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辙(骨科)》 楔子 唐家家教很严。 从小到大,唐华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身为唐家的人”。 克己复礼,谦谦君子,是唐家的标签。 也是唐氏子孙虔诚追求的信仰。 可很小的时候,唐华就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同。 唐家的繁冗规矩,并不是她的骄傲。 反而像带刺的藤蔓,紧紧束缚野生的她。挣扎得越狠,伤口也越深越痛。 他们妄想驯服她,遮住她黑色的羽翼,他们试图欺骗世人,也欺骗自己,说,这是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 大概有一样,是唐华和唐家人唯一相似的地方。 执着。 他们执着地改变她。 而她执着地,本性难移。 小时候,她真的是这么坚信着,害怕着的。 坚信自己是唯一的异类。 害怕唐家,会抛弃身为异类的自己。 雨 风急雨骤,今日也不宜出行。 考虑到连日暴雨的天气预报,和老师们的不便,加上唐华还在感冒,并不舒服,所以本周的课程继续推迟。 负责照顾唐华的阿姨姓穆,是个极严厉也极仔细的。因为老家有事,她请假叁天。此时,她替 唐华窝好被角,再顺手抚平皱褶。 “那我走了,小姐。您好好休息。”穆姨立在床侧,垂头道。 唐华勉力睁开眼,朝她微微颔首,“好,一切顺利,穆姨。”笑容清浅,难掩虚弱。 “谢谢。”穆姨严肃地点头,并再叁叮嘱,“请一定记得,本周末,老宅会派人来接您,在那之前,要把自己照顾好。” 听到小姐的回应是诚恳的,穆姨满意地点头,再当着唐华的面,将小保姆丫头厉声训诫一番,吓得丫头噤若寒蝉,只猛点头,才同丫头一齐告退。 唐华合眼,面容恬静,耳边是聒噪雨声。 穆姨听不到动静,终于板着脸安心离去。 门阖上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唐华捕捉到。她坐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蹭了蹭没甚血色的唇。粉底很薄,轻轻一蹭便露出原本红润好颜色。 看得唐华心生愉悦。 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 没有冗杂的课程,没有一板一眼的穆姨,没有随处可见的佣人,和碍眼的唐家人。 只有自由。 长达叁天的自由。 她忍不住哼起歌,脚步轻快地翩然起舞。 那么,穿什么呢,唐华有那么一点点的激动。她在衣帽间里来回兜圈,拎出一条白色连衣裙。 听说他喜欢,清纯的。 出门前,唐华折回去,悄悄推门看了眼丫头,果然睡得沉。 夏日的清凉雨天,正宜小憩不是吗? 唐华几不可察地勾起嘴角。 连日阴雨,程前打工的店里客人很少。 今天更是连老板、同事都不来了。 倒是方便他看书。 程前坐在窗边,解完最后一道题,中性笔照常在指间轮转一周才落在书上。 檐下雨打树叶,单薄叶身几颤,再清凌凌坠一串晶莹。悠闲得与远空中迅疾成线的雨势格格不入。 程前侧首望向窗外,放空自己,视线渐渐失焦。 直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画面里,他怔了怔,才看清那是个躲雨的女孩子,淋得狼狈。 走得近些,她才似乎看到咖啡馆。 目光一转,便与他相撞。 即使隔着烟雨,纵然素昧平生,程前仍不能自已地将女孩透亮双眸刻画在了脑海。 直到她走近,他蓦地回神,起身去迎。 “你还好吗?”程前大步跨过去给女孩开门,对上她清丽容颜,一时不知所措。 但向来寡淡的表情和语调,让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 女孩子点点头,眸中有很淡的笑意。 “呃,先坐。”程前恍然醒悟自己的失礼,抽离目光招呼客人。 “我身上是湿的。”女孩指尖扣住裙摆,略显局促,透红脸颊看得人心醉。 她声音真好听。 程前喉结滚动,偏开头,去拉高脚椅,“没关系。” 他为她找来纸巾,“擦一下吧。” 又为她倒一杯热水。 女孩看到他环住纸杯的手很修长,指节分明的好看。肤色冷白,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红。 那纸杯又递过来一些,她回魂似的忙接过。 程前难得地露出个浅淡的笑。 “谢谢。” 他听见她轻轻一声道谢,一不留神滑落心间。 “不客气。” 想来她应该只是避雨,不需要点什么,自己也没必要询问,免得她为难。 他迟疑着开口:“那,你休息一下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女孩偏开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然后转头朝他笑,“好。” 眼眸湿漉漉。 人也湿漉漉。 可怜兮兮一小只。 程前看她一眼,还是转身进了休息室,屋里倒是有条毯子,可那是同事的。 他只好拎着自己的外套出来,“不介意的话,先披着。” 女孩原本捧着杯子小口地抿,闻言抬眼看他,满眼的愉悦就这么冲撞过来,让他蓦地心间一动。 两个人隔了两桌的距离,各自坐着。 屋里很静,程前身侧的窗半敞,凉风徐徐吹过他,再带一点私语掠过她耳畔。 女孩披着他的外套,望他望得出神。 程前是有感觉的。 不是有人说,人的目光是有实质的。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凝视。 非常及时地,他克制住自己回头的欲望。 不需要,不是吗。 不需要认识,不需要靠近,不需要怎样。 反正都没结果。 这么想着,他飞快进入状态。 等他放下笔,舒展肩颈的时候,才想起店里还有一个女孩子。 她太安静,他竟然忘记她的存在。 程前转头寻找女孩身影,才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很想看她。 于是转过身,正对着她瞧到发怔。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程前在思考之前,已经起身迈近探她额头温度。 好烫! 程前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同学同学”地喊她不醒,他只能提前关店,带她去附近的诊所。 颠簸中醒来,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身下是他清癯而劲健的脊背,他的外套裹在她身上,伞也偏打给歪斜他背上的她。 唐华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昏过去,不过也没关系。 为他所护得周全,她视野有限。 雨之滂沱,于伞上喧嚣,和他脚下踏水声可见一斑。 啸风挟带着湿润寒气阵阵来袭,她不禁瑟缩,身下人一顿,往上颠了颠她,护得更紧。 她与他更贴近了。 他身上热气透过衣物撩拨她的肌肤,他的气息充斥着她身外世界,也顺着每一个毛孔入侵她体内。 无以为报,只有愈发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上,不知那激起的一片小颗粒是不是他羞缩的回应。 等他终于放缓脚步的时候,大颗的汗珠滚落。 想舔。 唐华不知觉吞咽,在难耐的渴求中闭上双眼。 没想到这个诊所是要挂号的,大抵他从前去过的诊所都太小门小户,才不需要这么多流程? 程前看一眼昏睡的女孩,并不犹豫随口报上个名字,诊所大姐却眼光毒辣,认定是假的死活不通融。 不知大姐怎么想的,但看他的眼神确实就像在看一个罪孽深重的混蛋。这社会乱象太多,程前倒也不觉得大姐多事。 他轻摇怀中人,奈何不起作用,拍拍她又烫又细滑的脸颊,程前只好再“同学同学”地唤她,大姐的眼神立时更鄙夷了。 “醒醒,同学,你报名字才能挂号。” “同学?” 女孩皱皱眉,无意识地往他胸膛里躲,眼帘掀得吃力。 程前松一口气,大体解释下情况,问她名字。 没想到女孩嘟囔着:“醒醒。” “嗯?” “我叫,徐醒醒。” 程前错愕一刹。 正巧有人腾出空位,他尴尬地调整好表情,扶着“醒醒”坐下,叫她等他挂号。 他怔愣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徐醒醒”头脑昏沉,双目微闭着翘起唇角。 程前站在人群中,低不可闻地自语,“醒醒。” 这样念着,没来由地溢出几分笑意。 回来时,发现她又睡着了。 直到打完点滴,她还是没有醒。 窗外雨稍歇,不少人涌出诊所,趁此时回家。 方才人多,程前只能站在她身后,托着她险些倒向别人的脑瓜,此时手酸,绕到前面坐她身侧。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七点。说实话,饿了。 程前望着她睡颜,眉目精致,相当漂亮的女孩子。狠狠心,还是要叫醒她。 “我得回家了,你怎么办?”程前问。 徐醒醒眼神逐渐清明,却只看着他不说话,程前挑挑眉,她垂下头,盯着地面看不够。 程前抬手覆上她发顶,转过她的脑袋,“说话,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诧异自己仍能剥离出一丝理智。 她执拗地缄默,他亦耐心但坚决地等一个回答。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以徐醒醒小小声叹一口气垂下脑袋落败。 莫名就看得程前失笑。 带着不怎么明显的笑,他曲起中指敲了下她脑壳。 敲完才觉得尴尬,程前那手不动声色地藏到身后,而他本人掩耳盗铃地,悄悄清了清嗓子。 鬼知他那手怎就有了自主意识。 “走了,趁着雨停,送你回家。”程前说。 他扶她起身,可她搭着他手臂岿然稳坐,摇头耍赖。 “我真的要回家了。”程前补充道。这几天程云加班,不然老早打电话来催。 “那你……回吧。”徐醒醒低着头咕哝,然而手指紧抓他小臂。 程前眉头微蹙,在她身前蹲下,去寻她目光,“那你呢?” “我……” “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程前无奈地看着徐醒醒,她也倔强回望他。 他想,她大抵就会一招——不说话,不撒手,他但凡回头瞥一眼,她就紧一紧抓着他的双手,细微地往他身前凑更近些,仰着脸一个劲儿地望他。 那小脸白生生,眼角红彤彤的。 楚楚可怜得淋漓尽致。 夜 她身无分文,没有证件,又不说身份。 他打了车,她不上,耗到司机师傅心烦,训话一番扬长而去,酒店给她开单间,她扯住他不放,却反而不愿看他了,扭过头去不知生谁的闷气。 程前甚至想,她若是真哭出来了,倒也罢,闹一闹算了,偏偏眼泪珠珠儿晶莹剔透地悬在那儿,兀自颤巍巍。 根本由不得他思考。程前缴械投降,问她要怎么办。 小姑娘来回就一句话—— “带我回家,好不好?” 程前拧眉,“可以。” 徐醒醒肉眼可见地眸中一亮。 将她抿唇压抑的喜悦尽收眼底。他启唇,无端地竟感受到些泼冷水的恶趣,虽然并不是,“告诉我不回家的理由。” “已经很晚了,我不会带一个陌生人回家。如果你继续沉默,我只能说,抱歉。” 同平素的温和不同,程前此刻眼神意外地带点冷。 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倘若今天换一个人,他送到医院已是善行,根本没有后续。 他手里一直拎个塑料袋,里面是诊所开的药。她刚才为了跟上他,不管不顾地把他塞给她的药掉了一地,还是他回去捡的。 现在,他把药再次放进她手心,伞也给她,推着手指让她攥紧。 “一分钟,考虑。”他说。 而徐醒醒只定定地看着他。 好想亲。 这样疏离冷淡,锋芒难掩的他。 想就这么吻上去,吻碎他的平静。 程前的嘴唇很好看。丰润。既不会很厚显得笨钝,也没有很薄显得轻佻。少年稚涩的欲,和坚忍。像他的人。 想和他呼吸交错,鼻腔里盈满他的气息,想吃掉他的津液,咬破他完美唇线。 她下移的目光灼人,程前眼睫轻颤,偏头躲避她的视线,顾不上留心时间,胡乱看一眼表便直接开始倒计时,“五。” “四。” 他余光窥她,只一瞬。 “叁。” 他脖颈都泛起渐深的红,徐醒醒愈觉口渴。 “二…” 尾音拖出个短短的小尾巴,对她不知觉的妥协。程前眉心稍拢,那最后一个简单音节在喉中滚得艰涩,迟迟发不出。 “一!”徐醒醒突然极清脆喊道。 程前一怔,“你……” 药和伞都摔在地上。 他半个字未讲完整,眸中深海骤然翻腾。整个人都空荡荡,全世界只剩唇上来自于徐醒醒的柔软温热,和眼前她渐渐垂落的长睫。 不,不可以这样。 程前心底蓄起一丝原则的执念,双手等不及那阿斗一样无用的大脑下发指令,莽撞地缚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立时又惊羞地退至手腕。 徐醒醒却好像比程前更了解他每一刻的心理变化,几乎在他动作同时,推着他脚步凌乱地双双后退,将他压到墙上。 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圈,四周人群的抽气声一波更比一波高。 两个当事人一个百般痴缠,一个错乱推拒,置若罔闻地专注于彼此。 徐醒醒大胆地伸出舌一点点润湿程前干燥的唇,满足自己方才的臆想,完全不愿再去顺应此前反复推敲分析出的纯情剧本。 她只想,占有他。 即使眼下不能,也要标记他,打上她的烙印。 程前从她探出舌尖就开始僵硬,理智的震裂、粉碎、爆燃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唯拒绝的惯性幸存,还能推搡着使他有所动作——十分迟滞地偏开了头。 她身量不比他,本就只能在他下唇流连亲吻,他若仰头,她更是高高踮起脚,也堪堪一吻少年下颌。到底体力不支,她也不贪心,退而求其次地吻上他纤长的颈。 一时受惊,少年喉结滚动着擦过了少女粉润指尖,反倒引得自己一阵战栗。 这层迭的冲击太强烈,程前失神半合的双眼蓦地瞠然,一把推开了她。想开口,然喑哑不成声。 徐醒醒被这力量摔得倒退,侧撞在墙。不等她站稳,程前已是丢盔弃甲,头也不回地逃开。 她喘息着舔了下唇,口中弥留他的味道清爽独特,催人情动。 腿软。 大概是腿心的轻颤和湿意闹得,徐醒醒不顾众人围观,并紧双腿蜷坐在地,兀自回味。 程前狂奔到胸腔发紧,才放缓脚步。 可一旦速度慢了,呼吸顺畅,思维重新运转。 眼前便一遍遍重现她朝他扑过来的倩影,随着眼帘渐垂,她眸中流转着的欣愉渐次掩去遮好。 唇畔也仿佛不满失去宠爱,以干燥报复主人的擅自行动。 疯了。 一定是。 程前甩甩头,被迫加快脚步,一直到家门前才敢松懈。 他翻出钥匙准备开锁,门却从里面拉开了,程云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回来啦,怎么才回来呢,不是六点就下班吗?” 程前很是意外:“妈?” “哎,怎么喘得这么厉害,”程云上前拉着儿子进门,笑容温婉,声音也轻轻柔柔:“开心吧,主任临时通知,我们就提早下班了,瞧你这一身是汗还是雨啊?” 程前换好鞋,格开母亲给自己擦拭的手,“我去冲一下。” “好,去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呀。”程云笑道,见儿子进了自己房间,她看一眼窗外,细细的雨丝绵绵密密。 程云几乎刚洗好菜,就见儿子顶着一头湿发进来了,“这么快,再把头发擦擦干,快点。” “哦,自己会干的。”程前随口回应,四下环顾,抓起把菜刀,“我来帮你吧。” “你总是这样,不吹头发会着凉……”程云还在碎碎念,跟不上儿子的节奏,“哦,好啊。” 他是绝不会承认,浴室里一放松“她”便侵占脑海,害他动作越发匆匆的。 不存在的。 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压抑的。 容易物极必反。 程前眼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切菜差点切到手,烧水烧没半壶,直到菜都端上饭桌儿了,他还在走神。 程云叫他半晌,才一副恍然样子,回应母亲问话。心中骇异犹存,自己竟然在想徐醒醒。 程前收拾完碗筷,窗外雨势又起,他看得皱眉。 不。 她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傻到让自己淋雨的。 他想。 可还是,放心不下。 心不在焉地在卧室躺了几分钟,他站起身准备告诉程云他要出门,没想到程云先敲了他卧室的门。 “妈?”程前打开门,诧异地看着打扮得当,甚至化了淡妆的母亲。 程前能猜到母亲去做什么,仍明知故问了一句,“你……要出门吗?” “嗯。”程云见儿子面色不好看,不由心生愧疚,“我……你唐叔叔出差这么久刚回来,我去见一面。” 看着母亲泛起忧色的眉眼,程前自觉不该,撇开乱七八糟的情绪,“哦,好,玩得开心。” 程云眼中忧愁一瞬间化开,只剩感动,她握了握儿子的手腕,“阿前……那你记得早点睡。” 程前并非愿意接纳唐叔叔,不过是不想母亲为难。他点点头,向母亲扯开一个笑,“嗯。别太晚。” 待程云出门,他才想起还没说自己要出门的事。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随手拎件外套穿上,站在窗边等,等时间差不多,母亲应该已经打车离去,他抽一把伞也出了门。 须臾又折回来,翻出新浴巾带了去。 唐华冷却得很快。 她本来就是一潭死水,纵使风来浪迭,风过后,瞬息死寂。 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狼狈坐在地上。 路人来往,无不侧目。 大雨倾泻,有好心人替她撑伞,女孩子缓缓仰头,失魂落魄亦动人。 不等那人欣喜,少女丰盈地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你!”不是人人都愿做吕洞宾,那人气不打一处来,自觉晦气甩手离去。 重得清静,唐华心满意足,怔怔然伸出手接雨。 世界嘈杂纷乱,皆是背景。 她这周身,只有孤独。 其实今日并不是初见。 初见,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他去参加一场辩论赛,她陪着父亲坐在最前排的观众席。在深红垂暮开合间,她一眼望见白得突兀的少年。比照片立体。 唐华对程前,很满意。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不错,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清瘦,干净,还有一双异于同龄人的深邃眼眸。 更动人的是,他所在之处,自成一方天地。 那里僻静,空旷,是残月高悬也照不尽的长夜。 这么美好的少年。 像旷野积雪,惹人践踏摧残的纯白。 要怪,就怪父亲。 他和她共同的父亲。于他而言陌生人的父亲。 彼时,她还没学会压抑恨意。 父亲以他为荣的喜悦满溢,像骇人的巨浪,滔滔又连绵不绝地打在她身上,让她窒息又痛苦。 “卑贱的私生子。” 唐华喃喃而笑。 “什么?”唐俨扭头问,以为女儿和自己说话。 唐华抬头看他,笑容单纯,“那个男生好白。和唐家的人一样白。” 唐俨面上僵硬转瞬即逝,语气随意地朝女儿笑:“皮肤白也不是唐家的专利,是不是?” 父女俩相视一笑,却没多少温情。 起初是恨意和忌妒,恨不能将他粉身碎骨和血吞吃。 后来年龄渐长,见到他真人,依然日日夜夜切齿地念着,欲望在黑暗中滋养得疯狂。 “远胜于我的,怎么能不属于我。” 不知何时,头昏昏沉沉地闷疼了许久后,迷离中若有所感,她偏头,目光极犀利地锁住稍远处长身玉立的他。 唐华扬唇一笑,胜者为王的傲然毫不掩饰。 她敛了笑意,恩赐——又带点祈盼地,朝他遥遥伸出手。 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的眸光,她看不分明。 但他静立原地作壁上观,便昭示着一个令她屈辱的事实。 他没有败。 竟是她轻敌。 眼见他转身离去,唐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恨他。 此时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