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穆丽尔啊!怎么?你认识啊?” 乔希下意识地又看向了不远处停靠的那辆华丽的大马车。 “穆、穆丽尔……” 他想起穆丽尔跟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位神秘的大贵族,那位拥有着海量财富和尊贵地位的大贵族,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乔希身体中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排开了面前的人,疯狂地想要进入包围圈,“你们快让开,让我进去啊!” 这里的骚动很快就引起了几个贵族的注意。 克里警觉地看向这边,示意所有人警戒,却没有轻率地离开马车四周。 倒是尼克见状,快步赶了过来。 乔希看到尼克眼前一亮,“大人,大人!你看看我!你快让这些农奴们让开,让我进去!” 尼克看了一眼乔希,眉头却缓缓地皱了起来。 他轻轻地一摆手,“把这个人轰走。” 乔希愣了一下,“大人?” 克里安排好马车四周围的警戒,也跟着走了过来。 他狐疑地看向人群中的乔希,问一旁的尼克,“这是谁?” 尼克笑了一声,“就是一名低贱的农奴,说起来,他也有个女儿,却是远不如大人的奴隶乖巧,年纪小小却爱说疯话,”他眯眸打量了一眼乔希,似有惋惜地叹了一声,“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就只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吧……” 隐在人群中加勒特早在看到乔希的那一刻就想冲上前去。 可是那个时候乔希已经引起了大众的注意,尼克也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他急着想要知道穆丽尔的下落,听到尼克说的话,却是怔住了。 乔希喝多了酒,大脑有些昏沉,听到这里整个人也呆住了,反应了许久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疯话?” 他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了,大声嚷嚷着质问尼克,“什么疯话?我女儿说什么疯话了?” 尼克眉头越发皱紧了,“我说了,把人带下来。” 乔希却是不依不饶,他甚至还想要穿过人群,“大人,你说说,我女儿到底说了什么疯话?” 尼克眼看着一点小事就闹的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你说是什么疯话?你女儿说什么城主将东西卖便宜了指定不是什么好货,还说传说中那位‘尊贵的大人’很快就要来萨罗城了,她手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一旦她来了,城主的东西就卖不出去了。”讲到这一句,尼克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想笑,“她是不是这么说的?” 乔希混沌的大脑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但是总体听下来大概是没差,“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 穆丽尔在家里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话,“那你怎么能说她说的是疯话呢?” “这还不疯?”尼克几乎笑得不行,他笑着睇了一眼克里。 见克里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尼克也收敛了几分笑容,对他解释道,“大人,您大概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是我们整个萨罗城都知道的一个笑话,有一位落魄的贵族想要卖一些货,派了人在整个萨罗城散播流言,自称是一位身份极为高贵的贵族,还说城主大人是她扶植起来的……” 讲到这里的时候,尼克憋笑憋得都快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奥古斯特家族就是一家子破落户,却不知道奥古斯特家族竟然还出了这么一个脑子出了问题的。 不等克里说话,喝了个半醉的乔希讷讷地开了口,“什么落魄的贵族?这位尊贵的大贵族大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 还有两更~ 越想越不对劲 尼克笑声一顿。 嗜酒如命的乔希甚至都顾不上手里的酒罐子了, 他撞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从这里看,那辆华贵的大马车看起来越发清晰了。 “这不就是吗?我女儿,穆丽尔说过的那位大贵族。” 尼克听到穆丽尔这个名字, 身体都僵硬了, 他一脸空白地看着乔希, “穆、穆丽尔?” 刚刚喝了一整罐的酒的乔希此时能够说清楚话都算不错了, 哪里还看得懂尼克的脸色, 他自顾自喃喃地说道:“是啊,穆丽尔!”他看向尼克, “大人,您忘了吗?刚刚你还见过我的呀,我是乔希,穆丽尔是我的女儿, 您还当众呵斥了我的女儿, 说她胡说八道。” 他脑袋浑浑噩噩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您之前是不是还说,说那位大贵族欠着您的钱,说她是个穷光蛋什么的?” 他好奇地看着面前这煊赫的车队和华丽的马车,“这样的大人也会欠钱吗?还是欠您的钱?” 他不过脑子说出来的话,确实道出了现场绝大部分人的心声。 是啊, 这样的大人也会欠钱? 还是欠尼克这样的人的钱? 看看尼克的车队, 再看看这位大贵族的车队…… 想不通, 实在想不通。 尼克脸上神色不断变换的, “这怎么可能?你们说的那位大贵族跟这位大贵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一旁的克里却是开了口, “你是叫乔希吗?” 乔希点头, “当然!我都叫了一辈子的乔希了!” “那你是有一个女儿叫穆丽尔吗?” “是的大人, 我女儿就叫穆丽尔,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乔希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将女儿穆丽尔塞进面前这位大人的手里。 克里却是一板一眼,“你家住在哪里?” “就在这个城里头,西片区,最西边的角落里。” “除了穆丽尔,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乔希心底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毕恭毕敬地道:“有的有的,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他眼珠子一转,“小女儿她长得也很漂亮,跟穆丽尔像得很,还有一头金发,大人您知道,我对两个女儿一直都很好,她们都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一身的细皮嫩肉,大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克里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侦察队跟卫兵队一起训练,纪律中有一条就是不许侮辱妇女。 克里向来都是个遵守纪律的好侦查员、好战士,听到这充满了暗示的言语,他不仅觉得很不舒服,甚至一度觉得这是对他个人品质的一种挑衅。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舒服点了点头,先做正事要紧,“信息倒是都对得上。” 他给出了结论。 尼克张大了嘴巴,看了一眼克里,又看了一眼乔希。 他内心还是难以置信,“你、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会是乔希?”他不敢质疑克里,转眸又看乔希,深切地怀疑这个老酒鬼所说的话,“你是不是在撒谎!” 乔希急得都要跳起来了,“大人,您明明亲眼见过我!也见过我的女儿的!我就是乔希啊!” 他焦急地看向围观的其他人,“我真的就是乔希啊!” 不远处,站在大管家旁边的一位农庄管事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他好像真的就叫乔希……” 大管家和尼克等人都看向那名管事。 大管家脸色也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强行平复了心情,“你认识他?” 那管事被问得有些紧张,“他就在我那块地方上工,不过我们都叫他老酒鬼乔,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所以一时间也、也没想起来……” 他此时口吻中带上了几分确信,“我记得他以前不喝酒的时候,是叫乔希没错。” 几个酒馆中的老板也跑出来看热闹了。 有个年长些的老店长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这就是乔希,他还欠着我不少钱呢,哪怕是他换张脸我也能认出来。” 乔希松了一口气,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感谢被酒馆老板认出来。 他看向尼克,“您看,这些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围观的农奴中,有人声音不小地说了一句:“尼克大人,您别找补啦,他就是乔希!” 克里闻言,点了点头,那十有八九是没错了。 不过他缓缓转眸,看向尼克,“所以……您,尼克大人是吗?为什么您会觉得我们大人是一个笑话。” 对克里来说,这一点实在是不能忍。 他从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克制自己的怒火了。 在克里的凝视下,尼克脸色灰白。 场面有些过分的安静。 克里看他不回答,有些不耐烦,“你不要假装没听到,你明明刚刚还在笑,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刚刚还笑得那么快乐。 子爵本尼从车队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看到尼克被克里逼问,却屁都不敢放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刚刚被尼克挤兑得无言以对的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怜。 他想了想,替尼克回答道:“这位大人,您大概不知道,尼克大人可是阿布索伦城主大人最忠诚的追随者,阁下的主人既然要收回阿布索伦城主为她贩卖货物的权利,他自然是要为阿布索伦城主鸣不平的。” 尼克傻眼了,他恶狠狠地看向本尼,“本尼!不许胡说八道!” 本尼笑了笑,脸上天然带着乡下人的憨厚,“我不擅长撒谎,这本来就是事实。” 尼克急得脸都憋红了,“我没……我不是……” 而一旁的克里早就瞪起了眼睛,拳头也已经握了起来。 马车内一直没有出声的人再次开了口,“克里,先去找穆丽尔。” 克里被打断了,有些不甘心,“那他……” “尼克大人愿意为了阿布索伦城主与我们为敌,我们当然也会奉陪到底的。” 尼克一想到马车内坐着的人的来历,呼吸都要停滞了,“大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是城主府……”他慌乱地点头,“对,对!是城主府散播出来的消息,说您根本不是什么尊贵的大人,而是奥古斯特家的那个破落户继承人科琳娜……” 克里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什么叫破落户科琳娜? 他受不了了,他今天必须打这个尼克一顿! 在克里采取行动前,马车内的人再次开了口,“城主府?” 克里回神,他又看向一旁的城主府的大管家等人。 大管家脸色也呆滞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尊贵无比的大人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位“扶植城主大人起来的神秘人”,他脸上的肌肉就不可遏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的膝盖都软了,哆嗦着几乎要对着马车跪下来。 只是还不等他这么做,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调查到的一个细节。 不对啊,这位大人真不是那个穷鬼科琳娜? 那奶糖的事情要怎么解释呢? 这东西可是只有科琳娜才有。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犹豫再三,试探着道:“我们只是对城中出现的流言做一个澄清罢了,如果大人的身份真的如您所说的那般高贵,也实在不必散播那些不入流的流言。” “不入流的流言?”车中的人口吻中带着几分困惑,“你说的是城主府低价抛售货物,就是为了加速清货这个事情吗?” 这个时候克里已经带着人冲进了酒馆,将穆丽尔从酒馆中带了出来。 短短片刻的功夫,穆丽尔手腕上就多了两道鞭痕,身上看不到的伤还不知道有多少。 她怔怔地感受着这温暖的日光和日光下,那辆仿佛从梦中驶来的马车。 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她,“穆丽尔,你刚刚是怎么说的?” 穆丽尔茫然四顾,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的脸上。 刚刚鄙夷她指责她的贵族,如今正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她。 刚刚将她卖了的父亲乔希,如今正一脸狂热地看着他,“穆丽尔,还不快回答大人的话!” 穆丽尔闭了闭眼睛,将这些面孔都从脑海中甩掉了。 她视线缓缓地轻巡了一圈,忽然就看到了隐藏在人群中的加勒特。 他那么小的个头,穿得又破,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可是穆丽尔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眼眶微热,这一刻她才稍稍有了一点逃出生天的真实感。 “穆丽尔!你说话呀!”乔希忍不住催促她。 穆丽尔冷漠地看了自己的酒鬼父亲乔希一眼,不过片刻就收回了视线,对着马车躬下身去,尊敬、郑重,“我当时说……阿布索伦城主大人就是怕了,怕大人您的货物一旦面世,他就要赔个底朝天了!所以他才急着低价抛售,想要尽快将这些烫手的货物丢给别人罢了!” 四周围的农奴们,有一开始就在这个现场的,有刚刚跑过来看热闹的。 听到穆丽尔的这句话,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的神色。 大管家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了,他扫向穆丽尔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杀意,却到底是管着城主府几十年的老人了,那杀意只是一闪而没,他的脸上还带着守礼的淡淡笑意,“大人,您听到了。” 穆丽尔将头埋得很深,脊背却逐渐紧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中再次响起了冷淡的女声,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我听到了。”她顿了顿,反问大管家道:“那么,她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饶是镇静如大管家,此时也张大了嘴巴,“你……” 他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尊贵的贵族大人,分明就是一伙流氓! “那大人带着货物,赶在萨罗城的金盏花节,城主府晚宴正式开始之前匆匆而来,不也是为了卖货吗?容我猜测一句,大人也是怕城主大人晚宴开启以后,你手里的货就再也卖不出去了吧?” 大管家的这个猜测很合理,所有人都朝着那辆马车看过去。 他们眼里都闪烁着一丝兴奋。 要是这位尊贵的大人和阿布索伦城主两个人能打起来,那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我手上确实有几件货要出,这件事情想必大家也都已经知道了。” 大管家脸上露出果然的神色,嗤笑了一声。 “不过我的货不急在今天,我们才赶了几天路,都有些累了,也得休息几天,也免得影响大家过节。” 大管家一怔,不急在今天? 其他几个贵族也都愣住了。 要知道今天晚上就是城主府的晚宴了,晚宴过后,大家手里可就没什么钱了…… “大人,您确定?”大管家忍不住问了一句。 匐在地上的穆丽尔也有些紧张地看向马车。 “是的,我确定。” “但是您不怕您的货卖不出去吗?”大管家这个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真不该提醒眼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女人性格似乎很是懵懂,单纯地疑惑道:“我需要怕吗?” 现场一片静默。 大管家也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任何东西,城主府和我们都有卖的,城主府卖多少,我们五倍起售。” 众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车中的艾莫斯在刚看到领主大人给她写的这些要求和交易细则的时候,她也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是不认识字。 但她反复确认过,领主大人确实是这样交代的。 克里处有一份副本,他们两个人也曾经就此事进行过交流。 确确实实,五倍起。 大管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这……” 这哪里是来做生意的?这是来玩笑的吧? 站在一旁的子爵本尼热闹看得差不多,原本已经打算走人了,听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提醒了一句,“这位大人,这样真的会卖不出去货的,平价或许还好些……” 艾莫斯听到本尼的提醒,倒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她声音也多了几分缓和:“多谢这位大人,但我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自然是不会改的。我的东西不多,卖不卖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本尼有些忧心地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这庞大的车队,实在没看出来东西哪里不多了。 其他人当然也没看出来。 大管家那张脸早就由阴转晴,压都压不住眼底的笑意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严阵以待十分可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今日城主府事情实在太多,请恕我无法继续招待您了。”大管家说着,施施然对着马车行了个礼。 艾莫斯轻轻点了点头,“您尽管去忙吧。” 看得出来,这位贵族大人的礼仪还是不错的。 爱德华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他笑看尼克,“尼克大人,所幸你也没损失太多。” 他口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赶到这儿的其他几个贵族对视了一眼,嗤嗤笑了起来。 尼克今天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对着一个不知来历的贵族大献殷勤也就罢了,费了半天劲儿,人家却因为一个小女奴就跟他翻了脸。 这已经够惨了,峰回路转,这尊贵的贵族大人派头搞得这么大,却只是一个过路打酱油的。 尼克为了推脱,还将城主府给推了出去,大管家也不知道有没有记他这一笔。 惨,太惨了。 尼克眉头深深皱着。 不远处,本尼走上前不知道跟那马车中的大人说了些什么。 随后那马车调转了头,看样子竟然是跟本尼一起回去了。 “本尼要带那个人回他的住处?” “他这是真的以后都不打算来萨罗城交易了啊……” 几个人也是一脸惊叹,笑了笑,各自回了马车。 “走了走了,得抓紧时间了,天马上就要黑了,别尽顾着看热闹把晚宴耽搁了。” 几个人呼朋引伴地重新准备出发了,他们手上也都握了一把钱币。 爱德华却是闪了一下神,他转眸看向站在街头上一脸落寞尼克,“尼克?你不走吗?” 见尼克没有反应,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跳下了马车,走到了尼克身边,“尼克?” 他顺着尼克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了渐行渐远的本尼和神秘大人的车队。 “别管他们了,这件事情过几天大家也就忘了。” 他以为是尼克放不下面子,原本还想揶揄他的话,也就默默地吞了回去。 尼克目光怔然,喃喃着道:“你还记得那个女奴说的吗?” “什么?” “你说为什么,她会说阿布索伦城主的货会卖不出去?” 爱德华想了想,“那不就是那个小姑娘胡说八道的吗?” “她说有一位尊贵的大人这些天就会到萨罗城。”尼克不知道是说给爱德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而这位大人就来了。” “她显然并不是胡说的。” 爱德华失笑,“你没听到那位大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吗?那不是在开玩笑吗?她明知道今天晚上就是城主府晚宴,也不急着在今天卖了,而且还要提价,整整五倍!疯了吗?难道你想当这个冤大头?” 尼克缓缓回神,目光直直地看向爱德华,“先不说她为什么不急着卖东西,为什么不压价,不跟城主大人一样便宜上一半去卖。我问你,城主大人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在这么着急的情况下,还要再压价卖?” 爱德华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说要为少城主祈福吗?而且,这一次的金盏花节开得这样仓促,大家准备肯定不够充分,价格确实也上不去啊。” “是啊,所以问题只有一个,阿布索伦城主大人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呢?” “少城主……” 尼克轻嗤了一声,“你信吗?” 爱德华本来当然是信的,可是忽然间,他好像不是那么确定了。 整件事情,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好像有点走不出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 尼克看着自己车上的东西,“两个选择,继续去城主府参加晚宴,或者再等五天。” 现在想想,五倍的价格,那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任何的余地。 如果想要在五天后买到东西,那手里的粮食和钱币是绝对不能动的。 选了一个,必定要错失另一个。 爱德华虽然已经对阿布索伦城主匆忙发起这一次金盏花节的动机有所怀疑,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只是怀疑而已,已经交易了这么多年了…… 他看向尼克,“尼克,那位大人说,要跟你奉陪到底呢……” 尼克脸色一变,看着自己的车队,缓缓咬住了牙。 爱德华却是松了一口气,“说不定只是我们想太多了,还是赶紧上车去城主府吧?” 话音刚落,一个城主府的卫兵匆匆跑了过来,“尼克大人,城主有令,这一次的金盏花晚宴,就不请您参加了。” 爱德华脸色一变,“这?……” 他看向尼克。 尼克也愣住了,随后回过神来。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这位的面子,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那位大管家怕是第一时间跟城主上报了这件事情。 他苦笑,“看来,神明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 爱德华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忘了,那位大人……” 刚刚可还说起呢,那位大人要跟尼克奉陪到底。 现在不是神明给尼克做出了选择,明明是神明让尼克没有了选择。 尼克眼底流露出几分挣扎,过了许久,他还是咬了咬牙,“总要试试!” 正处于金盏花节的萨罗城,似乎迎来了它的变数。 …… 同样迎来变数的,还有埃斯坦郡另外两大势力:亚璜丘陵和塔拿湖。 霍勒斯带队出发的第四日,塔拿湖遭到血洗。 霍勒斯带队出发的第十日,亚璜丘陵惨遭覆灭。 除了拥有战斗力的战士以外,这两个地方还有几百个手无寸铁的奴隶,全部被俘虏。 这一次,战后清扫俘虏工作做得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慢。 “队长,这事儿有这么麻烦吗?直接绑上不就行了吗?”杰弗里一边撒着石灰粉,一边埋怨道:“再这么搞下去,我们要多久才能回塔沙州啊?领主大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说起科琳娜,一起干活的卫兵们都沉默了。 他们卫兵队所有人都知道领主大人病倒的消息,从他们搬迁至塔沙州到现在,从没有如此不安和惊惶过。 好像被抽去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不得劲。 “我也想领主大人了。” “我也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语气中都充满了担忧和焦灼。 “队长,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就回去吧?” 霍勒斯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必须观察三天以上,领主大人的命令。” 他们拿下塔拿湖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他们在塔拿湖却停留了足足三天,然后才一路疾奔,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每个人都睡得很少,在第十天赶到了亚璜丘陵。 可是他们还要继续在这里等。 霍勒斯当然想要答应他们的请求,随后他就可以立刻启程,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但是不可以。 因为那个人说了绝对绝对不可以。 她说因为信任他,所以才必须要他亲自去执行这些最琐碎最难执行的部分,她相信他绝不会阴奉阳违,违抗她的命令。 霍勒斯叹了一口气。 日升日落,这种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此刻变成了所有人都感觉最煎熬的东西。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天,再过一日他们就可以启程了。 亚璜丘陵内,有奴隶病倒了。 ※※※※※※※※※※※※※※※※※※※※ 三更完成么么~ 密令 而科琳娜在非常详细的行动布置中有一条命令。 或者说是一条密令。 这条密令, 在卫兵队行军途中不得打开,除非遇到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有人发病。 或者,到行动结束,所有人抵达塔沙州十公里外时。 霍勒斯打开了科琳娜的这条密令。 密令的要求很简单:离开。 [如果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都已经出现了类似的病例, 那么这场瘟疫比我想象中的蔓延的速度还要更快, 也更为迅猛。] [请你立刻带着所有卫兵离开。] [如果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都没有出事, 但塔沙州已经出现了病例蔓延, 那么也请你带所有卫兵立刻回头。] [我会安排一部分确保安全没有受到感染的人, 在俄让丘陵外的出口等你们。] [小心接触,务必亲自再确认一遍他们是否安全。] [确认后, 请你也带上他们,离开埃斯坦郡,离开北境,东渡东加索帝国, 或者去北面的亚历克斯帝国。] [总之, 一定要小心, 避开任何有可能出现类似病例的地方。] [带上必要的物资,不要带任何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的人。] [假如那个时候老管家也没事的话,也请你帮我照顾好他。] [这件事情,交给任何其他人我都不能放心,我只相信你, 相信你一定可以执行好这个最后的命令。] [那么我就在这里与你道别了。] [——科琳娜·埃斯坦郡。] 看到这条密令, 霍勒斯呼吸都停滞了。 卫兵队的其他人得到消息时, 整个队伍中的人也一个个都傻住了。 怎么会是离开呢? 不仅要离开埃斯坦郡, 还要离开整个北境? “是因为……这个病情吗?” 大人对有人患病的事情似乎很是担忧的样子, 这个病很可怕吗? “听大人说, 似乎是瘟疫……”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提起瘟疫, 都会不可避免的感到惊慌。 杰弗里却想到了出发前科琳娜忽然患病的事情,“大人患的……也是这种病吗?” 几个卫兵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惊容。 杰弗里慌张地看向霍勒斯,“队长!” 其他人也等着霍勒斯的指令。 霍勒斯看向其他人,“我要回塔沙州。” 杰弗里和其他卫兵们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霍勒斯抬眸,看着面前这些人,目光犀利,“如果你们想要离开……” “不离开!” 霍勒斯低头,看了一眼捏紧了手中的那张纸条,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铺直了,“那我们回家。” 原本情绪低落的卫兵们终于有了一丝振奋,“回家!” 这一次他们离家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长,而他们回家的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迫切。 有二十个人被留下,在外围看管亚璜丘陵中剩下的农奴们。 另外二十个人,需要押送塔拿湖的奴隶。 谁都不想做押送者,更不想留在亚璜丘陵。 杰弗里是其中最不愿意留下的人,但在霍勒斯提出后续的工作安排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这部分的工作。 “我可以留下,但你们必须回去,如果让我知道你们临阵脱逃……”杰弗里望着霍勒斯的目光中充满了威胁。 霍勒斯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这个样子难免让杰弗里更加气闷不爽。 他很想抡起拳头给霍勒斯一点教训,思索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拳头,“等我回了塔沙州再找你算账!” 霍勒斯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 …… 三天后,几乎都处于体力崩溃边缘的卫兵队终于回到了塔沙州外围,俄让丘陵。 到达俄让丘陵后,他们从俄让丘陵的隔离区守卫口中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之前隔离在俄让丘陵的那批战俘中也有人发病了。 他们离开的二十天内,已经陆续有六个人发病,这六个人都来自亚璜丘陵。 六个人中,最早发病的两个人已经死亡,还有四个人在苟延残喘,只有三天发病的那个人还能从床上下来,剩下三个人也就是躺在床上等死而已。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卫兵队的队员们想到如今塔沙州内,领主大人可能面临的境况,眼睛都红了。 霍勒斯几乎僵硬成了一块水泥。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其中一个卫兵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领主大人她没事吧?” 所有人都屏息,紧张地等着守卫的回答。 守卫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笑起来,“没事啊。” 所有人闻言,全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霍勒斯放松下来的那一刻,甚至还有一丝茫然。 他忽的站起来,跑出了门口。 卫兵队的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立刻都跟了上去。 从俄让丘陵到塔沙州这一路,哪怕跑到后期,肺都要炸了,卫兵们也一步都没敢停留。 进入塔沙州,他们便看到了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农奴们弯着腰在地里辛勤地劳作着,不时有木料和石灰石矿石从远处运打。 烧砖铺顶上滚滚地冒着浓烟,织布坊里不断传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还有染布坊的姑娘们,聚在一个巨大的染缸前,一边用木棍戳着缸里的布,一边互相说笑着。 卫兵们的脚步忽然就变得轻快起来。 他们加快了步伐,加速往前走。 可是没走几步,卫兵们就看到领主大人带着老管家、杰西等人朝着他们快步迎了上来。 她脚步匆忙,看到霍勒斯一行人,整个人怔怔的,“你们怎么这么快?……” 她收到从俄让丘陵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也没几分钟啊。 霍勒斯已经大步向前,来到了科琳娜面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点,哪怕一抬手,就可以碰到科琳娜。 科琳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迈一步,肩膀忽的被扶住。 她皱眉,抬眸朝着霍勒斯看去。 霍勒斯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身后,卫兵队所有人的神态几乎都跟霍勒斯如出一辙,都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科琳娜被看得有些发慌。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摸到东西,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摸着好像也是干净的……吧? 这些人这都是怎么了? 这一刻,霍勒斯也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往后退了一步,缓缓地跪了下来,“大人,我们回来复命了。” 其他卫兵见状,也都跟着跪下来,“大人,卫兵队前来复命!” 科琳娜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霍勒斯一番,看到霍勒斯好好的,全身上下没有掉一根头发,神色终于放松了许多,她又看向其他人,一个个看过去,每个都看得仔细,只是看到后面,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少了一些人?” 这少的还在少数。 难道是这一次行动中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霍勒斯闻言,低声将回程前的安排迅速地说了一遍。 科琳娜闻言,为居住在亚璜丘陵的农奴们感到惋惜的同时,免不了在心底又为卫兵队的全员安然而感到高兴。 “平安就好。” 卫兵队中,不少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低下了头,红了眼睛。 …… 接风的庆典结束,霍勒斯跟着科琳娜回到了城堡中。 按照惯例,霍勒斯要向科琳娜汇报这一次行动的始末,特别是一些重要的情报,必须第一时间上报,让科琳娜有足够的时间做出汇总。 对于霍勒斯整个行动的安排,科琳娜几乎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除了留给路上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一些。 工作汇报结束,库利奇等人都退了下去,书房里就剩下科琳娜和霍勒斯两个人。 科琳娜低着头写了一会儿,才发现霍勒斯还没走。 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霍勒斯一眼,“怎么了?还有事吗?” 霍勒斯看着窗户前这个纤细得几乎随时都可能破碎的身影,犹豫着,摇了摇头。 科琳娜“唔”了一声,又重新低下头去,继续写她的工作日志了。 然而写了一会儿,她就发现房间里的那个人他还没有走。 她难免再次抬起了头看霍勒斯,“霍勒斯?……”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迟疑地“嗯”了一声。 这可实在不像是霍勒斯平日的模样。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合上了日志,她歪着头看少年,“几天不见,认不出我了?” 霍勒斯摇了摇头。 科琳娜好奇,“那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霍勒斯忽然就红了脸,视线却没从科琳娜的脸上挪开,张了张嘴,吭哧了几声,也没能说出话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脸都快红到脖子了。 科琳娜见少年窘迫,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他了。 之前就觉得少年有心事,不过少年似乎还没准备好告诉她。 她又重新低下头去,翻开日志继续写了起来。 领地内人口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如今吸纳了塔拿湖的人口以后,有涨到两千五百人的趋势。 其中一千六百个人都已经住进了新房子,每座新房子都要住大约二十个人。 大约在这个月底前,还能有二十栋房子完工,也就是说还能容纳四百个人,共计两千人。 再往后,土地都冻住了,恐怕就无法开工了。 剩下还有几百个人只能再另外想办法。 存粮一直都是一个大问题,除了存粮,还有防寒的衣物、过冬的柴火…… 学堂这边,兰斯洛特、德里克等人已经被她抓起来在完善教材了,她对这一次教材的要求不同于之前两个人写的类似于教案就可以通过,这一次的教材,她是要求可以在几年内通用,定版后,有印刷工坊印刷后分发下去的。 两个人在接到任务的时候,倒是都挺高兴的。 ※※※※※※※※※※※※※※※※※※※※ 还有两更~ 鸽子精 据她所知, 在接到任务的当天,两个人就将自己关房间里了。 除了上课吃饭等必要的活动,两个人就没从房子里走出来的。 甚至连阿曼德老先生都参与了进去,也跟着他们两个一起待在房子里。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也不见他们两个有任何的进展。 科琳娜试探着问了几次, 两个人的答案也非常统一:还需要一点时间。 大概需要多久?已经进展到哪个部分了? 总之其余的信息一概没有。 面对这两个人, 她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曾经她在绿晋江看书的时候, 好像那些请了假说休息一段时间有灵感了继续回来再更的太太, 很多年过去,她们再也没回来过, 而已经成了基层老萝卜的她还痴痴地蹲在坑底。 她快速打消了自己这种荒谬的念头。 编教材跟写小说明明是两回事…… 而且之前,两个人第一次编教材的时候,除了德里克心思不在正事儿上,总是跳票, 一旦正经起来, 两个人编得还是很快的嘛。 应该是她想多了。 科琳娜暗暗安慰了自己一番。 这一日, 又工作到了深夜。 科琳娜准备去睡了,一抬头才发现霍勒斯竟然还没走。 她都把人给忘了…… 她忽的醒过神,“你吃过晚饭没?” 霍勒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科琳娜看了一眼外头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幕,打饭点的人估计早就散了。 她想了想道:“跟我一起吃吧?” 霍勒斯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我?可以吗?” 科琳娜笑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老管家库利奇知道科琳娜工作完了, 立刻就为科琳娜准备了晚餐。 他亲自摆放了餐盘, 又细致地在科琳娜的椅子上铺上了一层兽皮, 免得科琳娜着凉。 晚餐是一块刚出炉的面包, 一碗鱼丸汤, 一小片的烤鱼。 科琳娜看到晚餐, 随手将面包和烤鱼都推到了霍勒斯那边。 霍勒斯慌忙又推了回来,动作太快,他粗糙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了科琳娜的手指。 他只觉得食指擦过一阵软滑的东西,视线里,科琳娜的手指却立刻红了起来。 霍勒斯看着白玉一般的手指上的那一抹红,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猛的缩回了手指,他收回手以后,又后知后觉地看向科琳娜的手,想要看一看她手指上的痕迹。 科琳娜脑子里还在想着领地内各式各样的杂事儿,没有留意到霍勒斯的异状。 她见碟子被退回来,奇怪问霍勒斯,“不喜欢吃吗?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跟库利奇说。” 霍勒斯低下头,摇了摇头,拼命的握紧了碰过科琳娜的那只手,几乎不敢与科琳娜对视,“我去厨房找找。” 不过一会儿他就拿来了两大块面包和一大盘的烤鱼。 霍勒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发呆,耳朵一直是通红的。 等他吃完碟子里的最后一片烤鱼,一抬头,才发现科琳娜只动了鱼丸汤,可是连鱼丸汤也还没有吃到一半。 不像他,吃东西的时候都是直接用手抓的,一口就能吞掉一片烤肉,她吃饭时用的木勺和两根古怪的木棍,动作流畅又文雅,且专心致志,看着她吃东西,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科琳娜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看向霍勒斯,“你也吃完了?” 霍勒斯忽然有些局促。 科琳娜摇了摇放在桌子上的铃铛,管家库利奇快步走了进来,“大人。” 他一看到餐桌上的情况,眉头就皱了起来,“大人,您今天又只吃了这一点……” 科琳娜一听到库利奇的这句话,头皮就忍不住发麻,“库利奇……” 库利奇却是紧张,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科琳娜一番,“您今天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这个问题,科琳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然而她能怎么办呢?她还是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不舒服……” 库利奇眼神却是充满了狐疑,“真的吗?” “我保证。” 库利奇“呵”了一声,“你的保证……现在还有人信吗?” 科琳娜:“……” 哇……这就很过分了啊! 库利奇竟然哼她!他竟然哼她! 曾经那个最宠她最爱她每天恨不得将她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管家大人呢?为什么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谁让她理亏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弱弱地吐出来,“霍勒斯还在呢……” 库利奇还想说什么,看了一旁的霍勒斯一眼,又硬生生将想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轻哼了一声,给了科琳娜一个警告的眼神,端起盘子出去了。 科琳娜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一直沉默的霍勒斯忽然开了口,“大人。” 科琳娜偏过头看他,“嗯?” “您给我的那道密令,管家大人知道吗?” 科琳娜怔了几秒,才缓缓想起霍勒斯说的那道密令。 她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她难免多嘱咐一句,“你也别跟他说。” 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她病这一场,库利奇差点就跟着倒了。 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她自然更不想给库利奇额外的刺激。 这场病,其实也算是一场乌龙,她以为自己受到了鼠疫感染,病情也确实来势汹汹,症状与鼠疫很是类似。 到后面几天的时候,她也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 身患鼠疫的人,一般都会全身淋巴结肿大发红,肿块明显,按上去发疼。 但她除了胸闷气短、高烧咳嗽,却是没有这一类的症状。 要说感冒,她的病情却又远远要比感冒凶险,她明显感觉到中间有好几次她差点就喘不上气来了。 想到她穿过来的时候,身体的原主人就是病死的,而她穿过来不久,也病过一场,似乎都有呼吸困难的症状。 她有些怀疑这具身体可能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 或许是哮喘…… 只是如果是哮喘的话,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度匮乏的年代,好像也只是比鼠疫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只将这个疑惑放在了心里,谁也没说。 霍勒斯眉头皱起来,嘴角也抿紧了,声音微沉,“您在密令中安排了所有人的去处,唯独没有写您自己的去处,您当时,对自己有安排吗?” 科琳娜惊讶地看霍勒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霍勒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双金棕色的眸子盯着科琳娜,“是没有任何安排吗?” 科琳娜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少年的极大的压迫感,或许是因为身高,但更多的是霍勒斯的眼神。 她有一种错觉,一种霍勒斯随时都要捉住她的错觉。 她摇了摇头,迅速忽略了这一种奇怪的错觉,笑着道:“也有啊,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睡上几天。” 霍勒斯眉头拧得更紧了。 …… 接下来的几天,科琳娜明显感觉到了霍勒斯有些奇怪。 只要他一有空,就一定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好像他一个人将卫兵队执勤的班都领了。 要说这样也没什么大问题,谁执勤不是执勤呢?霍勒斯的警觉性和武力值在整个卫兵队中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她这也算是真正享受了一把领主的待遇。 如果霍勒斯不是总是用深沉深沉的目光盯着她的话。 她倒是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可这臭小子闷的时候是真的闷,无论她怎么问,霍勒斯就是能做到一个字不吐露。 她能怎么办?她只能放过霍勒斯,也放过她自己。 但是有两个人,她是没办法这么轻松放过的,那就是伟大的兰斯洛特老师和德里克老师。 “所以,你们现在是告诉我,你们花费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总共就写了这两页的教材?” 满打满算,两页,不能再多了。 她以为,拥有了一次写教材经验的二人,哪怕做不到比第一次更好,但也总不可能比第一次更烂了吧。 是她天真了。 鸽子要鸽你的时候,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哪怕是第十次、第一百次,该鸽的时候,那还不是照鸽不误。 兰斯洛特一把抢过了科琳娜手里的那两页纸,“这两页也、也不是完全就确定了的,也是需要再调整的。” 科琳娜:“……” 这两页纸上,第一页写着课程的标题:算学。 嗯,就这两个字。 第二页写着“第一章:加法”。 然后是对加法的一个简单解释和两道例题。 她看了半晌,还是不懂,“所以这到底还有什么好改的?”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没说话,一旁旁听的阿曼德老先生郑重地开口道:“我觉得这一页里放两道例题太少了,另外,这两道题也不够典型。” 他说着,有些不满地看向自己的徒弟和儿子。 兰斯洛特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向精力旺盛的德里克也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虚脱模样,盯着自己的脚尖,目光发直。 科琳娜一脸困惑地歪了歪头:“那就再加两道例题。” 这有什么难的? 兰斯洛特闻言,转过身,从后头的柜子里抱了高高一撂的纸出来,放到了科琳娜面前的桌上,“这些题目,选两个。” 科琳娜看着面前这一堆的加法题都惊呆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每张纸上都有好几种例题的排列组合,显然他们早已尝试过许多种。 “这些……不都挺好的?”科琳娜随手抽出一张,“要么就这个吧?” 阿曼德严肃地摇了摇头,“大人,这一张的例题,最后一道题目会不会太复杂了?对初学者不大友好啊。” 科琳娜闻言,又抽了一张,“那就这张。” “这张的话,就都太简单了。” “这张。” “这张例题好像太多了……” 科琳娜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纸张,她好奇问面前的三个人,“我想知道,你们后面几页有没有做过预案?”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立刻点了点头。 兰斯洛特又抱了一撂纸出来,然后又是一撂,然后又是一撂。 科琳娜连忙伸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示意他赶紧打住。 她看着已经被纸张淹没的桌子,捏了捏眉心,她好像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写了这么久才得了两页纸了,很明显,这是二人的完美主义在作祟。 她斟酌了一下,软下了口吻劝二人道:“其实你们对自己的要求也不比如此严苛……” 三个人的脸上齐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齐声道:“那怎么可以!” 科琳娜:“呃……怎么不可以?” 兰斯洛特脸都涨红了,“这可是我们算学著的第一本书啊。” 科琳娜还是有些懵,“啊?这……这不是教材吗?” 现场一片静默。 三只鸽子似乎有些懵。 德里克反应最快,“您不是说,要将这本书印成书籍吗?” 科琳娜点头,“是啊。” 三个人心中一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大人,您可吓死我们了。”德里克屁颠颠地帮着将桌上的那叠纸整了整,“那不就还是著书吗?” 他今日很不对劲,竟然会这么乖巧听话。 科琳娜扫过桌上的纸,德里克写的占了一大半,输出量惊人。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德里克几人,“印了,发放给学生用啊,也、也算著书吗?” 三个人很明显的又愣住了。 阿曼德老先生的脸色有点白,“不、不是著书吗?” 他说着,竟有些站立不稳。 科琳娜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你们说的……著书……吧?” 她也不是很确定。 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纸,绝大部分文字都记录在羊皮卷上,但哪怕对上流贵族来说,羊皮卷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一年统共就那么点羊,长成需要好几年,宰了就那么几张皮子,分到每个贵族手里,当然不多。 著书的话,一本书就要用掉几十张羊皮卷,所写的内容也必须精简了再精简,而且全靠手抄完成,一本书籍的价格更是高到离谱。 市面上卖得比较好的,都是神庙发印的一些赞歌合集或者神话故事,很少有专业书籍,更不用说像算学这种冷门的专业书籍了。 没人买,写书发印就是一件亏本买卖。 哪怕有钱如阿曼德老爷子,对于著书立传这件事情,顶多也就在心里想想,说是不敢拿出来说的,做就更不敢做了。 真要做,他辛辛苦苦积累了一辈子的财富,或许顷刻间就要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富一代阿曼德老先生都过得这么苦了,那就更别提富二代兰斯洛特先生和从来没富过的德里克了。 三只鸽子脸上一阵恍惚。 科琳娜见三个人深受打击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安慰道:“其实写出来以后,也是可以多印一些的。” 比较费事的是雕版的刻制,做成了以后,在一定数量内,印五十册跟一百册并没有多少分别,费点纸而已。 三只鸽子眼睛一亮。 科琳娜有些好奇,“只是,你们印出来这么多书做什么?” “自然是扬名……”兰斯洛特迫不及待地道,却被一旁的阿曼德的一声咳嗽给打断了。 阿曼德瞪了自家毛毛躁躁的儿子一眼,随后回答道:“自然是要将算学更好地传播于天下人。” 若是不能印书,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将自己所有的研究手稿收集成册,再收几个徒弟,这些手稿就流传给下一代,一代代人传下去。 或许后代中有出现了一个人,能将他的学说发扬光大,却也更有可能断了传承。 印书就不一样了。 若是他的书能被很多人收藏…… 阿曼德虽然极力克制,却也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说不定,算学真的要借此在这个世界立足了呢,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学习算学吧? 他的手指拂过桌上那一张张白纸,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发酸。 其实科琳娜很怀疑这教材能有多少人愿意看,但她也不好直接泼这三只鸽子的冷水。 她思索了片刻,婉转地劝道:“但是你们这样写下去,可能写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写出来……” 三个人齐声道:“自然要精益求精。” 科琳娜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印刷工坊正好有空,你们要是能趁这个时间多写几本出来,我也好多给你们印几本,这教材毕竟才刚入门,后面的教材也该早点准备起来……” 三只鸽子眼睛一亮。 阿曼德老先生立刻问:“不是教材的书也可以吗?” “不可以。”科琳娜无情地拒绝了,“但是阿曼德老先生可以编几本高级教材。” 阿曼德迟疑了一下,“现在学堂内的学生水平……” “他们水平到没到没关系,只要你的教材水平到了,我就给你印。”科琳娜大方地给出了承诺。 她也是得给阿曼德找点事情做,要不然就兰斯洛特和德里克两个本来就完美主义得厉害,旁边再来一个阿曼德指点江山,这事情真要没法做了。 年纪一大把的阿曼德此时却是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迅速地转身,搜罗他曾经写过的那些学说去了。 科琳娜又看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第二页的内容就往后再挪一页吧。” 已经在思考如何加快速度写书的兰斯洛特和德里克愣了一下,“嗯?” 刚刚科琳娜不还觉得第二页的内容没有问题的吗? 科琳娜抽了一张纸,用鹅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三行字。 “本书作者: 兰斯洛特·蒙哥马利 德里克.埃利奥特。” 她将纸递给了二人,“就写这个吧。”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狂喜。 刚刚走开了的阿曼德老先生也凑了回来,他看向科琳娜,“我的书里……” “当然也要写上老先生的大名。” 阿曼德呼吸都粗重了,手指很是羡慕地拂过了兰斯洛特手里的那张纸。 科琳娜见三只鸽子精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精神,松了一口气,从他们的房子离开了。 今天也是催更成功的一天呢。 她心里正美呢,却不知道自己如今也成了别人心目中的鸽子精。 …… 斯罗郡,辛加堡,德斯蒙德大公爵的住处。 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在这张神明的画像前驻足了。 每一次看画,他疲惫烦躁的内心都能被画像中神明慈悲的目光所安抚。 神明保佑,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得上天国、一切安好。 公爵府的管家匆匆而来,“大人,神子大人的第三批物资到了。” 德斯蒙德大公爵闻言,内心一片振奋,“太好了!” 他快步朝外走去,那脚步快得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走到了车队前。 他看了一眼车队送过来的满满当当的物资,眼底就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他打量了一圈,“神子大人……这一次没有送画来吗?” 蒙德第二次送物资过来的时候曾提到过,说他出发前,神子大人还在画画,如果他这样喜欢,他回去可以帮着问过神子大人,能不能再画几幅送他。 之后一次蒙德来公爵府送信,德斯蒙德大公爵与他确认,蒙德当时说神子大人同意了,等她作了画,一定会送德斯蒙德几幅。 后面两次德斯蒙德与蒙德见面,也反复与蒙德确认过,蒙德给出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这就又过去一个月了。 他想着,这一个月里,神子大人总会有空画上几幅。 这一次神子大人既然又送了一大批物资过来,说不定神子大人承诺他的画像就捎带着过来了。 可是他看了一圈,似乎并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亲自下场清点了物资。 神子大人送来的东西每一样都很有用,都是能解辛加堡燃眉之急的东西。 可是,并没有画像…… 德斯蒙德大公爵并不了解鸽子精这种生物,但他显而易见的有些低落。 他不得不找到了押车的蒙德,“蒙德,神子大人最近可有空闲?” 蒙德想了想,“我没见到她,不过听起来大人应该是跟平日里差不太多。” 德斯蒙德心底升起一丝希望,“那她最近有作画吗?” 蒙德耿直地摇了摇头,“出发前我特意替您问过了,似乎没有呢。” 德斯蒙德心里更难受了,“没有吗?……” “没有呢。” 德斯蒙德张了张嘴,他能说什么?他也不好说什么呀。 虽说蒙德也说神子大人忙碌程度跟平日里差不多,但想也知道,哪怕不满的时候,神子大人必定挂心着北境的子民们,又哪有闲心作画呢? 他作为斯罗郡的领主,好意思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不跟神子大人聊民生、聊疫情,反而去聊绘画吗? 他只能默默地失落,默默地归拢物资,又在做完这一切后,默默地招待了蒙德等人一顿好的。 然后,他第四次托付蒙德,为他催更。 ※※※※※※※※※※※※※※※※※※※※ 三更完成么么~ 利好消息 物资归纳入库, 大公爵府迎来了第二个利好消息。 从一个月前就发起的捕鼠杀鼠行动终于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连续两日,城中再没搜捕到任何老鼠了。 捕鼠杀虫、个人卫生检查、分户隔离等等这些措施都是神子大人写过来的。 这些措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关键是:太耗费人力了。 哪怕相信神子大人,德斯蒙德大公爵手里也没有人去做这些事情。 他无奈之下, 只能调动了旗下的卫兵队共计五千多人, 对这些人进行了简单的培训, 随后将他们全部投入到了防疫工作中。 这是一场冒险。 卫兵队的人也是人, 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祖上多多少少都是贵族, 自觉比城中的农奴们强上太多。 他们这一路来一直跟着德斯蒙德大公爵,或许是出于衷心, 但大部分人也不过是讨一份生活罢了,让他们因为德斯蒙德的一个命令而为了那些底层的农奴们去拼命,这是一件很难为人的事情。 工作开展得一直都不是很顺利,甚至在一个月前, 犹豫神庙的鼓动, 边防处差点闹出兵变。 哪怕是现在, 卫兵们地情绪也依旧低落。 不只是卫兵们,包括底层的那些农奴们,每一次对视,德斯蒙德都只能从他们眼中看到空洞和茫然。 除了抱怨工作辛苦,他们对其他事情似乎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仿佛他打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败仗中那些刚刚经历了失败的士兵们, 行军赶路、修筑工事已经让他们累得精疲力竭, 但求能支撑下去, 支撑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可是谁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这场瘟疫似乎没有尽头。 伴随着城中老鼠基本被消灭的好消息而来的, 还有依旧居高不下的死亡人数和城中最重要的一支骑兵队逃往康特得克城的消息。 这一支骑兵队中的卫兵大多数出身都要比其他的普通卫兵好上许多, 有些甚至是伯爵家、子爵家的公子。他们配备了几乎整个军队中最好的武器和装备, 却带着这些顶级的装备投向了康特得克城,投向了神庙。 这无异于在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心口插了一刀。 他脸色苍白,“他们守卫的南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里是整个辛加堡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瘟疫扩散风险最大的地方。 他既怕外头的人攻破南门,也怕南门自己先乱起来。 所以他才会让自己最信任的骑兵队守在南门。 管家的表情带着一丝古怪,“农奴们基本上都留在了家中,并没有外出。” 德斯蒙德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嗯?” 南门的情况确实有些诡异,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军队不见了,而原本完全关闭的通道如今也完全敞开着。 有人往外张望着,但是并没有人走出来。 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三十好几的农奴就趴在其中一块窗户上,他身后是六七个农奴,年龄大大小小的都有。 他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一边从窗桓上扣冰棱下来吃,一边嘀咕着道:“那些尊贵的大人们都跑了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儿子诺亚一把打掉了,“你忘了神子大人说过的话了吗?入嘴的东西都要煮过才行!” 奥尔多脸色一黑,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哪有这么麻烦?……” 说着,他看了看手里的冰棱,犹豫了一下还是扔掉了,埋怨着道:“渴死老子了。” 他双手抱头,叹了一口气,“哎……话说儿子啊,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没有?” “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房子里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那些守卫都跑了,我们不走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就被奥尔多一把捂住了嘴巴。 即便奥尔多的动作够快,其他农奴却还是朝着兄弟两个看了过来,那表情凝重得仿佛要杀人。 奥尔多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屋子就这么大,谁还能没听见吗? 其中一个农奴耷拉着眉眼开了口,“你们两个要走?” 诺亚连忙摇头,“不走!” 奥尔多有些慌张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唔、诺亚?……” 他的嘴巴还被闷着,以至于说出来的话有些变调。 农奴们目光沉沉,冷眼凝视着二人,似乎在确认诺亚说话是否可信。 所有人都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农奴才开了口,“你们要走也可以。” 奥尔多脸色一松,却没看到自己的儿子表情越发紧绷了。 只听那人道:“现在就走,走了以后不许回来。” 那人说完,敲了敲手中的木棍,“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把你们杀了也可以。” 其他人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杀意。 奥尔多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唔……” 这怎么还要杀人呢? 诺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摇了摇头,“我们不走,我们不走……”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们不走!”诺亚急忙忙地回答。 奥尔多闻言,也连忙跟着点头。 不走了,不走了,他也是怕了这些人了,就怕他一提出要走,这些人就要对他下手。 几个农奴们脸上去依旧存着几分怀疑,并不大相信两父子的样子。 父子两个诅咒发誓了许久,农奴们才稍稍去了几分怀疑,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视线依旧时不时地落在他们父子两个身上。 “等下次大人来的时候,必须禀报大人。”有人低声道。 其他人闻言,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奥尔多听到这句话,脸一下子皱了起来,心底有些后悔,但更多的还是不理解。 他偷偷找了自家儿子问他,“你说……老约翰他们这是怎么了?” 诺亚正为了之前的事情恼火呢,见老爹依旧一副拎不清的样子,一阵无力,“他们什么样?” “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要不要走,他们怎么就……” “你走了没事,你走到一半发现走不通又回来了,再把瘟疫带进来怎么办?”诺亚想到大半个月前,有个农奴整日偷溜出去去会老相好,半个月后那一室的人全部死光的情况,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可……”老奥尔多迷迷瞪瞪的,还是搞不明白,“可那些尊贵的大人都跑了呀,他们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留在辛加堡会死啊。” 对死亡的恐惧是这几个月来,辛加堡最常见也是最热门的主题。 如今他们也不关心别的。 “出去就不会死了吗?”诺亚反问。 老奥尔多皱着眉头,一脸不解,“那、那些尊贵的大人,他们的消息总比我们灵通吧?懂的也比我们多……说不定外头比辛加堡安全呢?也没听说康特得克城如今有死人啊。” 诺亚皱起眉头,嘟囔着道:“他们懂个屁。” 老奥尔多瞪大了眼睛,“你!……” 其他几个农奴又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就是……他们懂个屁……这些时间也不见他们出过一分力,一个个躲在府里,能知道个什么?” 几个人见小诺亚脑袋还算清醒,也就聊了起来。 “神子大人保佑,如今咱们这片地方,可是有三四日没有人得病了吧。” “这一群大老爷可算是走了,希望他们走了以后,公爵大人能给咱们南区派些有用的人来。这段日子要不是有其他片区的人帮忙,咱们早饿死了。” 老奥尔多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儿子拉扯了一把。 这一幕在许多个农民居住的木屋中上演。 总有几个头脑不那么清醒的人,可是有更多看不清楚头脑清晰的人。 而卫兵队中,这样的人就更多了。 听到贾斯特斯带着骑兵队投奔了康特得克城,换做一个月前,必定军心动摇、人心不稳。 然而如今,卫兵队的人一边抱怨着工作危险又辛苦,农民们蠢笨又不听话,一边也忍不住对贾斯特斯这一行人幸灾乐祸起来。 “脑子坏了吗?现在跑去康特得克城……” 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要比那些被隔离在一片片田垄上,到了晚上也要被关在木屋中的农奴们灵通太多了。 “康特得克城没有死人,这是哪一年的笑话了?” “还是神子大人仁慈,送了这么多‘神令’过来,对康特得克城的那些家伙也一视同仁,愿意发放给他们。” “约拿,你之前一直拿着‘神令’没出,现在快赚翻了吧?” 那个叫约拿的笑了笑,却没说如今有康特得克城那边的贵族托人来买。在康特得克城的黑市上,神子大人的“神令”已经炒到了三十枚银币一张,比起圣女大人画的那张“神令”,贵了足足两倍不止。 就是这样,买不到的人还是买不到。 其他几个卫兵对视了一眼,脸上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约拿看着其中一个人道:“队长,你不是也留了两张吗?可不比我少。” 队长莱昂内尔拧起眉心,“我的不卖。” 约拿闻言,想问一句却在旁边的人拉住了,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问了。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对视了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愁绪。 莱昂内尔就是一个多月前经历了城门兵变的那位队长。 也是他拖住了关键的那一点时间,才让辛加堡的情况没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与骑兵队的那些人一样,他同样也是贵族之子。 他的父亲是一位尊贵的伯爵大人,他的家中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人丁很是兴旺。 然后前些日子伯爵府中传出消息,他的哥哥过世了。 与他们这段时间参与防疫工作的经验,都知道同居一室密切接触的人都很难逃过。 伯爵府当然也供奉了神子大人的“神令”,然而这个时候谁还会嫌“神令”多的吗? 莱昂内尔将自己手里的两张神令也送回了家。 他没能进门,看不到伯爵府中的情况,只能远远感受到门庭中透出来的冷落和绝望。 三十枚银币虽然不少,可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哪怕有三十枚金币又怎么样呢? 谁不是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保命符,怎么可能会让给别人? 其中一个卫兵叹了一口气,木然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期待,“听说神子大人又送来了一批物资,也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送‘神令’过来……” 这好像也是无聊的工作生涯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东西了。 科琳娜确实准备了一些东西。 德斯蒙德看着手里的新版“神令”,想到他期待许久却又落空的那幅画,不知道该是高兴好还是心酸好。 新版‘神令’上,除了正面的防疫手册外,在背面,原本画着神像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十六个方格的十六幅画。 这十六幅画连起来,看起来是一个简短的故事。 新版的神秘一共有五套,正好是五个简短的故事,这五个故事又都能连起来,故事中的主人公自然是威严的神明。 他化身一名普通人,走过瘟疫肆虐的街头,向民众们科普邪恶的来源,并且与民众们一起将它们一一消灭。 这其中,就书画了一个正直的骑士,不顾危险与辛苦,冒着生命危险和农奴们的不理解,就下了一个九口人的家庭的故事。 德斯蒙德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以后忽然回过神来,“这个故事,我记得是不是确有其事?……这画中的骑士……” 管家也在旁边偷瞄着,同样是看的津津有味,又哭又笑、一脸感动。 听到德斯蒙德问起,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没错,我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叫莱昂内尔,汉斯伯爵的儿子,在家中排行老二。” 他免不得又提起莱昂内尔在那一次兵变中的表现。 德斯蒙德听完这些,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在看手里的这些印画,感受也与之前全然不同了。 “神子大人……”他手指轻轻拂过那一张张图画,“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管家眼底闪过一丝震动,“嗯。” 新版“神令”发出后,在整个正处于隔离的辛加堡城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年头,德斯蒙德生个混血儿,被编成罪孽之子这样的无聊故事也能被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科琳娜套用了神明下凡、微服私访、人前掉马等等无数经典的狗血桥段的故事,怎么不让人欲罢不能。 而这些狗血的背后,每一个故事中真正拯救人的,还是人。 是真实存在的,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人。 这些事也是真实存在的,在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科琳娜心中,这些人要比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更加伟大。 她都写在故事里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认同。 她甚至有些担心,这样掺杂私货,这一次的“神令”会不会不好推广。 而科琳娜大概也没想到,正在经历着这一切的辛加堡的人在获得这些故事以后,都深深地被故事感动了,他们不少人甚至将这些故事当成了他们此时唯一的精神寄托,翻过来覆过去地看。 总共就那么五个故事,短短时间内已经传唱遍了整个辛加堡。 然而听到故事的最后,每个人难免总要问一句,“那扮成农奴的神明被这个贵族杀死了吗?” 是的,科琳娜还非常贱地卡了个章。 正好卡在了扮成了农奴的神明与许多其他农奴一起,被一位贵族抓了。 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故事,辛加堡中的人已经有无数个猜测和版本,可他们就想听神子大人讲啊! 这简直让辛加堡的人抓心挠肝、日夜难眠。 连远在塔沙州的科琳娜也隐隐的感觉到了来自强大的怨念,后背一阵阵发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好像是不是遗忘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工作没做?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走神,“大人,你没事吧?” ※※※※※※※※※※※※※※※※※※※※ 还有两更~ 浑身是肝 科琳娜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抱起了一只野鸡给自己取暖,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事。” 应该是错觉吧。 她这样一个善良又勤奋、浑身是肝、永远对工作充满热情的基层工作人员, 从来都是今日事、今日毕, 怎么可能会欠下什么工作还是她想不起来的? 鸡舍外, 有不少农奴聚在外头都在看科琳娜。 有几个农奴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领主大人病才刚好, 这段日子却又变得不务正业起来。 她以前只是隔一天来看望一次野鸡, 顶多也就每天来看一看,看一眼就走, 可是这几天,大人每天流连于鸡舍,就差晚上也睡在鸡舍里了。 他们倒是不觉得一位领主大人爱玩宠物有什么不对,只是担心领主大人的身体扛不住啊。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还有阿曼德老先生三个人今天也来了。 他们几天前就从书房中闭关出来了, 这两天整天都在科琳娜身边晃悠着。 阿曼德看着科琳娜熟练地抱起野鸡, 还是有些不适, 他对这些活物一向都不感兴趣,犹豫了一下,“大人,我帮你抱着吧?” 德里克抱着胸站在一边,他显然也很不喜欢这些聒噪的鸡, 却破天荒地没有扭头就走, 反倒在一旁陪着科琳娜, “大人, 要是您喜欢, 不如就将这几只鸡带回城堡去。” 这其中, 还是兰斯洛特这个傻白甜富二代对科琳娜最真心了, 他担忧地道:“玩归玩,可不要耽误您休息才好。” 科琳娜却轻轻地嘘了一声。 三个人一怔,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这领主大人到底要在鸡舍里待多久呐? 屋子里却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好像是从两张炕的位置传过来的。 包括阿曼德等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朝着炕上看过去,炕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五十只鸡蛋。 鸡蛋下面垫着茅草堆。 这些鸡蛋放在这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谁也没关注这些蛋。 倒是学堂里的学生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吃到鸡蛋了,对炕上的这些鸡蛋还是挺眼红的。 也就在众人愣神的这点时间里,那悉悉嗦嗦的声音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兰斯洛特忽然揉了一把眼睛,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我看错了吗?我好像看到鸡蛋动了……”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真、真动了……” 不只是他看到的那一只鸡蛋动了,越来越多的鸡蛋晃动起来。 “咔擦咔擦……” 蛋壳逐渐破碎,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鸡从破碎的蛋壳中探出头,发出嫩嫩的叫声。 “啾啾、啾啾……” “神明在上……这冬天里怎么能孵出小鸡来?” 而这还只是第一只,越来越多的小黄鸡从蛋壳中破壳而出。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小半天,或许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炕上的每一只鸡蛋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小鸡。 科琳娜看着这些小鸡,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不枉费她这般辛苦,大盘鸡、辣子鸡、口水鸡、手撕鸡、可乐鸡翅、油炸鸡排、麻辣鸡胗、尖椒凤爪……终于有着落了。 就是还差点调料。 要是有辣椒就好了,没辣椒的人生简直寂寞如雪。 她轻轻地摸了摸炕上的小黄鸡,小黄鸡们像是找到了妈妈,纷纷朝着科琳娜聚拢,蹭着她的手,啾啾个不停。 等科琳娜终于从她的吃鸡食谱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鸡舍除了小黄鸡们发出的动静,静默得有些吓人。 她奇怪地朝着身后看去。 看到这一幕的阿曼德三人和一众农奴们,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 科琳娜从鸡舍出来后就去了烧砖铺。 这一路上,她孵出50只小鸡这个消息传得比她走得还快。 到烧砖铺的门口,她就听到了两个工人正在议论这件事情。 “听说了吗?大人又养了五十只野鸡。”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来五十只?这……大人的身体吃得消吗?” 说话的人忧愁地摇了摇头,“我也正担心呢。” “不对啊,现在大冬天的去哪里抓五十只野鸡?霍勒斯队长也见过好几次山了吧?没见他能带回野鸡来啊。” “是领主大人将五十只鸡蛋放在炕上,然后小鸡就自己从鸡蛋里跑出来了。” “真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说话的二人此时都沉默了。 其中一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果然,神明最偏爱我们领主了……” 另一个人非常赞同地点头附和:“没错没错,神明见大人爱养野鸡,就送过来五十只野鸡,这不是偏爱又是什么?” 听完了所有对话的科琳娜:“……” 所以她辛辛苦苦大半个月,一朝功成,这功劳又归到伟大的神灵身上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句,“还是得扫盲……” 必须得让民众开智,有些东西去除起来才能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阿曼德听到了科琳娜的嘟囔,好奇问她,“大人,什么是扫盲?……” 科琳娜意味深长地看了三只鸽子一眼,“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 阿曼德三人心底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可是他们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张才刚刚满十八岁,稚嫩又纯真的脸,他们迅速忽略了心中那一丝不对劲。 领主大人怎么会坑他们呢? 如果不是领主大人,他们的算学研究如何能一日千里?如何能建起学堂?如何能著书立传?…… 好吧,最后这一项他们还没有达成目标。 但领主大人一定是个好人。 科琳娜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一旁的德里克看着科琳娜一脸笑眯眯似乎心情不错很好说话的样子,按耐不住自己想要提问的欲望了,“大人,那些小鸡真的是神灵赐给你的?” 科琳娜看了德里克一眼,有些欣慰,还是有人质疑这个说法的,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德里克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想不通,“五十只鸡蛋,放在炕上,没有母鸡孵化,几乎在同一时间孵化出来了?”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集中了精神,好奇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抽了抽嘴角,“因为温度啊。” 三个人脸上明显地浮起三个问号。 “温度?” 科琳娜点头,“孵化的过程,就是母鸡利用身上的高温,促进鸡蛋中的受精卵分裂分化发育的过程,想要这个温度,不一定需要母鸡提供。” 不过片刻,三个人就恍然大悟。 德里克眼中精光乱闪,“原来是这样……” 科琳娜阿曼德三个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警惕地道:“这个温度是我试验了几次试出来的,这一批鸡蛋已经用完了,恐怕短时间内拿不出鸡蛋来给你们试。” 三个人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科琳娜也很失望,她对阿曼德很失望,阿曼德老先生这段日子是真跟德里克和兰斯洛特学坏了啊,他如今哪里还有一点点曾经初见面时那一身老派贵族的气派。 许多时候,阿曼德仗着自己阅历丰富,竟是要比德里克这没皮没脸的家伙更拉得下脸来。 她思索片刻又道:“其实温度不仅仅是对胚胎活物有很大的影响,对植物也是有很大影响的,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温室栽培?” 农产品行业,在这个时代可是拥有着极为广阔的市场和前景的。 稍微有点闲钱的贵族,谁不想冬日里能吃上一口小青菜呢? 反正她想…… 她已经好几天没吃蔬菜了,她真实地感受到了华国中医广为流传,但她曾经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一种病:上火。 长期不摄入蔬菜对肠道系统和免疫系统都太不友好了。 尤其对她这副小弱鸡身体尤其不友好。 三个人全都来了兴趣,科琳娜便给他们大致地科普了一下选种、发芽、育苗的步骤和其中的注意要点。 要是她如今还在上大学,这些东西她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可是已经在基层浸淫三年有余的她,要说她这三年中学的最多的是什么,那就是种地,还有养殖。 阿曼德三人听到科琳娜的科普,一个个如获至宝。 在听到品种改良、几代筛选、杂交作物等等许多新名词的时候,这三个人都已经非常统一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线装本,做起了记录。 这线装本一开始是科琳娜制作给自己用的。 因为基层的工作经验,她很习惯随身带着小本子,记录一些工作上的要点。 之前只有羊皮卷的时候,又要可着给德里克用,她记录得比较少。 如今发明了纸张,她就把前世的习惯给捡了回来。 阿曼德等人看到线装本,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个都很羡慕,每个人都给自己搞了一本。 也经常会发生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三个人齐刷刷地掏出线装本,有的时候科琳娜也会加入进去。 如果忽略他们几个人的打扮和身后的背景,就有了非常强烈的基层村干部聚头开会的既视感。 三个人将大致地要点都记上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本子。 看他们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刻就上手去实施去了。 科琳娜表示很欣慰,仿佛看到了一个月后吃上小青菜的情形。 阿曼德三人也觉得很欣慰,大人果然是好人,对他们从来不藏私,总是耐心地解答他们的所有问题。 这样的大人又怎么会坑他们呢? 聊完温室种植的事情,科琳娜才会想起来她还有正事没做呢。 一行人迈入了烧砖铺。 如今的烧砖铺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烧砖铺,烧砖铺的地盘已经比之前扩大了五倍不止,而烧砖铺的另一边也起了几个一个新的土窑。 烧砖铺的负责人艾莫斯如今正在萨罗城买粮,这几个土窑每天都不能停,暂时交给了卢克负责。 科琳娜到的时候,卢克正紧盯着土窑中的火焰颜色变化,就怕温度波动得太厉害,过低或者过热,炸了炉。 科琳娜见状,也就默默在烧砖铺前停住了脚步。 阿曼德等人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他们脸上都是一脸的懵懂。 金乌西沉,而土窑中的火势也已经来到了最高点。 卢克吐了一口气,拿起了铜剑勉强融成的一根铜棍,缓缓地从土窑中抽出来。 科琳娜眉梢一动,快步走到了土窑前。 阿曼德三人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齐齐看向卢克手里的铜棍末端,那一个形状粗糙的铜勺中…… 卢克在看到铜勺的那一瞬间,眼底就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几分失望,偏偏他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科琳娜和他的老师三人。 哪怕大大咧咧如他,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僵住了。 几秒的时间,他垮下肩膀,“大人,我又失败了。” 科琳娜皱着眉头沉默着,这给卢克这个只有十岁的男孩带去了更大的压力。 他脸也胀红了,咬着牙,“要不,还是等艾莫斯回来,她或许能行。” 科琳娜一怔,回过神来。 她好奇地打量了卢克一眼,“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卢克耷拉下脑袋,他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比艾莫斯差,哪怕在前两次的抽查测验中,他都输给了艾莫斯一分。 而艾莫斯不仅烧出了砖,还烧出了瓦片。 就在十多天前,艾莫斯甚至还烧出了美轮美奂的瓷器。 经过科琳娜大人的指点和几次调试,艾莫斯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在烧出瓷器的几天后,又烧出了让人一见倾心的白瓷。 烧出白瓷的那一天,他也在场,是跟着他的老师德里克来的。 通透无瑕的白色圆盘从土窑中被取出,惊艳了一室人的目光。 那白色的圆盘,就仿佛是艾莫斯从夜空中偷来的圆月,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大人当即便称赞艾莫斯烧出来的白瓷是:“白如天间雪,洁如叶上霜。” 她显然很喜欢这白瓷,比之前造出来的许多其他的东西都要喜欢得多,把玩了那圆盘许久。 纤长如玉的手指,托着白瓷的圆盘,互相辉映、自成一体,也让一众人越发明白了这白瓷的美。 如阿曼德,他在大公爵府上任职时,也见过许多宝石,却没有一样如这白瓷一般,美得如此典雅,美得如此润物无声。 那白瓷,如今也只有大人、他的三位老师和霍勒斯等几个领地的核心人物见过。 哪怕是其他人都没见过那美丽纯洁如天国之物的白瓷,艾莫斯在学堂里也已经隐隐有了独占鳌头的地位。 众人提及学堂的第一,不再言必称卢克,反倒有越来越多的人更推崇艾莫斯。 他这个曾经被津津乐道的“天才”有逐渐被人遗忘的趋势。 他每日里与德里克老师学习机械,无论是对学堂第一的这个名号,还是对烧土这件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烧个土有什么难的。 直到科琳娜将新的项目交到他的手上,他亲自上手试了。 准确的来说,这一次他要做的不是烧土,而是烧沙子。 这些沙子都是打渔队从刚刚发现的那块河滩上运回来的,其他地方也有河沙,却没有那块地方那样多。 但是连烧了几回,全部都失败了。 他想起了当初艾莫斯第一次烧砖的时候,也是连续几次的失败。 他如今终于能感同身受了。 如今整个北境已经进入寒冬,柴火每一天都在告急的边缘,而他所管理的新窑看起来不大,柴火的吞吐量却是最大的。 这一次,领地内的人对烧砖铺使用柴火并没有任何怨言。 他们都很信任烧砖铺,相信烧砖铺所消耗的柴火,一定是物有所值的,也相信领主大人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明明应该是比艾莫斯那一次要轻松一些的,可是卢克心里压力却更大了。 科琳娜拍了拍卢克的肩膀,“或许是材料不行……” 卢克一怔,“不是沙子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沉吟着,“沙子和沙子也是不一样的。” 她要做玻璃。 相比较其他穿越者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玻璃,她对这一块的了解就不是很多。 她原本也并不打算做玻璃。 但是很多东西还真离不开玻璃。 例如基础化学、基础材料学、微生物学的实验,每一样都离不开高透明度的玻璃器皿。 以现在的工艺做出来的陶瓷成分会复杂很多,更容易影响到实验结果。 另外,她如今还急需一套蒸馏器材。 之前用陶瓷勉强烧制了一套,但是比起全透明的玻璃,陶瓷器皿使用起来会更难把控一下。 如今看来还是她心急了。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瓷器,完全是因为她的朋友是一个制陶师。 朋友潜移默化地给她科普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 而烧制玻璃,似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在掌握的信息有限的情况下,还是太难办了。 科琳娜勉强回忆着那一星半点的知识点,“我记得,普通的沙子确实很难烧制出玻璃,好像是需要一种特别的沙子……” 她眯起眼睛,“纯度更高,透视度也更高。” 她蹲下来,摸了堆在旁边的沙子一把,将沙子在手中揉开了,“应该也要比这些沙子更硬一些。” “应该是跟沙子中所含某种特殊的物质有关,这种物质的含量越高,沙子就会更硬,也更透明。” “是石英吧?……” 她有些头疼,“实在不行就暂时放一放吧。” 卢克正凝神听着,听到这一句话,就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朝着那沙子看去,是原材料不行吗? …… 整个北境进入了深冬,土地被冻起来了,河面上也结上了一层冰。 烧砖铺这边,大部分的砖窑都已经熄火,只剩下一个砖窑还在冒着浓烟。 不过再过几日,等最后那栋房子完工,剩下的这根独苗也要熄火了。 烧砖铺就彻底开始猫冬了,顺带着等着它的大掌柜回来。 卢克去了烧砖铺一遭,也没激起什么水花,众人好奇了一两日也就忘到脑后去了。 塔沙州内的新鲜事可多呢,滞留在俄让丘陵的一众农奴们终于脱离了隔离期,学堂迎来了第三次招生,卫兵队也进行了第四次征兵。 没什么人在意他。 只有他的老师德里克见他有空了,就把他招回身边去了。 把他叫去主要是让他抄录、整理教材,顺带着让他去盯着印刷工坊的那些木雕师们,催促这些木雕师的进度,也监督他们不要刻错了。 没错,他们终于等来了算学书的第一次印制! 德里克心潮澎湃的同时,立刻投入到下一本教材里去了,这期间还要跟阿曼德他们一起做育苗实验。 三个成了年甚至年纪还不小的大男人窝在房子里玩种子玩得不亦乐乎。 卢克一向对这些新鲜的事物最感兴趣,可这些天他却有些魂不守舍的。 ※※※※※※※※※※※※※※※※※※※※ 三更完成么么~ 稳稳的第一 除了上课、做好德里克派发的任务, 他总是一个人溜到河滩边上去。 一去总是去很久,往往要到天黑了才回来。 玛莎一天到屋门口的动静,就从炕上下来了。她怕吵醒屋子里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 “今天怎么又这么晚?”她往外头张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都已经升到正中央了, “这都半夜了。” 卢克一进屋子, 被屋子里的热气一冲, 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他揉搓着自己的手臂,含糊地回答:“去办点事……” 屋子里, 大部分人都睡得极熟。 暖气氤氲着这些农奴们的面孔,面孔上是安心和希望,许多人睡着了的时候,都忍不住在笑。 却也有人被吵醒过来。 那人名叫拉金, 也是学堂的学生, 刚进学堂那会儿, 他的座位正好被分配到卢克的身边。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还都是男学生里头最调皮捣蛋的,卢克嘴巴把不住门的破毛病还是改不了,脑子又活跃,最喜欢在课堂上说小话, 还特别爱接老师的话茬, 拉金呢, 更喜欢在课堂上开小差搞小动作, 东摸摸西摸摸, 拿着笔在沙堆上能玩出三百六十种花样, 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卢克除了爱在课堂上接老师的茬, 回答老师的问题或者反问老师一些不着边际的奇怪问题,他也经常能弄到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别人给的。 比如前些天领主大人就给了他一只“竹蜻蜓”。 双手一搓,这“竹蜻蜓”就能飞起来。 卢克又追着科琳娜问了好久什么是竹,等他搞明白了原来这东西一般都是用竹子做的,而竹子是一种植物以后,他又问科琳娜在哪有竹子,竹子的各种特性,还有这东西既然不是竹子做的,能不能叫木蜻蜓。 科琳娜直接把他丢给了德里克。 德里克差点把他手里的竹蜻蜓给没收了。 好不容易他才从德里克手里拼命保下了竹蜻蜓,一拿到学堂里,整个学堂都轰动了。 在那一刻,卢克也终于从一个“无关紧要的第二名”,重新变成了学堂中“最受欢迎的天才”。 “竹蜻蜓”差点就被这些学生们给抢烂了。 卢克立刻根据科琳娜给的“竹蜻蜓”,又做了好些个,其中还有几个还做了一些好看的变形,给了自家小伙伴三个。 拉金当时都感觉自己快要幸福死了,对卢克那叫一个死心塌地。 此时的拉金刚刚从兽皮中探出头来。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自己的小伙伴,“卢克,你大半夜的去做什么了?是德里克老师又交代你什么任务了吗?” 卢克摇了摇头,他蹲到了角落里,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打开,从自己的腰上解下好几个小陶罐,仔细放进了箱子。 箱子里还有一本线装本。 这线装本比起科琳娜和阿曼德等人用的就更粗糙许多了,就是卢克自己手工制作的,用的是他从造纸坊那里讨过来的一些废纸。 这里头的纸好多要么破了个大洞,要么皱在了一起,要么又破又皱。 可哪怕粗糙成这样,却也是学堂众人羡慕的对象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脸面能从造纸坊里讨来废纸的,哪怕有这个交情,也没有那个多余的钱。 而且玛莎钉线的手艺极好,不细看,这本子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的。 卢克还学着领主大人在本子封面上头写了《工作日志》四个字,这像模像样的笔记本可把其他学生们眼红坏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地内的人都逐渐开始开始以学习科琳娜、像科琳娜为荣。 特别是学堂中这些年轻的学生们。 有的时候,卢克偶尔能从领主大人的手里为他们带来一些玩具,他们当然是非常开心的。 但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有点点嫉妒卢克,嫉妒经常会被领主大人想起、照顾的卢克。 卢克拿起了自己的《工作日志》,翻开到最新记录的那页。 屋子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想了想,还是将整个箱子连同箱子里的陶罐和线装本都搬到了外头。 玛莎一看,心疼得不行,一把拉住他,“怎么还出去呐?” 卢克摆了摆手,“马上就好。” “明天弄吧,”玛莎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你再出去小心我揍你!” 卢克没进学堂前,三天两头都要被玛莎揍一顿。 等卢克做出了纺织机,又被领主大人看重,进了学堂,还拜到了兰斯洛特名下,成了兰斯洛特的入室弟子,她当然是……该打的时候,还是照打不误。 比如现在。 外头天这么冷,卢克还整日里想着往外头跑,真是不怕被冻死! “明天就忘了……”卢克嘀咕了一声,见玛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是领主大人吩咐的事情呢。” 玛莎一听到领主大人,凶狠的表情立刻一收。 她狐疑地看了卢克一眼,“是吗?” 卢克点头,一脸真诚。 玛莎瞪了卢克一眼,“你要是敢糊弄我,我叫你好看!” 卢克吓得连忙摇头,“我不敢……”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合拢了,将玛莎关在了门内,逡巡了一圈,找了块光线比较好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他的身后又响起一阵开门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玛莎又来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小伙伴拉金。 拉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床,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蹲到了卢克的身边,看到箱子里一个个被打开的陶罐,他怔了一下,嘟囔了一声,“都是沙子?” 卢克点头,“嗯。” 一边回答了拉金,一边也没妨碍他迅速地在本子上记录今日的收获。 拉金看原来只是一些沙子,有些失望。 卢克前段时间在做什么,其他人或许都不清楚,但他大概是知道的,大概是要烧制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你这是还没死心呐?” 卢克又点了个头,笔尖的墨却有些干了,而陶罐里的墨也有被冻住的趋势。 他几乎都没犹豫,就用舌头舔了一下鼻尖,让笔尖重新变得湿润起来,随后迅速写了下去: [第16组样本。透光度普通,与第6组接近,待进一步确定。硬度……] 他写到这里停下了,非常小心地一罐一罐确认过去,每感受一次其他组样本的硬度,都要停下来,再感受一次第16组样本的硬度。 花费了近乎小半个小时,他才重新低下头:[普通,与第3组和第6组接近。] 随后,他又开始了下一罐样本的记录。 [第17组样本。透光度:透光度普通,在第6组样本之下,与第2组接近,待进一步确定。硬度普通,与第1组和第2组接近。] [第18组样本。透光度:透光度普通,接近第10组,待进一步确定……] 他记录完以后,有些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拉近看他摆弄了半天,看得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大人让你做的事情吗?” 卢克“嗯”了一声,“算是吧,就是一些准备工作,选取原材料……” 说起来,也不算是科琳娜让他做的,制作玻璃的项目已经被暂时叫停了。 只是他闲不住。 拉金摸了一把沙子,“感觉不难啊,我怎么感觉要是换成我的话,我也行啊。” 卢克睇了拉金一眼,“你要帮我?” 拉金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你真觉得我行啊?” “你不是说你可以吗?” 拉金又看了一眼卢克的本子,“反正我现在看下来感觉是蛮简单的。” “那不就行了?” 拉金想了想,“行吧,那从明天开始我就来帮你。” ……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开始就加入了跟卢克一起找沙子记录样本的工作。 但这样的日子他只坚持了不足三天。 第三天,拉金下了课就回了屋子,躺在床上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了,“这上山下水的,累不累啊……”他翻了个身,“主要是吧,这东西找了有什么意义吗?有尽头吗?你总要告诉我这还得做几天吧?” 坐在一旁的卢克眉头皱起来,“我也不知道……” 拉金一听,彻底不干了,“马上就要摸底考了,这一次艾莫斯不在,你可是稳稳的第一。找沙子归找沙子,你可别把摸底考的事情搞砸了!” 拉金的成绩本来就够呛的,如今学堂里的学生越来越多,他每一次名次都在往后挪,变得越来越后方。 而每一次考试考砸了的时候,他回家必定要挨爸妈的一顿胖揍。 一想到要摸底考可真是快把他愁死了。 卢克也知道拉金的情况,他听到拉金说不想要参与了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找材料去了。 这个过程中,他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曾经在卫兵队服役,如今身处军械库的伊恩。 他又去找了伊恩,还有染布坊的博比。 他们两个人确实是为他提供了一些思路和方法,但帮助并不大。 这件事情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 …… 不仅仅是学生们在努力地筹备这一次的考试,学堂的老师们也都在努力地出卷中。 这一次还是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出卷,科琳娜和阿曼德围观。 如今学堂里的学生已经超过了五十个人,直奔八十个而去,甚至很可能在短期内超过一百个人。 原本上课的木棚子如今已经快挤不下这么多学生了。 虽说科琳娜一开始定下的规则是半年进行一次摸底考试,然而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其实已经进行了好几期的摸底考试。 每一次考试的人数都在增加。 从一开始第一场摸底考,十五个考生中大部分人都还懵懂,哪怕考得最差,也起码有个第十五名不同。 后面的几次摸底考试,氛围却一次比一次紧张起来。 基数大了,难免会出现跟不上学习进度或者混日子的学生,但同时,聪明的孩子势必也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对学堂前几名的竞争也日趋白热化。 考试获得高名次的好处大家却都是看得见的。 比如艾莫斯,几个月前,她还不过是一个不打眼的小农奴,还是个没多少力气的女孩儿,父母双方,家中也只剩下一位老祖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了,每天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状态中。 可如今,领地内的人见了艾莫斯,谁不称呼一声艾莫斯大人? 她获得的农田和金银的奖励,那就更不必说了。 艾莫斯是除了卫兵队的卫兵以外,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农田的人。 就连卢克都没有。 但每一次摸底考,机会只有那几个,甚至可能只有一个。 而稍微聪明点的人就会发现,以后很可能会更难。 这一次考试是一场八十个人的大考。 八十个人里头有将近一半的新生,他们也刚参加完筛选考试,几乎都只了解一些最基础的内容。 但哪怕是他们,其中不少人如今也都开始了努力地补课。 这甚至让兰斯洛特这个当老师出考题的,都感受到了压力。 他虽然是个傻白甜富二代,但是在教育学生这件事情上,阿曼德和德里克都没有他那样强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学堂的所有杂务基本上都是他在打理,包括摸底考出卷。 因为这压力,他特意找了德里克帮忙,还请了科琳娜和阿曼德过来助阵。 然而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阿曼德老先生看到自家儿子写的卷子,脸上直接露出很不屑的表情,“这还要帮忙?……” 德里克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比阿曼德老先生更欠揍。 偏偏兰斯洛特在自己的父亲和师弟德里克两个天才面前,也直不起腰杆子,拿着卷子欲哭无泪。 兰斯洛特只能求助于科琳娜。 科琳娜:“……” 其实她也不想写。 到底是自己的领地,到底是自己的人民…… 到底……哎,看兰斯洛特为学堂真是快熬尽心血。 她叹了一口气,“出卷子确实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兰斯洛特真的辛苦。”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看她。 德里克都已经在翻白眼了。 出这卷子有难度? 兰斯洛特听着,眼睛却是微微红了, 科琳娜倒是没留意几个人的表情,她认真思索了片刻后道:“出题目本身不难,可是要针对学生的水平去出题目真的很难。” 兰斯洛特闻言,拼命点头,“呜!……没错!……大人只有你理解我!……” 科琳娜拿起了兰斯洛特出的卷子,“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多出些题目吧。” ※※※※※※※※※※※※※※※※※※※※ 还有两更~ 天差地别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 “嗯?” “学了几个月,他们学到的东西应该也比之前多了很多吧?” “是……” “那就每一个知识点出一道题。” “可是这样的话,沙地上会不会写不下答案?” “那就用纸。” 几个人瞪大了眼睛,“用纸?” “这……”兰斯洛特脸都胀红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会不会太奢侈了点?……” 阿曼德和德里克也有些眼红。 话说他们之前为了尽快印出第一套编写的教材, 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 掉了多少头发, 编完以后的那些天, 他们三个每天都在给科琳娜鞍前马后,也不知道为这位领主大人做了多少事。 现在只是为了这些小兔崽子的一场摸底考而已, 科琳娜竟然就动用了印刷坊。 怎么能让他们心平气和? 科琳娜笑了笑,“培养人才嘛,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兰斯洛特更加感动了,阿曼德和德里克更气了。 科琳娜却是在心中为这些学生们默哀了一秒, 初入学堂几个月, 他们这么快就要进入炼狱级别的应试教育体系了呀。 好惨…… 可是惨是他们的。 科琳娜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不禁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另外,我觉得知识点也并不一定是要分开到几个题目中的,咱们可以弄几个复合题。” “复合题?” 科琳娜点头,“比如我们出一道铺路的题目, 假设, 我们要从石灰石矿处铺一条直通烧砖铺, 石灰石矿附近有一条主路, 向东偏北30°方向直线延伸, 距离矿产直接两公里远的东部有一座长达三公里的山脉屏障……” 她写下最后一句话, “求如何在两条主干道上的两个连接点应该设置在何处, 整条道路该如何设计,才能让路途最近。” 阿曼德、德里克和兰斯洛特三个人看着这道题目陷入了深思。 兰斯洛特张了张嘴,“这、这会不会有点难?” 科琳娜怔了一下,“难吗?” 这在后世应试题中,可以算是非常老套的题型了,就是求直线距离最短。 但其中加入了角度,加入了障碍,让题型变得复杂了一些,考到的知识点也丰富了许多。 德里克一把抽过了那试题,低着头迅速地写了起来。 他的笔尖刷刷刷在纸上划过,大约五分钟都不到的功夫,他就停下了笔,看着题目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抬头看向科琳娜,“这题目有点好玩,你还有吗?” 科琳娜:“……” 兰斯洛特:“……” 阿曼德也跟着拿过了那试题,迅速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德里克的答案,点了点头。 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中就充满了嫌弃,“知识点都是课堂上讲过的,这有什么难的?” 而一转眸,他看向科琳娜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欣赏,“难得的是领主大人这巧思,这似乎就是实际实验或者工事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却也进行了一部分的简化,又对它们做了精巧的设计。” 兰斯洛看着自己父亲嫌弃的表情特想哭,偏偏还无力反驳,内心充满了学渣掉进满是学霸的房间中的那种无助感。 科琳娜看着阿曼德老先生充满了欣赏的目光也想哭,她心中接连发出了三张表情包:#大佬以为我们是同类#、#与恶势力谈笑风生#、#二哈:我快要暴露了怎么办?# 她挠了挠脸,“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也是……” “某位大师?”德里克抱胸挑眉。 科琳娜尴尬,她倒也还没厉害到让牛顿、爱因斯坦之流亲自为她出题的程度,她摇头,“不是,是我以前的老师……” 德里克脸上是了然的表情,也不深究,“大人,这种类型的题目你还有吗?” 科琳娜点头, “还有。” 她又写了两题,每一次写完,德里克都拿过去解了,阿曼德围观,兰斯洛特反倒成了多出来的第四个人。 她写完三题,就停了笔,“差不多了,这种太复杂的题目也不能占比太高。” 德里克有些意犹未尽,哀怨地看她。 科琳娜压根就不爱搭理德里克,她看向兰斯洛特,“考核小的知识点的时候可以直白些,也可以学这些题目,稍微绕个弯子,或者给他们挖个坑,将题目的难易程度区分开。” 她毫无保留地将年少时期在考场上所经历过的那些惨痛经历分享了出来。 “另外……或许我们还可以加一题附加题。” “附加题?”兰斯洛特懵懂地看着科琳娜。 德里克却是没什么兴趣,做完了那些题目,他就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样子。 科琳娜随手写道:“如果声音是有速度的,且有可精确至一秒(一个小时的1/3600)的计时机器,能否测出光的速度。”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试题,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这太难了……” 科琳娜点头,“所以才叫附加题嘛,这道题答对了不计入总分。” “那又有什么用呢?”兰斯洛特捏着这道题目,有些不解。 还没等他得到科琳娜的回答,一旁的德里克已经抽走了他手里的题目,眼底有好奇也有幽怨,“所以……你果然是知道怎么测吗?……” 科琳娜一如往常地忽略了德里克,她回答兰斯洛特道:“摸底考试相当于一个样本分离实验,要将不同层次的样本分离开来,依靠的工具就是试卷。” 兰斯洛特若有所思地点头。 “现在样本容量很多,学生学习层次也比较复杂,所以才会需要难易程度不同的试题。” 兰斯洛特大概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那这道试题筛选出来的……” “就是最拔尖的……emmm,或者说是特殊人才吧。” 兰斯洛特已经完全明白了,“如果有人能做出这道题目,那么他的分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科琳娜点头,是啊,高分虽好,但她最需要的还是顶尖的人才啊,任何方面的都可以。 德里克的心思全在那道附加题上,一旁的阿曼德的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深思。 屋内的几个人各有想法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卢克的声音,“贾森?你也来帮忙吗?” 几个人都从沉默中惊醒,朝着房子的门口处看去。 卢克似乎是在跟一个叫贾森的人说话。 “老师他们今天出完卷子了吗?” 名叫贾森的男孩子终于开了口,“我也才刚到,不清楚……” 卢克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哦,那你最好不要站在这儿,领主大人有规定,学堂出卷子,在摸底考试之前,都是需要保密的,除了老师他们三个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是吗?我完全不知道……” “嗯,我们可以去旁边等。” 兰斯洛特听到自家学生的声音,愣了一下,他顺手收拾了桌上的卷子,“今日多谢领主大人。” 科琳娜摇了摇头,“我该多谢你才是。” 这一句话她是发自内心的,兰斯洛特实在是为了学堂付出了许多。 兰斯洛特有些羞涩地笑了,虽然觉得自己跟父亲和师弟比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没用,可领主大人这样夸奖他,他还是忍不住很开心。 他开心了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站起来走到屋子前打开了屋门,对着等在远处树下的两个少年招了招手,“我们好了,快进来吧。” 贾森脸色一松,立刻走了进来。 卢克就跟在贾森后边。 德里克伸了个懒腰,回自己桌子前去了。 阿曼德也坐下继续编写教材。 兰斯洛特则拿出了自己的教案,开始整理之前讲过的所有知识点。 科琳娜看着三只鸽子重新投入工作,感觉很是欣慰,也准备离开了。 她正要走,忽然想到放在怀里的陀螺,正想叫卢克。 卢克却是很忙。 他一进屋,就第一时间先去看了炕上的那几个巨大的陶罐。 他仔细地观察了这几个陶罐有没有发芽,随后又出门去打水,准备给这几个陶罐浇水。 可不等他拿起木桶,一旁的贾森就先开了口,“卢克,你是要打水吗?不如我帮你打吧?” 卢克愣了一下,“好啊。” 等贾森打水回来,卢克浇水的时候,贾森再次提出了要帮卢克的忙。 再然后卢克要整理屋子,要清扫地面,要给几个老师倒水,这些活儿贾森都非常热心地为卢克分担了去。 贾森都做得极为周到。 科琳娜留意到,贾森在整理屋子的时候,哪怕是整理纸张,也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在扫地的时候,会非常注意地不让尘土扬到屋子里的所有人,他在倒水的时候,也会非常注意地先洗三遍杯子,且非常细心地询问卢克,有没有专门待客的杯子。 整个屋子,要说谁是客人,大概也只有科琳娜了。 果然,贾森也给科琳娜倒了一杯水。 科琳娜原本倒是不怎么留心,可是如今越看,却越觉得这个叫贾森的男孩子不简单。 她的视线落在贾森的手上,看起来跟其他农奴的手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是一样的粗糙。 她又看向贾森的脸…… 这一细看她才发现,贾森的脸生得比一般的农奴都要来得白,头发也是非常难得一见的黑色,还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他的五官也不像迪恩帝国的人那样深刻浓郁,反倒很像是中欧混血的长相,甚至更偏华国长相一些,曲线要柔和得多,皮肤也不像迪恩帝国的人这样粗糙。 这……实在是能让科琳娜从心底生出许多好感的长相。 她一瞬间就有了一种仿佛与眼前这人早已熟识的亲切感。 通俗来说:贾森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她伸出手准备接过贾森递过来的水。 然而她并没有能接到这杯水,这杯水被一直隐在角落里的霍勒斯拦下了。 贾森看着空了的手微微一怔,抬眸一看发现是霍勒斯,立刻对着霍勒斯也行了一礼,温和又周全,“霍勒斯大人。” 行了礼,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霍勒斯手中的水杯,见霍勒斯好像不打算将水杯还给他的样子,他看向一旁的科琳娜,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和一点无措,“大人,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同一时间,霍勒斯也朝着科琳娜看了过来。 科琳娜怔住,难道是霍勒斯也发现了贾森的不对劲? 她一时有些犹豫。 霍勒斯却是淡淡瞥了贾森一眼,眉头皱起。 从贾森进门开始,他就留意到了他,十分钟不到,贾森看了科琳娜不止十次,而且每一次,都是暗暗的打量。 那种隐在黑暗中,不敢让对方的打量,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贾森,而伴随着贾森越来越放肆的目光,他也感觉越来越不适。 他恭敬看科琳娜,“您身体不好,不适合喝凉的水。” 霍勒斯说完,转过身走至屋子的门口,直接将贾森倒得那杯水倒掉了。 贾森脸微微一红,他讷讷地低下头,忽然跪了下来,惶恐请罪,“大人,请您饶恕小人,小人不知道原来您不喝凉水……” 霍勒斯一转身,看到的就是贾森这副作态,他不仅跪在地上,他的头也正好贴在了科琳娜的脚尖。 霍勒斯握着杯子的手越发收紧了。 科琳娜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看了霍勒斯一眼。 她确实是比较喜欢喝温水,主要是这北境的冬日实在凉得惊人,喝凉水太刺激。但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平时也是有什么就喝什么,只要是烧开过的就行。 平日里有人递给她水,霍勒斯顶多另外再给她倒一杯温的换下来,却也不会这样直接地打人家的脸。 她看向贾森,贾森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做事稳重,此时却也委屈得眼尾微红。 只是他一直低垂着头,几乎没有人发现。 这就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轻笑了一声,开解贾森道:“没关系,不知者不怪。” 霍勒斯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不过他迅速地调整过来,垂下眼眸。 视线里,贾森脸上重新露出了一点笑容,“多谢大人仁慈,”他跪伏在地上,抬头向上,目光盈盈地望着科琳娜,带着一丝感叹,“大人,您真是天下最仁慈的大人……” 霍勒斯眼瞳一缩,这个人在撒谎!他明显在说假话! 他又看科琳娜,科琳娜依旧笑容温和,她对谁都是这样仁慈,“快起来吧,地上凉。” 霍勒斯捏着杯子,指尖都泛了白,“大人!” 科琳娜抬眸看他,“嗯?” 贾森扭头看了霍勒斯一眼,连忙又低下头,“大人,我犯了错,跪着是应该的。” 霍勒斯捏着杯子的手指尖一阵泛白。 一旁的卢克正好打扫过来,他见几个人都沉默着,犹豫着插了一句话,问科琳娜道:“大人,您一会儿是不是还约了伊恩见面?” 科琳娜回过神来,“哦对,我差点忘了。” 卢克从怀里掏出一份资料,递给了科琳娜,“这是上次伊恩要的资料,能不能请您交给他?” 军械工坊守卫严密,想要见到伊恩得费不少功夫,他之前刚刚去了一趟没能见到人。 此时,霍勒斯也已经跟着回过神来,放松了手里的杯子,“天色不早了。” 科琳娜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点了点头,接过了卢克的资料,站起来道:“那我们走吧” 跪在她面前的贾森也站了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跪了太久,一个踉跄,整个人差点摔倒。 科琳娜伸手扶了他一把,也差点被贾森带倒,幸好她拉住了一旁的桌子。 两个人差点因为这个动作摔到一起。 贾森也是一怔,看向科琳娜握着他的那只手,几秒的时间,他才缓和了脸上僵硬的神色,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微微涨红了脸,似乎都快要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大人……” 屋子里,阿曼德等人也看了过来,霍勒斯更是紧绷了一张脸,冷冷看着贾森。 科琳娜早已经松开了手。 贾森依旧低下头,声如蚊蚋,“谢谢大人。” 耳旁是科琳娜温和的告诫声,“下次小心些。” 他依旧垂着头,目送着科琳娜和霍勒斯离开,随后视线缓缓落到了自己的手臂上,那块地方刚刚被那位大人碰过…… 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那块衣服。 哪怕其他方面再厉害,有些事情上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呢。 不过在长相上,这位大人竟也一点不比自己逊色…… 他的视线落在了旁边倒空了的杯子上。 …… 机械工坊并没有被放在塔沙州,而是被安置在了偏僻的后山。 在去机械工坊的路上,霍勒斯一直都沉默着,一直到科琳娜开口相问,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这一惊醒,他心底忽然一空。 是啊,他生什么气呢?他跟贾森难道有区别吗? 他望着科琳娜充满了关心的双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等他寻到借口,科琳娜先一步开了口,“去查查那个贾森的来历。” 霍勒斯撑大了眼眸。 几秒的时间,他忽然反应过来,“大人,您是在怀疑贾森?” 科琳娜怔了一下,“你不怀疑?” “我、我见您之前对他很是、很是……”他说不出喜欢两个字,“很是信赖,也很亲切……” “那不然我对他凶吗?我凶他做什么?” 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霍勒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还以为贾森故意接近大人是因为…… 他完全没想到其他方面去,甚至都没想到贾森接近大人很可能是为了伤害大人。 霍勒斯羞囧地红了脸,他的脑子里是些什么啊?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此时的他也已经大致地冷静下来了,“大人,您怀疑贾森是哪边的人?”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知道……” …… 不到两天,贾森的其他信息被放到了她的案头。 贾森来自亚璜丘陵,只是亚璜丘陵的一个小奴隶。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奴隶,母亲早逝,就死在亚璜丘陵,父亲如今就在石灰石矿上干活。 如今他就跟他父亲住在一起。 所有信息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让人生疑的地方,亚璜丘陵也有不少人可以为贾森作证。 如果不是科琳娜得到了贾森的另外一个新消息的话,她或许真的会相信贾森只是一个很会服侍人,有些胆小羞涩的小少年吧…… 消息是阿曼德他们那边传来的,贾森彻底取代了卢克,成为了阿曼德三人的新助手。 科琳娜将德里克和兰斯洛特叫了过去,问了他们俩情况,这才知道是卢克自个儿拿的主意。 “这小子在想什么呐?” …… 卢克从阿曼德三个人的助手身份中脱身出来,却是没有其他人想的有任何的失落。 当时贾森发现他每天都很疲劳的样子,好意提出可以帮他代一段时间的班,他当然是第一时间感谢了贾森啊! 他不知道,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让贾森那一瞬间生出了多少错愕和怀疑。 贾森根本没想过事情能够进展得这样顺利,也没想过被称为天才的卢克竟然是个大傻子。 贾森正在为距离塔沙州的权利中心更进一步而赶到开心的时候,大傻子卢克回来免不得又被亲妈揍了一顿。 挨完了揍,卢克立刻又钻到沙子研究当中去了。 小伙伴拉金看了一圈他的沙子,“这些沙子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才多久,整个箱子都已经装满了沙子。卢克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也都用来买这些装沙子的陶罐了。 拉金一想到卢克为了玩沙子浪费的金钱,忽然觉得玛莎大婶打卢克,还是打少了。 换做他爸妈,要是看他敢这么祸祸钱,肯定把他往死里打不带歇一歇的。 卢克正全身心地做着记录,听到拉金的问题,随口答道:“区别可大了。” 反正在他眼里,每一份样品跟其他样品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拉金再一次非常仔细地看了那些沙子一眼,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自家的小伙伴一眼,最后低下头,看向自己仔仔细细地抄在纸上的疑问和不解。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完了,这不会是被刺激疯了吧?” 他摸底考试还能靠上自家的小伙伴吗? 八十个人啊,要是垫底…… 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又疼了。 …… 摸底考正式来临。 学堂的学生们不管胸有成竹的,还是心里没数的,都对这场摸底考严阵以待,早早到了学堂。 只有一个人甚至在考试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来。 不是别人,正是所有人都默认这一次很可能拿到第一的卢克。 直到答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半,卢克终于姗姗来迟。 而考试时间还未完全结束,许多学生脸色苍白,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卢克又提早交了卷。 这一次的试题,形势全新、体量巨大,难度也超过了所有学生的预期。 拿到卷子,大家本来就心慌得不行。 卢克这一手,直接就让不少成绩不上不下的学生心态直接崩了。 成绩顶尖的几个学生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卢克这是在干什么呢? ※※※※※※※※※※※※※※※※※※※※ 三更完成么么~ 最大的关卡 摸底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考试成绩就下来了。 阿曼德三个人一起批改的。 名次直接公布于众。 贾森看到自己第二的排名有点懵。 他视线上移,就看到了排名第一的人,弗迪南德,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 同样也是班级内排名前十的存在, 比起一路逆袭的艾莫斯和以天才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卢克, 却显得过分得平平无奇了。 他皱起眉头, 随后迅速地往下扫过考试成绩榜单。 卢克排在第七位, 第一次跌出了前三,甚至跌出了前五。 看到卢克的排名, 他心里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而新的工作安排也很快就下来了。 是一家全新的工坊,倒是与烧砖铺比邻,得到工作的人是弗迪南德。 可是,这家工坊的主事人却是卢克。 贾森在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有些发懵,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许久, 才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转身拿了自己的卷子去找了弗迪南德。 “弗迪南德,我有几道题目不是很明白,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弗迪南德却是很干脆,“可以啊。”他同样也拿出了自己的卷子, “我正好也有几道题目不大会。” 贾森微微一笑, 坐到了弗迪南德的身边。 请教了两道题目, 他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卢克, “卢克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只考了第七名?之前听说领地内新开了一家工坊的时候, 我还以为你会是那家工坊的主事人呢, 没想到还是卢克。” 弗迪南德皱起眉头,“嗯……” 贾森微微一笑,“领主大人和老师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啊。” “你这道题为什么画了图?怎么想到的?” 贾森低下头,“这个啊,我其实是觉得画了图以后会更直观一些,我们不是也有图纸课吗?我觉得这种工程类的,应该都可以画图表示。” 两个人忽然又就着贾森在考卷上画的那张图探讨了起来,探讨着如何将图纸的内容应用到考卷上,如何简化更解约时间,哪些东西必须保留等等…… 等贾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所有问题都探讨完了。 同时还探讨了围拢过来的七八个同学提出来的问题。 再往外头一看,天都黑了。 学生们自然都散了,贾森一脸懵逼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 当天晚上,贾森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觉得整件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偏移,问题可能出在弗迪南德身上。 弗迪南德看起来有点傻,他脑子里除了学习学习,大概也没别的了。 他又去找了阿曼德等人。 他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打扫好整个屋子的卫生,也将三个人都服务得舒舒服服了,才凑到了德里克身边,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老师,卢克今天也没来吗?” 他像是才刚刚想起来似的,“也对……卢克现在要去琉璃坊,肯定比之前更忙了……” 德里克忽然抬起头来,“他已经去琉璃坊了吗?” 贾森微微一笑,“是啊。” 德里克站起来,“太好了,那琉璃坊应该已经开工了吧?” 话音刚落,另外两边,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都站了起来。 “去瞧瞧去。” “看看看看,看看到底怎么样。” 几秒钟的时间,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往门口走去。 贾森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走到了门口的兰斯洛特回过神来,看向屋子里的他,“贾森,你不来吗?” 贾森怔了一下。 他们三个人不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当然也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他犹豫了一下,跟上了阿曼德三人。 在前往琉璃工坊的这一路上贾森的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魔性世界。 琉璃工坊内的人如今正干得热火朝天。 除了阿曼德三人,科琳娜也来了,当然还有卢克的副手弗迪南德。 卢克依旧坐在炉子前,弗迪南德在帮忙鼓风。 不同于外面的严冬寒雪,作坊内,热浪一阵接一阵地吹拂到众人的脸上。 “停!”卢克一声号令,弗迪南德等人齐齐住了手。 卢克缓缓地将铜棍从炉子中拉出来,却没有完全离开炉子。 铜棍的顶端缠绕着火红色的球,看起来仿佛燃烧起来又变了形的太阳。 德里克早已按捺不住地走上前去想要看一看,却被自家师兄给死死拽住了。 卢克的视线没有片刻的离开那红色的圆球,他猛地对着咬在嘴巴里的皮管子猛地吹了一口气,那球就逐渐变大了。 一下又一下,顶端的球不断地变化着形状,而卢克脸上如今也已经汗如雨下。 整个过程,一开始看着还有几分新鲜,看到后面是会感觉非常无聊的。 那红球的形状逐渐变得固定下来。 土窑中的火也逐渐熄灭了。 “咔……” 忽然,琉璃工房中响起一声脆响。 众人朝着铜棍顶端看过去,那鼓鼓囊囊的圆球此时都碎了。 工坊中一片静默。 贾森怔了一下,随后脸上就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卢克看着破碎的圆球,拧起眉心。 弗迪南德走过来,他也对着那些碎片蹲下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本线装本,[第六次实验失败,成品碎裂,可能性的原因……] 弗迪南德看向卢克,“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卢克用铜棍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几个碎片,他想了想道:“拿盆水过来。” 甚至都没用上工坊中的工人,德里克转身就去帮忙倒了一盆水。 兰斯洛特也跟着取了一块兽皮上前,“要拿起来吗?” 一群人全部围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水到了,卢克将碎片投入了水中。 “咔……” 碎片在投入水中的时候再次发生了碎裂。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兰斯洛特捡起了水中的碎片。“是因为温度吧?” “温度下降太快了,”德里克点了点头,“刚才炉火不该熄得那么快,再慢一些试一试。” 几个人讨论着,讨论完了立刻又催促卢克。 “快快快,再开一炉。” 整个过程谁也没留意贾森,都投入到吹制玻璃的问题思考上面去了。 贾森全程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好像他所计划的一切都会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魔性地展开。 他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 贾森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下意识地去看科琳娜。 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科琳娜也已经加入了讨论的队伍。 贾森一阵胸闷,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讨论到了整个冷却过程耗费的柴火成本。 贾森下意识地道:“其实融化材料的成本也过高了,这个炉子是不是可以做得小一些?” 他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做成这么高,这么大,应该就足够了。” 卢克等人闻言,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土窑,延续了烧制瓷器时的风格和经验,并没有改动太多,以至于整个土窑建得还挺大的。 贾森想了想又道:“如果冷却跟温度有关,除了控制炉火熄灭的速度,是不是也可以控制成品跟火的距离?” 几个人眼睛一亮。 卢克更是拍案叫绝,“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如果就不用经常熄灭,可以继续吹制下一炉了!” 贾森点头,“是的……” 话说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的耳边是卢克的笑声,“贾森,你真是个天才!你来画一下设计图吧?” 贾森醒神,他下意识地摇头,“不了,我哪里会?……” 兰斯洛特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看你就挺好的,看来我们学堂要出第二个天才了,期待你独当一面的那天。” 贾森张了张嘴,眼底是深深的茫然。 他? 独当一面? 跟卢克一样吗? 心底有什么东西鼓噪起来,却又被贾森迅速地压了下去。 他忍不住在心底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跟卢克一样的。 虽然都是农奴,但卢克起码是干净的。 他却是早就脏得洗都洗不净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几个人也没多想,继续讨论土窑改造去了。 科琳娜勉强留了一会儿,又被匆匆赶来的库利奇叫走了。 有消息来报,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边界,亚璜丘陵附近,有人闯关。 这是驻扎在亚璜丘陵的两个侦察兵送回来的消息。 闯关的人不多,总共二十几个人,这些人应该是来自斯罗郡,绕过亚璜丘陵后,又转了个方向朝着隔壁贝塞高地去了。 “我们抓了一个落单的问了,他们就是去贝塞高地的,只是导路的人只知道这一条远路。” 科琳娜皱起眉头,“问了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斯罗郡吗?” “那个人说,村子里死人了,接连几天死了好几个。” “辛加堡的人?” 辛加堡,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在处,也是鼠疫爆发最严重的地方。 “不是。”侦察兵伊内兹摇头。 “那是康特得克城?” 康特得克城,斯罗郡郡都。 伊内兹再次摇头,“是一个叫罗卡尔农庄的小地方。” 科琳娜眉头越皱越深,这些逃亡的人既不是来自于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在的辛加堡,也不是来自人口最集中的康特得克城,可见鼠疫早已经是漫天开花。 防疫最难的一关来了。 斯罗郡能挺过去吗? “亚璜丘陵那边的关卡设立得怎么样了?” ※※※※※※※※※※※※※※※※※※※※ 还有两更~ 为您执剑 伊内兹立刻汇报了亚璜丘陵工事建设的进度, 因为之前亚璜丘陵发生了感染,没有办法第一时间上工程,以至于整个关卡的建设进度并不是很理想。 可是,亚璜丘陵这里一旦稳不住, 直接受到冲击的可能就成了俄让丘陵。 俄让丘陵, 是塔沙州的最后一道关卡。 如果将压力全部放在俄让丘陵, 风险太大了。 所幸…… “这些人应该是暂时还没考虑来咱们埃斯坦郡。” 人家千里迢迢地从亚璜丘陵绕了个弯子, 还是要奔着贝塞高地去。 大概是在北境住的时间长些的, 哪怕是底层的农奴们,都晓得埃斯坦郡是蛮荒之地、穷乡僻壤, 来了估计也活不下去。 科琳娜一时间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 在这样的时候,应该要笑的吧? 可是她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这个时代,逃奴的罪责可是很重的,要是被抓住一定会被直接打死。 哪怕没被抓住, 没有了大势力的护佑, 零星的几十个农奴想要在外头生存下去, 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们手里没有土地,没有农具,也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另一个奴隶主的奴隶。 这种情况下,这些人还是选择了外套,斯罗郡的情况到底已经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呢? …… 斯罗郡的情况其实还真没有科琳娜想象得那样糟糕, 起码在康特得克城里的这些贵族眼里, 情况并不糟糕, 甚至还可以说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只要杀死辛加堡里的那个恶魔, 平息了神明的怒火, 瘟疫就会退去的。” 贾斯特斯斜靠在一个半露着胸脯的少女的身上, 一边喝着少女送上来的酒, 一边安慰他的骑士们。 酒馆楼上,这个私密的房间中,有十七八个类似的少女,还有十五个穿着高贵的骑士们。 这些人,这是前不久刚刚从辛加堡中逃亡出来的那一支骑兵队。 贾斯特斯是他们的队长。 年纪最小的埃德蒙缩在角落里,看到少女举着酒杯朝着他靠过来,吓了一跳,立刻避开了,走到了贾斯特斯的另一边。 “可是队长,我真的看到雅各布公爵的人偷偷地抬尸体出去……” “尸体都被抬出去了,那不就好了吗?” 埃德蒙皱起眉头,“这样是不够的,神子的‘神令’上说得清清楚楚,必须烧掉,或者埋到地里,用石灰粉……” 贾斯特斯举着酒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几秒的沉默,他才抬起头,笑着看向身后的少女,“他竟然会相信那个神子的话……” 贾斯特斯身后的那位酒女闻言,也用同样惊奇的目光看着埃德蒙。 其他酒女都围了过来,听到这个话,一个个都痴痴笑了起来。 “埃德蒙年纪小,见识得少,你们别吓唬他。”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卫兵出面维护了埃德蒙。 可惜并没有人搭理他的话。 房间里充斥着欢快的笑声。 埃德蒙局促地坐在正中央,脸涨得血红。 又有酒女走过来想要敬他酒,他慌忙推开了,吓得跑下了楼。 跑的太快,差点与酒馆老板撞上。 “悉索”一阵响声,酒馆老板手里的东西飘落在地。 老板脸色一变,立刻弯腰拾起了那东西。 可埃德蒙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东西,太熟悉了,在他还在辛加堡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是神子大人的“神令”。 他怔怔地看着老板,老板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尊贵的先生,您怎么下来了?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埃德蒙刚想说什么,耳朵敏锐的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 他猛的回头,看向身后,视线却被一块兽皮给挡住了。 酒馆老板呵呵一笑,“那里面是我们藏酒的地方,大人还是快上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推埃德蒙上楼。 埃德蒙眼看着酒馆老板的手伸过来,想到神子大人所强调的那些防疫措施,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往后一靠,随后迅速地一矮身,从酒馆老板的手臂下跑出去了。 头也不回。 他一回到临时安置的庄园中,立刻给他的父亲菲利克斯公爵写了一封信,“父亲大人,斯罗郡即将出现巨大的变故,或许一场瘟疫的到来已经不可阻挡,父亲能否尽快派人过来接我回家?” 他思索了片刻,又将神子大人宣传的那些措施一一写了上去,“这些都是德斯蒙德公爵大人府上的那位神子大人所书写的‘神令’,我虽未见过这位神子大人,但德斯蒙德公爵大人非常敬重他,这些方法,我也见辛加堡的人用过,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父亲大人,请你一定保重身体。”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羊皮卷卷了起来,立刻出了门。 埃德蒙在康特得克城城中搜罗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他送信的闲散卫兵。 这些闲散在家的卫兵都是接受临时雇佣的。 他们经常会接一些送信的任务。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康特得克城马上就要打仗了,大部分的闲散卫兵早就被军队雇佣了,哪怕剩下几个漏网之鱼,这些人也正绞尽脑汁的想要在接下来的这场光明圣战中捞取足够的利益呢。 为了送出这封信,埃德蒙几乎是将身上的钱币掏了个干净。 其他的骑士们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们一直在酒馆呆到了半夜,这是他们来到康特得克城以后,每日里必做的日常。 在辛加堡的时候,可差点把他们憋坏了。 已经半醉的贾斯特斯听到埃德蒙说,他很快就会离开,还问有没有其他人要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他忽然就清醒了,眯着眼睛打量埃德蒙。 “埃德蒙,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已经成了那个恶魔的信徒?” 埃德蒙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这跟是不是信徒根本没有关系,康特得克城真的不对劲。” 来之前,他天真地相信了只要逃出辛加堡,就能获得一线生机。 来了以后,他却越来越不安。 贾斯特斯有些不爽,“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雅各布公爵大人,我们骑兵队所有人都会参加圣战,为圣女和雅各布公爵助力。” 埃德蒙愣了一下,“我没答应啊。” “我们骑兵队向来是一个整体,既然选择要参战,自然是所有人一起,你的名字我都已经报上去了。我也没想到圣战在即,你会选择临阵脱逃。” 贾斯特斯已经开始怀疑埃德蒙对神明的虔诚。 埃德蒙脸色苍白,“我没有!……” “好了,我已经替你签了,难道你想坏了汉考克家族的荣誉吗?菲利克斯公爵向来英勇善战,他可从来没有临阵脱逃过,也从来没有背叛过神明。”贾斯特斯颇有深意地道。 埃德蒙抿住了唇瓣,目光怔怔。 还是之前为埃德蒙仗义执言的那位老骑兵,他站了出来一把揽过了埃德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贾斯特斯,“队长,埃德蒙年纪毕竟还小,他还从没上过正式的战场呢。你说贸贸然上了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呢?菲利克斯公爵大人,恐怕会生气的。” 贾斯特斯盯了那老骑兵好一会儿,几秒的时间才收回视线,他又看埃德蒙,“埃德蒙,不要胡闹了,这一场圣战难道不是你也期待已久的吗?你只是被辛加堡的那些人搞得太紧张了。” 埃德蒙缓缓握紧了手。 几天后,盘踞在康特得克城良久的各方贵族和部队终于有了动静。 圣战在即。 大公爵雅各布看着远处那浑然一体成一个巨大堡垒的辛加堡,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里头的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了。” 他的夫人玛丽安娜也破天荒地穿上了战袍,只是她的骑术还有些粗疏,坐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很紧绷。 听到丈夫的话,她忍不住微微一笑,“神庙的几位传道士大人已经先行一步,或许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城中的那些贱民们就要抢着来为我们冲破关卡,迎我们长驱直入了。” 说到这里,玛丽安娜就想到了前些天从辛加堡跑过来的那队骑兵。 要是当时贾斯特斯能提前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哪里还会这样麻烦? 不过这一次,她也将贾斯特斯他们派到最前线去了。 作为前辛加堡的人,这些人总能起到点作用吧? 让德斯蒙德手下那些顽固的卫兵们羡慕羡慕贾斯特斯他们在康特得克城逍遥的贵族生活也好。 本来嘛,美酒、女人,这才是这些战士们应该过的生活啊。 而不是整天跟那些低贱的农奴们打交道。 大部队缓缓而行。 玛丽安娜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莫娜? 今天过后,谁还会记得这位前夫人的名字? …… 别人或许不记得,科琳娜这位唯一的妹妹,甚至可以说是被莫娜一手带大的亲胜女儿的妹妹,她肯定要记得。 她正在看莫娜的来信。 只看了信件开头的第一句话,她的头皮就炸了。 “蒙德呢!” 蒙德是她的亲随,也是一直往来于斯罗郡和埃斯坦郡之间的通信人。 老管家库利奇吓了一跳。 来埃斯坦郡这么长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领主大人这样生气。 “蒙德在俄让丘陵。” 如今塔沙州已经进入了全线隔离的状态,任何外来者,都会先进入俄让丘陵进行隔离。 科琳娜想要质问蒙德却找不到人,只能憋着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看到后面,她的脸僵的跟僵尸似的,反而没有了表情。 一直站在角落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霍勒斯也动了,他给科琳娜倒了一杯水,“大人,你怎么了?” 他见科琳娜不说话,心底越发紧张,“大人,莫娜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库利奇也连连点头,“是啊大人,您别这样,发生任何事情,您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科琳娜好久才回过神,声音干涩,“大姐姐,她去了辛加堡。” 库利奇脸色也是一变,“什么!” “姨母也去了。” 库利奇听到这里,也站不住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蒙德几次来回送信,作为大管家的库利奇又何尝不知道辛加堡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怎、怎么会?大人明明已经在心中多次告诫她们……” 科琳娜闭上眼睛,她是在信中多次告诫了尤金妮亚和莫娜。 可是她却不够了解这两个人。 羊皮卷上只有寥寥几语。 [我亲爱的科琳娜,我和母亲准备今日动身前往辛加堡,不必相劝,身为裁决骑士,神之使者,我们本应该是光明的执剑者,却已经在阴暗处隐藏了太久。] [我们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勿念。] 库利奇已经看完了整封信,他眼睛一阵阵发烫,“两位大人,两位大人……” 他向来恪守礼仪,此刻的他却语不成句。 科琳娜僵坐在椅子上良久,“我要亲自动身去一趟辛加堡。” 库利奇和霍勒斯齐齐抬头看她。 “不行!”库利奇立刻反对。 科琳娜缓缓看向他,“我必须去。” 她不能看到尤金妮亚和莫娜两个人因为她而陷在辛加堡中。 如果换成平日里的库利奇此时大概已经屈服了。 他是绝不会违逆科琳娜的意思的,哪怕她的要求再不合理。可是此时的他却抿住了嘴唇,坚决地拒绝了科琳娜的提议。 科琳娜皱起眉头,“库利奇……” 沉默的霍勒斯忽然闷声道:“由我替您去吧?” 科琳娜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这不行。” 霍勒斯凝着科琳娜的眼睛,“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科琳娜一怔,随后摇头,“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当然相信你的忠诚,也相信如果你去做这件事情,一定会做得尽善尽美,可是我不能让你去。” 霍勒斯皱起眉头,“为什么?” 库利奇也有些好奇。 科琳娜凝眉,“我不可能送你去死。” 霍勒斯和库利奇都怔住了。 库利奇反应过来的时候自然更加生气了,“你不能送霍勒斯去死,那你自己呢?” 霍勒斯却是很长时间都没能从科琳娜的话中回神。 他呆立了很久,才在库利奇气急败坏的喊叫声中醒过神来,“大人,如果您真的决定要去辛加堡,作为您的卫兵,我们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与您随行的。” 科琳娜愣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是有多么的想当然。 这年头出行,跟现代出行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在现代,不过是网上订一张机票或者火车票,出门再打个车的事情。 在这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出行,首先路上要吃的干粮她都不一定背得动,更不用说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各种野兽和强盗。 她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耳边是库利奇的劝导,“大人,哪怕您亲自去了辛加堡,恐怕也是劝不回两位大人的。” 科琳娜抬头,“为什么?” 她们难道不是最宠爱她吗?难道不是她唯二的两个亲人吗? “为光明执剑,这是两位大人一生的使命,也是两位大人的信念啊。” 科琳娜忽然沉默了。 又是信念…… 她怎么总是碰到这种信念感满满的人? 上一辈子有她的老师,这一辈子又是她的姨母和姐姐。 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跟她一样,稍微现实一点呢?就那么一点。 ……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科琳娜依旧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吱嘎……”霍勒斯手执松明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您还没睡。” 科琳娜看向面前的少年,她忽然想起白天霍勒斯说的话,“你为什么会想替我出行辛加堡?” 霍勒斯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科琳娜会问起这个。 他垂下眼眸,一时有些纠结。 他不想对科琳娜撒谎,虽然他已经欺骗她很多了。 科琳娜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感叹,“难道,你也是想要替光明执剑吗?” 霍勒斯撑大了眼睛,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科琳娜有些好奇,“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霍勒斯握紧了手里的松明,火焰跳动着,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 黑暗给了霍勒斯一点勇气。 他缓缓跪倒在地,抬头看向他的主人,“大人,我要为您执剑,护您平安。” 科琳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她一时间有些出神。 “为我执剑?” “嗯,”霍勒斯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越发低沉,“我是大人亲手洗礼的卫兵,我曾在洗礼仪式上,在神明见证下发誓,我的灵魂将永远属于您。”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 科琳娜一时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随后失笑着摇头,“你们这些人啊……” 不知道是笨,还是傻。 霍勒斯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半句话。 科琳娜却是已经岔开了话题,似是自言自语,“哪怕形同飞蛾扑火,也要做吗?……” 她凝眉沉思许久,眉间的犹豫才一点一点重新化为了坚定,“组织人手前往亚璜丘陵,我要求在十日内完成整个亚璜丘陵的布防。” “是。” “防控完成后,对亚璜丘陵原先强盗们的住所进行全面杀消,布置为临时隔离点。” “是。” “如果再有从斯罗郡或者是从北境其他地方逃亡过来的农奴,甚至是贵族,只要询问过他们的意见,愿意前来塔沙州定居,就开放收留,进行隔离观察,合格后送来塔沙州。” 这一次,霍勒斯稍稍愣了一下,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复科琳娜。 他抬头看她,“大人,这些人的身上很可能都带着瘟疫。” “我知道,所以你们的工作会很辛苦也很危险。” 霍勒斯依旧不解,他以为按照科琳娜之前的布置一定会拒绝任何外来人口。 科琳娜明白霍勒斯的疑惑,“塔沙州并不会完全对这些人开放,他们将暂时被安置在俄让丘陵。” “我知道即便这样做,依旧会存在风险。”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您要救他们。” 科琳娜愣了一下,“怎么说呢……”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被身边的这几个理想主义者动摇了。 她也实在没办法去做类似尤金妮亚和莫娜这样的,哪怕知道前路是死路,但是为了信念,也一往无前的事情。 她还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 其实,斯罗郡乃至整个北境外逃的这些农奴们,对塔沙州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稳定因素,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一个机遇。 这些可都是珍贵的人口资源。 这一波,她也算是白捡。 反过来说,如果北境的人,除了塔沙州全死空了,塔沙州作为一个孤岛,日后想要继续发展,也会变得很困难。 霍勒斯凝望着她的眼睛,“大人。” “嗯?” “我一定会守好亚璜丘陵的。” 科琳娜看着一脸赤诚的少年,心底一酸,她伸手摸了摸霍勒斯的发顶,“傻孩子……” 她板起面孔,“这一次,我对你们也有一个密令。” 霍勒斯挺直了腰背,凝神倾听科琳娜的密令。 “无论遭遇任何情形,我要求你们首先必须保护好自己。” 霍勒斯怔了一下,他嘴唇微微抿紧了,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是,大人。” 科琳娜布置完这一切,稍稍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一旦启动,除了对鼠疫的防控,后面还有不少其他的麻烦。 首先,她就很缺钱。 防疫的物资,她大头都供应给了辛加堡,如今可是要多点布防,多线燃烧了。 其次,冬日已经完全来临,土地冻结。 烧砖铺已经停工了,工程队也早就歇了。 哪怕防住了鼠疫,领地内根本没有多余的房子可以供新来的居民居住。 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冻死一批。 最后,粮食、粮食,还是粮食。 说到粮食,科琳娜又想到了远在萨罗城的艾莫斯。 萨罗城的金盏花节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举办呢? …… 萨罗城。 金盏花节还是如期举办了,当天晚上,该到场的贵族也都到了。 白天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到来,对晚宴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阿布索伦城主阴郁了多日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笑容。 然而,当日的晚宴上,原本应该十分热闹的交易会却诡异得冷清。 一开始还有那么几个热情抢货的贵族,看其他人都闭嘴不提交易的事情,都不是傻子,他们也就冷淡了下来。 那些装满了钱粮的车子怎么进的城主府,又原封不动地出了城主府。 五日后,这些车子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街头,齐齐朝着一座不打眼的府邸驶去。 ※※※※※※※※※※※※※※※※※※※※ 三更完成么么~ 灯火 这座府邸属于本尼。 本尼就是那个在乡下生活了三十多年, 叔叔忽然死了,他莫名其妙地继承了叔叔的爵位和遗产,成为了一位子爵的贵族。 也是他收容了艾莫斯一行人在他的府邸居住。 此时的他就站在自家府邸门口,看着满城的贵族朝着他蜂拥而来, 心底有些忐忑。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虽然这帖子都是他亲自去下的, 可是之前也没听说他们都会来啊。 这是第一次, 人生中的第一次, 有这么多人来他的府邸做客。 他紧张得差点嘴巴都张不开了, 大冬日里,他却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尼克也带着自家的车队来了, 然而他才刚一到府邸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本尼的塑料朋友爱德华也到了。 爱德华看了一眼被拦下来的尼克,又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围,察觉到不少人正朝着尼克所在的方向张望。 他甚至都能看到那些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了。 尼克却还在努力地跟一位女仆做着解释,他这几日看起来过得很不好, 脸上满是憔悴之色, 头发也乱糟糟的, 像个鸡窝似的。 仔细一看,尼克对面的这位女仆也是老熟人了,正是小农奴穆丽尔。 他觉得,这个场景一定会是尼克生命中最尴尬的三大场景之一,排名第一的还要数五天前, 他百般讨好那位大贵族, 大贵族却因为一个小女仆, 直接将他拉入黑名单的那一幕。 爱德华犹豫的这一会儿, 尼克忽然发现了他。 尼克跟穆丽尔道了别, 快步走上前来, 一把拉住了爱德华, 压低了声音,“你带我进去吧。” 爱德华:“……怎么带?” “我扮作你的仆人。” 爱德华张大了嘴巴,“也、也没必要这样吧?……”他挠了挠头,又看向站在门口迎宾的本尼,“今日的晚宴,看起来好像还比不上城主府晚宴的规格。” 迎宾的也就这两三个人,一个本尼,两个小农奴。 不仅没有城主府晚宴的规格,甚至还有一些寒酸。 他在到达府邸门口时,看到府邸门口的情形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少人都跟爱德华的想法差不多,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在城主府晚宴上买点东西。 倒是几个来自亚历克斯帝国帝国的小贵族行脚商们挺开心的,他们没有北境贵族们的消息渠道,甚至都不知道城主府晚宴开始前白日里发生了什么,哪怕察觉到晚宴上有些不对劲,但晚宴上的东西对他们已经足够吸引了,也足够他们运回亚历克斯帝国卖一个好价格。 这些北境当地的大贵族们不出价,他们倒是低价收了不少的好东西。 如今这几个人下巴仰着,得意都快从眼睛里漫出来了。 不过来都来了,哪怕是有些失望,大家也没有直接离开,几个贵族都想着,好歹买一些东西回去。 哪怕是大贵族马车上的那片车帘子呢? 偏偏,本尼并没有直接将他们迎进去的意思,反倒请他们将装满了物资的车队往旁边赶。 “这么多车子赶进去,怕要惊扰了那位尊贵的大人。” 有人看不下去,嘀咕了一句,“府邸小就府邸小,还说什么怕惊扰了大人?” 本尼脸又涨红了,脸上尽是尴尬之色。 众人虽然有些不满,却还是吩咐自家的奴隶跟上了几个人的本尼派出来引路的人。 虽然有些失望,不过众人还是勉勉强强地留下来。 爱德华看向身边的尼克,“你还要扮作我的仆人吗?……” 这种事情,对贵族来说太羞耻了。 四周围都是认识他们的人,基本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到时候恐怕会成为尼克一生的污点。 说不定,耻辱程度可能还要超越五天前的记录。 尼克咬了咬牙,“扮!” 爱德华都惊呆了。 发现尼克扮成爱德华的仆人的其他人也都惊讶不已。 不少人都急匆匆地跟着爱德华和尼克进了本尼的府邸,争相看尼克的热闹。 “尼克,你这是怎么啦?不过就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宴会,就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 话音刚落,他们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乐声。 不同于他们曾经听到过的声音,这声音很是缠绵悠远,每一声仿佛都扣在他们的心弦上,不由自主的让人沉浸进去。 “不像是人唱的……” “嘘……” 音乐虽美,却又若有似无,如果不仔细听,就立刻要错过去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捕捉着那让人动心的乐声。 就在刚入大门口的这块空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迷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位女仆。 女仆对着他们恭敬行礼,“大人们请跟我来。” 说完,她也不等几个人回应,转过身不疾不徐地走远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跟着她往里面走。 爱德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围的一切,本尼的府邸跟他上次来,细看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从感觉上又仿佛完全换了一个地方。 仔细一回想,他才发现以前穿梭在空地上庭院间的那些仆人们好像都不见了。 爱德华下意识地叫住了女仆,“那些仆人都去哪里了?” 整个府邸不仅仅是比城主府冷清,甚至比许多末流的小贵族家更冷清。 他一开口,就发现他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显得好突兀,立刻压低了声音,尴尬地解释道:“前面就是主厅了吧?我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些奇怪……” 女仆不卑不亢,礼仪得体地道:“宴会并不在主厅举行,至于这些仆人,我们家大人一向喜欢清静,您要佣人,轻击两下手掌就可以了。” 说着她抬手到右脸颊,轻拍了两下手。 果然有一个女仆从一个拐角中走出来,“大人。”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般人都是家里有多少仆人,恨不得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哪有这样的,将仆人们都隐藏起来。 可是看着目前这训练有素、恭敬有加的仆人,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尊贵感。 爱德华轻咳了一声,“我倒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女仆点头,表示了解,又轻轻拍了两下手,刚刚出现的那位女仆立刻倒退着,迅速退了开去,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所有人对视了一眼,此时他们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轻蔑与不屑?他们都恨不得拿出最郑重的态度来了。 首先,谁都不敢再高声说什么话了。 他们甚至不敢问,宴会不在主厅举行,那在哪里?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他们穿过了整个空地,来到府邸的后门。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爱德华很清楚,本尼的府邸在整个萨罗城的最边缘地带。府邸后面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什么都没有,硬要说有什么话,大概就是两座打猎时暂时可以用来落脚的小破房子。 天色逐渐暗下来,山路可不太好走。 可是此时,谁都没有被眼前的山路给困扰,他们的事情都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条小河上。 河面上,辗转飘过一朵又一朵发着光的花。 他们被这一幕惊呆了。 “这、这是?”有人按捺不住惊讶,问出声来。 女仆顺着那个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后恭敬回答道:“我们家大人喜欢流水,难得有一条小河这样的天气还没有冻住,她便临时决定将宴会摆在了这里,倒是辛苦几位大人了。” 那人问的哪里是这流水,他问的明明是流水上的这些灯火。 这样的灯火从来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水上灯与水中月交相辉映,美得让人屏息。 可是女仆这样答了,人家也不好再问这水中的灯到底是什么做的,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爱德华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朋友尼克,“幸好你来了。” 此时的尼克早已丢了魂魄,也根本没听到爱德华说了什么。 他眼睛里只剩下那辉煌的灯火。 …… 这一晚,同样灯火辉映的还有塔沙州的琉璃工坊。 贾森刚从炉子后面走出来,身边还站着摸底考试中考了第一名的弗迪南德。 第一、第二脸上全是汗,浑身狼狈不堪。 只有第七名卢克从头到尾都坐着。 弗迪南德第一时间走到了卢克的身边,“怎么样?” 卢克点了点头,“最后一个了。” 前后已经有六件制品都已经完成了。 贾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下意识地朝着那几件成品看过去。 一套精美的吹制玻璃制品完整地展现在他的面前,都是一个个圆鼓隆冬的小球,带着平平的底座,很脆,可是又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缓缓地在那一个个玻璃圆球旁蹲了下来,他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触碰那干净到透明的琉璃宝石。 琉璃工房的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贾森抬头看去,看到科琳娜那一刻,他忽然警醒,他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沾满了灰的衣服,又小心地擦了擦脸。 他正要开口,一抬眸却撞进了一双金棕色的冰冷眼眸中。 他不会看错,那眼眸中有冰冷的残酷和十足的戒备。 他心头一颤,脸上却下意识的扬起了一个无害的笑容,对着霍勒斯缓缓一鞠躬,“霍勒斯大人。” 他又看向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没留意到身边站的人是贾森,“帮我拿个琉璃罐子起来。” 贾森低声应是,取了一个罐子,双手恭敬地捧给了科琳娜。 他的手不像他的脸这样白,手背一片黝黑,还有许多皲裂的裂口。 ※※※※※※※※※※※※※※※※※※※※ 还有两更~ 开门 他的手在琉璃罐子的映衬下, 显得越发肮脏丑陋起来。 他皱眉,不动声色地往里缩了缩手。 “别动。” 科琳娜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一倒,一只河蚌被放进了玻璃罐子中, “快接点水过来。” 过一会儿就有人倒了水过来, 将水慢慢灌进了那玻璃罐子。 科琳娜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河蚌。 罐子里的河蚌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一枚石头。 她打量的目光让内心冷静的贾森也感觉到了一丝局促。 只是他脸上依旧不显, 唯有那手指, 还是轻轻地往后缩了缩,不敢碰到那玻璃。 他的视线也情不自禁地落到了玻璃罐子中的那只小河蚌上, 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科琳娜也有些泄气的时候,河蚌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刚刚赶到琉璃工坊的德里克闻言,走过来瞧了一眼, “你怎么把河蚌放进这琉璃罐子里了?” “养啊。”科琳娜刚刚路过打渔队, 正好看到了这条小河蚌。 附近没有水源, 距离最近的就是琉璃工坊,她就直接把河蚌带回来了,也没多想,就放进了玻璃罐里。 毕竟玻璃鱼缸在现代是最常见的东西。 德里克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养这个做什么?土里土气的, 也不好看……” 科琳娜双手托腮, 有些惋惜地看着那河蚌。 听到德里克的评价, 她头都不抬, “我就觉得挺好看的?我还要为它承包一整片鱼塘呢。” 德里克一脑门的问号, “鱼汤?” “是鱼塘。” “鱼塘?鱼塘是什么?” 科琳娜抬眸看他,“养鱼的,你有没有兴趣?其实咱们也是时候搞个鱼塘的课题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既然埃斯坦郡水资源如此丰富,完全可以考虑淡水养殖。 这件事情她很久以前就已经考虑过了,一直都没找到实施的机会。 德里克闻言,想起了如今还在自家炕上的那几个巨大的罐子和那已经换到了第三批的种子。 他的头有点疼,“我没兴趣……” 这些活物太复杂,太难以理解了,他还是对机械更感兴趣一些。 科琳娜看向同样是匆匆赶到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我手上的项目有点多。” 阿曼德老先生不必说了,“这个东西能吃吗?河里的鱼其实还挺多的,这个东西估计也不少,您要是想吃这个,就打渔队的人多捞一些就是了……” 他冷酷而又理性地拒绝了科琳娜。 科琳娜扁了扁嘴,轻轻敲击了一下玻璃罐,“也只有我看得到你的好了。” 这一个个的都看不起淡水养殖。 别看咱们河蚌黑乎乎圆滚滚长相平凡的很,它可是能长出珍珠来的。 在现代,淡水珍珠养殖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产业,一只成熟的河蚌可以产出多达几十颗的珍珠。现代养殖人甚至已经掌握了活体开蚌的技术,取出珍珠后河蚌也不会死去,可以反复利用,出珠率极高。 阿曼德等人早就转头看玻璃制品去了。 任何一个人第一次看到玻璃制品,都很难不被它们吸引。 兰斯洛特拿上玻璃来回观察着,好奇地问科琳娜,“大人,玻璃跟陶瓷有什么区别吗?” 科琳娜示意卢克,“去取一些水来,再取一些油来。” 等卢克将水和油取来以后,科琳娜就示意他将两种东西倒进玻璃罐子。 随后她拿起了玻璃罐,示意所有人看。 玻璃罐子中,水和油出现了明显的分离隔层。 她又晃动了好几下玻璃罐子,水油混到了一起,但是没过一会儿,二者又分开了。 “就是这样的区别,瓶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可以多维度地观察到。” 德里克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好几种用法,他随手捡了根木棍,投进了玻璃罐子中。 这是之前科琳娜给他们做过的光线折射实验。 投入罐子中以后,木棍不仅出现了光线折射的折点,似乎还被放大了。 德里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又将因为石头投了进去。 科琳娜微微一笑,“凸透镜原理,利用的也是光的折射和光的直线传播原理,可以放大观测事物。” 阿曼德三人惊奇地睁大的眼睛。 “当然凹透镜也可以缩小事物。” 三个人被这个神奇的玻璃给惊住了,他们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灵感画面。 “如果将种子,就放在这玻璃罐的边缘,不就能看到种子是如何发芽,又是在什么时候坏了吗?” 科琳娜点头,“可以。” “如果用这个玻璃罐酿酒,是不是就能看到酿酒过程中,罐子中的变化?” “可以。” 德里克却是又忍不住开始异想天开,“如果玻璃可以将事务无限放大呢?” 科琳娜每一次都会被德里克的灵思所惊到,“说不定,你就能看到你梦寐以求想要看到的太阳和月亮上面正在发生什么。” 德里克的眼睛里立刻放出光来,紧紧地盯着科琳娜。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当然了,这对玻璃的透明度、制作工艺等等,肯定是有着极高的要求。” 德里克又将视线投放到了一旁的卢克身上。 卢克:“……应该需要不少时间。” “需要时间怕什么?我等得了。” 卢克脸微微涨红了,“我完全还没有头绪,透明度应该跟原材料选材有关,手里的这批货已经是我力所能及找到的最好的一批原材料做成了,至于制作工艺?……” “就是更精确的角度和弧度。”科琳娜提示道。 卢克挠了挠头,“这个我真不能保证,吹的时候,真看运气,真要做的话,吹上几百个都不一定能做出你想要的角度……” 科琳娜敛眉。 一直很安静的贾森忽然开口道:“那能不能用模具压制呢?” 几个人眼睛一亮。 卢克更是连连追问,“怎么说?” 贾森斟酌着道:“我也是看制糖坊那头,他们就是用倒模压制的方式,只要模具足够准确,做出来的东西都可以达到基本一致。” 他眉头越皱越紧,“但是这个东西肯定要比琉璃耐烧。” 科琳娜点头,“熔点要更高。” 木制模具肯定是不行的。 她想到后代的玻璃工艺,“用铜会比较好。” 或者铁,现代玻璃工艺中用的比较多的还是铁,换一种说法,应该说是钢。 卢克看向手里的那根铜管。 科琳娜和贾森双双摇了摇头,“这样的工艺水准肯定不行。” 科琳娜有些惊讶地看了贾森一眼。 贾森以后知后觉的醒过神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抿住了唇瓣,微微低下了头。 科琳娜看着贾森,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她没有多说什么,偏过头看卢克和德里克,“日后琉璃工坊的工艺发展方向肯定还是要往这方面走,现在暂时还做不了,得先掌握炼铜技术,有了比较多的铜以后才能考虑这个。” 德里克委屈巴巴地看着科琳娜,“那你可答应我了啊?” 科琳娜也是服了德里克就顺杆子往上爬的能力,“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她想了想又道:“若说要精制,其实也可以用磨制的方法。” 刚刚还在走神的贾森忽地抬头看她。 当然,工坊中的所有人都在看她。 德里克搓了搓手,哪里有一个世家贵族子弟的样子,“怎么磨制?” “碳化硅……就是金刚砂……”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也可以用氧化铝。” 但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铝,治铝的工艺比钢和铁都要来得晚。 这两样东西,工坊中的人当然是都没听过。 几个人瞪着眼睛等着科琳娜解答。 科琳娜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得先炼铜……” 众人:“……” 就连贾森都感觉到一阵气闷。 说一半藏一半真的好让人讨厌啊!所以这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科琳娜已经招呼霍勒斯开始收拾东西了,“这几件都已经冷却好了是吧?” “嗯……” “这两件还要多久?” “三四个小时吧……” “那我们明天再过来取。” “好……” 科琳娜抬头看卢克等人,“怎么了?不高兴了?” 卢克等人也静静地回视她。 科琳娜竟然能发现他们已经不高兴了? 科琳娜却重新低下头,从贾森的手里取过了她的小河蚌,“是累到了吧?这批货做完就好好地休息一下。” 卢克等人缓缓地鼓起了脸。 等科琳娜走远了,几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贾森只是被临时拉过来帮忙,在工坊中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他也非常忌讳别人随时随地地关注他。 但是此时,他却第一个开口,“她不告诉我们,我们就自己试吧。” 话音刚落,贾森就察觉到了其他几个人对他投过来的惊讶事情。 他忽然有些懵,他是怎么了?这种带着几分叛逆和不服输的话,从来都不是他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 这下好了…… 他正开动脑筋想办法缓和一下气氛,圆一圆自己说的话。 视线里,卢克等人却齐齐一点头。 “我觉得可以搞。” “我也觉得……” “再申请立个项,搞点经费。” “搞出来了先不给领主大人用。” 贾森看着这一张张兴奋地迫不及待地想要搞事的脸,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事情好像要被搞大了…… 再这样下去,他还能继续当奸细吗? …… 萨罗城城郊的晚宴已经开始了。 就像艾莫斯之前在马车里说的那样,东西并没有很多,只有寥寥几件。 每一样东西上,都盖上了兽皮。 一件东西被买走以后,才会轮到下一件。 第一件东西如众人所料,便是在祭祀典礼上出尽风头的圣天使奶糖。 这件东西,在祭祀典礼露面之后价值早已经缩水了大半了。后来,加勒特又带着穆丽尔等人在城中兜售,对于这些贵族大人们,圣天使奶糖早已没有多少神秘感。 贵族大人们看在尊贵的贵族大人的面上,表现得还是相当热情的。 圣天使奶糖还是卖了一个不错的价格。 但也有人按捺不住了,“尊贵的大人,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金银丝布售卖呢?”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多少也是冲着那张深蓝色的车帘子来的。 坐在角落阴影处的艾莫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众人有些失望。 爱德华和尼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有些紧张。 艾莫斯却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失望似的,示意穆丽尔揭开了第二张兽皮。 兽皮一揭开,全场一片静默。 几秒的时间,贵族们才反应过来。 “这是?……” “这东西是活的吗?” 所有人站起来了,他们忍不住趋近了看。 穆丽尔微微笑着,一板一眼地介绍道:“并不是活物,这是硝制毛皮。” 不同于现代大部分的鞣制皮革,硝制毛皮是连毛带皮一起保存下来,一起加工。 通俗来说就是现代意义上的皮草。 这种皮草工艺,出现的要比鞣制皮革晚,制作工艺非常复杂。 去掉血肉洗净这是二者都需要做到的,硝制毛皮还需要一样特殊的东西:芒硝。 芒硝一般生于干涸的盐湖中,与石盐、石膏等共生,运气比较好的是,埃斯坦郡拥有属于自己的盐井,能够提取到少量的芒硝。 那么不使用这个芒硝可不可以呢? 当代人也不是没有直接将皮毛剥制下来,不进行鞣制就使用的。 但这样的皮毛不过几天以后就会发臭发硬、粘连板结,根本无法使用,跟现在的皮草不是一个概念。 必须要用芒硝和面粉混合制成的硝面鞣制皮毛,才可以杜绝皮板粘结、发硬。 经过处理后,能够做到皮草绵软轻柔,毛被色泽雪白,手感仿佛活物一般。 穆丽尔低声道:“大人们可以净手后,抚摸感受一下。” 众人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 女仆们奉上了水盆。 所有人净手过后,互相谦让着有序地上前抚摸。可是他们的手一摸到那柔软的皮毛就完全离不开了,也顾不上谦让身后的人了,恨不得将整个人贴在那皮毛上,不想离开。 这是什么样的触感? 哪怕这些皮毛长在真的活物身上都没有如此美妙的感觉。 “制成斗篷和衣服,都是很威严华丽的。”穆丽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块,轻轻放到了其中一位金发贵族的肩膀上。 白色的狐狸皮毛瞬间将少年的六分美貌衬托到了九分。 火光映射下,少年仿佛天国的圣子,又仿佛山间的精灵,误入了这一方天地。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尼克第一个反应过来,“这皮毛价值几何?” “二十枚金币一张皮毛。”依旧由穆丽尔作答,“当然也可以用等价的粮食或者羊羔置换。” 尼克迅速扫了那一堆皮毛一眼,“可以分开售卖吗?” 穆丽尔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看向身后的艾莫斯。 艾莫斯面无表情,“只见皮子而已,就别分开卖了。” 话音刚落,宴会上的□□味瞬间变浓了。 几个脑子灵活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艾莫斯的这句话意味着任何人拿下了这些皮子,就将独享所有的皮毛,也就是说,垄断…… 起码是在一段时间内的绝对垄断。 好东西,还能垄断。 自己用起来,那就是独家所有,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是囤起来卖掉,也能大赚一笔,绝对划算的买卖。 立刻有人表示愿意全部收下,随后就有人几乎是踩着点加了价。 整个过程,艾莫斯就坐在阴影处,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穆丽尔也是一直都微微笑着,仿佛这些人出的价格根本不是珍贵的金币,而是普通的铜子儿。 不过一会儿工夫,价格已经高出了爱德华今日带来的所有身家。 他脸上一片空白。 尼克握住了他的肩膀,“把我的那些也加上。” “啊?”爱德华都已经被这些竞价者吓傻了。 “我说,把我的那些也加上,快喊价。” 爱德华回过神来,“哦、哦……”他推开了挡在他前头的那个人,“二百六十枚金币!” 全场一静。 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竞价,看了眼后面还没有揭开兽皮的几样东西,还是忍耐了下来。 穆丽尔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爱德华,“恭喜爱德华先生,这些皮毛都属于您了。” 她说完这句话,放下手的时候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在这些贵族们的疯狂竞价中维持镇定的,或许,她的脑子早就已经木了,所以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随后揭开了第三张皮子。 这张皮子底下,竟是一尊白色的神明陶瓷像,整尊神像浑然一体,栩栩如生,圣洁如真神降世,而他的身旁,还伴有三位圣天使,恭敬的跪坐在他身前。 这白色的材料,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不同于任何石料,仿佛某种神秘的宝石。 最关键的是,神像白的没有一丝瑕疵。 这是任何宝石都做不到的。 他们想到了曾经在马车上见过的那四只白色的风铃。 所有贵族们的脑浆都已经沸腾了。 陶瓷像拍卖结束后,就轮到了第四张皮子,也是最后一张皮子。 也是陶瓷,却是几只普通的瓶子。 贵族们一时都有些懵,这白色的瓶子虽好,却跟神像之间的工艺差了太多。 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穆丽尔完全没在意这些贵族们的脸色,她确实是已经麻木了,此时的她不在乎任何事,她只想快点完成眼前的工作,然后找到加勒特,狠狠地揍他一顿。 她还记得加勒特前几天跟她说的。 说他的主人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那位科琳娜大人,也确实并不十分富有。 这一次带来萨罗城贩卖的货物都是大人名下的工坊里做的。 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过来,费了这么多心思举办这场晚宴,就是想多卖一点钱,多买点粮回去,好让领地内的人日子过得好一些。 说得这样可怜,仿佛那位大人都快要吃不上饭了似的。 她竟真的信了加勒特的邪! 她竟真的相信,那位大人是一位并不富有的,甚至有些穷的贵族。 毕竟这样的贵族也是存在的。 而且传闻中,这位大人欠了不少钱。 她当时还想着,大人的生活这样困难,却愿意出三枚银币将她赎来,她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大人,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多干一些活,多开一些田。 她真的…… 她还是想说,她真是信了加勒特的邪! 她怎么就三番两次地上加勒特的当呢?完全是因为加勒特年纪小,又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又结结巴巴的讲不清楚,太过老实的样子吧?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随后拿起了其中一个瓷瓶,打开了瓷瓶上面的软木塞。 “这一次拍卖的是香水,我手上这一瓶的香水名叫:蝴蝶夫人……” …… 另一边,科琳娜正在蒸馏室中。 眼前这套老的陶瓷的蒸馏装备中,似乎还能嗅闻到最后一批香水的香味。 她却是毫不留情地让人将它们拆了下来,装上了新的玻璃制作的蒸馏装备。 看着这套崭新的装备,科琳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然而…… “德斯蒙德大公爵的酒不知道送到哪里了……” 这套阵容装备做出来就是为了尝试蒸馏酒精的。 可是塔沙州粮食都不够吃的,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拿来酿酒。 德斯蒙德早在来信中多次询问科琳娜有什么爱好的物品,也送了许多珍贵的礼品过来。 科琳娜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酒。 这年头的酒算是昂贵的奢侈品,毕竟大部分农奴都吃不饱肚子,也只有在丰收年间,农民们才能留下一点点粮食自己酿一些酒。 有的时候连续几年都喝不上一口。 买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各大城市的酒馆,背后也大多由一些贵族把持。 而会光顾酒馆的,也大多是贵族们,只有极少量有余钱的农奴们。 所幸德斯蒙德大公爵是个超级有钱人,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只是不知道德斯蒙德爱不爱喝酒,有没有存酒的习惯…… 讨酒的信送出去已经很多天了,到如今还没有得到回信。 想到辛加堡如今的处境,科琳娜又难免担心起来。 …… 雅各布所带领的大部队缓缓开到了辛加堡外。 打头的是贾斯特斯所带领的骑兵队。 他们对辛加堡的地形很是熟悉,特别是南门这一块的,前几天他们刚刚从南门这里离开。 如今的南门已经重新封锁,数排障碍后,是严阵以待的辛加堡卫兵。 “队长,我们怎么办?” 贾斯特斯轻松笑着道:“有什么好紧张的,辛加堡的卫兵们哪个不是叫苦连天?等我上去说几句话,让他们给我们开门。” 这话是没错 南区门内, 莱昂内尔一言不发地看着贾斯特斯带着他的骑兵队朝着他们靠近。 一百米,五十米…… 骑兵队的马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腰间的铜剑, 跟金属盔甲轻轻撞击着, 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几匹马奔腾起来的马蹄声, 让整块南门的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这一队骑兵, 拥有着整个辛加堡最高水准的武器配备, 也代表着辛加堡的最高战力。 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给人充足的压迫感。 守城人莱昂内尔却是目光坚定, 他开口,声音坚韧如冰,警告道:“任何人不许再靠近辛加堡半步!再往前者,死!” 贾斯特斯微微挑了一记眉梢, 缓缓地勒住了缰绳, 同时举起手来, 手握成拳,示意所有人停下。 “哒哒哒……”一众马蹄声都缓缓慢了下来。 贾斯特斯朝着南门的方向眯眸一看,“莱昂内尔?……” 这声音听着是,身形看着也像。 他心底暗叫倒霉,怎么正好碰上莱昂内尔这条德斯蒙德公爵的忠犬。 “莱昂内尔, 赶紧给我们开门吧, ”贾斯特斯虽然有些不高兴, 对莱昂内尔却是没太大的敌意, 他们二人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好几回, 勉强还算有几分交情。 他好声好气地劝着莱昂内尔, “我也是看在我们曾经都是一个伍的兄弟的份上, 放心吧,开了门就没事了,至于之前的那些误会,一会儿我会替你们向雅各布公爵和大祭司解释的。” 莱昂内尔沉默不语。 贾斯特斯无法理解莱昂内尔这条衷心的狗的脑回路,“你想想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哥哥和弟弟,你不希望他们赶紧从辛加堡离开?不想把他们送到神庙去,让大祭司看看吗?” “难道你对德斯蒙德的忠心比他们还要重要?” 莱昂内尔脸色铁青,依旧一言不发。 贾斯特斯失去了耐心,他暗骂了一声榆木脑袋,又看向莱昂内尔身边的那些卫兵们。 “你们总不想陪着他死在这儿吧?” 卫兵们一片静默。 贾斯特斯舒了一口气,还好,总算还有人的脑袋是正常的。 “噌”的一声,贾斯特斯抽出腰间的铜剑,“第五纵队的卫兵们听我号令,拿下莱昂内尔,打开南区大门!” 他这句话说完,现场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贾斯特斯愣在了原地,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第五纵队的卫兵们!听我号令!……” 又没有人应答他的命令。 气氛从一开始的热血,逐渐变得尴尬起来,骑兵队和守门的卫兵们大眼瞪着小眼。 “噗嗤……”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是莱昂内尔身边的一个小兵,名叫约拿的。 贾斯特斯脸涨得通红,已经快要被气死了,“很好笑吗?” 约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是……你怎么会觉得你给我们下令,我们就会听呢?” 贾斯特斯怔住,“你们不是都很厌恶德斯蒙德,说他给你们加的工作太多,又都埋怨那些活儿太脏太累太危险……” “这话是没错……” 那个错字才吐了半截,约拿就被一旁的队长莱昂内尔捂住了嘴巴。 莱昂内尔很是不悦地看着他。 约拿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说了什么,他扒拉下莱昂内尔的手,义正言辞地道:“我们怎么可能讨厌大公爵大人?” 贾斯特斯:“……” 他彻底凌乱了。 他明明能感觉到这些人是真的讨厌德斯蒙德了,也是真的不想做德斯蒙德派下来的这些活儿,也是真的怕的。 可是,他们怎么就不肯承认呢? “德斯蒙德是不是威胁你们了?” 约拿有些无语,“以前也没发现贾斯特斯这家伙话这么多呀,到底还打不打?” 其他几个卫兵也是满脸的不耐烦。 “还要回去搞卫生呢。” “今天的食物还没发下去。” “烦人的很,平时干活就够忙的了……” 贾斯特斯怔怔地看着他们,“回去搞卫生?” “那不然呢?”约拿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衔着的草根。 “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跟你似的,脑袋里头进了水,学你从辛加堡里跑出去,跑去效忠那位雅各布公爵吧?” 都是在北境一地混的,只要混的年限少长那么一点点,谁不知道雅各布公爵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莫娜大人,雅各布什么都不是。 而如今莫娜大人在哪? 几个人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贾斯特斯傻傻地站在原地,“都疯了吗?大祭司亲临,你们觉得、你们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吗?……” “大祭司?”约拿听到这里,更想笑了,“你们这些人去康特得克城这么久了,见到大祭司了吗?” 贾斯特斯一愣,他们回去怎么没有见到?…… 是没有…… 可大祭司本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除了出席一些极其重大的场合,大祭司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留在神庙中的。 他虽然也是贵族子弟、伯爵亲子,可哪怕是他的父亲,也没有到能够随意见到大祭司的地步。 约拿这样说,他根本没法反驳。 贾斯特斯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他眼底也流露出一丝无奈。 对这些曾经的战友们,他也算尽力了。 可是他们自己站不起来。 “既然如此,骑兵队所有人!……” 贾斯特斯身后,骑兵队的队员们齐齐怔了一下,不过也迅速抖擞了精神。 “听我号令,拿下南门,闯入辛加堡,圣战首功就是我们的!” 不等贾斯特斯下达最后的号令,年纪最小的埃蒙德忍不住问道:“大人,就我们这些人?冲进辛加堡?” 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却多少也知道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的厉害。 骑兵队虽然是德斯蒙德公爵手下卫兵中的精锐,可人数毕竟太少,根本就不够德斯蒙德公爵大人咬上一口的。 贾斯特斯有些烦躁地看了埃蒙德一眼,每次就这小子事多。 “没看到后方的大部队吗?后方有援兵策应的!” 整整一万多人呢。 这个埃蒙德是不是傻? 知道他从来没上过战场,却没想到上了战场后如此茫然不知所措,经验如此匮乏。 他摇了摇头,举起铜剑,“骑兵队跟我冲!” 50米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倏忽之间可到。 而骑兵队一旦发起冲击,为了形成整齐划一的雷霆万钧之势,中间是不可停顿的。 南门口,莱昂内尔带领的卫兵们脸上戏谑之色尽去,所有人严阵以待,紧张地看着骑兵队的动向。 可是在贾斯特斯下达命令的那一刻,骑兵队中就有人跟队伍脱了节。 还是年纪最小的埃蒙德。 他虽然是第一个,却不是唯一一个。 随后,平日里最照顾埃蒙德的那位老骑兵也逐渐拉住了缰绳。 再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总共就十几个人的骑兵队,一下子落下了半截在后头。 贾斯特斯这会儿都快冲到莱昂内尔的眼前了,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抽空那么回头一瞄,这一看,差点气得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都是怎么回事? 骑兵队的队形早就已经散了,继续冲过去也没什么好结果。 他不得不勒住了缰绳。 “你们怎么了?也被约拿他们传染了吗?” 说实在的,约拿等人其实也是比较懵的,他们都准备好要作战了,身体都兴奋起来了,战斗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他们还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呢! 贾斯特斯瞪起眼睛看埃蒙德,“是不是你?” 他觉得,这场圣战他能把埃蒙德带上完全是出于好心,当然也是看在埃蒙德的父亲菲利克斯大公爵的面子上。 参战的时候表现得心不甘情不愿也就算了。 到了战场上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掉链子? 贾斯特斯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触怒了神明,导致他现在做什么都这么倒霉。 遇到莱昂内尔这伙忠犬也就算了,自己的队伍里还混进了埃蒙德这种就会使绊子的! 他策马上前,“你给我下来,说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压低了声音,明显压抑着怒火。 埃蒙德“吭哧吭哧”从马上爬了下来,“我、我……” “你什么?” “就是您刚刚说,大部队会策应我们?” “是啊!要不然雅各布公爵带那一万人过来干什么!”贾斯特斯已经完全耗尽了耐性,看在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份上,他才勉强忍住了没有直接一刀把埃蒙德捅死。 埃蒙德被雅各布瞪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的老骑兵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队长,雅各布公爵大人好像并没有准备策应我们。” “什么?”贾斯特斯楞愣了一下。 不远处,南门后的第五纵队的卫兵们也察觉到了异状。 约拿惊奇到声音都变了调儿,“雅、雅各布公爵大人这是准备扎营了。” 扎营? 贾斯特斯听到这个话,只觉得约拿在开玩笑。 这怎么可能? 他扭过头,朝着大部队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在看到远处大部队的情况后,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大部队确实已经停了下来,就在三公里开外。 似乎已经停了不少时间了,他竟然还看到了几缕篝火。 “他们这都做上饭了?”又是约拿不敢置信的声音。 贾斯特斯感觉自己脑瓜中,某一根根神经终于“嗡”的一声,彻底崩断了。 ※※※※※※※※※※※※※※※※※※※※ 还有两更~ 过分的想法 “他们停在那干什么!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攻下辛加堡, 打德斯蒙德一个措手不及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做饭,这是打算吃饱喝足,看过歌舞以后,再睡上一觉, 再考虑进攻?” 他们是攻城方, 所有的后勤资源都要从二十公里开外的康特得克城补充, 而这一次出战, 雅各布没有留任何后手, 直接将一万多人的部队全部开了过来。 这一万多人每一天的吃穿嚼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然要趁着资源还充足的时候,速战速决, 尽快地攻下辛加堡,要不然这一万个人自己就能耗死自己。 贾斯特斯虽然不懂瘟疫,但他好歹是辛加堡的精锐出身,还是懂几分打仗的。 雅各布的这个布置, 却是完全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这一通吼完, 很长一段时间内, 现场都没有人回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骑兵小心翼翼地道:“或许雅各布公爵大人准备跟德斯蒙德打消耗战?” “那他不知道辛加堡是德斯蒙德公爵的老巢,不知道德斯蒙德所有的战备物资都储存在辛加堡,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德斯蒙德为了抵抗瘟疫,最大容量地储存了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吗?他以为德斯蒙德跟他一样蠢吗, 做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傻傻等着他来围吗?” “要是他真有这个脑子, 两个月前就该对辛加堡全面布控, 围追堵截了, 人倒是来了, 妨碍德斯蒙德往辛加堡里头运物资了吗?” 贾斯特斯这一通吐槽完, 现场更安静了。 无论是第五纵队的卫兵们,还是骑兵队的骑兵们,谁都没敢搭话。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响起“噗嗤”一声笑声。 众人循声看去,又是约拿。 约拿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轻咳了一声,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望向不远处的贾斯特斯,“呃那个……贾斯特斯队长,咱们还打吗?” 贾斯特斯脸色铁青。 打? 怎么打? 他们骑兵队打破南门,打入辛加堡,然后被德斯蒙德大公爵一口吞了吗? 他虽然已是极端愤怒,却也不可能带着自己的骑兵们去送死。 “走!” 骑兵们懵懂地跟着贾斯特斯来到了辛加堡,又懵懂地跟着他离开了。 守城的卫兵们眼底同样带着十分的茫然。 “这个仗打的……太轻松了吧?” “还真有点不习惯。” 约拿美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两份“神令”,“那还不是因为有神子大人护佑。” …… “神子大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功劳簿上又被莫名其妙的添了一笔。 她今天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亚璜丘陵的关卡终于完工了。 同时,她也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第一批从斯罗郡外逃的农奴已经到达了俄让丘陵,而俄让丘陵临时搭建起来的隔离房还没有完全完工。 这一批农奴的人数不多,共计七十八人。 其中有五十个人被安排到了俄让丘陵原有的隔离房中。 剩下二十八人,只能先附近有没有顶棚的隔离房。 同时,科琳娜又让库利奇安排着,将已经住人的区域圈起来,中间留出一道安全的隔离带,其他的地方则继续施工。 哪怕是有顶棚的木头房子,也无法抵御北境的寒冬,更不用说是没有顶棚的房子。 同时,科琳娜也担心这样的区别对待会让那二十八个被安排到次一等的隔离房的农奴们心生不满。 库利奇听到科琳娜这样的担心,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样的逃奴,直接被打死的,被饿死的或者冻死在外面的都是有的,大人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他们还敢抱怨?” 科琳娜尴尬地笑了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要是他们敢抱怨,那就趁早离开。”库利奇轻哼了一声,他就不信了,那些人来了埃斯坦郡以后还愿意走。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科琳娜想多了。 如今的埃斯坦郡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埃斯坦郡了。 哪怕这些农民们止步于俄让丘陵,可是俄让丘陵上整齐划一的隔离房,强壮精神的卫兵们,高高伫立的塔楼,用金银丝布捂着口鼻的工作人员,无不彰显着埃斯坦郡的富有和实力。 在这样的年代,实力就意味着安全,富有就意味着跟着这位主人可以填饱肚子。 而伙食人比他们一开始预想的更要好上好几倍,餐餐有肉有麦面,顿顿都能吃饱。 说这样的生活是生活在天国里都不为过了。 谁会愿意离开? 他们不仅不愿意离开埃斯坦郡,甚至不愿意离开俄让丘陵。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恨不得在俄让丘陵住一辈子!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不说隔离本来就是有时限的,隔离到期,他们肯定要被转移。 就说后面汹涌而来的第二批和第三批农奴也不答应啊。 他们占着位置,那第二批和第三批甚至后面更多批的农民们又该怎么办呢? 在第二批隔离房刚刚修好的时候,第二批农奴如约而至,这一次来的有四百多个人,直接挤爆了俄让丘陵的隔离房。 之前第一批的七十八个农奴被放了出来。 取消隔离后,他们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惶惶不安。 有胆子大的去问了俄让丘陵的防疫负责人,“大人,我们能不能继续留在这儿啊?” 俄让丘陵的防疫负责人是弗迪南德,也就是上一次摸底考试的第一名。 他原先在琉璃工坊里给卢克做副手,俄让丘陵忽然缺人,原来的负责人被调到亚璜丘陵去了,他被临时调过来顶上。 这段日子,弗迪南德又要交接琉璃工房的工作,又要保证将防疫工作做到滴水不漏,几乎快忙晕了。 他骤然听到这个神奇的请求,也挺茫然的,“留在这儿?” “是啊大人,我、我想留在这儿。” 跟他一起来的,其他几个人也连忙道: “大人我们也想留在这儿。” “是啊,大人,求求您别赶我们走。” 弗迪南德一直都是一个很严谨的性子,说话做事都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为什么?”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带头的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喜欢这儿的生活。” 弗迪南德更惊奇了,“喜欢这里的生活?” “是的大人!” 这几个人给了弗迪南德非常肯定的回答。 弗迪南德更茫然了,“但是你们的隔离期已经结束了。” 几个人有些失落地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人忽然想到,“那我们可以留下来帮忙做事吗?” 其他人眼睛一亮,连忙跟着道: “是啊大人,你们现在很缺人手吧?我们可以留下来帮忙啊。” “如果不需要隔离的话,我们也可以几个人住一间吧?这样就不会占用太多的房间,应该就不会太过影响新来的人的隔离吧?” 弗迪南德怔怔的看着这一帮人,如果这样真诚又热心的话,好像没有办法拒绝呢? “如果你们真的要留下来帮忙,那就要接受系统的训练,而且我必须提前警告你们,这里的工作是非常辛苦而且危险的。” 几个人连连点头:“没问题。” 要说辛苦和危险,外面哪里不辛苦,哪里不危险? 这点辛苦和危险,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件事情我也需要请示领主大人,领主大人同意的话,你们才能留下来。” 几个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大人,还请大人务必帮我们在领主大人面前美言,我们都是真心想要留下来的。” 弗迪南德带着十分的不解和疑惑,去见了科琳娜。 科琳娜听了也是一脸的懵逼,“如果他们确实非常想留在俄让丘陵的话……” “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行吧,”科琳娜点头,“给他们做系统训练的时候,你作为负责人,一定要严格把关。” 弗迪南德点头表示了解。 两个人一头雾水地各自分开了。 倒是那七十八个人中,其他七十个人听到他们中的八个人经领主大人同意,可以留在俄让丘陵的时候,脸上全是懊悔之色,他们不禁对弗迪南德苦苦哀求,请他也让他们留下来。 这一次,弗迪南德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口了。 俄让丘陵哪怕缺人手,也不缺七十多个人这么多啊。 他赶紧打发这七十个农奴往塔沙州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明显的不舍。 弗迪南德头疼地直摇头,防疫工作真不好做,需要十分的细致严谨、十分的辛苦付出也就算了,还总会遇到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一转身又投入到另外那四百多个农奴的隔离工作中去了。 而这些人才刚被安顿下来,又有一批农奴到了,共计三百人。 就像科琳娜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塔沙州的人口迎来了第二次暴涨。 只是这涨速让她这个领主压力有一点点大。 她皱着眉头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写下:[除了粮食,还得购入足够的农具,等天气回暖后,开垦出足够的良田才行。] 人口越来越多,埃斯坦郡原本就不够的良田,如今更显得杯水车薪了。 可是粮食这种人要人命的东西也不能完全的依赖从外购入。 至于农具,木质的和石制的农具也实在太不好用了,可是金属的……她也没有那么多,也买不起那么多。 愁人啊。 农具方面暂时没有办法,不过她却是把主意打到了耕牛的身上。 北境的贵族们除了种地,也是会畜牧的。 养羊的最多,也不知道艾莫斯他们能不能买到牛。 科琳娜问一旁的老管家,“通知霍勒斯了吗?” 老管家库利奇点头,“霍勒斯已经带人前往萨罗城接应艾莫斯一行人了。” …… 萨罗城。 穆丽尔从外头匆匆走进来,往大厅内瞧了一眼。 艾莫斯和加勒特两个人正坐在一起对账。 而大厅的门口,摆满了装满了粮食的板车,金黄色的麦子几乎要从板车上面淌下来,看得穆丽尔眼睛忍不住发直。 已经过了一天了,她却仿佛还没有从那天晚上的梦中醒来。 不,那天晚上所经历的,比她曾经在梦中所经历的更加离奇荒诞。 几天前,她被自己的酒鬼老爹卖到了酒馆,还遭了一顿毒打,以为她的人生就此结束了。 转眼才过一天,她如今却已经能够随意地进出尊贵的子爵大人的府邸,而府邸中的仆人见到她,还要喊她一声穆丽尔大人。 这还不是最荒谬的,她刚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位子爵,尼克大人。 就是那天在街上嘲讽她、不信任她说的话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已经找过她许多回了。 而每次见到她,这位尊贵的子爵大人竟然也喊她穆丽尔大人。 她每听一次,都觉得心惊肉跳。 倒是克里他们,好似从来都不将这点事情放在眼里。 甚至有的时候,克里看尼克纠缠她太久,还会出面帮忙将尼克大人赶走。 那位趾高气扬的尼克大人被克里赶的时候,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反倒还要对克里恭恭敬敬的。 她好像一夜之间从一只无人问津的丑小鸭变成了一只高贵的天鹅。 她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大概是那位大人在她身上施了魔法。 但是,在深夜辗转难眠之际,她也会担心着魔法会不会在明天太阳来临之前失效。 她又变成了那个低贱的小农奴。 在看到那些训练有素、严谨高效的奴仆们的时候,在看到多才多艺甚至还会弹琴的奴仆们的时候,在看到冷静而睿智的艾莫斯和羞涩却机智多才的加勒特的时候,她能够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格格不入,她就越发清楚地看到,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农奴。 同时,她也是一个幸运儿。 越是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她越是忍不住惶恐。 而这样惶恐的她,如今心里还有一个更疯狂更过分的想法。 她……想要让她的妹妹也成为大人的奴隶。 不需要这么幸运,哪怕是做一个普通的奴隶,对她和她的妹妹来说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想法也足够过分了。 她不应该冒出这样的念头,可是大人的车队今天就要离开萨罗城了。 整个主厅附近,安静得能听到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响声。 “这一批四百头的羊价格高了。”艾莫斯皱着眉头。 加勒特点头,“换换、换这家的牛。” “好。”艾莫斯又翻过一页,“这一批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批奴隶?谁送过来的?” “尼尼尼、尼克。” 艾莫斯皱起眉头,“我们不收人。” 加勒特点头,“当然是退退退、退回去。”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尼克的声音。 大厅外,克里带着人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正好拦下了尼克。 可是这家伙大概也是豁出去了,“求您了,克里大人,求你让我见一见尊贵的大人吧,我这次来是真心的来赔礼道歉的。” 他说着,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眼神。 管家拍了拍手,主厅外响起整齐划一的女声:“大人午安。” 加勒特已经隐到了主厅的阴影中。 艾莫斯却从主厅中走了出来,她看着面前十几个动作整齐、姿势标准的女奴,眉心微微地皱了起来。 而一旁的穆丽尔,眼底也露出了一丝迷茫。 这些女奴看着有些眼熟。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这些人……跟她长得很是相像,足足十二个女奴,有身形与她特别接近的,也有长相与她非常相像的,这其中也不乏长得比她更漂亮的,看起来更乖顺的。 尼克对着艾莫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尊贵的大人,我并非有意打扰您休息,只是我一直想要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的失礼向您道歉,这十二个女奴就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赔礼。” 穆丽尔忽然明白了尼克的意思。 所有人都明白了尼克的意思。 对于奴隶主来说,农奴相当于一个物件儿,大人说她喜欢穆丽尔,那么穆丽尔就是大人比较喜欢的物件儿。 尼克在穆丽尔身上找不到突破口,自然改换思路,送了另外十二个相似的甚至更好的物件儿过来。 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这么十二个人,还能让他们学着那日晚宴上女仆们行礼的礼仪,做出标准的姿势了,真是不可谓不用心了。 穆丽尔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她浑身僵硬着,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十二个人,也不敢看艾莫斯。 艾莫斯目光轻轻扫过面前的女奴们,她打量的目光立刻让尼克和那十二个女孩越发振奋起来。 “不用了。” 她随口拒绝了尼克的赔礼。 尼克闻言,有些急了,“大人,您不是喜欢穆丽尔吗?” 艾莫斯“嗯”了一声。 “她们长得跟穆丽尔也有几分相似……” “差得有些多。”艾莫斯还是拒绝了,她示意克里。 克里直接将尼克连带着那十二个女奴都赶了出去。 穆丽尔见状,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看向转身进了主厅的艾莫斯,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跟了进去,“艾莫斯大人……” 艾莫斯抬眸看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收下那十二个女奴?” 艾莫斯神色淡漠,“大人吩咐过,这一次我们不会收任何奴隶。” 一旁的加勒特点头,“这些人,不不不好。” 成分太复杂了,牵扯到许多北境的贵族,很容易出问题。 穆丽尔闻言,心底最后那一丝希望也跟着寂灭了。 她缓缓垂下了头。 “当然,你是例外。”艾莫斯又道。 穆丽尔怔了一下,“我、我吗?可是我……我跟她们相比……”她有些窘迫地道:“我好像还比不过她们。” “大人喜欢你,这就足够了。”艾莫斯一板一眼,“我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完成大人吩咐的任何任务。” 穆丽尔晕晕乎乎地站在原地,那种被施法的感觉又来了。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颊滚烫。 艾莫斯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妹妹。” 穆丽尔瞪大了眼睛,“我、我妹妹?”她满脸的难以置信,“您是说,我妹妹!……” 艾莫斯点头,“大人的吩咐。” 穆丽尔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此刻的她唯一还能做的只有傻笑。 她和她的妹妹……都得救了。 “那位大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怎么配得上那个人的喜欢? 加勒特微微笑着道:“你马马马上就能看到了。” …… 这位大人如今正在爆肝赶稿。 第二批“神令”早就卖到脱销了,如今她正在画第三批“神令”。 如果不是莫娜大表姐的催更信,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动笔。 她搞不懂,莫娜大表姐去了辛加堡,不是去参战的吗?不是去防疫的吗?她怎么就能在前一封信里刚跟她说完“抱着必死的决心”,后一封信里就威胁她如果再不更新就跟她同归于尽的呢? 这样一位伟大的、高尚的,有着坚定信念的裁决骑士,是怎么在一夕之间堕落到了如此地步的? 第一封催更信到达的第二天,第二封催更信又来了,还没等一天呢,第三封催更信又又又来了。 科琳娜一边画着稿子,一边时不时地看向桌子上叠得高高的催更信,“所以辛加堡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在打仗吗?” 库利奇也是一头雾水,“我去俄让丘陵问了那几个信使,说是已经兵临城下了,康特得克城来了一万多的军队,听起来情况应该是很危急的。” 科琳娜:“……那大表姐哪来的闲心天天给我写这东西?” 这种情况下,大表姐难道不是连故事都没时间看吗? 库利奇也是搞不懂了,“莫娜大人从来都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啊。”他说着,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过大人,您这后头的故事也是该画一画了……” 他其实也等很久了。 科琳娜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你也在追连载?” 库利奇老脸一红,“这不是大人画得太好,故事太感人了吗?” 说着,他就回忆起了上一版的故事,眼圈微微红了,“也不知道那位莱昂内尔大人后来怎么样了,家里人是不是安然无恙。” 科琳娜:“……等大表姐的线报到了不就知道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库利奇据理力争,“那还、还有神明接下来的遭遇……” 库利奇一连说了许多,他对这些故事的细节和内容简直如数家珍。 科琳娜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其中一封信,“所以,大表姐怎么知道我看到她的信以后,又跑蒸馏室去了?” 库利奇脸色一僵,“不、不是我。” “那是谁?” ※※※※※※※※※※※※※※※※※※※※ 三更完成么么~ ————————— 我的接档预收文(耽美):《我的门派被搬进游戏里了》,求收藏一下吧~ 掩日宗。 穿越前,修仙界三上门之一,门庭赫奕、作作有芒 穿越后,游戏中的副本大反派、末流破落户,珠零玉落、西风残照。 最惨的是:人没了。 门派上下所有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全部死光,一个不见。 只剩下前掌门的咸鱼二徒弟余令一个。 余令被迫上岗。 余令: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只能每天骗点徒弟进来打一打苦工这样。 掩日宗当天就贴出了“招生广告”。 余令:“为师见你骨骼清奇,是块修仙的好材料,我这里有一本传说级的空无禁诀功法,三枚铜币一本,要么?” 都说《修仙ol》中有个大美人npc,长相恍若天人,实力恐怖如斯,副本boss人气榜第一名。 可惜这个npc是个疯子。 #今天你又被掩日宗掌门余令收徒了吗?# #余令狗逼还我三枚铜币!# 直到有一天: #我好像在现实中修炼出气感了,快告诉我这是错觉!# [错觉。] [错觉。] [错觉。] [楼主醒醒快吃药了。] [楼主,对个暗号?余令?] 食用指南: 1.主受 2.收徒养徒、种田经营向。 3.主角老咸鱼,但主角很强。 加点水 库利奇整个人愣住了。 是谁? 那是谁呢?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转着圈, 一圈又一圈,几乎要将他的整个大脑给紧紧箍住了。 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 他又是禁不住科琳娜威逼利诱的人。 特别是科琳娜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时候。 “库利奇,你也看到了……再这样下去, 我可能真的要被大表姐同归于尽了……” 库利奇心脏一紧。 大人都这样求他了…… 他的视线落到大人桌子上的那些画稿上, 猛地回神, 拼命摇头, “我不能说。” 科琳娜:“……” 这还是她在库利奇面前装可怜第一次失利。 她惊愕地看着库利奇, “库利奇,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大表姐爆头?你知道大表姐的武力值的吧?……” 这段时间, 她可是没少听库利奇讲莫娜的那些光辉事迹。 她的眼中,莫娜也早就褪去了一个温柔大姐姐的所有伪装,彻底变成了一个虽然美貌但极端凶残能手撕黑熊的猛人。 库利奇嘴唇抖了一下,“我觉得……你确实应该画一画画稿了。” 科琳娜:“……” 她神色怔怔,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库利奇真的不爱她了? 接下来的两日, 科琳娜又旁敲侧击了库利奇好几回, 也问了其他几个人。 然而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全然不知情,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吐露到底是谁在给莫娜大表姐传递消息。 眼看着莫娜大表姐真的要从辛加堡杀过来了,她不得不收敛了自己想要鸽的心情,低着头含泪赶稿。 她没看到的角落中, 不少人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大家对视了一眼, 深藏功与名。 …… 科琳娜这一画就画了很多天。 在整个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 加了一个新的人物进来:伪神。 她放下笔的那一刻, 真的感觉外头的阳光都更灿烂了, 鸟鸣声都更动听了,领地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有趣,她觉得她可以在领地上来回奔跑上三天三夜都不带回城堡休息的。 德斯蒙德大公爵送出来的酒终于随着莫娜大表姐上一封信一起来了。 科琳娜将这些酒开封的第一时间就先尝了一口。 这可真是奢侈品本奢了,珍贵程度完爆后世的82年拉菲和股价直线上扬的茅台啊。 就这一口,直接就把科琳娜干懵了。 “噗!”她第一次如此失态,直接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这一幕正好落到了前来找她的阿曼德、德里克、兰斯洛特三人的眼中。 阿曼德脸色一变,快步走上来,轻轻拍着科琳娜的后背,“这是怎么了?” 科琳娜双目含泪,脸上还带着深深的茫然,“这个酒……” 她一时找不到语言去形容她刚刚喝进嘴里的那口酒。 阿曼德跟着她看了一眼,“你喝了酒?” 一旁兰斯洛特也很是紧张地看着她,“第一次喝酒吗?” 科琳娜想了想,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她确实算是第一次吧。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科琳娜碗里的酒,也跟着轻轻地拍了拍科琳娜的后背,“第一次喝怎么就喝这么多,是不是一下子适应不了?” 这个时候,科琳娜也终于从刚刚的刺激中恢复过来了。 听到兰斯洛特的话,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没想到,它竟然是酸的。” 而且酒味还这么淡……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刚刚解封的那罐酒。 难道是她运气不好,正好拆到了一罐变了质的酒吗? 她正想要再拆一罐,兰斯洛特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脸上也有一丝无奈。 阿曼德见科琳娜没事了,放下了拍打她后背的手,“酒都是酸的呀……” 果然小姑娘是第一次喝酒。 科琳娜却有些懵,酒都是酸的?酸的不是醋吗? 这完全违背了她的常识。 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只只酒缸,不知道是那一口酒的作用还是醋的刺激,脑袋有些发晕。 那现在怎么办? 她挠了挠脸,出大问题。 阿曼德也看向那些酒缸,“大人,你要做什么?要帮忙吗?” 德里克一进门就被那套玻璃制的蒸馏设备吸引了,“你要蒸馏这些酒?”他绕着那套蒸馏设备走了一圈,“现在开始吗?这些酒是不是得先倒进去?”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都期待地看着她。 他们三个人显然是得知了科琳娜进了蒸馏时的消息,掐着点过来的。 科琳娜连忙抬手制止了德里克,“先别忙。” 她看着这一罐罐的酒,神色很是茫然。 她呆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是懵的。 “让我先冷静一下。” 说完她弯下腰,一脸木然地将酒罐子重新封上了。 离开蒸馏室的时候,科琳娜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游魂一般飘回了城堡。 阿曼德三个人在后边看到,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 到晚间的时候,库利奇也知道了科琳娜喝酒的事情。 他一想到阿曼德三个人跟他说的话,他就心疼得不得了,“大人,你怎么会想到去喝酒呢?没事吧?” 科琳娜用手指戳着桌子上装着小河蚌的玻璃罐子,声音虚弱,“没事……” 她只是一下子被那一口既不是醋又不是酒的玩意儿的味道给搞懵了而已。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库利奇,咱们家中有酿酒的方子吗?” 库利奇愣了一下,“酿酒吗?” “嗯。” “酿酒还是要方子吗?就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吧。” 科琳娜又愣了一下,“都会吗?” 库利奇点头,“有了余粮的农奴,自己就酿上一点。” 科琳娜眉头皱起来,“你来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酿的。” 当年奥古斯特家族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库利奇就经常带着底下的人一起酿酒。 对于怎么酿酒,他还是颇有心得的。 他立刻给自家大人讲解了起来。 科琳娜听着,却是越听越懵,“把粮食放进缸里,加点水?……” “是啊。” 科琳娜眸光一闪,忽然明白这其中问题出在哪里了…… 首先这样的酿酒方法,就根本没有考虑过发酵环境的卫生,没有任何的清洗和消毒,甚至没有密封,根本无法确保发酵环境的稳定性。 这其中不知道会混入什么样的细菌真菌,也是导致酒味发酸变质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醋,本身也是粮食发酵酿制的。 就她所知道的,乡村农家酿制米酒的时候,首先就是要先将糯米煮熟。 这一步,就差不多杀掉了大部分的细菌。 当然,这样做的同时,你消灭了大部分的酒曲菌,所以光是用煮熟了的糯米是没有办法酿出酒来的,需要另外加入酒曲。 那么酒曲的制作过程,又是如何确保了让酒曲菌最大程度的繁衍,而不会变质成醋呢? 她努力地回想着,似乎是在糯米中加入了一些特殊的草药,一起揉成团,随后在合适的温度中发酵而成。 可是那些草药是什么? 科琳娜只能零星地记起两三种来。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样东西:啤酒花。 她噌的从座位后面站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早期的粗粮酿酒,其实就是啤酒的前身。 她模糊地记得,在葡萄酒兴起后,啤酒因为酒味不浓、口感不佳一度退出了历史舞台,直到啤酒花被发现。 科琳娜立刻将杰西喊了过来,将啤酒花的样子画下来交给了杰西。 只是如今北境已经全然进入了寒冬,想要在冻土上找到啤酒花,难度实在有些高。 科琳娜倒也不抱太大的指望。 就算找到了,领地内如今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用来酿酒。 她拥有的,只有德斯蒙德大公爵无私地从辛加堡千里迢迢送过来的那几缸发了酸的酒。 不过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挽回…… 科琳娜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张纸画了起来。 …… 夜逐渐深了,除了正在熬夜奋斗的科琳娜,领地内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努力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天努力着。 比如卢克,他拿着线装本蹲在月光底下,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 [金银丝布:失败。] [木屑:失败。] [碎石:失败。] [铜片:……] 经过上一次他们决定要自己搞玻璃磨制这已经又过去好几天了,卢克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他的对面还蹲着一个人。 贾森。 弗迪南德被调去了俄让丘陵,他莫名其妙上了位,正式成为了卢克的副手。 整个安排下来之快,快到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卢克太热爱他现在的这份工作了,从早上太阳刚升起来,到晚上太阳已经落下去许久,卢克一直都呆在琉璃工坊里。 他作为副手,自然也只能跟着卢克一起待在琉璃工房中。 他一度怀疑这背后是不是卢克在搞鬼。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调动和改变,害的他辛苦了将近一个月才获得的进展:“接近与埃斯坦郡领主关系密切的阿曼德三人”,直接回归于零。 ※※※※※※※※※※※※※※※※※※※※ 还有两更~ 天才 他每天都在跟着卢克加班。 卢克烧玻璃, 他在一旁鼓风。 卢克磨玻璃,他在一旁记录档案。 难得阿曼德他们三个人来一回,坐下不到两分钟,就开始讨论磨制玻璃的108种可能性。 再这样下去, 他前途肯定会越来越跑偏, 希望就会越来越渺茫, 阿曼德他们三个人身边也会出现别的学生。 比如那个以赛亚, 平时上课的时候就活跃的很, 经常会故意设计一些很蠢的问题,去问兰斯洛特老师。 再比如那个阿尔瓦, 每天都会从自己的饭食中省下两个三个鱼丸,第二天带到学堂里来,送给阿曼德三个人每个人一颗。 再比如那个约翰尼,最心机的就是他了, 每天学堂下课的时候, 他都会故意留下来, 借着打扫学堂卫生为名,跟三个老师搭话…… 这一个个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小婊砸,可都等着趁虚而入呢! 不行,他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要知道,他的最终目标可是接近领主大人颠覆整个埃斯坦郡啊! 他是一个经验丰富、手段成熟、心思缜密、目光远大的间谍, 他绝不能继续沉迷于琉璃工房的工作不思进取了!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 思索了许久, 忽然想起他在领地内听过的一个故事。 是关于那位被关押着的圣子的故事。 听说那位圣子来头极大, 一开始可趾高气昂的很, 直到领主大人祭祀降雨, 为霍勒斯洗礼, 那圣子大人才忽然没了之前的气焰,在整个塔沙州中,也失去了他作为神庙圣子的光环。 他去见过那神庙的圣子一回。 从天明到天黑,赫克托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祷告。 看似他依旧虔诚,可是贾森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赫克托疯狂祷告背后,那颗摇摇欲坠的虔诚之心。 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领主大人,是不是故意的了。 去领地内的人说,这位领主大人可是天底下最虔诚的人,一位虔诚的信徒,又怎会故意去破坏另一个人心向光明的信心呢? 应该是……无意的吧?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给了他一点灵感。 贾森抬眸看向对面的卢克,“卢克。” 卢克从线装本中抬起头,“嗯?贾森你是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贾森晃了一记神,想到他还没有完成的任务,立刻坚定了本心,“暂时还没有。” 卢克略有些失望地重新低下头。 贾森轻咳了一声,“卢克,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些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呢?” 卢克有些茫然地看向贾森。 贾森见引起了卢克的兴趣,微微一笑,“你这样辛苦,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卢克想了想,“玻璃啊。” 贾森:“……” 他不是那种容易气馁的人,“可是,这制成的玻璃也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并不是你的呀。” 见卢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贾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声音也变得轻柔了,仿佛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那条毒蛇,“你辛苦制成这么美丽的瑰宝,最后也不过就换来一两枚银币的报酬和奖金……” 卢克皱起眉头,“难道我们的一切不都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吗?那一两枚的银币,也是很多钱了呀,照理来说,领主大人甚至不用给我们这笔钱。” 贾森揉了揉太阳穴,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想到这一两枚银币对卢克这样的农奴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他不得不又换了一个思路。 他耐心道:“话是这样没错,一两个银币确实是不少的钱了。但是你看那些农奴们,拿多少粮食做多少事罢了。我们如今已经能够吹制玻璃了,就拿这份钱难道不好吗?至于研究怎么能够成功磨制玻璃,首先这件事情就不一定能够成功,其次,哪怕这件事情成功了,对我们赚钱难道有任何好处吗?除了一开始能得一份赏钱,剩下的,还不是拿跟现在一样的钱吗?还不如将这些时间省下来,多吹制一些玻璃。” 卢克还是不理解,“可是磨制玻璃技术与吹制玻璃完全不一样,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啊。” 贾森凝视着卢克,“那又如何呢?得的不是一样的钱吗?” 卢克很是纠结,“可能……这跟钱也没有关系。” 贾森眯起眼睛,“那跟什么东西有关?” 卢克眉头皱了起来,他似乎是被贾森说服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贾森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就在贾森以为卢克确实是被他说服的时候,卢克开了口,“这是算学的进步,是材料学的发展,是机械的基础。” 贾森闻言,却是愣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无论是以上这三种哪一个,不过都是那些大人们的玩具罢了。磨制玻璃成功,也不过是给上面的大人提供多一份的玩具,玩什么不是玩呢?” 他却见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认真道:“这不只是一份玩具。” 贾森一怔,嗤笑了一声,“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为了看太阳,为了看星星,为了看一切神明自有安排的东西,因为所用的工具极其华丽珍贵,凝结了无数人的智慧血泪,就说不上是玩具了吗?” 他抬手,手肘靠在了旁边的大树上,手背托住了他的脸颊,声音悠扬,“说到底,不过还是图那几位大人一乐罢了。” “不是。”卢克很坚定地道:“它的意义绝不止于此。” 贾森没想到卢克这样油盐不进,这下轮到他皱眉了,“那你告诉我,这还能算什么?” 说实话,刚来埃斯坦郡的时候,他也被吓了一跳。 他见过很多不务正业的领主,没见过将不务正业都搞得这么风生水起,还带着整个领地的人一起不务正业的。 他最佩服科琳娜的地方,就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穷成这样的贵族,凭借着智慧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比那些大贵族还多的花样。 “我第一次做出纺织机的时候,大人曾经跟我说,或许有一日,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穿上我们纺织的金银丝布,这样天下就不会再有在冬日里冻死的人了。” 贾森微微怔住。 随后他摇了摇头,“谎言。如何能让天底下的人都穿上我们织的金银丝布?哪怕是我们日夜不停,也根本做不到。” “是可以的。”卢克认真地道:“发展算学,解放生产力。” “什么生产力?”贾森有些茫然。 卢克很简单的给贾森算了一笔账,“假设现在的纺织机,一天一个人只能织三十匹布,那么十个人十台纺织机一天就是300匹布。” “嗯,所以我说不可能……” 全天下有多少人啊? “可是如果一台纺织机一天就能织三百匹布呢?” 贾森微微撑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说完这四个字,他却率先沉默了。 卢克微微笑了起来,“如果纺织的速度足够快……” “哪怕机械上解决了速度的问题,人力还是会跟不上的。”贾森立刻提出了这其中的问题,“除非……” 卢克笑眯了眼睛看他,“你想到了。” 贾森吞了一口口水,“除非……机械不需要使用人力。” 卢克击掌叫好,“贾森,你真的是天才!” 贾森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想说,他可不稀罕做什么天才,在他看来,所有人口中的天才卢克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又忍不住顺着想下去,“所以领主大人才想要做钟表,她从一开始就想过非人力的机械动力源……” “没错!” “不对,哪怕机械开到极致,麻草呢?哪怕搜罗全天下的麻草,短时间的供应不会出问题,后期一定会出问题。” “那就去解决这个问题,想办法在一块地里种出更多的麻草。” 贾森很想说不可能,但是这一次,他说不出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卢克。 卢克已经放下了线装本,双手托腮,“肯定有很多人都觉得领主大人太过异想天开,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他羞涩地笑了笑,“有些这样觉得。” “可是,在领主大人的带领下,我做出了纺织机,艾莫斯烧出了砖,这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随后我们用这些砖盖起了更多、更坚固、更保暖的房子,还有伊恩的军械工坊,或许未来,死于强盗或者野兽口中的人也会逐渐消失。” 贾森有些出神,“解放生产力?……” “嗯!”卢克脸微微涨红了,目光灼热又明亮,“大人说,如果地里每年都还是只出产这一点粮食,如果纺出来的金银丝布永远都只有那么一点,那么这些资源就永远只会落在少数人的手里,永远都会有很多人饿死、冻死。争夺和抢占,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嘴里,落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想要改变,必须从解放生产力开始。” 这段话他说得磕磕绊绊,有好些地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算学,是很重要的东西。” 贾森脸上不显什么,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这一刻,他忽然远远地触碰到了那位领主大人的内心。 算学,学堂,还有这一切的一切…… 他原本以为顶多不过玩乐之物,最强也不过是她敛财的手段,更进一步,大概也就是想要借此控制整个埃斯坦郡的野心了。 他从来没想过,是……救世吗? 那个人心中想的,竟然是救世吗? “争夺和抢占,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嘴里,落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 或许卢克对这句话的理解还很懵懂,他却深刻地明白这背后的血腥和残酷。 那抢夺的人,只会是手握着刀剑和特权的贵族们,而被抢夺的人,永远都是弱者,是那些低贱的农奴们。 他一度觉得这个世界无聊至极,永远在重复抢夺与被抢夺的循环,永远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做选择。 他已经逐渐厌倦……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胆大至此,竟然敢去想彻底推翻这一切本应是理所当然的规则,从根本上重建整个世界的秩序。 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从喉咙里发出来一点声音,“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神明这种生物吗?” 要不然,他实在还是无法理解科琳娜这样的存在。 卢克愣了一下,完全没听懂贾森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忽然提起神明了呢? 看贾森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回答道:“神明当然是存在的呀。” 贾森终于回神,定定地看了卢克一眼。 这一刻,他才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嫉妒的目光,那种情绪根本压抑不住,他的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全面崩溃,“你太幸运了。” 卢克搞不懂,怎么又说起幸运来了? 不过…… “这倒也是真的。” 贾森:“……” 他抿了抿嘴,扶着身边的大树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这一刻,他懒得伪装,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卢克低头看了一眼线装本,“诶?可是这个……” “试试玻璃吧。” “啊?” “磨制玻璃,试试把玻璃粘成碎末看看。” 卢克“啊”了一声,他怎么没想到,为什么不能用同材质的东西呢? 他连忙在本子把这一点上记了下来。 看着已经走远的贾森,他难免在心中感叹:真的是个天才啊。 他托腮,想到了和贾森刚才讨论的一切,不过,要比起大人的话……贾森还是差了一些。 …… 贾森深一步浅一步的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住的那座房子很偏僻,是他精心挑选的,不同于其他学堂的学子大多数都住在一块儿,他住的那栋房子里都是普通的农奴,而且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最适合他这样的人居住。 不等他走近那座房子,身后忽然一阵破风声传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抵挡,侧身躲过了脖子的重击,脚窝却是一痛,膝盖直接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下一秒,一把铜质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子。 不等对方动手,贾森立刻发出声音,“明天领主会来琉璃工坊。” “这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了,可是到现在你的任务还没有任何进展。” “我已经取得了她的信任。” “主人要的是她的命。” 贾森眼眸倏地咪了起来,随后他感到脖子一痛,冰冷的铜制匕首划破了他的肌肤,“明天,主人就能拿到她的命了。” “明天我要你带我一起进入琉璃工坊。” 贾森怔了一下,而脖子上的铜制匕首陷得越发深了。 他眯起眸子,“好。” 过了很久,那人才缓缓将铜制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拿开,“如果敢不兑现你的承诺,你知道,想要杀你的不止我一个。” 一阵脚步声响起,身后的人离开。 贾森缓缓转身,看着那个消失在屋角的身影,缓缓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真是让人苦恼啊……”他自言自语地道:“选什么好呢?科琳娜死?还是我自己死?” 他摇头晃脑,叹着气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身进了屋子。 ……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整个塔沙州就忙碌了起来。 因为大部分的农奴们搬进了新房子而空置出来的那些木棚子如今都进入了全面的修缮整改。 这些房子,稍微看得过去的也就十几间,剩下的都存在着各种问题。 对所有的木结构上有虫蛀现象的部分都进行杀虫灭虫,而松动的部分,也都进行了粗疏的填补和加固,填补用的就是砖头,然后用水泥糊住。 这样的结构并不可靠,却勉勉强强能住人了。 这一切修补工作都是为了从俄让丘陵迁过来的那些新农奴们。 第一批只有七十个人,这七十个人还都是不情不愿的过来的,真来了以后,这些人都傻眼了,悬着的那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如今可是睡觉都会笑出声。 没想到领主大人竟然还要为他们修缮房屋。 他们就过日子的劲头更足了,每天都是最早一批起来的,一起来就投入到房屋修缮的工作中。 相比较于这七十个生活逐渐趋于安稳的农奴们,留在俄让丘陵的那八个人如今却是惊惶不安、如临大敌。 最新来的那一批人中,其中有一个人病倒了。 病情发得危急,才几天的功夫,人都已经起不来了。 这是瘟疫,只要有过密切接触,特别是□□类的触碰,就会感染。 他们在接受培训的时候知道的。 但是经过隔离观察,一段时间内不发病,就能基本确定这个人是安全的。 所有来到俄让丘陵的人,都已经在亚璜丘陵经过了第一次的隔离观察,再加上从亚璜丘陵到俄让丘陵,路上还有大约5天的时间,细菌能够潜伏这么久,才让病人病倒,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应该是很小的。 经过了解以后才知道,他自己偷摸藏了一块饼。 这块饼是麦面做的,对农奴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在来俄让丘陵的路上,他看那饼子有些变质,他就抓紧时间偷摸将饼子吃了。 也就是说,跟他同一批来的人,都有可能在路上被他染上。 每个人都很怕,被隔离的人惶惶不安,在俄让丘陵工作的人更是压力倍增。 可是工作要求他们必须迎难而上,保证所有人的生活,包括那一位病患。 也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三百个新的农奴到了。 隔离房不够用了! 新的隔离房还在建设,可是他们都清楚,建的速度跟不上新来的人的增速。 “大人,现在怎么办?” 弗迪南德脸色也不大好,“第二批到的人明天就能到隔离时间了。” 也就是说,明天就会有隔间空出来。 到第二天,所有人抓紧时间,将第二批到的农奴转移以后,立刻就对新到的那三百个农奴进行了防疫检查,然后又对他们进行了隔离。 可是这工作才刚做完,后面一批的农奴竟然又到了。 “四百多人?现在都在俄让丘陵外头候着?”科琳娜站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农奴过来?” 亚璜丘陵原本的住房就有很多,经过改造后,轻轻松松就可以容纳一千多个人。 所以亚璜丘陵同一时间单批隔离人数的容纳量远超俄让丘陵。 可是问题是,按照一开始预测的那样,不应该有这么多农奴往埃斯坦郡来,他们的第一选择应该是贝塞高地才对,无论是亚璜丘陵还是俄让丘陵,隔离单间都不应该这样快饱和。 “贝塞高地的几个入口也设了临时的关卡,听说已经杀了好几批人了。” 弗迪南德虽然稳重,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只有13岁的少年而已。 他从听到这个消息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见到一批杀一批,无论有没有得病,一个不留……” 农奴们又不是傻子,只要听说这个消息的,自然不敢往贝塞高地去了。 科琳娜愣住了,雅各布已经发现了瘟疫的蔓延?所以才对从斯罗郡逃出来的农奴会痛下狠手? “雅各布退兵了吗?” 如果雅各布已经发现了瘟疫的蔓延,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选择退兵。 “没有。”弗迪南德摇了摇头,“我听说是没有。” “那是为什么?”科琳娜想不通。 …… 同样对这一点想不通的还有贾斯特斯。 贾斯特斯就是骑兵队的队长,前些天刚从南门灰溜溜离开的那位。 如今骑兵队已经回到了大军之中。 雅各布对贾斯特斯竟然没有直接敲开辛加堡的南门而表示万分惊讶,贾斯特斯也对他竟然从头到尾根本没准备策应强攻,也表示万分惊讶。 两个人当天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不过雅各布对他们骑兵队还是保有基本的礼遇的。 特别是那位玛丽安娜夫人,对他们招待得很是殷勤。 骑兵队的所有吃住安排,都由这位玛丽安娜夫人亲自过目,亲自安排,她隔三差五地就会出现在他们的帐篷里,对他们殷殷关切。 所以贾斯特斯才特别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你们这是……要杀了我们?” “当然不是,只是另外给你们安排了住所,希望你们能住得更舒适一些。” 贾斯特斯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身后其他的骑兵一眼。 骑兵们都很沉默,静静地回视他。 贾斯特斯扭过头,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你们知道,你们这样杀人根本阻止不了瘟疫的吧?” ※※※※※※※※※※※※※※※※※※※※ 三更完成~么么~ 战 他一边说着, 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下一秒,对手忽然抽出了十几根棍子,朝着他们冲过来。 其中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老骑兵没躲过,被身边的一个人直接敲了一记闷棍。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双腿发软, 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血浆从他的头发里流了出来, 缓缓漫过了他的眼睛、鼻子。 埃蒙德, 也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骑兵,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直护着他的老骑兵倒下来, 逐渐失去了声息。 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别愣着!打啊!”有人在他耳边嘶吼。 埃蒙德却是僵硬着一动都不动,“打什么?没有武器,没有马……怎么打?” 却是有人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脖子。 “埃蒙德!” 埃蒙德眨了眨眼睛,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是贾斯特斯。 贾斯特斯一手拎着他, 一手还在抵挡对方的攻击, “我告诉你埃蒙德,你可以不反抗,但是你不反抗,你就会死!” 埃蒙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这位队长,随后笑了, “死?死有什么?梅纳德已经死了, 他死了!就算我们不死在这里, 出去以后, 外面还有一万多人的大军等着我们, 我们能活吗?” 贾斯特斯眼睛血红, 他拎着埃蒙德的那只手忽然从背后被人敲了一下。 他身体晃了一下, 却没有动,“那也要打!骑兵队,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 埃蒙德怔住。 又一棍袭来,眼看着就要敲道贾斯特斯的头顶。 埃蒙德猛地推开了贾斯特斯。 贾斯特斯跌坐到地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埃蒙德几乎是下意识的,整个人仿佛炮弹一般冲了出去,直接撞到了不远处敌人身上。 “战!” 贾斯特斯笑起来,同时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骑兵队听我号令!咱们辛加堡的人,从来就没有在怕的!战!” “战!战!战!” 帐篷中响起骑兵队统一的叫喊声,还有一阵刀兵声。 十分钟后,贾斯特斯一行人浑身浴血地出现在了帐篷前,他们手里握着刚刚从对手手中抢过来的刀剑棍棒,不少人身上还负着伤。 贾斯特斯看到一行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跟了上去。 埃蒙德愣了一下,他还扶着其中一个负伤的骑兵,“队长,你去哪?” 贾斯特斯却仿佛没听到埃蒙德的呼唤似的,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几个骑兵脸上都是不解,这种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尽快离开军营吗?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他们就发现这些人似乎越走越偏了。 一直快到整个军营的边缘了,再往后就是一座山丘。 山丘上冒着袅袅的炊烟。 “之前都没注意,这里还有卫兵驻扎吗?”其中一个骑兵好奇地道。 一行人跟着进了山丘。 可是越走近,几个人的脸色越苍白。 “是人的叫声吗?”埃蒙德刚一发问,就被贾斯特斯捂住了嘴巴。 同一时间,有一个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而他的身后追着两个人。 那个人似乎发现了他们。 埃蒙德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就在那个人即将喊出来的那一刻。 “砰!” 他被无情地敲破了头,缓缓地软倒了。 杀人的那个揉了揉鼻子,“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 两个人拖起那个人的尸体,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耳边那隐约的惨嚎声还在继续,不用再问,埃蒙德已经清楚了。 贾斯特斯却是继续往前走去,埃蒙德一把拉住了他,“队长!你去做什么?” 贾斯特斯一把拉下了埃蒙德的手,他沉默着,快步走到了那个地方。 哪怕心里早就已经有所猜测,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将整个骑兵队给震慑住了。 大约有二十几个卫兵被捆绑着,正在挨在一起,不断地躲藏着迎头打下来的棍棒,可是他们哪里能躲得掉?行凶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到处都是棍棒。 “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路易斯,我可是救过你的命!” 他们毫无自尊地低声哀求着,换来的只有更凶残的虐杀。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不远处那个大坑里,密密麻麻叠着的卫兵尸体。 一眼看过去,几乎分不出手是谁的手,脸是谁的脸,扭曲着,堆叠着,仿佛春日里从新鲜的泥土中挖出来扭在一起的一团蛆虫。 埃蒙德脸色一白,差点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呼喝声和脚步声。 “你真的看到贾斯特斯他们朝着这边来了?”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就是往这边来的。” 而这动静似乎也引起了不远处那一伙刽子手的注意,他们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埃蒙德脸色一变,立刻拉住了贾斯特斯,“队长,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贾斯特斯目光却是怔怔的。 埃蒙德咬了咬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拉起贾斯特斯就往回跑。 其他几个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贾斯特斯却是愣了一下,“别往回跑。” “啊?” “往前跑,杀了前头那些人,我们才有出路。” 埃蒙德有些懵懂,其他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却是已经反应过来。 “对,不能往回跑,往回跑就归了雅各布的老巢了!” 到时候,哪怕他们解决了后方这一群人,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的敌人出现,拖都能拖死他们! 埃蒙德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跟着杀上去。 他们刚和刽子手们打在一起不久,身后的人也已经追了上来,总共只剩下十三个人的骑兵队,没有马,其中有三个还是重伤伤员,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要面对四十几个人的包抄围堵,几乎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一个又一个的骑兵倒下。 不过一会儿功夫,还站着的骑兵只剩下七个人。 贾斯特斯那双眼睛里似乎在滴血,他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几乎是发了狂,朝着敌人最集中的地方冲了上去。 那一瞬间,三、四根棒子一同敲在了他的肩膀、手臂和大腿上。 “走!” 他冲着身后的骑兵们喊。 骑兵们都愣住了。 “队长!” “走啊!”贾斯特斯身形高大强壮,可是他的力量再大,能挡住这么多人十多秒的时间,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没反应过来。 “嗤”的一声,他的肚子上挨了一剑。 埃蒙德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睛里不断的淌出来,“我、我不走……” “走啊!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我不想当逃兵!我不想当弱者!”他咬着牙,“咱们骑兵队,只有战死的!就没有逃跑的!” 他说着就朝着贾斯特斯这边冲了过来。 其他老兵见状,也都一起冲了过来。 他们已经不指望从这里出去了。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是赚的!” “雅各布你个娘们都不如的东西,老子要是能活下来,一定让你好好尝尝爷们的滋味儿!” “一起上,弄死他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有骑兵队这边的,可是更多的却是雅各布那边的人。 那些刽子手们,原本脸上都是残忍和快意的笑容,如今,面对不要命的骑兵队,面对只有七个人的骑兵队,他们却忽然害怕了。 有人双腿发软,转身朝着大军营帐跑去,却被骑兵队的人拖了回来。 四十多个人,最终一个也没剩下。 而骑兵队的人,现在还站着的如今也只剩下五个了,另外还有四个重伤的,其中包括贾斯特斯。 埃蒙德走过去,从自己身上搜了一圈,找到了一块金银丝的手帕,撕开了以后给贾斯特斯缠上了。 贾斯特斯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是我对不起兄弟们……” 埃蒙德忽然低下了头,眼睛一阵阵发酸。 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就仿佛是他一直最担心的那个噩梦终于成真了,而这些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每一件都比噩梦更加可怕。 “别说话,我们走!”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骑兵们互相扶持着匆匆从山谷中离开,一路往斯罗郡边城的方向赶。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全靠一口气撑着,只有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停下稍事休息,就怕身后的追兵追上来。 贾斯特斯已经昏昏沉沉了,他腹部缠绕着的金银丝布已经被血浸透,又干涸,又浸透了,呈现出一种发黑的暗红色。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终于,在贾斯特斯完全倒下之前,他们终于摸到了斯罗郡边关的第一个关卡。 这个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大军营帐已经过去三天了。 出于战士的警觉性,刚一到关卡他们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整个关卡设置得非常严密,防守的人数众多。 而且原本脱离了德斯蒙德管控,势力刚刚回归到地方的关卡,巡视的人竟是雅各布的直属手下。 虽然贾斯特斯一行人之前一直都是为德斯蒙德大公爵做事的,可是毕竟都是北境的老熟人了,雅各布公爵手底下的那几张熟面孔他们都是认得的。 经验丰富的副队长如今接管了骑兵队,他犹豫了一下,示意大家先到旁边观察一下。 虽然他们此时又累又渴,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要一点水喝,却还是依言躲了起来。 到也是巧,他们才刚藏下几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有一队车队缓缓走了过来。 看样子是一位出远门的小贵族,带着几十个农奴,还有七八辆的板车,缓缓行驶到了关卡边上,似乎是远去行商的。 ※※※※※※※※※※※※※※※※※※※※ 还有两更~ 可以等 车子在关卡上停了下来, 守关卡的卫兵上前询问。 几个人凝神听着,卫兵应该是在问那位小贵族从哪儿来,又问他要往哪儿去,他们听到小贵族说从鹿昂河那儿过来, 可不等他们听到那个小贵族的第二个回答。 “砰!” 那些卫兵动手了。 毫无防备的小贵族连带着他几十个农奴手下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为什么要杀我?你们想要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们!”那年轻的小贵族一脸惊恐地求饶。 “为什么?”其中一个卫兵笑了起来, “你自己都说你是从鹿昂河那儿过来的, 鹿昂河是什么地方?距离辛加堡不足三公里, 你能活着走到这儿都是个奇迹!” 小贵族脸上只剩下惶恐和不解,“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没怎么样, 就是你很脏啊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脏东西潜伏在我们之间,瘟疫又怎么会忽然传播开来?” “别和他废话了,”说话那人看向小贵族,“你也别喊了, 这是大祭司大人的命令, 清洗斯罗郡的肮脏和邪恶!” 小贵族一脸惶恐, “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支持的是大祭司大人啊,我也是支持圣战的啊!” “但谁让你是斯罗郡的人呢?谁让德斯蒙德大公爵曾经是你们的主人呢?”他说着,轻轻一挥手,“别愣着了, 赶紧动手!”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几十个人就被屠戮一尽。 血流了一地, 与原本的黑色土壤混在了一起。 这些尸体很快就被拖走了, 板车也都被推到了丛林里, 除了空气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其中一个守关的卫兵甚至还分着从板车上搜刮下来的食物, 几个人颇有闲情地聊着天。 他们能隐隐听到这些卫兵们的说话声。 “还得守到什么时候去?” “等雅各布公爵攻下辛加堡吧,到时候大军回撤,我们是不是也能跟着撤了?” “这怎么可能?到时候大军回撤,我们还得留下断后呢……总之,大祭司大人大人可是下了命令了,只要是斯罗郡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许活着出这个地方。” “这是为什么呀?”问话的人显然是个新来的。 “刚才不是说了吗?瘟疫,知不知道?听说这一次德斯蒙德引来的恶魔十分强大,将辛加堡外的人也都沾染了,特别是这些原本就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奴仆的,他们都已经沾染上了最邪恶的东西,就是因为他们,军中才有越来越多的人……” “行了。”还是之前那个下令动手的人开口打断了说话的人。 他显然是整个队伍的领头人物,冷冰冰的目光扫了那人一眼,那人一缩脖子,果然不敢再聊军中的情况。 那人尴尬一笑,“反正都是一些阴沟里的臭老鼠,等把他们杀光了就消停了。” “还是雅各布公爵大人果断英明。”一旁旁听的几个卫兵脸上也都露出些许放松的笑容。 躲在一旁的埃蒙德一行人却是听得浑身冰冷、寒冷彻骨。 贾斯特斯也已经清醒了,他目光发直,喃喃着道:“雅各布这是把军中瘟疫的传播都怪到了我们这些斯罗郡的人的身上?” 骑兵们都有些沉默。 “难怪……我就说,死在那个坑里的那几个人我怎么看着都那么眼熟,都是斯罗郡的人。” “我记得死在咱们跟前的那个,好像是康特得克城的一个卖酒的小贵族,我还跟他买过酒……” 其中一个骑兵惶恐地看向贾斯特斯,“我们真的是肮脏的吗?军中的瘟疫,是因为我们?……” 贾斯特斯抿住了唇瓣,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和不解。 真的是因为他们的原因吗? 因为他们曾经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手下,所以天生肮脏?哪怕他们心向光明,信仰虔诚,也没用吗? 埃蒙德抿住了嘴唇,“我们又没有生病,怎么会传染给他们?如果我们真的有染上,只是因为潜伏期没有表现出来,那我们离开大军都五天多了,怎么还没有病发?” 他怎么都没想到,大军中有人感染瘟疫的事情被揭开后,大祭司和雅各布公爵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应对。 他气愤不已,一抬头,就看到贾斯特斯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骑兵们压根听不懂什么潜伏期,还有生病传染什么的,这跟他们离开大军五天了又有什么关系。 埃蒙德一时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贾斯特斯想了想道:“先离开这儿吧。”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一旦被发现,他们一定会被认出来的,以如今他们的体力和战斗力,恐怕拿不到今日第三次的幸运了。 贾斯特斯一行人沉默地从关卡处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路,彻底进入丛林以后,贾斯特斯又停了下来,他的看起来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声音也很是虚弱,大口地喘着气,“放我下来吧,我不想再走了,我要休息了。” “再往前走一点点吧?”扶着他的老兵道。 再往前一点就有水源了,他都听到水声了。 贾斯特斯摇了摇头,“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就留在这儿,挺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歇了一口气,又道:“到水源那儿,太容易被发现了。” 到时候,难免又暴露其他队员们的行踪。 骑兵们这才反应过来贾斯特斯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准备赴死了…… 埃蒙德猛地抬头看他,“队长!” 贾斯特斯看着埃蒙德灰扑扑的脸庞,几次想说话,几次又犹豫着咽了回去,最后也只能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到了极点,“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是他对不起他们。 埃蒙德眼睛一阵阵发酸,辛加堡南门战,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那场战斗,根本称不上是战斗,还没开始打就已经结束了,在圣战光明军大军中的那场战斗,是他经历的第二场战斗。 十五个人,离开了六个人,路上又死了一个,如今只剩下八个人了。 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好像一场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 “我们一起活下去,我们一定要一起活下去!”埃蒙德整个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你说过的!我们骑兵队的人,只有战死的,没有当逃兵的,更没有投降的!” 贾斯特斯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行了,我的肚子都被人捅破了。” 这样的伤他在战场上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一剑通过去,直接怼个透心凉。 活不下来的,只能等死了。 他也实在没有必要继续拖累他的兄弟们,如今他们已经够难的了,再带上他这个负累,前途就更渺茫了。 他挪开了视线,灰蒙蒙的眼底是一片死寂和绝望。 可是骑兵队中的人哪个人不绝望呢? 一个年轻的骑兵双手在膝盖上交握,整张脸都迈进了膝盖里,“可是,大祭司已经下令,称我们是肮脏邪恶的人,整个斯罗郡,甚至整个北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贾斯特斯闻言,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拳头握紧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他们离开辛加堡的时候所设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在这里,大祭司会为他们加持,无论是康特得克城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也都比辛加堡安全,只要逃离德斯蒙德大公爵,逃离辛加堡,那么神明一定会眷顾他们。 可现实却是,大祭司率先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他们都成了被清洗的对象…… 或许,他们确实是真的肮脏吗?每个人都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吧? 那不是必死的吗?哪怕最后是邪恶战胜了光明,可他们曾经的几十年都在为光明而战,他们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胜利吧,到那个时候,瘟疫或许就会吞没整个帝国。 越想越觉得没有希望,几个骑兵颓丧地坐到了地上。 “我也不想走了……” “太累了……” 埃蒙德攥紧了手指,他摇了摇头,“不,我们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可是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听他说什么。 他们本来就已经很累很累了,能够支撑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心中还抱着那么一丝希望,现在希望不见了,撑着他们的那一口气也就散了。 埃蒙德咬住了牙。 他不想认输,他不想死,他更不想第一次正式参战,就面对自己的战友全部死去的这一幕。 埃蒙德犹豫再三,鼓起勇气对贾斯特斯道:“队长,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搞错什么?”贾斯特斯虚弱地抬头看他。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是搞错了,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信了雅各布那个蠢货……当时,我应该带着你们尽快离开北境的……” 或许那样做,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他忽然想起在康特得克城的时候,埃蒙德就决定要离开,是他强行将埃蒙德留了下来。 现在想来,真是他一手害死了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 埃蒙德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贾斯特斯疑惑看他,“那是什么?” “我是说,我们离开辛加堡这个决定。” 贾斯特斯皱起眉头,随后吐了一口气,“也是,早知道离开辛加堡后会是今天这么个情形,真是何必多此一举。” 埃蒙德拼命摇头,他有些着急,“我也不是说这个,队长,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德斯蒙德大公爵根本就不肮脏?也没有任何罪恶?” “可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生下了罪孽之子……” “神子大人说,鼠疫的发生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神子大人?……”贾斯特斯神色古怪,“你似乎很推崇这位神子大人。” 这已经不是埃蒙德第一次提起那位神子大人了。 埃蒙德脸微微红,“我只是觉得,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神子大人提供的防疫方法才是对的?” 贾斯特斯虽然一向对这位突然冒出头来,随后就被德斯蒙德大公爵推崇备至的神子大人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思索了埃蒙德的话。 如果在五天前,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怎么可能? 圣女大人可是亲口说过,这位所谓的神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只是假借神明的名义,来欺骗辛加堡甚至整个斯罗郡的人罢了。 要说谁能够真正制止这场瘟疫,当然是光明军,当然是雅各布公爵,当然是大祭司。 可是现在,他也不能确定了。 或者说,是不愿意确定。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贾斯特斯决定先听一听埃蒙德的意见。 埃蒙德:“你们有没有觉得之前在南门的时候,辛加堡里的人很不对劲?” “不对劲?”贾斯特斯翻了个白眼,“他们哪是不对劲,我看他们都疯了……” 前两天,每一次聊起这件事情,贾斯特斯都会气得跳脚。 如今再提起,他倒是看淡了许多。 毕竟人都要死了…… “里面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埃蒙德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辛加堡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神子大人的宣传册中,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这是一场巨大的瘟疫,可能会死很多很多人,这些宣传册被传扬得到处都是,城中人人皆知。” 这些事情显然在他心底转了很久了,他娓娓道来的时候,有理有据、条理分明。 骑兵们一个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应该是绝望的,对吧?” “而且就像队长你之前猜测的,他们应该都是像我们一样特别想要离开辛加堡的,对吗?” 说起这个,贾斯特斯的脸上又有一些尴尬。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打断埃蒙德,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很显然,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辛加堡。” 有一个骑兵犹豫着道:“可是辛加堡每天都死那么多人……” “死亡人数都有具体的数字的,每一天都有报告。”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张,这张纸显然被他保护的很好,外面还包了一层兽皮,“你们看,辛加堡内的染病人数,十二天前就已经来到了拐点!死亡人数也在六天前开始明显下降!” 迎接他的,又是七张懵逼的脸。 “什么是拐点?” 埃蒙德将纸递给他们看,纸上是十六格格子画。 这十六幅画讲述了一个小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又非常简单地科普了什么是拐点。 “就是每一天染上病的人变少了?”贾斯特斯强忍着失血的眩晕,看完了整幅画,“是吗?” 埃蒙德拼命点头,“对!就是每一天染病的人变少了,而且未来,只要防疫工作得当,染病的人会越来越少!” 贾斯特斯捏着手里的那张纸,陷入了沉思。 埃蒙德眼底却是燃起了一丝小火苗,“或许,神子大人设想的鼠疫完全过去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 “这可能吗?”贾斯特斯犹豫着问。 “我觉得是可能的!”埃蒙德肯定地回答。 他说完,骑兵们却集体陷入了沉默。 埃蒙德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或许……他们依旧不相信神子大人吗?他从身上又掏出来好几张纸。 “这些都是我在这段时间里搜罗起来的,现在‘神令’在黑市上都已经卖脱销了,我的钱又用完了,压了好几样东西才换来这几张,你们都可以看看。” 贾斯特斯又是一愣,“黑市?你说的是康特得克城的黑市?” 埃蒙德点头,“是啊,要是在辛加堡,又不需要去黑市才能买到,这些东西上头不是都会当作必须的物资直接发下来吗?” 贾斯特斯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埃蒙德看骑兵的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急得不得了,“你们看看吧,只要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很多事情神子大人都在画中讲得清清楚楚,你们看过就会明白。” 这也是为什么神子大人的“神令”在黑市上越来越受欢迎的原因。 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只要看过,就会知道“神令”上的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能够救命的东西。 贾斯特斯呆坐了许久,听到埃蒙德的话,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看了,我相信你说的。” 他太蠢了,竟是如今才知道,原来他叱之以鼻的“神子大人”,他从未放在眼里,拿到就丢的“神令”,在他以为是救命稻草的康特得克城如此的受欢迎。 其他骑兵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埃蒙德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怎么了?” 其中一个骑兵无奈地看着他,“难道,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辛加堡吗?” 埃蒙德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他缓缓地坐倒在地上。 这一刻,他眼底所有的希望消失了,脸上也带上了与身边这些人一模一样的绝望和茫然。 丛林中重新安静下来。 骑兵们一个个躺了下来,虽然如今的他们还不是尸体,却有距离尸体只有一步之遥了。 埃蒙德闭上了眼睛,他翻过身去,年轻的他还不想面对这一幕。 已经虚弱到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贾斯特斯却忽然开了口,“你们应该回去,去找德斯蒙德大公爵。” 几乎已经陷入梦境的骑兵们扭过头怔怔看他。 “埃蒙德,特别是你,看在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份上,德斯蒙德大公爵或许愿意对你们网开一面。至于我们逃离辛加堡的事情,还有攻打南门的事情,这都是我的决定,跟你们无关,你们就替我向德斯蒙德大公爵认个错……” 骑兵们沉默着。 埃蒙德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眼底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到了后半句话。 他皱起眉头,“那你呢?” 贾斯特斯的视线迅速逡巡了一圈,落在了其中一柄铜剑上,是他们抢夺过来的唯一一把铜剑。 他爬过去,拿起了铜剑,“把我的脑袋割下来,你们带着我的脑袋回去。” …… 骑兵队,还有斯罗郡当地许多农奴们甚至是贵族们都很不好过。 然而埃斯坦郡的郡都塔沙州如今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俄让丘陵外头已经聚集了两千多位农民,这还是远在亚璜丘陵的霍勒斯未经请示科琳娜,临时决定关闭亚璜丘陵的关卡的结果。 这两千个农奴,加上还在俄让丘陵隔离的六百多人,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塔沙州的原住民。 而这两千个人,如今没有住处,没有食物,没有充足的保暖用具,当然也没有条件给他们隔离。 他们每一天都生活在冻饿而死的死亡边缘。 科琳娜得知这一情况,第一时间就来看过,随后的每一天她几乎都会来到俄让丘陵。 “你见过他们了吗?”科琳娜看向面前这个在几天内就已经迅速成熟成长起来,却又因为过分的成熟和沉默,让人心疼的少年。 13岁的弗迪南德,如今却是俄让丘陵整个防疫工作的负责人。 弗迪南德点头,“我按照您吩咐的,让他们挑了三个代表出来,也将您的意见传达给他们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他们可以等。” 科琳娜眉心跳了跳,“等?……” 科琳娜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让卫兵队的人重新将他们送回去,送回到亚璜丘陵,并且会给他们一些食物上的补偿。 接下来他们要去哪儿,她也就管不了了。 却没想到,她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弗迪南德点头,“他们说,如果只是等的话,他们愿意等,一个月,两个月,哪怕是三个月、半年……” 科琳娜眉头越皱越紧。 半年? 按照北境如今的温度,他们根本熬不过半个月! 弗迪南德有些犹豫地问她,“大人,您是不满意这些人吗?” 科琳娜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弗迪南德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沉稳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您……是不是想要赶他们走?” 科琳娜眼底满是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轻声解释道:“你应该明白,他们继续呆在外边是会冻死的。” 弗迪南德点了点头,“我知道。” “所以,难道不应该另想出路吗?” 她很担心这些农奴们的情况,两千多个人,一批一批隔离排下来可能要到一个月以后了。但同时她也很清楚,她是不可能拿塔沙州的两千多人去冒险的。 “大人,他们也很清楚,他们很可能会冻死在俄让丘陵外头的。” 科琳娜惊讶得微微撑大了眼睛。 弗迪南德又道:“可是大人,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离开的。” “您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了。” ※※※※※※※※※※※※※※※※※※※※ 三更完成么么~ 上一章可能没交代清楚,这其实就是一场针对斯罗郡居民展开的大tu杀。 但生活依旧是充满希望嗒,有借神明之名行恶事的恶魔,也有坚守底线坚守善良的人守护这个世界。 抱抱宝宝们~晚安~ 大礼 科琳娜惊讶地微微撑大了眼睛。 不过片刻, 她就明白了弗迪南德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闷声道:“弗迪南德。” “是的大人。” “虽然他们很可怜,但你这样讲我还是会有一点点不开心的。” 弗迪南德愣了一下。 科琳娜认真地道:“难道不是任何情况下, 我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吗?” 弗迪南德停顿了一下, 思考了足足三四秒的时间, 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 大人。” 科琳娜:“……” 她难得臭屁了一下下,就被这个小孩儿给打败了。 她站起来, 从弗迪南德的办公室中出去,越过一座小丘陵,走到了一个小山包上,登上建立在山包上的塔楼, 朝着下方看下去。 从这个方向看, 可以看到俄让丘陵外。 两千个小如麻点一般的人聚集在丘陵下方。 科琳娜觉得自己瘦弱的肩膀都沉重了几分。 她转过身, 回了塔沙州 …… 她一回到塔沙州,就先去了琉璃工坊。 几天前在琉璃工坊给她的小河蚌定制了一只更大的玻璃鱼缸,忙活了好多天,今天才想起来来取。 几乎是科琳娜前脚刚到琉璃工坊,这几天总喜欢待在学堂里磨洋工的贾森后脚就被吉姆威逼着, 同样也进了琉璃工坊。 吉姆就是前几天在贾森脖子上开了一刀的那位。 虽然拖了两天, 但贾森对整场暗杀工作还是很配合的。 到琉璃工坊门口的时候, 遇到工坊的两个守卫, 自然问起吉姆是谁, 来琉璃工坊做什么。 吉姆眯起眼睛, 紧张看贾森。 之前好几次他都想靠近这几座工坊, 也都是被这些守卫堪堪拦在了工坊的外头。 贾森神色却是淡然,随意摆手,“是新来的工人,我准备推荐给卢克看看的。” 作为琉璃工坊的副主事,他这样说,底下的守卫当然不敢说什么。 自然而然地给二人让开了路。 吉姆舒了一口气,再看向贾森的时候,脸上就多了几分和煦,“你懂得配合就好,你要清楚,你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他说到这里,声音又多了几分阴森, “主人能够给你,也能收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碰了碰自己的腰间。 贾森笑眯眯地回视他,“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忘了。” 吉姆深深地看了贾森一眼,“见到科琳娜以后,一切听我指挥。” 贾森嘴角的角度都不带变化的,“好。” “必要的时候,我们就要做出必要的牺牲。”吉姆看着贾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旦他们动手,还想要全须全尾地从塔沙州离开是很难的。 特别是贾森,贾森年纪小,每一次出任务做的都是一些特殊的活计,例如传递个消息或者做个诱饵,真动刀动枪的时候,一般都用不上他。 说白了,在他们这群人眼中,他的武力值约等于零。 吉姆选择在琉璃工坊动手,基本上就没考虑贾森的安全问题。 贾森微微颔首,仿佛对马上就要到来的危险甘之如饴,“这是自然的。” “当然,我也会保护你的,”吉姆安慰贾森道:“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会向主人为你请功。” 贾森听到这里,轻笑出声。 吉姆愣了一下,“怎么了?” 贾森摇了摇头,解释道:“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主人了,有点开心。” 吉姆古怪地看了贾森一眼,却没有说话,心道:这小子看着精明,谁知道原来是个憨的。 不过这样也好,更有利于他顺利地去完成任务。 “走吧。”吉姆看着贾森,眼底闪过一丝同情。 但也只是一丝。 任何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很多时候往往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蠢,当然怪不得别人。 贾森从善如流,转身往工坊内部走去。 两个人一路往里走。 琉璃工坊整个格局跟隔壁的烧砖铺有点不大一样,整个坊子没有隔壁那么多人,往里面走,走过一个巨大的院子和一个几乎已经废弃不用的大炉子,才能到里边一排四个小炉子。 炉口呈椭圆形,斜切口,里头是灼热的红光。 四个人依次在炉子前排开,倒是卢克,作为玻璃工坊的主事人,除了研究技术方面的突破,他已经很少亲自上炉子吹制玻璃了。 此时的他就蹲在角落里,跟他一起蹲在角落里的还有科琳娜。 两个人正对着那一堆的玻璃器皿挑挑拣拣,说着可能改进的地方和更多的器型设计。 吉姆看到科琳娜,神色就是一喜,他没想到今天整个过程这样顺利。 他迅速地看了一圈,整个玻璃工坊内来往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工人,看样子主要的守卫力量都放在工坊外部了。 看来这位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安全的重要性。 他快步朝着科琳娜走了过去,脚步才刚迈开。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破风声。 吉姆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随后往旁边一滚,视线的余光里,他瞥到了霍勒斯那极具标志性的高大身体和冷冰冰的金棕色眸子。 他正想爬起来往科琳娜的方向做最后一搏,膝盖窝一痛,他膝盖一软,随后背部正中心就被人踹了一脚。 随后他整个人就被霍勒斯给压住了。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就是他吗?” 他听到身后霍勒斯的声音。 “是的,就是他。” 答话的这个人的声音他就更熟悉了,他下意识地从地上抬起头,拼命地扭过来朝着身后不远处看过去。 贾森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匆匆赶过来的卫兵身后,对着他微微笑着。 吉姆瞪大了眼睛,“贾森,你忘了你是谁的奴隶了吗?你敢背叛主人!” “你会不得好死的!任何不忠诚的奴隶,都会下地狱的!” 贾森眯了眯眸子,随即轻轻一笑,他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在科琳娜的面前跪了下来,“我如今的主人,是伟大的科琳娜大人。” 说起懵逼,科琳娜大概比贾森更懵,她手里还抱着为小河蚌定制的大鱼缸,“哈?” 贾森缓缓地抬起脸看她,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中,带着款款的深情和坚定, “大人,请收下我对大人的效忠,我对大人的衷心将永世不变。” 科琳娜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整件事情发展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贾森对她有忠心这种东西? 吉姆已经气得双眸通红,目眦欲裂,“贾森!你等着,没有我还有别人,你的死期马上就到了,你给我等着!” 贾森拧了一记眉心,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不耐地看向身后的霍勒斯,“你还不把他带下去吗?留他在这里伤着大人多不好?” 霍勒斯冰冷的眸子仿佛两根冰锥,直直地刺向贾森,“我觉得你更危险。” 贾森歪了歪头,“我?” 他偏过头,看了科琳娜一眼,轻声道:“啊……大人还不能完全信任我是吗?” 科琳娜:“……”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不信任这个世界。 虽然她知道贾森很可能是某个势力派过来的间谍,但为什么还有暗杀这种东西?而且这暗杀还是冲她来的? 她是什么牌位上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贾森见科琳娜目光发直小脸惨白,很是体谅地道:“大人,您别害怕,我知道您必定无法做到立刻对我完全的信任,我可以跟霍勒斯出去。”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当然,这完全是为了您,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做。” 科琳娜:“……” 大哥您别再说了,您越说我越觉得您的忠心很不靠谱。 贾森倒也十分识趣,说完这些,就转过了身,轻笑着看霍勒斯,“走吧?” 霍勒斯眯着眼睛,十分不善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将手里的吉姆压了起来。 不等吉姆反应过来,他怀里的铜制匕首就已经先落到了霍勒斯的手里,而他的双手也直接被霍勒斯扭到了背后,整个人根本发不上力,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被他押了出去。 这一招还是科琳娜教他的。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柔弱的领主大人会懂这么多肉搏之术,可是显然大人本身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今天的她明显被吓坏了,事发到现在,她还一句话没有说过。 霍勒斯转眸,盯着贾森,一起走了出去。 …… 吉姆被押到了审讯室,整个人被捆了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 霍勒斯先回来向科琳娜报道。 这是他驻守在亚璜丘陵这么久第一次回来,有太多事情要跟科琳娜讲。 而今天的暗杀行动更是重中之重。 谁能想到塔沙州内部竟然混入了这么危险的人物,如果他今天回来的不够及时…… 已经回到书房的科琳娜已经逐渐回过神来,“贾森说他要证明他对我的忠心?” 提起这个贾森,霍勒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眉头紧皱着,“他是这样说的。” “他要怎么证明?” “他说,吉姆只是一个开始,他要送大人一份大礼。” 科琳娜:“……” 那种不真实感又来了。 从玻璃工坊离开以后,她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思考贾森这样做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霍勒斯已经说了,这一次他能够这样及时地出现在玻璃工坊内,是因为盯梢贾森的那两个卫兵发现了贾森在学堂教室外墙乱涂东西。 在各处乱涂乱画是卢克的习惯,没有线装本的时候,卢克想到什么就会在任何地方乱涂乱写,直到他能够想通。 哪怕有了线装本,当线装本已经装不下他的想法的时候,他也还是会撸起袖子在空地、墙面,任何能写东西的地方书写。 科琳娜专门为了他还出过一条不准在任何墙面乱画东西的规定。 任何人一旦这样做了,被发现以后就会受到惩罚,小则罚半餐饭,大则劳动改造三天,还要负责将脏污了的墙面清理干净。 贾森在学堂的外墙上乱涂,自然要受到塔沙州巡防检查小组的惩罚。 巡防检查小组是科琳娜另外设置的一个小组,独立于卫兵队,小组人员并不固定,由几十个农奴们轮流,也是起到类似后世警察局的作用,管理一些内部秩序问题。 他连续受罚了三次以后,就引起了两位盯梢卫兵的注意。 但是他们也搞不清楚贾森在墙上写了什么,又非常怀疑这是不是贾森跟外界通信的手段,不得已,暗地里去请教了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还没看出问题来呢,霍勒斯就回来了。 他也直接赶去了学堂处。 贾森留下的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来源于《西游记》的《三打白骨精》。 科琳娜随口给卢克讲的,都是哄小孩儿的玩意儿。 这中间当然经过了一点改编,哪怕故事有那么一点点变形,孙大圣的魅力却实在是大,大到学堂里的孩子如今最喜欢的就是这只神通广大的猴子。 《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更是在学堂中广为流传。 可是贾森写的这个版本却有点点奇怪,打白骨精的场所从乡村野外被换到了一座华丽的琉璃工坊,里面的师傅唐僧,也换成了女性。 当科琳娜听到贾森把自己写成了火眼精晶的孙悟空,而将霍勒斯这个塔沙州第一猛将写成了蠢笨又贪婪的猪八戒的时候,她没忍住忽然笑出了声。 正在严肃汇报工作的霍勒斯:“……” 科琳娜事后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第一时间认错,“抱歉……” 霍勒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几乎是将整个暗杀计划都写在了故事里,其中没忘了写孙悟空在一面墙上给猪八戒留信,让他千万注意小心的事情……” “噗嗤!”科琳娜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小子也太损了! 这真的是给霍勒斯留信不是留仇吗? 科琳娜笑得脸都抽了,一抬眸,就看到了从来沉闷冷静的少年,气到铁青将近扭曲的面孔。 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调整了许久,才终于稍稍平复下了情绪,看向霍勒斯,“是我不对。” 霍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科琳娜一脸的严肃认真,“我保证我再也不笑了。” 霍勒斯沉默,他微微垂下眸子,几秒的时间,缓缓点了点头,“我相信大人不是故意的。” 科琳娜看霍勒斯这样,反倒有些无措,“嗯,我真的不笑了。” 她轻咳了一声,扯回了话题,“所以确实是他提前给你们留了信。” 霍勒斯点头。 科琳娜这就更加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对我忠心?” ※※※※※※※※※※※※※※※※※※※※ 还有两更~ 可取之处 霍勒斯猛地抬头, “大人,您千万不要轻易相信贾森。” 科琳娜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 他们盯贾森也已经有不少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 贾森除了过分地想要接近阿曼德他们和她以外, 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 这说明贾森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或者,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科琳娜皱起眉头, “那个吉姆……看来对他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霍勒斯眸光一闪, “他不是一伙的吗?” 想到吉姆动辄对贾森喊打喊杀,不过片刻, 他就明白过来,“所以,他们内部也不是完全统一一致的。” 他缓声道:“他今天会这样做,是想要借你的刀杀人吗?” 说到这里, 他眸底已经聚积了浓厚的杀意。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了一声,“总不可能,贾森是真的被我的伟大仁慈所打动了, 所以非要背叛他的主人来投效我吧?” 根据贾森透露, 他的主人可是萨冈山谷的当家人, 那位尊贵的伯爵之子, 大公爵夫人玛丽安娜的情人克莱门特大人呢。 塔沙州虽然发展迅速, 不过要发展到萨冈山谷这样的水平, 特别是军事水平, 那还需要不少的路要走。 特别是这位克莱门特大人这心眼多的,一边都跟她签了盟约书了,一边还在塔沙州安插眼线想要暗杀她。 啧,斗不过斗不过…… 霍勒斯翕动了一下唇瓣,一想到贾森,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科琳娜却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糟了,我的大鱼缸。” 就为了贾森这个事情,她把小河蚌的新家都给忘了。 她连忙从书房中跑了出去。 霍勒斯怔了一下,也立刻追了上去。 如今的塔沙州,他是如何都不可能放心让科琳娜一个人出行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还没到门口,两个人都听到城堡门口传来两个卫兵的交谈声。 “贾森真的把队长写成了猪八戒?” “这还有假的吗?我听兰斯洛特老师说的。” 另外那个卫兵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了,“队长?猪八戒?噗!……” 科琳娜皱了一记眉头,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霍勒斯。 “是那两个盯梢贾森的卫兵?” 霍勒斯点了点头。 他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但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平静。 科琳娜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想到她之前在霍勒斯面前笑得失态,对这个少年又免不了有些愧意。 她想了想,问霍勒斯,“他们叫什么名字?” 霍勒斯一怔,“是洛伦佐和克莱。” 科琳娜走了出去,快步走了出去,“洛伦佐、克莱。” 原本还在说笑的两个卫兵看到是科琳娜,连忙站直了身体,“大人。” “贾森的事情,没有真正结束前都放在心里。” 两个卫兵脸色一变,“是的大人!” 霍勒斯却是微怔,如今塔沙州里还有多少克莱门特洒下的钉子,他们都不得而知,科琳娜会有这样的吩咐,才是思虑周全,考虑全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霍勒斯心底莫名的有点雀跃。 他跟在科琳娜身后,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 科琳娜很快就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属于小河蚌的新家。 这只玻璃鱼缸比起之前的那只其实也大不了太多,也就三倍左右大,还做不到像后世那种大的玻璃鱼缸,甚至直接搞一整面墙的鱼缸的那种,毕竟吹制玻璃的工艺水平局限还是比较大的。 但这空间已经足够小河蚌居住了。 河蚌的养殖比科琳娜一开始想的要省心很多。 河蚌耐受温度区间非常大,能够忍受到零下二十度左右,唯独怕结冰,结冰就会导致河蚌的死亡。 就她所知,现代华国中南到浙江福建,北到黑龙江,都有河蚌养殖产业。 而它吃的东西也很省心,就是一些有机物的碎屑。 当然,科琳娜如今也就是拿着手里的小河蚌先解解馋,真正的河蚌养殖最终还是要归入江河湖泊的。 河蚌养殖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水域宽广,水面不能太小,起码在6000㎡以上。 假设养殖水域太小,水质变化一定会很大,会极大地影响蚌珠的生长。 再者,河蚌养殖,流水优于静水。河流湖泊中养殖的河蚌,正常养殖情况下,一年就可以产出5-8克珍珠,静水水域中就需要三年。 缸里的环境肯定是不合适的。 科琳娜就是先尝试一下,做一点养殖前期的观察准备工作,方便来年开春后的正式养殖工作的进行。 玻璃缸更方便她全方位地观察河蚌每日的变化。 不过她也在考虑,在艾莫斯回来以后,让艾莫斯给她烧制一个巨大的白瓷大缸。 就是好像太奢侈了…… “这也太奢侈了。”德里克蹲在新制的鱼缸前,眼巴巴地透过鱼缸看鱼缸后面的科琳娜。 双方对视,看到的都是对方变形到有些滑稽的脸。 “是吧……”科琳娜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腐败了。 一定是这个世界诸多有关于特权阶级的思想将她腐化了,她要坚定,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堕落。 养殖河蚌而已,一定可以找到别的方法代替的。 鱼缸后面的德里克点了点头,“我都想当河蚌了……” 科琳娜:“……” 大可不必。 德里克视线从科琳娜身上移回了小河蚌的身上,看着鱼缸里头灰扑扑的河蚌,他眼底难免又流露出了一丝苦闷,“如果你也给我做一只超级大的白瓷大缸的话,我是真的愿意做你的河蚌的。” 科琳娜:“……然后你把那白瓷大缸卖了?” 德里克点头,“这样就可以做天文望远镜了吧?” “你想得美。”科琳娜轻哼了一声。 卢克的磨制玻璃终于有了进展,就在昨天,他磨制出了一地片凹透镜。 科琳娜欣喜的同时,当然是给了卢克一笔不菲的奖金,鼓励小可爱卢克再接再厉。 德里克听闻了消息,立刻就跑了过来,第一时间给琉璃工坊下了订单:天文望远镜。 这名字还是他从科琳娜这儿听的。 之前科琳娜也就提了一嘴,说玻璃的制作工艺水平上去以后,就极大程度地放大景象,说不定到时候就能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曾经科琳娜说可能、也许、好像,他们这些人也就当个奇闻听。 如今科琳娜说可能、也许、好像,他们就非常、极其、且一定地肯定科琳娜肯定知道怎么搞。 天文可是德里克本命热爱的东西,他搞机械、搞化学材料,甚至来学堂教书,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天上的太阳月亮和星星? 这几天,他在科琳娜这儿几乎是用尽了办法。 如今,他甚至连当河蚌这一招都想出来了。 再往后,科琳娜怀疑他是不是还得给她来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 科琳娜抓了抓自己的头皮,发出了属于穷人的悲呼声,“不是我不给你批,天文这东西,塔沙州如今是真的搞不起啊。” 天文这种爱好,没别的坏处,看太阳看月亮看星星能有什么坏处? 唯独一样,烧钱。 “德里克,这一切才是开始,不要太心急了,给塔沙州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德里克默默地看着她,“那你先帮我把钟表弄出来。” 科琳娜愣了一下,“你这是搞不出了?” 书房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德里克霍的站起来,“你说的,只要金属工艺上去了,就能制出机芯,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塔沙州别说炼铜工艺了,就是铜都没有多少,如果有充足的铜,哪怕没有足够成熟的炼铜工艺,你觉得我会搞不出来吗?” 科琳娜被吓了一跳,“当、当然不会,你是最棒的。” “你说有能源转换变化,我尝试了热能、蒸汽,已经设计了不下二十个机芯版本,可是这些全部都有问题,最基础的一点,就是稳定性不够,这些方案你也都是看了的。”他眯起眼睛,“你看了吧?”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当然看了,你实在太辛苦了。” 德里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最后,我做出来的几个成果,你又都说很有前景,可以再深挖一下,继续往下做研究。” 科琳娜张了张嘴,“这、这也是实话啊。” 眼看着德里克已经在爆发边缘,科琳娜非常干脆,直接认怂,“要怪,大概就只能怪你太有才华了,怪我们两个人的理念太契合,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唯一一个可以实现这一切伟大构想的人选……” 德里克点了点头,脸色瞬时舒缓了。 点到一半,他反应过来,“你今天说什么都不好使,你先把钟表给我搞出来。” 科琳娜:“……” “今天开始吧,我让人把资料搬过来。” 科琳娜连忙摆手,“今天都已经很晚了,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暗杀,实在是太累了。” “那就明天。” “明天我还要去俄让丘陵……” “明天我一定过来,不然、不然……” 德里克这个年过二十的大男人,此时微微抿住了嘴,眼睛有些发红。 科琳娜愣了一下,她向来不待见德里克,这几乎已经是塔沙州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要可以,她基本上都是躲着德里克不见的。 实在是一旦和德里克聊起科研的东西,他精力充沛到只要科琳娜不想办法将他驱离,他就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跟她聊下去。 而且他会不断地冒出很多很多问题。 科琳娜相信,没有一个学渣受得了一个学魔如此逼问。 她能坚持留下德里克,那都是她坚强,是她三年基层工作经验磨砺出来的那颗红心在支撑着她。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德里克在塔沙州教导出了许多学生,比如卢克,卢克能有如今的成就,绝对脱不开德里克的启蒙和指导,如德里克所说,他虽然没有做出钟表,但是他在研究钟表的过程中做出了很多其他的研究成果,再说之前那一次塔沙州受到围攻,为了尽快做出投石机,差点都把德里克他们三个给逼成人干了。 她是欠了德里克很多的。 “好吧……” 德里克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看着他这个小眼神,心底更不是滋味了,“不过你就不要过来了,我过去吧。” 那么多资料和设备,全部搬过来也是麻烦。 德里克眼睛越来越亮,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几乎要从原地起飞,“大人!” 科琳娜:“嗯?” “大人!” 科琳娜:“……嗯?” 德里克压了压嘴角的弧度,却根本压不住,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大人,我是不是马上就能够拥有钟表了?……” 科琳娜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你别想太多,这东西还没影呢,你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搞不出来的东西,你觉得我能行?” 德里克没说话,就静静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不是,我的水平真的不行。” 德里克依旧沉默,目光很有深意。 科琳娜:“……” 她就不该心软,真的!就不该心软! 德里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跟科琳娜确认,“大人,你明天一定会来的吧?” 科琳娜看着德里克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真的很想说大哥你这样子明天很容易受打击。 后来想想算了,语言的力量是微薄的,如今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不是语言能够解决的了,必须得让现实狠狠地给这个年轻人几个巴掌,才能让他清醒,不再对她的实力抱有任何期待了。 等他们正式一合作,德里克就会明白,寄希望于别人是没有用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归根究底,还是只能靠自己。 “去,我肯定去。”科琳娜点头,“不过我事先跟你说清楚了,是你请我去的,到时候我帮不上忙,你可不能怪我。” 德里克看着科琳娜,“不怪你,怎么可能会怪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双方心中都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 科琳娜忙着俄让丘陵、蒸馏实验室、小河蚌和德里克的事情的时候,一度遗忘了那位刚刚向她献上忠诚的贾森。 如今整个暗杀案件的调查都是霍勒斯亲自在跟进负责。 他没办法放心科琳娜一个人,一直等科琳娜睡下了,才提审了二人。 贾森不知道是披上了另一层皮,还是彻底撕下了伪装。 冰冷的城堡石室中,他目光挑剔地扫视着站在他对面的霍勒斯,仿佛如今他才是站着的那个,而霍勒斯是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的这个。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贾森才收回了视线,嘟囔了一句,“资质还行。” 霍勒斯皱起眉头,“我行不行不用你来判断。”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判断他行不行的人,不是贾森。 贾森却又不说话了。 他只有十三岁,身材要比一般的农奴更清瘦一些,皮肤也白,被捆绑着押在地上看起来很是脆弱。 可是只有霍勒斯知道这个人有多难缠。 他已经审讯贾森长达六个小时了。 科琳娜之前教给他的那些审讯方法,应对一般人都非常灵验而且管用,哪怕是隔壁的吉姆也根本招架不住。 可是到了贾森的身上,情况就变得很是奇怪起来。 他似乎每一次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他所用的这些审讯方法,而且对审讯方法本身,比对他如今自己的处境更感兴趣。 霍勒斯甚至能感觉到贾森的兴奋,贾森好像在期待着他能够拿出更多的方法来对付自己。 “你到底想要什么?” 贾森终于又抬起头看向霍勒斯,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经验上,还是差了点火候。” 霍勒斯目光微沉。 贾森微微一笑,“算了,正事要紧。” 他将身体往后头的墙面上靠了靠,“我只有一个要求,将吉姆在玻璃工坊行刺领主大人失败的消息传出去。” 霍勒斯凝眉,这一瞬间,他脑子中飞快地转过无数个念头。 “你这是在……找死?” 贾森眼睛一亮,“你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嘛。” 霍勒斯抿住了嘴唇,没有接贾森的话。 他有些看不懂贾森的操作。 霍勒斯看了一眼外头的时间,再过两个小时,领主大人又该起了。 他站了起来。 贾森看到霍勒斯准备离开,他连忙叫住霍勒斯,“你要去找领主大人?” 他目光亮得惊人,“你会把我的要求上报给领主大人知道吗?” 霍勒斯看着贾森灼热的目光,有些微的不适。 无论如何,他似乎都没有办法喜欢贾森这个人。 贾森却是已经笑了起来,“这样重大的决定,你肯定要禀告领主大人知道才对……你身上唯一还能让人称道几分的,大概就是你对大人的忠心了。” 霍勒斯不想再听到贾森的声音,他转身离开了石室。 …… 科琳娜刚一起来就得到了霍勒斯呈上来的线报。 她还没完全睡醒的脸上是一脸的茫然,“将这个消息爆出去?还要把他也放出去?”她接过女仆递过来的金银丝的布巾,却没有擦,“那塔沙州的人,还有潜伏在塔沙州里的克莱门特的钉子不就都知道是他出卖了吉姆,背叛了他们的主人了吗?” 霍勒斯点头。 科琳娜更懵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勒斯想到贾森说的话,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 科琳娜看到霍勒斯脸上表情的变化,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只听霍勒斯道:“说是因为他对大人您一片赤诚忠心……” 科琳娜:“……” 哇哦!还真是……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重新坐回到床上,细细思索。 贾森做的这个决定可比在琉璃工坊中发生的事情决绝多了,一旦事情彻底传扬出去,势必会迎来所有钉子的扑杀。 那就是要将克莱门特放在塔沙州的所有钉子一网打尽的意思…… 贾森得立多大的功,才能在回到萨冈山谷以后,还能在克莱门特面前全身而退啊? 而且,关键是这样做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想到贾森说的那个话。 如果,贾森是真的决定投靠她呢? 科琳娜一激灵,猛地摇了摇头,她为什么忽然有点害怕,总觉得这孩子演技太好、操作太疯、走位太骚…… 总之,这不是她能够驾驭得住的啊。 她还是适合库利奇、霍勒斯、德里克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可爱。 她思来想去许久…… 霍勒斯见科琳娜如此纠结,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他这么做背后是不是有问题?” 想到上一次贾森利用科琳娜,借刀解决了吉姆这个大麻烦,他目光冰冷,“我去杀了他。” 以绝后患。 科琳娜连忙叫住了他,“等等……” 她揉了揉额头,“这样,你派一支卫兵队贴身保护他。” 霍勒斯愣住,“保护?” 科琳娜点头,“他不是想要让别人都误会他是我的人吗?那就做得彻底一点,贴身保护的同时,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个人能伪装得了一时,总不能伪装得了一世。” 再者,她本身也是个论迹不论心的人,如果贾森真的能伪装得了一世,她也就当他是真心的了。 怕就怕他忽然反口再咬她一口。 她倒还无所谓,初初开始发展的塔沙州却受不了太大的打击。 霍勒斯立刻明白了科琳娜的安排,“是,大人。” 他转身要走,科琳娜又喊住他,“既然是保护,义务还是要尽的,别真的搞出人命了。” 霍勒斯颔首,“大人,您放心。” …… 科琳娜送走了霍勒斯,又抓紧时间去了一趟俄让丘陵。 随后她就苦逼地去学堂那儿找德里克去了,连小河蚌都没来得及喂。 她去的时候正巧赶上学堂一堂课结束。 科琳娜往学堂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德里克的人,就转身去了他们住的房子。 德里克他们的房子被安排在距离学堂最近的那一栋,从学堂走过去大约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 “咚咚……” 科琳娜敲门。 门几乎是在科琳娜敲到第二下手指都还没离开门板的时候就被打开了。 门后整整齐齐站着阿曼德、德里克和兰斯洛特。 科琳娜嘴角一抽,看向德里克,“这……” 德里克有点郁闷,“他们知道你今天要来,非不肯走。”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眼神如同前一天德里克刚刚得到科琳娜的肯定答复的时候那样灼热。 “大人,您能加入德里克的研究工作真的是太好了。”阿曼德老先生甚至有些许的失态。 科琳娜忽然感受到了压力,“德里克跟你们说过了吧?我这一次来,主要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对于机械、天文什么的,我真的不懂……”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一僵,都变得几位古怪起来。 兰斯洛特看着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大人……” 阿曼德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兰斯洛特,“放心吧,我们理解的。”他说完,又给了自家儿子一个眼神,对着兰斯洛特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大人的脾气吗?” 兰斯洛特想到之前那几次的经历,恍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科琳娜:“……” 她都听到了啊喂! 阿曼德绅士有礼,“大人先进来吧。”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 冷冰冰的现实终于是连这位老人都不愿意放过了吗? ※※※※※※※※※※※※※※※※※※※※ 晚安啦么么~ 挖坑 科琳娜先听德里克介绍了他如今研究的方向和进展。 光是这个过程就已经快把她熬干了。 相当于什么呢, 相当于一个末流二本大学生忽然被抓去上了顶流博导的课。 博导的指导洋洋洒洒,上穷究天理,下严谨细节。 可惜内容太多太广,洪流一般, 原本认识的语言也因此逐渐变成了不认识的文字。 所幸的是, 从昨天还没来这里之前, 科琳娜就已经决定了破罐子破摔。 长痛不如短痛。 今天, 她就是来打破他们三个的幻想和期待的, 就是来直白地告诉德里克,她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或者说, 她只是一个智商水平一般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每一次德里克的目光看过来,都让她如坐针毡,但她依旧非常坚强地用学渣那完全懵懂但坦然的目光回视了过去。 “听不懂吗?” 上课的时候最怕什么? 最怕老师的眼神落到你身上。 最最怕什么? 最最怕老师的眼神不仅落到了你的身上, 还对你发出了问题。 科琳娜悲壮地点了点头, “听不懂。” 德里克愣了一下, “怎么会?……”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科琳娜硬起头皮,坚持自己的说法,“真的听不懂。” “哪里听不懂?” 科琳娜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比如这里,你刚才说这个是怎么提升蒸汽的动能转化率的?我没听明白……” “还有这里, 为什么要加上水漏来着?” “还、还有这里, 用木片来代替铜片的可行性实验, 木片怎么代替铜片?……” 问题实在很多, 科琳娜都记不过来了。 阿曼德三个人此时的表情都是:“你认真的?” 德里克更是一脸的疑惑, “这些我不是都说过了吗?” 科琳娜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可我就是没听懂……” 德里克:“……” 阿曼德:“……” 兰斯洛特:“……”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科琳娜虽然羞耻, 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从今日起,她终于可以彻底地从大佬的期望中消失了,她也终于可以做回她的普通人了。 德里克放下本子,一只手按在本子上,一只手还拿着鹅毛笔。 他沉默了许久,“可能是我讲得太跳跃了。” 阿曼德赞同地点头,“逻辑不够连贯,听着有些吃力。” 兰斯洛特也连忙跟着附和道:“不熟悉的人听着肯定是不习惯的,大人毕竟没有从头参与进来,总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科琳娜:“……”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找借口欺骗自己了啊!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啊! 然而学魔德里克不愧是学魔,既然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他立刻就重振了旗鼓,开始了第二轮的讲解。 他将科琳娜的那几个问题都细致地记录了下来,并且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换了一种更加细致更加基础的讲法,从最基础的理论知识讲起,缓慢深入到后期的科研实践当中。 德里克换了讲法以后,科琳娜基本上都能听懂了。 除了个别问题,在和现代的理论知识转换间还有些扭转不过来以外,整个教学过程很顺畅。 但是这样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一项或许只能算是非常基础的科研,其中囊括的基础只是却很可能是海量的,整个介绍的环节都被拖到了无限慢。 这期间,兰斯洛特又跑出去给学生们上了三堂课。 这一介绍,天都已经黑了。 德里克喉咙早就哑了,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还有哪里没听懂吗?” 科琳娜倒是想说自己没听懂,但她这一次,确确实实是听懂了。 她疲惫又无奈地看着德里克,德里克这样精力旺盛的一个人,如今也有些站不住了。 这么长时间的细致的完全按照她的基础和步调来的教学,对她来说,或许只是辛苦,对德里克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熬心血。 “你们不觉得将这么多的时间花在我身上太浪费了吗?” 德里克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看到德里克脸上的迷茫和失望,她有点点难过的同时,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到这里,德里克也该彻底想通了。 “这道题还没有讲完,先讲完这道题吧。” 科琳娜愣住,“你……” 一旁的阿曼德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累了?” 老先生跟着坐了一天,脸色看起来也很是疲惫,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中,依旧是满满的慈爱。 上课回来的兰斯洛特给科琳娜倒了一杯水,他是最心疼科琳娜的,“喝点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他又看德里克,“一会儿我替你。” 阿曼德点了点头,“明天由我来吧。”他声音温和,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趁这个机会,正好全方位地给你打一打基础。” 科琳娜一时沉默了。 哎……都是搞学术的人才,没什么坏心思的人,同时也是对除了学术以外的人和事没什么兴趣和耐心的人,却是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关键是,他们贼特么有韧性! 她看着已经写满了的好几个线装本,有点点想哭。 科琳娜思索了许久,“或许,我们可以用水做动力源。” “水做动力源?……”德里克也跟着坐下,喝了一杯水,“这个事情我设想过,同样的问题,没办法控制。” 科琳娜点头,“但是你也设想过,增加水漏装置。” 德里克再次点头,“可是水漏的本质还是水漏,用它来计时……” “用水漏做动力源。” 德里克一怔,眼睛忽的凝住了科琳娜的脸。 阿曼德也缓缓直起了他的背,朝着科琳娜看了过来。 兰斯洛特刚刚去给科琳娜取了一份小点心过来,“怎么了?” 德里克却没空理会他的师兄,“用水漏做动力源!” 科琳娜点头,“嗯,水漏具有等时性,用水漏做动力源就相当于给水动力加一道装置,让它变得规律起来。” 其实就是在水转化为动力源的时候,多加了一个步骤,专门解决它不稳定的特性。 德里克霍的站起身来,快速地绕了桌子一圈,随后又看向科琳娜,“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科琳娜思索着,“现在最关键的大概就是这个问题了,别的……” 德里克点了点头,“别的我都能解决。” 他如今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试一试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好吧,今天这一天也没算白待。 起码关键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兰斯洛特好奇地问科琳娜。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我以前听说过一种叫水运浑象的装置。” “浑天仪?”德里克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来了兴趣,“这是做什么的?” “演示天象用的,听说这个浑象仪能近似正确地把天象还原出来,让浑象仪上的天象出没跟实际天象相吻合……”科琳娜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向往,“几可达到逼真的程度呢。” 听着简直就不像是古代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在古代的科技水平下,古人能够用肉眼观测加测算,做出这样神奇的东西,不得不让人惊叹。 德里克眼睛几乎都要放出光来了。 很显然,在听到了这个传说中的浑天仪以后,区区一个钟表已经困不住他的心了。 “怎样才能让天象也显示其上呢?” 科琳娜回忆着道:“首先肯定得做成一个球体模型,再弄一根转轴,让球体可以自由转动。” 这个就跟现代的地球仪原理一样。 可是阿曼德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又为了这个设计惊叹连连。 科琳娜又道:“随后得有赤道圈、黄道圈及二十四节气等。” 她又解释了什么是赤道圈、黄道圈,什么是二十四节气。 这里头,有太多新鲜的内容和知识,阿曼德三人都听得如饥似渴,拿出了各自的线装本。 “还有呢?” 科琳娜没留意,作为一个学渣,思考问题本身就已经竭尽她的全力了。 “地球的轴子跟地面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和地平斜交成36度角,也就是说,北极高出地平36度。” 这是浑天仪中的设计,浑天仪球体外围还有两个圆环,一个地平圈,一个子午圈,地球转轴的支架在子午圈上,正好和地平斜交成36度。 “有了这个角度,才出现了冬日和夏日的区别啊……” 这真的是古人的智慧。 同时,36度这个角度也是洛阳地区的北极仰角,洛阳地区的地理纬度。 科琳娜思考着道:“如果有条件,在球体外面再罩上一层玻璃外壳,刻绘上各类星宿和各种恒星,模拟整个天象运行,只要刻绘准确,也就能做出天象还原了。” 她想了想道:“当然,等有了全息投影技术,也不用全息投影,有电脑了就好了……完全可以直接在电脑上做虚拟模拟……” 科琳娜深陷在华国古人的伟大智慧中不可自拔。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房间内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她看向阿曼德等人,阿曼德等人也在看着她。 德里克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笑,单纯又精力旺盛的男人,此时却笑得一脸扭曲,咬着牙道:“所以我说你基础是差了点,但还算有灵性。” 阿曼德呵呵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深意,“何止是有灵性。” 就连兰斯洛特对科琳娜也是充满了欣赏和敬仰,“我们想了这么久……德里克明明已经想到了水漏,却怎么都想不到直接用水漏做动力源,大人,您太厉害了。” 科琳娜后背一紧,她莫名有些发慌,“能、能解决问题就好。” 德里克点头,“何止是解决了问题,”他看着自己的线装本, “我感觉我后面的研究又有了新的方向了。” 阿曼德也跟着道:“我们一起。”他向来是最慈和的,“当然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帮着把领主大人的基础给补上来。” 科琳娜:“……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要补课吗?” 提起补课,德里克就觉得嗓子疼。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又猛灌了一口水,杯子一放,发出“嗑”的一声响声,“我做事情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阿曼德点头,“我教的。”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他倒是想为科琳娜说几句话,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师弟,他向来是没什么话语权的。 最终他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科琳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等等,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水漏的方法我真的只是听说的。”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点头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有些埋怨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都到这时候了,怎么领主大人还要说这样的谎话? 科琳娜看着这三个人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一个巨大无比的坑,自己跳进了坑里,将自己埋了,还用铁锹在自己的头顶拍了拍,将土给拍实了。 这误会没解开,好像还误会得更深了啊! 她有十分的理由怀疑德里克是在蓄意报复。 可是……她说听不懂是真的听不懂,说浑天仪是听说来的,也是真的听说来的…… 要是这个世界真有神明,神明必将证明她的清白!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阿曼德慢悠悠地道:“晚上就在这儿吃饭吧,吃完了让兰斯洛特给你补课,明天是我。“ 他想了想,“你之前在学堂施行的摸底考试不错,等学完了,我给你出几张卷子,这样就能知道还有哪里不太熟悉的了。” 科琳娜的脸彻底僵硬了 她想起不久之前她还兴高采烈地给学堂的学生们出卷子。 当时的她是多么的天真啊,以为再也轮不到她来受这个学习的苦。 如今再看,果然人还是得经常给自己积点德,要不然真说不好什么时候有些事情就会报应到自己的头上。 …… 接下来的几天,科琳娜都被阿曼德他们拉去补课去了。 三人不仅精通算学,事实上,他们是非常博学的人。 除了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的探讨,这几天中,科琳娜也补了不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性问题,其中包括食物、布料、音乐、文学,甚至还有贵族的礼仪等等。 阿曼德老先生虽然气她,可是疼也是真的疼她,教导她时从来都是持毫无保留的态度。 倒是在交流过程中,科琳娜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您的弟子戴维没有给您写信吗?” ※※※※※※※※※※※※※※※※※※※※ 追-更:xfadian.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