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中歌》 第1章 玉马雕鞍,浅黛亦风流 窗前的一株红梅开得正艳,映着厚厚的积雪,仿若洁白宣纸上画着的点点朱砂。 这琉璃门似乎特别适合梅花生长,这儿的梅花也比他处要艳丽清幽。 她说过她喜欢琉璃门,如果有一日他们能够在一起,她会在崖边建一间小屋,窗前种满红梅,冬日里和他相倚窗前看雪中红梅。 如今,琉璃门的绝壁上的小房子一直为她而空着,窗前的红梅也已经灿烂地开放了许多年了。 又是立冬了,又一年过去了,他站在窗前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她是否还会记得他们曾经的那个约定。 他推开窗,寒风中狂舞的雪花,立刻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伴着寒梅那冷冽的香气。 他想起那一日,她一身狐裘,映得玉颊胜雪,容色清绝。 大雪阻路,他看了看灰白的天空,皱了皱眉头,天色已晚,看来今日赶到落梅山庄是不太可能了。 他‘吁’了一声,勒住马,雪花纷纷扬扬,立刻落满他一身,他下了马,将他的座骑牵到路边的草亭里,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情不免烦躁了起来。 突然听得‘铮’的一声,琴音响起在天地间。 他伫立着听了半晌,琴音清绝,如鹤唳九霄,一下子让灰蒙蒙的天地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他有些感触,从马上的绢袋中抽出玉箫和了起来。 琴音清丽,箫声空绝。 是刚毅与柔美的结合,山间茂密丛林里一股清泉流过,阳光照着绿叶,清风伴着白云;是火与血的进行曲,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将军一怒为红颜;是寂与寂的交融,寂静雪夜里一枝红梅悠悠绽放,映着白雪,顶着寒风…… 你追我赶,你进我退。 一曲毕,天地皆为之清明。 雪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停了。 他放下箫管,抬头看天,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不知道弹琴的是怎样的一位雅者,如果有机会,他还真想见见这个弹琴的人。 雪已停了,一弯冷月幽幽照着雪地,映得天地间一片空灵。 他解开缰绳,正欲上马,忽见不远处一个穿藕色衣衫的少女缓缓向着草亭走来,走近了,少女朝着他招了招手。 他有些疑惑,只得下马等她前来。 少女鹅蛋脸,一双杏目像会说话。 他微微一笑,柔声问:“姑娘找我有事?” 少女轻轻拍了拍胸脯,显然雪中行走让她显得有些吃力,她微微停了停,喘了口气,点点头道:“嗯。” “什么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可爱女子。 那少女被他瞧了一眼,面上飞上一抹胭脂红,声音小如蚊蝇:“是我们家姑娘邀公子过去一聚。” 他点点头,心想,她所说的她们家姑娘想必就是方才那位弹琴的人,没想到如此清绝的琴音竟是出自一位妙龄女子,他倒真想见见这位在深山雪地里弹琴的女子。 第2章 倚梅回首,心事在玉箫 少女在前面带路,转过一个小山坡,前面竟然是一片小小的梅林。万点红梅映着白雪,清奇绝丽。 梅林中的大伞下,一位白衣女子正在烹水煮茶。 少女轻声唤道:“姑娘,公子到了。” 伞下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虎皮地毯,踩上去觉得软软的,让人感觉柔和温暖,一张素色的几案上放着一张上好的玉琴,香炉里冒着浅浅的烟,茶壶里乳白的雾气升腾了起来,绕着一只正在倒水的纤纤玉手。那女子颈间围着雪白的狐裘,长长的秀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但只看那婀娜的身型,那优雅的姿态,便可猜到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在这个荒山中的寒冷的雪夜里,这片梅林下的大伞里竟然如此温馨。 “公子请座。”柔和的语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浅浅在一张锦凳上坐下。看见身旁案几上的玉琴,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好琴。” 女子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香炉里的火光映上了她的脸,果然容色清绝,她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盯着她那仿佛在说话的流转的眼波,竟一时出了神。 好久,他终于能让自己的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开,他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侧过头,手抚了抚玉琴,道:“刚才是姑娘在弹琴?” “嗯,”那女子微微点头,淡淡笑道:“谢谢公子以箫声合奏。 一双纤纤玉手中捧着一盏茶,递向他。 他接过茶盏,淡绿的茶水底静静地躺着一枚青梅,茶面飘着一瓣小小的红梅。 他抬头看向她,又遇见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柔声笑道:“公子,请尝尝。” 不知为何,面对她的笑脸,他竟无法设防。 梅子茶入口,暖暖的,酸甜里混着一股梅花的清香。 如果不是那日山中的梅林中的初遇,或许以后的故事便也都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大雪阻路,如果没有那次琴箫合奏,如果…… 但是,事实是没有如果,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他合上窗,将风雪与梅香都关在了屋外,墙上的绢布袋中挂着他的那只玉箫,他已经多年没有吹箫了,只因没有懂他箫音的人。 他抽出那只玉箫,轻轻抚弄。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百感交集。 她看着他喝下梅子茶,轻轻一笑:“刚才听公子箫音清绝,不知可否有幸再闻一曲?” 看着身边温柔似水的如玉佳人,看着她那脉脉含情的眼波,他温柔笑了,立起身,一曲欢快的箫音响起在梅林中的雪夜里。 她浅浅一笑,轻快地起身,翠舞流云,素袖笼月,和着他的箫音,在梅林中的雪地里,她为他跳起一支纤细的舞。 月光映着雪地,红梅衬着玉颜,箫音和着清舞。 没有什么比得上那一刻。 她懂他,他也懂她。 一曲毕,一舞毕。 他看向她,红梅映着她如玉的脸,她双颊微微泛红,额头上沁出小粒的香汗。 他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绢替她轻轻擦去额上的汗水。她温柔地望着他,目中露出一抹羞涩,轻轻低了低头,他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他似乎便已经知道,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温柔的牵绊。 第3章 屏山院宇,寒雪夜幽幽 暮色渐暗,窗外的雪光微微透了进来,但却不足以照亮这偌大的房间。 黑暗中,他思绪飘飞。 她说她是苏州布庄庄主的女儿,母亲早丧,父亲去世后,留下了一大笔家业和遗产,家中亦无兄弟姐妹。她又无心生意,便将布庄交给家中下人打理,只携了一名婢女,四处游山玩水。 马车中装着她爱读的各种诗集、游记和她喝惯的梅子茶,一路上走走停停,遇见好的风景,兴致所致,便抚琴自娱。一路由江南游到巴蜀,在灵隐寺中听禅音梵唱、木鱼嘚嘚;在长江泛舟,看水清鱼跃、江天一线。在巴蜀的官道上感受游子的乡愁,在陈楼酒馆里看人情冷暖。 他专注地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的梅花瓣一般的小嘴一张一合,那一字一句如梅花落在雪地上一般柔和动听。 她的花瓣般的嘴唇和温柔的语音,让他留恋,他有些痴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赶路。 “公子,你呢?”她转头看向他。 他正对上她情意绵绵的眼。 他? 蜀中谁人不知他是金刀峡庄主的二公子西念琴,他生得容颜俊美,生性风流,又文武双全,比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庄盛强了许多,因此深得他父亲庄琴的喜爱。 但是,庄琴却迟迟没有立少庄主,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身世。 他其实是父亲婚后与一位江南名妓西南月所生,所以一直不容于庄府。 当年庄琴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纳江南名妓西南月为妾,却惹得她夫人和娘家人大为不满,庄琴的夫人乃是巴蜀廊西槐影鬼影‘幽幽儿’之妹,巴蜀两大帮派廊西槐影与金刀峡,因为利益而联姻,互相扶持,又互相牵制,都暗中各藏心机。而当时以金刀峡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付廊西槐影。 庄琴无奈,只得取消纳西南月为妾的打算,另寻一处隐蔽地方安置西南月,得闲了,便偷偷跑去与她相会。 后来,西南月为庄琴生下了一个儿子,小名念琴。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还是传到了庄琴夫人的耳中,庄琴为保小儿平安,只得将念琴送去出家,所以从四岁一直到十四岁的十年间,念琴都不得不在水云谷的流云殿里度过,跟着水云道长学艺。 在武林中,出家了的人就不会再过问俗世名利,这样,西念琴将来便也不会影响到庄盛少庄主的地位。这样,庄夫人才会稍稍安心。 从四岁起,念琴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西南月。 几年前,庄琴将他从水云谷中接出。西念琴再次出现在庄家,虽然他出了家,但是庄夫人母子依然对他颇为忌惮,生怕他的出现会影响到庄盛少庄主的地位,因为,庄琴实在是太喜欢西南月,爱屋及乌,自然会对他们的儿子更加珍视。 当然,只要他表现出任何欲望或者一丝恨意,庄夫人母子和廊西槐影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他,恐怕到时候父亲庄琴也没有能力护住他。 西念琴只得拼命压抑着自己的野心和仇恨,努力博取父亲的信任和消减庄夫人的疑心。 他纵情声色犬马,几年下来,他落得一个红尘闲人和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的称号。 庄夫人终于可以放心,而只有庄琴知道,他的儿子可不像表面这般荒唐。 落梅山庄是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四岁起,他就再未见过母亲西南月。 今天,是她的死忌。 第4章 故地萧条,暮色掩城门 城门外的一条灰土小路上,一位头裹灰色布巾的妇人正形色匆匆地赶路,她上身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长衫,长衫外罩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色的比甲,下身穿一条旧的灰布裤子,脚上的黑色鞋子已经破了几个洞,大拇指露出来,在深秋的风里冻得通红。 她身旁跟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旧衣裤,裤子的两边膝盖上都打着补丁,小女孩一只手拉着妇人的衣角,在灰土路上走得跌跌撞撞,因为赶路,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气喘吁吁。 “娘”小女孩道,“我走不动了。”小女孩抬起头看向妇人的脸,秋风里一张小脸通红,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 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像被火烧着了似的,头顶几只乌鸦呱呱叫着飞过。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便要关了。 妇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布绢,蹲下身,温柔地替小女孩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道:“乖,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可是娘,我脚好疼。”小女孩带着哭腔道。 妇人低头看了看小女孩的脚,绣花的小鞋子已经破了,大拇指微微露了出来。 “来,脱下来让娘看看。”妇人将小女孩抱在膝盖上,脱下来看了看小女孩的脚,嫩嫩的小脚因为赶路已经磨出了几个小血泡。白嫩嫩的小脚上红红的几个血泡,显得触目惊心,看得妇人心里一疼。有一个小血泡已经磨破了皮,流出鲜红的血来,染得小小的脚掌一片殷红。 妇人将手中的白绢撕下一小条来,包住了流血的小血泡,又替小女孩穿上了破洞的绣花鞋子。 “来,娘背你。”妇人蹲下身来,笑着说。 谁知小女孩却一扭头说:“不,我自己走。”说着大踏步朝着前方走去。小脚因为疼痛步伐很慢,步子歪歪扭扭。 妇人笑着牵起小女孩的手:“为什么不要娘背呢?” 小女孩却抬起头认真道:“娘的鞋子也破了,娘的脚也疼。”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眸子,认真的神情。 妇人欣慰地笑了:“离儿真乖,娘的脚不疼。”说着俯身抱起了女儿。 小女孩在妇人怀中道:“那娘就抱我一会儿,我就下来走好吗?” 妇人点了点头。轻轻蹭了蹭小女孩的脸,小女孩轻轻在妇人的面纱上印下一个吻。 夕阳西沉,天边的火烧云慢慢暗淡下去,暮色已经慢慢笼起。乌鸦也呱呱叫着回巢了。 城门口进出的人越来越少了。 妇人抱着小女孩加快了脚步。 “等等,等等。”妇人叫着,眼看城门就要关上了。她抱着怀里的小女孩跑了起来,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推着板车的老汉。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连声道歉。 板车上绑着几个大木桶,木桶里传来阵阵令人难闻的恶臭。 城门口的士兵见妇人神色冲冲地冲进城门,立刻拦了过来。 “干什么的?” “探亲的。”妇人小声回答。 “去哪里探亲?”士兵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最近查得严,凡是来历不明的人都不能入城。”另一个士兵走过来说。 妇人没有说话。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露出怀疑的神色。 “把面纱取下来看看。”一个士兵说着伸手过来就要扯妇人面上的面纱。 “娘。”小女孩有些害怕,往妇人怀中躲了躲。 妇人沉默着往后躲了躲。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那推着板车的老头凑了过来,一张老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她们是我的侄女和孙女,是来看我和老伴的。” 另一个士兵看了老汉一眼,笑道:“是倒夜香的谢老头啊,平时都是早上,怎么今天晚上倒?” 谢老头脸上堆着笑:“老伴今日眼疾又犯了,早上没忙过来,只好等晚些,没人了再倒。” 士兵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 “她是我侄女。”谢老头指着妇人笑着说。 士兵伸出去扯面纱的手停了下来,捏着鼻子,转身看了谢老头一眼,问道:“真的?” 谢老头弓着腰,露着笑,点着头。 “是的是的,很久没见了,老伴最近身体不好,特别想念侄女和孙女。” “这就是他那个丑得没人娶的侄女,”另一个士兵笑道,“你不知道?” “人家还是有人娶,你看孩子都有了。”士兵说。 妇人沉默着低下头。 “那怎么这么晚进城?”士兵问。 “回大人,孩子太小,路上有些不舒服,耽误了些时间。”妇人低眉顺眼地回答。 “好,走吧。”士兵挥了挥手,“以后进城赶早点!” “是。”妇人低头回答。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谢老头连声道谢。 妇人将怀中的小女孩放到地上,伸出手放在木桶上,帮老汉推着车,小女孩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伸出两只手推着板车的边缘。 城门在身后“哗啦啦”一声关上了。 天色暗了下来,灯火慢慢亮了起来。 到了拐角处,谢老头将板车停下了。 妇人感激道:“谢谢你,谢大叔。” 谢老头笑了:“没事没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带着个小孩子要去哪里?” 妇人淡淡笑了笑:“大叔你帮过我,我也不瞒你,我们打算去清华门。” 谢老头惊讶道:“清华门离这里还有十多里路,天色又这么晚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上路不方便啊。” “咕咕咕”,身边的小女孩的肚子不合时宜地连续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叫声。 “离儿,你是不是饿了?”妇人蹲下身温柔道。 小女孩默默点了点头。 “我看天色已晚了,这样吧,不如去我家住一宿,小孩子最经不得饿的。” 妇人有些犹豫:“大叔已经帮过我一次了,又怎么好意思再打扰大叔你呢?” 谢老头笑道:“没事,我那老伴最是好客了。” 妇人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道:“好吧,那就打扰谢大叔了。” 第5章 竹篱木院,素手绕轻丝 妇人抱起了小女孩,跟在谢老头身后。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分,渐渐有些荒芜,土路不平,板车上的木桶颠簸着,发出“哐当”的响声。 暗蓝的天幕上一弯冷月静静地俯视着大地。路边的草丛里的蛐蛐儿发出“唧唧唧”、“嘟嘟嘟”的叫声。 不远处,有点豆大的灯火。 “快到了。”谢老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 妇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棵大榕树下,一道竹篱笆的院墙围着两间小小的木房子。 谢老头拉开了竹篱门,请妇人进去。 “老头子,回来了?”门内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香雪,来客人了。”谢老头把板车推进院内,笑着喊门内的老妇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 “这位大嫂一个人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来借宿一宿。” 老妇人很热情:“姑娘,进来吧。” 妇人抱着孩子道谢:“那就打扰了。” 房中素简,青竹制的桌椅,椅子上垫着厚厚的旧布垫子。虽然简朴,但却很干净。 桌上的一个小竹篮子里放着各色丝线还有未绣完的布料。 “坐坐!”老妇人忙道。 “谢谢大婶!” 老妇人端来了热茶:“天气冷,喝了暖暖身子。” “谢谢大婶。”妇人接过茶水,喂给怀里的小女孩喝,“离儿,喝点水。” 小女孩捧着茶杯静静地喝水。 “这么打扰大叔大婶真是不好意思。”妇人歉意道。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老妇人道,看了刚走进门来的老头一眼,笑道,“我们这难得有客人来。” 老头点着头笑着:“姑娘别客气了,当自己家一样吧。” 老妇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没什么好东西,姑娘不要嫌弃。”一边说一边往妇人和小女孩碗里夹菜。 妇人有些感动。 “平时就我们两老人,难得有人陪我们吃饭。”老头说。 “快吃吧,”老妇人道,看着妇人的神色,问,“味道怎么样?” 妇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问:“家里就只有大叔大婶两个人吗?” 老头和老妇人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 老妇人神色黯然,低下头抹眼泪,道:“本来有一个儿子和一个远房的侄女的。” 老头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道:“死了,都死了。” 妇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有再追问。 屋内的烛火似乎暗淡了下来。 饭后,老妇人拿起桌上的未绣完的衣料。 老头道:“你今天早上说眼睛疼,就别再绣了。” 老妇人道:“西大街的章老板催货,不绣完怎么行?” 老头见老妇人不听劝,也不作声,出门去了。 院子里传来打水的声音。蛐蛐儿叫得起劲。 老妇人借着昏暗的烛光穿着针,妇人坐在一旁轻轻拍打着打着哈欠的小女孩。 烛火太暗,丝线太细,老妇人怎么都穿不进去。 妇人在一旁看着,道:“大婶,我来吧。” 老妇人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妇人淡淡笑了笑,接过了针线。 丝线穿过针孔,妇人顺着针迹添补着未绣完的地方。 飞针走线。一片绿叶已初具轮廓。 老妇人看着妇人道:“姑娘你手真巧。” 妇人淡淡笑了笑。 老妇人道:“我那老头子脾气大,但人挺好,姑娘你别往心里去。” 妇人笑道:“没有。” 老妇人抱过了妇人怀里的小女孩,爱怜道:“这孩子长得真可爱,我儿子和侄女若还活着,怕是小孩也这么大了。” “是怎么一回事?”妇人问。 老妇人摇了摇头,慢慢告诉了妇人。 他儿子和侄女在青华门的一户人家为奴婢,七年前,那户人家全家被杀,连带着家中的仆人都被杀了。他们连儿子的尸首都没能找到,侄女逃得了一命,但却被大火毁容,终日疯疯癫癫,最后投河自尽了。 妇人一惊,针刺破了手指,指头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她不留痕迹地迅速在衣袖上擦掉了血迹。 “青华门!”妇人轻轻重复。 老妇人摇了摇头:“不该跟姑娘你说这些。” 妇人道:“没事。” 老妇人道:“就怕知道了会给你带去麻烦的。” 妇人道:“不要紧的。” 妇人看了看桌上的丝线,问:“大婶什么时候要交货?” 老妇人道:“明天要交货,怕是赶不及了。老了,眼睛不行了。” 妇人道:“我帮大婶绣吧。” 老妇人忙道:“这怎么可以?姑娘你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孩,轻声说,“她睡着了。” 妇人点了点头,抱过小女孩道:“不要紧,我今天晚上替大婶绣完,大婶好心收留了我,我总不能白吃白住。” 老妇人终于笑了笑,道:“那好吧。” 老妇人带着妇人来到旁边一间小木屋,这间木屋比刚才那间小一些,但却布置得很清雅,有一张藤木大床,一张小桌,两把竹椅,还有年轻女子用的妆台和衣箱,墙上还挂着几幅竹框做的刺绣。 老妇人笑道:“本来是为我儿子和那远房的侄女准备的新婚用的房子的,一直这么空着,姑娘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妇人点了点头,将熟睡的小女孩放在床上,轻轻盖上了棉被。 妇人将灯放在桌上,用针挑了挑桌上的烛火,烛火明亮了一些,她将丝线轻轻穿过细针,一针一线轻快地绣了起来。 同是一片绿叶,绣在一张水蓝色的丝帕上。 是晴朗的初夏,池塘里的并蒂莲开得正艳,阳光落在浑厚的荷叶上,映得荷叶绿森森的。莲花娇柔多情。 凉亭里,一位素衣女子正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刺绣。 一针一线,纤纤玉指缠绕着丝线在丝帕上静静游走。 她专注地刺绣,却没注意到一个清眉俊目的男子正带着浅笑静静站在她的身后。 她手中绣着的是荷塘中的一片绿色的荷叶和那朵开得正艳的并蒂莲。 “绣的什么?”男子柔声问,“给我看看。” 素衣女子一惊,笑着藏起来:“不行,还没修完呢。” 第6章 晨光熹微,玉颜已非昨 烛火渐渐熄灭了,唯留几缕余烟缓缓飘向空中,慢慢散去。 妇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她手边的衣服上一朵并蒂莲开得正艳。 屋子里慢慢亮了起来。天光照进屋子,照在熟睡的她的身上,她脸上的面纱落下一半,她眉眼静好,皮肤也很白,本应是个很美的女子吧,但面纱落下,露出半边脸来,脸上的几道伤疤在一张玉脸上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任何人都不会忍心看到这样的一张脸上有这样几道丑陋的疤痕,这就像是把一朵世界上最美最香的花扔进了世间最臭最脏的茅坑里,像是在一道世间最美味的菜肴里放进了世间最毒的毒药。 容貌对于女子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尤其是美丽的女子,由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变成了一个满脸疤痕的穷苦妇人,不知道这个妇人心中会藏着多少愁苦,也难以想象会有谁忍心伤害这样一位静好的美人。 如果没有这些伤疤,相信世间无论哪个男子看见她都难以不心动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妇人端着水盆进来。 妇人惊起,连忙坐起身,慌忙将面纱遮住了脸,连眼睛也遮在面纱下,只露出两弯淡眉,清冷的眸光静静透过面纱。 “大婶。” 老妇人似乎看到了妇人的脸,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笑了笑:“姑娘醒了,洗把脸了出去吃早饭吧。” 妇人看了一眼床上依然熟睡的小女孩,静静点了点头。 老妇人将水盆放在桌上,看到了妇人手边绣好的衣服,惊道:“姑娘,这是你绣的?” 妇人静静点了点头。 老妇人惊道:“我做绣工做了几十年也绣不到这么好啊。” 妇人笑道:“大婶你真是太过奖了。” 老妇人道:“看姑娘不像是平凡人家的女子,怎么会……” 妇人眼眸一暗,没有回答,老妇人也没有再问。 老妇人那个一向乖巧的即将成为她儿媳妇的侄女,在被大火烧毁容,未婚夫死去的打击中投河自尽了。 一个女人失去挚爱和容貌会是多么沉痛的打击,何况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她在进门那一霎那看见熟睡的妇人和她露出的容颜,虽然她没什么学识,也依然觉得惊讶,感觉到美,而脸上那几道疤痕更是让人看见了心疼。 一个老妇人,因为目睹了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容貌和她的狼狈,开始心疼起她来。 见妇人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几个洞,道:“姑娘,货有些多,你待会帮我拿到集市后再上路吧。” 妇人也抱起了床上的小女孩,替她洗净了脸。 “好。” 老妇人帮忙拿起了妇人的包袱。 天气很晴朗,店铺也都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做生意,街道上的车马也越来越多。 交了货,老妇人将小包袱还给了妇人:“姑娘,路上小心照顾自己。” 妇人点点头。 妇人牵着小女孩,看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觉得手中的包袱比原先沉了些,打开包袱,发现包袱里多了一大一小两双鞋子,几个馒头,还有刚才交货得来的一块碎银子。 原来老妇人是怕她会拒绝,所以故意说带她来交货,还偷偷将银子和刚买的鞋子塞进了包袱里。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如此善心,让她冰冻许久的心温暖了起来,也让她一时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多了些信心。 妇人看着老妇人离去的方向,一时有些失神。 或许她应该去找他,也许他还记得她,但随之而来的事立刻便打破了她这种幻想。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妇人。 “娘。”软糯糯的声音,轻轻地唤她。 小女孩一直很安静,很听话,不吵不闹地呆在妇人身边,这时看见有些失神的妇人,突然唤了一声。 妇人收回了目光,牵起了小女孩。 街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突然从后边飞驰而来,将妇人撞到在地。小女孩被她护在了身下。 车夫“吁”地一声勒住了马,骂道:“不想活了?” 街上的人群见有人被马车撞倒,一时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妇人急忙扶起小女孩:“离儿,你怎么样?” 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道:“我没事,娘。” 妇人将小女孩抱到了路边坐下,神情紧张:“来,离儿,动动手脚给娘看看,有时候受伤了也不知道的。” 小女孩听话得动了动手脚,答道:“我没事娘。” “娘,你流血了。” 妇人的裤脚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玉手掀开了,人群一阵惊叹。 车中坐着一位盛装华服的丽人,她五官很是精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车夫,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夫人。” 一个瘦瘦的衣着非常讲究的中年车夫走了过来,人群自动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没受伤吧?”车夫冷冷问。 妇人听见询问,抬起脸来,不知道何时,脸上的面纱掉了下来,满脸的紫红色伤疤在阳光下触目惊心。 人群发出了嫌弃的声音,有个小男孩看见妇人的脸被吓得哭了起来。 妇人慌忙合上了面纱,小女孩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发出嫌弃的声音的人们。 人群议论纷纷。 “真是个丑八怪啊!” “真丑!” “呸!” “那小丫头眼神真凶!” “什么事?”马车中的丽人问道。 车夫匆匆跑了过去:“回夫人,是个丑乞妇,被撞伤了脚。” “还要赶路,给她几两银子吧。”车上的丽人说着放下了车帘子。 车夫将一锭银子扔在妇人脚边,道:“那,我家夫人赏你的。”说完驾着马车离开了。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慢慢散开。 “唉,扭了脚而已吗。” “就是啊,治扭伤也花不着那么多银子的,那夫人真是大方。” “怎么说撞伤了人也是不对的,我瞧那夫人也太蛮横无理了。”人群中有个妇人有些愤愤不平。 “你知道什么,那是金刀峡庄主的夫人。”有个知情人说。 “啧啧,真是貌若天仙啊。”几个年轻小伙子道,回头看了一眼正拍打着小女孩身上泥土的妇人,朝地上吐了口痰,“呸,真丑!” 几个字滑落妇人耳中:“金刀峡庄主的夫人。” 妇人像被雷击中一样,猛地抬头,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冲过妇人身边,抢了落在地上的银子迅速逃开。 第7章 曲径难行,相思枫叶丹 马车在大道上急速地奔跑,走的却是出城的路。出城不远处是连绵的群山。马车走的路越来越偏僻幽静,竟是在往山里走。 深秋了,山里的枫叶红得像火,阳光透过头顶叶片洒下来,落在铺满落叶的山间小径上,形成一块一块深绿的、鹅黄的、鲜红的光斑。 红枫在日光下摇曳着,谱写着一首首美好的诗句。 远远的传来几声寺庙的钟声。 走了半晌,已是正午了,马车却入山不深,大黑马似乎有些疲累,打了个响鼻,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马车中的人问道。 “夫人,马不肯走。”车夫抽打着马臀,马只摇了摇尾,长嘶一声,低头吃路边的青草。 一只玉手掀开了黄绢车帘。 一片红枫悄悄落进车厢里。 倦马懒秋阳,枫叶一帘香。 不过车中的人却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如画的美景,她的一双眉头皱得紧紧的,以至于她好看的额间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竖纹。 “你确定老爷是来这儿了?”语气里有些不悦。 “不会错的夫人,庄主吩咐小的给他准备马匹说要出门,每次出门都是来这山里。” “来这山里做什么?”声音有些严厉。 “这个小的不知道,庄主从来都不让人跟上去。”车夫答得小心翼翼。 一眼望去,翠茵遮天,红枫耀眼,山不知有几许深,忘不断前路。 到底这山里有什么那么吸引他的,让他一呆几个月连金刀峡都不回?马车中的丽人皱着眉头沉思。 寺庙的钟声响在耳边。 这山中除了寺庙,还有什么? 难道她的丈夫有断尘之念? 大黑马低头吃着脚边的青草,车夫擦着额头的汗,秋阳下这个寻夫的美丽妇人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金刀峡为川蜀一霸,这几年来陆续铲除和收服了荒火教、天虹门和掩月宫,就连一向势均力敌的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也退隐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事,这样便等于是承认了金刀峡在川蜀的霸主地位。 而她,药王宫的药王之女孙春蕊,更是一路竭力辅佐自己心爱的人,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夫妻二人本应坦诚相待,而她做妻子的,竟然不懂丈夫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他真的已经厌倦了江湖中这种争名逐利,勾心斗角的日子? 可身为金刀峡的庄主的他又怎能放下大事不管? 小径上远远地走来一胖一瘦两个小和尚。 “去问问。”马车中的丽人吩咐。 “两位小师傅,我家夫人有话要问。”车夫走上前拦住了两个小和尚。 两个小和尚对视了一眼,缓缓走到马车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什么事?” “哦,”马车中的丽人探出头,淡淡笑了笑:“请问两位师傅,这山中有什么大的寺庙,我想去上柱香。” “哦,施主你说大的寺庙啊,”那个瘦和尚双手合十道,“锦屏山上有座常若寺,是这一带山里最大的寺庙了。” 丽人抬头望了望前路,绿荫掩映,只听钟声遥响,不见绿瓦飞檐,不知常若寺在那里。 “请问常若寺怎么走?” “翻过这个小山坡,再走十几里山路就是了。”瘦和尚说。 “那儿有座深谷,常若寺就在深谷旁边。”胖和尚补充道。 “谢谢两位小师傅。” “山路难行,女施主你要小心啊。”胖和尚好心叮嘱。 车中丽人看了看崎岖不平的路,连马都不肯向前走了,看来马车是不能进山了。 她背上一个小包袱,下了马车,对车夫道:“你先回去吧。” “夫人,你……”车夫有些惊讶庄夫人竟然要独自一人徒步进山。 “今天的事我不想其他人知道,不然……”丽人严声道。 车夫惶恐低头:“小人明白。” 马车渐渐远去,丽人才启程。 金刀峡的庄主有断尘之念,若是真的,这个消息若传了出去,别说是那些被收服的门派会起异心,不再臣服,怕是一直痛恨金刀峡的廊西槐影会趁机发难,就连庄中那些有野心的人也会跃跃欲试,来取代庄主这个地位。 川蜀一霸,金刀峡的庄主宝座,谁不想坐上去。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和牺牲就毫无价值。 若不再是金刀峡的庄主和夫人,那曾经那些结仇的仇家恐怕会蜂拥而来,将他们剁成肉酱。 如今,他们手中还握有权势,就是还握有生机。她无法想象,若离开了如今这个身份和地位,他们在江湖上该如何继续生存。 而且,她曾经所做出的牺牲也不容许她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丽人提起裙角,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枯瘦的树根突出地面,绊着每一双走过的脚。 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她丈夫。 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觉得心间一股寒气上涌,头晕眼花,赶忙扶住了路边的枯枝坐下身来。 她的一张俏丽的脸在正午的日光下苍白无血,脸上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明亮的眼眸似乎被冰冻住了,泛出淡蓝色的寒光,嘴鼻间竟然涌出一股雾白的寒气。 是寒疾犯了,她颤抖着手从包袱中掏出一个青玉瓶来,倒出一粒火红的药丸放进嘴里。 她努力地平复着呼吸,许久,脸色才慢慢地缓和过来,稍微有了点血色。 她将玉瓶中的火红丸药倒在手掌中,一、二、三、四、五、六、七。 只有七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多年前她为助他打败对手,登上帮主之位而炼制毒药,误中奇毒,毒性侵入肺腑心脉,使她饱受寒疾之苦。 而这种毒性只有一种叫九阳草的药草才能暂时压制毒性,可惜九阳草在世间竟已绝种,他的父亲药王孙宇终其一生只培育出一棵,但他年轻时曾服用过九阳草,在他弥留之际,竟然用自己的血和仅剩的一棵九阳草制成了这一瓶火红的药丸留给了女儿。 然而即便如此,也只是能够压制住她体内的毒性。 每逢月圆之夜她的寒疾便会发作,几年过去,一瓶药丸只剩下七颗。 而最近,她寒疾发作得更是越来越频繁,此时虽是正午,竟然也发病了。 若是再找不到解毒之法,恐怕她的生命不会长久了。 最糟糕的是,她们的儿子从娘胎出来,也带着这个病,如今三岁了,每日都要在滚烫的热水里泡上三个时辰。 第8章 宝刹难寻,深谷入迷途 这些年来,多亏了段神医一直想尽办法,才能勉强维持住她儿子的性命。 段神医曾经说过,能克制这种寒毒的除了九阳草之外,还有一种叫做阳元草的药物对这种病症会有帮助,虽然它不能解除体内的寒毒,但却能调节阴阳平衡,减轻寒毒发作时的痛楚,延长生命。这种药草形似男子的**,通体红褐色,又有增加阳气,益容延寿之功效,故名阳元草。只不过,这种药草极难得到,只因它是一种寄生植物,而且一般寄生在悬崖峭壁的树木根部,而且必须在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下才会生长,极其珍稀,只在岭南一带有少量生长。因为功效神奇,而且数量稀少,阳元草比长白山的千年人参更加珍贵难得。 段神医曾远赴岭南,耗时一年,才在山中寻得一根阳元草,然后用这根阳元草制成药丸压制住了小公子体内的寒毒。 而她体内的寒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但无论如何她得先找到她的丈夫。这山中只有寺庙,她也只能从寺庙入手。 她将手中火红的药丸小心翼翼装进青玉瓶中,塞好瓶塞,又将玉瓶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待气息平和下来,便抬起腿,继续向前走。 入山越深,便越是寒冷。 夕阳已经落下,暮色中,她终于翻过了那座小山坡。 天已经黑了下来。 远远的,寺庙的钟声一声一声传入耳中。 不远了,常若寺就在前面。 本已疲累不堪的她听见了钟声,心中喜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深一脚,浅一脚。 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心中惊觉时,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深渊! 是深渊! 竟然是深渊!!! 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朝空中乱抓,抓能够抓住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一根树枝也好,一片树叶也好,一根藤蔓也好,只希望这崖壁上有横生的树枝或藤蔓,能抵挡她下坠的力道,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死去,她不想,她不甘心在这个时候死去!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还有她不能抛下的人! 然而,没有用,没有树枝,更没有树干,哪怕连一条藤蔓,一片树叶都没有!! 她的手中空空如也,指缝间一片冰凉。 她只像一只突然间断翅的鸟,毫无悬念地坠向无底的深渊!!!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平静地接受了死亡。 深渊在迎接她,往事一幕幕浮现。 那一日,春光和煦,满院的药草在日光下灿烂地生长。彩蝶在院中翩翩起舞。有几只彩蝶落在院中一盆雪白的芍药花花瓣上。 一袭黄衫的少女闻见一阵浓浓的香气,推开紫竹小窗,见窗前那盆自己一直精心培育的芍药终于开花了,她兴奋地跑进院中抱起那盆花。 “爹,你看,它开花了,好香啊。”她用无意间得到的西域奇香的种子与白芍药花种子一起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开出了雪白的花,花香数里可闻,引得彩蝶飞满了院子。 一个青衣白须的老人正往背篓里放一把小铲,拿着一顶草帽准备出门。 “爹,你又要上山采药啊!”黄衫少女问。 老人看了看少女怀中那盆芍药,却并没有一点喜悦的神色,反而板着脸孔:“蕊儿,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采药种药是为了治病救人的,你有空就多研究下医书,别总折腾这些没用的……”说完摇了摇头,带上了草帽。 少女泄气地低下头,嘟着小嘴:“药王谷就只有爹和女儿两个人,爹你每日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出门问诊,女儿一个人闷得慌,自己找点事消遣一下都不行啊?” 老人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出门去了。 “爹爹爹爹,我给你做了碗冰莲汤。”六岁,梳着双髻,一身薄衫的她从厨房满头大汗出来,端着刚做好的冰莲兴冲冲跑到书房,想给父亲解暑。 青衣男子抬头,皱着眉头:“你把我辛苦培育的冰莲给采了?” “对不起,爹。”将冰莲汤放在桌上,垂下头,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青衣男子放下手中的医书,板着脸:“我让你背的《本草经》你背熟了没有?” “背熟了,爹!”小手放在身后,低下头,小声地回答。 “背来听听!”青衣男子面无表情。 “上药一百二十种未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久服不伤人……” “爹,你今天又要出诊啊,今天是女儿十六岁的生日,你可不可以留在家里陪女儿?”寂寞的药王谷里,在药草和医书堆中,她慢慢长大了,长成了有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的美貌少女。 “那怎么行,病人在等着。”青衣男子说完便出门,又回转脸道,“你替我把昨日采回来的那些药草晒干了。” “好的,爹……”少女抚弄着辫梢,看着父亲离开的身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少女抱着那盆白芍药坐在椅子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芍药洁白无暇的花瓣,日光下那手指纤细洁白而玲珑,比芍药花瓣更白净无瑕,少女对着芍药花自言自语:“芍药啊芍药,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爹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里看医书和采药救人,都不愿意多跟我说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寂寞。” 芍药默默无语。 少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雪白的芍药花抱到院子里,放在无数的药草中间,幽幽道:“你自然不会明白了。从小我都没有见过娘,药王谷只有爹跟我两个人,爹除了让我看医书和研究药性,都不关心别的,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希望爹能够多关心一下我,”少女对着芍药花喃喃自语,“哪怕是跟我多说几句话也好。” 少女皱着眉头,瘪了瘪嘴道:“其实,其实,我讨厌医书。” 突然听见院门轻响。 “爹,你是不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少女惊喜地回头,却看见一个浑身血迹的青年男子扶住院门,摇摇欲坠。 “你……”少女惊叫起来。 第9章 宝刹难寻,深谷入迷途2 那浑身是血的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面对这个突然倒在院中的陌生的青年男子,她不知如何是好,但为人医者,看见病人自然无法不闻不问。 她慢慢走近男子,蹲在他身边,轻声唤他:“喂,你醒醒,你醒醒啊……” 男子只微微张了张眼睛,扯出一个痛苦的微笑,便晕了过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男子弄到了药房里的软塌上。 日光有些偏西了。 药炉里散发出浓浓的药味。 黄衫少女一边查看软塌上男子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将药倒进药碗里。 软塌上的男子在昏迷中嘴里不停地唤着什么。 黄衫少女轻轻在他身边坐下,男子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可能是伤口太疼了吧。 看着面前这个昏迷中依然皱着眉头的男子,少女心头突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怜惜,她掏出怀中一块淡黄色的手绢,轻轻替男子擦额头上的汗水。 药王谷中一向只有她与爹两个人,鲜有人来。看着面前这个有着坚毅的脸部轮廓的男子,长长的剑眉微微皱着,薄薄的嘴唇都干裂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个好看的男子。 “盈…盈,盈盈……”男子嘴里唤着,“别走……”男子似乎在睡梦中挽留着谁,“别走!”他伸出双手捉住了她正为她拭汗的玉手。 “你醒了?”看男子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黄衫少女惊喜道。 “姑娘,是你……救了我?”男子疑惑的眼神,缓缓放开了少女的手。 “嗯,”黄衫少女笑着点点头,眼里微微有些羞涩,“你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了。” “谢谢姑娘相救。” “把药喝了吧。”黄衫少女笑着端过手边的药碗来。 男子挣扎了几下,但伤势太重,无法起来。 黄衫少女略微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角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来喂你。”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纤细洁白的玉手,细腻的瓷勺,黄衫少女缓缓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缓缓送到男子那干枯的唇边。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那一抹红晕缓缓爬上了黄衫少女的双颊。 男子张开嘴,配合地喝着药。 一勺又一勺,小心翼翼地,慢慢地由一双纤纤玉手送进病人口中。 一碗药终于喂完了。 黄衫少女端着药碗站起身,双颊滚烫,她深深吸了口气,细细道:“喝了药,好好调理一阵子就好了。” 说着又从药柜中取了一个白玉盒过来,坐在塌边道:“公子内伤外伤皆重,内伤每日服汤药调理就可,外伤还得靠这个。” 软塌上的男子问:“这个是什么药?” 黄衫少女嫣然一笑:“这个叫做透骨草,是专治外伤的,可以止痛。刚才的汤药是白芨,可以凝血生肌的。” 软塌上的男子轻轻笑了:“姑娘对医术真是精通。” 第一次听见一个青年男子夸赞自己,黄衫少女的脸更红了。 “姑娘怎么称呼?”软塌上的男子问。 “孙春蕊。”黄衫少女羞涩地一笑,“公子呢?” “西念琴。” “西念琴?”黄衫少女轻声重复,“很好听的名字。” “是嘛?”软塌上的男子温柔地笑了。 看着男子那明朗的笑容,黄衫少女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她轻轻扭开白玉盒,看着男子受伤的身体,有些犹疑,男女有别。 “你的外伤……” 男子淡淡地笑了:“有劳孙姑娘了。” 第一次接触到一个青年男子的肌肤,黄衫少女的小手轻轻地颤抖着,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将药膏尽量均匀地涂抹在男子手腕、脚踝处那红肿的关节处和手臂与小腿的伤口上。纤细的玉指下,男子的肌肤也似乎在轻轻颤抖。 暮色笼起,柴扉轻响。 “爹,你回来了?”少女迎出门去。 “蕊儿……”青衣老人卸下满满一筐草药,看见了软塌上的男子,眼神严肃。 “爹,他受伤了,倒在了院门口……”少女急忙解释。 “多谢孙姑娘相救。”软塌上的男子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青衣白须的老人动手制止了,手指轻轻搭上了男子的脉门,眼神严肃:“公子受伤不轻,是从高处坠落的?” 软塌上的男子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孙大夫高明,晚生是坠崖受伤的。” 青衣白须的老人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就暂且在此养伤吧。”说完拂了拂衣袖,提着药筐出去了。 黄衫少女开始变得快乐充实起来,每日殷勤地为软塌上这位受伤的公子洗药煎药,亲手喂他服药,只要看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便可以开心很久。即便他不怎么跟她讲话。 睡梦里,都是他那温柔的笑意盈盈的眸子。 “我自己来吧。”这日,她像往常一样,端着药碗坐在他的床边,正要给他喂药,软塌上的男子却撑身坐了起来,“连日来让孙姑娘喂我喝药,真是过意不去。” “其实,没关系的。”黄衫少女红着脸道。 男子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药碗。 “小心烫!”她话还没说完,药洒了男子一身,她马上拿出手帕替他擦着身上的药汁。 “我自己来吧。”男子接过她手中的手帕。 她愣了愣,有些闷闷的,道:“那我再去煎一碗药。”说着急匆匆走进厨房。 她蹲在药炉前静静地扇着火,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等他伤好后,他马上就不再需要她了。她将又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药王谷里,陪伴着她的永远只有数不清的草药和医书。 药已经滚沸了,她终于回过神来,药炉滚烫…… 她端着重新煎好的药来到他身边:“西公子,药煎好了。” 他接过药碗,看着她通红的手腕,问:“你的手怎么了?” 她淡淡地笑着将烫伤的手腕往身后藏了藏:“没事,擦点儿烫伤膏就好了。”说着走到药柜前,取出一个淡蓝色的小瓷瓶来。 第10章 宝刹难寻,深谷入迷途3 可他一直带着疑惑又担忧的眼色看着她。 黄衫少女突然有些幸福的错觉,将受伤的手递到软塌上男子面前,道:“你看,真的没什么,只是红了一小块而已。擦点白玉烫伤膏就好了。” 男子什么也没说,突然霸道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瓷瓶。 她一下子跌坐在软塌上,几乎跌入他的怀中。 第一次,第一次离一个男人如此之近。 她偷偷抬起眼睛看他,看到他英俊的脸,认真的神情,而他的呼吸几乎就在她耳畔。 清凉的药膏缓缓渗入肌肤。 手腕上红肿起来的地方一阵清凉,黄衫少女本已黯淡下去的心突然如春阳般明媚了起来,眼睛水水亮亮的,一张俏脸也明丽起来。 暖日弄医草,灯下为女工。 一向不太喜欢女工的她开始亲手为他缝制衣衫。 静夜里,烛光将她的身影静静投印在墙壁上。 窗外,一轮明月静静俯视着大地。 清晨,她轻轻敲响他房间的门。 “进来。”屋内的人道。 “给你。”她红着脸将昨晚赶出来的一件青衫递给他。 他抬了抬眉毛,疑惑地接过青衫。 “这……” “没什么,我看西公子没有换洗的衣衫,所以……”她垂下头,脸更红了,“女工不好,西公子不要见笑!” “多谢孙姑娘费心了。”西念琴答道,顿了顿,“其实打扰孙姑娘和孙大夫这么久了,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现在还劳烦姑娘亲手为我缝制衣服。” 她抬头,见他盯着自己,脸又红了,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似乎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事一般,只别转开脸急急道:“公子该喝药了,我去煎药。”说着急忙走出门去。 厨房里,药炉里的药开始沸腾起来,散发出带着苦味的药香。 春蕊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住,将药炉中的药倒进碗中。 她端着药碗来到男子的房间。 “西公子,喝药了。” 西念琴正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初升的朝阳从窗口照上他英俊的脸上,他的侧脸好看得近乎完美。 窗外的桃树枝上一只翠色羽毛的鸟正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叫着。 “哦。”西念琴回过神来,接过了春蕊手中的药碗。 “小心烫。”她的手触碰上了他修长的大手。 她像烫着一样连忙缩回了手。 “打扰孙姑娘多时,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告辞了。” 他的声音从头顶慢慢传来,似乎隔着遥远的空间,冷淡得有些不真实。 春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要走?”她急忙看向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寻到一点听错了的证据。 “是啊,承蒙孙大夫和孙姑娘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也该离开了。”西念琴淡淡地笑着,从衣间解下一块玉佩来,“没什么可回报的,这个若孙姑娘不嫌弃,就留下做个纪念吧!” 春蕊接过,呆呆地看着手中那块碧绿通透的美玉,心里一痛,幽幽问:“药王谷里没有什么值得西公子留恋的吗?” 空气里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 阳光照在房间的地板上,晨光中,细小的尘埃缓缓浮动。 她看向他,哀怨的眼神,春水一般的眸子,似乎盈盈含泪。 西念琴看着面前这个动人的女子,心中不忍,浅浅一笑,答道:“当然不是。” “那……” 西念琴笑道:“孙姑娘和孙大夫都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春蕊盈盈含泪的眸子不依不饶地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 难以掩饰的爱意像潮水一般弥漫在两人之间。 西念琴终于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没有回答。 春蕊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只咬了咬嘴唇,道:“好,那我去替公子整理行装。” 一滴清泪从俏丽的脸颊上滑落,滴落进尘埃里。 “其实,”西念琴终于开口了,“其实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春蕊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什么理由?” “其实,我是被仇人追杀而坠崖的,我不想连累姑娘。”西念琴缓缓道。 “我不怕。”春蕊听得他这样说,心中感动,突然鼓起勇气,抓住了他的大手。 西念琴没有回避她的触碰,他低着头,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其实,其实,我还有必须要去找的一个人。” 春蕊似乎有些懂了,她缓缓地放开了他的手。 他在拒绝她。但他不想伤害她。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春蕊静静地问。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在睡梦中喊着名字的那个人。 “很重要。”西念琴缓缓道。 “我明白了。”春蕊静静道,语气平静。 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那,西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春蕊问。 “明天。”西念琴答道。 静了静,似乎在消化着空气里传递过来的信息,春蕊胸口起伏,终于叹了口气,朝着面前的男子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脸:“好,那我替西公子准备些药材,这样公子路上会用得着的,你的伤还未全好。”雪白芍药花一般的俏丽脸上,两只盈盈的大眼里微微含泪,桃花瓣一般的小嘴微微向上扬起,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看着面前这个有着长长发辫,美目含泪,情意绵绵的,又一直温柔地照顾过自己的美貌少女,西念琴的眼睛亮了亮,心中居然一动。 春蕊将空的药碗端了出去。 西念琴望着她出去的背影,竟然呆了呆。 但他立刻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在梅林中的雪地里弹琴跳舞的女子。 坠崖前,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而此时她不知道在哪里,他必须去找她。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咬了咬嘴唇,他不能让自己心软。 她的心意他明白,她是一个好女子。 药柜前,春蕊将配好的一包包药材装进包袱里,包着包着,小手突然在包袱中不动了,肩头轻轻颤抖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药包上。 第11章 宝刹难寻,深谷入迷途4 春阳暖照,庭中的草药在日光下安静地生长着。那盆雪白的芍药花依然在春阳下灿烂得盛放着,香气逼人。翩翩彩蝶绕着芍药花飞舞,有一只大翅膀的灰蝶收了灰翅静静落在了白芍药的花蕊上,安静地采蜜。 木门轻轻开了,西念琴背着一个灰色的小包裹走到庭中。 孙大夫出诊了,整个药王谷中只有他与春蕊两个人。 他看着满庭的药草,又看了看她房间的门,走近,抬起手来想要敲门,犹豫了一下,终于作罢,准备转身离开。 青竹门“吱呀”一声响了,春蕊双眼红肿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她。 她的眼里满是哀伤和不舍。 “我送你。”春蕊说。 西念琴不忍拒绝,只默默点了点头。 风很轻很暖,天色蔚蓝,一对璧人肩并肩地走在林中的小路上,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投下,照在西念琴的一袭青衣上,他穿上了她为他缝制的那件青衫。 他一低头,瞥见她黄衫衣襟边挂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美玉,是他昨日送她的那块。 “谢谢你。”西念琴看着她,低声说,声音十分温柔。 春蕊抬起脸来迎向他的脸,面上现出一个浅浅的笑:“没关系,出谷的路西公子不熟悉,我送你到谷口吧。” 西念琴点点头,看着面前这个眼睛红肿着的美貌少女,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歉意。 她太温柔,太懂事,若是她再霸道一点,自私一点,或许,他会更轻松一些,会得到些许解脱。 她对他实在太好了。 而且,她救过他。 春蕊打破了沉默:“西公子出谷后打算去哪里?” 西念琴道:“回一趟金刀峡。” 春蕊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至于江湖上的事,她不懂,也不知道金刀峡在哪里,她关心的只是他的伤。 “西公子的伤还未全好,不适合长途跋涉的。”春蕊说。 西念琴默默点了点头。 走了一段路,西念琴有些累了,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他似乎的确不该急着离开,此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急着离开药王谷到底是为了快点去找盈盈,还是为了早些避开春蕊?或许,他也开始喜欢她了,毕竟,整日面对着一个温柔、单纯、善良,而且又对自己情意绵绵的美貌少女,作为一个青年男子,很难不心动。何况,这个姑娘还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西公子,你累了吧?不如歇一会儿吧。”春蕊说。 西念琴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草地上慢慢坐了下来。他与她隔了一段距离。 春蕊看了西念琴身边的草地一眼,一脸严肃地说:“西公子,到这边来吧,别坐那边。” 西念琴疑惑地看着她,并未移动。 春蕊见他不动,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大手,将他拉了起来。 她的力气大到他无法想象,他突然一瞬间厌恶起身边这个少女来,原来,她终于爆发了,她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无私温柔,她依然不甘心而已。她想将他据为己有。这一瞬,他刚才对她的那点歉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的,他不该因为她救过他而必须留下来。他该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被她拉到了她的身边。 “西公子,喝水。”她将一个装满山溪水的竹筒递给他。 他皱着眉头接过。 春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指着他刚才坐的那片地方的草地,笑着说:“在那些‘醉人草’旁边坐着会不知不觉中毒的。” 西念琴猛地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片青翠的草地中开着朵朵五瓣的白色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散发着清郁的香味。 “那些开白花的就是‘醉人草’吗?”西念琴疑惑道。 “嗯,”春蕊看着他,轻轻笑着,摘了一朵花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它叫‘醉人草’,又叫‘白曼陀罗’,种子毒性最大,叶子次之,不小心在这些草身边坐上一盏茶功夫,人就会身热心跳、面红耳赤,像喝醉酒一样。” 西念琴看着她桃花瓣一般的小嘴滔滔不绝讲述着草药的毒性,白玉般的面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突然轻轻笑了,原来,是他误会了她。 “姑娘真是博学。”他轻笑着说。 突然一个念头闪电一般掠过他的脑海,她这么熟识药性,或许可以助他。 春蕊听他夸她,开心地笑了笑。 西念琴看着面前这个深深迷恋着自己的少女,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出现在嘴角。 她对他或许有用,他正好需要她。 他转过头看着她,看向她望着自己的那双盈盈的亮亮的大眼,那依然脉脉含情的眸子,眼里泛出深深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别转开了脸,轻声道:“西公子……” 他不说话,只静静瞧着她,然后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纤细洁白的玉手。 春蕊有些惊喜,心中雀跃,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那朵洁白的‘醉人草’掉落在草地上。 “你真的不走了,西公子?”春蕊很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念琴笑意深深地看着她,语气显得很温柔:“嗯。” 春蕊很兴奋,白玉般的面颊上泛起一片红晕,他愿意为她留下来,他居然愿意为她留下。从此以后,药王谷中,她将不再寂寞了,以后陪伴着她的将不再是数不清的药草和医书,还有他,他会一直陪着她。 “蕊,”他唤她的闺名。 她低着头,满脸羞得通红。 她感觉到他在慢慢靠近她,他轻轻地、温柔地将她搂进怀中。 她幸福地将头靠在情郎的肩膀上。 树林中弥漫着春的气息。 阳光暖暖的,风清甜清甜。略带忧伤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绚丽多姿。连空气,都似乎变成彩色的了。 在春蕊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一刻。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她从他怀中抬起脸来,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脸,有些担忧的,小心翼翼地问他:“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你有必须要去找的人吗?” 第12章 宝刹难寻,深谷入迷途6 庭院中的各色草药沐浴在细柔的春雨里,那盆春蕊精心培植的白芍药花在雨中静静开着,有一片花瓣却悄悄落下,孤单地躺进泥地里。 不见一只蝴蝶。 芍药那浓郁的香气,融入细雨里,竟然有股苦涩的甜味。 细雨轻轻飘进窗中。 一只纤纤玉手将木窗轻轻关上。 “西郎,你要的丸药。”春蕊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面前的男子。 “这么快就制好了?”西念琴接过白瓷瓶,笑意盈盈。 “西郎,你要这药丸做什么?”春蕊依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西念琴笑着看了她一眼:“对付仇人。” 春蕊呆了一下,问:“什么仇人?” 西念琴笑着看着她:“那些将我打下悬崖的仇人。” 春蕊静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话语的含义,呆呆地想了一下,她心中惊恐起来:“西郎的意思是要离开药王谷?” 西念琴看着她,只轻轻地笑,不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春蕊呆呆地问。 西念琴没有回答。 她以为他会一直陪着她,那他的吻,他们之间的…… 春蕊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惶恐地,甚至有些绝望地后退着。 他俯身过来静静地看着她迷茫的双眼,眼里的神色突然无比温柔,语气也无比温柔,他温柔地问:“蕊,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春蕊看见他温柔的眸子,想起他温柔的吻和温柔的触碰,一下子迷乱了,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静静地吻了吻她冰凉的唇。 春蕊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贪婪地索要着他的吻,他的温柔,他的温暖。 她爱得那么卑微,她害怕他离开。 她只想他留下来,哪怕只是多留一个时辰,多留一刻,她只想留住他。 她不能没有他。 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毫不犹豫地纵身火海。 他给了她一线微光,她却当作了整个太阳。 眼泪不可遏制地从她白芍药花瓣一般的面颊上滑落。 她有些憎恨自己一般地放纵开自己对他的感情和渴望。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浪涛一般汹涌澎湃的感情,他也凶狠地将她紧紧地摁在了墙边。 他的大手将她的脸紧紧地摁在墙上。 身体的疼痛和愉悦似乎淹没了心灵的疼痛。 只有在此刻她才能感觉到他与她在一起,只有此时她才觉得他爱她。 他给了她温暖和希望。 她为了拥抱这温暖和希望,而做了爱与欲的奴。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了,滴滴答答打落在绿叶上,桃花瓣在雨中片片落下,满地乱红。 朦胧的晨曦,雨已停了,院中那株白色的芍药花的花瓣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像女子玉颊上的颗颗泪珠。 西念琴坐起身,呆呆地看着软塌上熟睡着的女子的脸,她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正在睡梦中哭泣。 他伤害了她。他想。 她救过他,他却利用她,还伤害了她。 他突然真心地有些怜惜起面前这个女子来。 她是善良的。他想。 他不该这样对她。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想为她擦去眼角那滴泪水。 “不要走,不要走……”她在睡梦里低声哭泣,“西郎,别走……”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我在这里。”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明亮的眸子。 他轻声说:“我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她像个害怕被人抛弃的小孩,静静地寻求着他的肯定。 微光从窗口照进来,窗口,细小尘埃轻轻浮动。 屋子里仿佛安静得可以听见时间慢慢滑过的声音。 “蕊,那就跟我一起离开吧。”西念琴思考良久,终于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划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春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西念琴皱了皱着眉头:“我会照顾你,但是,我有必须要去找的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春蕊含着眼泪点点头,只要在他身边,不管以什么身份。 日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落在庭院里。 草药寂静地生长着,默默无语。 那株白芍药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谢了,雪白的花瓣零落了一地。 春蕊在桌上留了书,整理好包袱,看了身边的情郎一眼。 “走吧。”西念琴叹了口气,说。 春蕊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药王谷中她呆了十几年的庭院,陪伴她十几年的医书和草药,咬了咬唇,终于回转头,不再回头一眼。 她害怕她会终老在药王谷里。 为了一场爱情,她甘愿放弃一切,只要能够陪着他。 即便,前路未卜。 她以为只要她真心陪伴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的。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关心他,只关注他。 他说的,她都听。 第一次看见杀戮,从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药王谷中,陪伴着数不清的药草和医书的她惊呆了。 她下的毒,听他的吩咐,混进了金刀峡中,以婢女的身份,将‘醉人草’的药丸放进大公子的酒里。 看着那个男子红着脸倒在自己面前,她吓得手足无措。 “醉倒后就杀掉他,用这把匕首。”进府前,他递给她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她有些后怕地接过,颤抖着手:“杀……” “不杀掉他,我们迟早会死……”西念琴冷冷的眸子,泛着冷冷的寒光。 “可是……” “等了结了这里的事,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 地上的男子瞬间内力全失,昏昏沉沉,全身无力。 “这酒,这酒……”男子似乎察觉,看着面前的婢女,惊叫起来,“来人……” 他不死,她就会死。 仿佛一瞬间明白什么。 她冲过去,用手摁住那男子的嘴,用尽全身气力,寒光闪闪的匕首穿胸而入。 像切一块豆腐一般。 看着满手的血,她惊惧地跌坐在地上。 桃树下,她扶住树干不住地呕吐。 他从身后递给她一条手帕,语气冷静:“擦擦吧,这就是江湖。” 第13章 月轮皎洁,匀泪偎人颤1 红尘三千丈,一旦踏入,便无法回头,无处逃脱。 江湖恩仇,一旦卷入,便无法抽身。 她本是寂寞药王谷中,一朵与世隔绝的、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白芍药,遇见他后,芍药花落,而她,也再回不到曾经那单纯的日子。 春蕊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江湖,当她第一次将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插进金刀峡大公子庄盛的胸口,她就明白了,江湖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软弱和善良,只会让自己沦为他人的脚底石,甚至,会丢掉生命。 然而,她不知道,这只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当她帮助深爱的男人坐上了金刀峡庄主的宝座后,他便开始筹划如何让川蜀的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诚服和归顺。 她渐渐明白自己所爱的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要的不是平静淡泊的生活,他要的是权势,是地位,是财富,她爱上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她爱上了一个武林霸主。 他们没有其余太多的优势,唯有一样,就是她的毒。 她是药王谷的药王孙宇之女,她炼制的毒药几乎无人能解。 她也渐渐明白自己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单纯的情人,也或许,他并不爱她,他之所以留她在身边,是因为她对他有用。 为了帮他达到目的,她帮助他炼制毒药对付川蜀各大门派,终于一次在为了炼制避水丸攻入掩月宫时误中奇毒,等她察觉到时,毒药已经侵入肺腑心脉。 从那以后,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发作,令她痛不欲生…… 夕阳西下,碧水潭边,一对白衣少年男女正在练剑拆招。金色的夕阳将他们一身染得金色一般,仿若图画中人。 “师兄,看剑。”有着一对明星一般闪亮眸子的白衣少女娇笑一声,一跃而起,一剑斜斜刺向少年身前。 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轻笑一声,伸剑将少女的长剑轻轻挡开,笑道:“师妹,你这招‘水中捞月’力道不足啊。” 那星眸的白衣少女放下长剑,嘟起了小嘴,撒娇道:“师兄又欺负人了,不练了不练了……”说完轻轻坐在潭边一块大青石上,将长剑阁在脚边,双手托腮,佯装生气。 “瞧你,又生气了。”那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笑了,从潭边的草地上摘了一朵小白花,轻轻绕到少女身后,将那朵小白花递到少女面前:“诺,送给你,别生气了。” 白衣少女捂着嘴嫣然一笑,一手拿起长剑,一手拉起少年的手:“师兄,我们去看看前些日子种的山茶花开了没有。” 少年被少女拉着大手,嘴里却道:“哪这么快?” “走吧!肯定开了……”少女扯住少年的手向前跑,白衣少年有些不情愿地跟在她身后。 寂静的林中,小溪水潺潺流淌,头顶的藤蔓织成一片绿色的大网。 溪边,薄暮中,几朵粉色的山茶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轻盈而幻美。 “瞧,我说开花了嘛!”白衣少女蹲下身摘下一朵山茶来,凑在鼻边闻了闻:“嗯,真香。” “师妹,你看!”顺着白衣少年的手指,看见一缕淡黄色的衣衫掩映在草丛里。 两个人手牵手走过去。 一位面色苍白的黄衫女子昏迷在草地上。薄暮中,那白瓷一般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呀,她受伤了。”白衣少女叫了起来,俯下身,“她怎么会进到谷中的。” 白衣少年抬头看了看头顶断掉的几根粗粗的藤蔓,道:“不管怎么样,先救她回去再说。” “可是师父……”少女有些犹疑。 “师父入关了,不会知道的。”白衣少年说着俯身抱起了地上的黄衫女子。 软塌上,黄衫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明亮的大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她面前坐着一个明丽的有着星星般明亮双眸的白衣少女,那少女见她睁开眼睛,惊喜到:“你醒了!”说着转身喊道,“师兄,她醒过来了。” 一个白衣少年端着药碗走进房中,将那碗药端到她面前,柔声道:“姑娘,你伤得很重,快把药喝了。” “师兄,她伤得太重了。”白衣少女说,“自己不能喝药。” 白衣少年坐在软塌边,说:“你帮我扶着她,我来喂她。” 药一勺一勺喂进黄衫女子娇小的口中,她似乎想说什么。 白衣少年道:“姑娘先别着急,你伤得太重了,别说话。” 白衣少女笑道:“是啊,先把药喝了,好好休息。” 一碗药喝完了,少女打来一盆水,拿着蘸了清水的手帕轻轻替床上的女子擦脸,看着她疑惑的表情,笑道:“你是不是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谁?” 黄衫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白衣少女轻轻笑道:“这里叫做‘水云谷’,我叫做花晓莺,刚才那个是我师兄,叫做江晓风,我们的师父叫做‘云中子’,是这水云谷的主人。” 软塌上的黄衫女子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白衣少女端起了水盆:“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伤好好喝药,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黄衫女子朝着她感激地笑了笑。 月色下,白衣少年在长廊下来回踱步。 一轮皎月静静照在他英俊的面颊上,他深深皱着眉头,脑海里浮现出今日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她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里,白玉般静好的面颊上有几道划伤。 “师兄,在想什么?”白衣少女突然娇笑着出现在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他转头道:“没什么,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说着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白衣少女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头:“噢,知道了。” “师兄,明天陪我去林中采你爱吃的菌子吧。”白衣少女在他身后喊。 少年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她扬了扬手。 房中,少年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白玉药瓶来,是白玉生肌膏,可以治疗刮伤,不会留下疤痕。他想黄衫女子的玉颊受伤了,越早擦上越好。 第14章 月轮皎洁,匀泪偎人颤2 一轮明月寂寞地挂在暗蓝的天幕上,静静地俯视着大地。 走廊前,数株淡粉色的山茶在月光下寂静地开放,似乎在等人欣赏。 寂静的廊檐下,一串彩石做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寂寞的清响。 白衣少年拿着药来到黄衫女子的房门前,犹豫了片刻,终于动手敲了敲门。 “姑娘,睡了吗?我给你拿治擦伤的药来了。” 没有回音。 他踌躇半晌,正打算离开,突然听得“砰”地一声,房中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他焦急地道,终于皱了皱眉头,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 如水的月光洒进房内,明月下,黄衫女子从软塌上跌落在地上,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姑娘,你怎么了?”白衣少年抢身过去扶起她。 她蜷缩在他怀中,缓缓抬起脸来,月光下,那张好看的玉颊惨白如纸,一双明丽的大眼里泛着淡蓝色的寒光,一张花瓣一般的嘴唇也像被冰雪冻住了,变得毫无血色。 “这是……”白衣少年惊异道。 “药,药……”黄衫女子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白衣少年急忙道:“药在哪里?” 黄衫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白衣少年从她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瓶来。 “姑娘……”白衣少年皱眉道。 玉瓶已破,那仅剩的几颗九阳丹在她坠崖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早就遗失了。 看见破碎的青玉瓶,黄衫少女眼中露出一股绝望的神色。 难道,她会冻死在这里? “我去求师父救你。”白衣少年放开她,正要离开。 “不要……”黄衫少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要走……”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月光,今天是月圆之夜,如果没有九阳丹,就算是神仙也无法救她。她不想一个人死在房间里。 “不要走……”她奄奄一息地说。 “好,我不走。”白衣少年有些踌躇,终于停下了脚步。 夜风轻轻从门口吹进来,黄衣女子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 “好冷……” 白衣少年关上门,笼了一盆火来,将她轻轻包进被子里,紧紧拥抱住她。 “好一点了吗?” “冷……” 火盆和棉被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黄衫女子的眉毛和嘴唇上都结上了一层晶莹的冰珠。 这么深的寒毒,看来寒毒早已侵入了她的肺腑心脉,她恐怕熬不过今夜了。白衣少年心想,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突然想起曾经从哪本古书上看过,冰天雪地里人们赤身抱在一起取暖,以抵御风寒,最后居然都活了下来。 他看着她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终于轻轻解开她的衣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像抱着一块寒冰在冰原中行走,冻得直打哆嗦。 冰雪覆盖的世界,他将她从冰层里抱出来,看着几乎快被冻僵的她,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结了一层白霜的脸,结满了晶莹冰晶的眉毛和睫毛,她那僵硬的如冰冻住的身躯。 她感到自己被一盆暖火轻轻地烤着,慢慢地,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水珠从她的眉毛、睫毛和身体上慢慢滑落。 从未有过的温暖的感觉,她贪恋这份温暖,这温暖给了她安全和希望。 她在他怀中轻轻地颤抖着。一颗颗泪珠从她面颊上滑落,落进他的脖颈里。 或许,那些眼泪是她心中的那块寒冰被融化后流出的。 晨曦,一缕天光从窗中透进来,照在两个紧紧相拥着的男女身上。 她在他怀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这个少年俊秀的脸,宽厚的胸脯,轻轻喊了一声:“江公子。” 少年睁开眼睛看见黄衫女子那惨白的面颊已经恢复了血色,还微微透着一抹绯红,惊喜道:“姑娘,你醒了,昨晚你寒毒发作……” 女子轻轻从他怀中坐起身,低着头披上衣衫,低声道:“谢谢江公子相救……” 少年的脸色一红,整理好衣衫,红着脸道:“不不,遇见昨晚的情形,任谁都会相救的,姑娘别太放在心上……” 空气里有些暧昧的沉默。 “姑娘饿了吧,我去准备早餐。”说着急忙低头,准备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将那个小白玉瓶递给黄衫女子,道:“姑娘的脸上有些划伤,这是白玉生肌膏,能促进伤口愈合,不会留下疤痕的。” 黄衫女子抬头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眼里有些感激:“谢谢你!” 白衣少年刚打开门,突然见白衣少女端着药碗出现在门口。 “咦,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白衣少女惊异道。 “哦,我来送白玉生肌膏给姑娘,你呢?”白衣少年脸似乎有些红。 白衣少女将药碗往他面前一递,笑道:“我给姑娘煎了药来,姑娘的内伤很重呢。” “那,我去弄些吃的来。”白衣少年急急道,急急出门去了。 白衣少女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看着黄衫女子的面色红润,惊喜道:“姑娘,你看起来好了很多啊。” 黄衫女子轻轻笑了:“多亏花姑娘和江公子的照顾了。” 白衣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姑娘别这么客气了,你叫我晓莺就行了。” 黄衫女子有些犹疑:“江公子他……” 白衣少女抢着答道:“我师兄脾气有些奇怪,平时冷冷的,但他心里很善良的。”说着嫣然一笑。 黄衫女子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姑娘,喝药吧。”晓莺说着端过了药碗来。 “我自己来。” “对了,该怎么称呼你呢?”晓莺笑道。 黄衫女子低了低头,静静想了想,抬头对她一笑:“我姓孙,你叫我春蕊吧。” “孙春蕊,”晓莺轻轻重复道,“挺美的名字。” 黄衫女子轻轻一笑。 “春蕊,你怎么会到水云谷中来呢?” 黄衫女子告诉她自己是为了采药而迷路误入山谷的,之后太累就晕倒在谷中了。 “原来如此。”晓莺笑道,“你需要找什么药,我和师兄都略通医术,或许可以帮到你。” 第15章 多情自苦,知否那人心1 水云谷真的是一个好地方,这里仿若世外桃源一般,满谷的花香醉人,本不该在同一季节开的花也在同时开了。 就算在房间里,不出门,她都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味。 自小跟数不清的药草和花打交道,她的嗅觉十分灵敏。 她闭上眼,慢慢感觉,这香味里,有清雅的茶花,有秀美的芍药,还有清淡的梅…… 分辨不出哪个更好闻…… 每日,江晓风和花晓莺都会按时给她送来药、清淡的早餐和晚餐。 因为还不能出门,花晓莺便拿了几本书籍来给她解闷,有时候也会陪她说会儿话,只有江晓风,他似乎有些奇怪,自从那日晚上她寒毒发作,他为了救她,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他看她时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 她多心了吧,她自嘲地笑笑。 这两天,她的身体好了很多,她感觉自己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了。 自从从悬崖上跌落下来后,她还没有自己下地走动过。 这日早饭后,她慢慢下床,或许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脚步有些轻飘飘、软绵绵的,她扶着墙,慢慢走到窗边。 推开窗,灿烂的日光从窗口洒进来,明晃晃地耀眼,她微微闭了闭眼,有些目眩。 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是几乎死过几次的人了,如今看见这么灿烂的日光,仿佛又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走廊前,果然有几株粉色的茶花开得正艳,一株白芍药孤单地立在不远处。庭院中,有一株老梅依旧绽放着。 水云谷,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啊,她想。居然会让这三种花同时开放…… 他居然恰巧从走廊边走过,一袭白衣胜雪,眉目俊秀,他看见她出现在窗口的秀脸,突然脚步便定住了,只定定地站在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温柔又有些羞涩的笑意。 她似乎在一瞬间被他眼里那温柔的笑意迷惑了,有些迷迷糊糊地对他展开一个难得一见的笑脸。 见她笑了,他似乎很开心,眼神亮亮的,像闪耀的明星一样,他的手反而不知该放在哪里似的,嘴巴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说。 空气中,有些粉色茶花瓣弥漫着的味道。 一个手握长剑的粉色衣衫的少女从走廊一头轻快地奔跑过来,拉住了那白衣少年的衣袖:“师兄,我们去练剑吧。”顺着白衣少年的目光,那粉衫少女看见了窗口的她,星星般明丽的双眸里满是笑意:“春蕊,你起床了?” 清脆的笑音划破了空气中梦幻般的沉默。 她轻轻笑着:“嗯,你们去练剑吗?” 粉衫少女笑道:“对呀,师父新传的一套剑法还没练熟呢,过几天师父就要出关了,被师父教训就糟了。” 她轻轻道:“那快去吧。” “走吧,师兄。”粉衫少女拉着白衣少年的手。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疑问,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她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看见她点头微笑,白衣少年才转过身由着粉衫少女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看着两个少年男女牵着手远去的背影,她居然瞬间呆了呆。 她轻轻合上了窗。日光从窗缝中溜进来,在地面上印上一条一条亮亮的光线。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水云谷呆了将近十天,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也该离开了,她想,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她还有必须要去找的人。 九阳丹已失,她的时日已无多,她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一勾寂月静静挂在天边,庭院中,站在那棵满身伤疤的老梅树下,她想起了白日里白衣少年那温柔含羞的笑眼,想起寒毒发作那晚他那紧张的神情,想起他赤身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她的情景,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她从未,她从未被人如此珍视过。 她那冰封多年的心,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的光。 虽然那丝光线不足以透过那尘封多年的寒冰,却依旧给了她一丝久违的温暖,久违的阳光。 但她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拥抱这份温暖和微光。她只想静静地、小心翼翼地将它珍藏在心里,继续走她自己该走的路。 她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同时传入她的耳中。 她惊异地回头。 四目相对。 是他。 他看见她似乎同样惊诧,眼波闪了闪,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浅浅的月光下,深红色的梅花瓣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落下,落在两人的发髻上、衣襟上,带着淡淡的、寒冷的香气。 他笑着打破了沉默:“这么晚?” 她轻轻点了点头:“你也是?” “睡不着吗?”他俯身看着她,柔声问。 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的脸和手臂轻轻向她靠过来,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突然间有些慌乱地想要逃离。 “你看。”他的手臂绕过她轻轻取下了落在她头上的那片梅花瓣。 他修长的大手中躺着一片小小的、残破的红梅花瓣。 她看着他手中那枚小小的梅花瓣,心头没来由地一软。看着月色下一树静静飘落的梅花,浅浅笑了:“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他温柔地答:“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说完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的眸光温柔而炙热,仿若一团火焰,要将她吞没。 她轻轻笑着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静静道:“我该走了,那晚,谢谢你。” 但脚下,却并没有移动。 他静了静,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的寒毒……” 她低着头打断了他的话语:“我的寒毒,世间无药可解。”说完抬头看着他的脸,“除非……” “除非什么?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他急切地捉住了她的手,寻找她的眼神,似乎想要寻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九阳草世间已经绝种了,除非有阳元草才可以暂时压制住我体内的寒毒,可惜……”她轻轻摇了摇头。 第16章 多情自苦,知否那人心2 他轻轻放开了她的手,皱着眉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想着什么。 “或许……”她有些无奈的语音。 “阳元草,阳元草……”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江公子知道?”见他这般入神,她有些惊讶。 白衣少年抬起头看着她的脸,眼神有些不确定:“似乎在哪儿见过,也可能是在某本药书典籍中看到过。” 她淡淡笑了:“这种药草只在两广地区有少量生长,是一种寄生植物,一般长在悬崖峭壁,对环境的湿度和温度的要求特别高……” 白衣少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若干年前,他陪师父上山采药。 他差点滑下山坡,顺手便去抓身旁一棵老树的树根…… 师父将他救起,看着他手中的那块树根一样的东西,眼神突然亮了起来:“风儿,来,把它给我……” 他很听话地把那块树根样的东西递给师父:“师父,这是什么?” 童颜鹤发的师父眼睛亮亮的:“这个叫做阳元草,可以益寿延年,对我们修行之人最有帮助的……” 白衣少年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亮亮的眸子看着她的脸,打断了她的话语:“你是说‘阳元草’?” 她疑惑地点点头:“江公子知道吗?” 白衣少年有些兴奋,问:“你说的阳元草是不是通体红褐色,长在树木根部的?” 她有些惊异:“对!” 白衣少年很兴奋地点着头:“嗯,水云谷的峭壁上就有,我见过的。” 她有些疑惑,怎么可能? 但转念一想,水云谷气候独特,既然能让春、夏、冬的花在同一时节开放,那么在谷中的峭壁上有少量阳元草生长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也可能,是这里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湿暖的气候造成的。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也慢慢亮了起来。 “明天,我就去替你找药。”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嗯。”她轻轻点头答应。 “可是,师父要出关了,师父一向不允许外人进谷,所以……” “我在谷外的常若寺等你。”她很理解地点点头,看着他的脸,柔声道。 “好,我一定会替你找到的,你放心。”他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的脸,柔声承诺。 月光淡淡的,静静地落在两人雪白的衣衫上和那如画般的眉眼上。 梅花瓣在夜风中轻轻飘落、舞动,落下一地的静谧。 “打扰你们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该离开了。”清晨,她笑着接过白衣少女手中的药碗。 “云儿你太客气了,若不是师父要出关了,我们还希望你多留一段时间呢。”白衣少女笑着,星星般明亮的眼睛闪着光,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对不对,师兄?” 白衣少年淡淡笑了笑,温柔地看着她:“孙姑娘伤还未全好,日常还是需要小心些。不如我和师妹送你出谷吧?” “是啊,我们送你出谷吧。”白衣少女也抢着道。 她轻笑着点了点头。 浓绿逼人的山谷。 清晨的雾气刚散,那些雾水在枝头的深绿的叶片上凝结成一颗颗透着绿光的、圆滚滚的翡翠,在晨光中盈盈地笑着。 三人并排行走在小径上。 一路只有花晓莺一个人叽叽喳喳。 他和她都沉默无声。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那份心思去猜想。 他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她,她对着他淡淡地笑了笑。 “师兄,前面就是出谷的路了。”花晓莺拉住了白衣少年的衣袖,“师父不许我们随便出谷的。”说着笑盈盈地看着她,“云儿,我和师兄就送你到这儿吧,你自己保重!” “好!”她轻声笑着答应。 “那……”白衣少年追寻着她的目光,有些不舍。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你保重!”他将手腕中的包袱递给她。 她笑着接过,转身上路。小径上碎石很多,硌得脚生疼。 白衣少年看着她的背影,楞楞地站了许久。 “师兄,你怎么了?”花晓莺一拉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走吧!”他收回了目光,淡淡道。 “师兄,师父今天出关,我们那套‘百花剑’中的‘水中捞月’那几招我还不太熟,你再陪我练练……” “师兄,哈,我们救了一个人,可以说是做了一件好事啊。你说,为什么师父会那么讨厌外人入谷呢……” “师兄,你觉不觉得,那个云儿,还挺好看的……” 白衣少年侧头看了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少女一眼,叹了口气道:“走吧!” 宽阔的广场,巨大的石狮、粗大的廊柱、红漆的走廊、恢弘的大殿,袅袅的香烟、偌大的镀金佛像。 蒲团上人们在虔诚膜拜。 常若寺不愧是锦屏山中最大的寺庙,香客很多,游人如织。 一个灰衣僧人迎面走来,双手合十:“施主,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定了定神,淡淡笑了:“哦,我想进去,上柱香。” “请跟我来。” 巨大的、镀金的佛像微微地笑着俯视着膜拜着他的众生。 她点燃一柱香,插入香炉中,然后静静地跪在蒲团上,俯下身,虔诚默拜。 此刻,她不是那个川蜀一霸的高高在上的金刀峡庄主的夫人,不是那个曾经炼制无数致命毒药收复若干门派的药王之女孙春蕊,也不是那个一直冷漠地隐藏着自己软弱的绝情美人。 都不是。 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来寻找丈夫的平凡的妇人,是一个时日不多但依然一心要找到自己心爱之人的无助女子。 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于是她跪下来,默默地向佛祖请求和祷告。 让我找到他,帮我找到他。 许久。 身边那灰衣僧人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轻轻从蒲团上站起身。 突然,一个灰衣小和尚突然急急跑过来:“师兄,不知道是哪位香客落下的……” 她的眼睛一亮,那小和尚的手心摊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美玉…… 第17章 多情自苦,知否那人心3 她想起那一日,药王谷中。 他打算离开,将一块碧绿通透的美玉交给她:“多谢孙大夫与孙姑娘连日来的照顾,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如果姑娘不嫌弃,不妨留下做个纪念吧。” 她接过美玉,从此小心地挂在腰间。 她以为他会离开,可他选择了留在她身边,或者说,他选择了留她在身边。 他留下,她固然欣喜异常。她也知道,他的心中有的,不只是她。 他的心中装着霸业,装着江湖,或者,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但是,她终于一步步努力,让自己成为他生命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她全力助他,收复荒火教、灭天虹门和掩月宫。 他登上霸主宝座后。 大婚那一日,他挑开她头上的喜帕。 她像个初恋少女一般含羞低头。 他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对她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那一刻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哪怕身中奇毒,毒入肺腑,无药可救。 她掏出他曾送给她的那块玉佩,一块碧绿通透的美玉静静躺在她白皙的手掌里,她含着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怨念与爱意交织地看着他:“我一直好好留着。” 他微微地笑,从怀中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美玉,修长的手抚上她秀丽的脸,轻轻替她擦去眼角那滴泪水,温柔道:“嗯,我知道。你一块,我一块。” 她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他宽厚的怀抱里,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哭得花枝乱颤。 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等到几乎已经麻木,等到快要绝望。 她想,她终于换到了他对她同等的爱,哪怕只是这一瞬间,哪怕他从不说:“我爱你!” 他将她静静地放倒在床上,烛光柔美,纱帐柔美,他的眼色也很柔美,她的依然美好的身躯与他融为一体。 第一次灵与肉的完美结合。 不仅仅是身体的情欲,还有灵魂上的无边的包容与爱怜。 她知道,从此以后,他将不会再离开她。 她疲惫地睡去。 似乎是因为支撑着她多年的信念或者说目标终于达成,她像一只脱力的风筝一般深深地荡进了幽幽的梦里。 她好累! 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看见他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她,她挣扎着起身,喊他:“相公。” 他淡淡一笑,为她披上一件薄薄的衣衫,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两块碧绿通透的美玉,他将其中一块轻轻套在她的脖子上,柔声道:“蕊,这玉世间只有两块,是我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物,叫做‘不离’‘不弃’。” 她也温柔地将另一块轻轻套在他脖子上,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吻了吻他的眉毛,软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嗯,不离不弃。”她静静地说。 此刻,看见这块在他们新婚之夜为彼此挂在脖子上的另外一块美玉出现在灰衣小和尚手中,她惊呆了,她摸了摸,她脖子上那块还在。 “小师父,这块玉是谁落下的?”她急急问。 “我也不知道,”小和尚如实道,“刚才打扫蒲团时发现的。” 这么说,他的确在这山里,而且还来过这庙里,他在这儿。她有些激动,呼吸一时间急促起来。 一旁的灰衣僧人看她神色有异,有些疑惑:“莫非女施主认识这块美玉的主人?” 她没说话,轻轻取下脖子上那块美玉,摊在手心,递给灰衣僧人。 “咦,女施主的玉和这块一模一样。”小和尚道。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她柔声问:“大师,丢玉的人是我丈夫,若他寻玉来了,可以麻烦大师告知我吗?” 灰衣僧人道:“丢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贫僧想那位施主一定会回来寻找的,出家人与人方便是应该的,女施主请放心!” 她决定守株待兔,于是便在常若寺的客房里住了下来。 寺庙中素食清淡,每日晨钟暮鼓,寂静幽美,倒跟她少女时期住在药王谷中的感觉有些相似。 推开窗,园中一株白芍药开得正艳。 她在这山中的什么地方?他会来吗?她想。 “女施主,有位施主找你。”有个小和尚过来传话与她。 他来了,她想。她就知道他不会落下这么珍贵的美玉不管。他对她说过,他们夫妻“不离不弃”。 “在哪儿?”她急急问,两只大眼睛闪闪发亮。 “那位施主说在后院外的竹林里等你。” 她走得有些急,两个月不见,她一定憔悴了很多,她害怕他见到自己这番憔悴不堪的模样,但她太想念他,寺院里并无铜镜,她只好在盆中蘸了点清水,轻轻抚平两鬓的碎发,便急急从出了后院门。 竹林静好。阳光从竹叶缝隙中洒下来,照在她一袭淡黄色的衣裙上。 她像个要与情人偷偷幽会的含羞的少女。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她的心情愉悦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些红光。 鸟儿在枝头欢叫。她环顾四周,并不见一个人影。 正疑惑间,突然被一个人拦腰紧紧搂住。 她正要惊喜地询问,然而耳畔出现一声呢喃:“云儿!” 不是他! 是他!水云谷中的那个救过她的白衣少年。 她几乎都忘了他让她在这庙里等他,他答应替他寻找阳元草的事。 她正要挣脱他的怀抱,他却轻轻搂过她的身子,他爱意深深的眼神,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正要开口问,他却笑意盈盈道:“云儿,我替你找到了阳元草!” “真的?”听他说找到了,她也非常惊喜,这意味着,她还有救。 “嗯,”他似乎比她还要兴奋,轻轻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你看!” 一根红褐色的细细的阳元草静静地躺在白色的手绢里。 她有些激动,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眼里含满感激的泪水:“谢谢你!” 第18章 多情自苦,知否那人心4 “再过两天就是月圆之夜,你的寒毒又要发作了,有了这根阳元草你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温柔道。 她小心收起那根细细的阳元草,一抬头,看见他满含柔情蜜意的眸子,一瞬间红了脸,他的目光那么柔软,那么温暖,那么深沉,她怕她多看一会儿便会不小心掉进去。 她避开他的目光,张了张嘴,终于笑着打破了沉默:“找到这根阳元草一定很不容易。” 他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是在一面绝壁上找到的。是有些不容易。” 她想,阳元草生长环境特殊,只有在悬崖峭壁的树木根部才有少量寄生,段神医曾经寻找了将近一年才找到一根,可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而面前这个白衣少年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不但救过她,还愿意为了她而攀附绝壁,在她寒毒发作前夕替她找到压制寒毒的解药,她的心里一股暖流涌过。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看着他的脸,柔声道:“江公子,谢谢你!” 他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握起她的双手。 她轻轻低下头,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他。他并未要求什么,他只想替她找压制寒毒的药草,而她,非常需要这些药草,她并不想在此时死去。 “只要能解除你体内的寒毒……”他静静地握着她的双手,温柔地说。 这是表白吗?这是承诺吗?一时间,她的神思有些恍惚。 从未有人如此在乎她的生死。 她不敢继续多想,她宁愿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他太过善良。 是啊,从小在与世隔绝的水云谷中长大,少与人接触的他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是良善的吧,这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而且,他是修道之人呢! 竹林静静的,他静静地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哦,你刚才说的绝壁是在哪里?”她抬起脸笑着看着他,努力想让气氛显得轻松些,努力想划破这空气中有些暧昧的沉默。 他看她笑了,似乎很开心,笑道:“锦屏山中有一面绝壁叫做琉璃门,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疑惑道:“琉璃门,那是什么地方?” 他笑了:“那片绝壁上长满湿苔和大树,远远望去,犹如碧色琉璃一般,所以叫做‘琉璃门’,就在水云谷的上方。我就是在那儿找到阳元草的。” 她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原来如此,如果那片琉璃门阳元草丰富,那她和她的儿子以后就有救了。她笑道:“不如这样,改天,你带我去那儿,两个人一起,找到药草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他皱了皱眉头:“不是不可以,可是阳元草长在绝壁上,很危险的。” 看着他担忧的神色,她有些感激地笑了:“江公子能为了我而攀附绝壁,不顾生命危险为我寻找草药,我总不能一直坐享其成啊!” 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他终于笑了:“好,我带你去!不过……” “我陪着你,你觉得危险的事,我不做就行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盈盈泛光的眸子,似乎一瞬间有些恍惚,瞬间咧开嘴又笑了:“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她笑意盈盈的眸子盯着他,“明天好吗?” 他看着她的笑脸,愣了愣:“你的伤……” 她笑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吃下这根阳元草,这个月就会没事的,我也想快些找到解药……” 晨雾迷漫的山谷,鸟儿们从睡梦中醒来了。 慢慢的,叽叽喳喳、咕咕咕咕的各种鸟叫声弥漫着整个山谷。 横生在绝壁上的一棵棵深绿色的大树像一只只深绿色的大手,伸向雾气弥漫的山谷,像在探寻着什么。 绝壁上一男一女正在向上攀登。 粗粗的绳索捆绑在两人的腰间,远远看去,在风中,犹如一根线上一黄一白的两只风筝。 阳光从云层中出来,划破了谷中的雾气。 树干上雾气化作一滴滴的露水,打湿了清晨的空气。 黄衫女子努力抓住面前的一根树枝,突然手一滑,就要向下坠去。 “江公子!” 白衣男子急急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一块黑色的岩石上稍做休息。 “你没事吧?”他柔声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惊魂未定,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没事。” 白衣男子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绝壁:“那面绝壁无路可通,只能从这儿爬过去,我知道清晨露水重不好攀爬,但是到琉璃门就到正午了,还要找药草,如果不快些,天色暗了就不好找了……” 她看着他认真的脸色,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走吗?”他柔声问。 她点了点头。 他将一只大手伸向她,她紧紧握住了他递过来的那只大手。 “紧紧跟着我!”他柔声说。 “嗯。”她点点头。 绿色的岩石,红褐色的岩石,灰色的岩石。 深绿的青苔,岩石缝隙中不知明的紫色小花。 横生的大树和缠绕的藤蔓。 各种药草的香味。 日光越升越高,长久的攀爬让两人都有些疲惫。 “累了吗?坐下来歇会儿吧!”他转过脸柔声问她。 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从包袱中掏出一块干粮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见他的额头冒着细细的汗水,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淡黄色的手绢递给他:“江公子,擦擦汗水吧。” 他看着她温柔地一笑,接过她手中的黄绢。 她也香汗淋漓。 他轻轻俯身过来,温柔地替她擦去她脸上的汗水。 男子汉的气息逼人,她一瞬间有些心跳加快。抬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笑眼,她一瞬间红了脸,低下头。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不远了,”他抬起手,斜斜着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绝壁,“就在那儿。”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阳光下,一面碧绿色的绝壁宛如碧色的琉璃一般在阳光下泛着盈盈绿光,似乎在朝她轻轻微笑。 “就是那儿!”她欣喜地笑道。 第19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3 那白衣女子一甩衣袖,急急往囚室外走去。 “你去哪儿?”黑衣男子面色一变,在身后急道。 “我去找爹讲道理去。”女子说着大步往外走。 黑衣男子急步走上前去拉住她的衣袖:“妹妹,你疯了?为这事去打扰爹。” 女子不答,挣脱开他的手,依然大步朝前走。 黑衣男子在她身后冷冷道:“你就算去找爹也没用,就算是爹答应放了他,总有一天金刀峡和我们荒火教会面对面,到时候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又知道你欺骗他这么久,你以为你们还有可能吗?” 白衣女子听到这番话,脚步果然顿了顿。 黑衣男子见话语凑效,连忙又道:“而且,就算你放了他,他知道你与敌人串谋,骗他入陷阱,你觉得他还会信任你?” 白衣女子听到这番话,一张白梅般的秀脸上满脸怒容,转过身怒斥道:“陷阱明明是你设的,派杀手高阁伏击我、点我穴道,虏劫我,引他入你的陷阱……” 黑衣男子听到这番话,突然笑道:“原来妹妹你早就知道我的计划,如果早知道干嘛还要那么配合我?” 白衣女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笑道:“妹妹,其实你是想知道他对你的情是真是假吧,所以将计就计,看他会不会为你舍命,现在证实了,他对你是真心的,就够了。而且我们也达到打压金刀峡气焰的目的,何必节外生枝呢?” “你,你……”白衣女子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她颤抖着嘴唇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胡说…”说着扬起手来,劈向面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轻轻侧身避开,一伸手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腕,皱眉道:“你敢对兄长无礼?” 白衣女子怒道:“你又何曾对我有礼过?”说着飞起右脚踢向男子腰间。 男子只得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避开踢向腰间的这脚。 女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男子似乎有些无奈,语气柔和了一些:“到底要怎么样,妹妹你才能消气?” 白衣女子冷冷道:“放了他。” 男子的眉头锁起,柔和的语气不见了,也冷冷道:“不可能!” 白衣女子不说话,一张白梅般的秀脸上泛着冷冷的寒意,眸子深深,她缓缓地、缓缓地从衣袖中抽出一柄泛着淡蓝色寒光的短剑。 黑衣男子看见那柄泛着淡蓝色寒光的短剑,脸色变了变,苦笑道:“盈妹,何至于此?” 女子不说话,手中的那柄短剑在她修长洁白的手中泛着冷冷的寒光。 黑衣男子的眼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敌不动,我不动。 走廊上一片沉寂。 正午的风将一片绿叶吹落下来,飘飘晃晃,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舞动着。 叶片落地,就出手。两人都这么想。 千钧一发,敌未动,我先动。 “轩儿、盈儿,你们在干什么?”一声严厉的呼喝声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在绿叶落地的那一瞬间,那声威严的呼喊,打破了这死般的沉寂,也切断了即将决斗的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一个身穿青衣,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走到两人之间,踩在那片绿叶上。 两人同时收起身形,低头敛眉,同声道:“爹!” 白衣女子悄悄将那柄短剑藏进衣袖中。 “嗯,”那中年男子语气有些严厉,“到底为何事兄妹两怒目相向,拔剑相对?” “没有……”黑衣男子似乎有些害怕被责备。 “哥哥说要和我比试比试,看我功夫进步了没有……”白衣女子眼珠子一转,笑着挽起了中年男子的胳膊,“爹,你最近好吗,女儿很记挂你!” 中年男子看了看身旁女儿白梅花瓣一般的笑颜,轻拍了拍她的秀脸:“爹也很想你啊,”说着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端详,笑道,“盈儿,几个月不见好像清瘦了很多,外面很辛苦啊……” 白衣女子笑道:“听爹的吩咐做事就算辛苦女儿也很乐意啊,”说着撒娇地靠在中年男子的肩膀上,“爹,女儿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你说。” “我们荒火教是光明正大的门派,对吗?”白衣女子道。 “当然。”中年男子回答。 “那不该用卑鄙的行径对付别人,哪怕是敌人,对吗?”白衣女子从中年男子肩膀上抬起头来,认真地问。 “盈盈,你想说什么?”中年男子看着女儿的脸。 “我想说,即使我们荒火教要对付金刀峡,也不应该利用他人的感情来引他们入陷阱。”白衣女子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紧紧盯着父亲的脸色。 中年男子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乎在深深沉思。 “爹!”身后的黑衣男子喊到,声音惶恐。 中年男子抬了抬手,阻止了黑衣男子的话语,他抬眼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女道:“盈盈,爹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哥哥这么做也是权宜之计。” “爹知道?”白衣少女惊异道,眼里露出不可质疑的神情。 中年男子默默点了点头。 “爹知道怎么还能允许他这么做,你们当我是什么,引诱敌人的诱饵吗?”白衣女子脸上写满了失望,她失望地大喊出声。 “盈盈,你胡说什么?”中年男子怒道。 “不是吗?”白衣女子愤怒道,“让我处心积虑地接近金刀峡的二公子来获取情报,然后写信用假消息骗我回来,再安排杀手途中虏劫我入峡谷,引他前来中伏,难道不是?” “住嘴!”中年男子脸色大变,怒道,“要知道你是我荒火教教主苏天霸的女儿,你最好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这是你应该为荒火教做的事!” 白衣女子略略沉默了一下,似乎思考着父亲话语的意思。停了停,她抬起头看着中年男子,她一张白梅般的脸上苍白如雪,语气却平静了很多:“不是,”她说,“我厌倦这种欺骗的生活,我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第20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4 白衣女子气愤难平,苍白了脸,再不说话,径直朝前走去。 “爹,你别生气,盈妹还不懂事。”黑衣男子看着妹妹离去的方向安慰中年男子。 “这些年,是我把她惯坏了。”中年男子叹道。 “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黑衣男子问。 “金刀峡的二公子在我们手上,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你觉得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爹,直接进攻金刀峡吗?”黑衣男子问。 中年男子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你知道金刀峡有两样宝物的?”中年男子道。 黑衣男子眼神慢慢亮了起来:“用他们的二公子作人质换取“龙吟刀”和“鸣凤剑”?”说完轻轻皱了皱眉头,“可是金刀峡的庄主肯愿意为了这个儿子而放弃他们历代的宝刀和宝剑吗?” 中年男子冷冷道:“我正是想看看他会不会……” 黑衣男子看了看中年男子的脸色,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道:“爹,盈妹似乎对金刀峡的二公子动了真情……” 中年男子轻轻截断了他的话语,叹了口气道:“盈盈也不小了。” 黑衣男子查看着中年男子的神色,试探着道:“爹,您是想?” “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来信了,他想娶盈盈为妻。”中年男子淡淡道。 黑衣男子惊异道:“可是鬼面郎君年近四十了,而且容貌奇丑……” 中年男子缓缓道:“近几年来金刀峡势力迅速扩张,而我们荒火教的势力越来越不如以前了,教众也越来越少,若不联合廊西槐影的力量压制金刀峡,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吞灭……” 黑衣男子没敢再反驳什么,只轻轻道:“只怕盈妹她……” 中年男子冷冷道:“这也是为了保住荒火教,她唯一能为荒火教做的事。” 黑衣男子垂下头,不再说话。 房间内,白衣女子侧身躺在软塌上,一个人生着闷气。 房间内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 一身绿色衣裙的婢女端了晚饭进来,放在圆桌上,然后点燃了房中的灯烛。 房间内慢慢亮了起来。 “小姐,大公子让我给您送晚饭来了。”绿衣婢女站在床边轻声道。 “我不吃,你端走。”白衣女子冷冷道。 “小姐,这样对身子不好,你还是吃一点吧。”绿衣婢女劝道。 “我说了不吃了,还不拿走?”白衣女子有些微怒。 绿衣婢女站着不动,只颤抖着身子静静站在床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白衣女子见婢女不听吩咐,转过身怒道:“让你拿走你还不拿走?” 绿衣婢女一下子吓得俯身在地,身子不停颤抖:“奴婢不敢,只是大公子吩咐过,如果小姐不肯进食,奴婢回去必遭重罚……”说着轻轻抽泣起来。 白衣女子神色烦躁,看见婢女哭泣的样子,终于皱了皱眉头,语气软和了些:“你起来吧。” 绿衣婢女破涕笑了:“小姐,快进食吧,今天大公子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小姐最爱吃的‘桃花虾仁’、‘雪花鸡丝’和‘凤翠汤’。” 白衣女子慢慢在桌前坐下,看着满桌的精致菜肴,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的确都是她爱吃的菜。 她无情无绪地挑了一口白饭在口中,问:“大公子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细心?” 绿衣婢女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大公子对小姐一向都很关心……” 白衣女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冷冷笑了一声。 婢女垂着手不敢说话。 “今天为什么让你来服侍我,一直服侍我的小玉呢?”白衣女子淡淡问。 “奴婢,奴婢不知道。”绿衣婢女垂着头,小声答道。 白衣女子每样菜都挑了几口,然后重重地放下筷子,淡淡道:“好了,我已经吃饱了,你可以拿走了。” 绿衣婢女收拾了饭菜惶恐地退出门去。 白衣女子在桌前静静坐了片刻。房中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到窗外,拖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她想起了雪地里他的笑脸,洁净如雪,还有他那泛着星光的眸子。 一曲箫音,一支轻舞。 一曲毕,一舞毕。 他拿出手帕,轻轻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香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眸光与她的眸光深深地纠缠,交织。 香车宝马,他陪她四处游玩,赏雪赏梅、喝茶品诗。 软塌上,她静静望着他:“西郎,我们会在一起吗?” 他安静的眸子,肯定的神情:“一定会。”他将承诺温柔地送入她的唇间。 她因担心父亲病情,急急赶路,疏于防范。 峡谷中,她突然被劫,本能地呼救。 他闻声而来,舍身救她。 囚室里,他满身都是鲜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唇角被她无意识间用力咬破,渗出殷红的血珠。挂在嘴角,像一颗成熟的红豆。 出门前,爹曾嘱咐:“在落梅山偶遇他吧,他会出现在那儿。之后随时向我汇报他的行动。” “嗯,爹放心,爹吩咐的事女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她自信满满地笑道。 中年男子眼中笑意盈盈,柔声道:“爹知道,这四年来,你从来没让爹失望过。” 金刀峡有霸占川蜀的野心,若不能知道他们的准确动向和计划,荒火教会一直处于被动,所以爹才会让她接近金刀峡的二公子来获取情报。十五岁以来,她的情报就没有让爹失望过,可是,这次…… 她将嘴唇咬得更狠了,那颗红豆一般的血珠滴落在桌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不论如何,她欠他一个恩情,他为了救她…… 她轻轻打开了房门,刚要踏出门,突然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挡在了面前。 “干什么?”她看着门两旁的侍卫,秀眉竖起,怒声问道。 侍卫并不收刀,只微微低头,冷冷道:“小姐恕罪,教主吩咐过,小姐不可以离开房间!” 软禁?! 不可能! 爹怎么会这样对她? 第21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5 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爹很疼爱她的。 “你们胡说!教主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吩咐,我要见教主。”她秀脸涨得通红,厉声吩咐侍卫。 侍卫依然一动不动,两柄寒光闪闪的大刀也依然横在她面前。 “你们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见侍卫一动不动,她怒声斥责道。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都深深皱着眉头,其中一个一脸苦涩:“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另一个语气柔和地劝道:“小姐,还是进房去吧。” 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从走廊前经过。 “哥!”白衣少女看见男子的身影,急急大声喊了起来。 是苏玉轩。 苏玉轩慢慢走到白衣少女的房门前。 侍卫们俯首行礼,神态恭敬:“大公子。” 苏玉轩轻轻挥了挥手,拦在门前的侍卫应了一声“是”,立刻撤开横在白衣少女身前的大刀,垂手待立两旁。 白衣少女激动地抓住苏玉轩的衣袖:“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说爹不许我出门?” 苏玉轩深深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妹妹的问题。看着她那双一向灵气自信的眼里透着迷茫和不解,他轻轻牵着妹妹的手,像牵一个小孩子一样把她牵进房内,柔声道:“盈妹,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房间休息,什么都别想,好吗?” “爹呢?” 苏玉轩静静道:“爹正在跟教中长老们商量大事。” “什么大事?” 苏玉轩没有回答,情绪似乎比较低落。 两个人沉默相对。 苏盈盈看见哥哥看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伤和爱怜的目光,想起白日里与他横刀相对的情景,她一时间有些自责。 沉默了许久,苏盈盈语气平静了一些,她静静问:“你们是打算利用西公子来要挟金刀峡,不想让我插手,所以要将我软禁,对吗?” 苏玉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可在此时,在盈盈眼里,这样的沉默就等于是默认她的猜测是对的。 看着哥哥那沉默冷寂的脸,苏盈盈的一张俏丽的面容变得惨白,眼里写满了悲伤和失望,语气里还含着些许怨愤:“爹和哥哥就这么不信任我?” 苏玉轩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她那张苍白的脸:“盈妹……” 苏盈盈扶住桌角,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悲伤和失望,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苏玉轩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见她想要的答案。 苏玉轩避开她的目光,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她的难过和失望,好心劝道:“盈妹,你要知道,对敌人动情就是对自己的放弃。” “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她的话语不依不饶,像尖锐的刀锋一般落在两人之间。 很安静,烛火在空气中发出“噼啪”的一声响。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一边是深爱的情郎,一边是深爱的家人。 一边是为救自己而甘愿舍弃性命的敌人,一边是为了擒获敌人不惜将自己当作诱饵的家人。 苏玉轩不答。他没有想过,也不是他该想的。 他没有爱过,所以不懂爱。但妹妹的伤心和失望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 他不想看见妹妹这么伤心,但是……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理智:“盈妹,不要忘记你最初的目的。” 最初的目的? 他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你最初答应过爹什么,你是为了荒火教的利益而去接近他的,你不该对他动情!”似乎想用这句话斩断妹妹的情思和烦恼,让她回到从前的样子。 “哪怕那个人愿意为你死,哪怕他是你所爱的人?”苏盈盈看着她哥哥,大大的眼里滚落出泪水,丝毫没有从前的样子,自从遇见他以后,她无法再做从前的她了。 似乎被她的泪水和那眸子里哀伤的光震撼了,苏玉轩轻轻后退了一步。 他无法说服她。 “他为了救我,他……”苏盈盈的喉头梗住了,没有再说下去,“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苏玉轩静静站在一旁,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苏盈盈听到这句话,抬起脸来,眸子里亮起一丝希望的光:“放我出去,让我见他一面。” “好吧。”苏玉轩无奈地叹了口气。 囚室里,冰冷的石地上,一个青年男子昏迷在地上,一袭白衣上染满鲜血。 “西郎,西郎。”苏盈盈蹲在他身边轻声呼唤,一滴滴泪水从那张白梅般的脸上滚落下来,滴落在满身鲜血的男子脸上。 苏玉轩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哥,他会死吗?”她此刻的目光,分明像个无助的孩子。语气里还带着哭腔。 难道爱情真的会让一直坚强的人变得失去理智,变得脆弱到不堪一击吗,这不像他以前的妹妹。他蹲下身来查看了下男子的呼吸和脉搏,淡淡道:“他受伤很重。” “养心丸会对他有用。”他说。 苏盈盈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瓶,取出一颗养心丸塞进昏迷的男子嘴里。 “盈盈,盈盈……”吞下养心丸,男子恢复了一些意识,然而依然双目紧闭,似乎在昏迷中他依然在继续追寻着她。 “西郎,我在,我在。”苏盈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苏玉轩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轻轻推开了房门,兄妹俩走进房间。 “早些休息。”苏玉轩说,正转身要离开。 “哥,”苏盈盈喊住了他,“谢谢你!” “今天的事,就算了。”苏玉轩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说,“爹知道了会有麻烦。” 苏盈盈不说话。静静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盈盈!”苏玉轩惊异! “哥,我求你一件事。”苏盈盈抬起脸来看向他,一张白梅般的秀脸上写满了哀伤,“我求求你放了他,然后带我去见爹,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妹妹,你何必,这样作贱你自己?!”苏玉轩深深皱眉。 她何苦这样来为难他?! 也或许,让她知道事实会更好,他静了静,终于咬了咬嘴唇,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爹已经把你许配给了廊西槐影的‘鬼面廊君’,三天后过门!” “什么?!”跪在地上的她张开嘴问,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22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6 大殿里,高座上的苏天霸刚刚同长老们商量完大事,从虎皮垫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苏玉轩静静站在大殿门口。 长老们陆续离开。 “孙长老。” “吴长老!” “大公子!” “是玉轩吗?”苏天霸在殿内喊到,“进来吧!” 苏玉轩静静走到苏天霸面前,躬身行李:“爹!” “你妹妹怎么样了?”苏天霸坐在虎皮垫上,从手边端起一盏茶,慢慢饮了一口。 “妹妹依然倔强,也不肯进食。”苏玉轩如实回答。 “太不像话了。”苏天霸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上,茶水溅在桌面上。 苏玉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爹,孩儿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苏天霸抬了抬眉毛:“你说。” 苏玉轩仔细斟酌了一下,慢慢道:“妹妹的确和之前不一样了,她没有完成爹交给她的任务,只是有时候,孩儿觉得她很可怜,她还只有十八岁,爹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还能做些什么呢?”苏天霸缓缓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荒火教和廊西槐影联姻。廊西槐影想必也备受金刀峡的压力和威胁,所以才想与我们联手。为了表示联手诚意,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我怕妹妹未必会愿意……”苏玉轩道。 苏天霸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吐出几个字:“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苏玉轩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你,替我好好劝劝她。”苏天霸语气突然软了软。 苏玉轩应了,低头道:“孩儿告退!” 他低着头走出大殿,穿过花园,慢慢在长廊上踱步,庭中的绿叶在日光下病恹恹的样子,是缺水还是缺肥呢? 苏玉轩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抬头,见一个绿衣婢女一手端着托盘,哭泣着掩面走来。 “怎么了,小姐午膳也不肯吃吗?”苏玉轩看着婢女托盘中的碗盘碎片,拉开婢女挡着脸的手,婢女脸上有一道被碗盘碎片划开的伤口。 婢女泣声道:“小姐不但不肯进食,而且见到东西就砸,见人就打,像疯了一样。直喊着要见老爷和大公子,所有的进去侍候她的人都被她打伤了。” 苏玉轩皱了皱眉头,松开了婢女的手:“你不用再服侍小姐了,去药房擦点药吧。” 婢女缓缓行了一礼:“是,谢大公子。” 还未走到苏盈盈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喊叫声。 “我要见教主,你们放我出去!” “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出卖他的女儿?!” “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放开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除非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苏玉轩看了看将苏盈盈房间围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守卫,看来爹这回是铁了心了。他想。 他慢慢走到了苏盈盈的房门口。侍卫正要开口喊,他抬手制止了。 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中满地狼藉,几乎没有一样物件是完整的,苏盈盈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沿上,秀发散乱,一张秀脸惨白无血,那双如清潭一般的秀美的眼睛里,此刻却布满红红的血丝,眼里只有深深的怨愤、无限的悲伤,还有仇恨! 这哪里像是他从前那个自信美丽的妹妹,这分明是个疯子。看见妹妹这个样子,苏玉轩的心口蓦然一痛。 母亲早逝,父亲严厉,对他们兄妹两要求甚高。在父亲眼里,荒火教的利益第一,为了荒火教的利益,好像其余的都可以舍弃。包括女儿。 而他,却做不到。 守在床边的三个侍卫向他行礼:“大公子!” “你们出去吧。”苏玉轩淡淡道。 “可是教主吩咐过……”侍卫犹豫着,面面相觑。 “我自会向教主交待,我有话要跟小姐说。”苏玉轩淡淡道,见侍卫站着不动,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厉声道,“还不出去?!” “是!”侍卫们躬身退出,关上了房间的门。 看着妹妹的模样,他心生爱怜,他静静坐在床沿上拉着妹妹的手:“盈盈,看着我,看着我……” 苏盈盈那有些涣散的瞳孔慢慢聚集到了他脸上,恢复了神志:“哥,帮我,救我……”她扑进苏玉轩怀里。 “盈盈,听我说,听我说,”苏玉轩搂住她,压低了声音,“你如果想要逃出去,要先假装顺从,再想办法,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你不能再意气用事。” 苏盈盈在他怀里抬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首先,你要吃东西好吗?”苏玉轩说,“不吃东西,没有力气,什么都做不了的。” 苏盈盈含着泪水点点头:“我吃。” 苏玉轩打开房门,对着外面侍卫道:“马上吩咐厨房做小姐爱吃的又有营养的饭菜来,小姐饿了。” 侍卫愣了愣,似乎没回过神来。怎么刚才又哭又闹又打人的小姐,大公子才进去一会儿,小姐就肯听话了。 “还不快去?!” “是,是……” 苏盈盈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前桌上的饭菜。 “先喝点汤吧。”苏玉轩舀了一碗凤翠汤递给她,“饿久了,要慢慢把胃冲开才行。” 苏盈盈接过他手中的汤,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苏玉轩看着妹妹慢慢从崩溃的边缘恢复了一些精神,看着她慢慢泛起些血色的脸,心里很高兴。 “哥,我时间不多了……”苏盈盈恢复了力气的身体,恢复了神志的眼睛。 “嗯,别着急,等到入夜了。”苏玉轩小声说。 果然,苏盈盈已经被大公子劝服的消息传出去后,守卫在她房间周围的侍卫都少了一半,也不再用绳子捆着她了,只是在大婚那晚之前不准跨出房间而已。 第23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7 “哥,他……”苏盈盈问。 “他服用了养心丸已经好了很多了,你放心!”苏玉轩安慰道。 入夜了。 天空中竟然没有一丝月光,连星星也不见一颗。 “小姐最近精神不太好,给她炖碗燕窝做夜宵吧。”苏玉轩吩咐厨房炖了燕窝,带着一名绿衣婢女来到苏盈盈房门口。 守在门两旁的侍卫躬身行李:“大公子。” 房间里已经都收拾得整洁,换了新的桌椅家具。苏盈盈也恢复到她平常的样子,只是神色间还有些焦急。她还未睡,只坐在桌前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烛光一短一长地闪烁。闪烁的烛火像一只读不懂的夜的眼睛。她在等他。 苏玉轩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 “哥!”她见到苏玉轩带了一名绿衣婢女进来,立刻站起身来,眼里露出焦急的神色。 苏玉轩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大声道:“盈妹,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哥吩咐厨房给你炖了碗燕窝来,你吃了早些休息,好好养好精神,明天是你大婚之期,女孩子可得漂漂亮亮地出嫁。” 苏盈盈看见苏玉轩的眼神和表情,立刻会意,她出声和道:“谢谢哥这么细心。”说着坐下来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燕窝。 苏玉轩大声吩咐站在一旁的绿衣婢女:“还不快去替小姐铺好床,让小姐吃完了好早点休息。” “是,大公子。”婢女连忙前去整理床铺。 苏玉轩静静走过去,伸手在婢女颈后轻轻一劈,婢女没发出任何声响便软软倒在了床上。 苏玉轩低声道:“快!” 苏盈盈会意,立刻换下了婢女的衣衫。 苏玉轩将婢女放在床上,盖上了棉被,大声道:“妹妹,时间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苏盈盈故意打了个哈欠,大声回道:“嗯,谢谢哥特意送来夜宵,哥哥也早点休息。” 苏玉轩带着低着头的绿衣婢女走出房门。 苏玉轩打开了囚室的门。 西念琴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囚室中的一张软塌上。 这两天,一直有人送来上好的汤药和饭菜,看来荒火教也并不是想他马上死。只不过,他的伤太重,即使名贵的汤药补了两天,却不可能让他马上复原,他如今伤口还未全好,身子虚弱,无法施展武功。 一袭绿衣的女子看见坐在软塌上的他,立刻奔了过来,目中含泪。 “西郎!”她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 “盈盈,”他捧起怀中女子的脸,“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一脸担忧的神色。 苏盈盈目中噙着泪水,轻轻摇了摇头,洁白修长的手抚摸着西念琴英俊的脸:“西郎,你为我受苦了。” 一直静静站在室外的苏玉轩慢慢走了进来,对他们道:“你们不要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西念琴看见他走进来,一脸疑惑看着苏盈盈:“他是谁?” 苏盈盈低头道:“他,是他救了我……” 西念琴站起身,面色缓和了很多,对苏玉轩道:“谢谢你救了盈盈。” 苏玉轩慢慢走到他面前,认真看着西念琴的脸,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喜欢盈盈,愿意一生保护她吗?” 西念琴看了看他身边苏盈盈那白梅带雨般俏丽的面颊,转过头看着苏玉轩,认真地回答:“我真心爱盈盈,愿意用我的生命保护她。”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苏玉轩问。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苏玉轩道,说完转过头看着苏盈盈,柔声道:“盈盈,从今天起,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要努力走下去。” 苏盈盈使劲点了点头,一大颗泪水从她那白梅般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苏玉轩不再说话,走到墙边,拉了拉囚室墙壁上的一个生锈的铁环,一扇石门缓缓移开。 “顺着这条通道一直走,就是下山的路了。”苏玉轩说。 “谢谢!”西念琴朝他点了点头,拉着盈盈的手,走进通道。 苏盈盈含着满眼的泪水回头看了一眼苏玉轩,苏玉轩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从那时起,那个微笑一直停留在苏盈盈的记忆中,再也没有忘记过。 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夜,弥漫在空气里,无边的黑暗的夜。 “西郎,你怎么样,还支持得住吗?”苏盈盈搀扶着西念琴,出了隧道后,她只知道他们在走下山的路,但天太黑,不辨路径,此刻她也不知道是在雪莹山的哪里。 这条隧道,她也是今天才知晓它的存在。 “盈盈,我没事。”黑暗中,西念琴柔声安慰她。 但她分明感觉到他的身子压在她肩上的力道变重了。 “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 下雨了吗? 盈盈抬头看了看天,不是雨,那么? “西郎,是不是伤口裂开了,伤口裂开了吧,给我看看。”她焦急道。 “我没事。”西念琴柔声道,“别担心。” “还说没事,我不要你死。”苏盈盈都快急哭了,她搂住他,双手朝他身上慢慢摸索着,他的腰间一片湿漉漉的。 “西郎,来,先靠着它。”黑暗中,苏盈盈摸到一棵大树,他让西念琴靠着大树,自己从衣袖中拿出刚才在隧道中拿来的蜡烛。 “盈盈,不要点火,不安全……”西念琴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小声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盈盈道,“得先替你包扎伤口。” 终于生起一堆火来,苏盈盈轻轻掀起他的衣衫,查看他腰间的伤口,一道很深的伤,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因为长久的行走而裂开了。是在峡谷中为救她而受的伤。 她的泪水不由自控地滴落下来。 “盈盈,我没事,”火光中,他的笑脸苍白,连嘴唇上的那丝血色也没了。 苏盈盈不答,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瓶来,轻轻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从自己绿色的衣裙上撕下一条布条,包裹住他的伤口。 第24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8 “教主,属下有事禀告。”一个侍卫急匆匆跑到议事厅门口。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教主和长老们有要事在相商。” “对对对,小姐的婚礼一定要慎重,不能有损我们荒火教的威风……” 议事厅内长老们交头接耳。 “什么事?”坐在虎皮垫座椅上的苏天霸听到门外吵闹的声音,大声问道。 门口的侍卫松开了手。 那侍卫急急进厅,俯身单膝跪下:“禀教主,小姐,小姐不见了……” “什么,你说什么?!”苏天霸惊异地从虎皮坐垫上站起来,手指颤抖,“你再说一次!” “回禀教主,不但小姐逃走了,关在囚室里的犯人也不见了。” “岂有此理!”苏天霸握紧拳头,一拳打在茶几面上,将一张梨花木茶几打得粉碎。 议事厅里静悄悄的,众人吓得几乎都不敢大声呼吸。 “大公子呢?”苏天霸捏着拳头,目光凶煞。 “大公子受了剑伤,可能是那犯人逃走前刺伤了大公子。”那侍卫颤抖着语声禀告道。 下座上一位长老站起身:“依属下之见,不如马上派人去追,明日就是小姐大婚之期,误了婚期恐怕不好向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交待。” 苏天霸深深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目光如火炬:“马上派人去追,无论花多少代价都要把他们抓回来。” “是!” “西郎,你好些了吗?”苏盈盈扶着他坐在草地上。背后靠着一棵大树。 火堆中的木材在燃烧中发出“噼啪”的声响,西念琴的一张英俊的脸在火光下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唇色也变正常了。 他看着苏盈盈满脸温柔和担忧的神情,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好多了,盈盈真是个‘小神医’,妙手回春。我看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苏盈盈见他调侃她,含羞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亏你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瓶来,“西郎,要不再吃一粒养心丸吧。” 西念琴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这养心丸这么有用,你还是好好留着,说不定以后可以用在更重要的时候。” 苏盈盈脱口而出:“没有什么比西郎更重要的了。”说着红了脸,微微低了头。 西念琴轻轻搂过她,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只要有盈盈陪着我,我便觉得很满足了。” 苏盈盈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也是。” “对了,盈盈,你如何对医术也这么精通,你刚才那个药粉是什么,真是治外伤的好药。”西念琴看着怀中的苏盈盈的秀脸,笑问道。 苏盈盈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我自幼爱读书,对医书也有所涉猎。家父,家父生前也爱钻研医学,所以……” 西念琴笑道:“原来如此,那‘养心丸’也真是好药,不但可以治疗内伤,对练武之人而言,也是大补的药。” “是吗?”苏盈盈问道。 “岳父生前也习武吗?”西念琴调皮地笑问。 “什么岳父?”苏盈盈在他怀中羞红了脸,佯装要推开他站起身来。却被西念琴一把搂住,抱得更紧了,“盈盈!” 突然远远的地方有无数点火光出现,应该是荒火教的人发现他们逃走派人追来了吧。 果然,是数不清的火把,远远的数不清的人影,还有数不清的脚步声。 “西郎!”苏盈盈惊道。 西念琴立刻拉着苏盈盈站起身来,迅速弄灭了地上的火堆。四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无数点火把,从远方慢慢逼近。 趁他们还没发现,必须赶快逃走。不然…… 西念琴和苏盈盈走在黑暗的山路上,不辨脚下的路。走了不远,突然苏盈盈右脚踏空,向下坠去。 “西郎!”本能的呼救。 “盈盈!”他迅速抱住了她,两个人一起向下滚去。 “明明刚才看到这儿有火光!”一个带头的统领样的人对另外一个人说。 “咦,你们看!” 是一堆刚熄灭不久的火堆,还有带着血迹的绿色衣料的碎布片。 “他们身上有伤,一定没走远!” “在附近搜!” 西念琴抱着苏盈盈向下滚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伸手往前摸了摸,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清凉的夜风从指缝间穿过。 他猜想他们面前不远处应该是一个深谷或者是一面深潭。 他在黑暗中喊到:“盈盈。” “西郎,我在。”盈盈在他身旁回应。 黑暗中,他们互相摸索着拥抱在一起。 背后,是冰冷的岩石。 “西郎,你的伤怎么样了?”盈盈的手摸在他的腰间。 “我没事,别担心,”西念琴安慰道,“盈盈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盈盈柔声道,静静靠在他怀中。 夜黑沉沉的,一颗星星也没有。 只有清冷的夜风拂上两人的面颊。 “西郎,你说,我们会这样相拥着死去吗?”黑暗中,苏盈盈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问。 “不会。”西念琴坚定地回答,“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死!” “西郎,你真好,”苏盈盈柔声说,“我也是,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你活着的!” 黑暗中,两个人相拥着静静休息。 晨曦,从无边的黑暗中醒了过来,山间的绿叶上那晶莹的露珠仿佛一颗颗透明的珍珠似的。 西念琴和苏盈盈也从彼此的怀抱中醒了过来。 朦胧的晨曦里,看见彼此花猫一般的脏脸,都笑了。 苏盈盈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沾了身旁草叶上的露水,替西念琴擦脸上的污垢。 两人手牵手站起身来。 身前果然是一个深谷,谷下是一条河流,不知流向何方。 背后是巨大的黑色岩石,无路可通,只能从岩石上爬回昨日跌下来的地方,再寻路出山。 那些荒火教的教众昨晚没找到他们,应该去别处搜寻了吧,他想,现在爬上去,应该是安全的。 “盈盈,来,”西念琴一手攀着岩石一手拉住苏盈盈,慢慢向上爬。 太阳渐渐从云雾中出来。 第25章 梅心惊破,箫音和愁飞9 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洒在两人身上。 终于爬上来了。 两人都瘫坐在地上,相互看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苏盈盈掏出手帕替西念琴擦去脸上的汗水。 阳光灿烂,林木葱翠。 西念琴拉着苏盈盈站了起来。 “走吧,”西念琴笑道。 “嗯,”苏盈盈温柔应声。 突然林中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无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盈盈,快走!”两人手牵手奔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荒火教的无数身着黑衣,头缠红巾的教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原来,这些人并未离开,昨晚发现他们是从这里跌下谷后,便一直在这附近守株待兔地等他们上来。 两人拼命奔跑在山路上,路的尽头,竟然是面断崖。 “你们跑不掉的,还是乖乖回去吧。”一个首领样的人说。 西念琴紧紧将苏盈盈护在身后,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 山风将西念琴的长发和白色衣衫吹的猎猎飞舞。他狼一般的眸子里透着冷冷的光。 “来呀!”西念琴冷冷道。 敌人成百上千,而西念琴只有一个,而且他身上有伤,他不可能敌得过。 但对方看见他这摄人心魄的威势,反而胆怯了,没有一个人上前。 终于那个首领拿着剑冲了过来,西念琴用尽全身力气伸剑向他刺出。 山风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飞舞。 几十个回合下来,西念琴中了一剑,对方也中了一剑,拖着长剑退后了几步。 西念琴单膝跪下,短剑撑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他身受重伤,本就使不出内功来,昨晚又经历了跌入低谷,刚刚又拉着盈盈从谷下爬上来,体能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和信念才能和这个荒火教教众的头领打了个平手。他不能再让盈盈出事,哪怕只有最后一口气,都会护她周全。 “西郎!”苏盈盈立刻扶住了他,“你怎么样?” 西念琴流血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紧紧握住了苏盈盈的一只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温柔道:“你放心,我没事。就算死,我也不会再让你被他们抓走。” “不,我不要你死!”苏盈盈紧紧抓住了他的大手,眼里落下泪来。 “不用怕他,跟他打耐力战,教主吩咐过,务必抓住他们两个。”教众们喊道。 “不,不要!”苏盈盈站出来喊道,“我跟你们回去!” “盈盈!”西念琴惊异道,“不行!” 苏盈盈缓缓走到刚才和西念琴打斗那头领面前:“孙头领,带我回去向教主交待,放了西公子。” “不行!”西念琴和那个姓孙的头领同时道。 苏盈盈回头看了西念琴一眼,眼中含泪,白梅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又忧伤的笑容:“西郎,为了我,不值得,我本来就是荒火教教主的女儿,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什么,”西念琴震惊的目光,颤抖着嘴唇,“你说什么?” “是爹让我假扮身份去接近你的,为了探听金刀峡的动向,我一直在骗你……”苏盈盈缓缓道,大颗的泪水从眼中滚落,滑过那白梅般的面颊,落入尘土。 “你骗我……”西念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你在说谎,盈盈,你在说谎,对不对?”他踉跄地要走过来,却力气不支,跪倒在地。 苏盈盈不再看他一眼,回过脸来,眸光静静地,她缓缓地,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抵住自己的心口,刀插入身体,鲜红的血静静从胸口流了出来,苏盈盈依然紧紧握住刀柄,道:“孙头领,怎么样,放了他,带我回去,爹不是要把我嫁给鬼面郎君吗?我现在就出嫁。如果不答应的话,你们就带着我的尸体向教主交待吧,想来教主也不能把一具尸体嫁给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吧。” 姓孙的头领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西念琴跪在地上大喊。 苏盈盈走过来,将怀中的那个青玉瓶掏出来,放在西念琴手中,目中含泪,脸上盛开一个忧伤的笑容:“西郎,你不是说过吗?这瓶‘养心丸’是岳父大人用的药,是治疗内伤的至宝。” 西念琴抬起头看着苏盈盈忧伤的眸子和她那故作轻松的笑脸,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间站起身来,飞快拉着他冲到断崖边,避开了敌人:“我也说过,不管盈盈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一样爱你!” 苏盈盈的泪水从眼中滚滚落下。 “我不想你为我死!”苏盈盈道。 “有你在,我不怕死!”西念琴搂住她的腰,伸出一只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和你分开,我才生不如死!” 苏盈盈紧紧握住了西念琴的手。 两人静静看着彼此的脸,仿佛忘记了世间的一切,山风将两人的衣裙和长发吹得猎猎飞舞。 “不可以!”那姓孙的首领带着教众奔了过来。 “盈盈,你怕不怕?”西念琴看着苏盈盈的脸,温柔问道。 “有西郎在,我什么都不怕。”苏盈盈白梅般的笑脸,眼里只有无限的平静和幸福。 两人面对着断崖,山风似乎在迎接着他们。 “来生,我们再在一起。”苏盈盈看着情郎的脸,温柔笑道。 “嗯,我会找到你的。”西念琴笑道。 “不要!” 那姓孙的头领奔了过来,却只抓到了苏盈盈的衣衫的碎片。 “小姐!”他颓然跪在了断崖边。 山风猎猎,断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怎么办,孙头领?”教众聚集了过来。 如果不能带小姐和西念琴回去,所有人都会受罚,有可能会没命。 “下崖去找!”他咬了咬牙说。 第26章 轻唤盈盈,明月对往事1 梅树下那剑眉星目的男子,沉浸在回忆里,箫音,在琉璃门的上空如泣如诉、如思如慕。 山风拂过,粉色的梅花瓣纷纷飘落,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和长长的黑发上。 也落进石桌上的青玉酒壶中。 男子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往事如梦。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 “你醒啦?”面前出现一张乡下中年妇人的脸,那妇人立刻对着门外喊道,“相公,他醒了。” 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那中年渔民道。 西念琴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这里是哪里?”他问。 那中年渔民道:“这里叫做青衣庄,是一个小村落,在青衣江的下游。我们是在江中打渔时发现你的。” “多谢大叔救命之恩。”西念琴缓缓低头致谢,他想起了跳崖那一刻,他和盈盈手牵着手站在断崖上。山风猎猎,将他们的衣衫和黑发吹得胡乱飞舞。 “盈盈你怕不怕?”他温柔地看着她。 “不怕,有西郎在,我什么都不怕。”苏盈盈白梅带雨般的面颊,温柔的笑颜,山风将她眼角一颗透明的泪珠吹上天空。 “西郎,下辈子,我们再在一起。”她温柔地对他笑着,像一朵绽放在雪地里的寒梅。 “嗯,我会找到你。”他温柔地说。 山风中,谷底在迎接着他们。 他们望着彼此的笑脸,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他一定是落水后随着江流漂到这儿来的,他想,既然他被救了,那和他一起的盈盈呢? “大叔,你们只救了我一人吗?”西念琴急急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美貌的绿衣女子,和我一起的?” 那中年渔民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摇头道:“没有,就只有公子一人。” 西念琴从床上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公子,你要去哪里?” “不用管我。”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不远处是一条大江,望不见尽头。他扶住江边一块岩石,江水拍打着江岸和系在岸边的渔船,远远的水波浩渺,不知道盈盈此刻在哪里。 “盈盈!” “公子,你伤得很重,还是进去歇息吧。”那中年妇人劝道。 “是啊,等公子伤好了,再去找你的朋友。”那中年渔民劝道,“如果那位姑娘也和公子一起落水的话,也可能被附近的渔民救了,我会替公子打听的。” 苏盈盈没有任何消息。 三天后,西念琴离开了青衣庄,回到他们曾经落水的崖边,从山崖上慢慢爬下去,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依然没有苏盈盈的任何踪迹。 等他一身疲惫地回到金刀峡的时候,才发现短短十天内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庄主,庄主夫人,二公子回来了!”一个青衣男仆急急跑进大厅禀告。 一位身穿紫袍的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从红木扶手椅中站起,面露惊喜,语气激动,颤抖着嘴唇:“你说什么?” 那青衣男仆俯身在地,抬起头来看着庄主,面露喜色:“回禀庄主,二公子,他没有死!” 那中年男子惊喜道:“那快,快让他进来。” “是。”那青衣男仆得令后退出门去。 中年男子旁,一张红木扶手椅上中,坐着一位装扮华丽却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她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西念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进来,白衣如雪,丰眉秀目,只是面容略显憔悴。 西念琴在他们面前单膝跪地行礼,“孩儿给爹和夫人请安!” 那中年妇人别转了头,面露不悦:“你这么多日子跑到哪儿去了,连金刀峡攻打荒火教这么大的事都不参与,这会才出现?” 那中年男子看向一旁的妇人,“夫人,我看就算了吧。” 那中年妇人别转了脸,面露怒色。 “回禀夫人,念琴因查探敌情之时,误中荒火教设置的陷阱,所以才没能及时出现助庄主和夫人一臂之力,念琴领罪,请庄主和夫人责罚!” 那中年妇人冷冷道:“领罪就不必了,不过这次攻打荒火教,二公子你没有出半份力,反而是大公子庄盛为了抓住荒火教的一干首领等人而受了伤,我想这次论功行赏时,二公子你应该没有半点怨言了吧!” 西念琴轻轻低头:“念琴不敢!” 中年男子道:“夫人!” 那中年妇人冷冷道:“我还要去看看盛儿的伤势,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两聊天了。” 中年男子看着那中年妇人走出门去,叹了口气,立刻扶起他西念琴:“快起来!” “爹!”西念琴看见中年男子那愁眉不展的脸色,柔声道,“孩儿让您担忧了。” 中年男子拍着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弯冷月静静挂在暗蓝的天幕上,院中的茉莉花在夜风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一袭白衣的他站在院中,手持酒壶,静静望着天边那钩弯月,想起那天雪地里。 一勾弯月静静挂在空中。 他为她奏一曲箫音,她为他跳一支轻舞。 她情意绵绵的眸子,一舞毕,她香汗淋漓,他掏出手绢轻轻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月光照着清雪,红梅衬着玉颜。 盈盈,你到底在哪里? 他猛地仰头,酒入喉头,辣得呛出了眼泪。 “铮!”地一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琴音。 琴音? 居然有琴音?! 是那日雪地里初见时她弹奏的那首曲子。 是她! 而且这么近,就在隔壁的院落里!!! 西念琴扔下了酒壶…… 一丛丛火红的迷你玫瑰从长满青苔的石壁上垂下来,挡住了木门。 西念琴猛地推开了木门。 月光下,院内的石亭中一位长发飘飘的白衣女子正垂手抚琴,那纤细的十指轻轻拨弄着琴弦,在月光下几近透明。她身旁站着一位扎着双髻的绿衣婢女。 “啊,你是谁?”那女子受惊,琴音顿停,抬起一张白梅般的秀脸,怯怯的眼神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衣男子。 第27章 轻唤盈盈,明月对往事2 西念琴看着眼前那张白梅般的秀脸,眼里又惊又喜,颤抖着嘴唇,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就连语调都变了:“盈盈,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白梅般的女子身子微微后倾,眼神怯怯的,避开他:“你……” 一旁扎着双髻的绿衣婢女道:“二公子,是大公子让姑娘住在这翠云轩的。” “大哥?”西念琴皱着眉头,惊异道。 西念琴看着那白衣女子看自己的陌生的眼神,心中一呆,她分明是苏盈盈,可是。 “你不记得了吗?”西念琴温柔道,“盈盈,我是西郎。” 月光照在他那英俊的眉眼上,他脸上写满了温柔和关爱,他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满眼都是爱怜。 “我一直在找你,盈盈!” 那白衣女子看着面前那男子近在咫尺的脸,小步地后退,身体靠在了石亭中那冰冷的石柱上,一双宝石般的大眼里露出怯生生的目光,小声道:“你说的那个…盈盈,到底…是什么人啊?” 西念琴的心猛地像漏进风一般,凉意横生,她不记得他了? 他静静地盯着她的脸,她的眼,似乎想要找到她记得自己的证据,找到他们相爱的证据。 她白梅般的秀脸在月光下仿若精细的瓷器,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是他爱着的盈盈,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看着一个初次见面,而且蛮横闯入她的居所,打断她抚琴雅兴的陌生人,充满了戒备、疑惑还有一丝面对陌生男子的羞涩。 “你……”西念琴语音顿住了,他转过头来问站在一旁的绿衣婢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绿衣婢女惶恐低头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大公子只让奴婢在这儿服侍姑娘。” 突然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二弟,怎么有雅兴到这翠云轩来。”不知何时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石亭边。 “大公子!”那绿衣婢女微微行了一礼。 “嗯,你下去吧。”那男子点头道。 那身穿淡紫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岁左右,月光下的他,眉目俊美,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眉宇之间有股霸气,只是肤色略黑,但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和西念琴站在一起,一个阳刚炙热,宛若骄阳,一个阴柔温暖,仿若月亮。 他正是金刀峡的大公子庄盛。 “这位是梅姑娘。”庄盛说。 “梅姑娘?”西念琴惊异道,看向一旁白梅般面颊的女子。 “庄公子,”那白衣女子轻轻走到庄盛身边,“他是?” 庄盛拉起她的手,笑着看了她一眼,道:“这位是我二弟,西念琴。” 那白衣女子笑了:“原来是西公子!” 西念琴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笑脸,眼眸瞬间暗淡无光,她叫他‘西公子’,她对着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她真的不记得他了,还是,她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只是有着和盈盈一样的容貌,可她分明弹奏着他们初识时所弹奏的那首曲子。 “大哥,梅姑娘她……”西念琴想问。 “二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庄盛说,说着温柔地看着他身旁那白衣女子,“你也累了吧,早些休息吧。” 那白衣女子温柔地点点头,在庄盛的搀扶下慢慢向屋内走去。 西念琴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在月光下站成了一尊雕塑。 那白衣女子回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仿佛在问:“你为何喊我盈盈?” 往事成殇。他却甘之如饴。 许多天没有听到琴音了。 不知道那位梅姑娘在干嘛? 庭中,西念琴站在月光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静静地喝酒。 她分明记得他们的歌。 他只是一个庶子,在金刀峡没有什么地位,平日若是父亲无事差遣他,他就会留在这座冷僻的“枕云居”内等候命令和消息。 这次攻打荒火教他没有任何功劳,庄夫人更会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打压他,这些天来,父亲也都没有派人来传召他。 府中的下人们在窃窃私语。 “大公子要娶那位梅姑娘为妻呢!” “夫人不答应呢!?说一个平民女子怎么配得上金刀峡的少庄主。” “不,我听小樱悄悄跟我说,不是一个平民女子,是……”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话当真?” “小樱一直服侍大公子身边,寸步不离,不会错的。” “这么说,梅姑娘是大公子从荒火教抢回来的……” “嘘!小声点……” “啧啧,不过那位梅姑娘真是貌若天仙……” 围墙这边,西念琴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确是他的盈盈,或者,她有她的苦衷,或者她失去了记忆,但她,至少,她还记得他们的那首曲子。 如果是失去了记忆,那他就帮她唤醒她的记忆。如果是有苦衷,那他就等她吐露她的苦衷。 一连几夜,他都坐在院中,拿出那只玉箫,轻轻吹奏,他在等她的琴音,等她想起他,或者说等她来认他。 一连几夜,都是同样的箫音。箫音飘过那长满青苔的院墙,绕过那一丛丛火红的开得灿烂的迷你玫瑰,飘向翠云轩。 一个白衣女子坐在铜镜前,拿着一把桃木梳,细细地梳理着头发。她侧耳倾听着那从窗口飘进来的箫音,对着身边那梳着双髻的绿衣婢女笑道:“小樱,不知道是谁在吹箫,真好听。” 那梳着双髻的绿衣婢女笑道:“一定是二公子,二公子擅长音律,时时吹箫,府中上下人等都喜欢听他的箫声。” “就是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石亭中的那位白衣公子吗?”白衣女子轻锁双眉,微微沉思。 “是的,姑娘。”绿衣婢女替她梳着如云的秀发,轻轻笑道。 箫音,每夜都会在同一时间响起,每夜都是在明月爬上树梢,她坐在铜镜轻轻梳头时响起,每夜都是同一首曲子,如怨如诉,如思如慕。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这日,白衣女子坐在铜镜前轻轻梳弄着自己的秀发,箫音也在同时响起,白衣女子凝神静听了一会儿,桃木梳顿在了半空中,她幽幽道,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总觉得,这首曲子,好像很熟悉似的。” 第28章 轻唤盈盈,明月对往事3 “二公子这几个晚上吹得好像都是同一首曲子,梅姑娘觉得熟悉也不奇怪啊。”那叫做小樱的绿衣婢女笑道,清秀的脸上现出一个小酒窝,她轻轻替白衣女子拆去头上的发饰,然后拿起妆台上的桃木梳轻轻替白衣女子梳着那如云的秀发。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房间内铺着淡黄色软席的地面上,软席泛着幽幽的、凉凉的白光。 梨花木的精致的妆台上立着一面精巧的大铜镜,铜镜前、那一袭白衣的女子懒懒地坐在一张锦凳上,凝神倾听着自窗口流进来的箫音。她那长长的秀发倾泻而下,长长地拖在软席上,月光如跳舞的精灵,在她那如墨的发间舞动。 她那洁白的面容在月光中宛如轻柔的白梅花瓣,那眉、那眼、那唇,仿若是上帝精心雕琢出来的,那么精巧,凑在一起那么和谐美好,让人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想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而她那双灵动的眼里此刻却流露出一种纯真的迷惘,还有股淡淡的忧伤。 小樱站在一旁替她轻轻梳理着垂到软席上的秀发。 月光静静的,晚风轻轻的,似乎不想惊扰了这份美好。 箫音,那么哀伤,那么多情,又那么执着。似乎在向她诉说着一个凄婉的故事,在向她表露一份不悔的真情。她突然对那个吹箫的人有了那么一丝好奇。 “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小樱。 小樱歪着头想了想:“奴婢也说不好,二公子与大公子不是一母所出,也是近几年才被庄主接回了金刀峡,一直住在‘枕云居’,平时二公子不太爱说话,不过对下人很和善。” “枕云居?”白衣女子幽幽道。 “哦,就是隔壁那个庭院,‘枕云居’就在‘翠云轩’的隔壁。”绿衣婢女指着窗外道。 “怪不得,箫音这么近。”白衣女子望着那挂在墙头的那弯残月,幽幽道。 “梅姑娘,不早了,歇息吧。”小樱道。 “不,我还不困,”白衣女子淡淡笑道,看着窗外那弯残月,院中的迷你玫瑰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我想去庭中看看月色。”白衣女子说。 庭中,月色下,满院的花草都在安静地生长,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在叫。 一丛丛火红的、淡黄的、深紫色的迷你玫瑰开得正艳,攀着沧桑老梅、沿着长满青苔的石壁,爬向围墙的另一边。 箫音,将所有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层淡淡地朦胧的忧伤。 “你先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白衣女子对小樱淡淡道。 “是。” 她在月色下轻轻散步,脚步随着箫音的拍子,不知不觉来到了石亭里,石亭里放着一架古琴,那日,她抚琴时,他突然破门而入。 月光下,他那如玉般的面颊,一双眸子里满是惊喜和爱意。 “盈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找你……” 不知不觉间,她的一双纤手放在了琴弦上,不知不觉间,她的琴音响起,和着院墙那边的箫音。 无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滑过,像连环画一般。 雪地里的梅林中,一位白衣男子在吹箫,一位白衣女子在梅树旁和着箫音跳一支轻舞。 月光静静照着两人身上,两人眼里爱意深深。 红梅映着白雪,月光照着玉颜。 散发着懒懒的甜香的房间里,红烛静静地燃烧。 软塌上,那个男子静静地看着身下的女子,轻柔的吻静静地落在女子脸上、脖颈中,他身下的女子轻声呻吟着,柔美的纱帐下,梦幻般的烛光里,两具完美的身躯紧密地融为一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无边的黑暗中。 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拼命奔跑,无数的火把在身后追赶…… 怪石嶙峋的断崖边,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山风,将她们的衣衫吹得胡乱飞舞。 “盈盈,你怕不怕?”那男子问身边的女子。 “不怕,有西郎在,我什么都不怕。”那女子回答。 山风将他们的长发吹得直直地向后飘飞。 …… 琴弦猛地断了。 琴音陡然停止。 白衣女子手抚额头,为什么,为什么头脑中会出现这些奇怪的景象,怎么会这样? 刚才那些脑中出现的,到底是什么,看不清人物的脸,但那些场景,好像是她经历过的一般,那个男子,那个男子…… 头痛欲裂…… 箫音也止住了。 白衣女子从琴弦上抬起头来,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石亭前。 月光静静地照在他一袭如雪的衣衫上,他眉目带笑,一双俊美的眼里满是惊喜。 “盈盈,你想起我了?”他柔声问。 “你……你……”白衣女子站起身来,她慢慢摇着头,犹如梦中,似乎想让自己醒过来。 “盈盈……”白衣男子慢慢靠近的那张俊美的脸,仿若是她在梦中的情人。那么熟悉,但是却……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这种感觉这么熟悉,这个气味这么熟悉。 但…… “不,”她挣扎着推开了面前的白衣男子,一张白梅般的脸上满是痛苦,“我不知道。” “盈盈!”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些奇怪的画面出现在我脑海里。”白衣女子抬起头来,那动人的大眼里此时只有深深的迷惘和困惑,还有惊恐。 白衣男子那刚刚燃起希望的眼里又重新贮满了忧伤。 “梅,不早了,该休息了。”不知道何时那一身淡紫色衣衫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两人身后。 是庄盛。 “大哥!” “二弟,梅姑娘就快是你的大嫂了。”庄盛看着白衣男子那苍白而失落的脸,笑意盈盈。 白衣男子犹如当胸被人揍了一拳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失望和忧伤。 那白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忍,目中贮满了晶亮的东西。 房中,红烛低照,纱帐轻垂。 软塌上,那眉目俊美的男子躺在她身侧。 他轻轻俯身过来解她的衣衫。 “盛!”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我最近……最近总是有些奇怪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第29章 轻唤盈盈,明月对往事4 “什么画面?”庄盛那俊美的眉头微微皱起,疑惑道。 “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白衣女子那双大眼里流露出迷惘疑惑。 “你…想起了过去的事?”男子那正要解女子衣衫的手顿在了半空,他轻轻坐起身,微微沉思。 “盛,你不是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吗?”那白衣女子道,“你跟我说说,我们之前的事吧,我想听。” 男子微微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奇怪:“过去有很多不愉快的事,为什么要提呢……” “可是……” “现在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男子转过身看着白衣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何况,我们就快要成亲了。” 男子的脸凑了过来,白衣女子伸出一只玉手按在了他的嘴上。 “不,我想听。”女子说,眼里满是执着。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从床上站起:“我很累了,改天再说吧……” “盛!” 白衣女子呆呆坐在床上,看着男子穿好衣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也许,她该信任他。他即将是她的丈夫。 是他从山崖间将她救出。 她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俊美的面容,担忧的眼神,爱惜的眼神。 她问他:“这是哪?” “你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头在流血,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眼睛眨了眨,温柔地对她笑:“你不记得了?” “头好疼,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眼睛眨了眨,微微一笑:“敌人都被我杀死了,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他轻轻将她抱起,满眼都是笑意:“一切苦难都过去了,我是盛。” “盛?” “是,不要紧,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便好。”他温柔地仿若天使。 她眼中的戒备终于慢慢松去,看着他满是怜惜和宠溺的眼神,她选择了相信了他。 原来,她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只有他,只有盛。 他是一个温柔的男子,也是一个霸道的男子,也是怜爱她的男子。 他带她来到‘翠云轩’,他说他要娶她,他说他要照顾她一生一世,无论她是否记得起曾经。 她很感动,她很感激生命里有他,若不是他,她已经成为了山崖间的一具枯骨。 只是,他从来不提他们的过往,她以为,他是怕她因为想不起来而难过。 他说,过去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在。 他已经开始筹备他们的婚礼。 这么快! 她似乎应该感激上苍,赐给她一个这么无私的男子,愿意照顾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女子。 只是,那些残缺的滑过脑海中的记忆,那些梦幻般的片段,那雪影梅香的情景,还有那情景中白衣男子嘴角的那丝温柔的笑,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人,她凭什么去拥有幸福?她怎么能这样去拖累他人呢? 琴! 琴能帮她! 她披衣起身,在如水的月色中踱步到庭中的石亭里。 闭上眼,轻轻将手放在了琴弦上。 缓缓地、一首从未弹过的曲子从她指尖流出。 她放空了大脑,放松了神经,随着心,跟着琴,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过往像洪水一般涌过来…… 琴音顿停!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他! 月光下俊逸的眸子,那玉箫,那微笑。 她浑身颤抖,颤抖着从石凳上站起来,颤抖地走到那爬满迷你玫瑰的石墙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扇木门。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院墙这边,一袭白衣的男子静静地站在木门前,月光照在他憔悴的的脸上,他抬手正要敲响那扇木门。 木门突然开了。 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她那白梅般的脸,眼里含着说不清的复杂的神情,有惊异,有忧伤,有痛苦,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欣喜。 那双一直迷蒙的双眼此刻变成了世间最富有感情的一双妙目。 白衣男子看着那双眼睛,在他眼里,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那双妙目。 “盈盈!”他看着她的眼,眼里满是惊喜。 “西郎!”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 月光下,院墙上的玫瑰在夜色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月光静静落在两个紧紧相拥的人身上。 月光,也似乎被染上了玫瑰的香气。 “你终于想起我了……” “对不起!” “我就知道你会想起我,我知道……” 他紧紧抱住她,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飞走。 “西郎!”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他静静捧住她的脸,她白梅般的脸,在月光下宛如无暇的白玉。 “我们离开这儿!”他静静说。 她静静看着他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人再能将他们分开了。 “梅,那我呢?”月光下,不知何时,那个一袭浅紫色衣袍的男子出现在他们身后。 “那我呢?”他问,眼神痴痴,俊美的脸在月光下,眼里满是忧伤。 他?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对不起!”她轻轻低头,“你救过我!”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句话。”庄盛说,眼里满是忧伤。 “对不起!”她说。 月光落在三人身上,静悄悄地。 “原来,我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庄盛突然仰天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凉,月光下,他一张俊美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奇特的凄婉,眼里流露出饿狼一般的光,然而,转瞬即逝。 他突然笑了,俊美的脸上盛开一个无比温婉的笑容,眼里放着奇异的光彩,宛若宝石突然绽放异彩,他笑道:“既然你决定跟他走,那我祝福你们!” “真的?”西念琴惊喜道,“大哥!” “是!”庄盛笑道,“不过,走之前,我想请你们喝壶酒,以后可能没机会再见面了。”他说,语气十分温柔,“可以吗,梅?” 白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第30章 雪影梅香,冷暖遇东风1 石亭中,西念琴拉着苏盈盈坐下,庄盛已经从屋内取了一壶酒来。 西念琴一袭白衣,白净出尘,如冬日里的寒雪;苏盈盈一袭白裙,那洁净的面容,淡淡的微笑和柔婉的姿态,宛如绽放在枝头的白梅。 白雪映着寒梅。 雪影梅香。 西念琴和苏盈盈才刚刚相认,两人都太过兴奋,只看着彼此的脸,似乎把世间的其余一切都忘记了。 一袭紫衣的庄盛,眉目如剑,看着在他面前卿卿我我的两人,那目光像一团火,像一道光,像一阵冷风,让人捉摸不定。 “二弟,你们这一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今日可要尽兴才对。”庄盛眼里笑意盈盈,对着面前的一对白衣璧人。 青玉酒壶,青玉酒杯。 琥珀色的美酒注入杯中。 庄盛端起酒递给面前的两人。 “谢谢!”西念琴举起了酒杯,“多谢大哥的成全,想不到大哥心胸如此宽大,往日念琴对大哥也有诸多误会,用这杯酒在这里向大哥赔罪了,谢谢你救了盈盈。” 苏盈盈也举起了酒杯:“谢谢庄大哥救命之恩,盈盈永远不会忘记。” 庄盛将酒杯举起:“请!” 两人仰头将酒喝下。 庄盛笑意盈盈,轻轻放下了酒杯。 “这酒,这酒……”西念琴一杯酒刚下肚,顿觉不好,身子一软,就要滑落,他用力扶住了石桌。 “这酒…有毒……盈盈……” 苏盈盈已经软软到了下去,他刚想去扶,哪知庄盛已经抢过去一把搂住了苏盈盈。 “大哥……你……为什么,你不是……”西念琴面色惨白,眼里满是不解和愤怒。 庄盛看着西念琴疑惑的眼神,轻轻摇着头,眼里露出鄙夷的神情:“二弟,你还真是可怜,难道爱情真的会让人智商降低吗?从前那个步步为营、谨小慎微的二公子去哪里了?” “你说什么?”西念琴怒道。 “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把自己心爱的东西让出去,”庄盛搂着昏迷的苏盈盈,看着倒在地上的西念琴,眼里露出刀锋一般的光,“你休想跟我争任何东西。” 西念琴的脸上泛着痛苦的神色:“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你争什么。” “没有吗?”庄盛扬了扬眉毛,冷笑了几声,“是你的存在让爹犹豫不决,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少庄主的位置早就是我的。” “你现在……你现在已经是少庄主了!”西念琴倒在地上,毒已经开始蔓延开来,他一张俊白的脸慢慢地变得紫青。 “你恨的就是我……你放过盈盈吧!”西念琴在地上恳求,“你若爱她,就不该让她痛苦!” “她不会痛苦,”庄盛看着倒在她怀中的苏盈盈,抚摸着她那白梅般的脸,“我会让她爱上我,让她永远做我的梅!”说着看着倒在地上的西念琴,一挑眉毛,笑道,“你不信?” 一颗淡黄色的药丸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那一颗淡黄色的药丸轻轻塞入昏迷女子的口中。 “你在给盈盈吃什么?” “迷心丹!”庄盛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你这畜生,你要让盈盈变成行尸走肉!”西念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去抢夺那丹药。 庄盛轻轻一拖那昏迷女子的下巴,丹药已落入女子喉中。 西念琴目眦欲裂,一张青紫的脸在月色下甚是可怖,那俊秀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深红色的血丝。 庄盛轻轻一推就将他推落一旁,就像推开一个破败的玩具般:“你别动气,你中的毒叫做‘’七步追魂散‘,越动毒发作越快,你就越痛苦。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结局的。” 一个黑布袋当头罩了下来。 是一面断崖,乱石堆上,他醒了过来。 面前是庄盛那含笑的狼一般泛着幽幽冷光的眸子和几个蒙面持刀蒙面的人。 “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庄盛吩咐。 几个黑衣人持刀慢慢走过来。 天地间充满了西念琴凄惨的喊声。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西念琴染血的眸子,眸子里露出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凶狠的光芒。 庄盛站在他面前,眼里露出嘲弄的光芒:“我当然会杀了你,也没有人再会怜惜你,你如今已是一个废人,对金刀峡没用的废人。” “你…好狠!”满身染血的西念琴,手脚经脉被断的西念琴,在残阳下,就像是地狱里受尽折磨的鬼魂。 “把他推下去。”庄盛冷冷道。 山风在耳边呼啸,谷底像是长着一只巨口的怪兽。 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箫音猛地停了。 梅树下那剑眉星目的白衣男子轻轻皱起了眉头,那俊美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忧伤。 往事,往事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 每次吹箫,他都会想起她。 她那白梅般的笑脸,她那亮晶晶的泛着爱意的眸子,她那柔婉的语音。 只因她的一句话,他寻到了传说中的这块崖壁,在绝壁上盖了一间小屋,屋前屋后种满了梅花,他等她来,与他一起,倚窗看雪中红梅。 可是,她此刻到底在哪里?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箫,拿起来石桌上的酒壶。 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放下酒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 一袭白衣,满树绽放的粉梅,日光下闪亮的短剑。 白衣宛若游龙,翩若轻虹。 剑舞银光,不染俗尘。 一袭白衣的人影在梅树下宛若一团飘渺的雪影。 他静静立定。 满树粉梅纷纷扬扬飘落满地。 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西念琴,这几年来,他和妻子孙春蕊一起重回金刀峡,收复荒火教,灭掩月宫和天虹门,逼走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 他也从掩月宫宫主手中得到了这套《雪影剑法》。 如今身为金刀峡庄主的他为川蜀霸主,而他却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只想找到他的盈盈,与她一起隐居避世,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第31章 雪影梅香,冷暖遇东风3 “西郎,来,喝杯茶。”一袭黄衫的女子端着托盘走进房中。 一袭白衣的男子正坐在窗前的一张书桌边处理着手边的文书。 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唯余长长的烛泪挂在烛台上。 白衣男子低着头,他那如云的长长的黑发倾泻到背心,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映着他英俊的侧脸,他长长的睫毛在书页上投下一排细密而柔软的阴影。 “蕊,”他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就像春阳瞬间从云层后露出,融化掉满地霜雪一般。 “这是什么茶?”他接过黄衫女子手中的茶盏,轻轻啜饮一口,笑问。 “是‘浮云抹’,从药王谷出来就带了这么一点,”黄衫女子站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揉着肩膀,道,“刚刚收复了金刀峡,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怕你累坏了身子,喝点‘浮云抹’会好些。” 男子回头轻轻一笑:“你真细心,真是谢谢你了。” 女子站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揉着肩膀:“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嘛,再说,我们也快成亲了。” 男子面上的笑容静了静,眼里露出一抹忧伤,轻轻道了声:“嗯。” 仰起头将茶一饮而尽。 他眼里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眉头微微皱着,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来。 黄衫女子见了,道:“西郎,你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不如去躺躺吧?” 白衣男子道:“好。” 他静静拉着她的手来到软塌边,她替他脱掉鞋子,将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正要起身离去。 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蕊!” 她轻轻地、温柔地笑道:“怎么了?”眼里满是宠溺的爱意。 他看着她那充满爱意的眸子,刚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她柔声道,轻轻替他拂去脸上的乱发。 “蕊!”他捉住了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的脸,“蕊,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盈盈她……” 她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你放心,苏姑娘再服十几天的解药就会恢复神智了!” 他静静地放开了她的手。 她强笑着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房间。 软塌上的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窗格中透进来的日光,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飘飞舞动,像阳光下的精灵,然而即便如何努力飘飞,却怎么也逃不出那一张灿烂的光线织成的大网。 他眼前浮现出一张白梅般的笑脸,他静静地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黄衫女子急急逃出了房间,她静静地捂住了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面颊上滑落。 走廊上,一个绿衣婢女端着托盘走过来。 黄衫女子赶紧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去哪儿?”春蕊静静问。 “回孙姑娘,是去给苏姑娘送药。”婢女细声道。 “我来吧。”她接过了婢女手中的托盘。 “可是,庄主吩咐过……”婢女道。 “苏姑娘的药都是我采的,难道你不相信我?”她问,语气有些严厉。 “奴婢不敢。”婢女小声道。 “你去吧,以后给苏姑娘送药的事你不用管了。”春蕊道,“我会亲自送去的。” “是……” 轻轻掀起绿竹门帘。 一位白衣女子正坐在窗前的一张美人椅上,捧着一本书。 阳光从绿格窗纱中透进来,照在她一张白梅般的面颊上,照在她如瀑的黑发上。日光在她那寂静的黑发间跳舞。 她那修长的玉手放在书页上,在日光中犹如玲珑的白色翡翠。 她神情专注,修长的柔荑般的手指轻轻翻起一页书页。 “苏姑娘,我给你送药来了。”春蕊那白芍药花瓣一般的面上露出一个和暖的笑容,柔声道,“该吃药了。” 那白衣女子从美人椅上缓缓起身,看见端药的黄衫女子,眼里露出一丝欣喜:“孙大夫,是你?!” “你,记得我了?!”春蕊惊异道,手轻轻颤抖着。 “嗯,”白衣女子那白梅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记得你,还有……西公子。”她说到‘西公子’三个字时,那白梅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红晕,嘴角流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春蕊眼神复杂,眼波转了转,看着白衣女子那羞涩的神情,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梨花木茶几上,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的药还是很有效果的。” 白衣女子点点头。 “来,快把药喝了。”春蕊说,查看着白衣女子的神色,见她一张白梅般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欣喜和平静的幸福,心中却如打翻了调味盘,简直百味陈杂,还有股火烧火燎般的痛楚。 “孙大夫,真是谢谢你。”白衣女子抬起脸来,那白梅般的脸上泛着温柔的笑意。 “没……哦,不,”春蕊似乎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心事,立刻扯出一个笑容,,“这是一个大夫该做的事。” “孙大夫,”喝完药,白衣女子却拉住了她,“我最近总是可以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是又不太确定,是否,曾经认识西公子。” “是吗?”春蕊不自然地笑着,“可能吧……” “孙大夫,有没有药能够让人快速恢复记忆的,我怕我会想不起来,我怕我继续这样下去,真的会忘掉过往……”白衣女子抓住她的手,那晶莹的大眼里有一丝不安和惶恐。 春蕊眼波闪了闪,看着面前白衣女子那眼里的不安和惶恐,看着她那张绝美的容颜,想起那日她掀起门帘,看见情郎与面前这个女子翻云覆雨的那一幕,眼底露出了深深的、有些寒冷的笑意:“有!” “真的吗?”白衣女子欣喜道,眼里泛出希望的光芒。 “对,”春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不过,凡是药都会有副作用的。我不敢保证会出现什么问题。”她看着白衣女子那白梅般的面颊,眼光闪烁。 第32章 雪影梅香,冷暖遇东风4 “我不怕。”白衣女子抓住她的手,眼里闪烁着纯真的,充满希望的光芒,“只要能让我想起过往。” 春蕊看着面前白衣女子的脸,眼中光芒闪烁:“是吗?” 白衣女子认真地点点头:“嗯。” 春蕊嘴角牵起一丝奇异的笑,眼睛眨了眨,静静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金刀峡刚收复不久,有许多琐碎的事情需要处理。 西念琴每日都忙得团团转。整理文书,处理帮中大小事物,重新整顿编制等等。 每日清晨,春蕊都会贴心地送上一杯‘浮云抹’到书房来,有时候会端上自己做的各色精致小菜。 这日,西念琴依然通宵熬夜整理文书,处理部下递上来的金刀峡的大小事务汇报。 春蕊轻轻掀起门帘,白芍药花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西郎,饿了吧,吃点早餐吧。” 她嫣然一笑,将几样精致的小菜端到他面前。 他从文书堆中抬起头来,看见她灿烂的笑脸,疲惫也似乎被冲洗掉了大半,他也冲着她淡淡一笑:“蕊,辛苦你了。” 春蕊静静站到他的身后,替他揉着酸痛的脖子和肩膀,笑道:“我做这些有什么辛苦的呢,你每日忙得都没有时间休息才是辛苦。再说了,我们即将是夫妻了,做妻子的协助丈夫,是理所应当的。” 西念琴听到她的话语,那俊美的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她不问,他不答。 似乎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他说要娶她,可没说是何时。 她也不问,似乎在等他开口。 他们似乎在比拼着谁比谁更有耐心。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陪他一起吃早餐,她将一块茄香夹到他碗里,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看着她的笑脸,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心中暖暖的,觉得像被春阳照着一般。如果与她成亲了,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吧。他想。 只是,他还有放不下的一个人,想起过往那些,想起曾经与盈盈在一起的那些快乐又浪漫的日子,想起盈盈曾经为他的奋不顾身,想起她因他所受的苦楚,他又怎能置她于不顾呢? 他也回应给她一个温柔的笑脸。 他不再在她面前提起盈盈。 她却主动谈起了。 “她好多了。”她说。 “谁?”他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她。 她对着他淡淡一笑,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忧伤的笑容,“苏姑娘好了很多。”她说,不同于她往日的神情,言语里没有醋意,也不含嫉妒。只是淡淡地述说着,“她能记得我,记得你,还能想起一些往事了。” “真的?”他惊喜道,眼里泛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的光芒。 她轻轻低了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不知如何自处,但不忍心让她如此难过,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柔声道:“蕊。” 她抬起头望着他,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泛着淡淡的泪光。 看着她那双忧伤的大眼,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像被人拧了一下似的。 “蕊,我会娶你。”他柔声安慰她。 “何时?”她抬起眼睛看他,看着他那闪烁的目光,静静吐出两个字。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白芍药花一般洁净的脸。 她眼里泪光闪了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好。” 黄昏,春蕊出去采药还未回来。他一个人在隐香居的小院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翠云轩的走廊上。 自从上次与春蕊吵架后,他与盈盈已经有十几天未见面了。 他埋头于帮中大小事务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可身随意动,他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门前。 还是不见比较好吧。想起春蕊,他深深叹了口气,正要回头。 一个绿衣婢女急匆匆从房中出来,几乎与他撞个满怀。 “对不起……庄主,奴婢……该死!”婢女吓得连忙俯身赔罪。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他轻轻皱眉。 “苏姑娘……苏姑娘她……”婢女嗫嚅道。 “苏姑娘怎么了?”他正色道。 婢女伏在地上不做声,浑身颤抖。 西念琴皱着眉头,剁了剁脚,终于一掀门帘,走进房中。 房中大床上,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正轻轻歪在床沿,一张白梅般的脸上看起来苍白无血,连嘴唇都变成淡粉色的,像是娇弱的粉色梅花瓣,惹人怜爱。 看见他走进来,那白衣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怎么了?”他扶起床沿的她。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浅浅一笑:“我没事,西郎,别担心!” 听她喊他‘西郎’,他满面都是惊喜,满眼都是喜悦:“你想起我了,盈盈?” “嗯,我想起你了。”苏盈盈软软靠在他的怀里,柔声道,“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西念琴搂住怀中的美人,神色有些不安:“但,为什么你会虚弱至此?” “没关系,”苏盈盈在他怀中柔声道,“只要能想起过往,想起西郎,这些都不算什么。孙大夫说过,是药就会有副作用的……” “盈盈,”他轻轻唤她。 她在他怀中慢慢睁开眼睛,那宝石一般的大眼只露出一丝微光,她白梅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有点冷,我想睡一会儿……西郎,抱着我,抱着我,像从前一样抱着我……” “好,好,我抱着你,你累了,就安静地睡一会儿。”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道。 苏盈盈在他怀中安静地睡去,他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面颊,轻轻地抚摸着她如瀑的黑发。 “庄主呢?”春蕊采药回来,不见了西念琴,问隐香院的婢女。 “庄主,庄主在翠云轩。”婢女小心翼翼道。 “什么?”她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 “奴婢……奴婢该死!”婢女见她神色严肃冷漠,慌忙跪下。 “没你的事,你出去吧!”春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将药篓放在地上,吩咐道。 第33章 雪影梅香,冷暖遇东风5 春蕊静静地坐在房中的锦凳上,不说话。 药篓放在脚边。 窗外,暮色渐渐笼起,房中没有燃灯,黑暗中,她静得如同一尊雕塑。 月亮慢慢升起,月光透过窗格照进房间,将她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投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暗影。 他还未回来。 她在等,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如同潜伏的怪兽。 她内心的那头兽,也蠢蠢欲动。 她用力握紧拳头,咬紧牙关,面部肌肉紧绷,心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稍一遇力,就会断掉。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寒意深深。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静了。 黑暗中,她搂紧了自己的臂膀。 门帘轻轻被掀起,他端着一盏灯走进房间。 “你回来了?”蓦地见一动不动坐在黑暗中的她,他略显惊诧,脚步顿了顿,将烛台放在桌上,淡淡问。 她沉默着,紧紧搂住自己的双肩。不说话,她在抗议,用沉默表示抗议。 他在她面前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走过来,将手放在她肩上。 “蕊!”他轻声唤她。 她有些憎恶地躲开他的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来,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他掏出手帕来,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终于缓缓抬起脸来,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上满是晶莹的泪珠,她那一双灵动的大眼里此刻更是说不出的哀怨和愤怒。 “为什么?”她静静问,直视他的双目。 他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露出的锐利的刀锋一般的光芒,轻轻低了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她不依不饶,“你到底想怎样?” “蕊,你听我解释。”西念琴嗫嚅道,“她不舒服,我只是照顾她。” “照顾需要照顾到半夜吗?”她的话语像刀锋一样,戳破他努力为自己撑起的理由。 他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似乎觉得自己的确无法解释,在她面前,他的确没有理由。 静了静,他慢慢道:“好,我承认,我忘不了她。” 春蕊也从锦凳上慢慢站起身来,她眼里满是痛楚和怨恨,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那我呢?” 西念琴看着她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看着她眼里迸发出的痛楚和怨恨,心仿佛被人猛地用刀戳了一下,他的语气更软了,似乎有些无奈,有些讨好:“蕊,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那你为什么不能从中选一个,啊,为什么?”春蕊咬着嘴唇,眼里泪水滚滚而下,“我干嘛要替她采药,她有病失忆关我什么事?你如果要照顾她你去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打翻了药篓,草药在地上被她用脚碾得粉碎。 “蕊,不要这样!”他从她身后紧紧拥抱住她。 她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 “放开我!”她在他怀里挣扎。 “不要这样!”他的语气里竟然也带了一丝呜咽。 听见他的语调,她在他怀中呆住了。 “不要这样!”他软语央求。 她不挣扎了,在他怀中慢慢安静下来。 “西郎!”她在他怀中慢慢转过身来,捧住他的脸,烛光下,他那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脸上满是痛苦。 她惊诧于他有这样的表情。 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西郎!你……” 他不说话,突然一把捧起她的脸,猛地将她的话语堵在了唇间。 她在他的逼近中慢慢后退,他猛地将她压在软塌上,一把扯下了她的衣裙。 当言语无法再表达,就只有用身体。 她在他的身下轻轻喘息。 月光从窗格中照进来,照在两个绝望又无奈的男女身上。 清晨,春蕊端了早饭进书房。 “歇一会儿吧。”她恢复了往常一般的灿烂笑脸,将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在他面前,将一杯‘浮云抹’递到他手中。 他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辛苦你了!”他对她柔声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一块香干夹到她碗中,对着他温柔一笑:“快吃吧。” 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是一场暴雨,雨过天晴,一切又恢复了白日里该有的平静。 秋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一男一女身上,他们就仿若世间一对最最普通的情侣,一对最最平凡的夫妇。 春蕊的筷子顿了顿:“吃完饭,我去看看她。”她说,语气静静的。 “嗯,”他低头应声。 静了静,他突然抬头道:“她,最近好像很虚弱似的,是解药的副作用吗?” 春蕊看着他疑惑的目光,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她眼波转了转:“是药都会有副作用的。” “有什么办法吗?”他问。 “我会想办法让她好起来。”她低头扒着碗里的饭,静静道。 “嗯。”他说,语气静静的。 饭后,她端了药来到她的房间。 白衣女子懒懒地歪在床沿,手里翻着一本书。 “看的什么书?”春蕊笑着放下手中的托盘。 “孙大夫,你来了?”白衣女子淡淡笑着坐起身来,“趁有点精力,随便翻翻。” “苏姑娘喜欢看游记?”春蕊拿过床头那本书,淡淡笑道。 “是。”苏盈盈白梅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苏姑娘喜欢自然风景么?”春蕊问。 “嗯,喜欢,”苏盈盈笑道,“大自然是很奇妙的,美丽的风景能够让人心静。” “苏姑娘一定赏玩过许多名山大川吧?”春蕊淡淡笑道。 “有一些,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落梅山。”苏盈盈淡淡笑道。 “落梅山?”春蕊疑惑,“在哪儿?” “就在蜀中,”苏盈盈淡淡笑道,“那儿有我的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是吗?”春蕊的眼波闪了闪,试探着,“和西公子?” 苏盈盈淡笑着点了点头。 春蕊心中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端起手边的药,柔声道:“药快凉了,先喝药吧。” 苏盈盈端过药碗,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孙大夫,这药味道与前些日子的似乎不太一样。” 第34章 雪影梅香,冷暖遇东风6 春蕊看着苏盈盈那张白梅一般的美丽的面孔,眼里泛着一丝冷光,嘴角牵起一丝奇异的笑,语气却异常平静:“是嘛?” “有点酸酸的,苦苦的。”苏盈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皱着眉头喝着碗里的药。 “良药苦口。”春蕊淡淡道,“你不是想尽快恢复记忆吗?” “嗯。”苏盈盈抬起头来,一双大眼里流露出无限的希冀,“很想快些恢复记忆。” 春蕊淡淡地笑,静静地看着她,平静如一汪春水,不动声色。 “最近想起的事情多了么?”春蕊问。 “嗯,能记起‘落梅山’的事情,其余的还想不起来……”苏盈盈歪着头,慢慢道。 “不要紧,慢慢来。”春蕊笑道。 “孙大夫,你所说的药物的副作用是什么,”苏盈盈问,一双大眼中流露出一种少见的小孩子一般的惶恐神色,“我最近总是感觉浑身乏力,特别疲累,似乎总是睡不够似的。” 春蕊眨了眨眼睛,道:“是吗?” “特别是在慢慢想起‘落梅山’那几个月的事情时。”苏盈盈道。 春蕊眼波闪了闪:“有得必有失,你之前所中的毒太深了。” 喝完药,苏盈盈一张白梅般的脸慢慢变得越来越没了血色,就连嘴唇也变成极浅的粉色樱花瓣一般了,她的眼皮打着架,睫毛扑闪着:“孙大夫说的药物的副作用除了嗜睡,还有什么……” “你慢慢就知道了。” 看着她眼睛慢慢闭上,长长的睫毛像两只收了翅膀的蝴蝶一样栖息在眼皮上,春蕊的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那笑就像是冬日雪地里的月光,寒冷却又凄艳。 红烛静静地燃烧,房中纱帐轻柔,宛如梦幻。 春蕊替西念琴脱掉外衣挂在衣架上,又去解他的内衣。 “这两天,她怎么样?”西念琴抓住了她的双手,柔声问。 春蕊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自然地笑了笑:“还好,只是嗜睡。”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再问。 她轻轻解下自己的外衣,躺在他的身侧。 红烛在空气中静静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青纱帐里,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帐顶。 他也静静地睁着眼睛。 空气里写满了沉默。 “蕊!”他轻声唤她。 “嗯?”她淡淡应道。 “你恨我吗?”他问,如此坦白。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问。 “西郎!”她轻声唤他。 “嗯?”他柔声应道,转过身面向她。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她转过头来,盯着他那俊美的脸。 他脸上刚要绽放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又缓缓平躺下。 “什么时候?”她俯身过来,不依不饶,追逐着他的目光。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那如燃烧着地狱火焰般的眸子,那眸子里强烈的仿佛要将他吞没的感情,他避开了眼睛,垂下眼皮:“过一段时间吧。” 她静静躺下了,语气有些无力:“过一段时间是多久?” 他叹了口气,静静答:“等我整顿好川蜀。” 她心里猛地一惊,原来他的情郎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转而,又她微微笑了,或许她爱恋着的也正是这个有野心和抱负的他。 他静静问:“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帮我吗?” 春蕊静静笑道:“嗯。” 他静静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春蕊问。 “灭‘掩月宫’。”他说。 “你想好怎么破‘掩月宫’了吗?”春蕊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地问。 “嗯,”他握她的那只手紧了紧,语气沉静,“‘掩月宫’总部在明湖底,教众善于用毒,要破‘掩月宫’就需要知道避水避毒的方法。” 春蕊静静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避水避毒有办法。” “真的?”西念琴转过身子,面向她,一双俊美的眼睛熠熠生辉,“什么办法?” “以毒制毒。”春蕊的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也闪着光,眼睛眨了眨。 “怎么说?”西念琴轻轻皱眉,眼里有些疑惑。 “《毒经》上曾有记载,有几种草药炼制成毒,人服用后短时间内水火不入、百毒不侵。不过……”春蕊眼波黯淡了下去。 “不过怎样?”西念琴急急问。 “只不过服用过这种毒的人这种水火不入、百毒不侵的状态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若不能服用解药,就会迅速虚弱而死。”春蕊一双大眼里露出哀怜和忧伤。 “两个时辰足够了!”西念琴的眸子里泛着冷冷的光,嘴角牵起一丝愉快的笑。 “但这种毒的解药很难找。”春蕊急忙道。 西念琴看着她着急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争斗就会有牺牲的。” “可是……”春蕊犹豫道。 “你会帮我的,对吗?”西念琴笑意盈盈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 春蕊看着他那双泛着光的眸子,垂下了眼皮:“我要想一想。” “蕊,”他的大手伸进了她的衣衫里,“早点了结了这些事,安定了我们就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了。” 听他柔声这样说,她抬起了眼睛,看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较真:“真的吗?” “真的。”他温柔地笑道,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她有些恍惚,踌躇道:“不过这种毒也很难制的,万一把握不好,制药人也会有危险。” 他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笑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春蕊看着他那温柔的眼神,听着他那信心满满的语调,心里一阵温暖,头一次被一个人如此信任,如此肯定,她心神恍惚,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失声笑道:“好。” 听到她的那声“好”字,他眼里满是笑意,脸上泛着光,像个兴奋的孩子。 他的手在她的酮体上游走,她娇笑着躲避。 他反倒像个无赖似地黏上她,他含住她的唇,将她的笑声堵住了。 或许,此刻才是最最真实的他吧。她想。 既然爱他,就该接受他的所有。 她紧紧拥住了他,温柔地配合着。 第35章 空倚相思,哪得分明语1 正午的阳光下,那块碧色琉璃一般的山壁越来越近了,两人却早已疲惫不堪。 黄衫女子早已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那块绝壁看来已经近在咫尺,但只因山壁上树木横生,怪石嶙峋,藤蔓荆棘缠绕,要爬到那块绝壁那儿去却是还要花费很大的一番力气。 “江公子!”黄衫女子轻轻喘息道,“我实在是爬不动了。” 白衣少年回头对她笑了笑:“那就歇一会儿吧!” 他用衣袖轻轻扫了扫面前的一块大黑石,扶着黄衫女子:“来,坐这儿!” “谢谢你!”黄衫女子额上汗水滚落,面上红红的,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却不知何时玉手已经破了皮,血染得衣襟一片殷红。 “你受伤了?”白衣少年看见她流血的手,神情紧张。 “没事,只是擦伤了点。”黄衫女子笑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衣少年正色道:“给我看看。” 黄衫女子愣了愣,心中震惊,然而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淡淡笑着递出那只受伤的手:“真的没什么,你看,就是划破了点皮而已。” 白衣少年却一脸严肃,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手绢,沾着竹筒里的山溪水轻轻替她擦拭手上的血迹。 手腕处不知何时划开了一道口子,可能是被荆棘划伤的吧。 白衣少年非常认真地替她包扎好伤口,那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他那严肃的神态,认真而细心的动作,让黄衫女子看得有些痴了。很难想象世间会有一个把这么小的一件事看得如此重要的人。 黄衫女子眼中满是笑意,看着他那俊秀的脸和紧紧皱着的眉头,突然觉得他挺可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白衣少年听她笑了,也微笑着抬起脸来看着她,疑惑道:“你笑什么?” 黄衫女子抿着嘴娇笑道:“没什么。” 白衣少年看着黄衫女子那娇媚的姿态,眼波闪了闪,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心中突然也明朗起来,就像被春阳普照一般,看着她那如云朵一般亮丽的笑脸和娇柔的姿态,他一时间竟然呆了呆,心里扑通扑通跳着,脸竟然也红了。 他眼神亮了亮,想起她身中奇毒,眼神又瞬间暗淡了下去:“你是怎么中的寒毒?” 黄衫女子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怔了怔,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如果他知道她如今的身份,知道她是个有夫之妇,知道她曾经的那些经历,他还会不顾一切来陪她寻找阳元草吗? 她目光闪烁,呆呆看着他,又似乎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是个有夫之妇,他却是个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长大的不染尘埃的洁净少年,她不该这样的,不该让他与她陷入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更不该无缘无故接受他的付出。她想要活着,也得看老天的意思,靠自己的力量。 她本来满面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愁。 见她深深低着头,满面愁容,久久不答,白衣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你若不想说,就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替你找到解药。” 说着就要起身。 “江公子!”她拉住了他的衣襟。 “怎么了?”他停下来,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柔声问。 她轻轻地、努力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低低地,小声道:“药草还是我自己去找吧……” “那怎么可以,这儿绝壁陡峭,危险至极,你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而且你前段时间受过伤,身体本就虚弱,一个人怎么行?”他急忙道。 “可是……”她低着头,红着脸,别扭着。 “你怎么了?”白衣少年柔声道,“春蕊!” 听得他叫她“春蕊”,她的心猛地抖了一下,他直唤她的闺名,声音这么柔软,充满了关切。 她心情复杂,那冰冻许久的心弦似乎被他这一声柔软的呼唤拨动了,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面前那白衣少年关切的眸子,那分明,那分明就是爱恋的眼神!她怎么如此糊涂,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呢? 她内心挣扎着,回避着他那探寻的、灼热逼人的目光:“我,我……” 她始终无法说出口来,她该如何说呢? 也许,他什么也不曾想过,也许他只是出于一片善心,想要帮助她而已。 她不该如此自作多情。 她咬了咬嘴唇,她不该想这些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药草,她和她的儿子都需要。 她收回了心神,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白衣少年,面上露出一个成熟妇人的绮丽的微笑:“没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药草。” 白衣少年见她笑了,面上也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他柔声道:“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阳元草,压制你体内的寒毒,琉璃门的绝壁上有不少,希望今天能够多采一些。” 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嗯。” 箫声响起在山间。 缓缓送到他们耳边,伴着白云,喝着清风。 “你听!”黄衫女子惊异起来,“箫声!” “嗯,”白衣少年也疑惑道,“箫声好近。” 黄衫女子抬头看了看那片碧绿色的绝壁:“好像是从那绝壁上传来的。” 白衣少年道:“难道这琉璃门上有人住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满是疑惑。 过了晌午,终于到了白衣少年所说的那块叫做‘琉璃门’的绝壁处,绝壁高耸入云,不知上面有些什么,但他们只需要攀爬到绝壁处便可以在树木根部寻找到寄生的阳元草。 白衣少年牵着黄衫女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在绝壁上移动,青苔湿滑,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谷,粉身碎骨。 “紧紧抓住我,千万别放手啊!”白衣少年道。 “嗯!”黄衫女子不敢往下看,山风将她的长发吹向沾满汗水的脖颈,痒痒的,有些难受。 第36章 空倚相思,哪得分明语2 孙春蕊努力让自己的脚踏在青苔横生的大石上,右手则紧紧抓住白衣少年的大手,左手抓住了一根悬崖上横生出来的松树的树干。 她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此刻却一刻不停地细细看向树木根部。 无数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大树,草叶繁茂,阻挡着人的视线。 根据药书中的记载,按照阳元草的生长习性,在这样湿气重而暖的地方,应该是会有阳元草生长的。 她的一双大眼此刻俨然变成了寻找药草的探灯,就连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不肯放过。 果然,那棵大松树根部,一片湿滑的绿色青苔中冒出一个红色的小东西。 “江公子,你看!”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儿有一根。” 白衣少年江晓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一片暗绿色的青苔中静静地立着一根紫褐色的菌子状的阳元草。 江晓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孙春蕊拉着他的手慢慢向下移动。 树洞旁,一片深绿色的青苔中一根紫褐色的阳元草在日光下静静的泛着光,似乎正等着人采摘。 孙春蕊兴奋地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一根,看来这绝壁上的阳元草肯定较丰富,如果可以多找到一些阳元草,想办法配合其他的药材制成丸药,再结合其它的抵御寒毒的方法,那么她和她的儿子就有救了。 她着实兴奋不已,一双大眼里闪着光,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江晓风,江晓风的眼里也闪着光。 “小心一些!”他拉着她的手。 “嗯。”她兴奋地慢慢将手探向那根红褐色的药草,终于够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那根阳元草,轻轻将它拔起。 还没来得及拿到面前来,突然,她手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她的手猛地一抖,面色突然变得惨白。 树洞里,一个火红的三角形的小脑袋一闪即逝。 “你怎么了?”江晓风见她面色有异,忍不住关切地问。 她抬起脸来,一张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颜,她怎么这么糊涂,在这种珍稀药草附近一般都会有毒蛇生长,所以药草才会那么难得。 那条毒蛇刚才盘在树洞里,因为她的惊扰,所以醒了过来,才给了她狠狠的一口。看刚才那条毒蛇的颜色和那短细的尾巴,她已经知道这蛇的毒性非比寻常。 老天总是给她开这样的玩笑,给她一线希望,当她刚刚将这希望握在手中时,又给她设置一个障碍。 此刻挂在峭壁上,她上哪里去找解药去,闻着这附近的药草的气味,也没有一样是可以解这蛇毒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好不容易得来的阳元草放入怀中,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没什么。”她说。 现在只希望毒性可以晚点发作,在毒发之前可以多找到几根药草,可以留给她的儿子。 然而那白衣少年眸子里满是疑惑的神色,他一把抓起了她的左手。 那洁白的手腕处赫然印着两颗毒牙的大牙印。 江晓风那好看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是……” 孙春蕊笑道:“只是被蛇咬了一下而已,江公子,借你的匕首一用。” 江晓风看见面前女子那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此刻居然还是笑意盈盈,突然觉得弄不懂面前这个女子了。她看起来一直都是那么柔弱,但遇事却是这般冷静,中了蛇毒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如果换做是他的师妹只怕早就吓得哭了。 听见她问自己借匕首,他呆了呆,放开了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递给她。 孙春蕊坐在老松树的树干上,轻轻挽起自己的袖子,抬起匕首在手腕上轻轻割了下去。 她一边挤毒血一边道:“这是赤练仙子的毒,这种毒毒性虽烈,但若两个时辰内可以找到那毒蛇,取蛇胆来服用,就会没事了,江公子别太担心了……” 她手腕处高高地肿起,流出来的血居然是深黑色的。 她嘴里虽然说得轻巧,但此时他们身处悬崖峭壁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会跌入深渊,尸骨无存,怎么可能去捉那可以在绝壁和枯木间自由滑行的毒蛇,不再遇见那毒蛇已经是万幸了。 江晓风自然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 他突然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腕,放在自己唇边。 “江公子,你……”她话还未出口,只觉得手腕处一阵麻麻地、痒痒地,他已经从她伤口处吮吸了一大口黑色的毒血,吐掉,再吮吸,再吐掉…… 直到她伤口处流出的血变成了正常的殷红色,他才抬起脸来对她微微一笑。 孙春蕊的一双大眼里早已盈满了泪水,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就要掉落下来。 他那俊白的脸上,一双红唇已经变得紫黑了。 “好了,没事了!”他似乎很愉快。 “为什么?”孙春蕊眼里闪着泪,“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江晓风那俊秀的眼睛默默盯着她,不说话。 山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衫,将她眼角那滴泪水吹落,跌入不见底的深谷。 他轻轻抬起衣袖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她轻轻抽噎着:“为了我,不值得,不值得!” 他柔声道:“只要你没事,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的。” 她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关爱和奋不顾身,终于让她那坚固的冰城一样的心慢慢融化,她没法不感动,她没法不在乎。 “那你?”她在他怀中抬起脸来,看向他那紫黑的嘴唇。 那紫黑色似乎淡了些。 “别担心我,我们练武之人可以用内功抵御毒性,不要紧的。”他说,柔和的眼神静静瞧着她的脸,安慰她。 怎么可能呢,赤练仙子的毒,就算是武功再好,内功再高,毒性也不可能在体内自行分解啊。 她低头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根阳元草,递给他:“阳元草虽然不能解这蛇毒,却也很有用,你快吃下吧!” 第37章 空倚相思,哪得分明语3 江晓风愣了愣,犹豫道:“可是,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么一根阳元草,而且你体内的寒毒……” 孙春蕊道:“我的寒毒暂时也不会马上发作,但是赤练仙子毒性太大,你还是把这药草吃下吧,可以延缓毒发,我们再想其余的办法!” 江晓风还犹豫着,孙春蕊已经急得想要跺脚,可在这绝壁上却是无法跺脚,她只急得那好看的眉头都深深皱了起来,双颊憋得通红,几乎想直接把药草硬塞到他嘴里:“你快点吃了它。你怕我死,难道我就忍心看着你死吗?” 江晓风看着面前这黄衫女子着急的神情,一张俊白的脸居然突然红了,连忙道:“我吃,我吃,你别生气!” 看着他红着脸接过那细小的红褐色的阳元草,轻轻放到嘴里嚼着,孙春蕊终于稍微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孙春蕊柔声问。 “应该没事的。”江晓风红着脸答,眸子里泛着羞涩而又甜蜜的笑意。 孙春蕊皱着眉头,犹豫着:“这蛇毒厉害得紧,你服用这阳元草恐怕也只能暂时压制几个时辰,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寻找药草吧?” 江晓风正色道:“不行,好不容易爬到这儿来了,怎么能够空手回去?” 孙春蕊犹豫道:“可是你……” 江晓风笑道:“我真的没事的,何况吃了阳元草。” 孙春蕊依然皱着眉头:“但是……” 江晓风安慰道:“如果我感觉不舒服,就直接告诉你,我们就早些回去,只要回到水云谷,服下解药,我就会没事的。” 孙春蕊叹了口气:“好吧。我们抓紧时间。”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在绝壁上寻找着那救命的药草。 这会儿,他们再也不敢那么莽撞了,孙春蕊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拍打着草叶茂盛的地方,以防长草中藏着毒蛇。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在一棵老树树根部发现了两根细小的阳元草。 “你看!”孙春蕊惊喜道。 江晓风的眸子也亮了起来。 “我去摘!”他说。 “你小心些!”孙春蕊道。 江晓风一手攀着巨石,一手抓住树干,慢慢向上移动,终于够着了那两根阳元草。 “来,给你!”他将那两根细细的阳元草递到她手中。 孙春蕊接过来,看着手中那两根细细的红褐色的阳元草,简直比看见稀世珍宝还要开心,这救命的药草一下子就得到了两根,虽然细小,但药性是一样的,看来这片翠绿如琉璃一般的山壁还真的是她和她儿子的救星。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根药草放入腰间的锦袋中。 她抬起头来看着江晓风的脸,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也水亮水亮的:“江公子,你说的没错,这面绝壁上果然阳元草丰富!” 江晓风笑道:“我也是小时候跟着师傅来采药时见过,不过没想到有这么多。” 孙春蕊笑道:“咱们抓紧时间吧!” 江晓风点点头:“嗯!” 正午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攀爬在山壁上已经极耗体力,何况还要爬来爬去在树木根部寻找药草,两人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是为了那救命的药草,两人根本顾不上疲累,虽然挥汗如雨,但是也只是偶尔抽空抬起衣袖擦擦快滑落到眼里的汗水,那两双眼睛可是一刻都不离开一棵棵大树的根部,每一个细小的夹缝处都不放过。 不到两个时辰,已经寻了十几根这种细细的阳元草了,孙春蕊腰间的那个锦袋也鼓了起来。她早已汗如雨下,就连内衣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山风一吹,衣衫更是紧紧地黏在身上,她那娇俏玲珑的身体曲线也是若隐若现。 江晓风又何尝不是,他虽是学武之人,但刚才他替孙春蕊吸去蛇毒,毒性入体,虽然服下一根阳元草,但毕竟赤练仙子的毒性奇烈,此时几个时辰挂在绝壁上四处攀爬寻找药草又极其耗费体力和精神。他也实在是佩服面前这个女子,她一向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想要去呵护,但是在真正做事时却比男人都要执着和冷静,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了寻找能救自己命的药草才这般执着,但即便如此,她的坚韧也令他佩服。 江晓风此时也是大汗淋漓了。 此刻,两人都觉体力不支,孙春蕊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光,道:“江公子,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江晓风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找了吗?” 孙春蕊道:“不找了,先回去解你身上的蛇毒要紧。” 江晓风点了点头,他也实在怕自己快支撑不下去了。 两人慢慢靠近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稍作休息。 江晓风面色有些惨白,将手中的最后一根药草递给她,笑着问:“有多少根了?” 孙春蕊笑道:“有十多根了。” 江晓风笑道:“上次我来找了一整天就只找到了一根。看来你这个‘药王之女’的传人真是名副其实。” 孙春蕊笑道:“从小在药草堆里泡着长大的,除了认识草药,也没什么别的本事。” 江晓风看着她白芍药花一般的脸,轻轻笑了。 孙春蕊低着头看着锦袋里满满的一袋子阳元草,嘀咕道:“但真的是奇怪,这里的阳元草都这么细小,又这么多,倒好像是最近几个月一起生长起来的。” 江晓风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 孙春蕊道:“不然为什么每一根都差不多的大小,而且这么密集呢?” 江晓风道:“但就算如此,这面绝壁这么陡峭,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孙春蕊摇了摇头,歇息了一会儿,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爬。 夕阳西下,照在两人身上,两人只得稍稍加快了一点速度。 “今晚可不能在这山中过夜。”孙春蕊皱眉道,“而且你的毒……” 夕阳将所有的景色都镀上一层金色。有一块石壁在夕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孙春蕊抓住了那块石头,突然石头缓缓向旁边移动,她急忙紧紧抓住了身旁的一根树枝。 那块大石缓缓向右移动,竟然露出一个深深的洞口,刚好供一个不算太高的人俯身走进去。 洞内,竟然有隐隐的天光透出来。 第38章 空倚相思,哪得分明语4 孙春蕊惊异地叫了起来:“江公子!” 江晓风随即也看见了这个石洞,两人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疑惑。 “这是……”孙春蕊道。 江晓风慢慢爬到洞口,往里探了探,石洞幽深,但并不潮湿,显然是经常通风的,但是洞穴不知几许深,更不知会通向何处。 “江公子……”孙春蕊拉住了他的衣衫。 江晓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我先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别的出路。” 孙春蕊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你小心些。” 她心里自然也期盼着有别的路通向山下,从原路返回山下看来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她可不想在这险峻的绝壁上过夜。 想到这里她有些责备起自己来,若不是为了帮她寻找压制寒毒的阳元草,他们就不会在此时困在这琉璃门上。若不是为了她,江晓风也不会中了蛇毒,他虽然已经吃下了一根阳元草可以暂时延缓毒发,但是赤练仙子毒性极烈,随时有可能毒发。 他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他不但屡次救她,还对她关怀备至,她纵然对他没有爱意,但是却也绝对不愿意他为自己送命的。 孙春蕊在洞口坐着等他,他已经进去有了半盏茶的时分,暮色渐渐笼起来了。晚间的雾气中,一切变得阴暗又迷蒙起来。 晚间的山风轻轻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莫非他已经…… 孙春蕊在洞外再也坐不住了,她微微低了低头,进了洞,洞内幽深,但隐隐感觉到有光从另一头透过来,慢慢走了几步,洞顶陡然变高了,也不用低着头了,她摸索着慢慢往前走,这路竟然是慢慢斜斜地向上的,难道这条隧道是通向山顶的,她心里疑惑着。 那透进来的光虽然淡淡的,却很宁谧,是月光吧,她心里想,由此可见这条隧道的出口是通向山顶的。 洞里很静,简直就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风从耳畔拂过,像是一只只撩人的鬼手,吹得人汗毛直竖。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分,路更陡了,路的尽头的墙壁上燃着一盏长明灯,原先她以为的月光原来是这盏长明灯发出来的光。 但是江晓风到底去哪儿了呢,孙春蕊心里疑惑着。 她四处查看着,这不过几尺见方的地方,但他既然不在这里就说明肯定是有出路的,而且很明显这条隧道是人为挖掘出来的,否则这墙壁上怎会有灯? 但是也不排除这是有人为了采摘这绝壁上的药草而挖掘出来的暂做歇息之所。但是也说不通,如果只是为了弄一个歇息之所没必要耗费这么大的功夫挖掘一条向上的斜斜的隧道,而且可供歇息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这里一定有出路的,江晓风也一定是从那条出路出去的。只是,这出路在哪儿呢? 孙春蕊皱着眉头想。 这几尺见方的地方墙壁都是黝黑的山石,因为洞中干燥,山石也都显得很粗糙,丝毫没有寄生的青苔,只有几棵杂草从石头缝隙中长出来。 地面也很干燥,她仔细看了看地面,发现脚下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两个不深不浅的小小的印记。是长期有重物压在地面上然后留下的印记。两个的儿臂粗的圆圆的印记。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发现一块石头的颜色与四周的石头颜色有些不同,而且与四周的石头镶嵌之间有些许缝隙,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块与石头颜色相近的木板。就是那儿了,她想,但是,怎么上去呢? 梯子在哪儿呢? 她四处巡视着,慢慢地注意到了墙上的灯,那铜制的灯盏非常精致,而且非常干净,一尘不染,那灯盏上刻着的一条龙简直是栩栩如生。 那盏内的灯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有些像是梅花的香气。 简直是让人爱不释手的一盏灯,在这寒陋的山洞里,简直是太过浪费了。 这盏灯的主人一定很爱惜它,一定经常擦拭它,不然它不会这么干净,不会这样地一尘不染,在这山洞里,怎么可能一尘不染地呢? 但如果爱惜它,又怎么会将它放到如果寒陋的山洞里来呢? 如果不是,那只能是…… 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双手轻轻握住那盏灯的灯座,轻轻一扭,突然听得“哧”地一声,头顶的那块木板移开了,落下来一架竹梯,竹梯的两只脚刚好落在地面上那两个圆圆的印记上。 原来如此,她有些释然地笑了。 想必江公子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顺着这竹梯上去了。但是他若知道出路,为何不来寻找自己呢? 她缓缓爬上了竹梯,越往上爬,竹梯便越细。她有些担心梯子会突然断掉。但还没等她的担心变成现实,竹梯便已经到了尽头了。 刚踏上地面,脚下的竹梯突然“嗖”地一声缩进一个黑盒子里,地面的洞口也自动合上了。 她怔了怔,原来如此,建造这条地道的人聪明至极,用粗细不同的竹筒做成里这梯子,再在梯子里装上了弹性和韧性极佳的材料,又在黑盒子中装了机关。 拨转灯盏,机关启动,竹梯落下。 当竹梯上重量消失后,机关再次启动,竹梯就自动收起了。 而从这儿入那条隧道的机关恐怕只有制造这个机关的人才知道。 难怪江公子不能回头来找她。 她暗暗感叹道,若不是她发现了灯盏的秘密,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这个出口吧? 空气中淡淡的清雅的梅花香气伴着夜风送来,令人沉醉。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竟然发现是一片梅林,是一大片梅林。 她震惊了。 暗蓝的天幕上,一弯冷月静静地俯视着大地。 万点春梅在月光下那般梦幻,那粉色的、脆弱的、轻柔的梅花在夜风中,在月光里轻轻摇曳,散发着迷人的、清丽的香气。 孙春蕊几乎以为自己到了仙境里。 第39章 月夜梅林,渺渺无人迹1 脚下绿草如茵,夜风拂过,头顶的粉色梅花瓣,一片一片如柔软的碎玉一般悠悠飘落,落在碧绿色的青草地上,如同铺上了一层柔软的、香气四溢的、薄薄的粉色地毯。 走在这片清丽奇美的梅林里,简直就是行走在最浪漫的梦中。 不,比最浪漫的梦都还要美。 夜,很静、很美。 天很开阔。 一勾上弦月静静挂在空中,暗蓝色的天幕上万点繁星闪烁,仿佛离人很近,似乎轻轻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万点粉梅在这山顶的柔软的夜风里轻轻飘散、飞舞。 空气里全是梅花那清奇的香气。 孙春蕊走在这片绝美的梅林里,却无心去欣赏这样静谧的美景与夜色。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警惕地四处观望着。 在这山间绝顶上有一片清奇绝美的梅林或许并不是太奇怪,大自然总是非常奇妙的,但是居然有一条隧道从山间直通这里,那就让人不能不多想了。 不知道此间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善是恶? 还有,江晓风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孙春蕊慢慢走在如地毯般的柔软的草地上,很安静,简直太安静了,没有一丝声音,除了夜风滑过鬓边的发丝的声音、吹落梅花瓣的声音,她的脚步声,草丛里,竟然连虫叫声都听不见一声。孙春蕊还可以听见自己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声,还有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这里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景色。 这里也不像是人间该有的静谧。 这片梅林这么美,这么静谧,这么广阔,给人一种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梅林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点豆大的灯火,孙春蕊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的确是灯火,不是月光,不是星星,是灯火,是人间才有的灯火。 原来,这绝壁上还有人家。 她心中一喜,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灯火慢慢近了,梅林尽头竟然是几间建造精巧雅致的房舍,那灯火就是从这房舍中透出来的。 屋舍前有一张小小的精致的石桌和两张精致小巧的石凳。 那石桌上还放在一个青玉酒壶和一只短短的白玉箫。 粉色的梅花瓣落在石桌石凳上,都快将那玉箫掩埋了起来。 箫! 他们白天听到的箫声原来是从这儿传来的。 难道江公子遇见了此间的主人?! 她心想。 她慢慢走到那透出灯火的那间房舍门前,敲了敲那扇精巧的竹门:“有人在吗?”她轻声询问。 没有人应声。 奇怪! 她犹豫再三,轻轻推开了那扇竹门。 房中的陈设映入眼帘。 屋子并不太大,却非常雅致。 面前是一扇绣着夏日池塘中荷花荷叶的苏绣屏风,那屏风上的一朵金黄色的并蒂莲简直栩栩如生,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住目光。 转过屏风,却见三面墙上都有大窗,唯独北面是一排竹制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籍可说有成千册。包罗万象。 西面的窗前放着一张精致的软塌,孙春蕊想象着这房子的主人半卧在软塌上,手捧一卷书的情景。夕阳西下,照在他懒懒的身影………… 南面的窗前却放着一张上好的红松木琴,从这面窗子看出去刚好可以看见她刚才穿过的那片梅林。坐在这窗前抚琴,看着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听着山风,简直是胜似神仙般的生活。 东面的窗前是一张大书桌,和一把软椅,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纸镇下压着一张宣纸,宣纸上数点粉梅绽放。 桌上的灯盏里的灯油散发着淡淡的梅花的清香,就连烛光都仿佛是香的。 墙壁上没有窗的地方,挂着字画。 字画上字迹圆滑灵气,秀丽中也透出一种放荡与不羁,不羁中却又有一丝淡然。 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定然是个极其雅致的、而且丝毫没有任何烟火气息的人。这样的人,自然难怪要住在这绝壁之上了,自然会与琴,与梅,与这月和山风相伴了。 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孙春蕊的目光,那幅画中画的一个妙龄女子在抚琴,她一袭白衣,眉眼似笑非笑,那脸色如皎月、如白梅,她仿若天上的仙子,似乎丝毫没有人间的烟火气。 孙春蕊看着那幅画,总觉得那个画中的女子眉眼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她自嘲似地笑了笑,她又怎么会见过呢? 这幅画可能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的自画像吧,真是想不到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惊世绝丽,又清丽淡泊,而且能忍受寂寞的女子。 独自一人住在这琉璃门上,每日与山峦夕阳为伴,与梅为舞、和箫为歌。 她略略沉吟,想起自己的经历和处境,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她收回了心神,想起了她来这里的目的,来找江公子,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这屋子一览无遗,她出了房间,进第二间屋子,屋子里依然精细雅致,只是窗子少一些,墙上挂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月光从窗口照进来,那把长剑在月光里泛着盈盈白光。 孙春蕊又进了第三间屋子,第三间屋子里放着一个大大的澡盆,还有沐浴用的东西和挂衣服的木架之内的。 只有这三间屋子,孙春蕊跑出跑进,找了几遍,却没有一个人。 不,是简直没有一点人迹。 这屋子的主人去哪儿了呢? 江公子到底去哪儿了呢? 明明那梅树下的石桌上酒未干、箫还在,明明那窗前书桌上的宣纸中梅花图尚未完成…… 难道?! 她心念一转,冲向那第三间有澡盆的屋子,还没等她进屋,突然听见第一间房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是江公子的声音! 她立刻折身回来,冲进了第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雅致,桌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空气有梅花那淡淡的香气。 确实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但是屋子里的陈设简直是一览无遗。 琴、软塌、屏风、书桌、锦凳,成排的书架,墙上挂着的字画。 江公子到底在哪里? 第40章 月夜梅林,渺渺无人迹2 屋内静静的,只有书桌上那盏铜制的灯盏里,那清澈的飘着粉梅花瓣的灯油在燃烧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竟似乎有重量似的,竟似乎使得空气都变得沉重了,孙春蕊听见自己沉重而粗糙的呼吸声。 绝对不会是幻觉。 她确实听见了他的叫声,而且确实是从这间房传出来的,她不会听错的。 但是,这间屋子就这么大,也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孙春蕊站在这间屋子里的书架前,汗水湿透衣衫。 她觉得事情远远不像她所看到的这么简单。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绝美幽静,但或许与她所看到的表面恰恰相反,或许恰恰是一个危险至极的地方。 这几年在江湖中的摸爬打滚,让她几乎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了极强的戒备心。 而人,又往往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会产生惧怕的心理。 此刻的孙春蕊,就是如此。 她站在房间里,一动也不动。 她在等,等他的第二声喊叫,或者说,是在等什么人的出现。 除了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汗水顺着她的发丝慢慢地流进背心,窗外吹进来的晚风似一只只偷偷抚摸人后脑勺的鬼手。 一阵风过,桌上灯盏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孙春蕊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在黑暗中站着,总觉得这间房子的主人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看着她,总觉得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的确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她发现时也吓得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个如白梅般的女子,那双眼睛如星辰一般熠熠闪光,她抿着嘴,似笑非笑。 但她就那么不远不近,看着她。也不说话。 孙春蕊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不过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烛光下看来,那女子已栩栩如生,此刻灯烛熄灭,黑暗中那双眼睛竟然熠熠生辉,远远看来竟似活人一般。 居然有人能有如此画技,她感叹着走近那副画。 发现那女子的眼睛竟然是用磷粉和银粉所绘的,难怪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感叹之余,她又暗暗嘲笑自己的胆小,真是自己吓自己。 她轻轻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面前的地上有一线细细的光线直延伸到屏风上去。 黄黄的,亮亮的光线。 这绝不可能是月光。 只有细细的一条,不仔细看,就绝对不会发觉。 若是屋子里燃着灯烛也绝对不会发现。 若不是她此时神经高度紧张,宛如惊弓之鸟,也不会注意到这么细小的事情。 这光线竟是从这两架高高的书架中间透过来的。 难道,这书架后藏着什么?! 借着从窗口洒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她仔细查看着面前的书架,突然发现右侧书架的一块面板上散落着几颗黑色的围棋棋子,而棋盒就在旁边,看起来,好像是主人不小心把它们遗忘在书架上,忘了装进棋盒里。 一般人看见了,都不会觉得奇怪吧,散落几颗棋子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孙春蕊看见了,却想替主人将它们拾起来放进棋盒里。 奇怪的是,最后一颗棋子居然拿不动。 不是她手滑,更不是她没力气,一颗石头做的棋子能有多大的重量? 原来古怪在这里。 她眼波闪了闪,伸出大拇指轻轻按了一下书架上的那颗最后剩下的黑色的棋子。 面前的书架向两旁缓缓移开了,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间偌大的花厅。 原来,这书架竟然是一道暗门。 如果她不那么好心地去替这儿的主人将棋子装进棋盒,或许也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书架后的秘密的。 花厅并不很大,却陈设雅致,放着精致的软椅与茶几,还有几盆盆栽。 穿过花厅,是一间卧室,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圆桌,还有一把凳子,非常简朴。 她正要离开,去别的房间,突然发现床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 难道是主人的卧室,莫非这屋子的主人竟是位男子,一个女子晚间闯入男子的卧室?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床上的人,是江公子,竟然是江公子! 她立刻扑近前去,发现江晓风软软地躺在床上,面色竟然是紫青的,一定是蛇毒发作了。 她摇晃着床上的人,不能让他昏迷,如果这样昏迷下去,他会没救的,她得想办法弄醒他,然后让他服药。 忽然听得身后一男子柔和却清淡的语音:“他毒入肺腑,你再这样摇下去,他若毒入心脉,就没得救了……” 不知何时,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早已出现在房间里,他那绝世的容颜,那冷峻的神情,那秀雅的风姿,那淡淡的语音,让他看起来宛若天上的谪仙,不是凡尘中人。 然而这一句淡淡的话语听在孙春蕊耳朵里,却如同听见了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这一声雷鸣不仅震得她浑身颤抖,就连心都在不停地发抖。 怎么会?! 是他! 她呆呆地、颤抖着身体,慢慢转过身来,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脸上神情复杂,有幽怨、有愤恨,但更多的是痴痴的深情,她颤抖着嘴唇缓缓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西郎!” 房中那宛若谪仙一般的白衣男子看见面前这女子,眼里也露出震惊的神色,他缓缓地退后了一步,那一张俊美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仿若被人发现心中最隐秘的心事一般地难堪:“蕊!”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同时道。 孙春蕊低了低头,柔声道:“我来这山里寻找草药,遇见这位江公子,后来在山中迷路,发现了这个地方。” 西念琴似乎相信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他中的是什么毒?”西念琴问。 “是赤练仙子的蛇毒。”孙春蕊低着头道。 “怪不得!”西念琴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往外走。 第41章 月夜梅林,渺渺无人迹3 孙春蕊看着他那潇洒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人那紫黑的面容,突然咬了咬嘴唇,追了出去。 西念琴竟一路往外走,走出房间,穿过花厅,一直走到那扇暗门前,伸出右手轻轻敲了三下,暗门缓缓向两旁移开,他们又回到了那间挂满书画的房间里。 桌上的灯火已被夜风吹灭了,西念琴借着月光从书架下层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土色的细口陶罐,往灯盏里添加了一些灯油,又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火折子,轻轻地点燃了那盏灯。 房间慢慢亮了起来。 空气里又开始弥漫着淡淡的梅花的香气。 孙春蕊一直跟在他身后,呆呆地瞧着他做着这些事。 她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露出震惊而复杂的神情。 已经不用问了,已经什么都不用问了。 一切都很明显,他就是此间的主人,这片梅林和这几间雅舍的主人竟是她的丈夫。 他们夫妻六年来一起共赴患难,历经风雨,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稳固的地位和生活,她原本以为幸福该从此刻开始的。 而如今…… 她突然觉得她从来都没懂过他,从来都不懂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六年多的男人。 这片梅林,这几间雅舍,这满屋的字画和书籍,那石桌上的玉箫,那窗前的红松木琴。 这才是他吗? 那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个目光冷冷的、笑意深深的,满腹野心的霸主是?! 她以为那是全部的他,她以为他就是那样的,她原本以为冷漠就是他的本心,高傲就是他的性格,她原本以为…… 她又看了一眼墙上那幅画,那画中的女子眉目栩栩如生,似笑非笑,一张白梅般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世间少见的纯真。 孙春蕊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原来是她!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画中人那么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原来,他还不曾忘记她。 即便她早已不在他的身边,他却依然留着她的画,她的琴,还在这绝壁上种植了大片的梅林,建造了精致的房舍,一个人在这儿痴痴地等着她回来。 她仿佛被人一拳击中了胸口,就连呼吸都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迟钝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她“呵呵”地干笑了两声,缓缓后退了两步。 无论她如何努力,无论她多么爱他都是没用的,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他早已将自己最美的柔情都给了那个白梅般的女子。 所以才会在绝壁上建了一座这样的爱巢,一个人在这儿默默地怀念她。 而她,却一人徒步上山寻找他,为了寻找他,跌入深谷,侥幸没死。 她寒毒发作,痛苦到心碎时,身边没有他。 她中蛇毒,引刀放血时,身边没有他。 一直都没有。 西念琴坐在书桌前,背对着她,仿佛漠不关心。 听见她那声苦涩的干笑,他淡淡地开口了,语气永远都是那么平静,那么淡然,仿佛她的任何表现对他来说都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在他那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他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孙春蕊看着他那淡然的背影,震惊变成了愤怒,又慢慢化作了绝望,他居然不解释一句,不安慰她一下。 他真的这么自信,无论他如何,她都会谅解他,都会包容他吗? 孙春蕊感觉到自己仅剩的那么一点自尊都被他踩在脚下,被他的淡然和冷漠用力碾得粉碎。 她握紧了拳头,咬着嘴唇,看着那白衣男子淡然的背影,真恨不得狠狠地上去揍他一顿,恨不得猛地将他按在桌上去扇他几个耳光。 她眼里泪光闪烁,咬了咬牙,突然猛地一把推开了面前那架屏风,奔了出去。 书桌前的那白衣男子听得响动,震惊地回转了头,看着黄衫女子奔出去的身影,颤抖着语音:“蕊!” 她一路向前奔去,他竟然这样对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在月光下的梅林中急奔,她只想离开这儿,只想远远地离开这里,她不要再看见他如宝似地将另一个女子放在心中的样子,她更是再也不能忍受他那淡漠的语音。 梅林急速地后退着,她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力,竟然就这样一路狂奔了出去。 “蕊!”西念琴跟在她的身后追了出来,竟然追不上她的脚步。 西念琴心中着急,只得一边呼喊一边加快了脚步。 他该如何向他的妻子解释他内心的矛盾,他会原谅自己吗?他知道她深爱着自己,他本在内心想。 而他没有料到她竟会如此激动,他害怕她会…… 梅林的尽头竟是一面断崖,孙春蕊在断崖前立住了脚步。 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光,月光下她那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早已满脸泪痕,面色惨白无血。 她有些自嘲地又似乎有些释然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吧。她不该恋上他,更不该妄想她有能力留住他,因为他的心根本就不属于她。她太傻,她以为她一直陪着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帮助他、支持他,助他登上川蜀霸主的地位,他会因为感激而爱上她。为此,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只为了赢得他全心全意的爱。 原来,她错了! 原来,他永远不会真心爱上她,他永远不会对她全心全意。 原来,在他心里,那个失去的女子,远远比她和儿子要更加重要。 为此,他可以避开众人,一个人躲在这绝壁上,怀念旧情人。他可以放下尊崇的地位,重大的责任,放弃与自己同甘共苦过的妻子,放弃两人的儿子,一个人来这里,对世间一切都不闻不问。 是她,太傻! 她早该明白了。 孙春蕊站在月光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早该明白。 面前就是悬崖。 只要纵身往前一跳,就不用再受身体与心灵的折磨了,就不用再委屈求全地活在他面前。 山风将她的长发吹得胡乱飞舞。 死,又是什么滋味呢? 第42章 月夜梅林,渺渺无人迹4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天。 夜空中,繁星闪烁,夜这么静,星星这么亮,又这么美。 面前的深渊像是山神张着的黑色的巨口,只要轻轻向前一步,生命就会结束了。 她眨了眨眼睛,这样死,似乎有些可惜了? 而且是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 她何苦要作践自己,为他人丢掉生命? 罢了罢了,就当她拿自己的生命和青春,做了一场豪赌,愿赌服输,她认命了。 她轻轻笑了笑,正准备回身,突然听得身后不远处一声急呼:“蕊,千万不要!” 她怔了怔,他居然在她身后追来了,她身后的他,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他居然怕她自寻短见吗? 她突然有些惊异。 她回转身朝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你不用管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慢慢地向着她走近了几步,似乎想要去拉她的衣衫:“蕊,我们回去。” 春蕊的脚步也不由得向后移动了点,脚边的泥沙“沙沙”地滑落进深渊。 面前的他立刻顿住了脚步,那只伸出去要拉她衣衫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好,我不动我不动,你千万别做傻事!” 西念琴说着慢慢向后退了几步。 冷冷的月光下两人默默立在悬崖边,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的脸。 西念琴的眼里有愧疚、无奈和担忧,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而此刻的孙春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却只有平静。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又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他,她那目光里竟是带着奇怪的新奇和平静,仿佛打量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西念琴忧心忡忡。 夜风中,春梅的清香弥漫。 夜风将他们的青丝吹得胡乱飞舞。 西念琴舔了舔被风吹得干燥的嘴唇,犹豫半晌,终于开口了,语气突然变得无比的柔和,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蕊,你听我解释。” 这么多年来,孙春蕊第一次听见他这么柔情地跟自己讲话,夜风将他的话语缓缓送到她耳边,她竟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终于还是动了动容,她咬了下嘴唇,苦笑了一下:“事实摆在眼前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西念琴的一张脸居然在一瞬间涨得通红,语音居然颤抖了起来,“我……” 孙春蕊轻轻低了头:“你心里依然忘记不了她,依然恋着她,而我,什么都不是。” “不对!”西念琴急忙道。 孙春蕊自嘲似地笑了笑:“如果我对你没用,如果我根本不懂药性的话,你根本就不会留我在你身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在利用我,只是我自己太自大,以为可以让你爱上我。” 西念琴一张俊美的脸又立刻变得惨白,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绝对不是!” 孙春蕊苍白的如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相公,我们,就这样吧!以后你也不必为了避开我而躲在这绝壁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爱谁就爱谁吧!”她柔声说,眼中泪已干,心中痛到了麻木,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感觉有些轻松,仿佛解脱了一般。 她不再看他一眼,缓缓从他身侧走过,她要离开他。 “不!”西念琴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他一把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嘴里狠狠道:“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孙春蕊惊异了,转头看向他的脸,那张俊美的脸此刻竟然变得铁青,那俊逸的眸子里此刻仿若燃烧着熊熊烈火,又带着说不清的忧伤和恨意。 那分明像是一只受伤了猛兽的眼神。 孙春蕊一瞬间呆了呆。 她突然觉得此时的他看起来这么可怕,她在他怀里猛力挣扎着:“你放开我!” “死也不放!”他咬着牙狠狠地说,语气里似乎带着深深的恨意,竟完全不同于刚才在屋内时那个淡漠而平静的他。 他突然一把扳转了她的身子,他那冰凉的唇霸上她的唇。 孙春蕊在他怀中挣扎着,被他铁臂一般的手臂环抱住,却怎么也挣扎不脱,她突然一狠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受惊地推开她,抬手擦了擦嘴角,满手都是血迹,他突然一瞪眼,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孙春蕊被他一个耳光打得倒在了草地上。 一瞬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捂住了脸,抬起眼看他,眼里露出愤恨的光。 西念琴的眼里也闪着愤恨的光芒,他突然扑过来。 “你干什么?!”孙春蕊惊异道。 孙春蕊挣扎不脱。 月光下,她绝望了。 难道,他们的关系就只能一直是这样的吗?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他轻声道:“疼吗?”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那片星空。 他轻声问:“你最近,寒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吗?” 孙春蕊一惊,疑惑地看着他满头汗水的脸:“你……你怎么知道?” 她一直以为,他从不关心她,但他居然连她寒毒发作的频率变高的事情都知道。那他…… 西念琴披衣起身,眼里又泛出了他那惯有的笑意:“嗯,我知道。” 他轻轻拉起了草地上的孙春蕊,轻轻替她披上衣衫,在她耳边柔声道:“我们回去,好么?” 孙春蕊低着头,又狠不下心拒绝他了。 她耳根子发红,又见他这样温柔,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他环着她的腰轻轻往回走。 孙春蕊此刻心中情绪真是复杂极了,她不知道她自己为何依然爱着面前这个男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无颜面对自己。 她明明知道他对自己的利用,知道他用情不专,知道他心中住着另外一个女子,而她居然可以接受。 她低着头,脚步慢吞吞的。 第43章 春浅红怨,醒眼是何人1 他搂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她慢吞吞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在她耳边柔声问:“怎么了?” 她轻轻咬着嘴唇,想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深感无力,只得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西念琴看见她的神情,轻轻笑了,眼里露出一丝得意的光。 她果然还是心软了,他想。 对他的温柔,她根本就无力抗拒,他当然知道把他的温柔用在他该用的时候,该用的地方。 往往,对待女人就要像对待骡子一样,一手拿草料,一手拿皮鞭,该哄的时候哄,该强硬的时候强硬。只有这样,她们才会乖乖听话,经历过那么多女人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即便她们再了解他的本性,也不会舍得离开他。 只要在身体上征服了一个女人,多半那个女人的心也就会跟着他了。 在他心中,只有苏盈盈,是个例外吧。 “你很累了吗,不如我抱你回去吧。”西念琴柔声说。 孙春蕊心中一惊,还未等她来得及拒绝,她那轻软的身体已经在他坚实的臂弯中了。 见他笑意盈盈的眸子对着她,她突然一瞬间红了脸,避开了他的眼神,她轻轻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第二次这样抱她。 第一次是在药王谷,他抱她上软塌时。 初见时的甜蜜和相思的记忆被这一个拥抱唤醒了。 孙春蕊刚才奔出房间时的那悲愤的情绪此刻居然被一种莫名的幸福感给代替了,心里居然像照进了一丝阳光一般,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更深地将头埋进他怀中。 他抱着她穿过那片梅林,走到石桌前,顺手拿起那只被落花掩埋的白玉箫,然后缓缓走进屋,将她放在了窗前的软塌上。 他看着软塌上静静闭着眼睛的她,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玉箫轻轻放进絹袋中,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软塌上的她,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将墙上挂着的那幅女子的画像取了下来,轻轻卷起然后放进了书架上的竹筒里。 他拨了拨书桌上的那盏油灯的灯芯,灯光更亮了起来。 他刚拿起桌上那只狼毫笔,想要完成那幅未完成的春梅图。 突然孙春蕊从软塌上跳下来,出声叫道:“糟糕,我差点忘了!” “什么事?”西念琴微微皱眉转身。 “江公子,他中了蛇毒,再不施救,恐怕来不及了。”孙春蕊紧张道。 西念琴那一双好看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你跟他很熟么?” 孙春蕊低着头小声道:“他救过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中蛇毒……” 西念琴看着自己妻子的眼神突然亮了亮,但那两道眉头却似乎皱得更深了,他叹了口气,放下毛笔:“他的毒能有得救么?” 孙春蕊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除非有‘百仙丹’,‘百仙丹’能解蛇毒,我之前炼制的‘百仙丹’都交给你了,你那儿还有没有?” 西念琴怔了怔,看着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妻子居然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向自己索要那救命的丸药,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深深的嫉妒,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淡淡笑了笑:“有,还有两粒。” “给他服下,可以吗?”孙春蕊问。 “可以,当然可以。”西念琴干干地笑了两声。 两个人打开暗门来到卧室,西念琴将那两颗‘百仙丹’塞进了江晓风嘴里,然后又回到了燃着灯烛的房子里。 西念琴背对着她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夜色。 孙春蕊站在他身后柔声道:“你……在生我的气?” 西念琴转过头笑道:“我怎么会生气?” 孙春蕊道:“你不用骗我了,刚才给江公子服解药时你一张脸黑得吓人,你还说不是在生气?” 西念琴目光闪了闪:“是吗?” 孙春蕊低着头小声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江公子只有感激之情,别无其他!” 西念琴的一双大手抚摸上她的秀发,将她搂进怀中:“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孙春蕊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在他怀中柔声道:“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吗?金刀峡需要你,我和孩子也需要你。” 西念琴突然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你不愿意?”孙春蕊在他怀里仰起头来。 西念琴道:“不是,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孙春蕊问,眼神里有些幽怨。 难道他还要留在这该死的绝壁上,还要在这儿默默地怀念另外一个女人? 西念琴低着头喃喃道:“再过几个月,等我种的‘阳元草’成熟一点了……” 阳元草? 他刚才竟然说他种的阳元草?! 孙春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他是…… “西郎,你说什么,你是说那琉璃门的绝壁上的阳元草是你种的?”孙春蕊的一双大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幸福的光。 难道她丈夫留在这绝壁上是为了种植那救她命的药草?! 她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西念琴瞧见她那兴奋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吃惊,他惊讶道:“不错,不过……” 孙春蕊兴奋着,根本顾不得他在说些什么,她从腰间的那个布袋里掏出日间在绝壁上采摘的那十几根细细的阳元草,递到西念琴面前:“这是我白天在绝壁上采摘的阳元草,你是为了我和儿子的病才在这儿培植这阳元草的,对吗?你一定是从段神医那儿听说了,只有阳元草才能压制我体内的寒毒……” 孙春蕊简直兴奋极了,她简直从未想过,她的丈夫竟然会这么关心她。 西念琴看着她的表情呆了呆,看着她手中那十几根细细的阳元草,眸子里明显露出一丝心疼。 但孙春蕊竟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这表情,她此刻竟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第44章 春浅红怨,醒眼是何人2 西念琴看着妻子那兴奋的表情,有些无奈。 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无论什么事情,她总是能够往好的方面想,总是能够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想。 到底,她是太聪明,还是太天真? 除非见到她不得不承认,除非见到直击她灵魂痛处的事情,否则她不会把别人想得太坏。 她明明知道自己当初是利用她,她依然义无反顾地跟着他。 她明明知道自己心中住着另外一个女子,她依然陪他共患难、历风雨。 而此时,她亲眼见到了他住在琉璃门,亲眼见到他怀念着另外一个女子,她痛了,她似乎终于醒悟。 她痛苦地狂奔而出,而又仅仅因为他的几句轻言软语就屈服,就再次相信了他。 她还问他,这琉璃门绝壁上的阳元草是为她和儿子所种的吗? 不是,根本就不是。 他从来就没有那么无私,没有那么伟大。他本是为了完成苏盈盈的一个心愿,所以找到了这座绝壁,在这山顶上种植大片梅林,建造雅舍,只为了和她的那么一个可能一生都实现不了的约定。 他无意间发现了绝壁上的阳元草,然后便有意培植,还打通了一条隧道。 因阳元草有益寿延年之功效,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 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从不知道阳元草可以治她的病,他一直以为她自有办法解决她的寒毒。 看见她手中的那十几根细细的阳元草,他满眼心疼,他心疼的不是她,是那些被她摘去的药草。 听见她这样急切而兴奋地问他,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烁着的兴奋的光,看着她那张企盼着他的肯定回答的那张充满希冀的脸,他似乎避无可避,他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轻声道:“嗯。” 孙春蕊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丈夫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无奈,她一双大眼如春水般明丽,将头紧紧靠在他怀里,伸出一只小拳头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膛:“你这个人呀,就是这个样,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地还是很好的!” 他心地很好么?西念琴苦笑了一下,是因为她内心善良,所以看谁都是善良的吧? 他突然有些感动。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采摘阳元草一定很辛苦吧?” 孙春蕊紧紧靠在他怀里,柔声道:“多辛苦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够治好玉儿的病,能够压制我体内的寒毒,我想……我想活得长久一些,想多陪你和玉儿一段时间。” 听见这话,西念琴内心又是一震。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女子是值得他去好好珍惜和对待的。 她是他的妻子,即便身中无可救药之毒,她心中想着的也依然是他和孩子,而不是她自己。 他也有些动情地搂紧了她。 孙春蕊在他怀中轻轻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含笑看着他:“我出门已有十多天了,不知道玉儿怎么样了,我心里的确着急得很,想早点回去看看他。” 西念琴低头静静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 “真的?”孙春蕊的一双大眼亮了起来,“你真的跟我一起回去?” 西念琴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孙春蕊满脸都是幸福,紧紧靠近他怀中。 西念琴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妻子那泛着红晕和幸福的光彩的脸,他竟从来没觉得过自己的妻子竟然是这样的美丽动人。也或许,是他的心里一直住着另外一个女子,所以一直带着偏见看待着这个多年来任劳任怨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她,其实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妇。 她虽然没有苏盈盈的清婉秀丽,绝尘脱俗,但却像一朵含羞怒放的白芍药,自有一股天然的秀美和明媚。 难怪,那个江晓风会愿意陪她来这琉璃门绝壁上,陪她采摘药草,难怪他会不顾生命危险救她而中了赤练仙子的蛇毒。 另外一个男人居然对他的妻子如此关切。 不可以! 他胸口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妒意。 她是他的妻子,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孙春蕊抬头看自己的丈夫,见他一双秀逸的眸子里闪着光,那似乎是爱意,但爱意中又似乎透着狼一般的野性。 那一瞬间,她突然呆了呆。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他突然一俯身。 “相公!”她惊异道。 他俯身轻唤她:“蕊!” 她颤声应道:“嗯?!” 她终于在他的臂弯中沉沉地睡去。 他看着臂弯里妻子那白芍药一般的面颊,看着她那白玉一般的额头上沁出的细细的汗珠 他拥着她,突然觉得心里那阴霾密布的天空似乎被闪电劈开了一条缝隙,有一丝阳光从那缝隙里漏了下来。 他轻轻抚摸着这个与他同床共枕六年的女子,轻轻抚摸着他熟睡的妻子,简直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件珍品一般地重视起她来。 身旁的她,在软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从她颈下轻轻抽出手臂,头枕双臂静静躺下来。 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 与她的初遇,他一身鲜血地出现在药王谷,她救了他,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为他熬药,为他缝衣,为他做饭。 后来他开始利用她,知道她熟悉药性后,便利用她炼制毒药达到他称霸川蜀的野心。 当目标达到后,她死活都要嫁给他。 他娶了她,只为了金刀峡和自己的名誉。 他一直暗地里派人四处寻找着苏盈盈的下落,希望终有一日能够与盈盈一起在这绝壁上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只要苏盈盈愿意,他甚至可以为了她,不做那个川蜀的霸主吧。 第45章 春浅红怨,醒眼是何人3 西念琴在软塌上暗暗地想。 如果没有曾经那些变故,他现在会和苏盈盈在一起么? 他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他从未想过会与身边这个女子一生一世。 能与他一生一世的人,不是只有苏盈盈么? 而身边这个女子,的的确确是真心爱着他,这几年来她不遗余力地帮他,帮他炼制毒药,收复各大门派,替他打理金刀峡上上下下,在她的帮助下,金刀峡上上下下,一直井井有条,而且声威越来越大,他也终于成了川蜀的霸主。 若没她在身边,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他的确离不开她。 但是,他很难说自己爱她。 他需要她,她能够给他他所需要的一切,她也愿意这样去付出一切。而他,只要偶尔对她温存一点,关心一点,她便满足了。 单纯的女人,并不多。 绝美而单纯的女人,就更少。 而深懂药理、绝美、单纯,又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走。 哪怕不爱她。 他的的确确是贪恋上她的好。 灯影迷离,窗外那梅林的香气伴着夜风飘进来,那清冷的梅香充满了整个房间。 西念琴的一双秀气的眸子又变得有些忧伤。 梅香! 梅! 他无法忘记的,始终只是那个月色下,雪地中的梅林里,为他弹琴跳舞的那个如白梅般的女子。 她此刻,却是在哪里? 他终于缓缓合上眼脸睡去。 桌上的油灯里的光扑闪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黑暗。 整个琉璃门,都睡下了。 似乎连风声都已停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南面的窗子照进来,照在那具红松木的古琴上,鸟叫声慢慢响起,琉璃门又热闹了起来。 软塌上,那个俊美的白衣男子依然在沉睡着,他那好看的眉宇间似乎总带着那么一丝无论如何都抚不平的忧愁。 孙春蕊从软塌上起身,看着身旁熟睡的男子,温柔地一笑,轻手轻脚起床。 打开门走出去。 春日的朝阳照在她身上,让人精神倍增。 她看了看旁边的两间房,一晚上没洗澡,又折腾了半夜,她想好好洗个澡。 她走进了那间有大澡盆的房间,好好洗了个澡出来,突然发现衣柜后有扇不起眼的小门,她推开那扇竹门,门后是个小小的厨房,还放着几个没洗的碗。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果然男人都是小孩子,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 她就着厨房里有的食材做了两道简单的小菜,又煮了点小米粥。 西念琴在软塌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发现她不在。 正在他疑惑间,孙春蕊已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她盈盈笑道:“相公,你醒了,吃早饭了!” 大清早就看见妻子温柔的笑脸,西念琴那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真细心!”他叹道。 孙春蕊拖过一张小茶几来,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又拿过软垫垫在西念琴背后。 “就在床上吃吧。”她笑道。 说着自己搬过琴凳坐在他对面。 夫妻俩静静吃着最简单的早餐,就像这世间任何一对最最普通平凡的夫妻一样。 这一瞬间,两人都抬起头来,相视一笑。 西念琴怔了怔,看着妻子那灿烂的笑脸,心中突然亮堂堂的。 孙春蕊的一双大眼里泛着盈盈的水光,面色更显白皙,笑容也是从未有过的明丽。 这一刻,两人似乎都感觉到了幸福。 如果两个人都能安于这样平静的生活,安于这样普通的幸福,彼此多些沟通和理解,用心去经营彼此的感情,或许是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吧。 只可惜,人永远都是不懂得满足的动物。 只有得不到的,才会是最好的。 人也永远都是充满嫉妒的生物,即便不是自己最爱的,当知道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时,总会做出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情。 这,就是人性。 吃完早饭,孙春蕊收拾了在绝壁上采摘的阳元草,对身边的丈夫道:“不知道江公子,他怎么样了?” 西念琴一双秀逸的眸子里露出一丝不悦:“服过药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孙春蕊手里收拾着包袱,低低道:“我们这会儿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怕……” 西念琴赶忙截口道:“若不放心,不如留张字条再走。” 孙春蕊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似乎只有这样了。离开金刀峡大半个月了,她实在是很不放心儿子,哪怕早一个时辰,她都想快些回去。她原本来这山里的目的就是寻找丈夫,如今找到了,她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西念琴已经将江晓风从暗门后的密室中抱了出来,放在房间的软塌上。 孙春蕊瞧了一眼软塌上那清秀的白衣少年,他的面色比起昨天晚上已经好了很多了,甚至还有了一丝红晕。 看着他的毒居然解得这么快,孙春蕊有些惊喜:“他的确看起来好了很多。” 说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气息,又翻起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探出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查看了一下脉搏,回头对西念琴笑道:“他的毒已解了,只是毒在体内停留时间太长,恐怕要到正午才会醒过来。” 西念琴面色有些不悦,语气淡淡的:“既是如此,我们早些下山吧。” 孙春蕊笑道:“好,我给江公子留张字条。” 说着她奔到书桌前,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了几个清秀的字。 西念琴看着她那兴奋的身影,一声不响地站在她的身后,那俊白的脸突然黑得像一口锅。 孙春蕊似乎全然不觉,写完留言,她走到丈夫身边,柔声道:“我们走吧!” 西念琴看了看桌上的留言,突然轻轻挥了挥衣袖,那留言的宣纸悄悄便落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孙春蕊早已踏出了门,完全没注意到丈夫的小动作。 两人站在门外,暖暖的春阳照在两人身上,孙春蕊满足地感叹道:“天气真好!” 西念琴的面色却黑黑的,嘴角牵起一丝奇异的笑。 第46章 春浅红怨,醒眼是何人4 西念琴在前面带路,孙春蕊静静跟在他身后。 朝阳照在两人身上,真的是说不出的舒服和暖和,孙春蕊的心里也很温暖。而西念琴却黑着一张脸走在前面。 孙春蕊自然看不见丈夫此时的面色,她更想不到丈夫此时正在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对她的殷勤爱护而生着气。 在她的心里,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够与她丈夫相比,那个白衣少年的确是对她关怀备至,爱护有加,而且屡次三番救她,即便如此,她的心中也只有感动和感激,却不会有丝毫的男女之情。但是无论如何,被一个人爱上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个绝代风华的清纯少年。 她想起那白衣少年,心中不免有一丝歉意和不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无论一个女人多么厉害,若是有一个男人不顾生命危险去救她,那个女人都难免会动容的。 西念琴似乎看见了她的表情道:“怎么了?” 孙春蕊淡淡笑了笑:“没什么。” 今日一别,真是不知道何时能够再见了。 但孙春蕊咬了咬嘴唇,回过神来。 西念琴的神情有些冷,脚步更快了一些。 孙春蕊也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梅林中,轻风拂过,粉梅片片落在两人发丝和衣襟上,一阵冷冽的香气。 梅林尽头有棵十来人合抱粗的大树。 大树枝叶繁茂,遮出一片巨大的绿荫地。 真不知这树有几百年历史了,竟然长得这般粗大。 西念琴走过去在那粗大的树干上轻轻敲了敲。 孙春蕊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块地方的树皮比别处的要光滑许多。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树干上竟然开了一扇小小的门,西念琴已经走了进去。 孙春蕊惊异未定,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西念琴道:“快进来。” 孙春蕊如梦初醒,赶紧跟着丈夫走了进去。 树门已经缓缓合上,西念琴手里不知道何时却多了一个燃着的火折子。 孙春蕊惊异道:“相公,这……” 还未等她说完,突然发现身子不由自主地失重往下坠,她不由得紧紧拉住了西念琴的手臂。她这才回过神来,他们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铁皮盒子里。四周黝黑的铁皮墙壁,触手生凉。 孙春蕊惊疑不已。 铁皮箱一直匀速下降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分,脚下发来一声震响。 看来他们是着地了。 西念琴轻轻不知道在墙壁上怎样按了一下,面前的一扇铁皮突然像门一样开了。 西念琴拉着她的手走出去。 铁皮箱的门轻轻合上了,然后便缓缓地升了上去。 孙春蕊看得惊疑不已。 “相公,这难道是?”她惊讶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西念琴淡淡道:“这个机关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走吧。” 出口竟是一个山洞,洞口竟是在锦屏山的山脚。只是洞口草木茂盛,藤萝蔓生,如果不仔细去寻找,很难看出这里有个山洞,就算进了洞里,也很难发现那个机关的秘密。 这个机关竟然直接从山顶那大树的根部通到山脚来,不知道是怎样聪明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机关。 他们走出山洞去,刺目的阳光映入眼帘。 一个人在黑暗中呆的时间长了点,阳光总会有些刺眼的。 山脚下有户农家,西念琴拉着孙春蕊走过去。 西念琴向那农户说了声什么,那农户立刻点点头,从院后牵出两匹棕色的骏马来。 西念琴将其中一匹马的马缰绳递给孙春蕊,翻身坐上其中一匹,淡淡道:“走吧。” 孙春蕊也翻身坐上另一匹马。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懂面前这个男子了。 他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漠如冰,时而温柔似春阳,能够将人暖化;又时而淡漠如出尘的仙子,让人不敢高攀。 关于他,她有太多不了解的事。 他的琉璃门绝壁,从绝壁上直通山脚的机关,那琉璃门山壁中的隧道,还有此时随手得来的马。 也许,此时才是他作为一代霸主时的样子吧。 可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她不懂。 也许,他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明白的男子。 想到这里,她未免有些泄气。 她自以为自己很爱他,很了解他,却不知关于他的事情,她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和不懂。 也许,是她这个做妻子的对他的关心太少,关注太少吧,她想。 “你怎么了?”两人策马缓缓而行,西念琴见妻子面色苍白,忍不住问道。 孙春蕊听见丈夫关心她,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还在想那个江公子么?”西念琴突然问。 孙春蕊猛地看向他的眼睛,见他那俊逸的眸子里露出冷冷的光,连语气也是冷冷的。 听见这句话,看见他这表情,孙春蕊像是猛地被人扇了一个耳光,头晕乎乎的,一时间竟然忘了辩解,她小声惊异道:“怎么会……” 西念琴却冷冷道:“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孙春蕊心中猛地一惊,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摆明了就是不相信自己么,孙春蕊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面色泛红,忍不住还嘴道:“你胡说什么?我和江公子根本什么都没有。” 西念琴冷笑道:“没有什么他会舍身救你?”说着一打马,他身下的座骑便加速向前跑去,瞬间便把孙春蕊远远抛在了身后。 孙春蕊看见丈夫打马向前奔去,忍不住有些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六年来的同床共枕,风雨并肩竟然换来他的如此不信任。 好笑的是,她觉得她的丈夫不是生气,是在吃醋。为她吃醋证明是在乎她的呀。 但他到底吃什么醋呢? 她对江公子远远不如对她丈夫的好。 他难道嫉妒有人对自己的妻子好么? 有人对自己所爱的人好,不是应该开心的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他的丈夫还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似的,忍不住觉得他可爱,居然会为了这点小事一直生着气。 原来他那冷淡是生气的表现。 第47章 狭路相逢,谁是痴情种1 孙春蕊忍住笑意,打马追上去,柔声唤道:“相公!” 西念琴冷冷地“哼”了一声。但却不再打马向前了,而是和孙春蕊并骑走在路上。 孙春蕊看着他那冷冷的侧脸,冷冷的眼神,冷冷的表情,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西念琴脸瞬即白了,皱着眉头转脸看向她,那冷冷的眉毛轻轻一挑,一脸的不满:“你笑什么?” 孙春蕊捂住小嘴,笑意却从眼睛里跑出来,她柔声笑道:“你吃醋了?” 西念琴那白俊的脸似乎红了起来,眸子却依旧冷冷的,嘴里冷冷道:“谁吃醋了?” 孙春蕊笑道:“那你这会儿气鼓鼓的像只青蛙,不是吃醋是什么?” 西念琴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鼻子里却“哼”了一声,抽出马鞭在孙春蕊那匹马的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儿吃痛,载着孙春蕊飞速向前跑去。 山道上树荫满地,头顶的鸟鸣隐在那茂盛的树枝树叶间,虫儿在草丛间长鸣,一片和睦美好的景象。 孙春蕊策马飞驰在这山道上,心里是愉悦的,她觉得她终于开始能够触摸到她丈夫的真心了。 然而这茂密的树林间却并不安宁,头顶的一棵大树间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路上骑马奔来的人。 还未等孙春蕊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身后似乎多了一个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抵住了她的脖子。 在这种情况下,孙春蕊虽然寒怕,却仍然忍不住愤怒:“你是谁?” 那人却静静坐在她身后,拉住了马缰,冷冷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你从哪儿来,现在就回哪儿去,不然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孙春蕊只能看见那人的一双手,是俊秀白净的手,袖子却是黑色,被匕首抵住了喉咙,孙春蕊不敢怠慢,只得听他吩咐。 远远地看见西念琴迎面驱马而来,西念琴冷冷的眸子,冷冷的面色,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人。 身后那人却笑道:“西兄近些年来可好?” 西念琴冷冷道:“阁下是谁?在下不记得有阁下这样的朋友。阁下为何无故虏劫我妻子?” 身后那人却笑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么?” 他那拉着缰绳的手突然松开了,似乎去解头上的纱帽,然而右手里的匕首却丝毫不离孙春蕊的脖子半分。 “西念琴,你认得我么?”身后那人又笑道。 只见西念琴面色果然变了变:“是你!” 身后那人笑道:“你终于认得我了!” 西念琴神色复杂,语气似乎也软和了些:“我夫妇并无得罪你之处,可你为何……” 孙春蕊忍不住道:“相公,他是谁?” 西念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黯然。 身后那人却厉声道:“你闭嘴!” 孙春蕊却道:“你可以杀死我,但却不能让我闭嘴,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话就说话……” 那人冷冷道:“你不怕死?” 孙春蕊道:“死当然怕,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杀死我的理由!而且我落在你手里了,你要杀就杀,休想让我向你求饶!” 那人道:“好!有骨气,那我就……” 西念琴连忙道:“兄台,那件事,与她无关。” 那人道:“你竟然如此维护她?”语气中竟似乎有一丝失望。 西念琴道:“那件事的确与她无关。” 那人道:“与她无关,那就是与你有关了。” 西念琴正色道:“我没看护好她,是我的责任,你要怪就怪我吧。” 孙春蕊听了半晌,慢慢猜到他们说的是谁了,此刻她突然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那人道:“当初我将她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西念琴垂下了头,不说话。 那人道:“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而你竟然……竟然娶了别的女人。” 他似乎越说越气愤,就连拿着匕首的手也开始发抖了。 孙春蕊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此刻趁他神情激动,疏于防范。她手里的藏着的一根尖针迅速扎向马身,马儿痛苦嘶叫,就在这千钧万发,身后那人慌乱之际,她指间的另一根银针轻轻划过那人的手臂,那人陡然坠马。 孙春蕊迅速勒转了马头,与丈夫并排站在一起。 面前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落在地上,他面容甚是英俊,但脸上已颇有风霜的印记,此刻他已全身动弹不得,一张俊脸变得惨白,颤抖着嘴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西念琴淡淡道:“内子无礼了。” 孙春蕊淡淡笑道:“苏兄不必惊慌,这是‘醉人草’之毒,你中的毒并不深,它只会让你三个时辰内全身动弹不得,并无性命之忧。” 那黑衣男子面上露出惊异之色:“你……你怎么知道我姓苏,莫非你见过,见过……” 孙春蕊温柔一笑,那秀美的面颊如同一朵清丽的白芍药:“我见过令妹苏盈盈,你就是她哥哥苏玉轩对吗?” 苏玉轩倒在地上,喃喃道:“你见过她,你见过她!”他突然将头转向西念琴,“西念琴,你还不承认吗?” 西念琴似乎有些无奈,他翻身下马,蹲在苏玉轩面前道:“不管苏兄你相不相信,我的确一直都在寻找盈盈的下落,但是这些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坐在马上的孙春蕊听见这句话,那娇美的面容突然黯淡了。原来她的丈夫这么多年来不仅记挂着另外一个女子,还依然暗中派人在寻找她。 苏玉轩看了马上的女子一眼,道:“你如今已娶了别人,你让她拿什么面目见你?” 西念琴叹了口气,道:“但我对她……” 孙春蕊淡淡截口道:“相公,该上路了。” 西念琴看了一眼孙春蕊,柔声道:“蕊,给他解药吧。” 孙春蕊冷冷道:“‘醉人草’的解药我没带在身上。” 西念琴叹了口气:“但他……” 孙春蕊突然咬了咬牙,一打马,绕过他们,向前奔去。 西念琴从怀中掏出一粒丸药,塞进苏玉轩嘴里:“这颗药丸虽不能解毒,但可防毒虫蛇蚁,三个时辰后你行动自如,就不用怕了。” 说着,他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将苏玉轩放在树桠间,翻身上马。 第48章 狭路相逢,谁是痴情种2 那人道:“与她无关,那就是与你有关了。” 他的语气竟是蛮不讲理的。 孙春蕊从未见过她的丈夫对谁这般忍让,这般低声下气过,可这人却偏偏得理不饶人。 但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她也猜不出,只好不说话。 西念琴正色道:“我没看护好她,是我的责任,你要怪就怪我吧。” 那人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握着匕首的手也似乎颤抖了起来,道:“当初我将她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西念琴垂下了头,不说话。 那人道:“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而你竟然……竟然娶了别的女人。” 他似乎越说越气愤,拿着匕首的手也抖得更厉害了。 孙春蕊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此刻她终于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她也猜到了此刻身后劫持着她的这个人必定是苏盈盈的亲朋好友。 她于是插嘴道:“当日,苏姑娘突然离开,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那人咬牙恨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缠着他,我妹妹又怎么会伤心出走?” 这人正是苏盈盈的大哥苏玉轩。 孙春蕊的一张秀脸早已气得苍白,但她此刻却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西念琴慢慢垂下头。 苏玉轩的语气竟由悲愤转为悲痛:“若非如此,盈盈也不会死……” 他这句话说出来,西念琴和孙春蕊都吓了一跳。 孙春蕊一张脸变得毫无血色,西念琴浑身都颤抖着,他颤抖着嘴唇,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你说盈盈,她死……” 他整个人都在马上坐不稳了,几乎就要跌下马来。 “怎么会?”西念琴眼里似乎满是绝望。 苏玉轩似乎没有料到西念琴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反而愣了愣,道:“难道我会骗你?” 说着他放下那握着缰绳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簪递给西念琴,只是右手的匕首依然不离孙春蕊的脖子半分。 西念琴接过那只玉簪,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一张俊脸变得惨白,嘴里喃喃道:“不错,这是她的玉簪,这是她的玉簪。”他的一双清澈的眸子瞬间变得充血,脸色也变得从未有过的奇怪。 孙春蕊看见自己的丈夫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这般难过,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痛楚,何况此刻还被那个女人的兄长挟持着。 她死了,有自己的丈夫为她难受,有兄长替他讨说法,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难过。 她眼中滚下一颗泪珠来,正好滴落在苏玉轩拿着匕首的手背上。 苏玉轩没料到这女子会哭,惊异道:“你居然会难过?” 孙春蕊道:“我为何不能难过?” 苏玉轩道:“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没有你,盈盈怎么会死?” 此时西念琴已慢慢镇定了下来,他静静问:“苏兄,你怎么知道盈盈她……” 苏玉轩道:“前几天,我去扫墓,发现了盈盈的坟墓。” 西念琴眸子一冷:“在哪里?” 苏玉轩道:“就在清华门,我……” 他话还未说完,西念琴已经打马飞奔而去。 苏玉轩愣了愣,像是没料到西念琴反应会如此激动。反倒是孙春蕊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哦!”苏玉轩此刻仿佛才反应过来,他想了想,收起了对着孙春蕊脖子的匕首,拉起了马缰绳,打马向清华门奔去。 一男一女挤在一匹马上,一路颠簸,免不了肌肤相亲,苏玉轩只得不时往后挪动一下,以免两人靠得太近。 孙春蕊似乎觉察到了,忍不住道:“你刚才挟持我的时候都没讲男女授受不亲,这会子又别扭些什么?” 苏玉轩一时语塞:“我,我……” 孙春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回转头看了他一眼,见身后是个清俊的男子,只是面上颇有些风霜之苦。 苏玉轩正对上一张白芍药般的秀脸和一对水波漾漾的大眼,不觉红了脸。他这一生,还从未靠一个人女人这么近过。 孙春蕊回转了头,两手拉住了马缰绳,道:“抱紧了。” 苏玉轩犹豫了一下,真的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 孙春蕊轻轻笑了一下。 孙春蕊策马奔驰了一会儿,眼看离清华门不远了,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小树林中,阳光从头顶的叶片中洒落下来,一片一片光斑洒落在人的衣衫上。 此刻驰马徐行的两人就仿若是一对出门散心的恩爱情侣,苏玉轩的心里居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马走得越来越慢了,几乎就要停了下来。 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些异样的躁热。 “怎么不走了?”苏玉轩忍不住问道。 孙春蕊静了静,突然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玉轩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回答了:“苏玉轩。”他说,语气已经完全不同于之前冷冰冰的了,带着一丝疑惑,还似乎有一点温柔。 孙春蕊柔声笑了:“苏玉轩,很好的名字,人如其名,苏公子的确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头一次听见一个美貌女子当面称赞自己的容貌,这对从小家教甚严,没接触过什么女人的苏玉轩来说,简直就是,简直就是…… 他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而面前这女子好像也不是太坏…… “只可惜……”听得只可惜这三个字,苏玉轩只觉得有根尖针在自己的右手手腕处划了一下,他刚惊觉抬手,却发觉全身竟然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竟然就这样从马上跌了下去。 他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右手手腕处有一个被银针扎破的小洞,那小洞里留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孙春蕊此刻正坐在马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手里正捏着一根细细的银针,针尖上闪着蓝光,显然是沾有剧毒的。 “你,你……”苏玉轩倒在地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49章 狭路相逢,谁是痴情种3 孙春蕊娇笑着跳下马背,蹲在他面前,一张秀脸上却满是娇柔的笑意:“我还道你有什么大的本事呢,原来……” 苏玉轩没想到这看似柔弱而温婉的女人竟然用这样恶毒的方法对付他,不禁又是愤怒又是惊恐。他又想到自己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如今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女人骗了,忍不住又羞又愧,一张俊脸登时变得时青时红。 他看着面前那张秀脸,双眉倒竖,忍不住怒道:“你偷袭暗算又算什么本事?” 孙春蕊秀眉一挑,一张笑颜登时便消失了,那一张白芍药一般的秀脸满脸怒容,秀目一瞪,突然便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苏玉轩一愣,没想到这看似柔婉的女人竟然这样泼辣,他只觉左边脸颊瞬间便滚烫起来。 若是平时他挨了这样一个耳刮子,不立时跳起来找那人拼命才怪,而这时他中了毒,全身不得动弹,只能怒目圆睁,那眼里的怒火简直可以把人烧成灰了。 孙春蕊却又轻巧地蹲在他面前,两根春葱般的手指间夹着那根沾着毒液的银针,娇声笑道:“我若没本事,你又怎么会上当呢?” 苏玉轩闭上嘴巴,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孙春蕊娇声笑道:“这样吧,你跟我道歉,我便给你解药。” 苏玉轩不仅闭上了嘴巴,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孙春蕊突然收敛了笑容,又怒道:“道歉难道比死还难?” 苏玉轩睁开了眼睛,道:“你索性杀了我便是。” 孙春蕊怒道:“我偏不杀你,偏要你道歉,你不道歉信不信我再刺你几针。”说着举起那毒针作状要刺。 苏玉轩睁大双目,怒目而视:“你要杀就杀,士可杀不可辱。” 那知孙春蕊突然又展颜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苏玉轩一愣,面前这女人忽怒忽喜,情绪让人简直捉摸不定。 但他已经觉出面前这个女人绝非善类,他因一时疏忽大意而中了这女人的圈套,他无话可说,他只怕面前这女人那温婉的如同蜜糖般的笑意后藏着更恶毒的计谋。刚才他就是因为一时轻信她,疏于防范才会被她有机可趁。 遇见这样疯疯癫癫,让人无所适从的女人,他索性心一横,做好了随时死的准备。 孙春蕊突然站起身来,幽幽道:“你妹妹真是幸福……”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听得苏玉轩突然一怔。 只听她幽幽道:“你也真是一个好兄长,为了妹妹,什么都肯做,死也不怕。如果有人也关心关心我,如果……”说着说着她的语声慢慢小了下去,竟然背转身去,轻轻抽噎起来。 苏玉轩又是一愣,听她语气真诚,不像作假。 但她此番哭泣,却不知为何。莫不是又想骗他? 她背对着他,肩膀轻轻颤抖,小声地啜泣着,这伤心却绝不是装出来的。 苏玉轩心中刚才的怒火突然便消了大半,心中对她的怨恨也消了。 他竟然忍不住问道:“难道,没人关心你?” 孙春蕊突然转过身来,一张秀脸上满是泪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脸上却又是怒容,她怒道:“你说呢?自己的丈夫成天里记挂着另外一个女人,知道她死了,扔下妻子,不管她的死活便飞奔离去,你说呢?” 她这一顿怒吼竟然让苏玉轩住了嘴。他的确无话可说。 孙春蕊怒道:“本来,从现在开始我们夫妻可以和和睦睦的,若不是你出现,若不是你告知他苏盈盈的死讯,他怎么会又抛下我。” 苏玉轩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叹了口气:“既然你明明知道他不那么爱你,你就该离开他。” 孙春蕊一张秀脸涨红了,震怒道:“你胡说什么?” 苏玉轩淡淡道:“我没胡说,一个男人心里有别人你就该离开他,你就是再缠着他也是没用的。” 孙春蕊突然又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只不过这个耳光却似乎没有刚才那个那么重。 苏玉轩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实在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怪不得……” 孙春蕊一张秀脸变得惨白,她狠狠咬着嘴唇,嘴唇都被她自己咬破了,她怒目瞪着他,忽地抬手,左右开弓,又扇了他几个耳光。 苏玉轩咬牙道:“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否则,我若有了机会一定不会放过你!” 孙春蕊道:“好,如你所愿!”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入他嘴里,轻轻一合他下巴,那颗黑色药丸已被苏玉轩吞下肚中。 苏玉轩大惊:“你给我吃的什么?” 孙春蕊眯着眼睛笑道:“你不是不怕死么,吃的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中了我的毒。” 苏玉轩被她这样一说,竟然哑口无言。 说完这句话,她竟然不再看他一眼,跨上马背,打马飞奔而去。 这一下苏玉轩倒真的是愣住了,这个女子的所作所为样样都出人意料,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她有时看起来那么柔弱,有时候看起来又那么坚强,似善似恶,非正非邪。 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活得并不快乐,她刚才的眼泪和哭泣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 他起初还担心着她给自己吃的丸药是什么,突然觉得刚才被她毒针刺过的手腕处又酸又麻,他忍不住甩了甩手腕。 咦,他能动了,他居然能动了。 他惊诧极了。于是在地上盘膝而坐,微微调息,发现体内真气一切并无异样,身子也有了力气,一切恢复了正常。 他看向手腕处那个流血的小孔,沁出的血是殷红色的。 苏玉轩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他的毒竟然已经解了。 他刚才吃下的果然是解药。 他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想起那女子白芍药般的秀脸、那满脸的怒容,想到她那睫毛上挂着的晶莹的泪水,想起她打自己的几个耳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疼的面颊。 第50章 狭路相逢,谁是痴情种4 脸颊依然火辣辣的疼,但他心里却不怎么恨她了。 他觉得她不是个坏女人,若是坏女人,刚才她也就不会给他吃解药了。 她这样做可能只是恼怒自己挟持了她,还告诉她丈夫盈盈的死讯,逼得她丈夫又弃她不顾,但她终究没杀他。 他站在林中发了会儿怔,呆呆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决定还是去一趟清华门。 这里离清华门并不远,他身上毒已解,内息通畅无阻,于是便施展开轻功向清华门奔去。 不一会儿便看见一条大河,沿着河岸奔了片刻,便到了清华门的翠云峰。 远远地便看见两匹骏马在路边低头吃草,正是西念琴和孙春蕊的马匹。 苏玉轩当然知道西念琴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因为他曾经落入金刀峡大公子庄盛之手,就是被西念琴所救,他不但救了他,还同他一起安葬了他的族人。 那时荒火教遭金刀峡重创,他被虏,身受重伤,被人囚禁在密室内,庄盛每日想无数新奇的法门来折磨他,十几日下来,他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更可恶的是,庄盛折磨完他,然后再强行给他灌滋补汤药,这是既不让他死,也不让他好好活着。 那段日子,他日日饱受折磨,精神几近崩溃,简直生不如死。不知那样的日子过了多久。 敌人不杀他,只不过是想以他的性命来引诱荒火教残余的教众前来援救,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当然明白,他全身功力几乎都被废了,留在世间也是废人一个。而荒火教是大势已去了。如果别人来救他,反倒还累得别人会丢失了性命,不如痛快一死,免得受这无休止的痛苦。就在他狠下心来,打算自尽的那一刻,突然听得门外数声惨叫,密室的门突然竟开了。 一个黑衣人闪身进来,他还只道是荒火教逃脱的哪位长老不顾生命危险前来救他。 然而那人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砍断了他的手链脚链,立刻拉着他就要出去。 他突然意识到这人绝不是荒火教的人,不禁心生警惕。 他顿住了脚步:“阁下是谁,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那人拉下了面纱,压低声音道:“是我。” 黯淡的烛光中出现的竟是一张面如冠玉的俊脸。 苏玉轩惊异道:“西公子,怎么是你?” 西念琴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离开再说。” 苏玉轩连日来备受折磨,几乎都走不动了。 西念琴索性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背起了他,偷偷离开了囚室。 一路上虽然遇见几个下人,但金刀峡的下人们素来知道西公子风流成性,从外面偷偷背进来一个女子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是以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那件黑袍不但将苏玉轩浑身的伤都遮住,就连脸都遮进袍子里,只露出一大把黑头发。婢女们真的以为西公子背的是个女子,只是退在一旁痴痴地笑。 西念琴将他救出金刀峡后就带着他来到了这清华门,这儿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他更没想到西念琴早让人在这儿盖了一件茅舍,好让他在这儿养伤。 西念琴仔细地在他伤口上慢慢涂上药,安慰道:“你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伤会很快好的。” 苏玉轩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来:“我听孙长老说你和盈盈坠崖死了,怎么你会……” 西念琴于是向他讲述了坠崖后的经过。 苏玉轩道:“那盈盈她……” 西念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 苏玉轩神色黯然,满脸都是忧色。 西念琴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妹妹的。” 苏玉轩抬头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西念琴点了点头:“我说过,不管盈盈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好好照顾他。” 几天后,西念琴带来了几个消息,他的父亲孙天霸已死,其余的教众有的已经投靠了鬼面郎君,有的投靠了金刀峡的大公子庄盛,只有一小部分仍然在逃。 苏玉轩叹了口气,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几天后,西念琴同他一起回了一趟荒火教,将那些能辨认的,不能辨认的尸身都一齐焚化了,然后在这清华门立了一块墓碑。 虽然是金刀峡灭了荒火教,但他却并不恨西念琴,因为在立场上,他从来未站在任何一边,甚至,他还救过他。 他终于确信妹妹找到了一个良人,一个男人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放弃一切尊荣和地位,只为守护她和她的家人,那么这个人绝对是可靠的。 后来当他得知西念琴找到苏盈盈后,他便飘然远去了。那时,他武功几乎已全废,内力所剩无几,荒火教已被灭,他只觉得万念俱灰,而唯一的牵挂,妹妹有了归宿,他便只想从此隐姓埋名,过些平静的日子,他并不想报仇。 他离开了川蜀,四处浪荡,做些平凡的工作,近年来他有些牵挂盈盈,才又回到川蜀来,想探望一下妹妹,谁知听得西念琴竟然成了川蜀的霸主,而夫人竟然不是苏盈盈。他来到这清华门想拜祭一下荒火教牺牲的教众,却发现了那荒草丛生的坟墓前竟然多了一座新坟,坟前的土中插着一支玉簪,墓碑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苏盈盈之墓”! 他惊呆了,他只道他的妹妹必定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是以他才安心离开川蜀,谁想到苏盈盈竟然死了,他那温婉美貌,如花似玉的妹妹竟死了。 他于是想法进金刀峡做了下人,他从府中众人口中才得知,金刀峡的夫人叫做孙春蕊,是药王之女,几年来扶持丈夫平复了四方门派。 而府中从来没有一个叫做苏盈盈的女子。 难道西念琴早就抛弃了盈盈? 他心生愤怒,立刻就要找西念琴讨个说法。 只可惜他在金刀峡大半个月,不仅没见着西念琴,也没见着孙春蕊。后来才听一个马夫悄悄说与另一人听,夫人进锦屏山寻找庄主的话。 他于是便三天三夜守在锦屏山下山必经的路口等他们下山。 这才有了他突然落在孙春蕊马上并挟持她的那一幕。 第51章 一往情深,黄昏青冢暮1 他这么做也是逼于无奈,一时之间情感压过了理智,所以才挟持了孙春蕊。他没想到的是,西念琴听到了盈盈的死讯后竟然会那么激动,这证明他并非是喜新厌旧之人,那么到底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与盈盈分开而娶了现在身边这个女子呢? 他想弄清楚到底盈盈发生了什么事,盈盈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玉轩慢慢向荒冢那儿走去,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跪在一座新坟前,那人正是西念琴。一个黄衫女子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呆呆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男子,正是孙春蕊。 苏玉轩没有想到的是,孙春蕊居然也能找到这里来。 他慢慢走近前去,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神色有些奇怪。 她似乎感觉到身旁有人走近,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上满是泪痕,眼里还带着泪珠,玄玄欲滴。 那表情突然让苏玉轩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但她只淡淡地在他脸上扫过一眼,便再也不看他,而是痴痴地盯着那跪在坟前的白衣男子。 苏玉轩默默站在那里,并没有走上前去。 他心里也很难过,也很愤怒,也有很多疑惑。 但是,此刻西念琴正跪在他妹妹的坟前,那肩膀正在轻轻颤抖着,虽然他竭力抑制着,但还是能让人看出他在哭,他面前的黄土已经湿了一大片。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落泪,那他一定是爱那个人入骨的,甚至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与她分开呢? 或许,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他看见西念琴这样伤心,只觉得不该这时候前去打扰他,只得默默站在他的身后,让他在那儿尽情发泄自己的悲伤。 西念琴呆呆地在坟前跪了很久很久,孙春蕊就这样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流泪。反倒是苏玉轩站在他们两人身旁,静静地,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日光渐渐西斜了。 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西念琴依旧呆呆地跪在那坟前,手里握着苏盈盈的那只玉簪,玉簪在手心里握得太紧太紧,已刺破他的手掌,他的手心里满是殷红的鲜血。 他见苏玉轩走近前来,赶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苏玉轩在他身边轻轻蹲了下来,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看见西念琴为他妹妹这般伤心欲绝,不忍心再责怪他,但是安慰的话,却也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了:“西兄,你……” 西念琴突然喃喃道:“盈盈不会死的,她没死,她一定没死……” 苏玉轩看着西念琴惨白的脸,充血的双眼,以为他因受的刺激太大而疯狂,忍不住出言安慰道:“西兄,盈盈她确实,你节哀顺变……” 虽然他自己也无法一时接受,这安慰的话也的确似乎不该由他说出口,但他的确没想到西念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并不希望西念琴因此变得疯疯癫癫。 但西念琴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嘴里喃喃道:“盈盈没死,盈盈没死!” 他那一双眼里虽然满布血丝,但眼神却是清亮的,苏玉轩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 西念琴拿着手里的那只碧玉簪问他:“你在哪里发现的这只玉簪?” 苏玉轩不明就理,怔了怔,转头看着坟冢,疑惑道:“这只玉簪就插在这坟头上。” 西念琴眼里闪着光:“如果土里真的埋的是盈盈,那埋她的那人为何不将玉簪一起放进棺木中陪葬或者是带在身边留作纪念,而是要插在土中让人发现呢?” 苏玉轩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西念琴道:“造这座坟的人有意将这玉簪插在坟头上,显然是想让看见的人确信坟里的人是盈盈。” 苏玉轩道:“你是说这坟里不是盈盈,盈盈没死?” 西念琴不说话。 苏玉轩听着他的想法虽然有些疯狂,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但是,如果土里不是盈盈的尸身,那造这座新坟的人有什么目的?那人又会是谁? 一切答案,只有真正看见棺木中的东西才会明晓。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西念琴转头对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孙春蕊道:“蕊,你去找两根粗一点的树枝来。” 孙春蕊应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便去了。 苏玉轩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孙春蕊真是对西念琴言听计从,那个在他面前那么泼辣地扇他耳光,对他施暗算的女子,对西念琴居然如此温顺服从。或许,女人只会对她心爱的男人才这么温柔吧。 他心里居然开始有点暗暗羡慕起来。 不一会儿,孙春蕊便折了两根不长不短,又有些粗的桃树枝来。 西念琴和苏玉轩一起拔出墓碑,慢慢将黄土移到两旁,新建的坟,土层比较松软,不一会儿,黄土中便露出一具黄杨木棺来。 孙春蕊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这时见他们竟是要打开这具棺材,忍不住颤抖着语音喊了一声:“相公,你们……” 西念琴从她手中接过那两根桃树枝,道:“蕊,你走远一些……” 孙春蕊虽然不明就理,但依然依言后退了十几步。 西念琴和苏玉轩两人分站在棺木两端,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桃树枝,就要去撬开那棺盖。 夕阳西下,金辉映照在一袭黑衣,一袭白衣的两个男子身上,那两个男子却正一人拿着一根桃树枝要去撬开那荒山野冢里的一具棺木,那情形,真非任何人描述得出。 山风漫吹,长草在风中发出“嘶嘶”响动。 孙春蕊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担忧。 但想要知道真相,唯有开棺一看。 西念琴和苏玉轩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两只木棍紧紧抵住了棺盖合缝处,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使劲,“哧”地一声轻响,那黄杨木棺盖被掀开了。 第52章 一往情深,黄昏青冢暮2 棺盖与棺木之间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 两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稍微一使劲,缝隙更大了一些。西念琴和苏玉轩都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竟然不敢去看那棺中的东西。 既害怕看见棺木中出现的是盈盈的尸身,又害怕不是,若不是,那一定就是有危险的东西。 看见一只白色的衣袖,就像苏盈盈平日里穿的白色衣衫一样。 两人的心都猛地一沉。 难道,棺中竟真的是苏盈盈? 苏玉轩没有勇气再去推棺盖了,他害怕看见自己妹妹的尸身。 他心中刚刚有了点希望,他不希望这个希望在下一秒就消失。 西念琴却猛地一把推开棺盖。 两人都急速向后退了几步,用一根木棍护住全身。 万一棺木中不是盈盈,那么造这座坟的人一定会别有用心,那么棺中说不定会藏有暗器,毒蛇猛兽什么的,不得不防。 黄杨木棺盖重重地落在一旁的黄土上。 静待片刻,什么动静都没有。 没有暗器发出,更没有什么毒蛇猛兽。 苏玉轩突然一脸惨白,他抬头看了一眼西念琴,西念琴的整张脸就像被霜冻一般,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嘴里喃喃道:“不会的,盈盈不会死的!”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神志已几近崩溃。 棺木中没有暗器,没有陷阱,他的推断错误了。 那么,棺木中只能是苏盈盈的遗体了。 苏玉轩神色也很沮丧。 孙春蕊这时却慢慢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瞧着他们,眼里似乎还有泪波。此刻她见到自己的丈夫为另一个女人而疯狂,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西念琴似乎都站不稳了,他唯一的希望破灭了,他双膝一软,就这样跪在了黄土堆上。再也没有力气去合上那棺盖了。 苏玉轩神色黯然,慢慢走过去,想要将棺盖合上。他走到那棺木边,虽然不想亲眼见到妹妹的遗体,但他还是忍不住向那棺木中瞥了一眼。 他突然愣住了,声音发抖,眼里发着光,嘴唇颤抖着叫了起来:“西兄……快来,不是…… 不是盈盈!” 西念琴正自悲伤,听得他这样叫,猛地起身,奔到棺木边。 棺木里躺着的,只是一套衣服而已,是一套崭新的、洁白的,绣着寒梅图的一套白色衣裙。 斜斜地从缝隙里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人躺着。 然而,只是一套衣裙而已。 棺木里竟然不是苏盈盈的遗体。 西念琴呆住了,转而却又站起身来放声笑了:“我早就知道,这里面绝不会是盈盈的尸身,盈盈她一定不会死!” 他笑着笑着突然又流下泪来,这次,是开心的泪。 苏玉轩却一把抓起了那棺木中白色的衣裙,皱眉道:“是谁弄这样的恶作剧,盈盈到底遇见了什么事……” 西念琴转过头来笑道:“苏兄,你放心,只要没见到……”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怔住了,嘴里就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大鸡蛋,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玉轩那一张白俊的脸竟然突然变成了惨碧色,两只眼睛也闪着绿光,简直是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黄昏的荒冢边,打开的棺材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苍白的脸上闪着惨碧色的光,就连眼珠也闪着绿光,嘴角还悠悠地淌着鲜血,这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突然从那棺材里爬出来了一个嗜血的恶灵。 突然听得孙春蕊颤声道:“小心,衣服上有毒……” 苏玉轩手一颤,衣服落入棺木中,瞬间化作了飞灰。 这棺木里若不是盈盈的尸身,便一定是故意有人设下的陷阱。 他一时兴奋盈盈没死,居然如此大意! 西念琴和孙春蕊同时奔了过去。 苏玉轩站起身来,只觉得面前的天色变了,似乎都变成了桃红色的,漫天都是桃花在飘啊飘,身形摇摇欲坠。 西念琴抢过去扶住了他。 “你觉得怎么样?”西念琴一脸的担忧。 孙春蕊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的丸药塞入苏玉轩嘴里,苏玉轩咽下了那颗药丸,嘴角的鲜血却依旧不停淌出来。 西念琴出手封住了他身上大穴,以防毒气攻心。 “什么怎么样?”苏玉轩丝毫没感觉到那里不舒服,反而只是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只觉得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流不完的鲜血一般。 面前的人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桃红色的光晕里。 苏玉轩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嘴角在流血,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双眸子里的绿光慢慢淡了下去,他苦笑道:“真没想到,这毒这么厉害!” 孙春蕊道:“快,快,带他回金刀峡医治。” 苏玉轩终于缓缓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两人将昏迷的苏玉轩弄上马背,打马飞奔回金刀峡。 马蹄声刚刚远去,林中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他就像一个突然从地底里突然钻出来的幽灵,静静地站在那掘开的坟墓边。 他全身都裹在黑衣里,就连脸都被一块黑布蒙住,只有眼睛那儿留出两个洞孔,露出一双阴鸷而冰冷的眸子,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眼神,简直就像是某种奇怪的食人兽眼看着到嘴的猎物逃脱之后的那种愤恨又凶狠的眼神。 他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喉咙里吐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声音,像夜枭的叫声一般,凶狠的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突然一回首,他一掌拍下,那具黄杨木棺材在他的手掌下片片粉碎。 他咬牙切齿道:“西念琴,你真走运!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暮色渐渐笼起,林中乌鸦呱呱叫着回巢了。 那新坟处,突然起了火,那碎成片片的黄杨棺木在大火中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然后,火越烧越大,连带着坟周边的长草、灌木和小树也都着了火。 只可惜西念琴和孙春蕊为救人心切,已经带着苏玉轩策马急急离开了清华门,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新坟的坟头起火。 第53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1 林中那黑衣人站在大火旁,只像是地狱中的幽灵。 火越烧越大,那黑衣人却不知何时又突然消失了,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林中树上的乌鸦呱呱叫着扑打着翅膀逃逸,周边的树木也跟着燃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清华门山头的整片夜空。 山中的兔子、狐狸等各种小兽等在火中四散奔跑逃命,无奈火势太大,蔓延开来,那被火包围着的小兽们竟有无数就这样被活活烤熟了。 这小小的山头此刻竟然变得如同炼狱一般。 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中,突然扯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轰响起。 豆大的雨点打落下来,暮春了,雷雨时至。 天,说变就变了。 雨水哗哗而下,山道、树叶迅速被雨水打湿。那场大火也终于在这场暴雨下渐渐偃旗息鼓。 孙春蕊和西念琴带着昏迷的苏玉轩急急赶回金刀峡,途中暴雨突降,好在清华门离金刀峡尚近,天色全黑之时两匹马已经奔进庄内。 庄内人见庄主与夫人突然同时回来了,人人都喜不自胜。 两名携剑的白衣少年早满面惊喜迎过去。 “师父、师母!”两人上前行礼。 这两名白衣少年,一个身材颇高大,皮肤微黑,剑眉星目,面容颇为俊美。 另一个身材娇小,肤色白净,眉目清秀,嘴边还有个酒窝,看起来倒像个女孩子。只是他脖子那有喉结,说话时一上一下鼓动,才让人确信他是个男孩子,只是相貌太过秀气了些。 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们两人正是西念琴近几年来收的关门弟子。 一个叫做红冰,一个叫做华浅。 二人悟性极高,又聪明伶俐,是已西念琴和孙春蕊平日里都对他们爱护有加。 而此刻,西念琴和孙春蕊见到他二人都只淡淡点了点头。 两位白衣少年见到师父师母满面愁容,又看见昏迷的苏玉轩,都有些疑惑。 但看见师父和师娘着急的神色,二话不说便急忙帮着将马上昏迷的苏玉轩移进了隐香居的药房中。 苏玉轩静静躺在软塌上,一张俊脸上青气浮现,连唇色也变成了青色了。 孙春蕊翻看着苏玉轩的眼皮,眉头深深皱起来,对身旁站着的那个身材娇小的弟子道:“华浅,你去打盆冷水来。” 叫华浅的弟子依言去了。 西念琴见妻子已经开始着手替苏玉轩解毒,知道她已然明了解毒之法,心里便也稍稍放下了点心来,于是他在另外一名弟子肩头轻轻拍了拍,那名弟子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西念琴默默走到书房中,燃起了红烛,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水出神。 红冰站在他身后,静静的不发一言。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西念琴淡淡问。 红冰道:“回禀师父,最近半个月有人到西北的分部捣乱,但已被擒杀。” 西念琴转过身来,眸光冷冽:“有多少人?” 红冰道:“一共九人,八男一女,被我们捉住时,立时便服药自尽了。” 西念琴眸光冷冷的:“查出是什么身份了么?” 红冰突然单膝跪地,惶恐道:“师父恕罪,弟子搜查过他们身上,但全然查不出半点身份来。” 西念琴伸出一只手扶起了他,道:“不怪你,起来吧。” 西念琴心想,这敌人非常狡猾,西北乃是曾经收复的荒火教的残部在那儿,如今已归属金刀峡管辖,那敌人袭击那儿,莫非又是与从前的苏家有关的。 而他又恰遇苏玉轩,又遇苏玉轩中毒一事,莫非这两件事实有莫大的关联? 红冰见师父一个人怔怔地出神,想是正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也不敢出声打扰,于是只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地下,也不敢离开。 西念琴怔了怔,似乎回过神来,只淡淡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吧。” 红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西念琴在房中踱着步,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繁难的事情萦绕在心间。 他缓缓摊开手心,手中竟然还握着那只碧玉簪。 那是插在苏盈盈坟头黄土中的那只碧玉簪。 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做呢? 鬼面郎君已退隐江湖,川蜀各大门派都已诚服。 而荒火教早已归顺金刀峡。 苏天霸已死,苏玉轩避世,苏盈盈不知所踪。各大长老死的死,避世的避世。 如今的荒火教也早已与苏家无关了。 不可能有人还想要对付荒火教的苏家。 那个特意制造假坟,将苏盈盈的玉簪插在坟头黄土中,引诱人去苏盈盈坟墓前,又在棺木中放置毒药的人到底有何目的? 是谁这样的丧心病狂? 这人又如何会有苏盈盈的碧玉簪? 难道苏盈盈落入他人之手? 若是旁人不揭开棺木又如何? 他到底为了害谁才在那棺木中放置毒物? 难不成这人是个疯子? 西念琴只觉得心绪不宁,脑海中犹如一团乱麻,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未知,就像一个线团,他越想就越没有头绪,怎样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西念琴在房中慢慢踱步,越想越乱,突然听得隔壁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呼。 西念琴目光一紧,急忙奔了过去。 只见床上的苏玉轩赤裸着上身,青气浮现的背部早已扎满了银针,华浅在一旁静静地扶着他,一张秀脸上溅上了点点鲜血,就像雪地里的点点红梅。 孙春蕊一身衣衫上也溅上鲜血,额头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但她面色不改,神色肃然,依然不紧不慢的抽出银针,一根根,不紧不慢地往苏玉轩剩余的穴道上扎去。 苏玉轩嘴角慢慢淌出鲜血来,一滴一滴,慢慢滴落进他面前那盆冷水里,那鲜血落进盆里竟然不马上散去,竟然如同有生命一般,竟然慢慢化作一个淡红色的花苞,然后缓缓地如花朵一般绽开,开出一朵朵鲜红欲滴的莲花来。 一片一片的血红花瓣缓缓绽开,在水盆中摇曳生姿,然后便缓缓枯萎,淡去。 第54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2 一旁的华浅简直眼睛都看呆了,他十三岁入师门,这三年来跟着师父学武之余,也一直跟随师母学医,也曾跟着师母采药炼药,也见过不少奇难杂症和蚀骨毒药,却从未见过如此刻一般这种诡异的毒,这样诡异的情景。 这半死不活的人体内流出的血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那血落进盆中竟不散开,竟然在那冷水盆中缓缓绽放出一朵朵红莲来。他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一旁的西念琴深深皱着眉头,看着盆中那血红的花缓缓枯萎,慢慢消失,嘴唇都似乎有些颤抖:“什么毒,这么厉害?” 孙春蕊脸色惨白,没有答话。她将最后一根银针插进苏玉轩胸前的穴道中,然后将所有的银针都截去一半,将剩余的一半留在他体内,然后缓缓扶他躺下,然后嘱咐华浅:“你好好在这儿照顾他,千万不能让他沾水。” 华浅轻声应了。 孙春蕊看了西念琴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两人穿过走廊,穿过假山,来到荒废已久的翠云轩。 这翠云轩是苏盈盈曾经住过的地方,苏盈盈离开后,这翠云轩便再无人居住,西念琴和孙春蕊也不让下人进去,只想维持原貌。 那红漆的木门上满是积尘,孙春蕊轻轻推开了那扇大门。 西念琴有些诧异,但依然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久无人迹,蛛丝早已结满横梁,地面的积尘变成了厚厚一层,脚踩下去,溅起一蓬蓬灰来,直呛得人咳嗽不止。 孙春蕊直穿过一间间房屋来到后院。 这后院正是他曾经与失忆后的苏盈盈遇见的地方。 此处可以说是整个庄内最幽静的地方了。 因长期无人打理,后院杂草丛生,那老梅上的迷你蔷薇越长越茂盛,早已将那扇通向枕云居的木门挡住,蔷薇有刺,又重重叠叠,这枕云居与翠云轩间的木门竟是再也打不开了。除非谁狠心将这散发着甜香的蔷薇花全部拔去。 暴雨已停,被雨水洗过的夜空中,有一弯冷月静静挂在空中,俯视着这空寂而荒芜的庭院。 院中事物似乎全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色。 西念琴很久未踏进这翠云轩,此刻踏进这儿,回想起往事种种,不由得心潮起伏。 然而他知道妻子此刻带他来这里必定有特别的用意,也许她不希望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是以才带他来这样幽静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事?”他忍不住问道。 孙春蕊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一张秀脸上惨白无血,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说。 西念琴跟着他走到了院中的莲池边。 这院中本有一处莲池,是活水。 多年无人打理,这莲池却依旧欣欣向荣。 只是此时尚不到夏日,莲尚未开,却有圆圆的小荷冒出水面,绿叶幽幽,圆滑可爱,几颗雨珠在绿叶片上,圆滚滚的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孙春蕊默默在水边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在池水里舀了点水进面前的几片小荷叶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来,将瓶中的那红色的液体分别洒在那几片小荷叶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西念琴忍不住问。 “是苏公子体内的毒血。”孙春蕊道。 两人静静看着那莲池,过得片刻,那几片荷叶竟迅速长大,满池的荷叶都似乎在一瞬间长出,然后在刚才洒落红色液体的那几片莲叶上竟然开出几朵碗口大小的血红的莲花来,而其余的叶片上也开出小朵的莲花来。 月色下,满池血红的莲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说不出的妖艳美丽,又是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念琴经惊得目瞪口呆,他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 这的确无法用常理解释。 “果然。”孙春蕊轻轻后退了一步。 “什么?”西念琴忍不住问。 “是情花血咒。”孙春蕊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目中也露出惊惧的神色,“在药王谷翻阅闲书时曾在一本书籍中看到过。这是情花血咒。” 孙春蕊抬眼看着西念琴的脸,见他一双俊脸已然惨白,眸子里满是惊异和不解,神色也是有些黯然,道:“只怕我是救不了苏公子了。” 她缓缓走到池边的凉亭中坐下,西念琴静静坐在她身边。 “蕊!”他伸手拉起她的手。 苏玉轩是苏盈盈的兄长,他自然不希望他有事。这点孙春蕊岂会不明白? 她抬起头对着他淡淡一笑,脸上满是温柔:“我知道你希望我救他,可是……” “这毒真的这么厉害?”西念琴问。但他想起刚才看见的那情景,那匪夷所思的红莲,那仿佛有生命的毒血,也由不得他不信,是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是多余。 这毒的厉害是显而易见的了。只不过这些年来,孙春蕊一路辅助他,靠她炼制的毒药制服各大门派,这样他才得以如此轻易地统治川蜀。 曾经为了攻打掩月宫而制作避水丸,孙春蕊为制作避水丸的解药而误中奇毒,导致寒毒入体,每月发作,但即便是这样无药可救的寒毒,她依然有办法寻到阳元草为自己解毒。 是以在西念琴心中,天下是没有她解不了的毒的。 这些年来无论遇见什么,他都不曾见过她这样紧锁双眉,这样愁云满布,他静静看着妻子的脸色,知道她此刻确实是遇见了棘手的毒。 他心念一转,那人有如此厉害的毒药,倘若用来对付金刀峡,金刀峡岂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他想起苏玉轩中毒时的情景,显然是那棺材中的那套白色衣衫有毒,苏玉轩中毒之后那衣衫竟然立刻就化为灰烬。莫不是苏玉轩也会…… 想到此,他只觉内心有些寒意。 若是当时去拿那衣衫的是他,那…… 突然见孙春蕊正静静地瞧着他。 他勉强一笑,道:“怎么了?” 孙春蕊柔声道:“我是担心你。” 第55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3 西念琴听见妻子温柔的语音,听她说得动情,又看见月光下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她那好看的眉头深深锁起,她在为他担心,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苏玉轩是苏盈盈的兄长,他心中一直在意着自己不曾照顾好苏盈盈,毁了曾经对她的承诺,又对于她多年前突然的离去耿耿于怀,这几年来他一直派人四处寻查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此刻遇见苏盈盈的兄长中毒,自然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这毒似乎的确厉害,看来自己的妻子,这位药王之后似乎也对这种骇人的毒药无计可施。 他看着她那深锁的眉头,突然又想,她明明知道自己心中有另外一个女子,却依然这般深爱自己,甚至为了他愿意去救他心中心爱的女子的兄长。 这几年来,她一直竭力辅佐他,帮助他,任劳任怨,含辛茹苦。他对她不闻不问,她对他却始终如一。 他对她只不过偶尔片刻温存,有时肆意索取,她也依然甘之如饴,想到此,他一时间突然有些自责起来。 心中一时柔软了起来。 他伸出手静静握住了她的手。 “蕊!” 孙春蕊抬头,见丈夫眼里突然生出无限柔情,一时间竟然呆了呆,但她知道每当他这样柔情地看她时,定是有所求的时候。 向她寻要“醉人草”的药丸时是,求她解除苏盈盈体内的迷药时是,求她制作“避水丸”时也是…… 但这次,确实非她能力所及。 她不能答应他。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出,低头道:“这毒,我的确是没法子。” 只听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知道妻子对他心存芥蒂,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这毒,另外再想别的法子。” 庭中,夜凉如水,月色如冰。 西念琴看了一眼那弯冷月,心中突然也升起一丝凉意,他轻声道:“你的毒,每月发作,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孙春蕊听见丈夫出言关心她,心中喜悦,忍不住抬起脸来抿嘴轻轻一笑。 西念琴静静看着她,也淡淡笑了笑。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西念琴侧眼瞧着亭旁的莲池,那池中红莲已枯萎,静静淡去,池中那刚冒出水面的莲叶竟然也都一齐枯萎了。 他叹了口气,眸光冷冽:“这毒竟然如此厉害。” 孙春蕊也黯然道:“家父一生熟知药理药性,旨在用药治病救人,曾经也远赴苗疆,对苗疆蛊术、血咒所知甚详,也懂得解毒之法,他老人家生前总是让我多读药书、医书,以备日后所用,只可惜我当时年少贪玩,总是不肯用功。若当时能多了解些,也不至于此时束手无策。” 西念琴安慰道:“这不怪你。” 孙春蕊苍白的面颊上露出沉沉的伤痛和遗憾:“只可惜家父已逝,恐怕就算他老人家活着,也不会再帮我,帮我……”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西念琴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当日他带着孙春蕊离开药王谷。 只留下一封书信。 老人见女儿竟然留书出走,自然是有惊又怒。 而且还是跟跌入谷中的病人日久生情,弃家私奔,只羞得恨不得从来不曾生过这个不孝女一般。 本来父亲管教女儿严格是为了女儿能长大成材,将来可以继承父亲衣钵,行医救人。谁知这个女儿竟是百教无用,不甘寂寞,沉迷于情爱。 而且竟然会为了一个初识不久的男子而弃老父于不顾,那伤心和失望又不可言表。 一气之下竟然就病了。 药王谷中没有仆妇下人,孙春蕊一走,老人病倒,自己虽是大夫,却难治自己的病,何况老人的病由伤心处来。 身体只是每况愈下,也不再出门行医。 老人一生救人无数,私交甚广,那些人见数月不曾有这老朋友消息,都心中担忧,赶来药王谷。 于是众人轮流伺候照顾,老人身体便渐渐好起来。 老人期间已对那不孝女死了心,又听闻她为了助情郎而炼制毒药害人,一怒之下,便宣称与孙春蕊断绝父女关系。 孙春蕊期间带着西念琴回谷一次,药王只是避而不见。 后来,老人得知女儿为了炼制“避水丸”的解药而误中寒毒,竟然将自己身上的血与培育的一株九阳草制成了解毒丸,让人交给了女儿。 孙春蕊赶回药王谷时,老人已逝。 孙春蕊从来不曾知道父亲这样爱他,她小时只觉父亲严厉,不苟言笑。 长成少女的她只觉父亲不通人情,不关心她。 她恋上西念琴,只因为深入骨髓的寂寞,恋上了他后,竟然就像着魔一般,中毒一般,她再也离不开他。 她埋葬了父亲的遗体后,又回到了金刀峡。 她为了情郎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弄得一无所有。也或许,她是真的爱上了他,不再仅仅因为寂寞。 但从那以后,她不再炼制毒药害人,反倒是开始行医救人。 还收了个关门弟子华浅,教他药理。 这么多年来,她心中对父亲一直是歉疚的,不知如何自处…… 此刻,因为这解不了的奇毒,回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来,便只恨自己不曾听从父亲的教诲,又自责因为自己的不孝害死了老父,一时不禁心中一悲,珠泪涟涟。 西念琴知道她回想起往事,心中悲痛,有些不忍,将她轻轻搂在怀中,软语相慰:“好了,别再自责了,若他老人家知道如今川蜀百姓富足平安,你行医救人,一定会高兴的,不会再怪你。” 孙春蕊道:“可即便如此……” 西念琴截口,柔声道:“我知道,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说完这句话,孙春蕊突然在他怀中安静下来。 她的确需要他这句话的安慰,不然,她似乎不明了她的价值所在。 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孙春蕊突然皱了皱眉头,跳了起来,轻声叫道:“不好!” 第56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4 西念琴道:“怎么了?” 孙春蕊满脸都是担忧:“现在出现了这样厉害的毒,而我又找不出解毒之法,若是有人用这毒来对付金刀峡,那就……”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满眼都是惊惶和不安。 这个问题西念琴自然也是想到了。 这几年来,为了平定川蜀,多亏了孙春蕊炼制毒药,以毒制人,虽然赢得并不光彩,但当时别无他法,只得如此。也亏得孙春蕊精通药性,才让他们得以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却出现了连她这个药王之女都解不了的奇毒,若有人用这奇毒来横行川蜀,只怕是无人能挡了。 何况,当初他灭了各大门派,虽然现下各大门派残余部落均已归属金刀峡统治,近几年川蜀也人人安居乐业。 但是他当时手段也的确过于毒辣,这些年来自然是有不少人想要找他报仇。只是他已贵为金刀峡庄主,川蜀的霸主,平日出行,行踪又甚隐秘,那些人不得机会而已。 江湖中从来都是如此,强者生存,弱者被食,没什么奇怪的。 若想不受人统治,唯有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妻子担心的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但是现在担心也是无用,唯有想办法解决才是。 他又想起苏玉轩中毒后的奇异形象,不由得心中一凛。 那毒竟像是有吸力,要将中毒之人体内的活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然后枯竭而死一般。 他站起身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夫妻一起面对就是了。” 孙春蕊听见丈夫如此温柔对她,心中很是感动。 又想,恐怕是因为她全力救治苏盈盈的兄长苏玉轩,所以他在对她心中有所歉疚,因此才这般柔软吧。 想起丈夫心中一直记挂和珍视着另外一个女子,她心中就满不是滋味。他为何就不能一心一意爱自己的妻子呢? 西念琴见妻子的神色有些奇怪,双颊一时红,一时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一双黑白的大眼静静瞧着他:“你想,那棺木中的毒,会是谁下的?” 这也正是西念琴想知道的事情。 西念琴摇了摇头:“这人如此阴毒,在棺木中种下如此剧毒,必定不是善类。” 孙春蕊眨了眨眼睛,静静道:“你想,那是苏姑娘的坟墓,可棺木中却不是苏姑娘的遗体,而是涂满剧毒的衣衫,那人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呢?” 西念琴看着她的眼神,呆了呆,道:“什么意思?” 孙春蕊道:“苏公子发现了他妹妹的坟墓前来报讯和责问,说是发现了插在坟头黄土中的那只碧玉簪。” 西念琴道:“嗯。” 孙春蕊接着道:“正因为他发现了那只碧玉簪,因此便认定坟墓中必定是他妹妹。” 西念琴点了点头。 孙春蕊道:“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你我都在锦屏山,所以他才守在锦屏山的山路上,伺机劫持我,要问你个明白,他以为是因为你而害得他妹妹惨死。” 西念琴道:“不错。” 孙春蕊道:“可他没料到你根本不知道此事,也不知道苏姑娘早已离开,更加不知道你在听到这个讯息后会激动万分,急忙赶往清华门,你还一直不相信棺木中就是苏姑娘,定要开棺一看。” 西念琴默默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妻子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而且对他的心理知道的一清二楚。是以只是点了点头,低着头不做声。 不过有一点孙春蕊没有猜对,他的确是不愿意相信棺木中就是他曾经深爱的女子苏盈盈,但并不仅仅因为他难以忘情,还因为他的确觉得事情蹊跷。 若的确是盈盈的坟墓,那埋葬盈盈之人没有必要将苏盈盈用过的玉簪插在坟头之上,来此画蛇添足一事,以让人确信这是苏盈盈的坟墓。 当初伤心一阵后,他便已察觉可能是座假墓,但不敢肯定,是以要开棺看个明白。 他也曾想过棺木中若非苏盈盈的尸身,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知竟是一套平平无奇的衣衫。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更想不到那衣衫上会浸上那种骇人听闻,让这个药王之女都束手无策的毒药。 他当时的确高兴见到的不是苏盈盈的尸体,所以不曾在意。 谁想到苏玉轩疏于防范,竟然中了毒。 他只觉那下毒之人心思慎密,计谋极高。 但是否是针对金刀峡,却还不知道,但也不可不防。 忽听孙春蕊又道:“那下毒之人将毒下在棺材中的衣衫上,却是为了害谁呢?” 对啊,西念琴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却不得其解。 荒火教的苏家早已没了。 就算有人知道苏家小姐的坟墓,会去祭拜,也不见得会开棺,开棺也不见得必定会去取那件衣衫,也未必就会中毒。 那人造一座苏盈盈的假坟,在棺木中的衣衫上下毒,却为了害谁? 孙春蕊颤声道:“那人知道你……知道你对她一往情深,当你知道她的死讯后,一定不肯相信,一定要亲眼看见才相信,知道你难忘旧情,看见她穿过的衣衫,一定会舍不得,一定会去拿,所以才会在棺木中的衣衫上下毒。” 西念琴身子一震,听见她说起他对另外一个女子一往情深,听见她推测他的心理,心中有些愧疚,他的确是如此般的心理。这么多年来,他心中始终是忘记不了苏盈盈,始终盼望再见她,是以知道她的死讯后,他才会那般激动,才会做出挖坟那种疯狂的举动,他的确不愿意相信他深爱的女子已化作白骨。 虽然他觉得事情蹊跷,但是还是不愿意相信的心理占据多数。是以才会挖坟开棺。 听见妻子这般说,看见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似乎挂着一颗泪珠,知道她为自己心中依然牵慕另外一个女子而心痛,心下不忍,便去拉她的手。 第57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5 孙春蕊给他拉住了手,却没半点反应,像个木头似地呆呆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张白芍药花般的面颊上却挂着几颗泪珠。 西念琴看着她那娇美的面颊上清泪点点,心中忽生怜意,心知她是为自己担心,又知道她是为了自己一直记挂着苏盈盈而暗自伤心,心中颇感歉意,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知道妻子对自己一往情深,而自己心中却始终爱慕着另外一个女子,无法对妻子一心一意,便自觉对妻子亏欠良多。 忽然听得孙春蕊恨声道:“只可惜,那人没害到你,却反倒害了自己人。” 听得这句话,西念琴心中一惊,孙春蕊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他并未多想,一时间不禁一呆,抬头看她。 孙春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秀眉轻轻一挑:“难道不是么,若非她,谁会有那只碧玉簪?” 她这句话一出口,西念琴着实大吃一惊,身子猛地一震,就连心都抖了一下。 妻子这句话再也明显不过了,她是指那制造假坟,在棺木中下毒的人就是苏盈盈本人,目的就是为了引得西念琴中毒。 他心中震撼,猛地后退一步,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嘴里却道:“绝不可能是她!” 孙春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西念琴:“若非她本人,谁会有那只碧玉簪呢?” 西念琴呆了呆,仿佛浑身都失了力气一般,呆呆坐在了石凳上。 孙春蕊道:“除了你,谁会那样在乎她的生死,她怨你抛弃她,娶了我,存心报复,所以设局试你心意。而且她也知我解不了你身上的毒。若是你果真念旧情,中毒了,她感念你对她有情,说不定会救你;若你不为所动,她对你彻底死心后说不定会用别的法子来报复你,而且……” 西念琴听她娓娓而谈,这般揣测他心中所藏之人的心意,那一张俊脸早已变得惨白,双唇发抖。现下她且越说越狠毒露骨,便再也听不下去了,突然长身站起,目露凶光,大声喝道:“住嘴!” 孙春蕊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丈夫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看着月光下丈夫那张寒冰一般的脸,额上暴起的青筋,她一张秀脸突然变得死灰一般,她自嘲似地笑了:“果然,你心中只有她,从来都不曾有过我。”说着她苦笑着轻轻后退了两步,靠在廊柱上,喃喃道:“我只不过说她几句,你便如此气愤难平,你对我从来不曾如此珍视过,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要娶我。而我,就算做再多也无济于事,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想法子去救她的兄长……”说到后来,她眼中珠泪涟涟,大颗泪珠滚滚而落,语音悲切,冷冷的月光照在她那苍白美丽的面颊上,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西念琴瞧见她如此悲痛,怒意便消了几分,只是她适才的语言实在太过分,就宛如一把尖刀,直插他的心中,要将他心中所藏的东西全都剜出去,不留一丝一般。 他向她走出一步,但忽然想起了苏盈盈,第二步便再也没跨出去。 孙春蕊瞧见丈夫那表情,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心中那女子的了。突然一转头,便掩面奔了出去。 西念琴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然没有追过去。 他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不由得缓缓坐在了石凳上。 脑中思绪万千,想到他的妻子竟然如此不谅解他,竟然如此不理解他的苦衷,心中有些愤恨,突然左手重重的一拳落在身旁的石桌上,石桌在他那拳头的劲道下竟是裂为两半。 他长身站起,走到庭中,只觉得心中无比烦躁,不由得仰头向天,对着冷月,长啸了几声。 几声长啸过后,心中的郁闷稍疏,呆呆看着墙上那丛开得正艳的红火的迷你玫瑰,便想起了当日在这里重遇苏盈盈的情景。 他想起苏盈盈那白梅般的秀脸,那温柔的双眸,那嘴角轻柔的笑意,还有那日在悬崖上她为了救他凛然赴死的决心,心中一阵温暖。 忽又想起了他重伤落入药王谷中后孙春蕊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羞涩和娇俏,这些年她默默的陪伴和照顾,心中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也并非不爱自己的孙春蕊,只是当初他答应和她在一起,目的是为了利用她,为了利用她熟识药性来制作毒药对付敌人,救出自己心爱之人苏盈盈。他也的确对她动过心,必竟她也是一个美貌动人又细致的姑娘,只是当初他心早有所属。 当初若非他觉得她有利用价值,他也的确不会带她在身边。 后来,苏盈盈一声不响的离开,孙春蕊又对他一味痴缠,而他也的确需要她,离不开她,便娶了她。他以为,这是他能够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他已经娶了她,她还要他如何。 倘若她不这样咄咄逼人,给彼此多一点空间和余地,也许,即使他心中依然恋慕着另外一个女子,他也会一生陪在她身边吧。 只是,她似乎并不满足这样的陪伴,她要的是他全心全意、一心一意地爱她,心无旁骛地爱她,她容不下他的心中藏着另外一个女子。 他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命运捉弄人。 若是他从来不曾到过药王谷,从来不曾遇见孙春蕊,从来不曾想过去利用她,从来不曾骗过她的身体,从来不曾骗过她的心,也许他现在不会这般为难吧,也许他会过得快活些吧。 可是,倘若从来不曾遇见过她,他说不定早就死了,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更加不会有现在的他。 而他的性命,的确得她所救。 一个女子,无论有多大的本事,最希望的还是普通的幸福吧。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容忍自己的丈夫心里一直默默地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孙春蕊自然也是。 她虽是药王之女,精通药理医术,但在情感上却也和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 第58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6 这大半个月来,她抛下儿子,抛下金刀峡,到锦屏山中去寻找丈夫的下落,却无意间跌入深谷,幸亏得人想救,侥幸没死。 后来寒毒发作,亏得谷中的江晓风用自己的体温救了她。 后来又不顾艰险,到崖壁上为她寻得一株阳元草。 后来带她攀爬琉璃门,只为找可以救她性命的药草,后来又不顾性命为她吸去她手上的蛇毒。 待得她好不容易寻得丈夫,却发现他竟然一直守在崖上只是为了怀念另外一个女子,并非有些什么别的苦衷,只觉得万念俱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三言两语便又哄得她回心转意。 她听说他要在琉璃门守着,是要等阳元草长大。 便相信丈夫依然对自己是有情有心的。 谁知回家途中竟然遇见苏玉轩,被告知苏盈盈死讯后,丈夫竟然对她立刻又不管不顾,直奔那女子坟前而去。 孙春蕊一生从未见过他丈夫那般难过过。 她当时心想,若我有一日突然死了,他也会为我流泪吗? 她没有这个自信。 直到苏玉轩中毒,西念琴那般着急求她,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在他的心目中,无论她再如何努力,都抵不过另一个女子。 那她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而且,这“情花血咒”之毒,的确非她能力所及。 她突然只是灰心和失望。 对自己灰心和失望。 一个女人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丈夫全心全意的对待,那她的爱情还有什么意义?那她对这个家还能有什么眷念? 他的丈夫根本就不那么在乎她,也不在乎他们两人的孩子。 想到了孩子,她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快步来到了隐香院的后房。 房中,灯光柔美。 窗旁的摇篮里,一个粉妆玉琢的婴儿躺在在锦被中,摇篮旁一个面目清秀的翠色衣衫的婢女正坐在一张锦凳上绣着一只金黄色缎面的小小的肚兜,还时不时伸出手去摇一下那摇篮。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 那婴儿一张小脸却甚是苍白,唇色也很显苍白。 突然那婴儿蹬了蹬小脚,两只粉嫩的小拳头伸到嘴边,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那翠衫婢女慌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摇篮旁的茶几上拿出一个温着的装满母乳的小奶瓶,轻轻放到婴儿嘴边,笑道:“小公子饿了吧?” 谁知那婴儿只是啼哭,并不喝奶。 那婢女放下奶瓶,轻轻抱起了摇篮中的婴儿,柔声笑道:“小公子准是想念妈妈了。夫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哄着那婴儿,想让他停止哭泣。 谁知那婴儿只是止不住地大哭,她一时有些无措,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那婴儿的额头,触手冰凉,只吓得纤手一抖,心道:“糟了,定是小公子的病发作了,这可怎么办呢……” 她只急得大声在房中叫了起来:“来人,来人……” 孙春蕊此时刚好走到了房门口,出口问道:“小公子怎么了?” 那婢女见到孙春蕊,脸上立刻满是惊喜,如遇救星。 立刻抱着婴儿上前:“夫人,小公子身体冷得很……” 孙春蕊从她怀里接过婴儿,轻轻摸了摸婴儿的额头和四肢,道:“你去打盆热水来。” 婢女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热水便到了。 孙春蕊将婴儿交给婢女抱着,将浸过热水的帕子轻轻拧干,贴在婴儿的心口。 然后从她怀中接过婴儿搂在怀里,又从腰间的锦袋中拿出一根细细的阳元草,只咬下一小口,在嘴里嚼烂了,然后将汁液小心翼翼地喂进婴儿口中。 阳元草本是配置熊胆等炼制成丸药后会更有效,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孙春蕊一连咬了几口,都是嚼碎后,将药汁嘴对嘴喂给婴儿。 只见那婴儿喝下第一口药汁后,便停止了哭泣。 喝下第二口后,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抱着他的人。那双大大的黑宝石一般的眼里满是好奇。 等到喝下第五口药汁后,那苍白的小脸便泛出健康的红晕来,嘴唇也有了血色。 突然那婴儿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孙春蕊轻轻一笑,将婴儿用锦被包好,轻轻放进了摇篮里。 那婢女在一旁看得惊异不已,欣喜道:“夫人,您找到治小公子病的药材啦?” 孙春蕊出门时,只说是去寻找治疗小公子病的药材,这时突然回来,喂小公子喝了几口药汁后,小公子脸色便恢复正常,沉沉睡去,这婢女才这样问。 孙春蕊淡淡笑了笑:“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那婢女笑道:“婢子辛苦是应该的。” 孙春蕊淡淡点了点头。 那婢女又道:“夫人,这么说,小公子的病可以治得好了?” 听到这句话,孙春蕊却不回答,只低低地沉吟不语。 孙春蕊似乎甚是疲惫,轻轻摇了摇手。 那婢女察言观色,见夫人刚刚赶路回来,神情疲惫,于是道:“夫人且歇息会儿,婢子让人准备晚饭给夫人用。” 孙春蕊叫住了她:“小屏。” 这翠衫婢女正是她在金刀峡的心腹使婢,聪明体贴。 小屏站住了脚,柔声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孙春蕊本想说些什么似的,但却淡淡道:“去吧。” 小屏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厨房便送来了各色精致小菜和滋补汤水来,小屏还亲手做了一碗冰糖燕窝来。 孙春蕊吃完晚饭,天色已很晚了。 孙春蕊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对小屏道:“我今晚留在这里陪小公子,你去睡吧。” 小屏有些惊异,劝道:“夫人刚回金刀峡,怎可如此操劳?” 孙春蕊淡淡一笑:“我没事,就是想多陪陪玉儿。”说着望着摇篮中的婴儿温柔地一笑。 小屏看夫人神色黯淡,心下有些担忧,还在犹豫着。 孙春蕊见她站着不动,笑嗔道:“你这小蹄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小屏咬着嘴唇笑道:“小屏哪敢,只是夫人旅途奔波劳累,婢子怕夫人回来又要照顾小公子,把身子给累坏了。” 孙春蕊见她如是说,只得淡淡笑了:“好了,随你这小蹄子,你要留下来就留下来吧。” 第59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7 西念琴在翠云轩的院子里站了半晌,静静瞧着空中那弯冷月。 月光清冷,将他那淡淡的身影静静地投进荷塘里。 他想起了孙春蕊平日里对他无微不至的温柔和体贴,长长叹了口气。 又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话语,似乎也并非全是气话。 她说的也有些道理,若非苏盈盈和她亲近之人,谁会有她的那只碧玉簪呢? 只是他绝对不肯相信苏盈盈是在棺木中下毒之人,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但这事可以慢慢调查,他让自己暂且不去想这件事,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保住苏玉轩的性命,解除他体内的毒。还有,消除他妻子的怒气。 他于是抬脚,便往隐香院的药房中走去。 药房中的软塌上苏玉轩正在熟睡,孙春蕊将银针截去一半,另外留在体内,封住了他体内的穴道,防止毒气流窜,可说是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华浅坐在一旁的锦凳上静静守护着苏玉轩,手中捧着一本医书在读。 烛光照在他那清秀的脸上。 他正轻锁眉头,研究着《药王经》,突然觉得光线一暗,他抬起头来,却不知师父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软塌边静静看着软塌上的人,急忙起身行礼:“师父!”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软塌上的人,轻声问道:“他怎么样?” 华浅道:“回禀师父,弟子遵照师娘吩咐看护着他,到现在为止他脉象并未有变,暂时无生命危险。” 西念琴点了点头,道:“你好好照看着。” 华浅轻声应了。 西念琴穿过走廊,穿过院子,来到后廊上小公子的房间。 房中只留了一盏烛火,摇篮里的婴儿睡着了,孙春蕊也躺在软塌上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小屏守在软塌旁的小椅子上,借着塌边的那盏烛光在绣着一只金黄色的婴儿肚兜。 见西念琴走进房来,小屏满脸惊异地站起身来轻声叫道:“庄主!” 西念琴淡淡道:“你出去吧!” 小屏看了看软塌上熟睡的夫人,又看了看摇篮里熟睡的小公子,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轻声应道:“是!” 走到门口,小屏又回转头来轻声道:“夫人似乎很疲惫,刚刚才睡下。” 西念琴皱着眉头,冷冷地挥了挥手。 小屏又看了一眼软塌上的夫人,终于转身出去了。 西念琴轻轻拉上了门帘。 他坐到塌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淡淡的烛光映照着她那芍药花一般的脸,显得有些幻美般的柔弱。 即使在睡梦里,她那好看的眉头也不曾舒展开来,似乎心事重重,郁闷重重。 孙春蕊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西念琴。 西念琴沐浴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轻轻钻进被窝,从身后环住了她。 他冰冷的手钻进了她的衣衫里。 孙春蕊给她弄醒了,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小声道:“这么晚了,孩子都睡下了,你这会儿又来惹我做什么?” 西念琴不说话,一双大手却不老实地动了起来。 孙春蕊在他怀里挣扎着。 他用力一把扳过她的身子,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孙春蕊挣扎着:“你……”话还未出口,就被他用嘴唇堵住了。 她怕惊醒了孩子,只得忍耐着,由着他胡闹。 丝毫也没感觉到愉悦,身体上更是说不出的疲惫和疼痛。 西念琴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无动于衷,一只大手突然便按在她的颈边,紧紧地将她的头按在软塌上。 孙春蕊几乎快要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只得伸出手臂来,环住了他的身体。 他的大手终于放开了她的脖颈。 他那秀逸的眸子里突然满是笑意,一俯身,在她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孙春蕊看着他那笑意深深的眸子,心突然猛地抖了一下,嘴里却小声嗔道:“你老是喜欢这般折腾人。”说着背转了身子,不再理他。 西念琴软软地躺在软塌上,双手枕在头下,笑道:“难道你不喜欢?” 孙春蕊转过头看了她丈夫一眼,弄不明白他的含义,于是闭了嘴,不再做声。 沉默良久,孙春蕊突然开口小声道:“你是想让我尽力救苏玉轩?” 西念琴毫不避讳地答道:“嗯。” 孙春蕊眼里流出一股淡淡的忧伤,道:“其实你不这么做我也会尽力救他,救人本是医者的职责,可是我的确是没办法……” 西念琴转过头看着妻子那忧伤的脸色,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沉默半晌,他突然说:“我只希望你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救活他。” 孙春蕊还未答话。 西念琴突然又道:“我答应你,这一生一世都留在你身边。” 这句话说出来,他本以为她会露出明媚的笑容来,会像从前每次那样,乖乖地扑进他的怀中,柔声答应一定会做到。 谁知等了半晌,孙春蕊依然一言不发。 他有些好奇,转过脸去瞧她,却见孙春蕊正静静朝天躺着,脸上挂满了泪珠,正静静地流着泪,神色悲伤。 他撑起半边身子,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孙春蕊一言不发。 他伸手去摸她挂满泪水的脸。 她就像一块木头似地一动不动地被他摸着。 他有些慌了,忍不住爬起身来,静静俯身瞧着她,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俯身看着她,觉得自己突然弄不懂面前这个女子了。 沉默良久,孙春蕊终于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眼里满是哀伤:“西郎,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 西念琴身子猛地一震,语音颤抖,眸光冷冽:“为什么?” 孙春蕊道:“那样,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 西念琴惊疑不已地看着她,脸色却已气得苍白。 孙春蕊道:“本来,我想着孩子还小,等长大些了再说。可是现在觉得,现在分开了也许不是坏事。” 西念琴手颤抖了起来,跟着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那一张俊美的脸突然变得寒冰一样,那秀逸的眸子里露出冷冽的光来。 第60章 情花有毒,满池红莲生8 那秀逸的眸子里的寒光越来越盛,突然举起一只手掌,似乎便要往那张满含泪水的脸上拍下去。 孙春蕊索性闭上了眼睛,将脸迎上去,心想,只待他这一掌打下来,便将我对他的眷念和情谊都打散了。 谁知等了良久,却不见这一巴掌拍下来。 她睁开眼睛,见丈夫正怔怔地瞧着她,仿佛她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来。 他那眼里竟然又是惊奇、又是不忍,还似乎有些自嘲和失望。 孙春蕊惊异他眼中的那失望从哪儿来,该失望的分明是她。 突然听得他道:“罢了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孙春蕊苦笑了一声:“我还能怎么样?” 西念琴也苦笑了一声,道:“你跟着我确实也没什么好,你爱谁就去找谁吧。” 孙春蕊怒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西念琴斜眼看着她:“你不是忘记不了那个救你的白衣少年吧?” 孙春蕊从未想过从她丈夫嘴里会跑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她只觉得就像给人在心上猛地捅了一刀,仿若他一刀将她的心挖出来,随意扔在地上任意践踏。 她一气之下,不由得双颊涨得通红,一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西念琴似乎没料到妻子会有这样的举动,不闪不避地静静挨了她一个耳光。 孙春蕊这个耳光并不重,一来她气愤之极,不由得身体发抖,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二来,她身子本极其疲惫,好不容易睡着,又经过他这一番折腾,更是疲累,是以这个耳光虽然是气极而挥出,却并没多大的力气,西念琴的脸甚至都没被打红。 但西念琴还是怔住了,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妻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脾气。这些年来,她一向对他言听计从,温柔体贴,即使平时对他有不满,她也只会使使小性子,哭泣一阵,他若对她温柔劝解一番,柔情抚慰一阵,她便消了气,又变得小鸟依人,任劳任怨。 别说是打他耳光了,平日里她压根就从未对他发过脾气。 他有时也不免觉得她甚是无趣。 人就是这样,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论有多么美好,总会拼命地挑剔。而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没那么美,也总是将它在幻想中美化到极致。 此刻破天荒地地头一次被妻子打了一个耳光,他心中居然并不气恼,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喜色,心想,她这是生气了,是在乎我的表现。 孙春蕊看着丈夫被她打了个耳光竟然并不还手,嘴角还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到他对自己这般不尊重,心中一时气恼,不由得竖起双眉,怒道:“你给我下去!” 西念琴一时怔了怔,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个耳光,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便乖乖地合衣下床。 孙春蕊看着丈夫那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居然如此听话地下了床,但却站在床边,一手摸着脸,呆呆看着她。 她心中奇怪,却不再理他,自己合衣躺下,背转身子睡下了。 西念琴摸了摸脸,看了看躺在榻上的妻子,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良久,终于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我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等着耳光不成?”说着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拉开门帘走了出去。 孙春蕊虽然背转了身子,但西念琴的喃喃自语却听在耳中,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也映入了眼帘,听到他喃喃说“我难道还等着耳光不成”,又听见他自己打自己,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满心的怒气也散了些。 只是他那句话实在太过分。 想到他说的那句话:“你不会还在想那个白衣少年吧?” 他不说她倒没有想,这下她反倒记起那个水云谷中的白衣少年来。 想到那个月圆之夜,九阳丹遗失,她寒毒发作,缩成一团,她当时想,或许,今晚是熬不过去了吧。 就在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突然有个温暖而宽阔的胸膛紧紧拥住了她。事关生死,容不得她多想,清晨,在他怀中醒来时,她看见他俊秀的脸,惊喜的眸子,不觉红了脸。 自那以后,她对他,总有种说不明的情愫。 她想,她是个有夫之妇,经历过男女之事,如此肌肤相亲之事,事出无奈,也没什么,可他却是个修道之人,还是个少年,这会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么? 她也终于是没问出口。 那晚,在院中的老梅树下,她静静赏月,思念夫君。 他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四目相对,有些暧昧的尴尬和沉默。 她打破沉默:“那晚,谢谢你!” 他不答,轻轻向她俯身过来。 她不知他想有何举动,惊慌避开。 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肩头,在她的发丝上取下一瓣暗红的落梅。 “你看。” 一枚残破的梅花瓣静静躺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她转眸瞧向月光下的梅树,火红的梅花瓣纷纷飘舞,寂寥地落下,心中颇有些感触,悄声吟道:“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他温柔地答:“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说完静静看着她,双眸温柔如水,热情似火。 她轻巧地避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她不是不懂,只是她不能。 他并不介意,却担心着她体内的寒毒。 她有点感动。 他得知阳元草能解她体内的寒毒后,便不顾危险到峭壁上为她寻来了一株,她心下自然极是感激。 后来他在她的央求下带她到琉璃门寻找那救命的阳元草,在寻找草药时,她被荆棘刺伤,他细心地为她清洗伤口,小心翼翼地为她裹伤,当她不慎被毒蛇咬伤时,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抓过她的手,吸去了蛇毒。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而且她一生,从未被人那样细心呵护过。 他的温柔和细心还有奋不顾身,让她感激和眷恋。 只是,她是个有夫之妇,她又怎能? 孙春蕊躺在床上摇了摇头,心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床边的红烛燃尽了,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桐木地板上,静静的。 孙春蕊忍不住又想起月光下白衣少年那俊秀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给他的留言看到了没有,他是否会怪我不辞而别……” 第61章 烟暖雨收,满谷繁花幽1 碧绿的潭水边,一位面目俊秀的白衣少年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呆呆地想着心事。 潭水如镜,映出他如玉的容颜和深锁的眉头。他黑发间的那根白色丝带有些散了,软软地滑下来,落在如瀑的黑发上。 他浑然不觉,只静静坐在石头上,静静盯着面前的湖水。 一柄长剑静静躺在他脚边的青草地上。 争奇斗艳的花丛间,五彩的蝴蝶正翩翩飞舞,安静地采蜜。 突然一只巴掌大的黑翅膀蝴蝶忽地掠过他的脸颊,又朝着阳光下的花丛飞过去。 沉思中的他不觉被这蝴蝶吓了一跳,顺着蝴蝶离去的方向看过去。 青草地上的三色堇、小苍兰和君影草均开得灿烂可爱。 不远处一株白芍药正静静瞧着他,他侧着头看着那株白芍药,想到那张芍药花般的秀脸,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呵,师兄,你着魔啦?”一声娇呼突然出现在他耳边,将他吓得从大青石上跳了起来,那束发的白色丝带也落在青草间,满头黑发瞬间铺满背脊。 白衣少年跳起身来,见面前那粉衫少女正睁着一对星光般的眸子盯着自己,眼里带着研究的神情,不觉红了脸,轻声道:“师…师妹,你来啦!” 这白衣少年正是江晓风。 他发现从琉璃门绝壁上通到山顶的那条隧道后,出得洞来,一时好奇,便顺着梅林一路走来,心中记挂起孙春蕊还在绝壁上等着他,于是折路返回。 突然眼前一黑,知道是一直以内力压制着的蛇毒突然发作,便晕死过去。 等到他从琉璃门绝壁上的那间雅舍中醒过来,惊疑不已,运气片刻,忽觉身上轻盈,知道自己体内蛇毒已解。 真不知道是得哪位高人相助。 他没见到孙春蕊给他的留言,也没见到这雅舍的主人,心中记挂着孙春蕊的安危,便急急出了雅舍,待要沿原路返回去寻找她,好不容易发现了那个机关,沿着隧道回去,却不见她的身影。 他看了看日光,已是正午。 心想:“是了,她等了我许久,不见我出来,想是自己走了。” 但又想,她一个女孩子,又不会武功,夜中攀爬山壁想是十分危险,只盼她安然无事,幸好一路下山来,他都不曾见到有人滑落下山壁的痕迹,心中暗自便放了些心。 他想,她见不到他,想必是回到山脚下的禅若寺中去等他消息去了。 他去了禅若寺,向小和尚打听,却没听说她回来,他心下慌了,难道她遇见了什么事吗?或者是她找到阳元草之后,径自离去了。 他自是从未想过孙春蕊也发现了那个出口,他更未想过是她救了他,他心中只是担心着她的安危,记挂着她的去向,竟然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一夜里,他脑中浮现的只是她那日寒毒发作时娇弱而颤抖的身体,还有月光里梅树下那羞涩的笑颜,还有悬崖上他为她吸取手上蛇毒后她那双大眼里的盈盈的泪珠。 他自小在水云谷中长大,跟着师父学道习武,从来不曾想过儿女情事。而这个无意间跌入水云谷的黄衫女子竟然让他如此牵肠挂肚,侧夜不眠,他也不由得暗暗心惊,自己怎么会如此。他暗暗克制自己,但越是克制便越是想念。 到后来,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她的笑颜,她的娇嗔,她的泪水,她的柔弱,她的坚强,还有她的羞涩。 想到后来,他竟然止不住地浑身发热,他不由得起身,往身上淋了盆凉水,最后索性除去了身上的衣衫,赤身躺在床上,才觉得稍稍好了些。 知道师父过几日便要出关,他与师妹约好了在潭边练剑,他早到片刻,却竟不住坐在潭边的大青石上发起呆来,心中却依然是记挂着孙春蕊的去向和她体内的寒毒。 此刻花晓莺突然蹿到他身后,在他耳边大声说了句话,竟然将他吓得跳了起来,此刻见师妹睁着一对星眸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生怕自己的心事被她看穿了,红着脸咳嗽了几声,捡起身旁的长剑,道:“师妹,咱们去练剑吧。” 花晓莺却一俯身,捡起了落在草地上那根束发的白色丝带,拿在手里扬了扬,道:“师兄,你发带掉了。” 江晓风此刻才觉自己发髻散落,不由得大为尴尬,他出神得厉害,早晨出门时竟然连发带都未束紧。 江晓风伸出手去接那条发带,嘴里说道:“谢谢。” 花晓莺却娇笑一声,拉着他的手,将他按在那块大青石上坐下,说:“师兄,你坐着,我来帮你束发。” 江晓风心中一惊,想起孙春蕊那张白芍药一般的秀脸,心中一慌,连忙从石头上站起,双手直摇:“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花晓莺满脸不高兴,眼里的神情却有些奇怪,瘪着小嘴道:“咱们师兄妹向来不分彼此,师兄你怎么这么见外了?” 江晓风一脸尴尬,搓着手道:“这个……这个……” 却又担心自己再推辞会令师妹起疑,只得坐下身来,道:“好吧。” 花晓莺听到师兄答应让自己为他束发,一张山茶花般的秀脸上满是笑意,嘴里娇声道:“束发,我最拿手了。” 江晓风待她为他束好发,立刻便从青石上长身立起,道:“好了,练剑吧。” 花晓莺一脸都是娇柔的笑意,娇躯跃起,长剑伸出,递向江晓风。 江晓风斜身闪避,右手隔开她的剑,左手一掌待要劈向她腰间,却突然收手,向上挥出,落向她的肩头。 花晓莺娇声道:“好一招‘分花拂柳’。”说着娇叱一声,身子斜斜扭转,一剑刺向他腰间。 如此拆了数十招,花晓莺使出一招‘水中捞月’,江晓风闪避不及,长剑从他面前轻轻掠过,剑风扫过,他脸上立时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花晓莺见师兄受伤了,只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扔下手中的剑,奔了过来:“师兄,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62章 烟暖雨收,满谷繁花幽2 江晓风右脸上被剑风拉出一道长长剑痕,血流铺面,甚是吓人。 花晓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只白手绢去擦他面上的血迹。 江晓风回避着,接过她手中的那块手绢,道:“我自己来。” 拿着手绢擦了擦,满是殷红的血迹,伤口虽不深,但鲜血却一时停不下。 花晓莺急得直跺脚,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把你弄伤了。” 江晓风淡淡一笑:“这点小伤,没事。” 花晓莺急道:“怎么没事,这剑伤要是治不好……” 江晓风笑道:“这么点小伤怎么会治不好?”显是全不在意。 花晓莺急道:“可这剑伤在脸上……” 江晓风听得她这句话,倒是一愣,心想,脸上有了道剑伤,可不是什么好事。 花晓莺急忙拉起他一只手:“师兄,回房擦药去。” 江晓风怔了怔,想要挣脱她的手,无奈她握得太紧,又怕她再生疑,问东问西可就不好了。于是任由她拉扯着他回房。 花晓莺在他房间的柜子上找到了一个小白玉瓶,见瓶上写着‘白玉生肌膏’,喜道:“师兄,原来你有这么好的伤药,难怪你不担心。” 说着轻轻打开那玉瓶的瓶塞,放在鼻边嗅了嗅,只觉得瓶中药膏清香,实在好闻得不得了,不由得深深吸了几下。 江晓风看着她那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捂着脸笑道:“又不是吃食,你那样闻有什么用?” 花晓莺却笑道:“那可不同,师父说过,最好的药不仅是药性可治病救人,就连气味也是好闻的。师兄这‘白玉生肌膏’一闻就知道是好药了。” 原来,江晓风和花晓莺的师父修道炼药之术甚高,江晓风和花晓莺跟着师父云中子除了修道习武之外,也熟识药性。 只不过,师父所炼制的多是修道之人所用的为了延年益寿的丹药。 而江晓风与花晓莺所知药性不过是皮毛而已,只懂得些治疗内伤与外伤的药性。 花晓莺比较贪玩,不爱读药书,偏爱练武。有时候还会爬到树上去掏鸟窝,捉知了,于药性方面的知识比起师兄来自是差了一大截。 而且她入门较晚,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在街上行乞度日,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时常受人打骂。 那年云中子出谷漫游,见街角蹲着一个衣衫破烂,又脏又臭的小孩子,心生怜意,顺手扔了些铜钱给她,谁知那小孩子却并不去捡那铜钱,只一双大眼睛怔怔瞧着他。云中子见那小孩虽脏,但眉目清秀,一双星眸似乎还颇有些灵气,便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那小孩子竟然点了点头。 于是云中子便将她带回谷中。 花晓莺这个名字也是师父云中子替她取的。 起初被带到到谷中,花晓莺怯生生的谁都不理。 似乎是平日里被人欺负多了,心生害怕。只静静蹲在角落里,睁着一对星眸怯生生地瞧人。 云中子也由她去了。 第一次见到这个俊秀的师兄时,她六岁,他十岁。 她一身脏兮兮的蹲在墙角。 他一身干净的白衫,笑意盈盈向她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他将手中的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半,她睁着一对大眼怯生生地接过,将桂花糕塞进嘴里。 就那时开始她便一直跟在这个大她四岁的师兄屁股后头了。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她已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俏生生的美貌少女。 这些年性子也变得活泼好动,练武、爬树、打鸟,无所不为。 师兄也一直很宠爱她。 她武功倒是进步很快,但是越长大,便越是活泼好动,并静不下心来研究医书,论道治疗外伤内伤,她比起师兄来,简直知道的太少。 此刻见到师兄竟然有这样上好的‘白玉生肌膏”’,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江晓风笑道:“你这样拍我马屁,我也是没什么好处给你的。” 花晓莺嫣然一笑,道:“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好处,师兄永远陪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好处了。” 江晓风听得她笑着说“师兄永远陪着我”这句话时,忍不住转过身瞧了她一眼,却见她笑意盈盈地似乎别无他意,暗笑自己是太多心了。 但不知为什么,自从遇见孙春蕊之后,他那平静的心湖竟然被搅乱了,以前他从未想过将来会如何,此时却觉得自己是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水云谷”中的。 以前师兄妹之间开玩笑时,也会说些类似的话,他听着并不觉得有何异样。 而今日听到师妹说那句“师兄永远陪着我”这句话他不免有些介怀,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师妹,不由得静静地垂下头。 花晓莺纤指伸进玉瓶,挑出一些白玉生肌膏来,轻轻涂在他右脸的剑伤上,药膏涂上,疼痛立止,血也马上止住了。 江晓风只觉右脸一阵清凉。 花晓莺喜道:“师兄,你这‘白玉生肌膏‘真灵验。” 江晓风面无表情,淡淡道:“是么?” 花晓莺歪着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奇怪,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不高兴?” 江晓风回过神来:“我哪有不高兴?” 花晓莺放下药瓶,一脸探究的神情盯着他:“不对,你就是有问题,今天练剑时你神不守舍的,这会子我跟你说话,你又不回答,你一定有问题!” 江晓风无奈笑道:“我有什么问题?” 花晓莺突然柔声道:“师兄,你有心事吗?” 江晓风一怔,笑道:“怎么会?” 花晓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轻声问道:“那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怪我的剑伤了你?” 江晓风叹了口气,起身赶她出门:“好了,好了,你快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花晓莺一怔,那张本来生机勃勃的脸完全就像是被霜打了似的,恹恹出现病态,满脸都是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小嘴一瘪,道:“你还说不是生我气,你还要赶我走?” 第63章 烟暖雨收,满谷繁花幽3 江晓风一看她那病恹恹的神情,那几乎要落下泪来的小脸,又有些不忍了,只得柔声道:“我没生你气。” 花晓莺立刻转悲为喜,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满是明媚的笑意,那一双星眸里更是泛着光:“真的?” 江晓风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师妹,实在不忍伤害她,轻轻点了点头。 花晓莺破涕为笑。 如此过了将近十天,江晓风日日陪着师妹练剑,得空了就翻翻医书。 花晓莺见自己用剑伤了师兄,自是十分自责,见师兄竟不责怪,这十几日以来除了练剑之外,其余时间竟是鞍前马后地服侍。 本来她喜动不喜静,这几日竟是难得地没去摘花、爬树、打鸟,而是细心研究医书,一心熬制什么美容护肤的草药,不让师兄的脸上留下一点伤痕。 江晓风脸上的剑伤渐渐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伤疤。 其实那伤口原本并不深,只是伤在脸上,血流铺面,所以有些吓人。 擦了‘白玉生肌膏’这样的灵药,过了这几日,伤口早已长好了,那道伤疤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但花晓莺依旧是没完没了地端来她细心熬制的药,要江晓风喝下去。 其实,花晓莺的医术实在是好得有限,她这些日子拼命钻研医书为了给师兄治脸上的伤,所找来的药草也不过是些最普通的白茅花、梅片、九里香之类的凝血止痛的药,而她却不分三七二十一全都熬来给江晓风喝。 这样一来可就真的是苦了江晓风,每天早、中、晚饭后必定有一大碗又苦又浓的药汤等着他,他若不喝,她便用那可怜巴巴的表情望着他。 他不忍拂了这小师妹的心意,反正这些药喝了对身体也无害,他只得皱着眉头苦着脸喝下去。 这日晚饭后,江晓风倚着窗口读书,夕阳淡淡照在他身上,他的心思却早已飘向远方。 他呆呆盯着廊前那一株雪白的芍药,想起孙春蕊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 她离开他的时间越长,他对她的思念反而越深。 正沉思间,突然闻得一阵臭味从走廊的一头传了过来,臭味里还夹杂着一丝腥味。 江晓风皱起眉头来,水云谷里一向人人严谨自持,整洁有序,这臭味是从何而来。 突然见得花晓莺皱着眉头,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臭气越来越近,竟是从她那托盘中的药碗里传来的。 江晓风放下手中的书,心道:完了,这小师妹又整了什么鬼药来折磨他。 花晓莺端着药碗走进房,那臭气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江晓风伸手在鼻端扇了扇,皱眉道:“师妹,你又熬了什么?” 花晓莺立刻将那药放在圆桌上,退开了两尺,笑道:“师…师兄,我给你熬了药,你快些…喝了它…” 江晓风一愣,看了一眼桌上那碗散发着腥气的臭水,舌头打结,一张俊脸瞬间变成了苦瓜:“什么……喝,喝了它?” 花晓莺嫣然一笑,拉起江晓风坐在桌边道:“对啊……这是我精心研制的百草生肌汤,很有效用的。” 原来那日她见师兄竟然研制出了“白玉生肌膏”这样的好药,心下又是惊讶,又是羡慕。心想自己这些年跟着师父竟然没学到些什么,不禁有些羞愧。 见师兄赶她出去,她更是羞惭。心中暗暗发誓不能让师兄小瞧了她,于是没日没夜研究医书,一是想要治好师兄脸上的伤,二来是不想落于人后。 但短短数十天的学习怎么比得上江晓风日日的积累和钻研,所以就算她一心研究,所弄出来的药也不过是些普通寻常的药汤,就连市镇上的寻常大夫也会的一些药方。 江晓风迫于无奈,那些药喝了对身子也无害,又不忍心她心血白费,只得耐着性子喝了。 而今日这一碗又臭又腥、药性不明的臭水,江晓风是打死都不会喝得了。 江晓风忍不住向那碗里瞧了一眼,那碧绿的汤水里似乎还漂浮着些什么能动的东西,不由得心下大疑,更添了几分厌恶,皱着眉头道:“师妹,这碗臭……哦,不,这碗汤药是用什么材料熬的?” 花晓莺一愣,掰着指头数:“金银花、含羞草、蒲公英、半夏、灯草……”数了几样,突然停了,见江晓风一脸呆呆的神情盯着她,突然抓了他的手道,“唉,反正是可以治你伤的药。”说着端起药碗就要送到他嘴边。 江晓风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连连后退几步,伸手在鼻端扇了扇,一脸苦笑,软声央求道:“师妹,我看还是不要了吧?” 花晓莺俏脸一沉:“那怎么行,师兄你脸上的伤疤还没好。” 江晓风摸了摸右脸的那道伤痕,苦着脸陪笑道:“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看留条伤疤也没什么……” 花晓莺正色道:“那可不行,你的脸是我弄伤的,我得对你负责。” 江晓风苦着脸,连忙摇手道:“不用负责,不用……” 花晓莺那一张俏脸突然又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的病恹恹的,一双星眸里泪水泫泫欲滴,小嘴一瘪,道:“师兄,你是不是又不相信我?” 江晓风苦着脸陪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花晓莺见师兄软了下来,过来拉起他的手,走到桌边。 江晓风端起那碗臭水,皱着眉头,迟疑着。 花晓莺笑道:“这就对了,这碗药里我还特意加入了昆蚁。”说着甚是得意。 江晓风又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药水溅了出来,几个小黑点从那臭水里落在他手背上,竟然是几只小蚂蚁。 江晓风慌忙将那碗臭水放在桌上,打落手背上的那几只小蚂蚁。 花晓莺道:“你怎么把药引子弄掉了。” 江晓风一张俊秀的脸变得惨白,苦着脸道:“师妹,这药喝不得。” 花晓莺道:“为什么?” 这时他才算明白,那碗中动着的东西是些什么。 本来蚂蚁是可治外伤,曾在某本古书中看过,人在山野中受伤时,若无治疗外伤之药,可找些下颚大的蚂蚁放在伤口上,蚂蚁咬住伤口后,截断蚂蚁的下半身,这样一条蚂蚁就宛如一条缝线,可以止血。 可这小师妹不学无术,一知半解,竟然将这蚂蚁和其余制外伤的药全熬在一起,还起名叫做什么“百草汤”,这药性夹杂,还飘着几只半死不活蚂蚁的水还能喝吗? 第64章 烟暖雨收,满谷繁花幽4 她这一知半解,又不肯用功细心钻研医书,只道药物全用来服用,是以才熬出这飘着昆蚁的碧绿臭水。 江晓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看了一眼她那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见她睁着一对星眸正怔怔地瞪着自己,心想,这小师妹练武颇有天赋,性子活泼好动,是个静不下心来读书的人,而且于药理却实在是没啥才能,所以才弄得这般不伦不类,并非存心戏弄他。但她毕竟是一番好心,虽然逼着自己喝这臭水,他也不便责怪她。 他笑着跟她解释了原因,花晓莺一张俏脸已羞得通红。 江晓风只笑道:“我脸上的伤已无大碍了,师妹你用不着担心。”说着拿起那本书,重新坐回窗前。 花晓莺见师兄不再理自己,心里不悦,还待要说什么,突然一个青衣小童急急从走廊前走到门口道:“师兄、师姐,师父要见你们!” 江晓风和花晓莺脸上同时变色道:“师父出关了?!” 江晓风脸上是又惊又喜,花晓莺却有些担忧的神色。 师父教导他们师兄妹二人平日里除了习武强身之外,还需抚琴养性、研究药理以备所需。江晓风一直遵从师训,每日抚琴养性,研读医书,练剑。 而花晓莺除了喜爱练武外,于琴艺和药理所知实在是少得可怜。每每得空,练武之余,便是在爬树、打鸟,总之一直在动。简直就是个野丫头。 就看她熬出来的那碗不伦不类的,药性不明的臭水就可知道她是有多么地不在医书上用功了。 但她偏偏又争强好胜,不许师兄小瞧了她。 江晓风一向只觉得这个师妹天真活泼,经常装哭撒娇,但却并不厌烦,反而有时挺惹人疼爱,倒也娇宠她。 但师父云中子却甚是严厉,每每考察时,武艺上她都能过关,往往较师兄更为出色,但得到考察其余的,她简直是一窍不通。 自然每次都被师父训责,但即便被训责,她也依旧本性不改,依旧静不下心来读书、弹琴。 其实云中子觉得这个小女弟子这样天真灿漫也没什么不好,他让徒弟练琴是为了养心,研究药理可以自救和救人,武功虽然也非学不可,但是若一味沉迷武学,却与修道有相悖了。 但这花晓莺却是个练武奇才,她入门较晚,武功却能与师兄不相上下。每当他传下一套剑法来,也往往是她较江晓风更快地学会。 是以,云中子虽然恨这个女弟子不成材,但又爱惜她这点武学方面的才华和天赋,便没放弃她。 但嗜武之人,得失心必重,是以得抚琴读书来修心。 因而,每次责罚,云中子也是让她三日不出门,看琴谱练琴。 但这对爱动的花晓莺来说,三天不出门简直就是要她的命,何况还要十指纤纤地去抚什么琴。 此时听到小童说师父出关了要见他们,她心中只道:“完了完了,好日子到头了,不知道师父这次又要禁足她多久。” 她也更没心思去强逼师兄喝那碗她‘研制’出来的“百草生肌汤”,只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跟在师兄后头走出去。 江晓风看了她一眼,笑道:“师妹,师父若见到你的‘百草生肌汤’一定要大吃一惊。” 她心中这会子正在打鼓,听到师兄竟然还拿她取笑,不由得抬起头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江晓风怔了怔,看她那狠狠的眼神,也不再惹她。 江晓风和花晓莺慢慢穿过走廊走向流云殿,小童径自退下了。 流云殿中,一个青衫男子坐在紫竹椅中,低眉垂目,手里捧着一杯碧螺春正慢慢地品尝。正是师父云中子。 江晓风和花晓莺一齐上前拜见。 云中子缓缓抬头,面露微笑,轻声道:“起来吧。” 云中子眉毛须发皆白,但一张脸却白皙光滑如少年,美如冠玉,品貌极其儒雅,真正当的上童颜鹤发四个字,不论远近看来都宛如神仙般人物。 江晓风看见师父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显然闭关颇有所成,但眉宇间却似乎颇有愁思,不知何故。 忍不住问道:“师父闭关一切都顺利吗?” 云中子淡淡点了点头,道:“为师闭关数月,颇有所悟。”说着放下手中茶盏,看着二人道:“上次为师传给你们的那套‘百花剑法’练得如何了?” 花晓莺听师父问道剑法,而不是琴艺,满脸都是喜色,抢着道:“回禀师父,弟子已练得纯熟。” 云中子点了点头,看向江晓风,见他努力低着头,似乎有些不自在,突然发现他右脸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想是为剑风所伤过,不由得转头对着花晓莺道:“莺儿的剑法越发进步了。”说着又看了江晓风一眼,似乎责备他练剑不如师妹用功。 江晓风大为尴尬,生怕师父看出了自己的心事,怕他看出自己因为练剑时用心不专所以被师妹所伤。 花晓莺一怔,却并未辩解,明知那日师兄因为不专心被她的剑风所伤,但此时师父赞扬她,心想,师父见他剑法胜过师兄正高兴,她只盼着待会儿考她琴艺和医术时师父不要发火,禁她足才是。 两人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是以低头沉默不语。 突然听得师父道:“你们两琴艺和药理也没落下吧。” 花晓莺心里暗道:“糟糕,怕什么来什么,怎么今天师父不先考察武功就已经问起琴艺和药理了?” 耳中只听得江晓风道:“回禀师父,弟子一直在努力学习,未敢偷懒,最近研制出了一种治外伤的药膏,弟子给它取名叫‘白玉生肌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上前。 云中子揭开药瓶看了看药膏,又看了看他右脸上那道已经极淡的疤痕,微笑着点了点头。 花晓莺此时心中只在暗自叫苦。倘若师父问起她近日有什么收获,她总不能将那碗臭水端来吧,此时她也觉得自己研制出来的那汤药是臭水,而非什么“百草生肌汤”了。 耳中突然听得师父道:“为师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大事要你们两出谷去办。” 第65章 烟暖雨收,满谷繁花幽5 花晓莺听师父不是考察琴艺和药理,心中暗喜。 至于师父让他们出谷干什么,办什么事,都无所谓,总之不是考她琴艺和药理就行。在她看来,这世上实在是没什么事比弹琴看书更难的了。 而且以她爱动的性格,能出谷转转是再好也不过了。总是呆在水云谷里,闷也闷得慌,而且打鸟也打腻了,水云谷中也没啥新鲜玩意儿。 所以听到师父要他们出谷办事,禁不住满脸都是喜色,一双星眸更是熠熠闪着光。 江晓风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师父要弟子出谷办什么事?” 这十几年来,虽然他们也偶尔出谷置办一些东西,但却都是采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之类的小事,这是每隔几个月就有的事情,但近几年来都交给谷中的下人打理了,他和师妹只在谷中跟着师父习武,练琴,读书,潜心修行。 是以,突然听师父提到让他们倆人出谷办事,不免有些疑惑,忍不住出口相问。 云中子道:“你师兄来信,说遇见了麻烦。”说着缓缓从怀中抽出一封纸笺来。 花晓莺突然道:“师兄?就是师父曾经提起过的大师兄吗?” 云中子轻轻点了点头。 花晓莺嘟起小嘴来:“我都没有见过他。”说着转头看着江晓风,“师兄,你入门比我早一年,你见过大师兄没有?” 云中子道:“风儿也没见过。他来到水云谷时,你大师兄刚刚离开。” 江晓风接过师父手中那封信,见淡蓝色的信纸上写着几行俊雅的行书: “恩师敬上: 多年不见愿恩师一切安好! 愚徒近日遇棘手之事,愿恩师能施以援手。 愚徒:西念琴” 短短几行字,语气急切,似乎所遇之事颇让写信人为难,但内容却又并未说明所遇见的什么棘手之事。 江晓风只看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花晓莺凑了过来,“咦”了一声道:“原来大师兄叫做西念琴。” 云中子道:“你师兄在信中并未说明是何事,想来是怕信落入他人之手,你们两人就出谷走一趟吧。” 江晓风听师父这样说,只得答应了。 云中子又道:“这些年来你大师兄为了统一了川蜀,途中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最后却把金刀峡整顿得好生兴旺,却从未道过困难。而且每年定时遣人送来厚礼。这次却飞鸽传书来此,必是遇见麻烦了。莺儿武功卓越,风儿医术精湛,所以为师让你们倆出谷走一趟,看能否帮上忙。” 江晓风听得师父这样说,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花晓莺知道要出谷,很是兴奋,满脸都是喜色,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说大师兄统一了川蜀,那他是川蜀霸主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呆在水云谷里,对外界的事情丝毫不知,幼年的那些痛苦的记忆也早淡忘了,而且越长大越是活泼好动,这次听得是因为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师兄之故可以出谷看看,不免对这位大师兄很是好奇,还多了几分好感。 云中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晓风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闷闷不乐,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大师兄,对他更谈不上嫉恨什么的,但听到师父要让他去相助大师兄他总是心里不大是滋味。 听师父的语气里,是很欣赏这个大徒弟的。 可是修道之人不是应该抛却功名利禄吗?为什么师父会支持这个大师兄去争做什么川蜀霸主,还好像很以他为荣呢? 但他转念一想,这次出谷,说不定可以顺便找找那位孙姑娘,自从上次从琉璃门绝壁上的雅舍中醒来后,他一直记挂着她的安危,不知道最近她的寒毒又发作过没有,孙春蕊是“药王之女”,住在药王谷里,若得空了,他说不定可以去见她一面。想到这里,他竟不住心中欢喜。 花晓莺突然又道:“师父,大师兄既然跟着师父出家修道,为什么又会还俗,还去做什么川蜀的霸主呢?” 花晓莺问的,正是江晓风想问的。 云中子见他二人疑惑,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大师兄和你们不一样,他从前在我这儿只是跟着我习武而已,并非为了修道。” 花晓莺“哦”了一声。 云中子道:“你们两收拾一番,明早就出谷吧!” 二人同声应了声“是”,然后便退出殿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明月的清光静静洒在庭院里。 走廊上的琉璃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花晓莺抓住江晓风的一只衣袖,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道:“哦,师兄,你说,我们出谷了先去哪儿好呢?每天在谷中打鸟练剑都快闷死了。一直怕师父责罚,不敢出谷,这次可有机会了。不过,我只十二岁时跟着你出去过一次,那些路我都不记得了。” 江晓风忍不住笑道:“师父让我们出谷是去办事的,可不是去玩的。” 花晓莺嘟起了小嘴,有点不乐,道:“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师兄你陪着我,办事和玩还不都是一样?” 江晓风笑道:“那可不一样,师父让我们去助大师兄一臂之力,我可不能陪你四处疯玩。” 说着扯开了她拉衣袖的小手,向前走去。 花晓莺心中突然有些闷闷的,怔了怔,追上去道:“师兄,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太没情调了。” 江晓风一怔,转头看向花晓莺,月光下看来,她那张山茶花般的秀脸如玉石一般,星眸如宝石,甚是动人,见她用那双星眸静静盯着自己,眼里似乎还韩有一丝嗔怨,不禁心中一荡。急忙别转头去,看见走廊前一株芍药花静静散发着清香,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花晓莺道:“好好的,师兄叹什么气?” 江晓风淡淡道:“没什么。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花晓莺拉住了他的手撒娇:“干嘛这么早睡,师兄你再陪我说会儿话。” 第66章 痴数春星,郎总负多情 江晓风还未回答,花晓莺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庭院中。 院中一轮圆月静静照在老梅树上。 梅花已落尽,满树都是青翠的绿叶。 花晓莺将他拉到树下的竹椅上坐下,自己软软靠在一张竹椅上,仰头向天,却兀自依然拉着他的手。 江晓风道:“师妹,你说有话要对我说,到底是什么话?” 花晓莺转过头白了他一眼,星眸含笑,道:“师兄,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圆。” 江晓风抬头看天,圆月挂在树梢,清辉无限。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梅树下与她相遇的情景。 她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垂首站在他面前,红梅片片纷飞,落上她那如瀑的黑发和轻柔的衣裙上。 清冷月光的红梅树下的她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有些情不自禁,低低俯身向她,她那一张白芍药般的脸瞬间羞得通红,有些惊慌地后退避开。他的手臂轻轻绕过她,从她头上取下一片残破的红梅花瓣。 “你看。”一片落梅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她有些释然地笑了,转身看着满树纷纷飘落的梅花瓣,出口吟道:“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他温柔地答:“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她微笑着避开他情意绵绵的眼睛。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他想,她该懂。 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出声吟道:“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花晓莺一脸惊异,出声道:“师兄,你说什么?” 江晓风依然兀自沉浸在回忆中,花晓莺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喂,师兄,你中邪啦?” 见江晓风依然不动,一脸痴痴的表情,她不由得伸出两只手指去掐他的人中。 江晓风“哎哟”了一声,回过神来,捂着脸,眼里有些嗔怨:“师妹,你干什么?” 花晓莺睁着一双星眸盯着他,满脸都是无辜:“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中邪了。” 江晓风摸着人中,被她掐得疼得厉害,心里不悦,并不回答她的话,鼻孔里“哼”了一声。 花晓莺见他并非中邪,不由得甚是欢喜,对他的嗔怪也不以为意,忍不住关心道:“师兄,你为什么发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江晓风脸上一红,见她那双星眸里满是探究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心虚,话语也结巴了起来:“哪…哪有什么…心事,师妹你多心了?” “是吗?”花晓莺不依不饶,“师兄最近清瘦多了,一定是有什么烦心事。师兄是医书太难懂吗,还是琴谱难学,但是师兄一向被师父夸赞琴艺高超,医术超凡的,而且我在这两项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一向对师兄崇敬得很。”他见江晓风不回答,禁不住胡猜乱想,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江晓风微微一笑:“师妹只要肯用功学,也可以弹好琴,学好医术的。” 花晓莺连忙双手乱摇:“那可不成,那可不成,要我学琴,那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一连说了几个“简直就是”,却也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终于说,简直就是:“杀牛用鸡刀。”原来她见师兄一个人吟诗,也想学他附庸风雅,讨他欢喜,于是绞尽脑汁、搜索枯肠,想用文雅点点句子来形容,好容易说出个知道的成语“杀鸡用牛刀”,却是次序颠倒,而且又用词不当,语不对题。 江晓风一怔,知道她想说“杀鸡用牛刀”,却故意说错逗他开心,禁不住对着她莞尔一笑。 花晓莺见自己逗得师兄笑了,心里很是开心,但却故意嘟起小嘴,故意撒娇道:“师兄又笑话我了!” 江晓风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哪敢笑话你?” 但他只开心片刻,那眼里的笑意便渐渐淡了,又笼上一层淡淡的愁思。 花晓莺道:“师兄,师兄,你看月光好美,咦,那里有两颗星星,你说是牛郎和织女吗?他们好可怜,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她小时候听师兄讲故事时听过牛郎和织女的爱情故事,这时候看着星星不由得想起来。 江晓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空中繁星闪烁,宛如宝石,甚是美丽。 花晓莺突然幽幽道:“明天就要出谷了,不知道谷外的星空有没有水云谷这么美。” 江晓风道:“星空自然都是一样的。” “那可不同,”花晓莺较真道,她本来想说在水云谷里有师兄陪着她一起看星空,星空自然比别处要美的多,突然又想到这次同师兄一起出谷,反正以后也有机会一起看星空,想到这里不禁改口道,“是的,是的,星空都是一样的。” 想到以后师兄也陪着她一起看星空,心里不禁甜甜的,涌上一股娇羞,脸也禁不住红了,星眸却变得闪亮温柔,面露甜甜的笑容。 江晓风见她表情奇怪,眼里带着奇怪的笑意盯着自己,忍不住道:“什么事情好笑?” 花晓莺看着月光下师兄那张俊秀的脸,一颗心突然扑通扑通跳将起来,露出小女儿的娇羞,红着脸低了头,柔声道:“没什么。” 江晓风看这个一向活泼好动,喜欢撒娇的师妹突然露出一脸羞涩的笑意,星眸泛光,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中也不由得打起鼓来,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这沉默暧昧的气氛:“咳,时候不早了,师妹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歇息吧。”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师兄!”花晓莺随着他站起身来,却不放开他的衣袖。 江晓风转过头看向她,见月光下那张山茶花一般的小脸泛着羞涩,一双星眸璀璨,几乎便要滴出水来,心中不由得一荡,他连忙收摄心神,暗道,江晓风,你可不能乱来啊。 耳边只听得花晓莺幽幽道:“师兄,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江晓风看了看她的小脸,心中涌上一股爱怜,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柔声道:“那就别说了,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花晓莺抬起脸来,满脸满眼都是笑意,那星眸更比空中任何一颗明星都要闪亮。 第67章 瘦尽春光,薄情转多情1 枕云居的书房内,西念琴正坐在窗前处理一叠叠文书。 窗外,芭蕉叶上圆滚滚的露水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朝阳从窗口照进来,将他那俊美的面容投影在书册上。 西念琴有些疲惫,禁不住放下手中的文书,微微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看了看窗口射进来的日光,微微皱了皱眉头,已经清晨了,她还未给他送早饭和养生茶来。 他端起桌边的茶碗,皱了皱眉头,茶也是凉的,他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出声喊道:“来人,来人!” 一个绿衣婢女立即应声进来:“庄主有什么吩咐?”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指着桌上的茶盏道:“你去厨房给我倒杯参茶来。” 婢女刚应声出去,突然门帘被掀开了,西念琴以为是妻子来了,正要发火,突然见是一身翠衫的小屏,小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西念琴惊异道:“怎么是你?” 小屏道:“夫人让我为庄主送早饭和养生茶来。”说着将各色精致小菜和一杯‘浮云抹’放在书桌上,又忙着布置碗筷。 西念琴端起那杯‘浮云抹’放在嘴边轻轻尝了一口,抬头道:“夫人呢?” 小屏垂首待立在一旁,道:“夫人今天不能来了。” 西念琴有些诧异,想到昨天晚上强逼她在自己身下承欢,又故意说那些话激她,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自己昨晚也挨了她一个耳光,人都被她打了,难道她气还没消吗?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忿忿的,想到她一直对自己千依百顺,体贴入微的,现在居然耍起脾气来了,心里不免也有些不满。 他心中不悦,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小屏又道:“夫人吩咐奴婢从今天起伺候庄主的一日三餐。” 听见这话,西念琴身子猛地一震,手一抖,茶杯都几乎掉在地上,他满脸都是惊异,直勾勾地盯着小屏道:“为什么?” 小屏抬头看了庄主一眼,似乎有些敢怒不敢言,又低下头轻声道:“婢子不知。” 西念琴又“哼”了一声,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喝剩的半杯“浮云抹”都溅在文书上。 嘴里却不满道:“不过说了她一句半句,竟然这么记恨。” 小屏忍不住小声辩解道:“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西念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出去。” 小屏刚掀起门帘要出去,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正是红冰急急忙忙奔了进来,一时没注意,和刚出门的小屏撞在了一起。 小屏“哎哟”一声差点被他撞到地上,红冰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的?” 红冰气喘吁吁道:“师父,不好了,我听说师母吩咐人备车,说要带着小公子离开金刀峡。”他一口气说完,却依然气喘吁吁,显然是得了消息后就急急忙忙跑来,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西念琴这才真的吃了一惊,从椅中猛地站起身来,桌上的茶杯被他的衣袖带着,摔落在地,片片粉碎,西念琴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你说什么?” 说完转过头看向小屏。 小屏红着脸,低声道:“夫人她想带着小公子回药王谷。” 西念琴眸子一冷,责问道:“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小屏低着头颤声道:“夫人吩咐婢子……” 西念琴冷哼了一声,道:“你眼里只有夫人,就没有我这个庄主吗?” 小屏吓得不敢再言语。 西念琴眸光一冷,又问:“夫人在哪?” 小屏没有回答。 红冰道:“师母应该还在隐香院。” 他再也不说什么,立刻奔向隐香院。 孙春蕊将最后一件小婴儿服叠进包袱中,又将几瓶丸药装进包袱中。 一旁站着的一个梳着双髻的翠衫婢女一脸忧伤,语气里满是不舍:“夫人,你真的要带小公子走啊?”她大大的眼里含着泪水,夫人待人温柔可亲,不像庄主对下人那样苛责,是以她很舍不得夫人离开,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孙春蕊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她从摇篮中抱起了粉团似的男婴,婴儿仍兀自沉睡,一张小脸上满是甜甜的笑意。孙春蕊爱怜地摸了摸婴儿的小脸道:“小荷,你去看看车马备好了没有? 叫小荷的婢女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婢子知道夫人离开一定是有苦衷的,婢子这就去。” 小荷正要出门,突然惊异道:“庄…庄主!” 西念琴眸子里满是寒意,冷冷道:“你们都出去。” 小荷与跟在他身后的红冰与小屏都颤声应了声,便悄悄退下了。 西念琴轻轻拉上了门帘。 孙春蕊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依然一脸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西念琴满面寒霜,但依旧强忍怒气,走过去,问:“为什么?” 孙春蕊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什么为什么?” 西念琴语气加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带着孩子离开金刀峡?” 孙春蕊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静静道:“昨晚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分开比较好。” 西念琴心中一怒,突然一把夺过她怀中的婴儿,婴儿突然惊醒了,大哭起来。西念琴大声道:“来人!” 孙春蕊急道:“你干什么?把孩子吓着了。” 小荷急急跑了进来。 “庄主有什么吩咐?” 西念琴将婴儿递到她怀中,道:“小公子饿了,去,将小公子抱去交给奶妈喂奶。” 小荷一脸询问的神色看着夫人。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小荷抱着婴儿出去了。 西念琴将门帘拉上,又紧紧关上了木门。 孙春蕊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心惊:“你……你干什么?” 西念琴一改刚才的刚强果断,突然一脸疲惫道:“蕊,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孙春蕊听得他那疲惫的语音,看着他那疲惫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怜惜,心下有些不忍了。 她道:“其实,其实我……” 西念琴不待她说完,便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我不舍得你走。” 第68章 瘦尽春光,薄情转多情2 孙春蕊的手被他握在手中,听着他那柔软的话语,心中猛地一动。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他的柔软。 孙春蕊心中不忍,内心颇是煎熬。 想起昨晚他那强硬的态度,他的冷嘲热讽,她本来心里就凉了,打算离开他,可此时她竟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耳中听着他那充满感情的告白,她又有些动摇了。 原来,他在乎她。 可是,可是…… 她想起了琉璃门书房墙壁上的那副画,想起那个有着白梅般笑容的女子,想起这些年来他对她的不闻不问,想起他一个人躲在琉璃门上怀念着旧情人,想起苏玉轩告知他苏盈盈的死讯后,他哭得肝肠寸断的情景,想起苏玉轩中毒后他柔声求她,并保证,只要她治好了苏玉轩,他会一辈子留在她身边的话语。 她苦笑了一下,她在他心中,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个离开了他的女子。甚至,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对自己妻子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是出于真爱,还是出于愧疚。 或许,他只是不习惯她的离开而已,时间稍长,他会马上忘记她吧。她想。 她轻声笑了,轻轻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西念琴怔怔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忧伤。 孙春蕊心里有些疼,但是她咬了咬嘴唇,轻轻笑道:“相公,或许,我们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西念琴一双秀逸的眸子里突然又布满了寒霜,那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道:“我这样恳求你也依然要走。” 孙春蕊低着头不答。 西念琴“呵呵”苦笑了两声,突然厉声道:“你果然是被那个小白脸给迷住了。” 孙春蕊心里刚刚冒出来的一丝柔软被这句如暴风一般的话语给刮得烟消云散,她一张白芍药般的秀脸气得苍白,秀眉皱起,忍不住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西念琴脸上满是不悦:“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自从遇见那个小白脸之后就变了。” 孙春蕊的脸色更白了,忍不住辩解道:“我是为了入山找你,跌入深谷才被江公子救了,我对江公子根本只有感激之情。” 西念琴冷笑道:“是吗?你的寒毒每到月圆之夜必定发作,你跌入深谷失了‘九阳丹’,在谷中养伤之时又遇月圆之夜,可无灵药,但你怎么还能安然无恙?” 孙春蕊一张秀脸突然羞红了,想起那个月夜里江晓风轻轻脱下她的衣衫,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的情形,她结巴起来:“我……我……” 西念琴冷笑道:“你说不出来了吧?” 孙春蕊小声道:“江公子……他给我服了一根阳元草。” 西念琴眼中满是不信:“是吗?阳元草这么容易得来,那你们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上琉璃门采摘,还会中了蛇毒?” 本来那日在琉璃门的梅林中妻子在她身下承欢时,身体抵触,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而且她的妻子居然对一个昏迷的小白脸那么关怀,还要留什么言给他,他心里就满是不悦了,昨日又对他那么抵触,他心中就更是生疑。他怀疑他的妻子一定是背叛了他。 孙春蕊道:“那是因为……因为……” 她的确无言可答,她也的确无法解释自己和江晓风是完全清白的。 可是…… 西念琴冷冷道:“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深爱你,他又怎么会宁愿为你去牺牲生命。” 孙春蕊听到他这句话,想到那个俊秀的白衣少年,心中不免一阵温暖,她也自觉有些对不起丈夫。不由得抬起头来,去拉西念琴的衣袖,柔声道:“相公,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当时是情非得已。” 西念琴看着妻子那白芍药花一般的脸,看着她那盈盈的眼波,听着她自己主动承认了错误,心下一软。 但想起她的娇躯竟然曾经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轻怜蜜爱过,心中不由得像长了根刺似的,他转过头,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孙春蕊见丈夫依然生气,想到他是为了自己跟另外一个男人的亲密而生气,心中不禁泛起一股甜意,更加柔声道:“相公,其实我……”说着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谁知西念琴却一把推开了她,眼里满是寒霜,冷冷道:“你别碰我!” 孙春蕊这样被他猛地一把推开,几乎跌落在地上,急忙伸手扶住了书柜。 她这样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原谅,居然竟然都得不到他的谅解,他竟然如此斤斤计较,既然如此,他何必留她? 她扶着书柜缓缓站起身来。 西念琴脸上似乎现出一丝担忧,但转瞬即逝,又回复了那冷冷的神色。 孙春蕊不再说话,去拿起摇篮中那收拾好的包袱。 西念琴连忙奔过去,惊异道:“你干什么?” 孙春蕊不答。 西念琴扳住她的肩膀,厉声道:“我说过,我不许你走。” 孙春蕊静静抬起头来,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只淡淡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西念琴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眼神复杂,双手颤抖,语音也颤抖着:“你告许我,你和他没有……你们没有过……”他那秀逸的眸子里露出狼一般的光,似乎要将她撕扯殆尽。 孙春蕊心中一凉,他居然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妻子。难道这些年来,她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助他爱他,支持他,竟然连他这点最起码的信任都得不到吗? 在他眼中,她竟然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她心中苦笑,只怕,就算是她付出再多,也休想得到他的信任吧。 他的丈夫对她的情谊竟然似乎远远比不上那个水云谷中救她的白衣少年。 一个可以肆意践踏她的心灵,忽略她的真心和付出;一个却可以用生命去保护她,尊重她。 她突然仰起脸来,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不,有……” “啪!”地一声,她被他一个耳光打得重重地摔在地上,脸颊立时便肿胀起来,血丝顺着嘴角缓缓地流下来。 第69章 瘦尽春光,薄情转多情3 孙春蕊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扶着书柜缓缓地站起身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倔强,神色却有些凄楚。 西念琴一张俊脸气得惨白,手在发抖,浑身都在发抖。 他那俊逸的眸子里布满了寒霜,似乎可以冰冻整个天地。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这个陪伴了他五年的女人,他的妻子。 难道,他竟然看错了? 她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会一心一意地对他?她竟然背着他爱上了别人?他不信。 那个白衣少年哪一点比得上他? 他西念琴是川蜀霸主,拥有举世无双的容貌,有远大的抱负,而他竟然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他无法容忍妻子的背叛,一点也不能容忍! 他那眼里的寒冰漫溢,房间内的气息都似乎被冻住了。 孙春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抚摸着发疼肿胀的面颊。 他总算手下留情,没有一掌打死她。 她原本可以跟他解释清楚,她与江晓风的清白。 可是,不知道为何,听着他那咄咄逼人的话语,她居然有一丝叛逆的冲动。 看着他那气得发狂的表情,她心中居然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这么多年来,她无怨无悔地伴着他,为了他,她离开了药王谷,离开了父亲,为了助他,帮他完成霸主大业,她多次以身试毒,最终寒毒入体,落下了终生无法治愈的病根。她以为,这样全心全意的爱终有一日会换来他的感动和全心全意的爱。 可是,一切安定后,他竟宁愿躲在琉璃门的绝壁上伴着那些不会说话的梅花,静静地怀念另外一个女子,都不愿意呆在她和孩子的身边;得知那个女人的死讯后,他竟然那样的肝肠寸断;为了治好那个女人的兄长体内的毒,他竟然跟自己的妻子做交易,用自己一生的陪伴来换取那女人兄长的生命。 他处处为那个女人着想,处处为自己着想,何曾为她想过,为她考虑过? 她的处境,她的痛苦,她的心酸,她的压抑。 他从来不懂。 她静静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 她无法再忍受这样得不到丝毫回报的付出。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却好像来自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陌生得有些不太真实:“告诉我,你和他没有过?” 他依然这样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孙春蕊的头脑有些混乱,反应有些迟钝。 体内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 她又抬手擦了擦嘴角,满手都是鲜血。 她“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不信任,那又何必再问呢? 她好累! 西念琴静静走过来,突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那冷冽的眸子静静盯着她,她看见自己惨白的面容映入他的瞳孔里。 他的语气有些软了:“蕊,回答我!” 她不答,只看着他苦笑。 他的眼神那样执着,竟然似乎要将她吞没,突然他一抬手,轻轻擦去了她嘴边的血迹。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肿胀的面颊,那么温柔,让人流连。 “回答我!”他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那么温柔,他那寒冰一般的俊逸眸子里突然流露出她一直留恋的那种温暖,他的话语仿佛要将她催眠。 看着他那爱怜的眸子,突然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她喉咙里竟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模糊的答应。 西念琴满意地笑了。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么用力,那么紧密,他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和血肉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对不起!” 孙春蕊忍不住扶在他怀中嘤嘤哭泣。 她痛恨自己这么没出息,即便他这样对她,她依然挣脱不了他,她早已爱他爱得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她注定是逃不掉的了。 西念琴轻轻将她从怀中扶起,看着她满面泪水的脸颊,眸子里笑意深深。 突然一抬手,扯下了她的衣裙。 她在他身下像一朵丁香花一般绽放。 他将她的娇吟堵在唇间。 他搂她在怀中,斜眼看着她,柔声问:“你还要离开我吗?” 孙春蕊静静躺在他怀中,静静盯着屋顶,轻轻摇了摇头。 西念琴满意地笑了,披衣起身。 “不过,我还是要回一趟药王谷。”孙春蕊静静地穿好衣衫,看着他俊美的侧脸,静静道。 “为什么?”西念琴皱眉道。 “我想回去翻翻父亲留下的医书,找寻下关于‘情花血咒’有关的解救办法。” 西念琴淡淡笑了:“好,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备车马去。” 孙春蕊道:“不过,以苏玉轩现在的情况,我有些担心他熬不过一个月。” 西念琴疑惑道:“你不是暂时替他止住了毒性吗?”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用金针封住了他体内的经脉,将毒固定在身体的一个地方,防止毒性流窜入脑和心。但是若一个月内找不到解毒良药,只怕是……” 西念琴道:“一个月内你有把握找到解毒的方法吗?”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 西念琴低着头想了想,道:“你尽量想办法,我也会尽量想办法,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师父,让他老人家施以援手。师父他老人家精通药理,说不定会有办法。” 孙春蕊道:“你师父?” 西念琴点点头:“是我多年前跟随学艺的道长,只是师父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不知道是否仍在川蜀,也不知道是否已经收到了书信。我和师父也有十多年没见面了。” 孙春蕊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 说着走到摇篮边,从包袱中掏出一只青玉瓶来,递给西念琴:“这些日子,你每隔十天给他服用一粒,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西念琴接过玉瓶,问:“这是什么丸药?” 孙春蕊道:“是家父曾经精心研制的‘养命丹’,只剩下这三粒了。” 西念琴道:“那这药岂不是对你的寒毒也有用,何不自己留着?你不是说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吗?” 第70章 瘦尽春光,薄情转多情4 孙春蕊愣了愣,听见丈夫关心自己,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意,她轻轻笑道:“这药虽好,却只能暂时延长人生命,也无法解寒毒,对我没什么用。”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 孙春蕊静静盯着丈夫的侧脸,柔声道:“我要离开一个月,可是我放心不下玉儿……” 西念琴淡淡截口道:“这儿有这么多人照顾他,你用不着担心的。” 孙春蕊轻轻叹了口气:“都是我害了他,他一出娘胎就带了这个病,他才这么小,还不满周岁。” 西念琴也轻轻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你。再说,你不是找到了阳元草吗,有了这些阳元草,我想玉台的病情可以暂时稳住的。” 孙春蕊低着头,不做声。静了静,突然抬起头来道:“不如,我带着玉台一起去药王谷吧?” 作为娘亲的她,自然是舍不得和孩子分离的,不论去哪里,都不放心孩子,何况这孩子体内还有着世间无药可救的寒毒。她怕万一她离开的时间太长,身边人又不懂得照顾,会…… 上次,她出门去寻找丈夫,居然花费了十多天时间,还好在她算好的孩子寒毒发作的前一天赶了回来,要不然,后果简直是不敢想象。 而这次,她要离开一个月,她体内的寒毒如今也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孩子幼小,她害怕她不在这儿的这段时间,万一孩子病情有变的话…… 西念琴急忙道:“不行。” 孙春蕊抬起头来,满脸疑惑:“为什么?” 西念琴那双秀逸的眸子里的暖意突然消失了,又回复了惯常那冷冰冰的眼神。 他像匹受过伤的野兽,稍受点刺激,便立刻警惕起来。 “你去药王谷是为了找寻解毒的办法的,哪有时间分心照顾玉台?”他冷冷地回答,语气严肃,不容置疑,似乎是为她考虑,但态度却是冷冰冰的,面色更是冷如寒霜。 孙春蕊道:“可是……” 西念琴想起刚才下人禀报说‘夫人要带着小公子离开金刀峡’起,便一直不悦,他嫉恨那个救过她的白衣少年,为此还动手打了她,如今刚刚定下心来,他怎可能放她带着孩子一起离开?他担心万一她又遇见了那个少年?但是,若将孩子留下,她为了再见孩子,想来也不会一去不回吧。 可是他脸上却不流露出半点软弱和这种担忧,只猛地从软塌上站起身来,道:“就这样决定了,你现在就出发吧,玉台我会多安排人照顾的。” 孙春蕊看见丈夫眼里露出怀疑的神色,却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他那眼神分明是害怕她带着孩子会一去不复返,所以一定要将孩子留下。 他何苦如此? 她幽幽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你怕我带着孩子走了,不再回来吗?” 西念琴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嘴里却倔强道:“怎么会?” 孙春蕊看着他那表情,知道自己猜中了丈夫的心事。原来他竟然如此在乎她的去留,只是一向高冷惯了,不善于表达吧,她心里突然有些被宠爱的喜悦,忍不住捂着嘴笑道:“孩子是我跟你的,我也不想孩子跟他的父亲分开的。” 西念琴那冷漠的眸子里突然泛起一丝笑意,却冷着脸,不做声。 孙春蕊见他眼中有笑意,禁不住柔声道:“你很久没哄孩子了吧,既然你要将他留下,那你多陪陪他,好吗?” 西念琴听得妻子柔声细语,软声相询,态度慢慢软和了下来,眸子里泛起一丝暖意,嘴角牵起一个微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孙春蕊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递给他:“这是阳元草配制的丸药,他发病时给他服一粒。” 西念琴静静接过来,拿在手里,轻声答应。 孙春蕊轻轻皱着眉头道:“无论如何,我总是放心不下。不如还是将段神医请过来吧,他医术颇了得,让他照顾玉台,我也会放心些。” 西念琴看着妻子那皱起的秀眉,轻轻点头道:“好吧,都依你。” 这句“都依你”从西念琴口中说出来,听在孙春蕊耳中,简直比世间的任何的甜言蜜语还要动听醉人。 她从未想过丈夫也能有这么柔软体贴的时候。 从初次与他见面到如今,他每次对她温柔体贴、甜言蜜语的时候,一定是有所求,有目的,而且那么明显,就仿若一场交易。 他用他片刻的温柔和爱情,来换取她的死心塌地和不离不弃。 而此时,丈夫竟然说出了如此柔软的自然的话语来,不再是那让人迷醉的充满爱欲的眼神,也不是承诺和保证,只是极其平淡的一句“都依你”。 她的心也蓦地柔软了起来。 她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西念琴那俊逸的眸子里难得地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平静的温柔,他看着她,淡淡一笑,柔声道:“怎么了?” 孙春蕊轻轻抿嘴笑道:“没什么。” 她感觉,或许此刻她触碰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吧。 孙春蕊看着丈夫温柔起来的俊脸,灰暗的眼神慢慢地亮了起来。 西念琴吩咐人备了车马,将孙春蕊送上了马车。 西念琴又回到房中,见小屏将喂饱奶的小公子抱回房中来,突然伸出手道:“来,让我抱抱小公子吧。” 小屏满脸都是惊异,自小公子出生以来,庄主很少抱小公子,平日一直都是夫人和她照料,庄主偶尔得空了,隔十天半个月,会来瞧两眼,也不逗孩子,更不会去抱了,她还曾一度怀疑庄主是否根本不爱他这个生病的孩子。谁知道,庄主今日竟然主动伸出手来要抱小公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西念琴见她满脸都是惊异的表情,笑道:“来,快给我啊!” “哦!”小屏这才回过神来,看见西念琴面露笑容,更是惊异,这个一直冷冰冰的庄主竟然会有这样柔和的笑容。 她将用锦被包着的婴儿轻轻递过去。 第71章 青绫软被,一寸相思地1 西念琴接过孩子,那粉团似的婴儿在锦被中睁着一对黑宝石般的眼睛,一对粉嫩的小团头伸到嘴边,正在吃手。 西念琴看着那粉妆玉琢的婴孩,那一对黑宝石般的眼睛,突然道:“这小家伙长得真俊。” 小屏站在一旁看着庄主第一次抱自己的儿子,还夸孩子长得俊,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抿嘴一笑道:“小公子眉毛脸蛋都像庄主,就那对大眼睛像夫人。” 西念琴道:“是吗?”看着婴孩那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盯着他,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婴孩的额头。 小屏捂着嘴站在一旁轻轻笑。 他不碰婴儿还好,这一碰,那粉团似的婴孩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西念琴面色一变,有些手足无措。 难不成孩子竟然被他吓哭了。 这…… 他只得柔声哄道:“别哭了,别哭了……” 突然闻得一阵臭味从锦被中传来。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 小屏道:“小公子怕是想撒尿了。” 西念琴两只手端着婴儿,皱眉道:“这,怎么弄?” 小屏笑道:“我来吧。” 小屏给端着小公子撒完尿,又替婴儿换下脏掉的裤子。 锦被已被弄脏了,小屏从檀木箱子中取出一条干净青绫软被来。 西念琴抱着婴儿,看着小屏抖开那条小小的薄薄的青绫软被,突然皱了皱眉头。 软被上那一片碧绿的荷叶上一对开得正艳的并蒂莲将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了。 西念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手里的那条青绫软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朵金黄色的并蒂莲,道:“这条软被,是从哪儿来的?” 小屏怔了怔,庄主为何突然关心这条被子的来历,看着庄主那认真的眸子,以为他是因为关心小公子的身体所以才担心软被是否干净,于是展颜笑道:“庄主放心好了,这条被子虽然是从集市上买来的,但做工精巧,材料也是上乘,所以奴婢才敢拿给小公子用的。” 西念琴皱起眉头来,眼里又路出那惯常的冷冷的光,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凌厉:“我是问你这条被子是从哪儿来的?” 小屏被庄主那冷冷的目光盯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下有些害怕起来,只颤声道:“这条青绫被……是婢子半个月前从东大街的‘秀玉纺’买来的。” 西念琴将青绫被抓在手中,语气也平静了下来,道:“你另外那一条被子给小公子用吧。”说着将正哭泣的婴孩放到软塌上,拿着被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小屏愣愣地应了一声“是”,心里搞不懂庄主为什么突然那么关心那条青绫被,庄主行事真是奇奇怪怪,小屏心里想,一条被子,为什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去抱床上正在哭泣的婴孩。 西念琴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枕云居的书房里,手中拿着那条青绫被,目光牢牢地盯着软被上那朵开得正艳的并蒂莲。 他缓缓打开抽屉,从抽屉中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手绢,手绢上一片碧绿的荷叶中一朵金黄色的并蒂莲开得正艳。 手绢上的那刺绣和青绫被上的刺绣竟然一模一样,只是一小一大而已。 两朵并蒂莲在他的两只手中灿烂地开放着。 西念琴颤抖着嘴,看着那手中开得正艳的并蒂莲,柔声唤道:“盈盈!” 这个数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此刻从他嘴里轻轻吐出,那么温柔,那么多情,仿若怕惊碎了一个脆弱的梦幻。 那个带给过他无数美好记忆和梦想的女子。 那日,落梅山庄。 他在卧房里午睡,醒来却不见她。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披衣起身去寻她。 知了在大榕树茂密的枝叶中叫个不停,荷塘里莲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一个人坐在凉庭中,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轻轻绕到她身后,见她十指纤纤,正在专注地刺绣。 一只白绢手帕,一片碧绿的荷叶上一朵金黄色的并蒂莲开得正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荷塘中开着的那朵并蒂莲。 他偷偷凑到她脸颊边,轻声笑道:“在绣什么?” 女子被他突然的出现吓得惊跳起来,她轻轻拍着胸脯,娇嗔道:“西郎,干嘛吓人?” 他轻笑着伸出手道:“绣的什么,给我看看?” 女子却将那手帕藏到身后,娇声笑道:“不行,还没绣完呢。” 他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撒娇道:“没绣完也要看。”说着俯身吻她的脸蛋。 女子娇嗔道:“西郎,你再闹,我就恼了。” 他道:“那你先给我看嘛。” 女子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眼里笑意深深:“死也不放。” 女子羞涩地一笑,从身后拿出那只手帕,柔声道:“这是一朵并蒂莲,也就是,你和我……” 往事历历在目。 无数个梦里他又重新梦到过这个场景。 此刻,他拿着手里那绣着并蒂莲的青绫被,手在颤抖,身子也在轻轻颤抖着,他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声。 她果然没有死。 他想,他的盈盈绝对不会那样轻易地死。 小屏说,这条青绫被是半个月前从东大街的“秀玉纺”里买来的,这么说她在川蜀,而且就在他的附近。他激动地心都有些发抖了,她竟然就在他的附近。 他要去找她。 但他又想到了刚刚去药王谷的妻子,他刚刚才决定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可是…… 他摇了摇头,赶走了脑中孙春蕊的影子。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了,是上天的安排,让她重新出现在他的附近,是老天爷指引他去找她。不然,为什么这条青绫被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到这里,他将那条白绢手帕轻轻叠起,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中。出声叫道:“来人,来人……” 立刻有一个青衣仆人应声走了进来,躬身应道:“庄主有什么吩咐?” 第72章 青绫软被,一寸相思地2 西念琴微微沉吟,皱眉道:“你去将红冰找来。” 仆人应声去了,不一会儿红冰在门外求见。 “进来。”西念琴淡淡道。 红冰道:“师父叫徒儿来有什么吩咐?” 西念琴捏了捏手中的青绫被,略一沉吟,道:“为师有件事情要你去办,但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红冰急忙敛眉低头道:“请师父吩咐,弟子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西念琴从椅中站起身来,将青绫软被递给他:“你到东大街的‘秀玉纺’去,再去买两条一模一样青绫被。” 红冰接过被子,有些犹疑,但还是领命去了。 西念琴背着手在房中慢慢踱步,脑海中思绪万千。 这几年来,他一直四处派人打听苏盈盈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倘若她仍在川蜀,他不可能找不到她,除非,她刻意地躲着他。 但是,她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难道,她不信任他? 还有,那日,她为何要突然离开? 到底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低头沉思。 从清晨到正午,又到黄昏,到掌灯时分,红冰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另外两条青绫被来。 西念琴惊喜道:“有了?” 红冰点了点头,将三条青绫被都一起交给西念琴。 红冰道:“徒儿怕耽误了,急着让绣工赶紧绣出来的。” 西念琴接过三条青绫被,另外两条软被,一条上绣着的是一对鸳鸯戏水,另一条上绣着的是一对花间蝶在翩翩起舞。 西念琴皱眉道:“不对,不对!” 红冰疑惑道:“师父,什么地方错了?” 西念琴道:“我跟你说过,我要两条一模一样的青绫软被。” 红冰急忙低头谢罪:“请师父恕罪。” 西念琴道:“你怎么不跟那‘秀玉纺’的人说要两条一模一样的?” 红冰道:“弟子说过了,可那老板说,这条软被,刺绣针法特别,‘秀玉纺’中的绣工不可能绣出一模一样的青绫被来。” 西念琴疑惑道:“哦?那你有没有问,这条青绫被是谁绣的?” 红冰答道:“弟子问过了,那‘秀玉纺’的老板说是一位谢老太绣的。” 西念琴疑惑道:“谢老太?” 红冰道:“是的。她曾经是‘秀玉纺’的绣工,跟老伴两人相依为命。如今年纪大了,只接一些零碎活儿,维持生计,就住在东大街的绿竹巷后头。” 西念琴道皱着眉头,沉思着。 红冰瞧着师父的神色,似乎不悦,连忙道:“若师父不满意的话,弟子再去找其余的绣纺,务必让她们绣出一模一样的青绫被来。” 西念琴淡淡道:“哦,那就不必了。辛苦你了,你去歇息吧。” 红冰应了声“是”,便悄悄退出门去。 西念琴按着太阳穴,缓缓坐到椅中。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那条青绫被,那朵金黄色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在夜色中静静绽放。 难道他竟猜错了? 这条青绫被上的刺绣竟不是出自她的手? 他揉了揉太阳穴,点燃了桌上的红烛。 烛影摇红。 他又拿出锦盒中的那条白绢手帕,放在手心细细查看。 两幅刺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青绫被上的似乎更加栩栩如生。这荷叶、这并蒂莲,根本就是那个夏日午后落梅山庄荷塘里的那朵并蒂莲和那片翠荷。 他不信世间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与盈盈一样的巧手。 即便有,也不可能与盈盈有一样的心思。 他将手帕塞进怀中,将青绫软被装进包袱中,吹灭了桌上的红烛,轻轻出了门。 他直奔东大街的绿竹巷。 他要弄清楚。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马蹄在夜色里发出“嘚嘚”的声响。 片刻便到了东大街的绿竹巷,绿竹巷后头是一条田间小径,不远处有几点灯火。 一弯残月静静地挂在夜空中,点点繁星闪烁。 西念琴下了马,牵着马走向那不远处的灯火。 一棵大榕树下有两三间简陋的竹屋,用简陋的木栅栏围着。 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个穿灰土布服的老头正弓着身子在那儿打水。 西念琴抬手敲了敲木门。 “谁呀?”谢老头抬头应了声,慢慢走过来。 “老伯,你好。”西念琴低头行礼。 谢老头看见一身白衫,剑眉星目,举止彬彬有礼的西念琴突然出现在面前,还以为见了天上的谪仙人,他一生中可都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不禁揉了揉眼睛。 “公子找谁?”谢老头问。 西念琴淡淡笑道:“天色已晚,晚生赶路路过此处,口渴得厉害,想进来讨碗水喝,不知道可不可以?” 谢老头见念琴说话温婉有礼,更多了几分好感,连忙开了院门,将他迎进去。 一边牵过西念琴的马,一边向着竹屋内喊:“香雪,香雪,来客人了。” 一位老妇人迎了出来。 两人将西念琴迎进竹屋中,竹屋内陈设简陋,一张圆桌上的竹篓里放着绣针和绣线,桌上还有一件未绣完的衣衫。 老妇人立刻端了一杯茶来,笑道:“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公子别见怪啊。” 西念琴笑道:“大婶哪儿的话,多谢大叔大婶。” 西念琴轻轻啜了一口茶水,茶水苦涩,的确是劣质的茶水。但却不动声色,还轻轻赞了一声:“好喝。” 老妇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笑得像一朵菊花。 西念琴笑道:“大叔贵姓啊?” 谢老头笑了:“哪有什么贵姓不贵姓的,小老儿姓谢。” 西念琴道:“谢大叔。” 谢老头笑道:“公子太客气了。” 谢老太笑道:“公子这么晚赶路,是要去哪里?” 西念琴淡淡道:“清华门。” 谢老头道:“哦,公子也要去清华门?” 西念琴听他说“也”,不禁“哦”了一声。 谢老头道:“哦,前段时间有个姑娘来借宿,也是要赶去清华门,我们两老见她一个人孤身上路,还带着个孩子,就留她到这儿住了一宿。” 西念琴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第73章 青绫软被,一寸相思地3 谢老太道拿起桌上未绣完的衣衫,坐在桌边,继续在衣服上刺绣。听见西念琴的问话,抬头答道:“就是半个月前吧”,说着询问地看着谢老头,“是吧,老头子?” 谢老头坐在西念琴下首的竹椅中,捧着茶水,点了点头。 西念琴听得这样说,心中更加怀疑那半个月前来此借宿的女子就是苏盈盈,但他此刻却又不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见这两位老人都淳朴善良,又怕吓着了他们,只得耐着性子与他们闲聊,来套他们的话。 西念琴淡淡一笑,道:“哦,一个单身女子带着孩子赶路,却也是可怜。” 谢老太长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那姑娘和孩子的鞋子都磨破了,那孩子小脚都打出血泡来了。”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 谢老头看着老婆子借着桌上那昏暗的灯光在刺绣,不禁责骂道:“你这老婆子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疾越来越重了,晚上光线不好,明天白天再绣也不迟。” 谢老太辩道:“后天就要交货了,‘秀玉纺’的老板催得紧,若不绣完,可怎么成……”说着又借着那昏暗的烛光穿线,却怎么都穿不进去,嘴里还喃喃道:“老了,不中用了。” 西念琴见那老太太穿线辛苦,于是道:“不如我来帮大婶吧。” 说着从谢老太手里取过针和线,借着烛光一下子便穿了过去。 他虽然不懂女红,但是曾经看见苏盈盈做的多了,穿针而已,还是难不倒他的。 谢老太接过针线,笑道:“还是你们年轻人眼力好。那日那个姑娘也是帮我穿针,她还说不好意思白住在这儿,还给我这老太婆把锦被也绣了。” 谢老头又骂道:“这老太婆就一天到晚都啰哩啰嗦的,拉着客人就总是说个没停。” 西念琴淡淡笑道:“没关系的。承蒙大叔大婶热情招呼,陪大婶说说话是应该的。” 两位老人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老头道:“公子赶路相必也饿了吧,如果不嫌弃,小老儿去厨下弄点酒菜来。” 西念琴还真没吃过晚饭,但平日锦衣玉食的他怎么可能吃得下这地方的东西,但此刻他还想从老太太口中多套些话出来,只得笑道:“那就有劳大叔了。” 谢老头推门出去了。 西念琴笑道:“大叔大婶这么好客,我真是过意不去。” 谢老太道:“没事没事,公子不嫌弃就好。” 这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反而是最善良,最乐于助人的。 谢老太道:“公子大晚上的赶路去清华门干什么?” 西念琴听老太太如此询问,只得临时编了些谎话出来,他低下头,眉宇间似乎有些忧愁:“其实晚生几年前遭逢家变,与亲姐失散多时,我此番去清华门,是为了寻她。” 谢老太立刻就信了,她看着这个年轻的俊美男子面带愁容,心里不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心里只觉得,只要能帮到他的,她老太婆都愿意去做。 西念琴又道:“家姐曾经也喜欢刺绣,所以晚生见到大婶刺绣,心中不免觉得有几分亲切。” 那谢老太听得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说觉得自己亲切,又听到这晚生将自己拿他姐姐相比,心中自是欢喜异常。 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愿意听到一个俊美男子对自己献殷勤的,不论老少美丑,也不论平凡还是高贵。 西念琴道:“家姐曾经绣的东西,晚生还留着。”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块绣着并蒂莲的白绢手帕。 谢老太接过那手帕,借着灯光细细地看着,突然“呀”地一声叫出声来。 西念琴道:“怎么了,大婶?” 谢老太道:“”这刺绣,我倒像是在哪儿见过。” 西念琴眸光闪动,惊喜道:“是吗?” 谢老太拿着手帕又细细看了看上面的刺绣,突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来借宿的姑娘帮我绣锦被时,也是绣的这个图案,简直一模一样,绣工也很好。” 西念琴眸中盛满了笑意,终于问出他要的答案了。 他将那条白绢手帕收进怀中,淡淡笑道:“可能是刺绣这个图案的人较多吧。” 说着站起身来轻声道:“晚生打扰多时,多谢大叔大婶热情招待,这就告辞了。” 谢老太一惊,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公子不留下来用晚饭?” 西念琴笑道:“不了,多谢大叔大婶了。”说着推开竹门,去牵系在院中的马。 谢老太连喊了几声:“老头子,老头子。” 等谢老头满头大汗从厨房出来时,西念琴已经跨上马背,去得远了。 谢老太回到房中,却发现桌上有个银元宝。想必是刚才那个白衣俊朗的年轻公子留下的,回想起刚才那番对话,竟不由得痴了。 西念琴下了马,直奔枕云居。 将自己泡进澡盆中从头到脚洗了个遍,将那条被那老太婆碰过的白绢手帕也一起洗了。 不一会儿,让下人送了精致小菜和养生茶来。 他一边吃饭一边想,现在总算确认了这条青绫被是出自苏盈盈的手,而非那老太婆的手。既然她半个月前曾经出现在东大街,现在可能还在川蜀。 只是,她既然在川蜀为何不来找他呢? 还有,那老太婆和老头都说她还带着一个小孩,那到底是谁的孩子,难道苏盈盈另嫁了他人? 他心中有太多疑团等待着解开。 他心中有事,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茶杯,茶杯落在地面上,摔得片片粉碎。 一旁服侍他吃饭的小荷吓得俯身在地:“庄主息怒,婢子该死。” 西念琴一愣,疑惑道:“什么事?” 小荷伏在地上,身子轻轻颤抖着:“那条青绫被是婢子和小屏姐一起在外采购的,买那条青绫被是婢子的主意。婢子不知道庄主会那么生气,以后小公子用的被子和衣衫,婢子们都会亲手绣制,不会再随便用外面的了。请庄主开恩,不要责罚小屏姐。” 第74章 青绫软被,一寸相思地4 西念琴听见小荷的话,不禁有些好笑。原来这些婢女以为他因为她们给小公子用外面买的锦被而生气,他怎么会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他又不便解释清楚,只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我不责怪你们,你起来吧。” 小荷见庄主不责怪,惊喜异常,立刻俯身谢恩:“多谢庄主不罚之恩。” 西念琴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们经常去那‘秀玉纺’吗?” 小荷道:“回庄主,是的,有次夫人带婢子们出街,夫人很喜欢‘秀玉纺’的东西,所以派婢子们每个月都去选一些上好的回来。” 西念琴点了点头,道:“那以后还照常就行了。” 小荷满脸都是惊喜,没想到庄主不但不责怪,还说可以照常采购。 立刻应了声是。 西念琴吃完饭后,小荷收拾碗盘退了出去。 初夏的夜风从碧纱窗外吹进来,带来院中栀子那纯净而浓郁的香气。 西念琴背着双手站在窗口,静静沉思。 明月将树影投印在地面上,夜风拂过,清影舞动。 他手中牢牢握着那块白绢手帕,脑海里满是那个白梅般的女子。 那日,雪地里,他为她奏一曲箫音,她为他跳一支轻舞。 月光、雪地、红梅、玉颜,他们醉在了彼此情意绵绵的眼波里。 似乎从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温柔的羁绊。 盈盈,此刻你到底在哪里? 西念琴站在窗口,看着冷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为何不肯来找我? 我们曾经那些甜蜜的记忆难道你都忘了,难道,面对情关,你竟然比我还要潇洒吗? 他不信。 他不信她会忘记他,更加不信她已经不爱他。 除非,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到底是什么苦衷呢,让她不敢与他一起面对。 难道是因为有孙春蕊吗? 所以她当初要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不会,难道盈盈不相信他只爱她一个? 她是那么聪明灵秀的女子,不可能不明白他当初对孙春蕊只是利用。 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她。 想到这里,他走回桌前,将灯盏中的红烛都点亮了,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来,他拿起画笔,轻轻蘸了蘸墨汁,闭眼凝神细细想了下,然后提笔落在宣纸上。 这些年每到初冬,他便去琉璃门绝壁上的雅舍中,从等待冬梅初绽,一直呆到春梅落尽了才肯下山来。 每年呆在山中的几个月里,他平日里抚琴吹箫,赏梅作画,伴着那些梅花,就像盈盈陪伴在他身边一般。 所以作画对他来说并不难。 琉璃门雅舍中的书房内,就挂着一副他画的苏盈盈的肖像,一袭白衣的女子,坐在雪地中的大石上,膝上放着一具瑶琴,十指纤纤,正在抚琴。白梅般的脸轻轻抬起,一双俏目,眼波流转,似笑非笑。 那日,孙春蕊也正是因为看见了墙上挂着的这幅画才那么激动地跑出门去。 如果不是那日孙春蕊找到他,硬要他回金刀峡来,他会一直呆到春梅落尽吧。 可惜,那幅画并未带下崖来,那些日子里,每日对着那幅画像,就像是每日有盈盈在身边作伴一般。 此刻,他只好提笔再画一副了。 天亮时,画终于作好了。 西念琴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小屏端着早饭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见没有应声,轻轻推开了门,见庄主趴在桌上睡着了,不敢惊醒,只得将早饭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突然,桌上的那幅画吸引到了她的视线。 她悄悄将头凑过去,见洁白的宣纸上,一位白梅般的女子正在抚琴,那眉眼,那脸蛋,简直栩栩如生,竟然仿佛在哪儿见过。 她突然想起了,这不是多年前大公子的未婚妻梅姑娘吗? 府中曾一直传说二公子暗恋梅姑娘,难道是真的? 不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成为庄主的二公子为何还会绘制梅姑娘的画像呢? 原来,庄主的确还喜欢着梅姑娘,怪不得庄主对夫人总是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原来…… 她不经意间窥探到了庄主心中的一个大秘密,心下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竟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烛台。 烛台“哐啷啷”一声落在地上,小屏急忙去捡落在地上的烛台,西念琴却已惊觉起身。 “谁?”西念琴冷冷道。 “婢子该死,吵醒庄主了。”小屏手里拿着摔断的红烛,俯身在地谢罪道。 西念琴见是小屏,警惕的神色松弛下来,淡淡道:“起来吧。” 小屏道:“是。” 颤抖着双手将烛台放在书桌上,又将茶几上的早饭端了过来:“庄主请用早饭。” 西念琴点了点头。 西念琴漱口后开始用早饭,见小屏闷声不响地站在一旁低着头,身子还在轻轻发抖,心中有些疑惑,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屏颤声道:“没…没事。” 西念琴心中更加疑惑,见她不说,又添了几分担忧,皱眉道:“怎么了,是小公子不舒服吗?” 小屏连忙摇头道:“不…不,小公子好得很,小公子很好。” 西念琴见她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又见她刚才惶急地打翻了烛台,不禁往桌上刚完成的那幅画瞟了一眼,瞬间都明白了。 看到苏盈盈的脸,他心中一阵柔软。也不想去向一个惶急的下人计较些什么,看了就看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罢。 他反而觉得有些轻松似的,自己的心事总是隐藏着也挺累的。 他淡淡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顺便去把黄伯找来。” 小屏如梦大赦,低头应了声“是”,急忙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头走了进来,这老黄伯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亲信,从小便在落梅山庄照顾西念琴,对西念琴衷心耿耿。后来西念琴做了庄主后,便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他作为庄主,不能对别人将的心事,却能对这位老仆人讲。 第75章 青绫软被,一寸相思地5 老黄伯身子有些佝偻了,他看见西念琴一脸愁容,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西念琴被送去跟着水云道长学道那些年,他也一直在身边伺候他。 老黄伯本来是西念琴的母亲西南月曾经的仆人。西南月在未做歌妓前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和少女时光,她本来出生在一个富商家庭,父亲经商,还颇懂武艺。家中富有,仆人婢女数以百计,童年时光和少女时期,她有很好的生活环境,而且生性聪明,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无所不学,无所不通。本来出生在江南水乡,性格又温婉多情,而且冰雪聪明,当时不知有多少少年才子前来求亲,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可在她十五岁那年,突遭家变,家中父母兄弟仆人均在一夜之间被人杀死,独留下受伤的老黄伯和被护在身下的她。 十五岁,及笄之年,一夜之间,她突然从天堂落入地狱。 从一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富家小姐,沦落为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弱女子。 她为了照顾救她而身受刀伤的老黄伯,不得不替人家做绣工,没日没夜地干活。 后来,终于改名换姓,沦落风尘。 几年后,她成为江南名妓西南月。 风尘中经年后,她终于明白世间一切远比她所想的要复杂的多。 她不光要让自己活着,还要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江湖中的人都觉得西南月是个谜,她专喜欢结交江湖侠士,反而避开那些富家公子和文弱书生。 后来,前任金刀峡的庄主庄琴也成了她的客人,最终成为她的裙下之臣。还将她娶做了二房夫人。 而老黄伯,几乎成为西南月那些年里唯一的亲人。 老黄伯看见西念琴那张脸,就不禁想起自己服伺过的小姐西南月。 小姐半生受苦,沦落风尘,后来嫁给了金刀峡的庄主庄琴,却又突然死的不明不白。 西念琴的面容却像极了他的母亲。 这些年,他帮着处理一些庄内的琐碎小事。 其实西念琴只吩咐过他一件事,就是让他去寻找苏盈盈。 他知道西念琴的心事,一是他一直疑心他母亲的死因;二是,他心中有一个放不下的女子,苏盈盈。 他知道西念琴不能派他人去寻找,也不能将这心事向其余的人吐露,是以只能派他。 老黄伯看着西念琴,终于开口了:“公子,你又想夫人和苏小姐了?” 西念琴默默点了点头。 西念琴正是在母亲的忌日那天赶回落梅山庄的途中遇见了雪地中弹琴的苏盈盈。那日,她一身狐裘,映得容色如雪,清丽绝俗,眉眼间却有一抹淡淡的忧伤,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无端地恋上她,也或许是因为她与他母亲是同一类女子吧。温婉、柔情。让人忍不住想要用尽一切去呵护。 母亲已逝,这世间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幻觉和安慰的,只有那个如白梅一般的女子,苏盈盈。 所以,他在心中疯狂地恋着她,费尽心思也要找到她。 老黄伯道:“老奴无用,派了许多人去查探苏小姐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或许,或许,苏小姐早已离开川蜀了。中国这么大,不知道……” 西念琴淡淡截口道:“不,她还在川蜀。” 黄伯惊异道:“公子如何知道的?” 西念琴缓缓从包袱中取出那张绣着一片清荷和一朵并蒂莲的青绫软被,拿到黄伯面前道:“因为这个!” 黄伯有些疑惑:“这……” 西念琴将手中那块白绢手帕也递过去。 黄伯看了看,瞬即明白了,问道:“这条锦被是苏小姐绣的?”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半个月前她曾经出现在东大街的青竹巷附近。有劳黄伯再派人去细细地查一查。” 黄伯点了点头,不过他也有些犹疑。 他似乎有些害怕会找到西念琴一直念念不忘的苏盈盈,如果找到了,他打算如何安置她呢? 再说,如今的庄主夫人的确是一个贤惠能干的好妻子,好夫人,而且夫人对庄主又全心全意。 他从小看着公子长大,当然希望公子能够快乐幸福地活着。 人活着,有什么比快乐和幸福更重要的呢? 但他又不忍心让他失望,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这么执着,这样执念,或许只是因为难忘自己的母亲吧?他也曾说,他觉得那个白梅般的女子给他的感觉有母亲的影子,她们两人很相像。 黄伯应了一声“是”,就要转身出门。 西念琴又道:“等等。” 说着拿起桌上那幅画,递到老黄伯面前,道:“你看一眼这幅画,我怕你忘了她的样子。” 黄伯静静瞧了瞧那幅画,见是五年前苏小姐的模样,当日西念琴带她回落梅山庄,他曾经服侍过苏小姐,所以记得。 黄伯静静道:“五年过去了,时光会改变很多的。” 他本意是想劝西念琴忘掉过往,放弃寻找苏盈盈,好好地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可西念琴却喃喃道:“是啊,五年过去了,不知道她这五年是如何过的,有没有吃苦。” 他见西念琴这样痴迷,忍不住劝道:“如果苏小姐在川蜀,她为什么不来找公子呢?也许……” 西念琴道:“也许,她有难言的苦衷。” 黄伯听他这样说,知道再也劝不动他了。或许,公子是对的。或许,现在他拥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并不是快乐和幸福。既然,他这么执着,那他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他找到那个女子。 他轻轻行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青石板地面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浅浅的水涡。 绿叶在雨水的洗礼下更加青翠欲滴。 西念琴将那块白绢手帕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中,又细细看了一眼那幅画,然后轻轻将它卷起放进抽屉中。坐下身来,处理手边的文书。 突然听到有下人轻轻敲门。 西念琴淡淡道:“进来。” 一位青衣男仆进来俯身行礼:“庄主,有水云道长的弟子前来求见。” 第76章 晓风欲散,脉脉情微逗1 西念琴微微沉吟,是了,他因为苏玉轩身中奇毒之事给师父水云道长去信了,没想到师父这么快就收到信了还派了弟子前来相助。 他轻轻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先带客人去隐香院的书房用茶,我随后就到。” 仆人应声出去了。 西念琴起身到卧室换了身衣衫,心中想着,我跟着师父时,师父还没有入室弟子,只一人潜心学道,偶尔教我习武写字。难道我离开之后,师父竟收了几位入室弟子,还将自己毕生所学都尽心传授吗? 他虽然每年都派人向师父曾建的“枕云观”送去敬礼,但却也有十年未见他老人家了。 而且师父一向喜欢云游,闲云野鹤,仙踪不定,想见他老人家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 没想到师父居然收了入室弟子。 他竟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两位师父在他离开“枕云观”后所收的弟子。 西念琴换好衣衫,穿过走廊,来到隐香院的书房。 见一对少年男女正坐在紫檀木椅中喝茶,那少年一袭白衫,黑发如墨,挡住了侧脸,他轻轻将茶盏端到嘴边,安静地啜饮了一小口。 他身旁的紫檀木椅中的一袭粉衫的少女端着茶盏睁着一双明星一般璀璨的双目正四处打量着,还一边和身旁伺候她喝茶的青衣男仆搭话。 西念琴轻轻一笑,掀起了绿纱门帘,笑道:“两位久候了。” 一旁的青衣男仆急忙俯身行礼:“庄主。”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那仆人应了一声,退出门去。 那一对少年男女从紫檀木椅中站起,正欲行礼,西念琴忙道:“两位师兄妹,不必客气,请坐。”说着自己在上首的一张紫檀木椅中坐下了。 那少年道了一声谢,淡淡道:“师父收到了师兄的信件,所以派我和师妹来相助,不知道师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西念琴端起手边的茶盏放在嘴边轻轻啜饮了一口,又轻轻放下,抬头对着那白少年笑道:“愚兄近来因为……” 话刚出口,他突然愣住了,四目相对,他怔怔地看着那白衣少年的脸,脑海里立刻闪出一幅画面,一袭白衣的少年一脸惨白地倒在满地的粉梅花瓣中。 这少年分明是那日晕倒在他琉璃门绝壁的雅舍前的那个白衣少年,也就是他妻子孙春蕊所说的为了救她而中了蛇毒的江公子。 他竟是师父云中子的关门弟子,这个俊秀的白衣少年竟是他的师弟? 是了,孙春蕊那日说她因为上山寻他而不慎跌入水云谷,后被江公子所救。他就应该猜到的。他的师父道号“水云道长”,现在隐居修行之地就取名叫做“水云谷”。 真没想到师父竟然隐居在离他这么近的锦屏山中,还收了两个入室弟子。 他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微微笑道:“我不见师父十年了,没想到师父收了两位这么出色的师兄妹。” 那一袭粉衫的少女星眸闪闪:“师兄说哪里的话,师兄才是出色呢,师父每当提起师兄来总是赞不绝口。” 西念琴一双秀逸的眸子静静盯着那粉衫少女,淡淡一笑道:“是么?” 西念琴那俊美的面容上露出这么一丝浅笑,似乎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魅惑,几乎没有任何少女能够抵挡他这一丝浅笑。 粉衫少女一脸笑容更灿烂了,星眸闪闪发光,娇声道:“是呀,师父说,师兄能够统一川蜀,造福一方……” 西念琴微微一笑:“今日能见到两位师兄妹真是高兴,未知两位师兄妹如何称呼?” 粉衫少女娇笑道:“我叫花晓莺,”说着指着一旁的白衣少年,“他……” 白衣少年淡淡道:“西师兄太客气了,我是江晓风。” 西念琴喃喃念道:“晓风,晓莺……”说着一脸笑意地看着花晓莺。 花晓莺看着西念琴那俊逸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莫名的笑意,心居然漏跳了几拍。 突然一脸楞楞地盯着西念琴,心中只想着,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江晓风淡淡道:“未知西师兄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西念琴瞧了江晓风一眼,见他神色依然淡淡的,完全不像花晓莺那般天真热情,心下怔了怔,又见他的淡漠似乎完全出自天然,并非对自己有敌意或者成见。 心想,是了,那日在琉璃门的绝壁上他中了蛇毒昏死过去,所以并不曾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孙春蕊的丈夫。 他性格如此淡泊,想必是从小跟着水云道长习道修心,于世间一切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真难想象,一个如此淡泊的人,居然会不顾性命地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看着面前这个俊秀而淡漠的白衣少年,想到他不顾性命地去吸孙春蕊手上蛇毒的画面,他心中只觉得有一股火焰在猛烈地灼烧着他的心,他心中又不禁暗暗心惊:孙春蕊啊孙春蕊,你真是好福气,居然有一个如此俊秀的少年为你倾倒。 孙春蕊是他的妻子,即便他不爱她,也不可能让别人去亲近他。 想到这里,他俊美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目光变得有些冷,他轻轻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水,努力压下心中那股嫉妒的火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雨还未停,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绿叶上,然后慢慢滚落到地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涡。 西念琴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轻轻一笑:“已经正午了。师兄妹一路辛苦了,不如先用过午膳,稍作歇息,再谈事情吧。” 花晓莺满脸都是笑意,满眼都是笑意,她一双星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西念琴的俊脸。 江晓风淡淡道:“如此,就多谢师兄了。” 西念琴起身出去了。 花晓莺忍不住赞道:“西师兄真是风度翩翩,”说着轻轻一扯江晓风的袖子,轻声道,“师兄,你说是不是?” 江晓风淡淡道:“西师兄一直不说遇见什么事情,看来这件事的确棘手得很。” 第77章 晓风欲散,脉脉情微逗2 花晓莺轻轻笑道:“师兄,你害怕了?” 江晓风淡淡道:“害怕倒没有,只是有些担心。” 花晓莺笑道:“师兄你不用担心了,师兄你医术这么了得,武艺又高超,就算大师兄有什么为难的事,咱们尽力而为就行了。担心也是无用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江晓风淡淡一笑:“那倒也是。” 江晓风站起身来打量着书房内的陈设,一排排古木书架,上面放满了卷绸,古本。药书的收藏也非常丰富。 背面墙上挂着几幅山水花鸟图,但又不是名家画作。 真没想到堂堂金刀峡庄主的书房里,陈设竟会如此简单朴素。 花晓莺见师兄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笑道:“师兄,你看什么?” 江晓风道:“这里药书收藏很丰富。” 花晓莺笑道:“难道大师兄也爱好医道吗?” 江晓风不答话,取下一本医书来读。 过了片刻,门帘被掀开了,一位青衣男仆进来传话:“庄主请两位到‘听雨轩’用午膳。” 花晓莺起身笑道:“师兄,走吧。” 跟在那青衣仆人身后,穿过长长的红漆走廊,又穿过种满各色奇花异草的花园,走进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两三间小竹楼,连成一体。 那仆人带路到“听雨轩”的大门前,便不再进去,只躬身道:“庄主就在二楼等候两位,请两位上楼吧。”说着竟自离去了。 踏在楼梯上,青竹在脚下发出“喳喳”的轻响。 西念琴一袭白衣,满脸含笑地站在楼梯口等着他们。 西念琴笑道:“师弟、师妹一向远避俗世,在幽谷清修,想必喜欢安静雅致一点的环境。金刀峡处处都是俗气,想来想去还是在这竹林中好,望两位师弟师妹不要嫌弃才好。” 说着引着二人入座。 江晓风淡淡一笑:“师兄哪里的话……” 从这“听雨轩”二楼的窗口望出去,满目都是竹叶萧萧,让人觉得仿若置身于竹林中,幽静一片,的确让人忘俗。 竹檐下挂着一排风铃,小雨淅淅沥沥,竹檐上的雨水一颗颗滚落下来,打在一串串风铃上,发出“叮玲玲”的清响。 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这清响竟成了天然谱写的乐章。 这声音让人闻之竟有种莫名的愉悦。 江晓风忍不住赞道:“师兄这‘听雨轩’果真妙绝,这雨声和铃声让人闻之忘忧。” 西念琴道:“我平日疲累时也会到这‘听雨轩’来,听听雨声,听听风声。” 花晓莺道:“西师兄,你这风铃是用什么做的,声音真好听。” 西念琴微微笑道:“花师妹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就是了。” 花晓莺一双星眸闪闪发亮:“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西念琴微微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有人端了热气腾腾的菜上来,端菜的竟然是两位美少年,一个白衣少年,一个黑衣少年。花晓莺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 不一会儿菜便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颜色鲜丽,清雅别致,精致得仿佛不是让人用嘴去吃,而是用眼睛去赏玩的。 花晓莺眼睛都看直了。从小跟着师父在水云谷修道的她每日都是素食,修道之人自然不会在食物上多花费心思的,水云谷里负责做饭的弟子虽然也烧得一手好菜,但比起这满桌的菜肴,简直就是咸菜之比燕窝。 江晓风倒是对食物没有太大的欲望,见满桌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他只淡淡微笑,凝神倾听那檐下的风铃清响。 菜上齐了。 那两位美少年静静退到西念琴身后,垂手待立。 西念琴笑道:“两位师弟师妹请随便用些吧,都是素菜。” 三人举箸用餐。 花晓莺举箸就吃,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一边指着那菜肴问是什么名字。 西念琴微微笑着,一一解释回答。 这个是“藕风轻”、那个是“莲露冷”、“翠叶香”、“风丝袅”等等…… 西念琴努力安排这些一是要尽地主之谊,二是尽量让两位师弟师妹尽量愉悦,因为毕竟是他有事相求。 西念琴又道:“一别十年了,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近年来可安好?” 江晓风道:“师父一切都好,他老人家潜心修道,颇有所成。” 西念琴道:“哦,想必师父一定更加清健了……” 花晓莺夹了一片‘翠叶香’到嘴里,笑道:“岂止是清健,师父每次闭关出来都比上一次看起来年轻,如今真是童颜鹤发……” 西念琴眼睛闪闪发亮:“是吗?那两位师弟师妹必定也跟着师父修道颇有成果了?” 江晓风淡淡一笑:“我和师妹所学还十分肤浅,如今只研读药理医书,抚琴修心,练武强身。” 西念琴微微沉吟了一下,眼里似乎有些失望,然而那神色转瞬即逝,他微微笑道:“师弟过谦了……” 江晓风忍不住问道:“师父收到师兄书信,所以让我和花师妹出谷来相助,不知道师兄到底遇见什么棘手的事?” 西念琴听见这话,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色,眉头深深皱起,道:“江师弟研读医书,不知道是否知道‘情花血咒’?” 江晓风身子轻轻一颤,道:“什么,你说‘情花血咒’?” 西念琴眼睛一亮:“哦,师弟也知道‘情花血咒’?” 江晓风点了点头:“这是二十几年前盛传于苗疆的一种毒,我曾在药书中看到过,如今只怕在江湖上已经绝迹了。” 西念琴喃喃道:“原来如此。” 江晓风道:“莫非西师兄府中有人中了‘情花血咒’?” 西念琴点了点头:“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江晓风道:“在哪里?” 西念琴放下了筷子,点了点头,道:“好,你跟我来。” 刚起身,见花晓莺对他们的谈话全无兴趣,依然坐在桌前,细心品尝每一道菜,微微一笑,对两位美少年道:“红冰、华浅,你们两位好好伺候花师叔用膳。” 花晓莺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两位美少年一眼,笑道:“原来他们两位是大师兄的弟子啊。” 两位美少年本来一声不响,此刻听到师父介绍,一齐躬身行礼道:“弟子红冰、华浅见过江师叔、花师叔。” 第78章 晓风欲散,脉脉情微逗3 江晓风微微还了一礼。 花晓莺对那两位美少年颇有兴趣,一双星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两位。 西念琴轻轻一笑,带着江晓风走下楼去。 花晓莺对那两位美少年左看看,右看看,像打量两个好看的玩偶似的,尤其是对那个白衣少年颇感兴趣,她笑眯眯地对着那个白衣少年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白衣少年被她盯得秀脸一红,小声道:“弟子……华浅。” 花晓莺点了点头,舀了一勺莲露冷进嘴里,笑道:“这满桌子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陪我一起吃吧。” 红冰、华浅一愣,连忙道:“弟子不敢。” 花晓莺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你们。再说了,你们师父不是说让你们好好服侍我吗?难道你们不听师父的话?” 她从小在水云谷中长大,师父的入门弟子只有江师兄和她,其余的都是些仆人杂役。师父一向冷淡严厉,江师兄武功医术样样都比她强,虽然师兄一直宠爱她,纵容她,但她心中始终有种难以填补的失落感。 面对师父,她得严肃认真,战战兢兢。面对师兄,她倍感压力。 她心中恋慕师兄,几次明示暗示,可不知道师兄是不懂,还是故意装聋作哑,她有时候只觉得有无尽的压抑和烦恼,可是又找不到地方发泄。 谷中的下人仆役自然也没有人可以与她谈心事。 她平日里只得小心藏起心中这份压抑和心事,以师妹的身份和师兄相处。 今日来到金刀峡里,见到两位年纪与她相仿的美少年,还是她的师侄,心中莫名轻松下来,还隐隐有了股优越感。 尤其是那个白衣少年,清秀内敛,被她问句话,居然就脸红了。 她莫名地兴奋起来。 看着两位美少年在她身侧坐下来,那一袭黑衣的美少年面容坚毅,嘴唇薄薄的,看起来似乎不是容易摆布。可这白衣少年长得简直像个女孩子,腼腆害羞,若不是听他说话的声音和看他那脖子上的喉结,还真容易被人当成女孩子。 她轻轻碰了碰那白衣少年的胳膊,笑意盈盈地道:“华浅,你今年十几岁了?” 华浅从未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碰过身体,一张秀脸瞬间通红,红着脸道:“十……十五岁。” 花晓莺笑道:“哦,我十六岁了,那我比你大一岁。你叫我一声‘师叔’也不太冤枉。” 华浅更害羞了,一张脸更红,连脖子都红了。 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少女居然说话如此老气横秋,还说叫她师叔也不算冤枉。 一旁坐着的红冰看着师弟那害羞的模样有些好笑,他知道这小师叔是在逗他师弟,师弟一向内向害羞,尤其见到少女,那几乎说话都要结巴起来。 突然见花晓莺一双星眸静静地盯着他,笑道:“你笑什么?” 红冰心道,这小师叔逗完了师弟,又来调戏他了。 他脸色一凛,正色道:“小师叔,我没笑。” 花晓莺一怔,秀眉微皱,道:“师叔就师叔嘛,为什么要加上个‘小字’呢?” 红冰一本正经道:“花师叔比我小一岁,我就算叫你‘师叔’,也只好加个‘小‘字在前面了。” 花晓莺见他不肯上当,觉得有些无趣,又转过身看着华浅道:“华浅,你平时喝酒吗?” 华浅红着脸,结巴道:“没……没喝过。” 花晓莺道:“那你今天陪我喝一点,你陪我喝一杯酒,我就教你一招剑法,怎么样?” 华浅秀脸红红的,嗫嚅着,双手抓着衣襟不说话。 红冰惊喜道:“师叔真的教弟子们剑法?” 他跟着西念琴学艺这几年,西念琴俗物缠身,而且往往几个月不见人,是以他的武艺并无多大进步。但他从来痴迷学武,有时自己摸索学习,但自然进展甚慢。他知道花晓莺是水云道长的徒弟,而水云道长是得道高人,武艺超俗,此刻听到花晓莺说教他们剑法,自然是满心欢喜,叫师叔时索性连那个“小”字也省略了。 花晓莺转过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不是‘小师叔’吗?” 红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师叔要喝什么酒,弟子这就去拿。” 花晓莺一双星眸越发亮了,谷中岁月空寂,她感到烦闷时常常偷偷从厨房里取了米酒一个人坐在潭边的大树上喝酒看月亮。当然都是在师父和师兄不知道的情况下。 有时候一个人抱着一大坛米酒坐在树上喝醉了就这样睡过去。 她眼睛亮亮的道:“这里有什么酒,我只喝过米酒……” 红冰笑道:“师父喜欢喝酒,府中藏酒很多,有竹叶青、寒潭香、猴儿酿、葡萄酒……” 花晓莺只听得一双星眸一眨一眨地,她笑意盈盈道:“呵呵,原来酒还有这么多种类,那个葡萄酒是什么酒?” 红冰笑道:“等弟子取一坛来给师叔尝尝就知道了……”说着起身,“蹬蹬蹬”地跑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红冰便抱了一大坛子葡萄酒来,一开坛子,香气四溢,他连忙斟了三杯。 花晓莺皱眉道:“这杯子也太小了吧……” 红冰一愣,笑道:“师叔说的是,该换大碗。” 说着取了三个大碗来,满满地都斟满了三大碗酒。 酒香刺鼻,华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花晓莺拍手笑道:“这样才好,我们来赌酒,谁输了谁就把自己最拿手的一套武功演示出来。” 花晓莺也是个武痴,平日在水云谷里除了晚上躲在树上喝酒,白日就是练武爬树了。 红冰一怔,刚才她不是说谁陪她喝一杯酒她就教谁一招剑法吗?现在又变成用碗喝,怎么又变成谁输了谁展示武功了。 不过他自信他的酒量不会输给面前这个少女,平日里替师父处理俗务,要应酬的时候很多,喝酒,难不倒他。他心里暗暗窃喜,今日可以学到这位小师叔最拿手的剑法了。 附:对不起,昨日发烧,晚上没写,今日两更,稍后还有一更,补上昨天的空白。 第79章 晓风欲散,脉脉情微逗4 华浅红着脸道:“花师叔,真的要喝酒吗?” 花晓莺笑道:“这还用问吗,酒都摆在面前了。” 说着捧着一大碗酒,递给他。 华浅无奈地接过一大碗葡萄酒,皱着眉头,花晓莺端着酒碗,与他们碰了碰碗,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便喝了一大碗,这葡萄酒入口香醇,甜甜的,比他平日喝的米酒可美味多了。红冰也仰头喝下了一大碗,他可不愿在喝酒上输给一个少女。 看华浅碗里的酒没动,花晓莺皱着眉头道:“华浅,你怎么不喝?” 华浅哭丧着脸,将酒碗端到嘴边,皱着眉头轻轻抿了一小口。 花晓莺道:“不行,这么小口小口地喝,哪有点男子汉气概,得一口喝了。” 说着托起酒碗,往他嘴边一送。 一大碗酒顺着喉咙滚落下来,辣辣的,华浅只呛得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花晓莺笑道:“这不是喝了一碗吗?再来……” 红冰只在一旁暗暗偷笑。这小师叔长得秀美动人,谁知道个性却这般调皮活泼,像个男孩子。真难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与第一次见面的两个少年喝酒比赛。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红冰笑意盈盈看着她,笑道:“小师叔,你能喝几碗?” 花晓莺转过脸白了他一眼,笑道:“比你多一碗。” 红冰笑道:“好。” 又满满地斟上三大碗酒,递了一碗给她,自己仰头喝下第二碗。 花晓莺不甘示弱,轻轻笑着喝下第二碗,一抹嘴角,笑道:“这葡萄酒可比我平日里喝的米酒好喝多了。” 两大碗酒下肚,花晓莺那粉茶一般的秀脸飞上一抹胭脂红,一双星眸亮亮的,仿佛竟要滴出水来。 红冰看着她那醉态,不禁笑道:“小师叔,你怕是醉了吧?” 花晓莺脸虽红了,神志却清醒的很,她呵呵一笑:“平日里,我可是可以喝一坛子,这两碗而已,怎么会喝醉?” 说着又转过头盯着身旁的华浅,华浅刚才一大碗酒下肚,一张清秀的脸早已烧得通红,此刻见这不可理喻的小师叔又要来逼他喝第二碗了,他可不愿意再被她说自己没有男子汉气概,心想,最大不过醉了出丑而已,那又有何妨。于是收起一张苦瓜脸,双手捧起酒碗,一仰头,“咕噜噜”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一碗酒下肚,华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一齐燃烧了起来,身子软绵绵的。 她听到花晓莺笑道:“华浅不错,酒量真好。” 他迷迷糊糊对着那张秀脸一笑,眼睛一朦胧,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花晓莺“咦”了一声,拍了拍软软瘫在椅中的华浅的脸,叫到:“华浅。”见他全无反应,她有些扫兴,嘟着嘴道:“这么不中用啊,喝两碗就醉成这样了?” 红冰在一旁笑道:“华浅师弟平日一向循规蹈矩,从来没喝过酒,今天被小师叔灌了两碗,当然会醉了。” 花晓莺笑道:“华浅循规蹈矩,从不喝酒,所以酒量不好;你酒量这么好,想必是从不循规蹈矩,经常偷偷喝酒了?” 红冰一怔,没想到这小师叔会这样说话,似乎故意找他抬杠。他也不生气,他只因想学她的武功,所以才跟她赌酒,于是斟了第三碗酒,道:“师叔,第三碗了。” 花晓莺轻轻一笑,端起第三大碗酒“咕嘟咕嘟”喝下肚去。 红冰也斜眼瞧着她,慢慢喝下了第三碗。 第三碗酒下肚,花晓莺脸色更红了。 两个人谁也不肯服输,彼此对视着,一碗酒一碗酒下肚。 酒坛越来越空…… 两个人脸都红了。 花晓莺连眼皮都红了。 花晓莺醉笑道:“没想到,你酒量真不错,我今日可是碰上对手了……” 红冰谦笑道:“小师叔太过谦了,小师叔酒量也不错……”他看着她那醉意深深的眸子,突然想,她看起来马上就要醉倒了,还说什么输赢,还怎么展示剑法?不如他认输算了,反正他武功低微,他会的剑法,想必花师叔也会,他耍出来,让她指点一下也好。 于是忙到:“花师叔,我看今日就喝到这里吧,弟子认输了,弟子耍一套剑法,请花师叔指点指点。”说着放下酒坛要去取挂在墙上的剑。 花晓莺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从他手中夺过那坛酒,醉笑道:“怎么,你怕我喝醉了,耍不出剑法来吗?” 说着醉笑着,抱着酒坛从窗口跃下。 红冰一惊,立刻奔到窗口,跟着跃下。 花晓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两尺长的竹片,她一手抓着酒坛,一手握着竹片,站在竹林中,粉衫轻舞,一头漆黑的头发铺洒到背心,那茶花一般的秀脸晕染着酒红,一双星眸笑意盈盈。 红冰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风动,意动,剑动,身形动。 她的身形迅捷,步法迅捷,她一边舞剑,一边吟道: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到最后,红冰只看见一团粉雾在眼前舞动,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甚至都不曾想过的剑术的另一个境界。 竹叶簌簌飘落,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落在他的发丝上,衣襟上,打在身上,还有些疼。 等他回过神来,见花晓莺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她手中的竹片已不见了,怀中抱着一个空酒坛子,她将怀中的酒坛扔向红冰,笑道:“这套剑法,如何?” 红冰接过酒坛子,眼中惊喜异常,笑着走近身来:“花师叔,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花晓莺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走向‘听雨轩’。 红冰抱着空酒坛,追在她身后,笑道:“花师叔,你刚才手中的那根竹片呢?” 花晓莺转过身,看着他轻轻一笑,伸手从他头上取下一片竹叶大小的小竹片,笑道:“在这里……” 那根被她用做剑的竹片竟是在酒水的剑气中被碎成了这样一截截竹叶大小的薄薄的小竹片,原来她刚才竟不是用竹片作剑,而是以酒水作剑。这又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第80章 晓风欲散,脉脉情微逗5 红冰追在花晓莺身后进了“听雨轩”,满脸都是笑意,缠着她道:“花师叔,你刚才那套剑法耍得太快,师侄没看得很清楚,你能不能再演示一次……” 花晓莺笑道:“好啊,那你再陪我喝一坛子酒。” 红冰一怔,这小师叔居然还要喝酒,但他心中实在太想学这剑法,爱武之人见到一套奇妙的剑法自然是心痒难耐的。他笑道:“好,花师叔说话作数,师侄再陪你喝一坛子。” 花晓莺眯着眼睛笑道:“你要是陪我喝两坛子,我就教你这套‘百花剑’。” 红冰一怔,眼里满是惊喜,笑道:“好。” 西念琴带着江晓风来到隐香院的药房,指着软塌上躺着的人道:“就是他,你帮我看看……” 江晓风走过去一只手搭上苏玉轩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神色甚是凝重。 西念琴默默站在一旁,静静道:“怎么样?” 江晓风嘴里喃喃道:“奇怪啊奇怪。” 西念琴问:“什么奇怪?” 江晓风道:“他中了毒应该有一天一夜了,早就应该毒发了,可如今竟然还能有脉搏有生机,真是奇怪……” 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苏玉轩身上的薄被,见他赤裸的胸膛上满是针孔,银针没入体内,先是一惊,继而笑道:“原来如此……” 西念琴道:“怎么了?” 江晓风轻轻替病人盖上棉被,笑道:“若不是有人用银针封住他体内各处穴位,封断经脉,只怕他早已毒气攻心了,这人居然敢用如此冒险的方法,不过也属无奈了……” 西念琴道:“怎么说?” 江晓风道:“这封穴阻脉法甚是危险,虽然能够暂时阻止毒性流窜入脑,但也只能维持一个月性命,就算找到解药,只怕这人经脉因长久被封,解毒后也会浑身瘫痪,只留一线意识。” 西念琴浑身一震,颤抖着嘴唇道:“什么?” 孙春蕊可没跟他说过,这样做即使是找到了解药苏玉轩也会变成一具再也不能动弹的木头人啊。 如果苏玉轩瘫痪了,他该怎么向苏盈盈交代呢? 江晓风道:“不过能想出这个法子来保住这人性命真是不容易,而且能有胆量用这种办法……”他看着软塌上的病人,心想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一时之间想不到这个法子,即便是想到了,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治病的人既然敢用这个法子,想必也有自信在为苏公子解毒后让他被封的经脉回复正常,不至于瘫痪。而他,却没有这个本事。他心下不禁对这个治病的人充满了敬佩和好奇,忍不住问道:“西师兄,不知道为苏公子施以银针封穴的这位大夫是谁,师弟真是佩服不已……” 西念琴答道:“正是内子。” 江晓风一惊,忍不住赞道:“尊夫人医术真是高超,而且胆识过人,恐怕普天之下没有几个大夫能有这样的机智和胆色……” 西念琴微微一笑,正要解释内子正是药王之女孙春蕊,所以懂得这些也并不奇怪之类的话。突然想到这位师弟曾经救过自己的妻子孙春蕊,还为她吸去过手上的蛇毒,此刻又这番夸赞她,心中不悦,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冷冷道:“师弟太过奖了。” 想到他如此夸赞自己的妻子,想必他的医术也不怎么样,恐怕无力解苏玉轩的毒,心中不禁又有些失望。 江晓风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道:“这毒我只在浏览药书时看到过,但并不知道解毒之法,如今之际,我想回谷翻阅药书,找师父指点一下……” 西念琴听他话语,果然不知道解毒之法,不禁满眼都是失望,但他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只扯出一个笑脸道:“如此就有劳师弟多多辛苦了……” 江晓风笑道:“师兄不用太担心了,我会尽力的……” 西念琴点点头。 江晓风道:“不知道花师妹去哪了,走之前我先跟她交代一下……” 西念琴道:“应该还在‘听雨轩’,我陪你去吧……” 两人又回到“听雨轩”,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酒味混合着竹叶的清香,倒不算难闻…… 但江晓风闻不惯酒味,不由得伸手在鼻端扇了扇。 西念琴微微一笑,道:“难不成小师妹喝酒了?” 两人来到二楼,见满地狼藉,酒水一片,十几个酒坛东倒西歪,华浅醉倒在一张椅子上,红冰半躺在地上,头靠着桌子腿,满脸通红,也喝得烂醉如泥。花晓莺趴在桌上,头枕着手臂,一张秀脸烧得绯红,眼睛早已闭上,只嘴里迷迷糊糊道:“嗯……再来……再喝……” 江晓风看着这场景,一脸尴尬,这小师妹真是调皮捣蛋,刚来第一天竟然拉着两个师侄喝酒,还把他们灌醉,自己也醉得不醒人世。他一脸尴尬地看着西念琴道:“西师兄,这……” 西念琴看着醉倒的花晓莺,脸上笑意盈盈:“花师妹挺有意思的,原来喜欢喝酒。” 江晓风道:“这……” 西念琴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 江晓风看着花晓莺那醉态,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那有劳大师兄多加照顾了……” 说着走下楼去,骑上马回水云谷。 西念琴让仆人将华浅和红冰送回他们自己的房间,又让人将满地的狼藉都打扫干净了。 他抱着烂醉如泥的花晓莺到“听雨轩”二楼的卧室内,这“听雨轩”是他平日心烦小憩之处,有几间精美的卧室。 花晓莺星眸微微睁开一丝,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师兄,水云谷……真寂寞……” 西念琴看着醉得满脸绯红的花晓莺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江师兄!”说着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脱下了被酒水泼得湿透的鞋子。 花晓莺醉眼朦胧,嘻嘻一笑:“你不是江师兄,那你是谁?” 第81章 晓风欲散,脉脉情微逗6 西念琴俊逸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浅笑,轻轻替她盖上被子。 花晓莺象牙白一般的手臂伸出怀住了他的脖子。 西念琴轻轻在床沿坐下,笑道:“小师妹,你喝醉了,好好休息一下。” 花晓莺咧嘴笑道:“我不许你走,师兄留下来陪我。” 西念琴扳开环住他脖子的手臂,轻笑道:“我不是江师兄。” 花晓莺伸出一只玉手,抚摸上他的脸,笑着:“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这头发,你不是江师兄,那是谁……”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怎么都解释不通。 他见花晓莺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满是坨红,星眸半张半闭,一张樱桃小嘴红艳欲滴,忍不住心中一荡。 花晓莺躺在床上,笑意盈盈。 西念琴忍不住伸手抚摸上她的脸。 她眼中不知是酒意还是泪水,盈盈泛着光,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那白净的眼皮,那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像两只收翅栖息的黑色蝴蝶。 西念琴忍不住低下头在那白净的眼皮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花晓莺那好看的面容在一瞬间似乎变成了苏盈盈那笑意盈盈的脸,那鲜红欲滴的唇,分明是在诉说着诱惑。 西念琴的手指慢慢地抚上她那小巧的桃花瓣一般的嘴唇,俯下身,想要一亲芳泽。突然花晓莺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从床上弹起,“哇”地一声,吐了他满身。 西念琴来不及避开,白净的衣衫上立刻沾上一股呕吐物的臭味和浓浓的酒味,他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闻着这气味,他心里也翻江倒海似的。 他立刻站起身来,远远躲开她。 花晓莺趴在床沿,吐了个没完没了。 满屋子都充盈着呕吐物的酸味和浓浓地酒味。 西念琴那俊美的脸上,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西念琴有些不耐烦,道:“进来。” 进来一个绿衣婢女,在西念琴身前俯身行了一礼。 西念琴双手在鼻端轻轻扇动,皱眉道:“什么事?” 绿衣婢女道:“回禀庄主,段神医来了,在隐香院的书房等候庄主。” 西念琴点点头:“知道了。” 刚走出门,又回转身来道:“你好好照顾晓莺姑娘,帮她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他看了一眼趴在床沿呕吐不止的花晓莺,轻轻叹了口气,抬脚出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青衣男子坐在书房中右首的一张紫檀木椅中,捧着茶盏,轻轻向茶水吹气。 西念琴踏步走进房中,那青衣男子立刻从紫檀木椅中站起身来。他眉眼颇为秀雅,面色白净,颌下几缕美须,品貌十分儒雅。这人正是川蜀闻名的段神医,他本名段玉清,因为医术超群,被人尊称段神医。 因为与孙春蕊一样同是医道中高手,平日交流医术,所以颇有交情。而孙春蕊又是川蜀霸主西念琴的夫人,是以段神医也有些巴结西念琴,自然是希望得到这位霸主的庇佑。他一来敬佩孙春蕊的医术,二来敬畏西念琴的权力,是以和金刀峡庄主与夫人来往甚密。他自接生小公子西玉台后,平日里小公子的小病小痛,都由段神医来照看。 西念琴笑道:“段神医不必客气,请坐。” 段玉清微微一笑,道:“西夫人派人请我过府来,莫非小公子的病情又有变化吗?” 自小公子西玉台出生后,因为从娘胎里带着寒毒出世,身体极弱,病痛不断,孙春蕊因为要忙于替西念琴打理俗务,所以时时无法分身照顾小玉台,若身体有些不适,便立刻请段玉清过来照看,而且小玉台身子弱小,还不满一岁,寒毒又时常发作,所以段神医立刻就担心是小公子寒毒又发作了。 西念琴笑道:“不,不,内子因为有事离开金刀峡,不放心孩子,所以请段神医过来照看几日。” 段玉清道:“西夫人离府几日?” 西念琴道:“大概一个月。” 段玉清皱了皱眉头,心想,作为大夫治病救人是职责所在,若是小公子身体有病痛,让他来照看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他又不是保姆,怎能为了一个小儿而留在这里一个月,再说其余的病人上门求医怎么办?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可面上又不便发作,对方毕竟是金刀峡的庄主,他只不过是个大夫,他可得罪不起。 他轻轻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去看看小公子吧。” 两人一起来到小玉台的卧房。 摇篮中,粉团般的婴儿正在熟睡,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健康红润,睡梦中,小嘴巴吧唧吧唧地,莫非梦见在喝奶? 小屏坐在摇篮边的锦凳上绣着一只水蓝色的婴儿肚兜。 见两人进来,连忙从凳上站起来,低下头,轻轻行了一礼,小声道:“庄主、段神医。” 西念琴轻声道:“睡着了?” 小屏轻轻“嗯”了一声。 段玉清走过去,看见摇篮中的婴儿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看起来十分健康,又伸手在婴儿的胸口探了探,轻笑道:“小公子十分健康,庄主不必担心。” 西念琴点点头。 段玉清道:“听小公子的心跳十分有力,莫非西夫人给小公子服用过什么补药吗?” 小屏道:“夫人给小公子服用过阳元草。” 段玉清满眼惊喜,道:“哦,西夫人找到阳元草了?在哪里?” 小屏看了看西念琴,西念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玉瓶递过去:“内子将它制成了丸药。” 段玉清接过那玉瓶,拔开瓶塞,倒了一粒在手中细细查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脸上突然大放光彩,惊喜异常:“这是阳元草和熊胆调制的丸药,若坚持给小公子服用,四五年后小公子体内的寒毒便可尽数解除了……” 小屏惊喜道:“真的?” 段玉清点了点头,看着西念琴道:“庄主不必担心,小公子服过这药丸后十天左右都不会发病的。只是不知道西夫人哪里找到的这么多阳元草。” 西念琴道:“正是阳元草难得,恐怕要连续服用四五年并不那么容易……” 第82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1 江晓风骑着快马奔回水云谷时,已是日暮时分,他立刻去流云殿求见师父云中子,想向师父请教有关“情花血咒”的事情。 可小道童却说师父正午又闭关了,还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江晓风只得作罢。 回到自己房间,翻寻医书,寻找关于“情花血咒”的记录。 第二日清晨,一个面目清秀的小道童端来了早餐,见江晓风坐在满室的药书中,长发披散,神色憔悴,满面愁容,似乎一夜未睡,忍不住关心道:“大师兄,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江晓风放下药书,抬头淡淡一笑:“哦,我没什么。” 小道童道:“大师兄,我瞧你脸色不太好?” 江晓风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道童笑道:“大师兄遇见什么不愉快的事吗,清风虽然笨,就算帮不上忙,大师兄说出来心里也会舒服些啊。” 江晓风坐在桌前捧起一碗莲叶汤,轻轻舀了一口到嘴里,觉得淡而无味。 清风站在一旁为江晓风布菜。 一整晚,江晓风翻遍药书,只有关于“情花血咒”的记载,却没有关于解毒的记载,而且此毒十多年前在苗疆盛行,多年前已经销声匿迹了,为何现在又会突然出现在川蜀 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也找不到解毒之法,未免有些颓丧。 他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自言自语:“这‘情花血咒’莫非真的没有解毒之法?” 清风站在一旁宽慰道:“大师兄别灰心,不管遇见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江晓风道:“可惜师父又闭关了,如果可以同他老人家商量一下也好……” 清风眨着一双大眼道:“大师兄说的这什么‘血咒’是一种很厉害的毒吗?” 江晓风点点头道:“嗯,此毒十多年前盛行于苗疆一带,多年前销声匿迹,我翻遍药书也找不到解毒之法……” 清风垂下眼皮道:“原来师父派大师兄和二师姐出谷办事是为了替人解这毒吗?” 江晓风道:“不错,不过……” 清风垂下头想了想,一张小脸突然放出光彩,突然“啊”了一声,惊喜道:“哦,我想起来了。” 江晓风疑惑道:“你想起什么?” 清风眨着大眼睛道:“前段日子不是有一位孙姑娘跌入了咱们谷中,大师兄和二师姐救了她回来养伤。我记得花师姐跟我说过,那位孙姑娘是药王之女,我问花师姐‘药王’是谁,花师姐说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神医和神毒。那位孙姑娘既然是药王之女,想必也精通毒性了,大师兄若有疑难,何不去找她……”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他可以去找孙春蕊和他探讨一下关于“情花血咒”的解毒之法,她是药王之女,想必懂得的自然比他更多。而且,自那日分手后,他心中一直挂念着她,若不见她一面,见到她安好无恙,他始终心下不安。 他话还没说完,江晓风一双眸子已经熠熠闪光,他忍不住一把将清风那瘦小的身体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的小脸:“清风,你怎么这么聪明?” 清风被他抱在怀里,有些不自在,脸一红,一双大眼里露出羞涩,咬着嘴唇笑道:“是……是嘛?” 江晓风将这个十来岁的小道童放下地,满眼都是欣赏和赞许之意,点点头道:“是,清风很聪明。” 清风被他夸了夸,一张小脸兴奋地通红,一双大眼熠熠闪光。 江晓风看着清风笑道:“清风,你进谷几年了?” 清风低头道:“自从六岁那年被父母卖,师父买下我,带进谷中,收做弟子,已经五年了。” 江晓风道:“清风今年十一岁了。” 清风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道:“是啊。” 江晓风摸了摸他瘦骨嶙峋的胳膊:“怎么这么瘦,平时吃得不好吗?” 清风轻轻摇了摇头。 他虽然是水云道长云中子的徒弟,但并不是入室弟子,云中子将些被父母卖的五六岁左右的幼童买进谷中,一是可怜他们,二是谷中需要杂役仆童。 他虽名为弟子,但云中子并未传授这些弟子什么武功道术。若无特别中意的,他便只教这些道童一些基本的防身功夫,他们或许就一辈子在谷中充当杂役仆童。若有特别中意的,他便收做入室弟子,勤加教导。 比如花晓莺,比如江晓风,便是六七岁就被云中子看中,收入弟子,每日勤奋学习。 江晓风于武术、医道、琴艺都颇用心学习,所以都比较精通。 花晓莺是个例外,不过云中子看中她的是在武艺方面颇具天赋,根骨极佳,所以即便她在其余方面不太用心,也并未特别责备。 这些年,除了江晓风和花晓莺外,都没有入室弟子。 他也有再收徒之意,只是没有眼缘极佳的。 江晓风摸了摸清风那瘦瘦的小脸,心中有些怜爱,这小童机灵聪明,一辈子在水云谷中做杂役太糟蹋了,于是道:“这几年师父有再收入室弟子的打算,清风这样机灵,到时候我会劝师父收你做入室弟子。” 清风眨了眨灵动的大眼,那又长又黑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黑蝴蝶的翅膀,满眼都是惊喜,一张清瘦的小脸泛着光,问道:“真的吗,大师兄?” 江晓风轻轻点头笑道:“嗯,真的。” 清风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看着桌上的饭菜,连忙道:“大师兄,饭菜都快凉了,还是先用早饭吧!” 江晓风笑道:“好。” 用过早饭,江晓风稍微收拾了下行李便出谷,清风恋恋不舍地将他送到了谷口。 清风瘦小的身子站在谷口,看着江晓风骑着马越走越远,终于转身回谷。 江晓风出了谷,上了大路,去向药王谷。 很小的时候,师父带他出门云游,路过一处山谷,那儿百花争艳,树木郁郁葱葱,师父在马背上指着那处山谷说:“那里就是药王谷。住着一位名医药王,医术高超,天下罕见。” 江晓风很是好奇,坐在马背上,问:“那位药王是什么人呢?” 云中子道:“风儿想去看看?” 第83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2 江晓风点点头:“嗯。” 两人于是驰马进药王谷。 竹篱笆围着的小院子中有三五间精雅的房舍。 院中各种药草沐浴在阳光下,安静地生长着。 几朵洁白的芍药花在花盆中寂静绽放,翩翩彩蝶起舞。 屋内传来小女孩朗声背书的声音:“中经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欲去病补赢者本中经……”声音玲珑,清脆动听。 云中子将江晓风抱下马,将马缰绳系在院外的桃树干上,轻轻扣了扣竹扉。 “谁呀?”屋内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一个青衣中年男子走出门来,目若朗星,面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微有愁色,让人一眼望去为之神清气爽又隐隐有些畏惧。 男子见是一位道士带着一个小道童站在院门口,有些疑惑:“两位……” 云中子笑道:“我们云游路过此地,见谷中风景幽美,无意间走进来,长路跋涉,有些口渴,见有人家,想来讨碗水喝,冒昧打扰,还望赎罪……”说着微微行了一礼。 那青衣男子还了一礼,道:“如此便请道长进来吧……” 江晓风跟着师父进入,大厅中,只摆着几张竹椅,两张茶几,屋内两面高高的药柜,檐下挂着晒干了药草。 江晓风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 满屋子都是药草的气味,各种药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倒是挺好闻。 他睁着一对大眼睛四处看着,突然发现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有些好奇,见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躲在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一眨不眨地瞧着他,那乌黑发亮的头发,那白净的如瓷器一般的小脸,那弯弯的细细的两道黑眉毛,还有那一双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些探究的、好奇的,又似乎有些羞涩的神色看着他。 江晓风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虽是个小孩子,但却只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子。 两个小童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空气里有些奇怪的如细丝一般的连结。 突然听那青衣男子道:“蕊儿,还站着干嘛,快去给客人倒茶来。” 那小女孩“哦”了一声,“蹬蹬蹬”地跑开了,一身黄裙子飘飞着,像只张开翅膀的小黄蝴蝶。 江晓风怔怔地瞧着她跑开。 不一会儿,那小女孩端了一个小托盘来,盘中放着两只小瓷碗,碗中盛满了莲子汤,还有几块冰块。 那小女孩轻轻将托盘放在江晓风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退到那青衣男子身侧,一只手牵住了那青衣男子的衣襟下摆,偷偷瞧着他。 那青衣男子低头瞧了小女孩一眼,眼里似乎有些责备的神色,转而又对着他们笑道:“这是冰莲汤,若两位不嫌弃,请将就用些……” 云中子笑道:“难为想得周道,那贫道不客气了……” 透明的冰水里躺着几颗白净的莲子,江晓风端起碗来,放在嘴边轻轻喝了一口,冰莲汤进肚,立刻浑身清爽,一路的疲惫瞬间消失,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一口喝下肚后,还有些淡淡的甜香留在嘴里,他只觉得从来没喝过那么清甜的东西。 他端起冰莲汤,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他放下碗,看见那小女孩轻轻咬着嘴唇看着他,眼里似乎颇有些喜悦的神色。 他忍不住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她微微一笑。 那小女孩也抿着嘴轻轻一笑,红着小脸躲到那青衣男子身后。 云中子起身道:“叨扰了。” 那青衣男子道:“道长哪儿的话……” 云中子牵着江晓风走出门去,青衣男子牵着小女孩跟出去。 云中子将江晓风抱上马,解开马缰绳,纵身上马,朝着那青衣男子拱了拱手。 江晓风回头,见那小女孩站在竹扉内,怔怔瞧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云中子抱着江晓风轻轻策马离开。 江晓风脑海里始终忘记不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和那张小脸。 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由小道童长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而那位在药王谷中遇见过的小女童,也该长成美丽温柔的少女了吧? 那日,在水云谷的树林中,看见晕倒在草丛中的一袭黄衫的女子,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时光似乎倒流回十五年前的药王谷中。他依稀觉得仿佛她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后来得知她确实是药王之女孙春蕊。 当她寒毒发作时,他毫不犹豫拥她入怀中,以身体为她驱寒。知道只有阳元草可以压制她体内的寒毒,他毫不犹豫地上琉璃门绝壁为她采摘阳元草。她中了蛇毒后,他毫不犹豫拉过她的手,吸去了她手上的蛇毒。 仿佛是命运让他们再次相遇。 十五年前的药王谷,她赠他一碗冰莲汤,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躲在廊柱后偷偷瞧他;一袭黄衫小裙,站在竹扉内依依不舍。 十五年后,她从悬崖上跌入水云谷,跌入他的世界里,又一次来到他的面前,他赠她阳元草,为她吸取手上蛇毒。 她早已长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像一朵洁白的芍药花,还散发着阵阵幽香。 时光改变了容颜,他们都在成长,但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江晓风心中思潮起伏,他此时再次去寻她,为了解开“情花血咒”这个难题,或者说,他私心里想要去见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不懂她如今的生活,在他眼里,她仿佛还是曾经那个见他一口气喝下冰莲汤后含羞抿嘴轻笑的五岁女童。 在他的记忆里,她如此鲜明地存在,是一个最温柔、最美好、最梦幻般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是否记得五岁时的那件小事,或许她早已不记得,或许他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客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今正在去见她的路上。 第84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3 清晨出发,策马一路西行。 晓行夜宿。 两日后,已离开川蜀边境,来到一处崇山峻岭中。 山路弯曲。浓荫蔽日。 夕阳西斜时,江晓风终于到了药王谷。 药王谷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江晓风策马徐行,马蹄踏在林中的绿荫小道上,骏马喷着响鼻。 入谷已深。 林中乌鸦“呱呱”叫着回巢了。 远远地看见一个小院子,走近了,三五间雅舍,雅舍仿佛久无人居,显得有些落败。 院前的那棵桃树更加粗壮了,树上结满了青涩的鲜桃。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落叶。 江晓风纵身下马,将马缰绳系在桃树干上,轻轻推开了那扇竹扉。 竹扉年久日深,轻轻推开,“吱哑”作响。 院中,杂草夹杂在药草间,茁壮生长,几乎没膝。 他脑海里浮现出十五年前,那个一袭黄裙的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站在竹扉后的身影。 而此时,他所见到的,却是破败的屋宇,满地的积叶,丛生的杂草,唯一显示些生机的,是院门口那棵结满了青涩桃儿的树。 他心中有些莫名的伤感和失落。 她不在,她不在。 这里四处都显示久无人居。 难道,她早已不住在这里? 那日她落入水云谷,落到他的身边,他怎么就没能牢牢守住她呢? 他在琉璃门的精舍里的软塌上醒来时,就发现找不到她了。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突然消失,像一个抓不住的梦幻。 看着满眼的荒芜和破败,他甚至觉得,就连水云谷中的那场相遇,也不过是他心中的一场幻觉。 他心中突然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悲伤。 暮色苍茫,天地寂静,夜风萧瑟,头顶乌鸦“呱呱”叫着飞过。 一种难以言明的孤独充溢在胸间。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大厅的木门没关,只虚掩着,故地重游,他想进去看看。 他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昏暗的光线照进屋内,屋内陈设一如十五年前,两排高高的药柜,四把竹椅,两张落漆的茶几,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瞧着大厅外那根廊柱,仿佛那个小女童又躲在廊柱后偷偷地瞧着他,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带着探究的、好奇的、还有些羞涩的神情。 他朝着廊柱走过去,静静凝视,仿佛与多年前的时光再次相遇。 当时,只是在此稍歇,在大厅的竹椅上小坐片刻,喝过一碗冰莲汤后,便匆匆作别。 然而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片刻,那个扎着双髻的黄衫女孩便已住进他的心中。 他从未到过大厅之外的地方。此刻不禁也有些好奇,虽然她不在这儿,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他也禁不住想知道她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廊柱后,是一道小小的绿竹走廊,因为年久失修,走廊有些破败了。走廊外,几株白色芍药花正开得绚烂,芳香醉人。 青苔爬在石头上。 转了一个弯,前面有两三间房间,其中一间房间中竟然隐隐透着淡淡的烛光。 江晓风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烛光从窗纸间透出来,他没看错…… 难道,这里竟然还有人住? 难道她,竟然在这里? 江晓风一颗心居然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将起来,他轻轻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的一个惊异的女子声音:“谁?” 淡淡的烛光映照着屋中的一切,满屋都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了药书,一袭黄衫的女子坐在满屋的药书中,满桌的药书中,惊异地抬起脸来,烛光,照亮了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秀美的面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警惕,看见来人后,那警惕的神色变成了惊异,那惊异的神色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欣喜。 “江公子……”她惊异地站起身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晓风不作声,只怔怔地瞧着她,瞧着她那一张芍药花一般的秀脸,瞧她那眼中带着的惊喜,突然觉得眼前一切竟然仿若梦幻,十五年前的时光与此时竟重叠在一起。 她竟然在。 他眼睛一酸,突然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孙春蕊从满桌药书中走过来,走到他身前,静静瞧着他,关心道:“江公子,你,怎么了?” 他听得她软语相询,不禁轻轻一笑:“哦,故地重游,有些触景伤情。” 孙春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故地重游?” 江晓风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记不得了,五岁那年师父带我四处云游,路过药王谷,曾经进来讨过一碗水喝。你给我端来了一碗冰莲汤来。” 提起冰莲汤,孙春蕊想起来了。 那日,她到厨房做了一碗冰莲汤兴冲冲地端到书房给父亲解暑。 哪知父亲只怪她不声不响就将冰莲给采了做汤,还板着脸让她背药书。 正背书,突然门外听到有马声响,是一个道士带着个小道童路过此地,进来讨水喝。 她有些好奇。 药王谷中几乎没有外人前来,她更不曾见过与她一样大小的小孩,虽然害羞,却依旧忍不住躲在廊柱后睁着一双大眼睛偷偷瞧他。 她只觉得自己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孩子。 谁知道那个小道士坐在竹椅中也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父亲跟那道士寒暄了几句,道:“还不快去给客人倒茶。” 她“哦”了一声,“蹬蹬蹬”跑到厨房又拿了一只碗,将端给父亲的那碗冰莲汤分作两碗,端来给这个小道童喝。 她牵着父亲的衣角,偷偷看着他将自己费心做的冰莲汤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还舔了舔嘴唇,好像很好喝似的。心中高兴,忍不住轻轻抿嘴笑。 谁知那个小道童竟然咧开嘴,对着她轻轻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他们喝完冰莲汤,就要走了,她忍不住站在竹扉内,依依不舍,直到看着他们上马,被父亲喝了一声,才低头回屋。 孙春蕊低头想了想,忍不住轻轻抿嘴笑道:“原来那天那个眼睛大大的小道童是你。” 江晓风笑道:“是啊,你那时扎了两个发髻,躲在廊柱后偷偷瞧我。” 第85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4 孙春蕊抿嘴轻笑:“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江晓风柔声道:“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孙春蕊抬头看向他,淡淡的烛光下,一张俊秀的少年的脸,虽然称不上完美,可这样温柔,这样让人不舍。 那双俊秀的眼里,含着暖暖的情意,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眼里那满满的宠溺仿佛竟要溢出来。 孙春蕊静静看着他那双眸子,突然双颊一红,静静低下了头。 他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吞没,她无法,无法直视那满满的温柔。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她就这样静静低着头让他瞧着她。 空气里写满了温柔。 红烛静静地燃烧,夜风吹着窗纸,走廊外芍药花的香味随着夜风静静飘进来。 孙春蕊终于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打破了这太过温柔的沉默。 她笑道:“江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晓风俊秀的脸泛上一丝红晕,静静盯着她:“我是来,找你的。” 孙春蕊秀脸一红,疑惑道:“找我?” 江晓风环顾四周,见房子角落里结满了蛛网,道:“这里好像久无人居住,我以为你早已不住在这里了,刚才看见你,我还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孙春蕊轻声一笑:“我也是昨天才回来这里,这里这么破旧,是得好好打扫一下才能住人。” 两人望着彼此的脸,轻轻笑着,突然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问道:“饿了吗?” 孙春蕊抿嘴轻轻一笑:“昨天刚收拾出一间卧室,厨房也收拾出来了,我去做饭吧……” 江晓风道:“那我帮你。” 孙春蕊轻轻一笑:“好,那你跟我来。” 走廊尽头,是一间简单的厨房,孙春蕊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墙角的桌子上放着蔬菜,孙春蕊从橱柜中取出大米和腌肉来。 两个人一个添柴,一个洗锅;一个洗菜,一个洗米;一个切菜,一个炒菜。 不一会儿,便做了两三道简单的小菜出来。 锅里阵阵饭香,不一会儿,饭也烧好了。 孙春蕊将饭菜端到桌上,又从墙角搬来两张凳子,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将筷子递到江晓风手中。 江晓风看着桌上的菜肴,菜香扑鼻,忍不住赞道:“好香。” 孙春蕊轻轻一笑:“没什么好菜,你尝尝。” 江晓风笑道:“这已经够好了,看了就知道好吃。” 孙春蕊抿嘴轻轻一笑。 江晓风夹了一块腊肉放到嘴里,轻轻嚼着,赞道:“嗯,咸鲜味,和青菜炒在一起又添了一点清味,挺好吃的。” 孙春蕊笑道:“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吗?”说着夹了一块腊肉到嘴里,嚼着嚼着,突然发现自己做的菜的确是挺好吃的。 她竟然从来没发觉自己做的菜竟然可以这么好吃。 江晓风笑道:“孙姑娘蕙质兰心,厨艺这么好,就简简单单的蔬菜腊肉都可以做出这么可口的味道来。” 孙春蕊轻笑道:“江公子太客气了。” 一顿简单的晚餐两人都吃得心情愉快,孙春蕊一张秀脸竟然微微有些泛红。 吃完饭,两人一起洗了碗。 孙春蕊拿抹布擦擦手上的水,笑道:“江公子说是特意来这儿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江晓风静静看着她,不做声,轻笑道:“有事找你帮忙,其实,也是,也是为了我自己……” 孙春蕊静静听着他的话语,听着他说那句“也是为了我自己”,一张秀脸突然飞红,没敢再问下去。 江晓风突然道:“那日在琉璃门绝壁的房间中醒过来后,我一直很担心你,后来沿着山路回到你等我的地方,沿着山路下去,寻你。后来又去山脚的常若寺打听你的消息,那里的小和尚说你没回去过,我一直担心你……” 孙春蕊红着脸,小声道:“我,我已经离开了。” 江晓风道:“你一直在山壁上等我吗?” 孙春蕊抬头看向他,见他那一双俊秀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心下有些惶惶不安,她若告诉他,她是别人的妻子,他还会对她这般温柔吗?他还会用这种眼神看她吗? 不会吧,或许,他会厌恶她欺骗了他,他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吧。 他静静地看着她,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有些心虚,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垂着头,心里想着,她明明给他留言了,难道他竟然没看到桌上的留言吗? 她心里纠结着,有些难过,又有些害怕,手竟然忍不住轻轻发抖。 江晓风见她身体发抖,忍不住关心道:“你,怎么了?” 孙春蕊抬起头来,轻轻一笑,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江晓风见她这个样子,更加担心了,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是寒毒又发作了吗?” 孙春蕊不说话。 江晓风扶着她坐在凳子上,柔声道:“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孙春蕊惨白着脸,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怎么可以再对另外一个男人动情,她怎么可以这么在意面前这个男人如何对她?她咬着嘴唇,站起身来,走到走廊上,对着那株白色的芍药花,静静道:“我,没什么,江公子不用太担心。天色已经晚了,我昨天收拾出了一间卧室,江公子快去休息吧。” 江晓风道:“那你呢?” 孙春蕊道:“江公子不用担心,我睡在书房就好了。” 江晓风想起那书房,乱糟糟的满屋子都是药书,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头桌子和椅子,如何可以睡人? 江晓风道:“不行,你睡在卧室,我睡书房。快去。” 孙春蕊道:“我还不困。”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暗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一勾弯月静静地挂在天边。 走廊前的泥地里,几株白芍药花开得正绚丽迷人,散发着阵阵香味。 孙春蕊垂下头,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一片洁白的芍药花。 江晓风看了看月色,又看看面前手抚芍药花瓣的孙春蕊,是这样的忧伤迷人,忍不住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当初李白以‘白芍药’来比喻杨贵妃之美,若他有幸见到如此夜景,见到孙姑娘,就知道芍药花远远不足了……” 第86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5 孙春蕊低着头,不说话,轻轻咬着嘴唇,穿过长廊,穿过大厅,推开那扇竹扉,走出院子,抬头看着浩渺的深蓝的天色,幽幽叹了口气。 江晓风静静跟在她身后,柔声道:“孙姑娘,你有心事?” 孙春蕊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看着头顶那浩瀚无垠的星空,笑道:“你瞧,这片星空,这样广阔,这样美丽,你说人心也跟这星空一样吗?” 江晓风也抬起头来静静看着那片星空,繁星闪烁,如远方的灯火,扑朔迷离,江晓风静静道:“人心浩瀚无垠,褶皱丛生,星空一览无遗,人心该比星空更秘密复杂吧。” 孙春蕊抬头轻轻一笑,道:“是吗?” 淡淡的月光映照在她的面容,她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里,分明写满了爱恋、矛盾和忧伤。 江晓风看着她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心疼,柔声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忧伤?” 孙春蕊轻笑着避开他的眼睛,笑道:“哪有?” 江晓风不再追问下去,只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星空,夜风轻轻拂过,吹动她的长发,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面颊,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星空浩渺,夜色静谧。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长草在夜风中发出“瑟瑟”的声响。 孙春蕊幽幽道:“我想出去,走走。” 江晓风柔声道:“我陪你。” 孙春蕊道:“不用了。” 江晓风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孙春蕊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似乎盈盈含泪。 江晓风看着,心里隐隐生疼。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想替她拂去那溢出眼角的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泪珠在月光下,静静闪着光,晶莹剔透,仿若钻石。 他抬起手,刚要触摸到她的脸,孙春蕊却轻笑一声,轻轻别转开头。 江晓风伸出去的手,静静停在半空中。 江晓风有些疑惑,他分明看见她的眼泪,但她为何依然故作笑颜? 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孙春蕊轻轻摇头,慢慢往前走。 江晓风默默跟在她身后。 月光,静静地从树叶缝隙中透下来,照在两人漆黑的发丝上,照在江晓风的一袭白衣上,照在孙春蕊一袭黄裙上。 夜,如此静,如此美。 仿佛天地万物与两人已经融为一体。 两人静静往前走,青草在脚下发出“沙沙”声响。 孙春蕊心中思潮起伏,有些忧伤,有些心不在焉,突然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江晓风急忙伸臂揽住了她的腰。 时光,似乎静止在这一瞬间。 江晓风静静瞧着他怀中的人,月光照在她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她大大的眼里似乎闪着盈盈泪光,那秀美的嘴唇在洁白的月光下,像两片淡淡的樱花瓣。他突然心中一动,就要俯下身去,想要一亲芳泽。 孙春蕊突然从他怀中别转开头,站直了身体,背对着他,轻声道:“谢谢你!” 江晓风静静站在她身后,手刚抬起,想去扶她的肩头,但终于轻轻放下,柔声道:“不。”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就变得如此生疏,如此不自然,心里不禁有些淡淡的感伤。回想起在水云谷中的那一晚,她寒毒发作时,他将她拥入怀中,她冰冷的身子就像是一块寒冰,清晨,她在他的怀抱中醒来,静静瞧着他的脸,禁不住羞红了脸,轻轻低下头。 那一瞬间,他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美好的身体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他别转开头,红着脸道:“你穿上衣服吧,我不看你!” 而此时,她就在他的身边,他却觉得,她竟然离他如此遥远,仿若近在眼前,又仿佛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不懂。 他想要一个答案。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之间或许从来都什么都没有。 没有表白,也从未有过承诺。 他看得见她的忧伤,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以什么身份去安慰她。 他多想将她静静地抱在怀里,伸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水,永远陪伴着她,逗她开心。 他刚才称赞她的美貌,也不见她的笑容。 到底,她有什么心事,让她这般忧伤,难以释怀? 月光,静静照在她的发丝上,像一片黑色的,小小的缎子,月光在发丝间舞动,静静闪着银色的细碎的光芒。她的肩头,在月光下轻轻颤抖着。 莫非她在哭泣? 江晓风的心,突然间变得无比柔软,他想安慰她。 他的手刚刚伸出去,突然孙春蕊轻轻转过身来,对着他轻轻一笑,那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睫毛上一颗泪珠晶莹剔透,盈盈欲坠。 看见她强颜欢笑,他心中更痛。 他明明看见了她的软弱,但却无能为力。 他该如何,让自己超脱。该如何,让她超脱。 孙春蕊笑着打破了沉默:“江公子,上次你中了蛇毒,现在全好了吗?” 江晓风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全好了。” 孙春蕊笑道:“那就好。” 江晓风道:“不知道是谁救了我,真该好好感谢那个人。” 孙春蕊笑道:“是嘛?” 江晓风笑道:“真想不到琉璃门上会有雅舍,我醒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任何人,也找不到你,我……”他想说,“我一直都担心你”,但终于忍住没有说出口来。 孙春蕊轻轻笑道:“是嘛?” 江晓风轻声笑道:“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那儿有一片梅林,很美……” 孙春蕊低下头,不再说话。 江晓风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能跟我说吗?” 孙春蕊身子轻轻一震,他这样直接,这样洞悉人心,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看穿了,她有些害怕,如果他知道真实的她,知道她如今的生活,想必,是会厌恶她的吧? 她不敢冒险,哪怕是片刻,她都想留他在身边。 第87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6 她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江晓风静静瞧着她,看着她满面的愁容,似乎满腹心事。 孙春蕊咬着嘴唇,轻声道:“不,我很好。” 江晓风看着她,心中有些悲哀,有些无能为力。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呢?只怕,他做不到吧,他突然对自己很是失望,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失败。 他看着那勾弯月,轻轻叹了口气。 深蓝的天际,繁星点点,一勾弯月,静静挂在天边。 夜凉如水,月光如水。 孙春蕊幽幽道:“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江晓风道:“这是杜甫的诗。” 孙春蕊点了点头,道:“嗯。” 江晓风道:“你喜欢读诗?” 孙春蕊轻轻一笑:“少女时候喜欢读诗的,父亲总是让我读药书,可惜我太不用功,结果什么都没有学会,只喜欢读诗,种些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 江晓风眼睛一亮,笑道:“孙姑娘喜欢花草吗?什么样的花草。” 孙春蕊抿嘴轻轻一笑,道:“嗯,种过一些,以前养过一株会散发异香的白芍药花。” 江晓风看着她白色芍药花一般的面颊,轻轻笑道:“你就像那株会散发异香的白芍药花一样。”话一出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佳人,害怕她会生气,谁知她却轻轻笑了。 江晓风心里好开心,他终于逗她笑了。看见她的笑容,他实在是比什么都要开心。 他突然想,即便什么结局都没有,只要能够这样时常陪伴在她身边,逗她笑笑,也很好啊。 寂静的水云谷,两个孤独的男女,各自隐藏着自己的心事,在心爱的人面前强颜欢笑,努力地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忍不住默默流泪;他不想让她孤独失落,于是甘心默默陪伴。 如果,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勇敢一点,如果他能够不计一切,伸出手臂揽住她,将她抱进怀中,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如果,她不那么强颜欢笑,如果她没那么多的计较,如果她能够更自私一点,扑进他的怀中,索要他的关怀,抛开一切世俗之见,只追寻心灵的召唤。 如果…… 那么,两个人的幸福或许是会有的吧。 可惜,他是江晓风,他不愿这样唐突心爱的人,他宁愿默默陪伴。 可惜,她是孙春蕊,她早已嫁做人妇,她怎能容忍自己爱上丈夫以外的另外一个男人,即便那个男人也爱她。 月光下,两人默默凝视彼此的眼眸,一个深情如许,痴痴凝望;一个偷偷掩藏,强颜欢笑,眼里藏满深深的无奈和忧伤。 或许,命运早在很久之前就安排好了。 他们注定相遇,注定相爱,可结局…… 她看得见他的爱恋;他看得到她的忧伤。 他伸开了双臂等在那里,他的眼里,盛满了对她的渴望。 她脸上盛开一朵灿烂的,白芍药花一般的笑容,却踮了踮脚,咬了咬嘴唇,忍住了,她轻轻垂下了头。 她不再有勇气面对他那炙热而温柔的眼神。 他站在她的身侧,轻轻叹了口气。 该如何,跨越这道鸿沟,该如何让两颗心彼此靠近。 她害怕着。 他也在害怕着。 她害怕他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害怕他知道她曾经的经历会因此而远离她,厌恶她,她害怕,他们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也害怕着,他怕他的唐突会令她心生厌恶,害怕连默默陪在她身边的机会都不再有。 他静静地瞧着她,她也静静地瞧着他。 两颗心明明靠得如此之近,两颗心又仿佛远隔天涯。 目光,在空气中彼此纠缠,很久,很久。 仿佛,他要将她吞没;仿佛,她要将他融化。 他不懂她的拒绝,她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爱恋。 她再次轻轻低下头,避开了他那温柔如水的,要让她的心融化的目光,她轻声道:“你怎么会离开水云谷,找到这里来的?” 江晓风静静瞧着她,柔声道:“嗯,师父收到了大师兄的信,让我去相助他。” 孙春蕊抬头看向他:“大师兄?” 江晓风轻轻一笑,道:“嗯,师父原先在‘水云观’时收过一个弟子,虽然我没见过,但他是师父一位故人之子,所以收做弟子。” 孙春蕊道:“嗯,那你去相助他,帮什么忙?” 江晓风道:“遇到了一种难解的毒,我知道你精通药性,所以就找到这里来了。” 孙春蕊轻轻皱眉,道:“什么毒?” 江晓风道:“你可曾听说过‘情花血咒’?” 孙春蕊身子轻轻一震,他说的竟然是“情花血咒”,难道他所说的那位大师兄竟然是西念琴,竟然是她的丈夫吗? 是了,她想起丈夫曾经说过,写信给师父,让师父援助。 莫非他师父派了这位美少年来,派了江晓风来相助? 这么说,他早已知道她的身份了,他早已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 如果知道,为何他的目光还那么温柔,那样多情,难道,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吗?或许,真的是她想得太多吧。 她抬头静静地瞧了他一眼,月光照在他俊秀的面容上,他那样完美,那样洁净,那样无私,这样一个美少年,怎么会爱上别人的妻子呢? 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轻一笑:“嗯,‘情花血咒’,知道的。” 江晓风眼神一亮,道:“真的?” 孙春蕊点点头:“真的,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解这个毒。” 江晓风有些疑惑:“你也是为了解这个毒?” 孙春蕊点头道:“我有个朋友中了‘情花血咒’,所以我回来这里翻寻药书,为他解毒。” 江晓风道:“我记得药书中记载,‘情花血咒’在十几年前在苗疆盛行,可早已销声匿迹多年了,不知道为何现在却出现在川蜀。”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本来这种毒,非常奇特,中毒之人的血落入水中,会开出一朵朵血莲来。体内血流尽之时,便是生命消逝之时。” 第88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7 江晓风道:“这毒竟是如此狠毒。” 孙春蕊低着头,轻声道:“不错,‘情花血咒’,确实狠毒。” 江晓风道:“你找出解毒之法了吗?”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天,我翻遍医书,只弄明白了它的施毒法。” 江晓风看着她,眼睛一亮。 孙春蕊瞧了他一眼,静静道:“施毒之人要每日服食一朵情花,七七四十九日后,毒素在体内聚集,然后每日由眉心取出数滴带毒的鲜血,以血喂养蛊虫,再等九九八十一日后,将用体内毒血喂养长大的带剧毒的蛊虫杀死,制作成一种无色无嗅的粉末,只要有人碰上,粉末沾上身体,毒素立刻便随着肌肤渗入血脉,体内立时便气血翻腾,眼珠会变成碧色。体内血会不由自主地慢慢流溢而出,带走中毒之人的生命,但那流出的血水落入水中会立时而变成血莲花,其实是情花。体内血流出时,内脏慢慢融化,中毒之人不仅身体慢慢融化,而且会出现许多幻觉,会想起生平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并无限放大,身心如生在地狱一般煎熬,如被人施咒一般。所以叫做‘情花血咒’。当血流尽之时,人也融化殆尽,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江晓风静静听着她诉说着,听她说这‘情花血咒’竟然用如此残忍的方法,竟然以施咒之人自身做药引,用自身之血喂养蛊虫,中了这毒的人竟然会如身临地狱一般痛楚,死时,会瞬间枯萎,连尸身都不会留下,不禁声音颤抖:“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孙春蕊的声音也颤抖着,她颤声道:“对,这实在是太可怕了!真难想象世间会有这样狠毒的毒,这样狠毒的人心。” 淡淡的月光静静照在她洁白的脸上,她的嘴唇轻轻发抖,脸色苍白,似乎在因为这狠毒的“情花血咒”而战栗。 她想起那天棺木中那件绣有白梅的崭新的衣衫,她想起她的丈夫不顾一切地奔赴那座孤坟前,跪在坟前默默流泪的场景,她想起他们用桃木棍掀开棺木的情景。 如果,如果,那日碰到那件衣衫的是她的丈夫,她不敢想,她无力再想下去…… 一个人,到底要怎样地憎恨另外一个人,才会用这样深的心计,这样周密的计划,这样狠毒的心思,宁可以自身做药引,也要用极端的方式将另外一个人置诸死地? 她身子颤了颤,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 人世间,竟然有这样极端的恨。 她一时间,突然有些无力。 江晓风瞧见她摇晃的身子,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她的双肩轻轻颤抖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 他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揽进怀中,她没有躲避,只伏在他肩头轻轻颤抖着。 他柔声道:“不该让你去面对如此可怕的毒,不该让你去面对如此可怕的人心。” 她从他肩头抬起头看,轻声道:“不,一定要找到克制这种毒的解药,不然会有更多的人受害的。” 他点点头,伸出手去,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对,一定要找到解药,我会帮助你。” 她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你真好,谢谢你!”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面颊,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夜风拂动两人的长发,发丝在风中,纠缠在一起。 风中带来淡淡的清香,像是女子的体香。 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想,若时光能够静止在这一瞬间,该多好。 他也静静地瞧着她的眼睛,他多想用自己的温柔去抚平她的忧伤,让她的心里重新装满快乐。 “情花血咒”,这可恶的毒,难以想象,世间竟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心。 该是多么深的恨,才能酝酿出这样恶毒的心思,这样狠烈的毒药。 但是若无爱,也不会有恨吧? 江晓风轻轻叹了口气,心情无比沉重。 因为这狠烈的毒,这恶毒的人心。 他的心也无比温柔。 他面前这个芍药花一般的女子,因为这样狠烈的毒,这样恶毒的人心而流泪。这,该是一个多么纯真的女子。 他想要守护这份纯真。 她说她要找到解毒的药,不再让这毒药继续在这世间害人。 那么,他就帮助她,实现这个目标。 夜风萧瑟,远方的树林中,传来几声夜莺的叫声。 江晓风柔声道:“夜已深了,不如回去休息吧。”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回走。 空气里,全是温柔的沉默。 轻轻推开竹扉,淡淡的月光照在竹扉前的空地上。 江晓风想起了多年前站在竹扉前痴痴看着他离去的小女孩,忍不住回过头,看着孙春蕊,轻轻一笑。 孙春蕊有些疑惑,轻轻笑道:“怎么了?” 江晓风轻轻一笑:“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递给我一碗冰莲汤,然后偷偷躲着看我。” 孙春蕊笑道:“你一口气喝完了冰莲汤,还舔了舔嘴唇,好像很好喝似的。” 江晓风笑道:“确实是挺好喝的。” 孙春蕊抿嘴轻轻一笑。 江晓风道:“那日你和你父亲送我出门,你站在竹扉前痴痴瞧着我,好像很舍不得似的。” 孙春蕊秀脸一红,没有答话。 两人慢慢穿过大厅,走在长廊上。 夜色中,白芍药花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破旧的木走廊,在脚下发出“喳喳”声响。 清冷的月光静静落在走廊上。 江晓风转过头瞧着身边的女子,柔声道:“你的寒毒,最近还没有发作吧?” 孙春蕊低着头,轻声道:“嗯。” 江晓风看着她低垂下的秀脸,心中突然柔情满胸,她总是像藏着深深的心事,让他想要探究她,弄懂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怜惜她。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她,他怕伤害她。 但…… 他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蕊,我想这样叫你,很久了……” 他立刻看到了她惊惶闪避的眼神,他看到了她眼里的矛盾和忧伤。 第89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8 他心中一惊,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她转过身,双臂扶在栏杆上,对着走廊外的一株白芍药,身子轻轻颤抖着。 江晓风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一沉。 她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对他说的呢? 他心下疑惑,却并未怨她。 他只静静站在她的身侧,双手搭在栏杆上,静静地瞧着她。 她转过脸来,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她从来都不是爱哭的女子,不知为何,此时眼泪竟然这样多,这样密。 她痴痴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忧伤。 他呆呆看着她,她是如此软弱,又是如此坚强,软弱到让他想随时呵护她,将她拥入怀中,轻怜蜜爱;她又如此坚强,坚强到他觉得她似乎并不需要他,坚强到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她,如何去保护她。 他站在她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对自己有些失望:“你讨厌我吗?”他问。 “不。”孙春蕊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江晓风轻轻自嘲似地笑了笑:“不讨厌,也不喜欢?” 孙春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贮满了泪水,她该如何说,他才能够明白,他才能够理解? 他对她的情意,她当然明白。 那日,在水云谷中,她寒毒发作,她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他突然推门而入,冰冷的月光下,一袭白衣的少年轻轻褪去她的衣衫,将她拥入怀中,用他的体温为她取暖。 次日清晨,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她瞧见自己被他赤身搂在怀中,不觉羞红了脸,瞧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更羞了。 他也红了脸,别转开头:“我不看你,你穿上衣服吧。” 红梅树下,月光静静落在两人身上。 他的手臂轻轻绕过她的肩膀,从她的发丝间取下一片残破的落梅。 “你看!”他洁白修长的手心,躺着一片破碎的红梅。 她避开他灼热逼人的目光,转头看向月光下的梅树,想起前人的诗歌,看着风中的落梅,想到自己的经历,有些感触,轻声吟道:“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他静静看着她,轻声接道:“朔风如有意,容易莫摧残。” 他竟是如此懂她,她避无可避。 他却只是担心她体内的毒,他柔声道:“你体内的寒毒。” 她轻声道:“我体内的寒毒,无药可解。” 在得知阳元草可以压制她体内的寒毒后,他不顾危险攀附绝壁为她寻找到一根阳元草,后来又在她的央求下带她上绝壁去寻找药草。 途中,她的手被荆棘划伤,他神情紧张,立刻替她包扎伤口。 琉璃门上,她身中蛇毒,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抓过她的手,吸去了她手上的毒,看着他黑肿的唇,他苍白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她忍不住泪水涟涟,扑入他的怀中。 他竟然肯愿意为她去死。 竟然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而死。 她没有办法不感动,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喜欢他。 可是她早已是他人的妻子,她该如何告诉他她的心事? 告诉他,她虽然是别人的妻子,可是心里爱着他,他会如何想她呢?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安静执着,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他何苦这样为难她,他何苦这样逼她?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终于落下来,嗓子沙哑着吐出一句:“我们……不可能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她静静看着他,只默默流泪。 她其实真的希望他更勇敢一些,她希望他能霸道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说:“留在我身边。” 可是他没有,只那样默默地、无比忧伤地看着她。 他那俊秀的眸子里,写满了温柔和忧伤。 他多想她能告诉他,她喜欢他。可是她只是忧伤地留着泪,忧伤地告诉他一句“我们……不可能”。 难道,在悬崖上的那一刻,竟是他的错觉? 难道刚才她伏在他肩头轻声哭泣,只是因为那毒而难过? 难道那日梅树下的对吟,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难道他为她吸去她手上的蛇毒,她依然不能明了他对她的情意? 他不相信她如此笨拙。 他分明感觉到她对他的爱恋,可是她处处克制,处处回避,到底竟是为了什么? 他不懂。 他如此悲哀而绝望地看着她;她也如此悲哀而绝望地看着他。 如果,如果其中一个再霸道一些,再坏一些,两个人的幸福,或许会有的吧? 可是,他们只是带着哀怨的眸子凝视着彼此。 两颗心明明靠得这样近,可却眼睁睁地让它们越走越远。 他突然自嘲似地笑了笑。 是啊,他凭什么认为她就必须要喜欢他? 是他自愿替她吸去手上的毒血,他又怎能用他对她的爱要挟她必须去喜欢他?他不该如此自私。 她呆呆地望着他,心想。他或许对她已经用尽耐心了吧,如此一个这样的她,怎么配得到一个如此完美的美少年这样纯洁无邪的爱。她配不上他对她的爱。她不能如此自私。 她默默看着他,泪水涟涟而下。 他也静静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是嘛?”他笑了,“是我头脑不清,乱说话了,你别见怪!” 孙春蕊低头静静道:“不,你没有错,有问题的是我。” 月光,静静照在两个人身上。 两人相隔得这样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但两颗心却相隔得这样远,仿佛有一道无法攀越的高山;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江晓风看了看月光,轻轻叹了口气:“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孙春蕊看着他那失望的神情,心中无比痛楚,她多希望他能够明白她的心事,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多问一句。 可他不问。 她也不能说。 两人并排走在走廊上,各自怀揣心事,小心翼翼。 孙春蕊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点燃了蜡烛,房中有一张软塌,还有一张软椅。 江晓风静静站在门口,正要带上房门回书房去,孙春蕊喊住了他:“江公子!” 第90章 心悄情绕,痴情待谁晓9 江晓风顿住了身形,抬眼看她,柔声道:“怎么了?” 孙春蕊低着头,咬着嘴唇,轻声道:“书房太乱了,在那儿怎么能睡呢?” 江晓风轻轻笑了笑,原来她是在担心他。想到她竟然关心自己,他很开心,道:“你不用担心的。” 孙春蕊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双手搅弄着衣角,红着脸道:“不如,你留在这儿吧。” 江晓风一怔,烛光映照着孙春蕊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更显清丽动人。 他一颗心突然“噗通噗通”在胸膛里跳个不住。 她竟然开口留他,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始终不便吧。 他有些犹疑:“留在这里?”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小声道:“书房太乱了,这屋内有一张软塌,一张软椅,够两个人用了。” 听她这样一说,他才微微一笑。 是他想多了,想歪了。 她是个如此纯洁的女子,怎么会故意引诱他呢? 他笑道:“好。” 孙春蕊躺到软塌上,江晓风静静躺到软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子。 烛光已灭,淡淡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地面上,一地银子一般的月光。 孙春蕊静静躺在软塌上,闭着眼睛,心思如潮涌,难以入眠。 江晓风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地面上的月光,心事重重。 二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在暗夜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叹息。 两声叹息同时发出,一个从软塌上转过身来,一个从软椅上静静坐起。 “你睡不着吗?” “你睡不着吗?” 二人同时发问,暗夜里,只见彼此的眸子闪着光。 二人又同时说:“你有什么心事吗?” “你有什么心事吗?” 两句话一出口,二人均觉得十分有趣,不觉同时轻轻笑出声来,刚才的尴尬和阴霾一扫而空。 江晓风笑道:“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孙春蕊抿嘴轻轻一笑:“算吧。” 江晓风很是高兴,放松身体靠进软椅里,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孙春蕊静静躺在软塌上,放松了身体,幽幽道:“一别六年了,再回来药王谷,感觉有些物是人非。” 江晓风道:“是啊,起初我见满目荒凉,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谁想到你竟然在这里,真是上帝冥冥之中让我们相遇。” 孙春蕊侧转身子,脸朝向他,笑道:“是吧。” 江晓风见她笑了,很是开心,静静看着她,笑道:“那日在水云谷的草地上见到你,我就觉得似曾相似,没想到,竟是你。” 孙春蕊笑道:“那时多亏你救了我。” 江晓风道:“对了,我一直没问你,你那时候怎么会从悬崖上摔下去,落到水云谷中的呢?” 孙春蕊低头静了静,想,如果她告诉他,她是为了去寻找自己的丈夫,失足跌入水云谷,他还会理睬她吗? 江晓风见她低头沉默,以为她有难言之隐,安慰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孙春蕊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笑容里满是安慰。 孙春蕊静静瞧着他,心中似乎有些愧疚。她是如此自私,为了自己,竟然一直欺骗他,只想留他在身边,哪怕是片刻也好。 他的温柔,他的奋不顾身,他的体贴,都让她万分眷恋。 他好得让她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她咬了咬嘴唇,如果有一日,当他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得知她早已嫁作他人妇,恐怕再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吧。 她甚至没有勇气告诉他,她是爱他的,她也没有勇气告诉他,她是别人的妻子。 这世间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如此大度,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如此傻地去爱他人的妻子吧。 她不敢冒这个险。 她没有这份自信。 他这样完美,这样温柔,这样勇敢,这样为人着想,他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他值得有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可她是这样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哪怕多留片刻也好。 江晓风静静看着软塌上的孙春蕊。她静静低着头,似乎满腹心事。 他想,她到底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够对他讲的呢?他总觉得他们有时候明明那样近,但是每当他想要更加靠近她一步的时候,她又会回避克制。 到底,在她的心里,他占什么位置? 她如此忧伤,如此美丽,如此柔弱,让他忍不住想要用尽全身心的力量去呵护,可她身边总像是有一道栅栏,他始终无法跨越,无法突破。 他忍不住对自己开始有些怀疑。 突然听到孙春蕊静静道:“真感激你在这里陪我。” 江晓风静静瞧着她,淡淡一笑:“不,是我感激你才对。” 两个人都轻声笑了。 江晓风道:“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孙春蕊道:“不错,一定要找到‘情花血咒’的解药,不能让这种毒危祸江湖。” 江晓风点点头:“只可惜,我翻遍了水云谷中的药书,都找不到解毒之法。” 孙春蕊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通。” 江晓风疑惑道:“什么事情想不通?” 孙春蕊道:“这两天,我翻遍药书,发现‘情花血咒’需要以施毒之人自身作药引,施毒之人需要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日情花,可是情花之毒留在体内,如果不设法解除,人的肌肤便会一天天毁烂。这简直就是‘欲伤人,先伤己’的做法,有谁会宁愿堵上自己的容颜甚至性命而施用如此狠毒的方法将另外一个人置诸死地呢?” 江晓风叹道:“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孙春蕊道:“没错。而且施毒之人不一定可以毒害到他人,若是他计划不成功,他体内的情花毒素聚集,大则丧命,小则毁容。” 江晓风道:“这人除非是有深仇大恨,而自己又无力以别的方式去报仇,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说着他深深叹了口气,“这人,心也忒狠绝。” 孙春蕊想到那棺木中绣有白梅的衣衫,那衣衫上的毒,那分明是个陷阱,是诱惑她丈夫前去中毒的。 如果,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那下毒的人,难道真的是…… 第91章 幽恨难平,西风独自凉1 清晨,露水未干。 隐香院中,几个婢女聚在花廊下窃窃私语。 “小棠,你知道小莲昨晚为什么被庄主打四十大板吗?”一个穿藕粉色衣衫的婢女问穿翠色衣衫的婢女。 “听说是跌碎了庄主一样很值钱的东西。”那翠色衣衫的婢女道。 “可就算是这样,这惩罚也未免太重了些吧。”另外一个扎着双髻的翠衫婢女道。 “小兰,你说话小声些,当心给人听见。”那叫小棠的翠色衣衫的婢女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嗔道。 三个婢女一阵沉默。 “可这次,庄主确实罚得很重。”那藕粉色衣衫的婢女轻轻叹道。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小棠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藕粉色衣衫的婢女道,“小樱你说有什么办法……” 那叫小樱的婢女轻轻摇了摇头:“庄主不许任何人进去看她,我真担心她……” “小莲姐真可怜!” “你们几个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干活?”一个面目清秀的翠衫婢女从走廊上慢慢走过来。 “小屏姐!”几个婢女垂首待立,乖乖站在一旁。 “出了什么事?”小屏见几人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 几个婢女低着头咬着嘴唇,都不愿意先开口。 “到底是什么事?”小屏秀眉微竖,微微怒道。 小兰咬了咬嘴唇,站出来道:“小屏姐,我们听说小莲姐被庄主打了四十大板,心里很是担心。听说小莲姐是跌碎了庄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受到惩罚的。所以……” 小屏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们怕因为此事受到牵连对吗?” 小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想去看看小莲姐的伤势,所以……” 小屏道:“你们想去探望就去探望好了,也没有谁不许啊……” 小棠道:“庄主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许去探看小莲,所以我们……” 小屏微微沉吟,道:“既然庄主这样吩咐过,那也没有办法。” 小樱软声道:“小屏姐,小莲姐平日待我很好,她被打了四十大板,我只想去给她送点药去,只有小屏姐能在庄主面前说上话,所以我们求小屏姐替我们向庄主求个情!” 其他几个婢女听了她的话,都同声点头。 小屏看着她们的神情,心下颇有些为难,不是她不肯,只是,庄主连夫人的话都不听,她只不过是伺候夫人的贴身婢女,她说的话,怎么会管用呢? 她咬着嘴唇,看着那穿藕色衣衫的婢女,轻轻皱着眉头道:“小樱,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只是我怕……” 小樱眼中珠泪涟涟,立刻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小屏姐,算我求你了……” 其余的几个婢女也在她面前跪下来。 小屏赶忙伸手去扶她们。 “小樱、小棠、小兰,你们先起来再说。” 几个婢女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小屏皱着眉头,轻轻咬着嘴唇道:“你们知道的,庄主一向独断独行,夫人说的话都不一定会听的,何况是我?” 那叫小棠的翠衫婢女道:“但你好歹也要试一试啊。” 小屏轻轻沉吟着,皱眉不语。 小樱眸子里闪着泪光,软声道:“小屏姐,我们和小莲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现在被打得重伤,又没药可医医治,我们真的很担心,只想求庄主允许,我们去见她一面,给她送点治外伤的药去……” 小兰也点头称是。 小屏看着她们满脸恳求的神色,咬了咬嘴唇,道:“好吧,我试试。” 几个婢女擦着面上的泪水,欣喜地点点头。 清晨的阳光从碧纱窗中照进来,映在房中一袭白衣人的侧脸上,那男子的侧脸英俊得几乎完美。 他此时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可心思却似乎并不在文书上。 他眉头深深锁起,一双俊逸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深深的心事。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了解,去安慰。 门帘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掀起。 一袭翠衫的婢女端着一个大托盘走进房中。 是小屏。 “庄主,用早膳了。”小屏轻轻走进来。 “哦,好。”西念琴放下手中的文书,轻轻揉了揉眼睛,在椅中轻轻伸展了一下身子。 小屏将文书挪开,将各色精致小菜一样样端出来,摆在西念琴面前。又将一杯‘浮云抹’轻轻递到他手中。 西念琴轻轻啜饮了一口茶,随口问道:“小公子怎么样了?” 小屏俯首低眉道:“回禀庄主,小公子很好,奶娘刚刚抱去喂奶了,请庄主不用担心。”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 小屏站在一旁为他布菜。 西念琴默默吃饭,小屏站在一旁默默服侍。 吃完饭,小屏收拾了碗盘,却不竟自离去,只是默默站在那里。 西念琴有些疑惑,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小屏放下托盘,静静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斗胆求庄主一件事。” 西念琴皱眉道:“什么事情?” 小屏俯身在地,声音轻轻颤抖:“奴婢知道小莲摔碎了庄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被庄主责罚,还不许外人见她,只是小莲与奴婢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所以奴婢斗胆求庄主,求庄主……。” 西念琴双眉微皱,俊逸的眸子里,眸光冷冽,静静盯着她,冷冷道:“你求我放了她?” 小屏伏在地上,身子轻轻颤抖着:“奴婢不敢求庄主放了她,只求庄主允许奴婢进去见她一面……求庄主恩准!”说着轻轻磕了几个响头。 西念琴静静地瞧着她,眸光冷冽,却突然轻轻一笑,道:“好吧,你去吧!” 小屏惊喜异常,抬起脸来,眼中溢满泪水,听见庄主竟然如此轻易应允了,似乎有些不相信。看见西念琴的笑脸,她只又感激得轻轻磕下头去:“奴婢多谢庄主!” 小屏端着托盘从房中出来,小棠、小樱和小兰早已等在走廊上。 见小屏从房中出来,立刻便迎了上去。 “小屏姐,怎么样?” 第92章 幽恨难平,西风独自凉2 小屏满脸笑容:“庄主答应了。” 几个婢女惊喜异常:“真的?!” 小屏轻轻点了点头。 几个婢女来到小莲的房间,手中拿着治瘀伤的药。 轻轻推开门,房中有个胖胖的中年女仆在打扫。 女仆回过身来:“几位姑娘,什么事啊?” 房中空空,床上也不见人影。 小樱一把抓住了女仆,道:“杨妈,小莲呢?” 杨妈回过身来:“你们还不知道吗,小莲一大早已经被送走了呀。” 小樱手一颤:“送走了,去哪里了?” 小棠急道:“小莲昨晚刚挨了四十大板,有伤在身,她被送到哪儿去了?” 杨妈一脸无奈:“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兰道:“小莲姐被送走了,怎么办啊?” 小屏道:“是谁把小莲送走的?” 门外刚好有两个小厮走过。 杨妈指着外面两个小厮道:“那,他们来了,就是他们两个送走的。” 说着对着门外叫道:“阿虎、阿龙。” 两个青衣小厮听见门内有人喊,互相对望了一眼,走进门来。 两个小厮走进来,看见小屏,微微行了一礼:“小屏姐!” 小屏正色道:“杨妈说是你们把小莲送走的,你们把小莲送到哪里去了?” 阿虎、阿龙两人对望了一眼,有些犹疑道:“这……” 小屏秀眉微竖,微微有些怒色,道:“到底送到哪儿去了?” 阿虎、阿龙又对视了一眼,小声道:“送到城郊了。” 小樱惊道:“城郊?可她受了重伤,你们为什么把她送到城郊?送到城郊哪里了?” 一个青衣小厮碰了碰另外一个的胳膊:“阿龙,你说!” 叫阿龙的小厮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小莲她……” 小棠急道:“其实什么啊,你说呀!” 阿龙抬起头来,道:“其实小莲一早已经断气了!” 话一出口,众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你说什么?!”小樱身子一震,似乎摇摇欲坠。 小兰赶忙扶住了她。 “姐姐,你没事吧?” 小樱站直了身子,轻轻摇了摇头。 小屏微微皱眉道:“你们说什么,小莲她已经死了?” 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低头道:“是。” 小樱突然悲鸣了一声,转身抱住了小兰,嘤嘤哭泣。 小棠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她怎么会死了呢?” 阿虎道:“是真的,没有骗你们,小莲她天还没亮就断了气,庄主让我们将她的尸身运出去。” 小棠眼里垂下两行清泪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小屏神色黯然:“好好的一个人,挨了几板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阿龙、阿虎低着头不说话。 小屏道:“你们把她送到城郊哪里了?” 阿龙道:“西郊清华门。” 小屏默默点了点头。 西郊的清华门是一个小山头,那儿如今是一片坟地。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阿龙、阿虎行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杨妈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这时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小屏道:“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小樱一直伏在小兰的肩头,嘤嘤哭泣。 这时却抬起头来,一张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道:“小屏姐,我们得想办法去一趟清华门。” 小兰和小棠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小屏道:“如何想办法?如今是庄主吩咐责罚她,庄主吩咐将她的遗体送出去,送到清华门。” 小棠道:“可是我们总得去……总得去瞧一瞧。” 小樱和小兰都点头称是。 杨妈也在一旁附和。 小屏皱眉道:“如今夫人不在府中,这件事既然是庄主决定的,就这样吧。” 小樱道:“可是……” 小屏正色道:“没有什么可是了。如果你们不听话,执意要出去,闹出了乱子来,只怕是谁也保不住你们。” 说着不再看众人,抬脚走出门去。 小樱用手帕轻轻擦着眼泪。 小棠和小兰二人对望了一眼,也是眸中含泪。 杨妈站在一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屏一口气走出门来,走到花廊下,手抚一朵铃兰,身子轻轻颤抖。 红颜薄命如斯。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悄悄落下来,落在那朵洁白的铃兰上。 她们做丫头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今天死的是小莲,只因为跌碎了主人一样重要的东西,便因此丢了性命。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庄主对待下人一向苛刻严厉,不像庄主夫人和善待人。 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事情让庄主如此大发雷霆,而打了小莲四十大板,以至她为此赔上了一条性命。 人的生命,竟然这样脆弱。 想到昨天,她们还在厨房遇见过,说说笑笑。 她问小莲去干嘛? 小莲说给晓莺姑娘做醒酒汤。 她问,晓莺姑娘就是庄主的师妹,那个脸像山茶花一般的美貌女子吗? 小莲笑道,是啊。 她问,晓莺姑娘怎么会喝醉了? 小莲笑道,你不知道那个晓莺姑娘有多顽皮,她和红冰与华浅两位公子赌酒,三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她捂嘴笑道,有这事?这位姑娘真有意思。 小莲笑道,是啊,这位姑娘真是挺特别的,真没想到她一个大姑娘家居然和男儿赌酒,还喝得酩酊大醉,真是闻所未闻。 她笑道,这晓莺姑娘挺有男儿气概的。 醒酒汤做好了,小莲笑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得送过去了。 她笑道,好。 后来,晚间便听说小莲挨了打,她有些惊讶。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庄主震怒,居然打了小莲四十大板,夫人不在,也没有人敢去劝阻。 谁知,今早竟然就听说她死去了。 昨天还那样鲜活乱蹦的一个人,还和她说说笑笑的一个人,居然就这样死了。 她也是丫头,虽然是夫人最宠信的一个丫头,在金刀峡的地位比其他丫头们都要好太多,待遇自然也比其他丫头好很多。但是毕竟是替人为婢,说不定,说不定哪一天同样的命运也会落在她的身上。 第93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1 微风轻拂,荒草如丝。 被火烧过的坟头上坐着一个灰色衣衫的女子,女子戴了一顶黑纱罩,一张脸笼罩在黑色面纱里,只露出一双淡淡的弯弯的眉毛和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 只看那眉眼,让人不得不去想象她的容颜,如此一双温柔如水,清亮如明星般的眼,一定不会生长在一张平凡的脸上。即便不是绝色佳人,也一定不会是庸脂俗粉。 她此刻静静坐在坟头上,静静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子,在草丛间蹦蹦跳跳地采摘着小雏菊。 坟头上的女子静静盯着小女孩的背影,眼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褐色的土埙,隔着面纱轻轻放在唇边。 充满苍凉气息的的乐声响起在天地间。 埙音低沉呜咽,乐曲哀怨缠绵,这荒芜的山头,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一时间笼罩上了一层深深的忧愁。就连天边的那轮残阳,似乎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女子静静吹着土埙,眼中无声地滚落下泪来,泪水一颗颗落下来,打落在土埙上,静静滚落,最后落进坟头的荒草丛里,渗进黄土里。 湮灭无痕。 往事,一幕幕浮现。 那时,她还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了执行一次任务,她刻意接近他。 在落梅山,携一具瑶琴,带一车诗书,在雪地里支起一把大伞。 等在他必经之路上。 红梅胜血,玉颜胜雪。 她有十足的自信能够让他爱上她。 雪花纷纷扬扬,茶炉里的碧烟淡淡袅绕,大伞里,她一身狐裘,静静坐在瑶琴前,十指纤纤拨动。 琴音,响起在天地间。 她早就打听清楚金刀峡的少二庄主西念琴风流不羁、通好音律,一支玉箫不知挑动了多少闺中女儿的情思。 若他经过,听见琴音,势必要和她吧。 她在梅林中的大伞下,守株待兔。 果然,过不了多久,远远便有萧音和她。 你追我赶,你进我退。 一曲毕,她心潮澎湃,十指颤抖,心也不禁微微颤抖着。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江湖传闻的金刀峡的风流倜傥的二公子,在音律方面的造诣竟是如此高超。 听着他的箫音,她竟然开始发自本心地想要结交这位风流公子。 她遣了身边的丫头前去邀请。 他很爽快地来了。 她在伞下烹茗煮茶,待他前来。 四目相对。 看见他的容颜,她惊为天人。 她也看见他眼中的惊异和赞赏。 那一刻,只那一刻,她的心便为他沦陷了。 一生之中,从没有过的感觉。 她是如此想要真心将自己交给他。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和责任。 她含笑递给他一杯梅子茶,他静静接过,静静盯着她。 他看着茶水,见茶水里静静躺着一颗青梅,茶面静静飘着一瓣红梅。 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茶杯,手抚瑶琴,微笑道:“刚才是姑娘弹琴?” 她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赞道:“好琴艺,可称得上绕梁三日。” 她轻笑:“公子过奖了,公子的箫音才是让人闻之忘俗。不知可否有幸再闻一曲?” 他轻笑起身:“当然可以。” 他走出大伞,将玉箫轻轻放在唇边,含笑凝视着她,箫音缓缓流淌。 她轻笑起身,脱去狐裘,一袭素色的衣衫,和着他的箫音,在雪地里的梅林中为他跳起一支纤细的舞。 月光映着白雪,红梅衬着玉颜。 一曲毕,一舞毕。 他轻轻抬袖,为她拭去额头的汗水,静静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注定逃不过彼此了。 过往那样美好,而如今…… 坟头上的女子静静垂下了手,埙音停了,她面纱上却已珠泪滚滚。 往事不堪回首,正应了他们曾经一起写的那首曲子: 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身轻。 陈年往事,伊人是否如昔? 鸳鸯振翅欲翱,你我忧思涟涟,寒蝉凄凄切切。 自古红颜如浮萍。 夜半心远钟疏,闻者孤身独寝。 哀鸣寒彻枕畔,愈发惹人神伤。 泪涟涟,意潸潸。 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 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却。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寒梅作伴。 与他呆在一起几个月,她已真心爱上了他。 她不想再活在欺骗与谎言里,她无法背叛父兄,更无法舍弃他。 她想与他一起离开江湖,离开彼此的身份,她只想与他一起过清平淡泊的日子,做一对人世间最平凡最普通的夫妻。 那日她抚琴,他吹箫,事后,她填了这首曲子,拿给他看。 他皱了皱眉:“这,未免太忧伤了吧。” 她静静瞧着他,眼里满是温柔的情意:“不,西郎,这或许就是命运,我不想要这样的命运,不如我们远离江湖,去寻一方净土,生儿育女,伴山风明月,过平静淡泊的日子。” 他瞧见她满脸的企盼,不忍心让她失望,静静将她搂进怀中,吻了问她的发丝,道:“好。” 她在他怀中静静道:“听说锦屏山中有一面绝壁,叫做琉璃门。那儿人迹罕至,与世隔绝。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我要在那儿建几间小屋,在屋前屋外种满红梅,冬天和你一起倚窗看雪中红梅……” 他搂过她,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好。” 将一声承诺送进她的唇间。 如今是初夏了,落梅山的红梅早已落光了吧。 而琉璃门,在那儿种满红梅的那个约定,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回到曾经第一次见他的地方,她没有勇气再见他,可是,她心中是如此地放不下他,在外地辗转漂泊,事隔多年,她依然放不下他,于是带着女儿又回到了川蜀。 她不敢见他,只想离他近一些,哪怕只是同在川蜀,她也就心里很满足了。 或许,他早已忘了她这个人吧。 他如今有一个那样貌美如花的妻子。 那日,在街头,那个坐在马车里的贵妇人是他如今的妻子。 第94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2 眼泪簌簌落在面纱上,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竟然容不下这几串泪水。 女子手中的土埙,无力地落进荒草间。 “娘!”不知何时,那一袭粉裙的小女孩已经静静站在女子面前,手里捧着一捧金黄色的小雏菊,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坟头上的女子。 女子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小女孩,赶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娘,你为什么哭?”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声音里充满关切,天真的关切。 女子轻轻一笑,抬袖擦了擦小女孩额头上的汗水,柔声道:“娘没有哭,有砂子吹进娘眼睛里了,娘眼睛有些疼而已。” 小女孩将手中的一捧小雏菊放在草丛间,扑到女子怀中,趴在她身上道:“那我帮娘吹一吹,沙子吹出来了就不疼了。” 说着将小脸轻轻凑到女子的眼睛前。 女子有些欣慰地抱住她。 小女孩扑在女子怀中,一张小嘴,吐气如兰,认真地轻轻地替女子吹着眼睛里的‘沙子’。 吹了一会儿,小女孩认真问道:“娘,眼睛还疼吗?” 女子轻轻一笑,眼里满是欣慰和爱怜:“不疼了。离儿真厉害,一下子就帮娘把沙子吹出来了。” 小女孩满脸都是欣喜,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 她从女子怀中起身,捡起草丛间的那捧小雏菊,轻轻递给女子:“娘,我摘的花,好不好看?” 女子轻轻一笑,摸了摸小女孩白净的脸蛋,一双清亮的眼中满是慈爱,柔声道:“好看。离儿,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小女孩一双灵动的大眼眨了眨:“不知道呢,娘,这是什么花?” 女子轻轻笑道:“是野菊花呢,我们用这菊花来祭拜外公,好不好?” 小女孩大眼里满是疑惑:“娘,外公在哪?” 女子轻轻捡起了草丛间的土埙,牵着小女孩的手,静静在坟前跪下来,将那捧小雏菊插在松软软的黄土里,静静道:“爹,女儿来看你们了,还带了你的外孙女儿来。” 小女孩静静地看着女子的脸。 女子柔声道:“离儿,这坟里埋的就是你外公,也就是娘的爹。” 小女孩道:“哦,娘的爹,也就是我的外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女子道:“你外公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小女孩静静歪着头道:“娘,什么叫去世啊?” 女子轻轻一笑:“也就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与我们见不到了。” 小女孩歪着头静静想了想,咬着嘴唇道:“娘的爹去世了,那离儿的爹呢?” 女子听见这句话,身子轻轻一颤,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她赶忙回转脸去,不忍心让幼小的孩子再次看见自己的眼泪。 小女孩拉着女子的衣角:“娘,离儿的爹也去世了吗?” 女子哽咽着,喉咙里吐出两个字:“不是。” 小女孩静静睁着一双大眼:“那为什么离儿的爹也与我们见不到了呢?” 女子回转脸来,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忧伤和爱怜,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道:“离儿,你爹并没有去世。” 离儿道:“那……那为什么我们见不到他呢?” 女子轻轻一笑,静静看着远方,想起那张清俊的脸,眼里溢满了柔情和憧憬,她淡淡一笑,低下头静静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他的。” 小女孩一双大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道:“真的?” 女子的眼里也闪着温柔的光,她静静点了点头,柔声道:“真的,娘不会骗你。” 小女孩低垂下眼脸,咬了咬嘴唇,道:“可是,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呢?”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静静抚摸着怀中小女孩的身子,幽幽道:“总有一天会见到的,总有一天……” 她静静看着天边那轮夕阳,夕阳将四周的云朵映照成了金红的火烧云了。 她静静瞧着那云朵,仿佛那片云早已变成了情郎那笑意满满的面容了。 女子眸子里亮起一丝希望,轻轻低下了头,看着她怀中的小女孩道:“离儿,娘要教你一首歌……” 小女孩抬起眼睛来,看着女子,一双大眼静静盯着她:“娘,什么歌?” 女子轻轻一笑:“是娘与你爹一起写的一首歌。” 小女孩眼里泛着光:“爹……” 女子扶起了小女孩,两个人静静坐在坟旁的一段枯木上,女子将那只土埙拿到小女孩唇边,柔声道:“吹一下。” 小女孩乖乖地对着土埙吹了一下,土埙发出了“呜……”的一声清响。 女子轻轻笑了笑,对着小女孩道:“娘要教你一首歌,娘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小女孩乖乖点了点头。 女子轻轻一笑,漫声吟道:“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身轻……” 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失轻……” “陈年往事,伊人是否如昔?” “陈年忘事,伊人是否如昔……” …… 夕阳渐渐西沉了,林中所有的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即将褪去的金色,暮色即将笼起。 在这白昼与黑夜即将交替之际,荒芜的林中,孤坟旁,荒草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出现的,他就像是一个突然间从地底里钻出来的幽灵,全身都裹在黑袍里,就连头都被黑布罩住,只在眼睛那里留出两个孔洞,那一双眼睛凶狠、冷冽,带着深深的让人发抖的寒意。 他静静地从荒草间走向那一对坐在枯木上的母女,在看到那带着黑纱的女子时,那凶狠冷冽的目光竟然变得说不出的柔和温婉。 小女孩一眼瞥见了那黑衣人,静静往女子怀中靠了靠,轻轻叫道:“娘!” 女子也瞧见了那黑衣人,一双清亮的大眼里满是警惕,突然拉着小女孩长身立起,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男子静静瞧着她,瞧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居然问我是什么人,你居然问我是什么人?” 第95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3 小女孩依偎在女子怀中,睁着一双大眼,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娘!” 女子将小女孩静静抱在怀中,柔声道:“别怕!” 那疯狂的黑衣人,在暮色中疯狂地仰头大笑着,疯狂的笑声充溢在这荒芜的林中,孤坟旁。 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有些疯狂了。 林中的乌鸦被他的笑声惊飞而起,“呱呱”叫了起来。 女子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黑衣人终于低下头来,他那疯狂的笑声,终于停止了。 他那一双疯狂的眸子终于冷静下来,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他静静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女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终于身子一颤,语音颤抖道:“是你?!” 那黑衣人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道:“没错,是我!”说着眼中的笑意变成惊喜,道:“你还记得我!” 女子那清冷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惊恐,她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黑衣人笑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女子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道:“这不关你的事。” 黑衣人轻声一笑:“我知道你迟早要回来的,你心里始终放不下他,对不对?” 女子低着头,没有答话。 黑衣人道:“今天是你父亲的忌日,我知道你若回来,一定会前来祭拜的,所以我一直等在这附近,等你来……” 女子身子又是一颤,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黑衣男子道:“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 女子那清冷的眸子里,寒意陡生,她颤声道:“你……又有什么目的?” 黑衣男子那双阴鸷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忧伤,语气也显得有些忧伤:“你知道,我不过是想要再见你,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说着,他朝着女子走了两步。 那女子看着他走近身来,只搂着怀中的小女孩,万分惊恐地后退着,却不小心被脚下的枯木绊倒了,摔在地上。 小女孩轻轻唤了一声:“娘!” 女子一把将小女孩搂进怀中。 黑衣男子静静走过来,想要扶起她。 女子一只手将小女孩紧紧抱在怀中,一只手挥动着挡开他:“你走开,不要你管,你走开……” 黑衣男子唤道:“梅……” 女子一把抓起地上的树枝,奋力地打击着他伸过来的胳膊,一边嘶声力竭地哭泣着:“你走开,走开呀……” 女子怀中的小女孩也学着女子叫道:“你走开!” 黑衣男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了,他看见女子的眼泪,慌忙后退了两步,柔声道:“好,我走开,我走开,你别哭,梅,你别哭……” 等黑衣男子后退了好几步,女子才拉着地上的小女孩慢慢站起身来,女子面上的黑纱不知何时落下了,满脸的伤疤突兀地出现在暮色里。 她静静抬起脸来,眸中含泪,却不觉面纱早已滑落。 黑衣男子惊异地叫了起来:“你……你的脸……” 女子惊觉,轻轻转过身,合上了面纱道:“这不关你的事……” 黑衣男子那阴鸷的眸中突然现出一股野兽般的光芒,他厉声道:“是他害你变成这样的?” 女子低着头,不做声,只默默流泪。 黑衣男子突然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厉声道:“是不是,你回答我!” 女子在他手下挣扎着,黑衣男子力大无穷,她怎么都挣扎不脱。 黑衣男子摇晃着她的肩膀,厉声道:“回答我!” 女子突然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着忧伤的泪光,大声道:“是又怎么样,这都不关你的事,我爱他,我心甘情愿!” 黑衣男子突然放开了她的肩膀,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好,原来如此,原来他竟值得你这样去爱,”说着仰天狂笑起来,狂笑声中,眼中泪水竟然滚滚而下,落在黑衣上,那一双阴鸷的眸子里,竟然贮满了哀伤,他语音更是哀伤:“你只想过对他的爱,你有没有想过我呢,我对你的爱,你放在哪里了?” 他不依不饶,一步步逼近。 女子退无可退,抬起眼睛看着他,道:“是,我辜负了你。可你的爱,给我带来的只是痛苦。你若爱我,就该放手!” 黑衣男子“呵呵”干笑一声:“你让我放手,让我放下你,但你自己放得下他吗?” 女子低着头,沉吟了半晌,突然解开脸上的面纱,微微笑道:“我早已不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梅,你看我的脸,早已毁了,难道你会爱这样一个我?”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淡淡的、冷冷的月光,照在女子满脸的疤痕上,显得触目惊心。 女子牵着小女孩的手,朝着他靠近了一步,轻轻一笑:“这就是现在的我,难道你会爱我?” 黑衣男子看着月光下满面疤痕的脸,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惊恐,脚步居然轻轻地后退了一小步。 “梅!”他的目光避开了她的脸,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女子轻轻一笑:“你爱的是你心中的那个‘梅’,她有着绝世的容颜,失去了记忆,将你当作世间唯一的亲人的那个‘梅’,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苏盈盈,是荒火教教主的女儿,是你们金刀峡的死敌……” 黑衣男子厉声截口道:“不是!” 女子凄声一笑。 黑衣男子的眸子静静盯着她:“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在山崖间看见你,看见你满身伤痕,奄奄一息。我费尽心思,终于让你的伤好了起来,可你却永远地失去了记忆。你知道的,最初见到你时,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看见你那样脆弱,我只想,只想呵护你一辈子的。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却喜欢梅花,所以我唤你做‘梅’。”说到后来,声音慢慢哽咽起来。 女子静静盯着他,认真看着他的眸子,他没有说谎,他的确对她有救命之恩。 可是…… 黑衣男子道:“那个时候,我们生活得多么开心,我们就要成亲了,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出现,将你抢走了……” 第96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4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黑衣男子眼中含泪,道:“是的,梅,我们才是一对,横刀夺爱的那个人是他……” 女子轻轻一笑,低下头摸了摸怀中小女孩的头,抬起脸来,静静地看着黑衣男子道:“不,我和他彼此相爱,我们被逼到走投无路,所以拉着彼此的手跳崖自尽。没错,你救了我,给了我很多关怀和爱,但你又怎么能够抹杀掉我的过去?” 黑衣男子凄然一笑:“那样痛苦绝望的过去,你何必要记得?梅,你应该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 女子眼中泪珠滚落,轻轻摇了摇头,凄然一笑:“不,我爱他,过去就是过去,是不可以抹杀的。” 黑衣男子身子一震,眸中的那丝柔软瞬间不见了,突然又变为冷冷的寒光,他咬牙道:“你竟然如此爱他,竟然宁愿为他死都不后悔?” 女子斩钉截铁地答道:“不错!” 黑衣男子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静静盯着她,看着她脸上那镇定从容的神态,看见她眼中的无所畏惧,不由得有些自嘲地笑了,眼中露出了嫉恨的又有些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又掩藏着无尽的忧伤,他连声道:“好,好,好!你竟然如此爱他!”语音苍凉悲哀,让人听了心中不免一痛。他口中说着话,吐出最后一个字,突然眼睛一闭,便朝着后方倒了下去。 女子吃了一惊,惊呼道:“盛!”赶忙抢过去扶他。 黑衣男子软软倒在草丛中,眼睛微微睁开,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柔声道:“你既然爱他,又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呢?”竟然有血迹缓缓渗透他蒙脸的黑布。 女子伏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推他的臂膀:“你怎么了,盛!?” 黑衣男子不答,只静静躺在草丛间,柔声道:“我能在死之前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 女子满脸都是惊恐,眼里含着泪水,手轻轻抚上他蒙面黑布上的血迹,心中猛地一沉。她终于颤抖着手,揭开了他那块蒙脸的黑布。 月光下,现出一张毁烂的脸,五官已毁,脸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布满了伤口,溃烂,面目狰狞,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一个恶鬼! 月光下,骤然看见一张这样的脸,任谁都一定会惊吓地尖叫着逃走的。 小女孩看见这样一张脸,只觉得害怕,软软地带着哭腔地唤了一声“娘!” 女子将小女孩一把搂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她转过身,似乎也不忍再看下去。 她轻声道:“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黑衣男子轻声一笑:“全都拜他所赐!” 女子回转脸来,静静盯着他的眸子:“你说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女子摇了摇头,“我不信!” 黑衣男子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他一边说话,嘴里一边渗出鲜血来。 女子见他似乎非常痛苦,口中渗血,满脸溃烂,想到他曾经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且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想到自己也是容颜尽毁,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她忍不住柔声道:“盛,你是否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 那黑衣男子轻轻一笑道:“不错,你如何知道?” 女子低下头,想到自己曾经为了恢复记忆,不惜尝试服用各种药草,结果体内毒素聚集,终于在她完全想起往事的那天,清晨,她从翠云轩的卧室中醒来时,只觉得脸上又痒又痛,她坐在梳妆镜前瞧见镜中满脸伤口的自己,竟不住尖声叫着,捂着脸跑出了翠云轩,从此,她再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她想起了孙大夫的话,完全恢复记忆并非不可能,只是会付出一定的代价,你可愿意? 那时,她不管不顾,只认真地答,只要能够想起过往,我什么都愿意。 原来,这就是代价。她可以记起过往,但是却会容颜尽毁。 原来,竟然是这样! 她没脸再见情郎,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她从那时开始,隐姓埋名,离开了川蜀,辗转漂泊。 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她的人生已无希望,但是腹中的那个幼小的生命又给了她重新活下去的希望,她决定将孩子生下来。 几年后,孩子渐渐长大,总会缠着她问,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有爹,而她没有。她心中不忍,于是带了孩子重新回到川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让他们父女俩见上一面。 听见黑衣男子问她:“你如何知道?” 她沉吟了一会儿,轻轻一笑,道:“因为我就是因为中了毒,所以容颜尽毁。” 黑衣男子身子一颤,眸光冷冽如寒刀:“是谁,是谁给你下的毒,你告诉我!” 女子看着地上的他,抬头看了看清冷的月,又低下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关你的事……” 黑衣男子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是他,对不对,你告诉我,是他……”他挣扎着伸出双手,去拉她的手。 女子挣脱他的手,语音痛苦,咬着嘴唇道:“不是!” 黑衣男子微微想了想,眼中突然寒意陡生,他咬牙道:“我明白了,是他的妻子对你下的毒,对不对,是那个叫孙春蕊的女人!” 女子身子轻轻一颤,颤声道:“你说什么?!” 黑衣男子咬牙道:“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叫孙春蕊的女人?!” 女子颤声道:“你说孙春蕊是他的妻子?” 黑衣男子阴鸷地一笑:“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早已成亲,孙春蕊是药王的独生女儿,最擅长用毒,而且心思歹毒,若不是有孙春蕊的毒,他凭什么打败我……” 女子身子一颤,跌坐在草丛里,眼里满是惶恐,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孙大夫不会骗我的,他也不会骗我的……”说着,她早已珠泪涟涟。 小女孩在她怀中哭叫起来:“娘,你怎么了?” 第97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5 躺在草丛间的黑衣男子凄然一笑:“事到如今,你居然还相信他?” 女子低垂着头,搂着小女孩,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小女孩的帽子上。 她嘴里喃喃道:“不会是这样,不会是这样……” 黑衣男子笑道:“他为了娶姓孙的那个女人,为了故意逼走你,所以让孙春蕊对你下毒!” 女子身子一颤,满脸都是愤怒,厉声抗辩道:“你胡说!” 说着转过身,抬起手就要往地上的黑衣男子身上拍打。 黑衣男子凄然一笑:“他将你害成这样,你还这样痴心维护他;我这样爱你,你却希望我早点死。可笑啊可笑……” 听到他这句话,女子抬到半空中的手却无法打下去了。 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她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同情,她缩回手,静静道:“我怎么会希望你早些死,你救过我!” 黑衣男子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救过你,难道你会放在心上,你还不是一样撇下我,投入别人的怀抱。” 女子有些怒了:“难道你救我,也是有目的的?” 黑衣男子笑道:“我喜欢你,有什么错?” 女子扶着小女孩站起身来,轻轻退后了两步,抬头一声轻叹,月光照着她满脸的疤痕上,她那清冷的眸子里泛着晶莹的泪光,她有些凄然地笑道:“你喜欢我,有什么错?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黑衣男子道:“你怪我?” 女子轻轻笑道:“怪你有什么用,我只怪命运捉弄,我自己命苦。不过,就算再苦,我有离儿陪着我。”说着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面颊。 小女孩静静伏在她怀中,一双大眼里也是盈盈含泪。 黑衣男子轻轻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惊异道:“你,你……” 黑衣男子轻轻一笑:“你想问我为何没死,对吗?” 女子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黑衣男子笑道:“既然我就算是死,都不能打动你,我又何必要死,何必自寻烦恼?” 女子颤声道:“你……你骗我……你根本没中毒……” 黑衣男子凄然一笑:“我的确是中了毒。” 女子道:“什么毒?” 黑衣男子笑道:“情花毒。” 女子一怔,疑惑道:“谁下的毒?” 黑衣男子静静看着她,不做声。 女子道:“一定不会是他。” 黑衣男子看着她,柔声笑道:“如今就连你自己也不敢再相信他了,对不对?” 女子厉声抗辩道:“不是。” 黑衣男子笑着靠近她一步:“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恨他。他欺骗你,玩弄你,然后设计抛弃了你,你竟然还爱他?” 女子摇着头,争辩着:“不是,他没有玩弄我,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 黑衣男子笑道:“若他真心爱你,那为何他会娶另外一个女人呢?” 女子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嘴里喃喃道:“他是有苦衷的,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黑衣男子笑道:“什么苦衷会令他放弃自己深爱的人,而去娶另外一个女人?” 女子摇着头,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神色痛楚:“是我对不起他,是我不敢面对他。” 黑衣男子道:“一个男人如果真心爱一个女人,不会在乎她的容貌是否老丑的,你对他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怎么敢说他是真心爱你?” 女子低着头,没有答话。 黑衣男子道:“如果他真的爱你,发现你不在他身边了,他一定会四处寻找你的,绝对不会立刻与另外一个女子成亲,对你不闻不问。这些年来,他与另外一个女人朝夕相处,生儿育女,你心里居然还相信他爱你?” 女子捂住了耳朵,神色痛楚,拼命摇着头:“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黑衣男子不管不顾,继续道:“他能如此绝情地对待你,证明他心里根本就不爱你。你何必还要继续苦恋他呢?” 女子摇着头,呜咽着:“你不要再说了……” 小女孩在女子怀中唤道:“娘!” 女子搂着怀中的小女孩,低着头,默默垂泪。 黑衣男子不依不饶:“既然他如此绝情对你,你就该以牙还牙,你该学我一样,不顾一切地向他复仇!” 听着他这句话,女子身子如遭雷击,蓦地抬起头来,静静盯着他:“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与你一起向他复仇?” 黑衣男子轻声一笑:“不只是这样,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见你,你知道的,梅,其实我……”说着他伸过手来,就要去拉她的臂膀。 女子搂着怀中的小女孩,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不要碰我……” 黑衣男子无奈地一笑:“为何你始终视我为毒蛇猛兽?我到底有何处让你如此可怕?” 女子凄然一笑:“难道你不明白?” 黑衣男子道:“你还怪我曾经用毒控制你,以致你失去记忆吗?” 女子抬头静静看着他:“若不是因为你曾经对我用毒,我会变成如今这样吗?” 黑衣男子咬牙道:“我那样做,也是因为我爱你,我想将你留在我身边。” 女子静静盯着他,凄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含泪:“不,你错了,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你自己,你为了满足你自己,根本不会在乎别人是否快乐……” 黑衣男子轻轻一笑:“爱都是自私的……” 女子道:“你的爱根本就不是爱,你只不过是不甘心失败而已,你不甘心输给他,你想利用我,去刺激他,想向他证明,你是强者!”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一口气吐出这句话来,胸口忍不住起伏着。好像这句话,吐出了她积累已久的怨气。 黑衣男子静静盯着她,眼睛猛然一亮,眼中似乎还露出一丝赞赏,他突然有些释然般地笑了:“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你说的没错,起初知道你的身份后,我的确有这样的心思,我是想借你刺激他,但是后来,我对你的感情……” 女子冷冷截口道:“你不必说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第98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6 黑衣男子眼里泛着冷冷的仇恨的光芒:“我为了复仇,不惜以身喂毒,绝对不允许失败。”说着他看向女子,静静一笑,眸子里满是阴鸷而寒冷的光芒。 女子身子一颤,抱着怀中的小女孩轻轻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小女孩仰起头看着女子,软软地唤了一声:“娘!” 黑衣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怀中的小女孩,嘴角扯起一丝奇异的笑:“她是谁的孩子?” 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面颊,没有答话。 黑衣男子厉声道:“回答我!” 女子轻轻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轻轻一笑,道:“你知道对你有何用,不论是谁的孩子,都不关你的事。” 黑衣男子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告诉我,是我的,还是他的?”他眼里露出冷冷的、奇异的光芒。 女子凄然一笑:“是你的又如何,是他的又如何?” 黑衣男子道:“若是我的,你应该留在我身边,我会替你复仇;如果是他的,你更应该复仇!” 女子抬了抬眼皮,道:“你心中难道就只有仇恨吗?” 黑衣男子柔声道:“你知道我心中除了仇恨,还有你,只是你不肯信……” 女子突然道:“好,我信你。” 黑衣男子一双阴鸷的眼里泛着光,惊喜道:“真的?” 女子静静看着他,静静道:“我信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黑衣男子一怔,静静看着她,眸子里闪烁着狼一般狡猾的光:“什么条件?” 女子淡淡道:“我可以信你,但你不能再找他报仇!” 黑衣男子身子一颤,如遭雷劈,静了静,突然仰天长笑道:“好,好,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你为了保护他竟然宁愿出卖你自己?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笑声由愤怒变得凄凉,继而变得绝望。 女子幽幽道:“人,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仇恨呢?你这样带着仇恨过日子难道会快乐?” 黑衣男子停止了笑声,低下头来看着她,眸子里露出阴鸷凶狠的光芒:“我可没你那么高尚,能这样轻易原谅伤害自己的人。他为了夺我地位,杀我母亲,派人将‘醉人草’的毒药放在茶水里,密谋毒杀我,幸好我命不该绝,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他与孙春蕊用毒横行江湖,铲除各大门派,统治川蜀。他以为有了孙春蕊,有了这个药王之女他就天下无敌,可以为所欲为吗?我偏不让他如意,如今我这‘情花血咒’天下间无人能解,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尝尝这毒的厉害。” 女子颤声道:“你的脸,你的脸就是为了这‘情花血咒’而毁掉的?” 黑衣男子凄然一笑:“不错。当日我被孙春蕊下毒刺杀,他们以为我死了,将我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我武功尽失,经脉全废,可上天保佑我并没死。我辗转离开川蜀,遇到一队茶商,随着他们到了苗疆。苗疆蛊毒盛行,到了那里,我潜心学毒制毒,终于让我发现一种奇毒,叫‘情花血咒’,这毒要施毒之人以自身做药引,每日服食情花,然后以自己的血炼制毒药。中毒之人会如身在地狱,身受世间诸般痛楚……” 女子颤声道:“这实在是太狠毒了!” 黑衣男子厉声道:“难道他对我就不狠毒,他下毒害我,指使人刺杀我。我昏迷时,他还担心我没死透,废我武功,断我经脉。往我身上连戳十几刀。”说着他轻轻揭开衣衫,胸口全是刀疤,手腕和脚踝处都是伤痕。 女子不忍心再看下去,搂着小女孩,轻轻转过脸去。 黑衣男子道:“你看到了,这些都是他和孙春蕊的杰作。” 女子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似乎在哭泣。 黑衣男子道:“你现在相信了?” 女子身子颤抖着,轻轻摇着头,似乎不愿意相信,她不忍心看到他身上的伤疤,她不愿意相信她的情郎会有如此残忍恶毒的一面,或者说,是她不愿意面对人性中如此残忍和恶毒的一面。他为何要逼她看见,为何要逼她面对。 因为难忘过往,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为何还要让她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他们,竟然都是这样自私! 都是这样残忍!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默默落泪。 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轰然崩塌。 她再也无法骗自己去相信。 她再也没有勇气相信。 她搂住怀中的小女孩,放肆地流着眼泪。 此刻,她只想躲开他,她要躲开他们两个,去过真正平静的生活。 她不要再让过往缠着她,不得安宁。 怀中的小女孩抬头看着满面泪水的她,柔声唤道:“娘,你不要哭!”声音清脆天真,带着哭腔,让人心疼。 或许,这个世间,只有孩子的心,才是最纯粹的吧。 也只有小孩子的爱,才是最干净的吧。 大人的世界里,太过复杂,你争我斗,尔虞我诈,人们总是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 打着爱的名义,做着伤害对方的事情,到头来,也伤了自己。 她好累。 她摸了摸怀中小女孩的脸,柔声道:“好,娘不哭。离儿乖,我们走。” 说着牵起小女孩的手,转身离开,再也不想看面前这黑衣男子一眼。 她刚走几步,黑衣男子便堵在了她面前:“你想去哪里?” 女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道:“放我们走!” 黑衣男子道:“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 女子低着头,淡淡道:“明白什么?” 黑衣男子柔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女子凄然一笑:“只怕我承受不起!” 黑衣男子软声道:“梅!” 女子无动于衷。 黑衣男子道:“你到底,到底要我如何?” 女子突然双膝一软,牵着小女孩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我求求你,庄少爷!” 黑衣男子一怔,赶忙扶她:“什么事?” 女子含泪摇头道:“我求求你,你放过我,放过我……” 黑衣男子惊诧着缩手:“你说什么……” 第99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7 一勾冷月静静照着大地。 黑衣男子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女子,眼里满是悲怆。 女子默默低着头,不做声。 黑衣男子静静瞧着她,瞧了很久很久,突然终于轻笑一声:“好,你居然让我放过你。好,那我就如你所愿。呵呵,呵呵……”说着凄然笑着,后退了两步。 女子牵着小女孩轻轻起身,低声道:“多谢庄公子!” 黑衣男子静静看着她,眼里带着不解的神色,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女子抬起头轻轻一笑,月光照上她的脸,她已经蒙起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而又清冷的眼睛,那双眼睛静静地笑了。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粉脸,柔声道:“她是我的孩子!” 黑衣男子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有失望、有怨恨、有欣赏和敬佩,也有深深的嫉妒和失落。 女子不再理会他,牵着小女孩的手,柔声道:“离儿,我们走!” 小女孩抬头乖乖应了声:“嗯!” 女子牵着小女孩走向下山的小道,月光映照在她的背影上,她显得那样落拓,那样孤独,那样孤傲冷清,但却又是那样的潇洒自如。, 黑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嫉妒,那嫉妒的火焰疯狂地灼烧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平静,他看着那背影,终于狠狠地咬牙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女子没有回头,只抬起手来,轻轻挥了挥手。 月光照在荒芜的山道上,草丛里有虫儿在低鸣。 小女孩抬起头来静静盯着女子,一双大眼里满是疑惑:“娘,刚才那个叔叔,是什么人啊?是坏人吗?” 女子低下头温柔地一笑:“他是娘的朋友。” 小女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道:“可是那个叔叔好凶,刚才,还把娘弄哭了。” 女子停下脚步,蹲下身来,静静地与她对视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柔声笑道:“离儿,你还太小,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懂。但你要知道,人没有善恶之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你若对别人真诚,别人就会用真诚回报你;你若欺骗别人,也将会被别人欺骗。知道吗?” 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女子欣然一笑,站起身来,牵着小女孩的手,继续往山下走。 小女孩低头想了想,又抬起脸来问:“娘,那爹呢?爹他……” 女子低着头微微沉吟,想起那张俊逸的面颊,想起他无数次的奋不顾身,清亮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温柔的情意,柔声道:“你爹他是一个温柔的人,至少在娘的心中是……” 头顶的树叶里有蝉儿在清鸣,月光从树叶缝隙中照在两人身上,女子的眼里满是平静的温柔。 女子柔声道:“娘刚才教你的那首曲子,你记得了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漫声吟道:“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湿轻。陈年忘事,伊人是否如昔?” 女子欣慰地笑了:“不错,离儿真聪明,全记住了。娘把剩下的念给你听,你用心记住了……” 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女子牵着小女孩,一边走,一边漫声吟道: “鸳鸯振翅,忧思涟涟,寒声凄凄切切。 命运如浮萍。 夜半心远钟疏,闻者孤身独寢。 哀鸣寒彻枕畔,愈发惹人神伤……” 明月映照着山林,寂静的山道上,女子清朗而柔和的声音与小女孩软糯糯的略带着些甜香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泪涟涟,意潸潸。 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 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愤齐抛却。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寒梅作伴。” 清华门的山并不陡峭,只是多个几十米高的小山坡。 两盏茶的时分过去,两人已经来到山脚下。 山脚下是一片墓地,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墓地旁边。 一个穿灰布衣的年轻车夫正等在那里,不时地往山道上望一望。 见山道上一个大人牵着小孩慢慢走下来,那车夫满脸都是欣喜,搓着手迎上去,道:“苏琴师,你回来就好了,我等了半天不见你回来,又不敢离开,你回来了我们就快些回去吧。” 女子淡淡一笑:“在山上遇到了一点事,耽误了点时间,有劳你久候了!这就回去吧。” 那车夫眼里露出一丝带着恐惧的疑惑,忍不住问道:“苏琴师遇见了什么事?” 女子淡淡道:“没什么,这清华门晚上还是别来比较好。” 那车夫讪讪一笑,道:“没错,这清华门确实邪门得紧,邪门得紧。”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女子见他似乎话中有话,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问道:“难不成你见到了什么?” 那车夫眼神闪烁着,没有答话。 女子心想,难道这车夫竟偷偷跟踪她去到山上,见到了刚才的情景,如果是那样,那可不妙。 她眸中寒光闪了闪,将小女孩抱进马车里,走到车夫面前,静静道:“阿贵,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 那车夫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寒光闪烁,一时愣了愣,压低了声音道:“苏琴师,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啊!” 女子冷冷道:“你说吧!” 那叫阿贵的车夫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坟地,无数座荒冢在齐膝的杂草间,月光下看去,鬼气森森。 那阿贵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噤,颤声道:“苏琴师,我刚才在这里等你的时候,好像听见了鬼叫。” 女子轻轻笑了,原来他说的是这事,她暗自握紧的拳头也轻轻松开了,她柔声安慰道:“世间怎么会有鬼呢?我看你是想多了!” 阿贵道:“真的,是真的,我不骗你。真的,我一直听见有个女鬼在叫‘救命,救命’,还好像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叫一阵,停一阵。无论我怎样捂住耳朵,都听得见……”他睁大双眼,满眼都是恐惧,突然浑身一颤,身子一缩,躲到了马肚子底下,叫道,“来了,又来了,你听,她又来了……” 第100章 冷月荒冢,哀鸣声声凄1 冷冷的月光照着面前数不清的荒冢,夜风拂过,齐膝的荒草随风舞动,无数的墓碑在长草中若隐若现,有“沙沙”的响声,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凄厉叫声,惹得人心头发怵。的确是凄冷荒凉,让人心中倍生寒凉之感。 女子侧耳倾听,只有风吹动长草的声音,还有偶尔的几声乌鸦的叫声,并没有别的什么声响。 女子看着躲在马肚子底下的车夫,轻轻一笑:“看你吓成那样,快出来吧,除了几声乌鸦叫和风声,哪里有什么鬼叫,我看你真的是听错了……” “你真的没听见?”阿贵苦着一张脸道。 女子笑道:“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鬼,出来吧,我保证是你听错了。” “是吗?”阿贵苦着一张脸,将信将疑地从马肚子底下钻了出来,低着头,疑惑道,“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 女子轻轻一笑:“自然是你听错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 阿贵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笑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阿贵讪讪一笑,就要去牵马缰绳。 突然那女声又出现了,带着凄厉的哭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这回她也听见了。 阿贵吓得躲在了她的身后,带着哭腔道:“你听,又来了,真的又来了……” 女子脸色苍白地站在地下,这次她的确是听见了。 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似乎隔着厚厚的屏障传来,听声音已经奄奄一息,带着绝望的、凄厉的呼喊和哀求。 从荒冢间远远地传来,若隐若现,似真似幻,让人汗毛倒竖。 小女孩在车厢里软软唤了一声:“娘!” 女子将小女孩从车厢里抱了出来,柔声道:“离儿,别怕!” 小女孩睁着一对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阿贵颤抖着手去牵马缰绳,带着哭腔地颤声道:“走,要快些走……” 女子见他去拉马缰,忍不住问道:“阿贵,你干什么?” 阿贵颤声道:“苏琴师,这里实在太邪门了,赶紧离开,你快点上车,我们得赶紧离开……” 女子淡淡一笑,眼中神情平和:“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我看是有人在这儿装神弄鬼,你用不着害怕!” 阿贵疑惑道:“但是……” 女子道:“你把灯笼点燃给我!” 阿贵立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马车旁两个灯笼都点燃了,一个递给女子,另一个拿在自己手中壮胆。 女子将怀中的小女孩递给他,道:“你替我照看离儿,我过去看看……” 阿贵大惊,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道:“苏琴师,你真的要……”说着皱着眉头,低头道,“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女子轻轻一笑:“你放心!” 说着将小女孩交到阿贵手中,柔声道:“离儿,你跟着阿贵!” 小女孩睁着一对大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阿贵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牵着小女孩,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子,眼中有敬佩,也有恐惧。 女子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提着灯笼,一边拿树枝拍着着草丛,一边向发出凄厉哭声的荒冢深处走去。 月光静静照着她的背影,一袭灰衣的背影,在满地的荒冢间,像个幽灵。 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隐没在荒冢后。 阿贵牵着小女孩的手,站在马车旁等着,越等越不耐烦,越等越觉得害怕。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他觉得自己的手心里竟然全是汗水。 小女孩抬起一张天真的小脸看着他,道:“阿贵,你的手湿了,有水。” 阿贵讪讪一笑道:“那不是水,是我流的汗。” 小女孩天真地问:“你的手为什么流汗?” 阿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见一个小女孩居然都能如此镇定,而自己一个男子汉居然吓成这样,他心中有些不悦,突然问道:“苏离,你怕不怕鬼?” 苏离睁着一双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道:“”鬼是什么?” 阿贵一怔,心想,原来是无知所以无惧啊。如果她知道了,不可能不害怕。 但被她一问,鬼是什么,他口中却一时还回答不上来。 是啊,鬼是什么呢? 他从来没见过,但却怕成了这样。他突然有些佩服起苏琴师了,她不过是个女子,居然有如此胆量,而他自己却缩头缩脑,缩手缩脚。 但是人都是这样的,有谁遇见这样奇异的事情不会害怕呢? 他阿贵也不过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子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怕鬼也没什么可丢脸的。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对苏琴师升起一股敬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得远处荒冢间传来苏琴师的呼喊:“阿贵,你快过来帮忙……” 阿贵陡然听得呼喊,身子一颤,凝神向那荒冢间望去,月光下,长草在夜风中左右拂动,无数白森森的石碑在草丛间若隐若现,显得鬼气森森。 他心中一寒,心道,什么帮忙,帮什么忙? 小女孩听到母亲的呼喊,忍不住挣脱阿贵的手,叫了一声“娘”,向着喊声处奔跑而去。 阿贵一惊,忍不住急声唤道:“苏离,别乱跑,小心草丛中有蛇。”说着赶上去,一把抱起了小女孩。 女子又喊道:“阿贵……” 阿贵见小女孩刚才那般的勇敢,自己这般窝囊,心中又是羞愧,又听见女子的呼喊,心中陡然豪气顿生,心想,鬼有什么可怕。不由得朗声应道:“苏琴师,我这就来!” 说着抱着小女孩,提着灯笼,向着荒冢间走去。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怀中小女孩的脸上,那张小脸像梨花一样洁白,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闪光。 阿贵瞧着这张可爱的小脸,不由得轻轻一笑。 转过几个荒冢,荒冢后的情景立刻映入眼帘。 阿贵虽然已经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怕鬼,但看见眼前的情景还是吓得大叫着后退了一声。 女子一双手沾满了泥土,已经满是鲜血。她突然抬起那双清亮的眸子静静瞧了他一眼,月光下,那双清亮的眸子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犹如寒冰。 第101章 冷月荒冢,哀鸣声声凄2 阿贵舌头发颤,眼睛发直,盯着她道:“你,你……” 女子眉头微皱,眼神一冷,似乎有些不耐烦,她冷冷道:“你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阿贵惊魂未定,但见女子神情这样严肃,只愣愣地“哦”了一声。 苏离从阿贵怀中挣脱出,跳下地来,扑到女子身上,道:“娘,我也来帮忙。” 女子轻轻一笑,柔声道:“离儿乖,你乖乖站在旁边,替娘拿着灯笼!”说着将放在地上的灯笼递到小女孩手中。 苏离欣然接过,站在一旁,满脸都是天真,笑道:“好,我帮娘举灯笼。” 女子又斜眼瞥了阿贵一眼,阿贵终于慢慢走了过来。 面前的黄土里出现一具棺材,只露出棺材盖子,棺材里,似乎正有嘤嘤的哭声。 女子拍了拍棺盖,向着棺材里道:“你还支持地住吗,你放心,我马上救你出来……” 棺材里的女子嘤嘤哭道:“救我,救我……” 阿贵只觉得毛骨悚然,他颤抖着慢慢走过来。 荒郊野外,冷月荒坟,棺材里传来女子的哭声,更可怕的是另外一个女子与棺中的女子对话,说要救棺材中的女子出来。 任何人瞧见这样的情景都会吓得拔腿就跑吧。 这样荒诞又可怕的情景,此刻就出现在阿贵面前,他居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女子抬头瞧见他站在地上似乎挪不动脚步,忍不住道:“阿贵,你还害怕吗?” 阿贵提着灯笼,静静瞧着面前的棺材,浑身发抖,眼睛发直,几乎魂都没了,只机械地回答着女子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害……害怕,不,不……不怕!” 女子轻轻一笑,柔声道:“你用不着害怕,我早说过了,这世间是没有鬼的。”说着她抓了一把地上的黄土在手中,对阿贵道,“你看,这土是翻过的,就证明这具棺材是新埋下去的,你再仔细看看这具棺材。”说着她轻轻拂了拂棺盖上的黄土,“这棺木也是崭新的。” 阿贵仔细看着黄土和棺盖,听她说得有道理,不由得疑惑道:“苏琴师的意思是?” 女子淡淡一笑:“我猜想棺木中的这位姑娘可能是昏迷时被人误以为死了所以被埋了,此时她从棺木中却醒了过来。我们既然见到如此情景,怎么可以不帮忙呢?” 阿贵听她说得有理,心中的恐惧也少了一些,点了点头道:“苏琴师说得对!” 女子道:“现在,你我合力将棺盖打开。” 阿贵虽然恐惧减去了一些,此刻听她说要将这棺盖打开,所有的恐惧又一时全回来了。深夜坟地,打开一具棺材,谁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他结巴着道:“我,我……” 女子道:“怎么了?” 阿贵看着面前的棺木,红着脸道:“既然……不如,不如我去找人来帮忙……” 棺木中又发出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阿贵再也不敢看一眼,抬脚就走。 女子叹了口气,道:“算了。”说着一个人费力地去推那棺盖。 站在一旁的苏离扔下灯笼,奔过来道:“娘,离儿帮你。”说着也伸出一双粉嫩的小手去推那棺盖。 但那棺盖太重,在她们二人合力下,依旧纹丝不动。 阿贵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见那个小小的人儿居然没有丝毫畏惧地在棺木旁,那一双粉嫩的小手放在棺盖上,身子斜斜的,一张梨花一般洁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阿贵心里突然一阵羞愧,他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汉了,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刚满四岁的小女孩吗? 想到这里,他又快步走了回去,放下灯笼,一起去推那棺木。 女子见他回来帮忙,抬起头来,对他欣然一笑。 棺盖在三人合力之下终于缓缓移动开来,最后被掀翻在一旁。 阿贵急忙转过脸去,不敢看向棺材中。 女子柔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棺木中的女子弱弱道:“救……救我,我还……没死,别埋我……” 阿贵转过身来,见棺木中一袭青衣的女子,是婢女的打扮,她面目颇为清秀,只是面色苍白,瞳孔涣散,双目红肿,满脸泪痕,他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女鬼。 苏琴师说得对,这是一个被人误以为死亡而被埋掉的女子,在棺木中这几个时辰,想必难熬得狠,被活活装进棺材中,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恐怖。 他心中忍不住对这个女子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女子正要将棺木中的女子抱出来,阿贵赶忙抢上前去,道:“苏琴师,我来吧。” 棺木中的女子被抱出来了,她的裤子上竟然全是血迹,两条腿软绵绵的,像是受了很重的伤。月光照在她苍白清秀的脸上,她眼里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丝清醒的神色,看着抱着她的人道:“谢谢……”说着便软软地靠在了阿贵的怀里。 女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轻轻道:“她晕过去了,快抱她上马车,回去请段神医替他医治!” 阿贵点了点头,抱着怀中的青衣女子疾步走向马车。 女子捡起地上的灯笼,牵着小女孩,慢慢走向马车。 四人上了马车,阿贵挥起马鞭,重重地抽打了一下马臀,马儿撒开蹄子在夜色中飞奔,马车渐渐离开清华门。 清华门的山头,那似乎被火烧过的荒冢旁,一袭黑衣的男子软软地跪倒在地,他呆呆地看着下山的那条小道,眼里露出哀伤又绝望的光芒。 突然,他静静地伏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压抑的哭喊。 那喊声就像尖刀一样,刺破了安静而沉默的空气。 林中睡着的乌鸦们,被他的喊声惊醒,扑打着翅膀“呱呱”叫起来。 黑衣男子哭了许久,终于轻轻抬起头来,他静静站起身来,看着下山的那条小道,眸子里露出疯狂的野兽一般的光。 他突然“呱呱”一声笑了,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比乌鸦叫还要难听,他嘴里吐出一句不似人声的话:“西念琴、苏盈盈,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第102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1 听雨轩外,无数根翠竹在月光下泛着盈盈绿光。竹叶在夜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 卧室中,月光从碧窗纱里透进来,落在地板上,银子一般的月光。 花晓莺从床上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骨头里好像没有半分力气。 她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腿,甩了甩手腕,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她想起了跟红冰和华浅赌酒的情形。 真的没想到,这葡萄酒的威力竟然这样大,竟然弄得她全身疼痛,以前在水云谷中她晚上经常一个人偷偷抱着一坛子米酒坐在大树上喝酒看月亮,不知道多么潇洒自由,这葡萄酒却竟然弄得她浑身疼痛。 她拍了拍脑袋,这次算是栽大了。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揉着发麻的四肢。 突然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 “谁呀?”花晓莺问。 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衫的婢女端着铜盆走进来。 婢女看见坐在床沿上的花晓莺,柔声笑道:“晓莺姑娘,你醒了,奴婢是来服侍你的。” 花晓莺见是个相貌清秀的婢女,笑道:“哦,谢谢你了……” 婢女轻轻一笑,端着水盆走过来,将面巾在水盆中轻轻打湿,又拧干了,递给花晓莺,柔声道:“晓莺姑娘,擦把脸吧。” 花晓莺轻笑道“好”,接过面巾,盖在脸上,双手撑在床上,翘着两条腿,长长吁了一口气。 婢女瞧见她那个样子,忍不住抿嘴轻轻一笑。 花晓莺揭下脸上的面巾,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道:“你笑什么?” 那婢女见她一双星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并无责备之意,不由得道:“奴婢从来没见过晓莺姑娘这样的女子,姑娘你,你很有男儿气魄……” 花晓莺轻轻一笑:“你是想说我像个男孩子是么……” 婢女红着脸,小声道:“是……不是……奴婢……” 花晓莺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道:“我又没怪你,你怕什么?”她看着婢女那红红的脸,觉得可爱,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小声道:“小樱。” 花晓莺笑道:“人如其名,的确像樱花一样可爱。” 小樱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主人夸奖过,此刻见这位晓莺姑娘说话爽快,性格开朗,还夸赞她可爱,心里更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小樱笑道:“晓莺姑娘一定饿了,奴婢去厨房里拿晚饭给你吃……” 花晓莺笑道:“我还不饿,你先别忙,我有事问你。” 小樱一怔,转身道:“晓莺姑娘有什么吩咐?” 花晓莺道:“我问你,我师兄在哪儿?” 小樱略微沉吟,道:“师兄?” 花晓莺睁大一双星眸道:“就是和我一起来金刀峡的那位白衣公子,我师兄江晓风啊!” 小樱恍然大悟,道:“哦,江公子,他昨日已经离开金刀峡了……” 花晓莺疑惑道:“昨日?” 小樱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是啊,晓莺姑娘你喝醉了,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花晓莺叹道:“真没想到这葡萄酒居然这样厉害,我居然睡了一天一夜,”说着抬起头来,看着那婢女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师兄他去哪儿了?” 小樱道:“这个……奴婢不知道……” 花晓莺立刻将脚套进鞋子里,就往门外走。 小樱大惊道:“晓莺姑娘,你去哪里?” 花晓莺头也不回:“去找我师兄!” 小樱道:“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她却也说不出来。 她还未说完,花晓莺已出了门,走得远了。 小樱将面巾在水盆中轻轻洗干净,小心翼翼地端着面盆出了房间,生怕碰坏了什么似的。 她想起了因跌碎主人东西而被责罚致死的小莲。 她们做婢女的,命运总是这样身不由己,这样低贱。 她看着花晓莺离去的方向,心里对这个姑娘升起了一股由衷的羡慕。 花晓莺火急火燎地出了听雨轩,穿过一片竹林,穿过长廊,路上遇见几个下人,下人们纷纷回避,躬身行礼:“晓莺姑娘!” 她也不回礼,只急匆匆穿过花园,急匆匆走向隐香院。 走到隐香院的书房前,一把掀开了竹帘。 一袭白衣的华浅一脸惊愕地转过身来,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鸡毛掸子打扫着书架上的灰尘。 见到花晓莺忍不住一脸惊异道:“花师叔……” 花晓莺见是华浅,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脸惊喜道:“华浅,你知不知道我师兄去哪儿了?” 华浅见她抓着自己的手,脸上微微一红,小声道:“江师叔吗?弟子……不知道。昨日,弟子陪花师叔喝酒,早就醉得不醒人事了,今日下午才醒。江师叔不在听雨轩吗?” 花晓莺跺脚道:“不在,若是在我还用得着问你?” 华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对不起,那……” 花晓莺皱眉道:“你师父在哪儿?” 华浅一怔:“师父,师父应该在枕云居的书房里……” 话还没说完,花晓莺已经放开他的手,抬脚出了书房。 花晓莺出了书房,走在长廊上,不辨方向,这才后悔刚才没拉华浅带她去枕云居。 长廊上远远走来一个扎双髻的翠衫婢女。 花晓莺欣喜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快,带我去枕云居找你们庄主……” 婢女满脸惊诧,挣扎着道:“疼,疼……” 花晓莺一愣,松手道:“哦,对不起!” 婢女道:“姑娘,你……” 花晓莺道:“快啊!” 那婢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应了一声:“是!”说着带着她穿过长廊,绕过几座假山,来到枕云居的书房前。 花晓莺心中一边暗暗记住了路,一边暗自叹道:这庄园竟这样大,简直就像迷宫一样。 婢女轻轻敲了敲房门。 门中有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道:“是谁?” 婢女在门外道:“回庄主,晓莺姑娘求见!” 门中男子淡淡道:“进来吧。” 那婢女朝花晓莺眨了眨眼睛,道:“晓莺姑娘,庄主让你进去!” 花晓莺怔了怔,一把掀开了门帘。 第103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2 花晓莺走进房间,只听见西念琴道:“好,你继续帮我寻找她,你先出去吧。” 话音一落,见一个老头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那老头身子都有些佝偻了,一双老眼在花晓莺身上扫了一眼,花晓莺一怔,对着那老头咧嘴一笑。 老头掀起门帘出去了。 西念琴轻轻笑道:“花师妹,你酒醒了?” 花晓莺转过屏风,见西念琴坐在书桌后,一袭白衣胜雪,懒洋洋靠在椅中,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此刻的西念琴,竟然与昨日刚见时的那个干练亲切的他完全不同。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他那懒洋洋的样子却很是迷人。 这间书房,也与隐香院的书房全然不同,屋中并无成排的书架,墙壁上也无书画,只在北面靠墙处摆着一排檀木架,上面放着些古董器玩,南面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精致的软塌。西面窗口是书桌和软椅。 几张小茶几散落地放在房中各个地方。 并没有多余的桌椅。 显然这间书房不是用来接待客人的,或者只是他的休息之地。 花晓莺听得他这样问,又见他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竟然有些打鼓,她咬了咬嘴唇道:“嗯,酒醒了。大师兄,我师兄呢?” 西念琴轻轻一笑,懒洋洋道:“哦,江师弟么?” 花晓莺正色道:“是啊,我听下人说他离开金刀峡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西念琴道:“我有些事情托江师弟替我办,他的确昨天离开金刀峡了。” 花晓莺有些焦急,跺了跺脚,皱着眉头道:“你托他办什么事,他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还有,他到底去哪里了?” 西念琴懒懒一笑道:“花师妹你干嘛这么着急,这里又不是外人的地方,再说江师弟只是出去几日,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你只管在这儿安心住几日便是。” 花晓莺心中略有不甘,追问道:“你到底托他办什么事?他去哪里了?” 西念琴瞧见她焦急的神色,脸上那懒洋洋的笑容略略收了些,微微正色道:“我有个朋友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江师弟恰好对这种毒有所了解,但不晓得解毒之法,我想他应该是想法子去了。” 花晓莺一怔,看着闲闲坐在椅中的西念琴道:“原来大师兄你飞鸽传书给师父就是要求师父帮忙你解决这件事?”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 花晓莺皱了皱眉头,跺了跺脚,道:“我找他去。” 说着就要抬脚出门。 西念琴急忙从椅中站起身,走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花师妹……” 花晓莺转身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的神色,道:“大师兄,什么事?” 西念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笑道:“如今天色已晚了,你上路也不方便。再说,你我都不知道你师兄去哪里了,你上哪儿找他?” 花晓莺轻轻低头,觉得他说的有理。 西念琴放开了她的衣袖,又笑道:“不如你就暂且留在这里,我看听雨轩挺合适你的,你暂时住在那里。我看你和红冰、华浅也挺投缘,我平日俗事繁忙,没有时间传授他们武功。花师妹若觉得闷,可以传授他们功夫,或者四处玩耍也可以……” 花晓莺听到“武功”两个字,心头一喜。听说她可以做别人的师父,心头之喜更甚,而且她心里也确实对那个叫华浅的少年感兴趣。只是,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跟师兄分开过,而且她已经习惯了有师兄陪伴在身边,此刻师兄不在,她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她有些犹豫,道:“可是……可是……” 西念琴笑道:“没有什么可是了,花师妹就安心住在这里,省得四处奔波,我想,江师弟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花晓莺似乎被他说服了,轻轻点了点头,语音里有些无奈,道:“那好吧!” 西念琴见她答应留下来,眼睛亮了亮,随即懒懒笑道:“花师妹平日不怎么喝酒吧,醉了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花晓莺见他似乎取笑自己,心中有些不悦,撅起小嘴道:“我怎么知道这葡萄酒这么厉害,我平日里在水云谷喝米酒,可从来不曾醉过。” 西念琴轻轻一笑,看着她那山茶花一般的秀脸,道:“是吗?你平日在谷中喝酒吗?师父不许吧,是偷偷喝吧?” 花晓莺被他猜中,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双俊逸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突然秀脸一红,倔强道:“是,那又怎么样?” 西念琴看着她那山茶花一般的秀脸,只觉得她天真地有些可爱。 他轻轻一笑,回到了座椅里,拿起那本书,懒懒一笑道:“花师妹既然这么喜欢喝酒,改天有空,大师兄陪你!” 花晓莺立刻朗声笑道:“好啊,不过……”说着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泄气,“不过你们金刀峡又不像水云谷一样,没有大树,坐在这儿的屋子里拿杯子喝酒,还不如在水云谷里,抱着一坛子米酒坐在大树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喝酒……”说着一双星眸渐渐亮了起来,一脸向往的神色,似乎想象着坐在水云谷的大树上喝酒看月亮的情景。 西念琴看着她,越看越觉得有趣,就像是看着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一双俊逸的眸子里闪着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哦,坐在树上喝酒看月亮?” 花晓莺笑道:“是啊,看月亮吹风,听虫叫……”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自言自语,“如果可以和师兄一起就更好了……” 西念琴静静看着她,听着她描绘的情景,突然心头一颤,想起了与苏盈盈的约定。 她曾说,如果可以,她要在琉璃门的绝壁上建一间小屋,种一片梅林,冬日里,与他一起倚窗看雪中红梅。 他看着花晓莺,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她这样天真,这样洁净。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梦想,什么都不求,只想与心爱的人一起在雪地中跳舞,倚窗看红梅。 第104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3 西念琴微微沉吟着,想起苏盈盈,眉宇间就升起一股淡淡的温柔,浓浓的愁意。 花晓莺见他独自沉默,神色奇怪,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西念琴回过神来,道:“哦,没什么。”他放下手中的书本,道,“对了,我说让花师妹教我两个徒弟功夫的,我这就吩咐他们。”说着喊道,“来人!” 立刻进来一个青衣小厮,俯身在地道:“庄主!” 西念琴道:“你去帮我把红冰和华浅找来。” 小厮应声去了。 花晓莺道:“大师兄,你真的要我教他们两功夫啊,我怕……” 西念琴懒懒笑道:“花师妹你武艺卓越,平日在水云谷除了江师弟也难得有人陪你,我这两个徒弟和你年纪相仿,但武功却远远不如你,你若有兴致就教他们几招,若没兴致,就当找了两个玩伴,替你解闷……” 花晓莺听得他如此说,只得答道:“那好吧!” 不一会儿那青衣小厮便带了华浅进来了。 西念琴皱眉道:“红冰呢?” 那青衣小厮道:“回禀庄主,奴才找过红冰公子,听服侍他的人说红冰公子今日一大早出门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西念琴淡淡一笑:“是了,我今早派他出门办事了,”说着对那青衣小厮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那青衣小厮应了声“是”,便退出门去了。 华浅站在地下,低声道:“师父找徒儿有什么事?” 西念琴淡淡一笑道:“为师知道你好学上进,可为师一直俗事缠身,没有多少时间教你功夫,所以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这段时间好好跟着花师叔,让他指点你武功……” 华浅听得师父这样说,偷偷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花晓莺,看她睁着一双星眸颇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不由得马上低下了头,一张秀脸瞬间羞得通红,声音小如蚊蝇,小声应道:“是……” 西念琴道:“这段时间你跟着花师叔就是了,不用来服侍为师。” 华浅又小声应了一声:“是!” 花晓莺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醉酒之后到现在,她可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刚才急着找师兄,把肚子饿的事都给忘了。 这时见华浅害羞的样子,觉得他好笑,心情一时舒畅起来,竟然不知不觉感到饿了。 西念琴淡淡一笑:“花师妹,你饿了吧?” 花晓莺笑道:“饿了饿了,我去吃饭了……”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华浅怔在当地,看着花晓莺离去的背影,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西念琴道:“还不快去……” 华浅道:“是,弟子告退!” 花晓莺在长廊上大步朝前走,华浅在身后追上来,叫道:“花师叔,花师叔!” 花晓莺放慢了脚步等他。 华浅气喘吁吁追上她,道:“花师叔,你去哪儿?” 花晓莺道:“肚子饿了,当然是去找东西吃。” 华浅一怔,喘着气,伸手向来的方向一指,道:“花师叔,厨房在那边……” 花晓莺一怔,凑到华浅耳边神秘兮兮道:“华浅,你吃过烤山鸡没有?” 华浅一怔,自入金刀峡以来,一向锦衣玉食,每天都是各式精致菜肴,燕窝鱼翅什么的,各色时蔬,烤山鸡,却没吃过。 华浅怔道:“没有。” 花晓莺道:“那我们今天吃烤山鸡。” 华浅怔道:“花师叔,哪里有山鸡?” 花晓莺笑道:“厨房总有吧,你去帮我弄只山鸡来。” 华浅一怔,皱眉道:“这……” 花晓莺道:“怎么?” 华浅似乎有些为难,道:“花师叔,厨房有各色精致菜肴,如果花师叔饿了,不如吩咐厨房为花师叔做晚饭,花师叔想吃什么,告诉弟子就是了……” 花晓莺皱眉道:“那些精致菜肴有什么好吃的,淡而无味,我就喜欢天然淳朴的东西。我想吃烤山鸡……” 华浅皱眉道:“这……” 花晓莺道:“你师父刚才吩咐你什么的?” 华浅低头道:“师父吩咐弟子这段日子跟着花师叔,听花师叔吩咐。” 花晓莺笑道:“这就是了,你师父吩咐让你听我的话,现在我第一句话你就不听了吗?” 华浅一怔,心想。师父吩咐是吩咐了,可是是为了让他跟着花师叔好好学习武艺,可不是为了跟着她胡闹。可心中这样想,嘴里却是不便说出来。 只得委委屈屈地应道:“是,弟子这就去……” 花晓莺一乐,笑道:“去吧,去吧……” 华浅低着头,慢慢朝着厨房走去,花晓莺心中偷乐,悄悄跟在他身后。 厨房里,厨娘们正忙得不亦乐乎。 山鸡、蛇、鹿都关在笼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鸡鸣。 蔬菜一把把装在竹筐里。 一袭白衣的华浅站在这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厨娘注意到了他,满脸惊讶道:“华浅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可是庄主有什么特别吩咐吗?” 华浅脸一红,微微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来……”说着一眨不眨地盯着木架上的鸡笼里的山鸡。他可是怎么都开不了口找厨娘去要一只山鸡。 厨娘道:“只是什么……”说着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见他好奇地瞧着木架上笼子里的活物,于是陪笑道,“这些都是用来备晚饭的。” 华浅轻轻“嗯”了一声,再不说话,抬脚就要出门。 还没走出门口,就见花晓莺一脸娇笑地堵在他面前,他立刻回头,又走进厨房来。 那厨娘见他又回来了,感到好奇,忍不住问道:“华浅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华浅一张秀脸涨得通红,一眨不眨地盯着木架上鸡笼里的山鸡,道:“我想要,要……” 厨娘疑惑道:“要什么?” 花晓莺突然在他身后笑道:“他想要一只活的山鸡,厨娘你就给他一只吧。” 话一出口,华浅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真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他几时做过这么丢人的事。 第105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4 那厨娘一怔,疑惑道:“华浅公子要山鸡干什么?” 花晓莺捂嘴笑道:“当然是烤了吃了。” 那厨娘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真没想到,这白衣翩翩、一尘不染的公子哥竟然还有这样的嗜好。 那厨娘似乎没反应过来,只停下手里的活,呆呆看着华浅。 华浅此时真正是又羞又急,又急又恨,他真没想到花晓莺会跟到厨房来,还冷不丁地冒出这样几句话来。他此时见那厨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只羞愧得脸更红了,心里的怒气又不便发作,只得忍着,却没好声地道:“你死盯着我干什么,还不拿只山鸡来?” 那厨娘“哦”了一声,便去打开鸡笼,捉了一只五彩山鸡出来,两手抓着山鸡的翅膀,询问地看着华浅道:“华浅公子,山鸡要帮你宰了吗?” 华浅一张秀脸板着,皱着眉头,正要答话。 花晓莺却在身后抢着道:“不用了,就这样就好。” 那厨娘“哦”了一声,道:“华浅公子,不如把山鸡的脚绑起来吧,这样防止它跑。” 华浅秀眉一抬,不置可否。 厨娘将山鸡的脚绑在一起,将山鸡递给华浅。 华浅红着脸接过,一声不吭,走出了厨房,花晓莺轻轻一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刚走出厨房,就听见厨娘里传来厨娘们“嘻嘻”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华浅满脸都是羞色,今天这事恐怕是会成为金刀峡下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他金刀峡庄主的二弟子,一向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华浅公子,竟然被一个同龄女子押着去厨房找厨娘要一只山鸡,传出去了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吧。 他低着头,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花晓莺跟在他身后,瞧见他的样子,暗暗有些好笑。见他提着山鸡,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忍不住追上去,与他并肩,她侧头查看着他的脸色,忍住笑,柔声道:“华浅,你生气了?” 华浅板着脸,冷冷道:“不敢。” 花晓莺瞧见他确实是生气了,她悄悄瞧着他的侧脸,见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发丝如墨,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他此刻生气时,态度冷冰冰的,倒同他平日里那秀气害羞的样子全然不同,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感。花晓莺不禁越看越爱,简直就像是看着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舍不得放手。 华浅见她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连生气也忘了,忍不住道:“花师叔,你看什么?” 花晓莺毫不羞涩,朗声笑道:“华浅,你长得真好看!” 华浅一怔,虽然平日里梳头时也照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觉得挺顺眼的。但却从来没有人当面夸奖过他好看,更何况是一个和自己同龄的美貌少女。 华浅心里又惊又喜,手一抖,手中的山鸡却一下子掉在地上。 山鸡翅膀一被松开,立刻张开了两只翅膀要起飞。 华浅急了,猛地一把扑将上去,一把将山鸡抱在怀里。 山鸡挣扎着“咯咯”叫起来,华浅提起山鸡的两只翅膀轻轻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粘着的鸡毛,鸡毛掉了一地。 花晓莺站在一旁瞧着他那狼狈像,只“咯咯”地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抚着胸脯轻轻喘着气道:“华浅,你怎么这么可爱?” 华浅一怔,瞧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笑靥如花,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星眸亮闪闪的,像会说话。 华浅瞧着那双星眸,心中不禁“扑通扑通”跳将起来,脸又重新红了,默默低下了头。 此时他心里似乎已经忘了刚才那让他丢人的事,反倒是对这小师叔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生怕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只是低下头,垂下了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山鸡。 花晓莺笑道:“华浅,我们走吧。” 华浅道:“花师叔,去哪儿?” 花晓莺道:“当然是去找地方烤山鸡啊。” 华浅低头不语。 花晓莺笑道:“华浅,你知道哪里有树林和河吗?” 华浅一怔,道:“哦,听雨轩后有一片小树林,还有一条小溪。” 花晓莺笑道:“好极了,快走吧。” 华浅始终觉得现在做的事情似乎不太好,忍不住道:“花师叔……” 花晓莺侧过脸瞧着他,柔声道:“华浅,你是不是怪我刚才逼你去厨房拿山鸡?” 华浅一怔,没想到这小师叔性子竟然这样爽朗,说话这样直接。要说不怪她,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样丢人的事,真不知道厨娘们会将今天的事情如何添油加醋地到处乱说。 只不过,他觉得这花师叔性格直爽,虽然心地或许不太善良,但是凡事都能说得明白,心里也就不怪她了。 华浅答道:“弟子不敢。” 花晓莺笑道:“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这句话一说出来,没头没脑,华浅一时简直摸不着头脑,心想,花师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让他去厨房丢人却是为他好,想到这里心里未免有些生气。但却又不得表现出来。 华浅只得答道:“多谢花师叔。” 花晓莺见他面色似乎不悦,笑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华浅道:“什么为什么?” 花晓莺笑道:“你师父不是让你跟着我学武功吗?” 华浅道:“是啊,不过……” 花晓莺道:“所以我才让你去厨房拿一只山鸡。” 华浅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道:“花师叔,学武功跟去厨房里拿山鸡有什么关系?” 花晓莺轻轻一笑:“我跟着师父学的是道家的功夫。我记得师父对我说过一句话,学武最首要的就是抛弃羞耻之心。你瞧你动不动就害羞,太过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这样子,怎么能够学功夫呢?” 华浅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这样教育过他,此刻见这个与他同龄的小师叔说起话来居然头头是道,听她说学武首要是抛弃羞耻之心,竟然觉得颇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第106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5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听雨轩后的小树林里。 半盏月亮静静挂树梢,清辉无限。 花晓莺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对着月亮长长吐了一口气,笑道:“嗯,有月亮,有大树,这样吃东西才有意思。” 说着转身对华浅道:“华浅,去捡些枯树枝来吧。” 华浅“哦”了一声,看着手中的山鸡道;“花师叔,这山鸡怎么办?” 花晓莺笑意盈盈地伸出手:“给我吧。” 华浅将山鸡递给花晓莺,一言不发地就去捡枯树枝了。 花晓莺将山鸡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山鸡的羽毛,叹道:“山鸡啊山鸡,你知不知道,你就要被我吃进肚子了。” 山鸡在她怀里“咯咯”叫了两声,睁着一对小眼睛四下乱转,似乎并不知道即将迎接自己的悲惨的命运。 花晓莺轻轻抚摸着山鸡的羽毛,看了一眼天边的半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师兄在这里就好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说着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和愁思。 花晓莺抱着山鸡一个人在发呆,华浅却已经抱着一大捧枯树枝回来了,走到她面前,问道:“花师叔,这些够了么?” 花晓莺回过神来,笑道:“够了够了。” 华浅见她神色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花师叔,你怎么了?” 花晓莺轻轻一笑:“可能是肚子饿了……” 华浅笑道:“那我现在就生火……” 花晓莺道:“不忙!” 华浅一怔:“怎么了?” 花晓莺突然吟吟一笑,道:“华浅,去把山鸡捉回来。”说着将山鸡往空中一扔。 山鸡翅膀得到自由,立刻拼命扑打着翅膀向上飞。 华浅一怔,立刻展开轻功,向上跃起,却只抓到了几根鸡毛便落下地来,眼看山鸡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今晚的烤山鸡就要泡汤了。 花晓莺轻轻一笑,突然施展身形,左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向上跃起,右足在树干上轻轻一顿,一袭粉衣如蝴蝶一般翩然飞出。姿势之潇洒、速度之迅捷,简直让华浅看得瞠目结舌。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武术的另外一个境界。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师叔的身形。 只见人影一闪,花晓莺却已经抱着那只山鸡笑吟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华浅结巴道:“花……花师叔,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功夫,这……这么快?” 花晓莺笑道:“这是‘雪影步’,你想学吗?” 华浅瞪大了眼睛,拼命点头。 花晓莺笑道:“好啊,先吃饱了再教你。” 华浅听说花师叔肯教他这套武功,心中一乐,咧嘴笑道:“是。” 此刻他见这个小师叔露了这样一手,心中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花晓莺笑道:“那还不快生火。” 华浅笑道:“好!” 火已经升起来了,山鸡也拔了毛,掏了肠肚,在火上烤得正香,让人闻了忍不住要流出口水来。 华浅看着烤得焦黄的山鸡,肚子竟然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一向锦衣玉食的他从来没在野外烤过山鸡,此刻也不禁有些兴奋,他咽了下口水,道:“花师叔,山鸡烤好了吧?” 花晓莺看着他吟吟一笑,从火上取下烤好的山鸡,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笑道:“真香!” 华浅道:“给我闻闻!” 花晓莺将山鸡凑到他鼻端,华浅深深吸了口气,叹道:“真的好香!” 花晓莺瞧着他那逗趣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笑。 华浅这会儿已经没了刚才那害羞矜持的模样,在她面前浑然就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大男孩一样,她觉得他很可爱。 花晓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拨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在烤得焦黄的山鸡上。 华浅惊奇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花师叔,这是什么?” 花晓莺神秘兮兮地笑道:“你吃了就知道了……”说着将小瓶放进怀中收好,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他。 华浅接过鸡腿,轻轻咬了一口,鸡肉香气扑鼻,味道鲜美,简直比他平日吃的精致小菜要美味很多。入口以后,似乎还有股淡淡的桂花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 花晓莺笑吟吟地看着他:“味道怎么样?” 华浅一边咬着鸡腿一边回答:“好吃,好吃。” 花晓莺看着他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哪里还是那个一直秀气害羞的华浅公子,分明就是一个纯真的大男孩而已。 华浅道:“花师叔,你刚才撒的是不是桂花粉?” 花晓莺笑道:“你不笨吗,味觉挺灵敏的。” 华浅听她这样说,也不生气。他见过这位小师叔的出色的轻功,对她存了几分敬意,又见她性格爽朗,说话直接,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是以现在在她面前他也一改以往的矜持害羞。他只觉得这位小师叔亲切爽快,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此刻他所思所想,所行所言,全然出自天然,抛却金刀峡庄主的徒弟华浅公子的身份,他头一刻竟然觉得这样自由。 他笑道:“原来花师叔这样懂得美食,难怪不愿意吃厨房做的菜了。” 花晓莺笑道:“食物自然要吃天然的味道嘛,那些刻意的、扭捏的,怎么会入口有味呢?” 华浅一边咬着鸡腿,一边附和道:“花师叔说得对。” 花晓莺笑吟吟地看着他,见这个方才还死活不肯去厨房要山鸡的少年此刻居然这样赞同自己说的话,心中一喜,笑道:“可惜,有肉无酒,未免美中不足。” 华浅一怔,道:“花师叔又要喝酒吗?”他想起前日这刚见面的小师叔硬拉着他们喝酒,自己被她灌了个半死,直睡了十几个时辰才醒过来,醒来后头痛欲裂,此刻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不免有些踌躇。 花晓莺坐在石头上,咬着鸡腿,看着头顶的那弯半月,笑道:“你不觉得,坐在大树上喝酒赏月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吗?” 第107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6 华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棵银杏远远地伸向暗蓝色的天空,那弯半月似乎就挂在树梢上。 这样看来,似乎坐在那树梢上就可以摸到月亮一般。 如果真的能够坐在这银杏树梢上,居高临下,凭高远望,川蜀的风景又是怎样的呢?华浅呆呆地想。 花晓莺见他仰望着那银杏树出神,不禁笑道:“你也想坐上去看看风景,摸摸月亮对吧?” 华浅看着那十丈来高的银杏树,道:“这么高的树,怎么上去呢?” 花晓莺笑吟吟道:“用轻功上去就行了,”说着瞟了华浅一眼,“还不去拿酒来吗?” 华浅会意,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为了能够学到这小师叔的绝顶轻功,他此刻竟然连喝酒都不怕了。 不一会儿,华浅便抱了一坛子酒来,却不见了火堆旁的花晓莺,他抱着酒坛子,四处环视,不见了花晓莺,心中着急,不由得扯开嗓子喊道:“花师叔,我拿酒来了,你在哪里?花师叔……” 突然听得花晓莺笑吟吟道:“我在这里,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华浅循声望过去,见银杏树树巅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花晓莺。 她伸着两条腿在空中晃荡着,一袭粉衫飘飘,宛如谪仙,夜风将她的长发吹散,一袭长发随着粉衫在风中翻飞舞动,华浅有点看呆了。 花晓莺却轻轻一笑,从树梢上翩翩落下,像一只轻盈的粉色蝴蝶一样落在他面前。 华浅只呆呆地看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花晓莺拿着手里的烤山鸡在他面前一晃,笑吟吟道:“你怎么了?” 华浅回过神来,抱着怀中的酒坛子递给她:“花师叔,酒!” 花晓莺扒开塞子,酒香扑鼻,她接过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道:“怪涩的,这是什么酒?不像是上次喝的葡萄酒。” 华浅道:“是竹叶青。” 花晓莺笑道:“辛苦你了。走,陪我到树上喝酒看月亮去……” 华浅仰头看着那银杏树树梢,道:“这树这么高,我看……” 花晓莺咬了一口烤鸡,一边嚼一边道:“不要紧,我现在告诉你心法要诀,你记熟了……” 华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神情慎重地点了点头。 花晓莺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轻似雪影……” 华浅跟着吟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轻似雪影……” 花晓莺笑道:“这就是‘雪影步’最重要的心法。” 华浅略略沉吟,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道:“花师叔,这心法的意思是不是说身姿要像雪一样轻盈?” 花晓莺眼里露出有些赞赏的目光,笑道:“不错,不过不是像雪一般轻盈,而是要把自己当作一片雪。因为只有雪花才可以在微风中自在飞舞,不受拘束。” 说着又笑吟吟道:“左足向西南跨三步,右足东北七步。气随意转,身随心动……” 华浅一愣,心想,左足若向西南跨三步,右足如何向东北七步,这跨度也太大了,但此刻却也不能多问。于是收敛心神,双目微闭,照着这位小师叔说的去做。身子竟然轻盈起来,他睁开眼睛,见自己竟然站在离刚才十步来远的地方。他自己从来没想过,竟有这样奇妙的轻功。 他惊喜地道:“花师叔,是这样嘛?” 花晓莺瞧着他,脸上却没什么喜色,道:“我跟你说了要‘气随意转,身随心动’,可你刚才心中明明有杂念,不然怎么会在原地不动。” 华浅一怔,见自己离刚才站的地方已有十步来远,怎么会是在原地。没想到这小师叔的要求竟然如此之高。又想到自己心中却是是有杂念,不禁有些羞愧,低头道:“对不起!” 花晓莺道:“你再试一次。” 华浅这次集中精神,又试了一次,这次见花晓莺轻轻点了点头。 华浅见被小师叔肯定了,心里略略有些安慰。 花晓莺道:“现在你将这片树林当成大地,向上跳给我看看。” 华浅照做了,依照她所教的步法,却也只能离地一丈多高。 花晓莺笑道:“华浅,你挺聪明,好好练习吧……” 华浅道:“多谢花师叔。不过弟子若要能跳到那树梢上,恐怕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说着抬起头看着那棵高大的银杏树,神情有些颓丧。 花晓莺笑道:“学武功本来就急不来的。这套‘雪影步’我从十岁开始练习,到现在也已经六年了。” 华浅低头道:“弟子明白。” 花晓莺笑道:“既然你这么想坐到树梢上看看,那我带你上去。” 华浅惊喜抬头。 花晓莺一手怀抱酒坛,那抓着烧鸡的手,一把挽起了他的手臂,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已经带着华浅的身子轻轻跃起。半空中她左足又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两人继续向上飞起,如此两三个循环,两人已经来到银杏树稍,一根枝桠横生出来,花晓莺带着华浅轻轻落在这根树枝上。 华浅惊魂未定,只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头还晕晕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他双手抓着树枝,居高临下地望去,只见川蜀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视野竟然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辽阔过。 他心情颇为激动,一张秀脸兴奋地通红。 花晓莺坐在他身边,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样,坐在树上,感觉世界很大,月亮很近吧?” 华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弯半月,虽然依旧遥远,但在心里上却觉得离自己近了很多,月光似乎比刚才站在地上时所看见的更要明亮皎洁。 他此刻心情激动,看着那弯半月,微微笑道:“嗯,很近。” 花晓莺轻轻一笑,将头靠在另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满头浓密的秀发铺洒在绿叶上,她静静地躺在绿叶间,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将酒坛捧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似乎无比惬意。 华浅羡慕地看着她,也想学她的样子躺下来,可毕竟不敢,这么高的树,若一不小心摔了下去,那恐怕…… 第108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7 花晓莺舒服地躺在绿叶间,一双星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的那弯半月,她轻轻笑道:“这儿的夜空看起来也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水云谷。” 华浅两手紧紧抓着树枝,侧过头瞧着她,见她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在月光下白皙若雪,仿若吹弹可破。那一双星眸在月光下熠熠闪光,实在是比天上的任何星星都要美丽明亮。夜风微拂,少女的体香混合着酒香弥漫在他周身,简直让人醺醺欲醉。 他忍不住问道:“水云谷的夜空是什么样的?” 花晓莺轻轻一笑,侧过头瞧着他,四目相对,华浅的一张秀脸突然红了。 花晓莺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又静静看着星空,仿若自言自语:“水云谷里的夜空,在梅树上头,星星和梅花瓣仿佛重叠在一起……”花晓莺眼前慢慢浮现出一袭白衣的身影,想起那张俊秀的脸颊和铺散在肩头的如墨一般的发丝,那日,在梅树下,她分明暗示过他,难道,他真的不懂? 她秀眉微皱,仰起头,又饮了一口酒。 华浅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语,悄悄地想象着她描述的情景,心中突然对水云谷升起了无限的向往。 花晓莺躺在绿叶间,怀抱酒坛,静静看着夜空,一双星眸似乎在数着天空中的星星。 华浅侧着头,静静看着她,满眼都是温柔和敬意。 夜风微拂,吹动两人的衣衫,两人的裙角从树枝间垂下,在夜风中纠缠在一起。 夜静静的,华浅居高临下地坐在树枝上,金刀峡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看见婢女们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瞧见枕云居的灯火依旧亮着,瞧见满庄的灯火映着花影,照亮了黑夜。 再转过头看花晓莺时,见她一双星眸已然闭上,长长的黑色睫毛盖在那白净的眼皮上,仿佛两只收翅休息的黑色蝴蝶,只是她怀中却依然抱着那个酒坛子。 华浅轻轻一笑,一个与他同龄的小师叔,一个喜欢看月亮喝酒的武功高强的美貌少女。 突然,远远地响起了琴音,琴音“铮铮”地响起在夜空里,曲调忧伤缠绵,令人神伤。 华浅静静地倾听着那琴音,那远方传来的琴音虽然已颇淡了,但仍然让人回味无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弹琴之人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出的心事和烦恼,所以琴音里也透着苍凉和无奈、哀怨和缠绵。 华浅的心头也蓦地悲凉起来。 一曲箫音突然横穿,划入了那孤独缠绵的琴音里。 华浅一怔,这箫音竟然这样近,仿佛就在金刀峡里。华浅立刻循着声音搜寻着,见枕云居的院中一袭白衣的人影站在月光下,静静地吹箫。竟然是师父,华浅心中一惊,这人竟然是师父。 华浅转过头去瞧花晓莺,见她一双星眸睁得大大的,也似乎在凝神静听。 华浅道:“花师叔,你听……” 花晓莺懒懒道:“听见了,”随即问,“是谁在吹箫?” 华浅道:“是师父。” 花晓莺突然轻轻一笑:“你师父,他有心事……” 华浅一怔,瞧着花晓莺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又听见她说的话,本来想问,你如何知道师父有心事,但终于咬住嘴唇没有问。 师父在他眼中,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宛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师父是金刀峡的庄主,也是川蜀的霸主。这样一个高高在上,集权利与财富于一身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心事呢?他没问,也不敢问。 只是箫音苍凉悲痛,任何人听了,心里都难免会难过。他心中也不禁难过起来。 箫音似乎惊醒了银杏树树叶间的虫儿,虫儿们也和着箫声开始了清鸣。 不知什么时候,箫声和琴音都停止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华浅又用目光寻找着枕云居,见枕云居灯火已灭,院中已经不见了那个方才吹箫的白衣人影。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和惆怅。 转过头去看花晓莺时,见她又已经闭上了双目,静静地躺在绿叶间,满脸都是安静,只是,只是那眉宇间,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 他静静在树枝上坐着,觉得百无聊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心中竟然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寂寥,但一转头,见花晓莺静静躺在他身侧,不由得轻轻笑了。 手一直抓着树枝,有些酸麻了,于是他也学着花晓莺的样子,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头枕着另外一根树枝,想学着她的样子躺下来。 终于平衡了身子躺在了绿叶间,华浅惬意地一笑,看着头顶的星空,星星竟然是这样美。 突然“喀嚓”一声轻响,华浅心道不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断裂的树枝已经和他一同向下坠去,星空,似乎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他惊得大呼:“救命……” 他心道糟了,这么高的树,若是摔下来,就算不摔成肉泥,断手断脚一定是难免的了。 还未等他念头转完,突然一只胳膊轻轻搂住了他的腰,他一怔,见是花晓莺,不由得喜道:“花师叔……” 花晓莺正色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轻似雪影,身随意动,气凝丹田……” 华浅立刻收敛了心神,随着她所教的心法,竟然真的觉得身子轻盈起来。 两人一起轻轻落在地下。花晓莺轻轻放开了他。 华浅有些羞愧,满脸通红,低声道:“对不起……” 花晓莺轻轻一笑:“有什么对不起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任谁都会惊慌失措的,”说着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笑吟吟道,“你好好练习‘雪影步’最基本的步法和心法吧……” 说着抱着酒坛,笑吟吟地竟自去了。 华浅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暗喜,她没有生他的气;但又有些羞愧,他今天真是丢人丢大了。 他突然想起这位小师叔说过的,学武最首要的是抛弃羞耻之心,不要太在乎他人的眼光,突然信心又回来了,挺起胸膛,自语道:“花师叔说的对,没有什么丢人的,只要我用心练习,一定有一天会像花师叔一样可以有这样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 第109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8 于是他打气精神,用心修行这位小师叔传授的步法和口诀。 月光下,他一袭白衣胜雪,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那秀气的面颊上已满是汗水。 花晓莺抱着酒坛慢慢走回听雨轩。 她轻轻推开了那听雨轩卧室的门,一个粉衫婢女正在整理床铺,听见响声,立刻转过身来,见是花晓莺,立刻满面惊喜道:“晓莺姑娘,你回来了?” 花晓莺一怔,见是自己酒醒时服侍自己的婢女,笑吟吟道:“怎么是你?” 小樱满脸都是笑意道:“庄主吩咐奴婢从今天开始服侍晓莺姑娘。” 花晓莺一怔,抱着酒坛在桌边的一张竹凳上坐下来,笑道:“他想得真周到。”说完,抬眼看着那个清秀的婢女,笑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低头道:“奴婢叫‘小樱’。” 花晓莺喝了一口酒,笑吟吟道:“我叫晓莺,你叫小樱,咋倆的名字发音差不多,还真是有缘。” 那婢女脸颊微红,小声道:“奴婢只是个下人,怎敢和姑娘相提并论?” 花晓莺道:“下人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说着不再看她,只静静瞧着面前桌上的红烛,她仰起头,又喝下一大口酒。她似乎微微有些醉意了,双颊微微有些发红,一双星眸也变得有些迷蒙起来。 小樱见她神色之间似乎有几分醉意,柔声道:“晓莺姑娘,不早了,不如奴婢打水来给你洗簌了歇息吧。” 花晓莺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小樱出门打水去了。 花晓莺趴在桌上,静静瞧着面前的烛光,烛光闪烁,散发着淡淡的暖暖的光,似乎变成了师兄那张笑意盈盈的俊秀的面颊了。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那张面颊,突然“咯啷”一声,烛台被她碰翻在地上,烛火闪了闪,熄灭了。 花晓莺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酒坛歪倒在桌角,酒水洒落一地。 等小樱端着水盆回来时,发现房间一片漆黑,她赶忙推开门。 淡淡的月光洒进房间地板上,酒水流了一地,花晓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她长长的黑发垂散下来,铺满了背脊。 小樱放下水盆,轻轻扶她到床上,替她脱下鞋子,盖上锦被。 只听花晓莺嘴里喃喃道:“师……师兄,你在哪里……” 小樱心中轻轻一颤,恍然明了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都有暗自神伤的时候。 这位看似洒脱的晓莺姑娘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借酒浇愁的少女。 或许,人活在这个世间,不论是什么身份,不论是什么处境,都有许多身不由己,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秘密吧。 就像这位晓莺姑娘。 就像庄主,今晚她听见了庄主吹箫。箫声是那样苍凉悲哀,让人暗自神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身不由己。 她想起死去的小莲,想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轻轻笑了。 或许,死亡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活着比死亡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气。 清晨,华浅已经静静等在听雨轩的客厅里了,他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要将昨晚练习的成果展示给这位小师叔看,也迫不及待地想学新的步法。是以早饭都没吃就来了。 花晓莺却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懒懒地坐在妆台前,拿着一把桃木梳轻轻梳理着齐腰的秀发,婢女小樱在一旁轻轻替她往头发上抹着桂花头油。 门外有位婢女道:“晓莺姑娘,华浅公子已经在大厅里等姑娘很久了。” 花晓莺懒懒道:“知道了。” 花晓莺轻轻唤道:“小樱!” 小樱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花晓莺突然一笑,道:“不如我叫你‘樱花’吧,喊你时就像喊我自己似的。” 小樱一怔,随即笑道:“姑娘高兴就好。” 花晓莺笑道:“樱花,你去让华浅回去吧,让他今天别等我了。” 樱花一怔,手停在花晓莺的发丝上,道:“姑娘今日不见华浅公子吗?” 花晓莺“咯咯”一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早来见我吗?” 樱花见她心情愉悦,也轻轻笑道:“奴婢不知。” 花晓莺笑道:“我猜那个傻小子一定是想向我表演他昨晚练习的步法,而且想快些学习新的步法。” 樱花轻轻笑道:“原来华浅公子在跟晓莺歌姑娘学功夫。” 花晓莺懒懒地笑了。 樱花道:“不过奴婢从来没见过华浅公子这么认真的,也没见过他这么耐心等人的。” 花晓莺轻轻梳理着发梢,漫不经心道:“是吗?” 樱花笑道:“是啊,华浅公子和红冰公子都是庄主的爱徒,在金刀峡里身份尊贵,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感觉。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等了姑娘一个早上。” 花晓莺听着她描述的华浅,跟她眼中所见的那个羞涩天真的少年全然不同,不由得轻轻笑了:“原来是这样。” 樱花犹疑道:“姑娘真的要奴婢去传话让华浅公子回去吗?” 花晓莺懒懒笑道:“去吧,你就告诉他我今天不想出门,顺便让他再帮我弄坛酒来。” 樱花怔了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花晓莺坐在铜镜前,对着铜镜瞧着镜中那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似乎觉得有些陌生。但仔细瞧了瞧,忍不住轻轻一笑,从妆台上拿起一只炭笔,轻轻对着镜子描画着眉毛。 樱花立刻就回来了,轻轻推门进来,后头却跟着一袭白衣的华浅。 花晓莺转身看见他们两人一起进来,忍不住吃了一惊。 樱花见花晓莺皱着眉头瞧着她,不禁红了脸。 华浅却在门口轻轻笑道:“花师叔不要怪她,是我一定要跟着她来的。我听说花师叔不想出门,担心花师叔身体不适,所以来看看……” 花晓莺心里有些怒意,却又不便当着婢女发作,只得对着樱花道:“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樱花如梦大赦,立刻应声道:“是,奴婢告退。” 第110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9 樱花一出门,花晓莺就拉下脸来。 华浅连忙满脸堆笑迎上去,道:“花师叔,我昨晚用心练习了你教我的口诀和心法……” 花晓莺也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在妆台前坐下来,对着铜镜细细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华浅站在她身后,见她长发及腰,铜镜中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明艳亮丽,只是一双秀眉微蹙,眉宇间颇有怒意。 他站在她身后,柔声道:“花师叔,你……你生气啦?” 花晓莺拿桃木梳慢慢梳理着长发,鼻中“哼”了一声,道:“我哪里敢?你可是金刀峡高高在上的华浅公子。” 华浅听着她的话语,含三分怒气,七分讥讽,分明就是生气了。 华浅知道她定是怪自己不尊重她的意见,硬是要前来见她。 此时见她这样冷漠,自己也觉得没趣。 心中也有些暗自生气。 昨日她硬是逼着他去厨房找厨娘要山鸡,让他丢尽了脸。今日他一大早就在听雨轩的大厅里等她,她却让丫鬟告诉他让他回去。他华浅几时被人这样冷淡轻视过。此刻他厚着脸皮来到她的卧室,她竟是一脸冷淡,语出讥讽,他心中再也受不了,也冷冷道:“花师叔既然这样不想见弟子,那么弟子告退!打搅了!”说着淡淡拱了拱手,推开门,便走出去。 花晓莺没想到这个华浅竟是这样高傲,说走就走。自己做错了事情,也不道歉,居然还这样盛气凌人,她一时语塞,握着桃木梳的手轻轻颤抖着,道:“你……你……” 她话还未出口,华浅已经出门,走得远了。 樱花连忙推门进来,见花晓莺一脸煞白,满脸都是怒容,而华浅公子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她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要奴婢去将华浅公子唤回来吗?” 花晓莺又羞又怒,冷冷道:“不必了。”说着轻轻将桃木梳拍在妆台上,桃木梳竟然在她手下断为两截。 樱花默不作声,从抽屉中又取出一只新的桃木梳来递到花晓莺手中,柔声道:“姑娘。” 说着,默默站在她身后,静静替她往头发上擦着桂花头油。 花晓莺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对这个小师侄这样冷淡的态度如此在意,今日的他,竟是和昨天那个羞涩、天真的大男孩全然不同。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张山茶花一般的脸上居然满是怒容。 她心中突然一惊,心道,我这么在意这个小男孩干嘛? 说着,便舒展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樱花似乎看见了她的神色,轻轻一笑,柔声道:“姑娘莫怪奴婢多嘴,依奴婢看,华浅公子很是在意姑娘呢!” 花晓莺听得这个婢女如此大胆直白,那一双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却故意一脸漫不经心地懒懒道:“是么?” 樱花笑道:“是啊,刚才奴婢听姑娘吩咐去让华浅公子回去,说今日姑娘有些不舒服。华浅公子知道姑娘昨日又喝醉酒了,硬是说要来看一眼才安心……” 花晓莺梳着长发的手猛地一顿,竟是她错怪了他? 但那又如何,她心中想。 但听得婢女这样说,她心中的怒意却也消了几分。 樱花替她梳好了头发,柔声笑道:“姑娘想必饿了,姑娘想吃点什么?不如奴婢去厨房给姑娘炖碗燕窝来吧。” 花晓莺淡淡道:“你去吧!” 樱花出去了。 花晓莺换了一身衣衫,取下墙上的剑,正打算出门。 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吟诵剑诀: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 花晓莺心中一喜,这套剑法,只有她与师兄两个人会,莫不是,莫不是,师兄回来了? 她急忙奔向窗口,见绿竹林中一袭白衣翩然而立,背对着她,竹影飘飘,白衣翩然,宛如梦境。 她惊喜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叫道:“你回来了?”右手搭上那人的肩膀。 那白衣男子微笑地转过身来,一张秀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道:“花师叔,你不生我的气了?” 花晓莺一惊,楞楞地缩回了手,那山茶花一般的秀脸蓦地红了,口中“呸”了一声,道:“好不要脸,你不是走了吗?” 华浅柔声笑道:“对不起啦,我也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都是我不好就是啦,你消气了吧?”说着偷偷拿眼睛瞧她。 花晓莺从来没被一个年轻男孩子这样瞧过,被他瞧得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不由得“啐”了他一口,红着脸道:“喂,你瞧够了没有?” 华浅一怔,一张秀脸也不由得涨得通红,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花晓莺心头一颤,竟忘了拒绝。 华浅见她不拒绝自己触碰她,心头大喜,紧紧抓着她的手,小声道:“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 花晓莺低着头,心里如小鹿乱撞,她满脸都是羞意,语气却不自竟地软和了下来:“你,你生不生气,关我什么事?” 华浅见她秀脸含羞,一双小手被他握在手掌中,柔软舒滑,不由得心头狂喜,道:“我……” 花晓莺突然从他手中挣开,右手出剑道:“看招……” 剑并未出鞘,剑风斜斜划过,华浅没料到这一招,只急急闪避,神情却颇为狼狈,发带已被她剑气削断,满头黑发都铺散下来。 花晓莺的剑却依然架在他的肩膀上。 华浅脸色煞白,气急败坏道:“你……你干什么?” 花晓莺笑吟吟道:“你刚才不是刚吟过剑诀吗?这是第一招剑招,你怎么不知道?” 华浅一时语塞:“我,我……我刚才只是为了引你出来,所以才……” 水云谷中的剑法向来不传外人,何况这套剑法是师父最近几年教给她和师兄的,别人怎么会知道? 花晓莺秀眉微蹙,道:“你怎么知道剑诀的?” 华浅红着脸,跺脚道:“那日你醉酒后自己吟诵的,难道你忘了?” 第111章 青螺倦扫,寄愁何处好10 花晓莺略略沉吟道:“是吗?” 华浅道:“我骗你有何用?” 花晓莺略略低头,终于拿下了架在他肩头上的剑。 华浅见她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沉默着,双眉微蹙,似乎满含心事,忍不住关切道:“你……怎么了?” 花晓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这套剑法,是师父最近所授,她与师兄一向一起修习这套剑法,虽然和师兄之间并未有任何约定。但在她心中,这套剑法似乎也是联系着她和师兄之间的丝带。 可如今,这条丝带上竟然牵扯上了别人。 她居然在醉酒之后轻易地就吐露出了剑诀。 她心中一时对自己有些失望。 而且华浅刚才的表现,他抓着她的手不放,这让她心中有了一丝不悦。 他居然不再称呼她做“花师叔”,而是“你”。 她虽然性格男孩子气,却也有小女儿的心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心中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 她抽出剑来,对着竹林一阵乱砍,无数根翠竹在她面前倒了下来。 华浅惊愕得后退着,他实在不知道这位小师叔为何又突然大发脾气。 花晓莺对着竹林发泄一阵,渐渐平静了下来。 华浅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见她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满是汗水,如瀑的黑发被一根粉色的丝带扎起一半,另一半轻轻铺洒下来,长长的秀发垂及腰部。 胸脯因为激动,上下起伏着,不觉心又漏跳了几拍。 他突然想,她这样发脾气,难道是因为我刚才拉她的手。可刚才他拉她的手时,她又分明并未有拒绝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的一双秀脸居然羞得通红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武功高强的美貌少女,这个昨晚与他一起坐在大树上喝酒谈笑的爽朗少女,这个行事处处出人意料的高傲冷漠的少女,看着她此时如此气愤难平,他心中突然有点难过。 他情不自禁地想,她一定是怪他轻薄了她,而她又不便对他发脾气,所以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对他的愤怒。 他突然有点自惭形秽了。 是了,她是水云谷道长的入门弟子,是名师之后,剑术高超,轻功出神入化,容颜又这般美丽绝伦,爱慕她的人自然是不少的;而他华浅,若不是幼时被师父收留,也不过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就算如今,他也只不过是金刀峡庄主的二弟子,在辈分上,他还是她的师侄呢。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妄想得到她的爱慕呢? 他怔怔地瞧着她,瞧着她那山茶花一般的侧脸,越看越觉得她是那样地美得不可侵犯。 他突然后悔刚才那样的做法,若是从此以后,她生他的气,再也不理他,他怎么办? 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突然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瞧着她,瞧见她的肩膀竟然在轻轻颤抖着,发丝随着身子在轻轻抖动。 莫非,她竟然在哭? 他心中的自责和自卑更甚。 他竟然把她弄哭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急忙软声央求道:“小……小师叔,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错了,你……快别哭了……” 花晓莺慢慢转过身来,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满是惊诧,道:“谁哭了?” 华浅大囧,一张秀脸蓦地红了个通透。 但细细瞧去,她的脸上并无泪痕,原来并不是在哭,心里又高兴起来。但只高兴一瞬,瞬即又想,不是哭,那就是生气了,随即头垂了下来,似乎对自己颇为失望,低声道:“对不起!” 花晓莺淡淡道:“对不起什么?” 华浅却红着脸答不出话来了。 花晓莺瞧见他那窘迫的样子,简直像个大姑娘似的,心中的郁闷突然一扫而空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华浅见她笑了,心中欢喜,忍不住抬眼去瞧她。 花晓莺笑吟吟看着他道:“你瞧什么?” 华浅这回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大胆去拉她的手了,立马就避开了她的眼睛,却鼓起勇气低头问道:“小师叔刚才为什么不开心?” 花晓莺道:“我有不开心吗?” 华浅抬头,见她笑吟吟瞧着自己,心头一颤,随即不再说话。 花晓莺突然道:“我因为我自己而不开心,不关你的事。” 华浅听得她说不关他的事,心头先是一阵欣喜,心想,小师叔并未怪他,随即又一阵失落,想到,原来小师叔从来没将他放在心上。她开心与不开心,都不关他的事。 他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轻轻“哦”了一声。 两人各自垂着头,低头想着心事。 清风拂过,将落在地上的竹叶吹得片片飞舞。 突然听到樱花在窗口唤道:“姑娘,用早饭了!” 花晓莺道:“走吧,吃早饭去。”说着很自然地牵了他的手。 华浅见她主动牵自己的手,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心中暗想,她果然不是生自己的气,于是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跟在她身后走进大厅,嘴角却不自觉地泛起一股笑意。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大厅。 樱花心思细腻,弄了七八样小菜和两碗燕窝粥来。 花晓莺瞧见桌上都是些素菜,不禁轻轻皱眉道:“怎么都是素菜?” 樱花笑道:“姑娘昨晚刚醉了酒,今日清晨还是吃些清淡养胃的好。恕婢子大胆做主了!” 华浅心情愉快,笑道:“早饭吃素菜不是正好吗?” 说着一脸笑意地看着花晓莺。 花晓莺夹了几筷子素菜,吃在嘴里,未免又觉得有酒无菜,没有滋味。 樱花似乎猜着了,在一旁笑道:“姑娘昨晚刚醉过酒,酒喝多了伤身,还是少喝的好吧……” 花晓莺抬头对她一笑道:“你这蹄子真是多事,你忙你的去吧……” 樱花轻轻一笑,便退出去了。 华浅与花晓莺一起吃早饭,心情似乎特别愉快,菜也吃得特别多,一边吃,一边不时笑吟吟地看一下他身边的花晓莺。 花晓莺似乎觉察到了,秀脸轻轻一板道:“你吃饭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华浅脸一红,道:“没什么……” 约定好 第112章 冷月和烟,疏影淡横窗1 江晓风来到药王谷已有七八日了。 这几日两人朝夕相处,一起研究药书,一起打扫庭院,一起做饭,一起整理屋子。 白日里,江晓风便修修补补,孙春蕊将院子里的杂草都除去,将走廊处的白芍药又移了几株过来。 几日过去了,药王谷一改破败苍凉的气息,反倒是变得整洁雅致了许多。 两人朝夕相处,也生出了一种难得一见的默契。 但不知为何,孙春蕊总是有意无意地与江晓风保持着一点距离。 也许是害怕自己对他变得依赖,害怕自己一旦敞开心门,那感情的洪水便会泛滥成灾。 但是同在一间屋子里,再怎么避开对方,也还是在一处。 她只能尽量不与他交谈关于个人的事情,只谈关于解药的事。 这些日子,每天晚上,孙春蕊都是早早的就睡了。就是为了避免与江晓风有过多的接触。 这日,吃完晚饭,沐浴过后,孙春蕊感觉心情颇为烦躁,并不想早早就睡觉。于是,便一个人走到院中吹吹风。 一轮圆月静静挂在空中,清辉无限,她推开竹扉,走到桃树下。 桃儿还未熟,有些青涩,一个桃儿生得低,恰好碰到了她的头。 她轻轻抬头,顺手摘下了那个桃儿,用手帕轻轻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桃儿青涩,她轻轻皱了皱眉头。 身后突然有人笑道:“这么馋么?这桃还没熟呢?” 孙春蕊轻轻回头,见是江晓风,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轻声道:“江公子。” 江晓风轻轻一笑,伸长手臂,摘下一个微微有些泛红的桃递给她:“试试这个。” 孙春蕊瞟了他一眼,抿嘴轻轻一笑,没有去接。 她转过头,慢慢朝前走去,江晓风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走了几步,便慢慢停了下来。 江晓风静静站在她身边。 “你有心事?”他出口柔声问。 孙春蕊低着头道:“哪有?” “你好像总是不太开心?”江晓风的声音很轻很柔软,气息轻轻吹动了她的发丝。 孙春蕊的身子轻轻一颤,他竟能看出她不开心,难道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成?她心中突然一阵慌乱,手中的那个咬了一口的青涩的桃儿掉落进草丛里。 江晓风轻轻俯身拾起那个桃儿,递给她。 孙春蕊轻轻接过,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江晓风道:“这些天,你总是沉默不语,每天除了看药书,和我讨论药性之外,也不说别的话,是不是因为这毒太难解,所以你心里担忧?” 孙春蕊心里确实因为这解药发愁,可是,让她发愁的却不只是这一件事。她的心事,不能让他知晓,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她也不敢太过靠近他,害怕自己靠近他会变得情不自禁,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所以这些日子她尽量不跟他多说话。 可是,越是克制,反倒越是想要接近,她才惊觉自己对他的情感竟然已经如此之深。 她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道:“是啊,这毒,的确太难解,恐怕还要多费一些功夫。” 江晓风柔声道:“不论多么难,我都会陪着你的,我只是担心你。”说着他竟轻轻拉起她的手。 月光下,她的一只纤纤玉手白净通透,还可以看见那细小的淡蓝色血管。 孙春蕊竟然没有拒绝,她根本来不及拒绝,或者说,她私心里也并不想去拒绝。 可是,可是…… 她必须要挣脱他的手,她早已是他人的妻子,她不能够让他陷入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感情里,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可是,她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护和怜惜,他的眼里溢满了温柔和情意。 他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她,她没法拒绝他。 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感激。 她的手静静地被他握在手里。 他的手心传过来温暖柔和的感觉。 或许知道真相了以后,他会恨她的吧。 她想。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只是一刻,她也想要拥抱这份纯粹的爱。 一份她从来都没有幻想过的,从来都不该奢望得到的爱。 她静静看着他,对他温柔地一笑。 他眼里露出一丝惊喜,惊喜地唤道:“春蕊!” 孙春蕊柔声应了。 江晓风欣喜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道:“春蕊,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孙春蕊静静靠在他的怀里,柔声道:“我也是!” 她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若有惩罚,请都落在我一人身上吧,她在心里说。 月光静静落在两人身上,一对璧人,心意相通,互相依偎。 她的心是如此寂寞,如此需要感情的慰藉。 面前这个少年真心恋慕她,他几次三番救了她的性命。她有危难时,他一直都是奋不顾身。见她受伤了,他会心疼不已。 她突然,好像要一份这样的纯粹的爱,好想要这份真心的呵护。 她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个少年的柔情里,突然轰然倒塌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寂寞的,需要被人呵护的女子而已。 她曾经爱着的人,从来都忽视了她的需求。她对丈夫而言,只不过是一枚比较珍惜的可供利用的棋子罢了。 这一刻,她突然想要拥抱这份爱,想要拥抱这份或许非常短暂的,会像烟花一般转瞬即逝的爱。 她伸出手臂,紧紧拥抱住了他。她手中那枚青涩的桃儿静静地滚落进草丛里了。 江晓风见她紧紧抱住他,突然轻轻一笑:“怎么了?” 孙春蕊在他怀里柔声道:“嗯,没什么。” 他抬起一只手,捧起了她的脸,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在月光下洁白如雪,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脉脉含情,仿佛会说话。江晓风一时有些动情,他轻轻低下头,吻上她那樱花瓣一般的红唇。 孙春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吻缠绵悠长,仿若怕惊醒了一个轻柔的梦。 第113章 冷烟和月,疏影淡横窗2 孙春蕊紧紧搂着他,月光淡淡落在两人身上,孙春蕊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慢慢地滚落到两人的嘴唇上。 他似乎察觉了,惊异地轻轻放开了她,见她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挂满晶莹的泪珠,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眼里满是爱怜和震惊,柔声道:“你怎么了?” 孙春蕊只默默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泪水滚落。 她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爱怜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柔声道:“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能跟我说吗?” 孙春蕊静静看着他,眼里满是哀伤。她该如何告诉他,他会原谅她吗? 不会吧?她没有这份自信。 如果他知道了她是旁人的妻子会如何,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的吧。 是了,他会的。 既然如此,她就索性继续骗下去吧,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她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只是想起那情花血咒,所以觉得心里难受而已。” 江晓风轻轻一笑,柔声道:“别太担心了,不管多么难,总会有办法的。”说着轻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多么难,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孙春蕊在他怀中破涕为笑,她静静靠在他肩膀上,柔声道:“你真好。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了,哪怕是只有片刻也好。” 江晓风道:“当然不会只有片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愿意。” 孙春蕊抬头看着他,温柔地一笑:“我也希望,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 江晓风瞧着她的笑脸,听见她这句柔软而温暖的话语,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有些动情地揽紧了她的身体。 这一刻,孙春蕊是幸福的。 她拥有了一份纯粹的爱,一个干净少年对她无怨无悔的爱。这个少年曾屡次救她,甚至不惜为她牺牲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她也是痛苦的。 她欺骗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她掠夺了一个少年的纯真和爱情。 如果要有惩罚,请都惩罚在我身上吧,她在心里向上天祷告。 “春蕊,你在想什么?”江晓风在她耳边柔声道。 孙春蕊轻轻笑道:“风,你现在快乐吗?” 江晓风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能和你在一起,就很快乐。” 孙春蕊突然想,他快乐就好。或许,她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轮圆月静静挂在空中,月光静静落在他们身上。 孙春蕊静静靠在江晓风怀中,心里平静极了。 “风,”她在他怀里静静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永恒吗?” 江晓风轻轻一笑:“只要相信,就会有。” 孙春蕊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愿意时光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 江晓风温柔道:“我也是。” 两人静静地彼此依偎着,星光落进孙春蕊的眼中,亮闪闪的,仿佛有些晶莹的东西要落下来。 江晓风伸出一只手去,似乎想要去接住那将要落下来的晶莹,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孙春蕊轻轻一笑,道:“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江晓风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两人从彼此的怀抱中醒来。 清晨的日光从窗中照进来,落在孙春蕊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她眼睛眨了眨,睁开眼睛,发现江晓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孙春蕊笑道:“你瞧着我做什么?” 江晓风柔声道:“你真美。” 孙春蕊秀脸一红,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一个男人这样夸她。 她静静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如瀑的长发铺散下来,落满两人一身。 她静静道:“风,你知道吗,从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觉得这么幸福,这么平静。” 江晓风静静搂着她,柔声道:“我也是。” 孙春蕊不再刻意避着他了,她不知道他会留在她身边多久,也不知道她会留在他身边多久,她只想在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珍惜彼此,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现实是残酷的,生命是无常的。 能够在这个世间相遇,相知,相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她何必去苛求永恒的爱呢? 她只想在乎此刻的感觉了。 白日里,他们一起研究药理,一起上山采药制药,一起做饭,晚间便手牵着手一起在月光下散步。 晚间,相拥而眠。 江晓风在院外为她搭了一个秋千。 孙春蕊说,以前,父亲总是出门问诊,药王谷里半数的时候都只有她一个人,少女时候,她除了看医书,研究些花花草草外,还喜欢荡秋千。 荡秋千的时候,风在耳畔拂过,天地在风中摇晃,仿佛整个世界都拥抱着她,她喜欢这种感觉。 江晓风搭好秋千后,对她笑道:“春蕊,你过来试试。” 孙春蕊抿嘴轻笑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了,是个大人了,还玩这个?” 江晓风柔声道:“你试试。” 孙春蕊不忍拂了他的意思,轻轻走过去,坐在秋千上。 江晓风站在她身后,轻笑道:“准备好了吗?” 站在她身后,轻轻一推,孙春蕊只觉得一阵眩晕,满天的繁星和那轮静月似乎与她一起在风中飞扬。 她快乐地尖叫起来,像个十六岁的少女。 那一袭黄色的衣裙在夜风里,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夜空里,满是她银铃般的娇笑声。 秋千终于停下,她像个孩子般奔向他的怀抱,他一把搂住她,轻轻抬手擦去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小的汗水。 他温柔地搂住她,眼里带着柔声道:“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快乐!” 孙春蕊静静看着他,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 江晓风温柔地看着她,静静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你的笑容简直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我真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开心地笑!” 孙春蕊静静瞧着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亮亮的,眼底却似乎有隐藏着的忧伤,她颤抖着嘴唇,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第114章 冷月和烟,疏影淡横窗3 江晓风爱怜地看着她,紧紧地将她搂进怀中,在她那桃花瓣一般的秀美的的嘴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她的需索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霸道,那么的贪婪,仿佛在顷刻间,她要将她的爱意全部释放出来,她要将她的不安、她的担忧、她的痛苦、她的矛盾,全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来,仿佛,在此刻,她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或者说她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才不至于刚才所说的永恒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江晓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离开了她的唇,发现她早已是满眼泪水,她的眼中满是痛苦和不安,看得他深深地心痛,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惶恐道:“春蕊,发生了什么事?” 孙春蕊不说话,只是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落在他捧着她秀脸的大手上,滚烫的泪水,烫得他心中一惊。 “春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他轻轻捧着她的脸,语气坚决。 孙春蕊颤抖着嘴唇,颤抖着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她的声音小如蚊蝇,他觉得,她的身体也仿佛在颤抖,他双手捧着的温热的脸颊突然在一瞬间变得一片冰凉。孙春蕊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站在悬崖边上的冻僵了的蝴蝶,等待着死神的宣判。她的身旁,是不见底的、黑黝黝的深渊,一不留神,她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头慢慢地低下,不敢再看他一眼,眼泪却不停地滴落在两人的衣袍上。 江晓风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轻轻地放开捧着她脸颊的双手,轻轻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落在两人之间的青草地上,银子一般干净的却清凉的几近让人窒息的月光。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吗?”他的语气淡了些,却依旧不减温柔。 怎么跟他说? 告诉他,自己是个有夫之妇,但是却恋上了他吗? 不,绝不可以! 若是这样,恐怕她会永远地失去他。 江晓风见她一动不动,也不答话,突然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孙春蕊低着头沉默着,听见他的叹息声,突然身体猛地一震,静静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一转身跑了开去。 江晓风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无边的落寞,她刚才那一个眼神,是那样的戒备,那样的冷漠,仿佛他们并非情人,仿佛刚才那一袭黄衫女子的翩翩秀姿,那一串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竟然只是个美丽的幻觉。 他轻轻抚了抚额心,觉得有些眩晕。她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告诉他的呢? 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跑出去,他怕她会遇到危险,但他看向她跑开的方向,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他不知该如何去寻找。他站在原地,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心想,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如,他回屋里等她就是了。 经过门前的那棵桃树时,满树青涩的桃儿中突然落下了一个,刚好砸在江晓风的头上。 走廊边,芍药花开得正灿烂热烈,仿若他对她的爱情。但却又开得如此寂寞孤单,仿若只是一场单相思。 江晓风回到书房里,心想,不管怎么样,他这次来这儿的目的是找情花血咒的解药,他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只能尽力做他能够为她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解药。 他拨亮了烛光,埋进药书堆中,认真翻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面前的烛光暗了,他从药书堆中抬起头来,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静静地站在书桌边,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 他又惊又喜又心疼,赶忙起身,上前一把捉住她的双手,柔声问:“春蕊,你怎么了?刚才,你去哪儿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见她一脸哀伤地看着自己,想到,莫非是她已经知道了情花血咒找不到解药了? 她轻声地,语音依然颤抖着:“对不起!” 他温柔地一笑:“没关系,解药找不到我们一起慢慢找,总会有办法的。” 孙春蕊痛苦地摇了摇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咬着嘴唇,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抬起一双哭肿了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说:“我们之间,不会有永远的。” 江晓风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边,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语音也颤抖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孙春蕊哀伤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递给他。 江晓风愣了愣,接过来,是一块晶莹通透的美玉,上面刻着“不弃”两个字,他心里“咯噔”了一声,他似乎在哪儿看见过一块相似的美玉,他的心里突然凉了半截,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孙春蕊从他手中取回那块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静静道:“他也有一块同样的玉佩,上面刻着‘不离’两个字。” 江晓风回忆起来了,是了,那是几天前去金刀峡拜访他的大师兄时,西念琴的腰间也挂着一块相同的玉佩,那时候他的小师妹花晓莺觉得好奇,还要过来看了看,他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刻着“不离”两个字。 第115章 冷月和烟,疏影淡横窗4 江晓风低头沉思着。 两块一模一样的美玉,“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江晓风瞬间明白了,一张俊脸登时变得惨白。 他恍然明白了她刚才所说的“不可能永远”,恍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他隐隐感觉到的她的欲言又止,恍然明白了她刚才那痛苦、矛盾、迷茫的眼神。 他猛地抬头看向他面前的黄衫女子,他竟然恋上了他师兄的妻子,竟然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 他仿佛被人临胸猛击了一拳,心口一痛,猛地倒退了一步,嘴角却幽幽流出血来,身子摇晃起来,似乎就要跌倒在地。 孙春蕊一惊,她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她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去扶他。 江晓风眸子里却露出冷冷的,仿佛受伤野兽一般的凶光,他怒吼道:“不要过来!” 孙春蕊看见他眸中的凶光,被吓得惊得倒退了两步,她从来不曾想象过,那个平日里温柔俊美的少年会变作此刻这副模样。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在受伤而冷漠的他面前,惊得手足无措。 她轻轻低下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的确无言对他。 江晓风一只手扶着桌角,轻轻喘息着,似乎在消化着这惊天破地的消息。许久,空气中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她静静的落泪声。 烛火在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劈啪”的轻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向他面前这个楚楚动人,弱不禁风的女子,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她那垂涎欲滴的晶莹泪水,他不禁迷惑了,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她此刻正静静站在他的面前,离他这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她又离他这么远,仿佛,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的温柔美好的记忆,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他突然有些自嘲似地笑了。 他爱上了川蜀霸主的夫人,爱上了药王之女,而且他是从幼时见她第一眼时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当她落进水云谷中,落到他的面前时,他以为上天赐给了他一段良缘,却原来,只是上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那凄凉的、奇异的笑声惊动了她。 他看见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脉脉含情,她在轻轻扯他的衣袖,她在柔声唤他:“风?!” 他有些迷茫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她那担忧的、满含深情的眼睛,她那温柔的声音,仿佛刚才告诉他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的女子不是她,仿佛那个让他如此心痛的女子不是她,仿佛,她从来都只是他曾经感觉到的那个与他互相恋慕的贴心女子。 他静静地盯着她的脸,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那两道弯弯的秀眉,那双黑白分明的满是爱恋和纯真的大眼,那桃花瓣一般的秀美嘴唇。还有她那柔软而美好的身体。 想到这样美好的她曾经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下承欢,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嫉妒,他突然想将这个身体紧紧拥入怀中,肆意怜爱。他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想要完全霸占她的冲动。 她纤细的,几乎透明的玉指轻轻触碰着他的手,她担忧的满含深情的眼里似乎还带着一些惶恐和不安。 他使劲地盯着她,想象着他的大手在她的胴体上游走,想象着她在他的身下娇声轻吟。 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将她一把拥入怀里。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忍住了。 他最后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从头看到脚,然后便推开她的手,默默地走了出去。 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第116章 冷月和烟,疏影淡横窗5 他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卑微地去爱一个人。 既然不属于他,不如痛快放手吧。 可是,还没等他走出门,突然一双臂膊从身后用力搂住了他。 他怔住了,双腿却是再也迈不动了。 那双玉臂死死地、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那样用力,那样坚决。 他感觉到他身后那具紧紧贴着他后背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风中颤栗的树叶。那双环着他的臂膀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她想留下他。 可是,她是别人的妻子。 她在用什么身份留他?而他,又该以怎样的身份留下来? 那双玉臂将他搂得那样紧,以至于勒得他有些发疼,仿佛在对他说:“我绝对不会放你走。” 他突然在心里笑了:“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留住他?”突然间,他心中升出一股深深的厌恶,他厌恶起爱上她的自己,厌恶起这双死死地搂住他的臂膀,厌恶起这世间的一切来,厌恶让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他猛地用力掰开这双玉臂,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再也没有想过他身后的人会怎样。 一份不属于他的美丽,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他就这样大步地、潇洒地,丝毫也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他一路走了出去,一刻也不停地走了出去。走了好远,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冷冷的夜风吹在他身上,冷冷的夜色环绕在他周身,就连照在他身上的月光也是冷冷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月,一轮满月挂在空中。 为什么月可以这样圆满、洁净、美好,而人心却这样复杂幽深呢?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满月,轻轻叹了口气。 满月?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头也不回地朝来的路飞奔回去。 他在内心祈祷着,但愿不是,但愿不是,但愿不是。他怎么会这样糊涂,今天是满月,是她体内的寒毒会发作的日子,他怎能这样糊涂? 他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她果然已经倒在了地上,浑身在不停地颤抖着,她那好看的白芍药花一般的秀脸已经蒙上了一层冰霜,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小冰晶。她刚才那猛力环住他的玉臂还僵直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满眼都是心疼,立刻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紧紧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抱着她向卧室走去。 他像第一次救她时一样笼了一盆火,将她紧紧包进棉被里,用力抱住她。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不停地颤抖着,那桃花瓣一般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变成两片寂静的白梅。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替她捂暖。 他在心里祈祷着,春蕊,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只要你活着,让我怎样都好,让我怎样都好。 但他怀中的女子却一动也不动,仿佛要永远地沉睡。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她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微弱了。 他急得冒汗,突然想了起来。 对了,阳元草。 现在只有阳元草能救她。 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采摘过阳元草,她说过,她用那些阳元草作成了药丸。 他伸手进她怀中,果然有一个青玉小瓶,他从瓶中倒出一粒火红的丸药来,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是阳元草的味道, 他再也不犹豫,立刻将那粒丸药塞进她嘴里。 可药丸只是静静躺在她嘴里,他怀中的女子,似乎已经不会咽了。 感觉到她越来越凉的身子,他再不犹豫,用舌将那粒药丸轻轻送入她的喉间。 看着她终于咽下了那粒药丸,他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第117章 冷月和烟,疏影淡横窗6 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一块千年的寒冰。 许久,他怀中的女子终于动了下,他满心惊喜,见她眉毛上的小冰晶已经化了,脸色慢慢开始恢复正常,嘴唇由刚才的惨白无血开始慢慢变成了樱桃色。 终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孙春蕊终于在江晓风怀里睁开了眼睛,见他紧紧地搂着自己,一双俊秀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眼中却没有刚才的冷漠和怨愤,有的只是满眼的心疼和爱怜。 她秀脸一红,心里又是羞愧,又是内疚,垂头道:“你还在?” 江晓风听她语气平缓,知道她体内的寒毒已经被压制住了,放下心来,双手放开了他。 孙春蕊轻声道:“为什么要救我?” 江晓风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孙春蕊抬起头来,一双大眼里满是泪水,盈盈打转,似乎马上就要滑落下来,她那双樱桃小嘴轻轻一颤,眼泪便“啪嗒”一声滴落在江晓风的手背上。 她声音颤抖:“你不恨我吗?” 江晓风不答,抬手轻轻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柔声道:“还好你带了药,不然我怕这次救不了你。”说着轻轻站起身来,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无比柔情的微笑,柔声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孙春蕊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颤声道:“不要走……至少现在不要……” 江晓风心里也满是不舍,此刻听她这样软语央求他,感觉到她的脆弱和情意,他一时间没了主意。 感觉到她手心里传过来的温度,听见她轻声的啜泣,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 见她一张白芍药花般的秀脸上满是泪珠,一张樱唇微微颤抖着,一双大眼里满是请求。 他忍不住柔声答道:“好,我不走了……” 孙春蕊眼中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滚落下来。 他忍不住扯起衣袖,轻轻替她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那双大眼里,分明写满了爱恋和依赖。 这双眼睛是这样纯真、这样美好。这张脸这样秀美,这样楚楚可怜。 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她这样美丽、这样动人,让人忍不住地从心底里想要保护她、怜爱她。 她是这样坚强,可是又这样脆弱,让人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她,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凄美绝望地看着他。 他突然决定,跟着感觉走一次。 如果有惩罚,那就来吧。 他轻轻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那张樱唇微微颤抖着,那双大眼扑闪着,睫毛眨了眨,一滴眼泪便滑落面颊,那具娇躯似乎突然脱力一般,一下子软倒在他的怀中。 他静静地搂着她,感觉到彼此的心跳似乎融合在了一起。 一弯冷月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孙春蕊那洁白的面颊上,她的樱唇轻轻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江晓风看着那颤抖着的樱唇,轻轻地地俯下身去。 那具娇躯在他的大手下慢慢变得灼热而柔软,他将她的呻吟堵在了唇间。 天地似乎静止在这一瞬间。 连月光,也似乎静止了。 两颗心,终于融为一体。 他静静地将她搂在怀中。 孙春蕊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柔声问:“风,你后悔吗?” 江晓风转过脸,静静看着她,柔声笑道:“不,当然不,”他笑道,“你呢?” 孙春蕊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肌肤,柔声道:“如果时光可以停留,我真愿永远留在此刻。” 江晓风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的大眼睛,看着那眼中闪着幸福的光,他满心都是喜悦。 她的幸福和快乐,在他眼中,比什么都重要。 第118章 冷月和烟,疏影淡横窗7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的心变得柔软,那应该就是爱了。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变得快乐和忘我,那应该就是不计回报的爱了。 这些日子里,江晓风将自己变成了一根燃烧着的蜡烛,默默地陪伴着他心爱的女子,哪怕这个女子已为人妇,哪怕知道自己与她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这些日子,江晓风将房子里里外外都休整了一番,该补的地方补了,该清理的地方都清理了。 这个多年前他曾经陪师傅云游时偶然路过的房子经过修葺后变得雅致而清幽起来。 走廊里,芍药花依然灿烂热烈地开放着,如同他身旁女子那白净而灿烂的容颜。 白日里,他们在书房里翻阅药书,阳光从碧纱窗中透进来,照在她的侧脸上,她长长的睫毛阴影投印在书页上,像一片小小的杉树树叶。 他静静地盯着那片树叶状的阴影,只觉得心里安静地有些寂寞。 微风拂过,空气中夹裹着芍药花的香味,青草的香味和未完全熟透的桃儿那青涩的香气。 窗外的花依旧热烈地开放着,白色的芍药花、粉色的芍药花,有蜜蜂在花丛中热闹飞舞的声音,似乎还可以听见那芍药花瓣努力吸收日光精华,在阳光下用力生长的声音。 他静静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捕捉那投印在书页上的那片“小小的杉树叶”,阳光在他那修长白净的手指上轻轻流动,将那细小的蓝色血管映得几乎通透。 这一刻,江晓风突然想,如果就这样一辈子在这里陪着她也好啊。如果一直找不到情花血咒的解药,那他就可以这样一直留在她身边了。 她看着这个女子白净秀美的侧脸,看着她那认真的神情,专注的眸子,她认真做事的时候的样子是这样的美好动人。 她是这样安静,这样专注,这样的努力又认真,书页在她那纤细的手指下一页页翻过,她的眼神在书页上一行行扫过。 江晓风突然微微笑了,很难想象看似那样脆弱的女子其实是如此的坚毅专注。 当初,她为了寻找阳元草,只身一人徒步入山,掉落水云谷中。他救了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她奄奄一息躺在草丛中的那一刻开始,他突然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爱怜。 自水云谷中的那棵老梅树下,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地吐露心声。 他听见她自怜:“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他心中一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寂寞的女子。 他心中一软,忍不住和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她见她轻笑着躲避他炙热的目光,那一刻他便想,这个女子是这样的柔弱美好,他希望自己能用一辈子去守护她。 后来,他带她去寻找阳元草,路途是多么艰险,他却不曾听见她喊过一声苦累。在琉璃门的峭壁上,她被毒蛇咬伤后,竟然面不改色地抽出小刀化向伤口,他震惊了,这个外表看似柔弱温婉的女子,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坚毅勇敢。他忍不住夺过她的手,替她吸去了手腕上的蛇毒。 而此时,这个有着芍药花一般秀美面容的女子,眉宇间却是一种常人所没有的专注和认真。 她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让他由衷地在心里恋慕她。 如果,如果能够就这样一生留在她的身边,或许是他最大的愿望了吧。 可惜,现实很快就将他的这种想法打破了。 孙春蕊突然抬起头来,捧着药书惊叫道:“有了,有了,我找到破解‘情花血咒’的方法了。” 江晓风一怔,看着身旁这个满脸都是笑容的女子,心中突然有种淡淡的落寞。 这么说,她就要离开这儿了。 这么说,他就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陪着她了。 不过,呆在这儿这么多天了,终于找到了破解‘情花血咒’的方法,他看着她那张发亮的脸颊,那双发亮的眸子,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看着她那惊喜的眸子,江晓风也忍不住替她高兴,他道:“是么,真的?” 孙春蕊连忙将手中的书捧过来,是一本泛黄的书,书的封面早已没了,孙春蕊那纤细雪白的手指指着那泛黄书页上的一行字,道:“对,就是逸莲寒绛,你看!” 那泛黄的书页上几排小字密密麻麻,是关于一些比较罕见的毒药的描述。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寒绛草,中寒之物,喜阴,叶色纯白,花淡红,茎刺有毒叶可入药,果实为香料。逸莲记载曰:‘雪岭空桑帝国有传说天上有城云浮……生于密林暗处,为离湮祈祷。’逸莲寒绛《毒经》十三逸莲将此寒绛草配成毒药,中寒,色淡红近白。多为因思生恨者用,中者死时将浮生尽忘,脑化为无。无药解。”但在这段话的后面,却有一小段用朱笔书写的小字:“逸莲寒绛虽为中寒至毒之物,却可以毒攻毒,解令人闻风丧胆的苗疆蛊毒‘情花血咒’之毒。” 这朱笔书写的字很有可能就是药王生前所写,而且后面还批注了两个字:已证! 难道说,难道说…… 看到这里,江晓风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捧着书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双眼发亮,看向孙春蕊,孙春蕊的眼里正泛着光,朝着他点了点头:“爹生前一定替人解过这种毒。” “那么……” “爹只要接触过的药草一般都有培植的,何况是这样稀罕的药草,我想爹一定有培植过。” 江晓风道:“你是说,逸莲寒绛可能在药王谷中就有?” 第119章 綠窗紅顏,冰雪為卿熱1 孙春蕊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兴奋的光。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埋头在药王谷满屋的药书堆中,翻遍千卷古籍,终于找到了解决‘情花血咒’的药,而且这药很可能在药王谷中就有培植。 心中的兴奋和喜悦真是无以言表。 他见孙春蕊一张白芍药花般的脸闪着光,看起来更加秀丽动人。 “那么,药王会将它种在哪儿呢?”江晓风问。 孙春蕊微微沉吟一下,随即道:“你跟我来。” 江晓风跟着她出了书房的门。 穿过走廊,走廊外的泥地里芍药花在日光下开得灿烂而热烈。 孙春蕊领着她来到厨房,轻轻挪开了那破旧的碗橱,碗橱后竟然有一扇破旧的小木门。 若不注意,根本就不会发现这儿有一扇木门。 木门的门闩已经腐朽了,孙春蕊只轻轻一推,那木栓便落下了。她和江晓风对视了一眼,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 门后是一个小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齐腰的紫色的薰衣草,在阳光下熠熠摇曳,轻盈舞动,沁人心脾的甜香。在这长满了薰衣草的小院子中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已经快要被草丛淹没了,如果不是孙春蕊带着他,还真难发现脚下有这么一条青石小径。 在这片薰衣草丛中的青石小径上走了一段路,转了几个弯,进了一片槐树林,一进树林便感觉身上一阵寒意,槐树林密密麻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过来,在落满积叶的地面上打出一个个灰褐色的大小不一的光斑。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感觉身上寒意越来越重了。槐树林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寒潭,潭水如一块厚重的灰绿色宝石,潭边的槐树更是茂密,几乎将天光全遮蔽了。潭边一丈之内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密密麻麻,像是一层细细的雪花。 这些白色的小花形似莲花,散发着阵阵冷香,令人精神为之一阵。 江晓风眼睛一亮:“莫非,这就是寒绛草吗?”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不,这是冰莲花。没想到几年过去了,竟然长出了这么多。” 江晓风诧异道:“原来这就是冰莲花?”他也饱读医书,知道冰莲是种罕见的药草,虽从书上看到过关于冰莲的记载,而实物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此刻见到满眼都是冰莲不禁惊异不已。 孙春蕊从地上摘起一朵雪白的小莲花,轻笑道:“没错,是十几年前爹从西域带回来的,本来只有两株,后来有一株被我用来做了冰莲汤,只剩下了一株,而如今竟然长出了这么多。” 提起冰莲汤,江晓风想起来了。十几年前他同师父一起路过药王谷时曾进来讨碗水喝,她却为他端来了一碗冰莲汤。 原来曾经她就是用这种小莲花为他做的汤。他看着她,眼里不禁笑意盈盈。 孙春蕊微微一笑,将手中那朵雪白的冰莲花递给他,便提起裙角朝寒潭边走去。 江晓风一怔,连忙追上去:“你干什么?” 孙春蕊弯着腰,低着头在冰莲丛中细细寻找:“寒绛草性属中寒,只有在这种极阴之地才可以生长的,如果爹曾经种过,一定是将它种在了寒潭边,而且就在这冰莲附近。” 江晓风听得她如此说,连忙收敛了心神,低下头同她一起寻找起来。 冰莲密密麻麻,那白色的莲花看久了,竟让人眼睛发花。 一炷香过去了,他们寻遍了寒潭边方圆一丈之内,依然一无所获。 正当心下焦急,突然他听见孙春蕊惊喜地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去,见他身后的孙春蕊蹲在深潭边,头向寒潭探了过去。 江晓风连忙奔了过去,只見寒潭边的一块石缝中竟然探出一根碧色的细细的小草,草尖上开出一朵金黄色的小指头大小的小花,那碧色小草周围一尺之内竟是没有任何生物,连青苔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那中寒至毒的寒绛草吗? 第120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2 他和孙春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满是惊喜。 这寒绛草竟是长在寒潭壁上,离平地足有三尺多,孙春蕊伏在地上,伸长了手臂,却还是离那株碧色的小草差了一大截。 孙春蕊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容如染了晚霞一般,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慢慢滚落。 江晓风柔声道:“我来取吧!”说着便趴在她身侧,要去取那株药草,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那株草药时,突然听得孙春蕊惊呼道:“小心,有毒!” 但已经晚了,江晓风只觉得手背猛地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再看时,却见那株碧色的小草草尖上的那朵金黄色的小花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橙红了,而那翡翠色的细小草茎竟然似乎变得粗大了些,再低头看自己的手背时,却见拇指根处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孔洞,洞口凝着一滴黑红色的血珠。 这株看似柔弱碧绿的小草,竟然是靠吸食活物精血而生长的么? 难怪这草方圆三尺内连青苔都没有。 很快,江晓风只觉得那种酥麻和寒意沿着右手手背传向了手臂,然后再传遍了半个身子,他本来就是探出了大半个身子,靠左手撑着潭边一块黑石维持着平衡,而此刻身子一麻,平衡瞬间打破,竟然整个身子就僵硬着往潭中落去。 而此时,孙春蕊却已经牢牢地抱住了他,于是两个人便一齐向寒潭中落去。 潭水冰冷刺骨,就在他快要冻得失去知觉时,他只觉得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他的嘴里好像被喂进了什么东西,烫得他喉咙一痛,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江晓风醒来的时候,却见夕阳从破旧的碧窗纱中透进来,微风轻轻拂起窗纱,一股桃儿青涩的香味飘进屋中。 他正撑身欲起,却发现浑身竟然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然而身上却也不觉得寒冷了,反而心口处还有股暖流缓缓流过。 他看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的孙春蕊轻轻拂开门帘,端着一个药碗进来了,看见他醒了,她的眼里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她轻轻坐到他身边,柔声道:“你醒了,来,快把这碗药喝了。” 江晓风努力撑了撑身子,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孙春蕊轻轻一笑,将药碗放在茶几上,轻轻抱住他,在他的背后垫上软枕。 她轻柔浅笑,轻轻地将药汁一勺勺送入他口中。 江晓风只觉得药汁既苦且涩,但药汁入口后,软绵绵的身子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见孙春蕊轻柔蜜意,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充溢了心胸,他觉得,若能一生如此,也挺好的。 喝完了药,身子渐渐发热,开始有了些力气了。 “那株寒绛草怎么样了?”一有了点力气,江晓风便迫不及待地就开口问。 孙春蕊轻柔一笑,放下手中的药碗,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绢手帕,笑道:“拿到了。” 一株细小的,翡翠色的小草静静地躺在那白绢手帕上。 江晓风略显诧异,道:“为什么……” 寒绛草明明是至毒之物,为何她却…… 孙春蕊轻轻一笑:“你是想问,我是怎样采摘到它的,为何没事么?” 江晓风轻轻点了点头。 孙春蕊轻轻一笑,柔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去拿时,寒绛草却并没有咬我,我想,这种草应该是有一个休眠期吧,袭击一次后就处于一种休眠状态了。” 江晓风听她这样说,心中有些惊异,不过还是很高兴,总算是拿到寒绛草了。 看着她满脸喜悦的光芒,他突然想,若她不是那个武林霸主的夫人呢,她一定会是一个很称职的女大夫,而他,也愿意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寻药救人。 可是…… 孙春蕊端着药碗,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去,江晓风却一把拉住了她。 孙春蕊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江晓风拉住她的手,不知为何,一张俊美的脸居然红了,竟然像个害羞的大姑娘,垂头道:“没,没什么……” 孙春蕊柔声笑道:“你放心吧,你只是被寒绛草轻轻咬了一下,中毒并不深,我给你服了阳元丹,你刚才又喝了龙仔草汤,应该没事的。” 江晓风轻轻垂下了头,她明明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为了她,何曾在乎过自己的生死?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个女子在这一瞬间变得陌生了起来,她似乎在故意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难道,找到了‘情花血咒’的解药之后,他们就真的要分开了吗? 第121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3 他不甘心!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冒出了无数的不满和哀怨。 她是那样美好,美好到让他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然而看着她淡淡的眸子,疑惑的眼神,他突然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看着她静静走出去,他眸中突然燃烧着炙热的光。 孙春蕊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帘,来到药房,她将怀中那株寒绛草拿出来放进药钵中轻轻研磨着,今日在寒潭中救了江晓风上来后,她自己也有些寒意入体,此刻从窗外一阵微风吹进来,她竟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正要停下手中的活,从怀中掏出阳元丹来服用,突然只觉得肩头一沉,一件青色外衣披在她的肩头,她回转头,看见的是江晓风那白俊的脸,还有那温柔的眸子,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又一阵酸楚。 他对她这样体贴温柔,他越是如此,她反而越是不舍。 可是,现实这样残酷,她早已是他人的妻子。如果早些遇见他,他们会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吧,她想。 他这样温柔,这样体贴,是他让她那颗一直寂寞的、冰冻的心,一点点融化了。 好像自从遇见他之后,她的泪水便多了许多似的。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然而身后的他却轻轻伸手接住了。 一滴珍贵的水晶,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我不会再让你继续孤独了。”他从身后紧紧拥住她,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好像怕一放手,她就会飞走一般。 如果,如果孙春蕊此时放下所有的顾虑,放下所有的矜持,任由自己的脆弱展现在她面前,如果她肯哭倒在他的怀中,那么,两个人的幸福或许是会有的吧。 然而,她却硬生生地逼回了自己的眼泪,只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嘴里静静地吐出几个字:“我们,不可能的。” 这几个字,这样平静,这样自然,仿佛是她早就预谋好的一样。 江晓风搂住她的胳膊突然松开了。 他轻轻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的味道,他轻轻后退了一步,仿若自言自语道:“是么?” 孙春蕊不回头,也不作声。只是不停手地捣着药钵中的药草。 他没有再说话。 良久,她终于听见他离去的声音。她心中突然一片哀伤,她想,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她,却是亲手断送了他们这段短暂情缘的人。 她心中一痛,身子几乎失力,就要倒下去,然而,她却伸手死死抓住了桌角,她不能倒下,还有人等着她的药救命呢。 她终于在夕阳完全隐没前,制成了解药。 她将那颗碧色的丸药装进一个小白瓷瓶中,出了药房的门。 暮色已经笼起,暗蓝的天幕上闪出几颗冷星。 她穿过院子,来到卧房前,沉吟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掀开了门帘。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她站在空荡而黑暗的屋子里。 只有淡淡的星光透过破旧的碧纱窗落在陈旧的桐木地板上。 他不在,他不在,他果然不在了。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边的失落。他果然走了。可是,是她亲手把他推离了自己身边。 是她,是她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一步步推离自己的身边。 想起了他无数次的奋不顾身,想起他对她的关怀备至与温柔体贴,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他终于还是走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突然又淡淡笑了,只能说他本来就不属于自己吧,她早已嫁为人妇,她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即便他们相爱又如何?他们两个,始终不可能。 她静静抚摸着他睡过的软榻,榻上似乎还留有他的气味。 她就这样静静地在塌边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甚至忘记了饥饿与疲劳。 第122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4 这一整天来,她从清晨开始埋头在药书堆中寻找解毒之法,然后和江晓风一起去槐树林寻找解药,江晓风又不慎落入寒潭,她不辞辛劳地将他背了回来,忙着替他煎药,照顾他,后来又赶着制出了解药。期间几乎没有停歇过,此时见江晓风已然离去,心中一片失落伤心,伤心过后,疲惫和饥饿感便一齐袭来了。 孙春蕊抬起脚,终于决定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穿过院子,穿过走廊,走廊边的白色芍药花在星光下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芍药花瓣轻轻擦着她月白的衣裙,她穿过走廊,却突然发现厨房的门缝里透出光来。 孙春蕊心中疑惑,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打开了那扇后门吗? 她疑惑地推开了厨房那破旧的木门。 昏黄的壁灯下,一个月白色衣衫的男子背影映入眼帘。 这人正忙着炒菜,往锅里放调味料。 而面前的那张落漆的木头桌上已经摆了三四个菜了,菜肴精致鲜美,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孙春蕊心中一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没走,还在这儿给自己做晚饭? 那个正在做菜的人自然是江晓风,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还有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了。” 孙春蕊使劲摇了摇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他就在眼前。她不肯相信,忍不住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江晓风闻声转过头来,惊异道:“春蕊,你干什么?” 见面前的女子左颊上印上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分不清爱恨。 那双大眼里却珠泪盈盈。 他立刻扔下手中的锅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孙春蕊伏在他的怀中哭成了泪人儿。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走,却要留在这儿,如果他绝然离开了,她就可以慢慢忘记他,她的痛苦就不会那么深刻而沉重。她可以再慢慢给自己的心套上一个面具,上一把锁。 可是,他没走。 为什么他一定要挑动她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他不知道,弦动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他的勇气了。为何,他要让她陷入这种两难的绝地? 她心中喜悦与悲伤夹杂,愤怒与无奈共存。她忍不住伸出手来,使劲捶打着他的胸膛。 江晓风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紧紧地拥住她,任由她的捶打。 他的心中涌出了无比的怜惜。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寂寞的女子,她的内心明明这样柔弱,却要一直将自己包裹在那坚硬的外壳里,坚强而冷漠地面对这世间的一切,甚至,包括感情。 她不累吗? 孙春蕊终于在他怀中渐渐平静下来,她伏在他怀中,小声啜泣着。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阵烧糊的味道。 两个人都恍然回过神来。 锅内的菜已经烧焦了,江晓风灭了火,盖上锅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唉,昨日好不容易钓到的一条鱼,没了。本来还打算给你做碗鱼汤降降火。” 孙春蕊看着他那无奈而认真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了。 江晓风布置了碗筷,柔声笑道:“我听说人饿了就特别容易生气,你看我给你做了这样一桌菜,你快吃了饭,解解气。” 孙春蕊见他油嘴滑舌,忍不住秀脸一红,秀眉微蹙,又羞又怒:“谁说我生气了?” 第123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5 江晓风头一次看见抛开坚硬外壳后的孙春蕊。头一次见她敞开心扉,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小女儿的神色。 一袭月白的衣衫的她,静静地坐在他的面前,一根雪白的丝带静静挽起了一半的秀发,余下的秀发直垂至腰间,黑缎子一般铺洒在那月白的衣衫上。 那白芍药花一般的双颊此刻竟然透出一抹绯红,左边脸颊上还印着她自己拍打过的指痕,而那长而黑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真正是美人如雪,黑发如墨,清泪如珠。 江晓风越看越怜,越看越爱,眼睛竟眨也不眨,竟看得忘记了吃饭。 孙春蕊被他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轻轻抬头瞟了他一眼,秀脸更红了,微微皱眉,低头道:“你……干什么?” 江晓风终于回过神来,他轻轻一笑,立刻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瘦肉。 孙春蕊低头默默扒饭,吃完晚饭,收拾完毕。 累了一天的孙春蕊正准备去洗漱了休息。 推开浴室的门,江晓风却堵在了门口。 孙春蕊正疑惑间,江晓风却一把横抱起她。 孙春蕊在他怀抱中惊慌地挣扎道:“你……干什么?” 江晓风轻轻一笑,不答,将她抱进浴盆中,柔声道:“我来伺候你。” 轻衫脱落,温热的水,静静地滑过她疲累的肌肤,在药王谷中的十六年,只有她与父亲两个人,谷中也从未有过仆人侍奉照顾。 后来遇见了西念琴,她不顾一切地追随于他,跟着他,助他打下了这个天下,贵为金刀侠庄主夫人后,虽然府中奴仆不计其数,可她却也很少让人如此服侍。 抛却金刀峡庄主夫人的身份,抛却药王之女这件外衣,她的内心,其实,始终只是那个热爱摆弄奇花异草的,在药王谷中寂寞生长着的十六岁的少女而已。 西念琴闯入她的生活,那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是一次无法避免的情劫。 二十二年来,她竟然头一次感觉如此轻松自在。 她为何,不为自己活一次呢? 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了。 她突然觉得很满足,浴桶中,她忍不住舒适地叹了口气。 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膊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脖子。 她没有抵抗,如果,死亡在这一刻来临,那就来吧。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有下一步。 她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子紧紧贴住了她。 她茫然睁开了眼睛,却见江晓风就在她面前,一张俊秀的脸上,笑意盈盈。 他二话不说地将一丝不挂的她从浴桶中抱起,孙春蕊正要挣扎,却突然觉得全身软绵绵轻飘飘的,眼皮也禁不住地打起架来,软软地,头一歪,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了。 江晓风静静地抱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奇异又温柔的笑意。 “我不会再让你继续孤独了。”他看着怀中的她,眼里满是爱怜。 他轻轻拉过木架上的衣衫包住她,便抱着她朝卧房走去。 第124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6 木廊旁的泥地里,白色的芍药花正热烈地开放着,在淡淡的星光下,那香味显得浓郁又寂寞。 江晓风在廊檐下静伫片刻,抬头看看淡淡的星光,又看看她怀中的美人,肤白如雪,发丝如墨,正在他怀中安静地沉睡着,他唇角掀起一个淡淡的,但满足的微笑。 他静静地抱着怀中的女子穿过木廊,走向卧房,一个人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静静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人一袭雪白的衣衫,发丝如墨,目星眉剑,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宛若天上的谪仙。这突然出现的人周遭正散发出一股冰冷的、让人窒息的气息。 这人正静静地盯着他怀中沉睡的女子。 江晓风猛然一怔,俊脸一红,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人正是西念琴。孙春蕊找到寒绛草后就跟他联络了,告诉他制成解药后就马上赶回金刀峡去,大概需要两三天。 可是没想到西念琴得知消息后,竟然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一来,便见到了这一幕。 西念琴剑眉一挑,一双星眸冷得几乎让人结冰,他冷冷道:“这句话似乎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江晓风动了动嘴角,终于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如果被一个丈夫撞见他抱着他的妻子,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西念琴一把夺过他怀中的女子,脸上满是怒意,冷冷道:“你还不走么?” 江晓风一张俊脸瞬间变得煞白,但却没有作声。 西念琴不再理会她,将孙春蕊静静抱进卧房里,轻轻地将她放在软榻上,伸手抚了抚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江晓风已经跟了进来,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突然冷冷一笑。 西念琴闪电般转身,眉目间满是怒意:“你笑什么?” 江晓风一脸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惧意,他平静地答道:“你若真的爱她,就不该让她痛苦,不该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多。若不爱她,就该放手,还她自由。” 西念琴瞟了他一眼,眼里满是不屑,轻蔑地笑道:“你懂什么?” 江晓风轻轻一笑道:“我当然不懂了。”他顿了顿,突然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将师傅唯一的那颗迷心丹用在孙姑娘身上了。” 西念琴眼里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嘴角也慢慢弯起一个有趣的弧度,他看着面前这个白衣少年,眼里满是戏谑的光,他轻笑道:“你说什么?” 江晓风一本正经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给孙姑娘吃过迷心丹?” 西念琴转过头,不再理会他。他静静地盯着软榻上的孙春蕊,良久,突然道:“你如果不信,等明日她醒过来后,你亲自问她吧。” 江晓风不再说话,只点点头,便走出了屋子。 窗外,白芍药花在星光下开放得浓郁而热烈。 江晓风走出了院子,站在满天的星光下,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那数不清的繁星。 他想起那日与她的对话:“你看,星空这样浩瀚无垠,你说,人心也跟这星空一样吗?” “人心褶皱丛生,该比这星空更复杂微妙吧。” 他摇了摇头,离这几间房舍远了些,他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躺在别人的怀中。 西念琴看着软榻上熟睡的孙春蕊,伸手抚摸着她白净的面颊,一边轻笑道:“蕊,你说你何德何能,竟然有这样一个纯情的少年为你痴迷。” 他一把掀开了孙春蕊身上的衣衫,玲珑而诱人的少妇的躯体映入眼帘。 他轻轻褪下衣衫,用力进入了她。 熟睡中的女子,眉头微微皱起。 第125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7 夜渐渐沉寂。天边的繁星反而越发明亮。 月,升起,又落下。 东方透出了一抹曙白色。 孙春蕊睡眼惺忪地从软榻上醒过来,只觉得从来没有睡得如此踏实过。 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醉心于寻找情花血咒的解药,等制成了解药后,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就突然放下了,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松,多日的疲惫一齐袭来,竟让她不知不觉在江晓风的怀中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双手撑起身子,笑意盈盈地瞧向她身旁熟睡的男子。 看见男子那俊逸的面容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猛地冻住了,嘴角发抖,心也忍不住抖了起来。 “怎么会……是他?” 难道昨晚梦中迷迷糊糊与她缠绵的人,竟……是他? 那么,江晓风在哪里?那个纯情的白衣少年此刻在哪里? 孙春蕊慌忙披衣起身,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这样光脚跑了出去。 院外,不远处,那秋千架旁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是他,他还在。 孙春蕊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怔了怔,立刻踩着满地的露水朝着那个人影飞奔过去。 等到了他身后的那一刻,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事实摆在眼前了,她该说些什么,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说? 突然间,她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少年而难过。 他对自己这般好,而自己,却辜负了他。 晨风拂过,她单薄的睡袍被掀起,露出一双晶莹而修长的大腿。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状况更糟的了,她居然让他在这屋外站了一个晚上,而自己,却在屋中跟另外一个男人颠鸾倒凤。 她再也无颜见他。 她正准备转身,默默离开。 江晓风却已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皮有些红肿,整个人显得非常没有精神,他静静问:“你,还好吗?” 孙春蕊看着他那憔悴的容颜,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似的,她心中突然猛地一疼,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第一次,想为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哭。 她想为面前这个男人而哭。 她拼命地咬住嘴唇,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簌簌掉落。 她垂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她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 江晓风柔声道:“我……要走了。” 孙春蕊猛地抬头:“为……什么?” 她明知故问,可她该说些什么? 你不要走吗?这不是她做为他人妻子所该说的话。 我跟你一起走吗?她还有丈夫和孩子,还有大大小小的责任,她怎能为了一份爱情就抛开这一切? 她做不到那样潇洒,她是孙春蕊。 于是,她只能绝望而决绝地问一句:“为……什么?”问得那样胆怯,问得那样小心翼翼。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这只是一句结束语。 江晓风凄然一笑,有些自嘲似地笑道:“解药如今也找到了,而我,也有些想师父和师妹了。” 孙春蕊鼻子酸酸的。 他想减少她的负罪感。他希望她能够活得开心些、自在些。 若是他反而成为了她痛苦和矛盾的根源,他宁愿走得远远的,留给她清净。 第126章 绿窗红颜,冰雪为卿热8 孙春蕊光脚站在他面前,默默看着他。 这份一开始他便豁出一切的爱情,到如今,到了她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 她只能在他们两人中选择一个。 如果,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对她说:“你是否愿意跟我离开,离开这永不休止的江湖恩怨,离开这繁杂累人的世俗琐事,和我一起去面对清风明月,过平静淡泊的日子?” 她,会答应的吧?! 可是,他只是默默低着头,一句都没有问。 她在内心深处,企盼着他这样问她,企盼着他能有这样的勇气,企盼着他能同她一起承担所有,可是,他没有。 他终于还是放弃了她,放弃了他们的爱情。 她有些自嘲似地笑了笑,这份她全力以赴的爱情,背负着深深负罪感而拼尽全力去拥抱的爱情,此刻在她面前就这样轻易地,像个幻彩而易碎的水泡泡一样,在阳光下瞬间消失了。 让她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相爱过? 或许,是她要求的太多了,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完美的男子? 面前的这个男孩,终究只不过是一个水云谷里的纯情的少年而已。 他太稚嫩,无法与她一同承担。 她心中一阵失望,突然又有些释然。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眼神却一冷,淡淡笑道:“是么,也好。花师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好好珍惜。” 江晓风面色瞬间一暗,默默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所说的是事实,他知道师妹一直暗恋自己,而自己却迟迟不表明心态,是因为他恋上了孙春蕊。 而此时,他眼看着孙春蕊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跟另外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她将他的爱和尊严踩在了脚底,却云淡风轻地让自己去好好珍惜另外一个女子? 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冷酷到了极点,而自己更是显得可怜又可笑。 他爱上了别人的妻子,为她出生入死,而最后却换来她的一句,好好珍惜别的女人。 他好不甘心! 这个世间是这样的吗? 真心爱一个人却得来这样的结果吗? 或者,他本来就错了,他为何要爱上别人的妻子呢?他几次舍命救她,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沉默了。 她轻轻地凑过来,竟然将手轻轻贴在了他的手腕上,她的声音非常温柔,非常温暖,仿佛来自天边那温柔而洁白的浮云:“好好保重!” 江晓风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匹仿佛受伤的野狼一般的凶光,吓得孙春蕊心里一阵,不由得轻轻后退了一步。 面前的这个少年,竟然如此恨她。 江晓风没有答话,只冷冷地、最后看了他曾经心爱的女子一眼,默默地跨上了马背。 孙春蕊光脚站在地上,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赤裸的脚上有被长草划伤的红痕。 她就那样默默地站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人落寞地坐上马背,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第127章 青丝依旧,钟情容易绝1 马背上的身影终于越走越远了,最后,终于静静地消失在晨光中的树林里。就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孙春蕊呆呆地站在院中,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的脚面有被杂草和石子划伤的红痕。 “他已经走远了,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知何时,那个一袭白衣的俊逸男子出现在她的身后。 孙春蕊静静地转身,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俊逸的似笑非笑的眸子,那修长的眉毛,还有那张俊逸若仙的脸,还有那身上落拓的,不,或者说是潇洒自如的气质。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那脸上温柔的笑容里仿佛还含着一丝爱怜或者同情什么的。 那是她少见的表情。 孙春蕊几乎瞬间就要以为这是一个自己可以扑进去的怀抱,这是一个可以供自己安全栖息的温柔港湾。 然而,她踮了踮脚,硬生生地逼回了自己的脚步。 她看见他唇角的那一弯浅笑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她一言不发,绕过他,转身奔进了药房,紧紧关上了木门。 她跌坐在药房中的蒲团上,蒲团破旧,满是尘土,她的眼泪落进蒲团里,寂静无声。 阳光,从破旧的碧纱窗中照进来,照在蒲团上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身上,照在她那皎洁的,如同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照在她那如瀑布般的、披散一地的乌黑发亮的青丝上,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是什么药王之女,她再也不是什么庄主夫人,她也不是他人的妻子和母亲,此时,她只是一个在情爱中迷失了自我的蠢女人。 她在哭,她在无声地、寂静地流泪,她怕自己的悲伤打扰了这世间的美好。 她怕打扰了外面正灿烂的朝阳,正在茂盛生长的青桃,她怕打扰了那庭院里正热闹开放的白芍药,她怕打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紧紧捏了捏拳头,硬生生地止住了眼泪。 如果一直这样哭泣,只怕,她会失去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吧。 她站起身,将药庐中的药瓶和药罐认真地整理了一番,轻轻地拂去了药架上厚厚的积灰。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白瓷瓶,在手心轻轻抚弄,突然轻轻笑了,她终于找到了‘情花血咒’的解药了,多亏了父亲留下来的那一堆药书典籍。 如果没有这些药书典籍,她是不会这么容易找到‘寒绛草’,也不会这么容易制成‘情花血咒’的解药。 她此次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这个,如今已经达成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似乎舒服了些。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那个小白瓷瓶紧紧地攥在手心,打开了药房的门。 等她穿好衣衫和鞋子打开门时,却看见西念琴已经从马厩中牵出了月前,她一个人来药王谷时骑的那匹马,那匹黑色的骏马喷了个响鼻,用那黑色的蹄子蹭着脚边的青草。 西念琴看见一袭黄衫的孙春蕊从房中走了出来,那俊逸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浅笑。 孙春蕊看见晨光中静静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的西念琴,他那俊逸的眸子里泛起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像是怜惜一般的光,那光闪闪的,像是阳光在一瞬间都落进了他的黑眸子里。 那眸光惊艳了她,她竟然呆了呆。 孙春蕊低着头慢慢走近他,小声道:“父亲留下来的那些药书典籍,我想带走。” 西念琴道:“好。” 孙春蕊道:“书籍很多。” 西念琴点点头:“等回到金刀峡后,吩咐华浅来办这事就行了。” 孙春蕊静静地站在院中,似乎有些不舍。 西念琴静静站在她身边,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孙春蕊默默跨上了马背。 两人策马缓缓离开,院门口的青桃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再过半个月,就要成熟了吧。 孙春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寂寞的药王谷,仿佛看见那个一袭黄衫的十六岁少女站在木扉前轻轻地向她挥手告别。 她终于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紧紧地一夹马肚子,策马飞奔了出去。 第128章 青丝依旧,钟情容易绝2 两人一路无话。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两人两马身上,男的俊逸若仙,女的娇美如花。 西念琴一路都不停地拿眼睛去看孙春蕊,却见她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日暮时分,终于到达了金刀峡。 一入金刀峡,只见一袭白衣的华浅满脸焦急地等在院门口,见到西念琴与孙春蕊后,华浅满脸焦急瞬间化作惊喜,大叫道:“师父师母,你们终于回来了?” 西念琴眉头微皱:“华浅,你不照顾病人,等在这里干什么?” 华浅忙道:“弟子本来在隐香院里照顾苏公子的,可是……可是……”说着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了起来。 西念琴眉头深皱,道:“苏公子他怎么了?” “苏公子他……他……”华浅满脸都是焦急。 西念琴不再问他,抬脚就走。 孙春蕊默默跟在他身后。 刚走到隐香院门口,就听见屋中传来争吵之声。 “华浅说过,你不能喝水的!”是花晓莺的声音。 屋中的男子却嘶哑着声音道:“我若再不喝水……就会渴死了,我不想…渴死。” 花晓莺劝道:“你还是再忍忍吧,庄主应该马上就带解药来救你了。” 那男子不听,仍是一味央求:“我真的好痛苦,你若不肯给我水,不如杀了我……杀了我……” 花晓莺道:“但是……” 西念琴一把掀开了门帘,走进房中。 花晓莺满脸都是惊喜,道:“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苏公子他吵着要喝水。” 西念琴道:“别担心,解药已经带回来了。” 两人正在谈话间,却一不留神,本来躺在软榻上的苏玉轩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蹭’地坐起,一把捧过放在茶几上的一盆兰花,对着兰花的那绿色叶片就吮吸了下去。 他此刻毒性发作,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煎熬,是渴到了极点,若是没有水,能够吸点植物的汁液也是好的。 两人见他那迅捷的犹如幼兽一般的动作,都是一怔。 站在西念琴身后的孙春蕊却一步抢过去,右手从他手中夺过那盆兰花,左手顺势点了他耳后的玉枕穴,苏玉轩的身子突然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软榻上。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苏玉轩早已吞下了几片绿叶。 孙春蕊迅速从怀中掏出那个白瓷瓶,将一粒丸药放入苏玉轩口中。 一旁的花晓莺呆呆地看着,孙春蕊抬起头来,静静道:“好了,他已经服下解药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花晓莺看着突然从西念琴身后跑出来的这个黄衫女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异道:“春蕊,怎么……会是你?” 孙春蕊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 西念琴道:“你们认识?” 花晓莺道:“是啊,前些日子春蕊她跌入水云谷中,是我和师兄救了她。” 西念琴的一张俊脸突然变得一阵红,一阵白,妻子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她为何不曾告诉他?他突然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悦。 她一向从来不向自己隐瞒任何事情,没想到现在竟然。 看来,她对那个江晓风是用情至深。 他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深深的嫉妒。 她是他的女人,即便他不爱她,她也无权背叛他。 花晓莺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两,道:“莫非……” 西念琴突然咧嘴一笑,伸手搭在孙春蕊的肩膀上:“春蕊她是我妻子。” 第129章 青丝依旧,钟情容易绝3 花晓莺怔了怔,终于回过神来:“春蕊是大师兄你的妻子?” 西念琴眼里笑意深深。 花晓莺点了点头,道;“那,你让我师兄去找那个‘情花血咒’的解药,如今解药已经找到了,我师兄现在在哪里呢?” 西念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 花晓莺跺了跺脚,脸上显出一丝愠色:“这个师兄,他一个人出去找解药,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也不知道捎个信来,不知道在搞什么!” 孙春蕊眼波闪了闪:“我想你师兄应该是回水云谷去了。” 花晓莺那如星眸般的眼睛亮了亮,满脸都是喜色,她一把抓住了孙春蕊的手:“春蕊,莫非你见过他?” 孙春蕊一张秀脸突然红了,正要开口。 西念琴连忙抢答道:“当然没见过,春蕊怎么会见过你师兄呢,他要找解药,必定是回谷去想法子去了,如今还未有回信,我想他必定还在水云谷想法子。” 花晓莺轻轻松开了孙春蕊的手,跺了跺脚,叹气道:“好吧,我回谷去找他。” 说着绕过两人,就要出门。 西念琴道:“花师妹,你这就走么?” 花晓莺转过脸来,轻轻一笑,抱拳道:“大师兄,多日打扰,不胜感激,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你!”说着向着孙春蕊道:“春蕊,我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孙春蕊静静看着她那茶花般的秀脸,那双晶莹如星星般的眸子,轻轻‘嗯’了一声,静静点了点头。 花晓莺掀开门帘,急急穿过走廊,拐弯处,却不小心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茶水洒了花晓满身,茶壶茶杯‘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啊,对不起,花师叔!”是华浅端着茶水过来,闪避不及,两人便撞到了一起。 花晓莺拍打着沾到衣服上的茶叶,嗔怒道:“华浅,你在这里干什么?” 华浅一边捡拾地上的茶壶茶杯碎片,一边道歉:“花师叔,对不起啊。弟子见师父师母长途奔波回来,沏了壶师母最爱喝的碧螺春来,不小心碰到了花师叔,真对不起!” 花晓莺将衣袖伸到鼻端闻了闻,果然是碧螺春的气味。 华浅红着脸站起身道:“花师叔急急忙忙地要去哪里?” 花晓莺淡淡一笑:“我要走了。” 华浅一怔,一张秀脸登时变白了:“走?花师叔走去哪里?” 花晓莺笑道:“当然是回水云谷了,不然去哪里?” 华浅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了,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那如女孩般的秀气的脸上,一双杏眼里竟隐隐泛着泪光似的。 花晓莺笑道:“怎么了,不舍得我走啊?” 华浅的秀脸刹那间变得通红,结巴道:“我……我……”那杏儿般的眼睛慢慢垂下了,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泪珠似的东西。 花晓莺道:“你怎么像个女孩儿似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华浅的秀脸登时变得又青又白,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花晓莺一眼,转身抬脚就走。 花晓莺见他生气了,叹了口气,忍不住追上前去,与他并肩走着,柔声道:“怎么了,又生气了?” 华浅低头道:“没有。”声音里却满是委屈。 花晓莺有些不满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华浅转过头,抬起眼睛来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一双星眸熠熠闪光,那红唇却犹如樱花瓣一般鲜美动人,心中一乱,如小鹿乱撞,连忙又低下头,红了脸,小声道:“没有啊,我没有生你的气。” 花晓莺叹了口气道:“你没生气就好了。我撞翻了你的茶杯,你再去给你师父门沏茶吧,我走了。” 华浅抬头道:“现在就走,花师叔你衣衫脏了,不换件衣服再走?再说现在天也黑了。” 花晓莺看了看衣服上的水渍,又看了看暗下来的天空,摇摇头道:“不了,师兄可能回水云谷里,我要去找他。” 华浅听到这句话,眼神一黯,知道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她了。 她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师兄。 第130章 青丝依旧,钟情容易绝4 花晓莺大步穿过走廊,华浅低着头,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这些天来与她朝夕相处,她又用心教自己武功,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她现在就这样匆匆离开。 他突然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廊檐旁的青石桌上,追了上去:“花师叔!” 花晓莺见华浅追来了,停下了脚步,疑惑道:“怎么了,华浅?” 华浅抬眼看了花晓莺一眼,见她那茶花般的秀脸上似乎有些焦急之色,那双星眸里含着疑问。 心想,恐怕自己在她眼中始终是个晚辈,是个毛都还没长全的小子呢。 他看着她那茶花般的秀脸,只得将自己的心思好好藏起来,他静静看着她,吞了一口唾沫,柔声道:“没有,我只是想,花师叔这些日子以来辛苦教我武功,如今花师叔要走了,我送送。” 花晓莺轻轻一笑:“不用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华浅不听,依然跟在她身后。 花晓莺穿过庭院,早有仆人牵了匹枣红色的马过来。 “晓莺姑娘,庄主吩咐小的给晓莺姑娘备鞍了。” 花晓莺轻轻点了点头:“有劳了。” 花晓莺拉过缰绳,正要翻身上马,华浅咬了咬嘴唇,突然鼓起勇气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花晓莺怔了怔,随即笑道:“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马蹄声‘嘚嘚’地在青石路上远去了,直至出了金刀峡的山门。 再也看不见那一袭粉衣的身影。 夜凉如水。 月色如水。 月光落在大而阔的青石板路上,泛着幽幽的凉意。 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树影斑驳地投映在青石道上。 华浅呆呆地站在当地,只觉得一种淡淡的落寞涌上心头, 心像被千万根丝线一起缠绕着,挣不脱,理不开。 突然耳边有人轻声问:“华浅公子,你没什么事吧?” 华浅一惊,猛地抬头,见是刚才牵马过来的老仆人,连忙抬手摸了摸脸,道:“我,没什么。我去给夫人泡茶了。” 说着,急急忙忙抬脚就走。 华浅匆匆到厨房重新泡了一壶碧螺春,端着茶,刚走到隐香院门口,就听见门内传来师父和师母的争吵声。 “你和他到底有没有?”是师父的声音,语气里满是质问。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师母的声音,语气充满了不屑。 华浅不明所以,只顿下脚步,屏气凝神,刚退后一步,托盘中的茶杯轻轻一碰,发出了异响。 门内立刻传来了西念琴的声音:“谁在外面?” 华浅低声道:“是弟子。” 门内的人道:“进来吧。” 华浅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走进房中。见师父站在软榻边,一张俊脸上的怒容还未消散。 师母却站在药橱边,手中拿着一个小白玉瓶。 孙春蕊将手中的白玉瓶放在药橱中,柔声道:“华浅来这里做什么?” 华浅道:“回师母,弟子见师父师母奔波劳累回来,特地泡了碧螺春来。” 孙春蕊点了点头道:“嗯,有心了,你出去吧。” 华浅将茶放在了茶几上,低头道:“是。” 西念琴忙道:“等等。” 华浅立刻道:“师父有何吩咐?” 西念琴看了一眼软榻上陷入沉睡中的苏玉轩,道:“你吩咐下人将翠云轩打扫了,今夜开始将苏公子安置在那里吧。” 华浅抬眼看了师母一眼,孙春蕊点了点头:“照你师父说的做吧。” 华浅道:“是,弟子这就去办。”说着退出门去。 第131章 青丝依旧,钟情容易绝5 华浅刚一出门,孙春蕊便皱起了眉头:“你说他会不会?” 西念琴截口道:“他还是个孩子,我想他就算听见了也不懂。” 不一会儿,华浅便带着两个仆人抬了一架竹床来,将苏玉轩搬到竹床上,然后抬了出去。 隐香居的药房中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香炉中的檀香慢慢燃烧,一根细烟在房中袅袅上升。 孙春蕊默默整理着药橱中的药罐药瓶,西念琴坐进了藤木椅中闭目养神。 孙春蕊道:“你若困了,就去卧房里睡。” 西念琴静静道:“我不困,我是在等你的回答。” 孙春蕊双手一抖,小声道:“如果我说有呢?” 西念琴猛地睁开了双眼,目中寒光闪闪,仿若千万把利刃,直指孙春蕊。 “真的?”他的语气颤抖起来,连嘴角都气歪了,身子也颤抖着。 孙春蕊静静道:“真的。” 西念琴一步窜了过来,左手一把抓住孙春蕊的肩膀,右手高高扬起,眼露寒芒,一张俊脸变得青紫,白牙咯咯直响。 孙春蕊不闪不避,脸上更没半点表情变化,反而将一张秀脸迎了上去。 西念琴扬起的右手硬生生地顿在了半空,咬牙道:“你为了他连死都不怕?” 孙春蕊“呵呵”一笑,不答。 西念琴扬起的右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肩,五指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疼得她眉头微皱。 西念琴俯身看着她,咬牙道:“你最好别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 孙春蕊突然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若是你不满意,不妨休了我。” 西念琴一时语塞,怔了怔,轻轻放开了她的肩膀。 她竟然敢如此跟他说话。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他看着她,眼里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从前那个温柔体贴,对他百依百顺的孙春蕊到底去哪儿了? 西念琴气打一处出不来,他心中简直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她竟敢如此藐视他,他捏紧了拳头,一拳落在身旁的那紫檀木茶几上,茶几瞬间化为碎片,茶几上的那盆兰花也摔碎在地上。 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一脚踢开面前的那株兰花,大步走了出去。 听见他气呼呼地出门,孙春蕊突然无力地靠在药橱边上,脑海里浮现出丈夫青紫的脸和那个白衣少年温柔而怜惜的眼神,心中只觉得万分愧疚。 只觉得天地如此之大,不知何处才是她的安心之所。 她擦了擦眼泪,转过身,继续整理药瓶。 时间悄悄流过,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个翠衫婢女慌慌张张走进房中,脸上满是惊惶:“夫人,不得了了!” 孙春蕊慢慢转过头来,一张秀脸苍白无血:“出了什么事,小屏?” 小屏见满地狼藉,夫人又一脸惨白,只得踏着满地狼藉道:“庄主他……” 孙春蕊面色一黯:“庄主他怎么了?” 小屏秀脸一红,喘着气道:“庄主他要去妓馆。” 孙春蕊一怔,道:“他一个人吗?华浅没有跟着他吗?” 小屏道:“没有。” “红冰呢?” “没有。庄主刚才在书房,婢子送晚饭进去,庄主突然一脸气呼呼地吩咐下人备马说要去‘邀月楼’,婢子听到后就马上来告知夫人了。” 孙春蕊一张秀脸更加苍白了,她嘴唇抖了抖,却道:“没事。或者他有要紧事要办。你让人找红冰跟着保护他。” 小屏领命道:“是,婢子这就去。” 第132章 玉箫吹梦,金钗灯影斜1 “邀月楼”是巴蜀最大最繁华的青楼,别说是巴蜀的人了,就连远在京城的富家公子,名人剑客也纷纷慕名不远千里而来。 “邀月楼”建在沉香湖畔,围湖而建,一共四层,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富丽却不失雅致。 每到夜间,远远望去,只见楼中灯火辉煌,湖中花船来往,楼中的灯光与湖中的倒影相映成辉,灿烂夺目,宛如华府仙境。 楼中倩影来往,觥筹交错,舞姿翩跹,歌声盈盈。 正如入门处的那副对联所写“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沉香湖畔僻静处有一石亭,名为“沉香亭”。与正楼相距甚远,却是千金也难得一求的去处。 听闻,只有川蜀身份最尊贵的人才能去那里,前去侍奉的女子自然也是青楼里最出众的女子。 其实,“邀月楼”之所以名为“邀月楼”,有个缘故。 传说唐代的大诗人李白游巴蜀时,情绪低落,孤单一人在亭中饮酒,忽见湖面上映出自己的身影,又见明月当空,将自己的身影投影在亭中,心情突然大好,写下了著名的诗篇“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后来,此处成为某个大商人的后花园。 再后来有人在这里建立了妓馆,取名“邀月楼”。 红冰头一次踏入这种地方。 花船上,一袭黑衣的红冰疑惑道:“师父,真的要去吗?师母她……” 西念琴浅浅一笑,并不作答。 船移进了,立刻有一打扮艳丽的中年女子迎了过来,满脸都是恭敬:“西公子请!” 楼中的嬉笑与丝竹之声缠绕,红冰听得心头一热,禁不住双颊一红。 却早有两个眉目艳丽的女子过来拉了红冰进去。 西念琴却并没有走进大厅。 那中年女子带着他穿过走廊,穿过花园,来到湖畔的一处凉亭。 这里与正楼相距甚远,花木掩映,甚是宁静。 一轮明月静静照在湖面上,湖中的青碧色莲叶在月光中静静站立着。 亭沿粉色与白色的纱幔轻轻垂下,纱幔随着夜风轻轻舞动。亭中的灯光穿过那粉色与白色的纱幔透出来,显得轻若梦幻。 中年女子轻轻撩起纱幔,待西念琴进入亭中,随即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躬身退出去了。 亭中布置得简单而雅致,地上铺着软软的狐裘地毯,靠湖边上放着一张精致的软榻,软榻旁的竹茶几上一黑鼎香炉中正冒着缕缕青烟,烟雾缭绕,显得亭中的一切如梦如幻。 亭中帷帐的金钩上却挂着一只碧玉短箫。 软榻对面的琴架上放着一具桐木瑶琴,瑶琴后放着一个黄皮锦凳。 西念琴脱去鞋子,走进亭中,静静地躺在软榻上,双手枕在头后,闭上双目,脸上神色慢慢舒缓。 不一会儿,帷帐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了,一女子轻柔的声音在亭中轻轻响起:“青青不是,让西郎久候了!” 西念琴懒懒地转过身子,一手撑着头,侧着身子半躺在软榻上,那俊逸的眸子微微张开。 是个身材中等,穿着淡绿色衣衫的女子,女子头顶扎着一个清水髻,发髻上插着一只金钗。女子手中端着一个青瓷果盘,盘中装满了青绿的提子,在门口轻轻低头、屈膝行礼。 西念琴那俊逸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懒洋洋的浅笑。 叫青青的女子轻轻抬起头来。 她看上去顶多不多碧玉年华,皮肤细腻,脸若芙蓉,眉目婉转。 乍地一看,那眉眼与脸蛋看上去竟然与孙春蕊有七八分相似。但仔细瞧去,她的眼神比起孙春蕊似乎少了那一份刚烈,却多出了一些柔情。那脸蛋比起孙春蕊少了那么一丝纯真,却多出了些许风尘味儿。 此刻,她正抿嘴轻笑,端着果盘,一步一摇地轻轻走到软榻边,头顶的金钗在灯光下盈盈6光。她轻轻坐在西念琴身侧,那一双大眼睛正情意绵绵地盯着西念琴,嘴角露出一丝摄人心魄的柔蜜笑意。 第133章 玉箫吹梦,金钗灯影斜2 西念琴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青青将果盘放在软榻旁的茶几上,嘴里衔着一粒青绿色的提子,慢慢将脸凑向软榻上的西念琴。 西念琴眯着眼睛,看着她那凑近的脸,抬起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突然一伸头,咬在了她那鲜红的樱唇上。 青青惊叫一声,连忙缩头,嘴角却已经破了,一滴鲜红的血珠挂在那樱桃般的嘴角。 她轻轻抹去嘴角的血珠,轻轻皱着眉头,娇嗔道:“西郎好坏啊,弄疼人家了!” 西念琴嘴里慢慢嚼着那颗带血的绿提,那俊逸的眸子眯成了两条狭长的细缝,眼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青青将一只纤纤玉手放在他的身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身子,道:“西郎好久不来了,青青还以为西郎早已将青青忘记了呢?” 西念琴捏住她的一只玉手,双眼含笑:“我这不是来了么?” 青青娇嗔道:“西郎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管人家总是为你牵肠挂肚。” 西念琴轻轻一笑,并不作答。 青青挣开他的手,怨道:“西郎已经足足三个月没来了。青青还以为西郎早已嫌弃人家了呢。”说着轻轻转身背对着他,佯装生气。 西念琴扯下她的衣带,一把搂过她的纤腰。 青青衣衫不整地跌落进他的怀中。 四目相对,怀中的美人秀面似花,清眉如黛,一双大眼里眼波流转,似笑似嗔,若痴若怨。那樱桃般的嘴角沁出一粒鲜红色的、圆滚滚的血珠。 西念琴眼波一闪,突然含住了那流血的樱唇。 他托起她的下巴,慢慢地吮吸着那樱桃般的嘴角沁出的血珠,只听得青青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好疼!”说着便发髻散乱地轻轻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 西念琴意犹未尽地放开她,眼里依旧带着那戏谑的笑意。 他敞开了胸脯,侧身躺在软榻上。伸出一只手,朝着她勾了勾食指。 青青含羞一笑,轻轻地褪去了身上的衣衫,摘下头上的那只金钗。 如瀑的黑发泻下,铺满了两人一身。 亭中,香炉里的盘香静静燃烧,一种朦胧的如梦幻般的香气在亭中弥漫开来。 亭外,一轮冷月静静地照在湖面上。 西念琴袒露着胸脯,静静地躺在软榻上,双手枕在头后,双眉微皱,静静地盯着帐顶。 亭中的香烛已灭,帐顶有淡淡的星光洒落下来。 青青将头伏在西念琴的胸膛上,如瀑的黑发铺满他一身,那纤细的玉指轻轻划过他的胸脯,柔声道:“西郎,你有心事么?” 西念琴转过头朝着她轻声一笑:“哦,青青还会看相哦。” 青青道:“青青看相虽然不会,可是青青见西郎每次来这里都是眉头深锁,难见笑颜,青青看见了也会不开心的。西郎有什么事,不能跟青青说么?” 西念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那柔美的下巴,在这张酷似孙春蕊的秀脸上,那双大眼的柔情蜜意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关切,让人分不清真假,西念琴突然失声笑了。 他突然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反身再次将她压在了身下。 “青青得西郎喜爱,不枉此生!”青青在他的身下轻吟。 他将她的那声轻吟堵在了唇间。 第134章 玉箫吹梦,金钗灯影斜3 朦胧的晨曦,寂静的湖面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雾气里停着几艘花船。 整座邀月楼都处在沉睡之中,消遣了一夜的人们此时正香梦沉酣。 几棵垂柳,静静站在亭外的湖边,守护着难得的宁静。 突然,一曲箫音划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箫音悲切低沉,似乎有无限的心事。 客房里过夜的嫖客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这扰人清梦么,不是?” 然而再听下去,这箫音便不显得那么烦了,只觉得与这天地融为一体,让人听了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嫖客们再次沉沉睡去。 沉香湖畔,邀月亭外,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站在那垂柳下吹箫,他目星眉剑,一张俊逸的脸宛若嫡仙,那朗若星辰的眼底却带着一缕抹不去的忧愁。 突然,听得“铮铮”几声轻响,邀月亭中传出了琴音,那琴音划入了箫音中,这琴音虽比不上箫音那么入人心,但在这静美的沉香湖畔,却也有种淡淡的雅致。 良久,箫音与琴音同时停了。 那一袭白衣的男子静静垂下手,默立在垂柳下。 突然,一双纤纤玉手按在他的肩头,那双手在朦胧的晨曦中宛若透明的瓷器。 男子的肩头多了一件披风。 他慢慢转回头。 “青青!” “西郎,清晨雾重,当心着凉!”青青满眼都是温柔。 西念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青青开口了:“昨晚西郎心情不好,青青也没敢开口。西郎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青青么?” 西念琴转过头看着她,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走,进去说。” 西念琴坐在琴前的锦凳上,青青跪在他身边。 西念琴伸出食指轻轻拨了拨琴弦,眉毛一抬:“你还记得上次让你完成的任务吗?” 青青道:“青青怎会不记得呢?庄主曾经吩咐我替你找一个人。” 西念琴柔声道:“金刀峡虽然势力遍布,门人弟子众多,但这毕竟是私事,不便张扬,不好派遣他们。而你,在风尘中经年,消息来源众多,所以我才会让你替我找人。” 青青低头道:“青青明白。” 西念琴道:“有结果了吗?” 青青突然抬头道:“一个月前,金刀峡的黄伯来找过我,我知道是庄主派他来的,但青青对这件事并不敢确定,想等一日亲自告诉庄主。” 西念琴点点头:“到底她是生是死?” 青青道:“青青想让庄主听一首曲子。” 西念琴站起身,移开了脚步。 青青秀脸轻垂,十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手指拨动,琴音响起。 只见她樱唇微启,漫声吟道: “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身轻。陈年往事,伊人是否如昔?鸳鸯振翅,忧思涟涟,寒声凄凄切切。命运如浮萍……” 西念琴一直静静地站在她身侧静静地倾听,然而听见她唱出来的歌谣,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眼里的光芒更是复杂,先是惊异,而后有种淡淡的喜悦,瞬即弥漫了满眸的悲伤和凶狠。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语音颤抖:“你……到何处听到这首词的?” 青青手腕被他捏得发疼。她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西念琴道:“快说。” 青青抬头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背转了身子:“前些日子,段神医家的小公子做寿,‘邀月楼’被邀过去助兴。青青经过花间庭院时,听见一位女子正在教小孩弹琴时听到的。因为黄伯告知青青的线索只有一张软被和一首词,所以青青并不确定……”说着她转过头来看向西念琴。 只见西念琴头微微后仰,双眸微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若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般,他喃喃道:“没错,是她,是她!” 第135章 玉箫吹梦,金钗灯影斜4 青青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哀伤,她突然开口问:“她,对你很重要吗?” 西念琴点点头,似乎没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青青不说话,默默地低下了头。 西念琴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和一封信放在琴上,道:“这是十万两银票和下次的任务。”说着,便抬脚走了出去。 青青静静地看着他离开,默立亭中,良久,她拿起银票上的那封信,轻轻拆开,雪白的信纸上只用朱笔写着六个字:“水云谷江晓风”。 凡是金刀峡交给她的任务,若是朱笔所写则是指这人威胁到了自己,必杀之。 她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过朱笔所写的任务了,只因西念琴统一川蜀之后,还算安定,这几年来她一直奉命寻找一位名叫“苏盈盈”的女子而已。 她看着雪白信纸上的朱红色的六个字,心道:“这个江晓风到底是何许人也,在江湖上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而庄主竟让我出手去杀他,也不知他如何得罪了庄主?” 她一边想一边轻轻叹了口气,江晓风,既然庄主要我杀你,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将那封信和银票揣进怀中,然后便出了邀月亭。 “青青姐,青青姐!”一个扎着双髻的杏衫小婢女急急忙忙闯进了房间。 青青将手中信纸的最后一点烧尽,灰烬落进了香炉中,她盖上香炉的盖子,缓缓转过身来,慢吞吞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那婢女垂了手道:“昨日出了一千金一直等着见青青姐一面的那位宁公子吵着要见青青姐。” 是这样的,青青是这邀月楼里最有名气的姑娘,她幼年孤苦,被人贩子拐卖,得西念琴所救,又得他照顾栽培,她为了帮他完成霸主之业,甘愿寄生于人来人往的青楼,为他搜集江湖情报。他便为她买下了这座邀月楼,此处便成为金刀峡搜集江湖情报和实行暗杀计划地方。 但外人并不知青青与金刀峡的关系,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名妓。 青青本人在风尘之地长大,出落得如同清水芙蓉,又琴棋诗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外表又善解人意、温柔似水。 她的名声在风月场中极大,被尊称为“青夫人”,不知道有多少富家公子、豪门剑客和文人墨客排着队要见她。人人都以能见到邀月楼的青夫人一面为荣。 而她本人又极为清高,只见她瞧得上或者是她想见的客人。 俗话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这便让她的身价越来越高,不少人为了见他一面甚至不惜抛掷千金,更有不少人为了她而倾家荡产。 昨日本来有位宁公子是预约了见她,但因西念琴突然造访,青青便撇下了这位宁公子去见了西念琴。 青青皱了皱眉头,道:“昨夜没有人陪那宁公子吗?” 那小婢女道:“婉儿姐姐陪了他一夜,可他今早偏说他出了千金,要的不是婉儿姐,而是,而是……他现在赖着不肯走。” 青青道:“那只收取他该付的那部分钱,把其余的钱退给他就是了。” 那小婢女道:“婢子和几位姐姐都是商量了,这样做了,可这宁公子他说他已经等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排上了,说什么也不收回银子,一定要等在这儿,一定要见青夫人。这……” 青青起身,将几件衣衫装进包袱里,道:“他既然要等就让他等着好了……” 小婢女一怔,道:“青青姐,你……又要出远门吗?” 青青点了点头:“小杏,我不在的时候,邀月楼就交给你和各位姐妹了。” 小杏抬起眼睛道:“那你这次要去多久?” 青青手一顿,将一个白色小药瓶装进包袱里,道:“不知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是昨晚那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女子,那女子急急跑进门,喘着粗气道:“不得了了,那宁公子闹起来了,小厮们拦不住!婉儿的脸也被他打伤了。” 青青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包袱,道:“你请宁公子进雅舍,说我梳洗后马上就去见他。” 那中年女子应声去了。 小杏帮着青青梳头,青青道:“小杏,那宁公子是什么身份?” 小杏道:“我看看。”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小账本,道:“是一名盐商的独子,但父母亲几年前皆已过世,只留下一大笔遗产,这宁公子终日流连花红柳绿之地,几乎快把祖上的家产都败光了。” 青青嘴角露出一股笑意,道:“你去拿一壶酒来。” 小杏道:“是。” 连忙取了一壶酒来。 青青接过酒壶,从包袱里的那白色瓷瓶中取出一颗丸药来放入酒壶中,轻轻摇了摇,将酒壶递给了小杏道:“既然如此,你送一壶酒给他,就说他喝了这酒我就去见他。” 小杏道:“青青姐,这酒里是什么?” 青青抿嘴一笑:“千日醉。” 小杏会意,眨了眨眼睛,就要出去。 青青道:“等等。” 小杏道:“青青姐还有什么吩咐?” 青青抬眼道:“找人替婉儿治伤,别让她脸上留下疤痕。” 小杏道:“杏儿知道了。” 第136章 两处销魂,相思难相忘1 一大清早,西念琴匆匆忙忙回了金刀峡。 走廊旁,几株白色芍药在木栏内亭亭玉立,那洁白的花瓣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像是美人挂满珠泪的面颊。 今早得知了苏盈盈的消息,他简直兴奋得不能自已,立刻就要找到孙春蕊,想办法编个理由名正言顺地见一面他心中一直挂念着的那个人。 他一把掀开隐香院的门帘,有一身穿粉色衣衫的婢女正在整理卧榻,婢女见他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过来行礼。 西念琴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扔给了婢女,坐进一张软椅里。 婢女立刻端来茶水。 西念琴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又合上杯盖,问:“夫人呢?” 那婢女道:“夫人出去了。” 西念琴抿了一口茶,眉毛微抬:“去哪儿了?” 那婢女垂头道:“奴婢不知。” 西念琴放下茶杯,看摇篮里空荡荡的,以为是奶娘抱去喂奶了,道:“小公子今早好吗?” 婢女道:“奴婢今天早上没见到小公子。” 西念琴微微一怔,心里隐隐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双目如炬,皱眉道:“那昨晚呢?” 那婢女头垂得更低了:“奴……奴婢…不知……” 突然一个青花瓷茶杯跌落在脚边,茶水泼湿了那婢女衣裙一片。 那婢女吓得慌忙伏在地上。 只听西念琴冷冷道:“你平日里是怎么服侍地?” 婢女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语音也颤抖着:“奴…奴婢……该死!” 西念琴冷冷道:“你去把平日服侍夫人的小屏找来。” 那婢女伏在地上,不答话,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西念琴道:“还不快去!” 那婢女整个人都俯伏在地上,颤抖着语音道:“小…屏…姐和夫人…一起出…出去了!” 西念琴微微动容:“去哪儿了?” “奴…奴婢不知!” 西念琴疑惑道:“小公子也一起?” 那婢女颤抖着身体俯伏在地上,不说话。 西念琴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面前害怕得发抖的婢女,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道:“起来吧!” 那婢女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起来,退出门去。 西念琴站起身来,打开靠墙的红漆金丝木箱,见里面的衣物所剩无几,一双俊脸变得煞白,那双俊逸的眸子如同冻住一样,寒气四射,嘴角掀起,冷冷地“哼”了一声。 昨晚,西念琴出门后,小屏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报告给了夫人知道。 孙春蕊听到后如同晴天霹雳,他的丈夫竟然这样公然告知众人,他要去逛妓馆。 这分明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她一个耳光,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 士可忍,熟不可忍! 她再也受不了这窝囊气了。 决定带着儿子离开。 孙春蕊整理着包袱,几乎要把四季的衣服都塞进那小包袱里。 小屏在一旁满脸都是担忧,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将庄主找回来?” 孙春蕊冷冷道:“不必了!” 小屏看着夫人满脸怒容,心里深表同情,世间有哪个女子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一直三心二意,而何况如今还是告知众人明目张胆地去逛妓院的? 马车已经备好,孙春蕊抱着儿子,背着包袱就要离开。 小屏突然咬着嘴唇道:“夫人,我跟你一起走!” 孙春蕊没有阻拦。 第137章 两处销魂,相思难相忘2 一处静美的庭院里,修剪齐整的草地上,一位翠色衣衫的婢女打扮的女子正拄着一只拐杖慢慢地练习走路,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短衫的仆人打扮的男子。 两个人神情都很是认真,女子右腿被木板牢牢地固定着,右咯吱窝里拄着一根有软布垫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走着。 那男子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看着她,好像怕她一不小心就跌倒在地。 不远处,葡萄架下的凉亭里,瑶琴前坐着一个一身素衣,面带轻纱的女子,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壶茶、几个茶杯和一盘青绿的提子。 她身侧两边各站着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两个小女孩都长得玲珑剔透,宛若春节时乡下人家里贴在门上的门童。 右手边的女孩约莫五岁左右,眉心一点朱砂,长眉大眼,樱桃小嘴,一张圆脸犹如玉盘,脸颊粉嘟嘟的,肉乎乎的,穿一身粉色衣裙,衣料上乘,脖子上挂着玉如意、金项圈等等装饰。头上的两个小包子头上各装饰着一圈樱桃大小的珍珠,更衬得她脸颊雪白,发丝如墨。 左手边的小女孩身材稍小些,皮肤却是洁白如雪,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如星星一般明亮,头上也是扎了两个小包子,小包子头上各系了一根淡黄色的飘带,小女孩穿一身干净简单的黄裙,身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脖子上一根红绳上挂着一枚碧玉戒指。 那面带轻纱的女子将手搭在面前的琴弦上,一边拨弄,一边向右手边的那个穿水粉色衣裙的小女孩讲解,突然左手边那个穿浅黄色衣裙的小女孩拍着手跳了起来:“哦,太好了,小莲做到了!” 那带面纱的素衣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不远处的两人一眼,那清亮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继续低头向着身边的孩童讲解着。 那穿水粉色衣裙的小女孩静静点了点头:“嗯,记住了。” “好,你来试试。”说着,那素衣女子站起身来,小女孩坐在琴凳上,双手放在琴弦上开始弹奏。 身旁的素衣女子静静聆听着,不时纠正着她的指法。 突然又听得那黄衣小女孩道:“哎呀!” 不远处传来“噗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素衣女子抬眼看过去,见不远处两个人抱成一团滚在了地上,看来是练习走路的人没站稳,把扶她的人也带倒。 那男子连忙扶着女子站了起来。 那水粉色衣衫的小女孩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扑哧”笑了,放在琴弦上的手也停了,抬起一双大眼瞧着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看着身边心不在焉的那黄衣小女孩,微微皱眉道:“离儿,你这么心不在焉,看,都影响兰香学琴了。” 那穿黄色衣衫的小女孩和粉色衣衫的小女孩对视一眼,扮了个鬼脸,互相吐了吐舌头。 不远处走来一个仆妇打扮的女子,那女子走到亭前,轻轻施了一礼:“苏琴师,到小公子用午饭的时间了。” 叫苏琴师的素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仆妇牵起粉衣小女孩的小手就要离去,那小女孩看着那黄衣小女孩,道:“我要苏离跟我一起!” 那黄衣小女孩抬头看了素衣女子一眼,见她点了点头。 两个小女孩兴高采烈地牵着仆妇的手去了。 苏琴师看着那黄衣小女孩的背影,眼里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不远处那练习走路的一对男女慢慢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苏琴师将那婢女扶进亭中的石凳上坐下。 那婢女抬起脸来,是个面容颇为清秀的女子,因为练习走路,额头上香汗淋漓,一旁的男子见了连忙掏出一只手帕递给她。 苏琴师瞧见他们两人这般亲密,忍不住笑了。 那婢女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打发她身边的男子道:“你别黏着我了,去忙你的吧。” 那男子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那我先去用膳了,呆会来找你。” 那婢女轻轻点了点头。 那男子说着向素衣女子微微行了一礼,便出亭去了。 第138章 两处销魂,相思难相忘3 苏琴师见那男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回过头来,对着面前的女子轻轻一笑,道:“阿贵对你还算不错。” 那叫小莲的婢女立刻飞红了脸,急忙辩解道:“苏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和阿贵,没什么的……” 苏琴师端起一杯茶水递给她,笑道:“误会什么?” 小莲接过茶水,一张秀脸更红了,嗫嚅道:“我,我……” 苏琴师笑道:“阿贵还年轻,心地也善良,有她照顾你我走的时候也挺放心的。” 小莲一惊,猛然抬头道:“苏姑娘,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这里吗?” 苏琴师轻轻点了点头。 小莲心中惊讶更甚:“苏姑娘你不教小公子学琴了吗?” 苏琴师笑道:“我走了,段神医自然可以为兰香再找新的老师。” 小莲道:“苏姑娘你要去哪里?” 苏琴师淡淡一笑,道:“我想离开这里,过些平静的日子。” 小莲默默低下头来,神色黯然。 她想起她那日因目睹了不该看到的那一幕,被庄主重罚,直打得她晕了过去,后来又被活埋在清华门外的荒冢堆里,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抓破了双手,却怎么都推不开那沉重的棺盖。 当时,若不是这位苏姑娘路过留意到,将她从棺材里挖了出来,她早就在棺材中被活活闷死饿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想到苏姑娘说她要离开这里,她离开了之后,自己的命运不知又会如何。心中一时难过,便默然不语。 苏琴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怎么了?” 小莲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早已盈满了泪水:“小莲的命是苏姑娘救的,苏姑娘去哪里,小莲就跟着你去哪里。” 苏琴师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起先怔了怔,随即笑了,轻轻了抚她的发丝,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跟着我,”她转过头去,默默凝视远方,眸光清冷:“你跟着我会有危险。” “我不怕!” 苏琴师遥望远方,清亮的眼波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似乎在自言自语,只听她幽幽道:“从来跟我有关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你跟着我,有什么好的呢?” 小莲似乎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忍不住问道:“苏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苏琴师回过神来,她转过身来轻柔地一笑,眼波又回复了平时的那股清亮,她笑道:“哦,没什么。”说着又道,“我又没说马上就走,至少要等你的腿康复起来了。” 小莲听她这样说,立刻破涕为笑了:“是啊,我要快点好起来,以后我要帮着你照顾苏离。” 苏琴师淡淡一笑,轻轻扶着她起身:“我们去用午膳吧。” 小莲满眼含笑,用力点了点头。 两位女子慢慢走远了之后,凉亭后,花木掩映处不时何时出现了一个幽灵一般的人,他周身仿佛浸润在雾气里,只有那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特别醒目,那双眼里满是怨毒和寒意,仿佛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那人冷哼了一声:“想这样就走?没那么便宜!” 说完这句话,一眨眼间,那团雾气便缓缓消散了,也不见了那双幽灵般的眼睛,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139章 两处销魂,相思难相忘4 金刀峡,隐香院的书房里。 西念琴背着手站在窗前,窗外,暮色渐渐笼起。 窗沿下的几株迷你蔷薇在暮色中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西念琴静静地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像是只落群的孤雁,那默然的背影,显得分外孤寂。 窗外,一勾弯月不知何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静静地挂在杏树梢上,冷清的月光照在窗沿下那火红的迷你蔷薇的花瓣上,显出一种灵性而洁净的美。 而房间里那孤寂的背影,却仿佛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掀开了书房的门帘,一个黑衣少年走进房中,看见呆立在窗前的人影,顿了顿,轻轻走过去,点燃了书桌上的蜡烛,房中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人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没有回应。 他默默垂手站在那人身后,不敢打扰。 西念琴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那俊逸的眉目间似乎索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也不同于他平日里那清朗风流,俊逸洒脱的样子。 西念琴道:“怎么样?” 那黑衣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西念琴似乎料到了,只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去歇息吧。” 那黑衣少年道:“师父还没用晚膳,不如红冰先陪师父用膳吧。” 西念琴轻轻摆了摆手:“不用了。” 红冰站在地下还没走。 西念琴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红冰道:“几日前师父让弟子发出去的那些请柬怎么办?” 西念琴道:“什么请柬?” 红冰道:“师父忘记了吗,还有半个月就是小公子的生日了,师父说要宴请八方,还说过要请段神医府中新来的琴师为小公子的寿宴助兴。” 西念琴微皱的眉头突然松了些。 红冰道:“段神医那边早已经派人送去了,其余的地方那请柬还要派发吗,现在小公子……” 西念琴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斩钉截铁道:“发!请柬发得越多越好!” 红冰道:“可是还没找到小公子和夫人。” 西念琴道:“那就再继续找!” 红冰领命出去了。 西念琴坐倒在软椅中,嘴角轻轻扬起,突然发出一声“呵”的笑声,不知是得意,还是自嘲。 红冰出了书房的门,打算去用晚膳。 经过花廊时,听见几个仆妇在花廊下窃窃私语。 “夫人带着小公子离家出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都三天了,你还不知道啊。” “怎么回事啊?” “你也不知道啊,连夫人的贴身侍婢小屏姑娘都一起走了……” “为什么啊?” “我跟你们说啊,听说是因为庄主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时常冷落夫人,夫人心里气极,所以……” 红冰看着那花廊下一群正七嘴八舌议论的妇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群正议论纷纷的仆妇陡然见到一个冷冰冰的黑衣身影站在身旁,一时都吓掉了魂,连忙跪在了地上:“红冰少爷!” 红冰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仆妇,厉声道:“是谁在这里造谣说夫人离家出走了?” 几个仆妇都静静地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红冰冷冷道:“以后谁要是再在背后造谣生事,就重打五十大板,赶出金刀峡!” 几个仆妇都颤声应声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红冰冷哼了一声,扬长去了。 第140章 翻惊漂泊,鸳鸯各自凉1 烈日炎炎,正午的日光照得路面的石头发烫,树上的绿叶也打了卷。 知了却在繁茂的树叶间“知了知了”地叫个不住,听得人忍不住从心底里升起几丝烦闷。 一辆精美的马车在一条乡间小道上缓缓行驶,赶车的是个约莫双十年华的面容秀丽的淡绿色衣衫的女子,她那白净的额头上早已满是汗水,她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在马身上抽了一鞭子,嘴里叫道:“走啊,走啊!” 然而骏马喷车响鼻,蹄子踢打着地面就是不肯向前,却伸头望向小道旁。 马车里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出什么事情了,小屏?” 这赶车的绿衣女子正是陪同夫人从金刀峡离开的贴身婢女小屏。 那马车里的,自然是金刀峡的夫人孙春蕊和小公子了。 孙春蕊掀开车帘,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头顶上的一支碧玉钗在正午的骄阳下发出温润的光泽。 孙春蕊道:“估计马是累了,”说着看着前面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道,“把马车赶到路边荫凉处歇会儿吧……”说着便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是,夫人!” 小屏将马儿赶到那大树下,又从马车上拿出个垫子垫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扶着孙春蕊坐下。 孙春蕊怀中的婴孩依然在沉睡。 孙春蕊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婴孩,又抬头看了看酷热难当的天。 小屏取下马车上的水袋刚要递给孙春蕊,却发现水袋空空的,竟是一滴水也没有了。 她抬头看了看坑洼不平的土路,又抬头看了看酷热难当的天,道:“夫人,婢子去找点水来。” 孙春蕊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轻轻点点头:“去吧!”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将每一片绿叶,每个人身上的每一滴水分都夺走。 天气这般闷热,看来今晚,会有一场大暴雨了。 不一会儿,小屏满脸笑容地提着几个装满水的水袋回来了。 两人在树荫下饮饱了水,吃了些干粮,正准备赶路。 孙春蕊却见坐在一旁的小屏低头沉默不语,似乎是有心事。 孙春蕊疑惑道:“小屏,怎么了?” 小屏支吾起来。 孙春蕊更疑惑了,看着她刚才去打水的路,柔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屏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道:“婢子知道夫人一心想尽快离开川蜀,但有一件事婢子若不告诉夫人,婢子怕夫人以后知道了会责怪的。” 孙春蕊正色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一张简陋的茅房里,一张简陋的卧榻上躺着一位面色浮肿发白的青年男子,看男子的打扮倒是像个有钱人家的子弟,他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发白。 孙春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探了探,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心中奇怪道:“他怎么会中了这种毒?” 一胡须花白,满脸皱纹的渔民打扮的老头道:“这位姑娘是大夫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抱着婴孩,站在孙春蕊身后的小屏道:“这位是我家夫人,是药……” 孙春蕊淡淡截口道:“小女子姓冷,略懂医术。” 说着抬头看了小屏一眼,小屏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那老渔民道:“哦,原来是冷夫人。”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子端着茶水走进房来。 孙春蕊抬头看了那老渔民一眼,道:“大叔,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那老渔民道:“前天清早我去打鱼,却看见一人漂在湖上,我就把他拉上来了……” 那满脸皱纹的老婆子凑了过来,道:“是啊,救上来后,心口还是热的,就是不醒,若是他的家人老子知道了,岂不是担心。”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道:“嗯,还有气息。” 那老渔民道:“冷夫人,他还有救吗?” 第141章 翻惊漂泊,鸳鸯独自凉2 孙春蕊点了点头:“嗯,还有救,还不迟。”说着将包袱里的一个黑陶小瓶取了出来。 孙春蕊道:“大叔家里有酒吗?” 那老渔民道:“有。” 老婆子立刻道:“米酒行吗?” 孙春蕊到:“可以,快点!” 那老婆子立刻到厨房里取取了一坛米酒来,孙春蕊揭开酒塞,倒了一碗出来,从黑陶小瓶中取出一粒淡黄色的丸药来,轻轻掰开昏迷人的嘴角,将那粒丸药放入那青年公子嘴里,那老渔民立刻喂了他一口酒。 一口,又一口,那丸药终于被床上的人咽下去了。 孙春蕊一边用银针扎着那人四肢上的几处穴道,一边观察着那人渐渐回暖的脸色,一滴汗珠从她额头上滚落,落在病人的手臂上。 孙春蕊抽出银针,仔细看了看,道:“好了,他没事了。” 那抱着米酒坛子的老婆子道:“冷夫人,他好了吗?”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道:“嗯,应该再过片刻,他就会醒过来了。” 那老渔民和老婆子都满脸含笑,齐声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总算是救了一条命。” 孙春蕊起身擦了擦手,笑道:“大叔是在哪里打渔发现他的?” 那老婆子抢答道:“就是常去的那条江……” 正说着话,门外却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顷刻间,乌云滚滚,闪电划过天空,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在平地上激起一个个漩涡。 门外系在树上的骏马在暴雨中仰头长嘶了一声。 孙春蕊和小屏对视一眼,看着门外突然而至的暴雨,都皱起了眉头。 那老头子道:“唉,天公不作美,这雨说下就下。” 那老婆子道:“冷夫人,如今下着暴雨,而且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将就在这儿歇一晚再赶路吧?” 那老头子也道:“是啊,我们老两口这儿虽然简陋,好在地方够大,刚才又得你相助,冷夫人你若不嫌弃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孙春蕊和小屏相视一笑,看着门外的暴雨,轻轻点了点头。 小屏笑道:“那就打扰两位老人家了。” 那对老夫妻连忙道:“小屏姑娘太客气了……” 那老婆子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就去厨房做饭了。 老头子也出去了。 孙春蕊抱着婴孩坐在桌边,小屏整理着包袱。 突然听得闷哼了一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见那床上的青年公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拍了拍头,从床上坐起来。 看见孙春蕊,他那双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惊喜地叫道:“青青!”说着几乎就要扑过来。 小屏护着孙春蕊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孙春蕊,一张肿脸上满是欣喜:“青青,我等了三个月,终于见到你了。” 小屏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那男子见到挡在孙春蕊面前的小屏,突然怔了怔。 孙春蕊见那男子状似疯狂,似乎将她错认成了某个人,也不生气,只淡淡问:“你口中所说的青青是谁?” 那男子一怔,道:“青青就是邀月楼的青夫人,是多少人宁愿花千金也要见一面的青夫人。不知多少公子王孙排着队想见青青。” 孙春蕊突然明白了,眼眸冷了冷,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个青青是青楼名妓?” 那男子一怔,似乎明白他认错人了,嘴里却辩解道:“青青不是妓女。” 他看着面前女子那冷淡的眼神,又从头到脚将孙春蕊打量了一番,又看见了她怀中抱着的婴孩和身旁的婢女,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语:“你不是青青,你的眼神不像,但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说着摇了摇头,又环顾四周,见是一间简陋的民房,口中喃喃自语:“你不是邀月楼的青青,那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头,一边朝着门外走去,瞬间就走进了暴雨中。 门外那老头在身后喊:“公子,进屋等雨停了再走吧……” 第142章 翻惊漂泊,鸳鸯各自凉3 茅屋内,一点豆大的灯火。 孙春蕊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一点豆大的灯火,静静地出神。 小玉台喝过米粥,被小屏哄得睡着了,小屏将小玉台包在锦被里,轻轻放在床上,轻轻走了过来,往孙春蕊肩头披了一件薄薄的披肩。 窗外,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叶上。 青蛙在草丛里“呱呱”乱叫。 门缝里,夜风夹着雨珠吹进来。 孙春蕊转过头轻轻一笑:“谢谢!” 小屏柔声道:“夫人,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孙春蕊没有动。 小屏静静在孙春蕊身边坐了下来:“夫人,有心事?” 孙春蕊看着窗外黑暗的夜,轻轻叹了口气。 小屏柔声道:“夫人今天特意不许奴婢告知你的姓名,是不是怕暴露身份,被庄主找回去?” 孙春蕊没有说话。 小屏看着桌上那盏油灯里一点豆大的灯火,垂头道:“婢子明白夫人的委屈。” 孙春蕊道:“你明白就好了。” 小屏想起今日那难以下咽的晚饭,又想起一直在金刀峡里锦衣玉食的生活,看见这几日奔波劳累的夫人那憔悴的神色,心里有些难过。 小屏轻轻叹了口气:“婢子怕若是真的离开了金刀峡,夫人要从此带着小公子各处漂泊,夫人和小公子都会吃苦。” 孙春蕊看着窗外幽幽的黑夜,听着窗外的蛙鸣和雨声,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凄凉。出走时曾不管不顾,却不曾想到平常人的日常琐碎的生活里却有这样多的艰辛和无奈。 然而,物质上的生活,哪怕再落魄,总会习惯的吧。 人既然要活着,总该要活得有些尊严。 孙春蕊转过身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忠心耿耿,都是为我好,只不过,我想过些平静的日子。不想再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小屏看着夫人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屏知道夫人所说的纷争是什么,庄主平日里的风流个性和霸道脾气,她常年服侍庄主和夫人的贴身婢女又怎会不知道。 她知道夫人很委屈,她也只是害怕夫人和小公子离开金刀峡会从此吃苦,但是若夫人决定流浪漂泊,她会毫不犹豫地追随。 她虽然是金刀峡中的一个下人,夫人却从来没对她使过主子的脸色,更没将她当作下人看待过,反而是情同姐妹,她心中感激依恋,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追随。 孙春蕊道:“不早了,休息吧。” 屋内的灯火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两个女子躺在一张破旧的大床上,小玉台躺在中间。 黑夜里,小屏和小玉台睡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黑暗中,孙春蕊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盯着那积尘的破旧帐顶。 她心中疑团丛生,难以入眠。 白日里所救的那青年男子分明是中了她曾经所制的“醉人丸”的毒,这种必须用醉人草和其他药物一齐制作的药丸,只有她会,而这种不同寻常的“醉人草”培育起来非常困难,也只有药王谷中有培植,那给那青年男子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她想起那青年男子今日看见她时那熠熠闪光的眼神,不由得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那男子口中所说的青青到底是谁?难道,天底下,竟真的会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第143章 月似当时,人是当时否1 水云谷中,花木正茂盛地生长,满谷绿荫蔽日,繁花幽静,鸟鸣清脆,石头缝中,清澈的溪水冲刷着一块块圆滑的石头,小溪中,鱼虾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花丛里,蜜蜂静静采蜜,彩蝶正翩翩飞舞。 一湖深碧的潭水边,几株粉色的山茶种在一块大青石边,静静地对着潭水。 潭边不远处,一白衣少女正在练剑。 她那白净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两颊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那山茶花一般的秀脸上,少女的一对明眸如星,那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少女,正是花晓莺。 她那日回谷来找师兄,师兄果然已经回了水云谷里,只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陪她练剑,终日只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也不大肯进食。 她不知道师兄发生了什么,有时候进去送饭给他,跟他搭话,师兄都只淡淡地回复几句: “嗯。” “好的。” “你做主吧。” “知道了。” 就像是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人,变得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在意了。 那日,她突然在师兄面前说了一句:“师兄,原来,春蕊是大师兄的妻子。” 她看见师兄那苍白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神色痛苦地吼道:“不要再提她!” 那一瞬间,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的师兄是爱上了孙春蕊。 她听小道童清风说过了,她在金刀峡的那一个月,师兄是去找药王之女孙春蕊,去想法子找“情花血咒”的解药。 蓦地,她突然垂下手中的剑,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师兄与孙春蕊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真的不想看见师兄如今这样意志消沉,终日折磨自己,师兄痛苦,她会更痛苦。 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正皱眉低头沉思。 突然,身后不远处的花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花晓莺惊觉,诧异回头道:“谁?” 花丛中没有声音。 花晓莺警惕地一步步走过去,用长剑拨开挡在面前的花木,一个绿衣女子晕倒在花丛里,女子小腿上钉着一根断竹,伤口处正缓缓流出鲜血,女子身旁散落着一个小包袱。花晓莺皱眉,水云谷中少有人来,这人是谁?为何来这里? 看这人的打扮,难道是在山中迷路,路过此处,竟刚好被她刚才练剑时的剑气所伤? 她将女子翻身过来,想查看她身上有无其他的伤势,一张熟悉而秀美的、白芍药花般的面容突然映入眼帘。 “春蕊!?”花晓莺惊叫起来,手中的剑掉落在草丛里。 她伸手抚上女子的额头,见她额头滚烫,再探她鼻息,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她又惊又怕,推着绿衣女子的身体道:“喂,你别死,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你到底对我师兄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绿衣女子紧闭双眸,一言不发。 花晓莺咬了咬嘴唇,心想,无论如何,先把她救回谷再说。她还有很多话要问她! 她扶起女子,将她背在背上,又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包袱和草丛中的剑,向谷中走去。 刚到院中,清风就迎了过来,看见她背上的女子,忍不住问道:“花师姐,她……” 花晓莺喘着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咬着嘴唇,大声道:“快去告诉江师兄,就说孙春蕊受伤了!” 还没等清风跑进门,书房的门突然开了,江晓风箭一般冲了过来,一抱起她背上的女子就往客房走去。 第144章 月似当时,人是当时否2 窗外,夜已深了。 房中,烛火静静地燃烧,仿佛散发出一些淡淡的甜香。 洁净的软榻上,一绿衣女子半躺在软榻上,黑发铺散肩头。 江晓风正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 喂药的人眼里那满满的温柔,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软榻上的那绿衣女子眼里,有些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放心,只是中暑了,腿上只是皮肉伤,休息两三天就好了。”江晓风柔声道,眼睛片刻也不离开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仿佛害怕一眨眼,面前的女子就会飞走一样。 那绿衣女子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忍不住轻轻低下了头:“有劳了。” 江晓风怔了怔,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他轻笑一声,端着药碗站起身来:“我出去了,不打扰你歇息了。” 绿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江晓风走出门去,见一勾弯月挂在亭中那梅树树梢上,仿佛一只半睁的眼睛。 月光下,不远处的杏树梢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白衣人影。 那人正是花晓莺,她只静静坐在树杈间,小口小口地喝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小坛竹叶青。 江晓风站在树下抬起头来看着树杈间那孤寂却又洒脱的白衣身影。 良久,他开口了:“师妹!” 花晓莺怔了怔,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淡淡问:“她好些了么?” 江晓风道:“嗯,已经喝过药了,只是中暑,腿受了点轻伤,过两三天就会好。” 花晓莺朗声笑道:“那就好!” 花晓莺想起今日白天她救那绿衣女子回来时,话还没说完,他师兄就从书房冲了出来,一把抱起她背上的女子冲进房中。 十几年来,她从没见过她的师兄对任何人,对任何事情如此紧张过。 眼前的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她的师兄眼里心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比孙春蕊重要。 所以,听到他的名字的那一刻,那消沉如死灰的人才会瞬间复活。 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她有些自嘲似地笑了。她输给了孙春蕊,输得无话可说,也或者说,她从来都没在局中。 他师兄的眼中心中除了孙春蕊,从来没有留任何位置给其他人,即便孙春蕊已是他人的妻子。 她心里苦笑了一声。 或者,这样也好,就这样能做一对单纯的师兄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呵呵”笑了一声:“好不容易见到她了,你不多陪陪她么?” 江晓风淡淡道:“她不是孙春蕊。” “什么?”花晓莺吃了一惊,满脸的笑容冻住了,她急忙从树上跳了下来,脸上写满了疑惑和震惊。 江晓风一双眸子静静盯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花晓莺看着江晓风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眼里的惊异更甚了。 虽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明白,但她师兄没必要骗她。她只觉得匪夷所思,回想起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那玲珑的身材,那清脆的语音,的确和孙春蕊一般无二。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服饰打扮,还有那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来的对人的一种距离感。 她以为是因为孙春蕊得知她恋慕师兄,所以对她态度有所改变。 谁想到?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客房中透出来的烛光,想起了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咽了一口唾沫,结巴道:“那…她是谁?” 第145章 月似当时,人是当时否3 江晓风轻轻摇了摇头。 花晓莺惊异更甚了,世间竟然会有两个长得这么相像的人么,还都那么凑巧地在水云谷外受伤。 如果说,一个多月前,他们发现晕倒在茶花丛中的孙春蕊,救了她只是一个巧合。 那么,这次这个容貌与身形都酷似孙春蕊的绿衣女子今日在她练剑的附近晕倒,难道也是一个巧合? 她看了江晓风一眼,又吞了口唾沫,忍不住问:“师兄,你如何知道的?” 江晓风在药王谷中的那一个月,跟孙春蕊朝夕相处,她的性格脾气,他怎么会不知道?何况,两个人曾经那样亲密过,只是这些话,他又怎能在师妹面前说出来。 而且,就算明知这女子并非他心心念念的孙春蕊,但看见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也忍不住地对她温柔。 花晓莺见江晓风低头沉默不语,以为他正暗自失落,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安,这绿衣女子出现得奇怪,而容貌跟孙春蕊太过相像,总让人感觉事有蹊跷。 她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抬脚便往那燃着烛火的客房走去。 江晓风在她身后喊道:“师妹,你干什么?” 花晓莺头也不回:“去问清楚。” 江晓风在她身后追上去:“师妹,你……” 房中,女子半躺在软榻上,双目微闭,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心事,听见推门声,慢慢转过头来。 花晓莺走了进来,笑道:“我见你房中烛火未灭,想进来看看,你睡不着吗,是不是不习惯?” 床上的绿衣女子连忙坐起身来,秀脸含笑:“晓莺姑娘有心了,今天多亏你相救。” 花晓莺大方地在床沿坐了下来,嘴里道:“太客气了……”一双星眸却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面前这绿衣女子,仿佛要将她看穿一样。 那绿衣女子似乎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竟不住别转开脸去,道:“晓莺姑娘,你……” 站在她身后的江晓风忍不住道:“师妹,不早了,不如……” 花晓莺拉起那绿衣女子的一只手,嫣然一笑:“你别介意,你的模样很像我一位朋友,她叫孙春蕊。” 说到这里,她静静地盯着那女子的脸颊,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江晓风也忍不住瞧着那张像极了孙春蕊的那张白芍药花的脸。 那绿衣女子满眼都是惊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晓莺姑娘说我长得像你一位朋友?” 看见那绿衣女子惊讶的表情,花晓莺和江晓风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这女子满脸都是诧异,眼神这样纯洁真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假装的。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都有在某一段时间里,在无意之中落入了水云谷中? 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 花晓莺低头沉思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江晓风只静静地盯着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仿佛看见了孙春蕊一般。 “我叫青青!”绿衣柔声道,拉起花晓莺的手。 第146章 月似当时,人是当是否4 得知了面前这女子不是她的情敌孙春蕊,花晓莺心中突然又明朗了起来。 她起身拉着江晓风道:“师兄,不早了,我们别打扰青青姑娘了,去休息吧!” 江晓风被她扯向门外,却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青青一眼。 青青温柔地点了点头。 花晓莺很快就和青青混熟了,还每日为她治伤敷药。 青青有些不好意思:“每日麻烦晓莺姑娘你为我换药,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花晓莺笑道:“你的腿是被我剑气所伤,为你换药是应该的,你别放心上。”她细细查看着她小腿上的伤,笑道,“看来再过两三天,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五日了。 江晓风不再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但他也不大进青青的房间,有时候,只是站在窗口静静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走开。 江晓风自然知道这在水云谷客房中养伤的女子不是孙春蕊,可是,他不知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上天知道他痴恋春蕊,而又不可能结合,才送来了一个和春蕊一模一样的女子来他身边? 江晓风轻轻摇了摇头,想将自己心中这纷繁的杂念全都赶走。 一勾弯月静静地挂在梅树树梢。 水云谷中气候奇特,四季如春,各种花都能在同一时节开放,然而,此时谷外正值盛夏,今年谷中的气候竟然与往年有些不同,这谷中的梅花到了如今这个时节竟然也要早凋了。 月光下,片片红梅静静落下,铺满一地的落梅花瓣。 突然听得一个女声吟道:“横笛何愁听,斜枝倚病看。”那女声轻声道,“水云谷气候独特,梅花竟在盛暑之际也能开放。” 江晓风回过头来,一袭绿衣的窈窕身影就站在他面前,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映着月光,显得纯净无比。 那张秀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似乎贮满了情意。 江晓风静静地瞧着那张脸,静静地盯着那双眼睛。 这是他无数次魂牵梦萦的那张脸,而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情意更是他真心真意企盼的。 如果,如果,春蕊能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哪怕死,他也愿意。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儿,一眨不眨,世界,仿佛静止在了那一瞬间。 那一日也是如此,他转过头来,看见梅树下的她,听见她轻吟:“横笛何愁听,斜枝倚病看。” 时光仿佛倒流了,仿佛又回到那天,仿佛又回到了他与春蕊在梅树下相逢的那一个月夜。 他不由自主,开口答:“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他看见女子的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流出温柔的笑意。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呼吸仿佛急促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海中溺水的人,看见了一块浮木,而这块浮木就在自己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它。 他听见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作她。” 江晓风猛地一激灵,幻觉消失了,没有什么大海,也没有什么浮木,她不是孙春蕊。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中猛然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 女子脸色惊异,转瞬间,却淡淡笑了,慢慢垂下了手。 第147章 新愁感旧,拼却红颜瘦1 这日,江晓风正陪花晓莺在林中练剑,忽然听见不远处有琴音传来。 琴音绕丛林,声声犹如松风吼,又似泉水匆匆流。时而如玉珠跳跃,清脆短促…… 江晓风手中的剑猛地顿住,诧异道:“谁在弹琴?” 花晓莺笑意盈盈道:“青青啊,”说着她收了手中的剑,道,“她腿伤还没好,不能多走动,说在房中闷得慌,向我借琴,我就将师兄你的琴借给她,”她不懂音律,收了剑坐在一棵枯树墩上,静静听了会儿,“哈,没想到这个青青琴竟然弹得这么好……” 琴音和着歌声远远传来。 只听一娇柔的女声唱道:“漫游平生事,憔悴有!难回首,岁月消逝人淹留?年少青丝转瞬变白头。教人如何解离愁,如何寻得晨昏相伴,苦乐相守……” 歌声缠绵凄恻,寂寥多情,唱歌之人似乎满怀心事,让听的人忍不住要从心底里生出几丝怜惜和柔情。 花晓莺一心痴心武学,于这些诗词歌赋上甚少用功,虽然听不懂唱得些什么,只觉得歌声动人,忍不住道:“哈,没想到这个青青歌也唱得这么好听……” 突然见得江晓风深深皱着眉头,提起剑往远处走去。 不知道为何,他心底里开始对这个容貌酷似孙春蕊的女子有了一丝抵触和反感。 想起前几日在梅树下她的举动,他就只想远远地避开她。 她不是孙春蕊。 花晓莺在他身后追上去:“师兄,你去哪里?” 江晓风头也不回:“去一个听不到歌声的地方练剑。” 正午的日光慢慢西斜,青青的手在琴弦上依然片刻不停。 他也是懂音律之人,这样挑逗他,他都没有反应,难不成他真的是块石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刻意避开她,她实在无从下手。 想起那一日在梅树下,他那意乱情迷的眼神,她默默靠近他,指缝中藏了一根沾满剧毒的银针,眼看她就要得手,他却猛地一把推开了她。 难道,她真的比不上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孙春蕊吗?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富家公子,江湖侠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就连那个雄霸一方的川蜀霸主西念琴也离不开她。 她有一张与孙春蕊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脸,到底有什么不同? 从邀月楼出来到今天,已经过去十天了,来水云谷前,她接到了庄主的秘令,限她半个月内解决这件事后立刻赶到金刀峡去。 庄主要她半个月内赶去金刀峡,又不知道所谓何事。 她心里颇为烦躁,不知该如何下手。 水云谷中茶水都不经过她手,她想下毒也难,而且江晓风通晓药理,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人,他如今,对自己又有了戒心。 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心思游走,不知不觉间用力过猛,琴弦“啪”地一声断了。 突然听得“哦”的一声。 她抬眼望去,见一个十岁左右的青衣小童探着个小脑袋趴在门边听她弹琴听得入神,琴弦突然一断,小童不由得讶然惊叫。 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小童立刻就要溜走。 青青嫣然一笑,朝着她招了招手:“快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清风,”叫清风的小童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他正在换牙,他笑道,“春蕊姐姐,你弹琴真好听。” 青青讶然笑了,看来这水云谷中的人都是把她误认做了孙春蕊。 “你想不想学?”青青温柔一笑。 清风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使劲点了点头。 青青将他抱在腿上,握住他的小手,慢慢在琴弦上拨动。 断断续续弹完了一节小曲,青青放开了他的手,清风从青青腿上慢慢溜了下来,一双大眼熠熠发光。 “春蕊姐姐,我以后可不可以来跟你学琴?” “可以,”青青笑道:“清风,水云谷中只有你江师兄和花师姐吗?” 清风道:“还有师父,不过师父他老人家闭关了。”清风掰着指头数了数,“一九得九,二九十八……九九八十一,嗯,还有三天就满八十一天,师父就要出关了。” 青青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摸了摸清风的头,柔声道:“去吧,有空再教你学琴。” 清风跳着出门去了。 第148章 新愁感旧,拼却红颜瘦2 青青低头沉思,还有三天就出关。 看这个江晓风如此警惕,想必他们的师父是个更不好惹的人物。 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只想尽快地解决了这件事。 还有三天,她竟然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她该如何完成庄主交给她的任务? 利用花晓莺吗?这个姑娘看起来天真烂漫,完全没有心机,但利用她,也很难达到目的。 江晓风并不是笨蛋。 万一不能顺利成功,不要说她小命难保,庄主也难免会…… 刚才那个小童?青青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那首诗,是庄主交给她的唯一的线索了。 那日在梅树下,她故意念出那首诗来,就是想看看江晓风的反应,果然,他怔怔看着她,满眼都是温柔,她以为她要得手之时,却…… 他推开她,嘴里吐出一句:“你不是春蕊。”,然后便扬长而去。 那一刻,她垂下手,怔在当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痴情的男子,刚进水云谷的那天,因她与孙春蕊容貌相似,他对她格外温柔。 如今想来,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直都是在看着他心中所想的孙春蕊罢了。 青青笑了,难怪庄主要置这个江晓风于死地,一个那样高高在上的霸主,一个一向独断独行的霸主,以他所认识的西念琴那骄傲又霸道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容许别人觊觎属于他的东西,更何况是他的妻子?! 觊觎他妻子的人必须死! 江晓风必须死!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伤到江晓风的人只有孙春蕊了。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去扮演另外一个女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出于什么目的。 青青咬下了嘴唇,但她只有三天了,她别无选择,只有放手一搏。 江晓风不死,她就会死! 庄主手下,还从来没有没完成任务还能活着的人。 “师兄,不好了,不好了,你快来!”清晨,花晓莺一脸惊慌地冲进了江晓风的房间。 江晓风放下手中的书本,轻轻皱了皱眉头:“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花晓莺急道:“青青她,她……” 江晓风微微动容:“青青怎么了?” 花晓莺急得落汗,一把扯起江晓风的袖子:“你…跟我来。” 软榻上,那绿衣女子脸色惨白无血,仿佛已经不省人事,她衣衫被撩起,露出那受伤的小腿,那小腿上的伤口周围竟高高地黑肿了起来,看上去比正常的小腿粗了两倍,伤口处还挂着带血的黑壳。 江晓风看着女子那肿起的伤口和散落一地的带着脓血的绷带,大惊:“怎么会这样?” 花晓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急道:“我…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给她换药时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就……” 江晓风看着床上女子那惨白的面颊,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如今死灰一般沉寂,不由得又惊又怒,冲着花晓莺吼道:“这些天你到底给她敷的什么药……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她这条腿就废了?” 花晓莺道:“我……” 江晓风怒道:“还不快去拿毛巾和热水来?” 花晓莺满脸都是委屈,又不知道如何辩解,看了一眼师兄那着急的模样,恨恨地咬了一下嘴唇便跺脚出去了。 第149章 新愁感旧,拼却红颜瘦3 花晓莺虽然一脸不悦,但还是按照师兄的吩咐端了盆热水,拿了几条帕子,还拿了一瓶新的金创药过来。 江晓风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花晓莺将手里的那个白瓷瓶递给他:“咯,你不相信我给她敷的药,这是你自己炼制的药,你总该相信吧?” 江晓风没有伸手接,只转过头来仔细查看着绿衣女子腿上高高肿起的伤口,深深皱起了眉头。 看这伤口,绝不是一天两天成这样的,必定是个十天八天敷错了药,又将伤口缠得太紧,导致气血不活,脓血累积。 他伸手摸了摸女子的额头,果然在发热。若是再如此下去两三天,不光是这条腿,女子这条小命也难保。 这些日子以来,他因那日在梅树下自己的情不自禁,差点将她当作了孙春蕊而自责,刻意避开着她,却不曾想到…… 这个师妹在医学上的荒唐,他又不是没见识过,他曾见识过她为他精心研制的飘满了昆蚁的浓臭无比的什么“百草生肌汤”,而如今……他轻轻擦拭着女子那红肿的小腿,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师妹,在武学上是个奇才,可别的方面,也未免太…… “去拿把小刀来!”江晓风命令道。 “什么,小刀?”花晓莺怔在地上不动。 “叫你拿你就拿……”江晓风有些不耐烦。 “哦……”花晓莺没脾气地“哦”了一声,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拿了一把小刀来。 江晓风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轻轻划开了那结痂的伤口。 床上那昏迷中的绿衣女子眉头紧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花晓莺看着那绿衣女子一眼,喊了一声:“师兄,她醒了!” 江晓风看着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眼里有些不忍:“对不起,青青姑娘,如果不把脓血挤出来的话,会很麻烦。为了保住你这条腿,你要忍一忍。” 青青脸色苍白,轻轻点了点头。 江晓风用力地压住女子的小腿,慢慢将脓血挤出,那小腿早已肿得硬邦邦的,他用力很大,却也只挤出了几滴脓血,他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绿衣女子,只见她早已疼得闭起了双目,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早已珠泪滚滚。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琉璃门的悬崖上,孙春蕊被毒蛇咬后,伸手划开自己伤口的那一瞬间,她早已疼得流下泪水,却忍着一言不发。他从未见过那样坚毅隐忍的女子。 看着面前这无言地忍着疼痛的满脸泪痕的女子,看着这张挂满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的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他心中不忍。 两张脸,在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重叠了。 他不能让春蕊如此难受。 她难受,他会更难受。 他轻轻俯下身去。 只听见花晓莺在一旁惊叫起来:“师兄,你干什么?” 床上那绿衣女子也惊异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突然,她身体猛地一颤,轻轻呻吟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江晓风在心中呼唤,春蕊,春蕊,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第150章 妙手仁心,身世何足问1 清晨,一小镇上,一间医馆门还未开,门口却早已排了几条长队,远远延伸至街道的另一头,全都是等着看病抓药的人。 医馆门口挂着一幅新写不久的对联,对联上写的是“妙药扫开千里雾,金针点破一云天”,再看横额的牌匾,也像是新挂上去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妙手无敌”,四个金字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口气实在是不小。 医馆外,等着看病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呃,怎么还不开门?”一个等在人群里的衣衫破旧的年轻男子看了看前方长长的队伍,心中有些焦急,忍不住抱怨,他不时抚着胸口咳嗽几声,神色痛苦,“这间医馆真的能治百病?” 人群看了他一眼,嘴里发出了鄙夷的声音。 他身后一同样等着看病的妇人忍不住推他:“你若不信就别排队了……让给我。” 人群里又发出一声声赞同的声音。 他身旁的一个同样排着队的老头子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年轻人,你不知道啊,十几天前这医馆里来了一位冷大夫,那冷大夫医术出神入化,犹如华佗在世,都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了。” 人群纷纷附和。 那衣衫破旧的青年男子听着那老头的话语,看着那老头眼里认真的神情,眼睛有些发亮了,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抚着胸口问:“真的?那我这娘胎里带出来的哮喘也能治好吗?” 那老头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地笑道:“放心吧,小伙子,你这哮喘,保准冷大夫一剂药下去就好了……”说着得意地摸了摸胡子,就仿佛那个能治好病的人是他一样。 人群里又发出了附和的声音。 那小伙子眼睛亮了,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起来。 人们低声议论着。 “听说冷大夫每天看的病人有限,不知道今天轮不轮得到我?”一人担心地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 “唉,这也没办法,今天若是排不到,只好等明天了……”一人安慰到。 “唉,我是从邻镇赶过来的,都排了三天了……” “我也是,我也等了两天了。” “你们镇上没大夫吗?” “看了几年都没好,听说这儿有个冷大夫,医术了得,就赶过来……” 医馆内,一黄衫女子轻轻拉起窗帘朝外看了一眼,看着医馆外那长长的人龙,轻轻皱眉,对着个一张马脸的中年男子道:“古老板,你看这…每天外边这么多病人,你把江大夫也打发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医得完?病人们等得也辛苦。” 那马脸古老板陪笑道:“冷大夫,你的医术比那个江大夫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所以才这么多人来排队,你就尽力地能医多少就医多少吧……” 一翠衫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从后堂转了出来,正是小屏,小屏道:“古老板,你还是替我们家夫人找两个帮手吧,不然医好了外面那么多病人,我们家夫人早已累到了。” 那马脸男子眨了眨一双绿豆眼,陪笑道:“是的是的。” 他的医馆生意一直不好,十几天前来了一位医术这样高明的大夫,什么疑难杂症都药到病除,他的医馆一下子变得方圆十里闻名,就连邻镇的人都跑来他的医馆看病,一直亏本的医馆在这十几日里赚得到盆满钵满,他自然辞退了之前的大夫。 他看着面前这黄衫女子,他可不能得罪这个冷大夫,他还想守着这棵摇钱树,把生意越做越大。多添两个帮手,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好,那就按照冷大夫说的,明日再多招两个人。” 黄衫女子道:“古老板,把门口的那副对联也换了吧。” 那古老板眉毛一皱:“为什么?”那门口的对联是他花了重金专门请人写的,为的就是打响他医馆的名声。 那黄衫女子将手中卷着的一幅布绸递给他,打开一看,是一幅清雅的行书:“虽无刘阮逢仙术,只效歧黄济世心。” 第151章 妙手仁心,身世何足问2 还有一幅横额写的是:“仁风相和”。 比外面贴的那副对联显得低调多了。 那古老板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这,不太好吧,一点气势都没有……冷大夫,你看……” 这冷大夫,自然是孙春蕊。 孙春蕊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医馆的门刚打开,排着队的人们一下子都挤到了门口。 古老板在门口喊道:“大家别抢别争,一个一个按顺序来,先到柜台登记,交了定金再进去会诊,不管多么重的病冷大夫都能治好,大家要排好队……” 骄阳下,一携剑的黑衣少年站在小镇的青石板道路上。 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打扮的人。身后还牵着几匹骏马。 一人道:“公子,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几乎走遍了蜀中,还没找到夫人,这个小镇这么小,夫人会来这里吗?” 那黑衣少年,正是奉师父之命出来寻找孙春蕊的红冰。 红冰道:“既然来到这里,就找人打听打听。你们两个去那边找人问问,你们两个牵着马跟着我。” “是。” 三个人一路打听,拐过两条小街,突然见一间医馆门口排着长长的人龙,堵得街道水泄不通。 红冰皱了皱眉头,抬头看见医馆门口的横匾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妙手无敌。 好大的口气! 这无名小镇上的大夫居然敢自称“妙手无敌”,依他看来只有他们家的夫人,药王之女孙春蕊的医术才能称得上是“妙手无敌”四个字,就连金刀峡的御用大夫段神医,也不敢自称“妙手无敌”。 他轻蔑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听见一个女声道:“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小屏姑娘,这么早出门买菜啊?” “小屏?”红冰心里一惊,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熟悉的绿衣女子挎着菜篮挤出人群,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正是金刀峡的小屏。 红冰心里一惊,莫非,这间医馆竟是他们家夫人开的?堂堂一个川蜀霸主的夫人,竟然抛头露面地在这小镇上为这些乡下人看病?庄主夫人的贴身婢女竟亲自上街买菜做饭? 身后的随从喊道:“公子!” 红冰回过神来,看着那绿衣女子,打了个手势,那两个人会意,牵着马跟了上去。 红冰看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抬脚走上前去。 “呃,你干什么,别挤我……” “不是我……” 柜台前的古老板正忙得满头大汗,突然发觉一道黑影挡住了视线,他抬起头来,见一个黑衣少年站在柜台前。 那黑衣少年虽然冷冰冰的,但一张脸却是俊美无比,简直不像是这凡尘中的人。 这少年正是红冰。 古老板呆了呆,回过神来:“你干什么?看病先交定金。” 红冰冷冷道:“我来找人。”说着径直朝着内堂走去。 古老板急忙从柜台里转出来:“公子你……” 一个青衣小厮从内堂领了一位病人出来,将一张药方递给他,嘱咐道:“你按照冷大夫的嘱咐抓药,按时服药,过个两三天就好了……”说着喊道,“下一位!” 红冰径直走了过去。 那青衣小厮见到他,满脸惊异道:“公子你……” 红冰一把推开他,径直走进内堂。 内堂里挂着一排珠帘,珠帘前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摆着号脉的用具、纸墨等,一黄衫女子坐在珠帘后,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柔声道:“请坐!” 第152章 妙手仁心,身世何足问3 这说话的黄衫女子正是孙春蕊。 红冰心中一惊,他们家夫人,堂堂川蜀霸主的夫人,天下闻名的药王之女,竟在如此简陋的房间里替人看病。 见来人没有动静,珠帘后的人又柔声道:“这位公子请坐!” 红冰有些心酸,上前两步,单膝跪地:“红冰奉师父之命来接师母回府,红冰来迟,还望师母恕罪!” 珠帘后的人惊异起身:“什么,你是红冰?” 珠帘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开,一袭黄衫的女子,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正是孙春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此刻满是惊异,那张秀脸比起十几天前似乎消瘦了一些,眼神却更加清亮起来。 孙春蕊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衣少年,少年抬起头来,一张俊美的脸,冷冰冰的表情,不是红冰是谁? 孙春蕊心中一颤,他居然派人找到这儿来了,她身子一颤,嘴里恨恨道:“我不回去,我这一生一世都不回去了。” 红冰道:“那弟子就在这儿陪着师母。” 孙春蕊嘴唇发抖:“你……” 红冰起身道:“过两日就是小公子的周岁寿辰了,师父宴请八方宾客,师母和小公子不在场怎么可以呢?” 孙春蕊垂头不语。 他从来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过,更不曾将儿子放在心上过,如今却为了儿子的寿辰而宴请八方宾客,还派人出来寻找她,这算是,向她道歉吗? 突然一绿衣女子急匆匆从外冲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不好了,小公子……小公子被人劫走了。” “什么?”孙春蕊大惊失色,一张秀脸变得惨白。 红冰连忙道:“小屏姐请放心,小公子没事,只是让我先派人将他护送回金刀峡。” 小屏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她看了这黑衣少年一眼,恍然回过神来,惊异叫道:“红冰,原来是你……” 红冰立刻单膝跪地:“师母请恕罪,若非如此做,红冰怕师母不肯随我回去……” 孙春蕊气得脸色苍白,嘴唇发抖:“你,你……”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一颗心都系在儿子身上,想到儿子已经被送回去,心里虽然怨恨,却是无可奈何,只恨恨吐了一口气,道,“你好大的胆子!” 红冰道:“只要师母肯回去,红冰愿任凭师母责罚!” 他抬眼查看着孙春蕊的脸色,见她虽然仍旧一脸怒容,但却不再言语,知道已无大碍,连忙道:“请师母稍后,红冰这就去准备车马。” 医馆的小厮们和古老板都躲在门口朝内堂里探头探脑,不敢进来。 红冰刚走到门口,那些人就自动让出一条道路,静静待立一旁道,几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红冰看着一个青衣小厮道:“你,立刻去找辆马车来!” 那小厮受宠若惊,一指自己鼻尖:“我?” 红冰静静看了他一眼。 他一看红冰那眼神,也不知道为何,立刻满脸笑容道:“是,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那青衣小厮便弄来了一辆还算干净的马车。 红冰道:“师母,请上车!” 孙春蕊从内堂走了出来,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 孙春蕊走到门口,见那古老板缩头缩脑地看着她,完全不同于他平日的神情。 孙春蕊走到他面前道:“对不起,古老板,给您添麻烦了,我看你明日还是将江大夫请回来吧……” 那古老板受宠若惊,膝盖都弯了下去,几乎要跪在地上,那一张马脸上堆满了笑容,连连摆手道:“夫人言重了,夫人言重了……” 孙春蕊带着小屏上了马车。 一群人看着青石板上渐渐远去的马车,一青衣小厮禁不住问道:“老板,那冷大夫,到底是谁?” 那古老板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拍地打了一下那多嘴小厮的头,道:“不该问的话就别问,做事。” 那小厮“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做事去了。 那古老板从柜台里找出一卷绸布,叫道:“阿田,把门口那副对联换下来。” “老板,门口那对联才贴不久就要换啊?” “叫你换你就换。” 医馆门口的对联换下来了,对联是“虽无刘阮逢仙术,只效歧黄济世心。”横额的“仁风相和”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古老板道:“乡亲们,从今日起江大夫继续为大家诊治,本医馆……” 第153章 忍泪佯欢,幽恨几时平1 花晓莺一夜未眠。 一整夜,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昨日师兄低下头去替青青吸取腿上脓液的情景,师兄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都可以这样温柔,这样关心,却竟然不肯相信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行清泪滚落脸庞。 窗外,天早已亮了。 她坐起身来,抹去了脸上的泪珠。 铜镜里,那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显得有些憔悴,双眼眼皮红肿,那双星星般的眸子里还含着泪珠。 她坐在铜镜前,拿起一把黄杨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自己的秀发,秀发也打结了,像是她烦躁难解的心。 秀发越梳越乱,越梳打结越多,她索性将梳子扔在妆台上,站起身来。 不行,她要去找师兄说清楚,她没做过的事就没做过。 不是她用药的问题,前天晚上青青的腿伤明明还好好的,一定不是她用错了药。 昨日,师兄替青青将腿上的脓液吸了出来,又给她用了药,她休息了一整天,现在,她应该醒了。她先去找青青,要青青替她作证,不然师兄会一直误会她。 昨日,他因此事一整天没有理她,她一定要让师兄明白,不是她的错。 花晓莺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嗯,就是这样,她一定要说清楚。 她来到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声。 难道她还没醒? 一个小童突然道:“师姐,姑娘不在房里。” 花晓莺转过头来,见是送早餐的小童,她摸了摸小童的头:“她去哪儿了?” 小童道:“不知道,刚才送早点来,就没人。”说完,端着托盘走了。 花晓莺一把推开了房门,房中空空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青青的随身包袱也不见了。 花晓莺心中一惊,难道,她走了吗? 她急急忙忙穿过院子去找师兄,院子里的马厩中骏马嘶叫了一声,花晓莺瞥了一眼,发现马厩中竟少了匹马。 难道,青青竟真的骑了匹马不辞而别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 她满心都是疑问。急急穿过院子,走向江晓风的房间。 江晓风的房门依然紧闭,师兄平日起得早,今日竟还没开门,难道还在生她的气? 她刚想敲门,又收回手来,反正青青也走了,再说她也没做错事,没必要这么着急去找他,但转念一想,还是说清楚的好,她不想她与师兄之间有什么误会。 咬了咬嘴唇。 轻轻的敲门声,一遍,两遍,没有人应声。 她心中有些慌了,难道,师兄竟然和青青一起离开了? 她颤抖着手推开了房间的门,急急走进去。 江晓风并未离开。 转过屏风,窗旁的软榻上,一袭月白衣衫的人在沉睡。 花晓莺慢慢走过去,轻声唤道:“师兄?!” 没有回应。 软榻上的人,一张脸变成暗青色,嘴唇发紫,很明显是中了剧毒。 花晓莺大惊,跑过去抱住昏迷不醒的江晓风:“师兄,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的,来人,快来人……” 第154章 忍泪佯欢,幽恨几时平2 一小童闻声进了门来:“师姐,什么事?” 花晓莺急道:“师兄出事了,你快去通知师父。” 小童一脸难色:“可是,可是,师父吩咐过,闭关之时不许任何人打扰,否则……” 花晓莺伸手探了探江晓风的鼻息,见他气息微弱,她眼睛一涩,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江晓风的脸上,她抬手擦了擦泪珠,起身跑出门去,跑向师父闭关的地方。 花晓莺使劲地敲打着石室的门,喊叫着:“师父,师兄出事了,你救救他,你快点救救他。” 石门一动未动…… 她用力拍打着石门,嘶哑着嗓子哭喊。 石门终于缓缓开了。 一青衣白须的老人闭目坐在石室内的蒲团上,鹤发童颜的老人,飘然若仙。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目,一双清亮的眸中精光闪闪,正是师父云中子。 花晓莺止住了哭声,走过去在云中子面前跪下:“师父,师兄出事了。” 云中子轻轻叹了口气:“为师知道了。” 花晓莺央求道:“师父,求你救救他。” 云中子轻轻叹了口气:“莺儿,你师兄凡心已动,又为情所迷,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花晓莺皱着眉头,神色痛楚,低头不语。 云中子道:“莺儿,你是否心中痛苦?” 花晓莺含泪点了点头。 云中子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叹了口气,柔声道:“莺儿,你要知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你天资聪颖,根骨极佳,但你要知道,一旦动了凡心,就无法再继续修道了……” 花晓莺低头垂泪:“弟子知错了,请师父恕罪!” 云中子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来递给她:“拿去吧!” 花晓莺将玉瓶中的丸药倒出来,是一颗火红的丹药。 师父说过,这颗丹药只能保师兄三日之内性命无忧,但三日之后,就不知道了。 师兄中的这种毒世间罕见,师父也不清楚。 花晓莺咬了咬嘴唇,春蕊,要找到孙春蕊,孙春蕊是药王之女,熟知药性,她曾经连那罕见的“情花血咒”的毒都解了,只要找到她,师兄就有救,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将那颗火红的丹药放入江晓风口中,见江晓风咽下丹药后,脸色似乎好了些,眼皮轻轻颤抖着,嘴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她俯身下去,轻轻靠近他,凝神细听。 听见师兄嘴里喊的是:“春蕊……春蕊……” 花晓莺有些自嘲地笑了。 师兄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她,只有孙春蕊。恐怕,他那样热心地去救那个叫青青的女子,也是因为青青与孙春蕊长得相似吧。 他在心里对孙春蕊从未设防,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救了和心上人容貌一样的女子会身中奇毒,命在旦夕吧。 花晓莺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阴霾突然淡去了许多。 她看着江晓风那青白的脸,眼神慢慢地清亮了起来:“师兄,你放心,不管春蕊能不能救你,我都会将你送到她身边去的。” 她要尽快赶去金刀峡。 第155章 红颜未老,何事泪纵横1 一处幽静的庭院。 一翠衫婢女正慢慢练习走路,那女子慢慢挪着小碎步向前,就像一个刚刚学习走路的小孩一样,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辛,但每一步却都坚定无比。骄阳下,她额头上早已汗珠滚滚,汗珠滚落到她的眼皮上,她也顾不得去擦一擦,只一步一步挪动着双腿,一脸微笑地看着前方。 前方不远处,一素衣女子牵着一个黄衫小女孩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她。 小女孩皮肤雪白,眉目若画,一双大眼睛如明星般闪亮,那素衣女子一张容颜却平平无奇,脸上全无半分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平静柔和,让人看见了忍不住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安静和温暖的感觉。 小女孩冲着那女子喊:“小莲,加油,加油……” 小莲笑着朝着她招了招手,叫道:“苏离!”慢慢地、一步步地挪过去。 最后一步,她差点绊倒,素衣女子抢着过去扶住了她。 苏离拍着手笑着跳了起来:“小莲,你又可以走路了。” 小莲扑倒在那素衣女子怀中,额头上汗珠滚滚,脸上却满是兴奋。 “苏琴师,我又可以重新走路了。”小莲一脸兴奋,“我又可以走路了。” 苏琴师点点头,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汗水,扶着她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下。 她柔声笑道:“段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你的腿伤好得这么快,我想,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到以前一样了。” 苏离站在小莲身旁,牵住她的手:“小莲,娘说你很快就可以好了。你答应过我,好了就要陪我上街去买糖葫芦的,可不许反悔哦!” 苏琴师轻柔地一笑。 小莲轻轻捏了捏她那雪白的小脸蛋,笑道:“小莲姐不会反悔的,好了一定陪你去买。” 苏离高兴得跳起来。 苏琴师情不自禁地笑了,她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轻轻放下手来。 小莲看着那张没半分表情的脸,有些担心道:“苏琴师,你真的要这样去见庄主吗?” 苏琴师看了一眼身边的苏离道:“离儿,你去兰香那儿吧,不一会儿,她又会让人来找你陪她吃午饭了。” 苏离“哦”了一声,乖乖去了。 苏琴师摸了摸自己那张脸道:“你知道,我总不能,总不能……”她想起自己真实的容颜已毁,她总不能那样去见自己昔日的情人。 她轻轻垂下头来,金刀峡庄主西念琴派人送来请柬,说闻得段府的琴师琴艺高超,邀她过府献曲,得到请柬之时,她心中又惊又喜。 她带着女儿历经艰辛地回到川蜀来,她寄身于段府做个琴师,也不过是为了等一天,等某一天有机会能够见他一面,能够带着女儿见他一面。 她又惊又喜。 只是,她如今的脸…… 她自觉无颜见他,只得央求段神医给她做了一幅假脸,段玉清颇懂易容之术,只是她脸上疤痕深重,人皮面具无法服帖,只得用面粉等给她做了一张假脸,这假脸带在脸上虽然痒痒的,也无表情,但总比她满脸疤痕地去见昔日的情郎要好。 她不敢用那真实的脸去见昔日的爱郎,所以她宁愿,用另一张,一张人世间最平凡不过的脸,一个人世间最卑微不过的身份去见他。 她只想见他一面,她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做苏盈盈的女子,是否还记得那个在琉璃门的绝壁上种满红梅,倚窗听雪看梅的约定? 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她想知道…… “苏琴师,苏琴师,你怎么了?”小莲在喊她,眼里满是担忧。 “哦,”苏盈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背上已经满是泪水,她抬起脸来,轻轻一笑,“没事,我没事……” 第156章 红颜未老,何事泪纵横2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贮满了泪水。 亭外,一仆妇在喊:“苏琴师,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苏盈盈和小莲对视了一眼,怔了怔,这么快?明日才是金刀峡小公子的寿宴,不是说让她在寿宴上弹奏一曲助兴吗?怎么今天就派人来接? 苏盈盈站起身来点点头:“你先出去替我将苏离找来,我马上就去。” 小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苏姑娘。”她欲言又止。 苏盈盈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想起那一日,在金刀峡中时,她去服侍喝醉了的花晓莺,推开门时看见的那一幕: 他见庄主轻轻俯身下去似乎要亲吻晓莺姑娘,她吓得打翻了手中的水盆,庄主那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盯着她,嘴角轻轻牵起一抹笑。 她吓得瘫软在地…… 后来,后来…… 她差点儿就被活埋在棺材里。 若不是苏姑娘救了她,她活不到今天。 只是,她该如何说? 她低头沉默片刻,心中担心苏琴师。但又转念一想,是了,她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婢女而已,婢女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苏琴师是金刀峡邀请过去的贵宾,怎么会有事呢?是她多虑了。 她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嗯,没事。苏琴师,你放心去吧。” 苏盈盈轻轻一笑。 突见刚才那仆妇急匆匆跑了过来:“苏琴师,苏离不在府中,段老爷说奶娘带着兰香和苏离出门去了。” 苏盈盈微微皱了皱眉头。 小莲笑道:“苏琴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苏离的。” 马车里,一素衣女子怀中抱着一具古琴,脸上挂着一张洁白的面纱,面纱下,那双眼睛清亮如水,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琴,眼里泛出甜蜜的、温柔的笑意…… 那日,在雪地里,箫音与琴音缠绕,在暖帐中,她轻柔浅笑,烹茗煮茶。 他静静瞧着她,乳白的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他的一双眸子如剑,似星,片刻不离她的脸。 她将一杯梅子茶递给他,细白的烟雾,缠绕住一双纤纤玉手。 他接过茶杯,没有看茶,只静静盯着她,一眨不眨,嘴里问:“这是什么茶?” 她抿嘴轻笑:“梅子茶。” 一颗青梅静静地躺在茶底,一片红梅轻轻地飘在茶面。 他盯着她,仰起头将梅子茶一饮而尽。 “能再听你弹奏一曲吗?”他看着她,一双俊逸的眸子里,笑意盈盈,令她不敢逼视。 她温柔地点点头,坐在琴边,手指抚上琴弦,秀脸低垂,十指漫弹,暖帐中,琴音氤氲,箫音缠绕。 琴音已停,箫音依旧。 她轻笑着起身,在月光下的雪地里,红梅下,为他跳起一支纤细的舞。 一曲毕,一舞毕。 她软软倒进他的怀中,他轻轻地搂住她的纤腰。 明月映着清雪,红梅照着玉颜…… 四眸相对,他轻轻地捧起了她的脸…… 马车中,素衣女子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了抚自己面纱下的脸。 第157章 红颜未老,何事泪纵横3 那时的她,是川蜀第一美人。以家族利益为重,听从父兄的安排,色诱西念琴。 而他,是以一支玉箫挑动无数闺中少女情思的金刀峡的二公子。是川蜀闻名的玉面郎君。 她从来不曾想过,就是那样在雪地里的一曲合奏,就牵绊了她的一生,就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真心爱他,身心俱付。 她只想逃离那些世俗的羁绊,她想逃离自己的身份,她想逃离那些家族的责任和义务,与他一起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只日日伴着清风明月,赏四季风光,只相偎相依,倚窗听雪看梅。 如果,如果那日他们手拉着手从悬崖上跳下之后,双双共赴黄泉,就没有后来的分别,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相见了。 如果,如果那日他们一起死里逃生,一起从此不理世事,那还会有现在的他吗?还会有如今的川蜀霸主西念琴吗? 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爹死了、大哥下落不明,她的整个家族都没了。 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活下来,她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怀了他的骨肉。 她也不曾想过,他的身边会出现另外一个女人。 她失忆后,为了能够想起他,求孙大夫为她试药,终于在完全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容颜尽毁。 她自觉无颜见他,选择了逃避。 如果那时,她不曾自惭形秽地逃走,那他如今身边的女子会是她吗? 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瑶琴,紧紧地。 这世间,她只剩下两个亲人。 离儿和他。 他们的离儿。 这一次,不管什么原因,她都不会放手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酸涩,眼里静静地滚落一滴泪珠,然而,她却抬起脸来,恨恨地咬了咬牙,硬生生逼回了自己的眼泪。 她不会再放手了。 他们的离儿,不能没有爹。 “吁……”不知不觉间,马车似乎慢下来。 苏盈盈掀开车帘一看,原来已经进了金刀峡。马车在两旁都是山壁的狭路上行走,抬眼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夹在两道山壁间,变成了一条蓝白的细线。 苏盈盈知道,再过不久,就要到山门了。 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怀中紧紧地抱着那具瑶琴,一颗心却忍不住地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马车进了山门,继续向前走,终于停了下来,停的地方却并非大门,而是在一处朱红的角门处停下。 “快去传话,就说段神医家的琴师到了。”赶车的小厮跳下马车,立刻对角门处的守卫说。 苏盈盈下了马车,怀抱瑶琴,茫然四顾。 这里一切都变了,院墙是新砌的,不再是曾经的青石院墙,新建筑气势磅礴,朱门碧瓦,就连角门处的飞檐也隐隐带了几丝霸气,让人看见后从心底里不由自主地升起几分敬畏。 不一会儿,角门里出来了一个绿衣婢女,婢女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朝着她礼貌地一笑,柔声道:“琴师,请跟我来。” 苏盈盈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抱着瑶琴跟着那婢女走进角门。花园里,花木比起五年前更加郁郁葱葱,处处整洁雅致,但却处处透着一股陌生。 那婢女带着她穿过花园,走进一处小院子,她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翠云轩”三个字,她心头一震。 翠云轩! 第158章 与谁相倚,情在不能醒1 婢女将她领进一间花厅,道:“琴师请稍后,我去通知庄主。”说着便匆匆去了。 另有仆妇端了茶水来,然后默默退出门去。 她环顾四周,发现花厅里依然是多年前的摆设,虽然打扫得非常干净,但却冰冷冷的,这翠云轩似乎已经久久无人居住。 苏盈盈抱着瑶琴轻轻起身,穿过内堂,轻轻推开了后院的门。 满园的花木茁壮地生长,几乎将院中的小径淹没了。 苏盈盈抱着瑶琴,踩着花木伸出来的细枝,慢慢走向院中。 那水池还在,只是池水不知为何发黑,池水中的莲叶片片枯萎。 池水旁,那石亭还在。 当日,她就是在这石亭中抚琴,他就是用一只玉箫和她对和,唤醒了她。 她就是在这翠云轩的石亭中和他再次相遇。 那日,月光照着他俊逸的眸子,天上的星星都仿佛落进了他的眸子里。 那日,在院中那扇开满了迷你蔷薇的木门前,他与她紧紧相拥。 如果没有庄盛的搅局,他们会一起牵着手浪迹江湖,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吧。 不知不觉间,她抱着瑶琴走到了曾经的那扇木门前。 木门早已被蔷薇那茂盛的枝叶爬满了,似乎再难开启。 无数的彩蝶和蜜蜂在这爬满院墙的蔷薇藤上栖息采蜜。 她伸出手去,抚了抚蔷薇那变得粗壮的绿藤。 一只黑翼蝶翩翩落在她洁白的手背上,似乎将她的手背当成了一朵洁白馨香的花儿,她温柔地一笑,心里安静下来。 突然听得院墙那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只听一个女声道:“夫人受伤了,你知道么?” 另一个女子惊异道:“啊,你听谁说的?” “夫人刚刚急急回来,左腿行动不便啊,是我去接的……” 另一个道:“唉,先是离家出走,然后受伤回来,真不知夫人在外面遇见了什么。” 一个愤愤道:“若不是庄主三心二意,在外面有了女人,夫人怎么会出走?” 另一个道:“你小声点,不怕被人听到了抓去打五十大板,然后赶出金刀峡吗?” 一个道:“唉,夫人平日对下人就好,只是庄主……好了好了,不说了,干活了……” 两人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渐渐走远了。 一个道:“庄主刚才急匆匆的是去看夫人么……” 苏盈盈怔怔地站在蔷薇花下,早已泪流满面,她们的对话她全都听在耳中了。 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么?她突然苦笑了一声。 他把她晾在这里是去看受伤的孙春蕊了么? 那么,西郎,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呢? 你的心中还记得有个苏盈盈么? 她心中急痛,嘴里一甜,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面纱,一滴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衫上。 她抬了抬手,那只栖息在她手背上的黑翼蝶早不知何时飞走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了一声,是了,如今,她不过是一个丑妇而已,她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卑贱的琴师而已,她怎能奢望他的爱? 他是高高在上的川蜀霸主。而她,只不过是奉命过来献曲的琴师。 第159章 与谁相倚,情在不能醒2 隔着爬满蔷薇的木门,婢女们的几句简单的谈话就将她从遥远而甜蜜的回忆中拉回到现实里。 只是一句“为了看夫人……” 只是一句“有了别的女人……” 就将苏盈盈怀抱着美好幻想的心击了个粉碎。 她顺着蔷薇藤慢慢滑落在地。 六年了,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 金刀峡不再是曾经的金刀峡。 她抬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她也早已不是曾经的苏盈盈了。 而她的西郎,也不再是曾经的西郎了。 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她苦笑了一声。 她脸上的面纱早已不知何时落下了。脚边,那黑黝黝的池水映照出她布满疤痕的脸,她用力地捂住嘴,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无声地流泪。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她,当初,是她自惭形秽,不敢面对他,是她不顾一切地逃离开他。 是她的错。是她没能把握住他。 她又怎能要求他还是曾经的他呢? 日光渐渐淡了下去,他还未来。 暮色渐渐笼起。 石亭中,她将琴轻轻放下。 既然邀她来献曲,那就来吧。 既然要弹奏,她就要弹一曲让他永生永世忘记不了的曲子,她已经失去了他,他已经不再属于她。 如今的他,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孩子的父亲。为了别的女人而担心,为了他与别人的儿子在筹办生日宴。 她双手放在琴弦上,她想象着他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着急担心的模样,眼泪扑簌簌滴落在琴弦上。 初来时的那种雀跃和兴奋,早已荡然无存。 初来时的那股勇气和决心也早已湮灭。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丑妇而已,她该如何同另外一个女人争取他的爱,她该用什么资本去争取如今这个川蜀霸主的爱? 她带着女儿回到川蜀,无非是想等有机会能够见他一面,能够让他们的女儿见自己的爹一面。 满腔希望和爱意在此刻全化作了绝望和痛苦。 在面对如今金刀峡中的这个众人口中的他时。 以前,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对她的爱,她也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对他的依恋。 而此刻…… 她从来不曾如此绝望过。 从来不曾如此痛苦过。 她要将她的心声化作曲子,为他弹奏最后一曲。 悲怆的琴音立刻响起在庄院内。 颗颗泪水和着鲜血,滑落进琴弦里。 凄凉的歌声划进悲怆的琴音里,仿佛要吐尽她胸中所有的悲怆和痛苦,仿佛要用她的最后一丝爱意割破这笼罩着她的深深的绝望: 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身轻。 陈年往事,伊人是否如昔? 鸳鸯振翅,忧思涟涟,寒声凄凄切切。 命运如浮萍。 夜半心远钟疏,闻着孤身独寝。 哀鸣寒彻枕畔,愈发惹人神伤。 泪涟涟,意潸潸。 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 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却。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寒梅作伴? …… 泪涟涟,意潸潸。 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 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却。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与谁作伴? …… 第160章 谁是春蕊,莫惊佳人愁1 一辆马车疾驰在山道上,赶车的人是个俊美不凡的黑衣少年,他额头上已满是汗珠,但他看了看日渐西斜的太阳,再次挥了挥手中的马鞭。 马车里,一黄衫女子蹙着眉头,那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满是怒容。她身边坐着一个绿衣婢女,婢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水袋递给她,劝道:“夫人,喝口水吧,天气太热了,容易中暑。” 这黄衫女子,自然是孙春蕊。 她正为红冰使计将儿子抱走而不得不回金刀峡的事感到气恼。 虽然气恼,却又无计可施。 她恨恨地吐了口气,别转开头。 “夫人,”小屏再次劝道,“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划算。” 孙春蕊终于叹了口气,接过水袋,打开了塞子。 小屏笑道:“夫人,这会……” 突然,马车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半袋水都洒在了孙春蕊身上,她被呛得咳嗽起来。 小屏忙道:“夫人没事吧?”说着向着车外问,“红冰,出了什么事?” 狭窄的山道上,一人骑着马疾驰而来,红冰急急闪避,马车一下子歪倒在道路旁。 红冰急忙跳下车来,掀开了车帘:“夫人没事吧?” 小屏扶着孙春蕊慢慢从马车里爬出来。 红冰望着疾驰过去的那匹马,突然见那人又打转了马头跑了回来,大概是发觉自己太过莽撞,所以回头来查看一下。 那马上的人渐渐走近了。 红冰和那人竟不由自主地一怔。 “红冰,怎么会是你?”那人跳下马来,满脸惊异。 “花师叔,是你?” 这骑马经过山道的人正是花晓莺,她是送师兄来金刀峡求孙春蕊医治的。 花晓莺看起来与前些日子有些不同了,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同,红冰说不上来。 花晓莺道:“我师兄江晓风在金刀峡,他中了毒,我送他过来,还麻烦你多加关照,我把他交给你们了。” 孙春蕊听得‘江晓风’三个字,心头一震,她转过身来,脸色有些发白:“江晓风,他出了什么事?” 花晓莺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孙春蕊的脸,脸色发白,舌头颤抖:“你…你是谁?” 红冰和小屏都有些莫名其妙,她又不是没见过夫人,怎么会如此问? 红冰见她脸颊发抖,眼里满是惊恐和不安,疑惑道:“我奉师父之命接师母回金刀峡,花师叔,你怎么了?” 花晓莺呆呆看着孙春蕊道:“你…你是春蕊,那…刚才金刀峡的那个让人抬我师兄进去的‘孙春蕊’是谁?” 孙春蕊见她满脸都是不安和惊恐,语无伦次,心里也有些不安,忙道:“晓莺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花晓莺两眼直直地盯着她,一眨不眨,问道:“我们第一次见是在什么地方?” 孙春蕊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在此处问她这样的问题,但见她眼里满是焦急之色,她便认真答:“水云谷。” 花晓莺点头道:“对。”又摇摇头道,“不对。” 红冰和小屏在一旁,更是不解,什么“对”又“不对”的? 红冰道:“花师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晓莺有些急躁,忙道:“别吵。” 第161章 谁是春蕊,莫惊佳人愁2 青青也曾到过水云谷。 青青也曾受伤在水云谷里养过伤。 她要如何问一样她不能编造的,她要问一件只有孙春蕊而不是青青会知道的事情。 可是她与孙春蕊接触的时间,除了水云谷里的那段时间,还有什么? 花晓莺低头想了想,是了。还有孙春蕊找到‘情花血咒’回来后的那短暂片刻。 她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我问你,苏玉轩在‘情花血咒’被解除的一霎那间,有何异常举动?” 孙春蕊看着她那认真的神情,怔了怔:“‘情花血咒’发作时的人会极渴难耐,他会不惜一切都要喝到水。” 花晓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当时有何异常举动?” 孙春蕊歪着头想了想:“他抱起了塌边的那盆兰花,是想要叶片中的水分……” 还没等她说完,花晓莺一把拉起了她的手,惊喜道:“你是孙春蕊,你是真的孙春蕊!” 说着她一张刚亮起来的脸马上又愁云满布。 红冰和小屏在一旁都有些云里雾里。 孙春蕊柔声道:“晓莺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花晓莺咬了咬嘴唇,认真地看着孙春蕊的眸子,道:“春蕊,你信不信我?” 孙春蕊看着她严肃的表情,认真的眼神,轻轻点了一下头。 花晓莺道:“好。”说着跨上了马背,她朝着孙春蕊伸出一只手,“春蕊,快上来。” 孙春蕊拉住她的手,被她用力一拉,整个人已经坐在马背上。 红冰和小屏都惊异道:“晓莺,你要带夫人去哪儿?” 花晓莺道:“我先带你们夫人上山,你们慢慢赶来……”话还未说完,她使劲一夹马肚,马儿已奔出。 此时夕阳已经西斜了,两人一马疾驰在山道上。 孙春蕊紧紧搂住花晓莺的腰,忍不住道:“晓莺,你师兄怎么会中毒?” 花晓莺恨恨地咬了咬牙,恨恨道:“都是我一时大意,上了那个青青的当。” 孙春蕊惊异道:“青青?”这个名字仿佛在哪儿听见过,有些耳熟。 花晓莺恨恨道:“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青青,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马在山道上疾驰,风声将她的话语一句句吹到孙春蕊的耳朵里。 孙春蕊听她讲完,心中忍不住没来由地一痛。 花晓莺道:“春蕊,我不管你是谁的夫人也好。我师兄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他若不是因为那个青青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也不会明知有诈也奋不顾身,在他眼里心里,这世界上没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孙春蕊早已在她身后默默流下泪来。 “春蕊,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花晓莺在她身前道。 马儿似乎有些疲惫了,步伐慢了下来。 孙春蕊抬起一只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不答。 马背上两个人一阵沉默。 花晓莺又道:“春蕊,你怎么不说话?” 孙春蕊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已经将她的衣襟打湿了一片。 马儿在她身下轻轻嘶鸣了一声。 第162章 谁是春蕊,莫惊佳人愁3 江晓风对她的情意,她怎么会不明白。 他曾经几次为了她而奋不顾身,在她寒毒发作时,在她被毒蛇咬伤时,在她在寒潭边采摘寒绛草时……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痴情。 当她听到花晓莺说师兄在水云谷里不吃不睡,像个活死人一样,等到来了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青青后,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时。 当她听说他听到‘孙春蕊’三个字后,立刻箭一般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 当她听到花晓莺说,江晓风将青青当作她,毫不犹豫吸去那女子腿上的毒液的时候…… 她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停不下来。 她以为,那日在药王谷中西念琴出现以后,江晓风的心中再也不会有她这个人。 她曾经那样自私地让他在院外站了整整一夜,临走时,他看着她,眼神冷冰冷,不再有一句言语。 她以为,那一别,就是永远。 原来,他依然深爱着她。 她曾经以为,丈夫和儿子是她生命里的全部,在一段不幸福的婚姻里,她曾经幸运地在某一段时间内得到过一个纯情少年奋不顾身的爱,她将这份爱小心翼翼地藏在内心的褶皱里,过着她矛盾丛生,千疮百孔的婚姻生活,只在夜深人静的寂寞夜里,她也会想起他。 她从未想过,在她这里是一段烟花般短暂情缘的爱情在那少年的眼里却是一世真情,为了他,他不惜再次丢掉生命。 而这次,竟然是因为那个叫青青的女子与自己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错把她当作自己,因此…… 他对她,竟然已经情深至此。 她突然想起来了,喃喃自语道:“青青?” “对,那个青青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春蕊,你知道她是谁?”花晓莺在她身前问。 是了,十天前,她与小屏曾经路过沉香湖下游的一户渔民家中,救了一位身中“醉人丸”毒药的青年公子,那公子醒来后,疯疯癫癫地叫她“青青”,还说她和青青长得一模一样。 她当时曾经奇怪,为什么有人中了她所炼制的‘醉人丸’的毒药,当时,她只伤心丈夫公然去逛妓院,一心践踏她的自尊。她只想带着儿子走得越远越好,无心去细想这些事情。 而今想来,当时对那公子下毒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个青青。 可是,她为何会有“醉人丸”的毒药呢? 她炼制的这些毒药都交给了丈夫西念琴,难道? 难道…… 不不不,不会的,不会是他。她使劲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她不信会是他。 不会是他。 她压下了自己心中那可怕的想法,怎么样都不愿意去怀疑他。 一定是这个叫青青的女子在冒充她,她得快些赶去金刀峡,她要当面问清楚西念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春蕊道:“不知道,”她心中开始担心起来,如果这个叫青青的女子此时在金刀峡里扮演着她的角色,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儿子,她的丈夫,还有,还有江晓风…… 孙春蕊道:“晓莺,能不能快点?” 第163章 谁是春蕊,莫惊佳人愁4 等到金刀峡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隐隐听得庄内有琴音和歌声传出。 看来,真的是为小玉台准备寿宴而提前找来了乐师吧。 花晓莺跳下马来,正要去往正门,孙春蕊一把拉住了她。 “等等!”孙春蕊道。 如今金刀峡里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青青,大家想必先入为主以为夫人在府中,如果她们这样贸贸然进去…… 她们要先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花晓莺一脸疑惑:“春蕊,怎么了?” 孙春蕊道:“走后门。” 花晓莺似乎明白了,点点头,二人骑马绕到后门处。 后门处,正是听雨轩后的一大片竹林,这里平时少有人进出,而此时天色已晚,后门早已无人看守。 孙春蕊推了推后门,发现后门已锁。 她看了看花晓莺,花晓莺点点头,轻轻跃过墙头,从里面打开了门。 两人匆匆穿过竹林,见听雨轩里亮着几点灯火,二人避开灯火,捡了黑暗的地方穿行,穿过花廊时,只听见几个婢女在窃窃私语。 孙春蕊拉住花晓莺,伏在黑暗里,凝神静听。 “你知道夫人的腿受伤了吗?” “是啊,不知道夫人在外面遇见了什么?” “额,我说,夫人今天看起来与平时有些不同……”是平日服侍她的婢女小荷的声音。 “什么不同?我怎么没看出来?” “好像,对人对事很冷淡,对小公子也没那么关心了……” 花晓莺正要起身,孙春蕊一把拉住她,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花晓莺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出去。 孙春蕊伏在黑暗里,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就连平日伺候她的婢女也看出了不对,她的丈夫与她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青青是假冒的? 难道,他早已知道? 不然…… 她头脑中一片混乱。 这个青青,莫非根本就是她的丈夫西念琴刻意找来的?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晓莺从黑暗中走出来,听雨轩的长廊上,一个绿衣婢女捧着一束茶花,迎面而来。 正是曾经服侍过花晓莺的婢女樱花。 花晓莺在听雨轩住的那半个月里,两人十分投缘,花晓莺又从未将她当下人看待过,樱花打心眼里非常喜欢又佩服花晓莺。 花晓莺笑吟吟道:“樱花,你干什么?” 此刻樱花见到她,又惊又喜,一把握住她的手:“晓莺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小荷她们说你今日白日送江公子来金刀峡后已经走了。” 花晓莺笑道:“没有,我不放心师兄的伤,所以留下来呆几天。” 樱花笑道:“那太好了,明天就是小公子周岁的寿辰,晓莺姑娘你能留下来就更热闹了。” 花晓莺道:“我师兄现在在哪儿?” 樱花道:“江公子正在隐香院的药房里,夫人在为他治伤。”樱花又道,“晓莺姑娘,要不要我带你去?” 花晓莺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樱花看了看手中的花,笑道:“那好吧,夫人吩咐我将听雨轩收拾出来,做明日宾客之用,我去布置了……” 花晓莺笑道:“去吧……” 孙春蕊静静地伏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思绪万千。 第164章 相看无言,多情寄谁边1 花晓莺不知何时又潜回了草丛中。 “在隐香院的药房里。”花晓莺伏在孙春蕊耳边悄声说。 孙春蕊点了点头,二人伏在黑暗里,慢慢前进。 隐香院的药房里,一白衣少年在软榻上昏迷不醒,正是江晓风。软榻边坐着一个黄衫女子,正是有着一张和孙春蕊一模一样的脸的青青,塌边,还站着一个俊逸若仙的白衣男子,正是西念琴。 “庄主,他怎么办?”青青看着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抬头问西念琴。 西念琴的脸色冷冷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寒意。 他没想到,花晓莺竟然会将中毒的江晓风送上门来,那么多的人看见了,他总不能不管。 这次,他明明是让青青帮他除掉这个让他蒙羞的少年,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想起那日在药王谷中看见的那一幕,这个少年抱着一丝不挂的孙春蕊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只要想到他曾经与自己的妻子有染,他的心中就仿佛被熊熊烈火在灼烧,烧得他的心发疼发疯。 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能觊觎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少年活在人间。 他眼神若冰,冷到了极点,那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青青:“你该知道,若是没完成任务会有什么后果?” 青青被他眼中的寒意冻住了,一张秀脸立刻变得惨白:“青青明白。” 西念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不想再看到他。” 青青的嘴唇抖了抖,眼皮颤了颤,垂下头来。 夜风从碧纱窗中吹进房间,将琴音和歌声也一齐送进两人的耳朵里。 “是她?”青青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西念琴。 只见西念琴微微皱了皱眉,抬脚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他突然回转过头来:“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她。” 说着拂开门帘,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青青静静地坐在软榻边,看着软榻上那昏迷的白衣少年青白的脸,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 庄主要她杀死一个曾经不顾性命来救她的人。 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不死,她就会死。 她想起在水云谷中的那一幕,他看着她高高肿起的小腿,看见她疼得双唇发颤,他竟然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去吸取她腿上的脓液。 从来,从来,从来就没有人这样重视过她的生命。 幼年时,她因为被人贩子拐卖,在就要被砍手砍脚,逼着去讨饭之时,被无意间路过的西念琴所救。 西念琴,是她生命里的第一道阳光。 从那以后她忠心地追随于他,为了助他,她甘愿寄生妓院,替他收集江湖情报,替他密谋铲除异己。 为了助他,她从未在乎过自己的身体、尊严,甚至是生死。 她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人在乎她的生死。 虽然她明明知道,在救她的那一刻,江晓风的眼里看见的不是青青,而是孙春蕊。 可是,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就不会气若游丝地躺在这里…… 她静静地盯着软榻上少年那青白的脸。 但,他不死,她就必须死! 沉吟了许久,她终于缓缓从怀中掏出了那颗药丸…… 第165章 相看无言,多情寄谁边1 翠云轩的石亭中,苏盈盈那凄凉的歌声和着那悲怆的琴音将这月夜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颗颗血泪,滚落进琴音里。 淡薄的月光透过碧纱窗照在房中,软榻上,昏睡中的青衣男人似乎被琴音扰乱,睡梦中,他的眼球不停地飞速转动着,双眼眼皮打颤,那苍白无血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是:“盈盈……别怕……哥哥在……” 突然他的后脑处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按,便再次昏昏睡过去。 床边黑暗中,一白衣人影静静道:“苏玉轩,你放心,等一切都结束后,我会让你醒过来的……” 月光,落在苏盈盈那素白的衣衫上,落在她那朦胧的眼波里。 石亭中的人轻声唱道:“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却。舍去浮世,明月清风,与谁为伴?” 西念琴静静地走近,一双俊逸的眸子,已经潮湿了。 那潮湿的眸子,在月光下,静静地盯着弹琴的人。 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身上,寂静无语。 “相恋之人罪业深……舍去浮世,明月清风,与谁为伴?”西念琴轻声苦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呆呆地看着那月光下一袭素白衣衫的女子,看着那面纱下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心中默默道:“盈盈,我在。”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六年了,一别六年了。 他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仿佛要一步步跨越这六年的漫长时光。 他多想将面前这个女子一把搂进怀中,告诉她:“盈盈,我们相爱,没有错。” 他们彼此相爱,有什么错呢? 突然,琴弦“啪”地一声断了,那弹琴的女子猛地站起身来,带翻了面前的那具瑶琴,瑶琴落在石地上,断成了两截。 那双如秋水一般的眸子里,颗颗泪珠滚落。 她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脚步走下石阶,静静地盯着他,一步一滴血泪。 西念琴心如刀搅,六年前,他负了她,她无声地离开。 六年后,因他的一纸召唤,她再次来到他身边。 月光下,她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如往昔一般美好。 仿佛这六年的鸿沟,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仿佛,他还是曾经的西念琴。 仿佛,她还是曾经的苏盈盈。 月光下,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月光下,女子面上的面纱静静地滑落。 月光照上了那张白梅一般的脸颊,西念琴捧着那张脸。六年了,他的盈盈没有变,她还是六年前的那张脸,还是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还是他曾经的苏盈盈。 “盈盈,我终于找到你了。”西念琴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脖颈里。 “西郎!”苏盈盈紧紧地拥住面前的男人,他是她愿意付出一生去等待的男人,她终于等到他来了。 他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六年了,他用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热情,来诉说着自己对她的刻骨相思。 她的身体没变,她还是六年前的她,她的脸、她的眼,她的腿,她的心,全都属于他,她是他的盈盈,他一个人的盈盈。 他紧紧地拥住怀中那白梅般的女子,静静地捧住她的脸,柔声问:“盈盈,这六年来,你去了哪里,当初为何要离开?” 苏盈盈紧紧握住他的手,那白梅般的脸上满是笑意,那如秋水一般的眼神溢满了温柔:“西郎,不要问这些过去的事情了,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很多重要的话,要对西郎说。” 西念琴眨了眨眼睛,柔声笑道:“好,你想说什么,盈盈?” 第166章 相看无言,多情寄谁边3 苏盈盈捧住他的脸,在他的眉毛上轻轻地吻了吻,她睫毛上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了西念琴那漆黑的发丝上。 苏盈盈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西郎,我真高兴还可以见到你。” 西念琴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我又何尝不是?这些年来,我派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你。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盈盈轻声笑道:“我们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西念琴道:“如果不是青青,我怕我难以再见到你。” 苏盈盈道:“青青?”她眼里闪过一丝朦胧的泪波,她不想此时从情郎的嘴里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她紧紧地依偎在西念琴的怀里,她的发丝蹭着他的脸,她在他怀里柔声道,“西郎,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有个约定……” 西念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当然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要在琉璃门的绝壁上建一间小屋,窗前种满红梅,冬天里,我们一起倚窗看雪中红梅,盈盈,我们真的可以过这样的日子,我们还可以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 他突然发现怀中的女子的身体似乎软了下来,他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凉。 他轻声唤她:“盈盈!” 苏盈盈在怀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盈盈,你怎么了?”苏盈盈缓缓睁开了眼睛,半张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微光,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没事,西郎,睡一下就好了。就好了。” 西念琴捏着她渐渐冰凉的手,眼眸似火,他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女子:“我不许你睡,听见没有,盈盈,我不许你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苏盈盈轻轻一笑…… 那日,金刀峡派人送去请柬,段神医说,金刀峡的庄主听闻苏琴师琴艺高超,特意邀请她在小公子的寿宴上弹奏一曲。 她原本以为,她难再见他一面。她原本已打算带着女儿离开这个地方,去过真正平静的日子。 收到请柬,她又惊又喜。 可是,回到房中,她轻轻解下面纱,铜镜中,她看见了自己满是疤痕的脸。 她不能以现在的样子去见他,他是她最爱的情郎,她怎么以如此丑陋的面目去面对他? 她央求段神医为她想法子,段神医摇了摇头。 她脸上的疤痕深重,别说是恢复以前的容貌了,就连人皮面具都无法服帖,段神医只能为她做了一张假脸。 那日,她带着假脸坐在妆台前,摸着那张假脸,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为何,为何命运要如此对她不公,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最爱的人,失去了过往的一切,只有一个女儿。而如今,她只想与爱人相认,却竟连以最真实的面目去见自己最爱的机会都没有,上天为何要对她如此不公? 她哭倒在铜镜前,良久,突然站起身来,将铜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对一个失去了容颜的女人来说,铜镜是个残忍的东西。 铜镜被她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心中是如此绝望,当她珠泪涟涟地重新坐回椅上时,突然发现铜镜竟然放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青玉瓶,那玉瓶的瓶身泛着幽幽的绿光,就像是有种奇特的魔力,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发现玉瓶下压着一张纸,她缓缓地展开那张纸,纸上赫然写着一行字:喝了瓶中的东西,你就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但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紧紧地将那个玉瓶握在手心里。 只要能让她恢复从前的样子,哪怕只有三个时辰也好,她不想以如今的面目见情郎。 第167章 相看无言,多情寄谁边4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对着西念琴温柔地一笑,殷红的血液却从她嘴角缓缓淌下。 只有三个时辰。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无奈。 但看着西念琴那温柔而忧伤的眸子,她满足地笑了。 够了。能够死在爱人的怀中,对她而言已经够了。 她温柔地一笑,努力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西郎,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的那个约定……” 西念琴的眼睛潮湿了,那一双俊逸的眸子里写满了悲伤和痛苦,他喃喃道:“盈盈,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要救你……” 苏盈盈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柔声道:“不用了……西郎,没有用了……” 西念琴将她抱了起来,双眼发红,像一头悲伤而愤怒的猛兽:“不,一定可以,我要去找春蕊,她一定能救你,她一定能救你的!” “不要……不要去找孙大夫……”苏盈盈在她怀里惊恐了起来,嘴里的鲜血缓缓淌出,“西郎,我不想,再变丑……” “什么?”西念琴猛地怔住了,紧紧地抱着他怀中那生命正在慢慢流逝的女子,“盈盈,你说什么?” 苏盈盈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半张眸子,颤动着那失血的嘴唇,轻声道:“西郎,抱我到铜镜前,让我看看……我的样子……” 西念琴看着她眸中那淡淡的微光,看着她那乞求的眼神,柔声道:“好!” 铜镜里,一对璧人相偎而坐。淡淡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两人皎白的衣裙上。 苏盈盈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张白梅般的脸,秋水般微闭的眼眸,洁净出尘。这才是她,这才是她。 她不要做丑妇。 这才是她,是人称“雪中梅”的川蜀第一美人苏盈盈,只有这样的她,才配得上她心爱的男子。 她看着镜中紧紧拥住自己的情郎,看着那个俊逸若仙的白衣男子,看着他用柔情而又忧伤的神色看着自己,她满足地笑了。 她伸出手来,艰难地抬起手来,握住了情郎的手,对着镜中微微笑道:“西郎,这样的我,才配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西念琴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无声地流泪:“不会……盈盈,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拆散我们。” 苏盈盈那白梅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她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眼皮,幽幽道:“西郎,我们的离儿,你要好好……照顾,她……很像你……” 西念琴泪眼朦胧,将脸埋在她的秀发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丝,柔声道:“我们的孩子,她叫离儿?” 怀中的女子,没有回答。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仿佛睡着了一般。那白梅般的脸上,写满了安详和满足。 他轻轻摇了摇她,轻声唤道:“盈盈!” 她的手,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 西念琴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压抑的哭声。 月光,从窗口洒进来,冷冷地瞧着屋中的一切。 第168章 烛花摇影,离鸿惊失伴1 她犹豫许久,终于将手中那颗丸药轻轻塞入软榻上那男子的口中。 她看着软榻上男子那青白的脸,眼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满足的笑意。 风月中经年的她,难得有人真心对她,她也难得真心对人一次。 突然听得一女声冷冷道:“你就是青青?” 她猛地抬起头来,只觉得烛光一暗,房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人,一白衣女子看见软榻上的人,已经奔了过来,一边拍打着软榻上男子的脸,一边厉声责问她:“你刚才,给我师兄吃了什么?” 青青不答,淡淡一笑,抬起头来,迎上了一双目光炯炯的眼。 青青对着那黄衫女子道:“对,我就是青青。” 她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黄衫女子,那黄衫女子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形,此刻更是一样的服饰打扮。 只不过,青青的头上发髻里插着一支金钗,而对面的女子发饰中插着一支碧玉簪。 孙春蕊看着面前这个身形样貌都酷似自己的女子,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看着那女子的眼神,从容坦然,那双和自己一样的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仿佛还蕴含着一丝盈盈的笑意,那笑意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置身事外的表情让她愤怒。 这眼神,分明和他丈夫的眼神那样相像。相像到让她愤怒。 她孙春蕊,何时有过这样的表情,何时有过这样的眼神? 她的丈夫西念琴与她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二人的不同之处。 他分明就知道,他分明早就知道这个青青的存在。或者,这个青青根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被蒙在鼓里的人,从来只有她。 她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在西念琴眼里,她算什么? 他到底把她孙春蕊当成了什么? 她正待发作,突然听得花晓莺喊道:“春蕊,你快来看看,我师兄到底怎么样了?” 孙春蕊恨恨地看了她面前那女子一眼,走过去,搭上了江晓风的脉搏。 江晓风的脉相极弱,若有若无,似断似续,她又抬手翻了翻江晓风的眼皮,见他的眼睑都变成了蓝绿色,她搭在他脉搏上的手一颤,这分明是,分明是,分明是中了她曾经所炼制的“腐骨散”的毒,但这“腐骨散”早在六年前攻打“廊西槐影”时已经用尽,为何此时…… 她的身子猛地一抖,心中一阵悲哀,她的丈夫竟然骗她,竟然用她炼制的毒派人去毒害一个对他们完全无害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看着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白衣少年,想到他曾屡次三番不顾生命危险地相救自己,眼中清泪忍不住盈盈滚落。 “春蕊,他的情况很不好,对不对?”花晓莺小心翼翼地看着孙春蕊的表情,看见她眼中落泪,她的心猛地一沉。 孙春蕊抬起头来,眼中珠泪滚滚:“他中的是‘腐骨散’的毒,没有解药……” 花晓莺的一张秀脸霎那间变得惨白,她抬起头来,恨恨地盯了那个青青一眼,又看了看孙春蕊,看见她面前那两张一模一样的白芍药花一般的脸,突然“呵呵”一笑。她最后看了软榻上的江晓风一眼,突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69章 烛花摇影,离鸿惊失伴2 孙春蕊看着花晓莺失落地走了出去,转过头来,看着软榻上江晓风那惨白的面容,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 这个少年曾经好几次奋不顾身地救她,在水云谷里的半个月里,她悉心地照顾她,在药王谷里的半个月里,他又曾与她形影不离、朝夕相对,而他现在,竟然会死在这里,还是因为自己曾经炼制的毒药而死。 为什么会这样? 花晓莺说过,师兄若不是把青青当作她,就不会中毒。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容颜的女子,她那淡然的神色,让她更加愤怒。 “为什么?”她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青青。 青青看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她那眼里露出的仿佛刀锋一般的冷光,不由得慢慢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什么为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假冒我,去毒害他?”孙春蕊指着软榻上昏睡的江晓风,眼里满是愤怒和不解。 青青看着软榻上江晓风的脸,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她轻轻一笑:“很多事情,也不是由我做主。” 孙春蕊静静盯着她,看她脸色不变,心中猛地一沉:“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你?是谁?” 青青看着她,轻轻一笑,那眼神,像极了西念琴。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能够有她炼制的‘腐骨散’的人,除了西念琴,还能有谁?能够让青青在金刀峡里冒充庄主夫人的人除了西念琴,还能有谁? “是他?”孙春蕊的眼神里写满了无奈和失望。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这样想,或者说,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西念琴。她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这个青青一个人的行动,与他无关。 可是,事实无法让她说服自己……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是,就算她的丈夫有‘腐骨散’的毒药,他为何要拿这种药去对付一个无害的人,为何要找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青青来冒充她? 这么做,有何意义? 难道,是因为她? 她不敢想下去…… 她转过头盯着软榻上昏睡不醒的江晓风,幽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青也盯着软榻上的那少年,想起那少年曾经看她时的目光,突然道:“夫人,我很羡慕你!” “羡慕?!”孙春蕊猛地抬起头来,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泪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青青斜斜地倚着药橱,轻声一笑:“不是么?有两个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人。” 孙春蕊一怔,没料到会从她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 爱?她有些自嘲地笑了。 这软榻上屡次为她奋不顾身,不顾生命地去守护她的少年或许是爱她的,可是她的丈夫?! 她轻轻苦笑了一声:“爱?爱一个人就不应该给她痛苦。”看着面前软榻上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年,她轻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抚上他那苍白的面颊,心里懊悔不已。 如果,如果那日在药王谷中,她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他就不会这样了…… 第170章 烛花摇影,离鸿惊失伴3 青青突然道:“夫人,你真的爱上了这个少年吗?” 孙春蕊的手一颤,心也跟着一颤。 看着面前这个苍白虚弱的少年,她突然想,是啊,难道我真的爱上了他吗? 青青突然一笑:“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怪庄主了,他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孙春蕊听着她的话,慢慢抬起头来:“真的是庄主让你去毒害晓风的?” 青青斜斜地倚靠在药橱边,看着孙春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那较真的神情,久经风尘的她,很少见人会有这样纯真的表情,她突然抿嘴一笑:“夫人,你还不明白吗?庄主是在吃醋。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对别的男子动心,庄主不忍心伤害你,所以才伤害他。” 孙春蕊看着她那轻佻的神色,突然冷冷地笑了:“哼,吃醋?吃醋就要弄死别人才甘心吗?人命在他眼里就这样轻贱?” 青青看着她那大眼里那冷冷的眼神,听着她的话语,突然有些震惊了。 是啊,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她一直追随西念琴,为了替他巩固地位,她已不知杀了多少人。 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是否该杀,更从未考虑过人命的价值。 她从来都以命令为重。 此刻听面前女子这番话,竟然忍不住心惊。 面前这女子,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这样清浅。 青青盯着她,一时之间,神色竟有些迷惑起来。 孙春蕊看了一眼软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恨恨道:“他竟然让找你冒充我去毒害江晓风,利用晓风对我的感情去伤害他,真是卑鄙!” 青青听着孙春蕊公然在她面前骂自己的丈夫,骂那个川蜀霸主卑鄙,更加心惊,一时之间,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春蕊转过头来看着她,冷冷道:“西念琴让你来金刀峡冒充我,又有什么目的?” 青青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容颜一模一样的女子,看着她那冷冷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被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那股霸气给震慑住了,只低了头,草草答:“我只是奉命行事,至于庄主的目的,我并不清楚。”说着,便准备退出门去。 突然见门口冲进一个白衣少年来,那白衣少年刚进门就喊道:“师母,我听说花师叔来了,是不是啊?” 这白衣少年正是华浅。他奉命去药王谷将药书典籍搬回金刀峡,刚到金刀峡,便碰见婢女樱花,听樱花说花晓莺来金刀峡了,估计在隐香院,他听完就急忙赶来了。 一进门,他就愣住了,看看靠在药橱边的黄衫女子,又看看软榻边的黄衫女子。怎么会有两个师母? 孙春蕊看着华浅那疑惑的眼神,连忙站起身笑道:“这位是我同胞妹妹,我让她来替我看看病人,一起研究一下药理。” 华浅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青青,然后又看回孙春蕊,疑惑道:“怎么从来没听师父师母提过?” 孙春蕊柔声道:“我这胞妹一向避世隐居,不喜欢在人前露面,这次是应我邀请来的。” 华浅将信将疑,轻轻点了点头,朝着青青行了个礼。 青青只得回了一礼。 华浅轻轻走过来,对孙春蕊道:“师母,花师叔她……”话还未说完,看见了软榻上一脸惨白的江晓风,瞬间便似乎明白花晓莺的来意了,他那亮晶晶的眸子突然黯了黯。 孙春蕊想起刚才花晓莺一脸失落地走出门去,确实有些担心,轻轻皱了皱眉头,道:“晓莺知道她师兄的病难好……华浅,你去找找她……” 华浅点点头:“是,弟子马上就去……” 华浅刚一出门,孙春蕊就转过头来对着青青道:“你……还不走么?” 青青看了她一眼,低着头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拆穿我?” 孙春蕊淡淡道:“我只是想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冲突,而且,我想,杀人不是你的本意。” 听到她的话,青青怔了怔。 孙春蕊道:“如果你现在马上离开金刀峡,还不晚……” 第171章 烛花摇影,离鸿惊失伴4 青青看着她,脸上有些惊异之色,问:“你不怕被人误解为冒充孙春蕊的人是你?” 孙春蕊淡淡一笑:“我的婢女仆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分得清。” 青青面色完全变了,面前的这个女子,表面看来如此单纯清浅,但骨子里却是这般自信从容,她身上流露出来的这股隐隐的霸气,不是她所能比拟的。 但她仍然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嘴角又掀起那抹笑意,看到她为软榻上那少年发愁的样子,突然道:“好,我走!” 说着抬脚就要走! 孙春蕊突然站起身来,淡淡道:“你打算这样就出去吗?” 青青疑惑,看着她那冷淡的眼神,突然有些心惊:“你想怎么样?” 孙春蕊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来,递给她:“把脸蒙上。” 青青有些不愿,但不知为何,却仍是走过去接过了那条锦帕。 “谢了!”她接过那条锦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青青并没有蒙上脸,只不过婢女仆妇们都忙着在金刀峡的大殿里布置明日小公子寿辰要用的东西,是以这平日居住的后院中并无人来往。 青青走出隐香院,穿过花园,又穿过几条走廊,并无碰见一个下人。 她没想到这孙春蕊如此厉害,更没想到她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回金刀峡出现在她面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完全落败。 若是她的身份被识穿了,结局不知会如何? 她得马上禀报庄主。 她知道庄主此刻八成是在会见那个琴师,也是他的老情人苏盈盈,但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真正的庄主夫人此刻已经回到府中,她要知道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西念琴果然依旧在翠云轩中。 当青青推开寝室的门时,只看见一袭白衣的披头散发地坐在铜镜前的西念琴。像个寂寞的幽灵。 “庄主!”青青轻声在他身后喊。 西念琴抬起头来,那俊逸丰朗的面颊竟然显得有些憔悴,那双眸里布满了血丝。 青青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吓了一大跳,她自从认识西念琴以来,这么多年里,从未见过他如此颓丧的模样,看见他此刻似乎伤心欲绝的模样,她的心没来由得一痛,柔声道:“庄主,你怎么了?苏姑娘呢?” 西念琴苦笑一声,看了看他的身旁。 青青这才注意到西念琴的身旁地上有个人形的血迹,是一个女子躺倒的模样,月光下,依稀看到血泊中还散落着一些钗环珠宝。 青青大惊,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忍不住扶住了门框:“怎么会这样,苏琴师怎么会这样?” 西念琴惨笑一声,从地上缓缓站起,他一把抓住了青青的手:“我看着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融化,一点一点融化,到最后,消失了,不见了……” 青青看着西念琴那血红的眼睛,想是哭过很久的,看着他那颓丧的神情,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庄主!” 西念琴被她抱住,怔怔地不动,嘴里却一字一字,恨恨地咬牙道:“到底是谁,给她这样的毒药,让她只有三个时辰的美貌,三个时辰的生命,到底是谁?” 青青在他怀中,静静抱着他,好久,突然道:“庄主,夫人回来了!” 西念琴一怔,突然道:“她?” 青青在怀中突然惊叫了起来,她感觉手有些痒了,不禁抬起手来。却见那握着帕子的手红肿了起来。 西念琴惊异地盯着她的手。 “有毒,这锦帕有毒。”青青烫着一般扔掉了那方锦帕。 西念琴惊异地盯着那方锦帕。 “是夫人给我的,让我蒙着脸,离开金刀峡。”青青说,她看着自己红肿起来的手,又痒又痛,难受极了,心想还好没听她的蒙住脸,不然此时脸已毁了。 西念琴突然想起苏盈盈临死前说过的话:“不要,不要去找孙大夫,我不想……变丑!” 真的是她?! 第172章 梦影成空,残灯落碎花1 如果真的是她,他绝对饶不了她! 他要当面找她问清楚! 西念琴一把推开怀中的青青,捏紧了拳头,铁青着脸就往门外走。 “庄主!”青青急忙喊,“你去哪儿?” 铁青着脸的西念琴缓缓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你替我好好守着盈盈的遗体,我不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遗体? 青青看了看地上那散落满珠鬟的那滩人形的血迹,不竟微微皱了皱眉。再转过头来时,西念琴早已走出门去了。 青青守在那人形的血迹旁,看着血泊中的珠宝钗鬟,呆呆地发愣。 月光,从碧纱窗中照进来,落在铜镜前的那一滩血迹上,说不出的凄凉伤感。 铜镜里,映出了青青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她看了看镜中自己的那张脸,看着红肿起来的、痛痒难当的右手,又看了看地上的那人形的血迹,她竟不住笑了。 庄主最爱的,原来竟不是夫人。 而是这个已经化作了一滩人形血迹的女子。 而她,不过是个下属罢了,是他可以随时摆布利用的一颗棋子。 她心中突然一阵快意,又一阵凄凉。 她看着地上的那滩血迹,竟然忍不住艳羡起来。 这刚刚消失的女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竟然能让庄主为她如此伤心,竟然能让庄主为她如此愤怒。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未见庄主如此伤心,如此愤怒过。 庄主这些年来,一直让她寻找一个叫做苏盈盈的女子,而如今这个女子消失了,他竟然如此伤心。 青青的心里,居然开始有些同情起孙春蕊来了。 她突然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孙春蕊会对那个白衣少年江晓风那般眷恋。 在丈夫心中一直住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情形下,恐怕是个女人都会感到寂寞孤单吧,是女人都会渴望有一份完整的爱情的。 而偏偏有那样一个风姿翩翩的为了她竟宁愿舍弃生命的白衣少年。 庄主夫人,很难不动心。 青青跪在血迹旁,胡思乱想着。 西念琴,已经大步地踏入了隐香院的药房里。 软榻前,孙春蕊正忙着为病床上的江晓风施针。 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上已经香汗淋淋,汗水从她额头上滚落,落在手背上,然后顺着银针滚进江晓风手臂上的皮肤里。 孙春蕊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将银针在江晓风的手臂上轻轻捻动,慢慢刺激着他的穴道,一边仔细地查看着他的反应,突然觉得烛光一暗,抬起头来时,却见西念琴一脸铁青地站在她面前。 她的手猛地一抖,银针几乎断在江晓风体内。 她轻轻地抽出江晓风手臂上的银针,在丝绢上擦了擦,插进针袋里,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西念琴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瓶来,铁青着脸道:“这毒,是你下的吗?” 孙春蕊抬头看着他手中的那个青玉小瓶,猛地一怔,惊异道:“这是什么?” 西念琴嘴角掀起一丝冷笑:“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你自己看……” 孙春蕊慢吞吞地接过他手掌中的那个青玉小瓶,拔开瓶塞放在鼻边闻了闻,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味道,像是中了‘情花血咒’之人的血……” 西念琴冷笑道:“你终于承认了?!” 孙春蕊猛地抬头看向他,见他铁青着一张脸,眼中满是血丝,心中竟没来由地一阵心疼,连他找人去毒害江晓风的事情都忘记了,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西念琴丝毫不为所动,他那嘴角的冷笑,眸子里的寒光,就像一把利刃,割断了所有的温馨和关怀。 “苏盈盈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他那薄唇一张一合,咬牙问出一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孙春蕊看着他那冷冽的表情,猛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青玉瓶落在地上,片片粉碎。 西念琴咬牙一步步逼近她,那布满血丝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里恨恨道:“我问你,你曾经用什么毒,使得盈盈容颜全毁,逼得她不得不离开我?现在又是使了什么诡计,让她喝下那该死的中了情花血咒的人的血,以至于她为了见我,为了恢复容颜,最后竟在从内脏开始融化而死?” 孙春蕊身子猛地一颤,脸色苍白,慢慢低下了头,喃喃道:“你说什么,苏盈盈死了?你如何知道的?” 西念琴只冷冷地看着她。 西念琴不答,孙春蕊低头沉思着,是了,她和花晓莺潜回金刀峡的时候曾经听到琴音和歌声,原来,他多日前曾经要请回来的那个为儿子贺寿的苏琴师就是苏盈盈,原来是这样。 她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西念琴,一双大眼里盈盈含泪:“你冤枉我!” 西念琴冷冷一笑:“冤枉,除了你这个孙大夫,谁还有中了‘情花血咒’之人的血?” 第173章 梦影成空,残灯落碎花2 孙春蕊看着他那冷冰冰的眸子,看着他那铁青着的脸,听着他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对她的不可理喻的责问,她心中猛地抽痛。 这么多年来,她在他身边任劳任怨,为了他打理金刀峡上上下下,为他生儿育女,竟然依旧抵不上他心中的那个苏盈盈吗? 此刻,他竟然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对她这样疾言令色。 她凄然一笑:“你觉得是我对苏盈盈下的毒,我为何要这样做?” 西念琴冷冷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她:“难道不是?除了你,还会有谁?” 孙春蕊看着他那满布血丝的眼里,全是责难和不信任,心中突然一凉,心中连对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软榻上生死不明的江晓风,豁出去一般,突然凄楚地一笑:“是,你说的没错,苏盈盈身上的毒是我下的,那又怎么样?” 西念琴生血的眸子逼近她,薄薄的嘴唇颤抖着:“真的是你干的?你承认了?” 孙春蕊看着他那认真的神情,心中的阴霾突然一扫而空了,原来,她的丈夫,从来没信任过她。 这样也好。她看了一眼软榻上躺着的白衣少年,心中一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她转过头来,对着西念琴冷笑了一声:“没错,是我。正如你想要除去一个深爱我的人一样,我也要除去那个深爱你的女人……” 话还未说完,脸上突然一阵火辣,西念琴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孙春蕊被他打得趴倒在药柜前。 孙春蕊轻笑一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左脸上印着一个鲜明的五指印,嘴角幽幽淌下血来。 她看着西念琴那张近在咫尺的发怒的脸和发狂的眼神,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轻蔑地笑道:“是你让那个青青假扮我去毒害江晓风的,对不对?若是我不回来,你还打算让那个青青假扮我到什么时候?” 西念琴的心事被她一语道破,脸上更加挂不住了。 右手再次挥出,又给了她狠狠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直打得孙春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身体都撞在了药柜上,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纷纷滚落,砸在她的头上身上。 孙春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鲜血顺着额头慢慢向下流,脸上被瓶罐碎片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她只觉得喉咙里甜甜的,嘴一歪,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扶着药柜,抬起头来,慢慢擦去流到眼皮上的鲜血,笑道:“被我说中了……” 西念琴看着面前这个被他打得满脸是伤,头上流血不止的女人,看着她眼里那镇定从容的神情,她的眼里竟然看不见一点害怕和畏惧。 她竟然不向他哀求一声。 只要她向他哀求一声,只要她服软,他想,他是会重新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的吧,关于盈盈的死,他或许都会原谅她的。 可她起先只是一脸凄楚地看着他,此刻她看他的眼神里竟然含了一丝轻蔑和嘲弄的味道。 反而看软榻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白衣少年的眼神里却是充满了温柔。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孙春蕊,绝对不是。 她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别人。 她的温柔只能给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一步上前,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厉声道:“你最好谨记你自己的身份。” 孙春蕊那流满鲜血的脸在他手中狂笑:“在你眼里,我还有什么身份?你的妻子可以随意被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人所替代,我在你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身份……” 西念琴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有些震惊,捏住她下巴的手突然慢慢松开了,他静静地看着面前满面鲜血的美人,又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的那白衣少年,咬了咬牙道:“好,这次的事,就算了,你要答应我,马上把他送走,今生今世不再见他,并在盈盈遗体前向她诚心忏悔……”他细细地想着,一字一句,慢慢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已经是他能妥协的极限了,心想着,只要她肯妥协,他就给她一线生机。 “做不到!”还没等他说完,孙春蕊就斩钉截铁地答道,“此时让我抛弃晓风,不如让我死!” 西念琴的身子猛地一震,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再次举起手来,那颤抖着的手,却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孙春蕊眼睛一闭,心一横,反而将脸迎了上去:“要么,你就打死我!” 西念琴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鲜血的美人,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为了软榻上的这个少年,她竟然宁愿死,她竟然连死都不怕! 他心里深深地嫉恨起来,这个少年何德何能,能得到她这样的爱?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突然冲到软榻前,右手探出,就要去捏碎那垂死之人的喉咙。 孙春蕊,我得不到你,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 我捏死了他,看你能怎么办? 谁知孙春蕊却抢先一步挡在了那少年身前,他的手,紧紧套住了她的脖子。 孙春蕊的脖子套在他的手掌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写满了坚定:“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不会再让你伤害他一条头发,如果你真的弄死了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报仇!” 第174章 梦影成空,残灯落碎花3 西念琴一怔,没料到她会挡在江晓风面前,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里闪出一丝嘲讽和戏谑:“我问你,你怎么不放过我,怎么报仇?” 孙春蕊冷冷一笑:“我炼制的毒,你应该最清楚……” 西念琴猛地一怔,看着她那冷冷的脸,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的认真的神情,他心中猛地一沉。她竟然要用毒来对付他,她竟然要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用毒来对付他。 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失望,眸中冷光暴涨,捏住她喉咙的手掌蓦地收紧:“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陪他一起死吧!” 孙春蕊的脸色在瞬间失血,变得越来越苍白,脖子上的那只大手,就像是一只有力的铁掌,阻断了所有的空气,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似乎变轻了,就要飞出去。 她突然笑了,这样也好,这样,反正江晓风的毒也没得救了,她就这样去陪他,也没什么不好。 他几次三番那样救她,而她却几次让他受伤中毒,这次,更是…… 她看着面前那白衣人影,感到越来越模糊了。 突然门帘猛地被掀开了,从门外闯进一个小厮来:“庄主,红冰公子回来了。” 孙春蕊只感觉自己的喉咙一松,猛地跌落在地上。 她的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身体四肢全都不听使唤了。 只听那小厮惊叫道:“夫人?!” 听得西念琴冷冷道:“她不是你们夫人,夫人在翠云轩里,快派人来将这个冒充夫人的女子压下去关起来!” 孙春蕊抚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喘息着、咳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小厮惊异地应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华浅一路寻来,到了‘听雨轩’后的树林中,一边呼喊,一边四处寻找着花晓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林中,除了蝉鸣之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他呆呆地站在那日两人一起喝酒赏月的那棵银杏树下,默立良久,终于慢慢往回走。 他心中想着,或许,她已经走了,已经回水云谷了。 恐怕今生,他难再见到她。 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踏着如水的月光,他抬头看了看天,一轮半月挂在‘听雨轩’的檐角…… 屋脊上的阴影里似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影。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走近了些,是了,一个抱着酒坛的白衣人影正孤单地坐在屋脊上的阴影里。 华浅心中大喜,是花晓莺。 “花师叔!”他刚想招手大喊,却突然顿住了,只慢慢顺着墙壁攀上了屋脊,静静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花晓莺似乎陷在沉思里。 华浅并膝坐在她身旁,静静地陪着她。 良久,花晓莺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酒水呛得她咳嗽起来。 华浅忍不住道:“花师叔,你没事吧?” 花晓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是你?” 华浅道:“是,我听人说花师叔回来了,所以……” 花晓莺轻声一笑,又仰头喝一大口酒,但显然酒坛中的酒已经空了,她仰起头来,坛中却倒不出酒来了。 花晓莺笑笑,将酒坛放下,伸手去身侧拿了另一坛,揭开了瓶塞。 华浅一惊,伸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见她左侧的屋脊上摆着十来坛女儿红,还有两个空了的酒坛,她这样架势,是要将自己醉死吗? 他正皱着眉头沉思,花晓莺已将一坛女儿红塞进他手中,笑道:“来了正好,来陪我喝酒……” 第175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1 华浅看了看手中的一大坛女儿红。 花晓莺的酒坛已经碰上了他的酒坛。 “来,干!”说着她仰起头来,酒水咕嘟咕嘟流入喉中。 月光下,花晓莺那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早已烧得绯红,眼里醉意熏熏,仿佛有水光,不知是泪水,还是月光。 华浅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心里一阵难过。 他好想劝她别这样,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自然明白她的心情,她的师兄无药可救,就连师母都束手无策,她心中的伤心和难过自然不言而喻,可是看着她这样伤心,他比她更伤心。 华浅叹了口气,反正现在除了喝酒,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了。 既然她要喝酒,那他就陪她。 他举起酒坛来,仰头喝下一大口,一大口酒下肚,又辣又苦,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花晓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华浅头一次看见这个小师叔在自己面前流泪。 他心中慌乱,一时手足无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慌忙放下酒坛,扯起衣袖就要去替她擦去眼角那滴泪珠。 谁知花晓莺仰头一笑,甩掉了流到脸上的泪水,笑呵呵地躺在了屋脊上。 华浅学着她的样子躺了下来。 花晓莺一边喝酒,一边笑道:“华浅,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银杏树上喝酒看月亮吗?” 华浅轻轻地“嗯”了一声:“记得,那天你教我‘雪影步’的心法和口诀……” 花晓莺将酒坛抱在胸前,幽幽道:“你知道吗?在水云谷里,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杏树,那棵树,师父说是他刚到水云谷时种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那棵杏树比这里的杏树还要高,还要粗,那棵树像是一团绿云一样,一直守护着水云谷……” 华浅静静地听她说话,轻轻地“嗯”了一声。 花晓莺静静地盯着夜空,幽幽地、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师父带进水云谷里,对于进水云谷之前的生活,我没有记忆,但进水云谷后,我的日子过得很快乐。水云谷就像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一样。在那里,师父教我武功,教我静修,教我很多东西。师兄他比我大三岁,也一直呵护着我。我一直以为,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以为,师父、师兄和我,会永远留在水云谷里,会永远在一起,就像那棵一直守着水云谷的杏树一样,一直不会变,可是……”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华浅呆呆地看着她,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原来,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师叔的身世也这般可怜,原来这个小师叔所害怕的也是身边的温暖会无情地流逝。他心中有些莫名的伤感,他静静地瞧着她,良久,终于伸出手去,擦去了她脸上的一滴水珠,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花晓莺转过头来盯着他,一双星眸中不知是酒意还是泪意,波光盈盈。 两个人对视片刻,花晓莺却笑了。 华浅看着强自欢笑的花晓莺,心中更加难过了。 他忍不住道:“如果心中不痛快,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舒服些……” 花晓莺却含泪一笑:“为什么要哭,”她怔了怔,又仰头喝下了一大口酒,幽幽道,“我知道,师兄的心,从来都不在水云谷里,自从他遇见孙春蕊后,心就不在水云谷了。现在,他中了毒,我将他送到了春蕊的身边,可是却救不了他……” 华浅只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没有在意她说了些什么,看着她强颜欢笑,他心中无比难过,只在心中暗暗想,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生陪伴在这个女子的身边,他愿意在她所爱的那个水云谷里陪她到天荒地老,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快乐起来,他不要看见她强颜欢笑的脸,他不想看见她含笑流泪的脸,他要看见她那如明星般闪亮的眸子,他要听见她那无忧无虑的爽朗的笑声。 第176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2 冷冷的半月,静静地俯视着大地。 花晓莺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屋脊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但怀中却依旧抱着那个酒坛子。 华浅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皎洁的月光落在她那早已酡红的面颊上,月光下,那少女脸上的肌肤更是吹弹可破。 那双星眸似乎颇不安稳,睫毛轻轻抖动着,那长长的睫毛上立刻沾上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华浅看着身边强自压抑悲伤的美人,又看了看手中那坛女儿红,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酒水又辣又苦,顺着喉咙流下,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拼命地忍住咳嗽,泪反而流得越多了。 他突然想起一句诗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呵呵,”相思泪。 原来是这样。 这酒,还真是个解愁的好东西。 他看着身边的花晓莺,此时此刻,除了喝酒,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的泪水是为她师兄而流,而他的泪,却为她而流,为她的不快乐而流。 情,还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呢! 华浅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花晓莺静静的、似乎睡着了。华浅放下酒坛,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自己也合衣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天空中的那弯冷月静静地照在他身旁那正暗自悲伤的美人脸上,说不出的寂寥。 月,似乎已经有些西斜了。 华浅刚躺下,却又猛地跳了起来。 此刻,她这般无助、这般绝望和悲伤,他难道就不能为她去做些什么吗? 她这么在意她的师兄,这么怕她师兄会死去,他既然想让她快乐起来,至少要力所能及地去做些事情,哪怕结果是坏的,至少他也已经努力过。 师母此刻只怕还在隐香院的药房里为江晓风施针,他此刻要做的是过去帮忙,而不是在她身边手足无措。 若她师兄能够好一点,她自然会快乐一点。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跳了起来,放下怀中的酒坛,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他一路往隐香院走来,路上只遇见几个小厮抬着两个黑重的袋子经过。 华浅来不及去管别的,只急急拉住一个小厮问:“夫人还在隐香院吗?” 一小厮答:“不,在翠云轩里。” 翠云轩? 华浅一愣,那里荒废许久,只是最近才腾出来给苏玉轩养病,师母在那里做什么? 难道把江晓风搬到了翠云轩里医治? 也是,那里比隐香院僻静,的确更适合养病。 他来不及去想那么多,就急急往翠云轩走去。 翠云轩里,只有一间卧室亮着灯。 华浅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华浅推开了那扇门。 淡淡的烛光下,一袭白衣的男子和一袭黄衫的女子正并肩默默地跪在铜镜前。那女子的肩膀似乎还在轻轻颤抖着。 华浅惊异道:“师父、师母,出了什么事?” 西念琴抬起眼来,一双俊逸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显得非常颓丧。 他身旁的黄衫女子更是满面哀伤,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分明还盈满了泪珠。 华浅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顺着两人的目光看过去,见他们面前的地面上,有一个人形的血印,血水在烛光下反射着鲜红的而又血腥的光芒。 第177章 清泪浊酒,剩月零风里1 华浅看着地面上那个人形的血印,心中猛地一震。 难道,江师叔已经,不会的,不会的。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那个血印,忍不住问:“江师叔他……” 那黄衫女子道:“他中的是‘腐骨散’的毒……” 华浅一怔,‘腐骨散’? 他跟着师母学医多年,师母曾经告诉过他,这世间有两种毒无药可解,一种是‘腐骨散’,一种是‘情花血咒’,而‘情花血咒’的解药被师母找到了,但‘腐骨散’却…… 凡是中了这种‘腐骨散’之毒的人,会从骨头开始腐蚀,最后化作一滩脓血。 华浅静静地盯着地上那滩血迹,只觉得有些眩晕。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想到了大醉的花晓莺,他知道,花晓莺一定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要瞒着晓莺,他不能让她知道这个结局。 他静静地盯了会儿地上那滩脓血,收了眼神,就往门外走。 “华浅,你去哪儿?”黄衫女子喊。 华浅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走后不久,跪在血迹前的两个人同时长长吐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你说,瞒得过吗?”黄衫女子问。 西念琴看着面前的黄衫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冷冷的眸子里,眸光也是冷冷的:“他跟着孙春蕊学医多年,知道‘腐骨散’无药可解,依他的性格,我看他是信了。”说着他回头看向地上的人形血迹,那眸子里露出了无限的悲伤,“委屈你了,盈盈。” 那黄衫女子看着他那伤感的表情,也静静盯着地上那滩血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也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她轻轻叹了口气,突然问:“庄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西念琴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一笑:“既然你已经扮演了庄主夫人的角色,就继续扮演下去。从现在起你不是邀月楼的青青,你把自己当成孙春蕊不就行了……” 这方才跪在地上的黄衫女子,自然是青青。 青青轻轻皱了皱眉头:“那,我要扮演到什么时候?” 西念琴静静看着她,嘴角掀起一丝笑意:“你不是一直想留在我身边吗,如今,难道你心中的想法变了吗?” 青青看着面前的西念琴,看着这个俊逸若仙的男子,看着这个有着迷人微笑的冷酷男子,在遇见江晓风和孙春蕊之前,她的确是想要一直留在西念琴的身边,她曾经无比地羡慕庄主夫人,还为此特意让外科大夫替她将脸整成了孙春蕊的模样,这些年来,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一直留在西念琴的身边,希望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当然是她最愿意的,可是,她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丝不安。 她想起了孙春蕊说的那句话:“我的婢女仆人都不是傻子,她们分得清……” 她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来,道:“可是,庄主,我既不懂医术,也不会救人,我怎么……” 西念琴轻轻一笑:“身为庄主夫人,根本不需要懂得医术,也不需要去救人,懂医术和救人是大夫该做的事,不是庄主夫人,作为庄主夫人,应该以庄主为重,以金刀峡为重,这点,你有信心做到吗?” 青青看着西念琴那含笑的眸子,一时之间有些迷惑了,面前这个男人是她抛弃了贞洁、抛弃了尊严,甚至抛弃了生命一心追随着的男人,他曾经是她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而她爱这缕阳光爱得卑微绝望,而此刻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这个机会,可能一生只有这一次,她若错过了,就再无机会了。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道:“好,我试试看!” 西念琴看了她一眼,有些得意地笑了。 青青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发现右手已经不再红肿了,心中惊疑,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道:“那,真正的孙春蕊,庄主打算怎么处置她?” 西念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眸子里又现出了那冷冷的寒光:“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说着,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78章 清泪浊酒,剩月零风里2 青青低头想了想,立刻追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西念琴回过头来,眼神依旧冷冷的,面如寒冰。 青青从来没见过庄主这样冷漠的表情,她没料到她只不过提了一句孙春蕊,竟然惹来他这样冷冰冰的神色,想来那个孙春蕊是真的让他非常讨厌和寒心的。 话到嘴边,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西念琴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青青点了点头,想起今日她在隐香院药房里时,孙春蕊带着花晓莺一起冲进来。 如今整个金刀峡里,除了被关起来的孙春蕊,和昏迷不醒的江晓风,就只有花晓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了。 只要花晓莺一说,她就穿帮了,怎么扮演下去呢。 “还有花晓莺她……”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眼神变得冷冽而矛盾起来,是啊。他怎么忘了,白日里花晓莺不辞辛劳送江晓风来就诊,后来又听说她与孙春蕊一同来金刀峡,显然她已经知道了。 可如今这个花晓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花晓莺。 他皱眉道:“好,花晓莺我会派人去找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 话还未说完,突然见一小厮远远跑来了:“庄主,红冰公子和小屏姑娘一起回来了,说要见庄主……” 青青讶异道:“小屏?” 至于红冰,她倒是听庄主提过,是他的徒弟,可是这个小屏…… 西念琴低声道:“小屏是庄主夫人的贴身婢女,跟着她一起出走的。” 青青满脸惶恐道:“那……” 西念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你不用害怕,我会处理的。” 他朝着那小厮点了点头:“让他们在隐香院的书房等我,我这就去……” 隐香院的书房中,红冰和小屏正等在房中。 烛光一闪一闪,照着两人不安的脸。 红冰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小屏更是一脸惨白,一言不发。 西念琴轻轻掀开了门帘,走进房中,那俊逸的面容微有怒意。 红冰见西念琴进来,连忙单膝跪地:“师父,弟子幸不辱师命,在清河镇找到了师母,只是在回金刀峡的途中遇见花师叔半路带走了师母,不知师母此时是否平安回来了?” 西念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既然找到了夫人,为什么半路要将她交给旁人带走呢?出事了,谁来负责?” 红冰一惊:“夫人出事了?”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一点小伤。” 小屏一惊,连忙道:“夫人受了什么伤?” 西念琴看着小屏,那眸光冷冷的,像一把寒意深深的利剑,直要看到她内心深处去。 小屏见到那寒芒四射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中大惊,连忙跪下了。 西念琴冷冷道:“你教唆夫人离家出走,如今还敢在这儿发问?” 小屏又惊又怕,连忙俯身在地,磕头道:“婢子自知有罪,请庄主责罚!” 红冰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连忙道:“师父,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小屏啊!” 西念琴冷冷道:“你闭嘴!” 红冰无奈,只得闭了嘴,默默低下头去。 第179章 清泪浊酒,剩月零风里3 西念琴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小屏,冷冷道:“你在金刀峡呆了不少年了,不可能不知道庄里的规矩。” 小屏俯身在地,颤声道:“婢子知道。” 平常只要犯了严重错误的婢女仆人都会打五十大板,然后赶出金刀峡。 几个月前,小莲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冲撞了庄主,被打了几十大板,却就那样被送走了,仆人说她在被抬出去时早已断气了。 婢女始终是婢女,自己就算作为夫人的贴身婢女也难免这样的命运,很可能立刻就要被打五十大板,说不定会落得同小莲一样的下场,小屏害怕起来,急忙磕头:“请庄主开恩,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 西念琴道:“真的知错了?” 小屏哽咽道:“婢子知错了,请庄主开恩。” 红冰在一旁看着,面上有些不忍。 西念琴看了红冰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盯着跪在地上流泪的小屏:“看在红冰为你求情的份上,不将你逐出金刀峡,但从明日起,你收拾东西去守‘落梅山庄’吧!” 落梅山庄是一个隔金刀峡几十里的避暑山庄,建造在落梅山上,那里曾经是庄主的母亲身前居住的地方。 可是如今那里久无人居,只留有几个年老的仆妇整理打扫。 身为金刀峡的婢女,终身都得要服从命令,自己没有掌控命运的能力。曾经也有婢女因做错了事被调去守‘落梅山庄’,只要被调去‘落梅山庄’的婢女,从来都是有去无回。听说被调去‘落梅山庄’的婢女们因为缺衣少食,都容颜憔悴,过早地衰老和去世。 一旦被调去了落梅山庄,就意味着自己的青春和终生都将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寂寞的冷居中度过。 至今为止,她因为得到庄主夫人的喜爱和信任,在金刀峡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好,可是从此之后,若要让她一直在那个渺无人烟、衣食无着的废弃的山庄里度过,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而且,她舍不得夫人和小公子。 想到这里,她立刻泪落如雨,向前爬行了两步,抓住西念琴的裤脚,叫道:“庄主开恩,请不要送婢子去守‘落梅山庄’,庄主开恩……” 西念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扯开了裤脚。 红冰察言观色,连忙在一旁道:“小屏,还不快谢谢庄主?” 小屏回转头,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红冰连忙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小屏看着红冰的眼色,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无法回转了,若是她再不谢恩,恐怕庄主一怒之下,把她杀了也有可能。 看来,庄主对这次夫人出走的事情是气大了,而她是夫人的贴身婢女,竟然还帮着夫人一起出走,所以庄主这次是铁定了心要重罚她。她心中一惊,那夫人,夫人不知此时怎么样了…… 若是她此时拒命,恐怕不是死,就是被赶出金刀峡,那以后就再难见夫人一面了。 西念琴冷冷看着她,那眼神如寒剑,似乎要将她杀死。 小屏想到夫人,心中一震。 立刻含泪俯身下去,磕头道:“婢子领命,谢庄主!” 西念琴挥了挥手:“知道了,就退下去吧!” “婢子告退!”小屏擦了擦眼角,低头默默走出去了。 红冰站起身来,看着小屏慢慢退了出去,转过头来对西念琴道:“师父,师母到底哪里受伤了?” 西念琴淡淡一笑:“哦,右腿受伤了,这些日子恐怕行动不便。” 红冰一张俊美的脸立刻黑了一截,懊恼道:“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将师母交给那个花晓莺带走,那个花晓莺做事毫无分寸,大大咧咧,早就知道她不靠谱了……” 想到花晓莺刚来金刀峡时就拉着他和华浅喝酒,结果把他们两人灌得大醉,自己也醉得不醒人事的事情,他便深深皱眉。 西念琴笑道:“你出门一趟,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小公子寿宴,又要忙了。” 红冰轻轻行了一礼:“弟子告退!” 第180章 清泪浊酒,剩月零风里4 红冰刚走出门去,西念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又恢复了那冷冷的面容,那俊逸的眸子里,寒光闪闪,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如今已经把小屏给打发了,就剩下一个花晓莺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继续留在金刀峡里。 若是让庄内的人知道他这个金刀峡的庄主软禁夫人,派人毒害同门师弟,以后他在金刀峡中就再没威信了,在江湖中也将无法立足。 但是,若说要他饶恕孙春蕊和江晓风两个人,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那天,在药王谷中他看见江晓风抱着一丝不挂的孙春蕊从浴室中走出来,他就怒火中烧,他忍着没有发作,只想等孙春蕊一个回答。 谁知她自己做错了事,态度还那般挑衅。 不可原谅,他们两个都不可以原谅。 西念琴紧紧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 从来,背叛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会例外。 他绝对不能让孙春蕊与江晓风被软禁的秘密泄露出去。 他抬脚就去找花晓莺,这件事,他只有自己亲自去办才会放心。 此刻,花晓莺正躺在听雨轩的屋脊上,仿佛已经熟睡。 她身侧的酒坛空了几个,东倒西歪地滚落在她身旁。 华浅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熟睡的脸,那张山茶花一般的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熟睡的花晓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非常安详,只是,那眉宇间,却似乎依旧带着一丝哀愁。 他自然明白她在为何发愁。 他也明白她此刻的伤心和无力感。 她那样依赖她的师兄,如今师兄却…… 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定不能告诉她真相,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他害怕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她若是知道她的师兄中的是‘腐骨散’的毒,最后化作了一滩血水,真的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一定不能说,他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她暂时离开金刀峡,等过段时间了再慢慢找机会告诉她。 他正低头暗自思量着,不知何时,一袭白衣的人影静悄悄地出现在了身旁,华浅惊觉,猛地抬头:“师父?!” 淡淡的月光照着那俊逸若仙的男子,正是西念琴。 西念琴点点头,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花晓莺,问道:“她睡着了?” 华浅站起身来:“晓莺她……花师叔她喝醉了,弟子害怕她出事了,所以守在这儿。” 西念琴点了点头,看了华浅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又转过头看着花晓莺,一张俊脸变得有些青白。 华浅突然一下子噗通一声在西念琴面前跪了下来:“师父,弟子有一事相求!” 西念琴一怔,忙道:“什么事?” 华浅抬起头来,月光照着他俊秀的脸,那双俊秀的眸子里似乎含着一丝泪光:“弟子求师父,不要伤害花师叔。” 西念琴身子一震:“什么,你说什么?” 他的眸子变得有些冷了,难道,花晓莺竟然跟华浅说了什么,难道,华浅已经知道了? 他那张俊脸变得有些发白了,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第181章 朝露迷迷,珍重护风流1 华浅在屋檐上轻轻磕了一个头,抬起脸来,一张秀脸上满是恳求和不忍:“弟子知道,花师叔如果知道了她师兄的死,一定接受不了的,请师父不要告诉她。” 西念琴一怔,神色慢慢松了,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心想,原来,他说的‘不要伤害花晓莺’是这个意思。 华浅全然没注意到这些,见西念琴正兀自沉吟着,不答话,一下子急了,急忙抓住他的衣摆,恳求道:“师父,请你答应我。” 西念琴垂下头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扶起了他,脸上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静静地盯着华浅道:“她早晚会知道的。” 华浅道:“只要她晚一天知道,就会多快乐一天,我不想看见她难过。” 西念琴静静盯着华浅,看见他瞧花晓莺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柔的神色,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淡淡地笑了:“那华浅,你打算怎么做?” 华浅道:“弟子恳求师父允许弟子带花师叔离开这里。” 西念琴静静地瞧着他,瞧了半晌,突然笑了,点了点头道:“好,你可以随时带花晓莺离开金刀峡。” 华浅立刻跪地谢恩:“谢师父!” 等花晓莺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奔跑的马车上。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昨晚喝下肚的那些酒,似乎全都变成了一个个活着的小鬼,使劲地拿着锯齿在锯她的脑袋。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外望了望,天还未亮,马车在路上奔跑,似乎是在走下坡路。 “停车,停车!”她一手抚着头,一手使劲地拍打着马车车壁。 “吁!”一声长长的哨声过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华浅立刻跳下马车道:“花师叔,你醒了?” 花晓莺跳下马车,环顾四周,天色未亮,周围的景色难辨,但依稀知道是山路。 花晓莺揉着发疼的脊背问:“这是在哪里?” 华浅将马车前的灯笼提了过来,灯笼照亮了四周的一切:“是下山的路。” 花晓莺大惊,酒也醒了:“下山?我师兄还在山上,他快死了,不行,我要回去!”说着立刻就要往回走。 华浅一把抓住了她:“花师叔,师母现在在为你师兄治伤,要我带你去寻找一味药材回来。” 花晓莺转过头来,一双星眸般的大眼里写满了惊疑:“真的,我师兄能够治得好吗?” 华浅连忙点头道:“真的真的,治得好治得好。” 花晓莺半信半疑:“但是,昨天春蕊还说‘腐骨散’的毒是无药可解的。” 华浅挺了挺胸,道:“既然师母派我带你出来寻找药材,自然是对治好江师叔的毒有把握的了,不然,也不会让我带你出来找药材。” 花晓莺点了点头,觉得华浅说得有理。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什么人能够救江晓风,或许那唯一的一个人就是孙春蕊了。 花晓莺道:“那春蕊让我们找什么药材?” 华浅本来只是想带花晓莺离开这里,什么找药材的话只是信口胡诌的,他是想带她离开这里,带她以找药材之名四处游览,带她散心,或许时间长了,她就会慢慢忘记了,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她也不至于接受不了。 他怎么知道要找什么药材才能解‘腐骨散’的毒?何况,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能治‘腐骨散’的毒的解药了。 他心中一急,只得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子虚草!” 花晓莺若有所思,歪着头想了想:“子虚草?!”她虽然努力想了想,但是奈何她平时懒得念书,更讨厌药理之类的书籍,是以对药草根本就是知道的太有限了,此刻听得华浅煞有介事地说出个她从未听到过的药草的名字来,竟然信了。 第182章 朝露迷迷,珍重护风流2 她点了点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就去。” 说着,立刻跳上了马车。 华浅惊喜异常,立刻道:“是。” 华浅坐回驾驶座上,将灯笼挂在马车前,一挥手中的马鞭,马车又在山道上奔跑了起来。 天有些蒙蒙亮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白雾。 头顶那树叶上的露珠一滴滴滴落在马车顶上。 马车走得并不快。 花晓莺在车里坐得有些不耐烦了,在车厢里拍了拍车壁:“停停停!” 华浅拉住了马,掀开车帘道:“怎么了?” 花晓莺皱眉道:“这样走下去,走到何年何时,不如把车卸了,骑马走吧?” 华浅本来就不想走得太快,只想能拖多久就是多久,他害怕下山之后,寻找药材途中万一一不小心她知道了真相,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应付。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皱眉道:“此刻天还未亮,雾气又重,就算骑马也走不快,而且你昨晚喝了太多酒,身体还未恢复,怎么能现在就骑马呢?” 花晓莺跺脚大声道:“我身子恢复了,好得很,这样走下去,药还没找回来,我师兄就死了。” 华浅低头不语。 花晓莺见华浅白着一张脸,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心想,他一心是为了自己着想,自己实在不该对他大吼大叫的,心中一软,不由得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想向你发脾气,我只是担心师兄,所以……你别生气了……” 华浅听得花晓莺在他耳边柔声细语,简直是受宠若惊,一张秀脸蓦地红了,他抬起脸来,满脸都是笑意:“我……没生气,没生气……” 花晓莺瞧着他那表情不由得一怔。 她拉了拉华浅的衣袖:“你想好去哪里找‘子虚草’了吗?” 华浅被她一拉,恍若惊醒,低头想了想,道:“先去城里各大药铺里问问,如果找不到,只好去岭南了,师母说那一带山上多奇珍异草,说不定能找到。” 花晓莺低头想了想,皱眉道:“可是连药王之女孙春蕊都没有这样的草药,城里的普通大夫会知道吗,恐怕连这药草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何况岭南一去一回,路途遥远,找到药草时,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师父说过,那颗丹药只能保师兄三天之内无恙。” 华浅自然知道城里的药铺里难以找到,而去岭南也不过是希望走得远一些,希望时光可以冲淡花晓莺的哀愁。 此刻听得她这样说,知道自己难骗她,他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突然花晓莺眼睛一亮,师父既然有办法保师兄三天性命,说不定会知道这‘子虚草’在哪里能够找到呢,总比他们两个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外边乱转要来得好。 华浅虽然懂药理,可她却是对药理一无所知啊。 花晓莺拉住了华浅的手:“华浅,我们回水云谷,去问师父,师父说不定知道哪里有‘子虚草’……” 华浅看见她眸光兴奋,轻轻点了点头:“好,听你的,去水云谷。” 花晓莺道:“你不认识路,我跟你一起驾车吧。” 马车又在山路上奔跑起来了,华浅看着坐在他身侧的花晓莺,看着她那张满含希望的秀脸,心中有些自责,又有些担忧起来。 但他转念想了想,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只要她以为她的师兄还有救,她就不会绝望。他不想看见她绝望的样子,他害怕看见她绝望的样子。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183章 对镜梳妆,朝阳映晓窗1 等朝阳冲破浓雾,从天上探出头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驾车来到山下的小镇。 小镇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小贩们的叫卖声,各种讨价还价声,笑骂声均不绝于耳。 街上,各种食物的香气被晨风吹散,徐徐飘来,惹得人垂涎欲滴。 跑了大半夜,两个人可是滴水未进。 此刻看着满街的美食,又闻着满街的香味,两人的肚子都是‘咕噜噜’一阵响,花晓莺和华浅相视一看,脸上都有些尴尬,却都又不由自主地捂着肚子笑了。 华浅笑道:“要赶路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不如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花晓莺道:“好啊,正好我肚子也饿了。但吃什么呢?” 华浅探头看过去,见街角摆着一个馄饨摊子,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衣人低着头喝着碗里的汤,他身旁正好有两张桌子空着,华浅一指那儿道:“馄饨怎么样?” 华浅将马车停在了街角的一棵大树下,拉着花晓莺在小摊上坐下来。 若是换作平时,花晓莺一定会打趣着说:“哟,我们这位从来不会吃粗糙食物的华浅公子居然也会在小面摊上吃东西呢!” 可此时她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华浅知道她是在担心她的师兄,所以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他真担心她这个样子,他多么希望她能恢复从前那活泼快乐的样子。 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此时店家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华浅道:“劳烦两碗馄饨吧,要快些。” 店家立刻道:“是,快,很快很快!”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了上来。 两人正默默低头吃着碗里的馄饨,谁也不作声。 突然听见邻桌来了一条大汉,带着两个年轻公子,那大汉大着嗓子喊:“店家,来两斤酒,三碗馄饨。” 店家立刻应了。 突然听得一人粗重的嗓音道:“喲,林镖头,你这风尘仆仆的,不会也是赶去金刀峡的吧?” 花晓莺和华浅正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馄饨,此刻陡然听见‘金刀峡’三个字,都不由得一怔,便竖起了耳朵聆听。 那粗重的嗓音又道:“我看林镖头不像是收到了金刀峡请柬的样子,这样贸贸然上门去,不怕被人家赶出门吗?” 那大汉身旁的一个年轻公子一听这话立刻气得跳了起来,就要拔剑而出。那林镖头一把按住了他:“威儿,不得轻举妄动。” 那青年公子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不服气地叫道:“师父,他……” 那大汉厉声吼道:“坐下!” 另外一个青年公子从包袱里翻出一封红皮的信笺道:“我师父可是收到了金刀峡的请柬的,还准备了一串夜明珠给小公子贺寿呢”,说着满脸都是讥讽之色,“只是我看阁下的样子不像是收到了请柬的样子,难道阁下自信一定能够进得去吗?” 那粗重的声音‘呵呵’一笑:“我‘鬼影儿’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了的。” 那三人听得面前这人是江湖人传的来无踪去无影的‘鬼影儿’都不由得一骇。 华浅曾经听师父说过‘鬼影儿’是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的叔叔,轻功出神入化,无人能及。 花晓莺也正凝神静听。 突然听得那刚才举着信笺的青年公子惊叫道:“请柬不见了,”他一摸包袱,惊道,“师父,贺礼……贺礼也不见了。” 花晓莺和华浅斜眼一瞥,见旁边桌上的那黑衣人早已无影无踪。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禁暗自心惊:“好快的身手。” 那大汉顿足大跌道:“唉,偏生遇见这样的事。” 那青年公子垂着头,像是斗败的公鸡:“师父,请柬没了,夜明珠也丢了,我们还上金刀峡吗?” 那大汉恼道:“能不去吗?违抗金刀峡庄主的命令,不死也得脱层皮……” 华浅见那大汉心急,忍不住插嘴道:“大叔,你放心吧,金刀峡庄主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你放心上山去便是……” 那大汉看了华浅一眼,长声叹了口气:“唉……” 第184章 对镜梳妆,朝阳映晓窗2 华浅抬眼去看花晓莺,他知道花晓莺的‘雪影步’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若是按照她平日那个活泼大方又好管闲事的性格,她必定会追上去的。她若想去追刚才那个‘鬼影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默默低头吃着碗里的馄饨,不发一言。 华浅低下头来,也不再理会邻桌那师徒三人。 馄饨吃完了,花晓莺立刻拍拍衣衫站起身来,花晓莺身上自然是没有银子的,她二话不说就走向马车。 华浅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在桌上,便抬脚追了上去。 马车穿过小镇,继续前行。 花晓莺坐在马车上,一语不发。 华浅忍不住了,问道:“花……你,怎么了?” 花晓莺抬起脸来,眼里满是担忧:“那些人,今日赶去金刀峡干什么?” 华浅笑道:“今天是小公子的生辰,大家都赶着去贺寿呢。” 花晓莺垂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小公子?哦,是了,是春蕊和西念琴的儿子。” 华浅听她喃喃自语,说的内容又像小孩子的话,不由得有些好笑,但见她表情严肃,他只忍住笑道:“当然了,当然是庄主和夫人的儿子,小公子今天周岁的生辰。” 花晓莺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小公子今天寿辰,那金刀峡一定非常忙了,春蕊会有时间照顾我师兄吗?” 听她又问到了她师兄,华浅有些心虚起来了。 他看着她那双星眸中似乎盈盈含泪,满是不安,他心里便有些心痛,又有些难受。 他将那难受压了下去,只心想,绝对绝对不能在此时告诉她真相,她一定接受不了的。想到了师母,他也有些骄傲,一半是出于想给花晓莺师兄还有救的信心,一半是为师母而骄傲,他耸了耸肩,挺了挺胸道:“当然了,师母一向以救人济世为己任,在师母眼里,没有什么事情比治病救人更重要的了,小公子的寿宴有很多人打理的,你放心……” 花晓莺听了他这话,深深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了开来,她朝着他嫣然一笑:“是啊,我在这儿瞎担心些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快点赶回水云谷问师父在哪里可以找到‘子虚草’。” 华浅见他愁眉舒展,山茶花般的面颊嫣然带笑,也忍不住高兴起来,但只高兴得片刻,他便深深皱起了眉头来。 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的。 到时候,她还会有这样的笑脸吗? 而且,到那时,她会怪他向她隐瞒了真相吗? 他转过头偷偷查看她的神色,见她额头上三两滴汗珠顺着她茶花般的面颊滚落下来。 花晓莺一挥手中的鞭子,马跑得更快了。 此刻,金刀峡中,隐香院里,一淡黄衣衫的女子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那张脸上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眼里,艳波流转。 一翠衫婢女正站在她身后为她细细梳理着长发,一边细细梳理,一边往她的长发上抹着桂花头油,那小心翼翼珍视的样子,让人觉得那女子的长发在她眼里,仿佛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许久,那齐腰的长发终于梳理完毕,在头上细心地被挽成一个回心髻。婢女从身后探出头来,细细打量着镜中的女子,将一支玉叶金蝉插在女子的鬓边。 玉面黑发,玉叶金蝉,铜镜中的美人真的是说不出的风姿绰约、婉转动人。 翠衫婢女微微一笑,但又轻轻皱起了眉头。 黄衫女子道:“怎么了?” 那婢女仔细端详了一下,微微皱眉道:“夫人,今天小公子寿辰,夫人这身打扮太素了些?” 黄衫女子微微皱眉:“多嘴!” 那婢女也不介意,只歪着头认真道:“是太素了嘛,夫人以前遇见喜庆时总会穿那件大红衣衫的,今天小公子的寿辰嘛……” 那黄衫女子道:“那你还不快去拿来!” 那翠衫婢女急急忙忙便应了声“是”,便去拿衣衫了。 第185章 对镜梳妆,朝阳映晓窗3 那婢女一出门,那坐在铜镜前的美人便长长‘吁’了一口气。 朝阳从碧纱窗中透进来,照在铜镜前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照在女子头顶那个精致的回心髻上,照在她鬓边那只玉叶金蝉上,那玉叶金蝉在黑发间熠熠生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静静盯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坐在铜镜前的黄衫女子自然是青青。 青青静静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今日的她的打扮简直是让她比平日里更加美艳了三分。 虽然一直呆在邀月楼里,锦衣美食从来不少,但是她始终也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歌女,一直都是她去服侍别人,这样被人服侍,在她的一生中,还是头一次。 刚才,是瞒过了吧,那婢女没起疑心吧。她忍不住地想。 还好不是一直服侍孙春蕊的那个贴身婢女,不然一下子就会让她们看出破绽了,看来,就算想一直留在这金刀峡里,做庄主夫人,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那翠衫婢女拿着一件大红的衣衫便急急忙忙奔向隐香院,花郎拐角处,她一把被人拉住了。 她皱眉道:“干什么呢?” 立刻有几个女声小声道:“嘘!” 她被拉到蔷薇花架下,三个婢女围着她:“小荷姐,听说小屏姐被庄主罚守‘落梅山庄’,是不是真的?” 这翠衫婢女正是小荷。 小荷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庄主说了,谁要是敢在庄里再议论这事,就打四十大板,赶出金刀峡,快别说了……” 一小个子的翠衫婢女有些不满:“庄主这样罚,未免太重了,谁都知道那‘落梅山庄’是有去无回,凡是被罚去那里的婢女,都没有活着回来……” 小荷连忙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皱眉道:“让你别说了,你还说!你真不怕被罚啊?” 旁边另一个翠衫婢女也忍不住插话了:“小荷姐,别说是小兰了,我和樱花也是这样想的,难道庄主这样罚小屏,夫人什么表示都没有吗?” 小荷看了看她们三人,三人都一直点头。 小荷叹了口气:“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昨晚小屏姐被罚去守‘落梅山庄’的,所以庄主让我从此服侍夫人。” 樱花柔声道:“那小荷姐,你现在身为夫人的贴身侍婢了,总比我们在夫人面前能说得上话啊,你去求求夫人,看能不能让庄主把小屏姐调回来。” 小兰连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就像小棠和樱花说的,小荷姐带我们去求求夫人……” 小荷深深皱眉,满脸都是难色:“你们知道的,就算我劝得了夫人,庄主也不一定会听夫人的,而且,夫人也不一定会听我的……” “怎么会呢,你想想,小屏姐刚被调去‘落梅山庄’了,夫人就指派你贴身伺候她,当然证明夫人信任你了。”樱花柔声说。 “是啊,小屏姐服侍夫人这么多年了,夫人一定也不会舍得小屏姐的,只要你说服夫人去劝劝庄主,小屏姐一定能被调回来的。”小棠说。 “可是……”小荷深深皱着眉头,心想,这次小屏陪着夫人离家出走,庄主真的是生了大气才会把小屏调去了‘落梅山庄’的,恐怕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的,而且一向对小屏爱护和信赖有加的夫人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在她看来,夫人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似的,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她抬起头来,看着三人期盼的眸子,终于接下来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第186章 对镜梳妆,朝阳映晓窗4 樱花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柔声问:“怎么样?” 小荷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有机会我试试。” “谢谢你,小荷姐。” “我就说小荷姐最讲义气了。” “当然了,小荷姐一直和小屏姐关系要好,也是好姐妹嘛……” 三个婢女喜出望外,你一句我一言说个不停。 小荷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她轻轻一笑:“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会找机会劝劝夫人,但至于结果怎么样,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只要你肯劝就会有希望的。” “是啊,夫人一定会听的……” 小荷看了看手中的衣衫,想到了正在等她换装的夫人,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去做事吧,小心别真的被抓到了,会被罚的,别再到处议论了……” “我们知道了,小荷姐。” 小荷嘱咐了三个婢女一番,抱着衣衫急急忙忙穿过走廊,快步来到隐香院的卧室。 刚掀开门帘,就听见里面的人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荷脸上带笑,柔声道:“对不起,夫人。夫人平日里穿的衣衫都是小屏姐打理收拾的,婢子带着几个丫头在绣楼里找了许久,想来这件衣衫应该最适合今天的场合了。” “好。”青青说着,一边慢慢褪下身上的衣衫。 小荷替她慢慢穿上了大红的礼衣,襦裙大袖,大红的礼裙上用金丝绣着飞舞的凤凰,的确贵气逼人,配上她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那头顶的大气却又不失雅致的回心髻,还有那鬓边的那支玉叶金蝉,真的是华丽艳美、楚楚动人,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青青侧着身子轻轻地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从来没发现自己不用珠宝的装饰也可以变得如此华丽高贵。 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忍不住赞道:“这身衣服与今天的装扮的确很适合,你很有眼光。” 小荷欣喜异常,立刻道谢:“多谢夫人称赞!” 青青斜着肩膀,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满脸都是笑意。 小荷突然双膝一曲,跪在了她的面前:“夫人,婢子有一事相求!” 青青一怔,连忙道:“你……干什么,有什么事,你说?” 小荷抬头看着她,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婢子自知身份低微,不该管这些事,可是,可是……”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青青微微皱眉道:“到底什么事?” 小荷咬咬牙,鼓起勇气道:“小屏姐她与婢子姐妹一场,婢子不忍心看她去‘落梅山庄’受苦,婢子斗胆恳请夫人求求庄主将小屏姐调回金刀峡里来,就算看在她服侍夫人一场的份上,婢子求夫人了!”说着便深深地磕下头去。 青青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西念琴将小屏调去‘落梅山庄’就是因为小屏曾经与孙春蕊朝夕相处,太了解夫人的脾气秉性,如今她取代了孙春蕊的位置,要在这金刀峡里一直呆下去,自然不能留小屏在她身边,怎么可能将她调回来呢? 可是这样的理由却绝对不能够说出来。 她看着这个面前这个婢女,看来,想要取代孙春蕊的位置,在这金刀峡里一直呆下去,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187章 青青子衿,飘零脂粉红1 青青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伸出一只手去拉跪在面前的婢女:“你先起来说话。” 小荷站起身来,满脸都是惊喜:“夫人是答应了?” 青青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微微皱着眉头道:“庄主的脾气,一向是独断专行,你们不是不知道……” 小荷道:“可是,夫人你……” 青青道:“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你让我想想吧,”说着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道:“宾客们都到了吗,庄主准备得怎么样了?” “哦,”小荷回过神来,“庄主还在更衣,红冰公子前去大殿打理一切了。” 青青点点头道:“我这儿暂时不需要你服侍了,你带着丫头们去大殿里帮红冰吧……” 小荷怔了怔,回了声:“是!”便慢慢退出房去。 一出门,几个婢女们便围了过来。 正是小棠、樱花和小兰三人。 “小荷姐,怎么样?”小棠突然在她耳边道。 小荷吓了一跳,心里有些烦躁,忍不住发脾气了:“你们几个不去干活,在这儿堵着干什么?” “小荷姐,我们也是关心你嘛……”小兰委屈道。 “什么事外边那么吵?”房内传来问话声。 “回夫人,没事,婢子正要带丫头们去帮红冰公子。”小荷抬高了声音回话。 小荷看了看围着的三人,压低声音道:“夫人生气了,别在这儿说,走……” 说着便拉着三人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幽静的花廊下。 花廊下,洁白的芍药花瓣上带着露珠,有几片残瓣落进泥地里,廊檐旁的白色栀子却开放得浓郁而热烈,头顶那葡萄架片片绿叶映照朝阳,显得如翡翠一般,架上垂下一串串未成熟的青绿的葡萄。 朝阳照着几个婢女焦急的脸,将婢女们那挽成蝶鬓髻的满头青丝映得根根分明,丝丝反光。 “小荷姐,你是不是说了?”樱花柔声问,“夫人怎么说?” 小荷轻轻叹了口气,道:“夫人说,她也做不了主。而且今天是小公子的寿宴,夫人根本就分心不过来,不如还是等小公子寿宴忙完了再提这事吧?” 小棠和樱花对视了一眼,心里觉得有理,均点了点头。 小兰有些不服气,忍不住道:“可是,小屏姐一直服侍夫人,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了,一直深得夫人的宠爱和信任,难道夫人就什么表示都没有吗?” 小棠和樱花听了小兰的话,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小荷也有些疑惑,轻轻垂下了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猜想,这次小屏姐和夫人一起离家出走,庄主的确是气大了,毕竟庄主是一庄之主,庄主与夫人是夫妻,无法惩罚夫人,只好惩罚小屏了……” 听了小荷这番话,三个婢女都有些心凉了。 小荷抬高了声音又道:“可是,我看得出来,夫人还是关心小屏的,可是,”说着说着她声音又慢慢小了下去,“恐怕这次的事情,连夫人也无法做主。” 四个人都一阵沉默。 小荷突然道:“好了,先不想这些了,今天是小公子寿宴,我们去大殿帮红冰公子吧。” 三个婢女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188章 青青子衿,飘零脂粉红2 小荷带着丫头们走远后,青青从房中出来,走向枕云居,一路上婢女仆人都向她躬身行礼。 青青轻轻掀开了枕云居卧室的门帘,见小厮们正为西念琴更衣装扮。 西念琴见青青进来了,对青衣小厮们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厮们行礼退下去了。 青青轻轻走过去,温柔又熟练地替他将衣服穿好。 西念琴转过头微微一笑:“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 青青轻轻瞟了他一眼,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西念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嬉笑道:“别忘了,我是庄主,现在你是庄主夫人,夫人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庄主的?” 青青静静看着他,一袭大红的礼服,礼服上用金丝线绣着飞舞的蛟龙,头顶的青丝一半挽成了圆髻,垂下一半披散在背心。 大红的莽服更衬得他人如玉,发如墨。 那俊逸若仙的脸上的笑容如清雪,似朝阳,让看见的人简直不愿移开双目。 青青看得呆了呆,终于收回了目光,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只怕我这个庄主夫人难做长。” 西念琴眉头微皱:“发生了什么事?” 青青瘪了瘪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昨天不是将那个婢女小屏打发去了‘落梅山庄’吗?” 西念琴道:“怎么了?” 青青笑道:“今天早上那个为我梳头的婢女就跪着求我把小屏调回来,我真不知道怎么接口才好……” 西念琴放开了她的手,板着脸道:“你贵为庄主夫人,只管用庄主夫人该有的态度对她们就是了。” 青青强笑道:“可我真不知道什么是庄主夫人该有的态度。”她盯着西念琴的脸:“我又担心太严厉会让人害怕,又担心太温柔会没威信,我又怕她们会看出我不是她们真正的夫人,你说……” 西念琴淡淡截口道:“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在金刀峡了,她们怎么会看出来呢?” 青青道:“但是,但是……” 西念琴冷冷道:“没有什么’但是’了,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青青顿了顿,柔声道:“好,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孙春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好让我了解些她以前怎么与人相处的,以后让我和丫头们相处时,便于我好应对她们……” 她话还未说完,却突然发现西念琴那一张俊逸若仙的脸早已变得铁青了起来,她有些震惊:“你……怎么了?” 西念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角肌肉颤抖着。 青青更慌了,连忙去拉他的手:“西郎,你……没事吧?” 西念琴冷冷地甩开了她的手,咬牙道:“不是说过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吗?” 青青看着他那突变的表情,颤抖的面容,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害怕,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不提了,我再也不提你,你别生气了……” 话还未说完,西念琴猛地一把推开了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89章 青青子衿,飘零脂粉红3 青青被推得一个踉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壁橱上,小腿上的伤口因为受力,一下子裂开了,疼得她心头一紧。 她看着西念琴铁青着脸走出门去,心中蓦然似乎明了了什么。 她真傻。 他这样的反应分明显示出他是极度地在乎孙春蕊,因为孙春蕊和那个叫江晓风的男人互生爱意,他心中嫉恨难平,他才会派她去毒害江晓风,想要除去孙春蕊心中的那个男人,他私底下是希望孙春蕊只是他一个人的。 即便现在他说他一生一世也不想再听到孙春蕊的名字,也只是因为孙春蕊的移情别恋深深地刺痛了他,让他无法接受,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已经失去了理智,只会将身边的人都乱咬一通。 他让她来扮演夫人,并不是真的想让她从此取代孙春蕊,一直留在他身边。看来,他不过是想安慰他自己罢了,他知道她深爱着他,心甘情愿追随着他,所以便这样安排,一来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二来是想给孙春蕊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在他身边,随时有人愿意取代她的位置。 青青的眼里露出一丝怜悯,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西念琴。 “庄主,你这又是何苦?!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而折磨自己?”她伏在茶几上,轻声苦笑。转而又自嘲地笑了。 是啊,她又何尝不傻呢?多年前他无意间救了她一命,她便不顾一切地追随于他。 如今就算知道了他根本不爱她,就算知道了他明里暗里对她全是利用,她也依然舍不得离开他。 这就像是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人,突然间见到了温暖的太阳,被阳光照耀过一次,便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靠近着太阳,想要将这温暖牢牢纂在手中,殊不知,靠得太近,只会让自己被烤得融化,或者,她一直所以为的这温暖和光明,不过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剑在日光下的反光,越靠近,便会越受伤。 但青青不管,只要能留在西念琴的身边,让她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好,但是她希望他能好,她想看见他快乐。 突然门帘被轻轻掀开了,一个绿衣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轻声道:“庄主,请用早茶。” 看见伏在茶几上神色痛楚的青青,婢女一惊,赶紧放下托盘道:“夫人,你怎么了?” 青青轻轻皱了皱眉头。 婢女将青青扶到软榻上坐下,看着青青痛苦的神色,见她腿脚行动不便,婢女连忙道:“夫人,是不是腿上的伤还疼?” 青青咬着嘴唇点点头。 婢女轻轻地掀开了青青的衣袍,卷起了裤脚,那小腿上的刚结痂的伤口已经裂开了,鲜血从伤口流出来。 那婢女慌忙道:“夫人,糟糕,伤口裂开了,奴婢马上去隐香院给夫人拿止血的药来。” 青青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婢女便拿了一个青玉小瓶和一些包扎伤口用的纱带来。 她轻轻地挑出一些药粉洒在伤口上,又细心地用白色纱带将小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青青看着这丫头动作干练而熟悉,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包扎伤口。” 那青衣婢女有些羞涩地笑道:“夫人取笑奴婢了,奴婢平时都是看夫人为病人们治伤,看得多了,只是依样画葫芦,哪里算得上懂?” 青青一怔,是了,她此时是孙春蕊,而不是青青,看来她以后说话要更加注意才是。 她笑了笑:“这证明你聪明,看了看就记住了,”说着,转换了话题道,“外边布置得怎么样了?宾客们到了没?” 那青衣婢女笑道:“给小公子贺寿的小门小派的掌门们到了几位,红冰公子在忙着招呼他们,红冰公子说,等客人都到齐了,再请师父、师母和小公子出去。” 青青微微点了点头。 第190章 青青子衿,飘零脂粉红4 西念琴此时正穿过长廊,来到听雨轩后院,竹林深处有条小溪,溪旁有座假山,西念琴四下看看,见四周无人,轻轻拨动了假山上的一块石头。 假山竟“倏”地开了一扇石门,西念琴低头走进去,门便又“倏”地一声合上了。 假山内一片漆黑,顺着一级级石阶向下,慢慢看见了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火光映照着一排灰黑的墙壁和儿臂粗的铁栅栏,一眼望过去,同样的房间绵延至路的尽头,这里竟然是个建造偌大的地下囚室。 每间囚室里的地上都铺满了潮湿的稻草,还有黑乎乎的铁链,有的囚室中甚至还有未收拾干净的森森白骨。 立刻有两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靠近来,轻声叫道:“庄主!”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她怎么样?”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 西念琴手一指:“前面带路。” 此时的孙春蕊正满身是伤地半躺在囚室的地上,她那身淡黄色的衣衫一半染满了鲜血,一半满是泥浆,蓬头垢面,额头上的鲜血还未干,此刻,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她是药王之女孙春蕊,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她是金刀峡霸主的那位风华绝代的夫人。她此时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受尽了折磨的丑乞婆。 她身下那潮湿的稻草堆里藏着无数的虫子,这些长在监牢里的,长期没有食物的饥饿而疯狂的虫子正毫不留情地啃咬着她的肌肤,怎么赶都赶不走。 她也已经没有力气去赶这些虫子了,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也没有喝过水,自从被红冰在清河镇找到,被他用计劫走了小公子,她因为担心儿子而答应跟他回庄以来,她一直没有吃过半点东西。 谁知回庄的途中遇见了花晓莺,因为江晓风,她跟随着花晓莺潜入庄内,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江晓风,又跟西念琴对峙,还差点被他给掐死。 身体的难受还是次要的,最令她难受的是,她的丈夫竟然找了另外一个女人冒充她,让她去毒杀对她有恩的江晓风,而且,还派人找到了他曾经的情人,还把他情人的死因归结于她,认为下毒害了苏盈盈的人是她。 她这些年来的努力和付出,都像是一个笑话。 她呵呵一笑,的丈夫,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她。 此刻,她的心已死,身体也离死亡不远了,反而,好像只有这些虫子的撕咬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物。 她静静地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孤独而寂寞地活着,才痛苦。 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她的儿子,他还只有周岁,要让他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不,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做好母亲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因为她试尝百毒,才害得她的儿子从娘胎里出来就身带寒毒,虽然她已经找到了阳原草可以压制儿子体内的寒毒,可是能否根治,根本就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江晓风,他几次三番为了救她而不惜牺牲自己,而最终,因为她,害得他中了无可救药之毒。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她好想在死之前,能够再见他一面啊。 半梦半醒间,在她昏昏沉沉时,突然听到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 孙春蕊猛地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是一张俊逸若仙的脸,是她曾经无比恋慕的,不惜一切追随的那个人。 而此刻她只像看一块木头似地看着他,眼中激不起半点波澜。 西念琴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面前,静静蹲在她身前看着她。 “怎么样,饿坏了吧?要不要吃东西,喝点水?”西念琴柔声问。 孙春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191章 错恨无情,鸳鸯两字冰1 西念琴似乎有些不满她这毫无表情毫无波澜的脸,他捏住了她的下巴:“我都来看你了,你还在别扭些什么?” 孙春蕊的脸被他紧紧地捏在手掌中,不得不与他面对面,孙春蕊看了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索性闭上了眼睛。 西念琴更怒了,他怒吼道:“我要你看着我,我命令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孙春蕊的眼睛闭得更紧了。 西念琴慢慢松开了手,他静静盯着面前这张呆若木鸡的满是血痕和污垢的脸,想到她曾经的温柔和情意,想到两人曾经在一起也有过快乐的时光,突然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坐在了稻草堆上。 身下,一只老鼠被他压得“吱呀”叫了一声,撒开四肢拼命逃窜。 西念琴心中突然一阵凄凉,他感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这样孤独。 竟然没有人了解他,这世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他。 他看着坐在稻草堆上默不作声的女子,她就像一具雕塑,或者,一个标本,她是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肉体,她不是他的孙春蕊,她不是他要的孙春蕊。 为什么会这样? 盈盈死了,而他现在,又失去了孙春蕊。 他不甘心! 她只是生气,只是故意不理他,他不依! 他压下了心中的那股凄凉,突然笑道:“今天是玉台的周岁生辰,好多人都来贺寿的……”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女子的神色,果然见她的眼皮抖了抖。 “你,难道不想见儿子吗?”西念琴试探着问。 孙春蕊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是清亮的,像宝石一样发着光,那狼狈不堪的女子,因为睁开了眼睛,突然变得光彩照人起来。 然而,她的嘴唇抖了抖,终于没有说话。 西念琴见她有了反应,兴奋不已。 “你知道的,只要你不再理会那个江晓风,只要你肯认错,只要你像从前一样对我,”西念琴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一边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日子还可以回到从前的,你知道,其实如果我愿意,可以有很多人替代你,比如青青……” 一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蟒袍的霸主蹲在稻草堆里,在她面前柔声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如此体贴,内容如此名正言顺,表情如此认真,然而孙春蕊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失声笑了,是真的笑了,她那喉咙里发出了干涩而嘶哑的笑声,眼里露出疯狂而冷冽的光芒。 西念琴看着她那疯狂而冷冽的目光,余下的话便一下子冻在了嘴边。 孙春蕊道:“我有一个要求!”她的声音嘶哑而生涩,仿佛被人掐着脖子在说话。 西念琴一怔,难道,她的喉咙竟然被他昨日掐伤了? 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他装作没看见她眼中那奇怪的神色,问道:“什么要求?” “我要见他。”孙春蕊说。 他自然知道孙春蕊口中所说的这个“他”就是江晓风。 西念琴的眸光冷了起来,他蓦地站起身来,道:“为什么?” 孙春蕊不答。 西念琴默立良久,只回复了一个字:“好!”便走了出去。 第192章 错恨无情,鸳鸯两字冰2 不一会儿,两个黑衣人便抬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来,扔在孙春蕊面前。狱门又“哐啷”一声锁上了。 孙春蕊撑起了身体,慢慢爬过去,将那个人翻身过来,果然是江晓风。 他那张俊秀的脸上也满是尘土,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依然昏迷不醒,孙春蕊心中蓦地一疼。 都怪她,都是因为她,才把他害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如果她从来没炼制过什么腐骨丸,那么他便不会中腐骨丸的毒;如果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从来没爱过他,就不会惹得西念琴大怒,派人去毒杀他。 都是她不好,他不惜用生命保护她,而她带给他的,却都是灾难。而现在,他们两个都快死了。可是,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爱护他、补偿他。 江晓风那两片枯干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晓风,你想说什么?”孙春蕊将头靠近他,细细倾听。 “水,水……” 孙春蕊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还活着,还有意识,他要喝水。她连忙叫道:“来人,来人!” 她的声音嘶哑而干涩,叫了好久,才走过来一个黑衣人。 “给我一碗水。”孙春蕊说。 那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监牢,不是你家,你说要水就要水吗?” 孙春蕊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麻烦请您给我一碗水。” 那黑衣人“呵呵”一笑:“水呢,就没有了,尿倒是有一泡,你要不要?”说着笑着就要去解衣带。 孙春蕊咬着嘴唇含泪低下了头。 另外一个黑衣人走过来拉了拉他:“诶,别开玩笑了,庄主吩咐办的事情要紧。” 那嘻嘻哈哈的黑衣人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隔着铁栅栏门,将匕首扔在了孙春蕊面前。 “庄主说,两个时辰之后他会再过来,到时候,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另外那个黑衣人说。 “什么意思?”孙春蕊抬眼茫然问。 “这个男人,庄主想怎么处置,你心里应该非常明白,”那嘻嘻哈哈的黑衣人说。 孙春蕊盯着稻草堆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恍然明白了。 西念琴,竟然要她亲手杀了江晓风。 她抬起眼来,另外一个黑衣人点了点头:“庄主要你表明心迹,只要你表明了心迹,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希望你不要错过最后一线生机。”说着那两个黑衣人便不再理会她,慢慢走远了,她听见石门“砰”地关上的声音。 孙春蕊呆呆地坐在稻草堆里,偌大的地下囚室里,只剩下了她和江晓风两个人,火把的光黄腾腾地,映照得整个囚室一片苍凉,那灰黑的石墙,那生满了老鼠和虫蚁的潮湿的稻草堆,那比儿壁还粗的铁栅门。 这儿不是监狱,这儿分明就是地狱。 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呆下去,可是,如何才能逃离? 她拍了拍墙壁,墙壁这样粗硬,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出路。 江晓风又在稻草堆上开始呻吟了:“水,水……” 第193章 错恨无情,鸳鸯两字冰3 孙春蕊看着江晓风那苍白的脸,干枯的嘴唇,慢慢拾起了地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水,水……” 她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匕首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她将手臂放到他的嘴边,手臂上的伤口里,血水一滴滴落入昏迷不醒的江晓风的口中。 没有水,那就喝她的血吧。 他若再不喝水,就会死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他死! 昏迷中的江晓风贪婪地舔着落到唇边的血水,这些血水,竟然仿佛让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和意识了。 过了不久,伤口的血水就凝固成了血块。 孙春蕊再次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晓风,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 血,一滴滴从她的体内流出,落入他的口中,进入他的身体,与他体内的血融为一体。 她看着江晓风仿佛渐渐红润起来的面色,只觉得有些困倦,慢慢地、慢慢地眼皮打着架,不听使唤地合上了。 江晓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是复杂的,难解的。 梦境的最后,他躺在柔软的床上,梦见一个容貌酷似孙春蕊的仙女在温柔地喂他喝药。 药汁落入他的喉间,顺着食道流入他的身体,让他全身暖洋洋的,就像被暖火烤着一般,说不出的舒服。 “喝了这碗药,你就会好了。”那仙女柔声说。 江晓风刚喝完了药,抬起头时,那仙女突然不见了,他大惊,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来。 江晓风猛地坐起身来,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潮湿的稻草堆上,身后是灰黑的石墙,身前是儿臂粗的铁栅栏,这是一间监牢。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稻草堆上倒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喂,你怎么样?”他轻轻扶起那人,蓬乱的发髻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春蕊?!”江晓风大惊,看着孙春蕊那张憔悴的脸,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伤口处结着红黑色的血壳。 他心里一疼,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他将她抱进怀中,发觉她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手臂更是软绵绵的,他心里更痛了,她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落在了稻草堆上,江晓风看着稻草堆上那染血的匕首,心里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春蕊,你怎么了?”他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柔声唤她,“春蕊,你不要吓我!” 她的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膝盖上。 他抬起了她那条刀痕累累的手臂,伤口是崭新的。 他怔了怔,擦了擦留在自己嘴角的一滴水珠,鲜红的水珠,在梦中救他的良药。 他恍然明白了,心中大痛! “春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将她紧紧搂进怀中,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这样做。” “春蕊,你醒醒,你快醒醒,”他抱着她,绝望地呼唤着,“我不要你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你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用?” 第194章 错恨无情,鸳鸯两字冰4 孙春蕊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可听的不真切。 是她在做梦吧。 她的眼皮好重,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她的身子好沉重,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好困,她好累,她想睡,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她仿佛已经有一百年没睡过觉了。 “孙春蕊,我不准你死,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我命令你,不准死!” 咦,好像真的有人在唤她,她努力地伸长了耳朵,想听清楚那人在说些什么。 “春蕊,如果你这样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不,我会马上去陪你,既然你救活了我,为什么要扔下我?” 现在她听清楚了那个唤她的声音了,那好像是江晓风的声音。 晓风?不可能,他身中剧毒,早已不醒人事。 孙春蕊“呵呵”一笑,原来她真的是在做梦。 江晓风怀中的孙春蕊,不知何时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大眼睛依然清亮,但看着他的眼光却充满了梦幻,江晓风又惊又喜:“春蕊!?” 孙春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幽幽道:“晓风,没想到,能够在梦里见到你,即使只是梦,我也心满意足了,”她的语气幽幽柔柔,仿若梦呓,“我好怕,好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我好怕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在梦中看着你看我的眼神,我真的好满足。晓风,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好害怕告诉你,我不想失去你,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孙春蕊的眼角有一滴泪水幽幽淌落。 江晓风眼角含泪,柔声道:“春蕊,这不是梦,不是梦……” “不是梦?”孙春蕊有些迷糊了,眼皮耷拉着。 “不是梦,”江晓风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你看,你可以摸到我的脸,我是活的,能动的,可以感受的,我是真的,不是你的梦。” 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他的温度,看见他眼角落下的泪珠,看见他黑漆漆的瞳仁,不是做梦,这下子,孙春蕊是真的醒了。 她从他怀中挣扎着起身,感觉身体又能动了,有了意识,手臂上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是了,她又能感觉到疼痛了。 环顾四周,依然是在这阴森潮湿的监牢里。 不是做梦,江晓风真的醒了。 江晓风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光里充满了爱怜和温柔:“为什么这么傻,要用自己的血来喂我?” 真的是江晓风,他真的醒了。 孙春蕊眼里落下一颗泪来,滴落在手臂上:“你还不是一样,三番几次为了救我,都不顾自己的性命。而这次,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中毒。” 江晓风轻轻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确是因为那个青青长得与孙春蕊一模一样,看见青青当时那无助的模样,仿佛就看见了当日寒毒发作时倒在地上的孙春蕊一样,他没法不去关心和帮助。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青青竟然是别有所图,为了让他中毒,竟然不惜将腐骨散的毒下在了自己的伤口里。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但若不是因为他对孙春蕊用情太深的话,他原本是可以察觉到的,只是,那一刻脆弱而无助的青青,含泪不语的脸,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表情,在他的脑海中重叠了,那时他在救的全然成了他真心恋慕的孙春蕊,他那么做,只是不想让她受苦。 结果…… “是我自己太笨了,才会中了别人的奸计。”江晓风说。 “我不准你责备自己,”孙春蕊在他怀中说,“若不是因为我,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毒害你。” “那我也不准你再责备自己。”江晓风说,“不管时因为什么,都过去了。” 孙春蕊点了点头,两人默默对视着,搂紧了彼此,天地俱静,万物皆无,他们彼此,成了这世间唯一的依赖了。 第195章 刹那芳华,我自拼憔悴1 西念琴刚从听雨轩门口出来,就遇上了正在到处焦急地寻找他的红冰,红冰一见西念琴,满脸都是欣喜,急忙道:“师父,宾客们都到齐了,都在等师父呢!” 西念琴面色很不好看,那俊逸的脸上苍白无血,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红冰有些诧异,问:“师父,你怎么了?” 西念琴回过神来,抬起头一笑:“哦,没事,”瞬即问,“小公子呢?” “夫人抱着他去大厅里了。” 这次他让红冰广发请柬,找人来给儿子贺寿,本来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以此来换回孙春蕊的心,却没想到,却将她越逼越远,难道他做错了吗? 他要杀死破坏他们婚姻的第三者,逼她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做庄主夫人,有什么错? 他广发请柬,邀请众人来为儿子贺寿,让他们的儿子享有如此的尊贵与珍视,有什么错? 他贵为金刀峡的庄主,川蜀江湖中的霸主,他让她享有霸主夫人如此尊崇的地位,有什么错? 她竟然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男人而背叛他。 他想起她昨日不要命地挡在江晓风面前的样子,想起他捏住她脖子时她竟然不哀求一声的样子,他就心中来气。 她竟然愿为那个男人死。 不可以原谅。 错的人,不是他,是她。 错了,就要认错,就要受惩罚。 如今,他将她关进囚室里,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让她杀死那个男人,表明心迹。 他在心里道,孙春蕊啊孙春蕊,你不要把我逼上绝路。 若不是因为她不愿低头,他也不会找来青青做她的替补,他堂堂的一庄之主,堂堂的川蜀霸主,总不能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失去威信和面子。 西念琴随着红冰来到大殿,大殿里布置得富丽堂皇,宾客们各自列席,见西念琴走了出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庄主!” 一袭大红色礼衣的青青正抱着小公子玉台坐在夫人席上。 见西念琴出来了,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她笑道:“庄主!” 西念琴道:“大家不必客气,请坐!” 厅中,宾客们分两列而坐,立刻有丫头仆妇们端上酒水菜肴来。 精致的菜肴,飘香的酒水,还有这和谐的气氛。 青青怀中的小玉台,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睁着一双宝石一般的大眼睛,那粉嫩的拳头握在嘴边,正在吃手。 红冰站在一旁看着青青怀中的那粉团似的婴儿,也忍不住对着小玉台眨眼微笑。 突然跑来一个婢女,附在红冰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话,红冰轻轻皱了皱眉头,低声对西念琴道:“师父,外边好像有点事,我出去看看。”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 宾客们一边饮酒,一边说着恭维的话,西念琴一一点头笑着回应。 酒过三巡,婢女们抬了一张大圆桌来放在厅中,又在桌上铺上了软软的狐裘,这是要准备给刚满周岁的小公子“抓周”。 第196章 刹那芳华,我自拼憔悴2 婢女们在圆桌上铺上厚厚的雪白的狐裘,这是怕小公子摔着。 然后,又在狐裘上铺上了一层大红的镶金丝的锦缎。 宾客们都心领神会,各自掏出准备好的礼物。 段神医段玉清率先站起身来,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籍,双手捧上:“庄主,段某没什么好东西,这本《草药经》是段某毕生所学,只怕在夫人看来也是贻笑大方了,段某在此将它做为小公子的周岁贺礼,请庄主笑纳!” 西念琴和青青都笑道:“段神医过谦了!” 早有婢女端了托盘过去,将那本《草药经》接过,放在了小公子准备抓周用的铺了狐裘和锦布的圆桌上。 掩月宫的掩月公主也站起身道:“庄主,我这儿有一支千年人参,也送给小公子,祝小公子身体健康,幸福长寿!”说着躬身递上一个锦盒。 婢女们也将那个装了千年人参的锦盒接过,摆在了《草药经》的旁边。 于是各大的掌门们也好,门主也好,大商铺的老板也好,纷纷各自献出带来的礼物。 有献千年凤凰木瑶琴的、有献镶金边的银算盘的,有献玉制的砚台和纸镇的,有献用纯黄金打造的供婴儿玩耍的宝剑的…… 各式各样,琳琅满目,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子,只在中间留出了供婴儿活动的一个小空间。 各人说是给小公子贺寿,其实也是借着这送礼的机会来巴结金刀峡。谁让金刀峡是川蜀的霸主,各个大小门派都不得不承服其下,自西念琴用毒打下了川蜀,这五年以来,各大门主等均每年进贡,今年不过是换了一个样式而已。 人人均不敢得罪金刀峡,都拿出精心准备良久的宝贝,似乎谁的礼物越贵重,便越是显得真心。 各人送出这些礼物,一来是为了表忠心,二来也是想寻求金刀峡的庇护。 所以人人拿出来的礼物都是价值不菲,世间罕见。简直是一件比一件贵重,一件比一件珍稀。 小玉台瞪着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在青青怀里吃着自己粉嫩的小手,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西念琴和青青相视一笑。 抓周可以开始了。 婢女们从青青怀中接过小玉台,将小玉台轻轻放在桌子的中央。 一身红色小寿星服的小玉台爬在大红的锦缎上,看着围绕在周身的琳琅满目的宝物,高兴地爬来爬去。 那粉团似的婴儿,在玉石宝物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粉装玉琢、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抱上去亲他几口。 那小嘴边上还躺着口水。 人们都不由自主的围了过去。 “玉台,选一个,选一个。”青青满脸温柔地看着爬在满桌宝物间的小玉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 西念琴看着青青看玉台时那温柔的神情,脸色突然有些异样。 婢女们也在一旁喊:“小公子,快选一个啊。” 宾客们也在一旁好奇地瞪着那粉装玉琢的婴孩,有的宾客也忍不住喊起来:“小公子,快抓周啊。” 可小玉台只是坐在桌上,看着众人“嘻嘻”地笑,还一边吃着自己的小手。 “难道,这么多东西中,没有一样是小公子看得上的?”宾客们议论纷纷。 突然有一个枯黄皮肤的黑衣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这个浑身黑衣的人,不知是从哪儿挤出来的,刚才就座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过他,此时他从怀中掏出一串东西来,笑道:“小公子,是想要这个嘛?” 第197章 刹那芳华,我自拼憔悴3 众人均惊呼出声。 那黄脸黑衣人的手中,拿着的是一整串的夜明珠啊,夜明珠本就难寻,何况是一整串,就连皇帝也未必会有这样的宝物。 众位宾客看了看那黑衣人手中的宝贝,又看看自己敬献上的宝贝,都不免自惭形秽起来,一个个,都去查看西念琴的神色,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西念琴自然也看到了那串夜明珠,只是他更多的是盯着这个黄脸黑衣人,这黑衣人出现得奇怪,而且面生得很,西念琴不记得他是哪派的门主或者帮主什么的。 西念琴道:“阁下是?” 那黑衣人笑道:“‘廊西槐影’的鬼影儿来向小庄主贺寿!” 说着,便将手上那串夜明珠要递给正在吃手的小玉台。 西念琴微微沉吟,“廊西槐影”的庄主鬼面郎君在多年前为西念琴所逼,因为不愿承服于金刀峡,是以在多年前早已退隐江湖,这么多年来,江湖中的人早已忘记了还有“廊西槐影”这个门派了,何以今日突然有“廊西槐影”的人前来祝寿呢? 小玉台“嘻嘻”笑着,吃着自己的小拳头。突然见到面前的夜明珠,兴奋地笑了起来,就要伸手去抓。 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人大声叫道:“师父小心,他不是‘鬼影儿’。” 西念琴蓦地惊觉,抬眼看那夜明珠时,只见那夜明珠上正发着盈盈绿光。 段玉清突然叫道:“他手中的夜明珠有毒!” “啊?!”众人均惊呼着退开。 那发着盈盈绿光的夜明珠正向小玉台逼近,就在毫厘之间。 那粉团似的婴儿眼看就要被那绿光笼罩。 西念琴想伸手去救,但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那粉团似的婴儿,就要遭到毒手。 此时就算是再快的剑,再利的刀,再迅速的暗器都没有用了,没有什么能够马上阻断那串散发着剧毒的夜明珠。 何况,众人也不敢贸然出手,一来是怕那不知名的毒,二来是怕伤了那无辜的婴孩。 惊呼的惊呼,哀叫的哀叫,呆若木鸡的呆若木鸡。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个身影猛地扑在了堆满贺礼的桌上,将小玉台护在了身下,随即那串夜明珠便落在了那人的背上,听见那人惨叫了一声。 只听见婢女们惊呼出声:“夫人!” 这纵身扑上去的人正是青青,她见那串带着剧毒的夜明珠逼向无辜的小玉台,想也没想,便扑上去用身体将他护在了身下。 西念琴更是震惊,他只是找来这个青青做为孙春蕊的替补而已,为了他早已发出去请柬邀请承服于金刀峡的各门各派来为儿子贺寿,如若孙春蕊不愿回金刀峡,他可以让青青暂时替代,以免他失了面子和威信,何况她和孙春蕊长得一样,一时应该不会被看出破绽。 他没想到这个青青竟然这样入戏。今天看见她对小玉台那亲切的神态他已是吃惊了,他更加不会想到她此刻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护住小玉台。 第198章 刹那芳华,我自拼憔悴4 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去想这些了。 那黑衣人见一击不中,早已再度伸出手去,去拉被青青护在身下的小玉台。 西念琴抄起桌上的翡翠砚台朝着那人面门击去,那人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西念琴和众宾客将那人团团围在大厅中。 西念琴眸光冷冽,仿若寒剑,直逼那人的面门,他冷冷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对一个婴孩屡施毒手?在下不记得‘廊西槐影’中有这样的人?” 突然门边窜进一个人来,那人连忙道:“师父,他不是‘廊西槐影’的鬼影儿,‘鬼影儿’在上山途中被人杀了,这位镖师可以作证的。” 这人正是红冰,红冰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个年轻公子,正是今天早上在山脚下的小镇上吃馄饨时被自称‘鬼影儿’的黑衣人抢去了请柬和夜明珠的那师徒三人。 红冰方才也是听小厮禀报有人不带请柬就上山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红冰出去听完三人的叙述,便连忙将三人带了进来。原原本本地将三人的话对众人讲述了一遍。 江湖中见过‘鬼影儿’真面目的人并不少,身后早已有两个小厮抬了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进来,放在地上。 众位宾客中的门主、帮主们都探头去看,有些人还曾经与鬼影儿过过招,掩月宫的宫主曾经被鬼影儿所伤,那掩月宫主点了点头道:“没错,这死者的确是‘鬼影儿’,只是他怎么会被人杀死?” 段玉清蹲下身去轻轻查看死者的脸色,翻看眼皮,大惊道:“他是中毒而死的。” 众人大惊。 西念琴忍不住问:“段神医,他是中了什么毒死的?” 段玉清皱了皱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众人更惊了,竟然出现了让段神医都不知道的毒。 这‘鬼影儿’轻功绝顶,很少有敌手,一向行踪飘忽,此次居然会被人下了连段神医都不知道的毒害死,显然这害死‘鬼影儿’的人,就是这黄皮黑衣人。 众人将这黄皮黑衣人围在中央,却不敢贸然近身,都怕一个不留神会被他突然下了那不知名的毒。 西念琴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以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那黄皮黑衣人被围困在人群中,显然是再也难以脱身了,他突然仰天“呵呵”一笑,声音语气皆变了,冷冷的声音,仿若夜枭在叫,他笑道:“西念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西念琴道:“的确不知,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呵呵”一笑,答道:“好!” 众人见他去摘下头顶的黑布,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等着看他的真面目。 突然听人叫道:“好香,什么味道?” 那黑衣人所站之处突然散发出一股黄烟来,那烟雾迅速向四周飘散开来。 段玉清大叫:“大家小心,这烟雾有毒。” 众人皆慌忙掩住口鼻后退,那黑衣人趁这个当儿便跳出了众人的包围,跃门而去。 众人待要去追,却感觉那黄雾仿若有重量一般,逼得人呼吸困难,更加难以施展身形。 第199章 恩仇难忘,幽情冷处浓1 人人只顾自保,根本无法去追赶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衣人。 只见那黑衣人站在对面的屋脊上笑道:“西念琴,我还会回来的。”说着便跳下屋脊,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西念琴捂着鼻子道:“快派人追!” 红冰连忙道:“是!”但却跌跌撞撞地,手脚似乎根本不听使唤。 只听得婢女们正惊呼:“夫人,你怎么样了?” 早有婢女将青青从桌上扶了起来,小玉台被她护在身下,毫发无损,但此时却哭了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那小拳头挥舞着,两只小脚也不停地乱蹬。 青青脸色惨白,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丝力气,幸好是被几个婢女扶着,否则早已瘫在地上了。 她自己身中剧毒,却还不忘小玉台,对身旁的婢女道:“小公子……受惊了,你们快将他……抱进去。” 两个翠衫婢女应了声“是”,便照着吩咐做了。 婢女们也扶着青青走进去。 大厅中的黄雾终于慢慢散去了,众人终于慢慢恢复了行动。 有人忍不住担心:“段神医,刚才的那黄雾是什么毒,我们大家都没事吧?” 段玉清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这雾像是从苗疆的某些毒草里提炼出来的,只能暂时迷住人的眼睛,麻痹人的神经,使人行动迟缓,不会对人体有太大的伤害的,大家放心!” 众人听了都长吁了一口气。 有人突然问:“这人为何要混进金刀峡,毒害小公子呢?”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噤声。 没有人回答。 众人都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瞧西念琴,各人都心知肚明,西念琴曾经用毒收复川蜀各大门派之时,虽然有些门派是心甘情愿地承服于金刀峡之下,但有些门派却不赞同金刀峡的做法,誓死不从因此被灭门的门派也有,比如荒火教,被逼得遣散门人,退出江湖的也有,比如“廊西槐影”的鬼面郎君。 就算现在承服于金刀峡之下,众人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的,一来是因为这些年来金刀峡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强硬,对众人可以说是恩威并施;二来,是因为金刀峡的人懂得用毒,金刀峡的庄主夫人就是曾经赫赫有名的药王的女儿,通晓毒性,曾经制造‘避水丸’攻破了川蜀曾经最强大的门派掩月宫,众门派因畏惧金刀峡庄主夫人的毒,所以不得不承服于其下。 今天众人见到这庄主夫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中了这个不知名的黑衣黄脸人的毒,有的人忍不住奇怪,有的人却是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因为那个黄脸黑衣人的出现,好好的寿宴被搅乱了,众人因为这件事,对金刀峡的态度也开始有些转变,有人眉间眼底的神色,都开始有些浮动。 西念琴看出了端倪,立刻抱拳道:“各位受惊了,各位的贺礼金刀峡领受了,如今庄内遭遇大变,这地主之谊只好下次再尽了……” 众人都客套着:“庄主太客气了……” “庄主,鄙人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掩月宫主率先站出来说。 “庄主,告辞……” 于是众人纷纷告辞,片刻之间,厅内的宾客便走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段玉清和那师徒三人。 “庄主,庄主,我们也告辞了!”那师徒三人说,那中年镖师看了一眼那落在桌上的带毒的夜明珠,眼里满是心疼。 西念琴道:“多谢你前来送信,恕不远送了。” 待得众人都走了个干净,段玉清才走过来, 段玉清见西念琴深锁着眉头,忍不住问:“庄主,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西念琴轻轻摇了摇头,西念琴当年攻打各大门派时用的手段确实很绝烈,所以恨他的人并不少,但江湖中弱肉强食,从来都是这样,那人就算是恨他,就算是要报仇,也应该冲着他来,为何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婴孩呢? 西念琴想到了小玉台,连忙抬脚走进内堂,段玉清用玉簪挑起桌上那串夜明珠看了看,摇了摇头,也跟着西念琴走进了内堂。 第200章 恩仇难忘,幽情冷处浓2 隐香院的卧室里,小玉台已经被放进了摇篮里,婢女在一旁一边轻轻摇晃摇篮,一边哄着,那婴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睛去睡了。 西念琴和段玉清一前一后抬脚走进了隐香院的卧室。 青青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软榻上,看见西念琴走进来,她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婢女们或是知道夫人熟识药性毒性,所以夫人中毒后,自己没什么吩咐,婢女们便也没什么行动,对于毒性,谁能比药王之女孙春蕊更在行呢? 西念琴见青青一张秀脸苍白,脸上的笑容勉强之极,心道不妙,她中的不知是何毒,若不及早解除恐有性命之忧。 段玉清恰好跟在他身后进来,西念琴忙道:“段神医,麻烦你看看,她中了何毒?” 段玉清在大厅时见青青曾不顾一切用身体去护住了小公子,心下就颇为感慨,恐怕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吧。就算贵为庄主夫人,那种对幼子的爱护,也是与一般平民百姓无异的,大厅上的那一幕,让他心中对这个通晓药理毒性的庄主夫人更加肃然起敬了。他留下,也是为了能够帮上点什么忙,想这夫人虽然自己是大夫,但大夫中了毒,也还是要人照顾的,有时候大夫自己,也并不一定能为自己治病。 段玉清点了点头,道:“好。”说着撸起袖子,将手指轻轻搭在了青青的手腕上,一边探脉一边查看青青的脸色。 西念琴在一旁道:“如何?” 段玉清探了许久,终于放开了青青的手腕,疑惑道:“奇怪,夫人的脉非但不弱,反而十分兴奋,也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 西念琴疑惑起来:“那刚才那串夜明珠难道没毒?” 段玉清微微沉吟,皱眉道:“夫人,你自己也是大夫,你觉得如何?” 青青躺在软榻上,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但心中却十分燥热难当,体内血气翻涌,她如实道:“身子像团棉花,但体内燥热难当,十分难受。” 段玉清一惊,连忙道:“请夫人伸出舌头,让我看看舌苔!” 青青微微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让他查看。 段玉清仔细看了看,突然大惊道:“庄主,夫人所中之毒与数月前那位苏公子所中之毒一样……”说着眼里竟然有些惊恐之色,这毒,他闻所未闻,几个月前西念琴曾经请他来看苏玉轩所中的是何毒,他不得而知,而如今,庄主夫人竟然也中了这毒。 西念琴惊道:“是‘情花血咒’?” 段玉清见庄主一下子就说出了这毒的名字,心中恍然了,想来,庄主夫人早已知道了这毒,恐怕也找到了解药了,而他,却连这毒是什么都不知道,想来同是医道中人,他却输了这年轻女子一截,心中不免有些惭愧懊恼,但也不便表现出来。 他只笑道:“原来夫人已经找到了‘情花血咒’的解药了。” 青青不答。 段玉清笑道:“既然夫人已经找到了解药,那就好,那就好。” 青青躺在床上,只微微笑道:“多谢段神医费心了。” 段玉清忙道:“夫人客气了,安心养病吧。”说着便告辞了出门来。 西念琴将段玉清送出门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廊下。 段玉清垂着头走了出来,自嘲似地笑了笑:“段某实是配不上神医这个称号,比起尊夫人的医术,段某实在是自愧不如!” 西念琴笑道:“段神医何必太过谦,这些年若非得你为金刀峡上上下下的人治病疗伤,内子也无暇分身替我打理内务。” 段玉清听得西念琴如此说,便笑了起来:“多谢庄主了!” 西念琴笑道:“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倚赖段神医。” 段玉清听得他这样说,一双黯淡下去的眼睛便渐渐亮了起来。 第201章 恩仇难忘,幽情冷处浓3 两人并肩慢慢向前走。 西念琴道:“这‘情花血咒’的确厉害。” 段玉清道:“但夫人既然找到了解药就不怕这毒了。”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道:“解药是找到了,只可惜稀少难得。” 段玉清道:“就算解药稀少,但那曾经治好了的人体内的血也是可以解毒的……” 两人正慢慢谈着话,突然见一个青衣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刚到近前,立刻道:“庄主,段神医,不好了……” 西念琴皱眉道:“出了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没规没矩的!” 那小厮慌忙“噗通”一声跪地道:“小的该死!” 西念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道:“段神医家的夫人来了,说是小公子丢了……”那小厮依旧气喘吁吁。 段玉清一惊,整张脸都变了色,他颤抖着嘴唇问:“你说什么?” 段玉清连忙抬脚便往厅前走。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抬脚跟了上去。 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厅中正等着,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见段玉清从内堂出来,也顾不得礼仪,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立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脸上泪珠滚滚:“老爷,兰香,兰香不见了!” 段玉清大惊:“怎么回事,昨天我出门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妇人抽噎道:“昨日,老爷出门后,兰香吵着要阿嫂带她去买糖葫芦,阿嫂带着兰香和苏离一起去了,一直到晚饭时还没回来,我心里着急,就派人出去找,找了一夜,哪儿都没有,谁知今天早上却有人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阿嫂的尸体,老爷,你说咱们的兰香会不会,会不会……”她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段玉清夫妇二人已经年过半百了,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中年得子,两人都对这个女儿如珠似宝,各种栽培,所以才各处请了老师教她琴艺、书画等等。 此时听见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夫妇二人都没办法接受。 所以段玉清的夫人才会不顾什么礼仪直接跑到金刀峡来找丈夫。 段玉清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担心,他连忙安慰道:“夫人,你别担心,兰香她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回去,派人去找,派人去找……” 西念琴听到段玉清的夫人提到苏离,他想起苏盈盈临死前所说的话:“我们的女儿,苏离,你要好好照顾她!”他心中一酸,连忙道:“段神医,小公子失踪这件事看来有蹊跷,我派人随你们一起去找吧……” 段玉清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多谢庄主厚恩!” 西念琴连忙吩咐人备车送段玉清夫妇下山,随着他们回去一起寻找段兰香和苏离。 待段玉清夫妇被送出门后,西念琴却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株干枯的红梅。 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默默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先是苏盈盈的出现和死亡,而后是小玉台在寿宴上差点遭到毒手。 到底只是连番的意外,还是有谁在幕后策划? 他想起了那个今日出现在寿宴上的黄脸黑衣人,那个人说的每句话都似乎是话里有话。 他想起那黑衣人说过的话:“西念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西念琴,你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 但他又想,若那黑衣人成心要害小玉台,何必那样醒目地将有毒的夜明珠当着众人的面给,难道他不怕被人当场拆穿? 但当那黑衣人被众人重重围困时,眼里却没有一丝惊慌之色,显然,他早已算计好了退路,那副容貌,那张黄脸,显然不是他的真面目,所以他就趁着众人等着看他的真面目时,放出了那阵黄雾,那黄雾逼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他便可以就此逃脱了。 西念琴想,这人处心积虑地混进金刀峡来,还有‘情花血咒’的毒,这次他一无所得地离开,恐怕不会就此干休。 ‘情花血咒’? 原来当日在清华门那儿制造了那座假坟,在棺木中下药,将苏盈盈的玉簪埋在土里的人就是他! 孙春蕊说过,那故意将‘情花血咒’下在假坟中引苏玉轩和他前去的人,目的可能只是想毒害西念琴,然而阴错阳差地却让苏玉轩中了毒。 所以他这次来,也是为了对付他。 但却没想到青青不顾一切地护住了小玉台,却是青青中了毒。 只怕那人没有想到,孙春蕊早已炼制出了‘情花血咒’的解药,那‘情花血咒’虽然厉害,但只要有了解药,他也就不怕了。 西念琴只觉得满心烦躁,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在厅中绕了几个圈子,江湖中想杀他的人不少,但像这个人这样处心积虑,又这样了解他的人…… 他实在想不到熟识的人中有谁会对他这样恨之入骨,竟然屡次三番地想置他于死地。 他又想起了苏盈盈临死前那白梅般的脸,那殷殷流血的嘴角,那柔弱无力的身躯,还有她临终时所说的话:“不……不要去找孙春蕊,我不想……再变丑!” 他心想,就算孙春蕊不是害死苏盈盈的凶手,但是她曾经以替苏盈盈恢复记忆为由,诱她吃下毒药,害得苏盈盈容颜尽毁,逼得她不得不离开金刀峡,却是事实。 他心中怎么也不可能原谅她。 更何况,她和那个江晓风! 第202章 恩仇难忘,幽情冷处浓4 他猛地一拳,重重地锤在了窗棂上,碧纱窗立刻破碎成片片。 他抬起脚,就往听雨轩走去,四处看看,见无人,便穿过竹林,来到假山处,刚走下台阶,那坐在地牢门口的椅子上的两个黑衣人便站起身迎接了过来。 这两个黑衣人都是金刀峡里西念琴专门训练的死士,不管他吩咐什么都会言听计从。 西念琴道:“她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道:“庄主吩咐过让我们守在门口,我们没有进去,只在这里守着,里面没什么大的动静,应该没事。” 西念琴垂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个突然道:“她好像很渴,刚才找我要水。” 西念琴一怔,心想,是了,她被关在这地牢中已经一天一夜了,已经滴水未进。 不知为何,他心中虽然恨她,但听见说她口渴,他心中突然有些心软起来了。 那人又道:“但庄主吩咐过,只要她不表明心意,她所提的一切要求都不予理会。” 西念琴听到这话,突然皱起了眉头,冷冷道:“好歹是一条命,她要喝水,你就给她水喝吧!” 那人听见西念琴这样说,又查看了下西念琴的神色,连忙应声道:“是!” 西念琴刚心想,他说过四个时辰后再过来的,不能失了信,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心中还在乎她。 他更加害怕看见她和江晓风两个人在一起的身影…… 他在石门前徘徊了片刻,回身嘱咐道:“给她弄些吃的喝的吧……”说完便转身攀上台阶离开了。 待得西念琴离开了,一个撞了撞另一个的肩膀道:“喂,你说庄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道:“什么什么意思?” 那个道:“庄主刚才还一脸怒容地说她若不杀死江晓风就生死由她,现在又让我们好吃好喝侍候她,你说庄主到底想怎么样?” 另一个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个道:“我看庄主分明就是舍不得她,看她对那姓江的小白脸那关心的样子,肯定是给庄主带了绿帽子,否则庄主怎么会把她关到这儿来?” 另一个道:“你做事吧,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变成长舌妇了?” 那个有些不满了:“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咱们两个这两天一直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气闷不气闷,我说两句怎么了?” 另一个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庄主怎么决定,我们也管不着,你还是小心着些,万一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得庄主不高兴了,小命也难保。” 那个听了这话,突然皱起了眉头,他想起方才孙春蕊找他要水喝时,他调戏地问:“水没有,尿却有,你要不要。”他心道不好,他原本以为庄主已经放弃这女人了,所以他就算欺负欺负也没啥关系,可没想到庄主此时又关心起她来了,若到时候庄主把她放了,她把他欺侮她的事一说,恐怕他的日子不好过。 另一个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问:“你又怎么了?” 那个道:“没事没事,庄主不是要咱们给她送点吃的嘛,我这就去……” 第203章 情堕世间,红妆流宿泪1 此时的青青,依旧一脸苍白地躺在隐香院卧室的软榻上,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如果是孙春蕊中了这什么‘情花血咒’,只怕早已服下了解药,早已没事了吧。 可她不是孙春蕊,她又不能吩咐婢女去帮她将解药找来,只要被问,她不就穿帮了吗?那这庄主夫人还要怎么扮演下去? 她只得装作疲惫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婢女们很是体贴,也不打扰她,都轻轻地退出门去。 对于懂得药性毒性的孙春蕊,婢女们自然知道她们的庄主夫人医术了得,夫人对于自己中的毒,自然有办法可解,婢女仆人也自然不会为此担心。 可是,她不是孙春蕊,她是青青。 她中了那该死的‘情花血咒’,此时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她该怎么办? 更可恶的是,西念琴此时不知道哪里去了。 在这金刀峡里,她唯一可以信赖和倚赖的人就是他了,她听从了他的安排来扮演夫人,既然他知道她中了毒,也该有所表示啊,怎么会如此不闻不问? 她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难道说,庄主因为此时才明了了孙春蕊的重要性,已经放弃她了吗?她不敢想下去。 她突然觉得几日前被自己下了腐骨散的小腿伤口处,突然有些痒了起来,就好像,有好多条虫子在伤口那儿往外爬似的,痒得她想要伸手去抓,但身子却软绵绵地不听使唤,手也软得抬不起来。 那‘虫子’一条一条往外爬,她体内翻涌的血气反而平复了许多似的,人也似乎清醒了一些。 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红冰公子,你回来了?” 只听见门外的红冰道:“庄主呢,我有事禀报庄主。” 那人道:“庄主应该陪着夫人吧。” 红冰轻轻敲了敲门,一把掀开了门帘。 他一进门,就看见青青一脸惨白地躺在软榻上,锦被被鲜血染得黑红一片,红冰大惊,一把冲到塌边,忙道:“夫人,你怎么样,怎么会这样的?” 青青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虚弱不堪。 红冰道:“我马上叫人来。” 青青突然惊恐起来,几乎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喊人来。” 红冰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来:“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青青点了点头。 红冰轻轻蹲在软榻边:“夫人,你有什么吩咐,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毒没解吗?” 青青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果西念琴放弃了她,她只有一死。 但她不想死在这里,她只能孤注一掷,赌一赌这个少年的善心,她挣扎着,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听雨轩的地牢里,关着两个人,你快去,她们能救我!” 红冰一怔,地牢? 听雨轩的地牢里,一向都是关跟金刀峡作对的人,到了那里的人,等于是被判了死刑了,怎么会能救夫人? 而且地牢一向是由专门训练的死士所管,他不得随便插手的。 但他看了看青青的眼神,见她眼带哀求的神色,而且他想起因为回金刀峡途中,正因为他将夫人交给花晓莺带走才害得夫人中了毒,心中一直内疚不已,他一口答应道:“好,我这就去。” 第204章 情堕世间,红妆流宿泪2 红冰出了隐香院,立刻就往听雨轩走去。 事关夫人的生死,他不得不着急。 他加快了脚步,前面一个翠衫婢女也提着一个红漆饭盒急匆匆往听雨轩的方向走。 红冰皱眉:“去哪?” 那婢女见是红冰,连忙将饭盒藏在了身后,躬身行礼道:“红冰公子,奴婢是奉命送饭去地牢的。” 红冰道:“拿来我看看。” 那婢女瞧了她一眼,有些不情愿地将饭盒递到他身前。 红冰随手揭开了那饭盒,见饭盒内是几样精致小菜,还炖了一碗燕窝在里面,红冰皱了皱眉头,金刀峡何时对关在地牢里的人这般客气起来了,竟然特意让这婢女做了上好的饭菜提过去。 犯人的待遇竟然比普通的丫鬟仆妇还要好。 他皱了皱眉头道:“地牢里关的是什么人?” 那婢女嗫嚅着:“奴婢……奴婢不知道。” “这饭菜是谁让送过去的?”红冰又问。 “是庄主。”那婢女小声答道。 红冰怔了怔,神色有些讶异。 “我正好要去一趟地牢,这饭菜我帮你送过去吧。”红冰道。 那婢女犹豫了一下,应了声“是”,便将那饭盒交给了红冰。 待红冰提着饭盒走远,那婢女才咬了咬嘴唇,眼角突然滑落一滴清泪。 红冰提着饭盒进了听雨轩的竹林,在假山的山石上扣了扣,里面立刻响起一阵铃声,石门便缓缓开了。 他提着饭盒顺着台阶走下去。 那石室内的光线照亮了最后几级台阶,两个黑衣人正坐在石室内的椅子上喝酒,那桌上摆着几样小菜。 两人瞧见了红冰,均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红冰公子,怎么你亲自送饭菜来了?” 红冰点点头:“二位辛苦了,开门吧,我送饭菜进去。”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心想,庄主没理由让红冰公子亲自送饭菜来,难道庄主不怕丑事传出去。 对他们两个死士而言,死士无名无姓,死了也没人会知道,不过再换两个就是了。金刀峡中,也没人会在乎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死士要做的事就是对庄主绝对的服从。他们为钱做事,不论对错。 但红冰不一样啊,他是庄主的徒弟,庄主怎么会愿意让自己那不堪的一面被自己的徒弟看见呢?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是满心疑惑。 红冰皱眉道:“还不开门吗?” 其中一个心想:“或许庄主真的忘不了那女的,连给他带绿帽子的事都原谅了,还派自己心爱的徒弟来给他送饭。” 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 红冰怔了怔,以为那人摇头拒绝:“为什么不开门?” 另一个马上笑道:“既然是庄主派你来的,当然开门,当然开门。” 红冰道:“夫人派我来的,这有什么区别吗?” 其中一个那拿钥匙的手立刻就顿住了,夫人,金刀峡的夫人此刻正被关在地牢里,和那江晓风在一起,金刀峡里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夫人。 他的眼神马上就冷了起来:“请红冰公子说清楚些。” 那一个见两人之间气氛紧张起来,心想,红冰是庄主面前的红人,他们可得罪不得,于是连忙圆场道:“红冰公子,我这就开门,你快进去吧。” 石门“倏”地一声开了,红冰瞪了那盘问他的黑衣人一眼,提着饭盒进去了。 石门又“倏”地一声关上了。 第205章 情堕世间,红妆流宿泪3 其中一个埋怨道:“你怎么就开门让他进去了?” 另一个道:“不就送个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道:“你真是糊涂,刚才你没听见他说是夫人让他来的,夫人明明关在地牢里,你没听出他是撒谎?” 另一个怔了怔,道:“不然怎么办,咱们又得罪不起他。” 那个顿了顿脚,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和你在一起,迟早会被你害死,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笑道:“你也太多心了,咱们守在这儿,能出什么事,难不成他还想把里面的人救走不成。” 那个叹了口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秘密泄露出去了,咱们两个都活不成。” 另一个听了他说得郑重,收了笑容,也变得严肃起来,立刻道:“咱们两个守在这儿,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何况里面的两个人都奄奄一息,他想带走也难。” 那个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红冰提着红漆的饭盒往里走,一排排灰黑的墙壁,黝黑的铁锁链、潮湿的稻草堆,还有有些牢中未收拾干净的白骨,在火把的光线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阴郁而压抑。 红冰虽然一直都知道金刀峡的听雨轩后有一个地牢,但他来这个地方,却还是第一次。 只因金刀峡多年前统治了川蜀后,跟金刀峡作对的人很少了,所以地牢一直空着,最近听说关了两个人进来,他也很想知道,这两个胆大妄为的,敢跟金刀峡作对的人到底是谁? 囚室一件接着一间,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他也不知道夫人说的那两个人关在哪里,只一边走,一边一间间看去。 有的囚室中的地上还留着黑红的血迹,有的囚室里的铁链上还连着断裂的人骨头,这里的囚室这么多,足以可见当时关在这里的人有多少,那囚室中的遗迹也显示着金刀峡曾经对付囚犯的时候用的手段有多么的残酷惨烈。 此时,江晓风和孙春蕊正互相依偎着半躺在囚室的稻草堆上。 两个人都又渴又饿,只好安静地呆着保存一些体力。 孙春蕊突然在江晓风怀中睁开了眼睛,吸了吸鼻子道:“晓风,我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了。” 江晓也睁开了眼睛,爱怜地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孙春蕊,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春蕊,你是饿出幻觉了吧?” 孙春蕊一脸认真的神情,又吸了吸鼻子,歪着头道:“不是,是有饭菜的香味,这香味儿是素炒鸡丝、糖醋排骨、翡翠鱼丸、香露百合汤、还有莲子燕窝粥……” 江晓风怔怔地看着她,以为她饿得发疯了,但听她认真地说出这些菜名来,他自己也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也的确是饿了。 自从中毒以来,他也是滴水未进,滴米未沾。 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不能不吃饭、不喝水。 继续这样下去,不说别的,他们两个早就饿死渴死在这牢里了,还有什么两个人未来的幸福可言? 他突然坐起身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孙春蕊着急,急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晓风,你干什么打自己?” 江晓风满脸都是歉意:“春蕊,我真是没用,你好不容易救活了我,我竟然让你在这里陪我挨饿受渴,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孙春蕊看着他,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到了这地牢中的人,从来没有能活着出去的,西念琴的脾气我最清楚了,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第206章 情堕世间,红妆流宿泪4 江晓风皱起了眉头,语气斩钉截铁:“就算他不放过我们,我们也得想办法出去。” 孙春蕊听他那恨恨地语气,有些震惊,突然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她心中有些哀伤,也有些无助。 是呢,即便西念琴那样对她,她也没想过从这里逃出去。她知道自己背叛了西念琴,他绝对不会原谅她,早晚,她都是死路一条,她只想着在死之前能够将自己的心里话亲口对江晓风讲,让他能够原谅她。 她想让他明白,她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她所作的一切也都是身不由已。 她没想到能够活着从这个地牢里出去过,此时听得江晓风这样说,她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声音颤抖:“出去?从这里……”她抬头四壁望了望,厚黑的石壁,儿壁粗的铁栅栏,怎么出去? 她默默垂下头来。 江晓风看着他面前垂头的女子,觉得此时的孙春蕊是那样的弱小可怜、那样的消沉和绝望,这和他之前在水云谷见到的那个隐忍坚强、求生意志强烈的孙春蕊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阵心痛,禁不住把她牢牢搂进了怀中。 “春蕊,这些日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苦了。”江晓风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不怪你,”孙春蕊被他拥在怀中,那冰冷的心仿佛被温暖的阳光静静照耀着,她在他怀中柔声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负责,不能怪任何人的。” 江晓风将她紧紧地拥住了。 孙春蕊被江晓风搂在怀中,她心中只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被人无比珍视的幸福感,她伏在他怀中,幽幽道:“晓风,即使我现在死了,也不后悔了。” 江晓风慢慢放开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春蕊,不要再说死了,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在一起的。” 孙春蕊茫然道:“我们……会吗?” 江晓风道:“为什么不会?”他认真地看着孙春蕊的眼睛,柔声道,“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孙春蕊静静地盯着她,眼里突然滚落一滴泪珠来,他们,如何在一起。 西念琴说过,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若不杀江晓风,她就得死。 但她就算是死,也不愿意杀死江晓风。 她绝对不会用他的命来换取自己的命的。 脚步声在偌大的石室响起,孙春蕊心中一惊。 “有人来了。”江晓风说。 他们两个互相依偎着靠在墙角,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孙春蕊的手猛地一颤,他来了,他说过四个时辰之后会过来,难道,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吗? 他就要来逼她了,她多么不想面对这个场面,她绝对不会杀死江晓风,可是,若想从这里逃离,他们必须打败西念琴,她也没办法去伤害西念琴。 江晓风感觉到孙春蕊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只有将她搂得更紧了。 第207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 江晓风紧紧地将孙春蕊搂在怀中,孙春蕊低着头,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寻找着身下的那把匕首,她在稻草堆里胡乱地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她将那把匕首紧紧地、紧紧地捏在手中。 心里想着,若西念琴再逼她,若他让她走投无路了,她只能起来反抗。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那脚步声在囚室前停了下来,孙春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江晓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怀中的女子。 红冰提着饭盒在囚室前停了下来,他见囚室的角落的稻草堆上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 红冰看见那两人一眼,颇为失望,师母让他来地牢里找这两个人,说是这两个人能够救她,可这两个人看上去都狼狈不堪,那女的甚至已经奄奄一息了,那男的目不转睛盯着他怀中的女的,甚至连他来到囚室前都不知道。 这两个人看起来笨拙又迟钝,怎么能够救师母呢。他心中疑惑,师母是不是搞错了? 他叹了口气,大声对着囚室里的人叫道:“我给你们提了饭菜来,过来吃吧。” 那男的猛然转过头来盯着他,声音里满是惊疑:“红冰,是你?” 红冰一怔,怎么,这囚室里的人怎么会认识他的? 那闭着眼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女子也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亮闪闪的,非常有神,与她那张满是鲜血污垢的脸极不相称,那女子也忍不住叫道:“怎么会是你,红冰?”那声音又惊又喜。 红冰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怔住了,手里的饭盒也落在了地上,像个木头似地站在当地。 那一男一女从稻草堆里爬起身来,互相搀扶着慢慢走了过来。 红冰一眨不眨地盯着走过来的两个人,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舌头也打了结:“师……师母,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眼里满是震惊,“你明明中了毒,躺在隐香院的卧室里,还让我来……”话说了一半,她看着孙春蕊眼中的泪光,突然明白了。 隐香院里的那个不是师母。 他真笨啊,师母是药王之女孙春蕊,何曾见过有什么毒难倒过她的,师母自己若是中了毒,无论如何必定会采取些措施的,不会手足无措地躺在榻上,让他来帮她寻找可以治她毒的人。 他看着孙春蕊眼中的泪光,突然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笨,居然没看出来隐香院里的不是师母。” 孙春蕊含着泪点了点头。 红冰想起了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那张和师母一模一样的脸,眼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惊恐,他从门缝里一把抓住了孙春蕊的手:“师母,怎么会这样的,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隐香院里,那个女人是谁?” 孙春蕊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晓风轻轻叹了口气,道:“她叫青青。” 红冰突然义愤填膺道:“青青?她居然敢混进金刀峡来扮演师母,还把你们关在这里,我马上去禀告师父!” 第208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2 “不要去!”孙春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 红冰转过身来,满脸都是疑惑:“为什么?” 孙春蕊低头不答,红冰看向站在孙春蕊身旁的江晓风,江晓风也慢慢垂下了头。 红冰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心里觉得自己似乎恍然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们两个关在这里的事情,师父是知道的。 可师父为何要这么做? 他看看两人的表情,又想起刚才看见他们时,两人依偎在一起的亲密的样子,心中不禁大震。 难道,师母和江师叔,他们,他们…… 所以,师父为了维护尊严,才不得不如此做? 红冰看着面前的两人,不禁低了头,他一张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中思潮翻涌。 孙春蕊柔声道:“红冰,你快走吧!” 红冰抬起头来,他看见孙春蕊和江晓风满身满脸都是狼狈,尤其是孙春蕊,满身满脸都是憔悴,连嘴唇都干裂了,额头上还带着伤,他心中满是不忍。 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风华正茂、贵气逼人的师母。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柔声道:“不管怎么样,你们先吃饭吧,我带了饭菜来。”说着他捡起了地上的红漆饭盒,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大碗莲子燕窝粥,饭盒的下格,放着几碟子精致小菜,有糖醋排骨,翡翠鱼丸,素炒鸡丝,香露百合汤等,都是孙春蕊爱吃的菜。 原来,她刚才闻到的味道,不是她的幻觉。 孙春蕊看着红冰那忙碌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一把拉住了他,道:“这些饭菜,我不吃了,你快拿走吧。” 红冰惊异道:“为什么,师母难道你不饿,你和江师叔关在这里一定没吃没喝的,不吃饭喝水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江晓风看了孙春蕊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连忙道:“红冰,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还是走吧,你师母不想你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红冰静静地看着孙春蕊,看她的神情那么坚决,他似乎有些无奈道:“好吧,既然师母坚持,那我只好走了。”说着将饭菜都收进了饭盒里,提在手中就要离开。 孙春蕊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红冰!” 红冰转过头来,道:“师母,你既然不让我帮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无法预计,你送个东西给我做纪念吧。” 孙春蕊听他如此说,不禁一怔,此刻她一身都是狼狈,衣衫不整,哪里有什么东西给他做纪念。 她皱了皱眉头:“红冰,你……” 红冰一指她头上零乱的发髻,笑道:“师母不是还有一支碧玉簪吗,就碧玉簪吧。” 孙春蕊怔了怔,从头上拔下了那只碧玉簪。 这碧玉簪是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决定要一身带在身上的,虽然她从小就没见过她娘,但已经决定要将它带进棺材里。 但又转念一想,反正她就快要死了。她是金刀峡庄主的夫人,却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离弃了自己的孩儿,爱上了别的男人。恐怕就算是死了,也没脸见自己的娘。 她伸出手去,一支碧绿通透的玉簪就躺在她的手心:“拿去吧。”她说。 第209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3 红冰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那支碧玉簪:“谢谢师母!” 说着提着饭盒离开了。 孙春蕊看着红冰的背影,眼里满是哀伤,她身子颤了颤,几欲摔倒。 江晓风赶紧扶住了她:“春蕊!” 孙春蕊红了眼睛,一脸歉意地看着江晓风:“对不起晓风,我不能让他为了我们……” 江晓风满脸都是温柔,满眼都是温柔,他柔声道:“春蕊,你什么都不用说的,我都明白的。如果是老天要我们死在这里,这也是天意,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 孙春蕊看着江晓风的眸子,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她静静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晓风,你真好!” 江晓风静静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笑了,但笑容里却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他静静地搂着孙春蕊,眼里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守在囚室门口的石室里的那两个黑衣人因意见不合,大吵了一架,此时,两人正互相赌着气不说话。 空气里写满了沉默。 一个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进去这么久了,还不出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个正自顾自地喝着酒,冷冷道:“人是你放进去的,要进去你自己进去。” 一个被他这话一堵,心中有气,正待发作,突然石门“轰”地一声开了,只见红冰黑着一张脸提着个饭盒走了出来。 这个赶忙迎了上去,扯着一张笑脸道:“红冰公子,饭送了吗?” 红冰气呼呼地将饭盒往桌上一放:“哼,我真是自讨没趣,给他们送什么饭,人家却不领情。” 那个喝酒的黑衣人抬眼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 这个道:“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我看红冰公子还是快回去吧,这里哪里是你呆的地方……” 红冰恨恨地打开了饭盒盖,道:“这样好的待遇,都不领情,真是浪费庄主一片心……” 红冰见桌上只放着一盘花生米和卤牛肉,突然道:“既然两位大哥刚好在吃饭,不如这些菜就当是给两位加菜吧,免得我提回去了。” 那喝酒的黑衣人刚想拒绝,红冰却已经将饭盒里的菜肴一样样端出来摆在桌上了。 菜肴的香味立刻充溢了整个石室。 那金刀峡的专门为主子做饭菜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肴的确色香味俱全,惹得人简直垂涎欲滴。 那喝酒的黑衣人道:“这……不太好吧。” 红冰身后那黑衣人早已笑嘻嘻过来了:“有什么不太好的,咱们整日里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既没消遣,也没好酒好菜,红冰公子体恤下属,没什么不好……” 也是,在金刀峡里守地牢的死士地位算是最低的了,甚至连婢女都不如。 说是死士,其实也就是有些身手,但在江湖上却难以立足,来投奔金刀峡,用忠诚和生命来换口饭吃的人罢了。 既然只是个替人家看牢房的,自然也没有太好的待遇,平日里,也没有好饭好菜。 红冰从饭盒的最底层拿出了一坛酒,那喝酒的黑衣人见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仔细嗅了嗅,道:“这是上好的女儿红。” 红冰笑着道:“黑衣大哥,不如一起喝这个吧。” 那黑衣人一拍他的肩膀,接过了他手中那坛酒。 三人说说笑笑坐在桌上喝酒。 那笑嘻嘻的黑衣人一边吃菜一边道:“红冰公子,我刚才那话可不是抱怨,我只是觉得……”话还未说完,突然见他抚着脖子跳起脚来,脸色声音均变了:“这菜里,有毒……”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倒了下去。 那喝酒的黑衣人惊觉,正要抽剑出手,然而还未等剑出鞘,整个人突然无力,也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第210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4 红冰吐出嘴里的酒,将黑衣人腰间的钥匙取了下来,便打开石门走了进去。 江晓风正柔声安慰着孙春蕊,扶着她在稻草堆上慢慢坐下。 她心中的伤心和难受,他明白。 他知道她爱他,但她不想一走了之,她甚至不希望任何人来帮她。 她自己说过,她不后悔爱他,但她的确背叛了西念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犯了错,犯了错的人,就应该受罚。 所以,她执意不走。 但若不走,恐怕他们永远都走不掉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辈子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囚室里。 他有些心惊,他不能让春蕊陪他一辈子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样会毁了她的一生。 如果爱他会让她承受这样的痛楚,他宁愿不要她爱他,他宁愿她回到西念琴的身边,做她那个风风光光的霸主夫人,他宁愿远远地看着她,将她只默默地藏在心里,让时光埋葬掉他对她的爱。 他不要她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这样的爱,不值得。 太不值得了。 孙春蕊将头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将世间一切都忘却了。 江晓风的心里千头万绪,他看着她那纯真的眼神,那认真的眼神,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他要怎么说,她才能了解? 脚步声又响起在偌大的石室里,坚定而迅速。 两个人都是一惊。 该是西念琴。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孙春蕊突然紧张了起来,她紧紧地抓住了江晓风的手,生怕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 江晓风一狠心,推开了她的手。 孙春蕊满脸都是疑惑:“晓风,你怎么了?” 江晓风一张脸时青时白,他咬着牙,恨恨道:“我受够了!” 孙春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惊异,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晓风……你在说什么?” 江晓风咬牙切齿道:“我说我受够你了!” 孙春蕊身子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她一手扶住了那铁栅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晓风,那双眸里,泪水早已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 她突然凄然一笑:“是么?” 江晓风狠狠地低着头,狠狠地咬着嘴唇,心里已经将自己痛骂了千万遍了,可是,他此时只能这样做,他不要这个一心求死的孙春蕊,他不要她死,他不要她为他而死。 突然他只觉得衣襟被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那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晓风,你有没有爱过我?” 江晓风不答。 “有没有?”那个声音里带着呜咽,那样执着,又那样绝望。 江晓风慢慢抬起头来,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布满了血丝,眼里满是泪水,他心中一痛,低下头去,语气也软了下来:“对不起!” “回答我,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面前的人儿捧起他的脸,她这样执拗,这样咄咄逼人。 江晓风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满是伤痕和泪水的憔悴不堪的脸,不答,他看见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伤心和失望,满是不可置信,然后她身子突然一软,便倒了下去。 他连忙伸手抱住了她,声音里满是痛惜:“春蕊!” 第211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5 红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囚室外,他静静地站在囚室外,看了一眼晕倒在江晓风怀中的孙春蕊,一双修长而冷锐的眸子里泛着光,他静静地盯着江晓风:“江师叔,你为何这么做?” 刚才的一幕,他全看在眼里了。 江晓风抬起头来,见是红冰,不是西念琴,起先怔了怔,却突然有些释然地笑了:“你来的正好,快带你们师母出去吧,不要让她一错再错了。”来的人是红冰也好,西念琴也好,总之,他不想让春蕊死。离开了他,春蕊就还有一线生机。 隔着粗黑的铁栅栏,红冰静静地盯着江晓风,一眨不眨,那眼神那样专注,那样认真,几乎带着审视的目光。突然红冰明白了什么似地笑了:“江师叔,原来你这样爱她,”他沉吟了片刻,便去开锁。 囚室的门被打开了,红冰立刻冲进来一把抱起了晕倒在江晓风怀中的孙春蕊,道:“快跟我走!” 江晓风犹豫了片刻,道:“我不走了,你带春蕊走吧。” 红冰急得跺起脚来,这江晓风怎么也是这样一个驴脾气,他不走留在这里肯定是死路一条。 红冰忍不住骂道:“江晓风,你以为你这样做为爱牺牲很伟大吗,在我看来你真是笨透了,你这样做,不仅不会对师母有任何帮助,而且会让她难受一辈子。你想想看,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师母这辈子怎么可能再快乐;而且,师父那个脾气,如今既然找来了那个青青,就算是你把师母逼回他身边,他死要面子,也不会让师母好过的,你连这都不明白?” 江晓风一怔,见这个十七岁左右的黑衣少年这样少年老成,心思细腻,他句句都说中了他的心思,而且句句话都一针见血,分析问题透彻通明,而且每句话都似乎是向着他和孙春蕊的,他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起来,他双颊一红,便道:“你说的对,那……怎么办?” 红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而且师母的状态很不好。”他看了看怀里的孙春蕊,脸色有些担忧起来。 江晓风咬咬牙,点了点头。 红冰抱着孙春蕊走在前面,江晓风跟在他身后,几天来,没吃没喝,他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此刻若不是红冰抱着孙春蕊,恐怕他一个人是没法带孙春蕊逃出这个囚室的。 出了囚室,门口的石室里,那两个黑衣人瘫倒在地上。桌上放着的是刚才提进去打算给孙春蕊吃的饭菜。 江晓风见状大惊道:“他们……” 红冰道:“他们没死,只是中了我放在饭菜中的迷毒。” 江晓风又是一怔,心下明白了,原来这个红冰是有意放他和孙春蕊走的,一切都是在他计划之中的。 只是,他既然是西念琴的弟子,又知道他和孙春蕊之间的事了,却为何,反而要帮他们?难道,是因为怜悯? 但此时,也容不得他想这么多了,他随着红冰一起攀上了台阶,假山的门缓缓地移开了。 江晓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长久被关在地底下,突然见到天光,眼睛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了。 他环顾四周,见是一片幽静的竹林,远处露出一角飞檐。檐下的风铃在风中发出清响。 原来这地下囚室,竟然是建造在听雨轩的后竹林里。 金刀峡的听雨轩一向空置,这后竹林中更是没什么人来,此时他们三人从假山中走出来,竟然听不见一丝人声。 第212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6 红冰见江晓风四下张望,神色似乎有些不安,忙道:“今日金刀峡出事了,人人都手忙脚乱的,不会有人到这听雨轩的后竹林来的,你带着师母从金刀峡的后门出去,我会驾着马车在那儿等你。”说完,便将依然昏迷的孙春蕊交给他,径自去了。 江晓风刚要开口问,但红冰却已走得远了。 他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孙春蕊,看见她手腕上的道道伤痕,看见她那眼角还带着的泪痕,他心中突然一阵懊恼自责起来。 他害得她变成这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忍饥挨饿,还用自己的血喂他,而他却尽说些气馁的话,还想逼走她。 他如此逃避,如此不珍惜,怎么配得上她的爱。 想起她晕倒前一脸绝望地抓住他的衣襟问:“晓风,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不愿离开地牢,只一心求死,她要与他同生共死。 只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她因为爱他而死? 他看了看竹林头顶的天空,既然他们两个已经出了那个地牢,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就再也不会逼走她了。 江晓风眼中含泪,又低下头抚了抚他怀中昏迷的女子的发丝,柔声道:“对不起,春蕊,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他抱起孙春蕊,绕开假山的山石,在竹林中慢慢前进,一边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听雨轩后的一大片竹林,竹子长得郁郁葱葱,粗细不匀,有的只有拇指般粗细,有的却长得已有水桶般粗细了,一根根碧绿的青竹站在泥地里,直指天空,泥地里的青竹旁,不少地方冒出小小的竹笋。 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照在青竹上,碧绿寂静,仿佛透着一丝禅意。竹叶擦着匆匆行走的江晓风的衣衫,手臂,他看着怀中的孙春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青竹、微风、孙春蕊和他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片静美的竹林下方,竟然是那暗无天日的、不知道囚禁和折磨过多少人的地牢呢? 江晓风正默默向前走着,有的地方泥土湿且脏,黏了他一脚。 他已经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了,只是还没看见金刀峡的后门在哪儿。 突然听见一个女声惊叫了一声,他一惊,连忙朝着那声音望去。 右首竹林里,不知何时转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的翠衫婢女来,那婢女一手提着个竹篮,一首拿着个小铲子,竹篮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笋。 那婢女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中抱着的人,满脸都是惊怖,颤声道:“你…是谁?怎么会在金刀峡里?” 江晓风见那婢女看见他的样子活像是见了鬼一般,知道他此时的模样只怕真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受苦的鬼魂一般,他生怕他再喊几声,引得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他此时抱着孙春蕊走了一阵,实在已经精疲力竭,若来人抓他,只怕他抵挡不住,红冰说他会驾着马车在后门处等他,他得赶快赶过去才行。 他见那婢女满身都是戒备,不答,反而将孙春蕊放在地上了,自己也坐了下来。 那婢女见他不答也不逃,反而停下了脚步,心里有些奇怪,看他那精疲力竭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伤害她的能力,不由得提着篮子上前了一步:“你若不说话,我可大喊了……” 江晓风不做声,只是一眨不眨地瞧着孙春蕊的脸。 那婢女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大惊着扔下了手中的竹篮和铲子,一把扑过去抱住那躺在地上的女子,惊叫道:“夫人!?” 江晓风趁势一把抓住了那婢女的背心,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再叫了,你若不作声,我就放过你!” 那婢女挣扎道:“你想干什么?你抓了我们夫人,要带去哪儿?你逃不掉的……” 江晓风轻声一笑,伸手在那婢女脑后轻轻一点,那婢女便不声不响地倒下了。 江晓风抱着孙春蕊,终于到了金刀峡的后门处。 后门并无人看守,只是用一根铁链拴住了门闩,看来这后门处平时并无人出入,是以也无人看守。 第213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7 江晓风从鞋子里掏出一把短剑,砍断了铁链,轻轻打开了那无人开启的后门。 出了后门,梧桐树下,果然有辆马车停在那里。 江晓风抱着孙春蕊急急走近,那驾驶座上的人立刻就跳下了马车,果然是红冰。 红冰看着他怀中的孙春蕊,脸上满是担忧,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 江晓风面有愧色,只轻轻摇了摇头。 红冰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瓶来递给江晓风,低声道:“这个是我从师父那儿偷来的,你快给她服两粒。” 江晓风将孙春蕊抱进了马车里,拔开那个小青玉瓶,倒了两颗青碧色的丸药在手心,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轻轻皱眉道:“这是什么丹药?” 红冰道:“是‘百仙丹’,能解百毒,也能强身健体。”说着将一个装满水的水袋递给他。 江晓风将两颗青碧色的丸药用水送进了孙春蕊的喉间。见昏睡中的孙春蕊眼皮动了动,两人都轻轻叹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红冰轻轻一笑,坐回了驾驶座上:“我送你们下山吧。” 江晓风皱了皱眉,他和孙春蕊虽然没做什么恶事,但他们两人相恋,背叛了西念琴,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从没想过会被原谅和接受。 而红冰是西念琴的徒弟,此时他却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两个逃离这个地方。 不管是心理上还是面子上,他都过不去。 而且,红冰这样帮助他们,万一西念琴怒了起来,迁怒于红冰,他怎么又对得起他?他和孙春蕊只会过得更加不安心了。 他一把拉住了红冰:“红冰,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红冰看了一眼躺在马车里的孙春蕊,面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他柔声道:“师母这样虚弱,而你也是疲惫不堪,我怎么能放心你们这样走呢,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吧。” 江晓风见他说得有理,他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孙春蕊,而他自己也是精疲力竭,实在没有力气再驾车长途跋涉,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 红冰伸出马鞭在马臀上轻轻抽了一鞭子,马车慢吞吞启程了。 马车里,江晓风搂着孙春蕊靠着马车壁,看着她憔悴受伤的身子,他满心满眼皆是心疼,他只在心里默默道:“春蕊,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再也不会了……”不知不觉,困意袭来,他便抱着孙春蕊靠着车壁沉沉睡去了。 竹林里,那晕倒在地的翠衫婢女正悠悠醒转过来。 江晓风当时已疲累不堪,而且根本无心伤害她,所以施的手法很轻,对她并没造成什么伤害,她只不过晕过去小半个时辰,便已醒了过来。 她揉着太阳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竹叶缝隙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慢慢回想起刚才晕倒前的那一幕。 满身是血的夫人躺在地上,那狼狈不堪的白衣男子突然抵住了她的后心,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男子,那夫人呢? 她环顾四周,只看见落了一地的竹笋,心中一慌,立刻跳起脚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被人掳走了……” 她一边奔跑一边喊叫着,却不小心被地上突出的竹笋绊了一跤,她顾不得摔伤摔疼了,提着衣裙就往隐香院里跑。 第214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8 金刀峡里,早上小公子的寿宴因为遭遇黑衣人的袭击而中断,宾客们都四散,夫人又受了伤,段神医家的小公子也不见了。 此刻,人人都忙得不得了,有追寻黑衣人踪影的,有去替段神医寻找小公子的,留下来的人,都忙着照顾小公子、清理现场什么的。 长廊上,她抓住两个抬着屏风的青衣小厮:“庄主……庄主在哪里?” 那被她抓住衣襟的小厮道:“听说段神医家的小公子丢了,庄主好像为这事出去了,小兰姐,你找庄主什么事?” 这婢女正是小兰,她早已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鞋子衣服上全是泥巴,但她此时也是顾不得这些,只急道:“出……去了?我……我有事禀报庄主。” 另一个小厮道:“刚才我还看见红冰公子在隐香院卧室里找了庄主,庄主可能在那儿……” 话还未说完,小兰已经推开他们直奔向隐香院的卧室去了。 西念琴的确在隐香院的卧室里。 此刻,他正手捧一碗汤药,轻轻地放在嘴边吹气,他那俊逸的脸上有种莫名的神色,眼神复杂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那人。 床上躺着的人,自然是青青。 她自中了‘情花血咒’后,竟没有人来问候一句,看来大家都把她看作是孙春蕊,认为她对付这点毒没啥问题。 何况段玉清还替她诊视过。 她没有吩咐什么,婢女们便什么都没有问,只当她是想要好好休息调理一下,便留下她一个人在房中。 她腿上的伤口里不停地渗出鲜血,那血一滴滴带走她的生命,染红了被褥,也无人察觉。 西念琴居然不再来瞧她一眼。 她心里想,这毒,恐怕只有孙春蕊能解。 她知道孙春蕊被关在地牢里,她只想求生,已顾不得暴露身份。 好不容易等到红冰来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让红冰去地牢里找两个人来救她。 红冰一脸疑惑,但还是依命去了,但却是一去不返。 她心中有些绝望,心想是了,红冰若是知道了地牢里关着的是真正的孙春蕊,只会放了她,怎么可能带她来为自己解毒呢? 只是当时她无计可施,只想抓住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然而红冰走后不久,血居然止住了,她只觉得身体有些软绵绵的,但却不那么难受了。 她好像静静地睡了过去,张开眼睛时,却发现西念琴端着一碗药,神色古怪地坐在软榻边。 “你!”青青面色惨白地挣扎着坐起身来。 “别说话,喝药!”西念琴一手扶着她,一手将吹凉的药碗端到她的嘴边。 青青那刚睡醒的眼睛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显示出一丝迷惑。 他那俊逸的脸,修长的眉,那似乎冷漠又多情的眸子,那垂到衣襟上的漆黑的长发,还有那端着药碗的修长的手,他对她轻怜软语,青青只觉得这样的西念琴有些不真实。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模样。 她静静地盯着他的脸,心想,只怕他眼里看的不是她,而是他真正的妻子孙春蕊。 他从未如此温柔待过她。 她盯着他的脸,喝着他碗里的药。 恐怕,哪怕此刻他碗里端着的是穿肠毒药,也没有人能拒绝这个绝代风华的霸主这般霸道又宠溺的温柔。 药入喉间,只觉得一阵腥臭,逼得青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怎么样?”西念琴问。 第215章 峰回路转 ,玉簪试琴心9 “咳咳……这,是什么药……” 青青一面咳嗽着,却忍不住问道。 西念琴笑道:“你忘了吗?段玉清说过你中的是‘情花血咒’,这当然是‘情花血咒’的解药。” 青青一怔,原来西念琴一直记着,还特意为她找来了解药。 她原本以为西念琴经过这事会放弃她,竟然是她多心了? 她怔了怔,西念琴已经将药碗端到了嘴边,她张开嘴又喝了一口。 西念琴看了看碗里剩下的药汁,皱眉道:“都喝了吧?” 青青伸手轻轻推开他手中的药碗,又咳嗽了起来。 一面咳嗽,一面摇头。 “你怎么样?”西念琴轻轻替她拍打着后背。 一口药下肚,青青只觉得胃里又像是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她咳得躬起了身子,却仍然忍不住问:“为什么……咳咳……这药有股血腥味……” 西念琴端着药碗:“段玉清说,要解‘情花血咒’的毒,除非找到解药,或者中毒后痊愈的人的血也可做为解药,所以……” 青青大惊道:“那这是?”她看着那药碗中的红色药汁,这哪里是药汁,这分明就是…… “是苏玉轩的血。”西念琴盯着碗中的药汁,面不改色。 青青面色越发白了,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碗‘解药’。 她听西念琴说过,这苏玉轩是苏盈盈的兄长,曾经因中了‘情花血咒’而被他带回金刀峡,后来被孙春蕊治好了,但是不知是何原因,他却一直没有醒,一直躺在金刀峡的翠云轩里,像个活死人一般让人照顾着。 苏盈盈死的时候,西念琴曾那般伤心,可他为何此时却毫不犹豫地拿他心爱之人的兄长的血来…… “你用不着惊讶,”西念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他放下了手中的药碗道,“如今屡次出现‘情花血咒’这种毒,现在只是试试这方法有没有效。” 听西念琴的语气这样平淡镇静,青青更惊了。 她盯着面前这个白衣翩翩的美男子,盯着这个俊逸若仙的霸主,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曾经杀过不少人,但那些都是与她无关之人,她都是为了帮助西念琴而杀的他们。 此时听见西念琴竟然会拿自己旧情人的兄长的血来做药来喂她喝,她心里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孙春蕊那日和她对峙时所说的话:“哼,爱?在他的心中,人命就那般轻贱吗?” 她胃里一阵翻滚,突然一阵恶心,忍不住想将刚喝下去的药都吐出来。 突然听到门外吵吵嚷嚷。 一个女声道:“庄主,我要见庄主!” 门外一小厮道:“庄主现在正忙,没空见你的。”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提高嗓音道:“什么事?” 一个青衣小厮立刻转了进来:“回禀庄主,有个婢女说有要事禀报庄主。” 西念琴道:“让她进来吧。” 那小厮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那满身是泥的翠衫婢女一进屋中,“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语音急切:“庄主,夫人被人掳走了,刚才……” 话还未说完,她就怔住了,那张大的嘴里,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她看见了软榻上的那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夫……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婢女自然是小兰,她看见软榻上的青青,简直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刚才明明……” 西念琴和青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 西念琴想的是,莫非她见过孙春蕊了,这下糟了,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他的面子如何保得住? 青青心里想的是,红冰果然是将孙春蕊救出去了吗,这样也好,只要这个孙春蕊还留在金刀峡一天,她就更危险一分,西念琴一旦反悔,她就再无利用价值,会被当成一颗弃子。 如今她被送走了正好,西念琴既然立了她为夫人,以后只怕就不会有变动了。 小兰盯着软榻上的人,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216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0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兰,冷冷问:“你刚才说夫人怎么了?再说一次。” 小兰看看软榻上的那人,又看看西念琴冷若寒冰,似乎还带着杀意的眸子,只觉得浑身像被扔进了冰窖里一般,心里害怕起来,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立刻叩下头去:“奴婢什么也没说……庄主恕罪,庄主恕罪!” 西念琴见她年纪幼小,跪在地上害怕地浑身发抖,轻轻叹了口气道:“唉,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在庄内不要胡说八道,四处造谣,否则就打四十大板,赶出金刀峡。” 小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接话,只不停地流泪。 青青轻轻咳嗽了一声:“庄主,她年纪还小,从轻发落吧。” 西念琴道:“既然夫人为你求情,那就从轻发落吧。”说着他提高声音道,“来人,将她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后不许再进隐香院。”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小厮拉着小兰出去了。 小兰想起了那因为挨板子而丢了性命的小莲,心里真的害怕起来了,她哭叫着:“庄主,饶了我吧,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哭叫声渐渐远去了。 西念琴叹了口气,想起了那婢女刚才说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想,难不成,她真的是见到了孙春蕊,她说孙春蕊被人掳走了,难不成…… 他心中暗道,不好,抬脚就要往外走。 青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西郎,这药喝下去,我觉得好多了……” 西念琴转过头看向她:“是么,有效果么?”眼里似乎带着一丝欣喜。 青青连忙拼命点头:“有效果有效果,我觉得舒服多了…咳咳…”她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西念琴眼里有些亮了:“那段玉清说的没错,这血真的能解毒。”说着他拉开了青青的手,“既然好些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有些事要处理……” “庄主……”青青还想说些什么,但西念琴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她知道他此刻只怕是要去地牢里,孙春蕊只怕已被红冰送走了,她当时告诉红冰让他去地牢里找两个人救她时,就是想要红冰知道孙春蕊被关在地牢里。 她当时以为西念琴已经放弃她了,她只想活命。 如果孙春蕊肯救她,她好了之后会默默远去。如果孙春蕊不来救她,而红冰放走了孙春蕊,庄内不可一日无夫人,西念琴也会想办法不让她死。 她没有想到西念琴会来救她。她坐在床上,一时有些怔怔的。 此刻,若是西念琴知道红冰放走了孙春蕊会怎样? 会大发雷霆,还是派人追寻? 如果知道红冰放走孙春蕊的事与她有关,那…… 她不敢想下去。 “来人,来人!”她提高声音喊了两声。 立刻有个翠衫婢女应声进来了。 “夫人有什么吩咐?” “去派人找红冰来。”青青道。 那婢女出去了,不一会儿便进来禀报道:“夫人,管家说红冰公子驾车出去了。” 青青一怔,红冰竟驾车出去了,难不成他竟亲自驾车送孙春蕊离开这里了。 孙春蕊离开了倒好,也省得西念琴整天往地牢里跑,但是若红冰回来了,西念琴知道这事与她有关,以后不知道会对她的态度如何? 想到这里,她在软榻上再也坐不住了,一掀锦被,站起身来,但脚下一软,却几乎跌了个踉跄。头一阵晕眩。 那婢女连忙扶住她:“夫人,你中了毒,刚刚服下解药,要好好休息……” 青青手抚额头,闭了闭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要紧,你扶我出去走走。” 那婢女只得拿了衣衫来,披在她身上:“夫人想去哪儿?” 青青扶住那婢女的手:“去听雨轩!” 第217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1 长廊旁的院子里,小厮们搬长凳的搬长凳,拿板子的拿板子,不一会儿,小兰便被按在长凳上,那板子便“劈里啪啦”地往她屁股上打去。 她一边哭泣一边哀求着:“庄主,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板子依旧“劈里啪啦”地往她身上招呼,打到后来,小兰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一条葱花绿的裤子上满是血迹,她已经喊不出声来了,脸色苍白,整张苍白的脸上汗水和着泪水。 旁边站着的小樱和小棠,看见她被打的那惨样,不敢上前劝,小樱别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小棠掏出手帕轻轻拭泪。 西念琴挥了挥手,示意停止。 小厮们停下了板子,垂手待立一旁。 西念琴冷冷道:“今日夫人为你求情,只打你二十大板,目的是做个警惕,日后金刀峡里谁都不许无故造谣生事。服从命令,是基本原则,每个人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小厮和婢女们都垂手应了声“是”。 西念琴说完,抬脚就走了。 小厮们收拾了工具也离开。 小樱和小棠见人都走了,连忙上前去扶起了小兰。 小兰满脸满眼都是泪水,满身都是汗水,她软软地倒在了小棠怀里,低低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小樱忍不住问:“她说什么?” 小棠紧紧抱住了在她怀中昏过去的小兰,满眼都是心疼:“她说,她没有造谣……” 西念琴穿过长廊,往听雨轩的方向走,他反复想着婢女的话“夫人被人掳走了。” 他越想越心急,穿过听雨轩,进了竹林,四顾看看,便开了假山上的石门。 走下台阶,突然见石室里那两个死士均倒在地上,桌上杯盘狼藉,他伸手探了探那两人的鼻息,还有呼吸,竟是中了迷毒。 西念琴将桌上酒坛里的酒都浇在那两人脸上,地上那两个死士悠悠醒转过来。 那两人一睁开眼睛,见是西念琴,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 西念琴皱眉道:“他们呢?” “他们?!” 三人开了石门就往里走,其中一个死士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身上,突然叫了起来:“唉呀,不得了,牢门钥匙不见了。” 三人快速走到关孙春蕊和江晓风的那间囚室前,囚室的门打开着,钥匙还挂在锁链上,囚室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孙春蕊和江晓风的半点影子。 那两个死士立刻面色土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庄主请恕罪,奴才该死!” 西念琴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囚室,简直气打一处出不来,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敢公然跟他作对,将江晓风和孙春蕊都带走了。 这人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无声无息地潜进了金刀峡,用迷毒迷晕了看守地牢的死士,不仅带走了孙春蕊,竟然连昏迷不醒的江晓风也一并带走了。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死士,眉毛拧到了一处,目射寒光:“为什么会这样?” 那两个人跪在地上,一个连连叩头道:“庄主恕罪,不关小的事,是有人进来救走了他们。” 西念琴目光冷冽:“是谁?” 他突然想起了今早在寿宴上突然出现的那个黑衣人,那人擅用毒,他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难不成是那黑衣人? 但…… 一个跪在地上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庄主,奴才是喝了红冰公子的酒失去知觉的。” 另一个连忙道:“是的是的,奴才也是,吃了红冰公子的菜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西念琴惊异道:“红冰?!” 第218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2 马车已经全力奔跑了两个时辰,已经离开金刀峡很远了,山路变得平缓起来,红冰赶着车绕进一条不起眼的小道,车身擦着小道两旁的树叶而过,树上的鸟儿均惊飞起身。车身一过,小道又恢复了宁静。 又绕了几个弯,过了片刻,红冰“吁”地一声,拉住了马缰绳。 江晓风掀开车帘道:“怎么停了?”他探头往外一看,只见是一个小山坡,坡上开满了各色的花,坡下好像有条河水静静流淌。 江晓风忍不住问:“这是哪儿?” 红冰笑道:“我想,你和她都累了,她身体虚弱,不能长时间赶路,不如你们在这里休息几天,这里隐蔽,不会有人发现的。”他手指了指不远处,“下车吧,那边有间屋子。” 江晓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坡下不起眼的地方有间茅草房。 他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将孙春蕊从马车里扶了出来,慢慢走下坡去。 红冰轻轻推开了门。屋内陈设简单,靠北有一张大床,床上的被褥卷起了。墙边的木桌上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和一些简单的炊具。 江晓风有些惊讶:“这里是?” 红冰笑了笑:“有时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就会躲到这儿来了。” 江晓风更惊讶了,但心里却充满了感激。 红冰铺好了床,拍了拍床上的尘土,两人将孙春蕊放到了床上。 孙春蕊依然紧闭双眼,那张本来如同白芍药花一般的熠熠生辉的脸,此时满是血迹和伤痕,就算睡着着,站在她身旁的人也似乎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伤感和难受。 江晓风缓缓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那张沉睡的脸。 这张脸虽然沾满了血迹和尘土,在他眼里,却似乎比什么都珍贵,他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跟随师父路过药王谷时在那儿讨茶喝的那一幕。 那时,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包子。 她端了两碗冰莲过来,一碗端给了他师父,一碗放在了他面前的小几上,然后便躲在父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他也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心里想着,怎么会有人长得这样好看。 他一口气喝下了冰莲汤,舔了舔嘴唇,裂开嘴对她一笑。 她羞涩地一抿嘴,躲到了父亲的身后。 或许,上天在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的这段情缘。 水云谷中,再见她时,恍若隔世。 只是,他没有想到,再见她时,她已是人妇。 他为了‘情花血咒’的解药,不顾一切去药王谷找寻她,居然真的遇见了她。 现在想来,她曾经那样的矛盾和痛苦,他都了解了,她是爱他的,她爱他爱得那样矛盾而痛苦。 他承认,他恨过她。 在西念琴突然出现在药王谷,抱着她进屋,而他在屋外苦苦守了一夜的时候。他恨她,但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可是这个有夫之妇,偏偏是她。 他只觉得生无可恋。 可在牢狱中,看见她手腕上的伤痕的那一刻,他便原谅了她。 她为了救他,竟用自己的血喂他。 红冰站在床前,看了看江晓风,又看了看孙春蕊,忍不住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晓风回过神来:“我如今才知道,春蕊对我竟然这样珍视,既然如此,我不会再逃避了,我会对她不离不弃。” 红冰点了点头:“她是个好女人,只怪师父不知道珍惜。你若爱她,就好好珍惜她。” 江晓风站起身来:“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红冰笑了:“只要她能够幸福,我做的这些算是什么。”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头来,“马车里有些干粮,我去拿来。” 江晓风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屋外,绿草如茵,河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闪闪的金光,似一条泛着金光的白链子,从山谷中穿梭而过。 火红的晚霞下,燕子成群地飞过。 江晓风手中抱着干粮,看着天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舒缓,他忍不住赞道:“这儿真不错,若是能在这里隐居,也是一件美事。” 红冰笑道:“你若不嫌弃,就跟她住在这儿吧,想住多久都可以。” 搬完了马车上的东西,红冰道:“好了,我要走了。” 江晓风一惊,连忙拉住了他:“你要走,去哪里,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红冰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孙春蕊,笑了笑:“我只是想送你们出金刀峡,当然不能跟你们一起了,以后你好好照顾她吧。” 江晓风微微沉吟,皱起了眉头:“你要回金刀峡吗?” 第219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3 红冰轻轻点了点头。 江晓风大惊道:“你把我们放走了,再回金刀峡,一定会受罚的。” 红冰轻轻一笑:“放心吧,师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江晓风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他一定会追究的。” 红冰笑道:“你想想,师父已经让那个青青代替了师母的角色,恐怕他正担心不知如何处理孙春蕊呢。如今,他既不失面子,又少了一个麻烦,他不会追究的。” 江晓风看着他,满脸都是不相信,他问道:“是吗?” 红冰淡淡一笑:“是了,你好好照顾她吧”说着环视了一下屋中,道,“这儿简陋,你们就将就些,过两天我给你们送点生活用品来。” 说完,便径直走出门去了。 江晓风看着红冰出门离开了,又坐回床边,他静静地盯着床上的孙春蕊,心里想着,有那个男子会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一起私奔离开的,就算是不弄死他们,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红冰说西念琴不会追究的,真的吗? 西念琴身边一向不缺少女人,虽然江晓风一直久居深谷,但他也曾听人说过,西念琴与荒火教大小姐苏盈盈的故事,后来,他有了孙春蕊,而如今,又有了个青青。而他,只要孙春蕊一个。如果西念琴不追究,那就是他和春蕊两个人的福气了。 窗外,夕阳西斜,鸟儿都回巢了,江晓风在茅屋外的简易灶台上搭起锅,开始做晚饭。 床上的孙春蕊依然静静地沉睡着。门外,暮色渐渐笼起。 红冰还是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师父已经让青青代替了孙春蕊的位置,就是放弃了孙春蕊,依照师父的个性脾气,只要是背叛了他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他们两个,如果继续留在金刀峡里,只有死路一条。而他,怎么可能看着师母死去。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救孙春蕊和江晓风离开金刀峡。 他没有想过,西念琴知道了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面临怎样的风暴。 如果,江晓风抱着孙春蕊离开金刀峡时,没有遇见那个采摘竹笋的叫小兰的婢女,如果那个小兰没有将“夫人被人掳走了”这件事叫得金刀峡里人尽皆知,或许,西念琴有可能不追究吧。 但是,此时,金刀峡里,到处都是一片肃杀之气,人人自危。 今日的金刀峡里,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 早晨,小公子的寿宴被黑衣人捣乱,“夫人”中毒,小公子受惊,各门各派均告辞下山。 而后是传言“夫人被人掳走了”,闹得金刀峡里的人,人心惶惶。 虽然西念琴已经惩罚了那个小兰,“谣言”已经被平息了,但是却依旧堵不住大家议论纷纷的嘴,更堵不住大家猜忌的心。 而后他到地牢里查看,发现孙春蕊和江晓风竟然真的被人放走了,而放走他们两人的人很可能就是红冰。 他一张脸变得铁青了起来。 红冰?这个红冰竟然如此大胆,敢公然跟他作对。枉他一直这样宠信红冰,无论做什么都将他带在身边,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处理,而现在,他最信任的这个少年,竟然也背叛他? 西念琴铁青着脸从地牢里走了出来,穿过竹林,往听雨轩里走来。 听雨轩的正厅里,青青正魂不守舍地坐在那儿,不时伸着头朝窗外张望。 身边的婢女劝道:“夫人,您腿伤还没好,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听雨轩这儿湿气太重,风也大,着凉就不好了。” 青青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厉声道:“多嘴!” 那婢女从未见夫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只慌了神,立刻道:“夫人恕罪,是婢子多事了。” 青青脸色缓了缓,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儿,有事我会叫你们。” “是,婢子告退!”婢女们行了礼,便陆续退出去了。 第220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4 青青坐在窗边,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撑着椅子,朝窗外的竹林里看。 那竹林深处走出来一袭白衣的人影,那人低着头,默默地朝着这边走过来。 那人的周身似乎散发着冷冷的,让空气都几乎要凝固的寒意。 连照在他身上的夕阳,都似乎泛着寒意。 那个身影,那样落寞,那样孤寂。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身影的那一瞬间,青青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那个人,正是西念琴。 青青看见了那个身影,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扶着墙壁,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长廊上,她站在他的面前。 西念琴的面色很不好,黑着一张脸,看见了青青,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青青仔细查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西郎,你……没事吧?” 西念琴冷冷地吐出一口气,没有答话,却泄气地坐在了长椅上。 青青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措词:“她…真的不在了吗?” 西念琴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他那俊逸的眸子里盛满了冷光,那冷光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哀和伤心,就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委屈的小孩子。 看着那眼神,青青心中一怔。 他这是? 这是舍不得孙春蕊吗? 青青心中开始有些难受起来了,明明是孙春蕊背叛了他,为何他还会舍不得孙春蕊? 照理说,她没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孙春蕊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美,而且她对他痴情如斯,这些年,为了助他,她做了她能够做的一切。 她曾经担心,她怕她代替不了孙春蕊,她怕她做不好这个庄主夫人。 可他说,庄主夫人要做的,是以金刀峡和庄主为重,不需要懂得药理,她不需要做孙春蕊的翻版。 既然如此,孙春蕊被人救走了,他为何会如此落寞伤心。 青青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她突然心头一阵烦躁,她不想看见他此刻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暗自神伤的样子,突然猛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你去哪?”西念琴忍不住问。 “不用你管。”她气呼呼道,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往隐香院的方向走。 红冰回到金刀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刚将马车赶进金刀峡的大门,就听见等在门口的小厮忍不住喊了起来:“红冰公子回来了!红冰公子回来了!” 那小厮一边喊,一边往院内跑,连摔了一跤都顾不得。 红冰将马牵进了马厩里,一旁的马夫连忙道:“红冰公子,这儿交给我吧,庄主不知道什么事情,已经派人传话找你好几遍了,你快进去吧……” 红冰轻轻点了点头:“好,多谢了。” 他抬脚走进庄内,今日的金刀峡静得出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早上那件事的缘故,处处都戒备森严。 他刚走进大厅,就有小厮迎过来道:“红冰公子,庄主在隐香院的书房等你。” 红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隐香院。 看来,庄主是要深夜审他。 他心想,西念琴必定是去了地牢,必定是那两个看管地牢的死士告诉他的,若是当时他直接解决了那两个人,就不会有这会儿的麻烦事了,但那两人又无过错,他又怎么能枉杀人命。 何况,这件事与那个青青也有关系,他也很想知道,师父知道这件事与他自己找来的这个冒充夫人的青青有关后,会有什么反应。 第221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5 金刀峡里,处处都安静得出奇,但处处都灯火通明。 已经夜深了,可长廊旁,还有婢女在那儿修剪花枝。 婢女看见他,只怯生生地问好。 红冰看了那婢女躲躲闪闪的眼神,心中一怔,庄内的气氛怎么变得如此沉默谨慎了起来。 隐香院的书房里,灯火透着窗纸映出来。 守在门口的青衣小厮见是红冰,立刻进去禀报:“庄主,红冰公子回来了。” 门内的声音冷冷道:“让他进来。” 那小厮立马转了出来,脸上含笑:“红冰公子,庄主等你很久了,快进去吧。” 红冰点点头,微微沉吟,一把掀开了门帘。 屋内地上跪着两个黑衣人,正是看管地牢的那两个死士,那两个死士见他走进来,都抬起头来,一脸愁苦状,一个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一个对他张牙舞爪,那两张嘴巴一张一合,却不发出半点声音。 红冰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肯定是因为他劫狱带走了江晓风和孙春蕊,连累了他们,庄主不会放过他们。 西念琴背着手,静静地立在窗前,灯火将他的身影投影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仿佛潜伏于黑暗中的巨兽。 整个室内,散发着一股冰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息。 红冰打破了沉默,恭恭敬敬道:“师父!” 西念琴冷冷道:“回来了。” 红冰道:“嗯。” 西念琴终于慢慢转过身来,他那俊逸的眸子里,带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像是失望,又像是愤怒,更像是伤感,他那俊逸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红冰,嘴唇一张一合,语气沉静:“你去哪儿了?” 红冰被那双眼睛一看,心中有愧,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道:“师父恕罪!” 西念琴的语气依然沉静,几乎还带着一丝温和在里面,他用那几乎是沉静而温和的语气问:“我问你,你刚才赶着马车,去哪儿了?” 红冰看着那双似乎洞察了一切的眼神,听着师父那温和的语气,心中怦怦直跳起来。 他以为师父不会追究的,此刻看见师父这冷冷的表情,这与语气不协调的表情,知道师父是生了大气了。 他看着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失望、愤怒和伤感夹杂的情绪,心中只觉得一阵惭愧,又一阵难过,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他轻轻咽了口唾沫,垂下头,冷静道:“回师父,弟子送他们两人下山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旁边跪着的那两个死士均不约而同地呼出了一大口气。 如今证实了劫走孙春蕊和江晓风的人是红冰了,那他们两个也是受害者,想来庄主会对他们从轻发落了。 可还没等他们两人一口气全呼出来,西念琴的一句话,便将那口气全堵回了他们的胸腔。 “你们两个,未能尽忠职守,来人,拉出去各打五十大板,然后送去‘落梅山庄’。” 那两个死士一惊,五十大板打下去,那还不皮开肉绽,还要被发配到什么‘落梅山庄’,他们虽然长年看守地牢,不怎么跟府中其他人来往,但也曾听说过,那‘落梅山庄’简直是人间地狱,凡是犯错的婢女仆役都要被送去‘落梅山庄’受罚,往往是有去无回。 那两个人惊惶起来,早进来五六个小厮,将二人拖拉出去。 那两人挣扎着,喊叫起来:“庄主开恩,庄主开恩。” 无奈,双拳难敌四手,负责行役的小厮们各各都怀有身手,力大无穷,那两人就像被拖死耗子一样被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劈里啪啦’的板子声和哀叫声。 红冰听着那凄惨的嚎叫,忍不住道:“师父,他们两个也没犯什么大错,你从轻发落吧?” 西念琴冷冷地瞧着他,冷冷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为别人求情?” 第222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6 红冰垂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西念琴瞧着跪在地上的红冰,瞧着瞧着,突然满心烦躁了起来,他背着手在红冰面前踱步,几个回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冷冷地、不解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红冰,语音沉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红冰这时才抬起头来,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西念琴:“师父,你难道真的想置师母于死地吗?” 红冰这句话一问出来,西念琴的心猛地一抖,身体不由自主地怔住了,是啊,难道,他真的要置孙春蕊于死地吗?想到这么多年来,孙春蕊的忠心追随和陪伴,若是没有孙春蕊,也就没有今日的西念琴,也不会有如今的金刀峡。 这句话,像是一个榔头,重重地敲在了西念琴的心坎上,敲在了他最最柔软的地方,敲在了他的弱点上,他有些恍惚,是啊,若红冰不送走孙春蕊,他到底打算拿她怎么办呢,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但是…… 他想起了苏盈盈临死前的那张脸,他想起了苏盈盈临死前的话语:“不要,不要去找孙大夫,我不想,再变丑!” 他的盈盈因为自惭形秽而被迫离开了他,六年来过着漂泊不定,寄人篱下的日子,像个乞丐一般地生活了六年。 苏盈盈为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一个人拉扯大他们的女儿,因为这个,他又怎么可以原谅孙春蕊? 而且,她和江晓风,他们两个…… 那日,在药王谷中,他看见江晓风抱着一丝不挂的孙春蕊从浴室里走出来。 那日,她不顾一切地护在他身前,神情凛然:“你要杀,先杀我!” 而现在,他们两个离开了这里,双宿双飞地去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却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受苦?! 不可以,不可以原谅,绝对不可以原谅! 西念琴捏起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把他们送去哪儿了?你若说出来,我可以从轻处理。” 红冰看着西念琴的一张脸,时青时白,知道他肯定是难以接受这件事,此时正是在气头上,恐怕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便索性闭了嘴,不再答话。 西念琴狠狠地瞪着他,双目通红,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你敢不说?” 红冰抬了抬眼皮,静静道:“弟子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师父若是要处罚弟子,弟子也甘愿领罚。” 西念琴被红冰堵地说不出话来,一张脸变得又青又紫,心中只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一眼瞥到手边的紫檀木茶几,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一拳打在那紫檀木茶几上,茶几立刻化为碎片。 碎片散了一地,红冰心中一惊,西念琴喘息了片刻,颓然坐进了一把椅子里。 只听得西念琴冷冷道:“来人,把他关起来。” 门外立刻有小厮进来拉着红冰出去了。 西念琴坐进了竹椅里,心中的愤怒渐渐淡去了,余下的只是满心的悲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的盈盈会死,他的妻子要离开他,现在连心爱的徒弟也背叛他。 他只觉得,自己竟如此失败。 屋内的烛台里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突然“扑腾”一下,灭在灯蜡里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223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7 西念琴深深地陷进椅子里。 月光,从碧纱窗中照进来,落在他身上。 椅中的人,一袭白衣,俊美异常,月光照着他那白皙的侧脸,瀑布般的黑发,这是个世间少见的俊美的青年男子。 但这个异常俊美的青年男子,此刻却深深地皱着眉头,苦着一张脸,他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如此的孤寂难受。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失去了依凭的无助的老人。 好像,好像,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夜风,从碧纱窗中吹进来,似乎还带着寒意,这冷冷的金刀峡,这冷冷的夜,这该死的冷冷的檀木椅。 而她,此刻在做什么,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承欢愉悦么? 她此刻是在欢笑,还是在哭泣,他是不是伏在江晓风怀里轻吟浅笑?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地想她,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孙春蕊。 笑着的孙春蕊,哭着的孙春蕊,失落的孙春蕊,疲惫的孙春蕊,委屈的孙春蕊,还有沉默不语的孙春蕊…… 他忍不住地想她,简直没有办法停下来。简直一秒都停不下来。 他想起梳妆时候的她,制药时候的她,受伤时候的她,与他缠绵时候的她,还有初见时为他敷药时候的她…… 窗外,突然远远地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凄厉哀婉。 西念琴从沉思中惊醒了,他摇了摇头,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看着屋中地上碎成片片的檀木茶几,看着月光照着的地面,冷得发亮,突然,他眼角瞥见什么东西在地上泛着幽幽的碧光。 在红冰跪着过的地上,一只碧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西念琴有些好奇,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拾起了他。 放在手心中仔细查看。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来。 “相公,你看,我这身衣衫配这只碧玉簪怎么样?”一身黄衫的女子娇柔浅笑,头上扎着一个清水髻,发髻上插着一只碧玉簪,脸上薄施脂粉,白芍药花一般的面容,寒潭一般的双眸,眸光清亮,笑容柔婉,满身的书卷气,药香味,真正是个超尘脱俗的绝色美人。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今天是大典之日,你这身打扮太素了吧。”他拿过一件红色绣了金丝的锦袍,“那,这件不是挺好?”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听他的话换上了那件红色的锦袍。 “这样可以吗?”她转头问他。 他有些不耐烦,扫了她一眼,见她头上并无发饰,只在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只碧玉簪,他皱了皱眉头:“你这打扮,还没有府中的丫鬟们贵气,”说着,他伸手抽下了她发髻中的那只碧玉簪,吩咐丫鬟们:“你们好好替夫人打扮。” 那女子连忙道:“玉簪还给我!”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随手一扔:“这破玉簪,你还当它宝贝一样啊?” 那女子慌忙接住,小心地用手帕擦拭着,喃喃道:“这玉簪,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说过,会一生一世好好珍藏……” 西念琴看着手中的碧玉簪,想起来了,这支碧玉簪分明是孙春蕊不离身的那只碧玉簪,她说过,她会一生一世带在身边,就算是死后也要带进棺材里去的,为何,会在这里? 莫非,她出事了? 第224章 峰回路转,玉簪试琴心18 西念琴手中握着那只碧玉簪,心头一阵烦乱,他提高了嗓音忙喊:“来人,来人!” “庄主有何吩咐?”门外立刻转进来一个小厮。 西念琴静静地站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红冰呢?” 那小厮连忙道:“已经按照庄主的吩咐,将红冰公子关进地牢了。庄主是要见他吗?” 西念琴怔了怔,连忙道:“不……” 那小厮道:“那庄主……” 西念琴微微沉吟,看着手中的那只碧玉簪,不知道孙春蕊此刻在哪里,红冰到底将她和江晓风送去了哪里,如果她真的跟江晓风离开了金刀峡,从此浪迹天涯,或者寻一处地方隐居,那他岂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想到永远都见不到她了,他的心中一阵莫名的落寞。 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她,再见她一面,至少,他要找她问清楚,他不信,她会这样狠心地抛下他,即使她要抛下他,跟那个江晓风双宿双栖,那他们的儿子,难道她会舍得他们的儿子?他不信,所以,他一定要找她问清楚。 “你替我,去找两个人……”西念琴慢吞吞地说。 “庄主要找哪两个人?”站在地下的小厮问。 是啊,他该怎么说呢? 他要找的是孙春蕊和江晓风。 可是,如今,金刀峡中人人都“知道”,江晓风中了‘腐骨散’之毒,被花晓莺送来医治,因‘腐骨散’之毒无药可解,江晓风已死。 而他们的“夫人”,此刻正躺在隐香院的卧室里。 他此刻若突然说要让这些人去找孙春蕊和江晓风,那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所作的那些事……他简直就是作茧自缚嘛!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那小厮忙躬了躬身:“是!” “等等!”西念琴想起了儿子,连忙问,“小公子呢?” 那小厮忙道:“听婢女们说夫人担心小公子,今晚一定要亲自伴着小公子,想来应该是在寝室。” 西念琴点了点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早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那小厮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西念琴沉吟片刻,将那只碧玉簪揣进怀里,便抬脚出了书房的门,径直往隐香院的卧室走来。 隐香院的卧室里还亮着灯,西念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见一身月白色寝衣的青青正弓着身子在摇篮边哄着婴孩,一旁的婢女小荷道:“夫人,夜深了,您还是歇息吧,小公子让我来照看就好了。” 青青忍不住问道:“这婴孩不是都贪睡的吗,怎么这么晚了,他还睁着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不肯睡觉?” 小荷“扑哧”一声,掩嘴笑了,她笑道:“夫人,您这话说的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小孩子似的,”她轻轻地抱起了摇篮中的小玉台,一边轻轻拍打着婴孩,一边柔声哄着,可那婴孩睁着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珠看看她,又看看青青,还一边吃着小手,一边笑。 小荷笑道,“我想,小公子今天白天睡了一整天,晚上这会子不困。” 青青看着那粉团似的婴孩,一张小脸又白又净又软,像团棉花一样,她心中忍不住地喜爱,伸出手去,道:“我来抱抱!” 小荷将怀中的小玉台递给她,青青刚接过小玉台,小玉台看了她一眼,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拼命挣扎着要小荷。 第225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1 小玉台在她怀中,小拳头拼命地挥动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泪狠命地往下流。 青青一惊,今天早上的寿宴上,她抱的时候,小玉台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子会这样,难道这纯洁的婴孩竟能感觉到她并非他的亲身娘亲吗? 她抱着小玉台,小玉台的一双小脚在她怀中乱蹬乱踢,惹得她好不尴尬。 小荷见状,怔了怔,忙道:“夫人,还是婢子来照看好了,想来小公子是今天早上受惊了。”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走过去问:“小公子怎么了?” 小荷见状慌忙行礼:“庄主!” 西念琴点了点头,摆摆手道:“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小荷迟疑道:“可是小公子……” 西念琴道:“我来照看吧。”说着从青青怀中接过了小玉台。 奇怪的是,小玉台一到他怀中,便停止了哭泣,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睁得乌黑溜圆的,不一会儿便将小拳头放在嘴边,一边吃手,一边对着西念琴笑。 小荷惊呆了。 庄主很少抱小公子的,今日小公子在他怀中,竟然这样乖巧听话,她想了想,也许,这就是父子天性吧。 她见小公子不再哭闹了,松了一口气,微微行了一礼:“庄主,夫人,婢子告退了!” 西念琴和青青均点了点头。 小荷退出了门去。 西念琴抱着小玉台在软榻边坐下来,他逗弄着怀里的小玉台,小玉台眯着眼睛裂开嘴一边笑,一边伸出一双软绵绵的肉包子般的小嫩手去抓他。 青青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俩,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盯着西念琴跟那婴孩的那股亲热劲儿,她还从来没见过西念琴如此温柔的样子呢。 房中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房中,只有小玉台的笑声,和西念琴的逗弄声。 青青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终于开了口:“西郎,你……” 西念琴低着头,淡淡道:“你还是叫我庄主吧。” 青青心里咯噔了一下,“庄主”,这是属下对他的称呼,难道,他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不要她了? 她心中一沉。 不会的,孙春蕊已经被送走了,既然他让她做庄主夫人,那还能有什么改变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全庄上下的人都以为,她就是庄主夫人,全庄上下都以为江晓风已死。 而正如她所愿,红冰已放走了江晓风和孙春蕊,而西念琴也已经救了她。 依照西念琴的个性,他不会去派人将孙春蕊找回来的,他是不会向孙春蕊低头的,既然如此,那她还怕什么? 小玉台在西念琴怀中笑着笑着,突然打了一个哈欠,像是困了。 西念琴将他轻轻放进了摇篮中,盖上了锦被。 不一会儿,小玉台便合上眼睛睡着了。 青青见那婴孩睡着了,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住了西念琴的衣袖道:“庄主,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西念琴皱了皱眉:“什么话是什么意思?” 青青见他面色冷冷的,心中忍不住打起鼓来,刚到了嘴边的话,只好拼命咽进了肚子里去。 第226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2 西念琴掀开门帘,转进了内堂的卧室,青青立刻跟了进去。 西念琴垂下头,一脸疲惫地坐在了软榻上。 青青察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再说什么,只强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和不满,柔声道:“你累了,我服侍你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走过去,替他解衣衫。 西念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青青一怔,见他不领情,也不再坚持,只道:“好吧。”说着便去解自己的衣衫。 西念琴急忙道:“你干什么?” 青青一边脱衣衫,一边道:“还能干什么,脱衣服睡觉啊。” 说着,已经脱下了外衣,坐在他身边,她伸出一只手去拉他的手:“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西念琴像是被烫着似地跳了起来,他的一张脸冷冷的,脸上带着有些矛盾的、迟疑的,还有些她从未见过的莫名奇妙的表情。 “你怎么了?”青青看着他那奇怪的表情,忍不住问。 西念琴看着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看着那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只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她不是孙春蕊,她不是孙春蕊。” 他重重地呼吸了几口,终于缓过来。 青青看着他,面带疑虑,忍不住道:“庄主,你……” 西念琴甩了甩袖子道:“我还是回枕云居去睡!” 说着,抬脚就走出了门外,但到外堂,看见了摇篮里睡着的小玉台,他脚步又停了下来,他不放心小玉台。 以前,有孙春蕊整夜陪着小玉台,他当然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现在…… 他想了想,便在外堂里,摇篮边的那张软榻上合衣躺了下来。 房中,烛火一闪一闪地,照着西念琴那俊逸若仙的脸,照着他铺散的长发。 他将手枕在头下,看着窗檐上的那勾冷月,心里突然有些幽幽的凉意。 他想起了雪地下的月光里,红梅前,苏盈盈那娇柔的身形,轻盈的舞姿,还有那张白梅般的脸。 他又想起了那一日,他浑身是血地倒在了药王谷中,那个白芍药花一般面颊的,有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的,扎着两条粗辫子的孙春蕊惊叫出声的表情。 苏盈盈对他说过:“西郎,如果有一日,我们能够在一起,我要在琉璃门的绝壁上建一座小屋,窗前种满红梅,冬日里,与你一起倚窗看雪中红梅!” 孙春蕊满脸是泪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写满了哀怨:“那我呢,西郎,在你心中,我是什么?” 断崖边,他牵着苏盈盈的手,彼此深深凝视:“盈盈,就算今生不能在一起,我们来生还要再相会……” 红烛摇影,轻纱飘香,温香的软帐里,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将其中一块玉佩交给孙春蕊:“春蕊,这块玉佩你要好好保存,这两块玉佩,一块叫‘不离’,一块叫‘不弃’。” 软榻中,轻纱下,他与苏盈盈浑然一体,他在她耳边急问:“盈盈,你想起我了吗,你想起我了吗?” 冷月下,石亭边,他柔声劝孙春蕊:“春蕊,你一定要帮我救救苏玉轩,他是盈盈的兄长。我答应你,我会一生一世在你身边。” 第227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3 苏盈盈软软地倒在他怀中,嘴角的鲜血幽幽淌下,她那白梅般的脸上道道疤痕显现,身体渐渐变冷变轻,她颤抖着语音,一把扯住了他:“不…不要去找孙大夫……我不想…再变丑……” 孙春蕊额角还流着鲜血,却闪身过来,挡在了软榻前,他伸出去捏江晓风喉咙的手,一下子便紧紧地套住了孙春蕊的脖子,她一脸凛然地看着他:“我不会让你杀死他的,你想杀他,那就先杀我!” …… 西念琴在软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苏盈盈和孙春蕊的身影交替着出现,他的嘴里苦苦的,心里也有种闷闷的、苦涩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盈盈死了,春蕊走了,他望着檐角的那弯冷月,心里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为何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苏盈盈已经死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可是如果孙春蕊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他怎么办,他们的儿子怎么办? 他想起了内堂中的青青,那个青青,是他找来的,他只想刺激孙春蕊,可是,没想到,却会将她真的逼走了。 青青在内堂里,躺在床上,也没睡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顶。 她搞不懂西念琴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今天这个样子。 在她眼中,西念琴一向是有着一张俊逸若仙容颜的,似笑非笑的双眸的,那双俊逸的眸中,那眼神永远都是带了三分温柔,三分戏谑,三分霸气,还有份若即若离似的洒脱。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深陷其中。 她从未见过今天西念琴看小公子时那样温柔的眼神,知道孙春蕊离开后那样无助的眼神,还有刚才看她时那样冷漠疏离的眼神。 莫非,他爱孙春蕊真的爱得如此深吗?就连她的红杏出墙,他都可以原谅和不计较? 不可能的,这个世间,没有男人能有这样的大度和胸襟,西念琴,更加不可能。他是金刀峡的庄主,川蜀的霸主,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和尊严的,所以他绝对不会原谅孙春蕊。 如果他要原谅,她也不会允许的。她跟随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为了助他,她对他的付出并不比孙春蕊要少。 她为了助他,甘愿委身青楼,只为替他收集情报,为了助他,她甘愿用肉身服侍他人,只为密谋杀死他的绊脚石,她为了取悦他,甚至将自己的容颜整成了孙春蕊的样子,她替他四处打听,寻找那个叫做苏盈盈的女子,为了替他保全尊严,她甘愿冒充孙春蕊进入水云谷,伺机向江晓风下毒。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如果他要将她当作一颗可利用的棋子,然后再随手抛弃她的话,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她现在已经成了金刀峡的夫人,一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她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再抢走她现在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是她的,西念琴也是她的。 她想起了红冰,是了,西念琴如今还陷在悲伤中,若是他冷静下来了,想到红冰去地牢的事,怀疑到她的话,她在金刀峡中就再无立足之地了,也永远不可能再留在他身边了。 她听丫鬟说,红冰一回来就被关进了地牢里。 明天清早,她就去地牢,把红冰放走。 第228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4 西念琴和青青,躺在各自的软榻上,都满怀心事。 窗外,夜色更深了,金刀峡中的一切似乎都慢慢沉睡了。 内堂中的烛火与外堂中的烛火慢慢黯淡,最后熄灭了。 西念琴和青青也各自慢慢睡去了。 此时,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在这黑沉沉的金刀峡里,从某一间还燃着烛火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声低低的啜泣声。 那声音里满含着委屈:“小棠姐,小樱姐,我真的没有说谎……” 这声音是从间下人房里传出的,这下人房建在翠微居旁的小院落里,这间小院里的房间是专门给金刀峡的婢女仆妇们居住的。 金刀峡的下人房也分了三六九等,像夫人的贴身婢女就有间单独的房间,其余的婢女都是两人一间,仆妇们是三人一间或者四人一间。 而这是间两人间,这间房位于小院落最靠里的一间。 房间里陈设简单,靠墙各摆了一张床,床头放着简单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简单的洗漱用具等。 这满含委屈的啜泣声,正是从靠西的墙边的那张床上发出的,这哭泣的婢女正是白日里挨了板子的婢女小兰,她此时侧着身子半躺在床上,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泪痕,一边抓着坐在床边的粉衫婢女的手,一边认真道:“小棠姐,小樱姐,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坐在床边的小棠和小樱面面相觑,两人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兰,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小樱柔声道:“小兰,你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可小兰脸上的泪水却依旧是流个不停,她死死地抓住小樱的手,眼里满是恳求:“真的……我真的,没说谎!” 小樱看了小棠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小兰今日被庄主责罚的事,她们两人是看在眼里了的。 庄主打小兰那二十大板,不能说是不狠。 但至于挨打的原因,是因为她造谣说“夫人被人掳走了,”金刀峡里人人都知道,夫人今天早上为了救小公子中了毒,当时躺在隐香院的药房里,后来小兰进去禀报的时候,夫人还坐在软榻上跟庄主说话呢。 怎么可能“夫人被人掳走了”呢? 小棠和小樱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小兰那张苍白的脸,看着她那状似疯狂的眼神,两人眼里的担忧均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两人均不约而同地想,难道这小丫头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神志不清醒了? 小兰见连她最亲密的姐妹都不肯相信自己,心中本就很难受了,此时看着她们两人那怜悯的眼神,心里更加绝望了。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这么晚了,会是谁?”小棠有些狐疑,看了小樱一眼。 小樱眼里也闪过一丝惊异:“我去看看。” 门打开了,小樱见是小荷站在门口,一脸惊异:“小荷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快进来!”连忙将她让进屋内。 小棠也迎了过来:“小荷姐,这么晚了你还未歇息?” 小荷一边往里走,一边点了点头道:“刚刚服侍完夫人和小公子,来看看小兰怎么样了……”说着她已经和两人一起走到床边,见小兰满脸泪水的躺在床上,看见她,只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小荷姐!” 第229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5 说着,便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小荷看见小兰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满眼都是心疼,连忙道:“你别动,快躺着,”说着连忙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摸了摸小兰的额头,触之发烫,连忙慌得一缩手道:“她在发烧啊。”说着转过头看着小樱道,“上过药没有啊?” 小樱轻轻摇了摇头。 小棠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庄主惩罚示戒,生死由命,谁敢去找药啊……”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愤愤不平了,“上次小莲就是这么没了,难道我们下人的命,就这样轻贱嘛?” 几个婢女想到小莲的遭遇,又看看如今小兰楚楚可怜的样子,想到了主人的严苛,都忍不住伤感起来。 小荷的眼角也不由自主地红了,她垂下头,擦了擦眼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来:“来,你们快来,帮她一起把这个‘棒疮膏”涂上。” 小樱又惊又喜:“小荷姐,你哪来的‘棒疮膏’?” 小荷神色有些黯然:“这是从夫人那儿拿到的。” 小樱一惊,有些欣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夫人在心里,对我们下人还是好的…就算明面上不能护着我们,但在暗地里还会关照我们。” 小荷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以前小屏姐从夫人那儿拿到的,当时打算拿给小莲用,结果小莲没用上,快给小兰擦上吧……” 几个婢女听她这样一说,想起了被送去‘落梅山庄’的小屏,又想起了死去的小莲,都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小兰本就满脸泪痕,此刻眼泪又流了出来。 小荷擦了擦眼泪,强颜笑道:“好了好了,大家别伤感了,夜已经深了,快些给小兰擦上药,都早些休息吧!” 小樱擦干了眼泪,接过小荷手中的药瓶,小棠扶着小兰,小樱和小荷用剪刀将小兰的衣裙剪破,露出了伤口,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小荷心中忍不住一疼,小樱细心地将她的伤口上都涂上了‘棒疮膏’。 膏药涂完了,小荷扶着小兰轻轻躺下,柔声道:“你自己好好歇息,以后说话行事都要放聪明些,不然的话又要挨打了……”说着,又擦了擦眼角。 小兰一双大眼里泪珠滚滚:“小荷姐,挨打没有关系,但我没有说谎,真的,夫人真的被人掳走了……” 她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荷,眼神认真而疯狂,脸上满是委屈。 小荷看着她那眼神,忍不住一怔,她心里也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兰的这话竟然与那种奇怪难名的感觉吻合了。 她认真地看着小兰,柔声问:“小兰,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小兰道:“我今天中午在竹林里真的看见一个白衣公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夫人,夫人真的被人掳走了……” 小樱和小棠想要去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都在一边跺着脚。 小樱忍不住道:“小荷姐,你别放在心上,小兰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 小兰听得小樱这样说,忍不住争辩道:“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小樱和小棠站在一边,神色有些尴尬。 小荷的神情却是有些严肃起来,本来已打算离开的她,又坐在床边,她捏住小兰的一只手,认真地看着小兰的眼神,见她的语气虽然急躁难耐,但眼神清亮,而且满脸都是委屈,小荷心中有些疑虑起来,柔声道:“小兰,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你今天中午看见了什么,慢慢告诉我们……” 小兰脸上垂着泪,眼里透出一丝希冀的光,她紧紧握住了小荷的手,点了点头,慢慢道:“今日轮到我准备竹笋,中午我在听雨轩后的竹林里采摘竹笋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衣公子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在竹林里急窜,我当时以为是贼,心里害怕就大声责问他是谁,那人却不但没半分害怕,却反而将那女子放在地上,坐下来,笑笑地看着我……后来,后来……” 小荷疑惑道:“你说那贼见你责问非但不害怕,反而坐在了地上看着你笑……” 小兰道:“是的。” 小樱和小棠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不相信的神色。 小荷道:“你接着说!” “后来,后来,我见那人如此大胆,心中气愤,想走过去教训他,但伸头看过去时,竟发现躺在地上的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就是夫人。夫人额头上还带着伤……” “后来呢?”小荷忍不住问。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小兰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竹林里,我急急忙忙爬起来就要去禀报庄主,但却看见夫人好好地坐在房中,然后就被说是造谣,然后就……”说着说着便垂下了头去。 听到这里,房中的三个婢女都有些心惊起来,看着小兰的神情,不像是故意编织故事,何况编故事对她无任何好处,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金刀峡中竟然会发生这样邪门的事情。 房间里一阵沉默。 第230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6 小樱和小棠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小兰所说的话,她说夫人被人掳走了,额头上还带着伤,那如今在金刀峡的这个夫人是?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嘛! 小荷微微沉吟,满脸狐疑地盯着小兰道:“你说你看见夫人被一个白衣男子抱走了,你怎么肯定那个男子是掳走夫人呢?而且,你说夫人的额头上有伤,但夫人明明好端端地在金刀峡里啊?” 小兰见小荷的神情似乎是不信,心里一急,连忙坐起身来道:“小荷姐,你也不相信我?” 小荷一把按住了她的身子道:“我不是不相信,只不过你说的这些很难叫人信服啊,你说你看见了那个男子抱着夫人离开了,那么我问你,那现在金刀峡里的夫人是谁?” 小兰怔住了,答不出话来,只默默地流泪。 小荷安慰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小兰见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就连自己最亲近的好姐妹们都说她是胡思乱想,心里更加难受了,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于是只默默地流着泪,呆呆地躺下了。 小荷对小樱和小棠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们也都早些休息吧!” 小樱道:“小荷姐,我同你一起走。”说着便告别了小棠和小兰,也走出房间来。 房间里,小棠柔声劝道:“小荷姐说得对,你别想那么多了啊,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说着便吹灭了房间的灯烛,径自回到自己床上去睡了。 小荷和小樱两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房间里的灯烛熄灭了,才转身离开。 小荷在院中轻轻叹了口气。 小樱忍不住道:“小兰真是可怜,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现在这样了……” 小荷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幽幽道:“也许,她说的都是真的!” 小樱没听清,忍不住问:“小荷姐,你刚才说什么?” 小荷回过神来,笑道:“哦,没什么,”说着,柔声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鸡都叫过三遍了。” 小樱点了点头,告别了她,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小樱推开了房间的门,房间里还燃着灯,同房间的小翠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床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小樱轻轻合上了门,随口问了句:“小翠,这么晚,还没睡啊?” 这个叫小翠的婢女是近一年来到金刀峡里来的,比她们小两岁,如今专门负责厨房的工作,平日里和小樱她们的关系也还相处得好,平日里乖巧懂事,手脚勤快,只是她人很安静,不怎么活泼,不太愿意同人讲话。 小翠听见问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头依然埋在双膝之间,也不动一动。 小樱见状有些奇怪,这个小丫头,莫不是生病了? 她虽然满身疲倦,但依然忍不住走过去,坐在床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背脊上,柔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翠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眼里噙满了泪水,脸上全是泪痕,她看着小樱,脸上泪珠滚滚而落,喉咙里蹦出一句话来:“小樱姐,我……活不成了……” 小樱见她没头没脑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急道:“出了什么事?” 小翠垂着泪看着她,却不说话。 小樱心里更急了,一个小兰没闹清,现在小翠也这样,她越是支支吾吾,她心里就越是着急,但见她那可怜的泪眼,只得压下心中的烦躁,柔声劝道:“到底什么事情,你说出来,看大伙能不能一起想办法解决……” 小翠看着她,垂着泪:“红冰公子被庄主关起来了。” 小樱听不懂:“红冰公子被庄主关起来了,那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她低头想了想,忍不住问:“红冰公子被关起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庄主为什么要关红冰公子?” 小翠只默默地流着泪,却不作声了。 小樱忍不住道:“唉,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一直哭,不说话,我也没办法帮你啊!” 小翠擦了擦眼泪,道:“今天中午,庄主让我去给地牢里的两个犯人送饭菜,我在途中遇见红冰公子,红冰公子说他去送,我就把饭盒给他了。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小樱问。 “后来,听说庄主气呼呼地要找红冰公子,我一直没睡,在隐香院外剪花枝,红冰公子回来后被庄主叫进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就被押下去关起来了……” 小樱怔怔地听完了,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她静静地盯着这丫头看了看,见她生得杏脸桃腮,眉目清秀,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少女思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听她一再提到红冰公子,也是,红冰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又办事精明,深得庄主喜爱和器重,这样不凡的少年,自然会是不少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小樱又再看了看她,只当自己心中已完全明白了,她笑了笑,柔声道:“没事的,庄主那么器重红冰公子,可能只是惩罚他一下,过两天就会放出来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早些睡吧,啊……” 第231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7 小翠听得她话里的笑意,又看了看她眼里的神色,心中恍然明了小樱一定是误解了,正待解释,小樱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干呢,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要吵醒我。”说着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踱步到自己床边,“噗通”一声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小翠搂着双膝坐在床上,听着旁边床上小樱睡梦中的呼吸声,看着房间里那渐渐小下去的烛火,心中只觉得一阵无助。 今日中午庄主特意到厨房来让她准备几样夫人爱吃的饭菜,她遵命做了。她提着篮子要将这饭菜送去隐香院,庄主却一把拉住了她,让她将这饭菜送到地牢里去。 既然是要送饭菜给夫人,为什么要去地牢呢,难不成,夫人会被关在地牢里? 她想发问,但却不敢。 在金刀峡里,婢女仆人一向都只有遵命行事的份,若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就会被严厉责罚,庄主一向严厉,夫人却是对下人很宽容。 以前,庄主还会听夫人的劝告,可是最近渐渐地,庄主越来越独断专行了,就像是以前夫人不在的那段时间被罚的小莲,夫人回庄后,因犯错而被送去‘落梅山庄’的小屏。还有今天被打的小兰。 她提着饭盒,急匆匆走向地牢,只想快些交差了事,谁知却在途中遇见了红冰公子,她将饭盒藏在身后,但红冰公子却从她手中抢过饭盒,打开看了,还硬是要亲自将饭盒送去地牢。 后来,她便听庄内传言说“夫人被人掳走了”,但夫人却好好地在庄里,后来传言的小兰被庄主以造谣生事为由责打了二十大板,大家都说小兰是得了失心疯所以会说胡话,但她知道,不是。 红冰公子送饭后,就不见了踪影,回来后就被庄主关了起来。而看守地牢的两个死士也被大责后送去了‘落梅山庄’。 一定有什么事是庄主不想让人知道的,知道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她也不会例外的。 惩罚早晚会到她身上来。 红冰公子是庄主最心爱的徒弟,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庄主都忍心把他关起来。 像小屏姐这样忠心服侍了庄主夫人多年的心腹侍婢,庄主都会不留情面地将她重打二十大板后送去了‘落梅山庄’。 小兰说了一句‘夫人被人掳走了’就被重责二十大板,两条腿都打肿了。 若是庄主知道,她没完成交代的任务,若是庄主知道她怀疑地牢里的被关着的人是夫人,若是庄主知道她知道小兰不是造谣,那,她还会有命在吗? 面前的烛火闪了闪,终于灭了,窗外,传来了三声鸡鸣。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了院中,一勾冷月静静地挂在梧桐树梢,天边,几点冷星闪烁。 梧桐树下,有一口水井。 她是一年前夫人在集市上遇见的,她母亲早丧,为了葬父,她只得卖身,却在街上被几个恶棍欺负,无处藏身,夫人救了她,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金刀峡,收做婢女,让她负责厨房,专门负责夫人的饭菜。 她心中感激夫人的活命之恩,只一心一意服侍夫人。 可如今,就像小兰说的那样‘夫人被人掳走了’,金刀峡里现在的那个夫人,不是她们的夫人。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而且早晚,她也逃不脱被追究。 她心中一横,与其这样痛苦难熬地活着,那还不如…… 冷月西斜了,梧桐树在月光下静静默立,井水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寒光。 “噗通……” 第232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8 那勾冷月,静静地挂在空中,像一只半睁着的孤独的眼睛,静静地俯视着大地。 茅屋里,孙春蕊正从大床上幽幽醒转过来,她只觉得口渴难耐,就连在睡梦中,都是在找水。 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是间简陋的茅屋。 一转头,见江晓风趴在床沿睡着了,还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只手。 她环顾四周,见靠墙的桌上放着个水壶。 她轻轻地将手从江晓风的手中抽出来,打算下床去找水喝。 孙春蕊刚刚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江晓风便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见孙春蕊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他,忍不住一阵欣喜:“春蕊,你醒了?” 孙春蕊坐在床上点了点头。 “你感觉怎么样?”江晓风眼里满是欣喜,见孙春蕊醒了,他满身的疲倦一扫而空,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爱怜,像是春日的暖阳。 孙春蕊舔了舔嘴唇道:“口渴。” “我去给你倒水。”江晓风连忙去倒了一杯水来。 孙春蕊接过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 江晓风柔声问:“还要不要喝?” 孙春蕊又点了点头。 两杯水下肚,孙春蕊觉得舒服多了。 江晓风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里那满满的爱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你饿不饿,我去做点东西给你吃吧?”江晓风柔声道。 孙春蕊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见是间简陋的茅舍,靠墙的桌上放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她忍不住问:“这是哪里,我们离开金刀峡了吗?” 江晓风温柔地一笑,点了点头:“嗯,离开了。这是一个小山谷,这儿风景不错,我想,在这儿隐居也不错的……” 他话还未说完,孙春蕊已经从床上跳下地来,要往门外走。 江晓风大惊,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哪儿?” 孙春蕊扯开他的手:“你放开我,我要回金刀峡去。” 江晓风听见她这句话,瞬间整个人都傻了,只呆呆地看着她,问:“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为什么你还要回去?” 孙春蕊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焦急而哀伤:“我儿子还在金刀峡里,玉台还在金刀峡里,我怎么可以离开?” 江晓风又是一怔。 是了,他没想到这点,她还有个儿子,是她与西念琴的儿子。 想到她为了和西念琴的儿子那焦急而哀伤的眼神,他有些受伤,但看见她难受,他心里更加难受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让她别那么难过,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好不容易在红冰的帮助下离开了金刀峡,他以为,从此以后他可以和孙春蕊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过着神仙眷侣般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原来,他错了。 他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他没有想过,她是西念琴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如今,就算他们拼命逃离了金刀峡,她醒来后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见她的儿子。 他心中满是不平和怨愤,但是,他又怎能责怪她。爱子心切,是每个母亲的天性。 于是他松开了她的手,有些失落地、有些受伤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奔向门外。 第233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9 孙春蕊刚刚奔到门边,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就要倒在地上,她赶忙一手扶住了门框,早已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江晓风见状,赶忙过去一把扶住了她:“春蕊,你怎么了?” 孙春蕊只觉得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就连手都似乎抬不起来了。她,竟然会虚弱至此? 江晓风满眼都是心疼:“你刚刚才醒,身子还虚弱得很,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孙春蕊不做声。 他扶着她走回床边,扶她躺在床上,孙春蕊别转头去,不看他。 江晓风柔声道:“在地牢中关了好几天,没吃没喝的,现在你刚刚醒,身子衰弱得很,别逞强了,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说着,便推开门,走向屋外,不一会儿,便传来了食物的香味。 江晓风端了一碗粥笑吟吟地走向床边,扶起她:“来,春蕊,把粥喝了。” 孙春蕊被他扶起身,看着他那俊秀的脸,那关切的眸子,心里有些难过,她端过碗,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突然就静静地落下泪来,眼泪一滴滴落进了热气腾腾的清粥里。 江晓风看着她又落泪,心里疼得揪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到底该如何安慰她。 好像自从认识她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深,她的眼泪便越多。 他真的让她这样痛苦吗,如果他们的爱会让她如此痛苦,那他宁愿不要她爱他,但是,事到如今,他又怎会舍得放弃她,他又怎能放下她? 想到她在地牢里用血喂自己的那一幕,想到她满脸凄怨地看着他,带着哭腔地问他:“晓风,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的那一幕,他又怎能放下她? “别哭了,”江晓风温柔地看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一滴泪珠,柔声道,“快喝粥吧。” 孙春蕊忍住泪水,点点头,慢慢将粥喝完了。 江晓风接过空碗,心里有些愉悦起来:“要不要再喝一碗?”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她环顾着四周,忍不住问:“我们是怎么离开那儿的?” 江晓风淡淡笑了:“是红冰,红冰他放我们走的,这个地方,也是红冰带我们来的。” 孙春蕊惊异道:“红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晓风淡淡笑道:“我想,他是于心不忍吧。” 孙春蕊默默低了头,不做声了。 在地牢里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她不想违背自己的本性,不想违背自己的初心,所以,西念琴要她杀死江晓风来表明心意时,她誓死不从。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命,而去杀死一个屡次救她的,对她关怀备至的,而且对她心生爱慕的少年。 何况,她对那个少年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或许是喜欢,或许,是更深层次的。 即使没爱过,她也不会杀他的,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人命并不轻贱。在她心中,人命是最珍贵的,没有人有权力去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更何况,他在她心里,是冬日里的一股暖阳,是她绝望时的一棵仙草,他总是会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帮助她,支撑她。 她将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褶皱里,小心翼翼地保存。 她当时以为,在地牢里,与江晓风的那一面,将会成为永别,她以为,她会死,或者,她会同他一起死。 她不想她的生命里留有遗憾,也不想给他留下遗憾,所以她将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感情毫不保留地告诉他:“她爱他。” 虽然,那一刻,她分不清那种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还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和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一刻,在她眼里,他成为了全部。 可是,如今,她内心褶皱里一直藏着的那个纯情少年,江晓风竟然带着她逃离了金刀峡,她从未想过,她会与江晓风有未来。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有感激,有依恋,也有矛盾和不安,还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江晓风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伸手拨开了她额头上的乱发,柔声道:“你额头上的伤,我给你上过药了,现在还疼吗?”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她伸手轻轻抚了抚伤口,然后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有股草药的清香,是什么草药?” 江晓风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眼里露出了一股笑意,他没有回答,却调皮地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你猜猜!” 孙春蕊又仔细嗅了嗅手指上沾着的草药味,细细想了想,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三花兔耳风的叶子的气味。” 江晓风笑道:“对了,就是三花兔耳风。” 孙春蕊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 江晓风见她终于破涕为笑了,心下微微安下心来。 第234章 故人何在,冷月遣情伤10 可孙春蕊只是淡淡笑了下,愁思便又爬上了她的脸。 她心中满是不安和惶恐,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江晓风见她神思忧伤,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 孙春蕊抬起头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她当然明白江晓风的心思,他是拼命地想要让她开心起来,可是,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她迎上了他那满是关怀的眸子,轻轻垂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 江晓风轻轻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孙春蕊靠在他怀里,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屡次用生命救助她的男子,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认真呵护的男子,她真的好舍不得他。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嘘寒问暖,都像阳光一样洒落在她寂寞无助的内心里,洒落在她孤独忧伤的心田上。 她真的好害怕,有一天会失去这份温暖。 她真的好希望,能够用身心去拥抱这份温暖。 但她想起了儿子,不知道他好不好?还有小屏,得知她走了,不知道会怎样,不知道华浅和红冰以后会怎样? 想到红冰,她从江晓风怀中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担忧:“红冰将我们送来后回金刀峡了吗?” 江晓风看着她,点点头,道:“嗯,他说他要回金刀峡,怎么了?” 孙春蕊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西念琴若是得知是红冰放走了他们,不气坏才怪,那红冰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真不知道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孙春蕊咬了咬嘴唇道:“红冰这样放走了我们,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江晓风也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替红冰担心,那个西念琴,连自己的妻子都肯关进地牢里,又怎么可能放过红冰呢? 孙春蕊的眉头皱得越深,江晓风的心里就越是没底,就越发地生凉。 那个金刀峡里,实在是有太多她放不下,也不能够放下的人,她怎么可能轻易地离开。 孙春蕊皱眉道:“我想,我还是要回去看看。” 江晓风立刻反对:“不行,如今金刀峡里有个青青在那儿,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好不容易逃离了金刀峡,怎么可能再回去送死,回去,对他们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孙春蕊道:“可是,红冰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而且,玉台他……” 江晓风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白天里,不太方便,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等今天晚上,我去金刀峡探探消息,看红冰到底有没有事。” 孙春蕊立刻坐起身来,叫了起来:“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你再去金刀峡,若被他发现,他会杀死你的。” 江晓风走过来,坐在床边,拉起了孙春蕊的手:“那么春蕊,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吗?我们好不容易逃离了金刀峡,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让我们一起好好珍惜这得之不易的自由,去过新的生活,去过快乐的日子,把金刀峡那些过去,都忘了,都忘了吧……” 孙春蕊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恳求的眼神,她的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掉落下来,全忘了? 忘了西念琴,忘了金刀峡,忘了她的儿子小玉台……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哀伤:“全忘了?” 江晓风搂住她的双肩,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坚定:“是,全忘了,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全忘了!” 孙春蕊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幽幽道:“忘得掉吗?” 江晓风用力搂着她的肩膀:“就当是为了我,试试看!” 第235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 月慢慢西沉了,一抹曙光唤醒了天边的云。 青青从软榻上醒过来,穿好衣衫,走出门来,轻轻掀开门帘,外间摇篮里的婴儿睡得正香,而一旁的软榻上,西念琴却在软榻上沉睡。 青青眼睛亮了亮,原来他昨晚并未离开。 她又看了看他搭在摇篮边上的一只手,心下一黯,看来他是担心他的儿子。 她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便往听雨轩的方向走。 她昨晚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红冰继续留在金刀峡里。 他已经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夫人,若是他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她以后如何在金刀峡里立足,如何继续留在西念琴身边? 而且,他既然送走了孙春蕊他们,他自然会知道孙春蕊的去处,若是他继续留在金刀峡里,有朝一日,西念琴后悔起来,要找回孙春蕊,她一样会没有容身之地。 所以,无论如何,红冰都不能继续留下。 她跛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听雨轩走去。 经过翠微居旁的小院时,突然听得院内传来有些不同寻常的闹哄哄的声音。 她有些疑惑,忍不住伸长了耳朵。 隐隐约约听到谈话声。 “真惨啊,怎么会这样?” “什么事会想不开去跳井了呢……” “一下子就死了两个……” 青青心里“咯噔”一响,什么跳井,什么两个,难不成有婢女跳井自杀了不成? 还没等她走到那个院门口,只见一个粉衫婢女急急跑了出来,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见了她,“噗通”一下子便跪在了她的面前,哭道:“夫人!救救小翠和小兰吧……” 青青猛地怔住了,看着那哭得惨兮兮的婢女,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金刀峡的庄主夫人,她不知道孙春蕊以前与婢女们的相处方式,不知道她遇见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样,她此时只是想快些去地牢里放走红冰,心中有些不耐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冷冷的:“出了什么事?” 那婢女一双眼睛红肿着:“小兰她昏迷不醒,小翠她……求夫人救救她们……” 青青皱了皱眉头,不得已抬脚走进院里。 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下,一大群仆妇丫鬟围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几个拿着手帕轻轻拭泪。 青青一走近,那一群人立刻安静下来,都垂手待立一旁,让出一条路来,所有的人都默默看着她,所有的眼睛都一下子由地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水井旁的空地上,一个翠衫丫鬟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嘴唇乌紫,整个头已经泡得发白了,她虽然早已料到,但猛然见到如此情景,还是忍不住吓得惊叫出声来,急忙捂住了眼睛。 她这一声惊叫和这一本能的动作,却引得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里冒出了无数种感情,有疑惑、有愤怒、有悲伤、有怀疑。 没有人会想到她们的夫人见到下人惨死的情景会吓成这个样子,这不像是她们的夫人。这不像是她们一直倚赖信任的夫人。 小樱眼角的泪水还未干,见到青青是这种反应,呆了呆,满脸狐疑地地走近她:“夫人,你……没事吧?” 青青慢慢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心里却狂跳不已:“没……没事!” 看着婢女仆妇们那疑惑的眼神,她心里暗叫:“糟了,恐怕已经穿帮了!” 第236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2 她轻轻叹了口气,端出了夫人的架子,强自正色道:“小翠为什么跳井?” 小樱垂首道:“婢子不知!” 青青道:“小兰又出了什么事?” 小樱还未答话,已经从人群中挤出两个婢女来,是小荷与小棠。 小棠道:“小兰她,病得不轻,只怕……不行了,求夫人,去看看……” 青青却皱了皱眉头,正色道:“平日里婢女仆人生病了,都是由段神医诊治的?” 小棠一怔,似乎没想到夫人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只呆呆答道:“是。” 青青道:“既然平日里都是由段神医诊治的,那就派人去找段神医来。” 小棠愣了愣,道:“可是奴婢听说,段神医家里的小公子丢了,所以……” 青青皱着眉头,脸色冷冷的,语气也是冷冷的:“有人病了就去找大夫,段神医不能来,你们不会去请别的大夫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发话了。 青青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眼神冷冷的,众人只觉得面上像是被一股寒风刮过,都不敢再与她的眼神触碰,纷纷低下了头去。 青青提高了嗓音道:“大清早的,不要都杵在这儿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叫人来把尸体抬走!” 婢女仆妇们均垂下头,四散离去了。 只有小樱、小荷和小棠三个人还没走。 她们都怔在当地,呆呆地看着青青,似乎没想到,她们全心全意崇敬爱戴的夫人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这实在是,不像她们的夫人会说的话。 青青却不再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出了院外。 她一走出院门,院内的小樱就忍不住蹲下身去,“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小荷和小棠忍不住去扶住她。 小荷劝道:“别伤心了……” 小樱一边哭泣,一边委屈:“我实在是没想到,夫人会这样,夫人会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小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也不懂,为什么一直服侍她的小翠死了,夫人会面无表情的,听见小兰病得快死了,夫人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夫人以前那么仁慈柔和,她不是说过,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吗,为什么……” 小荷见她们二人伤心,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道:“我现在有些相信小兰说的话了。” 二人忙惊异地抬起脸来,脸上还挂着泪水:“什么话?” 小荷四面瞧了瞧,将她们两人拉进了房内,关上了门。 靠墙的床上,小兰依旧躺在床上,比起昨晚来,她似乎更不好了,她此时双眼紧闭,面颊通红,嘴里说着胡话,但说来说去,都只有那一句:“我没有说谎,夫人被人掳走了……我真的没有造谣,夫人被人掳走了……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小樱和小棠听着小兰的胡话,又看着小荷那认真的神情,对视了一眼,都惊呆了。 小樱眼角挂着泪,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泪水,想了想,大声道:“难道刚才那个不是夫人,那她是谁?” 小荷赶忙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棠静静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小荷姐,如果小兰说的话是真的,那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夫人是假的,那庄主,也知道这件事吗?” 小荷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但庄主与夫人是夫妻。连我们下人都能看出来夫人不同了,难道庄主不会发现吗?” 第237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3 青青径直穿过长廊,来到听雨轩的后竹林里,竹林深处,只有一座假山矗立在那里。 那天,也就是昨天,她让婢女扶她过来找西念琴时,见他是走进了这片竹林里。她知道,地牢的入口一定是在这竹林里。 可是竹林幽深,碧叶萧萧,一眼望去,满眼皆是竹叶竹干,碧绿的晃得人眼花。 一条小溪从竹林间穿过,不知流向何处,溪旁只有一座假山,假山上爬满了青苔。 青青腿伤还未好,一个人从隐香院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腿又开始疼了,一阵撕裂般的疼,怕是伤口又裂开了吧,她疼得吸了口气,竟不住坐在一块假山石上休息一会儿。 她将头也靠在了假山山壁上,放眼望去,竹林幽静美好,小溪涓涓流淌,山石寂静沉默。 这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座地牢的样子啊。 到底地牢在哪里呢? 突然隐隐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青青警觉起来,坐直了身子,环顾四周,竹林一片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哪有什么人,可是怎么感觉有人在附近说话? 是太过紧张了,所以疑心生暗鬼吧,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将头靠在山石上,抬起那条受伤的腿来,稍作休息。 又听见有人在说话。 怎么感觉像是从石头里传来的? 青青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山石,将耳朵静静贴在了山石上。 真的有人在说话,是两个男人的声音,感觉像是在个空旷的地方讲话,还有回应,只是听不清楚内容。 青青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那假山,莫非,莫非,这假山竟是空的? 她眼睛一亮,莫非,这地牢的入口,竟是在这假山里吗? 她兴奋地快要跳了起来,站起身来,就要去寻找那进入地牢的入口,突然不知何时,一个黑衣的人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青青一下子呆住了。 面前这个黑衣人影一张枯黄的脸皮,一双眼睛冷冷的,简直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眼神。但这张脸,不正是昨日小玉台周岁寿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寿宴,拿着一串有毒的夜明珠出现在寿宴上的那个黑衣人吗? 怎么,他会在这里? 青青正反应过来,连忙要张嘴大叫。 可那黑衣人的一只大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转头一看,那搭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宛如鹰爪,黑黝黝的、硬邦邦的,实在不像是人的手,那鹰爪一般的手似乎还隐隐冒着绿气。 有毒!青青脑海里立刻冒出这个想法。 “你要是敢出声,我的手一动,你就立刻没命了。”那黑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青青吓得直冒冷汗,她盯着那只似乎冒着绿气的手,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你……你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阴森森地一笑:“怕了吗?西念琴欠我那么多,我就算对付不了他,也总可以找机会从你身上下手。看来,这西念琴也不太聪明,他派那么多人出庄去追,有什么用,金刀峡守卫再森严,有什么用?我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他的夫人……” 第238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4 青青听着他那得意的笑,听着他的话语,这黑衣人昨天闹了那一出,难怪西念琴派人去追却一无所获,她心下一惊:“你竟一直藏在金刀峡里?” 那黑衣人冷恻恻地一笑:“想不到吧?” 青青心道不好,落入这黑衣人手中,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正待开口大喊,那黑衣人却伸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晃:“我看,你还是跟我走吧。” 那黑衣人手在她面前一晃,她只觉得鼻中一股怪味,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她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破屋子的一张椅子上,手和脚都被铁链固定住了,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 她心中大骇,拼命挣扎了起来,这黑衣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竟然会……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那手镣脚铐都紧紧的,她的手脚都根本就动不了分毫。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那黑衣人拿着一坛酒走进门来,站在她面前,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她笑。 昏暗的光线里,那黑衣的人影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青青忍不住咬牙道:“你快放了我!” “放了你?”那黑衣人喝下一大口酒,摇头笑道,“不可能。西念琴是怎么对她的,我就会怎么对你,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说着他竟凑过身来,伸出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青青只觉得心噗通噗通地跳,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黑衣人的手滑进了她的脖颈里,竟不是一只铁爪,竟像是一条溜滑的蛇一样滑进了她的脖颈里。 青青闭着眼睛,眼泪却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她虽然是邀月楼的妓女,可也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那黑衣人满是酒气的嘴喷着她的脸,怪笑道:“哭了……好……哈哈……好!游戏才刚开始呢,这么快就哭了?” 说着他竟站起身来,不再看她一眼,推开门出去了。 青青愕然了。 他竟然走了,什么都没有做就走了。 她疑惑起来,这黑衣的疯子究竟是将她当作了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了,那黑衣人竟是远去了。 她更是疑惑起来了。 莫非他想用什么残酷的方法来折磨她? 她心中害怕起来了,她只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可她一直不甘心,她一直有个愿望,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获得她心中所仰慕的男子西念琴真心实意的爱,名正言顺地坐上庄主夫人的位置。 如今真正的庄主夫人被西念琴逼走了,她终于如愿以偿。 可从哪儿冒出来这个黑衣的疯子,将她掳到这鬼地方来,他究竟想做什么。 从那黑衣人的神情和语气里只听出他似乎是与西念琴有着深仇大恨,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寿宴上意图用情花血咒害庄主的儿子,而如今,他将她抓了来,莫非他想用她来威胁西念琴,可她不是孙春蕊,西念琴会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她如今,到底该怎么办? 她脑海里正飞快地转着,闪过无数的念头,但是,却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 第239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5 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便听见了婴孩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近了。 青青心中一惊,这里怎么会有婴孩呢? 莫非…… 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响,那黑衣人竟又折回来了,他一手里端着个油灯,一手怀抱着一个婴孩,那婴孩正在他怀里哭个不住。 他抱着那婴孩走近了,将油灯放在椅旁的桌子上,又将那包在襁褓里的婴孩放在桌子上,让那婴孩趴在桌子上,一张小脸正对着青青。 青青听那婴孩哭得可怜,忍不住抬眼去瞧了一眼,一瞧见那婴孩,她一张脸更加惨白了,她惊叫起来:“小玉台?他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她瞧向那黑衣人,骇然道,“是你,把小玉台也掳来了?” 那黑衣人龇牙一笑,并不作声,却开始慢慢摘掉了头上的头巾,头巾连带着一张枯黄的人皮面具一起落下来,青青一惊,这枯黄的脸果然不是这黑衣人的真面目,她忍不住抬起脸来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她魂都飞了。 这简直不是一张人类的脸,这张脸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光滑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粗细深浅不一的疤痕,在油灯的照耀下,看上去只像是在地狱里饱受千年折磨的恶鬼。 那唯一看得清轮廓的鼻眼,鼻子高耸,那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只有愤恨、残忍和冷酷的光。 青青看见那张脸,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怜悯,真难想象,用这样一张脸活在世间一定会饱受歧视和唾骂吧,但看见那双眼里那残忍而冷酷的光,她对那一张脸的怜悯立刻烟消云散了。 小玉台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手脚都被束缚在襁褓里,动弹不得,不停地哭泣。她也被手镣脚铐捆在椅子上,丝毫也动弹不得,她看着那黑衣人,只拼命地忍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惹怒他。 但她盯着那桌上的婴孩,眼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心疼,这小玉台生得粉嫩可爱,任谁都不会忍心伤害他。虽然小玉台是她的情敌孙春蕊所生,但此刻见到这样可爱的婴孩被放在这地方受折磨,她也是于心不忍,她忍不住道:“你把小玉台弄来,到底打算怎么样?你还是放了他吧,他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懂……” 那丑陋的黑衣人又阴恻恻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怎么样?马上你就会知道了。” 那黑衣人解下了头巾,蹲下身来一只手拖住了她的下巴,一张满是疤痕的脸直直地对着她:“西念琴真有艳福,能有这样的美人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不过很快,他就不会因此而骄傲了,我要让他痛苦一辈子,让他将加诸于我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那张狰狞的面孔离她那样近,那冷酷的眼神让她浑身如同落进了冰窟一般。青青不忍再看,忍不住垂下了眼睛,咬着嘴唇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黑衣人咯咯一笑,突然,一手捏住她的脸,一手拿出一团黑布来,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了她的嘴。 青青惊惶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那黑衣人接下去便解开了她的脚镣,将她的两条腿架在自己的身上,一伸手便扯去了她的衣衫。 青青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挣扎着,拼命地摇着头,嘴里拼命地喊着:“不要,不要!” 但是那一团黑布堵住了嘴,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只觉得心惊胆战,任她在邀月楼里呆了那么多年,都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她只觉得面前这个黑衣人不是人,他像一只兽,一只疯狂的、仇恨的兽,他似乎要用仇恨将她撕成碎片。 桌上的小玉台哭得更大声了,摇晃的油灯,摇晃的天地,摇晃的黑暗。 眼泪从她惊愕得瞪得滚圆的眼里,惊愕得滚落。 天地成了一片混沌。 只听见那野兽一般的咆哮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回响。 “西念琴,你胆敢抢走属于我的东西,我要让你痛苦终生,我要让你永远痛苦……” “我要让你的儿子从小就目睹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 “我要让你一辈子……” 第240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6 等金刀峡里的人发现小公子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夫人撒手不管,小翠的尸体一直放在井边,没人过问,小荷等人只得亲自动手。 小荷和小棠等人处理了小翠的身后事,前后打点,忙了整整一天,根本就抽不开身去干些别的。 忙完了小翠的事情后,几个人又安顿好了备受打击,精神恍惚的小兰,小荷才抽身出来。 兔死狐悲,何况小翠是同她们一样身份的婢女,小荷的心情依然沉甸甸的。 几个人对夫人对待小翠死的这件事情的冷漠态度极是不满,甚至都怀疑这个是不是她们的夫人,会不会是个冒牌的。 小翠服侍夫人整整一年,专门负责夫人的饮食。这一年以来,任劳任怨,没出过半点差错,如今她死了,夫人竟然瞧都懒得瞧一眼,只冷冷丢下一句话:早些让人处理尸体。 就算是家养的小猫小狗死了,主人也难免会伤心一阵吧。 难道,他们下人在主人眼里竟然连畜生都不如吗? 竟然从那个夫人脸上看不见半点伤感。 以前的夫人,对她们和善之极,对下人一向仁和宽大,怎么如今变得如此冷漠而距离? 小荷真心怀疑起如今这个夫人到底是不是她们的夫人了。 但怀疑归怀疑,不满归不满,她做为金刀峡的婢女,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就算她再怎么对如今这个夫人不满,夫人还是夫人,她见着了依然要行礼,依然要遵照规矩伺候。 如今,小屏被送去了‘落梅山庄’,贴身服侍小公子和夫人的事情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走出小院,去厨房炖了小公子可以吃的炖蛋和燕窝,端着晚饭到隐香院里来。 隐香院里静悄悄的,她咬了咬嘴唇,一把掀开了门帘。 卧室里空荡荡的,黑乎乎的,竟没有燃灯。 她有些惊异,走到茶几前,放下手中的托盘,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烛光亮起来,照亮了卧室。 小荷走到窗前,见摇篮里空空如也,心中一惊,小公子不在,莫非奶娘抱去喂奶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小公子一个月前就开始断奶,夫人吩咐每天喂燕窝和炖得烂烂的食物的。 可怎么不在? 莫非,夫人抱出去了? 她急忙走出门来,在走廊上正碰见了个端着茶壶的婢女,她连忙拉住那婢女道:“你看见小公子和夫人没?” 那婢女摇摇头:“没有看见。” 她看着那婢女手中的托盘:“你这茶端去哪里?” 那婢女道:“端去枕云居的书房给庄主的,庄主正和下属谈事情,吩咐我沏一壶碧螺春过去。” 小荷道:“夫人不在枕云居吗?” 那婢女摇头道:“没有,奴婢没看见夫人,也没看见小公子。小荷姐,出什么事了吗?” 小荷咬咬嘴唇,摇摇头:“没事,你去吧。” 那婢女“哦”了一声,端着茶盘去了。 小荷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找来小棠和小樱一起帮着找小公子,几个人找遍了金刀峡,问遍了府内的仆役、丫鬟和奶娘,都没人看见小公子,也没人见到庄主夫人。 大家都说,今天早上在院子里见到夫人后,就一整天都没看见夫人了。 小公子,更是一整天都没有人瞧见过。 大家都各司其职,各自忙自己该做的事情。 人人都问她:“小公子不是由你照看的吗,你怎么跑来问我们?” 小荷终于确信,小公子不见了。 夫人也不见了。 第241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7 西念琴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张冰块脸变得更冰了,整个人就像是从冰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散发着冷冽的寒气。 当时他正在书房同段玉清商量着寻找段玉清家的小公子和苏离之事。 他向段玉清交代了苏盈盈的死。 段玉清叹道:“苏琴师琴艺高超,也不愧为一个才女啊,没想到竟如此早丧。” 西念琴皱眉道:“如今川蜀竟出现了这种能让人化于无形的毒,段神医,为了川蜀百姓,请段神医务必协助弄明白此毒,找出解药。” 段玉清垂下了眼睛,他正为女儿的失踪而忧心如焚,金刀峡派出去的人也找了一天一夜了,可是也依旧没半点消息,难道真是凶多吉少?他又哪有心思去帮西念琴查毒的来历和下毒的人。 但是,若非金刀峡帮忙寻找他女儿,恐怕他们更难以找到。他只得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只要庄主有吩咐,段某自当尽力而为。” 西念琴微微放下心来。 段玉清道:“尊夫人的毒……” 西念琴慢慢啜了一口茶,淡淡道:“哦,内子已经没事了。” 段玉清抚了抚颌下几根青须,摇头叹道:“尊夫人果然不愧为药王之女,能解‘情花血咒’之毒,段某实在是自愧不如……”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外面什么事?” 有小厮在外面禀报:“有急事禀报庄主。” 西念琴与段玉清对看了一眼,西念琴皱了皱眉头:“进来。” 小荷一进门来,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西念琴磕了一个响头,抬起脸来,只见她双眼红肿,泪珠滚滚,她双唇颤抖着:“禀告庄主,小公子……小公子他……”说到这里,她舌头打结,看着西念琴那冰冷的脸,眼泪流得越发狠了。 西念琴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动容,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公子怎么了?” 小荷流着泪,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来:“小公子不见了。” “什么?”西念琴和段玉清均是一惊,西念琴一张脸更是变得死灰,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段玉清看着西念琴的神色,心中很是明白他的心情,他见他神色恍惚,连忙问小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庄主。” 小荷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说是庄里的人都说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小公子。 西念琴听完话震怒了:“那为何到如今才发现?” 小荷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段玉清见西念琴发怒,连忙劝道:“庄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也无用,如今看来,还是派人立刻找寻方为上策,”他低头想了想,道,“小女段兰香与苏琴师之女苏离也失踪了,如今连贵府的小公子又失踪了,看来不是单一事件。” 西念琴听他的话讲得有理,点点头道:“你说的对,这的确不像是单一事件,只是川蜀何时竟有掳劫婴孩的人贩子吗?” 段玉清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确实是没有。 而且细细想来,就算是要掳劫婴孩,自然是平民百姓家的更好下手些,哪些人贩子敢不要命了,特意来掳走赫赫有名的川蜀霸主金刀峡庄主的儿子,还有备受金刀峡庄主信任的金刀峡的御用大夫段神医家的小公子? 怎么看,这都是像与金刀峡有仇的人刻意所为。 只是这些话,他又怎敢当着西念琴的面说出来,若是说了,岂不是责怪他树敌太多,以至于连累了他的女儿也被掳? 西念琴看了看段玉清的眼神,心里已经明了他要说的话了。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荷,皱眉道:“起来吧!” 小荷伏在地上没有起身,却道:“婢子还有事要禀报!” “说!” “夫人……夫人也不见了!”小荷说。 “什么……时候的事?”西念琴更加震惊了,连段玉清也糊涂起来了。 “婢女今天早晨见过夫人一次后,就一整天没看见夫人了,庄里的其他的人都说没看见,这是婢子们找寻夫人时在竹林里发现的一支金钗。”小荷双手托起一支带着泥土的金钗,递给西念琴。 段玉清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插嘴道:“庄主,这可是尊夫人的金钗?” 西念琴接过小荷手中那只金钗,点点头道:“嗯。” 这的确是青青头上的那只金钗,只是,何人会要掳走青青呢,她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女,难不成,那人是将她当作孙春蕊,所以…… 段玉清看着那只沾着泥土的金钗,金钗华丽珍贵,钗上的一只金凤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连城,必定是主人心爱之物,婢女仆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夫人的金钗,想来那只钗必定是夫人常用之物,而且对那钗十分爱惜。 而一个人若非在无法自保的情况下,一定不会遗弃自己心爱的首饰,段玉清想到庄主夫人的惠质兰心,天仙般的容貌,若是这样的一个美人落在了仇人手中,指不定会出什么事,他忍不住道:“庄主,尊夫人处境堪舆啊。” 西念琴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于青青的处境他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他和孙春蕊的儿子,究竟是什么人,竟敢闯进金刀峡里来掳走他的儿子,这人未免也太胆大了,这简直就是不将金刀峡和西念琴放在眼里,公然在挑衅他。 他心中震怒,竟然将一个手边的茶杯握了个粉碎。 第242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8 见他发怒,段玉清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小荷更是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只想着,这次算是完了,小兰只因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打了二十大板,如今还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呢。 今天她将小公子给弄丢了,还能指望活命吗? 心里越想越怕,怕得浑身都发起抖来,抖得浑身冷汗淋漓。 西念琴仔细看了看手中那只金钗,递给了一旁坐着的段玉清,段玉清拿着金钗仔细瞧了瞧,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忍不住问:“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只金钗的?” 小荷伏在地上,身子颤抖着,语音也颤抖着:“就在……就在听雨轩后的竹林里的假山那儿……” 假山那儿? 西念琴皱了皱眉头。 段玉清和他对视了一眼,西念琴点点头道:“还不快带路?” “是。”小荷听见庄主让她带路,而不是开口惩罚她,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十几个仆人随从前呼后拥,手中的灯笼将一片竹林照亮得如同白昼。 段玉清指着面前的假山石道:“就是这儿吗?” 小荷连忙点头:“对,是小樱在这儿发现的。” 段玉清将眼睛看向了小樱,小樱忙蹲下身去,指了指发现金钗的地方,道:“嗯,婢子是在这块石头脚下发现这只金钗的。” 段玉清慢慢蹲下身去,挑起地上的泥土闻了闻,又闻了闻手中的那只金钗,轻轻点了点头。 西念琴忍不住道:“段神医,有什么发现吗?” 段玉清轻轻点了点头,道:“嗯,尊夫人是被迷药迷晕了带走的。” 这一句话一出口,众人都大惊失色。 迷药? 什么迷药这么厉害,能够迷倒他们的夫人,药王之女的孙春蕊? 西念琴心中虽然明白被带走的并非孙春蕊,但却也忍不住问:“段神医怎么知道是迷药?” 段玉清将手指上的泥土递到西念琴面前道:“庄主请看,这泥土上有些淡黄色的粉末,这就是那迷药的粉末。” 西念琴仔细瞧了瞧,那灰黑的泥土上果然有些不易发觉的细小的黄色粉末。 西念琴忍不住道:“这黄色的粉末……”这粉末分明仿佛在哪儿见过。 段玉清道:“昨日小公子的寿宴上,那黑衣人曾经抛出的黄色粉末与这迷药相似,这种迷药出自苗疆,从植物的根茎中提取,中毒的人,重者会失神数个时辰,轻者也会手脚难以施展,视物不清。” 他看着手中那小撮泥土有些出神:“只是尊夫人精通药理医术,怎么会被这迷药迷晕呢?难道……” 西念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那小儿的房间也请段神医去看看。” 段玉清道:“好。” 众人到了隐香院的卧室里。 小玉台的失踪,庄里更是没有一个人发觉,段玉清在隐香院的卧室里转了两圈,仔细查看了摇篮里和室内的情况,门窗无破洞,也没有任何迷药和毒药的气味。 “怎么样?”西念琴忍不住问。 段玉清摇了摇头:“小公子并未中迷药,是在睡着的情况下被人抱走的。” 西念琴一听这话,怒了,瞪着面前的众仆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小公子被人抱走了都不知道吗?” 众人均慌忙跪地,一个劲磕头道:“奴婢该死,奴才该死!” 只见一个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时地抬眼看西念琴,眼神躲躲闪闪,似乎有话要说。 西念琴看向她,没好气道:“你是怎么回事!” 那婢女立刻磕头在地,嗫嚅道:“婢子今日早晨看见一个男子抱着小公子走向听雨轩……” 西念琴大惊,怒道:“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早禀报?” 那婢女受惊,立刻磕头道:“婢子以为是庄主,所以……” 西念琴更怒了:“那男子是啥模样?” 那婢女道:“婢子只看见了背影,是一袭白衣,婢子该死,请庄主恕罪……”说着连连磕头在地,如捣葱一般。 段玉清看着西念琴如此震怒,如此迁怒众人,心中虽然理解,但也忍不住有些奇怪,金刀峡的庄主怎么最近变得这般暴躁易怒了,少了往日的一种大度的胸怀。 但是任谁夫人儿子被掳,下落不明,都会暴跳如雷,急躁难安的吧。 地上跪着的众人均是惶惶不安,不知道庄主会先拿他们哪一个开刀。 段玉清看着众人的可怜神情,有些不忍,忍不住劝道:“庄主,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追查此毒的来历,以便找出那凶手,好找出夫人母子俩。” 西念琴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坐进了椅中,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都退出去吧。” 众人都如蒙大赦,低着头退出门去。 小荷等人感激地看了段神医一眼,也退出门去。 屋内只剩下西念琴与段玉清两个人。 段玉清查看着西念琴的神色,见他一声不响地低着头,小心翼翼探问道:“庄主,可有所头绪?” 西念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重重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忙乎了一天,段神医早些休息吧,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段神医今晚就留在金刀峡吧。”说着连忙朝外喊了声,“来人!” 门外立刻转进来一个青衣小厮。 “去伺候段神医晚膳和休息。”西念琴吩咐。 段玉清只得拱了拱手:“如此就叨扰了。庄主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段玉清出门后对等在大厅里的随从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今日回不了府了,让夫人不必担心。” 那随从得令去了。 第243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9 段玉清被小厮带进一间客房里,段玉清坐在椅上,小厮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小荷便捧了茶来。 段玉清见是负责伺候庄主夫人的婢女小荷,轻轻点点头,挥了挥手,捧了茶,轻轻饮了一口。 小荷站在他面前没走。 段玉清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忍不住问:“小荷姑娘,有事吗?” 小荷连忙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请段神医务必想办法救出我家小公子。” 段玉清大惊,连忙扶起小荷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快起来。” 小荷盈盈站起身来,却仍垂着头。 段玉清微微皱眉道:“我不过是个大夫,小荷姑娘这样的大礼我可承受不起啊。想办法救小公子是段某应尽的责任,只要庄主有吩咐,段某自然会尽力而为。小荷姑娘快别再跪了。” 小荷浅浅施了一礼,道:“是,奴婢谢段神医刚才在庄主面前为奴婢们求情。” 说着抬起头来,浅浅一笑。 段玉清一惊,仔细瞧了那小荷一眼,见她样貌清秀,笑容柔婉,行动举止彬彬有礼,心里多了几分好感,也笑道:“小荷姑娘言重了。想来庄主是近日事多,所以有些严厉而已。” 小荷听了这话,却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段玉清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问:“小荷姑娘…有事?” 小荷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异样,似乎难以开口。 段玉清道:“小荷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小荷咬了咬嘴唇道:“小兰受了伤,现在卧病在床,一直高烧不退,婢子斗胆请段神医过去替她看一看。” 段玉清本就是金刀峡的御用大夫,主要负责照顾府中的小公子,偶尔也替金刀峡府中上下的人疗伤治病,府中的下人他大半都认识,是以一听服侍夫人的婢女小兰受了伤,急忙道:“什么时候受的伤,金刀峡没人传话啊,”说着连忙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了小兰的房间,房里,小棠正服侍着小兰。 小荷连忙道:“小棠,段神医来替小兰治病了。” 小棠大喜,连忙行礼问好。 段玉清摆了摆手,急急走到床边坐下,查看小兰的神色,见她满脸通红,昏迷之中嘴里还说着胡话。 他一手搭在小兰的脉搏上,一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小荷和小棠都站在床边,紧张地看着段玉清。 段玉清仔细查看了一番,回转头问:“她这样子多久了?” 小荷想了想,道:“从昨天晚上开始的,已经一天一夜了。” 段玉清轻轻点了点头道:“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刺激,迷了心智,我开一张方子,你们按着这方子抓药给她,吃了药,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小棠连忙找来了纸笔。 段玉清坐下写了药方,一边道:“她外伤没什么大碍。”说着抬头问,“是板伤吧?” 小荷与小棠一愣,均点了点头。 段玉清写完了方子,交给小荷道:“快去抓药煎给她喝吧。” 小荷拿着那张药方与小棠对视了一眼,一脸为难的样子。 她嗫嚅道:“段神医,夫人,她……不在府中,华浅公子也离开金刀峡了,唯一通晓药性的婢女小屏也不在,段神医能不能……” 段玉清一惊,怎么金刀峡几天里这么多变故。 他与孙春蕊都精通医道,平日里在孙春蕊空闲时,二人在药理方面也偶有探讨,他知道孙春蕊的徒弟华浅一直跟着她学习医道药理,药术颇精。而孙春蕊的贴身婢女小屏因为耳濡目染,也颇通药性,所以,平日里,虽然他是做为金刀峡的御用大夫,负责照顾小公子的病,还偶尔替金刀峡的下人们看病,但因为庄主夫人自身就是药王之女,又比他医术高明,所以,他也并没多少费心的地方。平日里,在金刀峡里的工作,也不过是定时来金刀峡,替小公子检查身体状况,研究各种草药,想法子替小公子压制体内的寒毒,或者替下人们开个方子之类的。 一个多月前,因为夫人找到了压制体内寒毒的阳元草,所以他在金刀峡的事就更少了。 今日,开了药方,竟然连抓药的人都没有。 他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带我去抓药吧。” 小荷大喜道:“多谢段神医。” 隐香院的药房里,一排壁橱,壁橱上一格格小小的抽屉,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每一格上都注明了抽屉里的药材:白茅、黄芪什么的。 段玉清一边抓药,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问:“小兰是昨天白天受的伤,怎么不当时就找夫人抓药,拖到现在才找药?小兰为什么挨打?” 小荷手中托着纸包,接着他从抽屉中抓出来的药材,神色有些尴尬,低下头,舌头打起结来:“这……这……” 她该怎么说呢,难道说,她们怀疑这两天在府中的这个夫人是假的,这个假夫人不仅不懂药性,而且根本不管她们下人的死活吗? 难道她要说,小兰正是因为说了一句‘夫人被人掳走了’而被庄主下命打了二十大板吗? 她舌头打着结,只“这……这……”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段玉清瞧她那个样子,妮妞局促,结结巴巴,心下有些不耐烦,也懒得再问:“你不愿说就算了。想来,这些日子,庄里也是发生了不少事……”说着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庄主夫人和小公子竟也被掳走。”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兰香也生死下落不明,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小荷垂下头去,没作声。 第244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0 西念琴嘱咐小厮带段玉清出门后,从卧室里走出来,到隐香院的书房里,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根本无心处理公事,他站起来在屋内走了几圈,越走越心烦,简直是心烦意乱,想起这几日金刀峡里发生的事情,怎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株老梅,此时正值夏季,老梅叶片肥大,绿意森森。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进金刀峡里来,想下毒害他儿子,而现在更是不声不响地抱走了他的儿子,金刀峡这么大,而且戒备森严,但这人竟能出入自如,几乎不被人发觉,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婢女说是看见抱走小玉台的人是个白衣男子,西念琴皱着眉头,白衣男子? 他想起在寿宴上向小玉台下毒的人却是个黄皮黑衣的男子,但那黄皮黑衣人说话时面部全无表情,也看不出年龄,很明显那张黄皮不是真脸,要么就是易容的,要么就是那人带了张人皮面具。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早上小玉台的寿宴上出现那黄皮黑衣人下毒。 接下来红冰放走了关在地牢里的孙春蕊和江晓风。 今天,青青和小玉台都失踪了。 到底这些事情有没有关联? 段玉清说青青是中了迷毒被带走的,那只落在泥地里的金钗上沾上的迷药的味道也与昨日寿宴上那黑衣人所抛出的迷药一样,很可能劫走青青的便是那寿宴上出现过的黄皮黑衣人。 但小玉台却是睡着了被人抱走的,房中并未出现迷烟毒药,莫不是,劫走他们两人的并非同一人? 他担心小玉台的安全,他沉吟着,白衣男子…… 西念琴的眼神冷了冷,白衣男子? 熟悉金刀峡,能在此出入自如的白衣男子? 江晓风? 莫不是…… 西念琴心中一惊,是了,虽然孙春蕊和江晓风一起离开了金刀峡,但小玉台毕竟是孙春蕊的亲生儿子,她就算想背叛他,和江晓风双宿双栖,也是难舍弃自己的骨肉,若是可以,她很有可能会让江晓风潜回金刀峡来抱走小玉台,然后他们三人一起远走高飞。 但江晓风做为一个男人,会愿意替别人养儿子吗? 他想起了江晓风和孙春蕊两个人,眼神更冷了。 但江晓风竟然会为了一个与孙春蕊容貌一样的青青吸取腿上的毒液,就可见他对孙春蕊用情至深。 若非知道江晓风对孙春蕊用情至深,无法自拔,他也不会派青青去水云谷向江晓风下毒,江晓风也不会因为将青青当作孙春蕊,因为不忍孙春蕊受苦,而吸取她腿上的毒液,导致自己中了府骨散之毒了。 他忍不住冷笑道:“是了,他那样迷恋春蕊,想来也不会在乎小玉台是谁的儿子。” 只是他不明白,腐骨散的解药只有一颗,明明在他手中,孙春蕊是如何能替江晓风解了毒的。 他冷下脸来,心中只确信是孙春蕊让江晓风回来带走了小玉台。 他冷笑着:“你们想要海角天涯,远走高飞,抛下我一个人做孤独鬼,可没那么容易!” 彼时红冰正坐在地牢里的稻草堆上,他放走了师母和江晓风,却没想到现在轮到他被关进来了。 他已经被关在这地牢里一天一夜了,地牢里不见天日,不知时间过了几许,他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口渴难耐,真难想象,师母那几天在地牢里是怎么过的。 红冰抓起地上的一把稻草,苦笑了一声,真没想到,师父会这样对他。 门口的死士已经换了两张新的面孔,不知道那两个被他连累的死士如今是死是活。 金刀峡里的死士们都没有姓名,死了也没人记得知道。 红冰苦笑了一声,突然有些感慨,他会不会也不声不响地就死在这地牢里?他还不想这么年轻就死。 但他心里并不后悔,他不后悔放走师母这件事。 在他心里,师母是个好女人,师母温柔贤淑,对下人宽厚仁慈,对庄主尽心尽力,他虽然不知道师父与师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师母与那个江晓风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他看来,就算是师母爱上了别人,也不应该被师父折磨致死。 所以他斗胆放走了师母,他没做错。 他点点头,似乎自言自语:“是了,没错就是没错。” 突然听得一人在耳边道:“你嘴里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 红冰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守在门口的死士不知何时走到牢门边正盯着他。 另外一个打趣道:“唉,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嘛,这地牢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没吃没喝,黑暗潮湿,关不了多久就会把人闷疯的,咱们还是去门口守着吧,反正他也逃不了。” 红冰实在闷得慌,见两个死士来了,忍不住问:“两位,今天,庄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地说:“庄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也管不着,咱们只管这地牢里的事,再说了,反正你被关进了这地牢里,就一辈子别想着出去了,你还问外面的事干嘛?” 另外一个用胳膊肘子撞了撞他道:“喂,你胡说些什么呢?” 那个瞪眼道:“怎么?我说错了吗,几时听说过进了地牢的人还有能活着出去的?” 红冰扯着手里的稻草,垂下头,沉默了。 第245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1 那个道:“好了,别说了,走吧。” 突然地牢里响起了“叮铃铃”的铃声。 这地牢建在听雨轩的竹林的地底下,外壁皆是山石,牢固坚硬,里外难以传音。 金刀峡里,只有死士呆在地牢里,为的是看管囚犯,在金刀峡里能自由进出地牢的人只有庄主和庄内有身份的人,其余的仆人奴婢等均是只能在入口处向里传话。 而这个地牢里面与外间传播信号是靠铃声,只要有人在外面,按按机关,地牢里就会听见铃声响,里面的人就知道庄主有令或者是什么吩咐,就会出去见来人了。 那个道:“走吧,有人来了,怕是庄主有什么吩咐。”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红冰看着两人走出去的背影,一时呆了呆。 不一会儿,那两人便又一前一后回来了,前面那个满脸都是喜色,他笑道:“红冰公子,恭喜你,你可以出去了。” 红冰一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另一个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道:“红冰公子,小厮传话说庄主有事找你商量。” 红冰慢吞吞站起身来,心里有些奇怪,昨日里师父那样怒气冲冲,二话不说便命人将他关进地牢里,照理说,师父得知他放走了孙春蕊和江晓风,曾那样气急败坏地命人将他关进了这里,不可能这么快就火气消下去了吧。 他知道师父的脾气,师父一向冷傲多疑、独断专横,一旦是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而且,一向被关进了这个地牢里的人,就几乎没有被放出去的可能了。就像那个死士说的,你几时见过被关进地牢里后还活着出去的人? 何以,仅仅过了一天,师父就命人将他放出去,还说有事要找他商量? 一个打开了牢门迎了进来:“红冰公子,快些走吧,当心庄主等急了。” 红冰心中生疑,脚步慢吞吞的,忍不住问:“庄主找我什么事?” 另一个见他那慢吞吞的样子,忍不住道:“红冰公子,你就快别问了,快些出去吧,这地牢能早些离开就早些离开。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 红冰点了点头,出了牢门。 一个忍不住嘱咐:“红冰公子,出去了,可就别再回来了。” 另一个用胳膊肘子撞了撞那个:“唉,你这人真婆婆妈妈的……” 红冰出了地牢,见外面天色已黑,有个青衣小厮提着灯笼等在假山门口。 看来,他真是在地牢里呆了将近一天一夜了。 地牢里潮湿阴暗,了无生气,只有数不清的蟑螂鼠蚁藏在稻草堆里。如果长久呆下去,真的会让人疯掉的,他出了那地牢,抬眼看见满天的繁星,胸中的一股抑郁之气无形中淡去了许多。 那小厮见红冰出来了,忙弯腰行了一礼:“红冰公子,庄主吩咐,有事找你商量,正在枕云居的书房等着你。” 红冰点了点头:“多谢了。” 那小厮提着灯笼走在他前面,脚步甚是急促。 夜已深了,金刀峡里的人都似乎沉睡了,廊下的灯也都熄灭了,花廊前也没了剪花枝的婢女,只有守在檐角的侍卫手中的兵器在星光下偶尔闪出一两丝冷光。 小厮脚步急促,一盏灯笼在长廊上照出脚下的路,长廊上,只听得两人“蹬蹬”的脚步声响。 红冰见那小厮走得那么急,似乎师父真的有什么急事要找他。 他忍不住问:“庄主找我什么事,你知道吗?” 那小厮道:“庄主没跟奴才说。不过今日庄里出了大事,夫人和小公子都不见了,想必庄主是要找红冰少爷商量这件事吧!” 红冰听后大惊:“怎么夫人和小公子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的事?” 那小厮道:“就是今天晚膳前发现的。”说着便将今天众人寻找青青和小公子的经过都简单跟他讲了。 红冰听后,心中大惊,他本来想着依照师父的个性,不可能这么快就降下火来,将他从地牢里放出来,他本来还以为师父是急着想找到师母所以深夜派人前来找他问话,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师父怎么问,他都不会把师母和江晓风的去处供出来。 师父如今在气头上,若是心里恼怒,杀了师母怎么办? 就算是要说出师母的去处,至少也要等过段时日,等师父气消了,那时候,说不定师母也会心甘情愿地回来。 只是,他没有想过,像他这样自作主张地放走了师母和江晓风,如果师母真的跟那个江晓风远走天涯,再也不回来,西念琴会怎么样,而西念琴又会将他怎么样。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被关进地牢里的短短一天,金刀峡竟又发生了这件大事。 那个假冒师母的青青竟然会和小玉台都失踪了。 正说着话,已经到了枕云居的书房外了。 那小厮在门外道:“庄主,红冰公子到了。” 门内没人应声。 那小厮转过头来看了红冰一眼,轻声道:“红冰公子,庄主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红冰点点头,掀开了书房的门帘。 西念琴背着手站在窗前,静静地盯着窗外的那株老梅。 第246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2 烛光映着他的身影,他站在窗前的背影显得那样的孤独、寂寥而冷清。 红冰看着那白衣黑发的背影,心里竟忍不住泛起一种苍凉感。 西念琴慢慢转回身来,挥了挥手对小厮道:“你下去吧,不用在外面候着了。” 那青衣小厮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红冰抬眼看西念琴,见他脸上少了平日里那种孤傲冷淡、高高在上的神情,反是多了许多疲倦和沧桑,那张俊逸若仙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言明的忧伤和失落。那细长的俊逸的眼角一夜之间竟然多出了几条细纹。 红冰看着西念琴的脸,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悲凉,心里只觉得师父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深深的自责和伤感。 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悉心栽培,器重有加,而他却…… 他想要开口问两句,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默默垂下了头。 西念琴看着他的表情,淡淡一笑,问:“你师母留给你的那只碧玉簪呢?” 红冰听得西念琴一问,忙回过神来,在怀里摸索搜寻,竟然没有,他着急起来,在身上四处摸索,莫非,师母留给他的那只碧玉簪竟丢了? 咦,师父怎么知道师母将碧玉簪留给了他? 他抬起头来,见西念琴笑吟吟地看着他,脸色甚是温和,一只碧玉簪正安静地躺在西念琴那修长的手指间,那只玉簪朴素无华,玉质柔和,正是师母孙春蕊最心爱的那只碧玉簪,他知道那只碧玉簪是师母的母亲的遗物,师母对那只玉簪非常爱惜,从不离身,而且说过死后也要将那只玉簪带进棺材里去。 那日,他设计送走师母和江晓风之前,特意找师母要了这只玉簪,就是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他虽然舍不得师母,但若不送走师母,师母迟早会被师父逼死,他一心只想师母能过得快乐幸福,当时他心里想着,师父与师母闹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是难以再在一起,而他放走了师母和江晓风,恐怕师母跟着江晓风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见玉簪就如同见到了师母一样。可如今,这只玉簪怎么会出现在师父手上? 他抬眼瞧了西念琴一眼,见西念琴眼里笑意深深,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似乎直看到他的心底里去了。 他脸上禁不住一红,急忙低下头,生怕被看穿了心思。 西念琴微微一笑,将玉簪递到他的面前,语气柔和:“你师母送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吧,别再大意弄丢了。” 红冰一张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有些惭愧起来,突然他单膝跪地,俯首道:“请师父恕罪!” 西念琴叹了口气:“你何罪之有?” 红冰低头道:“弟子不该擅自作主送走了师母和江晓风,弟子不该不考虑师父的感受。”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唉,你起来。” 说着,伸手扶起了他。 红冰慢吞吞站起身来。 那只玉簪躺在西念琴的手心里,慢慢地送到他的面前。 红冰看着那只碧玉簪,眼底闪着光,眼神却纠结复杂。 在他心底里,一直对师母孙春蕊有些难言的感觉,除了对长辈的爱戴,还有些像是仰慕,又像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某种情愫。 所以,在地牢里看见师母被师父折磨到那样狼狈的时候,他已经决心帮师母离开金刀峡,看见师母声嘶力竭地问江晓风:“你到底爱不爱我?”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决定送他们走。 他心底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师母能够过得幸福。 此时,看见躺在西念琴手中的那只碧玉簪,他心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只想着:师母始终是师母,是师父的妻子。 他擅自作主送走了师母与江晓风,师父如今也没有再责怪他,还将捡到的玉簪还给他,让他好好保存,他心中十分感激,忍不住对师父生出了几分敬仰。 他咬了咬牙道:“这碧玉簪,还是师父留在身边比较妥当。” 西念琴眼波闪了闪,也没有拒绝,只道:“那好吧。”说着,便将玉簪收进了怀中。 红冰抬起头来,看了看西念琴,见他神色似乎轻松了一些,心里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他想起刚才那小厮所讲的话,师父找他来是有要事商量。 他忍不住开口了:“师父,我刚才听小厮说,小玉台被人劫走了,是怎么回事?” 第247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3 西念琴抬眼看了红冰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红冰诧异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昨日段神医家的小公子也是不见了。” 西念琴沉默着,慢慢点了点头:“嗯,段玉清家的女儿也失踪了。” 红冰微微沉吟,锁眉道:“那依师父看,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西念琴轻轻摇了摇头。 红冰一时间有些怅然,眉头深深索起,短短几天里,金刀峡里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西念琴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想起段玉清说的那话,掳走小玉台的人没有下毒,也没有用迷药,是在小公子睡着的时候将他抱走的。 他又想起那婢女说的话,奴婢以为是庄主,那个人,一袭白衣。 这与掳走青青所用的手法完全不同,很明显不是一个人干的。到底,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 他们为什么要掳走青青和小玉台,如果是与他有私仇,要向他报复,为何要掳走不相干的段玉清的女儿呢? 等等,离儿也和段玉清的女儿段兰香一起失踪了。 难道说,那人本来想掳走的并非段玉清的女儿,而是苏离,是他和苏盈盈的女儿? 但是,又有谁会知道苏离是他西念琴的女儿呢? 多年来苏盈盈一直带着女儿隐姓埋名,他也是最近才打听到她的下落,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叫苏离。 这世间,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他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简直是了如指掌? 知道他和苏盈盈的事,能在金刀峡里来去自如,熟悉小公子的习性,能将在睡梦中的小公子轻易抱走,而不惊动旁人?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迷药将青青迷晕,带离金刀峡? 除非是…… 西念琴收回心神,看着红冰,眼眸越来越冷:“昨日的寿宴上捣乱的那个黑衣人,你后来追了出去,有什么发现没有?” 红冰听得西念琴问他话,忙道:“嗯,师父昨日让弟子追出去,弟子追出去不一会儿,那黑衣人便消失了踪影,弟子沿着山路一路向下,追了一炷香时间,什么发现都没有,就回来了。” 西念琴点点头:“原来如此。” 红冰看着西念琴恍然的神情,有些诧异道:“师父,你知道什么了吗?” 西念琴淡淡道:“嗯,想必那人昨日并未下山,而是藏在金刀峡里,伺机而动,掳走了小玉台。” 红冰听得西念琴这样一说,心中不禁一震,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想着想着便自责起来,立刻单膝跪地道:“师父恕罪,都怪弟子一时疏忽大意,才令小公子被掳。若是弟子早些发现,小公子就不会……” 西念琴叹了口气,扶起他道:“唉,这怪不得你,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事的……” 红冰站起身来,看了西念琴一眼:“那小公子被谁掳走了,师父您知道了吗?” 西念琴摇了摇头:“不,为师还不知道。” 红冰看着西念琴那失落的面容,默默垂下了头。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红冰,为师想见见你师母。” 红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西念琴那认真的眼神,心中一怔,似乎没想到西念琴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来。 他好不容易才将师母和江晓风送离了金刀峡,这会儿怎么可能带师父去见师母呢?而且他答应过江晓风,绝对不会将他们的去处告诉师父的,他怎么…… 他仔细查看着西念琴的神色,有些结巴起来:“师父,您,您……” 西念琴道:“怎么了?” 红冰一张俊脸瞬间变得煞白:“师父您为什么…师母她…”他想起了师母和江晓风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那个地牢,能过上点安稳舒适的日子,怎么师父还要将他们抓回来吗? 他心中有些不解,但口中说了半天,却语无伦次,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西念琴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诧异:“怎么了,你师母出什么事了吗?” 红冰摇头道:“不是。”他看了西念琴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将心中想说的话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师父,师母既然已经走了,您就放她走吧,若是再将师母抓回来关进地牢里,我看师母受不了多久就会没命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小公子。”说完,便垂下头,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西念琴听着红冰一番话,心中好气又好笑,他瞪大了眼睛道:“我多早晚说要将你师母抓回来关进地牢了?” 红冰惊异地抬起头来,见西念琴瞧着他,脸上全无怒容,反而有些和颜悦色的感觉。 红冰惊喜道:“师父,您,不怪罪师母了?” 西念琴深深锁着眉头,没有回答。 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小玉台。孙春蕊是小玉台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儿子现在的情况,也有义务一起将小玉台找回来。” 第248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4 红冰听师父的话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他听到师父不会再将师母关进地牢里,心中也安下心来,此刻,只怕江晓风与孙春蕊还在那间小茅屋里,他还可以找到他们。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带师父去。” 西念琴听得他这样说,一张脸上绷紧的神色立即便舒展开来了,他看着红冰,语气柔和:“既是如此,那就快些准备马车吧。” 红冰一怔,没料到现在就出发,外面的天还是黑着的,他忍不住问了句:“师父,这么快?” 西念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嗯,我看再过不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会亮了,天亮出门惹人注目,还是现在就出发的好。” 红冰瞧着西念琴的神色,听师父说小公子是在睡着的时候被人抱走的,那人竟然能够无声无息地在白日里将小公子从守卫森严的金刀峡中抱走,足以证明这人对金刀峡中的一切非常熟悉,所以行事动作才能掩人耳目。 师父是怀疑,金刀峡中有内奸,想深夜趁所有人都熟睡之时就动身,以免打草惊蛇。 红冰点了点头:“弟子这就去准备。” 红冰出了书房,穿过走廊,经过厨房时,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被关在地牢里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此刻正是饿得发慌,心里也顾不得那么多,进了厨房,挑了些剩菜冷饭胡乱吃了些,随手提了些干粮上了马车,便唤西念琴出来。 金刀峡里的人都在沉睡,整个金刀峡都处在沉睡中,只有守在檐角、花丛里的侍卫手中的刀剑在夜色里反射着冷冷的寒光。 马车前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马儿脚下的道路。 大门口的侍卫见赶车的人是红冰,立刻毫不犹豫地就放行了。 夜黑星稀,山路难行,马儿走得并不快,但因为是下山的路,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也已经走到半山腰了。 西念琴在马车里坐着,只觉得马儿走得奇慢,他心中焦急,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 红冰在外忙答道:“快了,师父,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西念琴坐在马车里,心中想着被掳走的儿子小玉台,忍不住就想起了孙春蕊,他忍不住从怀中掏出那只碧玉簪来。 玉簪朴实无华,玉泽温润柔和,就像他的妻子孙春蕊的为人一般。 他想起这几天金刀峡里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乱七八糟,让人头大。 每件事情都出现得那般突兀,让人措手不及。 自金刀峡成为川蜀一霸后,这么多年来,金刀峡里因为有孙春蕊在,大小事情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让他操心的。 每逢秋末冬至,他便离开金刀峡,一个人躲在锦屏山中的叫琉璃门的那片绝壁上,在那儿赏雪看梅,怀念他心目中的旧情人——苏盈盈。 他从未想过,这样平静的日子,是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地支撑和默默的付出所换来的。 他也从未想过,在失了孙春蕊几天的金刀峡竟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短短的两天之内,先是寿宴上出现的不速之客,再次出现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情花血咒’之毒,而后是金刀峡里的婢女,自杀的自杀,跳井的跳井,接下来,小玉台竟然会被掳走,而那个青青竟也会莫名失踪了。 他只觉得暗地里像是有一张大网在慢慢地朝着他罩下来,但这张网是从哪儿撒来的,他竟然摸不清一点方向。 他急切地需要找寻到她。他需要帮助,需要理解。 他坐在马车里,手中握紧了那只碧玉簪,段玉清也懂医道,问他还不是一样? 但他为何一定要找孙春蕊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仅仅只是想要让她知道他们的儿子小玉台被掳走的事吗? 好像也不是。 想到她此刻正和那个江晓风呆在一起,想到她会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轻笑蜜语,他的心中一股无名火便猛地腾起,竟不住一拳击在马车车壁上,那个江晓风,竟敢霸占他的妻子! 红冰正赶着马车,只听得身后“蓬”地一声巨响,马车左右摇晃起来,红冰大惊勒马,急忙道:“师父,出了什么事?” 马车缓缓停下来,红冰跳下车来,只见马车车壁上已被西念琴一拳打出一个大洞,车内木屑满地。 第249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5 红冰抬眼看西念琴,见他沉着一张脸,那脸沉得简直比锅底还黑,他右手中正紧紧握着师母的那只碧玉簪。 红冰面色惨变,瞬即明白了什么似的。 师父表面上那样平静,心里其实是在乎的。 试想谁的妻子跟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会心平气和地去找回妻子的,更何况西念琴是金刀峡的庄主,川蜀的霸主,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几乎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而如今,师母竟然爱上了另外一个男子,还在他的帮助下跟那个男人私奔了。 试问,西念琴怎能不生气,怎么能不发火。 虽然师父说是因为小公子丢了,要去告知师母,但其实…… 红冰心里打起鼓来,看来师父火气并没全消,若是他此时真的带师父去见到了师母,师父再将师母关了起来,那他该怎么办? 那个江晓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红冰低着头,心中正左右为难着,突然听得西念琴问:“怎么不走了?” 红冰抬起头来,瞧着西念琴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色慢慢褪去,神情看起来似乎平和了一些,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没事吧?” 西念琴看着手中那只碧玉簪,叹了口气,语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他叹道:“没事,走吧,走吧!” 红冰“噢”了一声,重新坐回驾驶座上,马车慢腾腾地向前走去。 天色已经微亮了,孙春蕊昨天傍晚从昏睡中醒过来,身体虚弱,江晓风喂她喝了一碗粥后,她便沉沉睡去了。 但睡梦中,却是不安的。 她一会儿梦见自己被西念琴关在地牢里,西念琴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扔在她的面前的草堆上,冷笑道:“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原谅你!我就不追究你伤害盈盈的事。杀了他,我们就还是夫妻!” 她捏着那把匕首,看着一旁躺倒在血泊中的江晓风,满眼满脸都是泪水。 江晓风在血泊中望着她,一脸微笑地劝她:“春蕊,我不后悔,即使是死在你的手里,我也心满意足……” 她看着他们两人,一个冷笑,一个哀笑,她只满面泪水,嗓子眼堵得发慌,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她只在心里一个劲地呼叫:“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没有害死苏盈盈,晓风他也不该死!” 突然,眼前的那满脸冷笑的西念琴消失了,地上躺在血泊里望着她哀伤地笑的江晓风也消失了。她只觉得阴风四起,沙尘迷了眼睛,只听见小玉台的哭声在她前面,她努力地睁开眼睛,风太大,沙太多,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只是脚下无力地向前走,追赶着那个哭声。 “玉台,我的孩子!”她嘴里呼喊着,“你在哪里?” 她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走在沙漠里,风很大,那哭声始终在前方不远处,可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她伸手挡住迎面扑来的沙尘,努力地睁开眼睛,在手指缝里看过去,只见一个枯黄脸皮的黑衣男子站在前面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他怀里抱着正在啼哭不止的小玉台。 孙春蕊大怒:“你是什么人,快把我儿子放下!” 那黑衣人眼里露出冷冷的毒蛇一般的光,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在哭泣的小玉台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一转身,抱着小玉台向前一跳,就消失在了漫天的黄沙里。 孙春蕊大惊,痛极大喊:“玉台!” 孙春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大眼睛叫道:“玉台,玉台!” 彼时江晓风正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见孙春蕊从床上坐起身来,笑道:“你醒了,早饭也快做好了。” 他见孙春蕊坐在床上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心里有些疑惑,连忙走到床边,见孙春蕊满脸都是泪水,忙拉住了她的手道:“春蕊,你怎么了?” 孙春蕊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里不停地问:“玉台呢,玉台呢?” 江晓风见她双目发直,嘴里不停地喊着“玉台”,心中担忧起来,连忙扶住了她的双肩摇晃道:“春蕊,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醒,快醒醒!” 孙春蕊被他摇晃着,似乎清醒过来,眼神慢慢清亮起来了,定定地看着他,慢悠悠道:“晓风?” 江晓风眼里满是担忧,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柔声道:“是我。春蕊,是不是做噩梦了?”说着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笑道,“瞧你,满脸都是泪。” 孙春蕊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水,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是做梦。” 江晓风笑道:“当然是做梦了。”说着笑道,“饿了吧,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昨晚也才吃了那么点,我煮了粥,快好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来。”说着便走出门去。 孙春蕊看着江晓风走出去的背影,呆呆地出神。 她摸着自己的脸,看着屋中简陋的摆设,是在小茅屋里。 没有什么沙漠,没有什么黑衣人,也没有小玉台。 原来,刚才是做梦,可是,怎么这么真实呢? 她只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慌,她真的好想儿子小玉台啊。 梦里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她只觉得心口和胸口都被堵得发慌,嘴里没味,嗓子里直有什么东西要往外冒的感觉。 第250章 落花不再,流水始多情16 孙春蕊只觉得心里憋得发慌,胸口满满的,就连呼吸都有些难受起来,她忍不住张开嘴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她努力地撑起了身子,却还是无力地歪在了床边,胸口翻涌,喉头干痛,她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干咳起来。 江晓风刚盛好一碗粥端进来,一面推门,一面笑道:“春蕊,粥刚煮好,趁热喝一碗吧!” 他走进门来,见孙春蕊耷拉着头歪在床边干咳,孙春蕊听见唤她,只无力地抬起头,那一对原本清亮明朗的大眼珠此刻却只像条死鱼眼一样,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俯下身去,咳嗽起来。 江晓风大惊,连忙将盛满清粥的碗放在墙角的桌上,一步跨了过来,一手扶住她,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那清俊的眉头深深皱起,眼里盛满了担忧:“春蕊,你怎么了?” 孙春蕊干咳了几声,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一张秀脸涨得通红,嘴角还带着一些血沫子。 江晓风看见她嘴角的血沫,大惊道:“春蕊,你不舒服?快点躺下。”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细声道:“没……没事……我只是嗓子不舒服,胸口闷闷的,口渴得不行,你快倒杯茶水给我。” 江晓风道:“好。”说着连忙走到桌边,提起水壶,水壶里却是空的,没有茶水了,茶水都被孙春蕊昨天晚上喝光了。 他端起了桌上的清粥道,“春蕊,没茶水了,粥刚煮好了,还是热的,喝点粥吧。” 孙春蕊点点头。 江晓风端着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瓷勺子轻轻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凉了,然后慢慢喂到孙春蕊嘴边。 孙春蕊张开嘴,慢慢咽下一口。这一生,她从未被人如此细心温柔地呵护过,那一双眼里此刻又变得清亮起来了,有些晶亮的东西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盈打转。 江晓风仔细地吹凉勺中的清粥,温柔地送到她嘴边,孙春蕊乖乖地张嘴吃粥,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晓风,眼里那晶亮亮的东西直直地打着转转。 她看着他的脸,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得他的气味都仿佛是香的。 一个认真地喂,一个傻傻地吃,痴痴地看。 一碗粥,在两个人默默的对视中,在满室的温柔的暖香里,慢慢地吃完了,孙春蕊只觉得心里也舒服了一些,只是嗓子里依旧腥甜腥甜的。 江晓风微笑着起身,将空碗放在了墙角的桌上。 孙春蕊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股暖意,但想起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心中竟忍不住地发凉。 玉台,小玉台,她好想她的儿子小玉台。 可是,她却不能告诉他。 她转过身去,偷偷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江晓风已经走了过来,轻轻坐在她身边,柔声问:“春蕊,你好些了吗?” 孙春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声音细细的:“嗯,我好多了,晓风。” 江晓风听着她的嗓音变了,细弱无力,有些担忧:“春蕊,你嗓子怎么了,我看看。” 孙春蕊张开嘴让他看了看,他又仔细抚摸着她的脖子,见她的衣领下,脖子处露出深深的手指印,这分明就是掐痕。 江晓风大惊,这几天,他只见她额头上的伤口,竟然没发现她脖子处也受伤了,在地牢里时,他只觉得她说话声音比起之前似乎沙哑了一些,却也没想那么多,谁知道…… 江晓风眼睛却忍不住红了,厉声问:“谁干的?” 孙春蕊急忙拉上了衣衫,遮住了脖子上的掐痕,看着江晓风眼里的怒火,却忍不住默默低下头去。 江晓风瞬间明白了。 这世间有谁敢那么大胆掐药王之女孙春蕊的脖子,除了西念琴,还有谁? 而西念琴这样做的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孙春蕊与他的相恋。 他心中难过起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春蕊为了他,竟受了这么多的苦。 那个让春蕊受苦的人,却是他自己。 那个伤害春蕊的人,却是她的丈夫。 他心中的愤怒化为了深深的难过和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该如何,才能让她心爱的女人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走,立刻就带她走。 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去过他们新的生活。 孙春蕊见他眼睛发红,忍不住柔声道:“晓风,我没事,真的,你别……”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别难过。” 江晓风压下了心中的失落,见她咳得难受,心中更是担忧,忍不住伸手搭上了她的脉搏,若只是嗓音受损,还可治,可别身体落下什么别的病才好。 他的两只手指搭在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认真地号脉。 他忘了,孙春蕊是药王之女,医术比他高明得多,此刻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需要他细心呵护的柔弱女子。 第251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 孙春蕊靠在枕头上,轻轻咳嗽着。 江晓风号着脉,脸色渐渐变了,一张俊秀的脸慢慢变得苍白,然后又变得红了起来,他眼神复杂地抬眼看了看孙春蕊,以为自己是号错脉了,便又低下头去,重新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孙春蕊瞧着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忍不住笑问:“晓风,你怎么了?应该没事的……咳咳…就是嗓音受损了而已……咳咳,等我身体好些了,采些青果和木蝴蝶回来煎水喝就会好了……咳咳……” 江晓风低着头不说话,只用心地诊脉,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搭在孙春蕊手腕上的手指忍不住轻轻地发抖,孙春蕊的脉象里分明还有一条细细的喜脉,大概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前,他和孙春蕊两个人都呆在药王谷里寻找‘情花血咒’的解药。 那这个孩子是? 江晓风抬起眼来看向孙春蕊,眼睛亮亮的,脸上不知是喜是悲。 孙春蕊见他表情奇怪,似乎想哭又似乎是想笑,忍不住拉住他的手,柔声道:“晓风!什么…事?” 江晓风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如水般的温柔,他一张脸兴奋得像个孩子,忍不住笑道:“春蕊……你…你,你要做母亲了。” “什么?”孙春蕊大惊,急忙坐直了身子,将左手搭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江晓风站起身来,满屋子里走来走去。 孙春蕊居然怀孕了,她居然怀孕了,她现在怀的是他江晓风的孩子,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一边来回走着,一边想。 他从未想过,惊喜来得这样快,这样,春蕊就不会再想念金刀峡里的那些过往了,他们也有了孩子,他们会离开这里,去过平静幸福的生活,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一起度过,他们还会一起生很多很可爱很可爱的孩子。 他一边来回走一边忍不住地笑。 等春蕊身体好些了,他就带她离开,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去过他们的幸福的新生活。 孙春蕊替自己号着脉,额上忍不住冷汗涔涔,心中也冷汗涔涔。 她真的怀孕了,已经一个月有余。 她转过头去看向兴奋地在屋中来回走的江晓风,心中不安起来。 一个月有余,那时候,她在药王谷里寻找情花血咒的解药,江晓风来找她,那晚,她的寒毒再次发作,她死死地拉住了他。 后来…… 她竟然怀上了江晓风的孩子。 她作为西念琴的妻子,竟然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她……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个新的生命正在慢慢成长。 玉台,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玉台,玉台,他该怎么办? 老天爷,竟然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人这一生,真的是不能走错一步吗? 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老天又赐给了她一个孩子,要她接下来怎么办? 要她拿西念琴和江晓风怎么办,要她拿小玉台和这个孩子怎么办? 她迷惘起来,看着江晓风的身影,只觉得连眼神都模糊了起来。 江晓风兴奋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走向床边,温柔地看着孙春蕊,柔声道:“春蕊,你放心,我以后……我以后一定会对你更好,我会对你们母子都很好。”说着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已经亮了,他搓了搓手道,“你躺下歇息一会儿,我去摘些青果和木蝴蝶回来,”说着笑道,“这里是个小山谷,应该会有青果和木蝴蝶吧,等我摘回来了熬药给你喝,你病好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去过我们的新生活,啊?!”说着他紧紧地握了握孙春蕊的手,温柔地一笑,便转身出去了。 孙春蕊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躺了下来,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眼角却忍不住滑落一滴泪来。 彼时,西念琴的马车正马不停蹄地赶向这个山谷中的小茅屋。 西念琴在马车中坐了许久,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掀开车帘,淡淡问:“红冰,还有多久?” 红冰指着前方不远处:“师父,快到了,下了这个坡,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马车下了坡,拐进了一条灌木丛生的小道。 马车擦着小道两旁的绿叶而过,车帘上沾满了露水和绿色的汁液。 约莫走了半刻钟,马车终于停了。 红冰在车外叫道:“师父!” 第252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2 西念琴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来,入目之处只见远山如黛,横在云端。那儿,正是金刀峡的所在。 而面前不远处,溪水像一条银色的链子一般穿谷而过,入目处,芳草鲜美,无数不知名的各色野花顶着朝阳和露水在清晨里悠悠绽放。 晨风拂过,满谷的草香花香扑鼻,令人忘忧。 西念琴心里忍不住赞叹,没想到这山中竟然会有这样幽静美好,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这儿的幽静并不比他的琉璃门逊色多少。 琉璃门的梅花和山壁均是人工所为,比起这儿,自然少了一种天然的韵味。 但此刻,却不是他该欣赏这美景的时刻,他来此的目的是寻找他的妻子孙春蕊。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前的红冰,微微皱眉:“在哪儿?” 红冰伸手向坡下一指。 西念琴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坡下不远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茅屋,茅屋周围白雾迷绕,显得有些不真实,让人难以发觉。 西念琴二话不说,紧绷着一张脸,便抬腿朝着那茅屋走去。 红冰急急地跟在他身后,他心里正担忧着,为了小公子,他答应了师父来找师母,可是他送走江晓风和孙春蕊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江晓风保证过,绝对不会有人找到他们。 如今,他该如何对他们解释。 而且,在这晨雾迷迷的清晨,西念琴便来到了这里,江晓风和孙春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师父见到他们两人一处,会生出怎样的表情,做出怎样的事。 此刻,他觉得自己如今做的事实在是愚笨极了,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笨最笨的傻瓜才会做的事。 他根本就不该放走师母和江晓风,怂恿他们私奔的,他更不应该此时此刻带师父来到此处。 他绝对不会再让师父伤害师母,但是他也不能让师父难堪。 想到此处,他急忙奔到西念琴面前道:“师父,师父,不如,我先去通知师母一声,这样……”他的话语说了一半,便顿了下来,只见西念琴一张紧绷的脸上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那俊逸的眸子里那清冷的眸光在红冰脸上淡淡扫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好!”说着便停下了脚步,挥了挥手,“去吧!” 红冰得令,立刻撒开腿便朝那小茅屋奔去。 西念琴看着红冰的背影,眼神复杂,轻轻在斜坡上坐了下来,满地的青草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袍。他扯下脚边的一棵青草,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突然间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多年前的画面。 那日,他的伤已基本痊愈,在离开药王谷的途中,他与孙春蕊在树林中小憩。 他在一片青草丛中坐下身来。 突然见孙春蕊一眼严肃地看着他,他正疑惑着,孙春蕊突然一步跨过来,将他从草地上拉起,他重伤初愈的身体,竟然抵不住一个少女的拉扯,向前蹒跚了两步,几乎跌入她的怀中。 他心中不满,正待发作,却瞧见孙春蕊那菱白的食指指着他刚才坐过的那片草地,认真道:“西公子,那片草地上的草叫做‘醉人草’,有毒,不能靠近的……”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情窦初开,有着水灵灵大眼睛和长辫子的通晓药理的美貌少女。 而他,竟然会为了要她制造‘醉人草’的毒药而利用了她。 那时,他的心中只有仇恨和他的盈盈,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孙春蕊的感受。 这么多年了,孙春蕊无怨无悔地跟在他的身边,为助他打下江山,她不顾生死,尝试百毒,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事,而他,竟然会每年秋冬,都跑到琉璃门上去怀念苏盈盈,不问世事,一躲就是几个月。 后来她找来锦屏山中,他随着她下山,遇见苏玉轩,他以为苏盈盈已死,在她的坟前痛哭失声,孙春蕊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 他从未想过,那时的春蕊,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再后来,苏玉轩中了‘情花血咒’,他逼春蕊为了他一定要救活苏玉轩,一定要救活苏盈盈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那时,他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再后来,他急急赶到水云谷中,只为快些拿到‘情花血咒’的解药,他见到了昏睡在江晓风怀中的孙春蕊,他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只责问她:“到底有没有背叛我?” 他明明知道孙春蕊性格刚强,绝对不会服软的,却一再逼她,逼得她离家出走。 她出走后,他便派出了与孙春蕊容貌相似的青青去水云谷中毒杀江晓风。 后来让红冰用计,逼她回金刀峡。 在他的再次逼问下,孙春蕊终于说出:“要杀死江晓风,除非先杀了她。” 他大怒,将她和江晓风一起关进了地牢里,扔给她一把匕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杀了她,我就原谅你。” 她没有屈服,只是沉默,只是冷笑。 而如今,苏盈盈已死,春蕊,却变了心,她宁愿舍弃他和儿子,舍弃金刀峡,舍弃庄主夫人的身份,跟那个白衣少年出走。 西念琴看着手中的青草,这根青草是没毒的。他扔掉了手中的青草,从怀中掏出了那只碧玉簪。 难道,他真的比不上那个白衣少年吗? 第253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3 江晓风出门后,孙春蕊静静躺在床上,面朝墙壁,默默流下泪来。 晓风对她这样好,她真的好舍不得,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跟晓风的。 难道,是上天的暗示,让她忘却过往的一切,跟晓风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过新的生活吗? 可是那些过往,她怎么忘记得了?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西念琴那张脸,俊逸若仙的西念琴,冷若冰霜的西念琴,还有那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西念琴,无限悲伤的西念琴,寂寞如尘的西念琴。 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挣扎,她都摆脱不了。 她原本以为,在地牢中死去,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就可以不必做选择了,可是,她活着。 她还有一个儿子小玉台在金刀峡里,就算她舍得下西念琴,她也断难舍下儿子小玉台。 小玉台自出娘胎以来,就身带寒毒,虽然一个多月前,她找到了阳原草,配制成的解药能够压住小玉台体内的寒毒,但是,这孩子先天体弱,成长中定然会比普通的孩子多更多的磨难,她如何能舍下他而去呢。 若是她用那些阳原草配制的解药吃完了,小玉台今后该如何呢? 她躺在床上,轻轻咳嗽起来。 喉咙里一直堵得慌,想必是发声处有些受损了。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要能连续一个月用青果和木蝴蝶煎水喝,就会慢慢恢复了,不是什么大的事。 江晓风出门去摘青果和木蝴蝶了,她躺在床上,闻着从墙缝里飘进来的气息,知道这是个草木茂盛的小山谷,空气里弥漫着各色野花的香气,还有各种草药的清香。 就像江晓风所说的,这里会有青果和木蝴蝶。 她心里企盼着江晓风快些回来,但又害怕他马上就找到药材回来了。 她的病一好,就意味着她要做出抉择了。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孙春蕊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难道是江晓风已经找到青果和木蝴蝶回来了,竟然这么快?他出去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呢。 但他既然回来了,又何必敲门?直接进来就好了。 “咚咚!” 真的有人敲门。 孙春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 会是谁? 有谁会知道他们在这儿? 莫非是红冰? 孙春蕊轻声咳嗽了一声,细声道:“门没有关,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袭黑色劲装的美少年站在门口,果然是红冰。 孙春蕊见是红冰,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细声问:“红冰,是你,这大清早,你怎么来了?咳咳……” 红冰环视屋中,见只有孙春蕊一个人,有些疑惑,听见孙春蕊俯身在床上轻轻咳嗽,忍不住几步走上前去,单膝跪在床边,眼里满是担忧:“师母,你嗓子怎么了?江师叔呢?” 孙春蕊伏在床边轻轻咳嗽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我没事,咳咳,就是嗓子有些受损了,晓风他出门去帮我找药了。” 红冰看着孙春蕊的脸,见她脸色苍白,但眼里却是神采奕奕,精神比前两天看起来好了很多了,额头上的伤口也涂了药,在慢慢的愈合,心里有些安慰,但听见她语声有气无力,忍不住问:“师母的嗓子如何会受损的?” 那晚,她随着花晓莺一起潜回金刀峡中,隐香院的药房中,她守在软榻上,正细心治疗江晓风,西念琴却冲了进来,怒发冲冠,一步冲向软榻上的江晓风,伸手便去捏他的喉咙,怒声道:“我捏死了他,看你怎么办?” 她急急挡在软榻前,西念琴的手便牢牢地套住了她的脖子,她当时只觉得呼吸阻滞,眼冒金星,后来便软在了地上。 她没想到,那一捏,竟然会让她嗓音受损。 她看着红冰眼里的神情,认真而焦急,忍不住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服药就会好了。” 红冰听得她这样说,稍稍安下心来。 孙春蕊笑问:“你这么早来,咳咳,有什么事?” 红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一张俊脸,竟然红了,忍不住低下头去。 孙春蕊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了?” 红冰咬了咬牙,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孙春蕊:“师母,师父来了!” “什么?!” 第254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4 孙春蕊大惊,一张秀脸变得惨白,忍不住伏在枕上又咳嗽起来。 她一边咳嗽着,一边抬起头来看向床边的红冰,眼里满是疑惑:“他……怎么会来?” 红冰看着孙春蕊那双黑白分明的,目光炯炯的眼睛,忍不住有些惭愧起来:“是……是我带师父来的。”声音小如蚊蝇,似乎怕被责怪。 孙春蕊却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责怪红冰。 她没有想到,西念琴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本来,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是否该随晓风离开这里,去过新的生活,因为她忘不了西念琴,更舍不得儿子小玉台。 但西念琴却偏偏在这时候找来了,这让她的心绪更乱了。 她到底要如何做才好? 她伏在枕上一边咳嗽,一边飞快地转着思绪。 她该如何面对? 红冰在一旁一脸担忧。 西念琴为何突然会来找她,前两日,他还恨不得弄死她呢,不可能,他的态度会一下子转变得这么快。 难道说,金刀峡中,出了什么事? 她见红冰垂着头不言不语,忍不住柔声问:“你师父,为什么会来找我……咳咳……是不是金刀峡里出了事?” 红冰猛地抬头看向孙春蕊,心中不由得由衷地佩服起来,师母这样洞察秋毫,还未等他说就已经猜到金刀峡里出事了。只是,他该不该直接告诉师母,看师母如今身体这样虚弱,她是否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他忍不住点了点头:“嗯,所以师父让我带他来找你。” 孙春蕊见红冰说话吞吞吐吐,眼神躲躲闪闪,似乎刻意在隐瞒着什么,一点不像他平时那干练的作风。 她有些心急,忍不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红冰咬了咬牙:“小公子不见了。” “什么?”孙春蕊大惊,这下子她在床上再也坐不住了,她一掀身上的棉被,立刻便走下地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往外走。 红冰一怔,连忙抓起床脚的鞋子便跟了上去。 西念琴坐在草地上,看着手中那只碧玉簪,回想着他对待孙春蕊的点点滴滴。 心里有些后悔起来。 他看着坡下那间小茅屋,红冰已经进去许久了,怎么还不出来,难道说,春蕊不愿意见他吗?难道,她真的变了心,为了那个白衣少年江晓风,竟宁愿舍下他和儿子吗? 不会的,孙春蕊不会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女人。 他的孙春蕊天真明朗,对他痴心一片,任劳任怨,曾经为了帮助他不惜以身试毒,他的孙春蕊心细如发,每日都会为他准备好上好的香茶和可口的饭菜,他的孙春蕊对儿子呵护备至,四处寻找化解寒毒的解药,不惜攀附绝壁,还被毒蛇所伤…… 他绝对不能接受她的变心,也绝对不能忍受她的离开。 试想,那个白衣少年江晓风,也就是他的师弟,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哪里能够比得上他,无论是容貌、武功,还是谋略和地位,他自认为那个少年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他。 春蕊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少年呢? 不会的。 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抬头,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坡下朝着这儿走过来。 他仔细看了看,正是红冰和孙春蕊。 孙春蕊似乎很着急,脚上的鞋子都没穿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中向这里移动。红冰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他心中大喜,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往坡下奔去,但刚走了两步,却打住了。 孙春蕊作为他的妻子,跟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他耐着性子前来寻她,她跟他回去就罢了,难道还要他满面笑容满面温柔地哄她回去不成?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那样低声下气的事,他西念琴可做不出来。 打死他,他也做不到。 他看着她渐渐走近了,回过神来,慌忙将手中那只碧玉簪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微微皱了皱眉头,眸光一殓,眼神变得清冷起来,而脸上也露出那种冷冷淡淡的表情来。 第255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5 孙春蕊慢慢走近了,她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如今满是汗水,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有些红肿,那原本白玉般的额头上多了两道伤口,但看过去,那两道伤口比起在地牢里时似乎淡了些,已经在慢慢愈合了。她的脚步很急,但眼神却是淡淡的,脸色也是淡淡的,眼睛明亮,那眼神里面参杂了太多他一时解读不了的东西。 是的,即便额头上有伤,这样看过去,她依然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 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西念琴心中忍不住涌起了一股自责。 那日在药房里,他见孙春蕊细心呵护着江晓风,对他那样无微不至,心中一时气大了,命令她立刻送走江晓风,否则就弄死他。孙春蕊不依,与他凌厉对峙,他气急,忍不住甩了她两个耳光,她跌靠在药架上,那药架上的瓶瓶罐罐滚落下来,砸伤了她的额头。 他此刻心中有些后悔起来,他当时,怎么会如此对待这样一个美人,何况这个美人是多年来一直无怨无悔追随着他的妻子。 要救江晓风就救呗,救活了,她也不一定就会爱上他啊。 他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还派出了青青去杀江晓风。 这简直,这简直,就是他自己亲手将孙春蕊逼向他人的怀抱嘛! 他真蠢!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孙春蕊已经走到面前了,他脸上那淡淡的表情终于忍不住散去了,他忍不住上前去扶她,语气柔和:“夫人,你……” 孙春蕊淡淡瞟了他一眼,似乎有意地避开了他的手,淡淡道:“红冰说玉台被人掳走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西念琴一怔,见孙春蕊有意回避自己,自己简直就是热脸贴冷屁股嘛,依照他平时的个性,便又要生气了。但好不容易哄得她出来了,可不能再把她气走,而且红冰也在一旁看着,他只好忍气吞声,只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先上马车吧,我一路上慢慢告诉你。”说着便率先抬脚走向马车。 孙春蕊站着没动。 西念琴见她不动,疑惑着回过头来:“怎么了?” 孙春蕊眼里满是疑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玉台是真的出事了吗?” 西念琴着急起来,几步便走了过来,眉头皱了起来:“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会用儿子出事这事来骗你吗?”看到孙春蕊如此不相信他,他心里简直就在冒火,那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的柔情也淡去许多,眼神变得冷冽而又有些苍凉起来。 但他依然忍着没有发火。 孙春蕊将头转向红冰道:“红冰,到底出了什么事?” 红冰瞧见孙春蕊那锐利而警惕的眸子,又瞧瞧师父那灰败的脸色,心里明镜似的。 师父与师母两人还堵着气,正是水火不容,他可不能火上添油,只好他圆场了。 看来不把事情说清楚,孙春蕊是不会跟他们回去的。也是,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那个差点害死她的地方,她又怎么会再冒险回去? 他立刻单膝跪在草地上,仰头看向孙春蕊道:“师母,小公子的的确确是被人掳走了,不但小公子被人掳走了,就连假冒师母的那个青青也被人掳走了,那人遗留下了线索,段神医检查过了,说是种迷毒,但至于如何从此毒追查凶手,众人都是一筹莫展。师父和弟子担心小公子的安全,所以才连夜下山来寻师母,希望能早些找回小公子。” 孙春蕊听到这里,脸色大变,立刻道:“那迷毒呢?” “哦!”西念琴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绢手帕来,那手帕在孙春蕊掌心一层层展开,素白的绢丝上沾着一些细细的黄色粉末状的东西,那是段神医从那些沾上了迷毒的金钗上用毛笔尖轻轻扫下来的。 孙春蕊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又伸出食指沾了些粉末放在舌尖上舔了舔。 吓得红冰连忙叫道:“师母,你……” 孙春蕊道:“放心吧,这迷毒已经过了时辰,起不到效果了,我只是尝尝这是什么成份……” 西念琴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眼里露出些钦佩的神色,忍不住问道:“你尝得出这是什么毒药吗?” 孙春蕊听见西念琴这样柔声问她,忍不住有些奇怪,抬起头来,见西念琴那一双俊逸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里没了平日里那种冷峻倨傲的神情,反而有些像是温暖和柔情的东西在眼中闪烁,竟然跟江晓风看她时候的眼神有些类似起来,她一呆,答道:“还没有,”说着将那包迷毒包好,塞进袖中道,“先回去吧,查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说着,三人便抬脚走向马车。 突然听得坡下一个声音唤她:“春蕊!” 孙春蕊一呆,怔住了,连忙转回身去,是江晓风站在斜坡下不远处喊她,他已经摘了青果和木蝴蝶回来了,他在坡下朝她挥着手。 孙春蕊看见江晓风,立刻不管不顾地扔下了坡上的两个人,急急奔了下去。 西念琴一张好不容易柔和起来的脸一瞬间冷得如同从千年冰山底层挖出来的寒冰,那俊逸的眉毛拧成了两根扭曲的黑条,两只拳头牢牢捏了起来,指关节嘎嘎作响,马上就要跟在孙春蕊身后冲下去。 红冰连忙不动声色,若有意若无意地挡住了西念琴的去路。 西念琴咬牙切齿:“你挡着我干什么?” 红冰柔声劝道:“师父,你这样做只会将师母越逼越远的,师母已经答应回去了,别再弄巧成拙了,等一会儿就是了。” 西念琴没料到会从徒弟嘴里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明显话语里带有责备他的意思,他心中不忿,忍不住咬牙道:“难不成我就这样干等着?” 红冰转过头去,见西念琴的一张俊脸气得有些脸红脖子粗,那眼里简直就是在冒火,就像是只被火烧着的猴子,他觉得有些好笑,师父分明就是在吃醋。 师父明明那样喜欢师母,却总是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漠不关心的模样,还要将师母关入地牢,差点逼死了师母。难怪师母会愿意跟着江晓风,想来女人和男人不同,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期盼,是能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一个温暖的家吧?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他见到师父这样怒火中烧的样子,反而觉得师父多了许多人情味儿。 他知道不能再火上浇油,只得忍住笑道:“我想师母跟江晓风告别后,马上就会过来的,师父过去有什么用呢?” 第256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6 孙春蕊见江晓风手中一个布兜里满是青果和木蝴蝶,心中安慰,拿起一个青果放在手中捏了捏,忍不住笑道:“你真行,咳咳,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摘回了这么多……” 江晓风看着坡上的两个人,那俊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红冰怎么会带他…来了?” 孙春蕊将青果放回了他手中的布袋里,轻轻叹了口气:“小玉台丢了,我得回去将他找回来。” “什么?”江晓风显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手一抖,托着的布袋里的青果立刻有几个滚落进了草丛里。 孙春蕊俯下身轻轻捡起了草丛里的青果,放进布袋里,轻轻垂下了头,柔声道:“对不起,晓风!” 江晓风怔怔地站在地上,只觉得有些头大。 他们好不容易从金刀峡里逃了出来,好不容易,她才答应他要同他一起去过新的生活。 哪知道西念琴一出现,孙春蕊就要跟他走了。 而且,孙春蕊还怀了他们的孩子。 他看向孙春蕊的脸,见她的眼里满是矛盾和哀求,他竟不忍心责怪她了。 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要去多久?” 孙春蕊眼里满是歉意和不忍,听得他这样柔声细语,她心中的歉意更盛了,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只觉得有无数的话语想说,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要去多久,她也说不准,总之找不到小玉台,她是不会罢休的。作为妻子,她已经很失败了,她怎么能够再做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呢。 孙春蕊咬了咬嘴唇,压下了心中的不舍:“不知道多久,除非找到了小玉台,知道他安然无恙。” 江晓风没有说话。 小玉台是她的儿子,她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他只是怕…… 孙春蕊见江晓风沉默,心中有些不安,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小茅屋,那茅屋里空空荡荡,缺衣少食的,她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等她? 想到此,她柔声道:“不如,你还是先回水云谷一趟,前些日子你师妹将你送来金刀峡医治,你师父和师妹如今都不知道你安然无恙,想必都心急得很……” 西念琴紧捏着拳头,听着红冰的话,看着坡下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简直都快要气得爆炸了。 但正如红冰所说的,他此时下去,只会将事情弄巧成拙,虽然说孙春蕊并不会因此而不回金刀峡,毕竟小玉台也是她的儿子,她一定会帮助寻找的。但是,此时若他刻意插到他们两人中间去,只怕会更加引起孙春蕊的反感,以后想亲近她,就更难了。 真是奇了,他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他竟然要在一旁干站着等,而且还不能够发火,天下间竟然有这样荒谬的事,真的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心中只觉得自己无比的窝囊,终于受不了了,抬脚便走,眼不见为净。 红冰忍不住问:“师父,你去哪?” 西念琴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脚走向马车。 他还能去哪,只能在马车里等她。 他有种被人捏住了软肋的感觉,他一生,还从未对人这样屈服过。 他走向马车,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下有个什么东西挡住了道路,看也不看,只恨恨地踢了脚挡在路前的那东西,那脚下的东西竟没被他踢飞,竟然黏在脚上了,西念琴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大刺猬,本来躺在草丛里安安静静睡觉的大刺猬,被它一脚踢去,惊醒了,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那背上的几根大刺更是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脚掌里,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叫出声。 红冰连忙在身后叫道:“师父,出了什么事?” 西念琴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怕是这家伙的刺已经扎穿了他的脚掌了吧,他忍着疼痛,连忙咬牙道:“没事!” 这么窝囊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徒弟看见了。 他轻轻伸出手,用力一掌拍去,那刺猬便像团球似地滚开去了。 他跛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坐进了马车里。 哼,真是可恨。 孙春蕊在他眼里就像这只猛地扎了他一下的刺猬一样,可他竟然恨不起她来,他心中只盼着她能够恢复以前对他的那种态度,他好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他坐在破了洞的马车里,从怀里掏出那只碧玉簪,心中想着,只要这次能够顺利找回小玉台,他一定改改对她的态度,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轻易地放走她了,他要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她要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257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7 孙春蕊听得西念琴的惨叫,连忙向坡上望去,见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一瘸一拐地走向马车。 心中一时有些着急,想起小玉台被掳走的事,心里更加不安。连忙转过头来对江晓风道:“那,我先走了。” 江晓风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孙春蕊低头想了想,小玉台如今不知道落入何人之手,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和余力去想其余的事情,她咬了咬嘴唇道:“等一切事情都解决了之后,我去水云谷找你!” 说着,轻轻拍了拍江晓风的手背,似乎在安慰他。 江晓风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只一脸柔情地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柔声道:“你怀孕不久,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还有,你的嗓子…这些青果和木蝴蝶,你拿着……” 孙春蕊小心翼翼地接过包着青果和木蝴蝶的小布兜,见江晓风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眸光温柔如水,就像一股暖流静静将她包围住,她的心中好感动。 眼角禁不住滑落一滴泪来。 此刻,她真的好舍不得面前这个白衣少年,她好舍不得江晓风,她怕她再这样与他对视下去,就真的舍不得走了,她只听得红冰在坡上唤她:“师母!”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滑落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来对着江晓风莞尔一笑:“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说着不再看他一眼,提起裙角,便往坡上走来。 江晓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失落。 孙春蕊走上坡来,见红冰依旧站在方才的地方,耐心地等着她,她又看了一眼马车那儿,想起西念琴方才的惨叫,忍不住问:“你师父怎么了?” 红冰瘪了瘪嘴,耸耸肩。 两个人一起走向马车,孙春蕊忍不住朝坡下看了一眼,见江晓风依然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那个白衣的身影在坡下显得那样孤寂而落寞,她心中一时有些难过起来。 红冰在一旁劝道:“师母,快上车吧!” 孙春蕊朝着坡下的人挥了挥手,咬咬嘴唇,一掀帘子,踏进了马车里。 红冰赶着车,车子穿行在绿荫掩映的小道上,慢慢驶出了小山谷。 江晓风一直站在坡下,直至看着那马车的影儿拐了几个弯,再也看不见踪迹了,才放下了挥舞着的右手,默默垂下头来,地上的草丛里有一颗方才滚落的青果,他弯下腰,将那颗青果捡了起来,像宝贝一样地捧在手心里。 一只白鹭从他身后嘶着嗓音叫着飞过。 江晓风转过身去,觉得那只飞走的白鹭仿佛变成了孙春蕊的身影了。 天空,如泼了血一般,朝阳在他眼前变成了一条金色的细线,他只觉得阳光刺眼得很,前方不远处的那条溪水如一条染血的深碧色的锁链,牢牢地将他困在此处。 他心中只觉得索然寡味,身边没有了孙春蕊,景色也似乎变了,昨天他还觉得是个隐居圣地的地方此刻竟然变得像个压迫得他不能呼吸的囚笼。 天地间的灵气似乎因为孙春蕊的离开,一瞬间全部散尽了。他眼神黯淡了下来,心中只觉得沉甸甸的。 他索性在草坪上坐了下来,手中握着那个青果,草丛里的蚂蚱在他衣裙上跳来跳去,长蛇从他脚边游走。 天地这样安静,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真的好寂寞,好孤单。 他想大喊,春蕊,你别走! 可是她已经走了。 她为了救她和西念琴的儿子,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他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她说得对,他是该回水云谷一趟,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怕是他会因为思念她而发疯的。 而且那天,他帮青青吸去腿上的毒液,中毒昏迷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听孙春蕊说,是师妹花晓莺将他送到金刀峡去的,是他师父给他吃了丹药,才得已阻止他体内的毒性不至于马上发作。 他是该回谷去见见师父和师妹。 红冰赶着车急急地驶回金刀峡。 红冰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挥舞着马鞭,马鞭一下一下抽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四足抵地,发力狂奔。红冰额头上汗水淋淋,不时抬起袖子擦一下滚落到眼皮上的汗珠。 马车里的两个人,却像两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此刻,孙春蕊正坐在马车里,怀中抱着那个小布兜,扭着头,面朝车窗外,一言不发,马车在山路上行驶,颠簸不平,本来就让她不太舒服,此刻长久地歪着头看向车窗外,这个姿势更是让她的脖子不舒服极了,只是她为了避免跟坐在她对面的西念琴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地难堪,不得不如此做。 马车又上了一个坡。 车内一阵颠簸,她怀中的小布兜里滚落一个青果,不巧滚到西念琴脚边去了,她刚想低头去捡,想起对面的西念琴,只得作罢。 西念琴坐在她的对面,本来静静地坐着,似乎在闭目养神,此刻却突然睁开双眼来,一双俊逸的眸子里精光四射,他看了看那滚落到脚边的一枚果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俯下身捡起了那枚果子,伸出手递给他面前的孙春蕊:“你的?” 孙春蕊本来极力避免跟他讲话,此刻更是避无可避,见他将那枚青果递了过来,想起这青果是江晓风为她摘的,不禁一把夺了过来,见西念琴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没好气地道:“这车中就你我两个人,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说着将青果装回布兜里,重新扭着头看向窗外。 西念琴看着她那模样,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你怎么不敢看我,我的样子很丑吗?”见孙春蕊不答,只一本正经地看着窗外,他又笑道,语气比方才更加温柔了些,“你这样扭着头看向窗外,脖子不酸吗?” 第258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8 西念琴不说孙春蕊倒不觉得脖子酸得难受,此时被他一说,她倒是真的觉得脖子实在太酸太难受了,她忍不住轻轻扭了扭脖子,脖颈间的骨头咔擦咔擦直响,但酸痛似乎减轻了些。 此时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只护紧了小布兜中的果子,怕它们再次滚落出去,却没想到,这次车子颠簸得厉害了,她一个没坐稳,竟整个人都朝着西念琴那边倒了过去。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她心中还没等反应过来,西念琴已经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只听得车外的红冰叫道:“师父师母,你们没事吧?” 西念琴埋怨道:“红冰,你是怎么赶车的?” 红冰歉然道:“对不起,师父,突然从上面落下一大段枯木,挡住了去路,弟子这就去将它搬开。” 孙春蕊跌坐在西念琴怀中,一张秀脸突然红了,她挣扎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西念琴又露出了那一贯的微笑,那眼里仿佛贮满了无数的星星,唇角微微扬起,眼眸似笑非笑,那笑容简直可以迷死万千少女,孙春蕊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低下头去,挣扎也越来越无力了。 西念琴在她耳旁柔声道:“夫妻之间偶尔吵吵架是很正常的,你看现在我已经低声下气地来接你了,你还闹什么脾气呢,现在最重要的是一起找回我们的儿子,不是吗?” 孙春蕊听得他说到儿子,突然坐在他怀中不动了。 是了,她此次回来的目的是找回小玉台,不知道她的小玉台现在如何,被何人劫走了。 这人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劫走她的儿子小玉台,如果让她找到那人,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沙漠中那个黄脸黑衣人抱着她的儿子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但却怎么也追不上,后来她好不容易追上了那个人,那黑衣人抱着她儿子向前面一跳,便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西念琴见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马车处那个破洞,忍不住在她耳边柔声问:“在想些什么,嗯?你紧紧攥着手中那个布兜,布兜里包的什么东西?” 孙春蕊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她只回想起那个梦境,觉得不寒而栗,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西念琴见此时坐在他怀中的孙春蕊秀美可怜,令人忍不住心生爱意,而且他对她又是失而复得,那种珍惜之情便更重了,他看着她那白净的侧脸,感觉她单薄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心中爱意更盛,竟然情不自禁地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沉思中的孙春蕊被他这一吻惊醒了,她急忙从他怀中跳了起来,看着他那笑意盈盈的脸,她突然双眉倒竖,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西念琴被这个耳光扇得有些懵了。 他从未见过春蕊这个样子,他从未想过一向柔顺的孙春蕊会这样用力扇他一个耳光。 他一只手捂着脸,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却并未生气,他只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你……” 突然听得红冰在车外叫道:“师父师母,你们快来!” 孙春蕊立刻抱着小布兜跳出车去。 西念琴摸了摸被扇了一巴掌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掀开车帘,垂着头,跛着脚,带着印了孙春蕊五个手指印的脸,走出车去。 马车前不远处横着一大段枯木,红冰正蹲在枯木前,仔细查看着什么。 孙春蕊和西念琴一前一后走上前去。 只见那枯木的枯枝上挂着一块被扯破的婴儿肚兜,肚兜上绣着一只清水莲花。 孙春蕊忍不住走上前去,捡起了那挂在枯枝上的肚兜,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肚兜好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了,这是小玉台的,这分明是金刀峡的婢女们的针线,肚兜的大小也是一岁婴孩带的大小。 红冰在一旁道:“师母,这肚兜……” 孙春蕊立刻道:“这是小玉台的肚兜。” 西念琴捂着脸,在一旁道:“真的?你怎么知道这是小玉台的肚兜?” 孙春蕊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肚兜上沾满了些淡黄色的粉末,枯木上也沾上了些,孙春蕊掏出怀中那包西念琴交给她的从金钗上扫下来的黄色粉末对比了一下,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点点头:“一模一样的。” 红冰看着那枯木上沾满的黄色粉末,惊道:“师母,这,就是那迷药?” 孙春蕊点了点头。 西念琴抬头向上望了望,见悬崖陡峭,直入云霄,崖壁上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忍不住道:“奇怪了,这上面是绝壁,与金刀峡遥遥相对,若枯木是从上面落下来的,那劫走小玉台的人就在这绝壁之上吗?” 孙春蕊将那个小肚兜塞进怀中道:“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再说。” 红冰点点头,西念琴和红冰一起,用力将挡住道路的枯木移开。 红冰抬起头来,只见西念琴的左脸上印着一个鲜明的五指印,刚想要问,看了看走向马车的孙春蕊,立即便明白了,于是便忍住没问,但师父被师母打,他还是头一次见,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 西念琴见红冰好奇地盯着他的脸,忍不住没好气地道:“看什么,还不快听你师母的,快点将木头移开,好回去。” 红冰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去,道:“是是是,弟子这就搬……” 第259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9 回到金刀峡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婢女们一听说庄主将夫人找回来了,一个个都提起裙角就往外跑。 小荷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小厮:“真的吗,这么说小公子也被找回来了?” 因为自从小屏被送去了落梅山庄以后,照看小公子便成了她的职责,自从小公子丢了后,她一直惴惴不安,昨晚更是一夜无眠,生怕小公子会遭遇什么不测。她一是担心小公子的安危,二是害怕若一直找不到小公子,庄主到时候追究起来,她难逃照顾不周的责任。 那小厮搔着后脑勺道:“我也不知道,是红冰公子让人传话进来的,说是庄主将夫人找回来了,至于小公子有没有找到,我就不知道了。” 小荷不再理会她,提着裙子就朝外跑,等她跑到大堂外面的时候,婢女小厮们已经在大道旁站成了两列,迎接从大门外驶进来的那辆马车。 等红冰停下车子,西念琴从马车里将孙春蕊扶出来的那一刻,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众人皆低头行礼。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环视着众人。 那目光如冬日雪地上空的暖日,瞬间便将众人心头的悲伤和忧愁驱散了,这些日子以来金刀峡里那紧张而死寂的气氛竟因为这一道目光而变得有了些明朗。 众人被她的目光一看,心里都有股说不出的温暖。 这是这些天他们没有感觉到的,他们只在心里隐隐感觉,这些天他们的夫人身上消失的那种‘慈爱’和‘温暖’又回来了。 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夫人。 小荷看着孙春蕊额头上的那伤,什么都明白了。 这回回来的,真的是他们的夫人。 小兰没有说谎。 她鼻头一酸,眼眶一红,忍不住喊了声:“夫人!”便走过去扶孙春蕊。 孙春蕊环视了众人一周,见没有见到一直贴身服侍她的小屏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小屏呢?” 西念琴连忙走上前来,对小荷使了个眼色。 小荷看着西念琴那冷冷的眼色,瞬间明白了,连忙道:“哦,小屏姐她,她有些不舒服,在休息,所以没有出来迎接夫人……” 孙春蕊皱了皱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小荷道:“小屏她怎么了?” 小荷看着孙春蕊那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西念琴那冷冷的威胁的眼神,脸有些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小屏姐她,她……” 孙春蕊着急起来:“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小荷不知怎么回答,看了西念琴一眼,又看着孙春蕊,只麻木地“嗯”了一声。 孙春蕊眉头一皱,抬脚就往门里走:“我去看看她去。” 西念琴刚要上前去拦,只见门里奔出来一个绿衣婢女,她脸上满是慌乱,大步奔出来,一下子就跪在了西念琴和孙春蕊的面前:“婢子该死,苏玉轩公子……不见了!”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是吓了一跳。 西念琴上前一步,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那婢女抬起头来,脸上本来已满是慌乱,此刻看了西念琴那冷冷的脸一眼,竟然吓得说不出话来。 孙春蕊在一旁柔声道:“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那婢女看着孙春蕊那张温和的脸,点点头,鼓起勇气道:“昨日因为庄里发生了大事,婢子一时没去照料苏公子,但庄主吩咐过,每日正午去给苏公子喂药和粥,还有帮苏公子擦身子。婢子想着昨日一日没去,今日便早些去,婢子去到翠云轩的卧房时,只见卧房的门开着,房内空无一人,苏公子……也不见了。” 孙春蕊皱眉道:“别的房间没有么?” 那婢女道:“婢子找遍了翠云轩也没见到苏公子。” 孙春蕊皱眉道:“带我去看看。” 那婢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是。” 说着便带着孙春蕊朝内走去。 西念琴跟在孙春蕊身后朝内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对着众人道:“都别杵在这儿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众人应了声“是”便散去了。 西念琴转头看了小荷一眼,便往庄内走去。 小荷也跟在身后朝庄内走去。 红冰见众人散去了,只拉住了走过他身边的一个青衣小厮道:“你等一下。” 那青衣小厮连忙顿住了脚步,恭恭敬敬道:“红冰公子有什么吩咐?” 红冰压低了声音,在他耳旁道:“你套辆马车,立刻去‘落梅山庄’将小屏接回来。” 那小厮看着红冰,瞪大了眼睛,心里满是惊异,刚才夫人的那个贴身婢女不是说小屏姑娘不舒服么,小屏姑娘怎么会在落梅山庄呢? 但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别问的好。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立刻老老实实地低头应了声“是”,便朝马厩走去。 红冰又叫道:“等一下。” 那小厮立刻转回来,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等着吩咐。 红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严厉:“这件事情,你要小心些,不要让其余的人知道,否则……”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就算不说,他想,对方也应该明白。 那小厮抬头看了红冰一眼,立刻道:“红冰公子放心吧,小的知道了。” 红冰点了点头,便朝庄内走去。 那小厮在他身后鞠了一躬,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便朝马厩走去。 第260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0 孙春蕊、西念琴等一众人跟着那个翠衫婢女朝着庄内走去。 红冰吩咐完小厮后,便也进去了。 孙春蕊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却忍不住抬起一只手在鼻端扇了扇。 西念琴瞧着她的动作,眼波闪了闪,心下疑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孙春蕊环顾四周,轻轻皱了皱眉头道:“这屋子里有股血腥气。” 西念琴眼波一闪,心中微惊,这她也能闻得出来,真不愧是药王之女,他拿苏玉轩的血去喂青青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真没想到就连这样一点小事都难瞒过孙春蕊。 他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人,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下去吧!” 众人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众人散去了,小荷拉住了那个走在身边的翠衫婢女道:“小云,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照顾夫人的起居和饮食吧。” 那翠衫婢女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瞪大了眼睛:“我?” 小荷温柔一笑:“是啊,专门负责夫人饮食的小翠死了,小兰又病着,”说着捏起了她的一只手,“怎么了,你不愿意?” 小云受宠若惊,忙道:“当然不是了……只不过……”她只不过是个中等婢女,平日里是负责来客的饮食起居,而这几个月来她只专门负责照顾苏玉轩的饮食起居和打扫翠云轩,而如今苏玉轩突然不见了,她心里正打鼓,不知道庄主会如何责罚她的失职,而此刻夫人的贴身大婢女突然邀她一同照顾夫人,她当然求之不得了,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 她还以为她会和小兰一样被打得遍体鳞伤呢。 她结巴着:“只不过……” 小荷笑道:“只不过什么?” 小云道:“只不过夫人她……”说着说着,便轻轻垂下头去。 她只觉得夫人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变得有些难以捉摸,那日在水井前见到小翠的尸体时,夫人那冷漠的表情让她有些心寒和害怕,她怕有什么事情做得让夫人不满意了,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小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拍了拍她的手掌,安慰道:“放心吧,夫人一向体贴下人,夫人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小云抬起头看着小荷温柔认真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小荷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一边朝厨房走去:“以后你只尽心服侍夫人的饮食就好了,夫人长途奔波回来定然饿了,我们去厨房弄点吃的给夫人……” 小云抬头轻轻一笑:“好啊!” 两个婢女刚抬脚走出翠云轩的院门,迎面便遇见了红冰。 两人连忙退到一旁,弯腰行礼:“红冰公子!” 小荷看红冰的眼神却有些冷冷的,自从那天晚上她听了小翠的话后,一直以为小翠钟情于红冰,心里私下认为小翠的死跟红冰脱不了干系,因此眼神里总是带了那么一份若有若无的怨恨。 红冰从她们身旁经过,看着小荷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看着她那奇怪的眼神,心里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小荷,是不是里面出什么事了?” 小荷连忙回过神来:“哦,没有,不是……” 红冰看了她一眼:“庄主和夫人都在里面吗?” 小荷连忙挤出一个微笑来:“夫人和庄主都在,红冰公子快进去吧!” 红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小云,摸了摸肚皮道:“我有些饿了,我想庄主和夫人也都饿了,你们去厨房吩咐做点上好的饭菜吧。” 小荷连忙笑道:“婢子们正要去准备呢。” 红冰挥了挥手道:“去吧!” 红冰刚一走到翠云轩的卧室门口,就见孙春蕊一脸苍白的坐在苏玉轩睡过的床上,而西念琴则是默默站在窗口,脸上一副常见的冷冷的表情,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红冰的脚步便没踏进去,只站在墙边静听。 只听得孙春蕊的声音里充满了幽怨:“这怎么能够怪我没有治好他的病呢,他体内的‘情花血咒’的毒,我已经解除了,只是他中毒太深,至少要昏睡一个多月。” 西念琴冷冷道:“既然毒已经解了,那为何还未到一个月,他会醒了,而且不见了呢?” 孙春蕊道:“我只是按照常理来推断,至于他会提早醒来,不声不响地离开,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 西念琴冷冷道:“无论如何,总之现在人已经不见了,你看该如何?” 红冰才听了几句,觉得自己师父说话真的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师母是药王之女,曾经费尽心力医治苏玉轩,就算治不好,也不该怪罪师母,这世间若是师母治不好的病,一定是很麻烦的病了。 何况师母治好了,只是说苏玉轩会昏睡一段时间,可师父竟然将苏玉轩不见了的事也怪到师母头上,简直就是有些不可理喻了,他也不明白为何师父对师母会是这样的态度,难道这个苏玉轩在师父心中,竟然比师母还要重要吗? 他心中胡乱猜测着。 只听得孙春蕊幽幽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留在这里,直到找回他为止。” 西念琴的语气似乎柔和了一些,却依然不减清冷:“不止是要留到找回他为止,还要找回我们的儿子。” 红冰听到这儿,心中有些好笑起来,原来师父故意这样说就是想要让师母留下来,师父知道师母是个责任心重的人,所以才想以这样的方式将师母留在身边。 师父是怕师母心中惦念着那个江晓风,所以才这样。 好骄傲的师父,好傻的师母。 红冰心中正胡思乱想着,却不小心碰到了门下的风铃。 门内立刻传来了西念琴冷冷的语声:“谁在外面?” 红冰一惊,脚下差点绊了一跤,他连忙扶住墙,走进门去。 见孙春蕊坐在床上,看见他,眼里有些惊异,但眼神里却满是温柔。 西念琴嘴角牵起一丝浅笑,眼睛眯了眯,笑道:“是你?” 红冰连忙单膝跪地,赔罪道:“弟子,弟子不是故意偷听师父师母说话的,只是弟子见师母劳顿,想着准备一桌筵席为师母洗尘。” 西念琴看着红冰那惶恐的样子,眯着眼睛看了孙春蕊一眼,抬指轻轻弹了弹鬓边的一缕青丝,笑道:“又没人怪你,起来吧。” 红冰诚惶诚恐,连忙起身道:“是!” 红冰看向西念琴,小心翼翼问道:“弟子见师母嗓音似乎不太好,要不要替师母煮点清喉的药?” 西念琴看着他,那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弹了弹鬓边的长发,看向孙春蕊,轻轻抬了抬眉毛。 孙春蕊微微一笑,柔声道:“好,你去厨房让人将这些青果和木蝴蝶熬成汤汁吧。”说着便将怀中那个小布兜掏出来,递给红冰。 红冰上前一步接过,满眼皆是欢喜的神色,连忙道:“是,弟子这就去。” 第261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1 红冰走出门去,只听得孙春蕊坐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西念琴斜斜地瞟了她一眼,那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那俊逸的脸庞,只露出半张脸,那双俊逸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西念琴轻笑。 孙春蕊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垂下头,她轻轻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头,语气也似乎有些无奈,喃喃道:“没什么。” 听得这话,西念琴嘴角微扬,眼里露出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有些得意的笑。 晚饭过后,孙春蕊揣着怀里的两包黄色的药粉进了隐香院的药房。 她将怀中西念琴交给她的那包从金钗上刮下来的黄色药粉,回金刀峡时枯木上那个婴儿肚兜上的黄色药粉分别放在了一大一小的两个白瓷杯里,又从药架上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罐子,将罐塞轻轻拨开,将罐中一种黑褐色的汁液分别倒入两个白瓷杯里,然后静静地盯着那两个白瓷杯里的黄色药粉。 只见那个大白瓷杯中那淡黄色的粉末在那黑褐色汁液流入的那一霎那间便开始慢慢与那药汁融为一体,然后慢慢化作一股黑气飘散在药房里,一会儿便被窗口吹进来的夜风吹散了。 那个小白瓷杯中那淡黄色的粉末却只是静静躺在那黑褐色的汁液里,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是的!”孙春蕊忍不住道。 “师母,怎么会这样?”红冰不知何时进来的,他站在孙春蕊身旁默默看着她试验,此刻见到这番奇景,忍不住开口问。 孙春蕊抬头见是红冰,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哦,”红冰回过神来,“师母吩咐熬的药好了,我来服侍师母用药。” 说着,便回转身,将放在檀木茶几上的药碗端了过来。 “咳咳,”孙春蕊轻轻咳嗽了一声,在黄铜面盆里净了手,轻轻接过了红冰手中的药碗。 药碗里的汤汁浓浓的,汤面上飘着几块姜片,一颗蜜枣,孙春蕊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药?” 红冰道:“厨娘说是按照之前夫人给过的方子熬的木蝴蝶汤,加了猪肺和南北杏仁在里面。比起喝药还是喝汤好些。青果做了甜点,让夫人明日早膳的时候用。” 孙春蕊白瞪了他一眼,轻轻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舀起一勺汤汁,张嘴喝了一小口。 红冰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师母,味道怎么样?” 孙春蕊一连喝了几口,放下药碗,点点头:“嗯,味道不错,小翠的厨艺又进步了。” 红冰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师母不知道小翠已经死了,他正担心新换的小云做的汤药不合师母的口味,此时听得师母称赞,他才放下心来。 孙春蕊喝完汤药,将方才那个装黑褐色汁液的药罐收了起来。 红冰看着桌上两个白瓷杯中的药粉,一个已经随着那汁液一起消散在空气里,白瓷杯内只留下一点零星的淡黄色粉末,而另外一个白瓷杯内淡黄色的粉末却是纹丝不动。 红冰忍不住问:“师母,你不是说这两种药粉是一样的吗,怎么会这样呢?” 孙春蕊淡淡道:“嗯,是一样的,刚才飘散在空气里的那些是金粉。” “啊,金粉?”红冰诧异。 “嗯,”孙春蕊转过头来,指着那剩下的一个白瓷杯里的黑褐色液体道:“这种褐色汁液叫做元水,金子遇见元水就会融化,若遇热气便会化为黑气消散。” “原来是这样,那现在杯中剩下的药粉都是同一种迷药。”红冰看着那两个白瓷杯里剩下的星星点点的黄色药粉,若有所思地道。 孙春蕊一边收拾桌上的白瓷杯,一边点了点头。 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孙春蕊便开始整理药橱上的那些散乱的瓶瓶罐罐。 红冰跟在孙春蕊身后,不时伸长了脑袋去看着药橱上的那些长得差不多的瓶瓶罐罐,一边嘴里轻轻地念念有词。 孙春蕊有些疑惑,忍不住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红冰连忙拉出一个笑脸,满眼笑意道:“没什么,师母,我就是有些好奇。” 孙春蕊白了他一眼,回头继续整理药橱上的东西。 红冰继续伸长了脑袋在她身后瞧向药橱上的那些药瓶。 “到底是哪个?”他忍不住搔了搔头,突然看见一排药橱上的一个淡黄色的小瓷瓶,眼睛一亮。 孙春蕊见红冰一直跟在他身后,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心中忍不住奇怪起来,这个红冰,一向只跟着他师父学武艺和权术,什么时候开始对药理也感兴趣起来了。 她心中有些高兴,忍不住回过头来,对着红冰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药理感兴趣了?” “啊?!”红冰一惊,满脸慌乱,连忙将右手藏在身后。 孙春蕊一眼就扫到了他右手中的那个小瓷瓶,她顿时拉下了脸来,秀眉微皱,怒道:“你手里拿了什么?” 红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了,一脸无奈地,央求道:“师母,你就别追究了!” “不行!”孙春蕊斩钉截铁道,她虽是药王之女,可一向治病是用以毒攻毒之法,这药房里的药样样都有毒,用对了可以拿来治病救人,但若是不小心拿错了,要人命也说不定。 红冰一脸委屈地看着孙春蕊,眼神里带着哀求。 “你哭也没用,快拿出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孙春蕊瞪大眼睛道。 红冰只得垂了头,乖乖地将手中那个淡黄色的小瓷瓶交给了孙春蕊。 孙春蕊把玩着那个小瓷瓶,忍不住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红冰垂着头不做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谁受伤了吗?”孙春蕊的语气软了下来,柔声问。 红冰终于抬起头来,一张俊脸有些泛红,忍不住结结巴巴道:“师母,是师父的脚…被刺猬扎伤了,他让我过来…拿点生肌止血的药粉,还让我…别告诉师母。” 孙春蕊一愣,立刻转身从药橱上拿了一个青绿色的小瓷瓶下来,递给红冰道:“拿这个药粉给你师父敷上吧。” 红冰一怔,接过孙春蕊手中那个青绿色的小瓷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孙春蕊手里那个淡黄色的小瓷瓶。 怎么师父说让他来药房里拿点药,说是个淡黄色的小瓷瓶,能止血生肌的? 孙春蕊淡淡一笑,看着手中那个淡黄色的小瓷瓶,莞尔道:“你拿的这个是三七粉,是治刀伤的。这个绿瓶里的药是治刺伤的,快去吧。” 红冰脸上一红,拿着小药瓶立刻便出了药房的门。 孙春蕊看着红冰走出门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那个淡黄色的小瓷瓶,心里一呆,西念琴的脚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第262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2 不知为何,她心里本来已经恨极了西念琴,一心只想快些找到儿子后与他早些脱离关系,但此刻听见他受了伤,心里竟然忍不住地担忧起来。 她继续整理着药橱上的瓶瓶罐罐,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一个翠绿色的小药罐跌在脚边,碎了一地,药粉也洒了一地。 孙春蕊看着满地的碎片,轻轻叹了口气。 小荷刚好端了茶水进来,见夫人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关切地问:“夫人,您…没事吧?” 孙春蕊见是小荷,点点头道:“没事。” 小荷见地上一地的药罐碎片,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盘,便去拾地上的药罐碎片。 孙春蕊连忙嘱咐道:“别碰。” 小荷有些不解,停手看向孙春蕊。 孙春蕊柔声道:“这药是天仙子,有毒,待会找个人来打扫吧,嘱咐别碰到身上。” 说着便走过去,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小荷“哦”了一声,便垂手站在一旁。 见孙春蕊喝了口茶水,小荷忍不住探头问道:“夫人,味道怎么样?” 孙春蕊坐进椅中,有些心不在焉:“很好。”说着,随口问了句:“小屏的病怎么样了?” “哦,”小荷立刻收敛了神色,撒谎道,“小屏姐她,好多了,大概,再过两三天就能来服侍夫人了。” 孙春蕊微微皱眉道:“小屏得了什么病?” “哦,”小荷踮了踮脚,继续编着谎言,“小屏姐她就是有些中暑了,过两天就没事了。庄主让婢子这几天代替小屏姐服侍夫人。” 孙春蕊点点头,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西念琴,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忍不住问:“庄主他…怎么样了?” 小荷有些不解:“庄主很好呀,用完晚膳就回枕云居了。” 孙春蕊“哦”了一声。 小荷柔声道:“夫人,累了一天了,不如让婢子服侍夫人早些洗漱了歇息吧?”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我还不累,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不用服侍我了。” 小荷应了声“是”,便低头退了出去。 孙春蕊在椅中坐了一会儿,心中始终是有些放心不下,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朝枕云居走去。 花廊上,修剪花枝和洒扫庭院的婢女见了她,均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她行了行礼,微笑着唤一声“夫人”,再继续干活。 金刀峡的风物样貌,一如往常。 仆人们也都一如往常。 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她却觉得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着急地想要找到西念琴,不知为何听见他的脚受了伤她就坐立难安。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只是想要和他一起快些找到他们的儿子,然后好毫无牵挂地离开他。 因为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呢,江晓风,此刻,他应该在回水云谷的途中吧。 要快些找到她和西念琴的儿子,她就必须去治好西念琴的脚伤,不然…… 花廊拐角处,一朵洁白的芍药花擦过她的裙角…… 枕云居的卧室里,西念琴正半躺在软榻上,两只手枕在脑后,右脚伸出塌外,他那俊逸的眸子闭着,那俊逸地眉毛轻轻皱起。 红冰正坐在软榻前的一张黄皮锦凳上小心翼翼地替西念琴脱去鞋袜。 西念琴闭着眼睛道:“怎么段玉清不在金刀峡里吗?” 红冰一边替西念琴脱去鞋袜,一边答道:“弟子刚才去问过了,小荷说是今天一大早上,段神医家里有仆人来告知家中出事了,段玉清听完后就急急忙忙下山了。” 西念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什么事情?” 红冰道:“不知道,那仆人没说。”红冰刚替西念琴脱下了鞋袜,那袜子连带着扯下了脚上的血壳,西念琴忍不住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你轻点!”西念琴坐起了身子,嗔怒道。 红冰瞧着那已经红肿了起来了的整个脚掌,一脸担忧道:“师父,段神医不在,要不,还是叫师母来吧,你这伤看起来不轻!” 西念琴急忙道:“那怎么行?” 他怎么能让孙春蕊知道他的脚受伤了,而且还是在因为她与江晓风一起时,他吃醋不忿,一下子踢到了刺猬而扎伤的,这实在是丢人,不,简直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堂堂金刀峡的庄主,怎能让人知道他弄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何况孙春蕊如今还在生他的气,怕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嘲笑他。 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绝对绝对不能。 西念琴急忙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红冰:“你刚才去拿药,没被她发现吧?”他口中所说的这个“她”,自然是指孙春蕊了。 红冰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头,从怀中掏出那个青绿色的小瓷瓶,嗫嚅道:“没……” “没有就好。”西念琴放心地又躺下了,双手枕在脑后,连忙道:“快点涂药吧!” 红冰小心翼翼道:“但弟子怕……”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吱呀”一声,枕云居卧室的门被拉开了,门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起。 第263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3 一袭黄裙映入眼帘,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面容出现在门口,不是孙春蕊却是谁? 红冰连忙站起身来,喊了声:“师母!”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软榻上的西念琴。 西念琴手忙脚乱地拉过锦被盖在自己腿上,眉宇间依旧是一贯那冷冷的神情:“你…怎么来了?”西念琴语气冰冷,眼神里却有些羞躁。 孙春蕊满脸关心地看向他被子中的脚:“你受伤了?”她柔声问。 “没有,”西念琴一本正经,“谁说的,没有的事!” 孙春蕊看向一旁的红冰,红冰脸上一红,将手中那个青绿色的小瓷瓶放在茶几上,低头道:“弟子,先告退了。” 孙春蕊目送着红冰走出门去,转过头来看向软榻上的西念琴。 西念琴被她那审问似的目光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在被子中缩了缩脚,忍不住躁红了脸道:“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孙春蕊不答,一步走过前去,坐在红冰方才坐过的那张凳子上,柔声道:“来,把你的脚给我看看。” 西念琴在被子里缩得更狠了,脸都红了起来:“没什么好看的。” “受伤了就受伤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孙春蕊有些不耐烦,一把掀开了锦被。 西念琴还来不及缩脚,孙春蕊便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那只脚。 整个脚掌都红肿了起来,几个小血洞里,已经被血壳给糊住了,孙春蕊看见这只肿得像萝卜一样的脚,心里真心有些心疼起来。 医者父母心啊! 西念琴淡淡一笑:“你瞧,没什么,就是红肿了一点而已。” 孙春蕊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说没什么,都肿成这样了。” 说着,便将他的脚搁在枕头上,出去打了一盆水来,轻轻擦拭完脚边的伤口,而后用镊子拔出了脚掌中的刺,然后轻轻涂上一层伤药后,便细心地用软布包起来。 西念琴看着坐在床前细心替自己治疗脚伤的孙春蕊,嘴角忍不住牵起一股淡淡的笑意,眸光却有些复杂起来。 她认真治伤的样子这样专注和美好,怎么他以前竟然从来没发现过呢? 这个精通药理、娟秀美好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孙春蕊,是多年来一直跟在他身边,任劳任怨,含辛茹苦的妻子。 即便他曾经那样对她,她此刻见他的脚受了伤,也依然是毫不犹豫地前来替他包扎。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涌起无数的感动和羞愧。 这么多年里,他真的是愧对了她对他的爱。 而如今,她的心里却又走进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江晓风。 这能怪她吗? 不,只怪他这些年来冷落了她。 想当初,他第一次在药王谷遇见她时,她便救了他,后来,为了能够重新回到金刀峡,为了夺到庄主的宝座,他利用她熟知药理毒性,骗她为他炼制毒药,毒杀敌人,掌控川蜀。 这些年来,她用毒为他征服了川蜀大大小小的门派,结果自己却因为试毒而导致身中寒毒,月月受苦。甚至就连他们所生的孩子,自一出娘胎,也是体质异于常人,甚至难以养活。 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些年来,他却全当作了理所当然。 此刻,看着细心地替他包扎伤口的这个女子,他头一次,想要真心地将她拥入怀里。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心中开始有了丝担忧,甚至是害怕,他开始害怕她的拒绝了。 于是那伸出去的手,便又收了回来。 孙春蕊全然没觉察到西念琴翻涌的思绪和奇怪的动作,只是觉得他今天出奇地安静,她替他包扎好了脚上的伤,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问:“这伤像是被刺猬刺的,怎么会被刺猬刺到呢?” 西念琴瞧见孙春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眼里满是询问的神色,他那一向冷冰冰的,俊逸若仙的脸竟然有些发红,那一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的迷死万千少女的眼睛里,却只有些亮亮的,闪闪的,星星一般的光,一眨不眨地看向孙春蕊。 他怎么能告诉她,说是因为看见她跟江晓风在一起时,他心中不忿,一时没看清路而踢到了刺猬呢,这,也太丢人了,不,简直就是丢人丢到家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她。 孙春蕊见他愣着不说话,也没管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的脚伤已无大碍了,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道:“你不说算了,我走了。” 西念琴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孙春蕊的脸,眼中那亮亮的光始终眨也不眨地停留在她身上,整个人竟像是处于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只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也没听见她说些什么,只呆呆瞧着她,嘴里“哦”了一声,便呆呆目送着她走了出去。 孙春蕊只觉得今日的西念琴有些奇怪,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 一个呆傻的西念琴。 第264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4 西念琴在软榻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孙春蕊刚才细心替他包扎伤口的模样,她那窈窕的身姿,清淡的表情,那黑白分明的双眸,还有那微微皱起的秀眉以及医者嘱咐病人的那副认真的神情。 他只觉得浑身燥热,脚上的伤口处却传来一股清凉的感觉。 被刺伤的地方的疼痛,逐渐减轻了。 这药真是神奇,一敷上脚,就舒服多了。 如今他想到自己的妻子孙春蕊,是了,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她还是一个大夫,而且还是川蜀江湖中让人肃然起敬,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善用毒性的绝世医者。就连川蜀有名的段神医都曾经夸:“尊夫人医术无双,胆大心细,老夫自愧不如。” 他的夫人,孙春蕊是曾经闻名天下的药王的唯一女儿。 此刻,他也禁不住从心底里开始对他的夫人肃然起敬。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一个男人的角度,以俯视地对待普通世俗女子的态度来对待她,关于她对药性所知甚详的事,他只是觉得方便利用,对他的霸业有所帮助。 他从来没有从一个平等的角度去看待过她,更加从来就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和立场考虑她的感受,她的处境,她的需求和企盼。 他更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她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他从未真正爱过她,他一直都只是需要她而已。 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自私,越觉得自己过分。 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渐渐地,他在榻上再也躺不下去了。 他猛地坐起身来,大喊道:“来人,来人!” 一个青衣小厮应声进来了。 西念琴皱了皱眉:“去把红冰公子找来。” 小厮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红冰便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地掀起门帘进来了。 红冰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忙着系上衣的带子,他累了一天,刚刚睡着就被小厮从睡梦中叫醒,说是庄主急着找他,他连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好就立刻赶来了。 “师父,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红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西念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你很困啊?” 红冰连忙用手捂住了第二个哈欠,眯着眼笑道:“还好还好,师父,有什么事吩咐弟子去办吗?” 西念琴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朝着红冰招了招手,红冰凑上前去,西念琴在他耳边低低道:“你去看看,你师母睡了没有。” 红冰一怔,瞪大了眼睛,这算哪门子的事? 他还以为,是有了小公子的消息了呢。 这么晚了,跑去师母的睡房看师母睡了没有干什么? 西念琴见他发怔,站着不动,似乎有些老羞成怒,那俊逸的脸竟突然红了,眉毛一挑,露出了一贯那冷冰冰的神情,冷冷道:“怎么了,还不去吗?” 红冰一看西念琴那表情,马上便明白过来了,今日中午,在翠云轩中,他在门外听见师父与师母之间的对话,师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眼里的绵绵情意和那藏不住的醋意,他全看在眼里了。 师父一心想要留住师母,而此时,却又让他去看师母睡了没有。 红冰那呆然的表情立刻换作了一脸的微笑,他笑道:“师父,这样,不太好吧,你既然想去看师母,为嘛不自己去呢?说不定,师母还没睡呢……” 西念琴见红冰一脸贱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正待生气发火,却又找不到理由。 红冰陪着笑,站在一旁:“师父,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吧!” 西念琴坐在床上生着闷气,红冰却早已在外厅里倒了一杯凉茶进来,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将凉茶递到了西念琴嘴边。 一杯凉茶下肚,西念琴身上的燥热减了许多,只是心里依旧烦闷。 西念琴看着红冰脸上那一副贱笑,越瞧越是心里来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红冰依旧笑嘻嘻地不生气,待他喝完茶,又殷勤地接过他手中的空杯,依旧一脸贱笑:“师父,要不要再喝一杯?” 西念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哪有那么多火气可降?” 红冰垂着手,陪着笑,端着空杯子站在一旁。 西念琴呆了呆,出了会神,脑海里浮现出孙春蕊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还有她额头上的伤和今天她那嘶哑的嗓音。 不知道她现在是否睡了?在干什么?嗓子好些了没有? 他抬头见红冰依然笑嘻嘻地站在他身边,试探着问道:“师父,是不是要弟子跑一趟看看师母睡了没?” 西念琴瞧见他那笑,越瞧越是来气,心想眼不见心不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我自己去,你去休息吧。” 红冰一脸笑嘻嘻道:“弟子遵命。” 说着便一脸微笑,端着空杯子出去了。 第265章 山横眉聚,与谁共携手15 西念琴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推开门出了卧室。 一路往隐香院走去,一路上,月色如水。 长廊上,花园边,依然有守卫和修剪花枝的婢女。 西念琴刚走到隐香院门口,迎面就见小荷走出门来,见了他,立刻便弯腰行礼。 西念琴摆了摆手,示意起身,立刻便有些着急地问道:“夫人睡下没?” 小荷一怔,有些呆懵,马上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西念琴那俊逸的眉头微皱:“到底睡了没?” 小荷正要张口答,西念琴已经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推开了她:“我自己去瞧。” 小荷望着庄主的背影,忍不住自言自语,庄主,今日是怎么了,真是奇怪。说完,摇摇头,耸耸肩,径直走出了院门。 西念琴一路来到隐香院内,见隐香院的药房的窗纸上透出微黄的烛光。 莫非,春蕊这么晚了竟还在药房里? 窗内的屋子里,立刻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咳咳咳,是小荷么?”听得脚步声响,孙春蕊在屋内问,“我不是说让你去休息,不用服侍我么?” “是我。”西念琴掀开门帘,转过屏风,站在房中。 孙春蕊听得声音,蓦地抬起头来,一张秀脸突然有些微微发红,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圈有些发青。 “你……咳咳,你怎么来了?”孙春蕊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说完,便不再理他,继续埋下头去看药书。 西念琴抬眼望去,见书案上摆满了药书,孙春蕊正在满桌的药书堆中细细查看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轻轻的咳嗽声。她额头上的伤还未好,眼圈也有些发青,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是憔悴。 看着妻子这么拼命,这么认真,西念琴心中的内疚和自责更深了,他心中有些发疼,忍不住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了她那瘦削的肩上,柔声道:“这么晚了,还是先休息吧,你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听得这话,孙春蕊几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她侧着脸、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里满是吃惊的神情:“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西念琴竟真的又说了一次,他柔声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怕你的身体会累垮。你看你眼圈都发青了。”说这话时,他的声音竟是无比的温柔,无比的怜惜,他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去抚向她的眼皮。 孙春蕊忍不住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这不是梦。 她从来不曾想过,她的丈夫会对她这样轻声细语,这样温存怜惜。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温暖吗? 这个独霸川蜀的霸主,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冷漠男子,这个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庄主,竟然也会有这样柔声细语的时候。 她感觉得到,他此刻的温柔是真心的,她听见他的语声里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颤抖。 她有些感动,有些难过,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和贪婪。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你能,再说一次吗?” 微黄的烛光下,西念琴瞧见那一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脸上写满了纯真,眼里却似乎带了一丝狡黠的光芒,他立刻明白过来了,俊逸的眉毛一挑,笑道:“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孙春蕊忍不住问道:“什么条件?” 西念琴道:“那就是……”一句话还没说完,竟忍不住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搂在怀里,柔声道,“条件就是,现在马上睡觉。” 孙春蕊被她抱进了卧房里。 软榻上,西念琴扯下纱帐,将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孙春蕊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走!”她睁开了眼睛,眼里有些迷蒙和恍惚,像个着急而懵懂的孩子。 “怎么了?”西念琴柔声问,轻轻抚了抚她额头上的伤。 “你信我吗?”孙春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什么?” “盈盈不是我害死的。” 西念琴一时间怔了怔,眼波闪了闪,他看见孙春蕊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满了泪花,那泪光亮晶晶的,有些刺得他的心发疼。 这句话这样直接,直直地戳到了他的内心最深处。那带着泪光的眼神像一盏探灯一样,直直照进了他心底最隐秘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突然觉得,在孙春蕊这样的泪光面前自己失了所有的骄傲,他的污点,在这样的目光面前竟然无所遁形。 他不敢回答,突然垂下了眼皮,不敢再与她对视,适才的温柔与情意,一时间全化作了灰心和失望。 她说得对,苏盈盈的死,从来都与她无关。 是他冤枉了她。 其实,害死盈盈的人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报仇,一心想着利用孙春蕊,苏盈盈怎么可能在绝望之下离开,怎么可能过了那么多年漂泊流离的日子,怎么可能最后为了见他一面,为了以最完美的姿态见他一面而喝下那瓶明知有毒的药,怎么可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他,却不敢面对,只将这个责任全都推到了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妻子身上。 他无颜面对她。 他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漆黑的长发垂落两鬓,那俊逸的眸子里,满是失落和哀伤的光芒。 “你好好休息吧。”他柔声嘱咐。说完,便用那双满怀歉意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第266章 泪眼问华,华缄莺乱语1 孙春蕊离开山谷不久后,江晓风便骑上了孙春蕊为他留下来的那匹枣红马离开了山谷。 他只想快些离开和孙春蕊一起呆过的地方,没有孙春蕊,再美的景色在他眼中都变得有些刺眼,看着两人一起呆了一夜的茅屋空荡荡的,他只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他无法忍受,无法想象在离这儿不远的金刀峡里,他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一起寻找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孙春蕊离开他片刻。 可是现在,他除了等待,却不能做任何事。此时此刻,他只有离她远一点,更远一点,才能够让自己的心痛少一点。 心痛得难以呼吸,他拼命地催打着那匹枣红马,竟然在当天晚上就回到了水云谷中。 水云谷里,花晓莺和华浅正在为他而伤心。 石室里,蒲团上,一个童颜鹤发的老者盘膝而坐。 正是师父云中子。 花晓莺跪在老者面前,哀伤而无助地叫道:“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腐骨散’在世间真的是无药可解吗?” 云中子微微颔首。那双一向超然的眸中突然多出了一份哀伤和惋惜。 “我不信!”花晓莺的眼圈瞬即红了,一颗颗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师兄不会死的,不会的,他不会死!”她拼命叫道,伸出手去摇晃着云中子的手臂,“师父,你骗我的,对不对?” 云中子不再说话,微微闭上了双眸,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下来。 花晓莺一屁股跌落在地,师兄竟真的要死,真的没救吗?不会的。 她带着迷蒙的泪眼看向跪在她身旁的华浅,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溺水无助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地抓住他,嘴里喃喃问:“华浅,你不是说,春蕊在替我师兄治伤,你不是说,她让你带我来找一味药材,你不是说,我师兄的毒是可以解的吗?” 她拼命地摇晃着华浅,拼命地追问,一边问,一边流泪,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两人的衣袖上,一滴一滴,像是无数的透明的钻石,也滴落在华浅的心坎上,让他的心有些钝痛。 华浅低着头,不做声,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说过,要找一味什么草,”花晓莺吸了一下鼻子,抬起泪眼,朦胧的泪眼盯着华浅,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儿,“哦,对了,‘子虚草’,是了,师父,‘子虚草’可以救师兄的。”花晓莺的眼神亮了起来,一滴泪珠滚落进石地上的尘土里,看向蒲团上的云中子。 云中子微微张开了双眸,那双一向超然脱俗的眼里此时竟多了许多复杂的光,他看向花晓莺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像个慈爱的老父亲看伤心的女儿时的眼神,语气也比方才温柔了许多,他柔声道:“莺儿,你天性纯善,习武根骨极佳,师父知道你不擅长读诗书词赋,但你总该听过‘子虚乌有’这个词。” ‘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是了,子虚就是乌有,乌有就是子虚,她怎么会没听过呢?小时候她曾经听师兄给她讲过《子虚赋》的故事,她曾经也问师兄:“师兄,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子虚是个什么意思?真的有乌有先生吗?” 师兄笑着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真傻,怎么可能真的有人叫子虚呢?‘子虚’是文人杜撰的名字,是不存在的。‘乌有’就是没有的意思……” “子虚草,子虚草……”她终于明白过来了,世间根本就没有‘子虚草’这种草药,她根本就不可能救得了师兄。 她真傻,现在才明白过来,她真傻。 她转过头去,看向华浅。本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华浅,此刻见她转过头呆呆地盯着自己,满脸绝望而无奈地盯着自己,他又急又愧,一张秀脸涨得通红,还没等花晓莺发问,自己便先忍不住了,语调惶急而惭愧:“对不起!” “为什么要骗我?”花晓莺双眸一眨,泪水大片滑落脸颊,那泪水像一片小小的瀑布,冲得她一张山茶花一般的秀脸煞白一片,华浅的心头也跟着一片煞白。 “晓莺…我…”他急红了脸,不知道该去如何解释。 突然见花晓莺软软地倒向蒲团。 他正待伸手去扶,只见云中子已经轻轻托住了花晓莺软软的身子。 “师祖,花…小师叔她……” 云中子伸手探了探花晓莺的额头,轻轻摇了摇头:“她没事,只是伤心过度晕倒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花晓莺那瀑布一般的黑色长发,看着她那张煞白的脸,语气里充满了怜惜,“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断绝七情六欲,风儿他被情所迷,已失本性,注定命中有此一劫,如今劫数难逃,也是天数命定;而莺儿她年纪尚幼,本性纯善,却也是为情所困,难以自拔。为师的真的是感到万分心痛!” 华浅见面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看着花晓莺的眼神里满是惋惜和心疼,就像是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因伤心而昏迷的女儿一般,他心中一时肃然起敬。 见老人那样心疼,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垂下头,咬住了嘴唇,想到花晓莺如今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晕倒,他开始责备起自己来,心想,如果他当初实话实说告诉了花晓莺,或许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或许,直接面对现实她会好过一点吧。 而他给了她一个希望,却又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希望变成了一个幻觉,世间真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都怪他! “对不起,师祖,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骗她,说不定……”华浅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他抬起头来看向蒲团上的云中子,急忙道。 云中子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这不怪你,如果不是你先将莺儿稳住,编个什么‘子虚草’将她骗回水云谷来,以莺儿倔强好强的性子,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华浅见云中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自己,自己的心事都仿佛被他一下子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竟然一下子就被这位一直在石室中静修的老人看穿了吗。 他有些羞红了脸,静静地低下头去。 云中子突然问:“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华浅一怔,急忙抬头:“弟子…华浅。” 云中子点了点头:“华浅,你扶莺儿回房去休息吧。” 华浅立刻起身应道:“是!” 第267章 泪眼问华,华缄莺乱语2 安置花晓莺睡下后,华浅轻轻关上房门,静静走到院中。 水云谷的院中,一株老梅正对着明月,梅花瓣在月光下像雪片一般洒落满地。 不远处,一株银杏毅然伫立,那苍翠的枝干直指夜空,不知伸展到何方,那样高,那样远,仿佛伸到了天际。 这就是花晓莺说过的那株陪着她一起长大,已经不知多少岁的银杏树吗? 华浅慢慢走过去,轻轻抚摸起银杏树那苍老遒劲的树皮,想到花晓莺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中有些发堵。 嗓子里、眼里,好像都有些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看见头顶那弯月亮,那样亮,像一只目光炯炯的半闭的眼,仿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以无比超然的神态,俯看着所有的悲欢离合。 而那只俯视着他的巨眼,仿佛就挂在这苍翠的银杏树顶端。 他长吸了一口气,要如何,才能到达这银杏树的顶端? 他闭上双眼,心中默默念起‘雪影步’的心法要诀,身随意动,念随心转,按照花晓莺教过他的方法。 猛然睁眼,将自己当作一片轻盈的会飞舞的雪花,将这株银杏树的树干当作一片大地,竟然,就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攀升上去。 廊檐下,风铃微响,一袭青衣的云中子看着院中正在银杏树上攀登的华浅,轻抚胡须,微微颔首,那张眉须皆白的童颜上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眼里露出一丝欣赏的光。 院外,突然闻得马蹄声响,只听得一个小童的声音急喊:“江师兄回来了!” 华浅惊得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 云中子一怔,不是说风儿已经,怎么会? 小童清风牵着马进了马厩,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出现在院门口,那人急急朝着廊檐奔了过来,到了云中子面前,‘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俯下头去,叫了声“师父!” 抬起头来时,只见一张俊美的脸上难掩风尘和疲惫,那眼神里似乎有些泪光,像一只受伤的孔雀,让人忍不住地有些心疼和怜惜。 云中子那一向超然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丝欣喜,但他只淡淡点了点头,淡淡道:“起来吧。” 茶室里,云中子坐在一把青竹椅上。 江晓风站在地上。 华浅立刻从门外的小童手里接过茶盘端了过来。 “华浅,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晓风刚注意到,见华浅出现在水云谷里,不禁有些吃惊。 华浅看了一眼端着茶盏轻轻吹气的云中子一眼,云中子轻轻点了点头。 华浅转过头看向江晓风:“江师叔,我是送花师叔回水云谷来的,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江晓风听得这话,心生惭愧,急忙单膝跪地,垂下头去:“徒儿不孝,让师父为徒儿担心了!” 云中子轻轻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华浅端着空的茶盘,默默走了出去。 许久许久,江晓风一直跪在地上等待着师父的回答,但却一直没有等到。 江晓风忍不住抬眼瞧去,见云中子早已盘膝坐在竹椅上,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却似乎是睡着了。 他知道,师父一定是生气了,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师父是让他和花师妹一起出谷去帮助大师兄寻找‘情花血咒’的解药的,哪里知道出去一趟,他不仅仅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爱上了孙春蕊,还爱得无可救药,无法自拔,而且还和她有了孩子。 他是一个修道之人,不仅没有恪守师父曾经教过的以‘救人度己为己任’,反而深陷世俗的情网里,挣不脱、剪不断、理不清,如今,还割不断、舍不下、放不开。 他愧对师父多年的栽培和教诲,他实在是无颜回来见师父的。 他心中只觉得万分惭愧,只得深深地磕下头去:“弟子,愧对师父多年的悉心教养!” 云中子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已无悲无喜,他开口了,淡淡问:“你身上的‘腐骨散’的毒是如何解的?” 江晓风见师父终于肯开口跟自己说话了,心中一喜,急忙抬头答道:“是春蕊用自己的血喂我……是…孙大夫,药王之女孙春蕊为我解的。” 云中子默默点了点头,示意江晓风伸出手来。 江晓风急忙将手臂伸出,递到云中子面前。 云中子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诊了诊脉,而后便收回了手,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体内的毒的确是解了,这个药王之女,真的不简单。” 江晓风急忙答道:“师父,您忘了?她就是多年前您带我外出云游时,路过一处叫做药王谷的地方,进去讨水喝时,给我们端来冰莲汤的那个小女孩。” 云中子不动声色,只慢慢合上了双目,淡淡道:“这么久远的事,师父早已不记得了。” 茶室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云中子慢慢张开了双眼,眸中依然是那淡淡的,似乎超然物外的目光,他柔声问:“风儿,你可是真的一辈子潜心修道?” 江晓风一怔,脸色发白,舌头打结,答不出话来。 自从遇见孙春蕊,自从孙春蕊落入到水云谷的那一日开始,他的心里眼里就全是她了,他只觉得,在遇见孙春蕊以前的生命,仿佛从来都没有活过。 虽然他爱得痛苦,但他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没有孙春蕊在他的身边,他该怎么过下去,他更不敢想象他要一辈子在水云谷里呆下去。 面对师父的问题,他无言以对,只默默垂下了头去。 云中子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既然如此,你的心在哪里,你就去哪里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说完,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第268章 泪眼问华,华缄莺乱语3 这几句话虽然淡淡的,但听在江晓风的耳中,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 他的身子猛地一抖,心也跟着猛地一抖。 师父这是要将他逐出师门? 不,不会的,为何会这样? 他自小被师父收养,一直生活在水云谷中,他也从未想过,要永远离开水云谷,师父的恩情,他还未报答。 “师父,弟子知错了,”江晓风满脸痛苦地俯身下去,眼角滑落一行热泪,痛苦地哀求道,“求师父不要将弟子逐出师门!” 那张俊美的脸上全然没了往日那种温柔儒雅的气质,脸上满是痛苦。那一双俊美的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那俊秀的眉头深皱,他跪在地上,苦声哀求,仿佛一匹身处牢笼的困兽,无法挣脱,看不到前路。 云中子淡淡地张开了双目,淡淡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顺应自然方成道,对镜无心莫问禅。风儿,你的心已不在水云谷,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走吧!” 说完,便再次合上了双目。 江晓风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淡然,超然于物外的鹤发童颜的老人,他知道,师父主意已定,已经无法扭转了。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默默地起身,默默地走到门边,再次回头来深深地凝视了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一眼,便抬脚走出门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一勾冷月挂在天际。寒气逼人。 他默默走过长廊,来到他住了十多年的房门前静伫了片刻,而后,又走到了师妹花晓莺的卧房前。 花晓莺的房里,还燃着灯。 他伸出手去,想要敲门,想和师妹做最后的告别,然而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去。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白衣的华浅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均是一怔。 “华浅,怎么……是你?”江晓风一时间有些发怔,怎么华浅这么晚了会在花师妹的房间里,“花师妹呢?”他忍不住问。 华浅摆了摆手,示意出去说话。 华浅带上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院中,在那株老梅下,静静站立。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你会送花师妹回水云谷来呢?花师妹她出事了吗?”江晓风满心都是疑问。 华浅淡淡一笑:“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晓风看着华浅,眼里掩饰不住的疑惑,试探着问:“是不是花师妹出事了?” 华浅瞟了他一眼,轻轻笑道:“没有,她只是有些累,睡着了。” 江晓风虽然有些不信,但见他这样说,便也没有再问。 华浅淡淡道:“江师叔,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江晓风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了,我要走了!” 华浅有些吃惊:“走?” 江晓风苦笑道:“是啊,我该去追寻我想要追寻的。” 华浅低下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金刀峡的婢女们窃窃私语的那些谣言,竟是真的,而他也从花晓莺平日的字里行间里听出了一些什么。 原来,面前这个俊朗不凡、似乎超然脱俗的江师叔,在心里一直苦恋着他的师母孙春蕊。 他垂下头去,没说什么。 突然肩膀被一只大手轻轻拍了一下:“华浅,我看得出,师父很欣赏你,师妹也很信赖你。师父他老人家一直都很想再收一个好弟子。是我对不起师父,有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你替我好好照顾师父和师妹!” 华浅怔了怔,看见江晓风那真诚恳切的目光,不自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江晓风也点了点头。 一声马嘶过后,整个水云谷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睡梦中的花晓莺陡然听得一声刺耳的马叫,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叫道:“师兄!” 华浅听得喊声,急急忙忙冲进了她的房间。 只见花晓莺鬓发散乱,满脸泪痕地坐在床上,眼神迷蒙而又紧张,见华浅进来了,她急忙一把抓住他:“华浅,我梦见师兄了,我梦见他骑着马回水云谷来了,他没死对不对,没死对不对?” 华浅见花晓莺如此伤心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刚要开口,不知何时,却见到云中子静静站在门口。 华浅急忙叫道:“师祖!” 云中子点点头,走进门来,坐在床边,他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莺儿,你何苦如此自苦呢?” 花晓莺大大的双眸静静盯着师父的脸,那双星星一般闪亮的眸子里,如今满是泪水,她有些绝望,又有些无助地抓住了云中子的衣袖:“师父,师兄没死,对不对?” 云中子长长叹了口气:“莺儿,你该知道,自由不该外寻,而应内求。心若为牢笼,便处处是牢笼。你懂吗?” 花晓莺泪眼迷蒙,喃喃道:“心若为牢笼,处处为牢笼。” 是啊,是她在困住自己,是她用师兄困住了自己,她只是无法接受师兄的死,师兄的离开而已。 她真的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救师兄! 她只希望师兄能够好好的而已,她只有这个乞求而已。 她用手捧住了脸,嘤嘤哭泣。 华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小师叔如此伤心。 过了好久,花晓莺抬起头来,双眼红肿地看向云中子,哽咽道:“师父说的是,‘心若为牢笼,便处处为牢笼’,我不该困住自己,只是,我痛恨自己无力救师兄而已,这么多年了,晓莺只有师父和师兄两个亲人,师兄的死,让我很难受。” 听得这话,云中子微微笑了。华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释然。 云中子淡淡道:“你放心吧,风儿没死,他也自有他的去处。” “真的吗?”花晓莺的眼神亮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华浅。 华浅也轻轻点了点头。 花晓莺蓦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师父这样做的苦心。 师父是想要让她认清自己的内心,师父怕她深陷俗世情网,毁了一生,一心想要为她斩断情根,想要助她潜心习武修道。 她立刻爬起身来,跪在地上,深深磕下头去:“多谢师父!” 第269章 冷月无声,箫寒幽梦远1 西念琴走出卧房后,孙春蕊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怎么都无法入睡。 是不是她,刚才说错话了? 看着他方才离开时那寂寞的眼神,她的心里一时间有些自责起来。 可是,他的丈夫,难得对她如此温柔体贴,她多想这体贴是出自于他的真心,而不是内疚和弥补,她只是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一句:“我相信你。” 只要他信任她,她便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可是,他只是默默放开了她的手,淡淡说了句:“你休息吧。” 或许,苏盈盈的死,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死结。 如果不是当初她应苏盈盈的乞求,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替她治疗失忆症,导致她体内毒素累积,苏盈盈不会毁容,也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那样,西念琴就不会在与她成亲之后依然终日在心中思念着苏盈盈。更不会派人四处寻访。 夜,静得出奇,她听见窗外白芍药花瓣上的水珠落在青砖地上的声音。 静静的月光,舔过纱窗,落在卧房内的桐木地板上。 黑暗中的孙春蕊被箫声从沉思中唤醒了。 寂静的深夜,金刀峡里响起了凄凉而孤寂的箫声,箫声悠远绵长,仿佛在述说着无尽的心事,道出无数的寂寞和伤心。 孙春蕊的心口一阵发疼。 她的丈夫在思念苏盈盈,苏盈盈的死,不但成为了他们夫妇之间的一个死结,她的死,让她成为了西念琴心中一个最深的遗憾,一个最完美的存在,一道无法磨灭的凄美的伤痕。 或许,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苏盈盈在她丈夫心中的地位了。 是啊,如果不是曾经她的多事,苏盈盈也许就不会死。 只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药能够令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恢复年轻时的容貌而在几个时辰之后又化为一滩脓血而死。 她见识过‘情花血咒’的厉害,父亲留下的手札上有关于‘情花血咒’的记载,它会使中毒之人数个时辰之内体内鲜血流尽,化为一滩脓血而死。 难道,苏盈盈也是中了‘情花血咒’而死? 但‘情花血咒’又怎么会能让容颜尽毁的人一下子回复到曾经的容颜呢? 如果,她是被人下毒的,那么什么人要这样对她? 孙春蕊在榻上再也躺不住了。 无论如何,她要再去翠云轩一趟,她要再去苏盈盈曾经住过的房间,最后死去的房间一趟。 她立刻披衣起身,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便急急出了隐香院往翠云轩走来。 夜已很深了,整个金刀峡已经陷入了沉睡,廊下的灯烛已灭,守夜与修剪花枝的婢女也都休息了。只有远远近近的屋檐下、花丛里偶有闪闪的寒光。 孙春蕊来到苏盈盈临死前呆过的卧室里。 “吱呀”一声推开了卧房的门。 室内地面的血迹已经被洗净了,靠墙的灵案上放着苏盈盈的一个黄杨木牌位,牌位旁两根白烛的火苗忽长忽短、忽明忽暗,照着那深红色的黄杨木牌位上几个黑色的大字:苏盈盈之灵位。 室内一股冷风吹过,白烛的火苗闪了闪,几欲熄灭,而后又慢慢亮了起来。 孙春蕊放下手中的灯笼,跪在了灵位前的蒲团上,静静地盯着那灵牌上几个黑色的大字,郑重道:“苏姑娘,我知道你生前受了很多委屈,我也很后悔曾经在没有十足的把握的情况下让你尝试以毒攻毒,去治你的失忆症,最后导致你容颜尽毁,流落异乡。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你一定要保佑我,找到对你下毒的人,使其他的无辜的人不再为毒所害。我向你保证,有我孙春蕊在世之日,不会再让人受与你同样的苦。” 说着,便俯身磕下头去。 灵位两侧那两根白烛的火苗闪了闪,仿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孙春蕊抬起头来时,只觉得烛火似乎比方才明亮了许多。 她站起身来,提着灯笼,借着烛光,在房中四处查看,希望能够找到些许线索。 夜风透过窗纱吹来,屋内的烛火又开始忽明忽暗了,闪动的烛火,让人难以视物。孙春蕊走到窗前,正待去关窗,只听“啪”地一声轻响,窗前妆台上的什么东西被她的衣带带落,落在了桐木地板上。 孙春蕊俯下身去,轻轻捡起来。 是一支女子的发簪,一只精美的珠簪。 第270章 冷月无声,箫寒幽梦远2 孙春蕊有些惊奇。 看向烛火闪烁的灵位。 难道这只发簪是苏盈盈留下的? 她将屋内查寻了数遍,屋内除了这只发簪,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她拿着那只珠簪,满身疲惫地回到了隐香院的药房里,静静坐在桌前,手上拿着那只珠簪,反反复复,在烛光下,翻来覆去,看来看去,却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放在鼻子边仔细闻了数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这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珠簪,细细的白银的簪身,簪身上有些细小的雕花,显得很精美,但也不算是上等货。 市面上随便出几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的。 金刀峡的婢女们所带的银簪子都比这个显得要贵气许多。 簪头镶着一颗青豆大小的扁圆的白色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也不算很好的那种,珍珠一般是越大越圆润才会越珍贵。尤其是海水里的珍珠,这颗珍珠,很显然是颗淡水珠。 不过这只珠簪上的珍珠却是很干净,像一颗刚刚出壳的珍珠,看得出来簪子的主人非常爱惜它。 虽然簪身显得有些旧了,但一眼看上去还是给人一种很干净精美的感觉。 微黄的烛光下,银色的簪身泛着淡淡的冷光,珍珠却泛着清澈的白光。 只是,这又能够说明什么呢,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珠簪而已。 到底为何苏盈盈会化作一滩血水而死? 她真的是中了‘情花血咒’之毒吗,如果是,为何她在死前能够恢复容颜,书中记载的‘情花血咒’这种毒药并没有能够让人恢复容貌的功效。 那人为何要置苏盈盈于死地,而又让她在死前恢复美貌? 还有,她这次回金刀峡来,是为了找回她的儿子小玉台。 小玉台到底是被何人掳走了,那人为何要掳走她的儿子小玉台?还一并掳走那个在金刀峡中代替她的青青? 青青留下的那只金钗上的迷药的确与他们在回金刀峡途中路上捡到的那个婴儿肚兜上留下的迷药是同一种药。 也就是说,对青青下迷药,掳走小玉台的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她的儿子小玉台和青青都被同一个人掳走了。 是谁,要做这样的事,他又有什么目的? ‘情花血咒’来自苗疆的巫蛊,早已多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那种迷药也不是中原所有的药草。 一串串的疑问,在孙春蕊的脑海里打着转,慢慢地变成一团缠绕不清的线网,将她紧紧地网住,用力地往下拽。 她渐渐地有些困倦了,眼皮打着架。 这几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有些力不从心,竟不自禁地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的她,并不安稳。 漫天的黄沙,她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看不清前路,只听见前面小玉台凄凉的哭声。 隐隐约约地、指缝间,她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黑衣人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前跑去。 那黑衣人怀中抱着的婴孩正是她的儿子小玉台。 “放下他,放下我的孩子。”她想张嘴喊,可刚一张开嘴,沙子便顺着大风灌进了她的嘴里,呛得她拼命地咳嗽。 她顾不上满嘴的沙子,只拼命地向前跑,想要将小玉台追回来。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追不上那个黑衣人的脚步。 突然,风停沙止。 前面是一处断崖。 那黑衣人见无路可去,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她终于追上前去,站在那黑衣人面前,气喘吁吁地伸出手去:“把孩子还给我!” 那黑衣人一张带着黄皮面具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那面具下的两只眼里露出一丝戏谑的冷笑,突然一转身,抱着小玉台纵身便往崖下跳去。 “不要!”她仓皇地奔到了断崖边上,伸出手去,看着幽深无底的黑谷,撕心裂肺地大喊,“玉台!” 她绝望地坐在了断崖边上,绝望地看着那黑暗无边的深谷,突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却见到苏盈盈俏生生地站在她的身边。 断崖消失了,沙漠消失了。 面前的苏盈盈站在一片美丽的梅花林里,她的身下,是一片洁白的雪地。 孙春蕊有些惊异,想要去握她的手,苏盈盈却往后退了退。 “苏姑娘,你……你没死?”孙春蕊站起身来,满脸泪痕,满脸惊异。 随知苏盈盈却轻柔地一笑,脸上的面纱慢慢滑落,露出了一张满是疤痕的脸,而后她轻轻地、轻轻地从怀中抽出一只精美的珠簪,轻轻地、轻轻地将那只珠簪插进了自己的发髻中,她脸上的伤痕,竟然慢慢消失了,她那张白梅一般的脸,对着孙春蕊轻轻一笑,然后便在漫天的雪花中淡去了。 “苏姑娘……盈盈…盈盈!”孙春蕊大惊,急忙伸出手去,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 第271章 新愁莫问,珠帘相思否1 漫天的雪花,漫天都是雪花,落梅与雪花在寒风中片片飞舞。 孙春蕊抬起脚来向前走,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寒气逼人。 雪原,不知延伸到何处…… 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清晨的金刀峡中,一片忙乱。 几个婢女在隐香院的药房中忙进忙出。 孙春蕊满脸通红地躺在药房中的软榻上,双目紧闭,额头上、手臂上、脚踝处都敷着冷帕子。 几个婢女轮番着替她换着额头上、手臂上、脚踝处的冷帕子。 药房的珠帘被人掀起,一袭白衣的西念琴急急走了进来。 “夫人怎么样了?”西念琴深深地皱着眉头,看向软榻上的孙春蕊,满脸都是焦急与担忧。 小荷连忙站起身来,眼里也满是担忧:“庄主,夫人正发高热。” 西念琴走到软榻前,探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孙春蕊那光洁的额头,只觉得她的额头烫得吓人,烫得他一缩手,他看了一眼孙春蕊那烧得通红的脸颊,他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担忧,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见过妻子这般苍白无助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六神无主,不禁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下人身上,看着塌边的几个笨手笨脚的婢女,怒斥道:“你们几个是怎么服侍夫人的?” 婢女们吓得一阵哆嗦,急忙跪下,一声也不敢吭。 西念琴没好气地看着那群畏畏缩缩的婢女一眼,怒斥道:“还不快出去,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去熬药!” 婢女们惶恐地应着“是”,急急出去了。 小荷站在软榻前,又为孙春蕊的额头上重新换了一条冷帕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烧成这样?”西念琴坐在软榻边的锦凳上,拉住孙春蕊一只手,她的手也是烫得吓人。 “回庄主,奴婢今日早起来为夫人送治嗓子的药,一推开门就见夫人倒在药房的地上了,怎么叫都不醒,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也不知道……” 西念琴的眉头深深皱起,那张俊美的脸上此刻神情凝重,一眨不眨地盯着软榻上的孙春蕊,心里不停道:“春蕊,你千万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睡梦中的孙春蕊发出了轻轻的咳嗽声,嘴里又似乎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她额头上的冷帕子瞬间便热了,小荷立刻又换下一个。 西念琴见孙春蕊烧得满脸通红,满脸都是汗水,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心里有些难受起来,嘴里就像被人塞进了一个未成熟青桃,感觉说不出的涩意。 他头一次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的心中的一部分似乎生病了,发着烫,吹着风。 他将孙春蕊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手中,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酸酸的,脸颊有些僵硬起来。 小荷站在西念琴的身旁,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庄主这般焦急担忧的神情,见他紧紧抓住夫人的一只手,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怜惜。 原来,庄主竟是如此在乎夫人?! 在金刀峡里服侍庄主和夫人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未见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庄主露出现在这般的如此紧张担忧的神情。 她不由得心生敬意,忍不住安慰道:“庄主,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西念琴置若罔闻。 孙春蕊嘴里又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盈盈……盈盈!” 西念琴忍不住问身边的小荷:“她说……什么?!” 小荷俯下身去,只听得孙春蕊嘴里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盈盈……” 小荷抬起头来:“奴婢听不太清,夫人好像是在唤什么人。” 只见孙春蕊那粉红的眼皮下,眼珠在飞快地转动着。 她那原本桃花瓣一般的嘴唇此时显得有些干枯。 西念琴看着孙春蕊那干枯的嘴唇,一阵心疼,连忙对小荷道:“你去厨房替夫人熬一碗能去热滋补的汤来。” 小荷犹疑着:“可夫人……” “快去吧,这里有我呢……”西念琴挥了挥手,说着便拿过了小荷手中的那个冷帕子,对着她挥了挥,“去吧,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小荷怔了怔。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庄主如此焦急关切的模样,她也是头一次见庄主亲自服侍生病的夫人。看着庄主那认真关切的神色全被软榻上的夫人牵挂着,她竟一瞬间出了下神。 我这是怎么了,她急忙摇了摇头,提着裙角出去了。 西念琴丝毫没有心思去注意其他的事情,他满心满眼都是生病的孙春蕊。 他在铜盆里缴了缴帕子,换下了孙春蕊那只额头上已经被捂热的帕子。 孙春蕊的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西念琴俯下身去,他两鬓那黑墨一般的长发垂在了孙春蕊的脸颊上,这回他听清了,孙春蕊嘴里说的是:“……盈盈……别走……别走……对不起……” 他心中像被某个巨石击中了,一屁股坐在了锦凳上。 他望向昏迷中的孙春蕊,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软榻上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而他,却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昨夜的箫声,她听懂了,她知道他在思念苏盈盈,她懂他的寂寞、他的自责、他的难受。 她无法责备自己深爱的丈夫,所以只能责备自己。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会生这场病了。 第272章 新愁莫问,珠帘相思否2 三十几年来,他头一次感到无比的震撼。 他的心像被放进了烧滚的油锅里,沸腾着、煎熬着,冒着无数的泡泡。 他紧盯着榻上这个昏睡的女人。 他头一次如此仔细认真地打量一个女人。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他看着她那发红发烫的双颊,那通红的眼皮,那干枯的嘴唇,还有在睡梦中那不安而颤抖的身体,听着她嘴里不停地喊着:“盈盈……别走……” 那一声声“盈盈,别走”,一声声、一字字,像一块块巨石,一下一下,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口,打得他无力还击。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步步,一步步地往后退,神情慌乱、脚步踉跄,撞到了身后的药柜也不知道,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纷纷滚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碎片。 前去请大夫的婢女回来了,正要来向庄主禀报。 刚一掀起珠帘,便见庄主靠着药柜,一脸惨白地盯着软榻上的夫人,脸上肌肉颤抖,神情痛苦,那原本俊逸的眸子里,变得有些充血发红,眸中流露出一种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像是痛苦,又像是内疚。 婢女大急,以为夫人又出了什么事,忙抢上前一步。 只听到西念琴低沉地怒吼道:“出去,全都出去!” 婢女见庄主披头散发,双目发红,脸色发青,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吓得急忙应道:“是,是!” 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地便往外退去。 刚好撞到了端来散热滋补汤的小荷,滚热的汤汁泼了两个婢女一身,两人也不敢发出一点苦叫,急忙收拾了残羹碎片,退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庄主为何突然发这样大的火,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发火的庄主接下来会拿谁来开刀。 所有的仆人,都尽量远远地避开了,只留下一个听传唤的小厮远远地站在隐香院的院门口,他伸长了耳朵,以便只要庄主传唤,就能听见。 但屋子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点声音。 金刀峡的下人们,人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 这些日子里,庄里实在是太不太平了。 起先是小公子寿宴上那神秘的黑衣人捣乱,而后是婢女跳井的跳井,发疯的发疯,后来小公子又被莫名掳走了,至今踪迹全无,而后是苏公子苏玉轩的失踪,如今夫人却又病得昏昏沉沉,庄主变得越发地喜怒无常了。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幸落在自己身上。 药房中,西念琴见房外的众人都退去了,才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他艰难地,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榻上的孙春蕊,他站在软榻前,静静地凝视着软榻上昏睡的人。 他那双血红的眼里,竟滚落一滴热泪,那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孙春蕊的眼皮上。 然后,那滴热泪便顺着孙春蕊的眼皮,滑落眼角。 他那滚热的、沸腾的,仿佛被巨石击中,被油锅煎煮过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坐在软榻前的锦凳上,拉起了孙春蕊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脸边,他吻了吻那只滚烫的玉手,而后低声地、柔情地,用他此生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而真诚的语气对着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孙春蕊,喃喃道:“蕊,醒过来,好不好?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醒过来……蕊,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冷落了你,是我冤枉了你,都是我的错……盈盈的死,若要怪,只能怪我,是我用情不专,害了她,苦了你……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了,不怪江晓风了,过去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醒过来,我们一起去找回我们的儿子,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只求求你,不要离开我……”说完,他将脸紧紧地埋在孙春蕊的手心。 软榻上的孙春蕊,那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 西念琴只觉得孙春蕊被他紧握的那只手似乎动了动。 他连忙抬起头来,见睡梦中的孙春蕊眼角满是泪痕。 “蕊!”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眉眼,突然注意到她散乱的鬓髻间插着一只他从未见过的珠簪,那细细的银簪身没入发髻中,只露出一丝闪闪的寒光,黑发间的那颗白色珍珠却是显得有些异常地亮,那颗不起眼的比米粒略大的珍珠在孙春蕊的发髻间盈盈发光,那珠光简直有些刺眼地亮。 孙春蕊的头上除了那只珠簪,再也没有任何饰物。 西念琴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拔出了那只珠簪。 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珠簪。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支珠簪的来历,将那支珠簪放在了软榻旁的茶几上。 他没有注意到,那支被他放在茶几上的珠簪上的白色珍珠的光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他只觉得孙春蕊的手似乎不像先前那般滚烫了,再去瞧她的脸色时,他脸上的潮红竟然慢慢地褪了些。 她的眼皮轻轻地抖了抖,嘴里喃喃道:“水,水!” 第273章 新愁莫问,珠帘相思否3 “水,你要喝水,我马上给你倒水来。”西念琴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水来,他坐在榻沿,轻轻扶起软榻上的孙春蕊,让她的头慢慢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用环住她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孙春蕊的脸颊,柔声唤她:“蕊,我给你端水来了,张开嘴巴好不好,我来喂你喝水。” 茶水慢慢流进孙春蕊微张的嘴里,西念琴抬袖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水漬,柔声问:“蕊,还喝吗?” 见孙春蕊不动,他放下手中的茶水,轻轻扶她再次躺下。 他伸手探了探孙春蕊的额头,只觉得她似乎已经不再发热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方才只顾着替她换帕子,没注意那么多,如今仔细瞧去,只见她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洁,宛如少女,昨晚还看见的那额头上的伤口却不见了,肌肤宛如新生一般,光洁白皙,一点疤痕都瞧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他来药房瞧孙春蕊的时候,还见她的额头上带着伤,眼圈发青,满脸倦容。方才她还浑身滚烫,脸颊烧得通红,而此刻却…… 他也来不及去想那么多,只要孙春蕊好起来,就一切都好了。 现在他只想她快些醒过来。 对了,刚才他吩咐婢女去请大夫的呢? 想到这里,他立刻出声大叫道:“来人,来人!” 不一会儿,便有个青衣小厮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庄主,有什么吩咐?” “大夫来了没有?”西念琴问。 那小厮立刻道:“小的立刻去请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青衣,头戴儒巾,手提药箱的花白胡子的老头便进来了。 竟不是段玉清,而是个金刀峡外集市上的普通大夫。 那个大夫一听说是要给金刀峡的庄主夫人看病,又是惶恐又是惊喜,谁不知道金刀峡是川蜀的最大帮派,庄主夫人又精通药术,而段神医段玉清又是金刀峡的御用大夫。 此刻庄主夫人竟然用得着他,自然是屁颠屁颠地满心欢喜地来了。 那大夫见了药房中那个一袭白衣的站在软榻前的人,俊逸若仙、超尘脱俗,简直是惊为天人,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刀峡的庄主了,连忙俯身去拜。 西念琴摇了摇手:“不用多礼了,麻烦你替内子诊诊脉,看看她身子如何?” 那大夫立刻道:“是。”提着药箱,转了过来,看见软榻上那个昏睡的人时,他不由得暗自吃惊。 江湖传言,金刀峡的庄主统治川蜀全靠善于用毒,传闻他的夫人精通药理,善于制毒炼毒,没想到这位本事这样大的庄主夫人竟是个绝色美人,而且还这样年轻! 他伸出手去,探了探软榻上那人的脉搏。微微皱了皱眉头。 西念琴见他皱眉,心中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大夫,怎么样?” 那大夫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对西念琴道:“回庄主,依在下看来,尊夫人身体一切正常,而且非常健康。” 西念琴眼神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没生病吗?” 那大夫拱了拱手道:“请庄主放心,尊夫人不但没病,而且此刻她体内血液运行快速,依在下看来,尊夫人似乎是服用了什么大补的药一般。” 西念琴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庄主放心,她如今的身体正在努力吸收养分,估计再过一个多时辰就会醒了。” 西念琴点了点头:“多谢了”,说着转头吩咐小厮:“好好送大夫出去。” 那大夫拱了拱手,便出门去了。 西念琴静静地盯着软榻上的孙春蕊,心里有些疑惑,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那如玉一般光洁的面庞。抚摸着她那光洁的额头。 这大夫说的可是真的?她究竟服了什么补药?世上有这种药吗,能让人在一夜之间伤痕尽去,容光焕发。 门外的婢女们静静地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静静地将茶水和点心放在茶几上,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西念琴没有胃口,只是静静地盯着软榻上的孙春蕊,越看,便越发觉他的妻子像一个谜。 第274章 新愁莫问,珠帘相思否4 西念琴坐在软榻旁静静地盯着孙春蕊看了很久,从早晨到了中午。 小荷中途进来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午膳? 西念琴摇了摇头。 小荷从未见过庄主这个样子,那个一直高高在上、冷漠骄傲的庄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似乎整颗心都牵在了软榻上的夫人身上。 小荷看得不禁有些感动和艳羡。 呆在金刀峡里多年了,在金刀峡的下人心里,人人都知道夫人深爱庄主,夫人对下人宽大包容,而庄主霸道骄傲,对下人严厉苛责。 呆在金刀峡里的下人们,比起严厉冷漠的庄主,反而觉得夫人更加地可亲可敬些。 如今看见庄主为了夫人这样憔悴神伤,被小荷看在眼里,竟是发觉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庄主多了许多的人情味,让人心底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敬意和亲近之感。 此刻看见庄主为了夫人这样神伤,也不知触动了她心里哪根柔软的弦,她忍不住多了句嘴,劝道:“庄主,放心吧,夫人一定没事的。庄主不如先用膳吧?” 西念琴没有抬头,眨也不眨地盯着软榻上的孙春蕊,语气平静:“不用管我,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小荷的心中竟不知为何,突然像被根针刺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退了出去。 西念琴静静地瞧着软榻上的孙春蕊,如今儿子下落不明,妻子又昏迷不醒,他哪里有心情和胃口用膳? 西念琴只紧紧地握着孙春蕊的一只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企盼着她早些醒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蕊,若是你真的原谅我,你就早些醒来吧,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软榻上的孙春蕊,眼皮抖了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黑衣人抱走了她的儿子跳下了断崖,她跌坐在崖边,还来不及呼喊和悲伤。而后便见到一片雪原中的梅林出现在她面前,压雪的梅树下,苏盈盈对着她微微一笑,便转身朝前走。她赶忙爬起身来,向她追去。一边喊着:“盈盈……别走……”她知道,苏盈盈的离开,成为了西念琴心中的一个死结,她要她留下,她不要让这个死结在她丈夫的心中越缠越紧,绕得他无法呼吸,也逼得她,无法靠近。 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苏盈盈! 雪原中,她越走越远,她提起了脚,拼命地去追。 漫天的雪花,吹得她浑身一片冰凉,冻得她连手脚和面颊都失去了知觉。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片白光,雪原消失了,盈盈不见了,她只觉得有一片温暖的光,笼罩了她的全身,她慢慢地能够看清了面前的东西了。 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中那满溢的温柔让她一时间竟有些眩晕。 一张俊逸的男子面容,那俊逸的眉宇因为担忧而微微皱着,眉眼因为柔情而显得亲切和暖。男子两鬓那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那坚毅的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仿若天籁般的话语:“你醒了?” 孙春蕊一时间有些发怔,这不是梦吗? 她只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她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怎么了?”西念琴温柔地一笑,嘴角又露出那种迷死万千少女的笑容,只是如今那笑容里夹杂着太多的宠溺和温柔,让她一时间傻傻地竟看痴了。 “你饿不饿?”西念琴握着她的手,柔声问,“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孙春蕊睁着一对大眼睛,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她的心被他那眼里满溢的温柔紧紧包裹,就像是躺在舒服的被窝里,片刻不舍得离开。她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他说一句,她便点一下头。 西念琴轻轻一笑,转头向门外喊道:“来人!” 珠帘轻响。 立刻有一个青衣小厮闻声进来了:“庄主有什么吩咐?” 西念琴道:“你去吩咐厨房给夫人准备一碗燕窝粥,另外,厨房的精致小菜多弄一点来,再做点精致的点心来,我也饿了!” 那小厮眼睛一亮:“夫人醒了?” 西念琴点点头。 那小厮满脸笑容,立刻应声道:“小的马上就去!” 第275章 新愁莫问,珠帘相思否5 小厮出门后,西念琴的目光又回到了孙春蕊的脸上,看着孙春蕊痴痴地盯着自己,他俯下身,在她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轻薄的嘴唇如清风一般拂过她那梨花瓣一般洁白的额头。 孙春蕊的身子轻轻一颤,心也跟着一颤。 恍惚中的她,没能躲掉他的吻。 她只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有些疑惑:“你……” 西念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柔声道:“你醒了吗?真醒了吗?” 孙春蕊见他面色柔和,不知为何,心底里的那股疏离感竟淡了好多,那种莫名的压抑也消失了。 看着他那柔情的眼神,温柔的微笑,她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西念琴连忙扶起了她,半搂着她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出了什么事?”孙春蕊终于回过神来,见自己躺在药房中的软榻上,转过头要问身后的西念琴。 西念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柔声道:“没事,你只是太累,睡着了。” 孙春蕊怔了怔。 西念琴的怀抱温暖而舒适,他的一双修长的大手将她那一双纤纤玉手紧紧包裹住,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那颗一直战战兢兢的、无所依凭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她的心一瞬间有些迷糊起来,身子软软地靠进他的怀里,手指拨弄着他的掌心,柔声唤他:“西郎!” 他温柔地在身后应了声:“嗯,我在!” 她的心,突然被这一声温柔的“嗯,我在”给点亮了,仿佛一直阴霾了许久的天空突然放晴了一般,暴雨过后的天空划过一道绚烂的彩虹,彩虹的绚烂让整个天空都熠熠生辉。 她企盼这一天,好久了,好久好久了。 然而她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关于苏盈盈的死。 她想起了梦中她见到苏盈盈满脸疤痕地站在她的面前,苏盈盈从怀中轻轻地抽出了那只珠簪,而后轻轻地将那只珠簪插进了自己的发髻中,而后她脸上的疤痕竟然消失了,一张梨花般的脸看着她盈盈而笑。 那只珠簪?梦中的苏盈盈,难道苏盈盈在梦中是想借此告诉她什么吗? 她连忙转过头去,想要告诉身后的西念琴:“盈盈她……” 话还未说完,她的嘴突然被堵住了,她只觉得他的嘴唇温暖而柔软,西念琴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捧住了她的脸。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紧闭的双眸,孙春蕊眼皮眨了眨,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只觉得他的唇齿间似乎有些苦涩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孙春蕊只觉得似乎漫山遍野的香草环绕在她周身,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的身体里有股说不出的暖洋洋的舒适感。 突然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深吻中的两个人被吵醒了。 只见小荷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托盘,正要退出去。门口的珠帘因为她的惊慌,而不小心被她的衣带缠上,“噗嗤”一声,珠帘被扯下了一截,“叮叮当当”,珍珠落了满地。 “对不起,婢子什么也没看到。”小荷慌忙解释着。 满地的珍珠里,慌忙地往后退。 今日这一幕,让她太震撼了。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一直冷言冷语、高高在上的庄主竟然有这样温存柔情的时候。 她竟然不小心撞见了庄主和夫人柔情的时刻。 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真的不知道,一向对下人严厉苛责的庄主,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惩罚她? 孙春蕊见被婢女撞见了,一张秀脸立时羞得通红。 西念琴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双脸一板,眉毛一挑,立刻道:“你先别走,把吃的拿过来!” 小荷一怔,立刻道:“是,是!”说着立刻战战兢兢地将托盘中的那碗燕窝粥端了过去。 西念琴接过她手中的燕窝粥,对孙春蕊柔声道:“来,吃点东西吧!” 西念琴也不管是否有婢女在,舀了一勺燕窝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轻轻送到孙春蕊的嘴边。 孙春蕊在西念琴那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在婢女那有些尴尬又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张开嘴,吃了一小口燕窝粥。 小荷见夫人醒了,而且面色比先前看起来更健康红润,庄主又对夫人这样细心呵护,不由得高兴起来,连方才的尴尬也忘了,连忙问:“夫人,你好了?”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小荷正还要说什么,只听西念琴道:“你去把小菜什么的也端过来吧,我也饿了,陪你们夫人一起吃。” 小荷见庄主语气柔和,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放下心来,听得庄主如此说,连忙道:“是,婢子马上就去!” 第276章 柳暗花明,稚子本无辜1 茶几上摆满了各色的精致小菜和几样精美的点心,两人就这样坐在药房的软榻上恩恩爱爱地吃着午饭。 不时,他喂她一口燕窝粥。 不时,她为他擦擦嘴角的糕点屑。 整个药房里,弥漫着一股暖暖的香气。 正当两人忘我地沉浸在二人世界中时,门外突然有人急急道:“庄主、夫人,红冰公子有事求见!” “红冰?!”西念琴与孙春蕊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莫非他有什么发现了不成? “让他进来吧!”西念琴道。 一袭黑色夜行衣的红冰走进房中来。 西念琴见他这身打扮,不免有些惊异,他瞪着他:“你……去哪儿了?” 红冰眼里露着兴奋的光:“师父,我找到那人藏小公子的地方了!” “什么?”孙春蕊一时激动,不禁呛住了,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 西念琴伸出一只手,轻轻替她拍打着后背,柔声问:“没事吧?” 红冰看向孙春蕊,忍不住有些担忧道:“师母,你的嗓子,还没好吗?” 孙春蕊使劲咳嗽着,涨红了脸,拼命摇着头:“没事,你接着说……” 西念琴也连忙抬起头来:“快说,在哪儿?” “就在后山的陡崖上。” “什么?”两人均是一惊,孙春蕊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后山?陡崖?莫非是…… 她想起了昨日回金刀峡时路上遇见了那根挡住山路的枯木,那枯木上的婴儿肚兜分明像是小玉台的,还有那肚兜上所沾染的黄色药粉。 她当时抬头看时,只见一面陡崖,心里还想着,莫非那凶手就藏在这陡崖之上?只是这个念头当时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去细想,觉得凶手不会这么笨地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所以还是决定从迷药着手调查。 而此时听得红冰如此说,她的心忍不住地一阵发抖。 “你是说,昨天我们经过的那段枯木横路的那面峭壁?”孙春蕊声音颤抖着问。 “是的,师母!”红冰如实地答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念琴俊眉微皱,忍不住问。 红冰如实地交代了一切。 原来,昨晚他被师父从睡梦中叫醒,要他去找师母,他嬉皮笑脸一番才逃过。 回到房中后,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心中一直想着师父和师母的事,想到了他看见师母在药房中将两种黄色的粉末做实验,得出的结论是两种药粉是同一种迷药的事。想起了回金刀峡的途中,一大段枯木挡路,那枯木上的一个婴儿肚兜,师母肯定地说是小公子的肚兜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有没有可能,那个凶手就藏在那峭壁之上。 到最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只换了夜行衣,揣了几颗冷光弹在怀里,便匆匆出了金刀峡。 这冷光弹是他用大量磷粉和极少量的火药制成的,在黑暗中照明或者在强敌前自保,都非常有用。 他借着冷光弹的光,用他最擅长的壁虎游墙功爬上了那面陡崖。 崖上,巨石之后,果然有微光传来。 他慢慢地匍匐着前进,黑暗中只隐隐听得一个男子粗暴的声音和婴儿的哭声从一间破旧的木屋里传来。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进那间木屋,将背靠在墙壁上,慢慢将头探到窗口瞧去。 只瞧见了让他面红耳赤又觉得阴暗残忍的一幕。 木屋中,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那女人的身上满是红痕,女人满头长发披散,他瞧不见她的脸,昏黄的油灯下,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黑衣男子解掉衣衫,一把搂起了那个女人的腰。 接着,他便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呻吟声和那男人的怒吼声,还有他们身旁岸几上的那个婴孩的啼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不知为何,他没敢进去将那个婴孩抱出来。虽然他听着那哭声很像是小玉台的哭声,但他却甚至不敢再走近一点去确认。 只急急地下了陡崖,回到金刀峡来。 他在房中呆坐了许久,思绪翻涌,思索良久,终于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师父和师母。 西念琴和孙春蕊听完他的叙述,面面相觑,呆呆地愣了一会儿。 “你确定那个婴孩是小玉台吗?”西念琴有些不相信地问。 “小公子的哭声,弟子还是分得清楚的。”红冰答道。 孙春蕊略略思索,忍不住问:“你说你见到一个黑衣男人,他长的什么样子?” “样子弟子没看清,他脸上好像带着面具,灯光又昏暗,哦,他带着黑色的斗篷!在屋里也没摘下来。”红冰道。 “黑色斗篷!黑色斗篷!”孙春蕊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嘴里喃喃道。 第277章 柳暗花明,稚子本无辜2 西念琴还向红冰询问着什么,孙春蕊却已经听不到了。 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一个身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抱着她的孩子在漫天黄沙里走着,她怎么都追不上,后来,在悬崖边上,那男人站定了,转过身来朝着她轻蔑地一笑。在那张黄皮面具下的两只眼里露出一种狼看向猎物一般的冷笑。 “没错,是他,就是他!”孙春蕊的身子发着抖,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西念琴有些惊异地看向她。 红冰也有些困惑地看向软榻上的孙春蕊:“师母!” “我梦见过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在梦里,就是他抱走了小玉台!”孙春蕊的眼神坚定而有些疯狂。 西念琴垂下了头去,在小玉台的寿宴上的确出现过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当时他是想用毒加害小玉台,却被青青用身体挡了下去。 几天后,小玉台和青青便在一日之内都失去了踪迹。 后来发现青青头上遗落的那只金钗和他们在回金刀峡途中捡到的那只婴儿肚兜上的药粉是同一种迷药。 而红冰又说他在峭壁上发现了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黑衣人,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和一个啼哭的婴孩。 这么说来,那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被掳走的青青,而他们的儿子小玉台也落在那黑衣人手中。 只是,孙春蕊并未在小玉台的寿宴上见到过那个穿着斗篷的黑衣人,她怎么会梦见他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吗? 他看着孙春蕊那焦急的眼神,想到儿子如今的处境,心疼起来,看了红冰一眼:“那还等什么呢,马上出发吧!”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去那峭壁上寻回他的儿子。 “我也去!”孙春蕊立刻从软榻上跳下地来。 “你不能去,你的身子刚好,你留下来好好休息,我和红冰去就行了。”西念琴道。 “我没事了,有了小玉台的消息,你叫我怎么能够在家里等?”孙春蕊的眼神焦急而哀伤。 红冰和西念琴对视了一眼,西念琴抚了抚孙春蕊的秀发,柔声道:“但是我怕会有危险,毕竟你不会武功。” 孙春蕊听得他这样说,对着西念琴和红冰微微一笑:“你们忘了?我是药王之女,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用毒药对付他……” 红冰和西念琴听得她这样说,均点了点头。 三人稍稍准备便要出发。 红冰想起昨晚的那画面,想起那黑衣人野兽般的怒吼声,心中不禁有些隐隐担忧,出门前忍不住问:“师父,要不要多带些人去?” 西念琴摇摇头道:“不了,我不想打草惊蛇。” 其实,他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太多。金刀峡的小公子被劫,是多么严重的事? 若对方只是一个人,以他和红冰的武功还有孙春蕊的毒药,足以对付了。 但若是带太多的人,惹人注目,万一消息泄露了出去,引起其余一直不满他金刀峡统治的帮派的参与,他要救小玉台,恐怕就更难了。 孙春蕊瞧了西念琴一眼,也对着红冰点了点头。 她明白丈夫的担心。 统治川蜀以前,他们夫妇所用的手段太过惨烈了些,虽然如今川蜀被金刀峡统治,似乎歌舞升平,各个门派均俯首称臣,但总会有些心怀异心的门主洞主,若是得知他们的儿子被劫走的去处,只会是多生事端。还是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好。 三人各乘一骑,驱马疾驰,来到那处陡崖下。 陡崖无路,只有从这面攀爬上去是最近的。 红冰将马系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而后,三人便往崖上攀爬。 崖壁上乱石横生、荆棘缠绕。 孙春蕊不会武功,攀爬极慢。 等到三人攀登上这面百丈多高的陡崖后,已经是日暮时分。 三人来不及歇息,急忙朝红冰说的那处木屋奔过去。 夕阳下,果然有间破旧的木屋立在崖边,那木屋一面为石壁,三面为木头所建,已有些年头了,在夕阳下的晚风里,那木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山风中摇摇欲坠般。 西念琴看着那夕阳下的黑乎乎的不远处的破旧的小木屋,不知为何,六月的天气里,身上竟起了一阵寒意。 “就是那儿!”红冰指着不远处那间黑漆漆的破旧的小木屋说。 三人屏气凝神,在血红的夕阳下,在满地的沙石中,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慢慢地靠近那间立在崖边的,摇摇欲坠的小黑屋。 第278章 柳暗花明,稚子本无辜3 三人慢慢靠近了那木屋,西念琴扶着气喘吁吁的孙春蕊,朝红冰点了点头。 红冰会意,朝前窜出,到了木屋门口,飞起一脚,踢开了木屋的门。 木门“咔擦”一声便烂倒在地。 木屋内空空如也。 没有什么光着身子的女人,也没有什么穿着斗篷的黑衣人,更没有什么啼哭的婴孩。 西念琴扶着孙春蕊也到了门口。 三人一起走进了屋中。 屋内,根本没有什么木椅和案几,只有一堆腐烂的稻草而已。血红的夕阳从破漏的木板缝里穿进来,照在屋内那因腐烂而变得黄黑的稻草堆上,那黑黄的稻草堆上盘着几只肥大而丑陋的癞蛤蟆,“呱呱”地叫着,令人忍不住有些想要作呕。 这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 红冰皱了皱眉头,只想快些离开这鬼地方。 西念琴满脸疑惑地看向红冰。 红冰满脸通红,立刻解释道:“昨晚,真的是在这屋里,小公子真的被关在这屋里。” 西念琴环视四周,忍不住问:“你确定没弄错?” 红冰认真地、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西念琴的眼神中依然有些疑惑。 孙春蕊慢慢喘着气,柔声道:“红冰没有必要说谎。” 三人仔仔细细地在屋中找了几个来回,木屋本来不过两丈见方,本就一览无遗。 但三人为了确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连屋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根稻草、每一块木缝都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从夕阳晚照一直找到了夜色深深。 三人均累瘫了。 几乎想就地坐下,但想到那肥大丑陋的癞蛤蟆呆过的稻草,实在是坐不下去。 西念琴扶着孙春蕊走到了屋外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坐下,红冰站在身旁不远处。 西念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见天空中没有月光,只有几个星子闪烁着冷光,垂下头,叹了口气道:“天黑了,下山恐怕不容易。” 红冰垂着头,站在他们身旁,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起,师父师母!” 孙春蕊柔声道:“这不怪你,是那敌人太狡猾,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毁灭了所有的证据和线索。” 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西念琴:“西郎,你能不能猜出那人是谁?” 西念琴默默垂着头,两鬓的几缕乌黑漆亮长发垂落在那雪白的衣襟上,听见孙春蕊问他,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想不出会是谁。” 如今他的儿子被人劫走了,而他们却连对头人是谁都不知道,连一点儿头绪都摸不着,如今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觉得,他们就像是被人玩弄的猎物,在暗地里,似乎正有一张网在慢慢地笼罩下来,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只觉得周身冰凉一片,他又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间小木屋,只觉得仿佛在暗处,在某个隐秘而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有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凉,如坠冰窟。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既然这里找不到玉儿的下落,我们还是早点下山吧。” 孙春蕊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可是如今天色已晚,今夜无月,山路又难行,我怕……” 红冰立刻道:“师母,不用怕,我有冷光灯,”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黑皮袋子,从黑皮袋子里掏出几个弹丸大小的发着盈盈绿光的小灯球,给孙春蕊和西念琴一人递过去一个,自己留了一个在手中。 西念琴成日差遣他办事,早就见过他的这玩艺儿。 孙春蕊却是头一次见到,她接过那个弹丸大小的东西,有些好奇地看着手中那个照亮了方圆一丈之内的发着盈盈绿光的小灯球,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绿光下,红冰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毛,笑道:“这是弟子收集大量的磷粉和一些火药做成的冷光灯,用于黑夜照明是最好不过了。” 孙春蕊啧啧称奇。 西念琴眉头微皱:“你昨晚就是拿着这个攀上这峭壁的吗?” 红冰立刻道:“没错。”话一出口,立时明白了,这冷光灯能照亮方圆一丈多远,那住在这崖壁上的木屋中的黑衣人不可能不发现。 恐怕是昨晚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以至于打草惊蛇,所以那黑衣人才会将小公子的藏身之处转移了,是以他们今天才会一无所获。 想到此,他满脸通红,立刻单膝跪地道:“弟子该死,是弟子行事鲁莽,以至于打草惊蛇……” 西念琴叹了口气,淡淡道:“起来吧,既已成事实,责怪也无用。” 孙春蕊轻轻扶起他道:“这也不能怪你。” 红冰看向两人,立刻道:“师父师母,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先回去再说。” 第279章 柳暗花明,稚子本无辜4 三人拿着弹丸大小的冷光灯,互相搀扶着下了峭壁。 回到金刀峡时,夜已深了。 但金刀峡的仆人们都没睡。 小荷一直皱着眉头,拽着衣角,满脸焦急地等在金刀峡的大门口,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去望。 只看见三匹马进了金刀峡的大门,看见马上的西念琴和孙春蕊后,小荷立刻惊喜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庄主、夫人,你们回来了?” 西念琴和孙春蕊双双跳下马来,看见小荷,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 红冰跳下马来,忍不住问道:“小荷,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荷立刻道:“段神医说有要事要禀报庄主,正在书房等候。” 西念琴将马缰绳交给前来的青衣小厮,眉头微皱:“段玉清来了?” 他心想,昨日段玉清不等他接孙春蕊回来,便不辞而别,托人转告他说是家里出了事。这会子来,他会有什么事? 小荷急忙道:“是啊,庄主和夫人刚出门不久,段神医就来了,婢子说庄主和夫人都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什么事,婢子可以代为转告。段神医却说,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必须亲口告诉庄主……婢子就让他在枕云居的书房里等庄主。” 西念琴和孙春蕊听得他如此说,心中都是一紧。 莫非,段玉清是为了小玉台的事来的,难道,他有了什么线索了不成? 几人急急进了内院,走到了枕云居的书房门口。 西念琴吩咐下去:“若无吩咐,不得近前来。” 小荷领命下去了。遣散了一众仆人。 西念琴轻轻掀起了门帘,走进书房,孙春蕊和红冰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段玉清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脸上神情甚是不安,他见西念琴走进房来,立刻起身道:“庄主,你总算回来了?” 西念琴淡淡一伸手:“坐!” 段玉清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西念琴和孙春蕊也在他对面坐了,红冰见状,悄悄出门去,唤了婢女,让沏一壶好茶来。 茶水端来了,婢女退出去,西念琴捧着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小口,淡淡道:“段神医,怠慢了,请用茶!” 段玉清喝了一小口茶,便喝不下去了,他等了这半日,终于盼到庄主回来了。 西念琴合上茶盏,垂着眼皮,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段神医昨日回府,是府中出事了?” 段玉清忙道:“仆人前来禀报,说夫人心口疼犯了,不辞而别,还望庄主恕罪。” 西念琴淡淡道:“段神医太客气了。” 说着又揭开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水,又饮了一小口茶,放下茶盏道:“那今日段神医来,是?” 段玉清面上神色变得满是凄楚:“在下有事求庄主帮忙,请庄主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人,替我女儿报仇!” 说着便站起身来,跪下地去。 西念琴没有去扶。 孙春蕊见得他如此,赶忙扶起了段玉清:“段神医快起来,不用如此多礼!” 她已听红冰讲了段玉清的女儿也被劫走的事,而她的小玉台也被人劫走了,至今小玉台音讯全无,天下做父母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儿。 如今他们处境相同,她自是明白段玉清的心情。 西念琴听得段玉清突然提到“报仇”二字,不禁心惊,莫非,他女儿出事了? 他眉头微皱,眼神冷冽,薄薄的嘴唇颤抖了下:“令爱出了什么事?” 段玉清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原来,他昨日听得下人禀报夫人心口疼,就急急忙忙赶回去了,听得下人禀报,说大清早地就来了一个容色清俊的公子哥,交给他一封信,让他告诉他们夫人,若想救孩子,就到城东五里的清华门。 夫人见有了女儿的消息,没来得及通知他,便自己带了家丁仆人去了清华门。 到了那里,却没见着一个人,只看见女儿兰香奄奄一息地躺在一个小土包上。衣服脏乱,气息微弱。 夫人急忙将女儿抱回了府中。立刻就派人来金刀峡通知他。 夫人一边心疼流泪,一边为女儿换衣衫时,见女儿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就连下体也被撕裂了,夫人一时承受不住,竟然昏死了过去。 他急急赶回府中,日夜不眠不休,开方熬药,才尽力保住了女儿的一条命。 夫人却一病不起。 段玉清述说完,脸上已满是泪痕,满脸期盼地看向西念琴。 西念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眸中的冷光更盛了。 孙春蕊听后气愤不已,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也忍心下这样的毒手,那人简直就是个禽兽,不,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她忍不住愤愤道:“岂有此理,天底下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段玉清见一向娴静温婉的庄主夫人竟然暴起了粗口,一张挂着泪水的脸不禁骇然,听闻她如此说,感觉自己的悲痛似乎被人理解了,心里不禁好受了些。 第280章 柳暗花明,稚子本无辜5 西念琴一直微微皱着眉头,听完段玉清的叙述,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想到儿子小玉台也是被人掳走了,没想到那歹徒竟然会对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施以如此毒手,就如孙春蕊所言,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心里担忧起来,小玉台还只有一岁,若是他也落入了同一伙歹徒的手中,不知那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折磨一个刚满一岁的婴孩。 他眉头越皱越深,段玉清心底就越是没底,以为庄主不愿意帮他这个忙。 孙春蕊在一旁看着西念琴默不作声,忍不住提醒他:“相公,小玉台也被人掳走了,很有可能和段神医的女儿一样,是被同一伙人所掳……” 西念琴点点头,表示心中有数。 段玉清是金刀峡小公子的专属大夫,川蜀中谁人不知? 有人欺辱段玉清的家人,就是不把金刀峡放在眼里,不把他西念琴放在眼里。 而如今,竟然还公然掳走了金刀峡的小公子,摆明了就是在跟金刀峡作对,跟他西念琴作对。 西念琴自然是怎么也不会放过那人的。 只是,他不懂,金刀峡已独霸川蜀多年,蜀中大小门派,虽然不说是对金刀峡唯命是从,但也是恭恭敬敬,即便是有些不满,怨恨他们夫妇当初的手段过于狠毒,但江湖中自古以来就是强者为王,其他人就算有再多不满,这种不满也只是藏在心里,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如今,到底是什么人,他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公然跟他西念琴作对,敢公然跟金刀峡作对,那人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又或者,还有一股他不曾明晓的势力,早已在暗处滋生,就等着某一日抓住他的软肋,将他拉下这个位置? 他辛辛苦苦用命换来的江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他的眸光更深、更冷,显得有些寒气逼人。 他抬起眼来,用那深深的、寒意逼人的眸子看了段玉清一眼,缓缓伸出手去:“段神医方才说昨日有人送了封信去府上,那信呢?” 段玉清看着西念琴那寒意深深的眸光,竟有些出神,听得他的问话,怔了怔,连忙“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 西念琴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轻撕开了信封。 “信上没有说别的,就只是画了一副画。”段玉清道。 西念琴看了看那张信纸上的那幅画,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画了一个小山头,山头上躺了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孩子。 孙春蕊坐在他身旁,也伸了头去瞧,瞧见这幅画时,不禁心中一沉。 这画虽然简简单单几笔,却很是生动,让人一看就明白,而且不禁去想那个躺在山头上的女孩子是遭了多么大的罪,似乎早已奄奄一息。 怪不得,段玉清的夫人接到信后,来不及派人通知他,就带着家人急急忙忙赶去了清华门,想必是看了这封信后,只一心挂着女儿的安危,来不及去想其他。 西念琴拿着那封画着画儿的信纸,有些出神。 这样的画,这样的笔迹,似乎有些似曾相似。 孙春蕊忍不住问:“段神医,这画上,画的是你女儿吗?” 段玉清含泪点点头:“居内子说,找到小女时,她就是这副模样。” 孙春蕊盯着那张画纸,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那人既然带了口信给你夫人,为何要多此一举画一副画,清华门山头那么小,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找到吗?” 段玉清含泪道:“夫人说得没错,内子的确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小女,其中的这信纸上的画想表达的意思,在下也不明白……” 孙春蕊转过头去看向西念琴,只见他低着头,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事一般。 孙春蕊忍不住唤他:“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西念琴不答,突然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开了书桌中间的那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卷画。 段玉清和孙春蕊都走上前去。 画卷展开,满室皆亮了起来。 只见画卷上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女子坐在一块山石上,膝上横着一具瑶琴,轻轻侧着头,她两鬓的长发轻轻垂下,那纤细的玉指轻轻拨在琴弦上,身后,是一片梅林,身下是一片洁白的雪地。 女子一张白梅般的面颊,眉目栩栩如生,一双美目似笑非笑,仿佛正静静看着画外的人。 段玉清见得西念琴突然拿出这样一幅画,不明所以,但见得世间竟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画技,也不禁张口结舌。 他自诩医术颇为了得,于琴棋诗书也颇有造诣,而且他也本是个雅人,不然他也不会请了苏琴师教他女儿琴艺了。 但看见这幅画,他还是忍不住张口结舌。 这画,实在是画得太好了,这画中的人一双眼波盈盈瞧着他,轻柔浅笑,仿佛就要从画里跳出来。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觉得这画中女子的眉眼似曾相识。 孙春蕊见到这幅画,也是吃了一惊。 这不是数月前,她独自一人进锦屏山中寻找西念琴,后来与江晓风误入琉璃门绝壁的木屋间,挂在那屋里墙壁上的那幅画吗? 她曾经为了这幅画,为了丈夫心中暗藏着另外一个女子而生气,急急冲出了木屋,后来,经他几番轻言软语的连哄带骗,她才跟他一起回了屋中。 这幅画,怎么会出现在枕云居的书房里? 难道他的丈夫,早将这画带回来了,她竟然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忍不住问道:“相公,原来你早将这幅画带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西念琴不答,将从段玉清那里拿到的那封信纸一并摊在了桌上,一大一小两幅画,并在桌面上。 “你们看,”西念琴指着两幅画上的两块大小不同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石头。 段玉清和孙春蕊都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探过头去。 两块一模一样的石头,一块在女子身下,一块在女孩的身下,两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石头。 孙春蕊终于看明白了:“这两幅画中的山石很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西念琴点了点头。 段玉清瞪着那两幅画道:“这……这两幅画,莫非,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第281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1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 段玉清身子一震,觉得画这两幅画的人,与掳走自己女儿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者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只可惜,那仆人竟说不清那送信之人的容貌,只说是个十分清俊的公子哥,这世间清俊的公子哥那么多,他上哪儿去找。 而现在,若得知了这作画之人,说不定就能够找到那害他心爱的幼女的凶手。 他感觉,事情过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些线索了。 他嘴角发抖,忍不住问:“那,画这两幅画的人,会是谁?” 西念琴眉眼间冷凉凉地冒着寒意,嘴角却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向段玉清,指着那两幅画道:“你真的看不出这作画之人是谁吗?” 段玉清又仔细瞧了瞧,迷离的眼神有些发亮,脸色一变,嘴里慢慢吐出八个字:“山石清俊,石上留芳?” 西念琴点点头:“不错,就是他!” 段玉清吓得倒退了一步,跌入椅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念琴。 孙春蕊不明所以,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们,忍不住问:“你们说的这个人,是谁?” 西念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段玉清看着面前一脸困惑的庄主夫人,看着她那张年轻的脸,心想,是了,十多年前,她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而已,而且长年深居幽谷,这川蜀江湖中的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动了动嘴角,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 西念琴却立刻道:“既然这件事已经有了线索,就请段神医暂居府中,以便我有了消息后,可以马上通知你。” 段玉清抬眼看了西念琴一眼,看见他那冷冷的眸子里露出的寒凉的光,心想,庄主将他留在金刀峡里,不是想有了消息后可以马上通知他,而是怕他一时冲动,去找那人报仇。 但他段玉清除了医术,不会半点武功,即便知道那人是谁,也是难以替女儿报仇的。虽然如此,他也自是不会甘心。 但是,既然金刀峡的庄主如此说了,他也只得点点头,应了下来。 见得段玉清点头,西念琴连忙点了点头,对着门外高声喊道:“红冰!” 一直守在门外的红冰立刻转进门来:“师父,请问有什么吩咐?” 西念琴道:“你带段神医去厢房,好好休息!” 红冰应声,带了段玉清出去了。 西念琴见孙春蕊站在他身旁,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他淡淡一笑,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夫人,累了一天了,你也去休息吧!”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我不累,相公,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掳走玉儿了,告诉我啊?” 西念琴身子一颤,从她手中默默抽出自己的手,垂下头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的……” 孙春蕊眼中沁出了泪珠:“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讲的呢,我们是夫妻,玉儿是我们的孩子,你说过,我们一起找回玉儿,重新开始的。” 西念琴听得妻子声音哽咽,忍不住抬起头来,瞧见她一张白芍药花般的脸上满是忧愁,那秀美的眉头深深皱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盈盈含泪,不禁有些心疼,他伸出手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擦掉了挂在她眼角的一滴泪珠,有些动情地喊了声:“蕊!”便紧紧将她拥入了怀中。 孙春蕊轻轻伏在他的怀里,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柔声道:“不要瞒着我,好吗?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无论什么事,都让我们夫妻一起承担!” 西念琴轻轻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将脸埋进了她的秀发里,柔声应道:“好!” 两人紧紧相偎。 书桌上的那幅画,那画中女子的眼神仿若星辰,正闪闪发光。 西念琴抬起头来,抚摸着孙春蕊那白芍药花般的面颊,轻轻低头,在她那桃花瓣般的唇瓣上轻轻印上一个吻,满眼柔情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和温柔,语气里也满是柔情:“今天好好休息,到天明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孙春蕊捧着他的脸,看着他那俊逸的眉毛,他那俊逸的眸子里满溢的柔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认真的神情,轻声问:“真的?” 西念琴抿紧了双唇,眼眸微闭,轻轻点了点头。 孙春蕊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好,那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第282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2 房中灯火明灭,西念琴看着孙春蕊走出了书房的门,门帘刚一落下,他那眼里的柔情便慢慢淡去了,眼神里只露出一股深深的疲倦,还有些歉意和哀伤。 他看向桌上那幅画,看着那画中女子似笑非笑的眉眼,那亮晶晶的眼神,他伸出手指去触碰那画中女子的脸颊,纤长洁白的手指在那画纸上轻轻抚过,西念琴猛地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满是痛楚,嘴里喃喃道:“盈盈,盈盈!” 孙春蕊出门后并未走远,却怔了怔,默默站在窗下,只听得房中的西念琴口中痛呼:“盈盈!” 她的心突然蓦地一痛,脚步却是再也移不动了,心里想着,就算是苏盈盈已死,但她在西念琴心中的位置已定,恐怕就算她孙春蕊无论如何努力,也是难以超越他心中的那个苏盈盈了。 想到这儿,她有些黯然。 原来,这两日来西念琴对她的柔情蜜意,还是出于愧疚的多,真心的少。 既然如此,他何必要绑着她,暗藏心事,彼此折磨,佯装欢笑恩爱? 她默默垂下头,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为了她屡次三番不惜牺牲性命的人,她此刻好想念他。 房中的西念琴喃喃道:“盈盈,他为你至此,想必,心中是恨极了我!”说着,倒退了两步,颓然坐倒在椅中,垂了头,那两鬓墨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垂散在那雪白的衣襟上。 窗外的孙春蕊,已经陷入了莫名的悲伤里,只听得丈夫的那一声痛呼,已将上一刻还在云端的她立刻就打回了谷底。 她也没再听见西念琴说些什么,眼角滑落一滴清泪,顾不上擦干,便抬脚走了出去。 枕云居的书房里。 书案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 烛泪缓缓地、慢慢聚满了灯芯周围的小蜡坑,慢慢鼓起成一个半透明的小蜡包,而后发出“噗嗤”一声轻响,“哧溜溜”地顺着长长的烛身滑落,最后在烛台上慢慢变硬。 烛光下,桌案上的那幅画中,那雪地里、梅树下的女子眼睛亮晶晶的,纤纤玉指放在琴弦上,朱唇轻启,仿佛正在弹琴唱歌。 西念琴将脸埋进了手中。 耳边回响起苏盈盈死前唱过的那首歌。 “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身轻。 陈年往事,伊人是否如昔? 鸳鸯振翅,忧思涟涟,寒声凄凄切切。 命运如浮萍。 夜半心远钟疏,闻者孤身独寝。 哀鸣寒彻枕畔,愈发惹人神伤。 泪涟涟,意潸潸。 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 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却。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寒梅作伴……” 那歌声缠绕着他,像一张网,将他的心越网越紧,他挣不脱、逃不掉,只觉得浑身冰凉,满心绝望。 西念琴抬起脸来,看着桌案上的那幅画,凄然一笑:“盈盈,他恨我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死!”他苦笑了一声,喃喃道,“相恋之人罪业深……呵呵,相恋之人罪业深。” 说着慢慢站起身来,慢慢走出门去。 桌上那幅画,突然无风自起,画角划过烛心,那画便一下子点着了,而后静静地落在了青石地板上。 孙春蕊默默走进了隐香院的卧房里,看见那碧纱窗下的摇篮时,她一时竟呆了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心道:“是了,我在瞎想些什么呢?玉儿还没找到呢,我竟还有时间在这儿胡思乱想。” 她轻轻叹了口气,里室的门却被推开了,是婢女小荷来卧室里为她整理床铺了。 小荷见孙春蕊进门来,满脸都是倦容,立刻柔声道:“夫人!被褥已经整理好了,婢子服侍您歇息吧?”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想到了她还要找回小玉台,而且,她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如今又是累了大半天,她可不能这样空着肚子去睡觉。 于是便吩咐道:“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来吧。” 小荷忙道:“夫人想吃什么?婢子给您熬碗木蝴蝶汤来吧,还照着昨晚的那方子,婢子看夫人喝了那汤后,今日也不那么咳嗽了,面色也好多了。另外再弄两个精致的小菜,翡翠丸子和豆腐鱼羹怎么样?” 孙春蕊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弄吧!” 小荷见夫人面露赞许的微笑,心中一喜,忙道:“婢子这就去。” 孙春蕊忙道:“等等!” 小荷回过头,有些诧异:“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孙春蕊顿了顿,道:“庄主也饿了一天了,你吩咐厨房多做点,送一份去庄主那儿,还有红冰那。” 小荷“呵呵”一笑:“夫人放心好了,红冰公子才不会饿着自己呢,刚才奴婢来隐香院时见红冰公子带段神医去厨房用晚膳了。婢子这就去准备庄主和夫人的。” 孙春蕊想着准备晚膳需要费时些许,今日在那峭壁上爬上爬下,累得她浑身酸痛,她此刻只想在用餐前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她抬脚走进了侧房的浴室里。 立刻便来了几个婢女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圆桶的浴盆里,温热的水面上漂浮着朵朵馨香的花瓣。 孙春蕊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应声退了出去。 孙春蕊轻轻伸出手指,划了划盆中那温暖的水,而后轻轻褪下衣衫,滑入水中。 她捧了一捧温水拂面,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波光粼粼的水面,印出一张朦朦胧胧的美人的脸。 看着灯光下,水面上的脸,她突然笑了。 她在计较些什么呢,是了。 她如今是金刀峡的庄主夫人,即便丈夫的心中有一个无法磨灭掉的女人,可她还是庄主夫人。苏盈盈已死,已经成为了过去。 沐浴完毕,她换好衣衫,坐在铜镜前,烛光下,铜镜里,映出了她那雪白的脖颈,一头闪着光的黑缎子般的青丝,和一张白皙通透的芍药花一般的脸。 孙春蕊突然一怔,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抬手抚摸自己的面颊,喃喃道:“这,是我吗?” 昨日夜里,她还神色憔悴,眼圈发青,额头上还带着伤,怎么现在? 她抚了抚自己光洁白皙的额头,怎么伤口已经不见了? 她那额头上的伤是那日她与西念琴在药房里争吵时,被药罐碎片割伤的,后来又在地牢里关了几天,没水没粮,她额头上的伤口疼痛发炎,后来好不容易在红冰的帮助下逃出金刀峡,江晓风为她在额头上敷上了草药,天一亮,她就被西念琴又带回金刀峡来了。也就是昨日。 昨日回金刀峡以后,她一直都未好好休息,即便是敷了药,也不会一天一夜就痊愈,此刻竟是连疤痕都看不出来了? 她仔细瞧着自己那光洁白皙的额头,根本连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她又卷起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几日前被她用匕首割开的刀痕也消失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眼波盈盈,仿若深潭。脸颊上的皮肤更似吹弹可破,简直比她十六岁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水嫩白皙。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恐慌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她在一夜之间,竟变得看起来年轻了这许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83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3 莫非…… 孙春蕊有些心神不宁,一不小心碰翻妆台上的一盒胭脂,脂粉碎落一地,落下满地胭红。 正好小荷提了晚膳进门来,见夫人不在卧房,心中生疑,将食盒放在茶几上,走进侧房来,只见孙春蕊呆呆坐在妆台前出神,雪白的狐裘地毯上,一个装胭脂的盒子歪倒在地毯上,胭脂脂粉洒落满地,如一滴滴殷红的血,又像是雪地上一片片残梅。 小荷倚在门帘处,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孙春蕊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小荷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连忙走过去扶起孙春蕊,柔声问:“夫人,您,没事吧?” 孙春蕊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小荷扶着孙春蕊在软榻前坐了下来,将食盒中的汤菜一一都摆在了小圆桌上,又忙替孙春蕊沏了茶来。 孙春蕊夹了筷子菜在嘴里,抬了抬眼皮问:“庄主的饭菜送过去了吗?” 小荷连忙道:“奴婢吩咐小厮送去枕云居了。” 孙春蕊轻轻点点头。 还没吃两口,突然听得门外人声熙攘,小厮们嘴里大呼着什么。 孙春蕊和小荷都是一怔,怎么这么晚了,外面还这么吵,莫非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孙春蕊抬了抬眼皮道:“你去看看,外面什么事?” 小荷出去片刻立刻回来了,她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呆呆立在孙春蕊面前。 孙春蕊看到她这副表情,禁不住面色一变,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小荷半垂着头,两只手攥着衣角,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回夫人,奴婢听说是……是枕云居的书房着了火,不过已经救下去了。” “什么?”孙春蕊大惊,顾不上用膳了,忙扔了筷子就要去瞧瞧。 小荷连忙从衣架上取下件披风,追在后面:“夫人,夜间露重,披上这个再去吧……” 孙春蕊急急忙忙往枕云居走去。 跨进院中时,只见火已灭了,枕云居的房顶上却往外还冒着丝丝白烟。 小厮们正前前后后忙着清理着现场。 一袭白衣的西念琴正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那冒着丝丝白烟的书房。 红冰放下水桶走上前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师父,放心吧,火已经救下去了,弟子进去查看了,只是烧掉了几幅画和几把椅子而已,还好发现得早,没什么大的损失。天色不早了,师父还是回房去歇息吧。” 西念琴眸光一变:“画烧了?” 红冰道:“是啊。” 西念琴眼眸微冷:“你怎么知道画烧了?” “诺,这是弟子在书房的地面上捡到的,”红冰摊开手心,将手里攥着的几片画纸的碎片递向西念琴,“这不是吗?” 西念琴接过他手中那两张残缺的画纸碎片,只见那碎片上画着的是两只女人的眼睛,那一对眼睛正静静地盯着他,似乎寒意深深,高深莫测。 西念琴心中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将那握着画纸碎片的手心攥成了拳头,垂了眼皮,冷冷道:“不早了,你们忙完都早些歇着吧。” 说完,抬脚就往院外走去。 “好的师父!”红冰在身后爽快地答道。 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的孙春蕊见西念琴走出了院子,默默走上前来:“红冰,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冰突然听得身后孙春蕊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回过身来:“师母,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放心吧,没事,火已经救下去了。” 孙春蕊眼中带着些疑惑的神色:“刚才,你给你师父看得什么,怎么他表现那么奇怪?” 红冰愣了愣:“没什么啊,就是弟子在地上捡到的两张画纸的碎片而已。” 孙春蕊轻轻“哦”了一声,抬脚就往书房内走。 红冰大惊,连忙赶上前去拦住了她:“师母,你干什么?” 孙春蕊道:“我进去看看。” 红冰急道:“火刚救下去,里面空气不好。” 孙春蕊不答,继续往里走。 红冰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在水桶里浸湿了,赶上前去,递给孙春蕊道:“师母,用这个捂住嘴鼻吧。” 孙春蕊照做了,红冰也抬起衣袖捂着嘴鼻跟了进去。 书房里,有两个小厮正在清理现场,屋顶被火烧穿了一个洞,有星光漏下来。 房中的青石板地面上,有些木材和画纸燃过的灰烬。 只有今日段玉清、西念琴两人坐过的那两把檀木椅子烧了,书桌和其他的家具竟也是完好无损的。 孙春蕊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奇怪。 真是奇怪。 桌案上的红烛倒在地上,想必是烛台被风吹倒引起的这场小火吧,孙春蕊心里想。 “只烧了两把椅子?”孙春蕊在屋内扫视一圈,轻声问。 红冰点点头:“师母,是的,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就麻烦了,只烧了两把椅子和几幅画。” “画?”孙春蕊心头一惊,转头瞧向书桌。 是了,她总觉得奇怪和不对劲,原来是书桌上的画不见了,她原本以为是西念琴收起来了,此刻听得红冰如此说,心中不禁一惊,连忙走到书桌前,抽屉里的那幅美人图果然不见了。还有那幅段玉清带来的画着山石上的童女的那张纸,也不见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红冰:“你刚才说,你在地上捡到两张画纸的碎片,是什么画?” 红冰搔了搔头:“不知道啊,是两只眼睛,像是女子的眼睛。” 孙春蕊心中又是一震,烧掉的正是苏盈盈的画像,苏盈盈的画像竟与那张画纸童女的纸一起烧了? 怎么会这样? 第284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4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们刚刚发现了一点线索,转眼这线索就没了,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还有,为何西念琴不肯告诉她画这两幅画的人,她明明是知道的,段玉清,好像也知道。 她略略沉思了一会,抬头问:“是谁,最先发现书房失火的?” 房中一个打扫着灰烬的小厮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道:“回夫人,是小的。” 孙春蕊见他满脸黑灰,眼眸却是亮亮的,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谦恭和温顺,禁不住点了点头,柔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小厮忙答:“回夫人,庄主吩咐过不让人靠近书房,是以小的一直在院外守候,后来红冰公子送段神医去听雨轩休息,过了会儿夫人您也出来了,又过了会儿,小的进门看了看院内,想知道庄主有没有啥吩咐,只见院内红光耀眼,定睛一看,竟是书房失火了。” 孙春蕊问:“你发现失火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或者可疑的人的踪迹?” 那小厮摇了摇头。 孙春蕊见他憨厚真诚,不像是说假话,点了点头,走出房来。 红冰也跟在她身后出来了。 也或者,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意外而已。 她拿开捂着嘴鼻的湿漉漉的帕子,递给了红冰。 红冰见师母愁眉不展,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师母,怎么了?” 孙春蕊没答话,却是反问道:“你安排段玉清在听雨轩住下了?” 红冰一怔,忙道:“是的师母。” 孙春蕊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夜色,见天如黑幕布一般,头顶上只有几颗冷星闪烁,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不早了,去歇息吧。” 说完,抬脚便走出了枕云居的院门。 火已救下去,庄内的人都散去了,孙春蕊慢慢在走廊上走着,廊下的水晶绣球灯将她的身影拖得老长老远。 肩头的黑色披风在夜风中轻轻翻起衣角,五月的天气里,竟让人感到肌肤上有股寒意。 她在廊下顿住了脚步,廊檐边,一株白芍药花开得正盛,那洒过水的白净花瓣和那翠绿的叶片,在灯光下,显得很是精神。 她有些心不在焉,立在廊檐下,随手扯下了几片花瓣,片片白净的花瓣,碎落进泥地里。 到底,那黑衣人将小玉台藏在了哪里? 为何相公不肯告诉她画那两幅画的人是谁? 他是害怕她会知道么? 为何枕云居的书房内会突然无故失火,偏偏烧掉的还是那两幅画? 还有,她的脸,她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许多的问题,像一根根的线,而后慢慢缠成了一个死结,在她心里解不开,放不下。 她总隐隐觉得,只要找到了一个出口,所有的谜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可偏偏,她不知道这线头在哪里,出口在哪里。 她真想去找段玉清问清楚,那个画那两幅画的人到底是谁?她想段玉清也不会故意隐瞒她,只是如今夜色已深,现在是不方便了。只能等天明再说了。 她心中发愁,小玉台只要在那黑衣人手中多一日,就会多一份危险,想到段玉清的女儿才不满六岁,竟然受了那般非人的待遇,她想想就觉得心在发抖。 正沉思间,突然听得一声轻柔的呼唤:“夫人!” 孙春蕊转头,见是小荷提了一盏灯笼站在她身后。 她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小荷道:“婢子心里也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孙春蕊点点头:“你倒是有心了。” 小荷轻声问:“夫人,听说枕云居的火救下去了,没什么大的损失?”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小荷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柔声道:“夫人,时候不早了,夜深露重,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 孙春蕊点点头。 小荷服侍孙春蕊歇息后,便退了下去。 孙春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揣着无数的疑问,却无计可施。 到底画那幅画的人是谁,能够画苏盈盈画像的人,必定是和她有关系的人了。 那个人,会是谁呢? 想着想着,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孙春蕊只见自己躺在一辆精美的马车里,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用金丝线绣着凤凰的大黄的礼服,车内,说不出的豪华奢丽,根本不是他们金刀峡的马车可比的。 她心中一惊,这是哪儿?她什么时候上了辆这么豪华的马车? 低低俯身,只见连坐垫上和脚下的地垫上都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美玉。 朦朦胧胧中,她只听见马车外有女声在唱歌,她掀开车帘,只见无数人排着队列向前,而那些人宛如笼罩在一片薄雾中,看不清他们的身姿。 而她的这辆马车也在向前,她只听得那歌声唱的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月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第285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5 孙春蕊猛地惊醒了,猛地床上坐起身来,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淡淡的星光从碧纱窗中透进来,落在房内的桐木地板上,窗外的墙角下,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虫鸣。 她这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隐香院的卧房里,原来是做梦。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那个梦,她不由得一阵心惊,那歌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怕是这些日子思虑太多了。 她看了一眼天色,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了,如今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她也没有惊动下人,只披衣起身,轻轻穿过走廊,慢慢走进隐香院的书房里,点燃了书桌上的蜡烛。 梦中那奇怪的歌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她在书桌前坐下来,看着桌面上那干涸的砚台和铺开的宣纸,就着砚盘里的残墨,不知不觉抬笔在那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那几句歌。 她放下笔,半托着腮,回想着刚才那奇怪的梦境,呆呆地看着宣纸上的字,轻声念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月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宝马雕车?凤箫声动?月壶光转?鱼龙舞?”念着念着,她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样。 正当她兴奋着,突然听得隔壁的药房内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某个药罐滚动的声音。 她心下生疑,这么晚了,谁在药房里,莫非,是金刀峡里进了贼? 她轻轻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轻轻推开了轻掩着的药房的门,只见一个黑衣身影正在药橱前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他那身影被一片奇异的碧绿色光芒笼罩着。 孙春蕊心头生疑,这人好生奇怪,莫非,这就是那劫走她儿子的黑衣人,她心想,这黑衣人这么晚了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了偷药?那想必,那火也是他放的了,放火是为了毁灭证据,那偷药是为了什么? 她正在思考对策,突然见那人转过身来,那盈盈绿光照着那人的脸,她不禁惊呼:“红冰!” 红冰见是她,也吃了一惊,一脸尴尬地看着她,叫了声:“师母,您…还,还没睡啊?”他手中拿着个他自己发明的冷光灯,这冷光灯在峭壁上时孙春蕊见过,那绿光原来是这小玩意发出来的。 孙春蕊奇怪道:“红冰,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药房干嘛?” 说着,走过去,点燃了药橱旁的蜡烛:“你在药房里找什么?” 红冰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羞愧,将那小光球塞进了怀里,苦笑了一声道:“呵,我……被火烧伤了,听说珍珠粉能治外伤,所以我来找找……” 说着,又朝着她咧嘴尴尬地笑了笑。 孙春蕊听说他烧伤了,忙道:“是刚才救火时烧伤的吗?怎么你刚才不说?来给我看看!” 红冰连忙咧嘴一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说着掀起衣袖,将手臂伸到孙春蕊面前。 只见那小臂上起了满满的火泡,孙春蕊皱眉道:“你等等,坐下吧。” 红冰“哦”了一声,在药橱旁的一张锦凳上坐下了。 孙春蕊从药柜上取下一个木罐子,又取了块软布,将软布在铜盆里蘸水后搅干,清除掉那伤口处的杂物,而后便将那木罐中的雪白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只听得红冰嘴里发出“咝”地一声。 孙春蕊抬眉问他:“疼吗?” 红冰点点头。 处理好了伤口,孙春蕊嘱咐道:“十天内别沾水,”说着将手中那个木罐子递给他,“每日换一次药吧,过得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师母,这会留疤吗?”红冰看着敷的厚厚一层的珍珠粉,有些担心地问。 孙春蕊忍不住笑骂道:“刚才还说伤口没事呢,这会子倒是担心起来会不会留疤了。男子汉大丈夫,留点疤算什么?” 红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放心吧,只要你不让伤口沾水,每天睡前换药,应该不会留疤痕的。”孙春蕊柔声道,“去吧!” 红冰拿了药罐子,道了谢便出去了。 孙春蕊看着红冰离去的背影,想起这红冰,不禁有些心疼,这孩子太懂事了,受伤了或者是有了什么事,都不愿跟人说,总是自己默默解决。 华浅和红冰,都是两个好孩子。 她轻轻摇了摇头。 眼光蓦然瞥见了塌边茶几上的那只珠钗。 珠钗上的那颗珍珠在烛光下熠熠闪光。 珍珠。 是了,珍珠粉能够治疗外伤,还能去疤痕,这是医典里记载着的。 她摸了摸脸,轻轻拾起茶几上的那只珠钗。 那珠钗上头的那颗原本有青豆大小的珍珠似乎变小了一些。 这只珠钗,似乎是苏盈盈留下的。 她想起了昨日晚上那个奇怪的梦,苏盈盈对着她盈盈一笑,而后从怀中掏出珠钗,往发髻上一插,她脸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痕竟消失了,重新变成了一个盈盈而立的绝世美人。 这个梦似乎是想告诉她什么? 她捏着珠钗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想起了自己额头上和手腕上莫名消失的伤口,莫非,莫非,竟是这珠钗让她身上的伤口在一夜之间愈合了,还有苏盈盈临死前恢复了容貌,莫非,是因为这只珠钗? 她盯着手中那只珠钗,心里生疑,这珠钗看来普通至极,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功效? 突然,金刀峡里,响起了箫声,是他! 他又在想苏盈盈了。 原来西念琴也未入眠,也是,他知道掳走自己儿子的人就是自己曾经心爱的人的亲人,心中自是不好受的。 孙春蕊站起身来,不管如何,她现在就要去找西念琴,跟他说清楚,现在,找回他们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286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6 孙春蕊顺着箫声一路走到翠云轩门口。 翠云轩的大门半掩着,只见淡淡的星光落在门口的大青石上,那青石上正泛着淡淡的荧光。 她轻轻推开门,循着箫声一路走去。 穿过走廊,路过房舍,来到后花园。 青石小道边,左侧的莲花池里的荷叶均已枯萎了,那枯烂发黑的莲叶莲梗漂浮在这聚满了青绿色浮萍的池面上。 青石小道右边的莲花池里,却是一片生机,那碧绿色的荷叶,在星光下犹如一把把翠色的伞,许多的莲叶间,已有了小小的白色的花苞。 想必是一个多月前,她将中了情花血咒的苏玉轩的血滴进了这左边莲池里的荷叶片上,那血毒将莲花的精华一时之间都释放尽了的缘故。 一袭白衣的西念琴正默默站在两个莲花池中间的小道上,淡淡的星光落在他的一袭白衣上,那只玉箫在他唇边,箫管里流淌出空远而幽凉的曲调。 孙春蕊默默走近前去。 箫声突然停了,西念琴放下了嘴边的箫管,那只拿着箫管的手静静地垂了下去,他的语音淡淡的,不温不凉地问:“你来了?” 孙春蕊轻轻“嗯”了一声,默默走上前去,在离他不远处,静静地站住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就在面前不远处,他的身形似乎触手可及,但是,却又显得如此遥远,仿佛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那淡淡的星光落在西念琴那黑漆的发丝上,落在他那雪白的衣襟上,落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小道上的那圆滚滚的鹅卵石上,这让孙春蕊觉得心中有些凉意。 仿佛他们之间,始终有着一个隐形的死结。 而苏盈盈的死,便是造成这个死结的原因。 而现在,她就要将丈夫心中的这个死结解开,将自己心中的这个死结解开,将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个看不见的死结解开。 她闭了闭眼,舒了口气,半晌,抬起眼皮轻声道:“我找到了。” “什么?”西念琴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里带着一丝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寂寥和悲伤,那是她少见的表情。 那样的寂寥和悲伤,让她心疼。她多想,扑进他的怀中,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在,她都会在他身边,无论什么事,都让他们夫妻一起面对。 然而,她踮了踮脚,忍住了,她知道,他眼里的那份悲伤,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一直占据着他的内心,从未离开过的女人。 无论那个女人是生是死。 她多想,得到一份全心全意的爱,她多想得到丈夫一心一意的对待,她企盼一份没有瑕疵的爱。 孙春蕊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找到了那个曾经让苏盈盈在死前恢复容颜的东西。” “你说什么?”西念琴的眸光猛然亮了起来,眼里满是惊异,“是怎么回事?” 孙春蕊默默从怀中掏出了那只珠簪,那珠簪的银身在星光下闪着冷冷的寒光,而簪子的头上那颗珍珠却是静静地泛着白光。 “就是这只珠簪。”孙春蕊走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他,“这是我在苏盈盈的房间里发现的。” 西念琴接过那只珠簪,珠簪上的那颗珍珠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中,珠光流转。 “怎么说?”西念琴不解地问。 孙春蕊轻轻一笑,从他身旁走过,走向莲池旁的石亭,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西念琴眼眸一闪,忙跟了进去,也在她对面坐下来。 孙春蕊垂着头,那雪白的手指抚摸着那破碎的石桌桌面,手指上立刻沾满了灰尘,她轻轻一吹,那些白灰便被吹散开去,消失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西念琴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有些发冷。见她默不作声,也不催问,只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有些捉摸不透的神色。 孙春蕊轻轻一笑:“是蚌王珠。” “蚌王珠?”西念琴一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中那只珠簪上的珍珠,而后抬起眼来,满眼疑惑地看向孙春蕊。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说,盈盈她死前之所以脸上能够复原,是因为这只珠簪上的珠子?”西念琴眼里满是疑惑。 孙春蕊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亭外,淡淡的星光,立刻洒满了她一身,她抬起脸来,那微寒的星光,落在了她那白芍药花般的面颊上。 西念琴也跟了出来,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孙春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她的脸上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困扰了她这么多天的谜题终于在今夜得以解开,她心中有些释然。 自替红冰敷完伤口后,她一眼瞥见药房茶几上的这只珠簪,苏盈盈死前能够容颜焕发的谜题,便一下子解开了。 普通的珍珠能够治疗外伤,但蚌王珠却能够让人疤痕尽去,容颜靓丽。 苏盈盈死后身体化作脓血散去,却是因为她中了情花血咒之毒。 她转过身来,看向西念琴,慢慢道:“《医典》有载‘蚌珠,乃蚌之体内胎珠,吸河海之精华,取之磨粉,可治外伤,小儿惊咳等。而蚌王珠乃稀世精品,妇人取之珠粉涂面,可尽去疤痕皱纹,令人容光焕发。’所以依我看来,苏盈盈之所以在死前能够恢复容颜,便是这只珠簪的缘故。” 西念琴听着孙春蕊的话,看着手中那只珠簪,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真的?”他忍不住问。 孙春蕊点点头:“自然是了,不会错的。你没见我额头上的伤也是一夜之间好了,疤痕全消吗?” 西念琴听完她的话,慢慢抬头看向她。 孙春蕊的额头的确是光洁白皙,昨夜她的额头上还有伤口,而且眼圈发青,但今日早晨她在药房的软榻上醒过来之后,已是没有了伤口,连疤痕也无,容颜看起来也是秀美动人。 当时请来的大夫说是因为她服用了大补的药物,西念琴也深以为然。 却没想到,竟是这只珠簪的缘故。 他静静地盯着手中的那只珠簪,喃喃道:“那她死前化为一滩脓血,是因为……是因为……”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孙春蕊的脸,眼里有些忍不住的猜疑。 “是情花血咒。”孙春蕊认真道,“和一个多月前苏玉轩所中的毒一样,都是情花血咒。” 西念琴听完她的话,身子轻轻一震,手腕一抖,手中的珠簪落在了地上。 孙春蕊急忙蹲下身捡了起来,嗔怪道:“这是重要的证物,可不能毁坏了。” 第287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7 珠簪并未损毁,孙春蕊拿在手中,用衣袖轻轻拂去了珠簪上的尘土。 西念琴满眼皆是震惊,竟又是情花血咒,他曾经心爱的盈盈竟是死于情花血咒,到底是谁,谁下的毒? 他虽愤怒,却依然有些疑惑。 盈盈死前曾说,她服用过一种药物,那药物能够让她恢复容颜四个时辰,但却会耗尽她的气血,四个时辰后,她便会化为一滩脓血死去。她为了见他,所以甘愿服下了那瓶药。 而孙春蕊却说,是这只珠簪让她恢复容颜,那苏盈盈喝下的那瓶药就是情花血咒了,那…… 孙春蕊轻轻抚摸着手中那只珠簪,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苏盈盈她多年前因中奇毒,后来记忆全失,当时她一心想要恢复记忆,说不惜任何代价,虽然我帮她恢复了记忆,却导致她体内毒素难解,以至于容颜尽毁,事隔多年,就算有蚌王珠,但她体内的毒素太多,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容颜,恐怕不太可能,只能借助情花血咒之毒在短时间内加速体内气血运转。但若是如此,她最终也只会化为一滩脓血而死。” 听完孙春蕊的话,西念琴眼中的愤怒却转化为了悲伤。 是了,想起苏盈盈死前曾在他面前化为一滩脓血,想起她死前曾对自己说:“西郎,我,不后悔,能在死前以最好的姿态见你,对我而言,值得……” 孙春蕊见西念琴垂头不语,缓缓道:“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苏盈盈是中了情花血咒而死的,而苏玉轩曾经也中过情花血咒,后来他体内的毒解除了,而后却是他和小玉台一起不见了,我想,先要去找到了苏玉轩,慢慢地很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西念琴的眼里,贮满了悲伤,他心中的悲伤和愤恨,在一瞬间,变成了一颗凶猛的巨兽,仿佛要将他的心啃食皆尽。 苏盈盈这样对他,为他而死,而他,却什么也为她做不了。 他和孙春蕊的儿子小玉台被人劫走了,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明明知道了那人可能是苏盈盈的兄长苏玉轩,但他却狠不下心,甚至都不敢去找他。 他只觉得,自己竟是这样的没用。 什么金刀峡的庄主,什么川蜀的霸主,他竟是个无用的懦夫。 “那两幅画,是苏玉轩画的,对吗?你是因为苏盈盈,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怀疑他?”西念琴只听得孙春蕊在他耳边轻声问,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瞬即,他眸光一转,“是段玉清跟你说的?”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 “那?”西念琴满眼皆是惊疑。 孙春蕊看着西念琴的表情,知道她没猜错。 她淡淡笑了笑,垂下头,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想起了梦里的那句歌:“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月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醒来后,她将这歌写在宣纸上,她原本以为,她做这梦,是因为她心中的那个死结,是因为她在意西念琴心中始终记挂着苏盈盈,原本以为这歌说的是苏盈盈与西念琴曾经第一次在落梅山时相见时的场景,但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后,她瞬即便明白了,“月壶”就是“玉壶”,是“玉”;“宝马雕车”就是天子所坐的车,也就是“轩”,合在一起,不也就是“玉轩”吗? 她想起那梦中所坐的车,豪华奢靡,车外,队伍绵延,这是天子出行才有的阵势。而那车中各处,皆是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玉石。 她抬头,见西念琴满眼疑惑地盯着她,她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天意吧。” 西念琴见她神情从容平淡,眼里的惊疑慢慢褪去了,心想,他的夫人,果然是聪慧过人,他也不想隐瞒了,心事被她猜出来,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心里的那头猛兽,似乎也慢慢停止了咆哮,他轻轻叹了口气:“没错,画那幅美人图的就是苏玉轩,画那幅送给段玉清的信纸上的画的,也是苏玉轩。段玉清所说的‘山石清俊,石上留芳’指的就是十年前的‘留芳公子’。苏玉轩就是‘留芳公子’。” 十二年前,在川蜀武林中“玉箫公子”与“留芳公子”并称为川蜀二杰,两个公子虽然都出生于武林世家,但却在艺术上都颇有造诣,一个用一只玉箫,不知挑动了多少闺中少女的情思,另一个却是一幅画千金难购,声称只画绝世美人,他画出的美人图均是栩栩如生,让人过目难忘…… 十二年前,孙春蕊虽然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虽然久居幽谷,与世隔绝,成日里只背药书,弄药草,幽谷寂寞,除了父亲,她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但她曾经好想知道外面的世界。 后来,只要是有人到药王谷去治病,治好病后,她都会缠着那人给她讲一个故事。她也曾听人讲过川蜀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玉箫公子”与“留芳公子”的故事,那人讲的绘声绘色,说“玉箫公子”的箫声能够引来凤凰,“留芳公子”的画笔能够画出活灵活现的美人,她听得心生敬佩、心驰神往,对这两位公子充满了好奇。 后来,她随着西念琴出了药王谷,后来,她以为这个故事,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如今,她看见西念琴垂着手,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握着一只玉箫。星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清逸脱俗。 她明白了,她曾经听过的故事中的“留芳公子”就是苏玉轩,而那“玉箫公子”就是她的丈夫西念琴。 而西念琴一直挂在琉璃门绝壁的木屋墙上,后来又带回金刀峡,今夜被烧毁的那幅画,便是十年前那“留芳公子”苏玉轩所作,图中的美人,就是他的妹妹苏盈盈。 那日,她与江晓风在琉璃门绝壁上寻找阳元草,误入木屋,见到那挂在墙上的苏盈盈的画像时,她曾一直以为那幅画是她的丈夫西念琴所画的,她曾一度怀疑,那木屋中所挂的画像,所放置的瑶琴,还有那梅树下石桌上的玉箫,她曾一度觉得,她似乎从没弄懂她的丈夫。 原来,那些,都是他曾经的记忆。 孙春蕊轻声道:“原来如此。苏盈盈的那幅画像,原来是苏玉轩所画的。” 西念琴点了点头。 孙春蕊默默垂下头去。 西念琴见自己的心事都被夫人猜中,又听她说出了苏盈盈的死因,想起几日前自己曾经对她的粗暴殴打,心生歉意,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柔声道:“蕊,那些日子,对不起!” 孙春蕊心中虽然依旧有些幽怨,但此刻听得丈夫这样柔声细语地对她道歉,她心中突然也释然了,她抬起脸来,温柔却又有些调皮地一笑:“我竟从未想过我会嫁给我小时候的梦中情人‘玉箫公子’……” “什么?”西念琴一怔,立刻便明白过来了,瞧见孙春蕊那温柔的眼神,他眼神里的忧愁也散尽了,此刻他看向孙春蕊的眼里,竟如闪光的珠宝一样,熠熠生辉,两人间,仿佛牵满了无数条细细的丝线。 “蕊!”他动情地唤了她一声,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仿佛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第288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8 莲池旁,石亭边,两人紧紧相偎着。 淡淡的星光落在两人身上。 西念琴那一直微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似的,他搂着孙春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蕊,我的心事,都瞒不过你。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孙春蕊将头靠在西念琴的胸膛上,脸上露出满足的、安慰的笑容,眼里的神情平和而从容,她柔声道:“相公,你这句话,对我而言,太重要了。” 是啊,这是她一直以来企盼的,她一直想要的就是丈夫全心全意的对待,还有全心的信任。 现在,她终于得到了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现在,她只有一个心结了,那就是他们的孩子小玉台,她担心小玉台。 过了片刻,孙春蕊从西念琴怀中抬起头来,秀眉微皱:“相公,现在一切都清楚了,玉儿的失踪很有可能与苏玉轩有关,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西念琴看着孙春蕊那焦急的眼神,心里也同样焦急着。 他知道,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了。 既然这件事与苏玉轩有关,那他就去找苏玉轩。 他绝对不能因为苏盈盈为他而牺牲,不能因为苏玉轩是苏盈盈的兄长,他就放任此事不管,如果放任孙春蕊与他的儿子而不管,这样,对孙春蕊太不公平了,对小玉台也太不公平了。对他自己,也太不公平了。 他点了点头:“我们去找他。” 孙春蕊皱着眉头,轻轻离开他的怀抱,在星光下轻轻踱了两步,转过脸来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担忧:“你说苏玉轩他现在会在哪里?会不会,他已经离开了川蜀?” 西念琴轻轻摇摇头:“我想不会。” 孙春蕊疑惑道:“为什么?” 西念琴低着头想了想,抬眼道:“如果他想要离开川蜀,他就不会送信去段玉清府中了,他送信去,就是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是与他有关,既然想让我们知道这事与他有关,就不会离开。” 孙春蕊听他说得有理,默默点了点头。 她抬头道:“既然他还在川蜀,小玉台失踪的事也很有可能与他有关,那我们马上就去找他,只是,他会在哪里?” 西念琴默默低头想了想,眼波闪了闪,猛地抬头:“清华门。” 孙春蕊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是了,清华门曾经是荒火教的旧址,自从六年前荒火教被金刀峡和廊西槐影一起灭掉后,荒火教的房屋等早被一把火烧光,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有清华门的那个小山头还保留着,那山脚下却慢慢成了穷人家的乱葬岗。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会意,马上就要出发。 两人刚抬脚走出翠云轩的院门,突然见到一青衣小厮提着灯笼急急忙忙跑来了,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一下子就跪在了他们面前。 西念琴和孙春蕊都是一怔。 西念琴见那小厮满脸焦急,满头汗水,忙道:“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忙道:“回…回禀庄主…段…段神医他……” 孙春蕊见那小厮着急,结结巴巴,忍不住柔声道:“段神医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那小厮长长吸了一口气,一口气道:“段神医他不见了。” “什么?!”西念琴和孙春蕊皆是一惊,两人忙抬脚往听雨轩走去,那小厮连忙爬起身来,跟在两人身后。 西念琴一边走一边询问:“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道:“庄主吩咐过,让段神医今夜务必留在金刀峡里,红冰公子陪段神医用过晚膳后,就嘱咐小的好好侍候段神医,小的将段神医带到了卧房,服侍洗漱后,就在卧房外守夜。谁知道刚才,段神医突然说内急,要去茅房,小的带段神医到了茅房,就在门外守候,等了许久,都不见段神医出来,小的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声,小的推门进去一瞧,见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小的就立刻来禀报庄主了。” 正说着话,三人已经到了那茅房外,那小厮提着灯笼四处照了一圈,果然是连半个人影也无,只闻得茅房内的阵阵臭气熏人。 西念琴和孙春蕊有些面面相觑,孙春蕊仔细查看了一番,这间茅房只有左墙有一扇小窗,但窗口很小,就算是个十岁的孩子也难钻出去,更别说是大人了。 茅房的四壁都无损毁,段玉清也不可能翻墙逃走。 孙春蕊拿过小厮手中的灯笼,提着灯笼照了照,只见地面上满是碎木屑。 她走过去拾起那些碎木屑来,这茅房四壁皆是砖石,只有头顶有木材,这木屑似乎是从房顶落下的,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往顶上瞧了瞧,灯光下,那头顶的横梁处似乎有了道深深的裂缝,墙壁的角落处恰巧印着双成人大小的湿漉漉的脚印。 她心中一时明了了,忙问小厮:“你刚才来找段玉清时,有没有往屋顶上照照?” 那小厮一怔,结巴起来:“屋顶……没……” 孙春蕊看向西念琴道:“相公,这很明显,段玉清是先躲在这茅房的横梁上,让小厮以为他不在,然后趁小厮去向我们通风报信的时候,出门溜走的。” 说着,三人慢慢走出来。 孙春蕊在门外的水池边,洗了洗手。 西念琴轻轻点了点头。 那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听到此话,双腿一软,立刻跪在了青石板地面上:“小的该死,请庄主恕罪!” 西念琴淡淡摆了摆手:“算了,不关你的事,你退下去吧。” 那小厮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去了。 孙春蕊对西念琴道:“相公,你想留段玉清在此,是怕他会独自去找苏玉轩对吗?现在我们不知道苏玉轩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而段玉清又不会武功,如果他独自去找苏玉轩的话,恐怕他会有危险……” 西念琴眉头深锁,眼眸变了几变,终于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二人连忙出了听雨轩,向金刀峡的大门外走去,两人刚走出大门,就见马厩处有个小厮冲了过来,急急禀报道:“禀庄主夫人,方才,段神医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发疯般地抢了一匹马,就往山下冲去了,小的怎么都拦不住。” 西念琴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说着嘱咐道,“备两匹好马,我和你们夫人有事要出门。” 那小厮一怔:“现在吗?” 西念琴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冷了下来:“现在,马上就去!” 那小厮见庄主冷下脸来,不禁打了个寒噤,立刻道:“是,是,小的马上去办。” 说完抬腿便往侧院的马厩跑去。 西念琴转过身来瞧着孙春蕊,轻轻握住她的手,眼里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忧:“蕊,你准备好了吗?” 孙春蕊看着西念琴那爱怜的目光,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相公,你放心吧,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用毒对付他。只要能找回小玉台,什么都值得。” 她知道西念琴所说的“准备好了吗”是什么意思,他们心里真正害怕的,不是苏玉轩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是西念琴曾经深爱的女人的兄长,是因为他是苏盈盈的兄长,是因为他是他们曾经拼尽一切去努力救过的人。 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小玉台的失踪与苏玉轩有关。 但种种的迹象都表明,小玉台的失踪,跟苏玉轩脱不了关系。 孙春蕊轻声道:“要不要叫上红冰?” 西念琴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别叫的好,上一代的恩怨,最好是别让他卷进来。” 孙春蕊也默默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小厮便牵了两匹骏马过来,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喷着响鼻。 西念琴和孙春蕊两人双双翻身上马,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来。 西念琴在马上嘱咐道:“若红冰公子问起,就说我跟他师母出门办事去了,要他好好照看金刀峡。” 那小厮应了声“是”,忙又问,“那庄主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西念琴和孙春蕊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 “驾!”西念琴喝了一声,马儿踢着四蹄,缓缓向前走去。 孙春蕊也驱马跟了上去。 第289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9 山路崎岖,加上没有月光,只有淡淡的星光,手中的灯笼,也只不过是照亮了马匹脚下的路。 所以,一黑一白两匹马走得并不快。 一路走来,也未见到段玉清的影子。 孙春蕊策马追了上来,与西念琴并骑而行:“相公,怎么一路走来,都没见段玉清?” 西念琴淡淡道:“小厮牵了这两匹马给我们,想必‘追风’是给段玉清骑走了。‘追风’能夜间视物,自是跑得快些。” ‘追风’是匹枣红马,眼睛周围有白斑,能夜间视物,日行千里,是西念琴的专用坐骑。 孙春蕊低头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色慢慢变淡,东方露出了一抹白光。 孙春蕊看着慢慢变亮的天色,看着身下的坐骑踢着腿,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道:“相公,不如,歇息片刻吧?” 不知道为何,离开金刀峡越远,离清华门越近,她的心中便越是不安起来。 昨日晚间,她正在用晚膳时,枕云居的书房失火,她也没心思用膳了,想必西念琴也同她一样。行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都有些饿了。 两人下了马,将马缰绳系在树干上,马儿在路边吃草,西念琴找了块大青石坐了下来。 孙春蕊取了马鞍旁的水袋道:“我去取点水来。” 不一会儿,便取了满满的山泉来,还摘了些野果回来。 两人吃了些野果,喝了点山泉,便起身继续出发。 天已大亮了,两人策马疾奔,在太阳完全冲出云端,高高挂在空中时,终于来到了清华门的山脚下。 山脚下,入目之处,皆是坟地。 齐膝的荒草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乌鸦呱呱叫着从头顶飞过,显得凄凉而幽怨,听得人心中发凉,就连这初夏的日光,都仿佛因这鸦鸣而变得有些黯淡了。 两人齐齐下了马,将马儿牵到墓地旁的密林里,便徒步上山。 这清华门的山头,孙春蕊和西念琴在两个月前曾经来过一次。 那时,是孙春蕊独自进锦屏山寻找西念琴,两人在下山的途中遇见了苏玉轩,苏玉轩拿着一支簪子,告知他们苏盈盈的死讯,带他们来了这清华门的山头,也是在这山头的小坟包里,他们发现了一具棺材,发现棺材里放着一套绣有白梅的崭新的衣裙,而后,那衣裙在瞬间化作飞灰,苏玉轩便中了情花血咒之毒而昏迷不醒。 而现在,两个人是来这里寻找苏玉轩,寻回自己的儿子小玉台。 他们没有想到,短短的,不足两个月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此时竟一幕幕在孙春蕊的脑海里回放着,她的心中,有些忐忑难安。 孙春蕊捏着西念琴的手紧了紧。 “怎么了?”西念琴柔声问她。 “没。”她抬起的眼皮,有些发红,眼神幽幽地透着些冷光。 西念琴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他也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有我在。” 孙春蕊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繁荫蔽日,只有碎片的阳光从头顶的繁密的枝叶间洒下来。 山路上,静悄悄的,除了乌鸦叫,听不见其他的鸟鸣声。 突然听得前方一声马嘶,孙春蕊走上前去,一匹枣红马被系在山路旁的一棵榕树旁,正仰头长嘶。 “是‘追风’!”孙春蕊叫了起来,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马脸,马儿见是她,长嘶一声表示回应。 西念琴环视四周,不见段玉清的身影。 “小心!”他低声嘱咐着。 两人解开了马儿的缰绳,继续上山。 再往山上走,只见满目皆是大火烧过的痕迹,无数腐烂的木头倒在路上,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动物发臭的尸体和累累的白骨,让人几乎没有站脚的地方。 西念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孙春蕊轻轻抬起衣袖,捂住了鼻子。 这儿仿佛在最近遭过一场大火,路边上都是些小动物被烧焦烤干的尸体。 两人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继续往上走。 突然听得前方一个清冷而略带疲软的男音道:“你来了?” 孙春蕊和西念琴猛地抬头,见前面路中间的一块山石上,站着一个一身素服的男子,他头顶一棵茂密的槐树的阴影将他笼罩在暗处,即便在是白日里,他那身影也仿佛是幽暗中的一个没有生气的鬼影。 那男子背对着他们,只有满头的发丝在山风中四散翻飞。 孙春蕊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素衣男子。 西念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只冷冷道:“你知道我会来?”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我为何要画一幅画送去给段玉清为了提醒你,要不然,我为何要在这里等你?” “那幅画,果然是你画的。”西念琴眼眸微变,冷冷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段玉清的女儿也是你掳走的?他跟你有何仇恨?” “不是我。”那声音淡淡道。 “那是谁?”西念琴问。 山石上的那素衣男子没有回答,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西念琴云淡风轻地一笑,这素衣男子果然是苏玉轩。当苏玉轩看到西念琴身边的孙春蕊时,脸色不禁一变:“你?!” “那小玉台是被你抱走的?”西念琴眸光微变,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错。”苏玉轩脸上的震惊散去,又恢复了一张笑脸,嘴里淡淡地答道。 他们此次来,就是为了从苏玉轩这里找到一丝线索,找回丢失的小玉台,本来,他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掳走小玉台这件事与苏玉轩无关,但此刻听得他如此坦然承认,他的心中还是备受打击。 怪不得婢女说看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抱着小公子从卧房里出来。 怪不得小玉台失踪的同时,苏玉轩也不见了。 原来,真的是他干的。 第290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10 “为什么?”西念琴握着孙春蕊的手蓦地变紧了,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为了盈盈,为了报复你。”苏玉轩答得坦白,他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了,眼眸里溢满了悲凉。 西念琴的身子忍不住一震。 苏玉轩静静瞧着西念琴,山风从他脸上划过,他那略带褐色的发丝飘飞舞动,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清俊的脸上丝毫没了半点笑容,眼里全是悲凉:“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被抓回荒火教时,在地牢里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好好保护盈盈,对她不离不弃,今生今世,绝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但结果呢?你不仅没有好好保护她,还对她始乱终弃,让她落魄流离,最后还凄凉地死了,不仅死了,还尸骨无存,你说,要我怎么能够原谅你?啊? 那天,我躺在翠云轩卧室的床上,动弹不得,却听得见盈盈弹琴唱歌,她唱的是‘命运如浮萍’,她唱的是‘相恋之人罪业深’,她唱的是‘哀鸣寒彻枕畔’,我听得见她对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从墙上的小洞孔里,看见她在你怀里慢慢地化作一滩血水,慢慢地,从内脏开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融化,最后,就这样不见了,不见了,哈哈,哈哈哈……” 苏玉轩的笑声,冷漠又疯狂,苏玉轩的语声,凄凉却狂热,一身素服的他此刻披头散发地站在槐树下的大青石上,仰着头放声大笑,此刻的他,竟像是个可怜又可恨的疯子。 但这个疯子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是事实,这些字却都像是一个个烧红的小铁锤子,一锤一锤,砸在西念琴的心坎上,砸在西念琴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地方。 西念琴只觉得心痛到了无法呼吸,他的腰,他的腿,也几乎都直不起来。 苏玉轩没有说错,他的确对不起苏盈盈,是他负了她,若不是他,苏盈盈颠沛流离,更不会死。 终于,西念琴那冷漠的眼神里,也露出了一丝悲痛,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来。 看见西念琴眼里的泪水和悲伤,苏玉轩似乎很高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兴奋:“你知不知道两个月前为何我能够在锦屏山中找到你们,我早就部署好了一切,你知不知道为何你那日在听雨轩中竟然想对花晓莺一亲芳泽,因为我在你的茶水里下了毒,哈哈,只要看见你痛苦,我就开心,哈哈……”他愈说愈兴奋,站在那块大青石上,甚至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西念琴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了,他只看见苏玉轩那嘴唇一张一合,他此刻心里眼里,除了苏盈盈临死前惨白的脸,除了那白梅一般的可爱人儿在他怀中慢慢化作一滩血水的样子,再也没有其他了,他再也想不起其他了。 他那俊逸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此刻的西念琴,在无声中,早已哭成了泪人! 是他,害了苏盈盈,都怪他! 他该死! 突然听得一声厉叱:“闭嘴!” 孙春蕊不知何时,已挣脱了西念琴的手,她早已脸色惨白地冲到了苏玉轩的身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抓住苏玉轩的衣襟,将他从那块大青石上扯了下来,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手舞足蹈的苏玉轩竟然被她一把扯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话语声也顿住了,只一脸错愕地盯着孙春蕊。 孙春蕊放开了苏玉轩的衣襟,看着满脸悲痛的西念琴,默默走过去,轻轻扶起他来,柔声道:“相公!” 苏玉轩看着面前两人恩爱的样子,突然“呵呵”笑了:“西念琴,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吗?我真替盈盈不值,你配不上盈盈的爱。” 西念琴慢慢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中的悲伤慢慢隐去了,眸光渐渐变得清冷了起来,他沉声道:“你说对了,我的确不值得被你的妹妹爱,是我该死。” 苏玉轩看见西念琴那重新冷起来的表情,眼里竟然露出了一丝慌乱,他喊叫道:“你难道没有良心吗?你当初知道盈盈失去了记忆,你竟然不想办法帮助她,找回她,你竟然能跟别的女人……”他看见西念琴身边的孙春蕊,立刻伸出手指指向她,“你竟然跟这个贱女人成亲,将盈盈抛之于脑后,你说,你怎么对得起盈盈?” 西念琴怒叱道:“你闭嘴,我不准你侮辱我夫人!” 苏玉轩看着满脸愤怒的西念琴,又瞧了一眼孙春蕊,突然仰天笑了:“你夫人?哈哈……她不是早就陪别人睡过了吗?怎么还是你夫人?” 西念琴那冷冷的眼神里,仿佛要冒出寒冰,将整个天地都冰冻起来。 孙春蕊的眼里,有羞辱,也有愤恨,也有痛苦。她想起了江晓风,是她,是她对不起丈夫,她也对不起江晓风。 苏玉轩瞧了孙春蕊一眼,突然又笑了:“你用不着这么恨我,侮辱你、折磨你的人又不是我,你这样看着我有什么用?”他“呵呵”一笑,忍不住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想必是他玩够了,放了你?” 孙春蕊一怔,不明所以。 西念琴看着苏玉轩,听着他的话语,也冷冷地一笑:“我想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苏玉轩一怔,又看了孙春蕊一眼,脸上有些不解的神色。 西念琴脸上虽然还有些掩盖不住的悲伤,但眼眸却是冷冷的,他那薄薄的唇角牵起了一丝冷笑:“实话告诉你好了,和小玉台被一起掳走的人,根本不是孙春蕊,你们掳走的,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女。” “什么?青楼妓女?”苏玉轩大惊,又仔细瞧了孙春蕊一眼,怎么可能?明明是孙春蕊,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青楼妓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西念琴的这句话,对他而言就像是当头一棒,打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们计划得这么周详,怎么可能弄错? 西念琴一定是骗他,他才不要相信。 他脸色惨白,双目发赤,状似疯狂,大叫道:“不可能!” 第291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11 此时的苏玉轩,真正地变成了一个发狂的疯子,他披散着头发,双目红赤,一张清俊的脸在槐树的阴影下变得有些扭曲,他朝着面前的两人大叫:“不可能,你们骗我,骗我!不可能!你们一定是骗我!”他大喊了一阵后便像一只突然泄气的球,身子在一瞬间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大青石上,只是嘴里依旧喃喃道,“不可能的,我们弄错了?不会的,计划得这么完美,怎么可能弄错?我没有弄错,没有弄错,那小黑屋里的人就是孙春蕊,我没有弄错……” 突然他大笑了一声,放声哭了出来:“盈盈,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替你报仇……我对不起……” 西念琴突然冷冷地一笑,他那俊逸的眉头轻轻挑起,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一把拧住苏玉轩的衣领,将他那软绵绵的身子从石头上一把提了起来,厉声道:“小玉台在哪里,快说!” 事到如今,他听得苏玉轩说当初假装中情花血咒混入金刀峡是为了报复他,听他说从在锦屏山见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计划着对他的报复,他也是怒火中烧。 他那样信任他,只因为他是苏盈盈的兄长。 他委屈自己的妻子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解药救活他,因为他曾经辜负了盈盈,他如今,要用自己所有的能力来补偿她,补偿她的家人。 他没有想到,从两个月前的在山路上的相见开始,竟然一切都是苏玉轩的计划。 他居然会说,他所做的一切事情的目的,就是要让他西念琴痛苦难受。 既然如此,那他还顾全什么往日的情意,还在乎什么他是否是苏盈盈的兄长。 他将苏玉轩一滩烂泥一般的身体提在空中,冷冷的眼神里迸发出冷冽的寒气:“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苏玉轩被衣领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看见西念琴眼里那愤恨的光,竟突然咧嘴笑了:“呵呵,呵呵……” 西念琴被他的笑声震怒了,眼里寒星迸射:“你笑什么?和你一起计划掳走小玉台的那人是谁,在哪里?” 苏玉轩被领子勒得咳嗽了起来,但他那脸上的笑容却更是灿烂了,他昂着头,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呵呵…西念琴,你一定想不到…这世间有另外一个人会像我一样恨你……呵呵……你想知道你的儿子被谁掳走了吗……我偏偏就不告诉你……我要让你一辈子痛苦……我要让你痛苦一辈子……我要让你尝一尝你曾经加在盈盈身上的痛苦,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你一生一世……” 说着说着,他的嘴角竟然幽幽淌出黑色的血来,他那清俊的脸慢慢变成了猪肝色,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孙春蕊在一旁大叫道:“他服了毒!小心他嘴里的血,有毒!” “什么?”西念琴猛然松开了手,苏玉轩的身子立刻像一滩烂泥似地软倒在地上。 西念琴怔怔地看着软在石头边脸色渐渐变黑的苏玉轩,惊惶地瞪大了眼睛,惊惶地后退了两步。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是他,是他逼死了苏盈盈的兄长。 又是他! 孙春蕊却早已一步抢上前去,她将苏玉轩拖起来,让他的上半身靠在大青石上,立刻从怀中的一个小玉瓶里掏出了一颗火红的丸药塞进了苏玉轩的嘴里,而后取下腰间的水袋,给苏玉轩的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水。 服毒自尽的苏玉轩竟被这一大口水给呛住了,那颗药丸竟在他无意识中滑进了肚子里。 孙春蕊看着一旁呆立着的西念琴道:“你过来帮帮我,点他两个大穴,防止他醒来后再自寻短见。” 西念琴点点头,走过来,蹲下身来,点了苏玉轩身上的两处穴道。 “为什么要救他?”西念琴眼神冷冽,忍不住问孙春蕊。 孙春蕊合上了水壶的盖子,重新放回了腰间:“因为我是大夫,”她抬起眼来看向西念琴,眼神清澈温婉,“还有,这世间,只有他才知道小玉台的下落。” 西念琴看着孙春蕊那深沉冷静的眸子,一时间呆了呆,心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两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过不了片刻,苏玉轩哼了一声,慢慢醒转过来了,他那脸上的猪肝色还未完全退去,嘴角还带着黑色的血迹,眼睛却慢慢睁开来。 他一睁眼,便看见孙春蕊和西念琴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西念琴和孙春蕊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一时怔住了,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一时竟有些发怵,突然觉得手脚竟都不能动弹,心中一时大骇,忍不住声音颤抖:“你们……想怎么样?” 孙春蕊淡淡道:“我们只想知道小玉台的下落。” 苏玉轩觉得嘴里有些苦味,他动了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起了方才迷迷糊糊中孙春蕊似乎给他喂过药,不然,他已服毒,早应该死了,他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孙春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第292章 陈年往事,陌上人如玉12 孙春蕊没有回答。 苏玉轩突然冷冷地一笑,看向孙春蕊的眼里满是怨愤:“你以为你救活了我,我就会把你儿子的下落告诉你吗,你错了,若不是你,盈盈根本就不会毁容,不会出走,也不会死,我弄不死你,但只要你的儿子死在他的手中,我也算是为盈盈报了一半的仇,哈哈,哈哈……”说完,便放声狂笑起来。 西念琴听了这话,那眸中又迸出冷光,他捏紧了拳头,此刻他简直对这个软硬不吃的苏玉轩恨得牙痒痒的,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掐死这个该死的疯子。 可为了儿子,他只能忍着。 谁知孙春蕊听了这话,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嫣然一笑,轻轻走上前一步,蹲在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 苏玉轩放声笑过后,看见孙春蕊那张微笑着的逼近的脸反而一怔,满脸的愤恨都呆在了眼角眉梢,他颤抖着嘴唇:“你这贱人……你想干什么?” 孙春蕊轻柔地一笑,轻轻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就像是为情人擦汗一般地轻轻地、温柔地擦了擦他的脸上的尘土,她的手帕刚一拂过,苏玉轩只觉得脸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瘙痒难耐,越来越痒,就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他的脸上的皮肤里钻来钻去,痒得他要发疯,痒得他简直要发狂,可是偏偏,此时此刻,他的身子似乎被点了穴,他此刻除了舌头和眼珠子,就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苏玉轩发狂似地大叫道:“妖女,你往我脸上涂了什么?你以为你救活了我,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孙春蕊也不生气,将那只手帕重新叠好,塞进了怀里,轻柔地一笑,两只眼睛像是一对弯弯的月亮,亮闪闪的,她轻轻站起身来,柔声道:“你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要救你,我不过是看到你嘴里有毒液流出来,所以一时好奇而已,你服下的毒是‘天仙子’吧,你放心,你的‘天仙子’敌不过我的‘鬼王草’,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身子能不能一下子承受这两种毒性而已……你现在觉得很痒很难受吧,你放心,现在还只是脸上,过一会儿就会是脑袋里,然后脖子、身体、手臂,腿。你放心,这种毒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一直痛苦……” 苏玉轩涨红了脸,五官扭曲,那种痒已经让他发疯发狂了,那些‘虫子’,似乎在他的鼻孔里、眼眶中,喉咙里爬来爬去,让他简直是生不如死,此时此刻他宁愿被面前这两个人一剑刺死,或者一掌打死,也不愿意受这样的罪,他虽然痛苦,但嘴里却依然惨叫着:“妖女,你竟然用我的身体试毒,你简直……不是人……” 孙春蕊又蹲下身来,此时她一张雪白的脸上笑容竟更加明艳了,她明媚地一笑,就像一朵幽幽盛放的白芍药花,眼睛亮亮的:“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人,我还带了许多许多的毒,你要不要一样一样地试,”说着,她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个的小瓶子来,青玉瓶、白瓷瓶、小木瓶,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一拔开塞子就冒着阴阴绿气的毒雾。 各种各样的毒药全摆在了苏玉轩面前的泥地上。 苏玉轩的眼里满是惊怖,他眼圈发黑,瞪圆了双目,只颤抖着舌头,颤抖着嘴唇:“妖女……妖女……妖女……” 站在一旁的西念琴虽然看着奇怪,不知道孙春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但是这个苏玉轩这样算计他,此刻他也是懒得去管他的死活,何况,他还设计抱走了自己的儿子小玉台,此刻小玉台也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就算孙春蕊要教训一下这个苏玉轩,那也是他活该。 “不如,先试一下这个,”孙春蕊轻柔地一笑,从地上拾起一个白瓷瓶,莞尔一笑,“你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吗?‘腐骨水’,这种水啊,一旦滴在人身上,就会灼出一个小洞,然后直接将人的那一块骨头腐蚀掉,但是皮肤肌肉却又马上愈合了,我们先来试试这个……”说完,她轻轻撩起了苏玉轩的衣袖,露出了他的左臂。 西念琴在一旁听着孙春蕊说,只觉得奇怪,世间会有这种水吗?怎么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还没听说过,她炼制过这样的毒水? 只见孙春蕊轻轻滴了一滴透明的水在苏玉轩的胳膊上,但苏玉轩的胳膊并没有像孙春蕊所说的那样有什么小洞,那水只是顺着他的胳膊慢慢滑了下去。 但苏玉轩却“嗷嗷”叫着疼,就仿佛他的小臂真的被灼烧穿一个洞,仿佛他的胳膊的骨头真的被融化掉了一样,他眼里冒出疯狂的火光,口不择言地疯狂地怒骂着:“你这个该死的妖女……我诅咒你,诅咒你的儿子被折磨致死,诅咒你的儿子被吊在黑风崖上被老鹰啄掉双眼,被野狗撕成一块一块地……我诅咒你和西念琴早晚不得好死!” 西念琴和孙春蕊脸色均是一变。 黑风崖! 第293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1 孙春蕊立刻站起身来,对西念琴道:“相公,我们马上去‘黑风崖’吧,小玉台可能会在那里。” 西念琴也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苏玉轩那早已崩溃的神志,看着他那黑乎乎的眼圈,涣散的瞳孔,看着他依旧在那儿喃喃诅咒着,但嘴里说的什么,他们已经听不出了。 孙春蕊迅速将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装进一个小布兜里,塞进了怀中。 西念琴看着苏玉轩靠在那大青石上,眼神涣散,嘴里依旧叽叽咕咕地,忍不住一把拉住孙春蕊:“腐骨水是怎么回事?” 孙春蕊笑着站起身来:“我并没有用什么腐骨水。” 西念琴看了苏玉轩一眼,见他左臂似乎软绵绵地耷拉着,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臂,就像孙春蕊说的,滴在他手臂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腐骨水,他手臂的骨头还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虽然面前这个苏玉轩心中只想着报复他,但他依然不愿意让他死,他毕竟是苏盈盈的兄长。此刻,他对他已无恨意,只是觉得他可怜,他拉住了孙春蕊道:“他现在是怎么回事……” 孙春蕊看着眼睛翻白,神志涣散的苏玉轩,解下腰间的水壶,将剩下的半壶水全泼在了苏玉轩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他没事,我只是给他脸上擦了点迷药,要不这样,也套不出他的话来。现在他体内的毒也已经解了,过半个时辰就会清醒了,我们走吧。” 说着,便扔下水壶,抬脚向前走去。 西念琴默默一顿,也抬脚跟上去。 两人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了。 是了,他们上山的路上曾看见过‘追风’,想必是段玉清骑来的,但方才只顾着对付苏玉轩,却忘了寻找段玉清的下落。 孙春蕊回头对西念琴道:“没在山上看到段玉清,不知道他会不会出事?”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也是自身难保了,不知道小玉台如今怎么样,我想我们还是尽快赶去黑风崖吧。” 两人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得一声马嘶,竟是追风,踏着满地的腐木与动物的尸体上山来了,马背上还横驮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孙春蕊和西念琴对视了一眼,急忙奔了过去。 马背上的,竟是段玉清。 孙春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对西念琴道:“他没事,只是身上有些摔伤了,现在晕了过去。” 西念琴环视四周,奇道:“奇怪了,方才上山时没见到他,怎么这会儿‘追风’竟驮着他上山来?” 孙春蕊也不得其解,不过‘追风’这匹马颇有灵性,危急时找到骑过他的主人和救主人也说不定。 西念琴牵了马缰绳,两人一路无话,下得山下的密林里,将段玉清挪到了牵出的那匹黑马身上,两个人三匹马来到山脚下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找了个跑腿的小厮,孙春蕊给了块银锭子,吩咐他将马上的人送去段神医府中,那小厮接了银子立刻去了。 孙春蕊和西念琴一人一骑,穿过小镇,去往城外黑风山中的黑风崖。 川蜀多盆地,四周山峰连绵。 南边的山峰里,有一名山,因“花木错杂似锦,两峰连列如屏”而称锦屏山,锦屏山中多寺庙道观,多清修之人。锦屏山中有一琉璃门,为最高峰,也是为锦屏山的最南端。 而北边的山峰里,也有一名山,名为黑风山,黑风山里毒蛇猛兽众多,人烟稀少,山的最北边,有一绝壁,听闻那儿气候寒冷干燥,满地石沙黄土,有诗云‘黑山有地包沙漠,蜀民无地可托足’说的就是这黑风崖。 西念琴和孙春蕊两人出了城门,一路北行,几乎是不眠不休。 两日后,终于到了黑风山的山脚下。 脚下,荒草丛生。 已是日暮时分了,两人下了马,望着陡峭的山峰,知道这山并不好上,而且两天两夜来,他们几乎没有休息过,此刻就算他们不休息,马儿也要休息。 即便他们再心急如焚也没用,天色已晚,他们今晚得在山脚下歇一晚,再寻上山的路。 孙春蕊掏出从小镇上买来的干粮,递给西念琴一份,西念琴摆了摆手:“我哪里吃得下去?” 孙春蕊道:“吃不下去也要吃,不然哪里有力气去救小玉台?” 西念琴接过她手中的干粮,勉勉强强吃了几口。 他吃着手中的干粮,喝着水袋里的水,却回想起了六年前的旧事来。 那日,正是在这黑风山上,在这黑风山上的黑风崖上,他带着人将他那同父异母的兄长庄盛从崖上推了下去。 他往头顶看了看,见崖壁耸入云霄,心里忍不住竟有些发凉,心也开始有些发抖。 “相公,你怎么了?”孙春蕊见西念琴面色发白,忍不住关心。 “没……没事。”西念琴转过脸去。 孙春蕊见他神色躲闪,心中更是起疑:“到底,什么事?”她不依不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追问。 西念琴终于慢慢转过头来,孙春蕊见西念琴那一双俊逸的眸子里似乎有泪光,在暮色里,亮晶晶地,他那一张俊逸的脸显得有些发白,嘴唇有些发青。 孙春蕊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盯着他。 西念琴的嘴唇颤了颤,刚要说话。 突然听见“嘶嘶”的声音,仿佛是从他们周围的草丛里发出来的,接着,只听见一阵吹埙声响起,埙声悲凉幽怨,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仿佛地狱里发出的恶鬼的低吟哭泣,那草丛里的“嘶嘶”声竟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突然听得孙春蕊骑的那匹白马一声尖嘶,撒开四蹄便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暮色里。 ‘追风’也似乎有些受惊,急忙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孙春蕊看清了草丛里的那些窜出来的东西了,一条条,色彩斑斓,慢慢朝着她们游走过来,将两人一马围在中间,竟是一大群的毒蛇。 这些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嘶嘶。 那埙声也呜呜,呜呜。 埙声停,毒蛇停。埙声起,毒蛇舞。 这些毒蛇,竟是被这埙声控制着的。 西念琴眸光突变,将手中的干粮当成了武器,直打一条窜过来的毒蛇的七寸,那毒蛇立刻便软了下去。 其余的毒蛇不仅不退下去,反而更多地朝他们游过来。 “追风”尖声长嘶着,蹄子蹬出,踩着地上的毒蛇,地上被它踩死的毒蛇不计其数,但没有用,毒蛇太多了,很快,更多的毒蛇就顺着‘追风’的四只蹄子爬满了它的身体,追风尖嘶着,疯狂地冲出,但没跑多远,立刻便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而死。 孙春蕊和西念琴背靠着背,被围在了一块一寸见方的石头上。 那些毒蛇不停地窜过来,西念琴虽然手疾眼快,但未免有些顾此失彼,一条花斑蛇突然一下子窜起来,直朝着他的面门扑了过来,西念琴的手来不及阻挡,竟被那毒蛇一下子咬在了左颊上,西念琴立刻一手捏碎了那条蛇。 而此时他眼中却是鲜血迷离,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孙春蕊见身后的西念琴倒地,大惊,立刻转身抱住了他,大叫道:“相公!” 说来奇怪,孙春蕊一抱住西念琴,那些毒蛇便不再攻击他们了。 那埙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沉,但那些毒蛇却只是将他们两围在那块石头上,昂首吐信,却不前行。 孙春蕊一怔,是了。 这群毒蛇忌惮她,因为她是药王之女,从小身尝百毒,曾经还服过父亲从西域带回来的奇毒,这世间,恐怕没有什么东西比她的这个身子更毒的了,是以那些毒蛇也忌惮她。 想到这里,她立刻从头上拔下那只珠簪,银簪身轻轻割开了她的手腕,簪身立时就变黑了,围绕着他们的毒蛇也全都退了一丈多远,有些甚至立刻掉转了头,就往丛林深处游去。 她将簪子重新插回了头上,将手腕送到西念琴的嘴边,腕中的鲜血,一滴一滴,慢慢滴进西念琴的嘴里,渐渐地,西念琴的脸色,也慢慢由黑紫变得苍白,而后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慢慢抬起了眼皮,轻声唤道:“蕊!” 第294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2 孙春蕊见西念琴醒了,心中一喜,眼眸立时便亮了:“相公,你感觉怎么样?”她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西念琴左脸上的血迹,西念琴的左脸上留下了两个细而深的孔洞,孔洞处依然有鲜血缓缓渗出,但流出来的血已经是鲜红色的。 “好多了!”西念琴虚弱得答道,他抬手就要去摸左脸,“只是左半边脸疼得厉害。”他皱了皱眉。 孙春蕊叫道:“呃,别碰伤口。” 西念琴听话地将手放下了。 孙春蕊让西念琴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装满了药瓶的小布袋子,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木瓶子,打开瓶塞,将瓶中的细细的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西念琴左脸的伤口上。 西念琴嘴里发出一声轻“咝”,孙春蕊柔声道:“别动,这药粉可以修复伤口,静静躺一会儿,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西念琴乖乖地听话地将头枕在孙春蕊的腿上,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追风’,眼中有些哀伤:“没想到这毒蛇竟这样厉害。” 孙春蕊点点头:“这毒蛇随着埙声而舞,像是有人专门控制着的。” 西念琴的眼波闪了闪,没有说话。 说话间,孙春蕊抬手将一个青瓷瓶中的黄色药粉扬手在空中洒了开去,只见那些吐着信子的毒蛇均纷纷缩头避开,有些蛇竟急急地游走了。 孙春蕊手中的黄色药粉也洒在两人身上,渐渐地,那些围着他们的吐着信子的毒蛇终于慢慢地,一条一条地,一群一群地退去,最后,竟然走得一条都不剩了。 而那埙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只有满地的蛇尸围绕着石头上的两个人。 夜幕慢慢降临,西念琴觉得左脸上的伤口慢慢地不痛了,他轻声说:“蕊,伤口不痛了。” 孙春蕊仔细查看了下他的脸颊,见那伤口处的白色粉末已经被全部吸收了。伤口也慢慢愈合了,那两个原本细而深的孔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西念琴坐起身来,闻着衣服上有雄黄的气味,原来她刚才撒的是雄黄粉。 此刻,夜暮降临,无数颗冷星出现在天幕上。 冷冷的星光,照着满地的死蛇,照着山石上的孙春蕊和西念琴。 西念琴看着这黑黝黝的黑风山,听着沙沙的风声,看着满地的死蛇,回想着刚才的情景,想到明日上山,必定比今日的情势更加凶险,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孙春蕊,眼里满是歉意和怜惜。 孙春蕊从怀中掏出吃了一半的烧饼,撕下一半递给西念琴,西念琴接来,咬了一口干巴巴的烧饼,嘴里吐出一句:“是他,一定是他!” 孙春蕊不解:“谁?!” “庄盛,他没死!”西念琴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声音冷冷的,仿佛结着冰,语气里还有些颤抖。 孙春蕊一呆,咽下最后一口烧饼。 庄盛?金刀峡的大公子,不是在六年前已经死了吗? 那时,她刚跟着西念琴从药王谷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婢女的身份混进了金刀峡里,偷偷地将醉人草的药放进了大公子的茶碗里,是她亲眼看着他喝下的那碗毒茶,是她亲手将那把匕首刺进了庄盛的胸口,他怎么会没死呢? “怎么会?”孙春蕊呆看着西念琴,努力地回忆着,“他当时中了‘醉人草’的毒,而且他胸口中了我一刀,怎么会没死?” 西念琴苦笑了一声:“是我一时疏忽,后来竟发现他没死,还逃走了,我带人追了出来,四处搜寻,最后在这黑风山上的黑风崖上找到了他,后来,他落下了黑风崖,没想到,他现在还活着……” 孙春蕊想着西念琴所说的话,想着劫走他们儿子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这黑风山,惊愕了起来:“你是说……你是说,劫走我们儿子的人是庄盛,是他劫走了小玉台,而他之所以劫走小玉台,是为了报复我们?” 西念琴苦笑着点了点头。 孙春蕊看着他脸上的苦笑,心里突然‘咯噔’响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就像整个人突然落入了冰窖里一样,她只觉得四周寒意深深,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里,也结了冰。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 如果庄盛还活着,如果他们的儿子是落入了庄盛的手中,以他们夫妇曾经对他的不留情,小玉台绝对不会好过的。 他们的出现,夺走了他的一切,将他逼至绝路,如果他没死,他一定会疯狂地报复。 孙春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柔声道:“蕊,天明后,你回金刀峡。” “那你呢?” “我上黑风崖。” 孙春蕊立刻道:“不行!” 西念琴柔声道:“蕊,你难道不明白,这里太危险,我们不能一起去冒险,金刀峡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守候,万一我出了事,金刀峡还有你!” 孙春蕊眼里早已溢满了泪水,星光下,她那张芍药花一般的脸上珠泪涟涟,声音里带着哭腔:“相公,小玉台是我们的孩子,他现在生死不明,你叫我怎么能放心回去,我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如果你和小玉台都出了事,我一个人守着金刀峡,有什么用?” 西念琴看着孙春蕊脸上滚落的泪珠,眼里满是不忍和歉意,他抬起衣袖来,轻轻擦去了她脸颊的一滴泪水,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庄盛的债,苏盈盈的债,都是我惹来的,为了苏盈盈的事,我已经让你受尽了委屈,现在,我又怎么能让你为我继续冒险?” 孙春蕊含泪温柔笑了,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轻轻靠进他的怀里,柔声道:“相公,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们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体,应该患难与共,不离不弃,今生今世,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过往的那些是债,就让我们夫妻一起来还。如果是灾难,也让我们来一起面对。” 西念琴看着星光下孙春蕊温柔的侧脸,听着她温柔体贴的话语,心中感动极了,眼中的泪水忍不住静静流了下来,落进了她的发丝里,他紧紧搂着他,嘴唇贴着她的发丝,嘴里喃喃道:“蕊!” 第295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3 两人紧紧相偎在一块山石上,彼此的眼中都淌着热泪。 冷冷的星光,照着黑黝黝的黑风山,照着满地的死蛇,照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好,那就让我们夫妻一起承担。无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西念琴说。 孙春蕊在他怀中破涕而笑。 林中一片寂静,黑风山中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心底发凉。 两人背靠着背坐在山石上,闭目养神。 今夜,应该不会再有毒物靠近他们了,孙春蕊心里想。 西念琴喝了她手臂上流出来的血,蛇毒已解,体内也有了她身上的毒。 果然没有毒物再靠近,一夜无话。 夜深了,黑风山上的一间木头房子里却还亮着灯火。 房间很简陋。 只有一盏油灯吊在横梁下。油灯旁还有个小吊篮,篮子里装着个周岁左右的小婴孩。 那昏黄的油灯照着那婴孩的脸,婴孩脸色苍白,不知是病了,还是睡着了,在吊篮里一动不动。 房间的角落里的沙地上,蜷缩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五岁左右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此刻正将头埋在双腿间,身子似乎有些发抖。 靠北墙处放着一张简陋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衣衫凌乱的女人,那女人手脚都被绳子绑着,她此时正在床上慢慢挪动着,努力地朝着床沿移过来,一寸寸,一分分,床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她终于挪到了床沿,她轻轻抬起头来,满头披散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秀美的脸,那是一张和孙春蕊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此刻这张脸上满是伤痕,嘴角还带着血迹,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这女人正是青青。 青青挪到床沿边,低声地朝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小女孩叫道:“苏……苏离!” 那角落里的小女孩慢慢抬起头来,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对眼睛却如明星一般闪亮,但此刻这双星星一般的眼睛里,却只有惶恐和不安,她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将头缩回了双腿间。 “别怕……来……”青青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过来。” 苏离终于又慢慢抬起头来,看了青青一眼,依然摇了摇头。 “没事的,他走远了。”青青安慰着,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来,过来,帮姨一个忙……” 青青继续微笑着,温柔地鼓励着。 苏离终于慢慢站起身来,慢慢朝着那大床走过去,但一双大眼睛却依旧不时地去瞧那木门,仿佛生怕有什么怪兽从那门外闯进来。 苏离终于慢慢走到了那大床边上,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床上的青青:“姨,你是要我帮你割断捆手脚的绳子吗,可我没有小刀。”苏离满脸遗憾地说。 青青朝着他温柔地一笑:“苏离,你爹是谁你知道吗?” 苏离轻轻摇了摇头。 “你娘没告诉你?”青青柔声问。 “娘说爹住在金刀峡里,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的。”苏离的一双大眼睛里有些闪光,像是希冀,又有些迷茫。 青青看着苏离眼里的光,心中有些感叹。 她心里有些可怜起这个孩子来了,心想,苏盈盈也真是命苦,一生漂泊流离,还孤生带着一个孩子,现在又死无全尸,甚至她在死前都不敢告诉孩子她父亲的真实身份。 她想着那个折磨他们的疯狂的男子,又想到了冷漠风流的西念琴。 她眼里有些湿润了:“好孩子,别怕,你爹会来救你的,”说着她对着苏离温柔地一笑,“姨的耳朵上有个小珠子,头上的发髻里有个小盒子,你帮姨取下来。” 苏离点点头,照做了。 从青青的右耳朵上取下了一个小金珠的耳钉,又从青青满头的乱发遮掩的头上,那盘得紧而密的发髻里,取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来,盒子很是精美,仿佛是纯金打造的,盒子上还细细地刻着一只长脖子的鸟。 这小盒子像是一个整块的金子,没有盖子,也没有锁,却只在侧面有一个约莫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圆洞,这圆洞似乎刚好容下一粒小珠子。 “姨,这是什么?”苏离看着手中的那个精美的小金盒子和那个小金珠,眼里有些发亮,忍不住问。 青青微微一笑:“这是姨的救命符。” “救命符?” 青青柔声道:“好孩子,按照姨说的去做,你爹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苏离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离儿,你到窗户边上,将金盒子刻着鸟儿头的那一端对着夜空,用力地将那个小金珠子按进金盒子侧面的那个小圆洞里去。然后快快离开窗户。” 苏离按照青青的吩咐做了。 那小金珠子一按进那小圆洞里,那金盒子便“擦”地一声断成了两半,那盒子里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白光“哧溜”一声飞向夜空,“啪啦”一声巨响,在高高的夜空里发出四散的星星点点的光。竟比那天上的星星明亮多了。 苏离吓得手一抖,那断成两半的小金盒子落在了地面上。 她只觉得小手有些发烫,低头一看,只见右手掌处有些红红的,肿肿的,右手处的衣袖被那白光烧穿了一个小洞洞,她急忙奔向床上的青青,眼里有些惶恐,语气也有些惶恐:“姨!” 青青看着苏离那红肿的小手,眼里有些怜惜,她柔声道:“难为你了,好孩子!” 苏离从破旧的窗口看向夜空,见那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还未完全散去,忍不住问:“姨,刚才飞出去的那白火是什么?” 青青温柔地一笑,柔声道:“那白火,是姨和你爹爹的联络暗号,你爹爹看到那个讯号就会赶来救我们了。” 苏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青青看着苏离那红肿的小手,柔声问:“疼不疼?” 苏离轻轻点点头,又懂事地摇了摇头。 青青温柔地一笑。 那金盒子里的那道白光放出去好久了,外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两人看着黑漆漆的屋外,心里都有些打鼓。 屋内那盏吊着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照着屋里一片昏黄。 苏离看着那盏油灯,突然搬过角落里的一把破椅子放在那油灯下,慢慢爬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那盏吊着的油灯取了下来。 “离儿,你干什么?”青青有些讶异。 苏离慢慢从椅子上爬下来,提着油灯走过来:“姨,我用油灯帮你烧断绳子。” 青青温柔地一笑,眼里有些讶异,这孩子,真是聪明。 第296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4 苏离小心翼翼地端着油灯挨近捆缚在青青手上的绳子,绳子在油灯的火苗下慢慢变黑,终于“扑哧”一声断了,青青接过苏离手中的油灯,将自己脚上的绳子也烧断了。 “姨,我们现在怎么办?”苏离接过油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大眼睛熠熠闪光,像一对耀眼的宝石。 青青轻轻地活动了一下僵住的手腕和脚腕,抚了抚苏离的小脸,柔声道:“别怕,我们去把小玉台抱下来,一起离开这儿,去找你爹!” 苏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离一手端着油灯,一手牵着青青,青青一瘸一拐地终于移到了那横梁下,将吊在横梁下那竹篮子里的小玉台抱了出来。 只见襁褓中的小玉台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睫毛上似乎还结了一层小冰晶。 昏黄的灯光下,那襁褓中的婴儿看上去就像一个玉石娃娃,没有一丝生气。 “小玉台,小玉台!”青青轻轻地摸了摸婴孩的小脸,只觉得那小脸凉飕飕的,就像是贴着块冰块似的。 青青的手指禁不住一阵颤抖,莫非?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探了探小玉台的鼻息,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有气息。 只是她看着这婴孩苍白的脸,摸着这婴孩冰凉的身子,心里想,这小玉台定是生病了,此刻她们在黑风崖上,落入了一个恶魔手上,这婴孩又生了病,他们此刻该怎么办? 苏离踮着脚,看着襁褓中小玉台那苍白的身子和嘴唇,看着他那瓷娃娃一般的脸,忍不住问:“姨,小玉台他怎么了?” 青青低下头,对着苏离柔声道:“小玉台他生病了,需要马上看大夫。我们现在就下山去,离儿,你害怕吗?” 苏离看着青青脸上那担忧的神情,那张小脸上的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倔强,她轻轻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青青温柔地一笑:“好,好孩子,那咱们现在就走。” 说着一手抱了小玉台,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苏离提着油灯,静静地跟在一旁。 木屋的门并未上锁,估计是那黑衣人并未料到他们会出逃,或者是有足够的自信,他们根本就逃不掉。 青青轻轻地拉开木门,顺手拿了门旁的一根木棍做拐杖,然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小玉台,身旁跟着提着油灯的苏离,三人慢慢走出屋去。 屋外,一片黑暗,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只知道落脚之处都是沙地,仿佛屋外的地面上是一片沙地一般,只有不远处有棵黑黝黝的大树屹立在悬崖边上,在淡淡的星光下,像是潜伏在黑暗里的山鬼。 青青知道,这黑风崖险峻非常,毒蛇猛兽也多,别说是此时是黑夜,她此刻又是满身伤痕,疲惫虚弱,腿脚不便,而且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就算是白天里从这黑山崖安全下山,也是万分的艰难。 但此刻,他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已经将联络西念琴的响箭放了出去,若是金刀峡得知,一定会发出讯号回应的,但是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任何的讯号。 此刻,他们只能自己救自己,就算生机渺茫,他们也要试一试。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坐以待毙。 这几天来,她虽然不知道这黑衣人的身份和姓名,却从他平日里的话语中听出,他是西念琴的仇人,而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他才掳来了小玉台和她,想必,他是把她当作是了西念琴的妻子孙春蕊,想以孙春蕊和小玉台来威胁西念琴,逼迫他什么。 但昨晚她被带到这黑风崖的小木屋中后,她竟发现这木屋中还有个满身伤痕的小女孩,莫非,这个小女孩竟然也与西念琴有些什么关系不成。 从那黑衣人的话语中,她也听出了,这小女孩竟是苏盈盈的女儿,竟是金刀峡庄主西念琴的情人的女儿,叫苏离。 她心中着实同情这可怜的苏离,慢慢与她建立信赖关系,然后想一起逃离这黑风崖。 那满脸疤痕的黑衣人今早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白日里她被喂了迷药,到了夜间,才终于慢慢醒了过来。 这时,正是他们逃走的唯一机会。 可还没等她们走出多远,突然一道黑影便挡住了油灯的光,青青和苏离一起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黑衣人影,静静地站在她们前面,挡住了去路。 “你们想逃走?”那黑衣人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青青的身子猛地一抖,他竟偏偏在这时候回来了,她们还没来得及逃,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青青感觉到苏离的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襟的下摆。 油灯突然跌落在地,整个黑风崖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突然听得一声“放开我!”的尖喊,青青一惊,身旁的苏离已经被那黑衣人像拎小鸡一样地提在了半空中,她还没来得及呼叫,自己的身子便被那黑衣人的胳膊一下子夹了起来。 第297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5 她和苏离两个人便这样被那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地提进屋中,像扔稻草人一样地扔在了大床上。 她怀中还紧紧抱着小玉台。 屋里的油灯已经被点燃了,那黑衣人走过来一把夺走了她怀里的小玉台。 青青急忙道:“这孩子生病了,浑身冰凉。” 那黑衣人冷哼了一声,将襁褓中的小玉台重新装回了吊在横梁下的竹篮里。 苏离蜷在床上的角落里,睁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着那黑衣人。 不知是谁的肚子此时“咕噜噜”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突然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来,朝着她们扔了过来:“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青青和苏离却是都饿得难受。 这几天里,她已饱受折磨,每晚被那个黑衣人变换着方式地泄欲凌辱,而她除了前天晚上吃过两个果子以外,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了。苏离也是饿得面黄肌肉的。 两人看着滚落在床上的几个果子,却都没有伸手去拿。 那黑衣人突然一手扯掉了头上的斗篷,连带着那张黄皮面具一起掉落,他那张满是疤痕的脸上扯出一个笑脸:“放心吧,要杀你们,我随时都可以,何必在食物里下毒这么麻烦?” 青青和苏离听得他这样说,也觉得有理,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实在是饿得难受,两人拾起床上的果子便塞进嘴里。 一个果子下肚,突然听得身后的苏离轻轻唤了一声:“姨……”突然,那小小的身子,便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也滚下床去了。 青青大惊,看向那黑衣人,怒道:“你果然还是下了毒……”说着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迷离起来了,身子也软软的,似乎要倒下去。 那黑衣人纵身过来,将昏倒在床上的苏离提到了墙角的角落里,而后走上前,一把扯住了青青的手臂:“你放心,我下的只是迷药,不会让她死的……” 青青只觉得眼睛越来越迷离了,那黑衣人冰冷的身子又贴上了她的身子,她的身体深处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只强撑着自己,用最后一丝意识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那黑衣人冷冷的语音在她耳边回响:“是我该问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不是孙春蕊,那山脚下和西念琴在一起的女人,又是谁?” “什么?”青青的嘴角突然牵起了一丝微笑,他在害怕了,原来庄主和夫人已经来到了黑风山,而且正在设法营救她们,她心底里突然有了一丝安慰。 那黑衣人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手上和身子更加用力了,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撕裂一般的疼痛让青青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睁着一双大眼盯着那黑衣人,嘴角掀起一个轻蔑的笑容:“我告诉你也无妨,我根本就不是孙春蕊。你根本就是抓错了人了……呵呵……呵呵……” 那黑衣人蛇一般的眸子突然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从她的身体里抽出了自己的身子,青青立刻像一滩软泥一般软倒在床上。 青青看着那黑衣人似乎有些落寞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快感。 原来,他真的要抓的是西念琴的夫人孙春蕊,他密谋计划许久,得知他抓错人,想必十分难受吧,她朝着他笑,他的眼神越是冰冷,脸色越是难看,她的心里便越是痛快。 “怎么样,很失望吧……”她继续嘲讽着。 突然那黑衣人一只鹰爪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既然你不是孙春蕊,那你现在就死!”那黑衣人一双蛇眼里,冷光暴满,满是疤痕的脸变得发青,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青青只觉得脖子像是被一把铁钳子夹住了,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嗓子腥甜腥甜的,但她依然嘴硬:“呵呵……死又怎么样……你就是抓错了人……”这些天,她备受屈辱折磨,此刻知道了这黑衣人的弱点,她竟生出了报复的快感。 她并非孙春蕊,她并没有十足的自信庄主一定会拼力救她,而庄主和夫人一心想来营救的也是他们的儿子小玉台。 而她反正早晚都是一死,被这黑衣人继续凌辱折磨致死和现在被他一手掐死,又有什么分别?现在被他掐死反而来得更干脆痛快点。 “你一直以来的计划都破灭了……庄主和夫人根本安然无恙……他们的儿子死了可以再生……你根本就没能力伤害他们……”青青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一张脸涨得紫红,嘴角冒着血泡泡。 那黑衣人一双蛇眼紧紧地盯着她,那双一向冷漠的眼里,突然露出了一种她理解不了的,莫名的,似乎是哀怨的目光,那目光在她脸上静静地停留了一会儿。 突然,她只觉得喉头一松,那黑衣人竟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青青跌落在床上,手抚喉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正疑惑着,突然听得门外响起了埙声。 第298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6 青青伏在床上,拼命地喘着气,拼命地咳嗽着,嗓子里的疼痛和淤堵,让她觉得整个头都在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 但门外的埙声,还是一声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埙声悲凉、哀怨、清冷,缠缠绵绵,凄凄切切,让听的人不自觉地从心底里忧伤起来。 她跌坐在床上,听着那埙声从窗外慢慢流进屋内,心底里竟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股悲悯。 这埙声很显然是从那黑衣人那儿传出来的。 她侧着头,脸上有些疑惑,这黑衣人刚才为何不杀她,她故意用言语激怒他,就是想要痛快地死去,他只要再稍微用一下力,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放了她。 莫非,他是在想着用什么更残忍的方法折磨她? 但她听着这悲凉的埙声,心底里竟忍不住地伤心起来。这样动人而凄凉的埙声,却怎么也不像是从一个变态的疯子那儿吹出来的。她忍不住地想,莫非这恶魔一般丑陋的黑衣人,心中竟也藏着什么悲伤的往事? 突然只听得墙角处昏迷中的苏离嘴里迷迷糊糊地叫着:“娘……娘……” 她转过头去,见苏离蜷缩在墙角,一张布满黑灰的小脸上满是凄楚,嘴里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 她强撑着身子,慢慢爬过去,将墙角蜷缩成一团的苏离抱到了床上。 她一手撑着身子,一手轻轻抚摸着苏离那脏兮兮的小脸蛋,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只听得昏迷中的苏离迷迷糊糊地唱着:“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湿轻……陈年忘事……伊人是否……如昔……鸳鸯……” 那卷舌的童音,加上迷药的关系,让她睡梦中的歌显得迷迷糊糊地,但是青青还是听清楚了这两句歌。 她心中忍不住一震。 这不是庄主让她帮助寻找苏盈盈的下落时给她的线索吗,当时,庄主说,这是苏盈盈与他在落梅山庄隐居时所做的一首歌,当时庄主让她寻找苏盈盈下落时,只给了她两个线索,一个就是这首歌,还有一个线索,是一块绣有一只金黄色并蒂莲的丝绢。 后来她无意间在段神医府中听见一个女子在亭中弹琴唱歌,唱的就是这首凄楚缠绵的情歌,她立时就禀报了庄主,后来,果然,那个在段神医府中的苏琴师,就是苏盈盈。 只可惜,苏盈盈竟中毒而死,连尸骨都没剩下。 她听着门外那凄凉哀怨的埙声,听着昏迷中的苏离迷迷糊糊地唱着歌。 是了,难怪她觉得这埙曲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不就是苏琴师唱这首歌时所弹奏的曲子吗? 怎么,这个黑衣人竟会这首曲子,莫非,他跟庄主,或者跟苏盈盈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青青正伏在床上,胡乱思索着,突然,门外的埙声停了,昏迷中苏离嘴里的歌声也停了,那张凄楚的小脸上的表情,慢慢恢复了平静。 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那黑衣人走进门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土埙。 青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刚才是你在吹埙?” 那黑衣人没有回答,将手中那个土埙塞进怀里,将落在床沿边的一件黑色的衣衫捡起来扔给她。 青青怔了怔,看着落在手边的衣衫,一时有些发呆,她抬眼看向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她的眼神没有了方才那股冷漠,那细细的眼睛里竟仿佛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歉意似的光芒,那光芒让青青一时怔住了。 “我早该猜到你不是孙春蕊了,”那黑衣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自言自语起来,“孙春蕊是药王之女,熟知药理,善于用毒,哪能那样轻易地就被迷药给迷倒了,呵呵,”他似乎有些自嘲似地笑了,“呵呵……” 青青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有些发呆。 她看着落在手边的衣衫,不知道这黑衣人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人自言自语地笑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眼里又恢复了惯常的那冷冷的神情,冷冷道:“既然你不是孙春蕊,那你走吧。我要找的人是西念琴和孙春蕊,既然你不是,就不必卷进这场是非里来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青青更呆了。 她本来就巴不得早点逃离这鬼地方,巴不得逃离这恶魔的魔爪,但此刻这折磨凌辱她多日的恶魔突然说要放她走,她竟有些不敢相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在那儿,一动也没动。 “还不走吗,趁我还没后悔!”那黑衣人冷冷道。 “哦,哦!”青青回过神来,看了下手边的那件黑色斗篷,又看了下自己身上的那破碎的不能蔽体的衣衫,只将那黑色斗篷轻轻披在身上。 难得他肯放她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立刻就跳下地来,一瘸一拐地朝着门口走去。 可刚走了两步,她又转回头来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离和那吊在横梁下竹篮里的浑身冰凉的小玉台,心中不忍,忍不住道:“既然你都肯放我走了,不如把苏离和小玉台也放了吧,他们两个都是孩子,什么都不懂……” 第299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7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剩下的句子蓦地冻在了嘴边,因为她看见那黑衣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凌厉的冷光,那刀子一般的冷光竟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黑衣人那刀子一般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仰头笑了:“哈哈,放了他们?哈哈,哈哈……” 青青不知他为何突然仰头放声大笑,但听得他的笑声苍凉而悲伤,令她的心中也不禁一颤。她怔怔地看着这仰头狂笑的黑衣人,心里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那黑衣人停止了狂笑,低头瞧向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如今的做法很卑鄙?不错,我就是卑鄙,若他们当初哪怕是给过我一条活路,我如今也不会这样做。”说着他冷哼了一声,眼光扫过床上昏迷的苏离和竹篮里生病的小玉台,捏紧了拳头,咬牙道,“没错,他们两个的确都是孩子,但他们都是西念琴的孩子,他们的身上都流着他的血,父债子偿,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这一番话,让青青哑口无言。 她虽然不知道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知道他一定是个曾经被西念琴逼到走投无路,却侥幸没死的人,所以他要疯狂地报复曾经伤害他的人,他要疯狂地报复试图毁灭他的人。 看他那满身的刀伤剑伤,还有那满脸的疤痕就知道他一定遭受过非人的对待,一定吃过很多的苦,也很难想象,他以一张这样的脸,以这样的身体活在世间会遭受多少非人的待遇和目光,这恶魔般的丑陋的黑衣人的内心必定挤满了孤独和悲伤。 青青虽然知道这个曾经百般凌辱折磨过自己的恶魔并不值得她同情,但心底里却依旧忍不住升起一股怜悯之心。 她也曾经遭受过非人的待遇,过了一段满是艰辛的日子。 她默默地走回了床边坐下,默默垂下头去。 那黑衣人见她竟又走了回来,眼里露出一丝惊疑:“你……” 青青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走了。” “你……”那黑衣人一时语塞,忍不住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眸光闪烁,“你……到底是谁……怎么……你和孙春蕊长得一模一样?” 她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从小她就跟着奶奶流浪,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六岁那年奶奶病死在街头,饿了好几天的她被一个中年男子哄骗说带她去吃好吃的,结果走了好远的路,那男子将她带到了一个深深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好多跟她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却都是残疾的,有的少了眼睛,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腿,还有的脸上满是伤痕,这些孩子们全都跪在一张大草席上,有一个胡子拉邋的大叔在教那些孩子怎么乞讨。 她起初不懂,直到几天后,那人喂饱了她,然后就开始鞭打她,她也被逼着去乞讨,乞讨的时候附近会有人盯着,她想逃走也不行,讨到的钱全部都要上交。每天只能分得两个冷馍馍吃,讨到的钱少了,就直接没有吃的。 大概是那人觉得她一直以来讨到的钱太少,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被绑在了一张木凳上,就要被锯掉双腿逼着去乞讨,她看着面前那寒光闪闪的锯子,哭着大叫:“奶奶救我!” 一个仿佛谪仙一般的白衣公子从天而降,将她从那恶人的锯子底下救了出来,她才幸免于难。 那个救她的白衣公子,就是金刀峡的庄主西念琴,哦,当初,他还不是庄主,只是金刀峡的二公子。 从那一刻起,她就跟着他了。 后来,西念琴将她安置在落梅山上的一间小木屋里,有空就去陪她,还教她读书识字,抚琴画画,她一生,从来都没有被人那样疼爱过。 她在落梅山中的小木屋里过了七年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七年里,他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是她的西大哥。 小木屋的门前有一棵梅花,每到冬天,梅花盛放,那粉红的梅花瓣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而西念琴却总是看着那株梅花沉思不语,眉宇间还满是哀伤。 她不解,忍不住问他。她只想为她的西大哥分忧解愁。 后来,为了助他,她自愿去川蜀最大的妓院邀月楼,为他收集江湖情报,助他完成霸主大业。 那一年,她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 后来,得知他心中最爱的女子是他的夫人孙春蕊,但夫妻二人却常常争吵不和,她用传说中的方法将自己的面容改成了孙春蕊的模样,只为了每次见他时,能用他最爱人的样子、最体贴的姿态见他。 再来,又替他寻找苏盈盈、暗杀各各与金刀峡作对的门主洞主、毒杀江晓风,再后来,应西念琴的要求在金刀峡中冒充他的夫人孙春蕊,而后,就被面前这个黑衣人抓到这儿来了。 青青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光:“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与西念琴有关的人你都要报复,连一个小婴孩都不肯放过,又何必放过我?” 那黑衣人看着青青眼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竟然呆了呆,那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个他不能理解的女人,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心求死的人,这世界上竟然有人不愿活着,而一心求死? 他的心中有些震撼,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眼光闪了闪,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300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8 门外,又响起了埙声,曲调依旧悲凉低沉。 可青青此刻眼皮却打着架,或许是迷药发挥作用了,她方才因为身体的疼痛,竟然没有马上昏迷过去,此刻她把心中想说的话都说了,又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心里突然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她扯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扔到地上,迷迷糊糊地爬上床去,搂住角落里的苏离沉沉睡去了。 室内的油灯那昏黄的光,静静地照着三个熟睡的人。 淡淡的星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房中的沙地上。 门外,那黑衣人站在崖边的大树下,像一个矗立在夜色里的鬼魂。 他放下嘴边的土埙,默默地垂下手,仰头看向夜空。 那冷冷的星光,落在他满是疤痕的丑脸上,他的眸子里竟似溢满了泪光。 六年前自他被西念琴打下这黑风崖被一伙药商救了,带去苗疆后,他就一直思索着如何报仇。 他武功尽失,经脉已废,成为一个废人,终生再也无法练武,他唯一能够利用的,只有毒,只有毒。 他得知苗人擅用蛊毒,在苗疆五年,他向人四处求教炼毒之法,日夜不停地研究,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身体遍尝百毒,喂养各种蛊虫,终于让他制作出了苗疆早已失传的情花血咒的毒,半年前,他带着情花血咒,回到了川蜀。 回到川蜀后,他得知西念琴不仅仅成为了金刀峡的庄主,也是川蜀的霸主,不仅如此,他还娶了一个叫做孙春蕊的女人,听闻那个孙春蕊是药王之女,熟知药理毒性,而且西念琴正是在孙春蕊的帮助下用毒统治了川蜀。 他当时有些绝望,只觉得他的仇似乎永远都报不了。 他去他曾经遇见苏盈盈的那片山头,却在那里遇见了同样落魄的苏玉轩。 得知苏玉轩为了西念琴对自己的妹妹始乱终弃而娶孙春蕊一事愤愤不平,心怀怨恨之后,他对苏玉轩说了自己对西念琴的恨意,于是二人便计划着如何报复西念琴。 他让苏玉轩在吞下一只蛊虫后,故意引西念琴到清华门苏家的坟墓前,告诉他苏盈盈已死,他知道想让西念琴上当并不容易,于是便让苏玉轩故意在他们面前中情花血咒之毒,以便混进金刀峡里,他们两人可以里应外合,可以更容易地对付西念琴和孙春蕊。 只可惜,苏玉轩始终没有下手,最后只是抱走了西念琴和孙春蕊的儿子,小玉台。 如果不是他赶到清华门从苏玉轩手中夺走了小玉台,那他现在也是一场空,更加没有资格去威胁西念琴。 而且,那个苏玉轩可恨得紧,竟然将段玉清的女儿段兰香偷偷放走了,要知道曾经和西念琴一起将他逼至绝路的,也有段玉清一份,是段玉清给他喂了药,才导致他武功全失、经脉尽毁,才让他即使侥幸没死,也在苗疆过了一年浑身瘫软如烂泥一般的日子,若不是他学会了制作蛊毒,重续血脉,他根本就不可能再次站起来。 可恶! 他们曾经将他逼至绝路,他既然要报仇,就不能心软,为何不能用他们的子女去威胁? 真是可恨之极! 他手中微一用力,将那只土埙捏了个粉碎。 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星空,星光冷冷地闪烁着,竟然也仿佛变成了房中那个女人刚才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冷冷的嘲笑。 他低低骂了一声,抬脚走向那木头房子,一脚踢开了木屋的门。 一进门,他就呆住了。 只见那女人抱着苏离静静地躺在床上,正在熟睡。两人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担忧,反而眉宇之间竟似乎很是安详。 可恶! 他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呼呼大睡的地方吗?若说苏离是个小孩子,不懂害怕也就罢了。 这个女人明明知道他抓他们来是做人质的,是用来威胁西念琴的,她明明知道他们随时可能没命,她怎么能够不害怕,她怎么能够睡得这么安详。 他的心中腾地起了一股无名火来,突然大步跨过去,将熟睡中的青青扯了起来。 青青被他拽住胳膊扯了过来,苏离从青青怀中跌落在床上,却依然在沉睡。 青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嘴里迷迷糊糊的:“怎么了?”她一睁眼,瞧见那黑衣人似乎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那一直冷冰冰的蛇一般的眼神里竟然有了感情,似乎装满了怒意和不满。 青青也不生气,只是轻轻一笑:“谁惹你了?” 那黑衣人更生气了,这个女人究竟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自己是个什么人,此时此刻,她竟仍然嬉皮笑脸地,她竟真的什么都不怕? 他想起了第一次将她绑在椅子上折磨她时的情景,那时,她的眼里满是惊惶,泪珠大颗地滚落,他的嘴角掀起了一丝冷笑。 此刻他也顾不得她不是孙春蕊,顾不得她是否跟他没有仇怨,此刻,他只想叫她害怕。 他一把扯过她,将她绑在角落里的那把破旧的椅子上,果然,青青惊慌起来:“你……干什么?” 第301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9 那黑衣人看见青青眼里的惊惶,嘴角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一把扯下了她的衣衫。 青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只觉得身体有些发热,眼里满是惊惶,忍不住就要高声喊叫出来。 眼看着那黑衣人手中拿着的一团脏兮兮的黑布就要过来堵住她的嘴,她急忙猛地将头向前一凑,她那干涸的嘴唇贴在了那黑衣人冰冷的唇上。 那黑衣人的身体突然停止了动作,突然,猛地一把推开了她,被绑在椅子上的青青,就这样没有任何助力地向后倒了下去。 那黑衣人立刻推开门,走了出去。 窗外,淡淡的星光落在地上,青青只觉得浑身都疼,特别是背,一定是被磕伤了。但可惜她此刻被绑着,一动都不能动。 窗口处的风吹进来,让她觉得身上有些凉意。 那黑衣人也不知去哪儿了,再没进房间来。 此刻经过这一番折腾,她体内迷药的药性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她一时间没了睡意,只是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是难受,她只巴望着那黑衣人快些进来将她从椅子上放下来,哪怕是把她打一顿也好,饿她几天也好,总好过她此时衣不蔽体,被四仰八叉地绑在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好。 可她越是盼望着他快些来,他反而偏偏就没有出现。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也没有埙声响起。 她就这样以一个难受的姿势倒在椅子上,心里盼着盼着,慢慢地困意席卷而来,她竟再次沉沉睡去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只发觉天已蒙蒙亮了,她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那件黑色的外衣。 她怔了怔,坐起身来,发觉苏离正躺在她的身边沉睡,她轻轻走下地来,只觉得背部有些酸痛,两腿发软,她看见昨晚绑她的那把破椅子上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果子。青青一时间怔了怔。 怎么,这黑衣人还给他们准备了早饭不成? 她有些疑惑地拿起那椅子上的果子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会儿。 莫非他又在果子上下了迷药不成。 唉,不管了,她的肚子早已饿得发慌了,昨晚又经过连番折腾,现在她简直是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再不吃东西补充体力,她一定会死的。 想到这里,她将椅子上的果子全捧在怀里,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去唤苏离。 “离儿,离儿!”她坐在床边,轻轻拍打着苏离的脸。 苏离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姨……” “离儿,快起来吃点东西。”她将怀中的果子递了一个给苏离。 “姨,这果子……”苏离撑起身子,接过青青手里的果子,小脸上有些犹豫,昨日晚上正吃着果子,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醒来只觉得头疼。 “没事,先填饱肚子要紧。”青青柔声道,对着苏离微微一笑,说着张嘴咬了一口果子。 苏离看着她的笑脸,心中微微安下心来,将果子捧到嘴边,也轻轻咬了一口。 两人风卷残云般,立刻将果子吃了个精光,吃完果子,只觉得肚子舒服了些。 突然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黑衣人披着满身露水走进房中来。 “醒了,吃饱了?”他开口问,语气依旧是冷冷的。 苏离看见那黑衣人,立刻缩了一下身子,声音有些发抖:“姨!” “别怕。”青青立刻搂住了苏离的肩膀,柔声道。 她抬起头来,看向那黑衣人,看见他又重新带回了那张黄皮面具,那带着面具的脸冷冷的,全无表情,但那眼里的神色却不似平日那般阴冷了,反而那眼中似乎多出了一些类似于温情的东西。 “醒了,吃饱了,谢谢你的果子。”青青答道。 “吃饱了就快些走,这里不是客栈。”那黑衣人冷冷道。 青青看了一眼怀中的苏离和吊在横梁下竹篮里的小玉台,叹了口气,也好,反正她已经知道庄主和夫人就在山脚下,如今天也快亮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们的孩子的,她留在这里也只是碍事,她想了想,抬起头道:“好,我走!” 说着放开怀中的苏离,跳下地来。 “你带着她一起走!”那黑衣人指着床上的苏离道。 “什么?”青青一怔,似乎没懂他的意思。 苏离却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襟。 青青看着那黑衣人的眼色,怔了怔,道:“好!”说着,她牵起了苏离的手,就要出门去。 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箫声。 接着听见一个清冷而温润的男音道:“庄盛,我知道是你,快把小玉台交出来。” 青青听见那个男音,心中一喜,是庄主来了,庄主来救他们了。 而她听到“庄盛”那两个字时,心中却是一惊,庄盛? 莫非,面前这个满身满脸伤疤的丑陋的黑衣人,竟是六年前消失于江湖的金刀峡的大公子庄盛? 第302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10 庄盛此刻却像是一条受惊的蛇,他一把扯过了她身边的苏离,一手探出,将横梁下的小玉台抱在怀中,从窗户里窜了出去。 只听得苏离凄凉地喊了起来:“姨!” 青青连忙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追了出去。 一出门,便见一袭白衣的西念琴满身露水地站在门外的沙地上,俊眉微冷,眼中却透着一丝柔情看向她来,他身旁一袭黄衫的女子正是庄主夫人孙春蕊,此刻她也朝向她这儿,眼中也似乎带着一丝歉意。 她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们,西念琴看着青青满身伤痕,满脸都是狼狈,忍不住有些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青青的鼻头有些发酸,庄主终于来了,她含着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她看见孙春蕊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她身边,解下自己身上的罩衫,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青青抬头看了孙春蕊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慈爱和怜悯,就仿佛是个善良的长者在关怀晚辈的眼神,又看着她那绝美的脸,亮晶晶的瞳仁,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狼狈不堪的模样,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她低低道:“谢谢夫人!” 孙春蕊朝着她淡淡一笑,不再说话,重新走回西念琴身边。 只听得西念琴的声音冷冷道:“庄盛,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只见庄盛一手抱着小玉台,一只胳膊夹着苏离已经退到了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 微蒙的天色下,满地都是沙尘,四周皆是悬崖,悬崖下是万丈深渊,而西念琴和孙春蕊一来,便堵住了唯一的下山的路。 庄主说对了,庄盛目前的情形的确是逃不掉。 谁知庄盛却仰头笑了,笑声凄凉而狂冷,让听的人竟不住心头一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那凄凉而狂冷的笑声,在晨曦的山谷间回响着,一遍一遍,振聋发聩,狂笑声中,他那脸上的黄皮面具早已脱落,露出了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来。 被他夹在怀中的苏离突然哭叫了起来:“娘!” “离儿,别怕!”青青忍不住喊道,她看向崖边的庄盛,眼中带着哀求,“你刚才不是说过,放我和苏离走吗,你快把她放了。” 庄盛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放了她?”说着他将脸凑近他怀中的苏离,阴恻恻地道:“苏离,别再叫娘了,你娘早就死了,你瞧瞧,”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沙地上一袭白衣的西念琴,咬牙道,“你娘就是被面前这个男人害死的,她是你爹,你知道吗?是你爹害死你的娘的……” “你骗人,你骗人,娘没死,你才是坏人……”苏离哭叫着,小拳头使劲地捶打着他那铁壁一般的身子,身子在他怀里挣扎着。 西念琴看着他怀中的两个孩子,一双俊眉深深皱起,眼中满是不忍,嘴唇动了动,语气似乎软了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怎样你才肯放过这两个孩子?” 庄盛看着西念琴那担忧的神色,眼里有些得意,他看了看怀中的两个孩子,冷笑了一声:“放了他们,他们都是你的孽种,我怎么可能放了他们?我要慢慢折磨他们,或者,像你曾经对我一样地对他们……” 西念琴眼中冒出了怒火:“你?!你敢?” 庄盛冷笑道:“我为什么不敢,难道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够阻止我不成?” 说着,他将左手里的小玉台高高举了起来,伸出到悬崖外,对着西念琴冷冷笑道:“西念琴,当初你就是在这儿将我推下去的,我今天也要将你的儿子从这儿扔下去,你带给我的痛苦,我要你的儿子来还。” 山风瑟瑟,那襁褓中的小玉台竟突然醒了,放声大哭了起来。 孙春蕊本来见他挟持着小玉台就不敢有任何动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刻听得儿子的哭声,看见儿子已经被举到悬崖外,此刻只要那丧心病狂的庄盛一松手,她的儿子必定粉身碎骨,任是神仙也没法救。 而她此刻却是近身不得,毒也不敢乱用,此刻看着儿子马上就要被人扔下悬崖,尸骨无存,她痛得弯下腰去,只痛心疾首地大呼:“不要!” 西念琴伸手去扶孙春蕊。 孙春蕊却一把推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弯下腰,跪下地去,痛哭求道:“不要伤害小玉台,你想要怎么样报仇都可以,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你不是要报仇吗,我们夫妻欠你的,我来还。” 西念琴伸手去拉她:“蕊!” 庄盛突然放声笑了:“好,那就拿你的命来还。” “好,只要你放了小玉台,你随时都可以取走我的命。你要杀我,我决不还手。”孙春蕊从地上爬了起来。 庄盛看着孙春蕊那满是泪痕的脸,眼里射出一股阴冷,嘴角掀起一丝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放了你儿子,我还有什么筹码和你们讲条件?你想要回儿子,马上就从这悬崖上跳下去。”他指了指孙春蕊身旁的悬崖。 孙春蕊看了看那不见底的黑黝黝的深谷,咬了咬嘴唇:“好,我跳!” 说着向崖边跨出一步。 “不行!”西念琴忙挡在了她身前,他一把拉住了孙春蕊的手,紧紧地攥着她,转头对着庄盛道,“将你打下黑风崖的人是我,与她无关,若不是我的出现,你不会失去庄主之位,流落在外。我答应你,只要你肯放了小玉台和苏离,我就把金刀峡庄主的位置让给你,从此隐退江湖,再不与你为敌。” 青青听着西念琴的话,轻轻地摇着头,在心里小声道:“不要。”若是被这样丧心病狂的人统治了川蜀,成为金刀峡的庄主,恐怕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庄盛那蛇一般的冷眼里,突然又闪过一丝亮光:“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西念琴认真地答道。 庄盛盯着他那认真的神情,看着他那担忧的眼神,突然仰天笑了:“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庄盛仰天笑了一会儿,突然冷冷地看向他,眼里满是红丝,神情可怖,他咬牙切齿道,“西念琴,你的出现,毁了我一生,你不仅夺走了我的地位,还夺走了我最爱的女人,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吗?我告诉你,我如今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庄主,我只想要你痛苦,想要夺走所有你在乎的,我要将你曾经加给我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你的女儿在你面前死去……” 说着,他再次举起了小玉台,襁褓中的小玉台哭得更大声了。 突然,他的手一松,只见小玉台便笔直地从悬崖边上坠了下去。 孙春蕊眼看着儿子从自己面前消失,只痛得撕心裂肺地大叫:“玉台!”然后双眼一闭,便晕倒在西念琴怀中。 第303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11 青青也大惊失色,他以为庄盛只是以此来威胁庄主,她万万没想到,这丧心病狂的疯子竟真的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从悬崖上扔了下去,他不是人吗,他没有良心吗,面对那么幼小可爱的生命,他怎么能忍心下手? 看着小玉台从悬崖边坠落,她也忍不住珠泪涟涟。 西念琴扶住晕倒在他怀中的孙春蕊,抬眼看向庄盛,寒眉倒竖,一张俊脸上此刻时青时白,那眼里冒出的寒意和杀气,简直可以让风停沙止,让天地日月均黯然失色。 青青知道,庄主此时是气愤到了极点,恼怒到了极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个该死的庄盛了。 没有人可以威胁他,更加没有人可以伤害他。 此刻庄盛竟然将庄主的儿子当着他的面扔下了悬崖。 恐怕,庄主会以更残忍的方式来报复这个庄盛。 西念琴轻轻放下了怀中的孙春蕊,让她平躺在沙地上,青青赶忙过去,将孙春蕊扶起,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 西念琴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悬崖边的庄盛。 每一步,都在脚下的沙地上印下一个深重的脚印。 “放下她!”他对着庄盛厉声呼喝。 “不可能,”庄盛面不改色,冷冷道,“你若再靠近一步,我就抱着她一起跳下去,我要让你永远失去苏盈盈,失去和她的女儿。”庄盛那蛇一般的冷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冷光,“我要让你失去儿子,再失去女儿。” 他说得到做得到,刚才他已经将西念琴的儿子扔了下去,早就堵死了自己的后路,大不了他抱着西念琴和苏盈盈的女儿一起死罢了。 西念琴果然止步了。 他知道他敢,他威胁不了他。 冷冷的山风,吹散清晨的雾霾。一黑一白的两人在悬崖边对峙着,一动不动,山风中,夹杂着苏离凄惨的哭叫,只有衣袍的边角在山风中翻飞如旗帜。 孙春蕊在青青怀中慢慢苏醒过来,看了一眼方才小玉台落下去的地方,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玉儿!” 突然听得一阵婴儿的啼哭越来越近,似乎从崖底慢慢传了上来,几人均惊异不已。 庄盛更是一张丑脸在瞬间变得青白。 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突然见一个白衣人影一瓢,翩若惊鸿,那人已然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孩来到悬崖上,飘然到了孙春蕊身旁。 孙春蕊看见那个熟悉的襁褓,听见那熟悉的婴儿的哭声,眼泪立时止住了,眼中发亮,赶忙一步抢了过去,那襁褓中啼哭的正是小玉台。 她将那人怀中的小玉台接了过来,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玉台那通红的面颊,柔声哄道:“哦,好了好了,没事了,玉儿乖,没事了。” 青青在一旁插嘴道:“夫人,小公子昨晚开始一直身体冰凉的,这会儿又满脸通红,是不是生病了?” 孙春蕊点点头:“想是身上的寒毒发作了。”她一手抱着玉台,一手要从怀里去掏药丸。 青青连忙道:“夫人,我来抱小公子吧。” 孙春蕊看了青青一眼,见她眼中也满是担忧,点点头,将啼哭的小玉台交给青青,从怀里的一个小玉瓶中掏出一颗丸药塞入小玉台嘴里。 不一会儿,小玉台那通红的脸颊便慢慢恢复了正常。 “哦,小心。”青青将鲜活过来的小玉台交到孙春蕊怀中。 这时,孙春蕊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将她儿子从悬崖那救上来的人。 “晓风,你怎么会来?” 没错,这将落崖的小玉台救上来的白衣公子正是江晓风,此刻他正满脸关切地看着孙春蕊怀中的小玉台,看见小玉台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心中也是一喜。 “我…有些担心你…们…所以…”江晓风柔声道,他看了一眼孙春蕊,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青青。 青青的眼神和他一接触,立刻便低下头去。她心中有愧,只因她曾经冒充孙春蕊去水云谷引诱他,对他下毒。 江晓风看着孙春蕊和青青,虽然他们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他还是在一瞬间就分辨出了谁是他所爱之人。 西念琴见江晓风突然来到此处,心中也是一惊,得知他心底里恋慕着自己的妻子孙春蕊,而且还对她有非分之想,他的气就打一处出不来。但此时见他救回了自己的儿子,却也是心怀感激。 他慢慢走过来,静静地看着江晓风。 江晓风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西念琴点点头,没有回答。 突然听得庄盛大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第304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12 几人一起转过头去,只见庄盛犹如惊弓之鸟,一双蛇眼里满是警惕的光芒,他瞪着那冷冷的眸子看着江晓风。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面容俊美的白衣少年竟然能从如此险峻的黑风崖外救回一个落崖的婴孩,而且刚才见他行动如风,他根本就几乎没看见他是怎么上崖来的。 江晓风淡淡一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伤害襁褓中的婴孩和柔弱幼女,你不觉得可耻吗?” 庄盛静静瞧了他几眼,突然仰天笑了:“哈哈……哈哈……那你问问当初西念琴对付我的办法可耻不可耻,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西念琴眸光一冷,捏紧了拳头。 江晓风轻轻一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你真有本事,就不该拿人幼女做威胁。” 这句话似乎点着了庄盛的痛楚,他现在的确是没有资本和西念琴相斗,若他真有资本和西念琴相斗,他也不必以身喂药,制作情花血咒之毒,他也不必怂恿苏玉轩与他一起里应外合对付西念琴,他更不必将段玉清之女和苏离,还有小玉台掳劫而来了。 他看了江晓风一眼,突然冷冷一笑,轻声道:“好!”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瓶来,那瓶身在他手中竟泛着妖异的红光,一看就知道是剧毒无比的毒药。 他看了一眼被他制得死死的苏离,冷冷看向西念琴,冷笑道:“西念琴,我不殃及无辜,你若敢喝下这瓶毒药,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你的女儿苏离,我也可以还给你。” 西念琴看着被他夹在咯吱窝下控制得死死的苏离,看着苏离脸上的黑灰和眼里的泪珠,没有答话。 庄盛冷笑道:“怎么,你不敢吗?”他瞧了一眼他怀中的苏离,嘲笑道,“苏盈盈为你奉献了一生,因你而死,而苏离是她唯一的骨血,你作为她的爹,为了救她而牺牲,也是应该的。” 西念琴又看了看苏离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看着她那盈满了泪珠的星星一般的眸子,实在是像极了苏盈盈。 他想到了苏盈盈临死前的痛苦模样,想起她临死前的嘱咐:“西郎,离儿是我们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顾。” 庄盛说对了,他欠苏盈盈的,他欠她一生一世,如今,苏离是她在人世间的唯一牵挂,他不能让苏离死,如果能够用他的命换回苏盈盈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牵挂,也是值得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喝。” 庄盛冷冷一笑,将手中那个发着红光的瓶子朝着他扔了过来,西念琴伸手接过,打开了瓶塞。 突然听得孙春蕊和青青同时大叫道:“不行!” 江晓风眼疾手快,早已捡起一块石子将他手中那个红瓶打落,那瓶身滚落到了庄盛的脚边。 青青连忙赶到西念琴身边道:“庄主,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他不会遵守诺言的。” 孙春蕊见西念琴无事,心中放下心来,她对着悬崖边的庄盛冷笑道:“苏盈盈明明是你害死的,与西郎无关,”说着,她取下了插在发髻间的那只珠簪,朝着庄盛扔了过去,“你的东西,还给你!” 庄盛一怔,不自觉地伸手接过:“这珠簪,怎么在你手上?” “你大概想不到吧,”孙春蕊冷冷一笑,“你曾经用迷心散让苏盈盈失去了记忆,想把她变成了傀儡,但迷心散若过量服用,会导致人肌肉腐烂,你为了保苏盈盈容颜,弄来了这颗海王珠做成珠簪插在她头上。后来,我们找到了她,为了帮她恢复记忆,我曾经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但没想到她在恢复记忆后会容颜尽毁。后来,你知道苏盈盈仍然想见西郎,便骗她喝下了情花血咒之毒,告诉她可以重新恢复容颜,导致她中毒而死,尸骨无存,苏盈盈,其实是被你害死的!” 庄盛听她说完,禁不住放声一笑:“哈哈……不愧是药王之女……哈哈……”他笑完后,冷冷地看向孙春蕊,“你说得没错,盈盈是被我害死的,只因为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只有西念琴,我真的不明白,西念琴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所有的女人都钟情于他,还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他越说越怒,“我为了盈盈,什么都肯做,却依然得不到她的心,我逼于无奈,只能喂她迷心散。” 孙春蕊冷冷一笑:“你错了,你从来都没爱过她,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而已。爱一个人,就不该让她痛苦,你给苏盈盈带去的只是痛苦。你喂她迷心散,把她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这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庄盛一怔,突然又笑了,但那笑声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见所有人看他的眸子都是冷冷的,尤其是孙春蕊。 他哑着嗓子,声音里满是凄凉:“或许你说的全对。不过苏盈盈已死,如今西念琴和她的女儿也在我手上,你们又奈我何……”话还未说完,他突然面容扭曲,那丑陋的脸上满是痛楚,他看向手中的那只珠簪,只见捏着珠簪的手心已经黑透了,显然是中了剧毒了,他条件反射般地将那只珠簪甩出,狂叫道:“你在这簪上下了毒,到底,是什么毒?” 第305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13 众人听得庄盛大喊,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不禁有些心惊。 青青心想,庄主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能够下毒于无形,众人均只见她从自己的头上抽出那只珠簪,却没瞧见她是如何下毒的,真不愧是药王之女孙春蕊。 西念琴看见庄盛那痛苦的表情,觉得心头的一口恶气似乎终于出了。 江晓风也一脸冷冷地看着痛苦挣扎着的庄盛。 各人都伺机靠近他,想从他手中将悬崖边上的苏离救过来。 突然只见苏离挣开庄盛的怀抱,在他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庄盛吃痛,手臂挥出,苏离便趁机朝着这边跑来。 可还没等她跑出两步,庄盛那一只鹰爪般的大手便一把扯住了她脖子上的一根红绳,将她往后拽。 苏离哭喊着:“姨!” 青青大叫道:“离儿!” 眼看着,苏离就要被他扯回去,一起跌落悬崖。 突然“哧”地一声,红绳断了,红绳上一个什么东西滚落下来,苏离蓦地扑到在沙地上。 西念琴和青青两人赶忙上前一步将苏离救了过来。 青青蹲下身去,抱着苏离,满眼心疼,满脸担忧,摸着她的脖子上的勒痕,柔声道:“离儿,怎么样,没事吧,疼不疼?” 苏离摇摇头,伸出小手摸了摸脖子,突然大叫道:“姨,玉掉了。” “什么玉?”青青不解。 苏离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儿:“是娘留给我的,娘说过是爹送的纪念品,要我一直好好带着呢,上面还刻着我的生辰。” 青青连忙安慰道:“好,别急别急,姨帮你找。” 突然听见跌落在悬崖边上的庄盛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众人不由得一齐向他看过去。 此时他的毒已发作,脸色发黑,眼神迷离,浑身软绵绵地跌落在沙地上,嘴角还淌着血,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伸长了手,一把抓起了落在他面前沙地上的一只碧玉戒指。 “玉!”苏离看着庄盛手中的碧玉戒指,叫了起来。 众人一齐向庄盛的手中看过去,一只碧绿的玉戒指被庄盛紧紧地抓在手中。 庄盛看着那只碧玉戒指,眼中突然迸发出了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光芒,他“哈哈”笑了起来,鲜血,从他张开的嘴角不断地淌下。 孙春蕊看着苏离那张可怜兮兮地小脸,知道被庄盛拿在手中的那只碧玉戒指可能是苏盈盈留在世上的唯一遗物,对苏离来说很是重要,对西念琴来说,也很重要,她忍不住对庄盛道:“你把这玉戒指还给离儿,我就给你解药。” 庄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只是紧紧地抓着手中的那只碧玉戒指,两眼放光,嘴里喃喃念叨着:“丙申年冬月十一……冬月十一……”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那一直冷漠如毒蛇的眼里却滚下泪来。 众人看着有些莫名奇妙,不知这临死的人为何会对着一只碧玉戒指又哭又笑。 只有西念琴的眼眸突然变冷了,他听到了庄盛嘴里的喃喃自语,不由得转过头看了一眼青青怀中的苏离,“丙申年冬月十一?苏离竟然是丙申年冬月十一出生的?” 苏盈盈当初离开他时是仲夏,苏离竟然在六个月之后出生,苏离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有些发抖起来。 为什么苏盈盈会在临死前对他说苏离是他的孩子,要他好好照顾?难道,是骗他的不成? 他的脸有些发僵,手有些发抖,他急于想要弄清这一点,苏离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他忍不住朝着悬崖边的庄盛伸出手去:“你把玉戒指扔过来,我们给你解药。” 众人皆点头。 而庄盛却“嘿嘿”一笑,并不理会,他看向青青怀中的苏离,慢慢撑起了身子,站起身来,那垂死的人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朝着苏离招了招手:“离儿,过来。” 苏离看着他,眼中满是嫌恶与害怕,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将脸埋进了青青的怀里。 青青紧紧抱住她,柔声道:“别怕!” 庄盛突然大笑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仰,那具身躯便朝着那不见底的深谷坠了下去。 只是那笑声依然在山谷中回响。 清晨的薄雾褪尽了,日光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照在那黄沙地上的一只碧玉戒指上,那碧玉戒指在日光下,闪着盈盈的碧色光芒。 第306章 黑风崖上,情仇似迷烟14 众人看着满嘴流血的庄盛在他们面前跌落悬崖,看着他临死前那奇怪的举动,听着山谷中回响着他那狂放的笑声,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孙春蕊怀里的小玉台,突然“哇哇”哭出声来。 孙春蕊柔声哄着怀里的婴孩。 苏离将小脸埋在青青怀里,久久不愿抬起头来。 江晓风站在一旁,只静静瞧着孙春蕊和她怀中的婴儿,眼里满是关切,似乎那婴孩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皆牵动着他的心。 西念琴的眼神,却一眨不眨地落在崖边沙地上的那只碧玉戒指上,良久,他默默走过去,拾起那只碧玉戒指,手指轻轻拂去戒指上的黄沙,玉戒指的外环,刻着一支映雪的梅花,雕刻精细,很是精美。而戒指的内环,却赫然刻着几个字:丙申年冬月十一。 西念琴只觉得拿着戒指的手指头有些发抖,他的眼皮也有些发抖。 苏离竟真的是丙申年冬月十一生的,那么就是说他们当初回到金刀峡将她从庄盛手中救出来时,她就已经怀有身孕了,那么,苏离根本就不是他西念琴的孩子,而只可能是庄盛的孩子。 为什么苏盈盈会在临死前对他说苏离是他的孩子,原来她竟在骗他,她竟是骗他的。盈盈的心里,真的这样恨他吗,临死前也不肯跟他说实话。 他手中紧紧拽着那只碧玉戒指,那玉石的戒指压得他手心发痛,他只觉得心中也有些钝痛,头顶的日光似乎有些发凉,天地在他眼前都变得有些恍惚,脚跟突然有些站立不稳,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两步。 孙春蕊看着西念琴的表情,眼神微黯,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 青青赶紧放下怀中的苏离,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似乎摇摇欲坠的西念琴,她柔声道:“庄主,你……没事吧?” 西念琴挣开了她的手,摇摇头。 青青见西念琴一直死死盯着庄盛落崖的地方,心中只道庄主是悲伤兄长之死,忍不住劝慰道:“庄主,庄盛的死,不能怪庄主的,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做事不给自己和他人留丝毫余地,所以才会如此,庄主…您,别太自责了。” 西念琴听着她的话,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青青见庄主笑了,心中也是一喜,见一旁的苏离正怔怔地看着他们俩,一双星星般的眼里亮晶晶地闪着让人怜惜的光。 她赶忙一把拉过苏离的小手,将她推到西念琴面前:“苏离,快喊‘爹’!” 苏离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对着西念琴,那星星般的眸子里闪着光,看着面前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眼里满是羞怯,她那软软的、糯糯的声音对着西念琴轻轻地唤了一声:“爹爹……”声音细若蚊丝,几不可闻。一句“爹爹”喊完,她立刻又将头埋进了青青的怀中。 西念琴听着那一声“爹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那俊逸的眼里透出一股复杂的温凉的光,他轻轻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红绳,将手中的玉戒指重新戴回了苏离的脖子上。 不远处的孙春蕊看着这一幕,眼底里流过一丝温柔又寂寞的光。 江晓风慢慢走到庄盛落崖的地方,看着那个在日光下依然闪着微微红光的小瓶,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拾:“这就是情花血咒吗?” 他想起曾经在药王谷中陪着孙春蕊一起寻找‘情花血咒’的解药时,孙春蕊曾经对他说过,‘情花血咒’须用施咒之人的血和若干蛊虫炼制,而那毒炼制成后,极其邪异,只能装进黑石瓶里,那毒会在瓶中生长,到最毒之时,会发红光。 “别碰,”孙春蕊急忙提醒道,“瓶塞已开,沾者中毒,这毒极其厉害,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江晓风立刻收回了手,只是看着那个黑瓶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妖艳诡异。 西念琴从苏离身边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毒瓶道:“既然如此,这毒留在世间只会害人,还是毁掉它吧。” 孙春蕊道:“这毒遇水则生,遇血则盛,遇火即灭。只好将它烧去。” 江晓风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将它烧去便是了。” 青青急忙道:“木屋里,有一盏油灯。” 江晓风立刻道:“我去拿。” 油灯上的火苗一落在那黑瓶上,那瓶身便冒出了一股黑烟,奇臭异常,而后那黑石瓶竟慢慢燃烧起来,只听见那瓶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咝咝”的声音,仿佛极其痛苦,想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众人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毒瓶仿佛活物一样在火中发出声声痛苦的嘶叫,都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 突然那瓶身“砰”地一声在火中炸开来,那瓶中的黑乎乎的毒液渗进黄沙地里,他们面前的沙地上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孙春蕊大叫一声:“快走,这黑风崖恐怕是要烧着了。” 众人立刻急急下山,孙春蕊抱着小玉台,西念琴护着孙春蕊,青青和江晓风则一左一右紧紧地牵着苏离,几个人急急忙忙地下了黑风崖。 下到半山腰时,几人回头一望,只见黑风崖顶一片火海,红光漫天,黑雾滚滚,那黑雾几乎将日光都遮掩了。 几人不敢停歇太久,只稍作休息,便继续急急忙忙地下山。 第307章 新月娟娟,夜凉人影静1 孙春蕊等一行人匆匆下得山来,望着头顶黑风崖上的那滚滚的黑烟,想到刚才黑风崖上发生的事,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沉重。 青青看着满地的蛇尸,突然跳起脚来了,大叫道:“怎么…怎么这么多死蛇?” 昨晚那倒在不远处的‘追风’的尸体在一夜之间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幅沾满血迹的白骨躺在草丛里。 西念琴看着那具马骨有些黯然神伤。 一行人穿过满地的蛇尸,绕过那具马骨架往山外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一声响亮的马嘶,而后便看见不远处的绿树树叶微动,树后一匹大白马撒开四蹄奔了过来。 孙春蕊看见那白马,眼中一亮,这不是她昨晚的那匹坐骑吗,他们以为它早被那些毒蛇吓跑了,竟没想到它会在附近等了他们一夜。 孙春蕊抱着小玉台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那白马的鬓毛。 那大白马仰头长嘶一声,表示回应,大大的马眼中闪着光。 青青腿脚不便,这些天又饱受折磨,孙春蕊让青青抱着苏离骑了那匹大白马,江晓风牵着马缰绳,众人继续向前走。 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马蹄声响,一骑人马从那山道上向他们奔了过来。为首的那人老远便向他们挥着手。 孙春蕊和西念琴皆是一怔。 那马队渐渐近了,为首的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皮肤黝黑,剑眉星目,那如墨的发丝高高地扎在脑后,面容俊朗,是个英姿煞爽的美少年。 孙春蕊和西念琴盯着那个马上的美少年,惊呼出声:“红冰?!” 那美少年正是红冰,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二三十人,皆是金刀峡的侍卫随从。 红冰来到他们近前,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身后的众人也立刻翻身下马,齐齐跪在了他们面前。 那美少年抬头看着西念琴,眼里满是自责:“师父、师母,弟子来迟了,请师父师母恕罪。”说着便磕头下去。 众人皆恭恭敬敬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西念琴看着红冰,眼里有些惊喜,他轻轻叹了口气,连忙伸手去扶起他:“快起来。” 孙春蕊柔声道:“红冰,你怎么会到黑风山来找我们?” 红冰站起身来,看见师父师母都是满脸疲惫,而青青和苏离都是满身的狼狈,忙道:“还是赶快上马离开这儿,其余的事我再慢慢告诉师母。” 众人均点头,身后的随从立刻牵了马来,一行人立刻启程离开黑风山。 晓行夜宿,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 红冰立刻便打点好了一切,包下了间客栈。 他遣散了身后的一部分随从,命他们先回去,在他们回庄的路上去打点好一切,然后又让一个随从先回金刀峡去报信,告诉众人庄主夫人带着小公子过两日便能回去,让府中下人们好有准备。 身边只留下了八个机敏灵巧、武功高强的侍从留下来一路护卫。 晚膳过后,孙春蕊正在房中照顾小玉台,小玉台这几日里被庄盛掳走,不知遭遇了什么,可怜这幼小的还在襁褓中的婴孩竟然挺过来了。 自黑风崖上,江晓风从崖下救回小玉台交到她手上后,她几乎连片刻都不忍再放开。 她看着摇篮里的婴孩,脸上满是慈母那温柔的笑意。 摇篮里的婴孩洗过澡,换上了新的衣衫,那白嫩嫩的、软软胖胖的小手臂和小腿儿在小小的摇篮里轻轻挥舞着,咧着一张小嘴朝她笑,那一对黑眼珠,明亮如宝石。 不时地,他将那小手握成了拳头,将那粉嫩的小拳头伸到自己的小嘴边,用那还没长牙的小嘴巴去啃自己的小拳头。 孙春蕊只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心中一片柔软,似乎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孙春蕊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来:“门没有关。” 是西念琴。 一袭月白衣衫的西念琴走进房中来,轻轻合上了门,慢慢地走到摇篮边,看着摇篮里小玉台那神采奕奕的小脸,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他柔声问:“玉儿没事了?” 孙春蕊“嗯”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冷不防,西念琴从身后一把紧紧地搂住了她。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柔声道,“蕊,过去那些事,对不起!” 孙春蕊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滑落。 她在他的怀里,有些泣不成声。 她好心疼小玉台,他们的孩子还不满周岁,却差点儿葬身崖底。 “都是我不好,让你和小玉台受了这么多的苦,”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颈间,柔声道,“蕊,相信我,从现在起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受任何伤害,留在我身边,好吗?” 孙春蕊不答,只泪如雨下。 是的,她以为她可以原谅的,可是在黑风山的悬崖边上,当她看见庄盛将他们的儿子扔下悬崖,她看着西念琴呆在一边什么都做不了,她看着江晓风抱着她的儿子飘上断崖来到她的身边,那一刻,她对西念琴有些灰心了。 但此刻,他这样软语安慰,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她,她又怎么能忍心再责怪他。 是啊,面对那样的处境,他也是没有办法,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这怎么能够怪他呢? 她含泪点了点头。 西念琴捧起了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孙春蕊没有拒绝。 她转过身来,一双大眼盈盈带泪,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那双俊逸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爱意和软弱,心中一疼。 苏盈盈的事,想必对他的打击很大,她又怎能,在此时放弃他? 他是她的丈夫,若爱他,她就该接受他的所有,包括过去带给他们的伤痛,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作为妻子的她,也有责任。 她抬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静静地盯着他,柔声道:“相公,别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玉儿是我们的孩子,以后,我们一起保护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好不好?” 西念琴听着孙春蕊的话语,那黯淡的眼神慢慢亮了,心中一喜,猛地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第308章 新月娟娟,夜凉人影静2 两人正紧紧依偎着,突然听见门外红冰的声音响起:“江师叔,你站在门口干嘛,这么晚了,是找师母有事吗?” 孙春蕊立刻从西念琴怀中惊起。 江晓风竟在门外,那方才西念琴与她的谈话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只听得红冰道:“呃,江师叔,你怎么了?” 孙春蕊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她立刻挣出西念琴的怀抱,一步窜到门边,“吱呀”一声开了门。 只见红冰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朝着这里走来,还不时回头去望向身后的走廊,孙春蕊探出头去,只见一片白袍的衣角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西念琴看着孙春蕊那紧张的神情,眼眸微冷,面色有些不悦,但见红冰走上前来,只得收回眼神,藏起心中的不悦,抬眉问:“红冰,这么晚了,什么事?” 红冰端着托盘走进房中,将托盘放在桌上,笑道:“师父,这客栈偏僻凄凉,食物简陋,弟子怕师父师母晚膳吃不惯,特意嘱咐人去弄了点补品来,吩咐厨房里炖了,师父师母这两日奔波劳累,想必没吃好,也没休息好,身子要紧,还是吃点东西补补。” 西念琴端起托盘里的瓷碗,见是一碗参汤,端起来轻轻喝了一口,点点头:“你倒是有心了。” 红冰看着怔怔立在门边的孙春蕊,忍不住道:“师母,你也喝点吧。” 孙春蕊收回目光,慢慢在桌边坐下,也端起碗来,却没有胃口,她忍不住抬眼问:“对了,红冰,你是怎么找到黑风山来的?” 红冰道:“师父师母走后,弟子心中担忧。师父也未嘱咐说有何事,什么时候回来。后来弟子无意间在隐香院书房里发现师母写在纸上的一首词,又看见词旁写着‘玉轩’两个字,心里想着苏玉轩无故的失踪和小公子失踪的时间实在是太巧合了,所以我想着会不会是师父师母发现了这事与苏玉轩有关,所以就……” 西念琴不解,俊眉微皱,打断了红冰的话语:“什么词?” 红冰看了孙春蕊一眼,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月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西念琴一怔,眸光微变,脸颊微微有些泛红,这不是他与苏盈盈初在落梅山相会两人倾心相恋时共作的一首词吗,描述的就是他和苏盈盈一起乘坐马车出游时琴箫合奏,恩爱缠绵的场景。怎么,这首词,孙春蕊竟会知道,如今连红冰也知道了? 他轻轻干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红冰继续道:“后来,我就找去了清华门。” 西念琴面色微变:“你找去了清华门,你怎么知道苏玉轩会在那里?” 红冰道:“师父不是说过,清华门是荒火教的旧址吗?而苏玉轩是曾经荒火教的大公子,若真是他掳走小公子,想必是为了报仇,如果他一直忘记不了报仇的话,掳到小公子后,最可能去的地方也就是清华门了。” 西念琴轻轻吐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红冰确实是头脑清醒,分析事情头头是道。 看来,他已经不是几年前被自己刚收入门下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了。 他忍不住问:“是苏玉轩告诉你,小公子被囚禁在黑风崖的?” 红冰摇摇头:“弟子并没在那儿见到苏玉轩。” 孙春蕊和西念琴皆是一怔。 孙春蕊忍不住问:“没有见到,那你是如何……如何……” 红冰道:“弟子到了清华门,只见满山皆是动物的尸骨和腐烂的木头,弟子上得山头,只见一块大青石上写着一行血书‘小玉台被囚禁在黑风山’几个大字,于是弟子就马上带人赶来了。路上,弟子见黑风崖顶有人发出了金刀峡里的求救暗号,担心师父师母有危险,于是连夜赶路,谁知到了山脚就见到师父师母救出小公子来了。” 西念琴和孙春蕊听完他的叙述均点点头。 西念琴道:“那个暗号,想必是青青发出来的。” 孙春蕊和红冰默然。 红冰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问:“师父,那个劫走小公子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如何了?”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 想起黑风崖上发生的事情,西念琴和孙春蕊的心头都有些沉重,谁都不愿再提起。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六年前被他们逼下黑风崖的庄盛竟然没死,而且他就是制造情花血咒的那个人,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带着那么深的恨意,那么毒的怨念,只想报复西念琴和孙春蕊,只想让他们痛苦。在得知无法伤害到他们时,他竟掳走他们的儿子,只求当着他们的面将小玉台置诸死地。 想起庄盛临死前的表情,死前那恶毒的诅咒,两人的心头都有些发凉。 他们夫妇二人当年夺下金刀峡,后来又统治川蜀时所用的手段的确太过决绝,以至于积累了太多的怨恨,所以才会有如今的事情发生,才会有还处在襁褓中的小玉台被掳走的事情。 孙春蕊突然想起了江晓风,江晓风一直对她百般呵护,还几次为了救她而差点丢掉了性命,在黑风崖上,他又救了她和西念琴的儿子小玉台,而她对他却…… 她心中有些不安,不禁站起身来:“红冰,你先陪着你师父,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她低头看了西念琴一眼,见西念琴的眸子里带着点温凉的光,似乎是明白她的所思所想,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孙春蕊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门去。 孙春蕊穿过走廊,慢慢走向客栈的后院,后院是独门独院,院中有一小花园,园中的石亭里,石桌上摆满了酒坛子,江晓风正静静地坐在亭中饮酒。 第309章 新月娟娟,夜凉人影静3 一勾新月挂在空中。 新月如镰勾,勾起一串串往事,一起挂在夜空里。 月光浅薄,酒水辛辣,酒水一杯杯滑进肚中,却似乎依旧浇不灭饮酒之人那心中的愁苦。 孙春蕊看着那孤单寂寞的背影,心中一片凄凉。 她静静走上前去,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江晓风眼里已有了几分醉意,那俊美的面颊微微有些泛红,鬓边垂下几缕乱发,衣襟上沾满了酒香,他那身姿在月色下显得很是风流俊美,又略带着几分颓丧。 他瞧着坐在他身旁的孙春蕊一眼,干干地笑了几声:“你来做什么?” 孙春蕊不答,只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既然你要喝酒,那我就陪你喝个痛快。来,喝酒!”孙春蕊扔掉手中的酒杯,举起石桌上的一个酒坛子,揭掉塞子,碰了碰他面前的酒坛。 江晓风“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只举起酒坛,仰着脖子,坛中的酒水顺着喉咙‘咕噜咕噜’流入肚中。 很快地,他们面前的两坛酒就慢慢地见底了。 孙春蕊醉眼迷离,脸颊酡红,她“吃吃”笑着:“有诗说得好‘任凭歌酒伴余生,醉倒何妨死便埋。” 江晓风“呵呵”笑道:“沽酒聊**,何愁无知己。” 一坛接着一坛,直至喝到了新月西斜,两人都醉醺醺地歪倒在石桌上。 西念琴站在不远处的花廊下,静静地看着两人,眼底有几分苍凉,也有几分悲悯,也有几分寂寞和一丝无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江晓风的头从手臂上慢慢抬起来,他撑着自己的身子,盯着醉倒在石桌上的孙春蕊,眼神有些复杂,他伸出手去轻轻拨弄着孙春蕊枕在身下的手臂:“春蕊……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孙春蕊轻轻“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 “春蕊,我一直想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江晓风的舌头也似乎醉了,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声音却有些发颤。 月光静静地落在石亭里,落在两人身上。 孙春蕊“吃吃”一笑,将脸埋进了衣袖里,“唔,这是什么问题,一定要回答吗?” “我想知道。”江晓风的语音很是坚定,酒醉也似乎退了几分。 孙春蕊从衣袖里抬起脸来,那一张白芍药般的脸上满是绯红,眼里依然有几分醉意,她看着面前江晓风那执着的眼神,一时有些发呆,眼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嘴唇抖了抖:“爱过。” 听到她嘴里吐出这句话,江晓风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一瞬间轻松了许多。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空气里满是酒香和微柔的月光。 “但是……”孙春蕊开口道。 “不用说,”江晓风轻轻打断了她,“我懂了。” 孙春蕊默默垂下头去。 “那,孩子……”半晌,江晓风忍不住开口问。 孙春蕊抬起头来,脸上突然现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向着他递出左手。 江晓风一怔,伸出手指搭在了她左手手腕上,他细细地诊着脉,诊着诊着,突然脸色变了,酒意也退了大半,他颤抖着嘴唇:“怎么会这样?” 孙春蕊的那条喜脉竟然比起前几日变得越来越淡了,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孙春蕊轻轻一笑,收回了手臂,她垂首看着石桌上斑斓的酒水痕迹,凄然一笑,仿佛有些自嘲:“我想,可能是老天要惩罚我,自从五年前为了攻打‘掩月宫’制造‘避水丸’而中了寒毒之后,体内便寒气积聚,每月发作,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江晓风听着她的话,身子猛然一震:“那小玉台他……” 孙春蕊又轻轻一笑:“小玉台,算是上苍的恩赐,这孩子自出娘胎身上就带有寒毒,一直体寒多病,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健康长大的。” 江晓风的身子又是猛地一震:“那……你之前要寻找阳元草,其实是为了小玉台?” 孙春蕊浅浅一笑:“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小玉台。” 江晓风默然半晌,突然抬起头来,静静盯着孙春蕊,眼中似乎有些怜悯,也有些不解:“你这样为他,值得吗?” 孙春蕊淡淡一笑:“那你呢,值得吗?” 江晓风不答。 两人默默对视着,空气中,有些莫名的、苍凉而寂寥的味道。 突然,江晓风轻轻一笑:“我懂了。” 孙春蕊也轻轻“嗯”了一声。 江晓风轻轻一笑:“你能这样奋不顾身地爱一个人,我也可以。” 孙春蕊大震,忙道:“晓风你……” 江晓风已站起身来,淡淡截口道:“春蕊,你不必再劝我了,你爱他,是你的事,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在你幸福时,我不会打扰你的;但你若需要我,可以随时找到我。”说着,他又走回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檀木盒子放在孙春蕊的手边,“如今,你贵为金刀峡的庄主夫人,或许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但世事难料,若你有哪一日需要我,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再不回头,径直走出了小院。 孙春蕊呆呆地坐在亭子里,看着手边的那个檀木盒子,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 她满身疲惫地回到房中,见西念琴坐在桌前,对着灯烛,静静地出神。 孙春蕊轻轻合上了门。 西念琴慢慢站起身来:“都说清楚了?” 孙春蕊疲惫地点点头。 “他怎么样了?”西念琴问。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坐在软榻上,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也许,是我错了。”她抬起脸来,神色有些伤感。 西念琴眼波闪了闪:“既然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决定就是他的事了,放心吧。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休息吧。”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第310章 无语相凝,镜里花难折1 孙春蕊和西念琴穿好衣衫走出大门的时候,只见江晓风正站在客栈门前的青石道路上,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眼神落寞,让人看见了忍不住从心底里升起一丝怜惜。 西念琴拉着孙春蕊的手跨出了门槛,身后跟着红冰。 江晓风没有看孙春蕊,不知道是无意还有有意,他向着西念琴抱了抱拳头:“告辞了。” 西念琴淡淡一笑,眼中流光掠影,一对眸子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他淡淡笑道:“师弟,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小玉台不会这样顺利救回来,‘情花血咒’的毒也不会从这江湖上消失。” 江晓风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客气道:“师兄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是恰好路过救了小玉台而已,其余的事,都是你和……”他看了一眼西念琴身旁的孙春蕊,“都是你和你夫人的功劳。” 说到“你夫人”三个字时,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睛怔怔地看着孙春蕊,眼神复杂,嘴唇颤抖。 孙春蕊看见他那苍白的脸,想到昨晚的事,脸颊有些发红,心中有些歉意,她默默垂下头,没有说话。 西念琴笑道:“师弟今后有何打算?” 江晓风干笑了几声:“五湖四海,四处流浪。”他笑了几声,语气慢慢平静了下来,“何况,这世间还有一个让我难以忘怀的地方,在那儿的那段光阴虽然短暂,却让人怀念,我想去那儿住一阵子。” 孙春蕊的身子轻轻一抖,江晓风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莫非是药王谷不成。 她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江晓风的眼神正落在她身上,眼里有依恋、有不舍,也有深深的无奈,还有几分让人心疼的寂寥。 孙春蕊的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胸口的那个小檀木盒子压得她的心口有些发疼。 红冰不知何时已牵了一匹大白马来,他笑道:“江师叔,旅途遥远,还是以马代步吧。” 牵出来的,正是孙春蕊的那匹坐骑。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江晓风抱了抱拳头:“那就多谢了。”说着拉过马缰绳,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孙春蕊一眼,轻轻打马而去。 孙春蕊一直看着那白衣白马的影子消失在路的尽头,突然觉得心中有个什么地方好像空了一样,有点淡淡的失落。 身旁的西念琴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蕊!” 孙春蕊回过神来,只见西念琴盯着她的那双眸子里满是温柔和霸道,他那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眼里的笑意让她心中有些发虚,她想起昨夜的缠绵,一时间又红了脸。 “师父师母,进去用早膳吧。” 孙春蕊低头避开了西念琴的眼神,急急转身:“是了是了,早饿了,去用早膳吧。” 红冰看着孙春蕊急急走进客栈的身影,眼里有些笑意,忍不住轻轻附在西念琴身边问:“师父,师母怎么了,昨夜……没事吧?” 西念琴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头皮:“你个小孩,懂些什么?” 红冰揉着脑袋,撅着嘴,脸上满是不满:“嘿,我才不是小孩……” 早膳时,孙春蕊抱着小玉台,西念琴坐在一旁。 青青抱着苏离坐在他们对面,红冰夹在几人之间。 早膳时,红冰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左边是师母孙春蕊,右边是青青,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让他觉得有些恍惚,不可思议。 他不明白,师父到底打算把这个青青怎么办,难道是要带回金刀峡不成? 如果真是,那金刀峡不翻天覆地才怪呢。 白日赶路,一路无话。 到了夜间,已经入了城,一行人住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客栈里。 各人都用过晚膳,各回各的房间了。 红冰揣着心事,来到了师父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师父!”他在门口叫道。 “进来。”西念琴淡淡应了声。 红冰推门进来,见西念琴懒懒地歪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本书。 “坐吧。”西念琴淡淡道。 红冰坐在凳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下,看着西念琴不动神色的脸,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师父,弟子有话要说。” “什么话?”西念琴眼睛都没瞧向他。 红冰脸涨得有些发红,他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脱口而出:“师父打算怎么安置青青,不会是想将她带回金刀峡吧?” 西念琴的眼神终于从书页上移开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红冰,淡淡“嗯”了一声,俊眉微皱:“这个……我会和你师母慢慢商量。” 红冰急道:“还慢慢商量,明日就到金刀峡了?好不容易江师叔走了,师父不怕一直将这个青青留在身边,师母吃醋生气,会回头去找江晓风吗?” 西念琴瞧着他那着急的脸色,轻轻一笑:“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商量下。” 说着,便抬脚走出门去了。 红冰叹了口气,抬眼看见放在塌边茶几上的那本书,一时有些好奇。 拿过来随手翻了翻,竟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账本和记事本。他看了看书封面上的几个大字:邀月楼。 哦,竟是邀月楼这一年的账本,红冰有些恍然大悟了,原来,那个青青是听师父派遣的。 他放下账本,走出门来,突然见青青牵着苏离远远走来了。 见了青青,红冰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青青柔声问:“庄主呢?” 红冰笑道:“想必是和夫人在一起。” 青青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牵着苏离的手从他面前走过。 第311章 无语相凝,镜里花难折2 青青牵着苏离慢慢走到孙春蕊的房门前,只见房门半掩着,青青正待敲门,突然听见房内似乎传出争执声来。 “这么说,你早知道了?”是庄主的声音,语音里似乎有些怒意。 “是的。”夫人的声音,声音里有些歉意,也有些无奈。 青青一时止住了脚步,只站在窗下静听。 苏离抬眼瞧了她一眼,软软地轻声唤了一声:“姨!” 青青轻轻伸出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苏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安静下来。 “什么时候知道的?”庄主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 “就在我们回到金刀峡,从庄盛手里救出苏盈盈,我那时替她把脉,发现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夫人的声音。 青青心中大惊。 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从庄盛手中救出苏盈盈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难道,苏离竟不是庄主的孩子,而是苏盈盈与庄盛的孩子不成。 她心中一片震惊,低头看向苏离的小脸,见她恹恹地靠着自己,正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庄盛那个大魔头的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定是她听错了吧。 只听得房内的声音再次传出:“既然你早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那种情形下,苏盈盈失去了记忆,只能靠你的关怀和我的药替她唤醒记忆,那种情形下,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告诉她,她怀上囚禁她的人的孩子?如果当时告诉了她,只怕她早已不愿意再活在这个世间了。”夫人的声音从房中幽幽传出。 青青大震,看着她身旁的小苏离,这苏离,竟真的是苏盈盈和庄盛的孩子? 她不再说话,牵着苏离轻轻离开了窗前,回到房中,她的心依然在“噗通噗通”跳个不住,她满脸惨白地盯着面前苏离那梨花般洁白的小脸,眼神闪烁,神情复杂。 “离儿,你娘留给你的那个刻有你时辰八字的玉戒指呢?”青青问。 “这儿。”苏离立刻扯出脖子上的挂着戒指的那根红绳,戒指从胸前露出来。 青青仔细地瞧着那戒指上,正面雕刻着一支映雪的梅花,而戒指的内侧,却清清楚楚地刻着几个字:丙申年冬月十一。 丙申年冬月十一? 正是五年前的冬天。 她记得,那一年,她刚满十三岁,还住在落梅山中的那个西念琴为她安置的木屋里。 整整一个春季,她都没有西念琴的丝毫消息,等他再次到落梅山去看望她时,她见他满脸憔悴,看起来比几个月前似乎沧桑了许多。 一见到他,她就扑进他的怀中。 西念琴笑笑:“青青,西大哥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呢。” 那时,她才知道,西念琴在那个春季,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他终于在半月前,回到了金刀峡,并夺下了金刀峡,他还告诉她,他找回了他心爱的女子。 是了,当时,西念琴回到金刀峡时是丙申年的五月末。 而苏离,却在六个月后出生,她怎么也不可能是西念琴的孩子啊。 她想起了黑风崖上庄盛临死前奇怪的表情。 难怪,难怪他在临死前看着这个玉戒指大笑,难怪他在临死前会撑起了身子站起身来,看着苏离,眼里满是怜惜地对她说:“离儿,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苏离竟是他的孩子! 她放开了手中的玉戒指,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软榻上,头脑一时间有些混乱起来。 苏离静静走过来,睁着一双星星般黑漆漆的眸子,软软的小手去拉她垂在软榻边上的手,那软软的、糯糯的声音,软绵绵地让人的心几乎要融化掉:“姨,你怎么了?” 青青抬起头来,看着苏离那亮晶晶的大眼睛,突然笑了,想起她和苏离在黑风崖顶小木屋中的相濡以沫,想到这孩子的聪明乖巧,心想,是啊,我在计较些什么呢,不管离儿是苏盈盈与庄盛的孩子也好,是苏盈盈与西念琴的孩子也好,离儿就是离儿。 她喜欢面前这个孩子。她也只想保护面前这个孩子。 她幼年不幸,若不是有西念琴,她早已死了。而如今看见父母双亡的苏离,她心中也升起一股深深的怜惜,她只想面前这个孩子幸福。 她童年不曾有过的温暖,她要让离儿全部得到。 想到此,她轻轻拉起了苏离的手:“离儿,你愿意跟姨在一起吗?” 苏离认真地点点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眼里流光溢彩:“离儿喜欢姨,离儿要跟姨在一起。” 青青问:“那爹呢?” 苏离眼中流出一股淡淡的寂寞:“娘说,爹在金刀峡里,娘死了,爹……离儿不知道……”说着小脸上滑落一滴泪水。 青青心头一酸,一把将苏离抱进怀中。 “离儿,姨带你走,离开这里,你愿意吗?”青青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姨去哪里,离儿就去哪里。”小脸上的泪痕未干,眼里的神情却满是认真。 “好。” 第312章 无语相凝,镜里花难折3 房中,西念琴看着孙春蕊的眸子里渐渐盈满了笑意。 原来,孙春蕊早就知道苏盈盈怀了庄盛的孩子,原来,她隐瞒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不让他受到伤害。 她怎么这么傻,宁愿将这么多的心事,这么多的痛楚都压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只为了保护他,她不累吗? 西念琴看着孙春蕊那桃花瓣一般的嘴唇,一时间有些心潮澎湃,看着她那白芍药花一般的面颊,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的眼里笑意更深,眼神更柔。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孙春蕊见西念琴的笑脸越逼越近,脸上微红,忍不住身子向后缩了缩。 西念琴的身子慢慢凑过来,孙春蕊向后退了退,避无可避,身子一软,跌落在了软榻上。 西念琴趁势压住了她,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不行,门没有关。”孙春蕊睁着一双大眼,双颊通红,慌乱地挣扎着。 “没关系,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玉儿也睡着了。”西念琴在她耳边柔声道。 他的吻如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脖颈间。 突然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师父,师母,弟子能进来吗?” 孙春蕊慌忙从西念琴身下挣脱出来,坐起身来,慌忙整理着凌乱的衣衫。 西念琴坐起身来,面不改色,淡淡道:“进来吧。” 红冰推开门,走进房间来,只见师母坐在软榻上,双颊羞红,衣衫凌乱,师父却面不改色坐在师母身边,那一向温凉的眸光里似乎多了几分柔情,看见他,只淡淡道:“红冰,这么晚了,什么事?” 红冰抬眼看了两人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耳根子不禁有些发红,他忙道:“哦,没事,方才青青姑娘带着苏离来说要找师父有事。” 西念琴一怔:“青青?”和孙春蕊对视了一眼,方才并没见青青来啊,莫非? 他看了一眼红冰,知道他是担心着自己将青青带回金刀峡的事,立刻道:“好了,我知道了。” 红冰低头道:“那,弟子告退了。” 红冰退出去了,西念琴在榻上呆了呆,心想,莫非,方才青青竟来过,他和孙春蕊的关于苏离身世的对话,莫非被她听去了不成。 想到此,他披衣起身,无论如何,他得去瞧瞧。 “我去瞧瞧,一会就回来。”他捧起孙春蕊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孙春蕊默默点了点头。 西念琴轻轻敲了敲房门,房中没有声音,灯烛已灭,睡了吗?西念琴心想,只轻轻摇了摇头,转回了孙春蕊的房间。 “怎么了?”孙春蕊见西念琴很快就回来了,有些疑惑,忍不住问。 “想是睡了。”西念琴没有深究,看了一眼落在青石地面的月光,轻轻关上了房门,“不早了,还是休息吧。” 孙春蕊轻轻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 清晨用早膳时,不见青青和苏离。 西念琴有些疑惑,让红冰去瞧瞧。 红冰去后,拿着一封信,急急跑来了:“师父,师父,青青和苏离不在房中,只有封信……” 西念琴急忙展开了信纸,只见信纸上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庄主垂鉴: “庄主活命之恩,青青粉身碎骨亦未能报答。流年暗度,岁月荏苒,妾于风尘中度日,经人情冷暖,历世事沧桑,早已不再期待人间情爱。妾曾记庄主暗许,完成上次任务后赐妾自由身,并赏赐千金。妾无须赏赐,只斗胆求庄主将苏离赐予。妾与离儿颇为投缘,难舍难分。请庄主放心,无论离儿身世如何,妾定当竭尽所能,养育离儿。庄主勿念!青青留。” 西念琴和孙春蕊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震惊。 红冰忍不住道:“师父,信上说些什么?” 西念琴将信纸递给了他,红冰读完,忍不住道:“师父,青青姑娘是带着苏离走了,那这‘无论离儿身世如何’是什么意思?” 西念琴苦笑了一声:“苏离是庄盛和苏盈盈的孩子。” 红冰“啊”了一声,孙春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红冰!” “弟子在。” “回金刀峡后,你把‘邀月楼’的地契和房契都拿过去,另外拿去一千两黄金以作苏离的养育费用吧。” “是。”红冰立刻道,西念琴轻轻舒了一口气。 孙春蕊和红冰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两日后的黄昏,一行人回到了金刀峡里。 婢女、仆人一早就在大门口列成了排地迎接。 孙春蕊抱着小玉台从马车里出来时,小屏立刻走上前来,眼中含泪唤了一声:“夫人!” 孙春蕊见小屏十多日不见,憔悴了不少,上次回来时听丫头小荷说她是中暑了,连忙问:“小屏,身子好些了?” 小屏立刻珠泪涟涟:“多谢夫人关心,婢子没事。谢天谢地,夫人和庄主一起将小公子找回来了。” 孙春蕊轻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安顿下来,西念琴坐在隐香院的书房里。 小屏端着茶盘走进来。 “庄主找婢子有事?”小屏垂首敛眉。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那日,我确实是气大了,将你罚去了落梅山庄,想必你心中有所怨言。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夫人和小公子也都回来了,希望你也不要记在心上,还如往日一样尽心办事。” 小屏立刻俯身跪在地上:“谢庄主恩典,婢子心中不敢有怨言,婢子的确闯下了大祸,谢庄主宽容赦免,放婢子回来,婢子只望能一直留在夫人身边服侍,别无所求。” 西念琴点点头:“就依你所言吧,以后夫人的起居饮食,还是一样由你服侍,其余的事情,你不必做了。” “是。”小屏磕了头,出去了。 几个婢女等在门外,见小屏安然出来了,均忍不住围了上去道:“小屏姐,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像以前一样,留在夫人身边?” 小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忙着恭喜。 只有小荷站在一旁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第313章 清风漫雨,鸳鸯不独宿1 到了晚间,孙春蕊只见小厮们忙进忙出地,将原本卧房里的那张小床搬走,而后将枕云居卧房里的家什等一件件搬进隐香院的卧房里来。 本来淡雅柔静的卧房里因放入了一张大床和太多的家什而显得有些拥挤。 孙春蕊皱眉:“你们干什么?” 小厮们放下东西就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是庄主吩咐的。” 孙春蕊看着那摆得满满的却又看上去华丽温馨的卧房,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小屏柔声笑道:“夫人,不早了,早些沐浴了歇息吧,想必这几日奔波累着了。” 孙春蕊点点头,看了看空空的摇篮:“玉儿呢?” 小屏柔声道:“奶娘抱去喂奶了,想必今夜是不会抱过来了。” 孙春蕊默然不语。 小屏吩咐婢女们准备好了洗澡水,孙春蕊起身进了浴室。 她的的确确是要好好泡个澡,好好地梳洗一番,然后好好睡个觉。 这些日子,她都不曾睡好过。 芳香的花瓣漂浮在温暖的水面上,孙春蕊将自己的身子浸入温水中,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和轻松。 “你出去吧,不用服侍我了。”孙春蕊道。 小屏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了,刚退到门口只见西念琴踏着月色走进门来,“夫人呢?” “夫人正在沐浴。”小屏低声道。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不用服侍了。”西念琴道。 婢女们识趣地退下了。 孙春蕊闭着眼睛,想到小玉台平安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心里一阵舒坦。只是她答应江晓风的那个诺言不能实现啊,她曾对他说过,若她找到了小玉台,她就去水云谷里找他。 只可惜,还没有等到那时,江晓风就再次出现在了她身边,而且还是他,替她救回了小玉台,她伸手拿过身旁衣衫下的那个小檀木盒子,捏在手中,有些出神,总觉得心中有个什么地方似乎有些空荡荡的。 突然听见门外珠帘轻响。 “是小屏吗,不是说不用服侍了吗?”孙春蕊放下手中的小檀木盒子,柔声问。 浴室的门帘被掀开了,一袭白衣的西念琴出现在门口。 孙春蕊大惊,一时有些慌乱,慌忙抬手捂住了胸脯,红晕飞满了双颊:“怎么……是你?” 西念琴眼里满是笑意,他云淡风轻地道:“我也有些疲倦,得好好泡个澡了歇息。” 说着便去脱自己的衣衫。 孙春蕊更惊了,慌忙别转头去:“你……泡澡,在……这里?” 西念琴眼里笑意深深:“我们是夫妻,夫妻一起洗澡,有什么奇怪?” 还没等孙春蕊反应过来,只觉得一个温凉而健硕的身子已经滑入澡盆里,贴在她的身后,她红着脸转过头去,只见西念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的心中“噗通”跳了一下,只觉得呼吸加速,突然,一只臂膀环住了她的纤腰。 西念琴的脸轻轻凑了过来。 孙春蕊立刻挣扎着:“不行,不能够在这里。” 西念琴轻轻放开了她,柔声道:“那好吧。” 孙春蕊只觉得羞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急急地出了澡盆,急急地胡乱地披上衣衫,坐在妆台前,还未等她梳理那湿漉漉的秀发,只觉得肩上一重,西念琴已从身后一把环住了她的纤腰,将头枕在她那丰腴的香肩上,她只瞧见镜中他那丰神俊朗的面容和自己一张羞红的芍药花一般的面颊,西念琴那爱意满满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瞧着她,两人湿漉漉的发丝上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她刚洗净的肌肤上。 她呆了呆,他的唇瓣却已凑了过来,她只觉得口中鼻中满是芬芳的气息,她闭了眼,默默地迎了上去,只觉得心中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似乎在一瞬间被他的气息填满了。 她任由他搂起了自己的身子,轻衫褪落,烛光摇曳。 她只感觉心中似乎有潮水涌起,仿佛连绵着无尽的大海,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妆台上的胭脂盒翻落在地,殷红的胭脂碎落在雪白的狐裘地毯上,仿若洁白雪地中开放的朵朵红梅。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雨水一滴滴落在碧纱窗上,淅淅沥沥,丝丝缕缕。 西念琴紧紧搂着轻衫半褪的孙春蕊,看着她那迷离的目光,轻轻抱着她到了刚布置好的卧房。 狐裘之上,红绡帐里,轻袍软带,香肩美人,耳鬓厮磨,缱绻迷离,恩爱无尽。 天色朦胧,孙春蕊从西念琴身旁醒来,慢慢睁开了双眼,看见西念琴那俊逸的熟睡的侧脸,一时呆了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昨夜的一切,仿佛是场梦。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见天还未亮,檐下的雨滴一滴一滴落在窗外的青石板地面上,她的心中,竟有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只觉得竟似乎有些陌生,那张脸娇艳白净,如盛放的白芍药,唇瓣娇艳欲滴,眼光水盈盈的,她看着镜中的美人,有些出神。 “这是我吗?”她抬起手抚摸自己的面颊,看了一眼床上似乎依然在沉睡的西念琴,默默走上前去,眼里露出一丝温柔的怜惜,她轻轻地伸手,替他拂去了鬓边的一丝乱发。 突然,西念琴轻轻睁开了眼睛,孙春蕊一怔,对着他轻轻一笑:“你醒了?”孙春蕊柔声问。 西念琴笑而不答,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拉,孙春蕊立刻便跌落他身旁。 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她一时有些意乱情迷,她眨了眨眼:“相公,昨晚,是做梦吗?” 西念琴轻轻一笑:“你说呢?” 孙春蕊的脸又红了,这几天里,她似乎特别容易脸红,而西念琴似乎特别 第314章 清风漫雨,鸳鸯不独宿2 孙春蕊双颊通红,突然抬手挡住了他凑过来的唇瓣:“等等!” 西念琴微微一怔,俊逸的眸中满是笑意:“怎么了?” 孙春蕊在他身下挣扎了一下,眼神认真:“我问你,你派人去段玉清府上瞧了没有,上次我们急急忙忙只让人将他送回去,还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西念琴撸了一下嘴,心想,哪里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自己跟她谈风月,她却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谈公事。 他看着身下孙春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那一本正经的神情,更有些索然寡味,不由得放开了她,坐起身来。 他理了理自己鬓边的几缕乱发:“嗯,知道了,一会儿我就派人去问问。” 孙春蕊点点头:“还有,听红冰说上次小玉台的寿宴上因为出现那个黑衣人捣乱,所以寿宴匆匆便散了。你想,要不要重新补办一个寿宴,一来是为了小玉台,二来,我想,当着各位掌门的面道个歉。” 西念琴一怔,满眼不解:“道什么歉?” 孙春蕊柔声道:“我们夫妇当初统治川蜀以前所用的手段未免太过了一些,所以才会遭来怨恨。尤其这次庄盛的事,让我觉得胆战心惊。我想,各门各派虽然都归附于金刀峡,但是难免不会有人暗中有些怨恨和小心事,我想,趁着办寿宴的时候,安抚一下人心。” 西念琴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孙春蕊的嘴角掀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转过头来看着孙春蕊,看见她一张白芍药花般的脸比起昨晚更是明艳光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明动水灵,真是楚楚动人。 西念琴一瞬间看得呆了呆,真没想到一具这样美丽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深的心事,这么远的打算。 她真的是不同于他此生经历过的任何女子。 他突然伸手一揽,将她抱进了怀里。 孙春蕊被他抱进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中有些“砰砰”直跳。 西念琴看着她那羞红的脸颊,感受着她的心跳,忍不住笑道:“蕊,这些公事,天亮了我会找人去办的,你放心好了。不过现在还是我们夫妻的私事时间,我想,我们还是好好办私事的好。” 孙春蕊更羞了,将头埋进他怀中:“这些,我不太懂……” 西念琴眼里笑意更深:“是我不好,一直都没好好教你。我会让你懂的,现在,我就慢慢教你,你要知道,你不仅是金刀峡里的夫人,更加是我的夫人……” 孙春蕊的脸更红了,她抬眼看了西念琴一眼,看见他的眼里满是爱意,心中更有些紧张起来。 西念琴慢慢拉起她的玉臂,让她的玉臂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轻轻地俯身,用唇齿轻轻揭开她的薄衫,孙春蕊那玲珑曼妙的身子,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轻轻用舌尖逗弄一番那两颗红豆,孙春蕊轻吟了一声。 西念琴依然满眼都是笑意,他引导着孙春蕊用贝齿轻轻解去他身上的衣衫,她的香舌、她的樱唇轻轻滑过他的肌肤,西念琴也只觉得心中一片酥软,忍不住轻轻地呻吟。 孙春蕊抬眼瞧向他:“是这样吗?” 西念琴不答,突然猛地一俯身,含住了一颗蓓蕾,他的一只手,轻轻抚弄着另一团柔软,另一只手,却慢慢探向那花木丛生的丛林深处,那儿正有溪水,潺潺流出。 突然他停止了动作,轻轻放开了她,看着她迷离的眼神,他温柔地笑了。 孙春蕊见他那温柔的眼神,心中迷迷糊糊,只向着他凑了过去,她也不知是为何,她此刻只觉得身体发烫,靠着他,似乎会让自己更加舒服一点。 她只觉得,天地都好遥远,世事都好遥远,江晓风也好遥远。 此刻鲜活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男人,只有她的丈夫西念琴。 他的唇舌与她激缠,她的身体与心也一同震颤着。 她好想有些什么去填满那些空虚,那些苍白,她好想有人快些将她从那昏黑的边缘拯救回明亮的大殿。 猛然,她觉得身体充实了,她满足地轻吟了一声。 西念琴将她抱下床,坐在昨晚小厮们搬进房中来的那软绵绵的锦凳上。 琴弦瑟瑟,娇喘声声,青丝散乱,香汗淋漓。 她伏在他的身上,轻轻喘息。 西念琴猛地搂起了她的腰背,妆台上,粉盒散落,铜镜里,映出两人黑发如墨、肌肤如玉。 孙春蕊搂着他的腰,只觉得西念琴似乎已深到了她的灵魂深处,他似乎要霸占掉她的所有领土,她挡不住,躲不开,逃不掉。 终于,他抽离了她的身子,她以为,这一场她输的几乎一无所有的战役结束了。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板转了她的身子,她只瞧见镜中的自己,双颊通红,神色迷离,青丝散乱。 她只觉得身子似乎漂浮在空中的羽毛,无处着力,猛然,只觉得身子一紧,他再次与她紧紧相连,孙春蕊忍不住地娇呼出声。 他像一个英勇的战士,一往无前地冲进她的疆土,将她的土地攻占地几乎一寸不剩,此刻依然不肯放过她。 还没等她的娇呼再次出声,西念琴已一手捧过她的脸,含住了她的唇,她的娇呼声被他堵在了喉间。 她那两团柔软被他的修长的手紧紧托住,揉搓抚弄、轻怜蜜爱,那两颗红豆,只出落得越发得水灵精神。 他从身后搂着她的腰再次坐回锦凳上,轻轻托着她,一起一伏,看着她如一个小妖精在他膝上起舞。 青丝如梦似幻。 天地俱忘,形神皆失。 此刻,只有她和他,他和她。 他的唇舌掠过她的后背、香肩、耳垂。 他再次搂过了她的身子,她面对着他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绕在他的腰间,此刻,她心中已忘了什么是羞涩,什么是怯意。 此刻,她什么也不想。 她只想取悦他,取悦自己。 他将脸埋进她身上的那处柔软里,双手环住她的腰。那两颗红豆在他的唇齿下只越发红得艳丽起来。 “蕊,告诉我,昨晚是梦吗?”他终于放过了那两颗可怜的红豆,贴在她的耳边,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嗯哼。”孙春蕊不答,只娇哼了一声,咬住了他的唇。 唇齿与他激缠不休,似乎心有不甘,只一心想要夺回被他掠走的领地。 终于他立起身来,轻轻搂住她,回到床边。 云丝般的柔软,玫瑰般的芳香。 她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紧追,终于将她逼至角落,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他终于进入她的灵魂深处。 孙春蕊紧紧抓住了锦被,只觉得心中的最后一寸土地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攻占了,她心中无奈地高举起了白旗。 还未等她娇呼出声,西念琴便立刻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令人窒息般的震颤。 好久,她才回过神来。 看见锦被上一丝不挂的自己,看着西念琴一只手撑着头,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她略略有些羞涩,柔声唤了一声:“相公。”便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西念琴搂住她,在她脸上吻了吻。 “告诉我,昨晚是梦吗?”他眼里满是坏笑,依然不依不饶。 “唔。”孙春蕊羞道,“你真坏。”忍不住拉起被子要蒙住自己的脸。 还未等她拉起被子,他早已翻身将她压住了。 “蕊,告诉我,你现在心里还有他吗?”西念琴的眼睛在上方盯着她,那样柔,那样暖,又有种从未有过的认真。 孙春蕊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歉意:“对不起!” 还未等她将那句“对不起”说出口,他再次含住了她的唇,“蕊,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话语仿佛魔咒,让她的身子酥软无力,如入梦境。 天明了,檐下的雨滴滴滴答答,窗沿下的青石板地砖上有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在石槽里啄水喝。 小屏前来敲门,进到房中收拾,只看见浴室的地上一片乱红,妆盒散乱,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一阵红晕。 西念琴已穿好衣衫从卧室走了出来,看见小屏,立刻喊住了她:“你去传红冰来。” 小屏应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红冰立刻来了,西念琴吩咐他派人去段玉清家看看情况,又嘱咐他张罗十日后替小公子补办寿宴,宴请宾客的事,红冰应声去了。 小屏见庄主神采奕奕,眼中那一向冷冰冰的光不见了,眸光中仿佛带着几丝暖意,忙问:“庄主,要婢子准备早膳吗?夫人怕也是饿了。” 西念琴朝卧室看了一眼,眼里满是笑意:“去吧,多弄点,我也饿了。” “是。”小屏立刻应声去了。 第315章 流年川暗度,往事月明空1(结局) 红冰立刻就派人去了段玉清的府中,午膳的时候,回来的人报告说段玉清已在昨夜去世了。 西念琴和孙春蕊皆大惊。 问缘由,说是因为悲伤女儿被凌辱和夫人重病,三日前自被送回去后一直昏昏沉沉,醒来便一直吐血,请来大夫看了,大夫药也没开,只吩咐准备后事,昨晚,便咽了气。 如今段玉清府中夫人也病着,没有人打理家事,府中下人见老爷去世、夫人病倒,竟纷纷另寻出路去了,如今只有个叫阿贵的马夫和一个叫小莲的婢女留在那儿。 西念琴皱了皱眉。 孙春蕊听完禀告,忍不住有些义愤填膺:“岂有此理,他府中的下人怎得均这等没良心,主人死了也不商量准备后事,就撒手离开。” 那回话的人听庄主夫人听了后生气,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 许久,身旁的婢女小屏终于寻着话,打破了沉默:“想必,那段神医不像庄主和夫人那样善待府中下人,平素里对下人甚是严苛,所以今日才会如此;若是在金刀峡里,是断然不会有此事的。” 孙春蕊听后,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世态炎凉。” 西念琴看了那小厮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好了,你下去吧。” 那小厮应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西念琴又吩咐让人去段玉清府中打理后事。 来人得令去了。 转眼,又到了晚间。 这几日里,小玉台一直都被奶娘和婢女们照看着,孙春蕊一心想看看儿子,可总是会被西念琴用各种理由阻挠,目的就是想跟她两人单独在一块。 有时候会在她沐浴时突然造访,早上起来也是拉住她一直不放,晚间更是恩爱缠绵,缱绻无尽。 府中的下人们都挺配合的,似乎很乐意夫人与庄主这般恩爱,庄主与夫人恩爱,府中就一切和谐,庄主的脾气比起以前大好,连对下人说话时的语气都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 清晨,葡萄架下,一群仆妇在窃窃私语。 “你们有没有觉得,庄主好像有些不同了?” “什么不同?” “哎哎,我感觉出来了。好像比以前更亲切了。” “是啊,连说话都是和声和气的……” “诶,我说,庄主自将夫人和小公子找回来后就比起以前柔和多了。” “我看是庄主将卧房搬到隐香院和夫人一起后吧……” “诶,我跟你们说啊,那天早上……” …… “真的?真希望府中一直这么安宁下去。” “一大清早,你们几个,在那儿叽咕些什么?”红冰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上。 仆妇们立刻伸舌皱眉,噤了声。 “回禀公子,没啥事,我们这就干活的。”仆妇们也不害怕了,只朝着红冰一笑,便一个个散去。 红冰一怔:“诶,我说这些人,还有规矩没有了……” 隐香院的卧房里,孙春蕊正坐在妆台前梳理那长长的秀发,那黑缎子一般的秀发在桃木梳下静静滑过,日光从碧纱窗中照进来,落在那纤细的玉指上和那朴拙的桃木梳上,那发梢也被日光映得闪亮。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心中想着该如何收复那些各门各派的庄主、洞主的心。 突然觉得纤腰一紧,西念琴不知何时下床来,从身后一把搂住了她,接着肩头一沉,西念琴已将头搁在她的秀肩上,伸出一只手拨弄着她垂到腰间的发丝,柔声笑道:“好一匹黑缎子。” 铜镜中,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旁,映出他那张俊逸若仙的脸,还有那眼里桃花弥漫般的笑意,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孙春蕊看见他那眼神,听着他的话语,只觉得身上一热,心中一跳,双颊一红,嗔道:“不行,如今天都亮了,何况再过两日各掌门洞主就要上金刀峡来了。还是先仔细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做。” 西念琴漫不经心地笑道:“何必那么紧张,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去应付就好了。” “可现在……”还未等孙春蕊话说完,西念琴已一把搂起了她,她手一滑,那古拙的桃木梳子落在地毯上。 西念琴刚将孙春蕊抱到床上,突然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眼见好事被人打搅,西念琴有些气急败坏,没好气地大声道:“什么事?” 门外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庄主、夫人,红冰…公子有事求见。” 孙春蕊连忙从西念琴怀中挣扎着起身,理了理衣衫,道:“让他进来吧!” 红冰轻轻掀开门帘走进房中,见师母孙春蕊坐在床沿,发丝有些散乱,双颊泛红,而师父西念琴则站在床边,一张俊逸的脸上似乎有些不悦。 他眼波闪了闪,似乎明白了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俊脸一红,觉得留下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 西念琴瞪了红冰一眼,瞧见他那模样,没好气地道:“你不是有事吗,什么事,快说吧?” 红冰“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来,递给西念琴,“这是小公子寿宴时宴请过的宾客名单,弟子已按照上面的名单发出去邀请函了,也收到了各掌门的回信。请师父核查下……” 西念琴接过那本小册子翻了翻,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好好准备就是了。” 红冰道:“弟子派出去给川蜀各掌门们的请柬基本都得到了来参加的回复,只是……”说着,有些结巴了起来。 西念琴俊眉微皱:“只是什么?” “只是‘掩月宫’的宫主自称抱病,不便前来。” 西念琴呆了呆,和孙春蕊对视了一眼。 孙春蕊淡淡道:“既然如此,也不便勉强,准备好一切,来接待能到的宾客就是了。” 红冰点点头,应声道:“是。” 第316章 流年川暗度,往事月明空2(结局) 两日后,重新为小玉台补办了寿宴。 正是,宾客如云,贺礼如山;席上,是数不清的珍味佳肴,陈年美酒,宴席间更是粉鬓青裙,舞影翩跹;人人的身旁都是丝竹管弦,洋洋盈耳。宾客们皆觥筹交错,醉眼酣畅。 宴席接近尾声,见宾客们皆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西念琴和孙春蕊坐上主人席上,婢女们立刻倒了两杯酒水来,西念琴和孙春蕊双双捧起了酒杯,向众人敬酒:“有劳各位赏脸前来为犬儿祝寿,西某与内子均万分感激,我和内子代表金刀峡敬各位一杯。” 孙春蕊也道:“敬各位一杯。” 众人连忙纷纷回敬道:“庄主和夫人太客气了……” “是啊,庄主与夫人以如此贵宾之礼相待,应该是我们说感激才是……” “我也敬庄主和夫人一杯……” 孙春蕊和西念琴相视一笑,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断有婢女送上美酒来。 一虬须大汉突然起身叹道:“庄主,这到底是什么酒,我魏青衣一生竟从未喝过如此美酒,只怕今日喝过这酒,以后喝不惯别的酒了,可怎么是好?” 众人闻言,均哈哈大笑。 孙春蕊笑道:“魏帮主见笑了,这是小女子所酿的酒,埋在地下五年了,今日才拿出来招待贵客。” 魏青衣闻言一怔,立刻瞪圆了眼睛:“原来是夫人所酿的酒,魏某一直以为金刀峡的庄主夫人只是容颜无双、药术高超,没想到连酒也酿得这样好。” 这话虽有些无理和唐突,但从这大汉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十分真诚。 众人闻言,又是大笑。 孙春蕊并不生气,只轻柔地一笑:“魏帮主若是不嫌弃,只管派门人弟子前来取就是了。” 魏青衣一双醉眼瞪得更圆了:“夫人此话当真?” 孙春蕊不答,瞧了身边的西念琴一眼,西念琴俊眼微微一眯,笑道:“得魏帮主如此中意,也是金刀峡的荣耀,内子既然说是,自然是真的了。魏帮主若是喜欢此酒,只要金刀峡中还有,魏帮主只管派人来取就是了。” 魏青衣闻言大笑道:“多谢庄主夫人美意,真未想到庄主夫人胸襟竟如此宽大,只是若是我魏青衣只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而频频上门索要,怕是太过厚颜无耻,还是今日在此喝足的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春蕊笑道:“既然如此,就请魏帮主尽兴……” 又是酒国三巡,西念琴终于开口了:“各位掌门、洞主,我夫妇今日邀各位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众人心中一凛,虽然来之前也知道此次金刀峡庄主宴请他们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替小公子补办寿宴,定然是令有事情,但庄主不提,众人也就不问。只乐得美酒佳肴、丝竹美人,何乐而不为呢? 此刻听见庄主神色凛然,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众人都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杯,凝神静听。 舞女与歌女们均纷纷默默退去了。 西念琴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一是,过去统治川蜀前我夫妇手段多有惨烈过分之处,今日借着这酒宴,向众位道歉。” 说着站起身来,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孙春蕊也起身,向众人鞠躬。 宾客们皆是一惊,这一向高高在上的金刀峡的庄主和夫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为往日的事情道歉,众人头脑中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空气中,满是沉默。 没错,多年前,在西念琴还不是金刀峡庄主的时候,他和孙春蕊利用毒药,控制各门派的得力弟子,逼他们投靠金刀峡,后又用毒药之便,攻打下各门各派,统治川蜀,其间所用的手段的确有很多惨烈残忍的地方,但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为何庄主会旧事重提呢? 何况,如今川蜀在金刀峡的带领管治下,欣欣向荣,百姓们又安居乐业,众人早已将往日种种忘了。 沉默过后,众人均开始低头接耳,议论纷纷。 许久,终于有人站出来说道:“庄主,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管曾经如何,如今川蜀的霸主就是金刀峡,庄主何必要为往事耿耿于怀呢?” 众人均点头称是。 西念琴和孙春蕊抬起头来,见众人眼中均是一片真诚,有人眼神中有些惶恐。 西念琴道:“多谢各位了,西某还有一事要说,就是想辞去这川蜀霸主的位置。” 众人又是一番低头接耳。 过了会儿,那魏青衣忍不住站起身道:“庄主,夫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大伙儿可以一起解决,为何要突然辞去霸主之职呢?” 众人都点头称“是”。 西念琴和孙春蕊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魏青衣又道:“庄主夫人说为了往事而道歉,我们接受,但正如倪掌门所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过去的事早已过去。既然庄主您已经是金刀峡的庄主,而金刀峡又一直统领着川蜀,现在川蜀百姓富足、歌舞升平,庄主为何要辞去霸主之职呢,难道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是有不好的地方,庄主只管提出来,我们改正就是了……” 西念琴和孙春蕊皆是一怔,西念琴连忙道:“不是,当然不是各位的不是,只不过……” 那魏青衣又道:“既然不是我们的不是,那庄主您就别辞去霸主职位,如今的川蜀若是没了金刀峡的带领,恐怕只是一盘散沙。” 众人均点头称是。 那倪掌门道:“魏帮主说的没错,听闻几天前庄主和夫人在黑风崖上烧毁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情花血咒’的毒,那毒在十多年前曾害人无数,本门弟子曾经也有多人受那‘情花血咒’之毒所害,如今,庄主除去那毒,可以说是救川蜀万民于水火。” 西念琴和孙春蕊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真没想到,他们前去黑风山的黑风崖,与庄盛决斗,烧毁‘情花血咒’一事,已在川蜀传开了。 众人均附和道:“是啊,‘情花血咒’曾经害人无数,如今庄主与夫人彻底铲除那毒,是川蜀百姓的大恩人。” 孙春蕊和西念琴闻言,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二人默默坐回了椅子上。 又有人道:“而且夫人医术如神,听闻夫人出游时曾经在红叶镇上的一间医馆里行医十多天,治好了不少乡民的疑难杂症,本帮就有几个弟子的病是夫人治好的。” 孙春蕊一怔,忙道:“是吗?” 那人忙道:“是啊是啊,夫人医术如神,救人于水火,庄主心胸宽大,大义灭亲,替川蜀万民烧毁了那害人无数的‘情花血咒’,夫人和庄主为何不继续造福川蜀万民呢?” 众人均应声附和,点头称是。 西念琴和孙春蕊面面相觑,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魏青衣端起酒杯道:“夫人刚刚才答应了我,以后我可以随时派人来金刀峡找夫人讨酒喝,若是庄主和夫人辞去了这霸主之位,我魏青衣以后找谁讨这美酒去?” 众人闻言,均哈哈大笑。 西念琴和孙春蕊闻言,有些感动。 孙春蕊本来就没有想要西念琴辞去庄主之位,只是因为庄盛的事,让她心中难安,觉得过往罪孽深重,若是众掌门、帮主等均与庄盛一样心怀不满,只怕日后一切会举步艰难,是以才在宴席上让西念琴提出辞去霸主之位,没想到众人均这样支持他们夫妇俩,她真心有些感动。 他们相视一笑,孙春蕊柔声道:“多谢各位掌门们如此抬爱,既然如此,那就容敝夫妇继续为川蜀尽绵薄之力。” 众人均道:“夫人太客气了。”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夫妇就不再推辞了,只是以后,各门各派不必再送岁贡来了,各门各派均平等相处就是了。” 魏青衣笑道:“多谢庄主夫人体恤下属。只是庄主如此盛情款待,我们又怎能不知感恩,这岁贡还是要送上的。” 西念琴微笑道:“那就随各位自己的意思了,自愿就好,没有勉强。” 众人均举杯称谢。 又是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宴席过后,宾客散尽。 第317章 流年川暗度,往事月明空3(结局) 庭中,一轮明月当空。 花廊下,几朵洁白的芍药花在月光下静静伫立,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孙春蕊坐在石凳上,双肘搁在面前的石桌上,双手托腮,静静地沉思。夜风轻拂,树影晃动,身旁的几株六月雪的那洁白的小朵花瓣在夜风的吹拂下纷纷散落在地,那满地的残破白色花瓣和着那透过头顶的树枝树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的月光,看起来,竟像是未曾融化的残雪。 孙春蕊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身旁那几朵依然在开放的白芍药,已是六月了,芍药花,也快谢了。 如果是在药王谷里,她曾经精心培育的那种特别的芍药花该依然盛放得热烈,说不定,可以开满整个盛夏呢。 只可惜…… 她轻轻掏出怀中的那只檀木盒子,皎洁的月光透过头顶的树叶间隙落在她手中那个精美的檀木盒子上,江晓风说,只要她需要他,他随时都会出现的。 她笑了,怎么可能随时出现呢,他已经离开了,她此时在思念他,莫非他也会知道吗? 檀木盒子在手中很轻很轻,里面仿佛什么都没装。 孙春蕊有些好奇,忍不住轻轻打开了那个檀木盒。 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芊,上面写了三个字:药王谷。 孙春蕊苦笑了一声,他果然是去药王谷里,他临走前说他要去一个另他难忘的地方,他告诉她,只要需要他,可以随时找到他。原来,他竟真的去了药王谷。 他为何不回水云谷去,让她可以过得安心一些。 他一个人去药王谷,守着已经空空的药王谷,守着他们那段短暂的记忆,她又怎么可能在金刀峡里,怎么可能在西念琴身边过得安心快乐? 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孙春蕊回过神来,慌忙将手中的檀木盒子合起,塞进了怀里。 孙春蕊脸色有些不自然,皎洁的月光下,她的双颊有些泛红:“你…怎么来了?” 西念琴轻轻一笑,踏进花廊里,头顶一串绿色的葡萄一不小心碰上了他的额头。 他轻轻一笑,摘下一颗半熟的葡萄放进了嘴里,在孙春蕊身旁坐下。 “有心事?”西念琴柔声问,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孙春蕊的脸颊,不知何时,他已摘下了那串撞了他额头的葡萄,他的手指在她唇边轻轻一送,一颗翠色的葡萄便滑进了孙春蕊的嘴里,孙春蕊只觉得酸涩异常,忍不住咳嗽着要吐出来。 “好好的,你又来惹我?”孙春蕊嘴里含着葡萄,故意恼道。 西念琴也不生气,从那串青绿的葡萄上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大嚼了起来。 孙春蕊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柔和了下来:“真没想到,今日众掌门等都会支持我们金刀峡,看来,是我多虑了。” 西念琴狭长的眼睛轻轻眯起,温柔地一笑:“你的顾虑是对的,若不是你想得周到,事事小心谨慎,如今想着以真心换真心,又怎么可能得到众人的拥护?” 孙春蕊轻轻一笑,咬碎了嘴里的那颗绿葡萄,一股酸涩的汁液流进了喉咙里,让她那秀眉忍不住拧成了一团。 她看着西念琴津津有味地嚼着那一颗颗绿葡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忍不住好奇地问:“这葡萄还没熟,你吃着不觉得酸吗?” 西念琴瞟了她一眼,眯着眼睛笑了:“酸?总比吃醋强些。” “吃醋?”孙春蕊一怔,瞬即便懂了,蓦地脸上一红,她看着西念琴在月光下那俊逸的侧脸,想着怀中揣着的江晓风给她的那个小檀木盒子,心中有些打鼓,不知该如何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突然听见红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师父、师母,总算找到你们了。” 西念琴和孙春蕊闻言转过头去,只见红冰急急地穿过花木,一边向他们招手,一边朝这边跑来。 西念琴俊眉微皱:“红冰,这么晚了,什么事?” 红冰走过来,扬着手中的信封:“师父、师母,华浅师弟的信。” 西念琴与孙春蕊纷纷站起身来,皎洁的月光下,那洁白的信纸展开来了,果然是华浅的来信。 西念琴念着信,那俊逸的眉头微微皱起了。 红冰一边看着那信,一边看见了石桌上的一串绿葡萄,忍不住摘下一颗,塞进了嘴里,才咬了一口,只酸得龇牙咧嘴。 信的大意是说,他因送花晓莺回谷留在了水云谷中,后被师祖云中子看中,收做了入室弟子,从此要常伴云中子和花晓莺左右,请师父师母不要记挂,同时多谢师父师母多年的养育之恩。而后又在信尾说了,江晓风已被师祖云中子逐出师门,师祖嘱咐,若师父师母遇见请多多关照江师叔。 西念琴俊眉微皱:“这个华浅。” 孙春蕊却是轻轻一笑:“这样也好,华浅这孩子从小好学,但在金刀峡中难免俗物缠身,无法专心专研,如今你师父既然肯收他为入室弟子,细心栽培,也是他的造化。” 西念琴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红冰,只见红冰正龇牙咧嘴,眉头皱得跟两团黑线似的。 “红冰你怎么了?” “师父,这葡萄这么酸……”好久,红冰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西念琴和孙春蕊皆苦笑不已。 “相公,你在生气吗?”孙春蕊躺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帷幔。 “生什么气?”西念琴双手枕在头后,也静静地盯着头顶的帷幔。 “没生气吗?”孙春蕊转过身来,伏在枕头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西念琴那俊逸的侧脸,“其实,江晓风临走前给我的那个檀木盒子里,也没什么,他只说他在药王谷。”孙春蕊低声道,语气中似乎有些歉意。 “我知道。”西念琴突然“嗤”地一笑,转过头来看向孙春蕊,那俊逸狭长的眼里,满是笑意。 孙春蕊一怔,那一对大眼珠子一转:“那为什么你方才说‘吃醋’?” 西念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在她的唇上深深地一吻,那俊逸狭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里满是认真,他一手捧住她的脸,柔声道:“蕊,你是我的夫人,你的心里除了我,不许有别人,不然我会伤心的,你知道吗?” 孙春蕊眨着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至于其余的事,我们夫妇都可以商量。”西念琴柔声道,说着再次转过身来,双手枕在头下,静静看着头顶的帷幔。 “我想,我们欠江晓风一个未来。”孙春蕊沉默良久,终于柔声道。 “怎么说?”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被他师父逐出师门,连水云谷都回不了。如今他落得一无所有,我真的替他难过。”孙春蕊幽幽道。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他?”西念琴柔声问。 “我想,我们可以办个医道堂,广招学徒,教授他们岐黄之术,培育人才。正如今日酒宴上众人所说的,为川蜀百姓造福。” 西念琴不解:“这与江晓风有什么关系?” 孙春蕊柔声道:“你我平日里俗事繁多,无法专心这事,但若有江晓风在,就不同了。我们可以把这医道堂交给他去打理。” 西念琴眼睛亮了亮:“你说的有道理。我们的确亏欠他许多,若不是当初我修书求师父帮忙解除‘情花血咒’之毒,他也不会来到金刀峡,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但你想,他会愿意帮我们打理医道堂吗?” 孙春蕊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何况江晓风他精通医道,我想,他也不会想他的一身才华埋没,只做一世无根的流浪人吧……” 西念琴不语,只默默点了点头。 第318章 流年川暗度,往事月明空4(结局) 药王谷中,树木郁郁葱葱。 回廊下的泥地里,粉色的芍药花正开得艳丽。 江晓风站在廊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明月一轮,静静地照在花瓣上。 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这药王谷中,也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里,孙春蕊第二次寒毒发作,她那双浑圆的玉臂,死死地,死死地搂住了他。 那时,他刚知道孙春蕊是大师兄西念琴的妻子,心中那种被人愚弄后的愤懑和痛苦冲昏了头脑,他死命地扯掉她搂住她的臂膀,风一般地逃了出去。 逃到院中,他才发觉明月当空,满满的一轮,他才想起,春蕊可能会寒毒发作。 等他再次风一般回到房中时,孙春蕊早已冻成了冰人。 他搂住她,用身体为她取暖。 那晚,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他忘不了。 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如何才能拔去? 无法拔去。 可春蕊,真的忍心这样舍弃他吗?她竟真的忍心吗? 临走时,他送给了她那只檀木盒子,告诉她,他会在药王谷,只要她想找他,她随时可以来找到他。 可是,十天过去了,依然不见她的踪影,药王谷里,每天都寂静无声,院门前的那株桃树上的桃儿,却已经熟透了。 药王谷里,处处都是孙春蕊的痕迹,他逃不掉、忘不了、躲不开。 他抬起头来,望向空中那轮明月,莫非,他在春蕊心中真的是这样不值得一提?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了。 罢了,罢了,他何必作茧自缚,何必为难他人? 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终归无。 突然听得院外一声马嘶,他心中一喜,眼睛立时便亮了:莫非,是春蕊找来了不成? 他风一般地冲出门去,站在院门外的那棵桃树下望向那马嘶之处,月光下,静夜里,只见丛林里走出一匹大白马来,白马上坐着一个衣衫翩翩的黄衫女子,女子正缓缓策马前来。 那马上的人,不是孙春蕊,却是谁? 江晓风的心狂跳了起来,竟真的是孙春蕊,春蕊竟真的找来了,他就知道,春蕊的心中是有他的,他就知道,春蕊不会那样忍心舍弃他。 他急急奔上前去,可还没等他走到孙春蕊身边,只听得另一声马嘶响起,月光下,丛林里,另一匹黑马载着一个白衣男子从孙春蕊身后跟上来。 不用问,那人正是西念琴。 江晓风奔出去的脚步便停在了当地。 他怔怔地看着两个人策马前来,然后下了马,孙春蕊在西念琴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西念琴点点头,便将马缰绳系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然后便径自去了。 孙春蕊系好了马,走上前来,嫣然一笑,柔声道:“晓风,这些日子,你好吗?” 江晓风回过神来,看着孙春蕊那柔美的笑脸,听着她那温柔的语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一瞬间全都活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西念琴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会来?” 孙春蕊柔声道:“我有事,要求你帮忙。” 江晓风一怔:“什么事?” 孙春蕊柔声道:“我们进去说。” 客房中已点上了蜡烛,江晓风倒了茶来。 孙春蕊淡淡一笑,两人盘腿隔桌而坐。 “春蕊,你说找我,有什么事?”江晓风不解,“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他虽然对西念琴与孙春蕊一起出现的事,心中不太舒坦,但听见孙春蕊有事要找他帮忙,还是忍不住地着急。 孙春蕊说明了来意。 江晓风听完后,久久没有出声,心中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失落。 也许,都有吧。 他高兴的是,在孙春蕊心中,他并非全无位置,但他失落的是,孙春蕊对他的感情并非爱,她只是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最忠诚的伙伴来对待。 他突然有些好笑,左手撑着桐木板地面,右手扬了扬鬓角的一丝碎发,嘴角微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呢,你们夫妇遇见了困难,有什么计划,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干嘛要把我扯进去?”说完,他斜眼瞅着孙春蕊,眼里有些讥讽,也有些难过。 他期待着孙春蕊发怒,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这样起码可以证明她在乎他,他更期待着她在他面前痛哭,后悔这样对待他,而后在她痛哭时,他便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然而,孙春蕊没有发怒离开,也没有痛哭后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除了真诚的恳求,还有深深的歉意和一种他看不懂弄不清的类似爱怜的目光。 孙春蕊突然伸出两只手捉住了他从鬓角放下的那只手,她握着他的手,似乎在微微地颤抖着,她垂下头,盯着桌面,语音似乎有些哽咽:“晓风,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恐怕报答不了你对我的恩情。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够为你做的事,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也不勉强你。”说完,她轻轻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就要走出门去。 江晓风瞧见,她垂下头的那桌面上,盛着几颗滚圆透亮的泪珠。 江晓风只觉得心中一痛,为何面前这个女人这样对他,他也依然舍弃不了她,他也不忍心伤害她,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但是他更害怕会永远地失去她。 他看着她的身影就要走出门去,他知道,如果她这次离开,他们之间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别说以后什么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失去了她,无论他以后走到哪里,他都只是一株无根的浮萍,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他不敢想象,再也见不到她的日子。 “我答应你……”他猛地站起身来,语音颤抖地,“我答应你!” “你说什么?”孙春蕊回过身来,烛光下,她那张白芍药花一般的脸上,早已珠泪涟涟,眼里,却闪着光。 “我答应你,我跟你回去,替你打理医道堂。”江晓风的眼中,也滚落了两行清泪,眼里除了依恋,还有哀伤。 四目静对,窗外,风声拂过,树叶沙沙响着。 房中,烛火在空气中静静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第319章 流年川暗度,往事月明空5(结局) 医道堂很快就开起来了,在川蜀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 医道堂里设有医馆和讲学的地方,众人听闻是金刀峡的庄主夫人开设的医道堂,广招门徒,而且听闻是药王之女孙春蕊亲自讲学,很快地,消息传遍了整个川蜀。 就连远在山沟里的偏僻乡村里的大夫、儒生等均纷纷前来,只为了听药王之女的讲学,以便能够学得庄主夫人一成半成的本领。 也有人为了一睹庄主夫人的风采而不远万里前来。 医道堂的门槛,都快被众人踩破了。 只可惜,药王之女孙春蕊只是每七日来讲学一次,每次半日,而且对收徒有要求,那就是要经过几次测试方可入学。 于是各大夫、儒生等均纷纷回去准备,钻研医书,以便能够通过考试,成为药王传人的入门弟子。 医馆里,江晓风带着几位大夫替人看病诊治,来医馆看病的人也都是络绎不绝。 坊间传言纷纷,说医道堂里除了药王之女孙春蕊外,还出了一位风采翩然的少年大夫,大夫医术如神,治好了不少人的疑难杂症。 众人纷纷传言,就连城东那以替人倒夜香为生的谢老头,他家里那老婆子因长年刺绣而瞎了好几个月的眼睛都被江大夫治好了。 慢慢地江晓风也成为了除了孙春蕊之外,川蜀百姓口中的另一个传奇人物。 这日,西念琴驾着马车来到医道堂外,掀起车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西念琴眼睛微微一眯,笑了:“看来,你师母今日又有得忙了,怕是到晚上才回得了金刀峡。” 红冰笑道:“师父,咱们,是直接回金刀峡吗?” 西念琴笑道:“你师母忙得紧,咱们就算进去也见不到,既然办完了事,就回去吧。” 红冰笑道:“好!” 说完,伸手扬起马鞭,在马身上抽了一鞭,马儿抬起脚步,缓缓前行。 西念琴慢慢放下车帘,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娘!” 西念琴眼角瞥了过去,只见一张粉团似的挂着泪珠的小脸迅速淹没在人群中。 车帘垂下,西念琴在车厢中轻轻叹了口气。 马车驶出了闹市,向金刀峡行去,西念琴坐在马车中,想起苏离来。 忍不住喊道:“红冰!” 红冰忙道:“师父什么事?” 西念琴掀开车帘:“我之前吩咐你送去给邀月楼的地契和房契,还有银子的事,你办了没?” 红冰笑道:“师父吩咐徒儿的事,早办好了,师父放心。” 西念琴“嗯”了一声。 红冰回头看了西念琴一眼,见他神色有些落寞,忍不住道:“师父,您怎么了?” 西念琴摇摇头:“没事。” 红冰笑道:“师父,您放心好了,青青姑娘说她会好好照顾苏离的,而且如今邀月楼一半改成了酒楼,青青姑娘说怕苏离从小长在烟花之地对她影响不好,所以只留了一半做妓院。” 西念琴沉声道:“是嘛?” 红冰道:“嗯,上次我去‘邀月楼’时,见苏离在那儿过得挺好的,青青姑娘请了个私塾老师在教她认字呢。” 西念琴在马车中沉默不语。 良久,他掀开了车窗的帘子,见路两旁的花木飞速倒退,落英满地,不由得回想起了苏盈盈那张白梅般的笑脸来。 苏盈盈临死前对他说:“西郎,离儿是我们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顾。” 可是在黑风崖上,他看见挂在苏离脖子上的那颗玉戒指上刻着的生辰八字,苏离却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罢了罢了,往事已逝,何必再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既然青青要带走苏离,决心抚养她,他也便顺了她的意思,赐了她邀月楼和几千两的银子给她,以供她抚养苏离的费用。 各人自有宿命,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苏盈盈做的,也是他唯一能为苏离做的事。 微风轻拂,湖水微漾,湖边一排排垂柳那绿色的枝条随风而舞,碎了一湖的晶莹和翡翠。 湖边的雅舍里,有老先生那沙哑的声音和女童清脆的声音一前一后地传出:“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那女童一边念,一边问:“先生,什么是‘縠皱波纹’啊?” 那先生“嗯”了一声,看向窗外的湖面,突然伸出手指指道:“苏离,瞧,那湖面波纹细细地像有皱褶的纱布一样,那就是‘縠皱波纹’了。” 苏离站在凳子上,趴着窗子看向湖面,日光下的湖面,金光粼粼,如吹皱了的金纱裙。 苏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什么是客棹呢?”苏离趴在窗户上,又扬起头来问。 “嗯,”那先生抚着花白的胡须,微微沉吟,突然瞧见垂柳下西念琴所在的那艘小船,眼睛一时亮了,“苏离,瞧见没有,那边垂柳下有只小船,棹就是船,客棹就是客人坐的船。”那先生瞧了瞧西斜的晚阳,自言自语道,“已快日暮了,客人这么早就来了。看来青青姑娘一会儿就要来接苏离了。” 船头,撑着竹篙的红冰拉了拉渔夫帽,劝道:“师父,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西念琴扯了下那渔夫帽,又瞧了一眼那窗口探出的小脸,点了点头:“走吧。” 小船慢慢驶向湖心。 只有女童的那清脆的声音映着湖水缓缓散开在湖面上空:“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西念琴摘下了头上那顶渔夫帽,走出船舱,站在船尾,湖风瑟瑟,拂动他那月白的衣衫,漆黑的长发,夕阳的金辉照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在洒脱翩然中又有丝落寞寂寥。 红冰一边撑撸,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师父,咱们得快些赶路回去,不然怕是天黑到不了金刀峡,师母又会担心了。” 西念琴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湖水粼粼,金光闪闪,衣衫飘飘。 那清脆的童音越来越远了,越来越模糊,只有努力地认真地凝神地去听,才能隐隐分辨得出那女童的念书声。 但即便分辨得出,那声音依然如隔着云雾一般飘渺,仿佛有些不真实。 “浮生长恨欢娱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全书完) 首-发:popo.network (woo1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