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校园）》 001 听见闹钟响后，林霖自觉地睁开双目。凌晨五点叁十，窗外灰暗色的夜空里隐约还有月亮的影子，他弯折自己的身体，胡乱想了想昨晚上做的最后一道物理题。 街道上陆续传来零星的声音，这是城市复苏的声响。撑着手臂，他坐了起来。 很讨厌这样的冬天。打开卫生间的灯，没亮。又坏了，记得今天回家时买一个。于是，他沉默地在黑暗中刷牙。 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让他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半边侧脸，瘦削灰暗，昨晚半干未吹的头发也过于凌乱，看起来没太大精神。 狗日的。他想，这次物理竞赛的辅导老师真是少有的烦人。 整理好东西，斜挎上书包一并，塞上耳机。冬天雾气重，他用卫衣的帽子盖住头，出门。到早餐摊那里，照例两个包子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他妈妈工作时间弹性大，没法保证给他做饭。 没走几步路，就远道道看见陈念从自己家小商店走出来，手里拿一柄伞，咵擦咵擦走得飞快。 林霖腿长，紧跟几步跟上了她。陈念有所察觉，也不理，继续往前走。 “念书很重要的吧。”他在后面开口，咬着牛奶吸管。 “说这个干吗？”陈念没好气地回答，清晨的空气中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她抚了抚。 “你妈让我劝你继续念书。”她回头瞪他一眼。 “喂，我受人所托而已。” “不喜欢，不想念。”陈念不想多说，林霖几步走上前，用手拉住她得书包，不重。陈瑞停下来，抬起头，林霖看见她的眼睛也蒙了一层薄雾，像森林里的鹿。 “陈念，钱可以以后再赚，你家不急着你这点钱。” 陈念不理他，往前迈步，他自觉松开了手。 于是两个人就继续这么沉默着走着。 “卓宇暄还在追你吗？” “你神经病啊，关你什么事。”陈念更烦了。 “也是。”林霖觉得确实越界了。 十几分钟后，到了校门口，人还很稀少。陈念迎面就看见张沫，她那条红围巾明晃晃的围在脖子上。陈念有点想避开她，可她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个，挥着手，陈念只好低着头走过去。 哪知这个女的根本不是朝他挥手，而是朝后面的林霖。“小帅哥，早上好！”陈念马上绕张沫画半圆拐弯。 林霖笑笑：“早上好，围巾挺好看的。” 张沫马上比出OK的手势，表明理当如此。 “等等我啊！你这个女的怎么这样！”张沫去追，末了，回转身大喊了句：“晚自习下了记得来接我家念念啊！” 陈念不知道林霖听到这句话是什么表情，可能挺尴尬，这么一想，走得更快了。 高二五班的教室在四楼，张沫累得半死赶上了陈念。 张沫气喘吁吁：“你走路怎么跟泄愤一样？” 陈念顿一下，慢了下来。 “跟林霖同学这个关系，最近有没有更近一步啊！” “别瞎想，我们就是住得近。” “住得近就是上天给你创造机会，牢牢把握。” “看多了没感觉了。” “瞎说，林霖同学，各方面综合素质还是很不错的”，张沫夸张地举起大拇指，说：“况且人家还是物理小王子！” “他是物理老不死也和我没关系。” “可是我觉得他对你真的挺好的，你们经常一块上下学。”张沫说着顶了一下她的肩膀，暗戳戳地笑。 “他对每个女生都好。”陈念讲了这句，继续往班级走去。 “那不就是中央空调！”张沫大喊，一把扑住她。 “不是的，他就这样的人。” “不要为他辩解！你这是盲目畸形的爱！” 陈念默默翻了个白眼。进教室，利索地把早读课的书拿出来。 林霖对每个女生好，这是真的，换句话说，他对每个女性都好，下至叁岁上至八十，都是这样。因为林霖的母亲是这么教他的。 不过这是林霖的私事，没必要拿出来讲。 如果书上每段都是重点就没有重点，如果林霖对每个女生好，对她好也就没有特别意义。 林霖的座位靠窗临校门。他到了叁楼高二二班的教室，还早，也不急，昨天放在课桌上的水壶，冷了一夜，他举起来缓缓地往窗台上的两小盆盆栽里倒，一只手插着口袋，气定神闲地往校门口那里看。 今天雾气大，到这个点了还没消散的痕迹，值日检查胸卡的同学站在门口，大家排着队，像是等待末日受审。 水倒完了，他又拿出纸巾擦盆栽下的窗台，一点点的。教室已经略微有些嘈杂。 今天来得有点晚，他想。 刚这么想，就瞥见女生从小汽车上下来，手里拎个布袋子，排队等检查。 她今天看起来还是有点佝偻，巍颤颤一下像是在咳嗽，低头，马尾就斜落下来了。走路一如既往的慢。 林霖坐下，慢悠悠地转着笔，看她一点点掏出胸牌，走进校门，右转，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他转过头，把语文书打开了。 002 升旗仪式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刮起更大的风，风雨欲来的样子。陈念站在五班两排队伍的最后，想着幸亏今天带了伞。 二班的队伍经过的时候，张沫朝她挤眉弄眼起来。陈念就偏不去看。 后排有男生随意地说到：“唐田恬不冷吗？穿个超短裙。” “漂亮么！这么好看的腿不露出来不可惜了嘛！哈哈哈。”男生们便窸窸窣窣地笑起来。 有病，陈念在心里评论道。她抬起头想去看唐田恬，却看到了林霖，蓬松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了，站最后他插着口袋，眺望前方。他们班在等前面的一班走过去。 顺着他的视线过去，落在旗台下的一群人里。她不禁冷哼了一声。 林霖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他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陈念却了然于心。 是宋旖国旗下发言。同学们懒懒地鼓起掌，红旗在风中哗哗直响。瘦瘦小小的女孩走上旗台，还没开始讲话，话筒便传出刺耳的噪音。大家慌忙捂上耳朵。宋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地喂了几下，声音哑哑的。 “宋旖这是又病了。”有女生说。 “她身体好过吗？”另外的女生搭话道。 台上的人还没讲几句，雨就迫不及待地落下来，一滴滴砸落，像是故意的恶作剧。 体育老师马上吹起哨子，大声吼着：“退场！各班按原路返回！” 陈念他们用校服遮挡住头，个个快速地跑着退离操场。她们班靠通道近，不一会儿就撤退到教学楼，张沫赶忙找陈念，陈念正拿纸巾擦着外套，“来张纸。”陈念递给她。 “林霖站那里不跑干什么呢？”张沫用手肘顶一下陈念。 陈念抬头看过去。林霖犹豫地站在操场上，似乎没决心跑，向某个方向眺望。宋旖刚从旗台下走下来，没跑几步，咳嗽起来，弯腰撑着双腿大口踹气。雨越下越大，顺着她的流海滴在本来就苍白的脸上。 林霖最终还是逆着人流向宋旖跑了过去。 陈念把纸巾团成一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砰得一声合上。她转身上楼。张沫也只好跟了上去。 晚自习的课间，林霖站在拥挤的走廊里，看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样子，他用手指沾了点雨水在窗台上随便写了个公式。卓宇暄也从教室后面走出，见着他，一把搂过：“别想了，都下课了。” 林霖盯了眼那只胳膊，拽开，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你小子今天英雄救美了？” “不是。怕她哮踹病发。”林霖语气淡淡的。 “总归是给宋旖小美女留下了深刻印象。” 林霖没答话，转身，一只指头尖掂着眼镜准备回教室。 “嘿，”卓宇暄没放过他，一把把他拉过去。 “陈念怎么说的？” 林霖还是拽开那只胳膊，“她回你短信没？” “没。” “那就是没戏。”林霖重新把眼镜戴上去。 “可能是她害羞呢。” 林霖呵一声，向教室迈步：“陈念不搞害羞那套。” 说完，上课铃短促极速地响了起来。 林霖站在叁层楼的拐角处等陈念。脑袋空空，把耳机塞了进去。 下课的楼梯格外拥挤，林霖避开他们往走廊那里去，雨随着风就落到了他身上。 陈念负责周一的值日，搞到结束，教室也不剩几个人了，才慢吞吞下楼。 走到四楼和叁楼间的拐弯平台那里，陈念就看见林霖了。他就靠墙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 林霖适合拿支烟，她胡乱想到。 然后她一级一级走下来。 “林霖。”他听见了，拔下耳机，走过来。 陈念站在比他高几级的台阶上，向下俯视着他。周围有其他班级的同学走过，侧目看了他们两眼。 “你以后不用等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家。” “不安全。” “路上人很多，没什么不安全的。”陈念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而且不合适，别人会误会。” 林霖抬眼注视她的脸，眉头微皱。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别人的误会了？” “不知道。总之，我不要和你合撑一把伞。”她走下来，从他身边经过，停也没停。他没有再吭声，在走廊那看她走出教学楼，撑起伞，一步步走入黑夜里。 林霖突然想，手里有支烟就好了。 003 林霖走进小商店的时候，只有陈念妈妈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剧，陈念刚上初中的妹妹陈嘉躺在老爷椅上看一本很厚的书。 他满头的雨水，一进入温暖的室内空间，便不自觉地甩了甩。 “你看起来像一只狼狈的土狗。”陈嘉看见林霖，便隔着空气戳他，点评道。 “说什么呢？”陈妈妈马上走过来，拿了一条干毛巾递给他，又招呼陈嘉倒热水。 陈嘉把热水递给他，继而又点评道：“你在这个家是国家级干部待遇。” 似乎是为了应和陈嘉的说法，陈妈妈已经在问：“霖霖，要加点蜂蜜吗？” 陈嘉马上翻着白眼耸肩走回老爷椅。 “陈妈妈，不用了。我是来买灯泡的。” “还是以前的那种？”林霖点点头，陈妈妈在角落李找了起来。 “霖霖今天没有和念念一起走吗？” “嗯，我有事。”他没直接回答。 陈嘉听到这句，不知怎么的两手一摊，“哈”了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平常也有原因两人没一起回来的情况，陈妈妈也没放在心上，把灯泡递给林霖，“不要钱。” “怎么好意思。”林霖把纸币放在柜台上，转身就走。 “霖霖！”陈妈妈喊了一声。林霖转过头。 “谢谢你劝念念，她今天回来没提休学的事情。”陈妈妈把钱又塞回了林霖手里。 林霖开门锁，进房间，屋里亮堂堂的。他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上蜷着双腿捧一杯热茶在看小说，《olive kitteridge 》。 “你回来啦？”他妈妈没有抬头。 “嗯。” 林霖回卧室洗手间，拆下坏了的灯泡，把新的装了上去。登时，卫生间里又恢复了透净的明亮。 “其实你可以换盏新式的灯，这种老式的容易坏。”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靠着他卧室门框，没进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妈妈点点头，“这周末去你爸爸那里吗？” 林霖收拾着房间，头也不抬地回：“周末有集训。” “那和他说一下吧。”林霖哦了一声。 临睡前，林霖没心思做习题，机械地把英语单词从头过了一遍。末了，他还是抽出手机，给陈念发了条短信：明天还老时间出发吗？ 很久，手机没响。 等到他快进入睡眠状态时，手机微颤了一下，有短信进入。他从枕头另一边捞过手机，不是来自陈念的。 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谢谢你今天帮我。” 谢谢收藏的小伙伴，太感动啦，以为没人看的～ 换了封面，应该还行吧 004 高中部是每周末下午放半天，林霖因为物理集训，这半天也要去大教室上课。他站在教室外随便啃完一个叁明治，进了教室和几个熟悉的伙伴打了招呼，看到卓宇暄过分热情的脸，觉得他多多少少是有点欠揍。 自己位子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纸盒，是有名的甜品店外带。林霖摘下纸盒上的便利贴，隽秀的字体，落款宋旖。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旖坐在靠门的位子上做习题，清秀的小脸上皱着眉。 这样周末互送食物的举动在学生里很常见，用来表示谢意亲密或者好感。 好像就这么认识了，昨晚他们互加了社交账号。他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铺垫过于漫长，结果却又过分迅急。 竟然有些许的失落。来不及细想，后面就有人拖住他问题目。等物理老师走进来，几个人的争论还没结束，李老师示意各回各位，开始上课，接着点两个人的名上来做题，“就林霖和宋旖吧。” 这其实是宋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林霖，她不知道他还戴眼镜。她是集训班不多的几个女生，不过换做平常，她也没接触过太多男生。实际上，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多数人对她敬而远之。女生疏远她也就算了，十几岁的男孩坏心眼起来也是那么令人生厌，他们私底下说她得的是痨病，又讲她是假黛玉装腔调。 所以，林霖像是突然出现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人。 “宋旖有点粗心了，前面公式步骤都对，怎么最后计算开根号还能没开净。不应该。”李老师对学生的批评向来直白。 宋旖低下了头，不知道林霖有没有看过来。 陈念对卓宇暄的追求是很有些厌烦的，如果不是通过林霖的话，她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因为他们一起参加物理竞赛，之前常来林霖家，一来二去捎带着认识了她，没过几天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她。 荒谬死了。这些男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她立下决心，不理睬对方，估摸着时间久了对方就会放弃。 这样荒谬的感情，简直令她无法忍受，就像林霖居然会喜欢宋旖一样。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胃里不是很舒服。那天，陈念去林霖家找他，等他拿个东西，风无意间吹起草稿本，落到一页，画着一个女生的素描侧写，其实并不很像，但陈念就是天赋异禀地马上想到了宋旖，她马上冷哼两声。 而后几天零星的观察和试探做实了陈念的猜想。不熟的人当然觉得林霖做事不漏痕迹，但对陈念来说，林霖语调里的上扬停顿都是在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卓宇暄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大意是今天吃了什么，题目怎么样费脑子。关她什么事，统统不回。 接着卓宇暄又问她喜欢某家甜品的蛋糕吗？看见林霖桌上有一盒。 陈念脑袋转叁转，回：“挺贵的吧？” 卓宇暄发来：“嗨，你要吃，我也送你。” 到下课，卓宇暄开手机，还是孤零零的上句，陈念没再回复。 林霖放学走回家，靠近街道的时候，就远远看见陈念坐在店门口。冬天傍晚的日头确实处处显示着温情，留恋市井的模样，让人不愿其褪去。 这一周陈念要么早要么晚，次次和林霖错开时间上下学。只要陈念有心，她总能做到。 林霖几步跨过来，拖一个啤酒框，坐下，把耳机的一侧塞进她耳朵里。 陈念不去理他，撑着下巴继续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林霖被夕阳的光晃得眯起眼睛，他看着陈念。他们好久没有这样坐一块了，可能是学习太忙，也可能是身边新的人越来越多。过去的很多时候，他们曾这样并肩坐着挨过许多无所事事的下午。 陈念打了耳洞，趁着周末戴上了一颗小小的耳钉，衬得脖子到耳朵那里的线条清晰又柔美，碎发在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光。 “And I miss your ginger hair, and the way you like to dress.”歌里唱到。 确实会喜欢上吧。 继而他想到卓宇暄托他的事，没来由烦躁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别和卓宇暄在一起。 陈念回头，嘴里叼一根珍知棒，打量了他一眼。 林霖伸手拉了棒棒糖的棍子，让她靠近自己，边说：你听见没？ 陈念的脸一下子红了，林霖意识到这个行为适合过去而不是现在，也尴尬地咳了一下，给我一根。 陈念却说：我的给你？ 林霖抽过耳机，站起来，算了，我回家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明天上学我等你。” 陈念把口袋里的棒棒糖往林霖怀里一扔，没有说什么。 林霖想到陈念舔过糖的嘴唇看起来像是流着蜜。Won’t you e on over，Valerie，他哼起来。 005 林霖很少过多地思考关于父亲的所作所为，无外乎拈花惹草，风流债过多等如此行径。他不屑于这样的成年人作为，不负责任又过分软弱。虽然母亲从未教导过他仇恨，但他本能地反感并严格规避。 成为和父亲截然相反的男人，似乎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遵守原则，维护弱者，向不知者示以友善，不被人干扰也不干扰他人，他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习得了这些。 作为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年幼时他过分瘦弱，虽然母亲尽其所能保护他，却仍旧饱受无故的欺凌；长大些，就懂得了不必依附弱肉强食规则的生存之道。略显孤寂的少年时代，他以为沉默地活着未必不是很好的选择。直至十七八岁，他才像晚熟的幼苗，开始抽穂。一切，符合众人的期待。 不过，陈念对此嗤之以鼻。 她以为林霖不过是擅长和习惯扮演好人，喜欢向下散发一种温吞的气息，寻求莫名其妙的同类。如果说恶劣者是靠掩盖戾气混入人群，那林霖就是靠传递无害的信息来让陌生人卸下防备。 他本人才是那个防备心过强又过分淡漠的人，浮于表面的友善当然最容易。 林霖不明白陈念对自己的这种结论是怎么得出的，他对她有不好过吗？ 他此刻正站在去向爸爸家的公交车上，有空进行这样回顾式的思考。 林霖能感觉到陈念对自己有意无意的疏远，追究时间节点，好像是从高中时开始的。 他们曾经很亲密，林霖一度只有陈念这一个好朋友。这样的情谊来自于年幼相识，两个人皆是不合群的异端，参与游戏时被安排承担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轮流制的游戏他们也不会有资格。林霖是没有父亲的孩子自不必说，陈念是因为，她是新搬来这一区的外来者。 陈念耐了几次性子后，终于发了火，外来者怎样，那她也是从外星球降临的公主，屈尊落入此地，受不来这个气。她推搡领头者小胖子，被抓住辫子后反手一个上抬腿击中人家男生的要害部位，看得站在一旁的其他小朋友包括林霖目瞪口呆。 “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陈念披散着一边的头发，指挥林霖跟上。经过几日观察，她明白了与她同命相连者就是这个男生。 林霖已经回忆不起，出于什么理由当时自己被喊到了就随即自动跟上，可能是那迅猛的一击和小胖子过于惨烈的尖叫让他以为，如果不听话就可能遭受同样的命运。 想到这里，林霖在拥挤晃荡的车厢里不由得嘴角上扬起来。 006 下了站，林霖拐入住宅区。这一篇都是新近开发的富人区，名叫香槟湖。 他父亲虽然私生活作风有所问题，但却有点做生意的头脑，加之曾祖父母那辈起就家底殷实，给后人多有荫蔽，所以也算得小富。 不过，他自己感触不深，他与父亲关系相当一般，况且父亲这几年又新组了家庭。 他按了门铃，门自动打开，他换鞋进入。父亲听到他声音，早来迎。父子两人多日未见，互相不自然。林霖心中不免嘲笑，也不带称呼，问有什么可以喝的。父亲忙吩咐阿姨拿冰箱里的饮料及瓜果，摆在客厅茶几上，零零总总十几样。 林霖坐下来随便选一瓶酸奶打开。父亲又问他是否要添置新衣新鞋，是否要换新的游戏机。 林霖摇摇头，他真是一点不了解自己。 父亲没话找话，答：你秦阿姨去参加烘培班了，等等就回来了。秦阿姨是父亲的新妻子，小了他十多岁。 两人便没有多余的话要说。恰巧，有人回来了，是秦阿姨同一位女士，后面跟着个小姑娘。 林霖看见后面穿着乳白色羊绒大衣的女孩后，眉头皱起来，他是第一次在学校外的场合看见宋旖。 好可惜，今天搭不完了。宋旖将手里的乐高小方块落在桌子上，撑起脸，看着对面的人。 林霖没说话，思考着其中一个场景的摆设。他专注起来往往会忽略掉周围的事情。 宋旖旎觉得林霖有着一张和脾气性格不一样的脸，这张脸轮廓鲜明，眼睛生得极好看，睫毛又长又密，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如此不近人情。 今天她和妈妈一起参加烘培课，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参加的爱好，毕竟不用跑跳。结束后，秦阿姨盛邀他们去她家吃饭，因为很相熟，便来了。能在这样的地方碰见林霖，她觉得是某种天意。 和宋旖在这样的场合相遇，实在算不上什么有趣的事，林霖想。这样的场景太过生活化和隐私，使得介入其中的人都带上了一股子霉味。他厌烦父亲，也捎带厌烦关于父亲的一切。宋旖是无辜的，可有些情绪却不免产生。 “你常来这里吗？” “不。”林霖也扔掉手里的乐高，站起来，又看手表。 “你常来的话，我们可以这样一起。我还有很多物理题要请教你。”宋旖语气平和温柔。 “应该不会常来，我不喜欢这里。” 宋旖目光暗淡了下去。林霖一下觉得自己转移了太多情绪在她身上，缓和语气说到：“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去。” 宋旖抬起头：“是吗，这样也很好。” 林霖点点头，或许，这样能更自在地了解彼此多一些。 007 林霖和陈念又一起上下学了，不过也不多说话，就前后搭伴走路。 林霖几次想问陈念家里的事怎么样了，换做以前，她会主动提起。 陈念父亲负责的工程项目资金链断裂，周转不出，貌似很严重。之前陈念提起休学就是想南下投奔表姐，他们在那里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缺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忙。 这些信息来自于第叁方，或林霖妈妈或街坊邻居，就是不经由陈念之口。 林霖观察根据陈念最近的表现，应该情况有所好转。 你期中考试复习得怎么样了？在上学路上，林霖总算找了个比较可聊的话题搭上。 你还真是对我事事关心。” “嗯，希望你过得幸福。” 陈念：“没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幸福。” 谁不会酸谁啊。 林霖笑了，这种感觉久违地熟悉。他不自觉伸出手胡乱搓了一把陈念的刘海。 “唉唉！手碰哪里呢，我刘海都油了。”陈念马上也伸手去扯林霖的耳机和帽子兜，奈何身高有差，被他躲过，对方往前几步又转身倒退着走，看她被逗，嬉皮笑脸。 “手贱。”陈念总结。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卓宇暄就看见陈念和林霖，打了招呼，两人看见他就停止了嬉闹。卓宇暄小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陈念没去接，只问：“这什么？” “小东西，给你好玩的。”说着，一把搂过林霖，小声说：“谢啦！” 陈念看见那鬼鬼祟祟的低语，就猜到是卓宇暄见她有意躲着她，让林霖透露了他们两个到校地时间。 两个人的眼神碰到了，林霖变得不自然起来，说先去教室了。 陈念眼角看见他离开，却没看见他是后悔还是高兴。没替她解围的意思，应该是高兴乐意的吧。 这么一想，陈念伸出手把纸袋子接了过来。 他们所在的高中对此次多校联考的期中考试格外地重视。就连张沫这样平时吊儿郎当的人，最近也安分了不少，嚼着口香糖和数学大题死磕。 白天有新课练习卷讲评，晚上订正错题查漏补缺。全年级都笼罩着如临大敌的气氛中。相比普通学生，有额外竞赛任务的同学更忙，元旦左右就相继要参加省级选拔。 陈念偶有间隙，晚自习前从学校食堂出来，会特意从叁楼走廊穿过从另一个楼梯口上去，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二班的教室，好几次都看见林霖在伏案做题。教室不多的人聚在一起打闹说笑，堆砌成起起伏伏的书，将他与众人相隔。他的桌上倒干干净净，像他这个人。他思考不顺时会一手抵额的习惯倒没变，面庞却已和幼时不同，有着少年人的坚毅和果敢。 之前执意休学一方面是家中变故，另一方面是陈念自己越发觉得和这所高中氛围格格不入，她并不是那么擅长努力的人，越发力不从心，杂乱绵长的思绪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无力感，让她在强烈的某瞬间想要逃离这些熟悉的环境和人。如果说主角注定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闪光，那曾经闪过光的人是怎么黯然退场的呢？没有人教过他们。 陈念父母绝不同意她休学，卖了南城的一套房算缓解了资金困难，他们本来是打算明年搬过去的。没有了这样的借口，现实的困扰又变得如此明显。她时常觉得自己可能在无病呻吟，这样逃避现实的心态连她自己都诧异。 那么林霖又会怎么看现在的自己呢。 008 连轴转了快两周，林霖回到家已经很晚。妈妈已经睡下，他吃完留在餐桌上的夜宵，刷牙洗澡，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书桌旁的书柜。 书柜里连带地上的一角，堆满了各色的书，现当代社科通史。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些包装和标题都过分夺目和匪夷所思的言情小说，林霖知道有些严肃作品封皮下夹的可能是最为露骨的几本。这些都是陈念的。以前陈念偷读这些被家里禁止的“谈恋爱小说”，都会寄放在他们家，因为林霖妈妈是不管这些的。 他随便抽下一本什么什么恶魔少爷，翻开。台言的颜文字未免太多，按字结算稿费倒是合算。林霖会边看书边在脑子里点评，不像陈念习惯涂涂写写。 想到这里，他发了条短信给陈念：“你放在这的书什么时候拿走？” 过了好久没有回，林霖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下有无短信进入。实在等得无聊，他选了一本看起来稍微不那么过分的，躺在床上看起来。快要困倦的时候，有电话进来了。 “你有病吧，半夜叫我过去拿书。” 林霖觉得骚扰陈念的目的达成，心满意足，他又不是真的要她来拿书。 “除了那些，还有很多其他的，你还记得哪些是你的吗？” “分不清吧，不记得哪些是你的我的，以前会凑钱一起买啊。” “你睡了吗？” “没有。” 沉默了几秒。“陈念，我替你读一段吧。你为什么不能追她，因为她是我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袁星朗不知道没有夏夜雪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她跟他一起工作打拼，陪他过叁十岁的生日，她打点了大大小小的琐事，还帮他出主意挽救快要破局的恋情，正因如此，他更不愿意让这个完美的女人变成爱人……”他用略带困倦的嗓音一字一字一本正经地念过去。 “啊啊啊啊啊，神经病！“电话一下子就被挂断了。林霖获得了这十几天以来最由衷的快乐，他的困意顿时消减了许多。 窗外的夜色过于寂寥，蔓延开来，什么都不看不清。但他知道在这暗色中的的城市，生长着低低矮矮的房屋，坐落着各色蜿蜒的大街，穿梭着各色的人群。这样错杂寂静的时空里，他想起一些夜晚。很多时刻，些许的心情，他想到与之分享的人也只有一个，幸好，还有那一个。 已经重迭过那么长的人生，就像分不清你我的书，没有道理再去分开。这是他睡着前最后的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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