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有佳人》 梦断蓝桥园田南园园中山水清美,峰谷嶙峋, 汉建安元年春,扶风南园。 南园,是叁辅豪强着姓扶风郭氏庄园,位于扶风南山之下,故名南园。 王瑗来到南园已经数年,她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当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归路后,对回家的希望就已经彻底断绝,无奈只能融入这里,成为一个汉朝子民。 这是一个类似于汉晋的时代,既有她所熟知的人物,在某些方面,却与她原来世界的汉晋历史存在着较大的偏差。 如今正处后汉末年,天下大乱,朝廷的统治已趋近崩溃,群雄与盗贼蜂起,百姓生理百不寸一。昔日润泽整个汉人的荣光已成为如烟往事,历经羌乱,黄巾,董卓,古老而庞大的王朝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王瑗所在的扶风位于关中,关中本是汉朝旧都所在之地,千里膏野沃土,但是既经丧乱,已经变得残破不堪,流民四起,盗贼猖乱,董卓之后,更兼混战,人人自危。 动乱之中,颠沛流离的天子刘协已被东郡太守曹操迎往许昌,更换年号,重建台阁朝纲,而百姓或逃往深山边塞,或依附豪强,苟延残喘,苦难深重。 在混乱的时局中,比起脆弱的百姓,豪族地主有着更强的自保能力,他们以庄园为立身之本,蓄养部曲与外界对抗或者合作。 南园便是郭氏一族在扶风累积多世的产业,乡党聚族而居,彼此扶持协助。通过各种手段,他们霸占了南山以及南山下那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和水泽。南园园中山水清美,峰谷嶙峋,原隰滋茂,林木欣欣,清流明亮,逸禽走兽,应有尽有。精美的宅院依傍田园,朴实的农居毗邻桑林,舟船泛于碧湖之上。 郭氏兼并土地,吸附百姓,隐匿户口,又招揽没有土地的流民,在南园之中进行各行各业的生产,兼之放贷,兴修水利,豢养僮仆和部曲,资财巨万。 王瑗在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流落荒野,衣衫褴褛,食不饱腹,又兼精神崩溃,神思恍惚,状若疯癫,因此被当做流民为郭氏所虏,成为在南园里劳作的奴隶,只因为被责打的同伴鸣不平,被毒打终日。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王瑗恨恨叹道。 郭氏族长的少子郭峻从旁经过,听闻此语,如有所动,心怀不忍,于是将她救下,让她成为他的侍女。 郭峻是一个清俊如诗的少年,少好郑氏学,学习经史,本该待到束发之后,举孝廉,然后为州郡所征辟踏入仕途,但自黄巾乱后,他为道家所影响,遂服道衣冠,修习玄理。他父亲对他离经叛道之举十分憎恶,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他而去。 郭峻因修习玄理,又为王瑗那番言语所动,故而对她平等相待,如同朋友,后携她同到南山隐居修行。 不久叁辅又乱,时局愈来愈紧张,郭氏族长决定让宗族迁入郭氏坞堡中居住以自保,于是命郭峻下山。 郭氏坞背靠南山,地势险峻,形制盛大,为方形院落,围有夯土院墙和壕沟。院墙只开一门,上建门楼,四隅建有角楼,均以飞阁复道连接。坞中建有叁层楼阁,还有粮仓府库水井马厩,以及各式房屋,以便居住。战时人畜就避入坞堡之中,部曲则登上楼阁、望台和角楼,瞭望击退来敌。 王瑗向郭峻询问道:“小公子,此番是何处贼寇来犯?” 郭峻答道:“是从凉州来的兵马。” 郭峻见王瑗面露疑色便道:“当初凉州羌人叛乱,朝廷派军平叛,然而不久天下大乱,朝廷迁移,官军与其他凉州兵马一同观望,见朝廷力不能及,便各行其是,不听朝廷号令,甚至与羌胡同流合污,对抗朝廷,董卓作乱之时,曾派人与其勾连,人未至,董卓已经败亡,遂流连关中,寇乱叁辅,而人心惶惶。” 郭峻言至于此,有切齿痛恨之色。 郭峻在坞堡之中也是道家装扮,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着浅色襦裙,鹤氅,外着绿帔,手持麈尾,脚踏木屐,有翩翩谪仙人风度。 王瑗只见坞堡内外,郭氏部曲巡逻放哨,布防警备,铠甲的金属振动之声格外清脆,角楼望台时时都有人持弓执杖护卫,牛马车队往来不息,一股战前的紧张和危险气息四处弥漫。 南山高洁,安宁辽阔。她和郭峻在南山清净无为的隐居修道生活,本是一种侥幸,注定要随着战争的迫近而过早的终结。她本无意来到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却有幸得到上天垂青,苟全性命于乱世,享受最后的安宁,这是最后的安宁,以后却再也不能复得。 梦断蓝桥先登最前方的青年将领年纪约二十多 一队步骑队伍自夜色中奔来。 队伍火炬不明,旌旗不展,衔环含枚,屏声匿气。 最前方的青年将领年纪约二十多岁,身着盆领银凯,丝绵披风,翻毛袍服,连兜鍪都有一圈用以保暖的皮毛。他手握马槊,腰悬宝剑,背负长弓羽箭,马背两侧各自挂着一把马刀马剑,缀满细甲的马靴上还别着匕首。苍白月光下,浮跃跳动的金属甲光,渗出阵阵寒意。 青年将领身后的骑兵步卒骁勇健壮,装束也与其一般无二,衣甲鲜亮,英气逼人。 远远的,山下逐渐浮现出一座坞堡的轮廓,待近一点便能看到环绕坞堡的一圈低矮屋宇,以及整齐的田地和一排排茂密的桑树。 田地里纤细的麦苗和桑树轻柔的枝叶在尚带寒意的微凉夜风中摇曳。 “何人?” “驻马!” 最近很不太平,郭氏部曲今晚轮值负责外出哨探的一队小卒发现远方有一队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人马向他们驰来。这列队伍绵长,黑黝黝的,一眼望不过头,像是一支军队,但他们并未接到近几日会有大批人马路过的通知,而且还是在危险的夜间行军。 因尚不知敌我,他们上前询问,而来人并不回答,且无减速之意,于是厉声喝止让其停下,然而这队小卒居于最前者却发现,来人前方甲骑的行军纵队列成了数个小队,并从骑乘转变为了战斗的姿态,长枪放平,提高马速,已经瞬间冲至他们面前。 来人带马,足有两叁人高,携带着巨大冲击力,他们还未来得及恐惧以及结阵拒敌,只看见枪尖在火光下间或一闪,就已被十数支长枪刺于马下,同时后方的甲骑围着他们形成两个圆阵,一边奔驰一边从马上射出如瀑弩箭,将余人射杀殆尽。 在用长枪逐个穿刺检查没有活口后,这支步骑队伍继续向坞堡前进。 郭氏坞堡在门楼上巡逻的一个部曲士卒远远看见今夜刚刚出去轮值的哨探的火光突然滚落在地上,同时还有惨叫声传来,不久近处几处哨探的火把也相继倒下,正在疑惑发生何事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跑动声,盔甲清脆的碰撞声。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他与他的同伴发现有大队人马借着夜色掩护逼近坞堡,正要前去询问,他的一位处在亮色中的同伴就被射倒,惨叫一声,从门楼上翻落下来。 他和其他人立刻寻找掩护,或举盾,或蹲下,在向敌人反击的同时向内进行示警。 “敌袭!敌袭!” 随着警报大作,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万千箭矢呼啸而来的凄厉尖叫。 青年将领命队伍吐枚弃衔,按照预定计划,分做五路,弩箭弓箭在前,甲士在后,分别攻击四座角楼,而他则率中路亲自攻击门楼。 坞堡中瞬间大乱,郭氏部曲在匆忙中披上盔甲,装备武器,部曲将佐很快就组织起人手支援坞壁,门楼角楼栈道楼阁望台以及坞门两旁的射孔已经开始向黑暗中的敌人射出乱箭。 弩箭手和弓箭手到达壕沟前就向壕沟后的守兵进行多轮覆盖齐射,双方互有伤亡,但在他们的猛烈攻势下,守兵很快就被肃清。弩箭手和弓箭手身后的甲士则要趁着郭氏部曲第二批援军到达之前登上占领坞壁,他们在弓弩的掩护和步卒的协助下已经清理完坞堡前的障碍,然后开始推平壕沟,搬运云梯。 “来人,快来人,贼人快冲上来了!”一个部曲士卒向后方撕心裂肺地呼唤援军。 随着壕沟被填满,甲士冲过壕沟将云梯推往坞堡墙壁和门楼。 门楼前,青年将领下马,奋不顾身,冒着飞矢滚木礌石,在弓弩的掩护下,第一个从云梯上攀登上去,紧随其后的是装备同样精良的甲士。他们登上门楼,拔出刀剑,与郭氏部曲肉搏厮杀。 郭氏部曲大多是依附郭氏的流民百姓,平时耕作,操练较少,虽说唯一的优势便是以逸待劳,粮草充足,和为了保护自家老小和财产的旺盛士气,但他们大多穿的只是皮甲,刀剑也不是很精良,带甲之士也不过百人,可大多还在族长和部曲将佐的身边,两方现在虽说人数相当,可相差甚远。让他们对付一些流民强盗散兵游勇尚可,可若是碰上像今夜贼人这样的强敌,真是相形见绌,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部曲士卒见这些远道而来的敌军几乎个个披甲,矫健勇猛,虽然被箭矢和刀兵击中,然而依旧无事,最多被击得东倒西歪,向后仰去,或者造成一些皮肉伤,然后继续前进。他们根本无法对敌军造成致命的伤害,而对方若击中自己,则几乎没有生还之机。 逼仄的门楼空间里,郭氏部曲不断地被敌军杀伤,他们在不断地往后退,而敌军也在不断地向前推进,他们渐渐失去了对门楼以及左右栈道的控制权,并且敌军的后续士卒也陆续登上了门楼,将他们杀散。 郭氏部曲阵线节节败退,很快就发生了溃败。在门楼督战的郭氏将佐见势不妙,转身而逃,还不忘一路收拢溃兵,向坞中阁楼奔去,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青年将领率领士卒占领了门楼,扫清了藏匿在附近的残敌,其他四路兵马也顺利占领了四处角楼,他命人打开坞门,让后续队伍进入坞堡,整个坞壁已经被他们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们向坞堡内泼洒油脂,射发火箭,点燃了各处房屋,火借风势,光烟四起。 青年将领整顿队伍,升起了自己的将旗,然后突马向前,率领骑兵和结阵甲士向坞堡内的余敌发起最后的攻击。此时,春日的天际渐渐转为淡淡的灰白,有点亮了起来,在附近轻飘的云彩也被染上了薄薄的金色,紫色,红色和粉色。 王瑗静静看着如此美丽的天色,暗道原来已经天亮了,紫红的曙光正温柔地泛在早晨的清露上,她有些懊恼,怎么就没能逃出去呢? 梦断蓝桥可望能够相忘固然幸甚 那时,王瑗还在与一起供事的奴婢在房中睡觉,忽闻金戈之音大作,惊疑之间,有人来报贼人夜袭坞堡,她们得赶紧到后房与众女眷暂避。 王瑗见坞堡内外杀声震耳,火光冲天,那些部曲和坞堡内的男子纷纷穿甲执锐匆忙登上坞壁和楼阁,就在她眼前,睡前还在和她言笑的伙伴就忽然被流矢射中,惨叫着倒了下去。 在王瑗原来所在的世界,战争似乎是一件离她很遥远的事情,只能在新闻或者电影电视剧里见到,而她生长的国家也可以说是天下承平日久,好久都没有听说过或者见过战争了,当她来到这里之后,才经历过几次类似于过去土匪下山一类的事情,并且这些前来骚扰的盗贼流寇旋即就被郭氏部曲击败了。 然而现在,情况十分不妙,有人传来了西北角楼失陷的消息,接着就是第二座,第叁座。 房中有一郭氏幼童不知为何哭了出来,她的母亲在旁不停哄劝:“贼人很快就会被打跑,不怕不怕。” 人心惶惶,有人说是族长的仇人,有人说是流寇,又有人说是来抄掠的乱军。 郭峻忽然不知从何而来,他先是在房中四处张望,然后穿过人群,径直走至王瑗面前:“瑗,快跟我来。” 众人看见郭峻前来,纷纷骚动起来,询问他情形如何,随着郭峻前来的一个老奴则淡淡道:“诸位安心,贼人就要败了。” 众人只见前方不利的消息越来越多,已有败像,心中惴惴不安,而这位老奴则是族长夫人身边的亲信,他的话应该可信,于是稍稍平静下来,彼此安慰,笑称对方多心了,猜测那越来越近的杀喊声只不过是这次外敌太强,士卒在奋勇作战,越来越多奔向这里的伤兵不过是因为前线伤亡太惨重,他们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遂到这来寻求庇护。 王瑗与郭峻走至房外一僻静处,只见郭峻神色不复方才镇定,对她说道:“瑗,我们去汉中。”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到郭峻怕是要和族长一同逃走了,而那老奴则是在众人面前说谎以拖延给他们逃命的时间。 由于郭氏部曲的顽强抵抗,定会给今晚的敌军带来不小的伤亡,待到敌军攻破坞堡后,很有可能会向坞堡众人报复。若是能击退敌军,还可无忧,若是不敌,首当其冲便是族长一家,像她们这样的奴仆,可能因为对其有用,还有机会苟活。 “小公子,不可呀,既然人现在已经见着了,就赶紧走。”老奴极力劝阻他,意图将他带走:“夫人交待过了,旁人一律不能带,小公子再不走就迟了。” 瘦弱的郭峻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抵不过,被老奴拉走,向她伸出的手无力垂下。 “小公子,谢谢你,我会逃出去的,请你,请你在汉中等我,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郭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对王瑗道:“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来见我。” “好。” 此时还未褪去寒意的夜风乍起,卷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在半空中乍幽乍明。王瑗立在阴影里,冲天的火光耀亮了她明媚如春光的笑颜,她还向他一直挥手,祝他路上平安顺利。 那样的容颜,一半被火光映得血红,一半被阴影笼罩,如浸在蔚蓝冰冷的海里。 这令他有一瞬的盲目,他以为是旁边突然大盛的火光,等他闭目后再看,原来才发现是来自,众人往昔所议论,而任何人却无法贴切形容的面容。 如此奇异的景象。 于是这就是在坞堡即将破前,频频回首的郭峻眼里,王瑗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她并不感到怨恨。 坞堡陷落在即,族长趁夜突围,抛弃了整个坞堡,郭峻已尽他所能。他还是那么善良,他已经庇护了自己那么多年,而现在仍然想要努力地救自己,他已仁至义尽。 汉中相会,她已作罢,不抱希望。在这个时代,有时分别意味着从此再无相见的可能,也可说是永别。汉中现今虽说较为安宁,可是山高路远,道路艰险,多有不测,况且还战乱不止,他和自己又前途未卜,更遑论相见。 敌军已经闯进女眷藏身的后房,四处搜捕,女眷们的惊惶尖叫此起彼伏,但她心下已做决定。 她望了望东方将明的灰白惨淡天色,能够相忘固然幸甚,然而,她欠他的,她要,活下来。 梦断蓝桥攻陷我们把坞堡里的年轻女子都抓了 青年将领命令擂鼓,在隆隆鼓声中,与甲骑冲锋在前,分成数队,从各个方向,抽出马刀马剑,或者弓弩枪矛,追杀溃败的郭氏部曲,以及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一个身穿甲胄或携带武器的人,无论其人是否拥有攻击他们或者自保的意图。当然,在高速行进的马上,误伤老弱妇孺是无可避免的。 甲士步卒紧随其后,赶杀余下的散兵游勇,将那些溃兵聚集起来结阵抵抗的意图摧毁在萌芽阶段,或进入房屋搜寻藏匿的败兵,或抓捕俘虏,并占领重要的地点,比如府库马厩高地街道要冲和坞堡中的大宅。 前锋锋线一直向前推进,在不大的坞堡里一会儿便到达了尽头,甲骑在恢复马力后,随即调转马头,再次进行冲锋。后方甲士步卒或与前锋跟进,但更多的是与前锋脱节,在后方陷入一片混战。 荀子曾云,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在一场对战中,大规模的伤亡往往出现在溃败一方中,因为溃败方已无战斗意图,只有求生的欲望,在受到对方的追杀时,往往无力反击,只有任由对方宰割,因此,得胜方在追杀时是最轻松省力的,并不担心对方反抗,斩获也因而最多。 坞堡残余部曲和一部分早已惊慌失措的郭氏宗族见大势已去便躲进坞中叁层楼阁里困守。 在肃清整个坞堡除楼阁外的残敌后,青年将领率军团团围住楼阁。 楼阁里的残兵依旧不肯放弃抵抗,他们在望台盾牌的掩护下以及躲藏在楼阁窗户和射孔后,向楼下兵马放箭反击。 青年将领连连后退数步,在马上用剑格挡住数支乱箭,面有不悦,命弓弩前来对楼阁进行射击。 期间楼阁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羽箭簌簌声。这些羽箭或钉在楼阁和盾牌上,或从窗户射孔和盾牌间的缝隙里钻入,以至惨叫哀嚎不绝。 几番齐射结束后,青年将领命令停止射击,片刻的安静后,只见楼阁最顶端的望台盾牌后冒出一个人影。 郭氏部曲将在盾牌的掩护下冒头出来喊话:“敢问楼下将军是何方英雄?” 马上的青年将领斜过身来,用剑指着自己身后的将旗,笑道:“我乃陇西李冲!” 部曲将意识到他便是流窜叁辅的凉州兵马,便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说李将军若想要什么,请人送封信即可,何必兵戎相见。” 李冲答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速速受降,降者免死。” 李冲部下也开始附和,齐声道:“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部曲将又回道:“主人说,取人宝货,为何要将其人逼上绝路。” 李冲又道:“你们不要拖延时间,也不要寄希望于援军,我立刻就能将此楼焚毁,届时你们郭氏一个都活不了,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李冲随即命人搬来薪柴,泼上油脂,作点火状。 听闻李冲要烧死他们,楼中又冲出一人,毫无防备,向李冲大喊道:“李将军饶命,族长带着妻儿亲兵从地道里跑了,不知所踪,说是去求援,其实就是抛弃我们了,要这庸奴拖延时间,我等受此胁迫,绝无反抗李将军之意。” “还不把这狗奴捆起来,你们还等着族长搬救兵吗?不如此,我等就都得被李将军烧死了!”那人冲楼内喊道。 楼中沉默片刻,不久就听见一阵怒骂打斗声,随后楼门大开,只见众人将部曲将捆缚起来,依个下楼将武器铠甲盾牌丢弃一旁,投降。 坞堡破后,李冲所部在坞中以及南园大肆掳掠,侵略妇女。 城破之后,让军队进城洗劫,这是封建军队犒赏士兵的通常便宜做法,既不费力气,又能收买军心。若是本地兵马,尚且考虑乡土情谊,稍微收拾军纪,如果是外地兵马,烧杀抢掠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军队往往比土匪流寇,豪强地主残害百姓更甚。 李冲此次随父亲响应董卓号召,从凉州起兵,以图大事,人还未至,董卓就已败亡,遂于叁辅屯扎,伺机观望,期间与其他兵马互有攻杀,军用日渐紧张,又听闻附近扶风郭氏坞堡之中养有两百余匹骏马,在派人化妆侦察打探之后,攻其不备,领一支精兵早早休息,半夜起床造饭,趁夜奔袭。 坞堡陷落之后,坞民震服,郭氏庄园附近的豪强望族态度也暧昧不明,虽纷纷加强戒备,却也派人送来金帛,以示友好。他也无意去攻打那些豪强,他在意的只有这两百匹骏马。 马匹对于军队来说,是一种珍贵的战略资源。马匹具有快速的机动能力以及高效的作战能力,并且还分用于运输的挽马和作战用的战马,可用的战马就更少了。马儿娇贵,培育不易,往往要在有限的水草丰美的地方进行放牧,且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和人的细心照料,有时候,马匹的多寡往往成为了一种实力的象征。郭氏财力厚富,豢养的大多是用于作战的马匹,用来装备坞堡部曲。 他们此次出凉州,战马携带有限,又在关中混战中损失了不少,听闻郭氏有好马,这自然引起他的欲念,他也无意对其征发或者购买。他们在此地本毫无根基,郭氏自然不会听从调遣,更不会让他们征发或购买尽所有的马,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帛支付。于是他在向父亲报备之后,就决定用武力强抢。有了富余的马,他们就可以装备更多的骑兵部队,使自家队伍变得更加强大,而在关中有一席之地。他和他父亲的部曲本是在羌中平叛的官军,征召出身凉州边塞之地的本地良家子和羌胡义从或者是归义军。凉州贫瘠峻峭,不似中原气候温暖,土地平坦富饶,不论汉羌,向来以马作战,往来如风,因而凉州军队比那些关内关外的军队对战马的需求就更多,这也是让他不惜代价攻破坞堡的原因之一。 李冲自攻陷坞堡之后,虽有一定损失,但并未进行屠杀报复。屠杀不仅会激起残敌的抵抗,永远根植于心的仇恨,甚至周边士人也会与其同仇敌忾。他连一个郭氏宗族坞民也没杀,他还得依靠他们继续保证庄园的运作,为他的兵马提供粮草。他约束部下,除了杀人,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他们并不是抢了一通就跑,而是要长年累月地活动驻扎在叁辅,以图东方,需要当地的民心,以及士人豪强的支持。他们在外地作战,需要粮草,他们自然凭空变不出来,虽然有少量的军屯,但无异于杯水车薪,而那些士人豪强占有大量的百姓,土地,只有跟他们处理好关系,进行利益勾连,安抚民心,才会稳当地驻扎在这里,进行征发,让他们源源不断地为其输送兵源粮草。 在安抚好郭氏众人,在做下与附近其他豪强的使者绝不骚扰的保证后,李冲正在郭氏族长房中休憩,只见他的部下肩抗着一条麻袋走了进来,又将其置于地上,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 “小将军,我们把坞堡里的年轻女子都抓了起来,属下不敢擅动,先把最好的献给将军,其余的再请小将军处置。” 李冲如今在他父亲军中因资历和威望的关系还只是一个小将。他在军中随父亲学习作战并听从调遣,还未能独自领兵,仅能指挥一些小型战斗,这次出来抢马带的也只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亲卫和自家部曲。 那部下又将系着麻袋的绳子解开,只见一位鬓如飞蓬,紧缚双手的女子从麻袋中探出身来,大口呼吸着,房中众人望去,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梦断蓝桥夺马她在地上痛苦瑟缩着,只觉身上 光。 就像是突然被晶莹的光线刺了一下。 在场众人的眼睛都似有一瞬间的灼伤,皆欲想以手遮眼,甚至逃离,就如同鬼魅惧怕明亮炽热,迫人心弦的日光。这日光如同烈焰,使得他们心生怯意,惧怕直视。 大地屏住了呼吸,烛龙闭上了眼睛,不过只是与她目光遽然一触,那目光就如一道闪电直击他之方寸,有片刻的窒息。他心下一痛,俯首,仿佛看见一支利箭贯穿胸膛,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衫。 他忽然想起故乡每年春天之时,清净的冰雪融化,坠入河中,铮铮有声。 李冲尽量避免不与她对视,这已使得他不堪承受,尽管他竭力保持着方才作为主君应有的平静坦然,以及露出作为胜利者傲慢的神色,不让众人察觉他已在属于他自己的俘虏面前怯懦得颜面无存地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而彻底地向她俯首称臣。 她的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皆是垂首或者移目,她无意投来的目光都是对他最无情残酷的鞭笞。 终于,像被纱幕掩住咄咄逼人的华光,这光,不再让他们感到不适,绰绰约约,温柔如同四月的月亮。 坞堡陷落之时,天色已明,后房女眷听闻被族长抛弃,人心涣散,皆无斗志。冲军闯进之后,众人扶老携幼,呼朋引伴,惊慌得手足无措,如无立身之地,登屋缘墙,四处躲避,但见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各种方法皆已失效,最终避无可避,被冲军抓住控制在此处。 王瑗度德量力,自认不如人也,若想逃脱谈何容易,对郭峻的承诺,只是让他安心,得到抚慰,仅此而已。懊恼之际,她为求苟活以图他日再寻机会,只能让自己安安分分顺从冲军,不起眼地藏匿在人群之中,料想等过几日内外就能安定下来,她们这些奴婢或能被放出为冲军劳作,届时她就能顺利出入坞堡。 她缩在墙角,埋着头,忽闻一阵喧哗,抬头只见一名冲军士卒见色起意,抓扯适才哭闹女童之母的衣物,欲图污辱。那位母亲一手紧紧抱着孩子,一手向士卒奋力挥舞反抗,牵紧衣裙,挣扎着不肯受辱。那士卒见不可得便拿起刀枪相逼,众女看见,虽然悲愤,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女童见母亲被士卒逼迫,遂挣脱母亲的禁锢,奔上前去想用弱小的身躯保护母亲,士卒淫欲未曾得逞正烦恼之际又见女童阻止,怒从心起,挥刀便向女童砍去。 “不。”那母亲惊声尖叫起来。 王瑗也如众女一般,虽有悲痛之心却又惜命惧怕刀剑,敢怒而不敢言。她看着拼命挣扎的那位母亲,咬唇闭目,双拳紧握,不敢上前,心中一直犹豫,怕自己为这变数挺身而出而让她逃脱受阻。可是当她看见女童将要被砍倒时,她愤恨自己的弱懦胆小,再也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更不思回报,撞开左右人群,冲上前去,将自己的身躯扑在女童身上,从即将落下的钢刀锋芒下避开,和女童一同向旁翻滚出去。 那母亲已不顾自身,向女童奔去,又突然因慌张绊倒在地,便一边爬着一边大声悲呼:“我的儿。” 女童在王瑗身下不停地啼哭呼唤母亲,她见女童无事,放下心来,回首却发现那士卒因刚刚扑空而恼怒,一脚踢开正爬来的女童母亲,又举起钢刀想要劈砍这突然从旁冒出坏他好事的她。 王瑗径直以手紧紧握住刀锋,阻止士卒向下劈砍。手掌传来切割皮肤筋脉的巨大痛楚,鲜血顺着刀锋而下滴滴落在她的面上,她未曾呼痛,然而手臂却也因受力不支渐渐曲折,明晃晃的刀光将要逼近她的面庞了。 一直旁观的女眷此时也不知怎得爆发了勇气,有人带头大喊:“跟他们拼了!”众女便向那士卒一拥而上,手足并用,或踢或咬,夺取刀枪,将他制服,王瑗这才缓过气来。 听闻房中大哗,数个冲军军士涌进察看发生何事,看见此番场面,均已心知肚明,将那士卒从正在殴打他的众女手中夺走,又好言安抚她们,更派人来为王瑗包扎伤口,但在看见她面容的那一瞬,眼神忽然一亮。 适才那部下嘻嘻笑道:“小将军,怎么样,属下没骗你吧。” 王瑗慢慢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一下酸麻的肢体,再摆摆首,头晕得厉害,待神思渐渐清明之后,左右观察着,房外,还拴着几匹马。 王瑗包扎伤口后不久,冲军驱赶后房,坞堡和南园各处搜罗来的年轻女子关押在另一处房中,又押走王瑗,见她挣扎反抗,便紧紧缚住她的双手,强行套入一条麻袋中,被人扛着不知走向何处。 王瑗在内动弹不得,只能由麻袋缝隙露出的点点光影观察外界,一路只听见男子不怀好意的笑声,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将失败者的妇人和女子玩弄占有,然后让她们为其生儿育女,或者赠送转卖,为奴为婢,在时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她尽力平复心绪,想着应对之策。 在颠簸中她突然觉得她以前不知在哪见过这种与之类似的情形。《埃及艳后》那部电影中,女王也是被紧裹在一张毯子里,被她的部下以送礼庆贺为名抬着送给凯撒,甚至还有一个漂亮的出场。不过女王并未沦为俘虏,她只是意图色诱凯撒,与之斡旋,获得埃及的王权,跟王瑗不可同日而语。 众人看见眼前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不由大吃一惊。 当时甚至后世,因男女地位的不等,导致女子饮食摄入不如男子,她们的平均身高都矮于男子,所以,在女子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五一米六的当下,王瑗因为从小营养充足而发育良好一米八五约合八尺的身高着实吓到他们了。汉灵帝何皇后,大将军何进的妹妹,就因生在屠猪之家,从小富贵,身长七尺一寸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就足以在她的传记中大书一笔。现今往往只有生长在优越环境中,父母素质优良的名门大族子弟才有八尺或者七尺左右的身高,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或者反之,都是形貌特别短小的。 李冲道:“她是何人。” 部下道:“是郭氏少子的侍女。” 她寝眠之时的素白单衣沾染烟尘血污,破烂不堪,蓬头垢面,一言不发,面带恶色,怒情如焰。 李冲对众人说道:“我看她心中必是不服。” 有人道:“将军您今天要是纳了她,她想不服气都得服气。”众人遂了然哄堂大笑起来。 李冲又道:“先让她回去罢,近日我等实在太过疲累,女子之事,等大家休整好后再说。” “绳子给她解开。”李冲补充道。 那部下于是解开王瑗手腕上的绳索,带她回去,未曾想到,得到自由的她趁众人不备,迅速奔出门外,正逢一小卒欲牵马外出,便夺过缰绳抢马飞身跃上,被惊倒的小卒,眼见她挥鞭向坞堡外冲去,越行越远。 猝不及防,房中众人回过神来,皆大喊:“拦住她。” 还有几人想要出去追她,却被李冲拦住,他怒道:“牵我的马来。” 李冲策马极奔,身后还有数人跟从,其中一人端起弩机,却被他阻止:“我可不要一个死的。” 李冲的坐骑远比王瑗抢的马要好,王瑗很快被他追上,已到了并驾齐驱的地步。 王瑗见状便侧身向其乱挥马鞭,想要驱逐渐渐向她靠近的李冲,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两人争夺马鞭之际,她顿失平衡,跌落滚下马来。 王瑗想努力起身,脚却已扭伤,两处脚踝巨痛无比,于是再次跌倒在地,此时全身也传来阵阵痛楚,她在地上痛苦瑟缩着,只觉身上一轻,就已被李冲一手横抱上马,慌乱挣扎之际,被其稳稳绑在马后。 李冲侧首,露出微笑,对说她道:“你服是不服。” 梦断蓝桥夜语王瑗突然愣住,然后咬紧嘴唇: 在李冲攻破郭氏坞,录功行赏,宴飨士卒后便命人打开马厩,上中下叁厩中两百余匹骏马,任将士挑选。 将士们都请李冲先挑,李冲历选上厩,则取一双目星曜,纹理华彩,昂首高骧,气盖青云的骏马。 李冲选过,又让他的部将梁柔挑选,梁柔在此次攻破坞堡之战中与他同样有着先登之功。 梁柔观名马百匹,皆没有合他心意者,直到下厩,见一黄身黑嘴身有蜷毛的騧马,形貌憔悴丑陋,于是抚而取之。 騧马曾是在经典中与众多骏马并称的名马,然而只因这匹騧马身有蜷曲旋转的毛发,时人以为贱丑,故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诸人都笑梁柔不会识马,他也不做多解释,径直牵马而去。 自李冲以下,无不争取肥壮好马。 王瑗自那日被李冲捉回后,被独置一室严加看管,伤好后,他们见王瑗再也没有逃跑的举动,便让她与郭氏宗族里的女子和仆妇奴婢为冲军洗衣做饭。 王瑗携带衣物到南园河边,见一伊人在水边芦草丛中洗衣,旁边还有一小小女孩折草玩耍,再走近一看,正是那日的母女俩。 王瑗望见那位伊人侧颜端丽,眉色淡远,风度高远,如露清洁。 正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呼唤,那小小女孩忽然发现了她,扎着双鬟,睁着如两颗清露般的大眼睛,对她甜甜地笑了:“姐姐。” 那可爱的小女孩丢下芦草,摇着她母亲的肩膀:“母亲,恩人姐姐来了。” 伊人听闻此语,立即放下手中浆洗衣物,又在白色围裙上擦干手,上前几步,忽然跪在她的面前。 王瑗忙得将手中衣物扔下,也跪着,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想要将其扶起,道:“夫人,您礼重了。” 伊人说道:“那日若不是恩人义举,我早已惨遭不幸。” 王瑗回想起那日情形,十分汗颜,道:“当时若不是众人齐心协力,我也独木难支。” 伊人抹泪道:“本该立刻向恩人拜谢,只是那日我将孩儿抱起后,就被贼人押入别室,侥幸被放出后我处处寻遍,也不见恩人踪影,心想恩人您被......真是上天眷顾,竟让我在此时见到恩人,但我现在资财已被贼人洗劫一空,无以为报, 真是万死。 王瑗将伊人扶起:“我们本就该互相扶持,守望相助,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并不需要夫人报答。现在本是艰难之时,况且夫人还有幼子,应当要她先不受其饥寒为好。” 王瑗与那伊人互相闲话,得知她名为张葭,嫁入郭氏,而其丈夫早死,只有一女,名唤为清,年方叁岁,幸而得族长夫人照抚,留在郭氏,生活与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同,听她言谈,似乎是要等到冲军离开后回到母家。 王瑗暗想若她回到母家,若有兄弟,遭到兄弟逼迫应当如何。 张葭也想到今后局面,露出少有一丝坚决神色,便道:“如若逼迫,我与孩儿即当背井离乡,自立门户,死且无恨。” 王瑗听闻此语,心下震动,这位伊人虽长于深闺,却有如此见识,如此胆色,她已朦胧意识到,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生的宗法,从来也没有什么天生的婚姻,女子从来也不是天生的奴隶,女子,天生是自由,高贵的。只要是女子,即使她们受到层层歧视和压迫,也不能掩盖她们生而具有的灿烂光辉。 王瑗目送张葭远去,默默为这位露女郎与她的女儿祝福,希望她们能得偿所愿。 白日里王瑗与众人劳作,夜晚则关在一起,见她们夜夜哭泣,为自己未知而悲惨的未来唉声叹气,不禁怒道:“勿泣!泣也无用,与其如此精疲力尽,不如……” “不如什么。” 王瑗语塞,回首看见柴门骤然开启,门口站着一堆士卒,为首正是李冲。 女子们看见门口那些士兵面带不怀好意的笑容,面面相觑,确认彼此所想,惊声尖叫起来,叁两相抱,向墙角缩去,仿佛如此,就能平安无事。 王瑗冷眼看着那些士卒,双拳紧握。 李冲命令那些士卒以及郭氏男丁指认房中女子,按照身份贵贱,容貌颜色排序,优先给功劳最大的先登,冲锋陷阵者享用。 房中女子盲目地奔走哭号,神情哀绝,被士卒粗暴地牵扯出去,随着那些士卒的淫笑声,瓜分殆尽。 王瑗前去阻止,手却被人狠狠钳住,她回首怒视,正是李冲。 “今晚,为我侍寝。” 她现在根本无能为力,心中也没有任何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 李冲见王瑗一动也不动,就如那日,将她抗在肩头,在士兵的哄笑声中出门去了。 李冲在亲兵的服侍下安寝,侧卧着。 她呆呆立在床边,一言不发,频频向外张望,窗外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喊和男子的斥骂嬉笑,她只能悲哀地闭上双目。 忽然,他说了一句话。 “为何不哭?” 王瑗突然愣住,然后咬紧嘴唇:“我又没有什么可值得与你一同哭泣的事。” 他伸手唤王瑗过来,王瑗无奈只有到他床边半蹲下来,向从前为郭峻做的一般,低眉顺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时郭峻在睡前总会为她讲一些《庄子》里的一些有趣故事,虽然她都对那些典籍十分熟悉,但还是装作第一次听,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她。没有经过烈日照晒的才能养得出来白皙细腻像美玉一般润泽的皮肤。在凉州,光线十分强烈,风也如刀割一般,人们的皮肤往往质地粗糙,毛孔粗大,渐渐变得棕黑,还发红,而她的脸上的红晕则像水一般浸润出来。五官眉眼十分端正,在那样端庄的同时,可以那样的妩媚,身姿如松提拔,偶尔从红唇里露出的牙齿十分整齐洁白,明亮的目光撇过他时可以看出其中的疑惑以及一丝厌恶。 此夜尚寒,她的鼻梁中段还有一抹可爱的红痕。 “你,是我的人,我要你,取悦我,臣服我,心甘情愿地。” “我是我,不是谁的物件。” 王瑗平静答道。 梦断蓝桥唇指他的手指从她的红唇中慢慢滑出 王瑗第二日清晨出门倒水,回身时见一陌生少年从外走进,面容与李冲相似,但更清秀,她忙在道旁避让。 “你就是兄长抢回的女子?” 王瑗见他在询问自己,不免有些吃惊,便道:“是。” “能抬起头来吗?”少年又道。 王瑗只好依照他言顺从抬头,见他面带纯净的笑容,并无一丝轻浮神色,只是有些好奇。 “兄长真是好福气。”少年说完便进入内室。 须臾室内便传来两人笑声,应该是他的什么亲近之人吧,王瑗边想边进屋了。 李冲坐在床榻上,还未穿衣,脚边摆着一双靴子,那少年应该关系和他十分亲近,也坐在床的另一边。 “伯颜,父亲也知得胜的讯息了吧?”李冲向那少年问道。 “叔父已经知道了,十分高兴,便派我前来帮兄长料理诸事。” “好。”李冲言罢十分轻松,便又唤她道:“为我穿靴。” 王瑗见他在叫自己,便到床榻前蹲下,正欲要拿起一只靴子,又听闻那两人又在交谈运送物资事宜,其中有关郭氏诸位女子。 “要将那些女子发卖了?”伯颜问道。 “此行我们还不知能在关内待多久,带着她们也是累赘,还不如卖了充作军资。” “我军诸位将士好多还没有成家,不如配给他们。” “但是这些女子多半不愿与我们前往,半路逃亡,追捕不仅费力,更会让军心浮动,回乡土再娶不好吗?” 那叫伯颜的少年于是同意。 王瑗盯着地面,拿着靴子的手不禁在发抖,李冲见她半天不曾为自己穿靴,有些疑惑,连声呼唤,王瑗忙道:“小人死罪。” 李冲应该是心情甚好,一手撑在榻上,要穿靴的那只腿伸直搁在她的双膝上,歪着头,有戏谑之色,另一只手挑着她的下颌,王瑗垂下眼帘,没有任何赧然之意,如常为他穿靴。 冲军这几日在郭氏宅院中,拥妇女,食酒肉,喜乐无极,有时郭氏女眷在路边还会遭到调戏,或是奸淫,防不胜防,她们不知道将会被他们卖走,忍着苦痛,还在畅想未来的美好日子,王瑗得想办法阻止。 她看着天边的黄昏,心中已有决定,在她的尊严在这些女子面前,又算什么。 夜色沉沉,房中已掌灯,李冲从外归来,见王瑗端着铜洗站在一角,见他回来,竟然主动上前,嘴边似乎还衔着一缕似有非无的笑容。 “将军,请净手。” 李冲见她不似往昔那么淡漠,现在还轻柔地持着他的手,往上浇着温水,溅起的水花的烛光下格外晶莹。 想起昨夜她冷冷淡淡,见了只叫人发愁,他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他这二十多年,还从未与任何一个女子有过亲密,除了她,可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也心生不甘。 “今天你这是......” 还未等李冲问完,只见王瑗忽然在他面前跪下,伏下身子:“请将军不要卖了郭氏众女。” 李冲还以为王瑗甘心委身于他,结果是另有所求,便板起一张面孔,语气也严厉起来:“你以为我只因多看你几眼,就能为你因私废公,你也太未免高看你自己了。” “将军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只要众姐妹平安无事。” “这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妾身无不是将军所有。” “那好,取悦我。” 他看见王瑗面露喜色,不觉好笑,又想看看她究竟要怎么做。 李冲坐在床边,王瑗缓缓膝行至他腿边,抬起头望着他,是他所期盼的顺从神情,于是伸手去抚她的发丝,轻摁其首,让她靠近,然后在她发间穿插,冰凉柔顺的触感,十分美妙,抓起旋又放下。 王瑗双手交迭放置于他膝上,将头枕于其上,后又挺起脊背,拉过他的左手,又看着他,将其贴上右边面颊,让他的手心在她光滑的肌肤上不停摩挲。 李冲只感到一阵颤栗,这光滑的感觉让他愉悦。 王瑗渐渐将这只手移到唇边,低眉顺目,用温暖柔和的双唇印上他的手背。 李冲手边盛水的铜洗哐当一声被他意乱地误触在地,清水倾倒了一地,腾起阵阵烟霭。 他的食指忽地被她鲜艳欲滴的红唇整根吞没含住,突如其来的温暖柔软湿润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仰起脖颈,将享受舒适的叹息锁在喉底。 王瑗微微闭着眼睛,感觉着自己的嘴唇随着包裹着他的手指而收拢形成一个两头微尖的圆状,随即又将手指慢慢吐出。 他的手指从她的红唇中慢慢滑出,速度并不迅急,她两片嘴唇的底部和顶端紧紧抿住他的皮肤,使得稍纵即逝的钝厚柔软的触感久久停留在他的指尖。 唇齿之间,她的牙齿底端稍带尖锐,向他整根手指往上挂去。他常年因戎马而变得粗糙平厚的手指皮肤,在平滑饱满的指腹和其他两处平坦处,每一寸皮肤仿佛感觉有一把如水并刀刀锋过境,划出两道窄窄的伤口,在被他的手指两个突出的指节处挂住,遇到阻碍后,稍稍用力,于是他感觉到丝丝微痛。 指甲也会得到一圈温柔的吮吸舔舐。 手指被她的津液润湿,她每一次吞入吐出,都会从齿间粘连带出数缕晶莹的细如蛛丝般的涎线。 他的右手在不自觉地张曲,他也因舒适而呻吟出声。 忽然,手指陡然传来痛意,她狠咬住他的指节,这痛感让他清醒过来,他正觉痛想要抽脱时她瞬间紧紧捉住他的手,柔软厚重的红舌即时像丝帛一般裹住他的手指而抚慰他的怒意。 “嗯......”他高昂婉吟,面上浮上已至彻底快感的红色,气息急促,身体不支,向一侧倒去。 他的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就在属于他的俘虏的美色前羞愧地一败涂地,他再次一败涂地。 在她面前,一根手指足以让他臣服,他的内心甚至想恳求她再来,但他始终将这种卑微的请求埋藏在被他染湿得一片冰凉的袍绔下和余下难耐的肢体扭曲痉挛中。 他挺起细腰,双腿不安并拢,双足紧绷翘起,他的身躯,已为她占有,只能由她一人占有。 在此幽凉静美的春夜里,一个娇柔躺着,一个依然跪着,跪着的那个则一脸好笑地看着面前人。 “我答应你,嗯......”他自然是骗她的,言毕稍稍平静的身体却又陷入因这谎言激起的另一激情中,以致他的五指紧紧弓起,无力抓挠着柔软的锦被,发出嘶嘶的声音。 梦断蓝桥解衣玉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次日王瑗才从一位妇女口中听闻冲军选择了一批郭氏女眷和奴仆押到附近的集市中贩卖,这位妇女她物伤其类的悲哀,只能让她平静接受这样的命运。王瑗震惊之余,迅速奔到那位妇女口中所说的集市上察看。 这日正是赶集之日。贩牛有牛市,贩马有马市,贩人则有人市,这正是扶风当地贩卖人口,买卖奴隶之地,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存在着,更因战乱,人口买卖更胜于往昔。 那些冲军显然一个个都发了大财,将郭氏女眷和往昔郭氏庄园里的奴仆拴在牛棚马圈里,他们靠着墙根或是栏杆或坐或立。郭氏女眷为被卖个好价钱被打扮一新,钗环具备,而尚有悲戚之色。那些奴仆身体仅仅除了遮羞之外,无论男女,皆不着寸缕,在春日尚带寒意的稀薄阳光下瑟瑟发抖,神情黯淡,无精打采。不过他们的共同之点在于无论贵贱,都在脖子上悬挂着书写姓名身份价格的木牌。 人们在他们四周聚集着,围观讨论,或向冲军询问,讨价还价,气氛十分热烈。 有人看上了其中的一个女子,冲军将她拉到台上来,向众人展示。 这个女子王瑗并不认识,她戴着华彩的首饰,轻薄绚丽的衣衫,洁白端正,起先隐匿在尚觉得十分安全的待卖的人群之中,现在陡然面对毫无颜面的被人挑选,也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那人显然十分中意她,向冲军示意,于是冲军上前剥光她遮羞的衣衫,让买主仔细察看她的身体有无影响价格的缺陷,两者据此拉锯一番。 洁白的身体,柔软丰腴,正是往昔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富贵姿态,台下人们指指点点着,就像评价牛马的肥壮瘪瘦一般。 女子只是垂首,将头埋在臂膀上,此外再无动作。 冲军又将她牵下台去,引她到买主前,买主则按住她的头,翻开嘴唇,检查她的牙齿,就像人们买牛马牲口一般,以来确定她的健康状况,真实年龄,而她并没有反抗。 王瑗再也看不下去,她还能怎么办呢,她回到郭氏坞堡,正要前去寻找李冲,只见他在院中已骑上马,正要出门去。 她冲上前去牵住他的缰绳,止住他的脚步,他身边的亲兵大声呵斥,欲想抓住她责打一顿,而李冲挥鞭示意他们退下。 她问道:“你昨天不是答应了我吗?” 李冲定知她会前来质问他,但并不是他预想中一脸正义凛然的怒容,而是无能为力的悲哀。 “你要知道,败者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她似无力,滑倒在地,跪在他的马前,泣道:“求你,不要卖了她们。 ” 她可以预知那些女眷被卖的下场,幸运一点的,还能在本地沦为他人的婢妾,折辱终日,更可怜的是,那些被卖到外地,转卖多人的,从此与故乡父母亲友永隔东西,此生再无机会回到故土,然后带着遗恨死去。 李冲见她的目中有泪水降落,这让他想到了她那夜的话。 她的泪水只为女子而流。 “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她们。”王瑗又乞求道,她自知自己并无让李冲听从的力量。 李冲在马上弯下身,道:“我知道,你的心中对我等并不真正心悦诚服,昨日也只是曲意逢迎,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王瑗听闻,目色一垂,随即动手脱起衣服来。 他在马上见到,她站起身来解开束带,一件件剥离自己的衣裙,堆积在脚下,毫不扭捏地露出上体以及全身,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身体 。 玉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微微左倾的头部,垂下的手臂,双膝微曲,支撑双腿的胯部向右倾着,与腰部形成一个略凹的转折。全身上下的曲线优美,气韵干净流畅,如同仙乐和谐,又如同水波温润。人体之美,至善至美。 一双眼睛,是忧伤而又迷惘的神情。 女子的身体,是最优美的身体,上天最美的杰作,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尊雕塑,动的时候就像注入了生气向他走来一般。 “如此,还需要做什么?” 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就如昨日的情形一般,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而他竟然先有一丝气馁和自卑,如此无用。 明明想彻底挫败她的锐气,摧毁她的尊严,然而欲要从对抗中落荒而逃的那个人却是他。 “快把衣裳穿上!”他怒道,“除了已经卖了的,余下的我暂时不会动。” 不能乞求,不能希冀他们的怜悯,这换不来尊严,望着李冲远去的身影,她已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 梦断蓝桥烈气从前束手待毙亦死,如今亦死, 梦断蓝桥 烈气 她要,执持凶逆李冲。 冲军搬空郭氏府库,裹挟民众,在开拔前夜,置酒大会,女倡献舞堂上,众坐携妇女,饮醇酒,笑乐不绝。 她着一身盛装,美艳动人,自外登堂,款款走来,委地裙裾滑过光可鉴人的地面。 低眉顺目,广袖交迭于身前,环佩泠然,众人目光不由得追随着她的脚步。 李冲坐于主座,身后叁扇黑漆彩画屏风,上垂有帐幄,左右两名美人正依偎着他调笑劝酒。 她坐于他的身侧,温顺,是少有的姿态,李冲也颇觉喜悦,正在安宁瞬目时,他在醉意中恍然瞥见她正举起欲为他倾酒的右袖内似有精光一线,再看,原来是她凝白如霜雪的皓腕上所绕的银跳脱在灯下所折出的光彩,笑意不禁浮上他的嘴角。 岂料这光彩忽然大盛,正疑惑间,脖颈陡然传来巨力压迫,王瑗抽出袖中藏剑,而左手加于他颈下。 主座上的美人惊呼着向左右两边奔走,在座之人听见尖叫,因酒醉注意力迟缓而在环顾四周寻找声音来源,待反应过来,一片大哗,妇女们因受惊盲目四散或向后瑟缩着,而男子则尽力驱散酒意,挺正身子拔出刀剑威吓王瑗,向她逼近,更有堂外侍立兵卒震动一片铿锵声,陆续赶来,将华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冲在遭到王瑗胁持后酒已醒了大半,想立即挣脱她的控制,然而发现只是徒劳,她的力气此刻大得吓人,仿佛暗中有神人相助。 他自小恃力,从军后更是因其力猛受士卒尊敬,然而此刻受她这样的弱女子辖制,真是让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在觉挣扎无用后,他平静下来,准备伺机而动。 面对众人的威胁怒骂,王瑗毫不畏惧,她将利剑对向李冲,历声道:“放下兵器,让开路,若想要你们的将军活命,从听我言,如若不从,玉石俱焚。” 诸人迟疑着,犹豫着,绑徒来势汹汹,且无惧生死,若是强攻,怕是将军的性命不保。将军若失,他们这些亲近侍从没有尽到保护的职责,臣节尽亡,只得自尽谢罪,况将军还是老将军的长子,纵使能苟活于世,恐怕也不为老将军所容。 进亦忧,退亦忧,这是古今面对挟持人质的通病,投鼠忌器之心,在他们身上表现无疑,于是他们向后退了。 然而早在兴平元年,曾被吕布部下劫持的夏侯惇的军士遭遇此等难题。夏侯惇的部将见主将被擒,恐惧不敢前进,然而他的部将韩浩则反其道行之,先申以大义,不顾夏侯惇,召兵攻击持质者,持质者求财惜命,贪生反而受死,而夏侯惇得以幸免。曹操听闻,赞同韩浩的做法,并着令法,今后倘若有持持质者,当与人质并击,从此遂无劫质者。但若被是劫持的是曹操之父曹嵩,他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吗,曹操恐怕难当孝廉之名呀。 李冲士卒素在关西活跃,现在恐不知道曹操军中有这一令法,就算得知,也会陷入如果被劫持的是主公亲属的又一难题之中。后来曹操于宛城逼反张绣,他的长子曹昂战死,曹操虽没有计较,但曹操之子曹丕不满,对其言语尖刻,以致他的死因众说纷纭,后来其子张泉又莫名被曹丕主办的魏讽谋反案牵连被害。假如他们如同韩浩一般不顾李冲生死,虽让邪恶凶顽的匪徒王瑗伏法,日后他的兄弟亲属追究起来,他们不能保证其下场。 在种种顾虑下,他们为了保证李冲的安全,向王瑗妥协,选择与她对峙谈判。 他们放下刀剑,命兵卒退下,让王瑗胁持着李冲进入了视野开阔的叁层楼阁望台之上。王瑗将李冲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向楼下的冲军提出自己的要求。 王瑗押着李冲靠近栏杆,并将剑锋逼近李冲的喉咙,让楼下众人都能看清。 “把郭氏女眷全都放了!”王瑗大声喊道。 “快!” 他们在熊熊火光中分明看见他们的将军脖颈已经有鲜血流出。 李冲虽然受到威胁,但身躯紧紧贴着王瑗,甚至能感受到她温暖的吐息,心中腾起一种未名的奇妙感受。 众人久久不动,李冲在王瑗威胁下无奈道:“放了她们。”王瑗的剑锋又逼近了一寸,又道:“一个都不准落下。” 冲军部将心有不甘,于是命人将郭氏所有女眷集中在一起,不论她从前是贵妇人还是奴婢优伶,都在其中。 众女看向王瑗的神色十分复杂。 “快走,不要回头,走得越远越好。”王瑗向还在发懵的众女喊道。 “女郎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有人向她跪下,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做无用之举王瑗急得大喊:“快走,别管我。”尽管她们不知今后在外将会遭遇什么,但现在至少不用被卖掉了。 众女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冲着着敞开的大门跑去,起初是一两个,两叁个,随后都向无边的夜色中奔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们本来得知自己将会被冲军卖到外地去,对余生已不报希望,今夜不知何故,又被莫名叫了起来,以为又要遭受未知的伤害后,却是如此的情形。 见众女都离去了,王瑗带着李冲退回楼内,李冲对她说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虽然王瑗不能认识她们所有人,也不是很熟悉,但对她们的命运感同身受。抱歉,她只保下一部分,已经被冲军贩卖了的,她也鞭长莫及。 王瑗坐在他对面,拿着剑在他面上晃来晃去:“如何,现在能讨价还价呢?” “你听明白,我不是为郭氏,而那些为那些受辱的女子,都说丈夫不可二辱,女子就可以受二辱?。” 李冲酒气散去,在夜风里坐着有些寒冷,她于是扯下楼上的帘幕披在他的身上。 “既然得偿所愿,你接下来又怎么办?” “少废话!”王瑗一掌向其面颊劈起,随即又是一掌。 李冲欲勃然作色,可王瑗接下来的话语后又让他安静下来。 “始作俑者,你以为这样就能还清所有的血债吗?”王瑗又贴近他的耳侧“尔等视女子为草芥贱畜,要记住,人之为人,皆由女子所生,今天,女子能从哪里让你诞生,就能从哪里让你灭亡。” 期间,王瑗看见冲军士卒有在暗中射击她的意图,于是她粗暴地扼住李冲的脖子推了出去,做为肉盾。 “想让你们将军死吗,这样便宜他了,我要在你们面前,一刀一刀割了他的肉,扔下来送给你们做炙肉。” 王瑗又取出一把匕首,撕开李冲身上一片布料,一刀插进他的臂膀之中,鲜血立刻就喷涌而出,就如往昔在庖厨宰牛宰羊一般,正要往下旋肉,李冲受痛,支撑起将要坠落的身体,向下忙道:“谁敢放箭。” 冲军见状连忙告饶,称再也不敢,悻悻退下。 王瑗见其血流不止,扯下他的袍服一片布幅,为其包扎。在对峙两个时辰后,天色又亮了,王瑗料想她们都逃远了,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却突觉背后生风,她迅即回首抽剑反击,旋即砍倒一人,眼前又有数支兵器迎来,在招架间又有数人绕到她的背后将她扭住摁到在地。 冲军见天亮,派人悄悄登楼伏击。 从前束手待毙亦死,如今亦死,等死,死女子可乎?在闭目等待他们乱刀将她砍死时,李冲在部下的帮助下才解脱束缚,按着右臂,见众人冲了上来,慌乱道:“别伤害她,她没有伤害我。” 梦断蓝桥情义王瑗此举,充满烈气,是世人所 穷凶极恶的暴徒王瑗伏法,冲军都都劝李冲杀了王瑗,李冲道:“她已做到她的,而我却没有实现我的,这件事,曲在我,诸君切勿再言。” 众人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何缘故,仍然争辩不止,而李冲却亲自解开缚她的绳索,王瑗看着他,以为这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因此十分戒备。 这时,一直在人群中默默不语的李冲部将梁柔对众人说道:“曾经,将军答应这位女郎不发卖郭氏的女眷,女郎见将军戏弄于她,遂铤而走险,以致有今日之祸。” “昔者专诸之刺王僚,聂政之刺韩傀,要离之刺庆忌,此叁子者,皆守信重义之士,太史公所谓侠义者。他们挺起独躯以抗强敌,以捍公理,可谓勇也。这位女郎,本卑贱之奴仆耳,与将军并无私怨,为素不相识的同胞与将军相抗争,可为义也,以柔弱身躯敢以身冒险,可谓勇也,更与我部周旋一夜,为同胞争取逃生的机会,可谓谋也,如此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之人,可谓烈女子,诸君现在难道还要杀了她吗?” “况且,我凉州之人向来敬佩英雄,重信义,我见我们这些男子还比不上她。” 众人闻言,有赞同之色。凉州之地,与中原相隔甚远,而与羌胡接,战事频起,不论男女,向来素习戎马刀兵,好斗勇狠,更崇尚慷慨豪迈与信义,兼之国朝崇尚《公羊》,人们推崇血亲复仇,手刃雠仇,王瑗此举,充满烈气,是世人所认可的义举。 更有人说道:“从前智伯家臣豫让,为报主仇不惜毁身,叁刺赵襄子,堪称国士无双,赵襄子也佩服他为人之贤,不忍加害,而去成全他的大义。正如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她为女子者死,似有其中古意,我等尚不如赵襄,怎能加斧钺于一个义女子,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李冲面有惭愧之色,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守诺言,愿免冠徒跣,以谢女郎。”说完就向王瑗跪下谢罪,王瑗看向众人,神色不解。 “如蒙不弃,敢请聘为李氏女师,教养内闱。”李冲又道。 王瑗思索,郭氏是扶风大姓,注重门风,也聘有年长妇人为女师,教育妻女,以免失礼辱没宗族,但所教不过是些后汉曹大家所着《女则》《女戒》等腐朽糟粕的女德之流,拾人牙慧,骇人听闻,她虽无托身之处,也不愿做此等事,便推辞免去。 李冲见她不就以为她仍然迁怒于己,便道:“西州文教不周,女郎才识过人,怕是兰台的郎官们也望尘莫及,我等望女郎如望春风,又何故伤我等拳拳之心呢?” “你是说,不用教女德之流?” “正是,知书达理便好。” 李冲观她虽没于奴婢中,却富有教养,估计不知是哪一大家之后,战乱之中,沦为臣妾也是常有的事,她从来都没吐露过自己的身世,估计是有难言之隐。西州土地瘠薄,教化外地,不及中土诗礼富盛,文教垄断于世家和士人之手,他们是十分尊重有学识之人,军中,稍稍能识文断字便俨然是个小官了,故而他屈尊降贵延请她进入李氏。 “月谷十二斛。”自春秋以来,便有谷物充当俸禄的习惯了,汉时钱粮并行,每逢节庆,还有赐物。 这当比一州府小吏,又优厚于当时的兵卒,时丁男月叁十斗粟,她相当于有四个丁男的口粮。 她之前本想逃离坞堡去往汉中,但后为保郭氏女眷多半以为自己便要一死了之,也没有为自己谋划退路,现在情况突变身上又无粮又无钱,走不到汉中怕是要饿死在路上,若是向李冲索要路资独身一人前往但路上兵匪横行,前景也十分难测,也只有暂时委身李氏,多作积蓄,再打听有没有欲往汉中之人,再与那些人结伴而行。 冲军裹挟百姓,将青壮编入军中,她随冲军离开郭氏庄园,随着辎重部队前行。 “我们要去哪。”她向押运士兵询问此行目的地。 那士兵已知她之前的事迹,又是主将聘请的女师,对她颇加客气:“回到驻地,长平。” 却见路边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道:“我要跟随你。”王瑗苦笑,她现在自身都难保,怎么还能保住你。 梦断蓝桥乱局能在这乱世活着每一天,都很了 王瑗没能拒绝那个女孩渴盼而又真挚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星汉。” 星汉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入了郭氏,对自己的父母宗族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甚至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在这里,她得到了一个名为星汉的名字,她不甚理解,听旁人说是天上的星星,于是每当她仰望星空的时候,总会想:“啊,这就是我呀。” 她在郭氏勤勉做事,免不了责打摧残,但这也是她唯一的庇护之所,她不得不在挨完毒打继续笑着侍奉郭氏。直到一天,有贼人攻进了坞堡,她很顺从地服从对方安排的任何事,她安慰自己,不就是换个主子而已,无非是脾气好和脾气不好的区别,又听说贼人要卖了她们时,她也无任何波动,奴婢就如牲畜一般,被买来卖去,她已司空见惯,她只是祈求在被卖的途中可不要死在路上。那天夜晚,她被贼人匆匆叫了起来,众女不知何事,怀着惊恐来到曾经主人宴请客人的华堂下,不远处高楼上有一个女子命身边凶神恶煞的贼人释放她们,众女喜不自胜,向其告谢后匆匆逃离,她也顺着人群向外跑去,心中没有任何方向,然后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那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仿佛在指引着她。 她回头了,藏在路边,期冀着那个女子的出现,她不禁向星星祈祷,希望那个女子平安无事。 她真的看见了那位女子,犹豫着,迟疑着,她向女子迈出了第一步,她没有去想如果遭到拒绝会怎样。 王瑗便和星汉一起回到了冲军驻地,长平。 长平,位于左冯翊的泾水之北,在这里,有一宫廷高大楼台,名为长平观,用于观景,不过冲军的驻地则在流经长平的泾水岸头。 这是王瑗第一次看见古人是如何安营扎寨,她不禁仔细观察着兵营。 兵营分为前中后叁军叁个部分,在依山靠水平坦开阔的泾水岸头呈品字型列开,互为犄角。营外有壕沟,壕沟内有削尖的木桩,壕沟外有拒马阵,拒马之前又有鹿角,鹿角外又有各种陷阱。整个兵营用栅栏围着,设置吊桥栅门和瞭望哨塔,内外皆有火照明,明暗哨探不绝,各类营帐设施错落有序,骑兵在两翼,步卒居中,营内规矩森严,不得随意喧哗走动。 中军帐中,李冲刚随其父李敏看他抢来的马归来。李敏对这两百皮马赞不绝口,他光光只是听见用车仗围着的马厩里的马匹嘶鸣不已,便脱口而出:“果是好马。” 李敏父子本是陇西李氏之后,与其祖上汉飞将军李广的血缘关系相隔十分遥远,不能和汝南袁氏的袁绍袁术兄弟相比,这个姓氏现在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益处,但他们依旧以其为荣。待他长成之时,羌胡作乱,朝廷派军平叛,遂应募从军,官至偏将军,在其主将亡后因其功劳卓着领其部众,后来见朝廷式微,便不听号令,在世人眼里,他已从官军转为乱臣贼子,与羌胡联合,甚至与董卓勾结,助纣为虐,寇乱叁辅。后来,董卓邀请他一起谋事,但人未至,董卓已经败亡,董卓自败,部众四分五裂,董卓两个旧部控制了局面。这两人起初对他十分相亲,邀请他移军关中,但后又互相攻击,不敌,败退凉州,然而又遇歉年,军人缺粮,遂上书求和在池阳就食,获得同意后,屯兵长平,李冲正是在此种局面外出攻打郭氏坞堡。 “不够,还是不够。”李敏叹道。 李冲明白郭氏积粮只是杯水车薪,便试探问道:“父亲不如上书一封请求借粮。” “冲儿,你还不知,由于他们内讧,天子害怕,已被曹操暗中接走了。” 李冲怒道:“曹贼竟敢劫持天子!” 起初,董卓见关东起义兵,深感不安,便焚烧洛阳,将天子刘协和朝廷百官迁移到西京长安,董卓那两个旧部掌控长安之后,自然将刘协玩弄于股掌,后来两人不和,相攻数月,刘协侥幸脱离控制。当时,关东的袁绍和曹操都有迎接天子之意,而曹操抢先一步,率先夺得了天子,为大将军。是时,袁强而曹弱,袁绍还常常帮助曹操,袁绍听闻大将军事,见其忘恩负义,深以为耻,曹操便让大将军于袁绍,自己行车骑将军。现在,许都台阁草创,袁绍又派人协助重建朝纲,袁曹不和,始见端倪。 “我们也许只得又回去了。”李敏道。 李冲深以为然,现在兖州吕布败亡,孙策得归江东,刘表据荆州,辽东有公孙,关东形式骤变,关中二将内讧,叁辅混乱,为图谋大事,退回凉州,是最稳妥的。 “那孩儿立刻下去准备。” “慢,我听闻你带回一个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李冲听闻父亲提起,忙道:“孩儿忘记禀告父亲,我在见郭氏坞堡有一沦落为奴婢的世家女郎高风亮节,才学不凡,有意聘为女师,教导内闱。”他自然隐去其中许多细节不提,且自认为王瑗就是一个沦落凡尘的世家女。 “随你吧,退下吧。” 李冲遂告退而去。 王瑗正和星汉在自己营帐附近闲逛时,忽然后方传来女子的长吁短叹声,王瑗一惊,军中怎会有女子,寻找而去,只见有叁四个女子聚在一起,正在砍柴烧水,服饰简陋,一脸倦怠。 王瑗上前询问,她们显然也是被惊着了,问:“你是何人?” 王瑗自报门户,女子露出歆羡之色,道:“女郎真是好命呀。” 王瑗不解,那些女子便道她们是李军从其他关中军阀处抢来的,营妓。 听闻这二字,王瑗有一阵晕眩,星汉忙扶助她,她才没跌落在地上。 她们本是关中民女,董卓入寇之后,关中便渐渐乱了起来,她们也不知被哪路兵马夺走,背井离乡,成了那些士兵一路的玩物,同行之人大多死了,只剩下她们几个了,后来又被李军抢走,现在还如往前一般,给那些士兵烧水,伺候他们。 “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可能家也没了。”那些女子提及这些悲伤的话语,却无一丝悲伤之意。 这时那些女子又对王瑗说道:“你有见识,给我们说说这外面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王瑗忍住泪意,便笑着对她们说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所了解的局势。 这些女子叹道:“还要等呀,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没关系,我们总能看到那一天。”王瑗很想激起她们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这一天究竟什么时候到来,倒是星汉笑道:“能在这乱世活着每一天,都很了不起。 梦断蓝桥夜袭她们必须闯出重围,下山向西寻 “你看,今晚的星星真亮。” 王瑗与位于大营后方的辎重部队住在一处,因有李冲的关照能分到一顶帐篷,并有两个士兵保护,她此刻正和星汉在帐外观赏夜空。 近日以来的风波让她紧张不安,待到稍稍能够安定下来,她便彻底放松下来。 今夜没有月亮,风稍大,吹尽夜云,使得满天闪烁的繁星更加明亮,真是一个适合夜袭放火的好日子。 王瑗摇摇头,自嘲笑笑,自从受到李冲夜间突然袭击坞堡的影响,她似乎有一些创伤应激障碍,每一个夜晚她都会仔细观察天象,以免不测。 身处在安全的大营里,四周也没有敌军,怎么会有夜袭,想到这里,她便和星汉回到帐内安睡,据帐外士兵说,他们要回到凉州,凉州,会是怎样一个地方呢?王瑗从前都没有去过祖国的西北边疆,既然现在她能够有机会去看到,也不算太坏。 李敏中军大营外,一支人马正埋伏于草木间,待到二更时分,便都各自穿好盔甲,飞跃上马,举火如星,奔至营边。 这支人马为首之人是李敏的部将,与主将李敏分营而居,负责拱卫大营侧翼。他是跟随李敏多年的老将,当年见李敏势大,便率领家乡青壮加入叛军,在关中多次作乱,所获颇丰,因作战也颇为勇猛,深得李敏信任倚重,才能单独分营承担起保卫大营的责任。但近几年,李敏流年不利,数次大败,但每次也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这既靠着在陇西的深厚根基,也靠吞并他人兵马得来。或是借口行军调动,趁其不备,突然袭击,或是强安罪名,兴兵讨伐。上次,李敏和那董卓两个部下不和,相互攻打,败退凉州,又因凉州谷物欠收,不得不再次进入关中就食,现在眼看董卓部下自相残杀,怕引火烧身,连忙退兵,便派人通知他整顿兵马,做好准备。 这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这种情形,他不知已经经历多少回,他尽力回忆着,思索着,怕不是,怕不是,李敏怕不是故技重施。 “老贼,安敢害我!”这部将愤恨道。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曲意答应,再暗中与亲近子侄商量对策。 李敏的中军大营为方营,外观方正,开有四门,建在山下水边平坦土地上,旁有教场。在正常的情况下,军营防备夜间更甚于白日,才能安然度过每个夜晚,这是因为要防备营啸和夜袭。夜间士兵看不清四周,一遇到突发状况受惊,便会十分慌乱,不分敌我互相攻杀,并且夜间,除去巡逻夜哨,无论兵将,都会脱下盔甲安睡,毫无防备,若是敌军突然袭来,士兵四处逃散,往往就会被敌军如同切瓜砍菜般轻松砍倒,更不用结阵,因为那时军营中道路四处壅塞,士兵只想着逃生,根本毫无组织,若有,作用也十分微小,但这时敌军往往开始放火了。 李敏全军接到将要退回凉州的命令,都在准备回程,因本不是出来作战,四周也安全无虞,更兼回家心切,军营戒备松懈了不少。 中军大营外的哨兵牵着军犬,只见夜色中奔来数骑,见来人是侧翼部将,便放松了警惕,迎过询问原来是与主将相约有要事相商,哨兵不疑有它,为那部将带路,放下吊桥,打开营门。 那部将见骗开了营门,发出信号,埋伏在四野的士兵瞬间出动,填平陷阱,拔开鹿角,推走拒马,杀喊声大作,杀入营中,同时他也与手下暴起杀人。 埋伏在暗中的哨兵见状向大营发出警告,又因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那部将手下射杀。 那部将与前锋控制了营门,随后与后续部队一道冲进中军。 中军大营早已响起隆隆鼓声,而内扰乱纷纷,各自慌乱,不知有敌军有多少。 营中夜巡将卒都是精兵,见有人夜袭,遂率军迎头痛击,又一边振作精神,收拢溃兵,安抚人心,结阵自保。那部将对大营十分熟悉,又有内应,率领甲骑在营中左右奔突,见人就杀,无人敢当。他早知李敏此刻不在军中,营中群龙无首,很快就发生溃败。 在整个大营外的游弋的哨兵发现中军受袭,同时有大股士兵从那部将营地奔出,遂向尚安全的李冲营地疾驰报备。 李敏正在李冲军中,突闻中军方向鼓声大作,火光冲天,在向溃兵探明是那部将后,切齿痛骂,父子二人计议立即突围,以冲部为主,沿路收拢溃兵,西走。 王瑗再一次被惊醒,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再惊慌,而是迅速叫醒星汉,这时帐外两名卫兵也匆忙进帐来,手中还牵着两匹马,他们受李冲嘱托,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王瑗立刻决断四人骑两马,突出重围。 此时,王瑗又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她前去查看,却发现是白日那几位女子,正被几名凶怒士兵砍倒。女子们哀求士兵不要抛弃她们,士兵却嫌弃她们碍手碍脚,妨碍他们逃生。 王瑗抽出卫兵的刀,趁其不备,用刀背将那几名士兵一一打倒在地,士兵吃痛欲要向王瑗反击,却被两名卫兵拿着刀枪喝止,悻悻退去。 王瑗前去查看,发现倒在地上的两名女子已经没有气息了,剩下的皆有刀伤,还流着血,悲愤之际,她问星汉:“害怕吗?” 星汉没有回答,王瑗便道:“我也害怕,快,挤着一点,你们同乘,我来牵马。” 两名卫兵想要阻止她,王瑗怒吼道:“没有时间了,你们那里也再挤一人。” 卫兵们被王瑗慑住,也不再多言,王瑗将幸存的女子一一扶上马后,牵着马,在卫兵的指引掩护下,冲出北边营门。 那些溃兵在营中盲目冲撞,见有两匹马,也随着她们跑,正进入营地后方的追兵见一大群人向山林之中逃窜,彼多己寡,一时无法拿下,又想穷寇莫追,将她们逼急了,自己恐怕也有性命之忧,日后让那些老弱残兵和民夫去追捕,现在便放她们一条生路,拿其他散兵游勇开刀。 待到山中一处僻静之地,王瑗体力已趋近崩溃,见这里离大营也有一定的距离,便决定在此处休息。 王瑗一直没有回头看,现在才发现身边居然跟着那么多人,一时也很惊讶,那些溃兵见王瑗停下,也跟着驻住脚步。 王瑗知道,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溃兵,这里只是看似安全,但等到天明,敌军彻底占据了大营后就会上山搜山,或者现在前方某处就有一支伏军,正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她们必须闯出重围,下山向西寻找主力与其会合,向凉州进发。 ---- 今天网站太卡了,没有来得及定时更新,抱歉。 梦断蓝桥初捷她们烧掉营地,同时收拢残兵败 喘息之间,王瑗对那两个卫兵说:“这么疲于奔命,要么被敌军追上砍死,要么被他们各个击破,我们现在只有团结起来,有所防备,才有一线生机。” 这两个卫兵本只是负责守卫王瑗安全并与主力会合,见王瑗不愿抛弃其他人,皆不赞同,王瑗道:“刚刚若不是这些人,我们势单力孤,纵有快马,然而我们人多,待马力乏尽,迟早得被敌军追上,他们既然选择跟着我们,我们就不能丢下他们。” 溃兵正惊惧,听闻这丢下二字,以为王瑗她们要抛弃他们,或喧哗,或哭泣,或怒骂,又有来抢马的,旋即被卫兵吓退。 王瑗又对卫兵说道:“你看,众人现在如同散沙,内讧争斗,迟早要被一网打尽。” 卫兵终于同意王瑗的建议。 王瑗和两名卫兵登上高处的一块岩石,居高临下,冒着暴露的风险,点起火把,想要所有的人都看见她。 她自报家门,决定张起李冲这张虎皮,道:“我是小李将军聘请的女师,现在与大家同处穷困的境地,现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渐渐有人被她吸引过来。 “鄙人不才,唯有一点浅薄的学识,现在,我们被奸贼所害,以至于此,想必大家也十分愤恨,昔日同袍,今成雠仇,成为其请功领赏的筹码,你们甘愿如此吗?”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今日幸得众人相助,能够逃出大营,可是,现在后有追兵,前路不明,单枪匹马,只能被贼人所害,愿意的,和我一起冲出去,与主力会合,不愿的,我也不作强求,诸君意下如何。” 众人嗡嗡起来,他们深知溃兵很快就会因为迷路,饥饿,寒冷,野兽毙命,也很容易就被对方捉住,就算侥幸成为俘虏,留得一命,也会成为对方的苦力役夫,同时还得受他们的毒打残害,或被坑杀,或被驱使着为对方挡刀,能获得信任再次被编入军中已经是最不敢奢求之事,总之生死系于他人之手,有一些人认为现在舍命一搏,还有生机,决定留下。 也有一些人在这乱世之中本不愿从军,是被强征而来的,遂各自散去,王瑗没有强行挽留,愿意随她突围的,清点下来,约有数十人,并没有什么将佐,最高不过伍什之类,完整的刀枪盔甲也不过十多件,因她是李冲聘请的女师,以及李冲身边两个亲卫的存在,众人隐隐有将她视为统领之意,王瑗遂让两个卫兵和队伍仅存的一两个伍长将队伍组织起来。 众人刚败,人心惶惶,又经逃窜,士气大跌,但现在又有新的集体可以让他们依靠,便稍稍振作起了精神,休息一段时间,随着王瑗下山向西行去,她们还在路上捡到了几匹无主的马。 前方果然有伏军,在山后以逸待劳,坐镇截杀溃兵。 据斥候报告,伏军人数不过百余。王瑗登上高处,见其营地毫无防备,没有营墙,也没有壕沟,只有数十帐落,天色渐明,营中炊烟升起,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走,我们也去赴宴。” 起初众人不明王瑗何意,待王瑗讲清她的计划后,犹豫的众人说是否能够绕过去,王瑗指着营地前溃兵的尸首说道:“既然想绕过去,那我们就只得去地府赴宴了。” 众人遂下定决心,和王瑗一起行动起来,砍伐树木,收集木材,割下松脂制作火把,将马匹盔甲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十人的骑队,每人分得许多支火把。 王瑗穿上盔甲,对身后九个愿意跟她实行任务的人说:“众人愿意跟着我,这是我的福气,你们都是勇士,现在,我们得给众人博出一条生路,胜则生,败则死,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凉州,就看阁下的了。” 九人被王瑗激起勇气,皆道:“必胜!” 王瑗翻身上马,举起手中的剑,大喝一声:“出发。” 身后九人也随之跨马抽出刀剑:“出发。” 营地里的士兵已经在开始吃饭后,王瑗和九个骑兵已经冲到营地边缘。王瑗等人大喊一声,分作叁路,分别由王瑗和两个卫兵统领,杀入营中,按照计划将手中的火把扔在帐篷顶上,营地瞬时陷入一片火海。 营中士兵不知敌兵多少,扰乱如昨夜的中军大营,而王瑗等人在营地里左右冲突,作疑兵之计,烧死踏死砍死刺死不知凡几,更有多人向营外逃去。 山上众人见大获成功,纷纷来到营地,王瑗告诉大家,现在不可久留,用过饭后,收集马匹刀剑粮草等必需之物,其余辎重一律通通烧掉。未过多时,她们烧掉营地,同时收拢残兵败将,向西方绝尘而去。 梦断蓝桥陇西青天苍苍,河山泱泱。天色温润 一路上有越来越多的溃兵随着王瑗向西追着主力部队,随后,便遇到了前方派来的候骑。 李氏父子自那夜经历一场大败后,仓惶逃窜,且战且退,折损不少人马,心情低沉,本想着能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部曲逃出生天便是侥幸,却没想到了雍凉交界处竟然还有一路人马在紧紧跟着他们不放,气愤之余派人前去打探,意外发现对方竟是己方兵马。 他们兴奋地打听是谁率领而来,无论是将是卒,等回到凉州一定要好好嘉奖他,然而候骑却带回一个令他们吃惊的名字。 此人正是李冲聘请回来的女师,王瑗。 李冲听闻竟是她收拢溃兵突围,有着与众人相同的震惊,却也有着众人没有的窃喜。 她果然不同凡响,真有士别叁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他本派给她两个卫兵平时行保卫之事,若遇变乱,就让他们把她护送至他所在的安全之地,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带着那么多溃兵与他们汇合,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正有王瑗派来的使者前来通报他们的情况。 溃兵之数足有两百余人。 他们在州界等待王瑗等人,准备与他们合为一部,再共同回到凉州。 得到使者的回报后,王瑗见与大部队联系上后便率领数十人先前去与其汇合。 王瑗等人在主力使者的带领下昼夜奔驰,风尘仆仆,终于可以遥遥看见主力驻扎在此的众多帐落。 王瑗因连日的奔波人显得有些憔悴疲惫,衣裳沾染尘灰泥痕,发丝有些凌乱,肤色喑哑黯淡,但目光依然如旧。 她翻身下马,只是向众人行了个军礼,不卑不亢。 众人暗想他们在军队溃败与主力失散之时,尚且能够在乱军之中沉着稳重单枪匹马自行突围各自逃生,可在溃败之时能够组织起毫无军纪可言的散兵游勇,将前方以逸待劳的敌军全歼,反败为胜,激昂士气,甚至能够追上大军汇合,若不是神人,何能如此。更想起这位从前的传说,因此他们都暗暗期待与王瑗的会面,见其究竟是何等人也。 今日一见,见其身长八尺,容貌庄重,果真气宇轩昂,英姿不凡,他们自叹不如,在更加佩服王瑗的同时甚至有了连他们都不易察觉的自卑,但在所谓的男儿丈夫自尊面前,他们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父亲,这就是我之前为你说的那位女师。”李冲向其父介绍道。 李敏叹道:“这军中若有一人能如此女,也不至于此等大败,真是令我等汗颜。” 王瑗上前道:“将军言重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挂齿。” 从前,她只是一个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只想不起眼地隐匿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表扬,批评,浑浑噩噩顺从地被人奴役一辈子,以此自保,能够活下去。正以为她一辈子就能那么自欺欺人地过下去,但面对眼前她们这些女子的苦难和困境,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下去。她犹还记得那些郭氏和军中女子的善意,为了她们的笑脸,她决心要变得勇敢起来。 陇山之下,流水不绝,回望秦川,心绪万千。 到了陇山以西,便算出了关中,来到西北广大的边塞之地,再往西便是河西,西域,以至于大秦地中海沿岸。 沿着渭水逆流而上,他们终于踏上了凉州的土地,穿过汉阳郡,来到陇西郡,从渭水源头渭源北上,便是郡治狄道。 汉建安元年春,王瑗静静看着眼前景色。 青天苍苍,河山泱泱。天色温润透明,如同一块青色的美玉。黄河从白云之间流过,群山环抱着一片孤城。交织纷飞的柳絮,飞向春风不度的遥远边关。广袤无垠的紫色膏土在日光下如同胭脂凝成一般。鸿雁归处,远远传来哀怨的羌笛声。 眼前的山河美得虽然如画,但她的神情却如初生的赤子刚刚睁眼看见这个世界一般。 迷茫。 第一卷 梦断蓝桥 完 下一卷 风过西州 风过西州树人毕竟,只有通过武力才能获得权 王瑗和星汉以及她在乱军中救出的那两位女子在李氏狄道城中的宅院中安顿下来,她们四人住在李宅一小小院落中。 院子虽然简陋,但是也能见到头顶方寸青天,以及因风而起的淡淡洁白柳絮,轻若雪舞,在日光下泛起莹莹的晶光。 她自知不能从那些人手中就这么轻易获得兵权,现在虽有令名,也只是虚名,只有将权力紧紧握在女子手里,才能让女子真正摆脱奴隶的地位。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以待来日。 那两位女子一位名叫花爱菊,一位名叫文瑜,因她们比王瑗年长,因此她和星汉都爱称她们为菊人姐姐和玉人姐姐。 本来爱菊和瑜都与星汉一般依照这个时代的惯例与王瑗以主仆相称,可王瑗不愿接受,更不要她们服侍,双方僵持不下,便约定彼此以姐妹相待。 未几有李氏仆妇前来唤王瑗,说是夫人想要见见教她女儿的女师。 看看女师品德,才能如何,是自然之理。 王瑗不敢怠慢,整顿衣裳便跟着仆妇前去。 她从前只做过家教,并未受过正式的教师培训,心情还是有一些忐忑。 途中,仆妇为王瑗颇为得意地介绍夫人为汉阳姚氏,是世家之女,就没有透露更多的,只是问王瑗情况如何。 汉末的世家大族便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士族的前身,是由垄断文教的士人组成的具有实力和影响力的社会基层组织,仆妇引以为荣,也是自然之事。 并且那个时代,妇人之名不出内闱,一个个活生生的女子,有很少一部分能在史书中留下全名,更不用说大部分的名字充满了玩物、低贱、歧视、憎恨之味。还有一部分便成了冷冰冰的某氏,只能说明她出自某家,是某家的附属物,再冠上夫家的姓,就转变为了夫家的附属物,更多的女子就从此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女子就几乎没有单独的传记,更多的只是在《列女传》这样的道德牌坊下作为贞洁烈女或者邪恶荡妇留名,作为驯化女子的道德规范,并且,将女子只划分成这两种人。真是令人遗憾。 王瑗拜过姚夫人,只见她一个和蔼的人,时时带着笑容,期间有不少人向她禀事,她都一件件妥善地处置了。 若她走出后花园,说不定还比男子强上不少。 此次会面十分愉快,只是有时王瑗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如同她看中了一件令她十分满意的商品。 看来她要提前做好前往汉中的准备呀。 这时,只听得一阵喧嚣,王瑗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褰裙逐马而入,飞扬的裙摆如卷起的蓬草,背着弓,马前挂着一双猎物。 姚夫人笑道:“这就是我给你讲的你的学生,我的小女雍容,她呀,太顽皮了。” 雍容在门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随从,飞一般地扑进姚夫人怀里,迭迭叫着母亲。 雍容对姚夫人说道:“母亲,今天我出城一箭就射中了两只鸟,是不是很厉害!”她身边的侍女也在一边附和着主人的勇猛。 姚夫人对雍容道:“还不快见过王大家,这可是你兄长在关中为你请的。” 雍容这才注意到旁坐的王瑗,双方在座中互相见过礼后,雍容看向王瑗道:“你可也会如此。” 姚夫人稍作色:“雍容不可无礼。” 王瑗道:“还请女郎将弓箭予我,便见分晓。” 以前王瑗在做家教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板起面孔,树立威信。 雍容让侍女将弓箭交予王瑗,王瑗向姚夫人告罪便下堂,定住,见庭角树上有两只老鸦,搭弦引箭,只听利箭破空而去,树上两只老鸦应声而落。 雍容侍女跑去捡起猎物,雍容一见顿时变色,两只老鸦贯心而入,不偏一分一毫。 她从坐上起身,向王瑗长揖:“雍容失礼,还请王大家见谅。” 王瑗一笑:“我正喜欢像你这样的。” 西州战事不绝,也养成了西州人的尚武之风,这里的妇女都如雍容一般弄刀枪,正是王瑗所喜的,尚武能让女子拥有强健的体魄,敢于反抗,敢于争斗,毕竟,只有通过武力才能获得权力。 王瑗与雍容见过师徒之礼,雍容称她为大家,不日就要对雍容上课。 她不希望雍容太过拘谨,她希望能通过现代的教育方式使得她获得现代先进的知识文化思想。 雍容成长在西州这样既因战事而尚武,却也因文化贫瘠,经济凋敝而古板保守,而且也因地处边陲,对朝廷的政治依附不强,中原地区存在的封建壁垒在这里尚不强势的环境,总的来说,是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但愿她的思想还尚开明,还没有受到毒害,她看起来似乎也不像。 王瑗十分重视教育的作用,她也明白那些所谓的统治者垄断知识文化的原因,掌握了知识文化,就掌握了阶级永不坠移的权力。 现在这个时代,民众识字率实在是太低,男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女子了,因此她要星汉、爱菊和瑜以“侍奉”的名义前来旁听,如有不懂的,晚上再为她们补课,同时,她也要进行不断地学习。 受到迫害驯化的女子只有受到教育,才有机率觉醒,才能拥有希望。 她得抓紧时间备课,还好,由于世人对女子的教育只在于如何做好分内之事,远不如男子那么重视,她的发挥空间反而不受限制,但对她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她既不能误人子弟,更不能人云亦云。 -------- 转了几乎两个小时圈圈,贫妾终于登了上了,我在想要不要开一个微博,但似乎没有这个必要(lll¬ω¬) 风过西州诗经她认为《诗经》中最优美,艺术 建安元年春日的天空,惠风澹澹,流云容容。 天色是可爱的粉蓝色,鲜妍的日光,耀亮了四面的风。 满空纷飞的柳絮,折射出千万点晶莹光华。 王瑗将第一课的地点选在了阳光充足的室外。 这里是李宅的后园,园中秾芳焕烂,花树缤纷,鸟鸣嘤嘤,帘幕飘举。 新鲜的花香带着暖意,充盈于衣袖之中,涌动。 她们的袍服如身旁沙沙乱摇的花枝,在风中翻飞,唰唰作响。 她首先讲的是《诗经》。 在两汉,经学教育十分兴盛,经书是当时士人学子必读之书,并且,经书义理不仅仅只局限在学问之中,它贯通官府朝堂,深深影响了广大民间,因此朝野之间诵读经书蔚然成风。 又圣人有言,不学《诗》,无以言。 在两周时期,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外交以及人们日常交往,往往引经据典,出口成诗。 以诗言志,是当时语言交流的一个特点。 在汉代,《诗》最显着的研究情况便是列入官学之中和《毛诗》的流传,因此她又名《诗经》,《经书》之中便有她的一席之地,而《毛诗》,这是战国时人对《诗》做的辑注,后来汉朝经学大家郑玄又为其作笺。 虽然她对笺注其中许多内容不甚赞同,但这对后人理解《诗经》还是有重大的价值的。 《诗经》作为她的祖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她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作为一部保留反应当时社会的诗歌总集,她对于整个汉字,汉语艺术的启蒙和发展,她作为后世文章与文学的发微,源头,可谓是意义重大,至今依然受着她的影响。 虽然后汉之人更注重武力,对《诗经》进行实际研究,但王瑗还是希望她们都能先得到《诗经》艺术美的享受。 千古文章,立意为上。 她认为《诗经》中最优美,艺术造诣最高的是这叁篇。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家之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作为她祖国无论古今老少都能脱口而出的一句名句,虽然我们现在尚且不知雎鸠究竟为栖息在黄河水洲中哪一种鸟儿,但《关雎》为何会如此受到人们的青睐,以及后世为何让《诗》以《关雎》为始? 《诗经》别为风颂雅叁章。风者,牝牡相诱,《诗》之《风》者,里巷歌谣,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 这首诗歌,是一首关于婚恋的诗歌。昏礼者,将结合二姓之好,于上以事宗庙,于下以继后世,故君子重之。 如琴瑟美好的昏姻是夫妇之道的范式,夫妇之道为人伦之始,有夫妇之道才有亲亲尊尊。然而夫妇之道肇端昏姻,昏姻始于昏礼,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 故《关雎》为叁百篇之冠,可以为纲纪之首,王教之端。 它是符合礼仪教化的。 同时它还有一种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乐观情绪心态在其中,这符合国人心理需求和哲学品德要求。 甚至还有一种表现手法,诗中的淑女,便是人们追求最高的理想,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穷困的情景之中始终保持乐观的心态,人们反复吟咏便是在逆行而上的路途中坚定信心,给予自己勇气。 其次是《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是描述一首求而不得慕情之情的哀歌。 比起“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含有坚定的信心和任何天险都不可为其障碍的勇气,它显得更加颓废哀靡沦丧。 情思缠绵,心愿难遂,惆怅万分,无可解脱,虽然近在眼前,却不可接触,如同隔着银河一般,最终归于幻灭。 诗中汉水游女之说,众说纷纭,但她更相信这个游女是在汉水之湄戏弄郑交甫的两位女神。 汉水游女或许是湘夫人神话的又一变异。汉水和湘水都曾在楚国境内,汉水两岸更是楚国在春秋早期发展壮大的摇篮。 两者相互进行流传影响,也是有可能的。 在《洛神赋》中,赋中陈王感于汉水二女戏弄郑交甫之鉴在先而拒绝宓妃的好意,导致宓妃心痛啸咏离去。陈王见宓妃离去,追赶寻觅不得,导致二人最终人神殊途,流泪浪浪,这难道就是最早的“追妻火葬场”戏码? 比起具象的《汉广》,《蒹葭》更加的虚无缥缈,空灵清新,全诗充满了抽象,象征,想象,朦胧,神秘却又忧伤迷惘的艺术美的意境。 不论是波提切利笔下刚刚诞生于大海洁白的波涛泡沫之中的贝壳上的美神,还是安格尔所描绘用陶罐汲取山泉沐浴的少女,以及丹麦海岸岸边的小美人鱼铜像,都有着这位伊人一般的情绪。 这种忧伤迷惘便是古今中外共有的最具有艺术的美感的情绪了罢。 这种情绪远比《汉广》平和,得而复失的哀婉之中也有平静的喜悦。 这让王瑗很难想象这竟然是被东方六国视为戎狄和虎狼的秦国土地上所创作出来的作品。 她现在所在的凉州,曾经也是秦国的土地。秦国与戎狄作战,辟地千里,称霸西戎,占据了戎狄众多的城邦,凉州很多地方过去便是为戎狄所居住。在凉州这样的高峻荒凉的山河中,在这样的飞烟漠漠的草木中,竟能写出这样的诗歌。 真是不可思议。 这种情绪也滋养着后人。一位女性歌手化用其中的句子和诗意,使得她的歌曲与《蒹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歌中,她使用八分之五的拍子,形成整个歌曲一唱叁叹悠扬隽永带有淡淡惆怅的曲调。 歌词她这样写道:这河水究竟要流向何方,究竟要流向何方,就如同时光绵绵不绝,将载着我的船儿流向何方,我的心被遗留在岸上。我的心上人,是否将我遗忘,在遥远的异乡,将我完全遗忘。河水倒映着天空的颜色,而不见那人的心。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到那人身边去。逆流而上,逆流而上,回到那人身边去...... 那么,如果能用一句诗总结这叁首诗歌的共通之处便是,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就算这份爱是无望的,但耿耿此心,有如白水,我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永远也是楚楚的坚贞。 这是独属于东方的特有的一种浪漫。 即使这种无望的感情,不断地揉搓着我的酸楚之心,但无望的爱,也是多么迷人。爱是克己。 这种情感或许不是南朝艳曲里的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而是魏晋民歌里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诗无达诂,这也只是她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她讲着讲着,浑然忘了近日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整个人完完全全浸入到诗歌的意境里,不觉微露浅笑,目色温柔,直到听到雍容一声清脆的兄长,将她从这美梦之中惊醒,才陡然意识到身处何地。 如果不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她现在应该坐在研究所里,写着专着,研究她喜欢的事物,等着扬名海内的那一天。 心下一阵怅然若失,又忆起李冲前来,连忙收拾情绪,复转如常,回首便见他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 最近网站不知怎么经常难以登录,有时候更新可能会晚一两个小时,请见谅。 风过西州飞将傻孟起,那是我骗你的 她坐在那里,身前案上摆着卷册,讲着《诗经》章句,神情专注,声音中正纯和,引人入胜,他轻扶在屏风上的手几乎嵌入其中。 他几乎要被她浑身散发出的魅力给迷住了。 她是如此博学,又富有勇气和韬略,就像高山一般,让人们仰慕。 直到他的妹妹雍容打破了他的暗窥,他便从屏风后走出,两人见过礼后,寒暄几句,他就离去了。 他是奉母亲之命来看看她讲得如何。 王瑗计划教授雍容不只是经书的内容,她还想将从前学习的关于自然科技的知识传授给她们。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她希望她们都能掌握一门能够钻研天地自然奥秘的技术。这是最快捷的改变这个世界的方法,尤其是通过女子,她坚信,她们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比星辰更加闪亮。 但,并不是说像经书这样的社会科学不如自然科学实用,重要,只是说,两者偏重各不相同。就如松柏和修竹,各有各的千秋和风姿。一个更偏向上层设计,一个更偏向实际,实际上,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偏重一方发展的问题,应该只是一方存在短板,整体相对落后的局面中。偏向实际的比偏向上层设计的,见效更快,但为了改变落后的局面,偏向上层设计的也不容忽视,有时候,它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在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局面中,这两者发展状况相差无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于星汉她们,最紧要的就是识字。现在正是隶书流行的时代,隶书字体优美工整易于辨识,应该不成问题。但如何编写那些关于科技的小册子成了王瑗一个大问题。 同时,王瑗还以弓马射猎为名带她们去野外进行田野调查。 在锻炼身体增进武艺的同时又能加深对自然的见解。她并不好为人师,她并不认为自己仅仅比她们多知道那么一些就目高于顶,她也需要向古人学习。 她让她们学习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想让她们平等相处,追寻她们的梦想,不要困在后花园里。虽然在平等这一点有些许困难,但是她相信就算是一粒小小的火种,也终有燎原之日。 “看啊,这就是陇西,我的祖先汉飞将军的故乡。 ” 雍容在马上挥鞭,指向远方的天空。 众人随着雍容望去,眼前山河如此多娇,年深日久,大地苍茫,天高水长。 这便是陇西。 陇西现在只是凉州下辖其中的一个郡。在秦朝时,陇西,位于陇山之右,地涵雍凉,包括今天差不多整个的凉州,后来细分析出数个郡县,现有陇西,汉阳(天水),武都,安定,北地,武威,金城,张掖,南安,西平,酒泉,敦煌,以及张掖、居延属国。 郡治狄道,反映了这里曾为戎狄所居。道,是有戎狄居住的县。 郡县制的发微,在于春秋之时县的产生。县即悬,是一个国家边远的邑,通常是新向外开拓得到的,范围还很广大。当时楚国,晋国,都有设县。 在这片土地上,有古之戎族,狄族,大月氏,匈奴,乌孙,西域各族,秦城汉关,而今与羌人,氐人错居。 她们策马狂奔,在这样的天地间, 看着这样的山河和自然,不需御风而行,也能涤荡胸怀,不必羽化登仙,也能获得无限美好。 汉飞将军李广,对王瑗来说真是如雷贯耳。 他成长于陇西,鹰扬于塞内塞外。 就算他时运不济,含恨而死,而他的勇武,他的澡雪品德,使得太史公,军中士卒,边地六郡良家子,以及后世一代又一代的人铭记,为之共哭。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是汉朝千千万万埋身边关戍边将士的一个缩影。 他没有卫霍那么幸运,有着与天子亲近的地位,彪炳史册的赫赫功勋,因为这只是少数。 如他的一样的,才是大多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为拱卫边疆,整个国家的安宁,数十年如一日在边疆磨尽青春,纵使后世还有无端指责抹黑和篡改,但他,不容忘记。 这就是太史公之所以要为李将军列传,并用如诗如歌的笔墨尽情地讴歌他的一生。 就算有人为其不平,眼酸,又能如之奈何呢? 他们并没有因功劳获得应有奖赏,不公,无论古今。 如果天下为公,只有彻底摧毁这个腐朽的旧世界。不过,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样的美丽的新世界,也不是和他们。 人类有识,幸又是不幸。 忽然,王瑗听到有人在呼唤她们,原来是外出的李冲等人。 不知怎得,竟然意外相遇。 见到王瑗转首回应,他不禁羞涩笑笑。 众人汇合,十分高兴。 交谈间,王瑗说道:“那小将军......” 李冲却打断她道:“其实不用那么生分,你以后可以唤我的字。” 王瑗一惊:“是吗?” 称字,是一种十分亲密的称呼,一般只在亲友、同辈间。 “我的字为孟起。 ”李冲正色道。 原来他是长子。 “你,有字吗?” 王瑗一愣,她的那个时代还真没有取字的习惯,一般只有取号的,但这也算稀有之事。 “没有。”她只能尴尬一笑。 她或者家里因战乱没能取,但更多的应该是不愿告诉他,也罢。 他只见她躺在草地上,又回首,叹道:“天真蓝呀!” 其实他很喜欢她的目光能像此刻温柔地看着他,带着笑意 。如果这样的目光能够一辈子像这样看着他,那该多好。 “那你怎么应该称呼我, 那就叫我王瑗或者瑗。 ” “不,这不尊重。” 也对,直呼姓名,在这个时代十分不礼貌。 王瑗以手支颌,作思考状:“那就叫我瑗姐姐怎么? 呵呵。” 王瑗见李冲同意,心中暗喜,从称呼上就长他一辈。 “其实,说真的...... ” 李冲见王瑗欲言又止,被她勾起兴趣,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你人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其实王瑗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不过在那时,她可没有心情去看看谁长得好看。 “没人对你说吗?尤其是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真可爱,就连面上也是可爱的粉红色,我喜欢看你笑。” 可爱? 见他不解,她恍然想起可爱在这时还没有这层意思。 因为口误,王瑗解释道:“就是可怜,让人喜欢,亲近,心生保护之欲。” “你该多笑笑。” “不可,为尊长者不可轻浮。”只见李冲很严肃地一口拒绝。 “为何不可,江东的孙将军,人家可是好笑语,很多人都喜欢他。” 见李冲又板着面孔,王瑗不禁有些好气:“你可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忽然她又听他发问:“为何从前你对我......” 她今天心情不错,便道:“傻孟起,那是我骗你的。” 她并不讨厌自己,他内心喜不自胜,回去一想起来尤面红耳烫起来。 ------ 今天真是想锤爆这个破站== 风过西州字情“是仙女,就更好了。”他向着 近日李冲之父李敏在修养多日后,见叁辅依旧动荡不安,便与金城旧友商议,共图东方。两家兵合一处 ,亲密无间,两人子侄亲故皆随他们在军中。 李敏妻子姚夫人又收到来自汉阳的家书,信上言她的长嫂喜获一麟儿,希望她能够回到家中共叙天伦,她正欢喜又有些忧虑。 她身旁的仆妇便道:“可遣人将大公子请回。” 姚夫人道:“不可。冲儿他此时在军中,只可惜我那几个孩子皆不成器,没有一个能如他们的兄长。” 这时雍容却抢言道:“母亲,现在凉州安定,不必劳动兄长,有我便可护卫周全。” 姚夫人不理会她:“这次我们是去看望你的舅母,你可别惹她生气。” 雍容作鬼脸道:“是,母亲。” 姚夫人又对仆妇道:“吩咐下去,多派一些奴仆,再带上数名甲骑步卒,叁日后我们便回冀城。” 王瑗这几日正在冥思苦想,应当如何编写那科技小手册,又见雍容执意要让她一同前往,无奈便带上数枚竹简,刀笔,在路上一边写,又一边用刀削去,删改不定,愁得她的头发都比往日落得多了。 见着梳篦带下来的秀发,她直叹气。 到了凉州首府冀城后, 王瑗又听旁人说,从前汉阳郡名为天水,汉阳都是后起的。 汉阳,是因汉水而言的罢。 冀城,格局广阔,城中熙攘,东市西市汉胡接踵,牛马羊驼壅塞,比之狄道,更要繁盛一些。冀城这些城市,因身处西北边漠,从前战事不绝,粗粝十足,风光不与柔和富庶的内地相同。 数丈宽高的黄土夯土城墙处处可见刀兵烽火痕迹,能容数马并走,四边双重城楼上,戍卫兵卒持着刀枪在上来复巡逻。上一次来她到这里,只是过城而不入,现在她总算有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雍容对冀城很是熟悉,也很乐意作她的向导,在逛过东西市后,她们登上城外一座颓圮的垣墙,向远处张望。 凉州越向西北走,就越是风烟漠漠,一股荒凉之感直扑而来,只有那沿着关隘一路栽种的青青郁郁的柳树算是妆点这边地的一抹鲜亮之色。 先前雍容见到王瑗的失落之色,便道:“老师,现在那些花草树木还没生长起来,等到夏天,这又是另一番景色,到秋冬,那就更美了。” 而汉阳与其他处不同,因更靠近秦益,除了那城墙,这里风光更像中原一般湿润青翠。天青云重,山高谷深,树木常绿,生机盎然。天又高又远,干净如洗,空气也十分清新。 “想不到这里竟然像家那边一样。”她不禁感叹。 雍容却道:“老师,你的家乡在哪?” 王瑗自知失言,道:“一个很美的地方,像这一样。” 雍容笑道:“那就不如永远留在这里好了。现在天下到处都很乱,还是凉州安定呀。” 王瑗正想反驳,只闻雍容的舅母家来寻她们了,只有作罢,与她们一同回去了。 一辆骖马轩车从冀城外驶来,后有车奴从婢各一人。 车上青年男子独自一乘,立于车中,高冠广袖,神采飞扬,风姿端肃。 然而,他的车似乎是在平坦的州府大道上碾到什么东西,只听得像是竹木一样的清脆的碎裂声,轩车颠了一下,他命车在城外止步。 他下车检视车轮,原来是一捆小竹简,没有包上布帛,外部一些竹片已经碎裂为数片了。 他将竹简拾起,解开系绳,仔细查看墨书,叹道:“真是一笔好字。” 虽然这上面的词句他有些不解,比如什么生物,或者又是进化,合成。 “这是何意。”他搜寻他往昔阅读过的书籍,也找不到与其中内容相符合的。 莫非是上古的天书?他甚至联想到了韩信与那桥下老人。莫非今日我也有如此奇遇?天意?他的思绪越发辽远。 他又细细端详其上的字,字体结构严谨端正,清劲超然,都说尺牍书疏,千里面目,见字如面,写这字的人如果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不懈,又怎会练得又这样的好字。 他身边的车奴从婢纷纷打趣道:“公子,你这字痴的病又犯了,见着一笔好字就走不动道了,若还耽搁,天也快黑了,恐怕就要被关在城外了。” 他也不恼:“我家素来工书,人人都会写一手好字,若不勤加练习,师法他贤,则无进益。我看这字的笔墨还很新,这字的主人必然会前来寻找。我再趁此机会,向其讨教一二。” “你们说,写这字的人会是怎样的人。” “公子想是遇着宿儒耆老还是......”那奴婢她又转首对车奴说,“还是仙女啊。” 两人纷纷笑了起来。 “是仙女,就更好了。”他向着字怔怔说道。 “公子,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摞竹简,只有五六片,也很短小。” 闻言他抬起头。 暮春时节,夕照无垠,天空是温柔的紫色,蓝色,金色,粉色,黄色,也很朦胧,一女子端然立于道旁繁盛的花草之间,素衣绿裙,粉白黛黑,清亮妙目,在他抬首一瞬间,正对他眨了一眨。 素衣轻盈洁白如玉,绿裙便如她身旁的杨柳,由一幅朱红罗带系住,直直垂在脚边。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他不禁低低脱口而出。 当王瑗意识到她平日写的那些竹简竟然丢了,忙出城匆匆寻找,此时暮色渐合,她见路边有人正拿着什么东西端看,想莫不是她的竹简,忐忑上前询问,而那人左右则上前叱问:“你是何人?还不退下。” 那人对左右道:“不得无礼。” 她上前几步,更看清了他手中的正是她白日不慎遗失的简牍。 她随时都将简牍待在身边,以免忘记一瞬而逝的灵感。 若是真丢了,那她的头发,岂不是白掉了,寻找之时,她无比懊丧。遗失书稿的痛楚,没有丢过的人不会得知。 见此她吐了一口气,沉下心来,对那人道:“公子,这是我不慎遗失的竹简,还请公子奉还。” “这是你写的吗?”那人问。 “正是。” 那人将竹简递给了她,见此,王瑗十分感激:“还请告知尊驾姓名,我定要亲自登门拜谢。” 那人道:“仆,凉州从事,杨颙,杨季山。” 从事,是一州牧守的佐吏,相当于现在省市长的副手,助理。 “我不知竟是杨从事,冲撞了尊驾,真是罪该万死,民女见过杨从事。”王瑗向其行礼,而对方却上前几步,扶住她,示意她不必如此多礼,又向她回礼。 “这位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杨颙笑道。 王瑗未曾多想这称呼的变化,只道:“民女是陇西李敏府上的女师,王瑗。” “陇西?为何现在来到冀城。” “随夫人前来探亲。” “是何人府上?” “冀城姚氏。” 二人边走边聊,入城之后,遂各自分别。 杨颙目送她离去后,低首,用一手缓缓覆上刚刚接触过她的手,紧紧盯住。 他回到冀城州府,对其一人说:“京兆郡主簿,你自以雅善诸书,今日,我总算遇得一伊人,能将你比下去了。” 风过西州祓禊“姐姐可否与我等一同,观乎? 季春之月,上巳之节。 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上巳节,在于修禊,衅浴,祓除不详,祈求福祉,古时还有女巫主导,现今兼之纵情山水,游春之意更加浓厚。 巳日这一天,王瑗随着众人来到城外。城外青草长于原野,杂花朵朵生树,群莺嘤嘤乱飞。士女殷殷盛盛,官民皆于东流水中上洗浴洁身,男子只着犊鼻裈,女子尚披着一件短衣,在温暖的水中洗足濯发,祓出积年的污秽不详。 浴身之后,王瑗穿着轻薄的春服,手中秉着一支祈祥的蕑草,临水沐风,静静看着她们游乐嬉戏,若有所思,不意有人在身后唤她:“姐姐。” 她本来有些迟疑,担心唤的是别人,自己急急回应若是错了不免有些尴尬,而那呼唤又接连唤了几声。 确认是自己后,她回首,见来人竟然是数日前见过的杨颙,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少年。 “公子?不,从事。” 杨颙和他身旁的少年见王瑗向他们见礼,也忙回礼。 “果然是姐姐,我还以为与姐姐从此再无相见之机。”杨颙道。 “杨从事和...怎么会到这来?”王瑗尚不能确定旁人的身份。 杨颙答道:“今日巳日,州府主持过修禊后,又在水边饮宴,宴后严刺史和我们决定出来走走,与民同乐,没想到却能在这里碰见姐姐。” 当他看见水边王瑗的身影后,不敢置信。 “那这位公子是......”王瑗试探着打听这那人的身份,不过她觉得能与杨从事为友的,也不是等闲之辈。 “真是抱歉,竟忘了为姐姐介绍。”杨颙指着身旁的男子,“京兆郡主簿,严凤,严仲翔,严刺史之次子。” 那日杨颙告诉严凤他的奇遇后,严凤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地研制漆墨。 杨颙能明白他的骄傲自负。 严凤出身京兆,他父亲便是凉州刺史。他本在关中家里诵书,今年,朝廷草创,荀彧向曹操举荐计谋之士,其中就有他,被辟为京兆郡主薄。他前去许都谒见,更去拜见了现在名满海内的着名士人孔北海,孔融。 孔融见他虽年少,才十五岁,身长八尺五寸,有老成之风,昂昂如千里之驹,对他十分喜爱,更向他的父亲严刺史写信称他是老蚌之珠。 现今注重书法,他少即善书,又师法各家,如今书道已颇具气象,又更喜欢自己研制佳墨,此番前来是向其父亲讨教为官要领,不日到任。 杨颙如他一般,都是出身于颇具名声的地方之家,有所才识,才能荣膺父辈泽德,被本地征辟为官。 严凤见他喋喋不休,便道:“我看她多半是神社旁的老树,古冢里的狐狸,成了精,给你施了迷魂计,哎,黄昏之时,各种魑魅魍魉都出来作怪了。” 杨颙见他如此言之凿凿,半信半疑,如今纷乱四起,天下死者大半,有山精鬼怪不为稀奇,自言自语道:“她真是山鬼吗?” 严凤见他如此模样,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了。 “季山,我那正有一方好墨,还劳烦你转送她”。严凤突然在他耳边附语道。 “你......”杨颙嗔视于他。 “贤兄,小弟就拜托你了,放心,小弟不会让贤兄你白替我送东西的。” 王瑗见他们喁喁私语,不知在谈些什么,正疑惑时,又见他们又恢复如常。 双方再次见过,王瑗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按照常理,像他们这样的两千石子弟怎么会屈尊降贵与一民人结交呢? “从事和主簿今日仅仅是出来散心吗?” “不瞒姐姐,其实是我等皆叹服于姐姐笔墨,有讨教之意,平日庶务众多,今日偶得闲适,不期与姐姐相遇,既然已然相遇,便斗胆上前致意。” 王瑗有些惭愧,就她那见不得人的丑字,竟然还有人赏识,便谦道:“民女才疏学浅,只会些雕虫小技,实在上不得台面。” “姐姐莫妄自菲薄,对了,今日就不谈这些了,适逢佳节,不知姐姐有没有好好游览过这水滨两岸。” 王瑗道:“我初来此地,未曾领略。” “姐姐可否与我等一同,观乎?” 面对杨颙和严凤的盛情邀请,她不禁低低笑出声来,那二人见此也有些拘谨。 正待王瑗回应,只见不远处有一女子从覆帷鹿车中跳出,在陆离春色中,头系麻带,穿着雪白丧服,手拿尖刀 ,目光坚毅,如燃烈火,一步一步,向树下一男子走去。 风过西州女休他喷溅的鲜血,是她此生最华丽 死死盯住那男子的背影,女子的步伐越来越快,距离也在不断缩短,她的双臂也在不自觉地颤栗,风声在耳边呼啸,她握紧了手中的白杨名刀。 机会来了,就是此时! 大仇即将能够得报让她有一些隐隐兴奋。 “张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她怒喝一声,奔上前去,一手便扣住那男子的马。 张年听见怒喝声,回首,见是那女子,十分惊愕,回马欲要逃走,女子已扬起白花花的刀刃,晃得他心惊。 “我命休矣!”张年暗想。 女子暴起奋刀,向其人马乱斫。 马受其伤,受惊嘶鸣,将马上的张年颠倒在地,直向道旁沟壑扑滚去。 女子则奔去就地斫杀。 她按住张年,骑上他的身子,向其颈项,胸部,腹部,四肢,连砍数十刀,刀刀灌注着她最彻骨的仇恨,只见张年血肉横飞,血肉落地与土成泥,伤口隐隐露出白骨。 仇恨没有休止,落下的尖刀也没有休止。 女子露出微笑。 他的惨叫哀嚎,是这世上最华美的乐章。 他喷溅的鲜血,是她此生最华丽的,红妆。 “张年恶贼,被人杀的滋味如何?” 当暴力的男女主客体对换,是多么痛快。 张年嘴中唯有发出赫赫之声,而女子挥舞的乱刀忽然砍中沟道旁种植的兰树,被灌注巨力的刀应声而断,女子则想取张年的佩刀来杀他。 张年最后的求生欲使得他拼力护住佩刀,嗔目大呼,用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跳将起来。 女子见势抛去断刃,挺身奋手,左手抵摁住他的额头,右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身体压住他挣扎的躯体。两人相互拼命,在地上反复周旋,最终,断绝呼吸的张年后气不入,脸部涨紫,窒息而死。 头一歪,不甘心地停止了身体最后的痉挛。 女子遂即拔出张年的佩刀,利落一刀割下他的头颅,剖心挖眼铲面,头颅一片血肉模糊。 女子踢了一脚地上身首异处的伏尸,又啐了一口其首:“狗奴,复能作恶乎!就算死了,让你下地府也无颜见泰山府君。” 女子与张年搏斗,城外众人见事发突然,不明就里,生怕刀剑无眼被波及,远远离开二人旁观。 女子提着张年人头,站在高处,向围观众人大呼:“今日徐娥杀死张年,是为先母徐姥报仇!” “今日徐娥杀死张年,是为先母徐姥报仇!” “今日徐娥杀死张年,是为先母徐姥报仇!”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她等这一天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前,冀城富豪张年横行不法,西门徐家与他有重怨,于是她的母亲无端被他杀害。她有男弟堂兄弟数人,皆畏惧张年权势懦弱不敢报仇,后逢灾疫,数人皆死,张年等人听闻弹冠相庆,以为徐氏强壮已尽,只剩下柔弱女流,不足为惧。 她素有报仇之心,听闻此言,愤恨流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早已对族中男丁不报希望,于是决心亲自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她不脱丧服,暗中购买名刀剑,藏匿在身,椎心泣血,悲痛无边,志在杀年。 张年闻徐娥报仇之言,复又戒备,徐娥终无所得, 邻家妇女忧虑她不能报仇反而见害,劝她放弃,徐娥不听,日夜磨砺刀剑,长悲短叹,而被家人邻里笑话。 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了。 她遂不顾家事,常乘车掩蔽身形,观望张年动向,伺机而动。 这一等,就是十年,而现在,她的目中又重新燃起希望,她终于等到了机会。 张氏众人在上巳这日出城踏青游玩,是日清昼,张年一人独自乘马游离在外,她当机立断,抽身跳车,一身丧服如冰雪风暴向他席卷而来。 大仇既已得报,她提着张年人头,诣县自首,甘愿受国法制裁。 王瑗只单单觉得徐娥一身染血的风姿十分美丽。 众人听闻此语,无不惊动,见张年横死,纷纷拍手称快,又见徐娥猛气,直冲云霄,观者洒泪,称赞她的烈义,而张氏党人,看民情如此,颓丧一旁。 “就算一百个男子,也不如这一好女。” 杨颙和严凤见突发命案,急向王瑗告辞,要向严刺史禀报,回到府衙,处理此事。 风过西州繁露守法之人不以礼废刑,守礼之人 徐娥提着张年人头,径直来到州府自首,徐徐安步,辞颜不变。 今日本是巳日,乡人都在外游乐,远近传闻,倾城奔往州府,观者如堵。 州府官员听闻生变,也都迅速到府。 徐娥跪在堂下,而凉州丞卿罗列东向坐,阵势威严。 本来此案应由汉阳郡审理,随后再上报到凉州刺史部,但恰逢今日众官均在,凉州刺史严融听闻此事后十分震动,便决定由自己亲鞠。 徐娥道:“罪人之母不幸遭祸殃,长兄怏怏,男弟昏昧无识,明知杀人当死,但为亲报仇仍义无反顾,死且无所犹豫。现今仇人已身首异处,既死,罪人之情已得纾解,但国朝杀人当伏法,罪人义不苟活,而法章不能因我而被破坏。” “母仇已报,请就刑戮。” 诸位官长和乡人见徐娥坚辞磊落,认可嘉许她的行为,都称她为烈义。 严融道:“我心伤悲,不忍卒听。” 他不忍治罪徐娥,离开坐席向她深深一拜,便解下自己的印绶,想去官,弛法纵放徐娥。 而执掌刑狱的官吏也垂头塞耳:“我等也不能书录入卷宗之中。” 徐娥见状,大声抗议:“因复仇而死,是我罪有应得,治狱制刑,也是君之职责本分。我何敢为自己偷生而枉废官法。”, 乡人听闻,莫不为之悲喜慷慨嗟叹。 严融见此,命人将徐娥收入狱中,好生安置,缓缓图之。 杨颙私下向他进言,道:“依愚之见,刺史不如按照国法处死徐娥,全其大义,我们在其墓闾前进行旌表,嘉奖她的烈义,就可使得天下以正道行进。 严融道:“何以见得?” 杨颙又道:“礼法都是古之圣贤所立,有进人齐政之用,各自都不能偏废,守法之人不以礼废刑,守礼之人不以法伤义,然后天下风气端正,安定和谐。” “国之章法,杀人者死,徐娥就该伏辜。但是《春秋》有义,父仇子报,国朝向来以忠孝治理天下,子报父仇,符合君臣之义,更又在君臣之先,因此,徐娥不宜诛。刑法本是用来遏制暴乱,而不是来惩罚仁德。徐娥为报母仇,本不是作乱,而属于仁德,可为教化表率,如果因此而被处死,虽让执法严明公正,但是有伤人子之心,因此她就更应该被赦免了。“ “然而,礼法比刑法有着更多的疏漏,会使得暴乱不止,因此,严明刑法的作用就在于此。如果现在为了徐娥的节义偏废国法,长久以来,民政多乱,因此,徐娥不可被赦免。而且,人人皆有亲亲,亲亲相报,何时了结,动乱不休。做事则应为长久考虑,因此必须要完善律法。完善的法律发扬了人们的正义,那么治理也会顺利进行,不可因情理偏废法理,法理也不可徇私私情。徐娥义高千古,如果今日要赦免她的罪,就损害了她的节气,就不能全其大义,杀身成仁。” 严融却道:“不可。季山言辞颇为有理,我却有不同的意见。” 杨颙拱手:“还请刺史赐教。” 严融抚须:“季山言,礼法不可各自偏废,本应如此,但却有抵牾。你之所言,实为赏罚不明,更违背了礼法,使得民人混乱。徐娥报母仇,实则合于礼律。” “礼的根本,在于无乱也。杀人者无赦之理。无论官民,倘若杀了无罪之人,就应当被处死。旌表之人不当死,应死之人不应该被表彰。如若不此,岂不是滥刑坏礼。礼法,实在是结合了刑礼二者。” “《春秋》又言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亲亲相报,就此可以终了。徐娥之母并非犯法受诛,而是在于张年残暴横行,徐娥报仇,反抗强暴,不能算作非法。我们为一州之府君,州人以父事之,而我们却不能为徐娥伸张冤屈,以至于她以身试法,我们应该向她谢罪还来不及,为何还要将其处死呢?” “徐娥忍辱负重,时刻不忘杀母之仇,是为孝,大仇得报,甘愿伏诛,死而无憾,是为义,正是守礼遵义之人,犹古之杞妻、提萦、女娟等,为何要将她处以死刑,我不能明白。” 杨颙惭愧道:“小子受教了。” 严融道:“你有你的见解,这一点我并无异议,快去吩咐郡尉,于夜半时偷偷释放徐娥,以便让她自行藏匿起来。” 杨颙受命而去。 是夜,徐娥见他们释放自己,对郡尉道:“枉曲国法以避逃受死,并非我的本心,今仇人已雪,死则是我的本分,敢请伏法以全国体。我虽复万死,对于徐娥来说已经足矣,我不敢贪生而负明廷。” 郡尉不听她的执言,徐娥复言道:“我虽然卑微,但犹知律法,杀人之罪,法所不纵,今既犯之,义无可逃,恳求立就刑戮,陨身朝巿,肃明王法,这是徐娥之愿。” 徐娥语气愈发严厉,面无惧色。 郡尉自知难与她辩解,便命人强行将徐娥载还回家。 不久,凉州刺史严融和汉阳太守等共同上表,称赞徐娥的烈义,又会逢朝廷大赦,徐娥得免,州府又为她刊石立碑,以光显她的门闾。凉州梁姓大儒听人追述了徐娥的义举,为她撰写传记,以铭于碑上。 此时,许都朝廷。 朝中太常十分尊重她所履行的高义,又额外送给她二十端束帛,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如此礼遇。而海内闻之者,莫不改容赞叹言善,高大其义。 官舍之中,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听闻此事,与同僚评议道:“父母之仇,不与共天地,是男子所为。而徐娥作为一个微末的弱女子,时刻不忘母亲受辱之仇恨,感其仇党凶暴之言,奋不顾身,以报母仇,告慰其母之怨魂,雪洗永恨,近古已来,未之有也。《诗》言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正是说的是徐娥之人。” 话音甫落,因筹划帮助天子逃出长安的御史中丞钟繇从外路过,听闻,便入内道:“你是何人?” 年轻人道:“北地郡傅诚。” “可是义阳侯傅介子之后?” “正是。” 他的祖先,正是着名的孤身斩杀楼兰王的傅介子,他也希望他能够像他的祖先一般建功立业。 “听闻你言,可见凉州义薄云天,真有乃父之风。” 提起他的父亲,众人皆拭泪。 他的父亲,正直忠义,早年平定黄巾有功,曾劝谏皇帝不要因羌胡作乱而割弃凉州,受到朝野众人敬重,因厌恶宦官遭受排挤,未曾因功封侯,得居高位,外放为汉阳太守。为太守后,他仁慈爱民,深得汉胡爱戴。在历经数十年平羌战役中,朝廷风雨飘摇之际,他不愿如李冲之父李敏等众位官军各自散去,坚守冀城不降,后出城迎战,战死阵中,壮烈殉国,整个大汉,为之痛哭。从此,凉州则为各路兵马占据,不复为国家所有。 钟繇暗暗留心而去。 此后,徐娥义声州郡为之叹服尊重,声驰雍凉之内,人人传颂她的义举,朝中更有协律督尉将她的事迹编排为诗歌传唱,雍容也对她赞不绝口。 在秦汉社会,叁代遗留下来的宗族血亲复仇思想依旧浓厚,在后汉,这种思想连官方态度也是暧昧,甚至鼓励,他们将伦理政治并为一体,其视为古义,承认它的正义性。人们在接受官法的同时,私法复仇也为众人所认可。人们虽然聚族而居,报仇的责任却落在了个人身上,否则他们亲故的冤魂不会安息。 并且在西州之地,此地汉胡杂处,连绵的兵祸,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羌胡尚存的的原始风气影响,人们格外推崇这种烈义。强悍,勇猛,刚直,铁血,忠义,可谓是一种独属于凉州的西部野蛮风情。 徐娥案尘埃落定后,星汉,菊人,玉人她们叁人分别给王瑗写了一封信,说她们在劳作之余也会骑马了,正在练习刀剑。这叁封信字迹虽然拙劣,但王瑗见她们识字已有成效,真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她不由得十分高兴,是真心为她们感到高兴 ,她收到信后恨不得立刻回去与她们讨论一番。 ------ 今天因故耽搁了,十分抱歉。 风过西州卧谈女子主义行动纲领 从汉阳回来之后,王瑗正在灯下与星汉玩拆字游戏。 星汉猜中之后,举着笔大声欢呼。 自从在陇西过上稍微安稳的生活后,她们能够每天吃饱穿暖,她们的身体状况也迅速好转起来。 星汉的个子长高了,原先瘦黄的小脸丰盈了起来,体重也增加了,衣服也要常常做了,不过她总拜托菊人与玉人。 她不善针黹之业,在王瑗的影响下,反而舞弄刀剑,常常缠着王瑗学习格斗的技巧,这又迫使着王瑗在闲暇之时自己拜师学习,又有雍容的帮助,总算能够与其一同进步。 星汉其实有着习武的天赋,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菊人与玉人比王瑗年长,又在外流离多年,见过许多世面,被王瑗救助之后,心下感恩,便主动帮王瑗料理许多繁杂之事,十分顺手。王瑗便觉得她们在治理事务方面比她有能力,说不定以后她们能够帮助自己。 自郭氏之变之后,王瑗心中便有一个模糊的想法,现在也只是一个不甚清晰的景象,她们真的又聪明又美丽,如果由她们来治理天下的话...... 王瑗不愿她们的步伐终日局限在后宅,这不是王瑗让她们学习的初衷,更害怕她们又会被困在婚姻的骗局里,使之她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夜王瑗试着询问她们的想法,她也不能强迫她们。 她们现在更像住在一间寝室的室友,王瑗和星汉同睡一床,菊人和玉人同睡一床,菊玉两人见王瑗问此问题,纷纷笑了起来。 她们相视一眼,道:“我们此生能与你们相依靠便已足够了。” 她们原先或许存了与那邻村的少年皆为夫妻的梦想,为夫家任劳任怨,以为这样便是女子的一生,可是陡然遭遇变故,沉沦身躯,使得她们觉得自己是最卑贱,不洁的,但是在王瑗的启发下,她们陡然发现,我何贱之有,肮脏卑贱的反而是那些所谓的男子大丈夫,后来更觉得能与女子相伴,可比成婚又当男人的奴隶好。 菊人和玉人又互望一眼,经历过去艰辛的岁月,她们便是对方此生唯一可以生死与共的依靠,于是她们的身体又靠近了一些。 “瑗姐姐,我早说过了,我愿意追随你。” “真的吗?”王瑗后背生起一阵激动的暖意,这就是被人崇拜的感觉吗,她还从来没有过。 “你以后,说不定比我还有本领。”王瑗捏了捏她的小脸。 “我们拍掌为誓。”星汉道。 王瑗来了兴致,便支起身子,与星汉小小的手掌相击。 “两位姐姐,其实我早觉得你们有当叁公丞相的大才。” “哪有?”她们并不能自己觉得能当上什么,最多做一个帮佣吧。 王瑗道:“怎么不可能,如果将这些职位进行公开竞争,男女不限,女子一定最优秀最努力的,女子也能当人上人。” 就像后世,所谓的主席总理,省长市长,性别并不是固化的男性。 她们脑中的的男女尊卑思想还是有一些固化,不过,她相信,一定会改变的。 菊人玉人其实有点像她后世影剧里的那些女性政客,成熟,优雅,大方,智慧,又有心机和手段。 她们一定是的。 “那么瑗妹妹此后有何打算。” 这倒把王瑗问住了。 玉人菊人只是觉得她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总有分别那一天。 王瑗犹记得与郭峻小公子的誓言,心下只是叹气,她又会依附李氏一辈子吗?她也不确定。 对这个世界来说,她似乎才是那个最没有归属之人。 她只是一个孤单的异邦人。 从前依附郭氏,现在依附李氏,从前的她只想卑微苟活就满足了,而现在她似乎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那就是让自己成为一座高山,尘土聚集她的脚下,流水依傍着她。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很大胆。 并且不只是一座高山,而是一片片连绵起伏的群山,纵横的山系,她甚至想到让每一个女子都能成为一座高山。 这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既然她能够穿越时空,那这又如何不能实现呢? 对呀,她既然能够穿越时空,那这如何不能实现。 就像每一个发明在问世之前,不是总有人觉得是荒诞而不可能实现的吗? 就像人能够脱离普通动物,成为一个高级生命体,在这之前,人类在进化之时,能否想到,可怕连它自己也想不到吧? 就从第一个小小而又纯粹的细胞在地球生命的海洋里诞生的那一刻,进化成为千万种生物,地球是否又能想到,只存在化学物质的地壳表面竟然有生命的诞生。宇宙又是否能够想到,在茫茫的虚空之中,还有一个充满生机的小小地球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一切,都是从不可能开始的。 那么,女子成为一座座的高山,说不定就是人类社会进化的最高级的形态,她们将会吸取母系社会灭亡的教训,使得她变成一个新的奇迹。 她其实对匡扶汉室并无多大热情,因为这只是父系社会下的封建王朝的周期循环,虽然社会生产力看似在不断进步,但父系社会的本质仍然没有改变。 即使步入现代科学的社会,只要仍处于父系的社会,那么人类不可能有什么真正实质的进展。 因为在父系社会下,男人剥削女人的本质永远不会变,只要仍在剥削,仍在进行这种双重剥削,它就无法释放女人的生产力,为了父系地位的稳固,它们宁愿牺牲这一部分令人惊叹的有着无穷大的生产力。 固步自封。 理想社会的实现,将会由女子来完成。 这便是生命进化的最高级形态 因为身处于对父系社会对女子的奴役的现实环境下,她对男人并无丝毫同情。 在那样的社会,只会有女子的身影。 如果真有那一天,男子应该就不能存在,那么女子的身体也会随着环境的改变适应女子,其中最重要的生殖方式,体质素质等等,也会有剧烈的变化。 “瑗妹妹,瑗妹妹,”听到她们的呼喊,王瑗才从自己的幻想之中醒转过来。 “如蒙诸位不弃,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她深知自己身单力薄,仅仅靠她一个人,这样是不可能产生变革的,历史的经验告诉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即使是男人。 “和你干什么?” “创造一个女儿国。” 众人皆笑了,她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国度出现,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去做,以前没有,以后就没有了吗?” 见王瑗说得认真,众人停止大笑,菊人道:“最近我看《山海经》,里面好像有一个只有女子的国度,但这不是传说吗?” “既然传说里有,那为何不能成为现实。” 以前,平等社会还不是传说,王瑗暗自腹诽。 “想一想,在那样的一个国度,皇帝丞相将军由女子来做,不好吗?在那样的一个国度,就不会有女奴,妓女。”她尽量用现在的价值观表达,让她们听懂。 听到此言,她们叁人都沉默了。 “我希望你们留下来,支持我。” 星汉道:“虽然这很荒诞,但是,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从前我和瑗姐姐一样,只是一个奴婢,你看现在,是不是有了很大的不同。” 玉人菊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有些疑惑:“我们的性命,皆是妹妹所救,本不该推辞,但是,这个女儿国似乎从来没听过,你说要我们就像男子一般为报恩成为其的仆从兵卒,让其驱使,我们还能理解。” “没错,必须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达成愿望。” 玉人菊人似乎还有些迟疑,但星汉接受能力快,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我们随着姐姐一起打天下。” “没错。”她很感激星汉为她解释。 “可打天下不是男子做的吗?我们仅仅能骑马习武防身足够了。” “对呀,只要我们赢了,男人就不能打天下了,男人就给女人当奴隶。”王瑗又感激看了星汉一眼。 “这叫做成王败寇。”她试图用古人的价值观解释。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看着菊人玉人迷惑的样子,王瑗决定给她们一点时间理解,这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力了。 她不能小视古人的智慧,他们的着作现今都在研究,星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悟性,真是让她感到,真是孺子可教也。 “嗯,妹妹给我们一点时间。” 王瑗答应,她能够理解,她们的思维毕竟已经固化了,有一点难改,但是她们也试图这去改变,这就超出其他一般人了。 现在她又有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设计一个女子国的宏伟蓝图,叫什么好呢,她下床,在竹简上写上女子主义宣言六个大字。 作为她们最高的行动纲领。 一股磅礴的情怀在她心中激荡,正在陶醉间,却被她们接下来的话打破。 “妹妹,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牧牛。” 在闲暇时,王瑗等人还要为李氏劳作。 对,在未曾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她可以依附利用男子的力量,就算成为其麾下驱使的兵卒也无不可。她要一步步接近军权和政权的核心,然后将权力牢牢掌握自己手里,再惠泽所有的女子,后又再怎样进行再分配,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到那时再说吧。 届时再卸磨杀驴,反正杀的都是男子的驴,她毫无心理负担。 她甚至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女子天生就要称王的。 和她们说话,做事就是十分愉快,让她不禁觉得女孩子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 窗外,星星十分明亮,真是个好兆头。 这个目标,就像一粒种子,被春风吹拂后,有了一点泥土,便要开始蓬勃地生长。 独属女子们的夜间卧谈到此结束,于是王瑗在愉快地进入梦乡,畅想美好的未来。 这就是她的目的,她总算有了明确的目标,并用要一生为之奋斗。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大胆一回,也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