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仙(GL)》 分卷(1) 《弃仙》作者:沐枫轻年 文案: 玉潋心前世遭人暗算,魔毒缠身,疯疯癫癫,其师清云仙子为爱徒渡血,以命易命,换得潋心免受折磨。 清云仙子却因此堕入魔道,为千夫所指,神宗大能联手讨伐,唯玉潋心还伴师尊身侧,万箭穿心之际窥见天机,师徒二人双双命殒。 时光逆转,万物苏生。 世人只知听澜宗清云仙子的宝贝徒弟一夜成魔,欺师灭祖,离经叛道,师徒二人反目成仇,仙子苦寻逆徒清理门户,却不晓宿世轮回恨不休,无上道心枉笑谈。 一根白绸蒙住阙清云的双眼,束缚她羊脂白玉般的皓腕。 玉潋心挑起她的下颌,在她耳边魅语呢喃:潋心打小就对师尊藏有非分之想,可师尊眼里,只有道,只有天,若有朝一日还能有我,是恨,是怨,弟子都心生欢喜。 阙清云沉默良久,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痴儿。 万水千山寻一念,世人笑我太疯癫。 仙不成仙,魔不成魔,痴心一场莫相负。 入坑指南 1、双重生,主剧情,感情占比四成左右,he 2、无完美人设,全员狼人,主角疯批,私设如山,介意慎入 3、打戏多多多,字面意思,能用拳头说话坚决不讲道理 4、师徒互攻,攻时飒绝天下,受则风华无双,无明确偏向,视情境分上下 5、作者年老心脆,鸽子精本精,不喜轻喷,去留随意 6、本文修炼境界沿袭传统修真设定,略作改动,详情如下: 初窥门径:练气、筑基、开光 登堂入室:融合、心动、金丹 开山立派:元婴、分神、合道 登峰造极:洞虚、大乘、渡劫 7、感谢收藏!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潋心,阙清云 ┃ 配角: ┃ 其它:师徒,仙侠,剧情流 一句话简介:不疯魔,不成活 立意:坚守本心,勇敢真诚 第1章 狭窄逼仄的房间里,绵延着轻轻浅浅的呼吸。 床头悬挂的画卷无风自动,画中女子气质清冷,高高在上,有如降世谪仙。 女人妆容娇艳,床帷缝隙间,可见羊脂白玉般细腻脸颊泛着淡淡晕红,额角蒙着若隐若现的薄汗。 雾霭弥散的眼瞳半睁半闭,眸心水润而朦胧,泛起层层涟漪。 神识在迷惘的黑暗中不断下沉,陷入沉迷虚妄的幻梦之中。 梦中的场景不断收束,挤压她肺腑中残留的空气,逼迫她像涸泽的鱼扬起脖颈。 珠圆玉润的脚趾粒粒蜷起,纤长的指节情不自禁地将薄毯抓紧。 被单上拉扯出细密清晰的褶皱。 双膝没入缠绵的红绸,脐下魔纹变得滚烫,隐泛红光。 女人双眼半闭,侧身蜷于榻间,埋进柔软干净的被褥,几近无声地呢喃:师尊 直至意识苏醒,美梦破碎支离。 她将手掌中刻字的玉佩贴近眉心,感受玉面的温凉,闭目调息。 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她心底挖去一块,漫长无尽的空虚像几千只蚂蚁嗫咬心脾,抽走了一身力气,将心口滞留的短暂欢悦一丝丝挤压消磨,吞噬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疲惫而沉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心弦缓缓放松。 她轻揽松散的衣襟,睁开雾蒙蒙的双眼。 床头画卷摇曳,执剑而立的女人依然风姿绰约,清冷的眉目从始至终无波无澜。 女人凝视画上之人许久,终叹了口气,侧头轻吻手中玉佩,神态痴醉。 薄唇松开,齿痕泛白。 还请师尊恕罪。 眼角淌下一滴清泪,滴落于白璧无瑕的手背,破碎开来,溅起无声的水花。 那日听澜宗山门前一别,已过去十数日夜。 直至今日,午夜梦回,每到情迷之时,玉潋心仍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临别前那一吻,勾心蚀骨,黯然销魂。 她自幼无亲无故,听说是师尊阙清云于尘世间历练之时捡回宗门的弃婴,一直将她养在身边。 她襁褓时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薄,时常体虚乏力,练不了武,阙清云便只教她纳气,借以强身健体,未传任何武功。 玉潋心幼时并未觉得不妥,直到那日她被同门师叔假传消息骗去宗门药室。 药室内等待她的人并非阙清云,而是另一位师门长辈。 此人对她言语轻薄,欲动手动脚,争执之间,她从对方口中听到: 尔乃天生蓄灵之体,又生得一副狐媚之相,千载难得一见,老夫已眼馋多年,可那阙清云竟想将这美味诱人的炉鼎独自享用,双阴合修悖逆天伦,哪有阴阳相合滋味玄妙,阙清云暴殄天物!气煞老夫! 玉潋心惧怕之极,奋力闪躲挣扎,可她空有一身灵气,不懂任何武功,跑得再快也敌不过宗门长老一纸定身灵符。 那老怪物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瓶,内纳淫.邪垢物,道是助兴之用,一掌将其拍入玉潋心下腹丹田之中。 淫.物侵体,啃噬血肉,须臾间便在她小腹脐下的位置长出古怪的魔纹来。 这魔纹滚烫,化成一股心火涌遍全身,阴差阳错与她体质相融,丹田内灵气外溢,竟破除了定身灵符,给予她短暂脱身之机。 阙清云便是这时赶来相救。 盛怒之下,阙清云将同门长老一剑斩首,带玉潋心回到云仙居,施法镇压她体内魔毒。 此毒物至阴至烈,不断侵蚀潋心血肉之躯,根深蒂固,已无法拔除。阙清云掩面痛悔,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是为师作孽,方得恶报,吾徒潋心何辜? 遂布下换血大阵,逆阴阳,违命数,以血换血,改天易命,硬是将那噬魂侵体的魔毒转嫁到她自己身上。 此阵动静非小,云仙居上空魔云缭绕,血煞之气蒸腾不休。 宗内同门得知长老暴毙的噩耗,又惊觉云仙居变故,纷纷赶来。 为施展术法,师徒二人皆去了半条性命。 看出阙清云伤重,又有淫.毒在身,数位同门心思各异。 阙清云生得天姿玉颜,自幼天赋异禀,乃千年不遇的奇才,年仅三十余岁,已臻至元婴大圆满,是为听澜宗内年轻一代翘楚,自是高岭之花绽放危崖,众多同门趋之若鹜。 然而她性情至清至冷,从不对人假以辞色,为断绝追求者的心思,阙清云曾扬言说,欲成其道侣者,需同时满足两个要求,其一年岁比她小,其二修为比她高。 别说听澜宗无人达到这两个条件,便是玉州境内大小十数宗派世家合起来,也找不出一个符合要求的人。 几位听闻变故赶来的同门彼此对视一眼,神态隐晦而贪婪。 他们竟不约而同达成共识:机会难得,与其白白放过,不如一亲芳泽。 便是事后宗门长辈追问,也可以淫.毒害人为托词,他们是为阙清云缓解痛苦,哪里算得上奸.淫呢? 阙清云万不料事态如此荒谬,遂凭自身意念强压魔毒,剑斩来犯宵小。 连杀数位同门,老祖宗定不轻饶,她们继续留在听澜宗,也只有死路一条。 阙清云当机立断,带爱徒下山。 可惜人心难测,师徒二人刚刚离开听澜宗,便听得江湖中传,听澜宗昭告天下,门人阙清云修炼魔功,堕入邪道,携其徒玉潋心逃之夭夭,令正道之士群起讨伐。 阙清云震惊之余亦心灰意冷。 她自幼效忠的师门竟不留半分余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对她们赶尽杀绝。 师徒二人逃亡数月,玉潋心不离不弃,始终伴随师尊身侧,两人相依为命,最终双拳难敌四手,于凌霄绝顶被门中长老追上。 阙清云不欲死后沦为他人玩物,万箭穿心之际,与玉潋心相拥纵身跃下悬崖,双双坠崖而亡。 本以为命数已尽,死劫过后,尘归尘,土归土。 不料上苍垂怜,竟予重来之机。 玉潋心睁眼醒来,还归数月之前,邪物噬体,欲念横生。 淫恶长老名唤甄锋,一口黄牙满脸褶皱,他喋喋笑着,枯黄的脸皮面目狰狞,伸手就要扒去玉潋心身上的衣服。 体内气机相冲,定身灵符倏然破碎,玉潋心将周身灵气汇聚于掌心之上,趁甄锋一时大意,不退反进,双掌齐出,竭力震碎此人心脉。 轰的一声沉闷震响,老怪物倒退两步,嘴里鲜血逆涌,身体晃了几下,终是没能站稳,噗通倒地,死不瞑目。 他惊愕至极,怎么也想不到砧板上的鱼肉居然还能跳起来反咬他一口。 房门乍然破开,木屑土石四散飞溅。 一身缥缈白袍的女人闯入房中,其人执剑而立,仙姿玉色,眉目舒朗,长袖翩若游云,可神态却冷似冰霜。直至看清地上一具死尸,再与玉潋心四目相对,方从盛怒转为惊讶。 阙清云上前一步,轻声唤道:潋心,你可有受伤? 然而玉潋心紧锁蛾眉,一言不发,凝神望了她片刻,突然转过身去,快步奔出药室。 受毒物与自身体质双重影响,玉潋心修为大增,体内灵气沸腾,奔跑速度极快,几个起落已拉开二人距离,直奔听澜宗山门。 潋心!阙清云声线拔高,放声疾呼,可玉潋心去意已决,奔走远去之时竟片刻未曾回头。 师徒二人在听澜宗楼宇间一走一追,不出一炷香,便先后抵达山门。 眼见玉潋心即将下山,阙清云追之不上,情急之下动手,双方堪堪过了两招,玉潋心竟成功接下,阙清云大惊:你何时修得武功?! 玉潋心哈哈大笑,前世师徒二人亡命天涯,阙清云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玉潋心本身根基不错,又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手到擒来,虽不知此番梦回是真是假,但记忆还在,纵有生疏,也能挡下阙清云一招半式。 她未如实相告,却道:师尊不传弟子武艺,那弟子便偷学而成,天大地大,除却这听澜宗,哪里容我不得? 她体质特殊,是为炉鼎之躯,宗门上下无人不知,唯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阙清云受宗门老祖之命看守玉潋心,得到门中高层指示,不可传授她一招一式,阙清云素来恪尽职守,从不忤逆尊上之命,故而心中虽愧,仍严格执行老祖宗的命令。 如今玉潋心残杀门中长老,必受同门追责,自身又中了淫.毒,阙清云束手无策,欲将之强擒,带回云仙居疗伤,双方因此大打出手。 阙清云投鼠忌器,玉潋心则毫无顾忌,此消彼长,一时间竟难分上下。 百招过后,远处出现几道同门气息,甄锋之死想必已被人觉察,若再纠缠,玉潋心便走不了了。 师徒二人同时变了脸色,玉潋心急于离开,阙清云则担心误了镇压毒伤的时辰,双方各怀心思,阙清云祭出剑招,玉潋心竟不闪不避,用肩膀接下阙清云这一剑。 阙清云错愕不已,未能及时收招,便见剑刃刺进玉潋心左侧肩膀,自骨骼缝隙之间穿过,鲜血霎时染红她的衣襟,在青竹绣纹上绽开一朵朵刺眼的红梅。 玉潋心趁势欺身而上,未受伤的右手朝前探出,两指并拢挑起师尊下颌。 阙清云眼睑轻颤,秋泓剪水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狐惑人心的娇颜。 下一瞬,玉潋心含住她的嘴唇,在她猝不及防之时落下粗蛮的亲吻。 柔润的舌尖刮过微张的唇缝,亵渎地吸吮饱满殷红的唇珠,将自己喉间溢出的鲜血涂满阙清云的唇舌,再意犹未尽地退开毫厘,魅语低喃: 弟子自幼倾慕师尊风华,自知罪不可赦,如今欲.念缠心,恐难自制惹师尊烦忧,今日就此别过,来日有缘自能再见,万望师尊宽恕。 管她真真假假是梦非梦,前世阙清云为她换血逆命,遭千夫所指,尝尽人间冷暖,看清世事百态,最后身死道消,红颜枯骨。 如今因缘际会,一切重头来过,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杀尽世间凉薄之人,护佑师尊寻大道,觅永生。 说完,她抽身后退,指缝间流泻一缕红缨,竟趁机顺走阙清云腰间玉佩。 哈哈哈哈!还请师尊保重!其人狂笑之声远远传开,肆意疯癫。 数名同门高手追至山门之前,却遭阙清云阻截,众人群起而攻,高声喝问:阙清云!你刻意放跑叛门弟子,究竟是何居心? 肆虐的剑气轰然炸裂,当先两人胸口凭空爆开剑洞,惨叫退后,血流如注。 阙清云持剑凌空,眸心闪过猩红异芒,冷眼睥睨一众同门,沉声道:吾徒悖逆师门,当由吾亲手诛之,尔等谁敢多管闲事,莫怪阙某剑下不留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新气象!感谢收藏!求求小可爱们给我留评吧! 高亮备注本文修炼境界设定如下 初窥门径:练气、筑基、开光 登堂入室:融合、心动、金丹 开山立派:元婴、分神、合道 登峰造极:洞虚、大乘、渡劫 第2章 直至屋中颓靡之气彻底散去,玉潋心才姿态慵懒地撑着胳膊起身,随手摘掉床头的隔音灵符。 有人自廊外经过,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停在门前。 敲门声响起,侍女恭敬的话语穿过门缝,态度诚惶诚恐:玉姑娘,尊上差人来请您移步前厅议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玉潋心应着,抬手拨顺乌黑的长发,发丝纠缠于她的指尖,一寸寸散了开来。 偌大的山庄空空寂寂,从偏远的客房抵达主院前厅,凡人脚力得走半个时辰。 玉潋心着一身艳红纱裙,三千青丝绾得随意,眼角下点了一枚泪痣,眼尾绽开暗紫色的鸢尾,妆容别致,为其绮丽容姿更添魅惑妖异。 她从廊前经过,侍立在侧的仆从嗅闻迎面而来的香风,竟不自禁晃神,视线追随着玉潋心,直至她窈窕有致的身姿拐过长廊,消失于视野之外,他们才如梦初醒,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他们痴迷恍惚的瞬间,倘若玉潋心对他们起了杀心,他们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任谁都能瞧出这枝花有剧毒,可世人大都更难抵御她的美貌,也心存侥幸,祈望自己是唯一的幸运,能博得荆棘之下的芳心。 她腰侧悬挂一串银铃,步履间漾起细碎铃响,人未至,其声先飘进厅堂,在场几个山庄高手纷纷竖起耳朵,主座之上,神态冷肃的曲衍魔君也放下手中茶盏,目光转向厅门外。 两息之后,门旁侍卫禀报:玉姑娘到了。 分卷(2) 请。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便现身门外,款款步入厅中,朝座上黑袍人行臣下之礼:潋心见过魔君大人。 魔君本名郭衍,是一位琴痴,善音律,道上朋友尊一声曲衍,时日久了,便少有人知其原来的姓名。 嗯。曲衍魔君摆手,入座罢。 玉潋心的座位在魔君左侧副手顺数第二,整个陌衍山庄,除去曲衍魔君,只有三个人的位置在她之前,分别是山庄左右护法和曲衍魔君的独子,郭禹。 不过,郭禹因故并未能到场,他的位置尚还空着,所以眼下厅中,玉潋心的座位只在二位护法之下。 对在座绝大部分人而言,玉潋心是个生面孔。 她年纪轻轻,来陌衍山庄不过数日,此前从未离开过听澜宗,在江湖中籍籍无名,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陌衍山庄的集会。 然则此女现身陌衍山庄,其位次竟在众多山庄高手前面。 这样的安排显然令一部分人心生不满,数道隐晦的视线在她身后交错,但碍着曲衍魔君的面子,无人当面指摘。 待玉潋心从容入座,斜倚座上的曲衍魔君一只手撑着侧脸,闭目养神。 魔君未发话,右下手位的护法便站了起来,代魔君主持集会,与大伙儿交流近日所得情报。 右护法年事已高,面黄肌瘦,几近风烛残年,额头上皱纹密布。 虽然他总半眯着眼,看上去没精打采弱不禁风,可事实上,此人修为深不可测,杀人如饮水,山庄内一人之下,无人胆敢不服,即便魔君之子郭禹见面也毕恭毕敬,不敢唐突。 他手里撑着一支紫檀木的鳄首拐杖,向魔君请示之后慢条斯理地踱了两步,方开口道:近来,坊间流传出一则消息,玉州各坊皆在热议,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 座下有人接话道:护法大人所指可是金灵山仙府一事? 不错。右护法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混沌地扫过在场众人,老夫已着人查证,前日傍晚,金灵山中的确出现了仙人异象,这两日,山内灵气化露,万物生长,四方灵物皆承福泽,听澜宗和玉仙门都已派人前往。 座下与会者议论纷纷,听澜宗和玉仙门都是玉州境内有名望的大宗,其中又以听澜宗实力最为强盛。 该宗传自上古,底蕴丰厚,乃当世十大神宗之一,整个玉州,不算各路隐士高人,修为排入前十的修行者,听澜宗独占五成。 玉潋心无所事事地把玩玉佩上的红绳,并未参与讨论。 有人趁机追问:既然听澜宗都被惊动,想必这仙府之内有重宝出世,咱们山庄要不也凑个热闹?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此起彼伏,主座之人睁眼,厅内霎时又安静下来。右护法适时拱手,态度谦恭地禀问: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曲衍魔君不答,却问:护法可知此次听澜宗派了哪些人马?何人领队? 回禀君上,是虚法道人陈万辛,随行之人分别是清云仙子阙清云、陈万辛的门生齐仁及若干不满融合境修为的同门弟子。 阙清云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一旁心不在焉的玉潋心终于抬了抬眼。 魔君看向在座众位山庄高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谁想去? 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人这会儿都哑了声,原因无他,却是这虚法道人陈万辛修为极高,三年前闭死关冲击分神境,好些人以为他出不来了,没想到上个月此人竟然成功出关,想必修为也有所突破。 一众高手面面相觑,却无人主动开口,魔君面露嗤笑,摆手示意右护法掠过这个话题。 却在这时,左护法身侧的红裙女子悠悠然站了起来。 她位在前列,这一起身,立即吸引了众人视线,包括魔君在内,所有人同时看向她。 玉潋心神情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款款踱步,行至右护法身侧,拱手向座上之人行礼道:潋心请命前往金灵山。 其声传开,满座哗然。 曲衍魔君眉梢一挑,冷肃的脸孔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你可想好了? 是,小女子已思虑周全。玉潋心神态平静,潋心曾听闻魔君与听澜宗有旧怨,潋心加入陌衍山庄养伤至今,尚未立过投名状,不如便借此机会小试身手。 山庄高手听罢这话纷纷摇头,只道此女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自寻死路。 魔君沉吟片刻,两根手指交替敲击座椅扶手,须臾后提点她道:那你可知,这虚法道人修为高深,在座除却左右二位护法,罕有能与之匹敌者,你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玉潋心固执己见:区区陈万辛,还留不下我。 一介女流,生来就是为取悦男人的玩物,竟如此狂妄自大,哗众取宠!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恰可入耳,稍有耳力之人便能听清。 玉潋心扭头,越过一众与会高手,精准捕捉方才说话之人。 那人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猝不及防与之四目相对。 玉潋心微微眯眼,狭长的眸子柳叶般斜斜挑着,眼角的鸢尾花竟像活了似的,绛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地舒展,妖异红芒自眸心一掠而过。 那人瞳孔一缩,不知堕入何种幻象,神情痴痴然,喉咙不住滑动,最唐突的是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在座位上扭动身体,当众露出不堪入目的丑态。 短短数息,周围人尚未弄清缘由,他自己便不堪忍受,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凶蛮野兽,不管不顾地离开自己的座位,发疯似的朝主座前的玉潋心扑过去! 意识混沌的间隙,只剩下兽性的本能,掠夺与发泄。 但他距离玉潋心尚有两步之遥,视野中忽的溅起几行血珠。 剧烈的痛楚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 他口中爆发惊天动地的惨叫,浑身抽搐地跌倒在地,眼瞳中挣扎出一丝清醒,双手下意识地寻找痛处,这一摸便骇然发现,他腿间血流如注,命根子被乱刃绞成一团稀泥。 你,你 他满脸惊惧地看着自己掌心狰狞的血迹,再见玉潋心长身立于两步之外,飞溅的浊血最远也只散落在她脚边,那诱使他出丑的女人长裙拂地,却纤尘不染。 变故发生太过突然,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弹指一挥间,周围人甚至没能看清玉潋心如何出手。 玉潋心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冷冽轻蔑:下回说话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须知祸从口出,如果你不是魔君门生,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此人终于醒悟过来,缺失一物的疼痛和尊严尽丧的羞辱转化为极致的愤怒,令他彻底陷入疯狂,当场跳将起来,凶神恶煞地扑向玉潋心。 然而这一次,他才刚迈开步子,便觉重锤扑面,如山似海的压力当头砸下,直将他拍落在地,膝盖陷入地面半寸有余,姿态狼狈,奄奄一息。 左右护法同时面露惊色,围观众人纷纷从座椅上跌落,伏地叩首,高呼:魔君息怒! 骚乱平息,曲衍魔君摆手:龌龊脏污的东西,拖下去,废除修为,扔到山庄外,任其自生自灭。 其人被庄内伙计七手八脚地抬出去,厅内霎时安静下来。 曲衍魔君方淡淡地扫了眼玉潋心,冷声告诫:下不为例。 玉潋心低下头,恭敬应声:潋心谨遵君上法旨。 魔君的偏袒之意不加遮掩,在座高手哪里还看不明白。 他们再瞥见此女嘴角肆意招摇的浅笑,竟有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求小可爱们打分留评!爱你们! 第3章 金灵山位在玉州南面,与听澜宗隔了数座城,几重山,一匹快马从听澜宗奔去金灵仙山,得耗时四五天之久,而修士御剑,凌空飞行,只需短短数个时辰。 因仙府出世,山中灵气充沛,化作晶莹剔透的灵露悬挂在晨间草叶上。 它们是世人口中所说的仙露,饮下一滴就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每日啜饮一小口,不出月余便能脱胎换骨,天资稍好之人,甚至可能觅得仙缘,从此步入凡人趋之若鹜的仙途。 玉州境内,已有百年未见如此规模的仙家洞府,数不清的修真者闻风而动,其中亦包括听澜宗和玉仙门两大正道仙宗的高手。 数道流光划天而过,没入丛林之中。 繁茂的枝叶间传来短兵相接叮铃当啷的脆响,没一会儿又消停下来,除了树木枝梢上留下几处刀剑的痕迹,方才交手之人已去无影踪。 这样的试探在林间随处可见,或是正邪交锋,或是灵物抢夺,彼此不确定对方实力,不会一来就亮出底牌,便伺机接触,一探即走。 一行人行经此处,对草叶间垂悬的灵露视而不见,拨开挡路的荆棘,查验地面及周遭树干上残留的痕迹,一位瘦高道人判断道:剑创内灵气浓郁,御剑者至少金丹修为,二者旗鼓相当。 随行小弟子好奇询问:齐师叔,能否通过这些残痕验出此二人招式派别? 道人心说当然辨不出,面上却不愿承认,便低声斥道:吾等此行目的是仙府,一切与之无关的东西不要多问! 小弟子吓得一哆嗦,忙低头告罪,不敢再多嘴。 岂料道人身侧的白衣女子这时突然开口:是清河派流云刀法和玉仙门金玉剑经。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冷冷扫了眼瘦高道人,这才继续说道,另外,玉仙门这位前辈是元婴修为,不过受了内伤,想必在山中遭遇变故,蹿逃至此,如果找到他,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 齐仁脸色微变,没想到阙清云会当众下他的脸。 但在他欲发作之际,身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摆手打断了他。 云儿,那依你之见,这位玉仙门的高手,去往哪个方向了?老者慈眉善目地询问。 阙清云拱手回答:禀陈师伯,泥泞上残留的脚印大都朝向东边,弟子往年曾来过金灵山,由此地往东十里,当有一条河流途经山谷,可藏匿行踪,亦可借充沛的水灵之气巩固伤势,故而私以为,此人许是往东面去了。 言之有理。陈万辛点头,吩咐众人,东去十里,沿途仔细探看有无可疑行迹。 弟子们垂首称是。 众人遂向东走,途中寻见两截断枝和些许半干的残血,可见阙清云推断正确。 伤重之人逃不了多远,待行至溪谷,陈万辛御神识一探,很快便寻见那名藏匿于崖壁洞窟之中的玉仙门人。 心中盼着阙清云出丑的齐仁大失所望,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狭窄的山洞中,鹅黄衣裙的女子盘膝而坐,身边摆着一柄出鞘的佩剑。 她唇色惨白,气息紊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线。 觉察到洞外神识窥视,女子眸心一沉,伸手握紧剑柄,眼神冷厉而警惕地瞪向洞口。 莫师姐,别来无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清清冷冷的几个字,在晦暗的山洞中越显空阔。 不多时,三五人缓缓行来,但除却当先白衣女子,其余人皆不入眼。 原来是清云仙子。莫长鸢神色稍缓,虽坐着不动,但握紧剑柄的五指未敢松懈。 她瞧着当先那人,暗自压下喉头不适,不动声色地开口,不知听澜宗诸位来寻在下,有何见教? 吾等前来金灵山,自是为寻仙府,偶然途经此地,见有山洞,便寻了进来,不想竟遇见了莫师姐。阙清云泰然自若,语气平和,像与之闲话家常。 莫长鸢神态越发警惕,她才不信真的会那么凑巧。 果然,阙清云突然话锋一转:莫师姐印堂青灰,身上缠绕浓郁的业气,想必是在仙府之中碰见了邪物,凭自身元婴修为侥幸脱身。 莫长鸢脸色大变,满目震惊地瞪着面前白衣女子。 却见阙清云突然上前一步,避开她刺出的剑锋,贴近面门,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补充道:但你师门一众,都在仙府灵地做了刀下亡魂! 莫长鸢颤着唇良久未能出声。 阙清云身侧的齐仁和两名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彼此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数息静默之后,莫长鸢咬着牙冷声质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莫师姐不必紧张。阙清云面庞清冷,藏起眸心一丝邪诡,语气无波无澜地陈述条件,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把你抛弃同门独自逃生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莫长鸢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脸色煞白地听眼前之人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知道,仙府位在何处,师姐入府后有何发现?那邪祟之物修为几何? 此去北行百里,有垂天之崖,洞府嵌于崖壁之上,外设迷阵,集天地灵气,生护府凶灵,我等根本来不及进入府内就被凶灵驱赶出来。莫长鸢并未犹豫,这些情报就算她不说,阙清云也能通过别的途径知晓。 她现在身受重伤,受制于人,触怒阙清云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话音稍顿,吐出一口气:其实力在分神境之上,绝非尔等可以匹敌!即便陈万辛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阙清云长睫下的阴影遮掩了半边瞳眸,眼神幽邃。 看在旧识情谊的份上,阙清云,我给你一条忠告。莫长鸢冷眼瞧着她,抿唇讥讽地笑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立马离开金灵山,免得到时候落个尸骨无存的惨淡下场。 听出此女话语中的激将之意,阙清云云淡风轻地转过身去,未走远便停下脚步:莫师姐,看在旧识情谊的份上,我也给你一条忠告。 下次再说谎,不要心虚,否则你避开视线的瞬间,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她猛地拔剑,身侧距离她最近的同门弟子被她一剑抹了脖子,两眼圆睁,扑通倒地。 莫长鸢倒抽一口冷气,齐仁则惊怒不已:阙清云!你疯了吗! 阙清云不答,反手执剑刺向尸体,却见那尸体上猝然蹿起一蓬黑雾,凶神恶煞地扑向呆立一侧的齐仁。 眼看这邪祟之物即将钻进齐仁的识海,阙清云凌空一剑将之劈成两截,剑尖从齐仁鼻尖掠过,给他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瘦高道人失声尖叫,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分卷(3) 白衣女子不搭理他,方才那团邪灵并未被消灭,它自知不敌,被劈开后就向洞外飞蹿,欲逃离这凶险的山洞。 阙清云追至洞口,已不见此物影踪。 跑了?阙清云,你竟然让它跑了!齐仁追过来,闹闹嚷嚷地吼道,所谓第一天才,也不过如此!人是你杀的,我亲眼所见,你休要抵赖! 阙清云冷冷哼了声:聒噪。 如果不是齐仁不信任她,怕她独享仙府情报,非要带两个弟子跟来,如何会白白耗损一人性命? 空有金丹修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阙清云懒得跟他分辩,抓起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弟子,纵身跃下山洞。 她走了,齐仁哪里敢在洞中多待,扫了眼因伤不得动弹的莫长鸢和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躁怒地嗤了声晦气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疾行,将要抵达与陈万辛汇合之地,阙清云蓦地停下脚步,脸上神色阴沉。 周遭黑雾攒动,藏有异样气息,陈万辛并未等在此地。 快退!有埋伏! 阙清云厉声向齐仁示警,同时反手将跟在身侧的小弟子护在身后。 玉仙门之人惊动仙府邪灵,恐怕眼下整个金灵山内,四处都流蹿着这些邪祟之物。 数道恶灵飞扑而至,被凌冽的剑气绞杀殆尽,留下一道漏网之鱼,倏地掠过阙清云,转瞬没入齐仁眉心。 瘦高道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脸上便蒙了一层黑气。 他两眼翻白,霎时理智全失,面目狰狞地举剑朝阙清云冲来。 阙清云避开剑气,不料齐仁一把抓住她身侧那名弟子,黑气翻卷,瞬间抽走所有生灵之气,只留下一具干瘪的枯尸。 糟糕透顶! 阙清云面色冷峻,拔剑与齐仁过招。 此人自身修为不高,可被恶灵噬体之后,竟境界大涨,连她应接都稍显费力,当真讽刺至极! 正当此时,先前逃走的那只恶灵于阙清云身后悄然现形,闪电般从后背钻进阙清云的身体。 阙清云陡然一震,理智尚存,但四肢迟滞,身体一瞬间脱离了掌控,齐仁手中利刃迎面刺来,眼看就要洞穿她的眉心。 电光石火,红芒乍现,齐仁连同他手中的佩剑被锋利的乱流切成数段,鲜血迸溅,染红了阙清云的裙摆。 玉潋心一身红衣,足尖点地,身姿缥缈地挪移,须臾便至近前。 潋心。阙清云两眼微睁,辅一张嘴便心口震痛。 玉潋心一掌击中她的心窝,浑身剧震之际,她唇边滑下一丝猩红。 黑气倏然反卷,恶灵自她体内退散,玉潋心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轻唤: 师尊,久别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潋心:师尊,久别无恙。 清云:给你一巴掌,看你无恙不无恙! 第4章 阙清云意识渐消,瞳孔中的光亮缓缓散去,身子前倾,瘫软在玉潋心怀里。 玉潋心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而后将她打横抱起,足尖点过潺潺溪流,水面激起一圈涟漪,仙姿玉色的人影已如一瞥惊鸿,转瞬无踪。 溪谷尽头有一汪寒潭,活水,由天地灵气汇聚而成,溯源而上,没入山体,内有乾坤。 此乃福地洞天,外有水幕遮挡,人迹罕至。 玉潋心携阙清云闯入此地,于入口处设下迷踪阵法,便得一室清幽。 红裙散落,肤如凝脂,玉潋心侧躺于师尊身侧,青葱指尖抚过阙清云清冷的眉峰,顺着精致的鼻梁向上攀登,再延伸回落,点住丰腴红润的唇珠。 阙清云生得极美,非是玉潋心这般妖娆惑人的长相,她的美出淤泥而不染,冠绝当世,可远观却不可亵玩,绝心绝情,疏冷端庄,却更有种令人魂牵梦萦的力量。 譬如玉潋心,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师尊许是记不得了,可弟子却不敢相忘。玉潋心痴痴地凝望熟睡中的阙清云,目光纠缠她的眉眼,寸寸抚过女人紧致柔缓的下颌线。 前世阙清云为魔毒所扰,几度迷失,几度癫狂,也曾情之所至,与她榻上寻欢。 也正因此,叫玉潋心发现了阙清云身上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 她的指尖沿着女人唇缝向下游走,轻轻抚过阙清云细腻白皙的喉头,掠过整洁的衣襟,轻点女人的心口。 这个位置往下探进寸许,穿过血肉,没入心脉,有一枚隐晦的刻印,封锁了一处重要穴关。 只要这刻印尚在,阙清云终其一生也难登分神境。 玉潋心不知道这枚印记是谁刻在阙清云身上的,但无外乎也就是听澜宗那些个老家伙,欲以联姻为手段困住阙清云,使其甘愿效忠。 上辈子阙清云便是在魔毒发作,与玉潋心春风一度之后,借其炉鼎之躯销毁了刻印。 欲验证那梦境似的短暂一生究竟是真是假,一试便能见分晓。 玉潋心俯身贴近阙清云,与之额心相抵,呼吸纠缠。 她无法分辨自己当真是为阙清云着想,还是欲念所驱,只为填补内心的空虚,摘下这朵凌霄之花,满足自己的私欲。 但行动的目的不重要,怎样都好,她只看结果是不是她想要。 师尊。她俯首亲吻阙清云的鼻尖,灼热的呼吸拂过女人平静淡漠的眉眼,轻声呢喃,弟子感念师尊养育之恩,可命运捉弄,叫弟子心生倾慕,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 而今思之如狂,难以自制,倘若师尊往后记恨于我,弟子亦觉欢喜,此生再无憾事。 她像举行一场圣洁的仪式,虔诚地跪伏在尊贵的圣女面前小声祈愿,望得欣慕之人垂怜。 阙清云眼睑轻颤,似要睁眼醒来。 玉潋心俯身吻住她的唇,那双迷蒙的美眸辅一睁开,便卷进更为幽邃的幻梦,层层叠叠的花影迷惑了她的心神,眸心一点短暂的清明尚未来得及挣扎便消失殆尽。 她的心神蒙上阴影,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两臂悖于理智环住身上纤软的肩背,情不自禁地扬首迎合玉潋心的冒犯。 每剔除阙清云身上一层衣衫,玉潋心的眼神便更柔一分,她瞳眸深处的癫狂与痴醉也一点点的倾泻出来。 她珍而重之地将心爱之人捧在手中,她们今生或为彼此势不两立的对手,但在那场似梦非梦的前尘,阙清云是她倾心相许的情人。 脐下魔纹滚烫,泛起旖旎红光。 醉梦双姝卧清潭,痴怨叠影赴巫山。 数次榻上贪欢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神魂悸动与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皆与今时如出一辙。 小半个时辰之后,玉潋心虚乏地伏在阙清云肩上,神情难掩倦怠,呼吸仓惶急促。 虽是受了她的狐惑,但阙清云修为高出她许多,又是她主动,你来我往,情思涌动之际,气机外溢,灵气相叠,几乎碾碎了她一身琼骨。 她撑着虚软无力的胳膊起身,光洁白皙的背脊上薄汗未消。 阙清云安安静静躺在玉潋心身下,眉目舒展,脸泛薄红,神态间的清冷因此淡去许多,像坠入凡尘的谪仙,染上了缠绵悱恻的人间烟火。 玉潋心再次低头吻上阙清云的眉峰,抿起唇来,眉间尽显妩媚的风情与神采。 须臾,她眸心漾动,零落在地的衣衫自行卷起,转瞬之间便衣冠整齐。 步子一迈,瀑布被她甩在身后,轰隆隆的震鸣像从天外倾泻而来,打破先前的沉寂,而一身红衣的玉潋心则立在潭间青石之上,抬头仰望不远处悬空而立的人影。 是曲衍魔君。 魔君背手而立,视线睥睨地问她:谁在里面? 玉潋心并未隐瞒:阙清云。 魔君好似已经料到这个答案,他神色冷峻,轻嗤一声:你对她做了什么? 君上这话问得奇怪。玉潋心脸上笑容轻佻,师尊为邪灵所困,潋心出手替她解围,为之驱邪疗伤,可有不妥之处? 最好如此。曲衍扫她一眼,冷声警告,本座不管你和你师父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此女生父与本座有旧,听澜宗其他人等任你捉弄,唯独此女不允,你可听清楚了? 潋心谨遵君上教诲,铭记于心,不敢逾矩。玉潋心收起眼底潜藏的讥诮,至少表面上恭恭敬敬,挑不出毛病。 远处忽然传来声声雷鸣,似有高手交锋,魔君朝声音来处望去,脸色稍沉:仙府出世,外围禁阵已被攻破,本座先行一步,你安顿好阙清云后,速速前来。 言罢,不等玉潋心答应,曲衍魔君的身影已融入虚空,不见踪迹。 玉潋心抬眸,神情若有所思。 魔君原本并无前来金灵山的打算,而今突然现身,必定是得了确切消息,金灵山仙府之内,有其所需之物。 至于东西是什么,玉潋心不得而知。 她回到瀑布后的山洞内,阙清云还在熟睡之中未醒。 但她们的关系已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 玉潋心俯身亲吻阙清云的眉心,替其整理好衣衫,后又在四周布下重重迷阵,确保阙清云自然苏醒之前不会受到惊扰,这才拂袖离去。 仙府现世,山中灵气化雾,一呼一吸都是难得的修行。 众多前来金灵山寻宝的修真者闯入其中,过外围迷阵之时,惊动护府邪灵,外来之人死伤惨重,但贪欲与侥幸之心促使他们前仆后继,府外山崖乱作一团,遍地皆是尸骨残垣。 有些投机倒把又惜命之人若走了好运,甚至不必强闯仙府,只需在这外围搜刮尸体,也可白捡一箩筐价值不菲的财宝。 玉潋心踏过洞外尸山赶来洞府中时,府内已然开战,声声震鸣不绝于耳,石壁之上沟壑纵横。 曲衍魔君正与虚法道人交手,一柄通体玄黑的古剑夹在二人之间,双方互不相让,其余散修列在战圈之外旁观,无人胆敢在这时出手。 虚法道人在掌上施加力道,欲震开曲衍魔君独占秘宝。 曲衍魔君洞悉陈万辛的打算,单手虚划,凭空拨响震魂琴音。 周遭看客皆为魔音惯耳,惨叫退后的同时,不少修为低微之人当场暴毙身亡。 陈万辛双手结印与曲衍魔君斗法,无暇设防,也在魔音侵袭之下神魂受创,闷哼一声急退数步。 这几步退后,气势便一落千丈,交锋之处灵气反卷,重重轰击于陈万辛胸腹。 其人如重锤击面,头晕目眩之际倒飞而回,砸落于洞窟侧壁,深陷壁面数寸有余。 石壁龟裂,乱石滚滚而下,烟沙尘土漫天飞舞。 得胜之人则一把摄取玄黑古剑,将其横在手中,细细观摩。 陈万辛震咳不息,艰难费力自石壁之中抽身,怒目圆睁瞪视前方悬空而立之人,沉声喝道:郭衍!此物乃我听澜宗遗失多年的秘宝,今日你若敢将之据为己有,听澜宗便与你陌衍山庄势不两立! 曲衍魔君斜斜觑了他一眼,冷笑道:此乃本座义弟阙明城随身之物,明城三十年前在你听澜宗山门之上遇害,其佩剑还被人盗走,至今未能寻得真凶,听澜宗护宝不力,便由我陌衍山庄代为保管,凭你也敢异议? 你!陈万辛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逆血,你未免欺人太甚! 魔君拂袖,沉声低喝:若尔等不服,来本座手中抢夺便是,多说无益! 其人话音一落,洞府倏然爆发异样震动。 四面石壁显出无数裂缝,碎石滚落,沙尘四起,仙府洞口封闭,所有人皆困在洞中。 视野骤然昏暗,诡异的黑气从四面八方弥散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玉潋心前脚刚走,阙清云便长睫微颤睁眼醒来,她凝望晦暗幽深的洞顶,眸心神采比冬日的寒潭更清更冷。 胸腔中积攒着一股热潮,体内灵气看似平静却藏纳着隐晦坚韧的活力,只待她稍一牵引,便能破闸而出,击溃滞怠多年的瓶颈,达到更高更广的境界。 这些诸多变化都因一人而起,但那冒犯她的人却已逃之夭夭。 作者有话要说: 嘿呀!今天也是打滚求评的一天! 这章留评给大家反小红包! 第5章 洞府内弥散着乌黑的雾气,本就晦暗的视野被黑雾遮挡,变得更加难以辨析周遭环境。 修为高深之人还能依靠神识洞察四周潜伏的危机,但绝大多数低阶修士都受自身五感的限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心中便生出惶惑之感,战战兢兢。 曲衍魔君眸心暗沉,看向洞府一隅,冷声道: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何不现身一叙? 话音未落,洞内忽的吹起呜呜阴风,强大却阴冷的气息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 藏在暗处的这位神秘高手至少也是分神境修为,与虚法道人曲衍魔君二位旗鼓相当。 对方来时无声无息,既不现行迹,也不出声答应。 魔君眉头皱起,低声喝道:装神弄鬼! 他一拂袖,虚拨琴弦,锃锃琴声化作数道飞刃攒射而出,直扑黑暗角落中的诡影。 空中倏尔掠过一道黑芒,飞刃尽数落空,轰隆隆斩击于三侧石壁之上,凿下簇簇乱石,留下清晰的创痕。 虚法道人陈万辛见魔君失手,立时呵呵嗤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郭衍风光一时,不也着了旁人的道! 曲衍魔君懒得搭理此人冷嘲热讽,那潜藏在暗处的黑影是个狡猾奸险的鬼修,刚刚捕捉到的气息须臾间又散去。 敌在暗,我在明。 人心惶惶之际,洞府边缘散落的人群之中猝然暴起一声哀鸣。 这声惨叫掀起一阵恐慌,人潮骚动,黑雾翻涌,曲衍魔君正待再次出手,忽而瞥见洞府入口处一抹暗红。 玉潋心遵照魔君之言前来,岂料刚踏进仙府便遭遇变故,尚未闹清状况视野就骤然昏暗,难以视物。 阴风乍起之时,她直觉自己仿若被毒蛇盯上,面上不动声色,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来,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 惨叫声距离她很近,不过三五步远。 她亲眼看见那道诡谲至极的黑影出现在人群之中,附着于其中一人之身。 那人霎时面貌扭曲,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然后身体肉眼可见地扭曲收缩,最后只剩一张血淋淋的人皮,摊落在地。 不论血肉还是神魂都被吞噬搅碎,可谓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如此惨烈凄绝的场景震惊众人,目睹这一幕的修士皆骇然色变,惊吓之余仓惶后退。 分卷(4) 玉潋心瞳孔一缩,直觉杀机将至,纵然眼前未见预兆,亦反手击出一掌。 黑影显现,露出一张惨白狰狞的脸孔,距离玉潋心仅数寸之遥。 掌风从雾气之中穿过,黑影消散,玉潋心避开一劫,却不敢掉以轻心,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如跗骨之蛆纠缠于心,那凶物随时可能再次降临。 她隐隐猜到自己被邪魔视作猎物的缘由,不由虚起双眼,目露冷厉神光。 全神贯注之时,耳尖轻轻抖动,探到一缕风声。 黑影再现,自其身后飞扑而来。 玉潋心反应飞快,所过之处显现数道残影,电光石火之间险而又险地避开邪魂偷袭。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气刃飞掠而至,遥遥斩中玉潋心身后黑影。 雾气一阵攒动,那团黑雾幻化成人形,倒飞出去,砸在石壁上,再化作烟尘溜走。 曲衍魔君一声冷哼,如闷雷震响,欲趁胜追击。 岂料他手中玄黑之剑突然爆发一股锋锐剑气,猝不及防地割向他的咽喉! 匆忙避让之下,古剑脱手,剑身锃鸣,没入地面三分之一。 即便反应已足够迅速,仍未能完全避开这一剑之威,曲衍魔君被游离的剑芒斩中肩膀,呲啦一声,衣衫之下浸出几许猩红血迹。 黑雾趁机一拥而上,重新凝聚成一道人影,妄图拔起玄黑古剑,给魔君致命一击。 却在这时,冷厉掌风擦着他的面门飞过,他朝后飞退避让,便见虚法道人横插一手,捡起玄黑古剑转身跃至至洞府入口,想是要强行破开堆叠的乱石,从此地脱身。 哪里走!曲衍魔君神色一厉,当即一掌击向虚法道人后心。 三方大能各怀心思,周围看客无故遭殃。 陈万辛已经冲到仙府洞口,魔君这一掌压下来,直指要害,陈万辛被迫迎击,回身刺出一剑。 剑气与掌风交错,爆开无形气浪。 围观之人避之不及,只被气浪扫中,便刹那间惨叫四起,死的死,伤的伤。 玉潋心距离虚法道人极近,见陈万辛与魔君对击一招之后,身形迟滞,握剑的右手不住颤抖,当机立断纵身一跃,跨过三丈之遥,从其手中捞走玄黑古剑。 陈万辛哪里料到中途还杀出一个玉潋心,震怒之下与玉潋心对击一掌,后者肩骨咔嚓一声震断,可面上神态依然肆意张扬,哈哈大笑。 曲衍魔君闪身至玉潋心身侧,抓起她的衣领退到出口,强行破开封堵洞口的石堆,自崖壁之上一跃而下。 洞内分神鬼修震怒无匹,化作一道黑影闪电般追出仙府,直奔伤重的玉潋心。 魔君速度比之这邪魔鬼修稍次,转眼便被恶灵追上,玉潋心无自保之力,眼睁睁看着此物避过魔君的防守,即将附着于她的身体,像吞噬掉上一个人那样,啃食她的血肉,绞灭她的神魂。 她几乎已经嗅到死亡的腥臭。 在邪魂咬住她眉心前一刹,一道剑气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将邪灵之躯斩落。 剑阵铺天盖地,绵延百丈空间,将那凶灵截住,短暂封锁了它的行动。 随即,玉潋心怀中的玄黑古剑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剑身震动脱离了她的双手,直直飞向现身天边的阙清云。 阙清云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一把握住古剑。 仙姿玉颜,剑舞流云。 气刃卷过掌心,鲜血涂抹剑柄,随即灵剑认主,敛去戾气与锋芒,俯首臣服。 下一瞬,剑贯长虹。 众人只见空中乍起炽白剑光,冷厉的剑气刺入剑阵,在那鬼修的胸口捅出拳头大的窟窿。 迅捷的凝练的剑锋禁锢他的魂躯,将他按进地底深处。 虽未彻底将之斩杀,但其神魂受创,想必短时间内,再不敢起身作恶。 追出洞外的虚法道人陈万辛目睹这惊世一剑,瞳孔骤缩的同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此乃分神境之威。 他凝眸望向剑光来处,神情若有所思。 阙清云仙气飘飘现身众人眼前,衣摆无风自动,猎猎有声。 一场仙府古剑之争,引出四位分神境大能,众多观战之人心有余悸,皆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阙清云悬空立于曲衍魔君跟前,抱拳拱手:晚辈阙清云,久闻魔君之名,此番多谢魔君出手,搭救吾徒潋心,然此逆徒悖逆师门,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却无悔改之心,还请魔君将之交还晚辈带回师门惩处。 这番话一身正气,大义凌然,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后者瞳眸幽深,难辨心绪。 她猜阙清云当是气得很了,守旧愚忠之人竟然也学会了假公济私,但要凭这两句话就抓她回去,却是万万不可能。 玉潋心嘴角微掀,放肆不羁地笑道:自弟子离开听澜宗,便不再受宗规束缚。 如今潋心已投奔陌衍山庄,君上收留弟子在先,师尊此举可是要陷君上于不义之地?与其劝言君上将弟子交出,不若师尊亲自来擒弟子如何? 阙清云淡淡觑她一眼,顾忌曲衍魔君在侧,未依言动手。 但她视线掠过玉潋心塌陷的左肩时短暂停留,美眸之中色泽幽邃,神色冷峻,面无表情。 双方对峙片刻,忽而隐隐听闻轰隆之声从壁上仙府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望向石壁,便见山崖倾斜,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贯穿崖壁,整座仙府向内塌陷,即将毁于一旦。 你听澜宗有何规矩,本座不感兴趣,但玉潋心已是陌衍山庄之人,尔等休想取其性命! 曲衍魔君说完,长袖一挥,卷起玉潋心腾上高空。 虽然此行空手而归,但阙明城所留之物落入阙清云之手,未叫旁人捡了便宜,也不算白来一遭。 玉潋心二人转瞬已至百丈开外。 阙清云眉目清冷,扬声高呼:若他日得空,晚辈自当亲往陌衍山庄拜会。 话音远扬,如石沉大海,并无回音。 虚法道人面色青灰地出现在阙清云身边,咬牙切齿地喝问:可知今日险些被陌衍山庄截胡,那叛门之徒居功十之八.九!为何不将其留下?! 阙清云自远处收回视线,闻言答得漫不经心:晚辈却以为,事不成,非旁人之过,而是陈师伯技不如人。 陈万辛与魔君相争之时便未能夺得秘宝,而后趁乱得手又被玉潋心截胡,岂非技不如人么? 你!陈万辛怒极反笑,冷声喝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原来如此! 阙清云,你一而再再而三故意放走玉潋心,包庇之心昭然若揭,还残杀宗内同门,私占仙府秘宝,今日之事老夫必将如实禀报宗主,你且等着瞧! 清云仙子面不改色,淡淡然应了声:陈师伯请便。 作者有话要说: 清云:我要把潋心带回师门以死谢罪(不是 魔君:懂了,人归原主。 (全剧终) 第6章 石壁崩碎,仙府坍塌,前来寻宝的各路修士但凡从大能相争的险境中活下来,都各有收获。 金灵山内聚合的灵气开始消散,大宗大派之人瞧不上这点天地馈赠,争端结束当天就各自离开,余下一些末流宗派和江湖散人,借助这场难得的机缘日夜不休地汲取养分刻苦修炼。 听澜宗一行只剩下阙清云和陈万辛两个人,回程途中碰见前来支援的同门,听同门问起此行是否顺利,陈万辛冷冷哼笑道:顺利得很!还都归功于清云仙子,如若不然,我们还能少死两个人。 陈师兄所言何意?同门师叔表情凝重地追问。 可陈万辛故意不多解释,只讥诮地瞧着阙清云,看戏似的瞅她收拾这堆烂摊子。 阙清云面无表情,语气却格外森冷:陈师伯倒是见微知著颇有眼力,危机一现便立马抽身,留我们几个小辈自生自灭,可惜你那徒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护府邪灵都无法分辨,紧赶着将性命搭进去,根本死不足惜! 陈万辛哪里料到素来闷葫芦似的阙清云突然牙尖嘴利起来,这番话说得尖酸锋利,偏她人又冷冷清清,更显得言语凉薄。 他怒瞪双眼,厉声呵斥:阙清云,你太放肆了!与那玉潋心之流,实乃一丘之貉! 阙清云云淡风轻地回敬:陈师伯不过就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脾气也大,倘使晚辈今日没有出手,想必这会儿陈师伯当与你那好徒孙一块儿上路了,哪里还有精力犬吠。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尖锐的言语。 清云仙子何时对人表现出如此憎怒,直将两位师叔惊得目瞪口呆。 眼看陈万辛脸色阴沉,还要继续争吵,两位师叔连忙劝阻,岔开话题:宗主听闻曲衍魔君也来了金灵山,故派我等前来接应,此行凶险,人员折损也在所难免,只能说造化弄人,咱们还是速速回宗,向宗主复命吧。 明面上是在劝和,可他们的态度显然倾向于阙清云。 同样是刚刚突破分神境,不过三十余岁的清云仙子和即将油尽灯枯的虚法道人,自不可同日而语。 陈万辛哪里看不明白,可他确实拿阙清云毫无办法,只能被迫压下心口震怒,冷冷哼了一声,当先跃走。 听澜宗一众先后离开金灵山,山中天地灵气滞留月余,一点点消散殆尽。 当最后一名散修也从冥想中苏醒,御剑离开,金灵山彻底沉寂,雨水冲走地面血迹,走兽啃食散落的尸体,除了虫蛇嘶鸣与莺莺鸟语,再无活人行迹。 夜幕降临,山中寂静。 刚下过一场雷雨,地面潮湿,残垣与尸骸底下长出密密麻麻的杂草,忽而土层松动,几缕黑烟从土石缝隙间冒出来,于暗夜下凝成人形。 其人五官融入黑暗,立在废墟之上,俯瞰四下寂寂荒野。 良久,一声轻叹。 云师妹,你且与师兄如实道来,此去金灵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听澜宗正殿上,宗主剑茗仙尊背手立于主座前,语气无波无澜。 剑茗仙尊秦剑风,生了张正气凌然的国字脸,额宽眉阔,脸如刀削,与阙清云师出同门,接任听澜宗宗主之位尚只有十余年。 其修为较之门中同辈长老稍次,但有统筹御下之能,很受老宗主看重。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听澜宗上下皆对阙清云恭敬有加,但也同样因为这层关系,陈万辛一辈更有资历的长者方对阙清云我行我素,目无尊卑的性情颇有微词。 但讽刺的是,这看似的牢靠的同门情谊,在切身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阙清云面无表情,在她身后,横摆着三具尸体,其中两个虽然惨状各不相同,却还留有全尸,最后那张鲜血淋漓的盖布之下,只剩几块辨不清形貌的碎肉了。 唯一能辨识身份的,是散落在他们尸骨附近的腰牌。 那两具保存相对完好的便是随行前往金灵山的两名内门弟子,死无全尸的,则是被玉潋心所的杀陈万辛门生齐仁。 这三具尸体是他宗修士偶然寻得,陆续送来听澜宗的。 如今距离他们身死已过去了十余天,但修士肉身经天地灵气淬炼之后不同于凡人,尸体腐烂的速度很慢,如此堂而皇之地摆在殿上,也只散开淡淡的血腥味,并无腐肉的恶臭。 见阙清云不言,秦剑风眉心稍敛,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自在天命,我等强求不得,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在金灵山中遭遇了何种变故? 宗主怀疑是谁?阙清云长身玉立,波澜不惊,何必拐弯抹角。 秦剑风脸现犹疑,顿了一息,方叹息道:自我接任宗主之位,云师妹便未再唤过我一声师兄,罢了。他摇摇头,行至主座坐下,陈师伯说玉潋心也现身仙府,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阙清云未做隐瞒。 秦剑风又道:此女袭杀甄师兄在先,后离开听澜宗投奔陌衍山庄,不过半月余,又现身金灵山与陈师伯抢夺秘宝,且从齐仁身上残留的灵气来看,多半也是此女所为。 阙清云冷冷瞧着他,未接话。 云师妹,我只要你回答一句。秦剑风终于冷下脸来,沉声开口,你是否传授了玉潋心武功? 殿上寂静,阙清云与秦剑风对峙数息,终道:我未传授潋心一招半式,但潋心偷学武艺我未能及时发现制止,其责在我,清云甘愿领罚。 听澜宗后山,环境清幽,涓细清泉沿山间崖壁潺潺淌下,于山涧下聚成一汪清潭。 潭上雾霭朦胧,白衣倩影盘坐于青石之上,玄黑古剑横在膝头,周遭万物空寂,无声无息。 清风拂过,一叶花瓣自枝头飘落,水面漾起浅浅觳波。 阙清云耳尖轻颤,长睫微掀。 她轻轻抬手,锃的一声破空鸣响,缥缈之姿已在百丈外,足尖点过水面,溅起一线线盈然水珠。 剑在前,人在后,后来居上,剑过飞花。 剑锋抵近玉潋心的咽喉,剑柄握在阙清云之手。 你还敢来?阙清云声线淡漠,清冷绝情,不在陌衍山庄悄悄躲着,可是大彻大悟之后,要以死谢罪了么? 师尊说笑了,弟子惜命得很,还要留着这条小命见证师尊修得无上剑心、永寿道果。玉潋心神色柔和,语调轻软,对抵在喉间的利刃视而不见。 那你来做什么?可是以为我会对你心软? 师尊向来铁面无私,弟子不敢报以侥幸之心,但弟子途径听澜宗,藏不住对师尊满心思慕,便往云仙居去瞧了瞧。玉潋心口中振振说着爱慕之词,红唇微弯,眼底的笑意竟分外诡谲。 她朝前迈进一步,剑尖贴着她的脖子,将喉咙割开一丝伤口。 可弟子来时,却听两个守山弟子乱嚼舌根,说师尊要与宗主结成道侣。浅浅新伤,血凝成一串殷红珠子,没入衣领之中,而玉潋心却像无所觉察似的,直直望着阙清云的眼睛,神色隐现疯癫之态。 弟子听来委实觉得荒谬,遂取这二人头颅来见,不知师尊可知晓谣传从何而来? 阙清云斜睨着她,扫了眼她脚边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面目冷厉地回答:这不是谣传。 不是谣传?玉潋心神色迷惘,垂下眼眸,状若深思地顿了片刻,然后重复道,不是谣传? 阙清云始终淡漠,不予玉潋心一个正眼。 呵。玉潋心轻声笑了,师尊,你曾亲口说过,年长之于你者与修为不及你者,皆不入眼,难道师尊竟要食言么? 分卷(5) 阙清云语气平静:是与不是,与尔何干? 是与弟子无关。玉潋心眸心一转,笑嘻嘻地说道,弟子原先只想取一两人性命,如今却改了主意,既然师尊要与听澜宗宗主成婚,弟子蒙师尊养育之恩多年,岂能不献上厚礼? 手中剑刃一转,切进皮肉毫厘,阙清云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眼前之人越震怒,玉潋心的笑容便越轻快,她唇角一勾,眼底笑意妖冶:师尊莫要动怒。 秦师伯身为听澜宗宗主,平日宗务众多,又怠于修炼,几乎没有闲暇时间,想必难以常伴师尊身侧,师尊既倾心于秦师伯,潋心怎忍心见师尊被人轻待。 玉潋心眯了眯眼:如此,倒不如将这听澜宗毁了去,无关人等悉数杀尽,血铺红毯,全秦师伯与师尊二人逍遥自在,岂不美哉? 阙清云眸心一颤,利刃再进毫厘:放肆!玉潋心,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鲜血染红剑尖,玉潋心眉目悠然。 任我生,让我死,便请师尊二选其一。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留评嘛23333 第7章 玉潋心喉抵锋利的剑尖和阙清云对峙,妩媚妖娆的脸孔神色轻慢,似料定阙清云不会下杀手,亦或,不论阙清云作何选择,于她而言都是归宿。 阙清云眸光冷厉,神色决然,几要一剑洞穿玉潋心的咽喉,可她却迟迟没有动手。 有飞鸟越过葱郁的枝头,展翅腾空之际,飞花落叶,抚过玉潋心的眉心。 女人眼底流光微漾,邪肆疯狂,丰腴的红唇轻轻勾起,忽的破釜沉舟,倾身朝前撞去。 利刃即将刺进喉头的须臾,剑身飞退,抽离数寸。 玉潋心赢了这场豪赌,在阙清云撤招的瞬间足尖点地,飞身而退。 师尊,下次见面,可莫再心软!玉潋心退时哈哈大笑,眸心急速缩小的视野中,清晰地捕捉到阙清云因失手而懊恼的复杂神色。 巡山弟子也被玉潋心癫狂的气息惊动,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要将玉潋心生擒。 玉潋心一舞长袖,无形的气浪化作数道刀锋,呈扇状攒射出去。 刹那间,鲜血迸溅,惨叫四起。 凡近其身五步之内者,皆一击暴毙,稍远些的弟子则被其威震慑,停在十步开外,不敢上前阻拦。 玉潋心踏过数名听澜宗弟子尸骨,裙摆拂地,被血洇红,姿态潇洒随意,如入无人之境。 未识破宗门长辈丑恶嘴脸,彻底叛出师门之前,听澜宗上下,就属她的天赋能与阙清云比肩。 虽未习得一招半式,但她自身底蕴及体内灵气之丰厚,远非同辈中人可比。 人皆言道名师出高徒,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哪里有阙清云那样的天赋,不过是生来体质异于常人,被听澜宗投诸无数灵丹妙药喂养的牲畜。 甄锋骗她去药房之前,她已结成金丹,后在淫物作用之下突破元婴,日前金灵山中,与阙清云春风一度,受灵气反哺,修为又有所提升。 虽远不及分神境的阙清云,但听澜宗内,即便宗主秦剑风也未必能将她战而胜之。 这些昔日同门,与她年岁相仿的,修行之路大都初窥门径,比她年长几岁甚至几十岁的,顶了天也才融合修为,如何能是她的对手? 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光明正大地走出听澜宗山门。 从始至终,未再回头。 阙清云缓缓闭眼,对远处传来的骚动充耳不闻,方才神态间的激怒与懊丧渐渐退去,再睁眼已是一片平静。 她望着玉潋心离去的方向,片刻之后垂眸,眉眼间清清冷冷,脸上神色无波。 正待走回先前修炼之所,阙清云忽的眉心一皱,斜眸望向清潭水岸。 一道灰衣人站在潭边树下,悄无声息的,好似已经立在那儿有些时辰了,阙清云无从知晓他何时出现,更不能确定先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是否都落入其人之眼。 她收好玄黑古剑,转身面向老者,拱手拜见:弟子清云,见过师尊。 此人正是前任听澜宗宗主,阙清云和秦剑风的师父,道号闻法仙人的季伯宗。 季伯宗立在湖边,身上一须一发皆不随风而动,他像是融入天地虚空之中,即便清风也只能从他身上穿过,丝毫行迹也无。 他一拂袖,无声气劲托起阙清云的双手,免了她的礼数。 恭贺师尊出关,道法再上层楼。阙清云洞察季伯宗实力更进一步,想必前些日子闭关有所参悟。 季伯宗目敛清光,神态慈和地笑叹道:数年不见,云儿竟已突破分神境,这天下到底上你们年轻人的,为师这把老骨头,不中用咯。 师尊这是说的哪里话。阙清云面色恭敬,清风拂过水面,悄悄卷起她的衣摆,若无师尊悉心栽培,何来清云今日所成? 季伯宗却感慨道:你虽在修行之路上卓有成就,可为师却没能教会你体察人情,在这一点上,为师一直深感亏欠,时常心想,倘若你父亲母亲尚还在世,会否愿让你步入仙途。 毕竟修行之路,祸福难料,但有一人常伴身侧,总能排遣忧思,稳固道心,可你性情清冷,不愿与人亲近,加之你的天赋远远无人能及,此事一直是为师一块心病。季伯宗说着,悲从中来,竟长叹一口气。 阙清云低垂眼睑,语气平静:令师尊担忧,实为弟子之过。 季伯宗摆摆手,溘然笑道:如今听闻你与剑风将结为道侣,余生也不会孤苦,为师委实欣慰不已。 阙清云未应,脸上始终没有明显的表情。 只是这山涧中吹过的风,似乎比刚才稍稍冷了些许。 季伯宗像是对此习以为常,呵呵笑了几声,这才提起玉潋心:我听剑风说起,潋心那丫头不听管教,竟已叛离宗门了? 是弟子教徒无方。阙清云眼中难得露出些微惋惜之色。 无妨。季伯宗拂了拂袖,这孩子天生反骨,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面色无奈:我当初将她留在你身边,是因为她生来与你亲近,我便想看看,这份师徒之情,能否教化她顽劣的性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潋心目无尊卑,嗜杀成性,已有十数门中弟子葬身她手。阙清云垂下眼眸,眸心光亮隐匿于晦暗的长睫阴影中,弟子心慈手软,助纣为虐,一而再再而三放虎归山,实乃罪大恶极,还请师尊惩处。 你会心软实属人之常情,任谁也无法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如此狠心,为师以为潋心对你的情谊足够牢固,兴许可以磨平她的棱角,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场意外你也始料未及。 季伯宗又是一声叹息:但凡此女有半分恩义之心,就不会如此丧尽天良,她能说出那样的话,为师也为你感到痛心。 阙清云视线低垂,脸上神色晦暗,难辨心绪。 忽然,季伯宗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是,云儿,你可知,若任由她这样下去,反倒是害了她呀。 魔门之人心术不正,旁门左道的功法层出不穷,潋心体质本就不同于常人,离开听澜宗,脱离了你的庇护,无异于羊入虎口,恐怕最后也是下场难料。 话音落下,阙清云终于抬起头,神色惘然。 尽管宗内也难免有鱼目混珠之辈,但相比宗外混乱的世道,还是要好上不少。季伯宗沉默的双眼凝望着她,感慨轻叹,倘若你真想护此女性命,就该将她留在这里。 阙清云眸色惨淡,轻若无声地说:如今她连我的话都不肯听,又如何肯留在宗门之中呢? 季伯宗背手踱了两步,方道:若你有心留她,不是难事。 请师尊明示,替弟子指点迷津。阙清云俯首躬身,恭敬请教。 为师看得出来,潋心对你仍有依恋之情。季伯宗双脚悬于水面之上,距离阙清云不足五步,劝言道,今日只是听闻你将与剑风成婚,她便匆匆赶来确认,想必他日你二人大婚之时,她还会再来,送上她的贺礼。 阙清云眼底猝然略过一抹寒意,转瞬间又散去了,连季伯宗都未能洞悉。 季伯宗则继续说道:届时,你便亲自出手将她擒住,为师可封印她的修为,暂且将她留在宗内,待日后时机成熟,在宗门后辈之中替她寻一位称心的夫婿,她既得夫家庇佑,又有你这一座靠山,还愁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吗? 话音落下之后,许久未听得阙清云回应。 见后者眼露深思之色,一时间未能思量出结果来,季伯宗便追问她:如此安排,云儿觉得如何? 阙清云如梦初醒,面上一副慨然叹息之相。 垂落的睫羽藏起眸心晦涩,女人声线清疏平缓,应道:师尊深谋远虑,弟子自当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阙清云:师尊,你路走窄了。 ps,今天有事耽搁了,更晚了,明天会争取按时更新哒,球球大家给我留言呀!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4个;牛牟哞 3个;youxin 2个;苏清欢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rtless、李嘉图蕾娜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7个;sdxmwd 2个;queenyu、王炸辰、火锅的粉丝、枕梦寒、绿豆桂花糕、不明觉厉的大葱、荒烟平沙、3832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80瓶;水晶技巧继承玻纤、蓦然挥手 80瓶;d小姐 48瓶;今诀 30瓶;雅典娜 20瓶;萧逢深 18瓶;kikikanli 14瓶;17586256 12瓶;楚延奚、妖小玉、贝、诶诶诶、枕梦寒、poghy 10瓶;牛牟哞 9瓶;17585794 4瓶;墨寒 2瓶;啊肖肖肖肖、张语格妈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季伯宗离去之后,阙清云还在潭上立了许久,直至灰蒙蒙的天空中细雨垂落。 她没用灵气护体避雨,任由清寒的雨丝渗进衣襟,带来薄薄的凉意,沾湿她的衣冠与发顶。 腰间玄黑古剑突然颤了一下,阙清云睁眼,右手侧扶剑柄,凝神感应,数息之后并无任何发现。 她垂眸扫了眼古剑剑柄内侧镌刻的阙字,神情若有所思。 雨越下越密,山林间的风景像罩了层薄纱。 听澜宗山脚道路崎岖,沿街讨食的乞丐与暂无去处的秀才一同坐卧于破庙檐下避雨。 忽然,那一身褴褛的乞丐两眼翻白,身体病态抽搐几下,顺着墙根倒在地上,惊动身旁同样露宿在外的青衫秀才。 秀才见他这样以为他发了恶疾,忙凑上去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招呼他醒一醒。 那乞丐四肢痉挛半晌,惨白的眼珠倏然翻转下来,秀才辅一抬眼,便瞧见那双猩红的眼睛瞳孔收缩,直愣愣地望着他,神态疯疯癫癫,像要吃人似的。 啊呀!秀才吓得怪叫一声,倒跌出去。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马抓起自己的书囊,连滚带爬地跑进雨里,头都不敢回。 乞丐则保持着卧躺抽搐的姿势,只眼珠子好似无意识地转了转。 雨下得更大了,道路上聚起浑浊泥泞的水洼,溅起一层雾蒙蒙的水花,沿缝隙淌过残缺破败的青石板。 一双浅粉色的绣花鞋踩着石面行过,淤泥和污水争先恐后扑腾上去,却在玷染鞋面之前,被隐晦无形的气劲拨开,直至那鞋子的主人踏上庙前石阶,鞋面依然纤尘不染。 玉潋心亭亭立在破庙外,望了眼脚下绵延无尽的山路,神色疏冷淡漠。 阁下追了我一路,现下四处无人,便不必再遮遮掩掩,耍那些你我皆心知肚明的把戏了吧?她缓缓侧身,斜眸瞥向瘫在梁柱下的乞丐。 乞丐闻声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癫狂的眼瞳中血丝密布,神情讥诮,被识破了也不慌不忙,翻了个身倚靠庙门坐稳,脏污的脸孔几乎辨不清原本的模样,半死不活地吐出一口气:你竟然不怕我? 玉潋心语气平静:阁下若想取我性命,先前有的是机会动手,小女子修为低微,祸到临头也不过一死而已。 不枉为仙子门徒,倒是有几分阙清云的气度。乞丐声音古怪地笑了笑,我来也的确不是要找你的麻烦,你且替我带句话给郭衍,就说故友来见,事关三十年前镜虚门之变和阙明城身死之因,烦请他移步观山楼相见。 观山楼,临近陌衍山脉,是一座地下坊市,归属于曲衍魔君所领的陌衍山庄,平日里人多眼杂,实为各路情报交流的关键场所。 玉潋心未追根究底询问对方身份,只道:小女子会将阁下所言如实转达。 她话音落下,那乞丐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向玉潋心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如此,在下便静候佳音。 其声喑哑,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便向后倾倒,两眼一翻,没了气息。 一阵风吹过,破庙地面上的枯草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簌簌之声,好似有幽影沿着地面飞快游移,刹那间没入雨幕之中,不见踪影。 玉潋心扫了眼庙门处的尸体,眉头轻蹙,亦拂袖而走。 陌衍山庄,庄主书房。 三十年前镜虚门之变与阙明城死因?他真是这么说的?曲衍魔君背负双手,神态凝重地望着墙上一副字画,将信将疑地向玉潋心确认道。 玉潋心站在他身后,平静地回答:潋心只字未改。 好。魔君转过身,眸色幽邃,明日你与本座一块儿去观山楼。 谨遵君上法旨。 魔君此言在她意料之中,以那神秘鬼修的实力,随便找谁都可传话给郭衍,何必跟踪玉潋心一路,特地让她带话。 其目的显而易见,他要将玉潋心牵扯其中,仅是这只言片语,就令曲衍魔君不得不对她设防。 次日天阴,玉潋心与郭衍同赴观山楼。 观山楼分内外两城,外城占地广阔,有凡人居住,内城则只数百亩,是为陌衍山庄名下的修真者交易坊市。 外城比内城要热闹许多,曲衍魔君来到观山楼,并未进入内城,只在外城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茶馆,坐下叫小二上了一壶上好的春茶。 分卷(6) 玉潋心模样招摇,今日出门见客意在低调,故而在脸上蒙了一层面纱,即便如此,她所过之处,依然吸引了不少隐晦的视线瞩目。 两名地痞正悄悄议论方才走过那位姿态曼妙的女人,他们从东街跟到西街,只一晃眼,那抹红衣竟在转角处凭空消失。 那两人明显身份不同寻常。跟在后边的年轻男子面有犹豫之色,小声劝道,你可仔细着你的性命,万一 在前边带路的男人是个独眼的,脸上有条伤疤,闻言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在外城活动的,身份再特殊又能高到哪里去? 你可别忘了,这观山楼外城,都是禹少说了算,你要还想救你哥哥,就把你灰耗子似的小胆儿揣进肚子里别叫人看见了! 独眼男人说着,朝掌心吐了口口水,喋喋不休:不是我说,你兄长也是个没出息的,吃喝嫖赌欠钱不还坏了观山楼的规矩,能活命就不错了! 他拿衣摆擦亮他的尖刀,你我若能将那女人弄到手,打通禹少这边的门路,还愁救不下你哥哥吗? 青年男人被说动了,虽面有不忍,却未再有半句劝阻之言。 许是朝那巷子里去了,快跟上!听得独眼男人招呼,高个儿青年呼出一口气,快步跟了过去。 步入巷口,天光被两面高墙遮挡殆尽,视野昏暗。 独眼男人朝前走了几步,见巷子到了尽头,里边没路了,先前那红衣女人正独自立在那儿,看样子像走岔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真是天遂人愿,不费功夫。 呵呵,小美人儿。独眼男人贪婪地舔了舔唇,上前搭话道,你好像迷了路,要不跟咱哥俩说说,你要去什么地方,哥哥们带你去呀? 红衣女子像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羞怯惶恐地后退几步,足跟抵着砖墙,没了去路。 她的脸被面纱遮了大半,但露出外面的眼睛好似灵鹿,莹润有神,颇为动人。 独眼男人被她惊慌的模样取悦,脸上的笑容更加龌龊,笑呵呵地逼近两步,还乐此不彼地开口:美人儿别怕,哥俩不是坏人。 小美人将信将疑,嗫嚅道:倒是有个地儿,小女子不知怎么走。 哦?独眼男人笑问,什么地方呀?这观山楼我哥俩熟,铁定能带你找得到的。 男人色迷了心窍,可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却感到害怕,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阵阴风,冷飕飕的,搅得他心神不宁,额角冷汗直冒。 这地儿就是女人柔唇轻启,眸心掠过一丝冷锐的杀意,声音陡然下沉,阎王殿。 男人那只独眼猛然瞪大,心口已被捅了个窟窿,他低头一看,插在他身上的竟是他自己带来的那把刀。 他踉跄着后退,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闯了大祸,可这一刀切进心脏,震断心脉,哪怕他有金丹修为在身,也全无用处。 高个儿青年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便见那独眼男人面色惊恐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吓得心跳骤停,慌不迭转身想跑,可玉潋心哪里会给他机会,气刃凭空而现,须臾斩断他的双膝,膝盖以下猝然与大腿脱节。 剧痛席卷全身,痛到十指指尖都在剧烈抽搐,可他的喉咙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哪怕汗水濡湿已经布满额头,他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女人自他身后缓步而来,浅粉色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女人妖冶妩媚的声音也悠悠响起:劳烦给你们的禹少带个话,他爹在茗香居见客,倘若半个时辰内见不到他人,后果自负。 茗香居内侧雅间,曲衍魔君手里一盏茶刚刚放凉,玉潋心便推门而入。 魔君掀起眼皮,淡淡瞧了她一眼,方道:又杀人了? 杀了一个泼皮。玉潋心据实以答。 曲衍魔君抿了口茶水,出声劝戒:你身上戾气太重,当心业力噬体,收敛一些为好。 玉潋心垂首:晚辈记下了。 这时,小二掀开竹帘,端着两碟花糕进来,刚把食盒放下,他的身体便异样抽搐,惨哼着倒在地上。 魔君二人面不改色。 片刻之后,小二重新睁眼,从地上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模样还是店小二的模样,可他的神态却与日前那破庙前的乞丐如出一辙。 他站在空地上,扭了扭脖子,转了转手腕,简单适应了一番这具新的肉身,这才看向郭衍,笑道:经年不见,大哥过得可还好啊? 主座之上的郭衍蓦地站起身来,震惊道:你是阙明城?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感恩各位,今天也是跪求评论的一天! 第9章 阙明城? 玉潋心神情惊讶,片刻后又锁起眉心,面有不解之色。 此人已经死去三十多年,听澜宗上下对其缄口不言,玉潋心对当初的镜虚门之变也知之甚少,只宗里小弟子私下闲聊时隐晦提了几句,她碰巧听到。 镜虚门是听澜宗的宗源秘境,也是听澜宗屹立千年不倒,传承百代不衰的根因。 当世共有十大秘境,分为五门、四境、一界。 相传万年以前,一位强者修成半神之躯,距离渡劫成仙仅一步之遥,可惜后来渡雷劫失败,半神之躯被天雷劈成十段,散落于天地各处,销声匿迹。 但神躯有灵,自衍空间,为后世之人谋福。 修真界为此成立了仙宗同盟,由十大渡劫境高手掌管秘境之钥,这十位前辈便是后来十大仙宗的始祖,听澜宗也位在其中。 虽然仙宗同盟最鼎盛的时期过去了,后世之人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修真界,达到洞虚境的高手都屈指可数,遑论更高深的大乘境与渡劫境。 就玉潋心所知,至少千年以来,尚无人突破至渡劫境,而最初的那几代先祖,亦无羽化登仙之人,随着时间流逝,都陆续坐化了。 但掌管秘钥的十大仙宗仍然繁荣不衰,秘境为他们的后辈子孙提供了数不尽的修炼资源,故而十大仙宗与其他宗派差距越来越大,最后皆成为雄踞一方的盘龙。 听澜宗虽位列十大仙宗之末,所领的镜虚门也是秘境中品级最低的,但在玉州境内,千百宗门世家,皆以听澜宗马首是瞻,无有能与之匹敌者。 镜虚门每年都会开启一次,开启时整个听澜宗雾气弥漫,凡雾气所及之处,皆成镜像世界。 门内物资丰厚,时有奇遇秘宝,宗内弟子长老都可进入其中。 若在镜虚门中遭遇变故身死,镜像世界就会自行破碎,受创之人则会离开镜虚门,回到真正的现实世界,道理上讲该是无性命之忧的。 但三十多年前那次镜虚门事变中,在门内死去的人里有几个离开镜像世界后也真实地死去了,其中就包括阙清云的父亲,阙明城。 听澜宗对外宣称镜虚门内出了变故,具体何种变故却闪烁其词,并且大力将这件事压下,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被封口。 曲衍魔君因此与听澜宗结仇,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试图调查清楚当初的真相,可进展并不乐观。 附身于店小二之身的鬼修竟是阙明城,玉潋心和曲衍魔君都感到非常震惊。 阙明城掀起嘴角笑了:大哥还记着当初你我兄弟之情,如今我侥幸脱困来寻大哥,是想请兄长帮我一个忙。 曲衍魔君回过神,袖袍一挥,几道隔音符贴上四壁,同时门帘和窗户上还被下了封锁符咒,这才言道:什么忙? 我要季伯宗那老匹夫的项上人头!这话出口,阙明城的气息陡然下沉,脸色阴暗,听澜宗枉为仙宗,一门上下皆为猪狗,当从玉州除名! 阙明城身上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黑蒙蒙地笼罩在他身上,将那因震怒而扭曲的脸孔遮挡,雅室内气温骤降,阴风阵阵,吹得玉潋心背心发凉。 你所蒙受的冤屈为兄自会为你讨回公道!当初谋害你的那些人,一个也不会放过!曲衍魔君愤声说道,你且先坐下,与为兄细细道来,三十年前镜虚门之变,究竟发生了什么!季伯宗,如何待你? 兄弟两人对坐于矮几两侧,玉潋心上前为二位斟茶,阙明城和郭衍都没让她回避,她便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阙明城压下心中震怒,身上浮动的黑气也稍稍消散一些,冷哼道:当初镜虚门之变,所有人都听信了季伯宗的鬼话,以为我是死在镜虚门内,可事实上,我是在门外被人围击埋伏,这才死于非命! 什么?!曲衍魔君扶住桌角,何人加害于你?! 玉潋心听到细微的咔嚓声,木质的桌面受力压出半块掌印。 还能有谁?阙明城面目扭曲地冷笑,当初我已是分神境后期修为,听澜宗内,除了季伯宗那老狗,何人能无声无息取我性命?! 阙明城与季伯宗师出同门,百年以前,两人间的关系几与阙清云和秦剑风相类,后来老祖宗坐化,秦剑风接手听澜宗,阙明城和季伯宗都隐居闭关,平日无有往来,渐渐淡出众人视线。 若非那场镜虚门之变,许多新入门的弟子都不知道阙明城这号人。 难怪听澜宗事后竭尽所能封锁消息,对外宣称这是一场悬案,是镜虚门出了变故,三十余年查不出真凶,原来真正的凶手,就是季伯宗么? 季伯宗为何要杀你?曲衍魔君疑惑询问,你与季伯宗虽然往来不繁,但也远没有到与之结仇的地步,何况你从无贪权之心,未与季伯宗争夺宗主之位,更没有对秦剑风继任之事表达不满,他何故要你性命? 一侧旁听的玉潋心也看向阙明城。 兄长有所不知,季伯宗非要杀我,是因为我无意间得知了听澜宗的不传之密。阙明城声音森冷,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日发生的一切仍旧是他铭刻于心的噩梦。 世人只知当世有十大秘境,由十大仙宗掌管秘钥,却不知这秘钥究竟是何物,只有一宗之主才能获悉这个秘密。 阙明城深吸一口气,神色冷厉而疯狂:每处秘境都会诞生一个禁咒之灵,以禁咒之灵的鲜血浇灌秘钥,秘境方能开启! 此话一出,曲衍魔君尚未应声,玉潋心却骇然色变,惊道:此言当真?! 对玉潋心的反应,阙明城似早有所料,脸上露出昨日那般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玉潋心心口重重起落两下,稳住凌乱的心跳,可脸色还是惨白一片。 怎么了?曲衍魔君也觉察了玉潋心的异样,疑惑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玉潋心扶住墙面站稳,神情迷惘,却不应声。 自你有记忆起,每年镜虚门开启前几日,你师父都会以炼药为由从你体内抽取一小瓶鲜血,是不是?阙明城似笑非笑地说道。 玉潋心没说话,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事实的确如此。 阙明城脸上的笑更阴邪了,说话语气冷飕飕的:她是不是还告诉你,你是因为幼时襁褓中生了一场大病,体质虚乏,所以不能练武,常年需以灵药续命? 曲衍魔君终于明白过来,神色凝重。 多年前,听澜宗的老祖宗也是用同样的理由软禁了阙明城,直至他仙逝,后来季伯宗管不住阙明城,又无意让其知晓了禁咒之灵的隐秘,季伯宗便对阙明城起了杀心。 玉潋心脸色一冷,沉声呵斥:你闭嘴! 阙清云绝无可能害她。 阙明城却不以为意,仍笑容古怪,继续说道:就算阙清云本身无害你之心,她是受了季伯宗和秦剑风的蒙骗,那你可愿与我赌上一局,就赌听澜宗若危,她是选听命于季伯宗,还是选择护你。 他每句话都戳中要害,那双眼睛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甚至能读出玉潋心心里的想法。 她明明是你的女儿,你却一口一个阙清云!玉潋心未正面回答,神色疯癫地瞪着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阙明城?! 阙清云认贼做父,拜季伯宗为师,早已被季伯宗教化为一条愚忠的走狗,我不认她这个女儿!阙明城与玉潋心针锋相对,要说证据,那把我从听澜宗带走的佩剑,算不算数?! 玉潋心神色一厉:金灵山仙府内的鬼修,竟然是你! 想必季伯宗也没料到,阙明城身死之后没有魂飞魄散,也未入轮回,而是经受炼狱之苦,化为一名鬼修。 不错!阙明城冷笑,我不过是感应到你身上有禁咒之灵的气息,方想确认一番,可你却以为我要杀你! 玉潋心冷眼与之对视,回想起那日仙府内的情形,她依然心有余悸。 那濒近死亡的感觉绝无虚假,她不相信阙明城此时说的这番话。 好了,都别吵了!曲衍魔君适时打断二人争论,遂看向阙明城,义弟,你既来寻我,心中是否已有复仇的计划? 阙明城点头:计划是有,但需玉姑娘配合。 我不会帮你!玉潋心厉声拒绝。 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阙明城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你还活着,就不可能脱离季伯宗的掌控,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将你留在听澜宗,如此方能利于操控。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断言道:如我所料不错,一月后阙清云与秦剑风大婚,他必定会借机设伏,管你信与不信,你若敢只身前往,十有八.九,会是阙清云亲自动手擒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小可爱们!打滚求评_(:3」)_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youxin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youxin 8个;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30瓶;不明觉厉的大葱 20瓶;46776617 7瓶;宁、伍 5瓶;程天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玉潋心怒瞪阙明城,两人对峙,气机交锋,玉潋心明显处于劣势,但她眼神疯狂,好似一头噬血的孤狼,一言不合就要和阙明城搏命。 一时间,茶室内谁也没说话,气氛压抑沉寂,叫人难以喘息。 分卷(7) 但阙明城显然成竹在胸,料定了玉潋心一定会加入他们的行动。 最后曲衍魔君出声劝和:好了,各退一步,大家都别吵。 言罢,他看向阙明城:义弟,此女不过一介小辈,你且莫与她一般见识,但将你那计划说来听听,指不定待会儿小姑娘就改了主意。 阙明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没再揪着玉潋心不放,哼声道:季伯宗待我不仁,便莫怪我不义,他想方设法欲拿捏禁咒之灵,我偏不让他得逞。 我生前是为禁咒之灵,神魂强度高于常人,死后藏于金灵山,凝天地之力转为鬼修,这个过程耗费了整整三十年。言及这些过往,阙明城依然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这三十年,他所承受的苦难都会一一报应在季伯宗身上。 他话音稍顿,调整一番气息,这才继续往下说:两个月前,我离开金灵山回听澜宗调查,跟踪季伯宗找到地底入口,翻阅藏于密室中的古籍,终于被我彻底摸清了听澜宗的秘密。 禁咒之灵由秘境灵气衍化而生,与秘境的关系密不可分,可以说,禁咒之灵的存在本身就是秘境的一部分,故而与秘钥也存在极其玄奥的联系,唯有禁咒之灵可以催动秘钥,也只有禁咒之灵可以将秘钥摧毁! 一旦秘钥被毁,秘境就会失控,藏于秘境中的半神魂魄会因此苏醒,而听澜宗上万人性命,都将成为祭品! 阙明城声音一沉,神色阴暗,卷起呜呜阴风,吹得桌上茶壶的盖子咯咯当当地响。 自古以来,听澜宗为了便于操控秘境,就把禁咒之灵和秘钥分开,暗中培养禁咒之灵,以其鲜血浇灌秘钥反哺秘境,禁咒之灵的修为越高,自然对宗门更有益处,可是,但凡禁咒之灵有了觉醒的征兆,就会像我一样,被听澜宗肃清! 他的声音冷如刀锋,整个人阴气森森,已然化身恶鬼,要向仇人索命。 禁咒之灵死后,与秘境之间与生而来的契约就会解除,同时会有新的禁咒之灵诞生。他阴恻恻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向玉潋心,听澜宗古籍内有记载,你不是阙清云从山下带回去的孤儿,而是诞生在镜虚门内的灵婴! 玉潋心脸色刷白,双手握拳,指尖发颤,可她仍紧绷着脸,不发一言。 尽管她极其讨厌阙明城,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些有理有据,若是杜撰,断不可这般逻辑严密,思路清晰。 但阙明城说的话全都指向一个事实:阙清云曾欺骗了她。 这真相比她当初知晓自己是炉鼎之躯时更惊讶,也更荒谬。 先前,她还能以阙清云是为了庇护她,不叫她伤心所以不愿让她知晓自己体质特殊为借口来麻痹自己,可现在,一层层真相揭开,她不得不为阙清云的动机感到怀疑。 师尊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阙清云于她,是否真的半分情谊也无,无师徒之情,甚至,无怜悯之心。 重生以来,玉潋心第一次感到迷惘。 你就不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对你吗?阙明城一只手撑着下颌,神情讥诮地瞧着玉潋心,后者此时颓丧的脸色好像在他看来格外有趣。 两人对峙之时,从刚才开始便一语不发的曲衍魔君把玩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神情若有所思。 玉潋心冷漠地与他对视片刻,倏地展颜一笑,反问他:知道真相了,又怎么样呢?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阙明城扬了扬眉,眼里多了些许惊讶。 我从不反驳听澜宗的人该死,可师尊如何待我对我来说不重要,况且玉潋心斜斜乜着他,阙明城,我并不信任你。 既无信任可言,更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去参与他们那个所谓的毁灭听澜宗的计划。 阙明城想经她之手毁去秘钥,说来说去,不过利用她罢了。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疯丫头!阙明城哈哈大笑,拍案而起,你既然不想与我打赌,那我们做场交易如何?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倘若毁去秘钥,半神残魂苏醒,有且只有你一人有资格与机会收服镜虚门! 这话语落地有声,连曲衍魔君都抬了抬眉,停止转动手中的扳指。 阙明城两眼布满血丝,虎视眈眈地目光充斥着噬血与杀戮的疯狂,继续说道:但半神即便只余十分之一的残魂,也绝非你可匹敌,若你答应帮我,届时我便助你一臂之力,有九成把握成功,你可感兴趣? 此人的确疯魔,对季伯宗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报仇已成了他的执念。 为了将听澜宗连根拔起,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玉潋心沉默半晌,心中迅速思量利弊,冷静回答:我可以接受这场交易,但是,需要增加两个条件。 魔君也同时看向玉潋心,两眼淡漠,没对玉潋心与阙明城的交谈发表看法,也没阻止玉潋心与阙明城讨价还价。 哦?阙明城嗤笑,饶有兴趣地问她,你且说,哪两个条件? 玉潋心伸手比划一个数:第一,阙清云不能死,我要她活。说完,她话音稍顿,又立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发魂誓,忠于合作,不会在背后弯弯绕搞些小动作。 第一个条件在阙明城意料之中,但第二个,却令他脸色一沉。 曲衍魔君亦皱了皱眉,玉潋心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阙明城是他的兄弟,玉潋心对阙明城表现出来的怀疑,是在打他的脸。 玉潋心迎上他们的目光,并无半分退缩之意。 气氛短暂沉凝,双方谁也不肯示弱。 最后,阙明城低下头嗤嗤哼笑,再抬眼时,眸色晦暗癫狂,遂与玉潋心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阙明城又化作一缕幽魂离开茶室,店小二倒地而亡。 曲衍魔君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吩咐玉潋心:叫禹儿进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玉潋心躬身应是,转眼间,魔君身影已原地消失。 雅室位在茶馆二楼,楼下大厅此时人声鼎沸,西北角的位置,有个黑衣公子脸上盖了顶斗笠,正躺在条凳上打瞌睡。 玉潋心朝那黑衣公子走去,四周来往的茶客中倏然掠过几道凶戾的气息。 数双隐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她距离黑衣公子尚有两步之时,整座茶馆忽的静了一刹。 杀机迸现,十余黑影从四面汇聚而来,明晃晃的刀剑反射刺眼的寒芒,直取玉潋心身上各处要害。 可位在风暴中心的女人却面色不改,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 锐利的刀锋剑刃尚未触及玉潋心的衣摆,无形的气浪猝然翻卷,这些人像撞上一面铜墙,被震得倒飞出去,霎时间人仰马翻,撞倒一大片桌椅,同时惨叫四起。 茶馆中真正的茶客们被殃及池鱼,吓得纷纷起身溃逃。 掌柜的急声招呼,却无人结账,厅里的人转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他不敢找闹事的人讨要说法,只能呆立门边,如丧考妣。 黑衣公子被这动静惊扰,从梦中醒来,揭下遮挡视线的斗笠,冷眼瞧向已至身侧的玉潋心。 玉潋心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公事公办地开口:这是你的地界,楼上痕迹清理干净。 郭禹相貌英俊,刀削斧凿的冷峻眉目和他的父亲郭衍有六成相像。 听闻玉潋心此言,为其态度感到不悦,他眉头稍蹙,冷哼道:你真的很没教养。 彼此彼此。玉潋心转身走开,只留下一句,下次要么管住你的人手,要么就挑好点的刺客,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小可爱给我留评吗? 第11章 清云仙子要和听澜宗宗主结为道侣,这个消息很快传遍玉州,大大小小上百宗门世家都派了人来道贺,贺礼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皆是当世罕见,价值连城的宝物。 虽然阙清云主张低调,江湖儿女一切从简,但秦剑风还是决意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以酬四方宾客。 婚宴当天,天色晴好,听澜宗上来客络绎不绝。 秦剑风特地换了身喜气洋洋的大红锦袍,站在主殿外迎接四海来宾,一改往日持重冷肃的风貌,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脸上笑容不断。 秦宗主,恭喜恭喜呀!来客拱手称贺。 秦剑风笑脸相迎,彼此寒暄几句,便着接引童子领来客到厅内落座。 往来宾客众多,嘈杂喧闹,秦剑风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句不甚和谐的私下议论。 有好事者藏在人群中,道是清云仙子出淤泥而不染,是当世多少侠客的梦中情人,原以为她真要等到一个冠古绝今的天纵奇才,没曾想秦剑风近水楼台,先摘下了这朵娇花,真当令人愕然叹惋。 听见这唏嘘碎语,秦剑风并不理会,脸上笑容却越发得意,若非他拿捏了阙清云的命脉,又怎能轻易令这枝高岭之花垂首。 那日主殿之上,他背手问阙清云:既然玉潋心的武功非你所授,她叛出宗门,与邪魔为伍,这种种恶行所成就的恶果,都该她自行承担,我将撰写公文,号召天下正道之士群起讨伐,你可有异议? 阙清云秀眉轻蹙,不悦道:潋心毕竟是我门下弟子,她行为举止有所不当之处,理应由我亲自惩戒,何必假他人之手? 师妹,你有所不知啊。秦剑风面露为难之色,无奈叹息,玉潋心所作所为已引起宗门长老众怒,我这做宗主的,总要为死去的长老和弟子一个交代。 阙清云不言,沉默的脸上神情晦暗。 他不忍师妹露出这般神色,便冒昧提了一句: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话音未落,阙清云果然抬眼看向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深吸一口气,方缓缓说道:你与我结成道侣,她便算我半个弟子,如此,我即便为她徇私,想必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秦剑风瞥了那酸言酸语之人一眼,轻蔑冷哼,遂转开脸继续与来客寒暄。 清风拂过山岗,先还晴朗无云的天空蓦地暗沉下来,天边堆叠几片厚重的雷云,笼罩了整座听澜山,隐有大雨将倾之势。 殿外来宾皆觉察天色骤变,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空中的乌云。 这大喜的日子,天将落雨,不是个好兆头。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秦剑风心中也是一咯噔。 这时,殿前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立守于石阶两侧的弟子按住各自的兵器,视线警惕地瞧着石台下的人。 已经落座席间的宾客投来好奇的视线,不少人私底下小声交谈,猜测殿外来人身份。 秦剑风朝前行了两步,脸色难看,内心已有预感:来者不善。 一名身着布衣的男人从石阶下缓缓行来,随着他一步步走上阶梯,身影渐渐清晰,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此人样貌普通,可周身弥漫着浓重的煞气,与周围的人群界限分明。 他一现身,便叫人知晓,他今日来这婚宴目的不同寻常。 秦剑风瞧着这人面生,确信自己从未与之结仇,心中不由越发疑惑。 待其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堂上忽的吹过一阵冷厉的阴风,修为稍低的弟子被冻得牙关发颤,众宾客即便修为已达金丹之上,仍觉背脊发寒。 今日乃我秦剑风大喜之日,来者皆是客。秦剑风眉高眼阔,神色洒脱,朝来人抱拳笑道,烦请阁下入座,饮上一杯喜酒,如何? 如此胸襟气度,断是叫人挑不出毛病的。 可对方却不买他的账,男人眉梢一扬,神情诡谲地冷笑道:若新郎官意外身死,不知这喜酒,还喝不喝得? 言罢,不由分说祭出一掌,直击秦剑风的面门。 秦剑风虽早有防备,却仍觉迎面压来一座山,重击之下倒飞而出,落地掀翻好几张酒桌,被人接住之后还哇的吐出一口逆血,将身上喜袍染得越发猩红。 何人来此作乱?! 众人大惊,纷纷离席,听澜宗的长老先后赶来,将袭击秦剑风的歹徒团团围住。 你们当然不认得我,可在座必然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布衣男人视线扫过在场众人,一个个都是相熟的面孔。 他嘴角掀起嘲弄的笑容,神态癫狂:三十六年前,就是在这大殿之上,也像今日,我被重重围困,最后季伯宗那老不死的东西趁我力竭之时将我杀死! 我阙明城今日就是来讨债的! 阙明城! 这名字如巨石落水,立时在大殿上惊起一片哗然之声,听澜宗的长老们更是骇然色变,当先一人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秦剑风气息萎靡,可神态却极其愤怒,他在众人搀扶之下艰难起身,咬牙切齿地低喝:还和他啰嗦什么?!敢来听澜宗撒野,格杀勿论! 好一个格杀勿论!阙明城哈哈大笑,随即横眉竖目,周身煞气激增,我倒想看看,你们这群蝼蚁要如何杀我?! 此人当众下秦剑风的脸,落听澜宗的颜面,还对他们言语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数名元婴境长老一拥而上,阙明城以一敌多却从容不迫,灵气一收一放,招式行云流水,若能避开倒也罢了,可若被其掌风刮到,纵有元婴修为在身也是触之即创。 众多宾客在旁观战,所有人都提心吊胆,阙明城像只戏弄老鼠的猫,一众听澜宗长老与其交手,竟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反观阙明城,找着机会就反击两招,一位元婴初期的长老被阙明城瞧见破绽,一脚扫中腰腹,立时脸色惨淡,吐血飞退。 听澜宗长老依次折损,修为差的几乎一掌毙命,直至最后一人也被阙明城踩在脚下,秦剑风已面色扭曲,凶狠的表象之下藏着难以启齿的畏惧。 此人天赋近妖,三十多年前,若非他一时大意,季伯宗根本难以得手。 阙明城脚踏一地呜呼哀哉的长老,迈步走向秦剑风,后者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边的人都已拔出兵器,对来人刀剑相向。 住手! 一声清喝自殿内来,阙清云现身于大殿之上,瞬间吸引了殿外众多宾客的目光。 素来爱穿素衣的女人今日着了条拂地红裙,冲散了一身清冷,添了几许艳丽,明媚的妆容衬得她气质愈发冷艳。 分卷(8) 可不论她作何打扮,都能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她手中握着那柄玄黑古剑,一步步走下殿外的石阶,与自称阙明城的歹人隔了十丈远的空间遥遥对峙。 阙明城果然停步,他斜眸瞥向阙清云,视线自玄黑古剑一掠而过,冷厉的眼神中满是讥诮。 阙清云行至秦剑风身侧,停在两步之外,举剑面向阙明城,冷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离开,既往不咎。 众长老脸色大变。 云师妹!不可!不能放他走!秦剑风神色惶急,试图制止阙清云,此人歹毒奸邪,不仅破坏我二人婚礼,还敢冒充岳父,实该千刀万剐! 阙清云对此置若罔闻,一个正眼也没给他。 见状,阙明城微微眯眼,饶有兴味地咧嘴笑了:若我不走,你可要杀我? 锃一声剑鸣,阙清云手中之剑代替她给出了回答,凌冽的剑气杀机凌然,威力比之先前几个长老合力还高出数倍不止。 阙明城不敢托大,先前在金灵山,便是阙清云一剑将他封入地底,耗费了几天才险险脱身。 他一掌劈散剑气,飞身与阙清云缠斗,双方交手之时,轰隆震鸣不绝于耳,气机交错,余波扩散,周围观战的宾客被迫退得更远。 阙清云虽突破分神境不久,但她天赋卓越,不惧与阙明城一战,出招果断决绝,隐有大家之风。 阙明城寄宿肉身与其魂魄并不契合,行动略有滞塞,此消彼长,二人竟僵持不下,实力相当,短时间难分胜负。 围观众人惊叹于阙清云天资卓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再看秦剑风,虽也出众,未足百岁已有元婴后期修为,可相比阙清云,还是天上地下,并不般配。 唏嘘之声时有响起,虽藏于人群中颇为隐晦,却还是叫秦剑风脸色阴沉,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隐有青筋凸显。 双方交手百余招,互有短长。 阙清云一剑指向阙明城的咽喉,电光石火间,众人耳中猝然响起一声古怪嗡鸣。 好似有面看不见的屏障一掠而过,转眼白昼转为黑夜,雷鸣之声震震,乌云堆叠,浓雾扩散,整个听澜宗风雨欲来。 众宾惊惶,秦剑风骇然失色:镜虚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阶段剧情的高潮要来了!冲鸭! 第12章 阙清云刺出那一剑落了空,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散开来,五感被浓雾遮蔽,只能依稀听见远处传来阙明城疯癫至极的狂笑。 笑声远去了,阙明城从容脱身,大殿上一片混乱,宾客们满目张皇。 秦剑风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冷静,忙不迭吩咐身侧还有余力的长老安抚众宾惊乱的情绪,而后逼音成线对阙清云道:镜虚门异常开启,必定有人闯入了后山禁地,云师妹,你且在此地守着,我去禀报师尊! 冷锐的剑锋抵住他的喉咙,虽然视野模糊,但剑身上的纹路他认得。 你就在这儿。阙清云冷漠的声音穿透浓雾,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如果不想死的话。 这次镜虚门的开启十分异样,谁也不能断定是否有还意外发生,像秦剑风这样惜命的人,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所以在阙清云意料之中的,他停下了脚步。 雾后的人冷冷抽回佩剑,然后便不再见其出声。 秦剑风双手握拳,眉目阴冷。 得手了。 曲衍魔君难得笑了,眉目间神色轻快。 今日上山之前,阙明城给了他们一张后山的地图,标注了地底祭坛的入口,而他自己则前往主殿引起骚乱,吸引听澜宗众多高手的注意。 为了确保玉潋心的安全,魔君主动提出和她一块儿行动。 这声东击西的计策进行得非常顺利,通往祭坛的密道十分隐蔽,玉潋心二人合力也寻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找到隐藏入口的迷阵。 这迷阵乃季伯宗亲手布置,若不是阙明城特地在地图上做了标记,曲衍魔君也很难发现坏境中的异样痕迹。 季伯宗不信任任何人,秦剑风虽对秘钥和禁咒之灵的关系一知半解,却也不清楚祭坛具体所在。 正如阙明城所说,季伯宗对自己设下的迷阵相当自信,况且此地距离他修炼的洞府很近,稍有动静他都能及时赶来,故而祭坛内外无人看守,也因此给了玉潋心和曲衍魔君可趁之机。 密道狭长,洞顶每隔五步便嵌有一枚夜明珠,将地底的祭坛照得透亮。 下行百余步,渐渐能闻到干涸腐败的血腥之气。 一室十丈方圆的洞窟嵌在山体之中,地面平整,以当中白玉台为中心,向外开凿了三道圆环状的沟渠,渠中曾经灌注了大量的鲜血,虽然血已干涸,但血痂枯黑一片,腐臭的味道充斥于空气中,令人作呕。 乱石铺就的小路顺着甬道延伸出去,通往白玉台下的青石阶。 玉台四周环绕黑金烛台,侧壁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只瞥一眼,玉潋心便觉心口被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忍不住头皮发麻。 一枚乌黑的幽影悬浮于玉台之上,被困于两道交叠的环状封印之间。 这便是镜虚门的秘钥。 似乎感应到玉潋心的气息,那幽影在封印中胡乱飞蹿,发出尖细刺耳的声音,贪婪又激动地抓腾阻挡它的封印。 玉潋心不经意瞧见它猩红的独眼,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嫌恶。 她能感觉到它们之间存在某些玄奥的联系,那幽影与她同源,可她内心的恶感也实实在在。 直觉在提醒她,这个地方非常危险。 你在犹豫什么?耳边响起魔君的声音。 玉潋心惊觉他们竟然已经行至白玉台下,刚才被秘钥吸引了全部注意,连印象中来时的细节都模糊了。 快点动手。魔君不耐地催促,若等那老东西发现,你我二人都走不了! 事已至此,来不及多想,玉潋心不再犹豫,掌心聚起灵气,探入封印,将那飞蹿的幽影一把擒住。 这封印果然对玉潋心纯灵之躯无效。 秘钥爆发惨厉的尖叫,在她手中撕咬挣扎。 玉潋心收紧五指,奋力一握,这幽影便惨叫着化作一蓬灰飞,在她手中飞快消散,整个过程比她预想的顺利许多。 与此同时,她脑中嗡的一声震鸣,球状的结界以祭坛为中心向外扩散,须臾便至百里开外。 雾气开始凝结,远处群山之中,一道即将苏醒的可怕气息在秘钥被毁的瞬间,与玉潋心建立了微妙的联系。 那才是镜虚门真正的灵核:半神魂骸。 镜虚门成功开启,魔君随即吩咐玉潋心:快走,那老家伙必定已被惊动,我在此地候他,你按计划去和明城汇合! 秘境之中,虚实相应,玉潋心触及秘钥的刹那便领悟了镜虚门内的规则。 她足尖轻轻一点,径直从山洞石壁中穿过。 虽然每年镜虚门开启她都有参与,但今日镜虚门给她的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大概就像,游鱼入水,游子归乡,天地间的灵气变得更加亲和,即便她不主动运转心法,这些灵气也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体,她的修为因此水涨船高。 这便是心境通透之后,镜虚门给她的馈赠。 身后暴起尖锐的破空之声,是暴怒至极的季伯宗从洞府出来,奔向祭坛。 玉潋心并不回头,直扑苍茫山野。 牵制季伯宗,是魔君的任务。 那隐晦的气息与玉潋心之间的联系仿佛隔着一层窗户纸,时而有所感应,时而又模糊不清。 但随着魂骸渐渐苏醒,这种感应越来越清晰,玉潋心看见一根由天地灵气聚成的丝线,将自己于那神秘的半神魂骸相牵。 镜虚门的开启引发了听澜宗的躁动,许许多多弟子不听劝戒,私自离开驻守的辖区,循着天地灵气的流向探寻秘境中的宝物。 不巧,就有那么一部分撞见了玉潋心。 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狱无门却来投。 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向玉潋心,却在下一瞬骇然失色。 玉潋心单手拧断其中一个内门弟子的喉骨,那人两眼瞪大,眼白外翻,人已断了气,镜像内的身影却未破碎。 他真实地在镜虚门中死去了。 这是镜虚门赋予禁咒之灵的第二项权能。 众人戛然止步,惊惶后退,他们来时多么振奋,四散逃走之时便多无措。 玉潋心走一路杀一路,对这些昔日同门,她毫不留手,直奔魂骸气息所在。 眼看即将有所眉目,忽的出现一道人影拦截在她身前。 虚法道人陈万辛。 玉潋心,你当真猖狂无比,老夫今日便要将你生擒!陈万辛厉声断喝,抬掌便朝玉潋心攻来,掌风赫赫,霎时虚空破碎,直指玉潋心面门。 玉潋心不退反进,速度飞快,比之陈万辛还快几分,险而又险地擦着陈万辛手掌过去,胳膊被余劲擦到,竟像被利刃切中,撕开一道创口。 不过这种程度的小伤还不足以将她留下。 老爷子虚火太旺,容易伤身,还是少动怒为好。玉潋心眉梢轻扬,笑容轻佻,一个错身已在百步开外,小女子身有要事,便不奉陪了! 陈万辛被玉潋心虚晃一枪,要再追为时已晚。 玉潋心如鱼得水,几个起落便没入浓雾间,连气息都随之消散。 陈万辛气得吹胡子瞪眼,怒而拂袖:但在听澜宗境内,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玉潋心又疾行百里,魂骸的气息在她感应中越渐浓郁。 她遵循直觉在林中穿梭,四周雾气弥散,视野范围狭窄,行进间需心细如发,否则随时可能招致凶险。 秘钥已被损毁,机会只有一次,倘若她被逐出镜虚门秘境,就将失去收服半神魂骸的机会。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玉潋心寻至一处林间空地,此处雾气较之先前更加浓厚,肉眼只能看清两步开外的情形。 在这样的坏境中,肉身五感几近作废,唯一能依靠的只剩神识。 一团乌黑的魔胎垂挂在粗大的树木枝桠之间,四周胎丝如蛛网密密麻麻,可怖的威压扑面而来。 玉潋心顿住脚步,眼瞳中敛下幽暗的冷光。 这是半神魂骸? 有道声音自她心底响起,喑哑晦涩,催促她再往前去。 玉潋心恍惚朝前迈出一步。 倏然,冷厉的剑锋扑面而来,斩断那根与她牵连的银丝,惊醒她险些混沌迷失的意志。 她幡然醒悟,毫不犹豫抽身后退,方才所在之处立时被剑气击中,爆破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地面被划开数尺深的创口。 玄黑古剑破空而来,玉潋心一退再退,直至足跟抵上一根古木,那剑刃便稳稳贴近她的咽喉。 你何故如此执迷不悟。阙清云冷眼瞧着她,那双清丽的眼眸神光冷冽,清绝无情。 玉潋心嘴角掀起盈盈浅笑,答非所问地说道:师尊今日也着红衣。 她那双诡谲的桃花眼这一刻显得格外温软,像没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机,话语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果然还是弟子这身衣裳与师尊相配。 阙清云叹了一口气:你疯得不轻。 这样不好吗?玉潋心不顾喉间利刃朝前倾身,深情地凝望阙清云清冷的眸子,弯唇浅笑,可师尊到底还是为了弟子抛下秦师伯,这场豪赌,又是弟子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嗐,今天出去吃饭回来耽搁了一会儿,明天争取早点写完,给我打分留言呀姐妹们!不要让我单机,嘤嘤嘤 第13章 我非为你而来。阙清云矢口否认,不留情面地戳破玉潋心眼中的泡影,我不过是要阻止你再犯恶业,若你仍冥顽不灵,休怪我取你性命! 玉潋心闻言,竟埋下头低低哼笑,笑得双肩发颤,脖颈间细嫩的皮肉又在阙清云手中之剑上刮出细微的血口。 你笑什么?!阙清云把不准她的脾性,有些恼,又将剑刃推进毫厘。 当然是笑师尊口是心非。玉潋心眼角微弯,笑意盈然,对随时可能割断咽喉的利刃视而不见,师尊不若自己数数,你方才那几句话里,一共说了多少个你? 每一个你,都指代一次玉潋心。 师尊要杀我也好,要擒我也罢,终归,这一刻我就是师尊的目的。玉潋心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竟真从自己的分析中品出一点甘甜的滋味。 阙清云面目清寒:你简直不可理喻! 呵。玉潋心低笑出声,嗓音低婉柔和,尽显妩媚之态,自弟子有生以来,一直被师尊蒙在鼓中,师尊教弟子辨正邪,分善恶,可若和平安宁需以牺牲无辜者性命为代价,这样的安定是师尊所修的道义吗? 师尊,你且看着弟子眼睛,回答弟子。玉潋心探手轻抚阙清云的侧脸,语气柔婉,弟子幼时究竟生了何种重病,需每年取血炼入丹药续命? 在师尊眼里,是否听澜宗门众的性命是命,天下百姓的命也是命,偏偏弟子,无父无母,无过去,也无未来,是用过便随意可抛的物件,连弟子炉鼎之躯,可助师尊更上层楼,也在师尊意料之中? 玉潋心细数自己的困惑与委屈,唇角轻轻扬起,带了点浅浅的微笑,可眼底却藏着幽暗深邃的冷光,稍不顺意便会激发不可预料的风暴。 不是的,潋心,真相绝非如此。阙清云垂眸,不知是否出于心中些许歉疚,她态度稍缓,与眼前容妆妖媚的红衣女子视线交缠,你此刻速速离去,尚有转圜之机,今日之事,你莫再牵扯了。 然而玉潋心的心思却诡谲莫测,语气不善地质问道:若弟子顺了师尊的意,就此抽身,师尊是否还要执意嫁给秦师伯? 阙清云没有回答。 玉潋心疯了似的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淌出零星晶莹的泪花。 阙清云眸心倏然晦暗,便见玉潋心自她眼前凭空消失,转瞬又现身于她身后。 玉白手掌抵住她的背心,贴近她耳边喃喃低语:说到底,师尊这是欲施缓兵之计,最终目的,不过是继续诓骗弟子,好让弟子放弃今日这场盛大的夜宴。 分卷(9) 阙清云心中突生警兆,遂驱动灵气覆盖身体,欲施力将玉潋心震退。 可她慢了一刹,后心传来尖锐痛楚,似有毒针刺入她的身体,压迫重要穴关,转瞬间,四肢麻软,握剑的胳膊不住发颤,区区数息,便听哐啷声响,玄黑古剑从她手中跌下,落在脚边。 瞳孔开始涣散,腿脚脱力,瘫软于身后之人怀抱中。 玉潋心贴近师尊颈项,嗅闻女人发间淸柔的馨香,与之耳鬓厮磨。 她爱极了师尊这一身红裙,衬得肌肤愈加润白如玉,还多了几许平日难以得见的风情。 你骗弟子也好,恨弟子也罢。喑哑的语调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缱绻温柔,便是有朝一日当真下了狠心要取弟子性命,潋心都甘之如饴。 阙清云意识尚存,竭力抬起胳膊,试图抗拒玉潋心的束缚,却徒劳无功。 玉潋心牢牢抱紧了她,沉醉亲吻她的耳廓,柔软的舌尖轻轻扫过她耳后细腻的肌肤,迷醉的话语藏着道不尽的疯狂:不过请师尊一定亲手杀死弟子,让潋心死在师尊怀里,此外,弟子今生别无他求。 潋心阙清云伸出手来,攀住玉潋心的肩膀,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收手吧,仙门恩怨,与凡人无关。 倘若玉潋心真的不顾代价唤醒魂骸,所颠覆的,断然不止一个听澜宗。 魔胎诞生,必将为祸一方,届时不仅听澜宗上万弟子会被当做祭品献祭,为魂骸所吞噬,以听澜宗为中心,方圆数千里的百姓也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浩荡天规之下,这罪债所产生的恶业,足以令玉潋心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玉潋心亲吻阙清云的动作稍稍顿住,随后嘴角勾起的笑意愈发冷厉。 什么叫祸不及凡人? 前世她们师徒二人只差一点就能逃脱听澜宗的追捕,可最终还是被寻到踪迹,她们的藏身之地之所以会暴露,就是被当地的凡人偶然撞破,然后将消息卖给仙门换取丰厚的报酬。 玉潋心怒从心起,狠狠一口咬住阙清云,在女人白皙的脖颈间留下一圈乌青的齿痕,隐隐渗出些许血迹。 阙清云吃痛,喉头闷哼,秀美的柳叶眉绞作一团,脸色苍白。 弟子早告诫过师尊,万不可心慈手软,于弟子如是,于苍生百姓亦如之。 玉潋心舔尽阙清云肩头的血迹,扶着女人倚靠枯树坐稳。 阙清云全然动弹不得,只能颓然闭上双眼,任由玉潋心摆布。 红绸相映,裙摆交叠,浓稠雾气之中,两道倩影姿态旖旎。 玉潋心放肆亲吻阙清云的睫羽,舔舐她樱红的唇瓣,直至眼瞳中媚起春潮,脐下魔纹隐现红光,发热发烫,体内情.欲亦蠢蠢欲动,她才勉强克制,意犹未尽地退开。 可惜今日时机不对,她们处境凶险,否则她断不会浅尝辄止,如此轻易便放过阙清云。 阙清云眼睑轻颤,又费力睁开,直直望着玉潋心,眸间藏着极其晦暗的忧思,可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那一身红裙映衬之下,她的脸色愈显苍白。 玉潋心朝前倾身,轻轻吻过阙清云的额头,眷恋深情地开口:请师尊先睡上一觉,待你从梦中醒来,这场恩怨就结束了。 届时,弟子任由师尊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留评反小红包! 第14章 你不仅大逆不道,还丧尽天良。 阙明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玉潋心身后,面带讥讽地说道。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儿站了多久,方才玉潋心与阙清云痴缠,也不知被他看去听去了多少。 玉潋心左手轻托着阙清云的脸,专注凝望女人清丽的睡颜,闻声头也不抬,无所谓地掀起嘴角:如此,又怎么样呢? 阙明城嗤笑一声:你当着一个父亲的面轻薄他的女儿,怎么好像还理所当然? 玉潋心终于转头看向他,神色冷冽讥诮,讽刺道:是你亲口说的不认她这个女儿,现在又有什么颜面自称是她的父亲? 伶牙俐齿,极尽嚣张,不愧是镜虚门的灵嗣。阙明城冷笑道,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驱使我行动的从来都是我自己的意念,尽管你我二人有合作,但你也休想驱策指使我。玉潋心不避不让地与阙明城对视,与之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哼,随你。 阙明城转身走向浓雾深处,枯枝掩映的黑暗中,恐怖晦暗的气息还在聚集滋长。 玉潋心平复呼吸,透过渐深的雾气望向前方张牙舞爪的魔胎胎丝,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或许是有哪里不对劲的,有被她忽视遗漏的线索。 她并非惧怕,也不感到后悔,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毁灭一切。 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没有回头路,可心底滋生的莫名情绪像一根长在肉里的尖刺,不觉得疼痛,却也难以忽视它的存在。 都无所谓。 她跟上阙明城的脚步,窈窕的身影渐渐隐匿于黑暗之中。 在她身后,阙清云眼睫轻颤,随后缓缓睁开一线,薄雾笼罩的幽暗眸心刹那间掠过隐秘的杀机。 轰 曲衍魔君送走玉潋心,正欲离开密道,迎面便来一道气势磅礴的掌风。 他猜到季伯宗会来,不料对方竟这样快,气劲扑面的瞬间,他本能后退,同时拂袖抵挡。 那一掌轰击于密道入口,将山体震得剧烈颤抖,劲风吹散浓雾,折断千年古木,劈裂厚重的山石,掀起滚滚沙尘。 这尘土中藏着锐利如刀的破碎余波,若不慎吸入一口,将轻易搅碎五脏六腑,摧毁他的血肉筋骨。 魔君险险避开直扑面门的冲击,巍峨的山体抵挡了大部分威力,仅是被逸散洞中的余劲扫中,他体内便一阵气血翻涌,几如烈火烧灼。 不愧是当世硕果仅存的几位合道境大能之一,甚至有传言说季伯宗百年之内极有可能突破洞虚境,成为听澜宗史上又一位名垂千古的一代宗师。 可那又如何? 曲衍魔君眼底燃起一簇幽冷的紫光,双手交叠结印,风刀划破掌心,自断一根手指,将剩下九枚血指印按进虚空,扯出十八道紫金魂幡,环绕身侧。 浑身骨骼暴起噼啪脆响,经脉也在术法作用下扩张两倍,方圆百里天地灵气被瞬间抽空,体内灵气涌动,再注入魂幡之中。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压箱底的必杀绝技。 他今日的敌人是季伯宗,一个稍有不慎,就会令他尸骨无存的对手。 季伯宗悬空而立,神识扩散,感受到前方洞窟中骤然拔高的灵压,他半耷的眼皮下瞳孔晦暗,一语道破曲衍魔君的底牌:十八魂旗魔音阵!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琴魔绝技,纵死无憾矣! 琴魔,乃江湖人对郭衍之父的尊称。 数百年前,琴魔名震一方,手下门徒不计其数,修为还在时任听澜宗宗主之上。 其人自创一手十八魂旗魔音阵,大败天下正道之士,玉州境内各路宗派高人,竟无能与之匹敌者。 可惜百多年前,琴魔闭死关冲击洞虚境失败,出关后便理智全失,疯疯癫癫,时常指天狂笑,怒骂天道天规,引来业障雷劫,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莫将本座与那老东西相提并论!曲衍魔君冷声一喝,袖袍纷飞之际,十八魂旗盘旋升空,将其身侧十丈方圆的沙尘一扫而空。 他并起两指,抽调两面魂旗攻向季伯宗。 季伯宗眼露轻蔑之色,随手一掌便将魂旗击散,再抬眼,余下十六道魂旗同时盘旋飞来。 同时,阵阵魔音交错来袭,灌入耳中,双耳鼓膜剧震,如刀刮金铁之声,直冲心魂。 季伯宗周身灵气震荡,魂旗未到近前,在其身外三尺便被护体灵气阻挡。 周遭气劲反卷,绞住阵旗飞快盘旋,暗影交错之时,隐隐听闻鬼魂凄厉嘶鸣之声。 季伯宗脸色阴厉,双掌灵气凝练出炽白光华,欲一举将这十八面阵旗悉数折断,叫曲衍魔君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魂旗在风暴中心摇摇欲坠,旗杆发出噼啪爆鸣之声,眼看就要被巨力摧毁。 忽然,季伯宗瞳孔一缩,感觉到四周灵力聚变,他心中忽起警兆,霎时间面沉如水。 大意了! 不等他抽身而退,十八魂旗同时爆开,无数冤鬼争先恐后飞蹿出来,像蜂群似的迎面冲来,将他牢牢实实包裹在内。 这些冤鬼穷凶极恶,以生灵之气为饵食,饿狼似的将他团团围住,须臾之间便咬开他的护体灵罩,欲从七窍钻入他的魂魄。 鬼号阵阵,不降反升。 早料到季伯宗会看轻自己,魔君眼底掠过锋利的冷芒,他孤注一掷,不顾后果,将自己两百年来豢养的所有冤鬼全都释放,足够季伯宗好好喝上一壶! 双手印结迅速改变,曲衍魔君飞身后撤,短短数息时间,已至百里开外。 季伯宗一声怒喝,合道境的威能似洪水般扩散开来,将环绕四周的冤鬼尽数冲散。 数不清的鬼魂被风暴绞灭,魂飞魄散。 远处魔君浑身剧震,胸口向下塌陷,吐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的逆血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不止,神态疯癫,老不死的东西,你有本事就来杀我! 他的四肢被虚空之力碾碎,身体在空中爆开浑浊的血雾,落地的瞬间,化作片片殷红冰晶,如破碎开来的镜面,霎时间形貌溶解,自浓雾之中消散。 季伯宗双手成拳,眸色阴厉。 只差一点,可惜了。 倏然,身后深林之中卷起一道可怕的气息,令季伯宗心口一悸,忙回身朝那威压由来之处望去。 待醒悟自己中了曲衍魔君声东击西之计,给玉潋心留足了唤醒魔胎的时间,他霎时面色一沉再沉,黑如锅底。 玉潋心跟随阙明城来到魔胎之下,离得近了,愈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持续攀升的灵压,如千钧重石压在心头,挤压肺腑,连呼吸也因此变得沉重艰难。 阙明城朝她使了个眼色,玉潋心面无表情地再向前行了两步,那山崩海啸般的压力扑面而来,沉重地堆积在她纤弱的双肩之上,挤按着她的身体,欲使她原地跪下。 她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血脉的压制,这可怕的怪物竟是她的先祖。 虽然它此刻正在苏醒,可速度还远远不够。 他们要助魂骸一臂之力,赶在季伯宗寻来之前,使其意识彻底觉醒,如此,方能趁季伯宗与魂骸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玉潋心顶着那股毁天灭地的灵压伸手,按住魔胎表面虬结的经脉,乌黑的浓雾蛇行而来,卷住她的手腕,刺破她的掌心。 鲜血汩汩流淌,殷红的纹路顺着魔胎表层的胎丝灌入胎腹。 刹那间,玉潋心双耳嗡鸣。 胎心跃动,震耳欲聋。 可怖的气息数倍于此前的速度增长,一道暗红色的环状光芒随着魔胎震动扩散开去,所过之处,草木枯败,虫鱼凋零,飞鸟当空落下,走兽倒地而亡。 魔胎苏醒,镜虚门内所有镜像虚景在这一刻化虚为实,所有尚还困在秘境中的生灵都失去了保命的底牌。 阙明城神态癫狂,嘴角咧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呵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疯疯癫癫,两眼泛起红光。 利用灵嗣之血饲养魔胎,这个过程一旦开始,若无外力制止,玉潋心将会被抽干一身血肉,连骨骼与皮囊都会变成半神魂骸的养料。 以为区区魂誓就能约束他吗? 太天真了。 他要颠覆听澜宗,向所有曾利用过他的人复仇,不惜魂飞魄散,也要亲眼见证万物寂灭的瞬间。 现在,距离成功只余一步之遥。 魔胎表面蒸腾的雾气已吞掉祭品整条胳膊,玉潋心意识渐消,两眼将将阖上,便有一道幽冷的剑光凌空而至,倏然斩断束缚她的胎丝。 阙明城脸色大变,躁怒咆哮:是谁?!滚出来! 回答他的又是一道剑光。 锃 阙明城抬臂去挡,锐利的剑锋霎时切开他的胳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四溅之时,于飞散的血沫之间显出一道血色的魅影。 玄黑古剑被血光照亮,投射出一双清寒至极的美眸。 阙清云一剑斩向阙明城的咽喉,后者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抽身回退避过剑尖锋芒,却仍被外溢的剑气扫中皮肉。 倏地喉头一凉,颈项间便显出一道寸长的血线来,这一剑险些就割下了他的脑袋。 飞退之际,双脚尚来不及站稳,又是数道密集的剑光迎面而来,同时还响起阙清云冷锐至极的低语声: 我将上穷碧落下黄泉,碎你三魂七魄,抽筋拔骨,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冲冲冲!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youxin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youxin 10个;万里雁栖江北、大水.、牛牟哞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李嘉图蕾娜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醋坛本坛y 5个;百岫嶙峋 3个;是阿芙、伍、形同陌路、sdxmwd、李嘉图蕾娜塔、西江清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蓦然挥手 60瓶;万里雁栖江北 48瓶;今诀 40瓶;之乎者也 33瓶;、凡凡凡 30瓶;清之inter、. 20瓶;d小姐 18瓶;亲亲亲亲 15瓶;江. 13瓶;鸾歌一梦、诶诶诶、黑璃 10瓶;46776617 7瓶;程天啸 4瓶;17585794 2瓶;九霄不想救世、心乱如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劲风呼啸,卷起落地的枯叶,沙沙作响。 浓雾弥散的黑暗中不时掠过几道剑光,剑气锋利,触之即伤,逼得阙明城一退再退。 阙清云眼中杀机凌然,招招直指要害,欲致阙明城于死地。 阙明城的反应足够迅速,可阙清云的剑太快了,虽然避开了大部分致命的剑招,仍被锋芒扫中两臂和肩膀等护之不及的部位,留下几处鲜血淋漓的剑创。 他退出数丈之遥,从袖中抖出一把短刀,勉强架住玄黑古剑,这才有了余地出声:你竟然没有昏迷?! 阙清云并不回答,出剑速度有增无减。 阙明城勉强接了几招,但玄黑古剑的品质岂是一把普通短刃所能匹敌,那短刀不出片刻便被敲出数道缺口,最后被阙清云一剑斩断,只剩一截刀柄被阙明城握在手中。 分卷(10) 剑锋又来,似要切断他的手腕。 险而又险避开寸许,可剑气仍刮中他的手背,切下一大片皮肉,露出森白的指骨。 阙明城吃痛,脸上表情扭曲。 阙清云还在逼近,局势已完全落入下风,魔胎苏醒的速度再次延缓,继续拖延下去,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季伯宗就要来了。 他没指望曲衍魔君能拖延多久。 阙明城翻身避开外溢的剑芒,双脚腾空,在树干上一踏,身形拔高数尺。 更多的剑气紧随其后,却见阙明城脸现癫狂之色,眉心剧烈颤抖,他双手合拢,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周身气机剧烈动荡,有如山崩海啸的前兆。 阙清云觉察此人气息变化,当机立断,以身御剑,直冲阙明城的心门。 这一剑当胸刺进阙明城的心口,刹那间斩断他的心脉,剑上附着的灵气须臾之间爆破开来,将他的五脏六腑纷纷震碎。 他的身体僵在半空,猩红的鲜血涌出七窍,呼吸刹那间就停止了。 受到如此重创,即便是分神境修为,肉身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阙清云的心情并不轻松,她清晰地感觉到,阙明城肉身虽死,但他的魂魄却在急速膨胀,如阙明城这般强大的鬼修,活动并不完全依赖于肉身,脱离了与魂魄不契合的躯壳,反倒解除了他的束缚。 玄黑古剑锃锃鸣响,剧烈震颤抖得阙清云手掌发麻。 她心头倏地一沉,毫不犹豫松手弃剑,抽身后退。 轰 几乎在阙清云飞退的同时,阙明城残破的肉身陡然炸裂,分神境之威的巨大能量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将其身外空间中所有物质都卷了进去,连着他的四肢躯干一同碾碎。 爆破的余波夹着碎裂的骨骼和血肉四散纷飞,下起一场血雨,若非阙清云及时撤退并运功护体,避开这场血雨腥风,恐怕也要被淋得一身狼狈。 落地之时,她忽觉自己附着于玄黑古剑上的神识被人蛮横抹除,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阙清云面色一凛,心道大意了! 先前古剑无故异动,她就该及时警醒,此剑与阙明城的联系并未彻底斩除,甚至她魂识依附其上都是阙明城默许,刻意引导,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她连退数丈,四周浓郁的雾气随着方才的震荡退散些许,目力可视范围扩张,不远处古剑悬浮于空,表面燃烧幽冥鬼火,凶煞的阴气汇聚于剑身之上,凝练成一道漆黑的人影。 这才是阙明城如今抛却肉身之后真实的模样。 气息还在增强,阙清云判断他可能施展了某种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禁术,配合玄黑古剑,欲一举将她击杀。 事实确如她所想,阙明城本想将这最后一招留着对付季伯宗,可眼下正值紧要关头,若真等到季伯宗来了,恐怕不仅魂骸难以顺利苏醒,连他自己也很难脱身。 既然已经祭出压箱底的禁法,就必然要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局势顷刻反转,施展禁术后的阙明城修为大幅提升,魂体内灵压远高于阙清云,玄黑古剑在其神识操控之下凌空飞行,所过之处无影无形,其速度快得令人肉眼难以捕捉。 阙清云凭借自身敏锐的直觉勉强避开初时试探性的进攻,却在飞剑速度骤然拔高的瞬间来不及应对,锋利的剑刃掠过她的喉咙,虽避开要害,逸散的剑气却扫中她的胸口。 鲜血霎时洇红衣衫,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剑尖直指眉心,阙清云眼瞳中闪过晦暗幽光,全凭直觉判断,双手一合,恰恰将那古剑困于两掌之间,阻了它的冲势。 外溢的剑芒切开她的眉心,伤口浅浅止于皮表,阙明城低呼一声,不料阙清云的反应如此机敏,十拿九稳的一剑竟然被她破解了。 阙明城一声冷哼,双掌朝前施力,剑气缓缓递进,眼看就要刺进阙清云的额心。 便在这时,阙清云眼中掠过一道红芒。 阙明城感应到那一闪而逝的气息,顿时骇然色变,瞳仁缩至针尖大小,一脸惊惧不可置信之色:你!你竟然 可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 一阵厉风吹过,附着于玄黑古剑表面的火焰悉数灭尽,阙清云两掌贴紧剑身,掌心灵气一震,古剑剑身竟咔咔现出细碎的裂纹。 阙明城惶然后退,阙清云却没给他机会,红衣惊鸿,须臾已至近前,连续数掌都命中阙明城的胸口,将其魂魄打得边缘晕散,魂躯僵硬,意识也短暂游离。 随即,阙清云手指上燃起五朵淡青色的魂炎,一掌扣入阙明城的天灵,后者魂体疯狂颤动,试图故技重施,化作黑雾脱身。 然而阙清云防着他这一招,五朵魂炎在触碰魂魄的瞬间便首尾相接连成一道圆环,化作坚实的封印禁锢了他的神魂。 不!!!阙明城猜到了阙清云的打算,口中爆发凄厉惨叫,挣扎得比先前更厉害。 然而,阙清云冷眼相对,她一把擒住阙明城的魂魄,推着他飞快后退,最后猛地撞在黑森森的魔胎上。 先前纠缠于玉潋心手腕上的胎丝像闻着血腥气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飞射而来,牢牢牵住阙明城的魂魄,没入他的魂体之中。 分神境鬼修体内集聚的日月精华,可比玉潋心的血肉要美味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给师尊打call! 第16章 啊啊啊!!!阙明城魂体扭曲,厉声惨嚎,阙清云!你犯上弑父,是要遭天谴的!! 这声凄厉的诅咒贯彻云霄,阙清云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神色冷厉动作迅捷地捞起昏迷未醒的玉潋心,退到安全距离之外,这才有了闲心回答他一句:莫太看高了自己,我爹早就死了,你不过是怨气与执念凝结而成的凶灵,死不足惜! 阙明城的魂魄还在挣扎,口中怒骂不休,可随着越来越多的胎丝没入他的魂躯,体内灵气被魔胎稀释殆尽,他的躯体也越来越稀薄,最后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魔胎的体积急剧膨胀,不过数个呼吸便扩大三成,方圆数里内的灵压再度拔高,连阙清云都在这样的压力下感到窒息。 胎丝密布的表皮随着体态的扩张被迅速撑开,经络缔结的胎膜变成薄薄一层,几能透过外层包裹的皮肉看见内部涌动的粘稠魔血。 阙清云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敛下眸心噬血的疯狂。 戏台已经搭建好了,时机即将成熟,现在,只差最后的角色登台演出。 她心中刚掠过这个念头,另一道几能与魔胎灵压匹敌的气息便笼罩了这片山林,并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感应到季伯宗的神识,魔胎表皮开始扭曲形变,藏在里边的魂骸即将彻底醒来。 胎丝像海藻似的疯狂舞动,其中几根延伸开来拧成一股,从魔胎上方刺入,呲啦裂帛声响,半块胎膜被撕扯下来,垂挂在魔胎一侧,露出其下黑雾缠绕的胎体。 胎体是婴孩的形态,只露出半边脸,另外一半溶解在沼泽状的浓雾中,与表皮的胎膜紧密相连。 他睁眼的瞬间,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生灵之气散尽,连枯木都顷刻间化作尘埃,随风消散。 阙清云及时护住玉潋心,心口亮起一道白光,将师徒二人同时笼罩。 魂骸苏醒时自然产生的寂灭之力消失,她的护身法器也随之耗尽威能,咔嚓一声破碎了。 此乃她的生母留给她的遗物,终是和阙明城一同消失了。 狂风呼啸而过,暴烈的气劲越过数百丈的空间,闪电般击中魔胎。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地面颤抖着向下塌陷,掀起四溢的沙尘,阙清云抓起玉潋心,纵身腾上高空,与飞快赶来的季伯宗照面。 须发皆白的老人扫了眼昏迷中的玉潋心,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阙明城说要报仇,欲毁听澜宗,为此他不惜献祭自身魂躯,施展禁法,养出这样一个怪物。阙清云神色平静地阐述经过,愧疚道,弟子失职,未能阻止,还请师尊责罚! 季伯宗摆了摆手,勉强压下心头震怒:此事非你之过,可惜你父亲原有大好前程,却走了歧途堕落成魔。 他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怀地说道:为师当初身为一宗之主,绝不可徇私枉法,清理门户之时,因惦念旧日同门情谊,留手放走了他一缕魂魄,本希望他改过从善,入轮回投胎,没曾想他竟依然执迷不悟,硬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阙明城咎由自取,还请师尊莫再难过,当务之急,是镇压这来路不明的邪魔,还听澜宗上下安宁,也好抚慰人心。阙清云语调决绝。 你说得没错,但有一点。季伯宗神色严厉,音调拔高,任何人都可以说阙明城咎由自取,但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阙清云微怔,而后垂眸: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没时间继续拖延,季伯宗转开视线:你且速去通知剑风和其余门中长老,开启护宗大阵,今日便是听澜宗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切不可疏忽大意! 阙清云领命,雨转身离开之际,季伯宗又唤住她:玉潋心留下,你此去前山越快越好,为师会替你照看她。 那就拜托师尊,弟子去去就回。阙清云敛下眸心幽光,反手将玉潋心推给季伯宗。 直至那袭红衣迅速远去,消失于天际,季伯宗才沉下脸色,冷眼瞧着昏迷未醒的玉潋心,双拳紧握,手背上满是暴起的青筋。 阙清云一路疾行,及至百里之外,方听得远处传来季伯宗与魂骸交手的声音。 她脚步稍顿,随即欲加快赶路的速度。 不料,前边来了个自寻死路的长老。 前山已是一片纷乱,好在随着魔胎吸取的天地灵气增长,前山雾气稍退。 秦剑风安抚好宾客们的情绪,听见后山隐约传来的动静,十分忧心,却顾忌阙清云先前的威胁,不敢贸然派人前去查探消息。 正焦灼等待之际,忽有一道身影凌空而来,尚未落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来人正是一身红裙的阙清云,她手里还擒着陈万辛惨不忍睹的尸体。 秦剑风指着阙清云手中的陈万辛,脸色难看极了,你了半天却没能道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阙清云并不理会他,冷着脸道:镜虚门异变,不知何故化虚为实,后山同时出现了堪比合道境巅峰的怪物,陈师伯便为其所杀,吾等若不能助师尊将之封印,听澜宗恐怕危在旦夕,在座的各位也都逃不出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镜虚门结界不能由外力打破,他们被困在门中,消除异端是唯一的出路。 秦剑风听她说完,又望见她胸前的数寸长的剑伤,愣了许久,方迟疑开口:云师妹,你也受伤了。 无妨。阙清云的态度仍和先前一样清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师兄,师尊让你立即开启护宗大阵,尚有余力的长老都速速与我去后山支援。 听见这一声久违的师兄,秦剑风十分动容。 眼看阙清云要走,他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握住阙清云的手:师妹,你竟不顾凶险只身前往后山查探,先前是师兄狭隘了,师妹莫要介怀。 阙清云眸光晦暗地瞧着他,藏起一闪而逝的杀机,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兄多虑了。言罢,迅速将手抽回,时间紧迫,护宗大阵之事,便拜托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该给师尊颁个小金人2333 第17章 天幕漆黑,卷着阵阵雷鸣缓慢坠落,目之所及,雷云翻滚,不时闪过几道暗红色的诡异雷光。 季伯宗凌空而立,俯瞰丛林深处的魔胎,蛛网状的胎丝还在向四周蔓延,魂骸内的灵压令人头皮发麻。 他来迟了,魔胎已然孵化成魔婴,魂骸神识完全苏醒,那只血淋淋的眼睛正遥遥注视着他,双方气机彼此牵制,谁都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轻举妄动。 可陷入僵局显然对季伯宗不利,胎丝在听澜宗大地上扎根,继续向外延伸,天地间的灵气每一刻都在减少。 昏迷的玉潋心被困在环形护阵之中,悬在季伯宗身后。 季伯宗脸色阴沉,额角见汗。 他在等一个动手的时机,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一簇灿金色的剑光凭空出现,从前山大殿腾跃入空直冲天际,将晦暗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剑气凌霄,接触镜虚门秘境边界的瞬间便附着于间隙之上,而后迅速扩散,眨眼间以越过千里,给秘境镶了一圈灿烂的金边。 这股浩然之气气势恢宏,笼罩魔婴的瞬间,有极为短暂的须臾压制了魔婴的气息。 胎丝被金光阻截,终于停止了扩张。 季伯宗便在此时出手,虚空中凝结九道剑气,成环状盘旋刺向魔婴。 魔婴凶戾的眼瞳中掠过一道红芒,随即胎丝聚拢,在魔胎外形成一道护盾。 剑芒唰唰刺于护盾之上,无数胎丝被利刃切断,其中两道逸散而出的剑气突破了胎丝的封锁,斩中魔胎表皮,将那粘稠的隔膜撕扯下来,魔婴的脑袋便整个暴露于胎膜的庇护之外。 魂骸被剑气余威扫中,伤处发出呲呲声响,虽很快愈合,但因吃痛,他脸上露出震怒之色,短粗的胳膊缓缓举起,五指张开,隔空抓向季伯宗。 便见虚空波动,季伯宗面前居然凭空出现一只灵气凝结的大手。 这手足有一人高,五指圆润,呈现婴儿的手相,指间黑雾萦绕,手背色泽灰青。 季伯宗心头陡然产生尖锐的警兆,这魔婴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可怕的灵压汇聚于这只手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卷来! 若被正面拍中,他也难免受伤! 季伯宗两臂交叠挡在身前,内腑灵气外放护体。 只听嘭一声闷响,强烈的晕眩感冲击了他,双耳鼓膜险些震破,身体被巨力掀起,连退数十丈。 凌空踏步卸去余劲,勉强站稳脚跟,季伯宗面露骇然之色,照这样的情形下去,他恐怕接不住魔婴十招,更等不到阙清云带宗内长老来援。 需得想法子先制住魔婴,限制他的行动,他才好施展封印术法,否则,今日听澜宗危矣。 季伯宗当机立断,手腕一翻,一柄木剑握在手中。 此剑乃千年桃木所制,是为季伯宗的本命法器,日夜以灵气蕴养,内生剑灵,自有驱妖避邪之效。 数道明黄色的剑符从乾坤囊中飞出,浮空环绕于季伯宗身侧,剑符上燃起青色灵炎,两两相接,形成一道闭合剑阵。 季伯宗两指抚过桃木剑脊,锐气割破掌心,以血祭剑,威力大增,剑阵中爆发百道剑光,将追来的巨婴之手捅成筛子。 分卷(11) 魔婴招式被破,余留几十道剑气扑簌簌从天而降。 他匆忙聚起胎丝抵挡,可这剑气威力数倍于之前那一招,胎丝结成的屏障几乎一瞬间就被击破,有几道锐利的剑气当胸穿过了魔婴的身体。 这一招有效! 季伯宗气势大振,再祭出九道剑符,欲趁机打出优势。 魔婴一再受创,躁怒地发出一声古怪的咆哮。 胎丝张牙舞爪地舞动,托着他座下的胎体升入空中,随后又凝结成好几股,毒蛇似的冲向季伯宗。 季伯宗挥剑破魔,凡近身的胎丝皆被他手中之剑切碎,然而凝结成胎丝的灵气短暂碎散之后又飞快聚合,斩灭的速度根本不及其重塑的速度,反而越斩越多。 不多时,季伯宗便被密密匝匝的胎丝包围。 这些黑藤状的胎丝太多太密,季伯宗只一招迟疑未能接上,其中一根胎丝便钳住他的手腕,限制他出招,另有一根则闪电般穿过他的胸膛。 白色袍服立即被鲜血洇染,溅起的血沫还弄脏了他花白的胡须。 越来越多的胎丝捆绑他的身体,从四面八方刺进皮肉,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被魔婴剥夺,随着灵气被胎丝抽走,他的视野出现重影,无力虚软的感觉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畜生!季伯宗两眼怒瞪,咬牙切齿,强行驱动部分灵气打通体内七处隐秘穴关。 灵刃乍现,数不清的胎丝齐根而断。 季伯宗身上燃起灿金色的灵炎,气机寸寸拔高,隐约与魔婴齐平。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得已施展秘法,方险险脱身,如若不然,他刚才必将被魔婴抽尽体内灵气,恐怕等不到长老来援,他就要折损在此处。 季伯宗眼底神色越发凶戾。 阙明城!生前与他为敌,处处争锋,死后都要继续和他作对,唤醒魂骸,欲毁听澜宗! 一个永世为奴的灵嗣,竟想逆天改命,真是岂有此理! 盛怒之下季伯宗剑招威力大增,他斩开挡路胎丝,直逼数丈之外的魔婴。 忽然之间风云汇聚,众位长老及时赶来,齐心协力,为季伯宗掩护,终于在数不清的胎丝中杀出一条血路。 季伯宗一声怒啸,执剑扑向魔婴,手中桃木之剑穿透层层壁障刺进他的眉心。 魔婴爆发凄厉的惨嚎,婴孩似的身体竟融化成一滩粘稠的黑雾,从人群中飞快穿过,看样子是想逃走。 哪里逃!季伯宗返身挥出一剑,欲拦截那团黑气。 剑光从黑雾中径直穿过,未能阻其行动,魔婴行动路径所指,赫然是昏迷中的玉潋心! 不好!季伯宗反应过来,他想吞噬玉潋心疗伤! 魔婴速度极快,只一瞬便至玉潋心跟前,欲将玉潋心连同其体外护阵一块儿包裹。 电光石火,一道凌冽剑芒掠空而过,在空气中擦出炽白明火,从侧方击中那团黑雾,竟将灵气点燃,阻挡了魔婴的脚步。 下一刹,阙清云现身于火幕之后,硬承魔婴一掌,护玉潋心后撤。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2个;sdxmwd、形同陌路、茶水不凉、伍、枕梦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清楚不改名 156瓶;水晶机巧继承玻纤 100瓶;从前慢 60瓶;豆腐丸子 50瓶;万里雁栖江北 28瓶;不明觉厉的大葱、要吃早餐要养狗、嘎嘎嘎、形同陌路 20瓶;雅客天天棒 19瓶;艾尼玛 10瓶;lucky2 3瓶;江.、账户不存在 2瓶;程天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阙清云虽及时护住要害,仍在被魔婴击中的瞬间清晰地听见一串骨裂之声,两臂和胸腔同时受创,左侧小臂稍稍变形,胸口略微向下塌陷,肋骨至少断了五根。 强烈的窒息感令她心口闷痛,头晕目眩,回过神时,她已半抱着玉潋心退到百丈之外,落地脚步踉跄,后背撞上一块山岩,嘭一声响,这才停了下来。 玉潋心在颠簸之中转醒,睁眼就看见阙清云咳出一口猩红的血,血沫顺着女人细致的下颌往下淌,沾湿她们的衣襟,洇出清晰的深色瘢痕。 师尊玉潋心尚不明状况,神情惊愕,那双明亮的美眸倒是恢复了以往的澄澈清爽。 咳!阙清云想开口,却被溢上喉头的血呛了下,她眼瞳中倒映出一道由远及近的黑影,来不及预警,便奋力翻身,将玉潋心护在身下。 魔婴化作一缕阴风,前一瞬还在百步开外,下一刹便至二人跟前。 危机当面,阙清云推了玉潋心一把,终于勉强找回声音:醒了就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只黑气缭绕的手便从背后捅穿她的腰腹。 阙清云再吐一口血,面如金纸,血色尽失。 玉潋心浑身发抖。 上辈子,阙清云也像这样护着她,让她逃走,叫她活下去。 可若师尊死了,她还怎么活? 玉潋心眼底霎时一片血光,极度的愤怒和悲痛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没照阙清云说的逃走,而是奋不顾身地反扑上去,速度快得可见一串残影。 未及阙清云反应,玉潋心的双手已绞住魔婴的胳膊,将刺进阙清云身体的那条手臂连根摘断。 没人知道玉潋心是怎么做到的,目睹一切的长老们纷纷惊愕,就连季伯宗都被这一幕震撼到两眼瞪大,险些忘了出招。 魔婴也愣住了,对这样的状况始料未及,他猩红的眼珠转了转,断裂的胳膊尚与本体有所感应,但疼痛也真真切切。 短暂的错愕褪去之后,浮现于心的便是山崩海啸的狂怒! 区区蝼蚁! 许是绝境下激发了玉潋心的凶性和潜能,面对迎面而来的可怕灵压,她的身体不堪重负,筋骨关节接连爆出噼啪碎裂之声,可她却像疯了似的,在众人眼前哈哈大笑,竟然不退反进,正面迎击魔婴。 阙清云喘了口气,回身时见到这一幕,顿时眸心稍暗。 右手已经掐好的印结被她松开,赶在玉潋心扑向魔婴之前,阙清云一把搂住她的腰身飞快退后。 玉潋心两眼通红,不甘心被阙清云钳制,张牙舞爪地还要发疯,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阙清云咬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小疯子,别老妨碍我。 ? 玉潋心一时没反应过来,阙清云已抱着她退开几丈,同时面向追击而来的众位长老,高声道:这怪物虽然实力高强,但肉身孱弱,眼下正是机会! 黑雾蒸腾,魔婴面露凶相,正要继续追击,一道剑光忽的当头落下,是季伯宗御剑赶来,阻了他的去路。 魔婴故技重施,抬起未受伤的胳膊,欲凝结灵掌。 可下一瞬,凌乱的剑气从四面八方显现,封锁了魔婴周身各处,他不得不驱使胎丝阻挡,可这些剑气太多太杂,切开胎丝的封锁,直指他受伤的灵躯。 注意力被长老的佯攻干扰,灵掌尚未结成便散作一团,反被季伯宗的桃木剑迎面击中,肩头和胸口多出三五道剑创。 右臂断裂损失大量灵气,魔婴的气息迅速萎靡。 成败在此一举!季伯宗横眉竖目,命众长老结阵,加大力度干扰魔婴施法,自己则将桃木剑抛向高空,双手飞快结印。 临到紧要关头,他胸口猝然绞痛,一口逆血呕了出来,喷在他刚结成的手印上。 先祖!众长老大惊失色。 秘法时限将至,每拖延一息,都在飞速燃烧他的精魄,他的生命正十年百年地消减。 季伯宗眼中神光决绝,不应他们的话,手上印结也未松开,术法没有中断。 悬在天际的桃木剑上燃起金灿灿的烈焰,火光向外延伸,与天幕相接,整个听澜宗内残余的灵气都听其号令,从桃木剑上分出九九八十一道剑影。 剑影结成闭合剑阵,神威弥天,地面上被长老们困住的魔婴感受到来自天际的危机,变得焦躁,回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散乱。 距离近的长老好几个都被魔婴卷中,那些胎丝没入他们的身体,疯狂吞噬他们体内的灵气,妄图修补受损的残躯,一举突破重围。 他在和季伯宗抢夺时间,然而季伯宗已豁出命去。 听澜宗的传承不能断在他手里,他可以死,但魂骸必须封印! 八十一道剑气悉数锁定魔婴,浩然正气铺天盖地,魔婴抬起头来,猩红的眼睛里终于现出几分仓惶。 他发出凄厉不甘的嚎叫,双掌拍击地面,数不清的胎丝汇聚一处疯狂飞舞,在魔婴体外形成厚越三丈的屏障。 然而剑光落下之时,这屏障甚至未能撑住一息,季伯宗倾己之能,配合听澜宗护宗大阵,这一招的威能已远超合道境,甚至达到了洞虚境的水准。 魔婴被玉潋心意外击伤,已经变得十分虚弱,当那八十一道剑气将他笼罩之时,他只来得及汇聚一身灵气护住心脉,随后视野便在剑光中变成一片炽白。 剑气全部落下,几乎将地面凿穿,烟尘散去,荒芜的地面上出现一个百丈方圆的深坑。 那魔婴的肉身被剑光打散,化作一团幽火凝于坑洞底端。 季伯宗脸上皱纹密布,比之先前苍老了几百岁,落地踉跄着退了几步,嘴里又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老祖宗!有长老上前搀扶。 季伯宗推开他,颤着手指向前方那团幽炎:快,快! 趁魂骸灵气散尽,快将其封印! 迟则生变! 他话音刚落,众长老尚未来得及反应,人群中忽然腾起数道陌生黑影,直扑那团气息萎靡的魂骸!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下一章就要揭示师尊身上一小部分秘密了2333,冲鸭!!! 第19章 阻止他们!季伯宗最先出手,隔空拍出一掌,攻向最前边的黑衣人。 他的脸上已笼罩一层灰气,每透支一分灵力,死亡都在加速侵蚀他的身体,肉身衰败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已经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即便如此,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他还是第一时间出手拦截。 刚刚平息的战场又起风暴,那黑衣人眼看就将触碰魂骸,不想季伯宗后发先至,竟然从侧方击中他的肩膀。 即便季伯宗精疲力尽,已无余力再战,可这一掌的威力也超过了分神境,绝非寻常修真者能接得下来。 其人肩骨塌陷,惨叫着倒飞出去,落地翻滚数丈远,地面上留下一道坑洼的白痕。 紧跟其后的几个人看出季伯宗油尽灯枯,竟不退反进,其中三人联手进攻,余下几人拦截来援长老,阵型变化飞快,明显训练有素,有备而来。 反观听澜宗,先前在前山时就被阙明城杀死几个元婴境长老,刚刚那场生死之战中,余下的长老们又死的死,伤的伤,这会儿还有战力的长老,已不足五人。 更偏远些的场外,阙清云护着玉潋心撤走,避开战场中心的余波。 二人尚未喘匀气息,忽的感受到一阵浓烈的杀气,乱石阴影中竟飞出一支暗箭! 阙清云反应飞快,立即抬臂护住玉潋心,那支箭矢破空而来,被阙清云护体气劲折断,随即数道黑影便从四面八方现身,将她们包围。 场内突然出现的十余黑衣人,大都元婴修为,其中只有小半数攻向气息微弱的魂骸,另一半及其队伍中分神境的领队,竟都冲着玉潋心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玉潋心! 阙清云很快明白了这一点,欲起身动手,不料体内气血翻涌,剧烈的疼痛令她的动作僵硬迟滞。 方才先为阻止玉潋心和魔婴交手,后又庇护玉潋心分走了她大半精力,下腹伤口不觉间竟二次撕裂,血流如注。 即便已封锁四处大穴,依然有一股股的魔婴灵气残留在她体内,阻止伤口愈合。 鲜血汩汩流淌,在她明艳的红裙上洇出重重叠叠的花影,深一朵,浅一朵。 阙清云眼底藏着晦暗的幽光,这些黑衣人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打破了原本的规划,她需要权衡下一步当如何行动。 可有个她养了十多年也教不听的小疯子从来不体谅她的苦心,只见眼前红芒一闪,玉潋心已从她身后飞扑出去,转眼便和那几个黑衣人战作一团。 阙清云揉捏眉心,她根本来不及阻拦。 玉潋心发起疯来无人能管,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势,哪怕浑身伤痕累累,不割下她的脑袋,碾碎她的神魂,她就能继续折腾,将局面搅个天翻地覆。 红衣蹁跹,伴着几声轻蔑的冷笑,玉潋心动作轻快地扭下一个黑衣人的脑袋,随后用后背硬接一拳,转头袖中飞出一截短刃,刺进偷袭之人心口。 她的打法与众不同,往往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同等修为之下,这些黑衣人竟没有玉潋心放得开,他们也显然没料到玉潋心如此不顾惜性命,这长得跟狐仙似的美人根本就是一条疯狗,见谁咬谁。 那名分神境的高手被阙清云拦截,见手下之人以多打少竟擒不住玉潋心,顿时对他们畏首畏尾的表现十分震怒,当即一声低喝:若今日事不能成,你们一个个的,都得死! 这句威胁立竿见影,黑衣人进攻之势愈发迅猛,不多时,玉潋心身上便多出好几道利刃所创的伤口。 另一边,与人交手的季伯宗突然浑身剧震,哇的呕出一口逆血,围攻他的黑衣人看准机会,刀锋一转,准确捅进他的胸口。 霎时间鲜血迸溅,将他一身白袍染成猩红之色。 老祖宗!众长老骇然色变,可他们各自被黑衣人拦截,自保都难,更无余力支援。 季伯宗被胸口利刃推着,接连退了十来步,他伸手扯下面前黑衣人的衣袖,见其黝黑的手臂内侧刻着一个扭曲变形的辛字。 你们季伯宗脸上表情扭曲,几近狰狞。 那黑衣人见自己身份暴露,赶在季伯宗道出秘密之前,又一把扼住季伯宗的喉咙。 季伯宗两眼突出,眼白血丝密布。 今日,是天亡听澜宗。 此身缘法已尽,戴罪之人不可善终。 你们季伯宗气息微弱,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天道轮回,都要遭报应的! 听澜宗今日结局,就是这些人他日的下场! 分卷(12) 话音落下,季伯宗喉骨尽碎,神魂破灭,死不瞑目。 听澜宗众人呆滞地望着这一幕,长老们神情哀恸,连合道境的季伯宗都被杀死,他们这些人,还能如何? 季伯宗不仅只是听澜宗的老祖宗,还是听澜宗近千年来修为最高之人,是众多门徒的信仰,可如今,季伯宗身死,听澜宗将倾,身后的靠山轰然倒塌,他们又能何去何从? 激战的人群中暴起一声嘶吼,其中一名听澜宗长老突然扭住身前黑衣人的胳膊,任由对方手中刀剑刺进自己的胸口,他面目狰狞决绝,身体飞快膨胀,竟然是要自爆! 一人带头,其余人纷纷效仿,黑衣人头领见状,一掌击退阙清云,随后扑向另一方战场,双手飞快结印,欲结阵封锁爆破范围,以防今日的目标被这些突然发疯的听澜宗长老们波及。 玉潋心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数个黑衣人联手,虽费了些功夫,仍趁她因伤动作迟滞的瞬间,将她反制。 两个黑衣人配合反剪她的两臂,另有一个人压住她的脑袋,将她牢牢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那分神境的黑衣人结成术印,几道黑色灵符盘旋升空,两两相接形成风墙,将自爆的听澜宗长老困在其中。 听得轰隆隆一阵震鸣,阵内余波逸散开来,掀起滚滚沙尘,破碎的血肉夹杂在风暴之中,泼洒在风墙上,一部分穿过风墙溅在阵外,落得满地猩红。 三名元婴境长老自爆,其场面之惨烈,足以令听澜宗余下的人壮怀激烈,悲痛欲绝。 神秘人的突袭大获全胜,一切似乎到此为止。 这时,黑衣人首领突然心中一悸,变了脸色。 但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爆引起的动静上时,被在场众多高手忽视的魂骸幽炎旁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人影。 那倩影着一身艳丽的红裙,视线与黑衣首领相撞,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随即,阙清云右手没入幽炎。 黑衣人骤缩的眼瞳中,倒映着一簇冲天而起的青色火光。 大地开始震颤,四周卷起狂风,可怕的气息甚至影响了天上的雷云,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势一层层压了下来,像银亮的刀锋刮着背脊,那刺骨的凉意直叫胆战心惊。 怎么可能黑衣首领霎时牙关颤抖,脸无人色。 镜虚门壁障轰然破碎,听澜宗破败的禁地重见天日,遍地尸体堆叠成山,被一把青蓝色的火焰吞噬,只剩一簇簇焦黑的枯骨,方圆百里,一片死寂。 一双沾满泥泞的白色靴子踏过尸山,那些碎骨在她脚下化作粉尘,偶尔也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视线的尽头,女人红衣红裙,卧躺于焦土之上,闭合的眼睑敛去了多情的媚态,显出她原本的清隽秀雅,眉目温婉,气质清淑。 阙清云走近玉潋心,将地上的人抱进怀里。 柔缓的视线描摹怀中人的眉眼,莽莽苍苍的天地,只余这一抹红衣。 潋心,为师今日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喃喃低语,嗓音喑哑,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虽是诞生在镜虚门内的灵婴,但并非镜虚门的灵嗣,你只是狡猾的魂骸为保护为师扔给听澜宗的靶子。 为师还瞒了你许多事,但有一点 阙清云右手托着玉潋心的下颌,俯身亲吻她的眉心,贴着爱徒细白的耳廓小声说,生生世世,不论生死。 你只能,心悦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留评的小可爱吗?! 第20章 无边无际的静谧吞噬了活物的声息,荒芜的山野便在这时吹来一阵腥风,风中裹着大火燃过后象征死亡和寂灭的焦臭。 阙清云抱起玉潋心,未行两步,脚底踩着硬物,是一块金属腰牌。 这块腰牌上刻着复杂且古怪的纹样,并非出自听澜宗。 足尖一挑,腰牌腾空,落在玉潋心身上。 正巧牌子翻了个面,沾着泥和血的背面是一个扭扭曲曲的辛字。 呵。阙清云抿唇哼笑,神情冷漠又轻蔑,仁溪州丹阳殿,饕餮门。 来日方长。 听澜宗前山,在场宾客们神态茫然,面色如土地瘫坐在地。 少数几个修为高些的还能勉强维持冷静,镇住场子。 直到笼罩听澜宗的夜空碎裂开去,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缓缓消散,众人才如梦初醒,心中残余劫后余生的庆幸。 秦剑风与几位长老立在宗祠的屋顶上,看远处熊熊燃烧的青蓝火焰缓缓熄灭,方圆百里内的山林都被这场大火焚成灰烬。 一名金丹修为的执事从宗祠内快步出来,神色仓惶地跪伏于地,战战兢兢地开口:宗主,前往后山支援的长老全都 话说一半,后面的字句重如千斤,他几度张嘴,都没能出声。 都死了?秦剑风的嗓音低哑阴沉,略略发颤,老宗主和云师妹呢? 回禀宗主老祖宗的魂牌也破碎了,但阙长老她执事话音犹疑,欲言又止。 秦剑风猛一拂袖,怒喝:说! 金丹执事被秦剑风吓得浑身发抖,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再不敢犹豫:阙长老的魂牌不见了!不只是阙长老,还有玉潋心的魂牌也无故消失! 只有阙清云有能力且愿意冒险前往重重设防的宗祠,盗走这两块魂牌。 除此之外,魂骸的气息也不见了。 秦剑风背负双手,藏于袖中的五指紧攥成拳,指甲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他脸上神情却极其平静。 半晌,又不死心地问身边的长老:去后山的人可有看见云师妹? 长老眉头紧锁,如实回答:后山已被烧得干干净净,并无活人声息。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闭眼轻叹,踟蹰许久,方道:昭告四方英豪,阙清云助纣为虐,携重宝叛出听澜宗,以我秦剑风之名,将此事申报仙宗同盟,召请诸位同道,听澜宗愿以重金酬取这师徒二人行迹。 众长老面色沉凝,领命退去。 玉潋心醒时,正好有一缕日光透过窗棂落到她枕边。 她睁开眼,只觉浑身散了架似的,筋骨皮肉全无一处完好,体内灵气也耗损一空,身上十余利刃伤处都敷了药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房间她很熟悉,离开听澜宗后那半个多月,她一直住在这里。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屋门外,来人轻轻敲门,未闻回音,许是以为玉潋心未醒,便径直推门进来。 玉潋心重新闭眼,由于伤重,她神识混沌,五感削至凡人水准,只能隐约从靠近的香风中辨识来人是个女子,应当是陌衍山庄内的婢女。 其人将木质托盘搁置在屋内矮几上,随后靠近床边,伸手要掀起玉潋心身上的薄被。 床上眉目清丽的女人蓦地睁眼。 婢女的手悬在半空,被玉潋心吓得尖叫后退,后者眼中神光冷冽,淡淡瞧了她一眼:我为何身在此处? 开口时,玉潋心方觉察自己喉咙低哑,像塞了团棉花。 那婢女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回玉姑娘的话,是庄主带您回来的。 玉潋心回想昏迷前的事情,记忆相当模糊,脑中的画面像一块块毫不相干的碎片,她记得自己和曲衍魔君一块儿去了听澜宗,后来 她见到了师尊。 最后那场战斗在她的脑海中融成浆糊,一细想就头痛,正待细细思量,忽的自屋门处行进一席白衣。 来人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袍,腰间别一把佩剑,瞳色清浅,神情寡淡,行走之时轻盈如风,举手投足,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 玉潋心意外于在陌衍山庄见到阙清云,震惊之下翻身坐起,不慎触动伤处,遂轻敛蛾眉,冷静克制地低唤一声师尊。 醒了?阙清云斜瞥着她,眸光清寒。 床上女子薄唇轻抿,凝神回望阙清云,并不答话。 阙清云朝一旁的婢女抬了抬下巴:你先出去。 是,奴婢告退。 婢女退出房间,顺势关上屋门。 玉潋心神情稍松,却并未放下心防。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领口并未束紧,敞开的衣襟下隐现肚兜边角的丝绸。 见阙清云行至床边,她暗自调整好情绪,扬起平素惯用的笑脸,轻佻地问道:师尊可是特地来山庄探望弟子的?奈何弟子伤重,不能下地见礼,还请师尊恕罪。 她嘴上说着恕罪,神态间却并无丝毫愧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阙清云,眸心暗藏探究之意。 阙清云没说话,径直走向玉潋心,离床边仅余半尺之时停步,同时抬起右手。 玉潋心面上不动声色,瞳孔中映出白衣女人清隽的眉目。 白净的袖口排布着精致的云纹刺绣,一块淡青色的玉牌从衣袖中滑落,被黑色的绳索系住一端,悬垂于玉潋心眼前。 玉潋心美眸微张,难掩惊讶。 魂牌。 阙清云将这魂牌随手扔给玉潋心,然后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屋门吱呀开启,又吱呀关上,室内还归寂静。 玉潋心沉默地捡起魂牌,眸光晦暗,猜测阙清云此行的来意。 她在屋里养了两天伤,第三日方能下地,期间阙清云未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日天色晴好,玉潋心穿好衣裳去了趟曲衍魔君的书房。 与魔君照面,开门见山:属下师尊眼下尚在山庄? 曲衍魔君正审阅文书,闻言回答:云儿向本座讨要了玉清居,近来当是于居内疗伤,你若前去见她,莫太吵闹叨扰。 玉潋心面露疑惑,相比于魔君的叮嘱,她更在意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深意。 阙清云将在陌衍山庄长住。 为什么? 似是看穿玉潋心的心思,曲衍魔君将手中文书扔向玉潋心。 玉潋心翻开桌上文书。 须臾,眼中掠过寒芒:阙清云叛出听澜宗? 曲衍魔君双手交叠,语气轻松:此去听澜宗,虽然目的并未完全达成,但镜虚门异变的确给听澜宗造成了巨大损失。 季伯宗杀死了阙明城,虽然明城不认云儿,但云儿到底是他的女儿,父仇子报,云儿得知其父遭遇,便与季伯宗反目,遭听澜宗众围攻,历九死一生之险将你带离听澜宗。 魔君好整以暇地向后倚靠椅背:你师徒二人双双昏迷于听澜宗山脚,本座便将你们带了回来。 玉潋心脸色沉凝,紧锁眉心。 阙明城死了,对曲衍魔君而言,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她向魔君道过谢,离开书房后便转道去了玉清居。 玉清居位在陌衍山庄西南角,环境清幽,居内还有自山间引下的一汪活泉,整个玉清居只有阙清云一人居住,这待遇较之于玉潋心,可谓云泥之别。 玉潋心来时一路畅行无阻,及至前院,听得淙淙泉水之声。 她轻唤师尊,院内无人应声,便顺着山泉继续往前,穿过厅堂,直抵后院。 推门而入,见院中蓄着淡淡的水雾,亦有清水起落哗哗声响,篱墙隔开一池清泉,假山掩映之间,纤柔白皙的背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玉潋心脚步暂缓,停在池边。 阙清云正在泉中沐浴,好似未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扬起一侧胳膊,透亮的水珠顺着羊脂白玉的肌肤迅速滚落,没入水中。 这一副美人入浴清净出尘的图景,美不胜收。 玉潋心闭上眼,心头仿若火灼,急急压住蹿腾而起的邪念。 她深吸一口潮湿的雾气,再缓缓吐出内心的淫.靡,方语气平静地开口:师尊。 池中之人并未被这声音惊动,仍背对着玉潋心,继续有条不紊地沐浴,数息后才开口: 所为何事? 玉潋心睁眼,凝望阙清云白皙的脊背:弟子前来探望师尊伤势。 为师无恙。阙清云语调清冷。 玉潋心又问:弟子听闻师尊已离开师门,今后可是要在这山庄长留? 阙清云停下动作,向后倚靠池壁:在听澜宗尚不能一世安稳,何况陌衍山庄。 言下之意,她迟早会走。 玉潋心长睫垂落,褪去虚张声势的浮华,她幽深的眼瞳里,藏着几许无以言表的落寞。 片刻后,她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弟子以为,师尊特地为弟子取来魂牌,当是还系念弟子与师尊师徒情分,兴许师尊不计前嫌,允弟子今后继续随侍左右。 可如今看来,又是弟子自作多情了。 说完,面朝阙清云躬身一拜,玉潋心转身欲走。 身后响起悦耳的水流声,并阙清云极淡漠的声音:潋心。 玉潋心停步回头,见池中之人已回过身来,倾身伏于岸边,神情清冷却别具淑雅之态。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章啦!今天留评的小可爱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醋坛本坛y 6个;我要见东方不败 5个;百岫嶙峋 2个;腰给我抱抱、不明觉厉的大葱、形同陌路、牛牟哞、千杯雀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醋坛本坛y 60瓶;蓦然挥手 40瓶;42090098 30瓶;火锅的粉丝、船只开到彼岸 20瓶;抺茶、嘎嘎嘎、皆述、mazie 10瓶;夜笙、ann 5瓶;橘熠 4瓶;取名字靠脑子 2瓶;嘻嘻嘻嘻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过来。 阙清云伏在岸边,两条玉臂枕在颌下,那双疏冷的眼瞳淡淡瞧着不远处的玉潋心。 这两个字声音很轻,辨不清语气,也无从知晓她的目的。 她向来如此清冷淡雅,姿态从容,如凌霄之花,站在旁人难以触及的高度。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片刻,窈窕之姿映入后者清冽的瞳眸中。 随后,她转过身快速走出玉清居,期间半步不停。 分卷(13) 直至脚步声彻底远去,院内水声哗啦响起,玉体离开冰冷的清泉,足尖落地的瞬间,素白的衣冠已穿戴整齐。 她望着院门所在,须臾后掀了掀唇角,缓步行进泉边的竹楼。 玉潋心回到自己的房间,背靠房门锁上门栓。 她一路疾行,这会儿停下来,脸泛薄红,呼吸急促,眼底藏着一汪情潮,脑海中尽是阙清云池中沐浴的风情,顿时四肢酥软,腿间黏腻,扶着墙都有些站不稳。 仅是瞧见那样的画面,她就险些克制不住,迷失自我。 阙清云对她的吸引是致命的,倘若魔毒发作,她将理智全失,甚至可能哭哭啼啼,跪在阙清云面前祈求她的垂怜。 师尊于她,已够高够远,唯独在这一点情.事上,她不愿以那么卑微的姿态面对阙清云。 她宁愿碎裂肝肠,凭自己的意念搏得想要的结果,也不甘为魔毒所驱,成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庸。 许是伤势未愈的缘故,她体内灵气匮乏,此次毒发,片刻转圜的时间也无,小腹魔纹越来越烫,浑身燥热,喉头奇痒。 玉潋心跌跌撞撞行至床边,吊着最后一丝清醒艰难布下隔音灵阵。 再没有旁的思绪,满心只剩蚀骨的空虚。 她趴伏于床沿,衣襟松落,裙摆也随即铺散开来。 葱白指尖刮过肤上红晕,双膝触地,贝齿咬碎绵连的吟息。 五指微蜷,攥紧被面的红绸,半露在外的玉肩紧接着狼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声息渐渐消弭。 玉潋心理智回笼,疲惫睁眼,凝望床头那张垂挂的画卷,神情晦暗。 她仍伏在床边,衣物凌乱。 下腹异样已然平息,她又歇了好一会儿,才攒了些体力起身更衣。 闲来无事,玉潋心闭门不出,开始潜心修行,日夜打坐精进,伤势很快恢复个七七八八。 她自行略去了外界的各种消息,连阙清云她也漠不关心。 直到月余后一日,魔君一大早便遣人来寻,让她去书房议事。 好梦被扰,玉潋心满脸不虞,顿了会儿才撑着胳膊起身,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穿衣梳洗,推门往书房去。 虽早先有所预料,但在书房见到阙清云,玉潋心还是挑了挑眉。 她从容自其身侧走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询:数日未见,师尊在庄内住得可还习惯? 阙清云只回了她两个字:尚可。 玉潋心便笑了起来,语气轻快:如此,弟子便放心了。 过去一个多月,玉潋心只去过玉清居一次,现在说这话几与挑衅无异。 主座上,曲衍魔君斜斜扫了眼玉潋心,却并未多说什么。 阙清云亦是神色寡淡,没有要搭理玉潋心的意思。 玉潋心自讨没趣,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她坐没坐相,七扭八歪的,没生骨头似的,耷拉着眼皮斜倚着座椅扶手,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曲衍魔君正提笔疾书,阙清云闭目调息,室内虽有三人,却落针可闻。 看这架势,想必人未到齐。 又去半盏茶,最后一人步入书房,立在桌前向魔君和阙清云恭恭敬敬行礼:父尊、清云姐姐。 玉潋心一早便听见了此人的脚步声,却在这声清云姐姐入耳后才转过脸来,眸心掠过一抹讶然,而后无趣地撇撇嘴。 魔君和阙明城义结金兰,郭禹便与阙清云同辈,这声姐姐并无错处。 但这样算来,玉潋心虽和郭禹没差几岁,辈分却小了一截。 郭禹向二人行礼后,竟当没看见旁边还有个人,径直行到阙清云身边,还将椅子朝阙清云挪了挪。 这动作大大咧咧,其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玉潋心当即敛了眉,神色不悦。 她撇开脸,目光投向窗外,也对郭禹视而不见。 阙清云睁开眼,朝郭禹颔首便算打过招呼,随后好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对面不合群的孤影,待曲衍魔君搁笔,她又收回视线。 曲衍魔君吹干纸上墨迹,看向阙清云:云儿,你来山庄已有月余,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承蒙伯父挂念,清云伤势已无大碍。面对曲衍魔君,阙清云的语气和神态也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只能从她话语措辞的细微改变判断她待人的区别。 嗯。魔君点头,复问玉潋心,潋心呢?伤好了没有? 玉潋心侧着身子,一只手托起下颌,神色恹恹:伤愈十之八.九。 既然都养好了伤,便该找些事儿做。曲衍魔君将手中文书递给阙清云,本座打算将观山楼内城交由你来打理,禹儿和潋心辅佐左右,云儿,你意下如何? 阙清云尚未应声,郭禹便插话道:这观山楼内城城主之位已空缺多年,我还以为父尊特地留给我的,没想到父尊属意之人是清云姐姐。 说着,他飒然一笑:若换了旁人,我定不服气,清云姐姐却是再适合不过。 郭禹一口一个清云姐姐,直听得玉潋心两眼清寒,越看此人越不顺眼。 阙清云却道:既然郭禹有意内城城主之职,清云怎可夺人所好。 郭禹没想到阙清云会这样说,捧场的两句话反倒成了争权夺势,用意不轨,被轻描淡写地架了起来,他顿时表情尴尬,进退不得。 其父郭衍怒瞪他一眼:城主之位乃能者居之,岂是想当就能当的?你也不看看你将那外城弄得如何乌烟瘴气,就这点本事,还想肖想内城城主之职? 郭禹被好一顿训斥,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玉潋心坐在一旁,见郭禹吃瘪,立时勾起嘴角,眉开眼笑。 可她刚弯起眼角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视线便不期然与阙清云对上,后者神情寡淡,眸色疏冷,像当头给她浇上一盆凉水,再笑不出来。 玉潋心冷下脸,不甘示弱地乜了阙清云一眼。 曲衍魔君像未觉察这屋中明争暗斗,他转头看向阙清云:就算云儿不帮本座分忧,也轮不到他这小子胡闹! 近来江湖上有些乱,往来观山楼的修真者势力繁复,还有不少外州人士,山庄内人手紧缺,有云儿这般修为又值得信任的人实在寥寥可数。 魔君捏紧眉心,无奈叹了口气:云儿,你且帮本座代理几日,待日后寻到更合适的人手,你想走就走,如何?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阙清云难再推拒,便应了下来。 郭禹这时又探出脑袋提议:那我带清云姐姐去观山楼转转如何?内城我虽没去过几次,但驻守内城的各个高手我都认识,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往后能省不少事。 玉潋心来陌衍山庄数月,未与郭禹有甚接触,原以为对方也是个性子冷的,没想到在阙清云面前倒是来劲。 曲衍魔君笑了笑:好,难得你有心,下山去转转吧。 离开书房,玉潋心默不作声地跟在阙清云身后,没走出多远,郭禹突然停下脚步,点名道姓地说:玉潋心,你就不必去了。 比起方才在书房的谦恭,郭禹这会儿竟换了副面孔,又端起山庄的少主架子了。 玉潋心扬眉,冷冷瞧着他:尊上令我二人辅佐代城主,你走你的阳关道,还不允我过独木桥? 要辅佐也是等清云姐姐拿到城主令之后,你现在无名无分,跟来也无用处。郭禹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我言尽于此,你莫要不识好歹。 话音将落,郭禹忽觉背脊一寒,玉潋心手持短刃贴近他的喉咙,手腕则被另一人钳制,刃口悬停于喉前一寸。 若非阙清云制止,玉潋心这一刀就算不割下他的脑袋,也必定要给他放放血。 郭禹拧起眉,满目惊愕:你敢杀我? 他们人还在山庄,就在魔君眼皮底下,玉潋心竟然胆敢对他动刀,不愧是疯名在外的女人。 以前在听澜宗时,宗内众长老弟子都是师尊的心肝儿,如今来了陌衍山庄,师尊也向着旁人。玉潋心根本不看郭禹,妖冶的眼瞳暗纳幽光,皮笑肉不笑地瞧着阙清云。 若我今日非要杀他,师尊可要拎着我的脑袋向尊上请罪? 阙清云却道:你杀了他,又如何? 玉潋心抿唇不言。 手腕吃痛,短刃随即跌落在地,被擒的胳膊受力,身子不由前倾,玉潋心眼前光影一转,颌骨便被身前的人两指钳住。 阙清云托着她的下巴,眉目清疏。 你不尊师道,屡屡犯上,主动疏远在先,不听教诲在后,何怨为师偏颇,不与你亲厚? 拇指在玉潋心唇上留下一道月白的印痕,阙清云贴近她的额心,嗓音清冷: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又置为师于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言送师尊(bushi)! 第22章 玉潋心扬眉,竟从阙清云一连串的质问里品出些滋味。 阙清云谴责她的疏远,但对金灵山的变故只字未提。 虽被钳着下巴,玉潋心眼底却有了笑意,调侃地问道:师尊可是在怨弟子无情? 阙清云与之对视,眼神漠然而清冷。 玉潋心对她的态度浑不在意,又旁若无人地说下去:弟子自知身卑位贱,又病入膏肓,可情之一字难实自制,倘使师尊留下弟子性命是要规劝弟子改邪归正,恐怕要让师尊失望了。 这师徒二人的对话听得郭禹云里雾里,特别是玉潋心,简直疯得彻底。 阙清云改擒为抚,两指托起玉潋心的下颌:为师晓你诸多行经情有可原,但放任自流终成祸端,你既为为师门下弟子,为师又怎能弃你于不顾? 她松开手,任玉潋心退开:若你还认为师这个师父,就到玉清居来。 这句话她只说了一半,但玉潋心听明白了后半句:如若不然,你我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 阙清云转身离去,郭禹横了眼玉潋心,也迅速跟上。 片刻后,长廊中只余一袭红衣,随风轻舞。 是夜,玉潋心睡梦中好似闻见一缕熟悉的香风。 心神触动之际,迷迷糊糊又起淫.思,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额角也蒙上一层细汗。 她情不自禁地蜷起身子,脸颊、耳廓与细嫩的脖颈都浮现春.情涌动的薄红,五指难耐地抓紧锦被,本能地曲起双腿。 魔毒烫红她脐下邪诡的纹路,玉潋心意识模糊,眼角却淌下一滴清泪。 她四肢酸麻,腹下湿滑,身体难受尚在其次,逐渐缩短的毒发间隙于锥心蚀骨的空虚像数千只蚂蚁啃噬她的心脾。 理智摇摇欲坠,欲念满怀,却不得纾解。 可她又不甘,也不敢触碰唯一的良药,唯恐依赖成瘾,吞噬她仅余的自尊。 恍惚之际,一只温凉的手轻触她的脸颊,柔软的指腹沿着她微扬的颈项没入衣襟。 那指尖点过的地方,似洒下一片甘霖,她满心的燥热有了宣泄的渠道,灼痛稍稍缓解,随之而来,便是更汹涌澎湃的情.潮。 她试图挣开眼睛,辨清此刻温柔的触碰是否来自她的梦境。 指腹点过她柔软的唇珠,浅浅的亲吻随即印上她的眉心。 她眼睑掀起一条缝,朦胧的视线中,可见一道清隽秀美的轮廓。 师尊。玉潋心痴醉地呢喃着。 半梦半醒,残余的理智促使她费力挣扎,但阙清云的双手更加有力,将她圈禁于臂弯内狭小的空间中。 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阙清云轻抚她的眉眼,嗫咬她的唇瓣,不轻不重吮吻她的舌尖。 似有喃喃低语痴缠于她的耳畔,是阙清云从未展现于人前的温柔。 别害怕。 一瞬间,玉潋心心口涨热,生出虚妄的错觉。 好像师尊对她是爱怜的。 师尊嘶哑的嗓音里带着粘稠低婉的哭腔。 她渐渐放弃了抵抗,柔弱无骨的双臂缠上阙清云的肩膀,循着身前人的节奏一点点敞开心扉,将自己完全交由阙清云掌控,纵容自己意识搁浅,心神沉沦。 不知是不是她情之所至意识恍惚,阙清云对她的身体好像格外熟悉,轻而易举调动她的情绪。 意识朦胧之际,她回想起一幕幕旖旎的场景,同前世的爱恨纠葛重叠在一起。 隔世也是今日,天边挂着一轮惨白的圆月。 师徒二人夜宿于无人的破庙,阙清云压抑已久的魔毒因伤发作,短短数息就击溃她的理智,疯疯癫癫,沦为欲念的傀儡。 平日素来清冷孤高的人,满目情潮,竟主动舔吻她的指尖。 她从未见过师尊那么狼狈,痛不欲生的样子。 一如她此刻,情迷放纵,不能自已。 她拥吻阙清云,极尽所能,宣泄隐秘的情思。 那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拥有了师尊。 但一夜春风过后,阙清云恢复理智,万念俱灰,竟欲提剑自刎。 是秦剑风赶来,名为和解,实为要挟,扬言若阙清云同他结成道侣,他便既往不咎,放玉潋心一条生路。 也是这时,阙清云终于明白,听澜宗骨子里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 她拼死带师尊逃走,陪伴师尊身侧日夜照拂,阙清云默许了她的亲近,只是性格也越来越沉默。 前世记忆中最后那段日子,虽然凶险,但对她而言,却格外快活。 阙清云魔毒发作频繁,她们夜夜缠绵,榻上寻欢。 她其实明白,师尊从未对她生出半分情意,不过是受魔毒所驱,委身于她罢了。 所以这辈子她干的那些荒唐事,都不会被原谅。 她觉察一股温热的灵流自下腹魔纹涌入她的丹田,这是与她双修之人体内的灵气,反哺作用于她的身体,进一步蕴养经脉,巩固修为,也能更有效地镇压魔毒。 异体双修,与她自己解决需求延缓毒效有本质的区别。 疲倦至极的人儿眼睑微颤,欲睁眼醒来,却听耳边响起柔缓的低语声:潋心,睡吧。 这声音蕴含玉潋心无法抵抗的魔力,刚刚聚起的一丝神志悄然溃散,玉潋心微偏着头,半边脸颊没入柔软的枕头,沉沉睡去了。 阙清云衣襟半敞地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玉潋心的侧脸。 分卷(14) 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声叹息,又置为师于何处? 与日间同样的一句话,只字不漏,却因语气不同,显出别样的寓意来。 她拢了拢衣襟,和衣躺在玉潋心身边,伸手将身侧之人揽进怀里。 床头洒落一捧银霜,她忆起前世,魂魄弥留之际。 玉潋心抱着她渐渐冷去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来世,弟子不要师尊搭救。玉潋心哑着声喃喃自语,弟子不会再累及师尊,请师尊务必保重。 说完,她捡起阙清云的佩剑刺进自己胸口,温热的血沾湿了阙清云身上的衣服,将白净的衣料染得殷红如火。 阙清云猛地睁眼,下意识看向怀中熟睡之人,心脏一阵绞痛。 那段记忆最后,猩红的血藤捅穿玉潋心的伤口,一双残缺的翅膀从玉潋心脊骨两侧延展伸开。 那双幽晦的眼眸深情地凝望虚空,似穿透层层因果,看见了她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早更啦,主要是还要赶《初冬》完结章,再短小一天,多多担待,么么哒! 欢迎大家积极猜剧情啊!这本书剧情不香吗?! 第23章 又一日清晨的朝阳洒落窗棂,阳光照亮的空间浮动着零星的尘埃。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从窗外传来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鸟鸣。 玉潋心醒来,纤长睫羽蝶翼似的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 她支起身,睡眼惺忪地瞧了眼院内小树的影子,估摸辰时已经过半。 难得一夜安枕,睡醒起来筋骨通泰。正准备下床穿衣,掀开被子时忽的动作一顿,觉察些许异样。 被褥沾了些古怪的味道,像每回毒发之后,她清醒时在自己身上闻见的汗液未干的气味。 这不由令她回想起昨日深夜,好像半梦半醒时分,魔毒又发作了一次。 而且她似乎见到了师尊。 但亵衣亵裤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肌肤也没有欢.爱的痕迹残留。 她皱起眉,四下嗅了嗅,除了从窗外透进来的,干净清新的草木芬芳,房间里并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就算昨夜真的发生了点什么,过去这么久,属于阙清云的淡雅馨香也早散干净了。 纵使她的记忆和五感都告诉她,昨夜她日思夜慕的人的确来过,可种种迹象又都在否定她的判断,让她不确定那一幕幕的,是否真是春梦一场醉心神,镜花水月了无痕。 玉潋心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思量不出结果,却想起了昨日阙清云对她说的那句话。 若你还认为师这个师父,就到玉清居来。 玉潋心居住的厢房距离玉清居其实不远,但这一路行来,踟蹰无定,硬是耗去小半个时辰,才来到玉清居门庭之外。 今日日光晴好,天空澄澈无云,视野十分清朗。 站在玉清居外的小山坡上,可见不远处的二层楼阁东南角,一袭白衣的阙清云正坐在窗边看书。 清风拂起她的鬓发,纠缠两缕遮挡了书上的字迹,她便自然而然抬手,用小指将这青丝挑开,别到耳后。 这远远一观,只觉那人举止悄然入画,忽有一只玉白色的鸟儿掠过矮窗,扑腾翅膀的声响惊动了窗旁的姑娘,阙清云蓦地抬眼,冥冥中似有牵引,竟看向玉潋心藏身的地方。 飞鸟腾云而去,远处矮山沐浴在阳光下,入目所见,郁郁葱葱。 她脸上仍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不似以往疏冷,沉默地瞧着缓坡上几棵错落零散的小青松,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条纤柔的玉臂从她肩后探出,转瞬抢走她手中的书册,玉潋心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便也随之响起:师尊竟然也会走神? 她随手翻阅阙清云先前看的这本剑经,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小树林里,有什么? 阙清云不答,视线仍凝望窗外,不搭理玉潋心。 玉潋心眼神幽邃,将剑经扔回桌上,从旁侧靠近,左手搭着椅背,右手撑着桌面,不厌其烦地询问:师尊今日为何未去观山楼? 阙清云这才淡淡扫了她一眼,却还是不说话。 师尊方才,可是在寻弟子?玉潋心像只招摇的黄鹂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天不怕地不怕地绕着阙清云团团转,抛出一个又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好像之前的矛盾与恩怨都不复存在。 师尊让弟子来玉清居,却又不搭理弟子。她勾了勾唇角,说得委屈,可面上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胆大包天,伸出手去拨弄阙清云的鬓发。 适逢窗外灌进一阵风,阙清云耳侧的青丝又被吹起。 玉潋心的指尖尚未触碰她的耳廓,她忽的反掌拍开玉潋心的手,冷下声道:你想干什么? 葱白的指尖悬在半空,玉潋心眸心稍暗,脸上却笑意不减,答非所问:弟子昨夜梦见了师尊,师尊可不止摸了弟子的耳朵,现在反过来让弟子摸一下,不行吗? 不行。阙清云面色无波,声音清冷地回答,你做的梦,与为师有甚干系? 玉潋心不恼,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问:师尊不让弟子亲近,是怕弟子心生歹念,还是她故意拖长音,笑吟吟地问道,担心弟子发现端倪? 阙清云斜眸瞧着她,忽的笑了:为师担心你发现什么? 两人隔着数尺之遥对视,彼此脸上都看不出破绽。 玉潋心深陷进那双疏冷的眼眸里,短暂的沉凝之后,她扬眉一笑:没什么。 旖旎的清风掀动起伏的裙摆,她从阙清云身侧稍稍退开,姿态从容地俯首跪地:弟子以为师尊教诲极是,特此向师尊告罪,还望师尊不计前嫌,允弟子继续随侍左右。 阙清云未立即回答,她任由玉潋心跪伏于地,疏冷的眼神中藏着难以辨析的幽邃。 玉潋心的态度转变太快,不得不惹人生疑。 片刻后,阙清云点了点头:你有心改邪归正自是难能可贵,但为师仍有一句话要告诫你。 请师尊明示,弟子洗耳恭听。 话音未落,却迎面而来一阵寒风,令她呼吸一窒,骤然汗毛倒竖。 阙清云曲起两指,稳稳擒住她的喉骨。 素白的衣袂扬扬起舞,那清清冷冷的人鼻尖与她相距不足一尺,冷着脸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无论何时,你都不能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玉潋心瞧见阙清云鸦羽似的长睫半掩着瞳眸,逆着窗外的日光,阙清云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卓然出尘的气质将她衬得越发辽远,那双本就晦暗的眸子则更令人难以揣测。 玉潋心被迫扬首,痴痴望着她的眼眸。 却听师尊在她耳边继续说:也包括我。 玉潋心离开楼阁,到院子里去挑选中意的房间。 她长袖如云,行走间步履轻快,在明媚的日光下,像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每一步都洋溢着内心的欢悦。 阙清云仍斜斜靠窗边,一页一页缓慢翻着书卷,不时抬起纤长的眼睫,朝院中那只火红的蝴蝶睨上一眼。 清风拂过,掀起她耳侧轻盈的细发,发丝盈动,露出耳后一小块玉白的肌肤。 本该白璧无瑕的肌肤上,留着两道清晰的,肉眼可见的抓痕。 作者有话要说: 颈椎反弓,加上姨妈造访,这两天状态有点低迷,写作艰难,需要调整一下下,会尽量保持更新的,爱你们 这章留言送小红包! 另外,师尊耳朵后面的抓痕,你们觉得小徒弟看见没有呢2333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饺子 2个;theflowers、sdxmwd、李嘉图蕾娜塔、荒烟平沙、百岫嶙峋、你恨呆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白 60瓶;万里雁栖江北 34瓶;弯仔码头 33瓶;侑、于空空、玄妙天象 20瓶;d小姐 18瓶;火锅的粉丝 17瓶;船只开到彼岸 16瓶;鸾歌一梦、17586256 10瓶;繁华落尽 6瓶;想要一只猫、取名字靠脑子、linda的小迷妹、嘻嘻嘻嘻嘻、我是许佳琪你信不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院门无风自开,郭禹一脚刚迈过门槛,忽觉杀机扑面。 他足尖点地,抽身倒退,险而又险避开风刃,但飘飞的衣摆未完全幸免,被掠过的劲风撕去一小块碎布。 黑色布块在空中翻卷,转瞬之间又被气刃劈开,随即一抹红绸如蝶影般现身于他眼前,玉潋心两指飞快点过他胸口大穴,将他的行动封锁,使他呆立院门前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郭禹看清来人,霎时怒不可遏。 玉潋心抄着两臂斜倚门前,见郭禹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好整以暇地啧啧两声,好笑道:怎么郭大少爷这点警觉性都没有?若换了旁人在此,恐怕郭公子的脑袋已经保不住了。 整个陌衍山庄,除了你玉潋心行事张狂,还有谁敢捉弄我?!郭禹青着张脸,冷声呵斥,快给我松开! 我偏不,除非你求我,反正点个穴而已,小半时辰就自己解了,说不准有谁从此地路过,也能帮你一把。玉潋心说得轻描淡写,神态张扬。 你!郭禹气得表情扭曲,玉潋心!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你师父住的地方,你也敢如此猖狂?! 玉潋心对郭禹的威胁毫不在意,闻言嗤笑道:那不然,你就大声喊我师父来,让她帮你解穴好了。 昨日阙清云站在郭禹那头,当着这男人的面下她脸的事儿,玉潋心怀恨在心,以她的性情,不找回场子,断然不会罢休。 何况郭禹还对阙清云心怀不轨,在玉潋心看来,他已然取死有道。 她笃定郭禹不敢惊动阙清云,这小子既对阙清云上心,必然不愿叫对方看到他遭人戏弄的模样。 一句话噎得郭禹面色青紫,好一会儿不得吭声。 偌大的玉清居外,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地段偏僻,除了特地有事前来拜访阙清云的山庄门客,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玉潋心一点也不着急,等了会儿没见人来,郭禹还傻傻在门外站着,她心情大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令她高兴的不止郭禹出糗,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缘由。 玉清居内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阙清云的耳目,但她既不现身,也不发话,玉潋心就当她纵容了自己的行径,不由喜上眉梢。 郭禹在院门外当木桩子,时间越久,他的脸色越难看。 你到底想干什么?郭大公子咬牙切齿,我爹好心收留你,论辈分,你本该唤我一声叔父,可你却这般戏弄于我,当真如你师父所说,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听啪一声脆响。 郭禹震惊地瞪着玉潋心,半边脸颊挨了一巴掌,霎时火烧火燎,很快红肿。 他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眼瞪得更大:你竟敢打我? 话没说完,玉潋心又反手给他一巴掌,将他后半句硬生生扇回喉咙里。 郭禹另一侧脸颊也立即肿了起来。 玉潋心抬着下巴,冷眼瞧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可敢再说一遍? 面对玉潋心屡次挑衅,郭禹两眼圆睁,瞪得像铜铃,额角青筋也压抑不住,暴跳起来:玉潋心! 他这咆哮声如洪钟,远远传开,惊起身后林中一片飞鸟。 玉潋心再扇一巴掌,点评道:你的声音真难听。 一而再,再而三,是可忍,孰不可忍? 郭禹怒火升腾,被玉潋心当面几巴掌扇出真火,扬声叱骂: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 说得好!玉潋心面无表情地赞叹道,然后又是结结实实两巴掌甩在他脸上。 数不清挨了多少个巴掌,两只耳朵嗡嗡鸣响,郭禹脸都麻木了,气得晕头转向,通红的眼睛里已蓄起尖锐的仇恨。 玉潋心分毫不让地和郭禹对视,读出对方眼中几近疯狂的恨意,她轻蔑地掀了掀嘴角。 眼看玉潋心下一掌又要落下,郭禹迎着玉潋心的目光,内心暗下决定,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忽而香风拂过,一抹白衣凭空而现,接住玉潋心的手腕。 阙清云眉目疏冷,神态淡漠,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玉潋心二人身侧。 这巴掌没能挨着郭禹,玉潋心冷静扬眉:师尊。 后者面目清寒,稍稍用了些力,甩开她的手,冷声吩咐:待会儿回房面壁,抄静心咒一百遍。 玉潋心噘了噘嘴,不服气,鼻间轻哼,将脑袋偏向一边。 郭禹没料到阙清云会来,神色愣怔地望着她的侧脸,一声清云姐姐尚未出口,便见那人转过脸来,随手解开他的穴道,神色歉疚地对他说:阙某教徒无方,多有得罪。 阙清云先开口告罪,郭禹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接话。 他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拳头捏得咔吧作响,恨不能将玉潋心千刀万剐。 郭禹脸色青红交加,一再深呼吸调整情绪,神情几度变幻,约莫过了十来息,才勉强吐出一句:是我技不如人。 他既不想开罪阙清云,便不得不看在阙清云的面子上顺着台阶下去,只能认栽吃下这个哑巴亏。 郭禹这样说了,这一茬便算揭过。 至于他们各自心里怎么想,阙清云管不着,也不想管,见事态平息,她便另起话题:郭少庄主此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不如移步厅中,喝盏茶,歇息片刻。 不用了。郭禹哪里还能待得下去,以这副狼狈模样,在阙清云面前多待一刻对他而言都是折磨,我今日来并无要事,叨扰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便走,步子迈得又重又急,脚底下的方砖碎了一地。 阙清云未再留他,拱手相送:郭少庄主慢走不送。 郭禹脚步稍顿,随后走得更快了。 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于小道尽头,玉潋心斜眸瞧了眼身侧之人清隽的眉目,转身欲回房间抄写静心咒。 却在这时,她听见了阙清云的声音,很轻很轻。 分卷(15)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适可而止,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求评求评_(:3」)_ 第25章 被教训之后,郭禹有一阵子没出现在玉清居,玉潋心觉得稀奇,还特地找阙清云问了问,方知这小子搬回了观山楼,对外扬言说切磋受伤需要将养,具体真相,想必不能为外人道。 没了郭禹在阙清云身边转悠,玉潋心心情明快,虽然阙清云对她仍旧爱答不理的,却不妨碍她每日闲来无事便围着阙清云叽叽喳喳,也不怕叨扰了阙清云清修。 自弟子搬来玉清居至今,这魔毒好像有些时日没有发作了。 玉潋心坐无坐相地趴在石桌上,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对面一袭白裳,仿若自言自语地说道,师尊住的地方果然风水不一样,玉清居清雅有致,风景怡人,还是师尊更会享受。 阙清云没理会这小徒弟阴阳怪气,连个侧眼也不予她,手中书册又平静从容地翻过一页。 有件事弟子一直没闹明白。玉潋心一个人也不消停,朝前探出半个身子,换了个话题,师尊那日是如何将弟子带离听澜宗的? 阙清云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听身侧之人继续说道:弟子隐约有些印象,镜虚门大开之后听澜宗内风起云涌,可后来的一切都像蒙了层雾,细想时只觉头痛,师尊可愿同弟子仔细讲讲经过? 你想知道什么?阙清云问她。 玉潋心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两眼微微虚起:譬如听澜宗的老头子是怎么死的?以及师尊为何能及时醒来? 阙清云抬眸,淡淡睨她一眼。 玉潋心并不畏惧她的目光,嘴角盈盈然向两侧微翘,双手托腮等着她的回答。 为师晓你诡计多端,你既不想让为师坏你计策,又打不过为师,只能剑走偏锋,利用毒物暂阻为师行动。阙清云语气平静,所以,为师见你之前,先吞服了解毒丹。 师尊那时只是假意昏迷!玉潋心啧啧两声,噘起嘴来,姜还是老的辣。 阙清云默认了她的答案,继续道:那日听澜宗内出现一批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听澜宗老宗主死于他们之手,为师不过趁乱脱身。 哦玉潋心拖长音,那弟子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阙清云微微抬首,示意她有话快说。 可方才还口若悬河的小徒弟这会儿竟难得有些犹豫,顿了片刻方小声问询:师尊可还心悦秦师伯? 此次阙清云离开听澜宗,秦剑风昭告天下讨伐她们师徒二人,甚至向仙宗同盟递交文书,通告阙清云和玉潋心的罪行,与阙清云完完全全站在对立面。 倘若阙清云对秦剑风尚有情意留存,不论是同门情谊,还是儿女情长,玉潋心的问题都十分尖锐。 不料她这话说完,阙清云却呵地笑出了声。 玉潋心沉默地瞧着她,嘴唇紧紧抿着,对阙清云的轻慢显出些许不悦。 为师以为,你当是不在乎的。阙清云好笑地回答她,不知这话语中的笑意是冷嘲热讽,还是单纯的感到这个提问有趣。 听在玉潋心耳中,她这话却无异于:为师与谁纠葛,付出几分真心,与尔有何干系。 玉潋心偏开脸,不置可否地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确实没什么好在乎的。 阙清云淡淡地扫她一眼,不再回答,手中书卷则轻描淡写地又翻过一页。 玉潋心忽觉心中烦闷,一上午的好心情为这几句话消失殆尽,她起身跳上屋顶,坐在屋脊上观望远处山林风景,不想这一望,又瞅见一个糟心的人影。 郭禹回观山楼养了好些天,脸上的红肿完全消失,恢复了风度翩翩的英俊样貌,这才又来玉清居拜访。 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尚离得还有数丈远,就扬声高呼:清云姐姐可在?郭禹前来拜访,观山楼内城交接之事欲与清云姐姐相商,还请清云姐姐现身一叙。 阙清云合上书,亲自往前院迎接,没有再给玉潋心挑事的机会。 郭禹这回如愿见到阙清云,但在随同阙清云步入玉清居时,不经意瞥见不远处楼阁屋顶上一道红色倩影,霎时脚步稍顿,眼里掠过一抹惧色。 好在阙清云在侧,对那疯子有所震慑,他不必担心玉潋心再莫名其妙地找他麻烦。 恰好昨日你父亲着人送了几许新茶来,尚未来得及品尝,便沾你的光,沏上一壶尝尝。 阙清云虽态度清冷,但礼数周到,引郭禹坐下后,又遣人送了茶水上来,亲自替郭禹斟上一杯,递到郭禹手边。 后者原还介怀玉潋心之过,被阙清云这么不着痕迹地轻轻捧了捧,心中芥蒂立时散去不少。 遂与阙清云说起正事,并约好待会儿同去观山楼,完成上次耽搁下来的交接事宜。 饮完一壶茶,郭禹起身走在前面,边与阙清云说这话,边将步子迈出门厅。 眼角余光却在这时瞥见了悄无声息出现在门边红衣之人,吓得郭公子一个激灵,往后撤了一大步,叫门槛绊住脚踝,踉跄着倒跌出去。 若非阙清云及时扶住他的肩,恐怕他坐在地上,得将屁股摔成八瓣儿。 玉潋心瞥见这一幕,乍一看脸上并无表情,可若细瞧,便能发现她嘴角要翘不翘,眼底神态戏谑。 可她不能叫阙清云抓住她的把柄,又罚她去面壁,便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抢先开口:他自己摔的,可跟弟子没有半点干系。 阙清云斜了她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郭禹有口难辩,脸色几度变幻,偏又在阙清云转头关切问询他的瞬间,捕捉到玉潋心脸上一闪而过的讥诮,更是气得表情扭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要有玉潋心在,他总要倒霉。 你 郭禹站稳,刚道出一个字,便被玉潋心打断:弟子也想与师尊一同前往观山楼。 阙清云语气平淡地回答:不可生事。 这样说,便算应下了玉潋心的请求。 玉潋心两眼弯弯,喜笑颜开:请师尊放心。 她模样生得本就精致,平日里又注重妆容打扮,若不刻意板着脸,那眉目舒展的笑颜轻易便能搏得旁人好感。 郭禹也被她这看似无害的笑容晃了神,待反应过来这女人绝艳的容貌下是一副狠辣至极的心肠,顿时为自己方才动摇感到懊丧,可剩下半截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冷哼一声撇开脸,率先走进前院,眼不见,心不烦。 从玉潋心身侧路过时,忽听得一线传音:郭少庄主可要仔细着脚下,莫再摔了呀。 这声音幽幽婉婉,分外诡谲,听得郭禹后背发毛,下意识低头看向地面。 一切寻常,没有突然出现的银丝布段,也没有平白挡路的脚踝。 身后传来一声奸计得逞的轻笑,郭禹立时怒发冲冠,明白过来自己又被玉潋心戏耍了。 他自不能转身同玉潋心对峙,便怒而拂袖,疾步走远。 玉潋心瞧着他狼狈逃走的背影,开怀的扬起眉角,正要抬步跟上,后脑勺却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随即耳边响起清清冷冷一声传音: 你若再捉弄人,就回房面壁。 素白倩影翩然而去,玉潋心斜眼瞧着阙清云,偷偷吐了下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早早更了!明天走剧情估计会多写一点呢_(:3」)_ 这章每十个读者留评明天就在三千的基础上多写一百字,怎么样?! (为了获得评论开始不择手段,痴呆.jpg) 第26章 午时刚过,玉潋心三人行走在人潮拥挤的观山楼外城街道上,郭禹边走,边四处张望,笑说:这外城人越发多了,人多的地方就乱,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阙清云语气平静地附和一句:得亏少庄主打点外城,替郭伯父分忧。 郭禹被阙清云夸奖了,竟不好意思地抓抓脑门,跟在他们身侧的玉潋心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说着,他们便来到一家热热闹闹的酒楼。 郭禹走在前面,与迎面而来的小二对了一句暗语。 那小二眼神微凝,随后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汗巾往肩上一搭,领着三人穿过大厅,行入内院,招手唤来院中的伙计,吩咐道:贵客登门,入天字雅间。 伙计神色恭敬地向阙清云等人抱拳见礼,随后引着他们前往侧楼。 侧楼天字雅室门口有两名金丹修士看守,阙清云三人要想入内需挨个验明身份,便是郭禹也不得枉视规章。 玉潋心等将随身携带的腰牌拿给他们勘验,待通过后,看守方掀起门帘,对阙清云几人告罪道:观山楼规矩如此,还望诸位见谅。 阙清云摆手示意他们无妨,遂领着玉潋心和郭禹步入内室。 雅室内布置寻常,正面墙上整壁嵌着一幅水墨画,画上有山川江河,还有一座观山看海的高楼,景观巍峨壮阔。 左上角有题字:观山楼。 郭禹走在前面,于画前停步,朝阙清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阙清云从容不迫地行过去,一步迈入画中,不仅身影匿于墙后,连气息也一同消失了。 玉潋心扬了扬眉,原来这张壁画还藏着此等玄奥。 走啊,愣着做什么?郭禹瞧见机会,不客气地冷笑,怎么?该不会是害怕吧? 玉潋心闻言斜睨着他,笑道:哟,少庄主,还没吃够教训呢? 郭禹脸皮一抽,拂袖放下狠话:玉潋心,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不再同玉潋心纠缠,转身撞进画中。 玉潋心扬了扬唇角,也迈步跟上。 观山楼内城活动的人数不及外城百分之一,但内城的重要性却高出外城百倍不止。 能在观山楼内城盘下店铺经营买卖的商人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魔门修士,第二类则是江湖散修,不允凡人进入。 陌衍山庄自主经营的山海楼及其附属楼阁占据内城四成的土地,玉州境内大大小小的魔门魔宗外派修士瓜分另外四成,江湖散修所属的商铺则占了余下两成。 各魔宗及散修代表组成议事阁,共计十三位成员,其中陌衍山庄六人,各魔宗代表四人,散修代表三人。 所以在观山楼,陌衍山庄几乎有绝对的话语权。 内城城主之职虚位以待,由曲衍魔尊举荐,再由议事阁决定是否取用被举荐之人。 此前阙清云和郭禹来过议事阁,已经与众位要员商定好了,将由阙清云代理城主之位,今日再来,不过就是处理交接手续,由议事阁代理长老转交城主印。 玉潋心状似随意的跟在阙清云身后,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环境。 相比于外城,内城商铺明显更为零散稀疏,人烟稀少,而且沿街的铺面大都关着门,即便正在经营的店铺,门口也没有招牌招揽生意,看上去凄清寥落,一点也不景气。 玉潋心以前去过听澜宗名下的听澜仙坊,其建筑规模比观山楼大两倍有余,驻居的宗派代表和江湖散修的数目也更多一些。 魔门中人相比于正道修士,向来是没有人数优势的。 稍有名利之心的人便欲以正义标榜自己之所行,也懂得趋利避害擅长处世之道,不动声色地俘获人心,但普天之下,究竟多少真正清正廉洁一心向道的有志之士,却不为人知。 在玉潋心看来,听澜宗那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甚至比不上陌衍山庄这些穷凶极恶的真小人。 内城中吹起的风有些冷,玉潋心忽然掀起眼皮,眸心微凝,她从那缕风中闻到些许异样的腥气。 周遭街道昏暗的阴影中潜藏着可疑的行迹,从他们入城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 玉潋心暗自猜测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听澜宗和阙清云提及的神秘人,哪一批更具可能。 阙清云这时忽然出声,询问郭禹:少庄主,这内城中可有规模比较大的药坊? 那自是有的。郭禹自信满满地回答,清云姐姐需要些什么药材,知会于我便是,回头便遣人将东西送往姐姐的玉清居。 阙清云神色平静:现下天色尚早,倘若这附近就有药坊,此行顺道看看有无所需,便不必少庄主再跑一趟。 郭禹虽不明白阙清云何故非要现在改道,但既然阙清云已经开口了,他无意拒绝,便快行两步到前边引路:便请清云姐姐随我往这边去。 玉潋心跟在二人身后转过巷口,双耳同时捕捉到几道细微的破空之声。 最近的药坊距离他们仅有百来步,阙清云和郭禹走在前面,玉潋心紧随其后。 一名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客人从坊间行来,与阙清云错身而过,眼看就要步下小路口的青石阶,忽然迎面一道红影撞在他身上,却是玉潋心一脚踩空,惊叫着跌进他怀中。 这一撞之下,听得啪嗒声响,从蓑衣人袖口中掉落一只画卷,落地时系带松散,滚轴滑开一尺有余,露出半张人脸,粗略一扫,该是个男子的画像。 玉潋心视线扫过画中人发间饰物,眸色幽晦,起身时语调娇软地向对方致歉,那人却不为所动,匆忙之中一把将她推开,然后俯身捡起地上的画,三步并作两步离开药坊。 阙清云二人听闻动静,回头便见到这一幕。 郭禹眉梢一扬,见状乐了,吹着口哨说起风凉话: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怎么平地都能摔跤? 他话音未落,玉潋心突然扬手朝他扔出一支飞镖。 锐气破空,转瞬间已掠过数丈空间,后者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往后退开一大步。 没来得及感到惊怒,忽听得叮当声响,玉潋心抛掷出去的飞镖击飞另一支来路不明的暗器,锋利的刀刃擦着郭禹喉咙飞过,但凡再进半寸,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这些人的目标是你,蠢货!玉潋心压低声叱骂,不理会受到惊吓的郭少庄主,上行几步拦在暗器飞来的行迹上。 被玉潋心看到那张画像,部署于暗处的黑衣人被迫提前动手。 山海楼不能去了,快撤! 话未说完,忽然衣领子被人一把抓住,阙清云左手提着玉潋心,右手擒住郭禹,足尖点地朝来时方向疾行,几个起落便将身后匆忙追来的一众神秘人甩开百丈之遥。 分卷(16) 城墙边汇聚了一众高手拦截他们,隶属于陌衍山庄的守卫全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这批人马训练有素,应变能力很强,见玉潋心识破他们的杀局,立即改变了策略,抽调了部分人手抄近道赶来必经之路阻截,为埋伏于山海楼的杀手前来支援争取时间。 郭禹今日来观山楼是临时起意,没带护卫在侧,知晓其行程的人也不多,由此可见,山庄中有内鬼。 这内鬼在山庄中地位不低,对方不仅能在观山楼内城安插众多眼线,更是对城中布局了如指掌。 黑衣人陆续现身,人数众多,阙清云不得不松开玉潋心二人与来敌短兵相接。 她浑身笼罩锋锐剑芒,凡近其身者,皆非一合之将,霎时间血雨腥风,剑招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黑衣人一簇簇惨叫倒地,尸横遍野。 玉潋心被这一幕惊呆,猝然之间有些晃神。 除了前世被人追杀那段时日,玉潋心从未见过阙清云与人交手展露如此杀机。 清云仙子远近闻名的不止是她的美貌,还有她的仁善之心。 阙清云虽然性情清冷,可心肠并不狠毒,因一心向道,素有怜悯苍生的心肠。 前世她为魔毒侵蚀心智,复遭同门迫害,不得已举剑杀人,事后为此日夜揪心,彷徨月余方渐渐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可眼下,玉潋心幽晦的瞳眸之中,阙清云杀伐果断,穿行于众多黑衣人间,一身白裳竟滴血未染。 她仿佛一尊魔仙,所行之处以至纯剑意开出一条血路,这些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阙清云的修为如此之高,三位元婴境的高手联手,依然被她周身剑气逼得节节败退。 局势岌岌可危,此次行动可能面临失败,三位高手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改变阵型,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围击阙清云,不求将之击败,只尽可能拖延时间,给其余黑衣人创造动手的机会。 阙清云实力虽强,一人之力终是有限,愈来愈多的黑衣人有如杀不尽的蚊蝇,嗡嗡瓮瓮地环绕四方,他们并不正面进攻,从两侧绕行,伺机对郭禹出手。 郭禹自身有金丹修为,在同龄人中并不算低,但对这些有备而来的黑衣人来说,仍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 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玉潋心。 在玉潋心看来,郭禹讨厌归讨厌,若是在外遭了难,随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她都不会多过问一句。 但今日这种情形,倘若郭禹被刺身亡,魔君痛失爱子,必定迁怒于与之同行的玉潋心和阙清云,任他天灾人祸死去多少无辜之人玉潋心都不在意,可牵扯了阙清云就是两说。 玉潋心不得不出手击退接近郭禹的黑衣人,十数黑影在四周徘徊,交替组织进攻。 他们在寻找玉潋心的破绽,支援也陆续赶来,玉潋心已经觉察到远处传来好几道令人心悸的灵压,拖得越久,郭禹就越危险。 恰在此时,玉潋心耳中灌入一道传音: 你带郭禹先走,为师断后。 玉潋心招式一顿,险些被迎面划过的刀刃劈中。 她仓惶回头,与被黑衣人重重包围的阙清云隔空对望。 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阙清云红唇轻启,无声念了几个音。 玉潋心瞳孔骤缩,心神震动。 那一串字符仿若在她识海中形成印记,刻印于她的魂魄,驱策她行动,务必达到阙清云的要求。 后者击退环绕于身侧的元婴高手,长袖一舞,御万千剑气破开人墙,为玉潋心二人创造逃生之机。 玉潋心眼神一利,咬紧牙关,抓起郭禹飞身扑向高耸的城楼,一头撞入城墙之中。 壁画上漾起褶皱的波纹,两道人影不分先后地出现在天字雅室。 雅室门帘处淌进一滩鲜血,不出意料,守门之人已经命丧黄泉。 玉潋心落地后眼珠一转,一掌震破窗户,随即带着郭禹转身躲进一旁木柜的阴影。 几道黑影从壁画中追了出来,以为玉潋心二人从窗户逃走,便立即追了上去。 玉潋心便趁此机会带郭禹从正门出去,越过院中守卫的尸体,翻.墙而走,混入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 清云姐姐还在里面!郭禹终于反应过来,红着双眼斥责玉潋心绝情寡义,她是你师父,你竟狠心抛下她独自逃生! 话音未落,他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比他此前遭玉潋心戏耍时承受的巴掌重得多,以至于他的脑袋偏向一侧,耳朵嗡嗡作响,嘴角也破了条猩红的口子。 闭嘴!玉潋心抓紧他的衣领,平日风情万种的美眸此刻只剩一片猩红,你懂什么?! 这些人冲着郭禹来,要取他的性命,若不是要庇护郭禹,给他提供逃生的机会,阙清云怎会一人断后,陷入敌围? 倘使不是郭禹拖她的后腿,她又怎会放任阙清云独自涉险? 玉潋心心情躁怒,封了郭禹几处大穴,拎着他横穿闹市,直奔陌衍山庄。 身后数道黑影飞快追来,其中有一道气息浑厚,几近分神境。 玉潋心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数里外的山庄,脑中回荡着临别前阙清云对她说的那句话。 潋心,你不能死,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四千字!今天零点入v,会更一章,明天再更两章,留言摩多摩多! 第27章 距离山庄还有一段不短的山路, 这条路上杳无人烟,只有巡山的守卫不时经过, 一旦被身后的人追上,他们脱身的可能几近于无。 玉潋心一路疾走,途经茂密的丛林,她忽然解了郭禹身上的穴道,随后掌推其背,使其踉跄着跌出老远。 不等郭禹质询她之所为,玉潋心冷冷斥道:你走吧, 能跑多快便跑多快, 能不能脱身,就听天由命了。 你郭禹愣住,震惊道,你不走?! 玉潋心不耐烦地皱起眉:你我同路, 待那些人追上来,你只有死路一条! 郭禹还要说什么,玉潋心怒声打断了他:叫你滚就快滚, 别磨磨蹭蹭!你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被玉潋心厉声呵斥,郭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看那元婴后期的高手即将追来, 他一咬牙, 从袖中摸出一物扔给玉潋心。 玉潋心下意识将此物接入掌中。 郭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此乃我爹给的护身符,可抵元婴全力一击, 你我仇怨未了,可莫要死了! 其身影很快没入密林之间,玉潋心摊开手掌, 掌心躺了一枚黑色的护身符。 这枚护身符表面用金丝绣着玄奥的符文,内有开光之物,隐泛灵光。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留着自己保命用,竟转手交于旁人,真是愚蠢至极! 身后灵压愈来愈近,玉潋心反手将护身灵符收起,转身面向追击而来的几道黑影。 林间的风卷起地面的枯叶,郁郁葱葱的枝梢沙沙作响。 玉潋心唇角微掀,眼瞳之中神光妖冶。 没了郭禹掣肘,她的行动愈发自由。 师尊叫弟子活着,那死的就只能是你们了。 城墙上泛起波澜,玉潋心携郭禹穿墙而过,随即剑气飞射而至,封锁了整面城墙,将墙根处意欲追出去的黑衣人拦下,霎时间血漫城楼,只有几条漏网之鱼逃走。 可怖的灵压席卷城门,众黑衣高手脸色急变,震惊回头。 但见人群之中,被团团围困的白衣人影周身爆开强大气劲,无形的气浪翻卷开来,凡靠近她身侧三丈之人全被乱流击飞,一时间惨叫四起,人影漫天。 先前合围阙清云的高手纷纷惊骇,惶惑之下连退数步,其中一人震惊道:何来如此凶煞的灵魄? 此女先前竟还保留了实力!另一人高声附和,面露惶恐之色,杀多少人才能拥有这种程度的孽力此前魔道中从未听说过这等人物,清云仙子竟如此深藏不露! 二三十个黑衣人围绕阙清云身侧,当中却留出数丈方圆的空地。 空地中间,阙清云长身玉立,一身白衣气度凌云。数不清的剑气在她身边盘旋,其中夹杂着几许猩红的煞气。 她向前一步,众人便跟着后退一步,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惊恐。 长袖舒展,剑影弥天。 距离稍近的几人首当其冲,根本没能看清阙清云如何出手,他们的脑袋便和四肢分家,鲜血洒得满地都是,整个街道充斥着浓郁且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两名元婴高手接连暴毙,众黑衣人骇然色变,迫不得已,一退再退,可他们身后便是阙清云布下的剑阵,再退几步,就要被卷入剑阵之中,绞成一滩烂肉。 这怎会如此?!黑衣高手们惶急四顾。 他们原是猎人的身份,没曾想转眼间就变成了猎物,且受困于囚笼之中,主宰他们生死的利刃此刻就握在阙清云手中。 阙清云举剑斜指,眼神孤高地俯视面前一众蝼蚁,淡漠的脸孔上忽而浮现一抹凉薄的冷笑,语调清寒:清云还以为,要等这些人都死干净了,伯父才会现身。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五步之外,悬空立在剑芒之中,这些追魂夺魄的剑影未近其身,便在无形的气劲冲击之下绕道而行。 此人,可不正是陌衍山庄唯一一位接近合道境的高手,曲衍魔君。 阙清云转身,与曲衍魔君遥遥对峙,两人各怀心思,眼神却都至清至冷。 难怪这内城之中满是腥风,竟连一个增援也没有。 阙明城其实是你杀死的吧?曲衍魔君背负双手,一身绛紫锦袍无风自动,话音落下的同时,两眼也迸发凌然杀机。 阙清云冷声一笑:伯父亲自设局,清云今日想必插翅也难逃了。 刺杀郭禹不过是个幌子,真正陷入险境的,只有阙清云和玉潋心师徒二人。 关山楼郊外无人的丛林中,玉潋心被数名黑衣人包围。 那名元婴后期的高手站在十步开外,其余人等将玉潋心团团围住,封锁了她可能脱身的所有退路。 竟无人继续往前追击。 玉潋心眉梢一挑,嗅到点阴谋的味道。 她认得这个人,陌衍山庄的长老,无妄道人。 联系先前关山楼内城中的情形,玉潋心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今日这些人的目标原来不是郭禹。 无妄道人已垂垂老矣,脸上沟壑纵横,眼袋浮肿,占了将近半张脸孔,看上去就像一只放大的苍蝇。 他成竹在胸,拂袖而立,混浊的眼瞳漫不经心地瞧着玉潋心:丫头,若你束手就擒,老夫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玉潋心掀起唇角,笑容诡谲:前辈都这把岁数了,还说大话,也不怕让这林里的风闪了舌头。 说来也巧,她刚说完,林间的风便吹得更加汹涌,呜呜咽咽的,仿佛有小孩儿在哭。 天上层云堆叠,乌压压的一大片,将不久前还清朗无云的天空遮得牢牢实实,看样子不久后还有可能落雨。 玉潋心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天都不站在你那一方,前辈与其考虑如何杀我,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日! 她身姿一漾,袖口飞出两段红绸,猝不及防卷住左右两侧黑衣人的颈项。 灵力灌入绸缎之中,两臂用力拉扯,听得咔嚓脆响,这二人未来得及呼救,便噗通倒地,没了声息。 那无妄道人面沉如水,被玉潋心狂傲言语激怒,又见其人当面杀死他两个从属,顿时冷嗤一声:找死! 他向前迈出一步,周身气机激荡,现出数道拳影,迎面攻向玉潋心。 毕竟玉潋心也有元婴修为,此人不敢托大,一出手便气势磅礴。 拳影与红绸隔空相撞,绸缎绵软,以柔克刚,竟从招式空隙之间穿过,刁钻地卷上他的手腕,反守为攻,以暗劲拉扯他的筋骨。 !其人大惊,连忙以气劲护体,震碎缠绕两臂的红绸。 玉潋心一再令其受挫,笑声越发猖狂:方才大话说得漂亮,小女子还以为前辈是个多不得了的人物,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无妄道人面色如土。 拳法比之刀剑少了几分锐气,难以突破玉潋心的防御,若继续纠缠下去,孰胜孰负还真是两说。 他当机立断,低声喝道:都别愣着!一起上! 老家伙活了那么大的岁数,自是懂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浅显道理,别说什么以众欺少,手段卑鄙,能达成目的,才最要紧。 众黑衣人群起而攻,厮杀声响成一片,局势瞬息反转。 玉潋心修为不及,双拳也难敌四手,在众人围攻之下渐渐落入下风,两段红绸被乱刀乱剑斩成碎片,她身上也多出几道锐器留下的创口。 几个黑衣人陆续倒下,可在敌人被她杀尽之前,她的身体便先撑不住了。 鲜血模糊她的眼睛,视野内一片猩红。 被刀剑割开的伤处火烧火燎,四肢有如灌铅似的沉重。 潋心,你不能死,要活着。 阙清云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乱战之中,意识深处忽的浮现出一幕陌生却痛心的场景。 她怀中的尸体渐渐冷去,鲜血沾湿她的五指,浸透她的衣襟,那抹如雪白衣上绽开朵朵红梅,刺得她双眼针扎般疼痛。 师尊 胸中绞痛不能自已,玉潋心眼中浮现暴戾的凶芒,浑身灵气激躁浮动,竟响起一串串闷雷般的爆鸣。 刀口剑刃捅进胸腹的感觉被无限削弱,她伸出一只手,在众人如见鬼的神情中,死死扼住无妄道人的喉咙。 他们还欲相救,可玉潋心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劲令他们难以近身,只徒然站在两步开外。 无妄道人一张褶皱的脸孔憋得通红,眼见着即将断气,他硬是生生掰断了玉潋心的手骨,方将自己岌岌可危的喉咙从玉潋心手中解救出来。 嗬他口中吐出一滩血,阴厉仇恨地瞪着满脸鲜血的玉潋心,声音嘶哑,区区黄毛小儿,竟将老夫逼至如此地步,你也不枉此生了! 言罢,他一拳冲向玉潋心的面门。 胜负已分! 拳峰未及眉心,气劲便陡然散去,一只玉白纤手从旁探出,两指轻轻点过他的腕骨,便见血雾乍现,埋于皮肉之下的经脉无端爆裂开来。 阙清云未取其人性命,轻揽玉潋心的腰肢,飘然退远。 瞥见怀中之人煞白的脸色,阙清云眸心幽暗,面色清寒。 分卷(17) 无妄道人只觉手腕剧痛,正待发作,便看清来袭之人,霎时脸色急变。 阙清云!你话未说完,另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悄无声息地按住他的额心。 ! 寒意纠缠他的背脊,无妄道人瞳仁骤缩,莫大的恐惧和死亡临身的危机令他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结局已定,再无逃生之机。 曲衍魔君一掌击碎了他的天灵。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剧情猜猜猜的环节!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28章 无妄道人七窍流血而亡, 曲衍魔君冷眼扫过在场余留人等,漠然道:无妄道人伙同血煞、孤心二人擅自设伏截杀同僚, 尔等助纣为虐,同罪论处。 众黑衣人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忙不迭跪了一地,高呼尊上饶命。 魔君见状,冷哼一声:念在你们是受其蒙蔽的份上,便饶尔等性命,但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各断一臂,以儆效尤! 曲衍魔君亲自追究此事,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众人心如明镜, 再无怨艾之言,就近抓起刀剑便自斩一臂,连痛哼之声都咬碎于唇齿之间。 众黑衣人告罪散去, 只留一地残血,曲衍魔君行至阙清云跟前,扫了眼奄奄一息的玉潋心:庄内有一枝千年雪莲, 你拿去替她疗伤, 对于今日之事处理,你可还满意? 阙清云封住玉潋心周身穴关,替其续上断裂的腕骨, 查验各处伤势,确保玉潋心性命无碍,她这才抬了抬眼:这是你分内之务, 何须交由我来定夺? 但这是最后一次。言罢,她将玉潋心打横抱起,御剑腾空,转瞬间便不见影踪。 曲衍魔君于林间负手而立,长臂扬起,袖袍翻卷,沾血的泥块在铲起的瞬间就被绞碎,伴着草根碎叶四散纷飞,将满地尸体悉数掩埋。 阙清云回到玉清居,将玉潋心安置于榻间。 熟练除去玉潋心周身衣物,入目尽是疮痍之景,阙清云沉默半晌,复叹了一口气。 十余处数寸长的伤口,皮开肉绽,狰狞可怖,动辄深可见骨,还有一两处贯穿躯体的剑伤,这种程度的伤势若换作一个凡人,早就死八百回了。 她找来银针,以内劲炙烤弯折,再引银线将伤口依次细致缝合。 鲜血凝于她的指尖,晕红她的双手,更是将床榻上的布帛浸染得一片纷乱,昏迷中的人不时轻蹙眉头,额角见层层薄汗。 玉潋心心口略略起伏,意识朦胧之际,唇齿微张,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凑得近了,方听得回环往复不过两个字。 师尊。 阙清云拨开玉潋心眼前细软的青丝,拭去她额上细汗,遂剪断最后一根银线,又用沾了药汁的棉巾细细擦拭伤处残留的血污,选用干净的布条上药包扎。 全部忙完已是数个时辰之后,窗外天色渐暗,竟已临近黄昏。 院外的木门被人叩响,阙清云擦净双手,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这才下竹楼去院内开门。 来人竟是在玉潋心护送之下成功脱身的郭禹,他双手捧着个木匣子,神情踟蹰,见到阙清云时眼前一亮,又极快晦暗下去,犹疑半晌方道:我听说玉潋心伤势很重 她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抱紧木匣的手指因无意识用力骨节泛起灰青,郭禹愧疚地低下头,不敢看阙清云的眼睛,我拿了些伤药来,还有我爹让我转交的雪莲,希望玉潋心早日康复。 阙清云从他手中接过木匣:有劳了,但此事非你之过,不必介怀,倒是潋心性子顽劣,爱淘气生事,少庄主莫再怪罪她才好,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了罢。 是,清云姐姐说的是。 经此一事,郭禹对玉潋心也有了新的认识,将伤药转交给阙清云后,他就转身告辞,未再叨扰。 阙清云回到房间,不料玉潋心已醒来,拖着一身刚包扎好伤就要起身下床。 这是作何?她将木匣搁在床头,伸手扶住玉潋心的肩膀,疏冷平静的声线中藏着不易觉察的关切,这么着急起来,是要到哪里去? 玉潋心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松松垮垮的,连衣带都没系紧,愈发显得她身段娇小,姿态纤柔。 乌黑的长发自肩后垂落,直至腰际,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半分血色也没有。 她的眼神有些呆,听见阙清云的声音抬头,愣愣地瞧了眼前人许久,忽然眼珠子动了动,长睫一眨,泪水仿佛开了闸的洪流,扑簌簌往下淌。 偏她哭得无声无息,黝黑的瞳仁上蒙了层湿润的雾气,眼底的哀恸透过薄雾倾泻出来,竟叫阙清云也感到刺骨锥心的疼痛。 好多年,没见小家伙哭过了。 阙清云胸口起伏,平息沸腾的潮涌,方伸手抚了抚玉潋心的脸颊。 这个动作仿佛一下将女孩儿点醒,玉潋心猛地朝前一扑,埋进阙清云怀里大喊师尊,哭得呜呜咽咽上气不接下气。 褪去自我保护的伪装和掩人耳目的风情,说到底,她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本该是承受庇佑,无忧无虑的年纪。 阙清云小心避开伤处,轻拍玉潋心的背,温声哄她:潋心听话,别哭了。 玉潋心埋在她怀中摇头,任阙清云说什么她也不起身,直至残余的体力消耗殆尽,松弛的心神卷走了她的意识,竟在师尊怀里又睡过去。 只不过她的双手仍紧紧抓着阙清云素白的衣裳,后者费了好些劲,才将小姑娘重新安置回床榻上。 最后也没问清玉潋心为什么哭,阙清云一声叹息,替玉潋心细心掖好被角,在床侧陪伴片刻,这才起身走到桌前,揭开木匣的盖子,从里边儿取出一只乳白色的玉匣。 玉匣中存放的便是千年雪莲的花瓣,只这薄薄数片,便价值连城。 从匣中取出些许莲瓣,又辅以别类清火补血的灵花异草,生火煎好,再端入房中。 玉潋心仍在昏迷,阙清云点燃屋内灯火,拿了本书坐在床边,不时翻过一页。 待药凉得差不多了,她将书合上,随手放在床头,而后取来药碗,嘴唇贴着碗边试了试药温,后面不改色地含了一小口。 将玉潋心扶起揽入怀中,阙清云俯身覆盖她的嘴唇,舌尖推着药汁一点点渡入后者口中。 如此喂药,一日三次,待玉潋心清醒,有了意识,便换作汤匙,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期间,由于体内灵气稀薄,玉潋心难以压制魔毒,有几日入夜后手脚虚乏,浑身冒着冷汗,可肌肤表面又很是灼烫,神思迷惘,脸泛红潮。 阙清云探其腕脉,便知毒发,虽处理起来早已得心应手,却仍难免心中沉重。 这魔毒非寻常之物,毒源难以寻溯,但并非听澜宗内原有,阙清云猜测,或许与日前现身听澜宗的那伙神秘人有所关联。 若不能寻得毒源,配制对应的解药,即便她日日陪伴,为玉潋心疏解难耐的情潮,也是饮鸩止渴,并非长久之计。 毒发频率会随着魔纹植入加深而增快,一段时间之后,势必会影响神智和平日里的修行状态。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春秋,这毒必需设法解除的。 在此之前,有且仅有一个法子勉强抑制玉潋心体内的毒素。 又一日玉潋心魔毒发作,阙清云除去衣物,与之同榻而眠,事毕后为其疏通经络,取一匕首划破手掌,取血敷于脐下魔纹生长之处,以灵气蕴养筋骨,压制魔纹毒性,以延后下一次毒发的时间。 待屋中血腥之气散尽,阙清云合上手掌,不多时,那浅浅的刀口便在灵气作用之下迅速愈合。 玉潋心眉目舒展,睡得很沉,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翘着些微弧度。 她早该醒的,却是阙清云头疼她一旦醒了便不会安分躺下好好养伤,故而在她平日服用的汤药中加了些安眠静心的药草,致使她养伤至今,大多时候都在榻上睡觉。 即便偶尔醒来,也很快便又睡过去。 因静养之故,她身上的刀剑创口愈合得不错,缝合数日便摘去银丝,眼下部分伤口已然痊愈,只两处贯穿伤还需将养些日子。 知晓玉潋心素来爱惜自己的美貌,阙清云日日为她涂抹祛除疤痕的药膏,确保小姑娘日后醒来不至于为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伤疤黯然神伤。 如此过去大半月,玉潋心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这日一觉睡到自然醒,难得头脑清醒,她睁眼环伺屋中陈设,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阙清云的房间。 随后便听屋门吱呀声响,阙清云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行至床边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禁牵了牵唇角,后语气平静地开口:醒了? 玉潋心眨眨眼,神态认真地瞪着阙清云,片刻后不答反问:师尊方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阙清云否认,岔开话题,睡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差不多也该下床出去走走,出门透透风。 哦。玉潋心没再追问,支起身子接过阙清云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好长时间,躺下前遍体鳞伤,没曾想醒来后连伤疤都没瞧见几条,除了久卧床榻四肢微僵,骨断的左腕尚不得力,她下地行走也不觉哪里疼痛,伤势恢复得出乎意料的好。 阙清云还和以前一样,安静时就拿本书在手中,坐在光线柔和的凉亭里,静心休养。 入夜后玉潋心自然而然地钻进阙清云的房间,后者只着一件薄衫准备熄灭烛火,意外于玉潋心不请自来,便问她:这么晚了,来此作甚? 玉潋心手中拿着个小药瓶子,扬着眉笑嘻嘻地回答:这不来寻师尊帮弟子上药。 她躺了半个来月,自己没有意识,除了阙清云,谁还会替她打理伤口? 阙清云淡淡瞧了她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只是不想这小无赖得寸进尺,将药瓶子递给她,转头就剥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往床上一趴。 不过两处将要长好的剑创,用得着扒个精光,连亵衣亵裤都扔到床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_(:3」)_ 晚上九点左右再更一章 今日提问: 师尊手掌上的刀伤立马就能治好,为什么耳朵后面的抓痕第二天都还在? 嘿嘿嘿嘿(笑容逐渐变态 第29章 阙清云抄起手来, 好整以暇地瞧着趴在她床上的玉潋心,倒也没说什么, 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撬了一小匙药膏用手掌揉开,后细细涂抹于玉潋心后背和肩膀两道未完全愈合的伤处。 上药的流程并不繁琐,但玉潋心的肌肤异常敏感,触及阙清云温热的掌心,不由轻轻一颤。 她怀里圈着个枕头,埋着脑袋, 将脸藏进臂弯, 不与阙清云视线接触,如此方可装作浑不在意,不为所动。 阙清云亦不点破她的心思,像平常一样替她上好药, 从柜子里另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扔给她:把衣服穿好,莫着凉了。 说完,她转身出去, 不说去做什么,但玉潋心听着她从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下了竹楼。 玉潋心不悦地撇了撇嘴, 然后起身穿衣, 这衣裳上的纹样她以往未曾见过,领口袖口处的刺绣还很新,想必是新制的衣裳。 但衣服尺寸合身, 选用的绸缎也是她喜欢的颜色,玉潋心的心情立马多云转晴,美滋滋地抚平衣襟, 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及至深夜,玉潋心正躺在屋中熟睡,忽觉一阵心悸之感,遂下意识翻身坐起看了眼窗外。 正是明月高悬之时,周遭寂静,偶尔听得几声唧唧虫鸣。 她背上不觉间布了一层冷汗,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并未消减,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清晰,这种无端的不安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她的心。 稍稍喘匀气息,压下心头惶惑。 她起身穿衣,取过床头垂挂的衣裳时,动作稍顿,只片刻犹豫,转身从床尾的衣橱中取出另一件颜色稍深的外衣,迅速穿好,推门出去。 行经阙清云的房间,她特地在门外顿住脚步,随后贴近窗户侧耳倾听。 不出所料,屋内并无呼吸之声。 玉潋心遂掀开窗户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人在。 今夜阙清云离开玉清居后,竟然到现在还未回来。 她翻身从二楼围栏直接跳进院子里,修为未完全恢复,落地时打了个踉跄,恰在此时,她又感觉到那种没由来的心慌。 虽然不知缘由,可她笃定此事与阙清云相关,便快步走出庭院,身形起落间,很快没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玉清居位处陌衍山庄西南角,那隐晦的气息则从东边传来。 玉潋心一路疾行,横穿整个陌衍山庄,终于在接近郊外一处山谷之时,觉察到异样躁动的灵压。 对于日前观山楼内城之事,玉潋心心中一直感到困惑,不过她今日刚刚醒来,尚未来得及向阙清云求证真相,没曾想当夜又起变故。 这陌衍山庄,真是龙潭虎穴,片刻不得消停。 玉潋心藏身入山林,循着灵源方向悄悄行去,直至视野开阔地带,远远瞧见深谷中有两道遥遥对峙的人影。 霜白月华之下,阙清云仙姿玉色,素净的衣摆随风舞动,掀起细微猎猎之声。 在她对面不远处,悬空立着个青衫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比之玉潋心还小一些。 不知二人前边发生了什么,玉潋心来便听见一句: 清云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不若与妹妹我结成道侣吧。 阙清云身形如松,挺拔地立在一株古木梢头。 清风吹过,拂起她耳侧青丝,气质出尘,宛如画中行来的谪仙,是一抹清丽绝伦的人间绝色。 听闻女子放肆言语,阙清云神情淡漠,不为所动,只云淡风轻地转了转剑柄,怀抱剑鞘平静开口:你若现在离去,此前恩怨既往不咎。 可惜是个木头。那青衣女子巧笑言兮,姿态从容地抬手拂了拂秀发,故作娇俏地嗔道,难道妹妹不能是清云姐姐的良配?论年纪,妹妹自是比姐姐小的,论修为,应当也不落下风,可是达到了姐姐对外宣称的要求呢。 阙清云冷眼瞧她,嗤声冷笑:结道侣亦要讲求两情相悦,阙某对你这样搔首弄姿的黄毛丫头可是毫无兴趣。 青衣女子霎时来了兴致,笑吟吟地问她:那清云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回答她的却是一缕悄然出现于眉心数寸之外的锋锐剑芒。 分卷(18) 叮的一声清脆鸣响,那缕剑芒被另一道无形的气劲抵挡,随风散去了。 青衣女子并无多余动作,也未提前预判剑招来处,可剑气近身之时,她却能在须臾之间做出应对,但凡迟疑瞬息,那剑气就能点中她的眉心。 清云姐姐不若外边说的那般磊落呢?女子面上笑意不减,甚至朝前行进一步,但我就喜欢姐姐这般外表仁善却心狠手辣的女人。 姐姐当真不愿再考虑考虑吗?若你我二人结成道侣,可谓强强联手,相互辅佐彼此照料,又何惧敌众我寡,虎狼环伺?她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景象。 阙清云抬了抬眼睫,利剑出鞘半寸,随即她的身影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青衣女子身后,白衣素净,一瞥惊鸿。 阙某向来不喜欢麻烦,尤其讨厌自以为是之人,给你一条生路你不走,那就留下吧。 言罢,剑气横空,气势如虹,出鞘的瞬间,锋芒毕露,杀机尽显。 便是那青衣女也在此时收起了从容自得的表情,眼瞳幽寂,扬手拉开一段银丝,架住迎面而来的利刃,借反冲之力飘然后退。 前一刻她还肆意笑着,可不曾想,下一瞬,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剑气四散纷飞,猝然掠过她的耳廓,截下一段青丝,更在她眼角下方割开一道细线般的伤口。 她神态一凝,随即愣怔然以小指指尖拭过伤口,赫然见指腹上残留一点鲜红。 有生以来十六载,从无人胆敢割破她的脸。 青衣女子不再后退,她倏然圆睁的双眼中掠过一道诡异的红芒,随即脸上扬起狰狞扭曲的冷笑,嘴角龇开,一排惨白的牙齿竟然呈现锯齿状,在陡然暗下的夜幕中,显得尤为阴森。 骤然升高的灵压令阙清云皱起眉头,一股股邪诡的黑气凭空而现,环绕于女子身侧,最终聚拢于她身后,化作一头看不清形貌的巨兽。 清云姐姐,闹到这样的地步,就不太愉快了呢。 女子的音色也有所改变,若先前给人的感觉还是轻松明快的,那么这一刻,她的声音很低,略微嘶哑,听在耳中就像两块干枯的树皮磋磨时的动静。 她随手一挥,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灵气卷成一团,毫无花哨地冲向阙清云。 后者抬剑抵挡,却听咔嚓声响,剑身竟从中折裂,那一掌的余劲击中她的胸口,致使她倒退数步,直至三丈开外才又重新站稳。 夜色又深了几分,天幕中乌云堆叠,渐渐往下压,周遭的空气变得沉闷,令人呼吸滞塞,行动受阻。 青衣女子口中发出琹琹怪笑之声,她死死盯着阙清云,眼睑下竟是一双竖瞳。 姐姐若想杀我,光是这点实力可还不够,不如唤姐姐的魂骸出来,让妹妹瞧瞧,十灵之中最为诡谲的镜虚门完全解放之后,是怎样的姿态。 阙清云嘴角掀起一丝冷嘲,漠然道:这才是你今日真正的目的。 言罢,她话音稍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妹妹可莫要后悔。 话音落下,她脚下绽开一蓬气浪,暗红灵煞盘旋升空,一瞬间便绞灭了仅剩无几的天光。 天空中惨淡的月光完全暗去,青衣女子的脸色随之沉了下来。 那道白衣倩影仍在树梢上站着,可她双眼一闭一睁,令人心悸的危机感立时疯狂增长,几乎刹那间便将她身后诡影的气息压制下去。 什 怎么可能? 位列十灵之末的镜虚门,怎会有如此浩瀚的灵压? 阙清云两眼一眨,一双墨瞳仿佛被血染红。 青衣女子胸口一悸,心中警兆突生,直觉告诉她不能与阙清云对视,不想这念头刚一出现,眼前便显出一张极致放大的清绝脸孔。 她猝然撞进阙清云的双眼,瞬时魂魄被滔天的气焰纠缠,身不由己陷入镜虚异像之中。 她看见尸山血海,自己四肢残缺,被钉于朽黑的木桩之上,身上插了上几十把利剑,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阙清云踩着一地枯骨走到她跟前来,冰冷的剑尖挑起她的下颌,以疏冷清寒的语调幽幽地对她说。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不逃走的后果。 山谷中吹过一阵寂静的晚风,拂开天边的云,露出一弯冷白的月。 一簇黑色的幽火随风消散,虚空裂缝也瞬息合拢,阙清云收剑而立,沉吟不语。 曲衍魔君自她身后现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已毫无痕迹的虚空,神态恭敬地问询:圣主大人,可要派人去追? 不用了。阙清云眼中红芒消弭,收剑转身,这饕餮门素以贪婪著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给她下了饵食,她迟早会再寻来的。 言罢,她看向山谷西侧,无奈叹了口气。 阙清云一步迈出,虚空荡漾,下一瞬已至昏迷的玉潋心身侧。 后者刚有起色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方才那等灵压威慑,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被慑了心魄,想必又要昏迷一阵子。 曲衍魔君跟了上来,拧起眉头:她怎么在这里? 阙清云俯身将玉潋心打横抱在怀中,未回答曲衍魔君的问话,只道:今日之事,她不会记得,留给你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魔君神色一凛,垂眸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芜湖!今天完成了三更耶,留言摩多摩多!爱你们! 第30章 阙清云怀抱玉潋心走进树影朦胧的夜色, 曲衍魔君原地恭送。 片刻后,丛林中还归寂静, 魔君回头遥望先前夜袭之人逃走的路径,神态奇诡地虚起眼来,遂拂袖转身,往山谷另一个方向去了。 拨云见月,玉清居院内铺洒着霜华似的月光,阙清云径直穿过庭院回到房中,将玉潋心平放于床榻之上。 后者嘴唇泛白, 双颊血色浅淡, 额头蒙了层细密的汗珠,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虽然意识陷入昏迷之中,但神魂深处却还本能地为方才所见感到惊惧。 阙清云坐在床边,举止轻柔地抚过玉潋心的脸, 一股股柔和的内力顺着指尖没进她的额心,再沿着体内经脉缓缓运行,最终汇聚于心口, 平复异动的心跳。 数息之后,玉潋心的状态平复下来,脸上愁容不见, 紧锁的眉心也自然松开, 呼吸平稳,转入安静的睡梦之中。 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来, 为师就回来了。阙清云俯身在玉潋心额间印上一吻,轻盈得像院里捉摸不定的风。 她在玉潋心身侧静坐许久,及至天边晨光熹微, 方轻声一叹,一语双关。 但为师希望你不要醒得太早,哪怕迟一天,也是好的。 若你不是你,也不是。 你的执念,与这凉薄的人间,便都是空谈。 阙清云步下石阶,行出小院,曲衍魔君已候在院外。 仙宗同盟的人今早抵达了听澜宗,应当是要插手镜虚门失窃之事。魔君刚刚得到传书,便第一时间前来传递消息。 不过看这样子,阙清云对目前的形势,似乎早有所料。 这件事会处理。阙清云缓步迈出玉清居,素净的白袍随着她轻缓的步子轻轻摇曳。 及至门前,她脚步稍顿,又道:陌衍山庄近来并不太.平,离去这几日,尔等行事小心为上。 魔君恭敬垂首:谨遵圣主大人吩咐。 距离听澜宗镜虚门异变,以及老宗主坐化已过去两个月了,秦剑风为处理在这场变故中死去的长老弟子们的身后事忙得脚不沾地。 无牵无挂的独行修士最好打理,麻烦的是那些尘缘未断,尚有亲朋在世的修行者们。 听澜宗需将讣告送往其亲朋之所在,有些人还会趁机生事,故意挑刺,趁听澜宗元气大损,欲从中捞些好处。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如此忙碌好些时日,终于将这些琐事渐次打理妥当,此前递交给仙宗同盟的文书也等来了回复。 这日一早,秦剑风率一众心腹长老亲候于听澜宗山门之前,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终见远处天边显出两道冷冽的剑光。 浩瀚灵压席卷听澜宗,众长老面色凝重。 仙宗同盟两位上仙一位合道境,一位分神境,两人现身,便叫听澜宗众人感到一阵莫大的压力。 秦剑风虽也有元婴后期修为,但相比于分神境,还是远不能及。 因日前镜虚门变故,听澜宗内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唯一一位合道境的老宗主驾鹤西去,最有潜能的后起之秀双双叛出宗门,连镜虚门秘境也未保住,落入叛贼之手。 墙倒众人推,听澜宗的境遇陡然间一落千丈,不仅缉拿阙清云和玉潋心的通告发出之后反响寥寥,就连仙宗同盟的回信也比以往迟了月余。 区区数日,秦剑风两鬓已现白发,心力交瘁,可宗务繁忙务必要有人打理,他不得不强压师尊离世的悲恸,振作起来,带领听澜宗众走出低迷的困境。 而今,总算等来了转机。 两道流光划过天际,着青色道袍的两位上仙依次现身。 鄙人秦剑风,恭迎赤文、玄易两位上仙。秦剑风双手抱拳,俯首躬身,行晚辈之礼。 无需多礼。合道境的赤文尊者摆了摆手,免去客套,直入正题,既事关重大,便边走边说吧。 是。秦剑风在前引路,上仙且随来。 此次听澜宗横遭变故,伤亡惨重,连在下的师父也驾鹤西去,秦某实在无计可施,方向仙宗同盟递交文书请求支援,多有怠慢之处,还请上仙海涵。 秦剑风长叹一口气,领二位仙者步入书房,令几位长老护在门外,这才合上门扉。 待其转过身去,面朝两位仙尊,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叩首长鸣:听澜宗今日能否度过劫难,便仰仗二位上仙了! 赤文二人大惊,飞快交换了一下眼色。 玄易仙尊上前两步,扶起秦剑风的胳膊:秦宗主言重了,快快请起! 秦宗主有话慢慢说,莫要着急。 赤文仙尊背负双手,侃侃言道,二人今日前来,本就是为平复听澜宗之变故,助听澜宗寻回镜虚门,还请秦宗主将经过详细道来,切勿有所隐瞒。 秦剑风叠声道谢,起身请两位前辈落座,而后便将两个月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镜虚门秘境原本是由晚辈师尊听澜宗前任宗主季伯宗在打理,事关上古隐秘,师尊并未将宗内秘辛尽数交托于,故而晚辈对秘境详情知之甚少。 即便如此,晚辈亦晓得此事牵扯甚广,不可为外人道,遂今日之前,晚辈未与任何长老私下议论经过,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将质疑之声压了下去。 也亏得那日参战之人全部死去,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具体发生了什么,自然是以秦剑风说出的话为准。 到现在,听澜宗众多长老和弟子都还以为,此次镜虚门异变和三十年前那场变故性质相仿,除了仙宗同盟及其从属高层,无外人知晓真相。 听了秦剑风这番话,赤文仙尊连连点头,赞赏道:你做得很好。 秦剑风便继续往下说:镜虚门变故那日,阙清云浑水摸鱼,趁师尊镇压镜虚门魂骸,两败俱伤之际发动偷袭,不仅杀死众多参与战事的长老,也将镜虚门魂骸带走 等等。玄易仙尊打断秦剑风的陈述,疑惑道,你的意思是,阙清云杀死了季伯宗,后又带走魂骸?可自古以来,只有禁咒之灵能与魂骸相融,镜虚门的灵嗣,不是玉潋心么? 个中缘由,晚辈不知。秦剑风面露难色,但镜虚门绝不能落于外人之手! 赤文眼神凝重,淡淡瞧了他一眼,应道:确实,当务之急是寻回镜虚门,不论这阙清云是何身份,都相当可疑,应将其抓回来审问。 上仙所言甚是!秦剑风义愤填膺,怒而拂袖。 遂上前两步,向两位仙尊拱手谏言:秦某以为,当今补救之计有二,其一,请二位上仙出手,前往陌衍山庄擒拿阙清云,听澜宗必将全力辅佐,从此女手中夺回镜虚门! 二位尊者目露沉吟之色,并未立即作答,追问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 秦剑风咬了咬牙,眼中寒光如瀑:上仙有所不知,那玉潋心是阙清云的弟子,受宠之至,阙清云对其关爱倍加,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 言及此处,他话音稍顿,随即冷声道一喝:倘若吾等设计将玉潋心擒来,阙清云为救其徒,必将亲自登门! 若阙清云来,便是请君入瓮,等待她的会是听澜宗布下的天罗地网,届时她插翅难逃。 这法子,可谓狠毒,并非正道之所行。 赤文、玄易二人同时皱起眉头。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秦剑风双手握拳,紧张得满脸是汗。 就在两位上仙思量这两种行事之法是否可行之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阙清云一身白衣,翩然出尘,从容不迫地步入秦剑风与二位上仙视野之中,与此同时,疏冷的语调也淡淡响起: 可清云以为,还有第三种解决方案。 这波澜不惊的话语有如一声闷雷,秦剑风最先回过神来,脸色青紫地上前一步,震怒道:阙清云!你竟然还敢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外那么多长老守着,为何她大摇大摆地出现,竟无人预警? 阙清云眼神漠然地扫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质问,语气平淡地说道:阙某生于斯,长于斯,自是为听澜宗的前途殚精竭虑,哪会像秦宗主这样,向来只考虑自己切身的利益。 秦剑风两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瞪着阙清云,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呵斥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都别吵了。首座之上的道人开口,打断了秦剑风,转而看向阙清云,你来做什么?自投罗网么? 秦剑风脸色惨白如纸,可上仙发话,他只能在旁听着。 阙清云扬起嘴角,眉目间神态肆意:仙宗同盟管理十大仙宗秩序,其中一项最为要紧的环节便是秘境的归属。 分卷(19) 既然秘境不能流于外人之手 那一双美眸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脸孔,遂轻笑道:那不如换清云来做这听澜宗掌门人。 秦剑风大惊失色,连二位上仙也同时脸色一变。 可古怪的是,他们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凭一己之力夺下镜虚门的阙清云,于仙宗同盟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庸庸碌碌的听澜宗宗主秦剑风。 阙清云对他们的反应不为所动,对眼下局势成竹在胸,波澜不惊地继续说:如此,镜虚门仍在听澜宗管辖之内,二位前辈与听澜宗也将免于一场祸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几句话,与其说是好言相商,不如说是恃强凌弱,赤.裸.裸的胁迫。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就是最狂的_(:3」)_哈哈哈哈哈 打滚求评!感恩诸位! 第31章 你秦剑风气得嘴唇发白, 颤着声道,阙清云!你未免太狂妄了!听澜宗的宗主印, 你以为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吗?!我真是瞎了眼,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有这等野心! 阙清云闻言,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态云淡风轻:师兄未曾想到的事情多得数不胜数,毕竟以师兄短浅的目光,也就只能看见眼前芝麻点大的利益罢了。 听澜宗历代宗主的选取标准无非就是两点, 要么修为高深, 要么品德端厚,却不知秦宗主占了哪一样?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隐隐带了两分戏谑,能想出那般下三滥的主意, 此人人品可见一斑,其修为也算不得多么出众,就听澜宗内, 分神境高手就不下五指之数,遑论元婴境。 秦剑风哪里见过阙清云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一直以来, 阙清云给人的印象虽然清冷沉默, 却也是温婉贤德的。 然而今日,阙清云唇枪舌剑毫不留情,竟将秦剑风堵的无话可说。 却是玄易仙尊接过话道:就算秦宗主能力有所欠缺, 可他毕竟为听澜宗劳心劳力,况且 他话音微顿,厚重的眼皮猛地掀开, 低声喝道:听澜宗历来,还从未有过能与魂骸融合之人掌管宗门的先例! 这声喝斥宛若惊雷,落地铿锵,是在被阙清云突然现身夺了先机之后一次有力的反击。 听澜宗之所以在十大仙宗之中沦为末流,其祸根就是这迂腐不变的陈旧规章。阙清云的神色仍然平静,清冷淡漠的语调同样掷地有声。 她只身与秦剑风等人对峙,气势不仅不落下风,还隐隐占了上乘。 赤文抬手阻止还欲再辩的玄易,一双暗纳精芒的双眼冷静地瞧着阙清云,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说听澜宗规章陈旧,阻挠了宗派的发展,以致其沦为十大仙宗之末流,可有根据? 自然是有的。阙清云直面赤文的盘问,条理清晰地回答,禁咒之灵应运而生,魂骸当与禁咒之灵相融,方能激发最大的潜能,此乃十大仙宗不传之秘。 但听澜宗意图彻底掌控秘境,为防禁咒之灵觉醒,不惜以牺牲灵嗣为代价将秘境削弱,长此以往,听澜宗的底蕴如何能与其余仙宗相敌? 其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短暂寂静,赤文仙尊神色微暗,忽而话锋一转:这些隐秘,你是从何得知? 秦宗主说是你杀死了季老宗主,此事你又如何辩驳? 你目无法纪,犯上弑师,如此无情无义无道无德之人,我们如何能将听澜宗的宗主之位交予你呢? 接连三问,咄咄逼人。 但阙清云并未被这一连串的叱问喝退,反倒眉角一掀,轻狂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秦剑风被她笑得背后发毛,色厉内荏地质问道。 师妹笑秦师兄自作聪明。阙清云语气温和地说着,可下一瞬,脸色立即沉了下去,秦宗主说是清云杀了老宗主,可有人证?物证?亦或,是秦宗主亲眼所见?! 这秦剑风张口结舌,强辩道,后山变故,只有你和玉潋心活了下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说明什么问题?阙清云向前迈进一步。 秦剑风紧咬牙关,红着眼开口:说明是你杀了老宗主! 呵阙清云眼中掠过一道红芒,气势骤然拔高,扬声道,镜虚门魂骸之所以失控,是仁溪州丹阳殿的阴谋! 这一声喝怒气冲霄,可怕的灵压激烈震荡,就连赤文仙尊都被惊出一身冷汗。 阙清云并未止步,她往前,秦剑风便下意识往后,连续退了三步。 直至足跟抵着桌脚,退无可退之时,见阙清云立在他跟前,眼神轻蔑地说:丹阳殿在听澜宗内安插了无数眼线,趁老宗主击败魂骸欲将之封印之际发动偷袭,群起而攻致使老宗主死于非命! 他们的目标就算我不说,你们也都猜得到,当时在后山支援的长老们全部为其所杀! 听澜宗危难之时,清云为护住听澜宗千年基业,强行吞下魂骸,方力挽狂澜,反杀丹阳殿之人! 阙清云再近一步,抬起一条胳膊,似要向秦剑风动手,却在后者闭眼之际,从袖口抖出一块非金非木的腰牌,悬于秦剑风眼前,冷笑道:你且说说,你在宗主之位这么多年,可有查出丝毫线索? 秦剑风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瞧见阙清云手中之物,愣怔半晌。 便听阙清云道出最后一句:至于仙尊前辈提到的,清云如何得知这些隐秘,那是因为 清云生父,乃上一位灵嗣,阙明城! 阙明城阴差阳错得知自己遭季伯宗利用的真相却反被季伯宗所杀,他死后,自然会有新的禁咒之灵诞生,事关灵嗣更迭,季伯宗必然将此事隐秘上报。 阙清云笃定,仙宗同盟这二位前辈应当知晓内情。 果然,她话音落下,赤文、玄易二位尊者同时缄默。 阙清云这番话毫无错漏,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得到了确切的阐释。 而且她还拿出了丹阳殿的腰牌作为物证,与秦剑风模棱两可却无实证的说辞放在一块儿,该相信哪一方,显而易见。 秦剑风立时着慌,喉咙一滚,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既如此,你为何还要盗走魂牌? 可他这话一说出口,不止阙清云,就连玄易和赤文二位仙尊看向他的视线都有了几分叹息之意。 瞧着众人眼色,秦剑风顿了半息方反应过来,霎时心跳如鼓。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倘若阙清云不将魂牌握于自己手中,他作为宗主,将有权直接处置叛门之人,阙清云或许等不到沉冤昭雪的机会,就会被听澜宗私下处决。 秦剑风脸色发白,阙清云却朝他扬眉一笑。 秦宗主以为,师妹的提议如何?她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可眼底却泛着冷光,让秦剑风生出一种极为可怕的感觉。 仿佛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这看似温文端淑的女人就会这样笑着拧下他的脑袋。 视野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玉潋心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铁铸的椅子上,拇指粗的铁索将她的双手双腿和椅子绑在一块儿。 她身上没穿衣服,故而寒铁与肌肤相触时那种冰冷的感觉像毒蛇一圈一圈缠绕,令人毛骨悚然。 没来得及感到恐惧,忽有温热的液体没过她的脚背,触感诡异。 她凝神一看,竟然是血。 不知从哪儿淌来的血,满地都是,且越来越多,越来越烫,几乎要将她的双脚点燃。 极为浓烈的腥臭充斥口鼻,她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水越升越高,淹没她的脚踝、小腿,再一点一点漫上膝盖 当血海没过她的胸口,沉重的压力挤压她的心肺,令她表情扭曲,呼吸困难。 挣扎着,将要窒息的瞬间,她猛地惊醒过来。 一层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她的床头,她浑身乏力,急促地喘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玉潋心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身在阙清云的房间,周遭寂静,没有铁索,没有鲜血,就连衣服也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只是她睡梦中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黏黏糊糊地贴着肌肤,非常不舒服。 屋里没有掌灯,但有月光从窗口透进来,视野算不得昏暗。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待气息平缓,她翻身下床,准备点燃床头矮几上的火烛。 却在此时,她忽然听见院子里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玉潋心眉头一皱,放弃掌灯,随即靠近窗户,将其稍稍拨开一条缝,借着缝隙间透过的光亮向外看,果然见院中多了几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 他们钻进院中后就推开四处房屋,好似在寻找什么。 这些人的气息大都不强,修为应该也算不得高,但队伍中有元婴修士,且不知他们具体人数规模,若与之正面交手,恐怕会被咬住,难以脱身。 玉潋心心中稍事计较,遂从另一侧翻窗出去,悄悄腾上横梁,没入房屋阴影之间,借自己对玉清居的熟悉,穿梭于楼阁小道,钻进后院的露天浴池,走侧门离开了玉清居。 在她逃走的同时,阙清云的房间被人一脚踹开,那两名搜寻到此地的黑衣人瞅见床铺上纷乱的被褥,当即出声示警:这屋里刚才有人,多半已经跑了! 玉潋心听见身后动静,回头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心神色冷冽。 从玉清居出来,她一路避着人走,寻人少且偏僻的道路,并未朝陌衍山庄深处去,当务之急,是立刻脱身。 她才刚醒,不确定山庄中究竟出了怎样的变故,是以所有人都不能相信。 陌衍山庄最外围的院墙出现于视野之中,就在此时,她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山庄正殿的方向突然燃起滔天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迟到了呢_(:3」)_ 但是,还是要求评嘤嘤嘤 第32章 山庄横遭变故, 且不知其缘由,玉潋心回望来时方向, 乌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冲天的火光。 她藏身于晦暗隐蔽之处,听见远方惨叫怒骂之声此起彼伏,片刻未曾犹豫,仔细观察了四周环境,断定没有埋伏,遂攀上高墙,迅速远去。 不多时, 及至庄外山林。 夜幕之下, 重重叠叠的树影幽深寂静,为防留下足迹,玉潋心腾身跃入树冠之中,踩着碗口粗细的枝干继续向山庄外围行进。 忽然, 前方传来金铁交击的脆鸣,玉潋心当即止步,屏气凝息, 于掩映的枝叶间暂避,只以双耳细听,以判断所行方向发生的动静。 约莫十丈开外, 有两拨人马。 其中一方声势浩大, 将从山庄中逃出来的门客团团包围,见一人杀一人,手段狠辣, 毫不留情。 那几名门客修为也是不俗,与对方交手时还能反杀几人拖着他们垫背,但比起人多势众的黑衣人, 门客们没有支援,后继乏力,不一会儿便死的死,伤的伤,尸横遍地。 刀剑刺入皮肉,再果决地拔.出来,噗噗几声闷响,最后的惨叫声也沉寂下去。 黑衣人来去无踪,林子里很快恢复清静,只留下一地鲜血淋漓的尸体,与那一阵阵浓稠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看这样子,山庄外也布下了重重杀阵。 这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数目众多,而且对陌衍山庄的地势地形了如指掌。 他们故意放松山庄内部,只占据各个下山的关口。 庄内的门客分散逃往外围,出了山庄必定放松警惕,却不想这样反而着了对方的道。 如此严密的封锁之下,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何况陆陆续续从山庄中逃出来的大活人呢? 待那行黑衣人退走之后,玉潋心继续往前,不一会儿,便见到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黑衣人下手狠毒之至,唯恐门客们不死,临行之前还在每具尸体的胸口和喉咙都补上几刀,所以这些门客的尸体个个都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他们的原貌。 而且这些歹人杀完人后迅速撤退不说,还顺道带走了那些死去的黑衣人的尸体,什么痕迹都没有残留。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玉潋心大致查探一番,并无有价值的发现,便起身欲走。 这时,她脚边有只血淋淋的手突然动了。 玉潋心面色冷峻地看向这人,对其衣冠配饰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觉往日应该在庄内见过。 她意外于如此重伤之下此人竟然未死,遂俯身探其腕脉,看看还能不能救。 可惜其人伤势严重,不过回光返照之相,救之无望。 她松开手,见其手腕垂落,沾着血在她脚边的黄泥地上写下一横一撇。 最后一笔点在撇划中部,未能将这个字写完便断了气。 以笔势来看,接下去他可能要写一竖。 但以一横一撇开头的字太多了,玉潋心无法从这两笔中获取此人欲表达的信息,无奈之下只得先行离去,不过走之前,她多看了眼那半个血字,遂回身没入丛林之中。 既已得知山庄外围凶险,玉潋心反倒不急着离开。 她沿来时的路倒退回去,于僻静之处碰见两个落单的黑衣人,当即飞身上去,趁其不备杀死一人,后拧着另一人的脖子拖着他钻进旁边的深巷。 你们是什么人,在找什么?她压着声,刻意改变了语调,使对方难以通过声音辨别她的身份。 对方呜呜咽咽,艰难挣扎,似乎想借挣扎弄出些动静来,好让四周逡巡的同伴发现他们,从而赶来相救。 没用的,方圆百丈以内的人都被我杀光了,你是最后一个。 玉潋心低声冷笑,一只手捂住此人口鼻,另一只手摸到其人腰后的匕首,刀剑抵着他的背脊:你若老实交代,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没有人知道是你泄露的消息。 黑衣人挣扎的力道小了,玉潋心放松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后者艰难喘了两口气,认命地说道:丹阳殿在寻曲衍魔君之子郭禹和清云仙子的徒弟玉潋心。 分卷(20) 其声落下,背后的匕首猝然捅进他的后心。 你鲜血从他的口鼻喷涌而出,他瞪大双眼,惊惧地望着眼前虚空,试图扭头看一眼身后言而无信之人长什么样子。 玉潋心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勾了勾唇角,将匕首再送进一寸,嗤笑道: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真的会放你走? 那人四肢渐渐脱力,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很不甘心。 玉潋心松开手,任其倒地,借尚干净的布匹擦净双手的血迹,遂转身没入另一条曲折的小巷,不时猎捕一两个落单的黑衣人,从他们口中获取情报,再将这些人就地处理掉。 她不会一直待在原地,倘若抓到的人不肯透露口风,便直接杀死。 从陌衍山庄西侧奔去东侧,费时不过小半个时辰。 她从黑衣人口中得知,曲衍魔君眼下因故未在山庄之中,而他们的人马还没寻到郭禹的下落,此刻整个山庄戒严,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有数位分神境高手坐镇。 陌衍山庄此次已是在劫难逃。 玉潋心心往下沉,阙清云显然也没在庄内,尚不知其去处,现下山庄内的门客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人恐怕已不足半数。 倘若郭禹眼下尚在庄内,被擒也是迟早的事。 她忽然忆起上回姓郭那小子临走时扔给她的护身符,眉头皱了皱。 虽然至今尚无用处,但对方一番好意,这么欠着,总归让她不得劲儿。 罢了。 此刻山庄中局势纷乱,迷雾重重,她自身尚且难保,还去操心他人死活? 玉潋心狠心拂袖,打算再找个修为高一些的头目,看看能不能获取庄外布防的情报,当务之急,是保命脱身。 我我不同意!秦剑风咬牙说道,此前下达的通缉令尚未撤除,如今你要强行上位,恐怕难以服众! 阙清云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是么? 这声呢喃雾蒙蒙的,缥缈不定,仿若仙音,秦剑风愣神一瞬,便见眼前之人眸心掠过一道幽光,同时他心口一痛,两眼发黑,呼吸滞塞,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同时,耳边还残留着清清冷冷的余音:师妹能否服众,便不由师兄费心。 仙宗同盟的两位上仙见其不由分说便击晕秦剑风,也愣住了。 赤文仙尊拧起眉头,脸色肃然地说道:就算秦宗主行事欠妥,你也不当如此,手段这般强硬,未免不合礼法。 阙清云扬眉浅笑,淡淡然开口:上仙误会了,清云击晕秦师兄,并非为宗主之位所属,而是有旁的要事,欲向二位仙尊禀报。 什么事?玄易仙尊瞧了眼昏迷在地的秦剑风,看向阙清云的眼神十分警惕。 虽然阙清云说得有理有据,可他们也不得未曾取证便听信其一面之词。 从这女人现身到现在,谈话的节奏一直被对方握在手中,且其态度嚣张猖狂,一副笃定结局的模样,让他们感到几分受人摆布的羞辱,颇觉颜面无光。 特别是有合道修为的赤文仙尊,阙清云肆意妄为,不仅仅是打秦剑风的脸,也是在挑战仙宗同盟的权威。 阙清云好似没发现他们的隐晦的视线交流,语调平静地说道:清云手中有丹阳殿意图谋反的证据,他们如今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日前清云还曾在陌衍山庄见到穆玲儿。 穆玲儿?赤文仙尊脸色微变。 不错。阙清云点头,她意图和清云联手,道是仙宗同盟虎狼环伺,我等同为末流,当愤而反之。 岂有此理!赤文一掌震碎矮几。 清云也觉得不可思议。阙清云眸心晦暗,嘴角下沉,冷声道,丹阳殿毁我听澜宗千年基业,竟还有脸挑拨听澜宗与仙宗同盟的关系,如此恶劣歹毒,清云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偏秦师兄是个温吞的性子,目光短浅,丹阳殿已蹬鼻子上脸,他却毫无觉察,亦无所作为,令清云委实揪心。 清云此举,不过自保而已,倘若二位尊者不放心,可令秦师兄为副,从旁监督。 阙清云溘然长叹,吐出胸中浊气:若日后听澜宗恢复元气,有了起色,清云愿在往日供奉的基础上,再加一成。 加一成供奉。 赤文玄易二人同时沉默,复对视一眼,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区区末流听澜宗,谁做宗主都可以,前提是,这个宗主人选,以及其提供的条件,能让仙宗同盟满意。 两日后,阙清云从秦剑风手中拿到宗主印,而后送走仙宗同盟两位上仙。 此事罢辽,她又去了一趟禁地。 那藏着诸多秘密的暗室,被她一把火烧个干净。 是夜,有探子来报。 陌衍山庄失守,丹阳殿人马大举突入庄中,庄内无人逃出,可能已全军覆没!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剧终。 第33章 玉潋心一路行来, 不断有山庄中的人被截杀,那些黑衣人像疯了似的, 逮着人就问郭禹和玉潋心的下落,若是不招,就一刀割下他的脑袋。 丹阳殿下了悬赏令,但凡能活捉郭禹和玉潋心其中之一,便能到丹阳殿领取赏银,一个人价值十万灵石。 这数目听在耳里兴许空泛,但往细了说, 修士用灵石辅以修炼, 其修行速度可提升数倍,一块灵石内蕴含的灵气,足可供融合修士炼化一日。 便是元婴修为的高手不眠不休地修炼,一日耗去三百枚灵石, 十万的数目,也足够其挥霍将近一年之久。 玉潋心初初打听到这个情报,曾冷冷一笑, 自讽道:倘若我抓了郭禹,再带他自投罗网,丹阳殿合该给我二十万的灵石, 想来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当然, 想归想,万万不能这么做的,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 玉潋心尚未狂妄到把这儿戏当真。 山庄内的人虽死伤无数,但也有不少元婴修为的高手自剿杀中脱身,汇聚于山庄正殿, 想必那里就是最后的战场。 与其落单被丹阳殿各个击破,不如拧成一股绳,还能有一战之力,也是唯一谋得生机的可能。 玉潋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中途得到消息就转道赶往山庄正殿,那正是火势烧得最凶猛的区域,也是最可能找到郭禹的地方。 距离正殿尚有一段距离,周遭大火燃烧,大片房屋几近倒塌,热浪中夹杂着浓郁的腥臭,原先可以藏身的小径被火势淹没,已经无法通行。 唯一的好处是火焰封锁道路的同时,烟尘也遮蔽了视线,只要稍稍小心就能避开黑衣人的搜索。 不多时,玉潋心成功穿过火势汹汹的区域,来到正殿边缘。 巍峨的正殿坍塌大半,四周的建筑都在燃烧,仅殿前宽阔的空地上聚着十余山庄高手,少庄主郭禹果然被护在人群之中。 偌大的陌衍山庄,如今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黑衣人也早已寻到此处,双方人马在殿外对峙,周遭火光冲天,战圈内杀气凌然。 丹阳殿郭禹红着双眼,咬牙切齿,若等到我爹回来,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得死! 他气息虚浮,应当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外,他左臂无力垂着,腰腹间也有明显的剑创,一身暗青色的衣袍血迹斑斑,看上去极其狼狈,远没有昔日的气度与风光。 呵,少庄主,别做梦了,你们已经等不到郭衍回来了。 丹阳殿率人包围郭禹的是个刀疤脸的男人,肩上扛了把厚重的大环刀,气息浑厚,修为想必应在元婴境后期,接近分神境的层次。 他率领的这一众人中,足有八位元婴高手,余下的也都是金丹后期,二三十人包围正殿,人数上占有明显优势。 而且外围陆陆续续还有黑衣人赶来,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若没有奇迹发生,山庄之人当无逃生的可能。 究竟是谁?护在郭禹身侧的元婴修士愤懑地质询,内鬼究竟是谁?! 若无内鬼,如何能将时间算计得如此巧妙?丹阳殿如此多的人又如何能在丝毫不惊动庄外守卫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钻入山庄腹地? 恰在曲衍魔君离开山庄的半个时辰之后,这伙人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庄各处,将他们逼至绝境之中。 废话少说!刀疤脸已经失去耐心,一甩手中的大刀,刀尖指着一众山庄高手,冷喝道,你们是自行了断,还是由我动手?! 欺人太甚!陌衍山庄众人已经落得如此田地,只能背水一战,方才出声的元婴高手沉声一喝,要战便战!老夫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此人说完,竟率先出手,一掌攻向那刀疤脸的男人。 他身后一众山庄高手彼此对视一眼,也齐齐出招,所有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个目标。 刀疤脸的男人眼底掠过血光,大刀一挥,从旁偷袭的一道黑影便被他斩成两断,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越打越兴奋。 这副模样,哪里像什么名门正派,竟是比陌衍山庄内的魔修看上去还要邪诡。 山庄内的高手修为本就差了一截,又大都有伤在身,无人是其一合之将,那把厚重的大刀挥舞之间,所有来敌都被挡在一丈之外。 仅是从刀身上传递出去的气劲就足够陌衍山庄的高手们好好喝上一壶。 听得嘭嘭几声震鸣,与之交手的山庄高手同时倒飞出去,郭禹身前空门大露,刀疤脸嘴角一勾,露出一道噬血的冷笑: 少庄主,到你了! 言罢,大刀一挥,刀口直指郭禹的天灵。 郭禹被其人气机锁定,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自己冲过来,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刀气擦过郭禹的耳廓,刀疤脸脸上浮现惊怒之色,震惊地道出三个字:闻人啸! 一道沉重的掌风从侧方击中他的腰腹,他的身体立时化作一只破麻袋斜飞出去。砸落在地的瞬间,响起噗通一声闷响,地面砖石纷飞,现出一道道蛛网状的裂纹。 一名手杵鳄首拐杖的青衣老者从正殿外围行来,穿过一人高的火墙,脚步轻盈却从容,不急不徐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闻人啸,乃陌衍山庄右护法的名讳。 笼罩在郭禹身上的气劲一松,他两眼瞪大,面露惊喜之色。 周围倒地的山庄高手也纷纷看向此人,一个个双眼发亮,心中浮现曙光。 右护法闻人啸,在阙清云入驻山庄之前,乃是庄内唯一一位修为仅次于曲衍魔君的高手。 有他在,即便仍旧无法击退丹阳殿来犯宵小,也为众人赢得了一线生机。 本该如此。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众人一声右护法尚未出口,此人忽然脸色一沉,冷笑道: 老夫与你说了多少次,要活的。 众人蓦地愣住,郭禹脸上的笑容也倏然凝固。 闻人啸斜睨他一眼,遂伸手抓向他的喉咙,两人之间距离不过数尺,郭禹来不及反应,也无力躲避。 可却在这时,他眼前凭空掠过一道红影,本该擒住他喉咙的那只手竟平白退了一寸。 下一瞬,郭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不是闻人啸心软收手,而是他的身体在后退。 有人拎着他的衣领腾身飞退数丈,从他的位置,只能瞥见一抹暗红色的裙角。 我道先前那人莫名其妙,原来一横一撇,是这个意思。 玉潋心声线娇俏,语调轻快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留言返小红包啦! 另外,因为明天要冲榜,所以请个假,但是我还是会乖乖码字的,只是更新时间延迟到后天,加上今天缺的一千字,后天我爆更一万三,提前跟大家说一声,明天就不要等更新啦!后天晚上看个爽!么么哒,爱你们! 第34章 郭禹愣怔半晌, 回头望见玉潋心的侧脸,嘴唇微颤, 却说不出话来。 十拿九稳的擒拿竟然失手,闻人啸也愣了须臾,随即他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玉潋心,你可是让老夫好找啊。 玉潋心受了伤昏迷未醒,应当最容易擒获, 岂料丹阳殿的人手赶往玉清居后, 却未见到半个人影,搜遍陌衍山庄,也没寻到她的踪迹。 闻人啸还以为,她是不是已经设法逃了出去。 倒不想, 此女不仅没跑,还敢在如此境况之下贸然现身,不知她是真疯还是装疯, 但这般托大,倒是替他省了不少功夫。 哦?小女子却不知自己竟有这般魅力,令护法大人魂牵梦萦, 苦寻至今。 玉潋心嬉皮笑脸, 言语轻佻,毫无身陷重围的自觉,遂摇头感叹:可惜了, 护法大人年纪太大,也非潋心心悦的皮相,小女子实难倾心, 不若彼此放过,一别两宽。 话语温软,脉脉含情,愣是将战场中的仇怨与杀伐叫她说成了情人间的吴侬软语,闻人啸都被她这话唬得面露惊色,委实为这女子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字字句句仿若调侃,实则羞辱得明目张胆,闻人啸目光一沉,两眼凶光乍现,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倒是会争口舌之风!反正你们今日谁也不能脱身,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闻人啸言罢,又是一掌推出:你既然亲自送上门来,老夫却之不恭! 掌风扑面,转瞬即至,玉潋心脸上虽是笑着,眼神却沉了沉,不敢托大,忙将郭禹甩到身后,周身灵气外放,同时两臂交叠护住要害,硬接此人一掌。 浑厚的气劲宛如山崩海啸,刹那间击中了她。 玉潋心只觉双臂一沉,护体灵气只撑过短短数息,虽卸去大半,仍有三成余劲肆意冲击她的身体。 闻人啸不知何时已突破分神境,此前偷偷隐藏了实力,玉潋心与之相比,修为悬殊巨大,只这一掌,本就没有痊愈的左腕便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她倒退数步,尽力卸除掌风余劲,蹬蹬急退之时,猛一跺脚稳住身形,脸色略略发白。 分神境之威果然名不虚传,好生厉害! 却不知阙清云若与此人交手,胜算能有几何?但在玉潋心看来,必然还是师尊的赢面更大一些。 只是眼下境况危急,若无别的转机,她可能真要折在这里。 分卷(21) 玉潋心瞥了眼痛到发麻,已经失去知觉的左腕,果然见关节之处肿胀起来,又红又紫,不由暗自冷嗤一声,可真是麻烦。 她迅速撕下一截碎布,将手腕关节用力绑紧。 今日之后,这只手还能不能保住,便听天由命了罢。 糟老头儿,看来分神境也不过如此嘛。玉潋心浑不在意地勾起嘴角,轻蔑地笑道,这点实力,连小女子一个重伤未愈之人都拿不下,难怪只能背地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狂妄!闻人啸脸色冰寒。 若不是意在留下活口,他方才那一掌就不会只出六成力,玉潋心捡得一条小命却不知收敛,非要往刀尖上跳,真是找死! 站在玉潋心身后的郭禹等众更是目瞪口呆,虽说玉潋心接下闻人啸一掌,但观其脸色,方才那一下应当并不轻松。 如此她还主动挑衅,岂不是赶着去投胎? 玉潋心眼角上翘,斜眸瞧着闻人啸,笑吟吟地回嘴:小女子向来轻狂,最是不识时务,可惜右护法瞻前顾后,根本不敢杀我。 闻人啸被玉潋心这话气笑了,冷冷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反问:老夫不敢? 他身形一闪,瞬间便至玉潋心眼前,毫无花哨地一掌正中她的心口,将她震得倒飞出去,郭禹等众根本救之不及。 那道纤柔的人影飞入火海之中,撞上正殿一根将倾的梁柱。 只听轰隆声响,石柱从中间断裂,彻底坍塌下来,碎石泥尘皆不留情地砸落下来,压在玉潋心的身上,掀起浓烈呛人的滚烫烟尘。 郭禹大惊,欲入正殿搭救,却被身旁元婴境的修士拦住:少庄主,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你在干什么?郭禹一脸严肃,危险又如何?玉潋心两次救我性命,就算我们都难逃一死,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用力甩开此人的手,朝正殿内奔去。 此人拧紧眉头,眼神晦暗,自语道:不自量力! 言罢,他瞧了眼不远处缓缓起身的刀疤脸,猛一咬牙,扭头追了上去。 殿内一片火光,可视野却异常昏暗,不时有焦黑的石头和梁木自穹顶坍塌落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身着乌紫色袍服的右护法从容漫步于烈焰之中,一步步朝不远处的废墟走去。 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垂在石碓外,周围地上全是焦土与鲜血混杂的粘稠垢物,还持续有血从石缝间渗出,散成一股股,顺着焦石的纹理往下流淌。 闻人啸停在那滩血前,鞋尖离血泊的外沿还有毫厘之距。 他冷眼看着玉潋心露在砖石缝隙之外的那只手,声音苍老而戏谑地说道:现在,你可还敢再说一遍,老夫不敢? 乱石堆下无人出声,闻人啸早有所料,刚才那一击,以玉潋心的修为根本无法承受,就算她现在还吊着一口气,身上的骨头也至少断了十根。 任她再狂再嚣张,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等着任人宰割罢。 他拂袖掀起一道风,拨开跟前的石堆。 碎石簌簌散落,可底下却空无一物,连方才那条伤痕累累的胳膊也不见了。 闻人啸脸色微变,心中警兆突生,当即仰头望向穹顶。 红影垂天而落,他毫不犹豫祭出一掌,凌厉的掌风瞬间将其撕成碎片,可打眼细看,方才一掌击中的竟然只是一件血衣。 这一去一来,瞬息已过,闻人啸但觉背心一痛,玉潋心擒着把淬毒的匕首,倾全身之力将这一刀捅进他的身体。 纵使他已第一时间护住心脉,将尖利的匕首拦在命门之外,却无法阻止毒素侵体,在经脉之中蔓延,转瞬间便麻痹了他的四肢,一点点剥离他的意识。 你闻人啸怒目圆睁,不可置信,为什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玉潋心扬唇冷笑,随后用力抽.出匕首。 闻人啸的护体灵气被玉潋心竭力破去,随着刀刃离体,大量鲜血从那寸许长的伤口涌了出来,染红了玉潋心执刀的右手。 毒发很快,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老头可不会像阙清云一样识破她的招数,急于求成且自高自大,必有破绽。 玉潋心没给闻人啸反抗的机会,又从侧方向他的喉咙捅了两刀,确保刀刃砍碎他的喉骨。 可即便伤重如此,闻人啸也不会死。 分神境修真者的强大之处便在此体现出来,哪怕喉骨断裂,喉咙也被割开,只要他的心脉尚有余力,那些附着于肉身之上,看似严重的伤势都能被轻易修复。 可惜,即便已经陷入昏迷,闻人啸体内的灵气仍自主护住心脉,玉潋心已没有余力再取他的性命。 一只黑色的护身符从她袖口漏出,跌进粘稠的血水中。 方才是这护符替她挡下了将近六成的气劲,否则,她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玉潋心后退两步,险些站不稳。 即便暂时制伏了闻人啸,并不代表这场危机就过去了,玉潋心喘了两口气,准备先到殿外去。 这时,幽影明灭的火海深处掠过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火光中突然毫无预兆地飞出一支利箭,箭尖直指玉潋心! 其人一击即走,并不现身。 玉潋心瞳孔一缩,是谁在哪儿?! 方才硬受闻人啸两掌,又倾力破开闻人啸的护体灵气,她眼下已然力竭,想避却不能避。 可那支箭矢转瞬间便至近前,杀机尽显。 那一瞬间,时间好似慢了下来,玉潋心眼睁睁看着那支箭飞向她的额心,并从中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视野一暗,眼前蓦地罩下一道黑影。 便听得噗一声响,鲜血迸溅开来,洒了她满脸满身。此时再定睛细看,挡在她身前的人,竟是郭禹! 那支箭穿透他的胸膛,从后背探出半截染血的金属箭尖,暗青色的衣袍上又多了一朵殷红的梅花。 郭禹晃了晃,足跟不稳,踉跄着往后倒,玉潋心下意识伸手接住他。 只一瞬间,晦暗的青气卷上他的眉心。 他嘴唇微颤,一张口,便汩汩溢出血来。 这血呈乌黑之色,散着股毒物浓烈刺鼻的腥臭。 是会要人命的剧毒! 郭禹!玉潋心牙关紧咬,唤他一声,遂伸手去扶住他的心口,试图以残余不多的内力锁住他的心脉。 可这箭本是冲着玉潋心来的,用毒阴狠非常,毒性极烈,又穿胸而过,只一刹便灌入心脉之中。 郭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白费功夫。 玉潋心,一恩还一报,你救我两次,我一张符,一条命,我们的账两清了。郭禹瞪着双眼,嘴里的血沫模糊了他的字句。 别以为我是为了你咳!他身体抽搐,突然呕出一大口逆血,眼瞳已经开始涣散,仍不愿省些力气,咕咕哝哝地继续说下去,不过是看在你是清云姐姐的弟子 你若死了,她会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郭的盒饭温好了(胖年顶锅盖跑) 深夜更一章,明天还有一万字! 第35章 所以尽可能地, 活下去 郭禹话音渐渐消弭,他的手顺着身侧垂落, 无力瘫在血泊之中。 身后响起一簇簇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刀疤脸肆意张狂的笑。 玉潋心跪坐在地上许久,直至丹阳殿的人马扑灭殿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她团团围住。 刀疤脸一身是血,戏谑地勾起唇角,脸上挂着餍足兴奋的笑容。 他瞥了眼郭禹的尸体,无所谓地啐了口唾沫:说什么要活口, 到头来还不是死了, 都不如让我动手,真是晦气! 玉潋心沉默着。 陌衍山庄,已只剩她一个人了。 陌衍山庄失守,丹阳殿人马大举突入庄中, 庄内无人逃出,可能已全军覆没! 探子话音一落,当即迎面一股大力拉扯他朝前飞去, 阙清云攥住他的衣领,冷冷地问道:全军覆没? 这声音幽冷至极,蕴藏着极深的愤怒, 宛如暴风雨前的闷雷, 压得人心头惶惑,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是这探子不过金丹境修为,哪里受得住如此磅礴的灵压, 吓得肩膀直哆嗦。 但他也是个聪明人,见阙清云眼神越来越利,立马明白了缘由, 颤着声改口:不一定!丹阳殿的人马现身陌衍山庄不过半个时辰,虽无人逃出来,但庄内情形尚不可知,兴许、兴许还有活口! 不,丹阳殿之人未从山庄撤退,想必目的并未达成,庄内必然还有人活着! 阙清云随即松手,令他悬空的双脚得以着地。 可他的腿虚乏无力,趔趄着后退两步,便两腿一软,跪伏于地。 阙清云没再管他,当即拟定一条诏令,命听澜宗众长老前往支援陌衍山庄。 可这命令下达之后,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别说众长老异议颇多,连秦剑风也寒着张脸,第一时间赶来云仙居,愤愤然推开竹门,未及院内便高声喝问:阙清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阙清云腰悬一柄玉白色的长剑,面色冷然地立在二层楼阁上,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她瞥了眼愤而不平的秦剑风,语调清清冷冷:秦师兄有时间在此责问师妹,不如速速领着人马赶赴陌衍山庄。 你简直不可理喻!秦剑风破口大骂,陌衍山庄乃旁门左道聚居之所,我听澜宗岂能与之同流?你这是悖逆祖先遗训,毁我听澜宗世代声名! 阙清云神态漠然,不为所动,待其说完后,方道:以陌衍山庄中聚集的高手实力,丹阳殿不出半数以上的人手,能这么快将其攻下?若非有利可图,你以为丹阳殿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攻打陌衍山庄? 哼,还能为什么?!秦剑风冷笑道,丹阳殿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他们此次行动唯一的目的当是为擒玉潋心! 阙清云,你竟还想护着那不忠不孝枉顾人伦之徒!早该清理门户了,既然丹阳殿想抓她,就让他们抓好了,假丹阳殿之手将其诛杀,还省得听澜宗落得不义之名! 话音未落,忽然迎面吹来一股劲风,秦剑风瞳孔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扑去,待他回过神来,便觉喉头火灼般疼痛,阙清云两指扣着他的喉咙,其声阴厉冷峻:秦师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你扪心自问,听澜宗真有你说得那么德高望重么?她的声音环绕在秦剑风耳侧,有如地底爬出来的恶鬼,阴森凄冷,听得他背后寒意四蹿,毛骨悚然。 那日若不是仙宗同盟二位上仙在座,师妹懒得同他们动手,师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阙清云微微收紧指节,秦剑风的喉咙霎时咔咔作响,窒息的觉令他两眼发黑,只需再加一分力,他的喉咙就会被捏断。 这是师妹给师兄的最后一个机会,牢牢把握呀,否则,师妹有千百种令人无知无觉的方式让师兄从这世上消失。 秦剑风的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阙清云松开他的喉咙:半个时辰之内,听澜宗的人马赶到陌衍山庄,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说完,复扫了脸色沉寂的秦剑风一眼,她扬唇冷笑。 师妹劝师兄最好不要有侥幸之心,不论实力还是气运,师兄都欠一截火候,倘使师兄以为鱼死网破能叫师妹付出点惨痛的代价,那师妹便只能予师兄一句忠告。 鱼一定会死,但网不一定破。 秦剑风再转头时,阙清云已经走了,她等不及秦剑风召集人手,恐玉潋心遭遇不测,便在震慑秦剑风之后,立即亲身奔赴陌衍山庄。 他想过,就这样耗着,任阙清云只身前去陌衍山庄,那里被丹阳殿重重包围,阙清云去了,便是一个活靶子,丹阳殿的人不会放过她。 但是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他便浑身颤抖,害怕得难以自持。 因为同时还有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占据他的心神,令他不得不到恐惧。 他的直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阙清云一个人就能匹敌丹阳殿的众多人马,之所以还让他带人支援,不过是让他表忠心罢了。 秦剑风战战兢兢地起身,适逢两位对阙清云的命令颇有异议的长老赶来云仙居,见到秦剑风,两人脸上均有讶异之色,同时还有两分惊喜:宗主! 虽然秦剑风对外宣称自己即将闭关休养,要将宗主之位交给阙清云代理,但这传位之事事发突然,但凡稍有心思之人,都能从中嗅到蹊跷诡谲的味道。 所以原属于秦剑风的一干心腹,打心眼里不服阙清云的管制,便还称秦剑风为宗主。 宗主,您也是来劝说代宗主收回成命的吗?两位长老见着秦剑风灰青的脸色便误以为秦剑风也是为阙清云胡乱布令而来,便忙不迭站位,代宗主此举过于儿戏了!我听澜宗怎么能去支援陌衍山庄呢? 秦剑风闻言,冷肃的脸色稍稍扭曲,神情痛苦。 片刻后,他咬着牙冷下脸来,终于平复了心情,不理会他们先前所言,反问道:眼下宗内身无要事的长老有多少人? 二位长老不明所以,仍依言答曰:元婴以上应有十余数。 将他们全召集起来。秦剑风闭眼叹息,吩咐,一炷香后,山门前集结,赶往陌衍山庄。 什 站于左侧那名中年男人震惊地瞪圆双眼,却被他身旁须发皆白的长老捅了一胳膊打断。 年长些的人眼中藏着精芒,反应很快,立即双手抱拳,回答道:请宗主放心,吾等这就去通知他们。 阙清云御剑而行,速度极快,身影在夜空之下拖出一道残影。 她自听澜宗出来后,便直奔陌衍山庄。 不多时,远处显出山峦重重叠叠的轮廓,阴森寂静的山林之间,隐约可见几处炽烈的火光,其中一簇尤其明亮,火势迅猛,面积广阔,在夜幕之中极其显眼。 阙清云辨出这块火海所在乃是陌衍山庄正殿,心中计较,遂朝此地疾行而去。 分卷(22) 然则她刚抵达山庄外围,四周便出现数道晦涩却强大的气息,隐隐成合围之势,将她拦截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丹阳殿攻打陌衍山庄擒拿玉潋心是其主要目的之一,但他们还有另外的打算。 料到阙清云会赶来支援,便遣人提前埋伏,守株待兔。 这些守在山庄外围等着阙清云上钩的丹阳殿高手,其分神境,竟有三位之多。 他们从各个方向现身,截断了阙清云的去路,同时也封锁了她的退路,这一战,不可避免。 清云姐姐,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呀。青色衣裙的穆玲儿一甩秀发,水蛇般扭着腰身卧在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修怀中。 短短三日,她的气息又有长足增长,脸泛薄红,眉目间更显娇羞的媚态,从她的衣着打扮和长相姿态来看,真不像个刚满十六岁的妙龄少女。 穆玲儿盈盈笑着,水润的眸子里潋滟着粼粼波光:上回妹妹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因此怠慢了姐姐,但今日妹妹绝不会再失手,清云姐姐不若再思量一番玲儿的提议? 阙清云对穆玲儿一番搔首弄姿无动于衷,眸色清冷地斜睨着她: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对面的女人油盐不进,穆玲儿不悦地蹙起纤细的柳眉,哼道:妹妹比玉潋心差在哪里?是不够美,还是不够媚? 这两句对话风马牛不相及,其人话音落下,阙清云眼中蓦地掠过一道寒光。 凛然杀机排山倒海,气势煊宏。 穆玲儿心口闷痛,呼吸一窒,脸色亦微微发白。 抱着她的男人更是连退数步,难以承负这浩瀚无垠的杀意,喉头涌上腥甜的浓液,费了好些力,才不动声色地将这口血咽回去。 穆玲儿心中又生警兆,毫不犹豫出手,仍迟了一步。 只见银芒一闪,锋利的剑光掠过男人的喉咙。 一刹那,他便血沫横飞,身首异处。 另外两个方位的分神境高手根本没能看清阙清云如何出招,须臾间他们便折损了一个人手。 这是合道境! 阙清云,竟已突破合道境! 这才几天?怎么可能?她是个什么怪物? 周遭突然安静,丹阳殿几位高手心生惶恐,仓惶四顾,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穆玲儿这下也是瞠目结舌,只觉现实实在荒唐。 那抹白衣鬼影似的悄无声息现身于穆玲儿身后,语调冷冷清清: 潋心是潋心,可你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第二更!今天还有七千字!冲鸭!打滚求评,球球了,给个评论吧! 第36章 那声音听在耳中, 直叫穆玲儿背脊发寒。 她本能地一瞬间撤出老远,回头却意外发现阙清云没有追来。 后者轻蔑地乜她一眼, 遂御起冷剑,反身朝山庄正殿方向疾行而去。 !穆玲儿身形一顿,明白过来阙清云只是虚晃一招,并不欲与他们纠缠,顿时惊怒道,拦住她!她要去救人! 丹阳殿另外两位分神高手同时行动起来,分别从一左一右包抄, 试图拦截阙清云。 但阙清云修为比他们高出一截, 速度也更快,眼看这二人即将从两侧夹击封路,她料定从中突围要耽搁不少时间,便忽然向下一沉, 没入幽暗的丛林之中。 林间树影重重,遮挡物太多,待那两人反应过来跟着追下去时, 阙清云的身影已消失于林间,极难找寻。 再次失手的穆玲儿已耐性全无,咬牙切齿地喝道:去山庄正殿, 她跑那么快无非就是想赶去搭救玉潋心, 走下边儿的树林难道还能比咱们快? 那两名分神境高手依言放弃追击,转道直奔山庄正殿去。 阙清云速度很快,但穆玲儿也相当聪慧, 双方赶到正殿的时间几乎不分先后。 殿外空地上的火焰已被扑面,只殿内屋瓦横梁还在燃烧,几队丹阳殿的人马包围了大殿, 站在焦黑的砖石地面上待命。 阙清云来时,刀疤脸正一手抓着玉潋心的头发,一手拖着闻人啸的领子,迈过瓦石碳木堆积的废墟,从扭曲的气浪中走出来。 玉潋心气息奄奄,已无反抗之力。 闻人啸也一动不动,喉咙被匕首割开一条血肉模糊的口子,像一条濒死的狗。 忽然,刀疤脸松开闻人啸,一把捞起玉潋心,反手揪着她的后脖子将她护在自己身前。 雪亮的剑尖同时出现,定于玉潋心额前寸许开外,再进一点,玉潋心就会被阙清云亲手杀死。 嘿,清云仙子,怎么不下手呢?刀疤脸嘴角扬着邪诡的冷笑,眼底掠过一抹疯狂,遂将玉潋心朝那利刃用力推去。 阙清云当即抽剑后退,身形翩然,轻若鸿鹄之羽。 穆玲儿三人便在此时从后方封了她的去路。 见刀疤脸制住玉潋心,穆玲儿躁怒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一个闪身便至其身侧,指尖轻弹,一根锋利的银丝须臾缠上玉潋心的脖子。 只要她稍稍用力,玉潋心的脑袋就会和身体分离。 妹妹修为的确不及清云姐姐,可这又如何呢?穆玲儿盈盈然笑道,妹妹没有软肋,但姐姐有,眼下玉潋心在妹妹手中,姐姐可要重新考虑一下妹妹的提议呢? 阙清云立在环伺的人群之中,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十大禁咒之灵,各有其特异之处,唯这镜虚门的灵嗣,不仅性情飘忽不定,其能力和行事之风也叫人捉摸不透。 镜虚门古往今来一直被听澜宗剥削压制,其诞生的灵嗣之中,能觉醒潜能的少之又少,故而历来低调,同时也很神秘,其余仙宗对其知之甚少。 事已至此,阙清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妥协换取玉潋心的生机,要么就暴起反抗,在玉潋心死后,杀光丹阳殿所有人为她报仇。 但穆玲儿相当笃定,阙清云会选择救下玉潋心。 她没有直接证据佐证她的想法,但她有身为禁咒之灵的独特嗅觉,可以判断对阙清云而言,什么是重要的,以此设法达成她的目的。 阙清云瞳眸幽深,眼底有晦暗的情绪纠缠。 穆玲儿表现得相当大度,并不着急催促,但她捏着银丝的手也不敢放松。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大殿上未熄灭的火还在熊熊燃烧,不时发出噼啪脆鸣之声。 丹阳殿所有人马缄口不言,就连方才狂放不羁的刀疤脸也难得安分,在一旁等着阙清云的回答。 阙清云沉默地闭上双眼,看似平静的神情下,压抑着澎湃不息的汹涌暗流。 良久,她吐出一口气。 穆玲儿也跟着做了个深呼吸,虚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阙清云。 见其柔唇轻启,将有回音。 呵哈哈哈哈 虚弱至极的笑声自穆玲儿耳边响起,却如一声怒雷掀起万丈波涛。 你们未免也太可笑了。 说话之人,是玉潋心。 穆玲儿猛地转头,欲将之喝止,令其不允出声,可这一观之下,霎时脸色大变。 阙清云也觉察了异样,倏然睁眼,顿时被眼前一幕惊到骇然色变,不禁失声一喝:潋心!快住手! 玉潋心哈哈狂笑,喉咙震动间,紧束的银丝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拉开一道猩红的口子,血珠凝成一串一串,扑簌簌地滚进脖颈之间,将她浅色的衣领染得血迹斑斑。 任何人,休想利用我胁迫师尊。 玉潋心啐出一口逆血,染血的嘴唇格外刺目。 她说完,身上灵压猝然拔高,浑身气机动荡,腹下元婴之外拢上一层浓郁的血腥之气。 狂乱的气刃将其喉间银丝拨断,随即,她反手以手肘击中刀疤脸的胸口,耳中听见两声肋骨折断的脆鸣以及刀疤脸沉闷的痛哼。 后者大惊失色,可玉潋心以自爆元婴为代价换取修为短暂拔高,速度提升几倍,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又迎面挨上两掌。 有如被闷锤击中,他的胸口顿时塌陷下去,口中鲜血喷涌,踉跄后退之时,眼中仍满是不可置信。 玉潋心狂击十数下,最后一掌至没入其人心肺,刀疤脸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震,随即一蓬殷红血雾从其背后爆开,血沫迸溅至五步开外。 肋骨尽断,心脉残损,刀疤脸轰隆倒地之时,两眼怒目圆睁,口中嗬嗬有声,气息只出无进。 口鼻间尽是鲜血的腥味与血肉被焚烧后的焦臭,玉潋心背对一众目瞪口呆的丹阳殿之人,双肩轻颤。 片刻后,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长发肆意飘散,一袭红裳,鲜血满身,宛如从地底深渊之中爬出来的厉鬼。 她欲走向阙清云,却在迈步的瞬间双腿瘫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鲜血汩汩淌出七窍,她愣了须臾,随后仰天大笑。 重生一世又如何?到头来,仍不得善终。 只是可惜,今生短暂,她尚未能得到师尊一个正眼。 以后也不能,再陪伴师尊左右了。 变故太快,竟无人来得及阻止,穆玲儿被这一幕惊得双手成拳,牙关咯咯发颤。 玉潋心自爆元婴,十死无生。 丹阳殿今日最大的底牌,就这样无故毁去了。 穆玲儿看向阙清云,惊惧之下,下意识后退一步。 长睫缓缓垂落,遮掩了阙清云的瞳孔,也一同掩去了眸心深处的惘然与揪痛。 场内灵压猝然拔高,穆玲儿眼皮急跳,心悸惶恐,刹那间惊慌失措:她疯了!快拦住她! 与此同时,她飞身后退,欲故技重施破开虚空。 先逃离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她念头刚起,未及实行,手下人马也才踏出一步,便听得耳边嗡一声鸣响,像深山古寺敲响晚钟,霎时天昏地暗,无形的屏障刹那间绵延于百里之外。 镜虚门! 丹阳殿众多高手同时惨叫,身体被镜虚门内扭曲的空间挤压变形,修为稍低一些的,当场四肢折断,身首异处,即便达到元婴境也在镜虚门出现的瞬间遭受重创,身上平白出现无数伤口。 只有那两名分神境高手还勉强可以移动,但在镜虚门中,他们不可能再与阙清云交手。 心惊之下,穆玲儿被迫放出饕餮魂骸,黑影聚集,在她身后化成巨兽虚影。 可这巨兽未能成型,惶急伸手阻拦阙清云,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剑光将胳膊一刀两断。 穆玲儿口中爆出凄厉惨叫,她身上与巨兽相应的部位也迸溅耀眼的血光,整条胳膊在利刃掠过的瞬间齐根而断。 可这胳膊为她争取了瞬息脱身的时机,她脸上涕泪横流,表情癫狂,身体没入虚空的瞬间,尖声厉啸:阙清云!今日断臂之仇,他日必叫你百倍偿还! 尖利的声音在空阔的镜虚门内远远传开,阙清云出现在她消失的地方,接住她留下的那只胳膊。 灵气一震,穆玲儿胳膊上的血肉碎散开去,余留一簇乌青的魂团被她握在手中。 玉潋心渐渐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一双白净的鞋尖,哪怕经历如此血雨腥风,阙清云的衣服上仍是纤尘未染。 她试图抬头,想再看一眼阙清云清丽无双的容颜,却见眼前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阙清云一只手扶住她的肩,随即俯身,单膝跪地,将那团饕餮残魄拍进她下腹丹田之中。 意识渐渐消弭,五感丧失知觉,唯双耳还能听见些许声音。 阙清云环住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头发,与并不存在于眼前的第三人说话。 救她。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冷清清,只是淡漠的语调之下,藏着更深的,难以辨析的情绪。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咻咻咻!今天还有一章!我会努力的!求评呀! (继续顶锅盖跑) 第37章 妖异的冷风自林间吹过, 熊熊燃烧的烈焰像被骨刀刮去的皮肉,渐次熄灭了。 玉潋心两眼紧闭, 平躺在山庄正殿外血迹斑驳的地面上。 不多时,她眼睑轻颤,柔软的睫羽掀起一条缝,透过这一线光亮,凝望远处灰白色的天空。 金色的朝阳晕染了天上的云彩,天幕被镶上一圈金边,虽然大地上满目荒败, 可阳光播撒下来, 落在断壁残垣之上,与林间残余的草木呼应,目之所及竟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悦。 大火焚尽了陌衍山庄的楼宇,也埋葬了昨夜崭新的尸体。 整座山庄一片寂静。 浓烈的焦臭和未散的腥气都萦绕于她的鼻尖, 勾起记忆中最后那一幕场景。 她缓缓坐起,骨骼关节像爆豆似的,发出噼里啪啦的脆鸣。 本该空无一物的丹田中, 多了一枚黑色的元婴。 正常的元婴该是呈淡金色的,但她这一枚,通体乌黑, 像掉进墨汁里染过似的, 周围还缭绕淡淡的黑气。 这本不是她的元婴,她的那一枚,已经在昨夜的战斗中破碎了。 想必, 也因为这枚诡异的元婴,她才活了下来。 玉潋心坐在廊前吹了会儿风,醒了醒神, 将脑海中一块块破碎的景象整理拼合,凑出完整的脉络。 阙清云救了她,她丹田内这枚元婴是饕餮门的魂骸残魄。 可为了救她,不知阙清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醒来,便知师尊已不在身侧,饕餮残魄凝结的元婴令她耳清目明,魂识可延伸至百里开外,只一瞬间,便探遍了陌衍山庄。 玉潋心起身,踏入坍塌的殿门,所过之处,满地狼藉。 行至殿宇深处,在昨夜与闻人啸交手的地方,她找到一具已无法辨认原貌的焦黑尸体。 唯有那根穿胸而过,已被烧黑只剩短短一截的箭矢标识了此人的身份。 玉潋心俯身,从尸体背后捡起那根精铁铸成的箭尖,其上毒物已被焚烧殆尽,用干净的布擦一擦,便露出其灰暗粗糙的原貌。 如此制式的箭头并不多见,能破开元婴高手的护体真气,说明它已经不是普通凡器,既非凡器,那么炼铸之人必会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她拨去箭头底座内竹竿的灰烬,果然在内沿瞧见一个隐藏极深的印记。 这个字是 曲。 玉潋心倒吸一口冷气。 咔嚓。 碳木被鞋底踩碎,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玉潋心背后汗毛倒竖,可平静的脸上却不动声色。 她缓缓转过身去,望向出现在身后的锦袍之人,与对方对视的瞬间,从此人幽深的眼中,只看见无尽的淡漠与凉薄。 分卷(23) 即便自己的儿子死于自己亲手铸造的箭矢,他也没有半分悲恸,但在他脸上,玉潋心看到了费尽心机却未达目的的失望。 就算我在劫难逃。玉潋心凝视着他,神态平静地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曲衍魔君一定要杀她。 早该想到的,从上次郭禹遇伏,到现在整座山庄的人为她陪葬,每一步都充满杀机,此人要杀她,并且要无声无息,在不惊动阙清云的情况杀死她。 所以他做了这样一个瞒天过海借刀杀人的局。 可想必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致命的那一箭,竟被郭禹挡下了。 曲衍魔君向来温文有礼,即便玉潋心是必杀之人,他也愿意耐心回答她最后的问题。 因为圣主大人不需要软肋。 魔君语气淡漠,双眼寂静而深邃,你的存在已经影响到她的决意,甚至可能左右她的选择,让她身陷险境。 为了万古至今的大计,这样的情形,决不允许。 曲衍魔君抬起右手,掌心聚起一蓬躁动的灵气,冷冷说完最后一句:你本就是个错误的存在,早该抹去的,圣主大人不能狠心,那便让郭某代为执行。 昨夜他的目的本已达成,奈何阙清云又将玉潋心救活过来。 事到如今,真相已无法继续隐瞒,他既不惜用整座山庄人的性命陪葬玉潋心,自然也不惧于与之同归于尽。 阙清云不可能再救玉潋心一次。 魔君话音落下便云淡风轻地拍出一掌,直指玉潋心的天灵。 气机已将之锁定,并以分神境巅峰修为毫无保留地出手,玉潋心绝无生还的可能。 刹那间,虚空撕裂,灵气震荡,掌风卷着磅礴气势呼啸而来,却在距离玉潋心前额尚有数寸之距时,反向传来一道气劲。 玉潋心挣脱了魔君的锁定,并在第一时间抽身而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圣主,万古之大计。 她重复方才听闻的那几句话中令人在意的两个词,忽然笑了起来,问出一句:天地间有十大秘境,也有十道魂骸,十名禁咒之灵,你独唤清云仙子为圣主,何故? 魔君正要追击,闻言却是一顿,目露惊诧之色。 因为镜虚门才是十灵之首,是半神的眼睛,是承载了轮回与天道秘辛的源能之所在。玉潋心自问自答,复扬眉一笑,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曲衍魔君圆睁双眼,脸上淡漠不再,竟是显而易见的震惊。 这无疑印证了玉潋心所说的真相。 你为什么魔君紧咬牙关,蹙眉道,你如何知晓这些?! 是啊,我如何知晓呢?玉潋心眼露迷茫之色,而后又勾了勾唇角,笑容邪诡地扬起眉梢,大概因为这是刻入血脉与魂魄,与生俱来的天赋吧。 从她的生命诞生之初就该知晓的一切,后来阴差阳错,被谁偷走了罢。 玉潋心终于想起来了,今生被尘封的神思与前世最后那一刻的记忆,她全都想起来了。 体内跃动的力量和神魂深处传来的悸动,在这一刻鲜活地呈现在她的识海之中。 上辈子,她是灵嗣。 真正的灵嗣,而非掩人耳目的虚灵。 重生而来的这一世,她和师尊调换的不只是被魔毒纠缠的肉.体凡躯,还有她们各自既定的人生轨迹。 阙清云后来居上,趁她混沌未开之时,手段尽施,盗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被诅咒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千字额,但是我感觉自己已经被榨干了_(:3」)_ 胳膊好痛,嘤嘤嘤 这半章先发,我再写写,超过十二点就太晚了,明天上午来补 另外,这章前面的伏笔基本答疑完毕,第一卷 接近尾声了哟! 看我第一卷 都快写完了,多来点评论吧! 第38章 任你如何诡辩, 今日都是你的死期。曲衍魔君收起脸上震惊,不再听玉潋心多说什么, 两臂摊开,灵力结线,拨动琴弦。 奇诡的琴音霎时遍布大殿,玉潋心耳膜震痛,连行动也被干扰,撤退的步伐迟滞许多。 琴音作用范围很广,避无可避, 玉潋心便以两指冲穴, 封闭双耳听觉。 可随即,她便觉察自己魂魄震荡,头痛难忍,这琴音不仅作用于双耳, 更会穿透肉身,直击神魂。 躁动的灵气形成一道道无形的气刃,攒射于焦黑的废墟之上, 不时有一两道击中地面,便在炭黑的砖石上留下月牙形的刮痕。 玉潋心强忍不适,神识扩散, 依靠敏锐的知觉躲避气刃的袭击, 步伐轻盈,在刀影之间穿梭,竟须发无损地避开了曲衍魔君这一轮进攻。 魔君眉头稍蹙, 遂加快了出招的速度。 觉察到迎面而来的风刃更快更密,玉潋心脸色凝重,此人擅长远距离进攻, 且修为高出她一大截,既存了必杀之心,就绝不可能让她逃走。 她一边寻着废墟中的遮蔽物闪躲气刃,一边迅速思量对策。 魔君神识锁定了她,不管她躲到哪儿去,风刃总能在第一时间追上她。 还躲?魔君一声冷笑,遂同时拨出数道琴音,击向挡住玉潋心身形的石柱。 轰隆声响,柱子被拦腰斩成数段,碎石崩裂,四散纷飞。 魔君忽的眼瞳一缩,数根银针穿过风刃集结的缝隙,直指他的双眼和眉心。 他反手挥出一掌,掌风卷开银针,同时又有一把银针从侧方袭来。 雕虫小技! 魔君周身爆开一团灵气形成旋转的风墙,银针飞至,被风墙格挡在外,丝毫不能近身。 玉潋心投掷银针偷袭未成,却成功阻止魔君再拨灵弦,遂一跃而起,扔出两道红绸,卷住一根两人合抱粗细的横梁,砸向曲衍魔君。 魔君一掌将横梁震碎,烟尘弥漫之时,忽觉危机扑面,遂循着直觉朝危险来临之处推掌迎击。 玉潋心与曲衍魔君对上一掌,未及反震之力将她震开,便有一截红绸从袖口探出,卷住魔君的手腕,将两人以合掌之姿牢牢缚住。 魔君微惊,心有不妙之感蹿升,下意识要抖落红绸,甩开玉潋心的手。 可掌心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他体内灵气一阵动荡,随即他便愕然发现自己的体内的灵气正顺着手臂经脉争先恐后地转移至玉潋心的身体。 更令人心悸的是,不仅灵气飞速流失,就连他的魂魄也动荡不安,像遇到威胁似的,感到没由来的惶恐。 魔君心道不好,连忙聚起灵气用力一掌推开玉潋心。 红绸呲啦一声撕裂,玉潋心手臂爆开一蓬鲜血,但在她飞退之时,体内灵气自主护体,以极快速度修复了小臂伤处。 噔噔连退数步,脚跟抵住倾倒的砖墙墙根。 可此时,她的双手已捏成印结,手背上画着一串古怪的血符印。 她唇角一勾,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一大口黑色的雾气,这浓雾像晕入水中的墨汁,氤氲变化,最后凝成一头形貌古怪的凶物。 这凶物只生头尾和四肢,脑袋特别大,光嘴就占了半张脸,血口张开,黑森森的嘴里全是倒扣的尖牙,密密麻麻的牙齿直长进喉咙里。 此物两眼猩红,不时转动的眼珠流露贪婪之色,正四处搜寻可以下口的猎物。 魔君见状,脸色急变。 饕餮! 玉潋心唤出的这只饕餮是幼兽,但其气息半分不弱于曲衍魔君,令其具象化的血符是以方才玉潋心从魔君体内夺取的灵气所驱动的。 对不住了,魔君大人。玉潋心扬起眉梢,眸色幽邃,倘使师尊要我死,任你抽筋剥骨,我半句怨言也无。 可师尊既然救我,我就不能使其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既然我的存在不能令魔君大人满意,那就只能 她眼底掠过一抹噬血的凶光,蓦地沉下脸来,阴恻恻地笑道:恳请大人消失。 话音落下,凶兽饕餮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遂闪电般飞速奔向曲衍魔君。 曲衍魔君推出一道掌风,那凶兽像墨纹似的倏然破碎,可下一瞬,待掌风掠过,它又刹那聚拢,再出现时,已在魔君眼前。 此物并无血肉之躯,不过由至纯灵气集聚,既不会被刀剑所伤,亦不能被琴音所灭。 只有魂骸之力,才能斩灭另一个魂骸。 魔君大惊之下飞快后撤,却不及后者径直穿过数丈虚空。 凶兽的脑袋在他眼前迅速放大,那血盆大口一张,视野瞬时暗了下去。 猩红的血泊在焦黑的砖石地面上快速扩散,玉潋心踩着血水行至血肉模糊的尸体身旁,将那枚精铁剑尖扔在尸体上。 饕餮还在啃食伤口断面,倒钩状的牙齿没次都能扯下一大块鲜血淋漓的皮肉。 行了,别吃了。玉潋心拎着它的尾巴将它抓起来,后者被打断愉快的进餐,不服管教,眼神凶戾,回头就在她的手臂上狠狠啃了一口。 玉潋心面无表情,冷眼瞧着它。 一人一兽对峙须臾,饕餮气势落了下风,先败下阵来,撒开玉潋心的胳膊时,还打了个嗝。 玉潋心将手伸进饕餮嘴里,像探囊取物,在其腹中寻了片刻,抽出一团乌黑的魂魄,此乃魔君之精魄。 用餐被阻挠也就算了,玉潋心竟然还将它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饕餮呜呜哇哇一阵乱叫,试图把那缕精魄再吞回去。 玉潋心嫌恶地瞧它一眼,这小玩意儿怎么看怎么恶心,遂随手一扔,并解开血符,无情地冷喝道:回去! 饕餮落地打了个滚,委屈地瘪了瘪嘴,随后嘭的一声化作烟尘。 分神境修为的高手就算肉身尽毁,只要魂魄尚存,就还有转生的法子。 但被饕餮杀死的人,其魂魄会被直接吞噬,被饕餮魂骸的力量净化,其精魄只余留最纯粹的魂源之力。 玉潋心掌心出现一道金红兽印,其形态正是饕餮。 兽印亮起红光,将魔君精魄一口吞噬了。 片刻之后,兽印消失。 玉潋心蓦然睁眼,转身快步走出山庄正殿,身形一动,直奔后山。 炼化曲衍魔君的精魄于修为没有显著的提升,但其魂识再次得到加强,进而能觉察更细微的灵压。 她一路疾行,数息过后,远处出现一条宽阔的山谷。 从山谷上空往下看,入目是一片疮痍之景,乱石嶙峋,数座山峰被削成平地,山林之中,葱郁的树木歪斜倾倒,所有石头上都残留着清晰的剑痕。 而在山谷底部,碎石堆积的地方,遍体鳞伤的阙清云正仰面躺在血泊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还有两更_(:3」)_ (说好的上午补两千字,结果莫名其妙忙了一早上一个字都没写,泪目) 第39章 玉潋心猝然揪心, 踩着一地乱石几步奔到近前,探手触摸阙清云的颈脉, 直至指尖传来微弱的脉搏,她才面色稍缓。 冷静下来后,但觉心口怦怦直跳,许久难以平息。 她扶了扶额心,暗嘲自己关心则乱。 还能觉察到体内的灵压,便说明阙清云性命无碍,她急着找来便罢了, 唯恐师尊有个三长两短, 不敢尽信神识的判断,直至探到脉搏,确认呼吸,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她立即替阙清云查验身上的伤势, 遂骇然发现阙清云身上竟无一处完好,浑身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这些剑创纵横交错, 甚至不少堆叠在一处,伤口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什么人能将阙清云伤成这样? 玉潋心整颗心揪成一团, 但当她探过阙清云的腕脉时, 却震惊地发现这些伤口并非外力所致,而是其自身气劲迸散之时形成的裂创。 而乱石中的剑痕也是以阙清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直至两侧山壁。 换言之, 这山谷周遭所有狼藉之相,全是阙清云亲手所为。 玉潋心两眼瞪得滚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思及某种可能, 她蓦地沉了脸。 救她。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两句话蓦然回响于耳侧,玉潋心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精芒,先迅速封住阙清云周身大穴,遂轻轻将之扶起,循着谷底浅水小河向上游去。 待寻到水质清澈且水流缓慢的地段,便将阙清云置于岸边平整的石头上,撕下一块布帛洗净,避着伤处小心清理阙清云满身血污。 清洗伤口的时候,玉潋心又有新的发现。 阙清云自身修为很高,伤势自愈能力极强,已经形成的细小剑创很快就能自行愈合,但伤口长好不久,在同样的地方又会割开新的口子。 她体内的血已经所剩无几,新伤出现也不再有血流出来,但躯体还在不断重复新伤换旧伤的过程,说明导致阙清云受伤的根本问题尚未解决。 玉潋心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按住阙清云的天灵,御神识一探。 阙清云的识海一片幽寂,她前行几步,倏地瞅见一道黑影。 未能看清其貌,便有排山倒海之气迎面袭来。 玉潋心如被重锤击面,霎时浑身剧震,眼冒金星,手掌也从阙清云额前震离,无形的气浪推着她,噗通一声跌进寒冷的水里。 水下冒起咕噜噜一串气泡,数息后她才重新浮出水面,吐出一口猝不及防灌进腹腔的河水。 她呛咳两声,正要上岸,突然看见阙清云的手指动了动,随后眼睛也缓缓睁开。 先还有些迷茫,但不一会儿,眸中细微的情绪悉数敛去,只剩一片冷清。 听见耳侧哗哗水声,她转过头来,看向水里只冒出一个脑袋的玉潋心,顿了下,倏然弯起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轻声问她:你在做什么?怎么在水里? 阙清云难得笑一笑,玉潋心晃了晃神。 仔细盯着阙清云的眼睛瞧了片刻,未觉出异样,玉潋心便道:弟子方才不小心脚滑了,原是想替师尊清理伤口。 话说一半,陡然顿住。 从阙清云半敞的衣襟间微泄的肌肤光洁如玉,哪里还有半条狰狞的剑痕? 不过须臾,阙清云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若不是有一旁染血的白衣佐证此前经历,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现了问题。 半息沉默后,她方继续说道:弟子原想替师尊清洗身子,但没想到师尊竟然醒了。 分卷(24) 阙清云闻言扬眉,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褪得只剩一件薄薄的内衫,可随即,她的视线便微微一凝。 这身浸透衣衫血污并不寻常。 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山谷内的坏境,阙清云心里有数了。 玉潋心两臂拨水,轻松游至水岸边,双手攀着阙清云身下的大石头,笑问:反正衣服脱都脱了,师尊要不下来洗洗? 阙清云回神,脸上笑容已然消失,闻言斜扫她一眼:你不是不慎落水么?怎么不起来? 玉潋心嘴角高高扬起:这身衣裳都湿透了,不如也顺便清洗一番好了。 说完,许久不见阙清云回答,玉潋心哼道:弟子就知道,师尊防弟子比防豺狼虎豹戒心更重。 她脸上笑意不减,可一双眼睛却没有笑。 正待转过身去,让阙清云独自穿衣,却见后者起身,轻盈地迈出一步。 玉潋心眼前晃过一道残影,视野再清晰时,阙清云已翩然入水,悬浮于河心水面,玉臂一展,发带松落,青丝如瀑。 愣着做什么?阙清云回头,瞅见玉潋心呆愣的模样,轻声唤她。 玉潋心眨去眼睫上的水雾,用力甩了甩头。 哪怕河水沁凉,却扑不灭她心口蹿起的急火,身体产生的异样反应又凶又急,根本无法止息。 只一瞬间,她便头脑晕眩,四肢发软,腹下魔纹像被一把火烧着,烫得她几欲蜷起身子,浑身发抖。 她险些没能稳住身形,沉到水里去。 怎么就忘记了,阙清云对她而言,是最致命的毒.药。 玉潋心用力深呼吸,以短暂抵御汹涌而至的情潮,随即转身攀住巨石,打算借力起身,迅速离开这里。 可情急之下,脚下不小心地踩到青苔,她的胳膊突然没了力气,不仅未能上岸,还倒跌入水。 眼看她就要沉入水底,忽然从旁伸来一条胳膊,稳稳扶住她的腰身,半搂半抱地将她捞出水面。 玉潋心头晕眼花,脑袋已经跟不上身体的节奏,可心中执念尚在,她十分抗拒阙清云的接近,软绵绵的双手竭力推拒,试图从阙清云的怀里挣脱。 可她全盛时尚不是阙清云的对手,何况眼下身体虚软,浑身乏力的状态? 任她如何挣扎,阙清云环在她腰间的胳膊纹丝不动,直至她闹腾累了,魔毒发作剧烈,剥离了她的理智,抗拒便随之减轻。 变故发生虽快,却在阙清云的意料之中。 别玉潋心面色通红,眼底还蕴藏朦胧的水花,全然没有方才放肆挑逗时的从容,反倒像迷途的困兽,在逐渐收紧的绳索中拼命求救。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却仍哑着声请求:不要。 既是对阙清云说的,也是对自己的恳求。 但魔毒是毒,且毒性剧烈,毒发之时与其他毒.药没什么本质区别,它作用于筋脉骨血之中,摧毁正常的身体状态,非自身意愿所能控制或改变。 没一会儿,她的双眼便失去神采,扭曲的欲望占据上风,令她神思迷惘。 口中呢喃低语也变了声调,轻轻浅浅地吟哼着,情不自禁贴近身前人的怀抱。 阙清云按住她的肩膀,葱白指尖顺着她的手臂游移,将她抵在岸边光滑的石头上,层层褪去衣衫,轻细的吮吻点落于眉间。 疏冷轻盈的浅语藏进愈渐清脆的水声里,淡淡的,别有风情。 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痴傻的姑娘? 玉潋心醒时是在阙清云背上,后者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背着玉潋心徒步走过崎岖的山路,踏过一级级被火烧得焦黑的石阶,到山下去。 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原来那件,先前染了血的衣衫,或许已被阙清云一把火烧掉了。 醒了?阙清云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玉潋心鼻间轻哼,便算应了声。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阙清云又问,声音平静疏冷,河里水冷,倘使着了凉,就得喝汤药。 没有。玉潋心埋下头,将脸贴在阙清云的肩膀上。 这一问一答,她便想起几幕零星破碎的画面,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毫无疑问,那时毒发,她是和阙清云在一起的。 没能逃走便失去了意识,后面会发生什么,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她藏起了自己的眼睛,柔顺的发丝却没能盖住红红的耳尖,让隐秘的心思从发隙间泄露出来。 但片刻后,她又偷偷抬眼,细瞧阙清云的脸色。 从她所在位置,只能看见小半张侧脸,瞧不见阙清云的眼睛。 但阙清云脸色如常,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玉潋心辨不出对方心里的情绪,自然也无从得知阙清云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她闭上眼,深呼吸,遂开口轻唤:师尊。 嗯?阙清云应了她。 没,没什么 阙清云:嗯。 短暂且毫无意义的对话结束了,玉潋心再次将脑袋埋进阙清云的后颈窝,气得想扇自己两巴掌。 平时风风火火耀武扬威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到了关键时候就变乌龟。 可如果 便连现在拥有的也会失去了。 既明知答案,就不要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冷漠脸):对,你又知道了。 ps,还有一章,应该在深夜,我今天写完再睡觉,明日复明日,还是不要拖了 另外,明明可以御剑为什么要走路,师尊你是怕小徒弟被风吹儍么? 再另外,你们猜猜小徒弟彻底黑化,玩囚禁play的契机是什么? 第40章 阙清云背着玉潋心走下长长的山路, 回到陌衍山庄,在庄前遇见赶来支援的听澜宗一众。 秦剑风昨夜便领着人来, 可到了山脚却被困在镜虚异像之外,只能在山下等待,今晨异像消失,他便立即领着人上山,可山庄内早已空无一人。 整座陌衍山庄被大火焚毁,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派人搜遍了山庄各个方位, 未寻到半个活人, 自然也没有找到阙清云和玉潋心。 长老便又进言请秦剑风带队回宗,既然遍寻不见人影,那阙清云多半和她的小徒弟一块儿死在这里,说不准就是这地上哪两具焦黑的尸体。 秦剑风凝眉不答, 后下令就在山前等候,倘若等上半日不见人来,他们再回去。 此举引发长老颇多微词, 但秦剑风身份在那里,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示反对。 没曾想,这一等, 还真把阙清云等来了。 看见阙清云衣衫洁净, 神色如常,秦剑风却惊出一身冷汗来。 果然如他所料,阙清云只身一人便能救回玉潋心。 宗主。秦剑风率先上前, 视线飞快扫过阙清云背后的玉潋心,一个字也没有多问,神色如常地继续说, 陌衍山庄内已无活口。 嗯,我知道了。阙清云点头,陌衍山庄被丹阳殿覆灭,无人生还,这些人生前恶事做尽,如今也不得善终,是因果相报,无可奈何。 她朝前行了两步,玉潋心安安稳稳趴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要下地自食其力的意思。 阙清云也不看众人脸色,淡淡道:回宗吧,修书一封,送往丹阳殿,叫那穆玲儿安分一些,下次再见,就不会那么轻易了结了。 秦剑风猜不透阙清云的心思,只得按其吩咐行事,应道:是。 连秦剑风都对阙清云毕恭毕敬,那些存了侥幸之心的长老纷纷脸色微变,待阙清云走近,他们也不得不抱拳躬身,做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阙清云却未留下一个正眼,从他们身侧缓缓行过。 及至陌衍山庄山脚岔路,阙清云突然将玉潋心放下,对她说:你且先随你秦师伯同回宗门,为师去去便回。 玉潋心不应,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腕,问:师尊要去哪里? 阙清云眼神平静:一点小事,很快就结束了。 那弟子随师尊一起。玉潋心牢牢盯着阙清云的眼睛,逼音成线,曲衍魔君已为弟子所杀。 阙清云闻言,面色不改。 玉潋心又道:倘使师尊非要独行,便请师尊告诉弟子,昨夜师尊为救弟子与镜虚魂骸相商,付出了什么代价? 此话一出,阙清云脸色微变。 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情绪变化,玉潋心心头一沉,遂立即明白,接下来不论阙清云说什么,都是不可信的。 但让她意外的是,阙清云没有随意编造一个借口糊弄她,却是道:那你跟来吧。 玉潋心眨眨眼,立即脱离队伍,跟在阙清云身后走向另一个路口。 阙清云朝前行了几步,倏尔拔剑出鞘,御剑而起,乘风离去。 玉潋心猝不及防,愣了须臾,再追已来不及了,只见那飘飘如仙的白衣之人化作一道流光,转瞬间消失于天际。 哼。 另一边,秦剑风及众听澜宗长老尚未行远,玉潋心冷下脸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自言自语地说道:师尊可别以为,这样就能将弟子甩掉。 言罢,她指节交叠,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灵气攒动,先前被她遣回的凶物再次出现,环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呜呜哇哇地宣泄愤怒,控诉玉潋心不仅不让它吃饱,还抢走它的猎物。 闭嘴。玉潋心一巴掌拍在饕餮的脑袋上,后者圆滚滚的脑袋像个草团子,落地时还弹起来崩了几下。 饕餮作为十灵之一,又取名自上古凶兽,被个小姑娘当草团子拍在地上,成何体统? 它当即龇牙咧嘴,怒目圆睁,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甚至能咬断分神境高手的脖子,玉潋心凭什么对它呼来喝去? 正待发作,眼前却垂下一段衣袖,玉潋心把胳膊凑过来,对它说:闻闻这件衣服,除了我,应该还有另一个人的气味,你找找她在哪儿,此人身上有吃的。 有吃的? 饕餮龇开的牙顿时收了回去,鼻翼翕动,很快辨识出方位,一蹦三尺高,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玉潋心眉梢一扬,赶忙跟上。 阙清云在山庄正殿外转了片刻,未寻到闻人啸的尸首。 昨夜事发突然,她杀尽一众丹阳殿的高手后,为及时修复玉潋心的元婴,救其性命,当时并未处理落在殿外的闻人啸。 与镜虚魂骸谈妥,她怕伤及玉潋心,便在玉潋心元婴修复之后迅速离去。 当时情况危急,疏忽大意了。 想必此人已逃离山庄,不知去向。 阙清云拧眉一叹,斩草未除根,终是一个隐患。 她转身,欲离开正殿,忽听得殿内响起呜呜鬼哭之声。 与此同时,浑厚的灵压向四周扩散,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正殿。 其气息还在不断攀升,阙清云脸色清寒。 一道黑影从殿里冲出来,落地后身体扭曲变形,虽勉强还能辨别出四肢和躯干,但尸体没了脑袋,只能从衣着上判断此人的身份。 脖颈间裸.露在外的筋骨血肉开始异常生长,很快伤口闭合,变成一个无头的怪物。 眼睛眼睛我的眼睛眼睛在哪里?怪物落地后从腹腔发出古怪的声音,四处寻找逡巡,寻找它的眼睛。 阙清云眉头越皱越紧,终于,那怪物看见了她,忽而大喜。 眼睛! 它朝阙清云飞扑而至,后者手中的利刃毫不留情洞穿它的身体,将其扭曲弯转的躯干一剑两断。 一枚黑色的符火跃动于冷白的剑尖之上,片刻后便消散了。 曲衍魔君的尸骨,闻人啸的魂魄,二者合一,体内竟出现了无相神踪界的傀儡印记。 阙清云反手握住剑柄,将长剑背在身后,冷眼瞧着废墟乱石上凭空出现的人影:天下第一仙宗也要蹚这趟浑水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写完啦!打滚求评!这章留言返小红包! 好的,我知道了,我还是欠了一千字,嘤嘤嘤,太晚了,我好困,明天再战! 第41章 呵, 阙宗主说笑了,我道衍宗岂会同鸡鸣狗盗之徒同流合污。 来人一身素净的长袍, 眉目慈和,仙风道骨,瞧了眼地上怪异的尸骨,不甚在意地笑道,方才不过小试新制的符篆,令阙宗主受惊,多有得罪, 还望阙宗主海涵。 这番道貌岸然的鬼话毫无可信之处, 双方心知肚明。 原来如此,贵宗制符之法又有精进,可喜可贺。阙清云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地,面色平静地回答道。 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被归为不期然的意外, 便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有轻风自殿上吹过,夹杂着四周环境中古怪复杂的味道,而置身其间的两人, 都不为所动。 在下今日来此,是代表仙宗同盟,向阙宗主呈递请帖。片刻后, 是那悬立于横梁上的人再开口。 说罢, 他拂袖轻扫,巴掌大的黑影掠空而过,向阙清云飞来。 阙清云手腕一转, 便将此物托在剑尖,并未允其近身。 这是一张铜制的请帖,内附仙宗同盟的特有印记。 此举, 也算承认了阙清云听澜宗宗主的身份。 有劳阁下。 阙清云收好请帖,应下邀约。 再转眼,那道白影倏然随风而散,不见踪迹了。 玉潋心御剑之术学得不精,一路走来,全靠双腿奔行。 饕餮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只余一道残影,玉潋心得全神贯注,才能追得上它的脚步。 忽然,她足跟在树干上一踏,身体腾跃而起,一个后空翻倒退数丈,只听得噔噔几声响,她方才行经之处被泼上古怪的粘液,树干在灼烧之下发出噗嗤嗤的声响。 不过须臾,碗口粗细的枝干便被粘液蚀断,倏地落到地上。 玉潋心悬在半空,又有一滩粘液自下而上朝她飞来,她一甩衣袖,红绸飞出,卷住另一侧的树枝,凌空转向,再次避开暗处偷袭。 前边疾行的饕餮转眼就消失于密林深处,玉潋心懒得管他,神识扩散,眨眼间捕捉到藏于暗处的幽影,朝那方向扔出几道银针。 分卷(25) 银针破空而去,暗处的毒物又吐出一口粘液,那银针自粘液中穿过,不过沾染了些许,便从空中跌落,转瞬间便被腐蚀殆尽。 玉潋心两眼微虚,趁机一掌推出,以掌风震开掩映的枝叶,露出藏身于下的凶物。 那是一只没有脑袋的怪物,脊柱扭曲,肚腹之间发出咕咕的奇怪声音,而极具腐蚀性的粘液则是从他身体上极似刀剑创伤的裂口中喷出来的。 玉潋心立即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这怪物看起来像一具尸体异变而成,倘使这山庄中死去的两三百人都异化成这种邪物,岂不可怕? 不过眼下,尚只看见这样一只,玉潋心迅速平复心情,与之拉开距离,同时在心中迅速思量对策。 对方藏身之处暴露,又嗅到玉潋心的气息,见玉潋心退开想走,它忽然朝前一跳,四肢关节发出咕咕咯咯的脆响,行动迅速,飞快朝玉潋心扑过来。 玉潋心见状,脸色一沉,遂不再后退,返身迎击。 怪物扑进,再两步开外喷出一团粘液。 玉潋心一掌将粘液击散,瞬间出现在怪物跟前,唰唰几道刀影斩在这怪物身上,霎时腐臭的血液四处迸溅,怪物被卸去四肢,瘫在地上,像只没骨头的虫子,扭曲挣扎。 那四肢断面喷溅出许多粘液,在它身下泥石表面腐蚀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玉潋心心觉嫌恶,不愿在此地多待,正待回头继续赶路,却有一道黑影从她肩头越过,直奔地上古怪的尸体。 是饕餮! 停下!别吃! 她急急出声,但已来不及了,这饕餮像是闻到鱼腥的猫,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叼住怪物的脖子,将其左侧肩膀连同整个胸腔一口咬下。 血肉撕扯的刹那,玉潋心浑身一震,由神识深处迸发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饕餮吞下怪物的心脏,懒洋洋地打了个饱嗝,还要继续啃食尸骨,却在此时,它那草团子似的身体猝然膨胀,皮肉被巨力撑开变薄,露出其肚腹之中一团幽幽燃烧的黑火。 快把它吐出来! 玉潋心强忍不适,一巴掌拍在饕餮肚子上,气劲穿透圆鼓鼓的肚腹,将那幽火猛地拍了出去。 黑色火苗悬浮于空,林间有风吹过,它摇摇曳曳,自行散去了。 玉潋心心有余悸地盯着幽火消散的地方,脸色凝重。 饕餮膨胀的身体恢复原貌,躺在地上叽叽咕咕地惨叫。 玉潋心烦不胜烦,又甩了它一巴掌,怒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刚才还差点被撑死! 挨打的小兽这回确实踢到铁板,耳朵不由耷拉下来。 玉潋心拎起它的尾巴,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路段已经极为熟悉,不用饕餮再寻,玉潋心也大致能猜到阙清云去了哪里。 她沿路上山,再未见到像先前那样的邪物,直穿过山庄大门,神识一扫,果然遥遥感应到阙清云的气息。 循着气息来到残垣堆积的正殿,远远便瞧见那一道白衣若仙的人影。 阙清云适时转过身来,淡淡瞧她一眼,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竟找了来,本事见长。 是师尊教导有方。玉潋心吊着双腿坐在殿前高大的牌坊横梁上,嘴角扬起洋洋得意的浅笑。 末了,她问:师尊方才见了谁? 阙清云神色微动,不答,却道:你先说。 玉潋心挑起一侧眉毛,并不隐瞒,坦然回答:一个无头的怪物。 体内有黑火。阙清云补充。 嗯。玉潋心点头,弟子感觉到魂骸的力量,很强。 阙清云扬手扔给玉潋心一物,后者探手一抓,是一册金属文书。 两月后,仙宗同盟聚首议事,点名让你也去。 玉潋心闻言笑了,眨眼瞧着阙清云,问:师尊允弟子跟去吗? 阙清云垂眼:道衍宗所在是大璩王朝的国都,这场鸿门宴,为师自身难保。 既然如此。玉潋心脸上笑意更深,眼底却一片幽冷,就算师尊拦着,弟子也非去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开启!冲冲冲! ps,原谅我码字巨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可以不过脑子写得飞快,但现在每句话都要仔细雕琢,有时候一段对话反复改,不改到满意我就不想发出来给你们看_(:3」)_ 第42章 离开陌衍山庄回到听澜宗, 已过去三日,期间玉潋心一直待在云仙居修炼, 适应新生的元婴。 与这枚元婴一同出现,和她的身体相融的,还有属于饕餮门的魂骸之力。 因为阙清云的缘故,近日里倒是没人来寻玉潋心的麻烦,她乐得清闲,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修炼。 但这三天里,阙清云一次也没回云仙居来。 听说是宗务繁忙, 要待在前山处理宗内琐事, 秦剑风随侍一旁,负责传达和执行她的命令。 一袭红衣半倚围栏,玉潋心坐在云仙居的楼阁上,只觉百无聊赖, 诸事都提不起兴致,修炼一会儿,便感到无趣, 便趴在栏杆上远望听澜宗的群山及山中薄薄的雾气。 她坐了一会儿,感觉也没意思,便双手结印, 召出那只又笨又贪吃的饕餮, 吩咐道:去前山看看师尊这会儿在做什么。 才刚说完,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负心人抛弃的深闺怨偶,不敢当面询问阙清云为何避着她, 就让个跑腿的去带话。 她想相信前山宗务真的繁忙,阙清云不是不愿回云仙居,而是身不由己。 可理智又告诉她,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师尊,到底还是介怀的。 玉潋心摆了摆手,把准备出发的饕餮唤住:罢了,别去,你就在这儿。 饕餮于是叽叽咕咕蹦蹦跳跳地跑回来,绕着玉潋心转了两圈。 周围寂静无声的时候,玉潋心觉得过于安静了,这会儿有个东西在身旁晃悠,她又被转得心烦,遂语气不善地斥道:一边儿去,别挡着我看山。 无故被训的小兽满脸疑惑,怒哼哼地瞪了玉潋心一眼,却还是依言到一旁去,自娱自乐。 过了会儿,玉潋心听见窸窸窣窣很奇怪的声音,遂扭头去寻,发现这声音是从阙清云的书房传来的。 阙清云又不在居内,书房里怎么会有动静? 是饕餮! 玉潋心蹙了蹙眉,起身朝书房走去,边走便喊:别动书房里的东西!若把师尊的笔墨弄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话,她便来到书房门外,推门进去,顿时被里边儿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屋里已是一片狼藉,笔墨书画全都散了一地,那只草团子似的小兽正张大嘴巴,露出一口倒扣的尖牙,吭哧吭哧地咬阙清云的藏画。 玉潋心美眸圆睁,表情呆滞,顿了数息才回过神来。 饕餮! 惊怒的娇喝声响彻云仙居。 饕餮两眼瞪圆,见玉潋心这模样,自知闯了大祸,忙不迭从窗户溜走。 玉潋心气冲冲地追上去,却见后者从二楼围栏处往下跳,自行解开符印,噗的一声化作一团浓烟,消失不见。 跑得倒是快,这哪里还能追得上呢? 玉潋心气得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再回头看见这地上散落的书画,其中还有好些被那只贪吃的饕餮咬得残缺不全,冲击丝毫不减,她几乎原地背过气去。 这下好了,等阙清云会来,可怎么交差? 阙清云是爱惜书画之人,平日里,玉潋心是不服管教,老爱寻阙清云的不痛快,却也不会故意损坏她收藏的墨宝。 可饕餮是她一时兴起召出来的,这下闯了祸,必然要牵连她挨阙清云的冷脸。 玉潋心气不过,却又不得不蹲下来将这些书画挨个捡起,重新整理,收归原处,至于那些被咬坏的只能悄悄扔掉了。 能瞒一时是一时,就算瞒不住,她也不会认错。 尽管心有怨气,可玉潋心收捡书画时动作还是很轻,尽可能维持它们的原貌。 先前被饕餮啃咬的那一幅已经缺了边角,系绳被咬断,画轴松开,露出小半截残缺的画面。 自画中瞥见一道红影,玉潋心鬼使神差伸过手去,将画轴向一旁拨开。 画上是个女子,红裙拂地,卧在斜生的枝梢上浅眠,一只鹅黄色的蝴蝶飞过梢头,恰巧停留在她肩上。 玉潋心喉头微动,不错眼地瞧着这张画。 你在做什么? 疏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阙清云不知何时竟回到云仙居,正站在书房门边,蹙眉看向盘膝在地拨弄一张残画的玉潋心。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玉潋心指尖轻颤,随后猛地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拿起地上这张画,双手举着面向阙清云,冲动之下径直问道:这画可是师尊所作? 阙清云淡淡瞥了眼那张画,语气毫无波澜:不是。 玉潋心心沉了沉,有些后悔了,却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别扭劲,坚持问道:那师尊何故收藏此画?弟子觉着,这画上的人,同弟子颇为相像。 阙清云没看她,亦不多在意她手中的画,淡淡道:许是谁送的吧,为师并未细看,随意搁置的物件儿罢了。 玉潋心两臂垂下,神色黯淡。 方才饕餮将师尊收藏的书画弄散了,这一卷破了边角,许是不能要了。 嗯。阙清云点头,浑不在意,那就扔了。 玉潋心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师尊今日不忙了?怎么还有时间回云仙居来? 阙清云仍是她惯有的清冷语气:有个印鉴落在书房,需急用,遂回来取。 遣前山弟子来去便是,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玉潋心心中腹诽,苦中作乐地想。 每句话阙清云都会回答,可她回答的每一句,都不是玉潋心想听的。 阙清云未责备她弄乱书房的东西,匆匆取了印鉴便走,从始至终,未多看一眼她手中那张残破的画卷。 当真是不在意的。 直至脚步声飘然远去,另一个人的气息自居内消失,玉潋心吐出淤堵在肺腑中的浊气,将这张画重新卷起来。 阙清云不要了,那她便收着吧。 宗主,此事你看如何处理? 秦剑风将手下长老呈递的文书整理出来,向阙清云简明扼要地禀报了重要内容,神态恭敬地征询阙清云的看法。 桌后的阙清云正伏案写着什么,闻言手中毛笔微顿,眼中掠过一抹茫然。 她方才,竟走神了。 这异样转瞬即逝,阙清云很快清醒,并回忆起秦剑风方才向她陈述的几件要事,遂搁笔道:最要紧的应当是邬舟山妖魔霍乱之事。 这几日来,接连有在外历练的听澜宗弟子来报,玉州东侧贤平乡邬舟山一代有妖魔作祟,不少凡人遭受祸害,平白断送性命。 百姓惶恐之至,上报官府无人搭理,便寻道士和尚作法驱妖,岂料这妖物凶狠,连和尚道人也拿不住它,反倒惨死其手。 到了后来,没人再敢接受邬舟山的委托,贤平乡的百姓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可还剩余一些老弱妇孺自幼扎根于此,不能亦不愿离去,便听天由命,继续留在故土。 只能奢望这妖物见贤平乡无人可害后,自行离去罢。 途经贤平乡的听澜宗弟子听闻此事,便怀着一腔义气前去调查,却都有去无回,只一个人临死前激活了传音玉,向宗门求救。 如若不然,消息传回听澜宗,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少则数日,多则一两月,这期间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在邬舟山死去的人中,已有三名心动期弟子和一名金丹境的修士。 不错,此事严峻,刻不容缓。秦剑风点头附和,以现有的情报来看,这邬舟山的魔物修为应当不低于元婴境,若要除去这祸患,至少需要一位元婴境后期,或者分神境的长老出手。 但如今宗内人手匮乏,长老大都只有元婴初期修为,且各自身有要事,难以腾出空余接手此事 秦剑风欲言又止,脸现犹豫之色。 阙清云抬眸,一眼便看穿了此人的心思,声音蓦地一沉:你的意思是,让潋心去? 听出阙清云语气中的不悦,秦剑风脸色微变,赶忙找补道:听澜宗眼下人手短缺,一时间的确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潋心师侄虽突破元婴不久,实力却是同门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与元婴后期甚至分神境高手交手都不落下风,故而我想 秦剑风咽下一口唾沫,咬牙把话说完:或许可以在宗门中另寻一位元婴高手,让潋心师侄与之一同前往邬舟山除妖。 我不同意。阙清云不仅声音清寒,连脸色也冷了下来。 秦剑风被这话一噎,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没想到,屋门突然被人推开,玉潋心神态张扬地走进来,高声道:弟子愿去。 阙清云眉心紧拧,神情严肃地看向她。 玉潋心浅浅扬着眉梢,毫无惧色不甘示弱地回望过来。 这副样子,其未尽之言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就算阙清云不批准她离宗,她也会偷偷溜出去。 若她不想为之,阙清云不能勉强她,可她偏要去,阙清云也拿她毫无办法。 片刻后,阙清云挪开视线,对秦剑风道:这妖物修为兴许不止元婴境,派元婴长老前去并不适宜,此事便由我接手。 说完,她又看向玉潋心:你非要去邬舟山,可以,但你得答应为师,至少在邬舟山境内,你不可擅自行动,需听从为师的安排。 阙清云突然做出决定,要亲自去邬舟山调查妖魔作祟之事是玉潋心未料到的,闻言颇觉意外。 但她很快回神,非常自觉地没再往自己脸上贴金。 玉潋心勾了勾嘴角,眼神轻慢,不甚在意地说:弟子知道了。 反正阙清云也不是为了她才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两千字,冲鸭! 争取十二点之前写完! 给我留评叭!爱你们! 分卷(26) 第43章 虽然阙清云夺取了听澜宗的宗主之位, 但宗内的各项事务仍然是秦剑风经手,阙清云每日只需查验秦剑风回执后的文书, 行使督查之权,旁的事情,她并不干涉。 唯有遇到比较重要需要相商的情况,秦剑风才会特地来向她禀报,就如同邬舟山妖魔作祟之事。 阙清云决定亲往邬舟山,当日便敲定行程,将余下的事情交给秦剑风, 自己则领着玉潋心回到云仙居休整。 说是休整, 其实也没有多要紧的事,不过就是整理整理包裹,带上一些丹药符篆等可能用到的东西。 末了,阙清云回了趟书房, 在里面忙了半个时辰,具体在做什么,玉潋心不得而知。 因邬舟山事态紧急, 阙清云和玉潋心午时刚过便从听澜宗出发,跨越大半个玉州赶到贤平乡时,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太阳刚刚下山, 尚有几缕余晖照耀天际, 映红天边重重叠叠的云层,今日白昼时分日光晴好,天高云阔, 此时日暮之景也辽远壮丽。 但随着那薄薄的余光一点点沉下去,日间平和静谧的贤平乡笼罩在夜幕之下,显出几分诡异与凄清来。 玉潋心二人并行于乡间小道上, 远处渐渐浮现一座轮廓模糊的村落。 正是农忙时节,可周围的田地却有不少荒芜,地里麦子大片枯死,一群群黑色的报丧鸟盘旋在村外的枯树林里,发出吱哇吱哇阴森凄厉的鸣叫。 迎面吹来一股凉风,夹杂着潮湿沉闷的水土腥气,以及一阵阵古怪的臭气,像人死后尸体无人掩埋,腐烂发臭的味道。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村子已经死了很多人。 两人步入村落之后,四下看了看,寻见一户尚亮着灯的屋舍,便行至院外,敲响门扉。 无人应声便罢,片刻后,连屋中的火烛也熄灭了。 沿村中小路继续向前,行过百步,又有一户人家,阙清云再去叫门,仍无人应答。 想必这村子里的人都害怕夜间有人来寻。阙清云语气平静,既无法向他们打听更详实的消息,便先寻住的地方,明日清晨再来看看吧。 玉潋心没有异议,正好村口有一间破庙,方才来时她们曾从庙前经过,今夜便去那破庙中暂宿一宿。 庙前石阶坑坑洼洼,四处散着碎裂的砖瓦。 庙内也一样脏乱,地上铺着厚厚的枯草,房檐屋瓦之间,尽是丝织般的蛛网,厅中香台后立的那尊佛像表皮剥落,颜色斑驳。 许是夜里光线昏暗的缘故,玉潋心瞧着那尊佛像,感觉佛祖的眼睛是闭上的,心中便蹿起一股嘲弄的笑意来,回头对阙清云道:师尊,你瞧这佛陀不肯睁眼,是不忍见苍生疾苦么? 阙清云顺着她视线所指看过去,眉心稍蹙。 玉潋心随口一说,自己也不觉得有趣,没等阙清云回答,先自行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 却在这时,听阙清云轻轻浅浅地回答她:许是苍生凉薄,连佛祖都觉得,这人世已无可救药了。 玉潋心抬眼,望着阙清云朦胧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阙清云也没再开口,自行寻了破庙一角,盘膝坐下,将佩剑横在膝头,开始打坐。 破庙里安静下来,只有庙外的阴风吹动横梁上垂落的残巾,发出细微的声音。 玉潋心瞧着地面上的砖缝,自言自语地重复方才那一句:这人世已无可救药了么? 自无人能应她的话。 及至深夜,铺洒在窗棂前的月光悄悄隐去,正打坐的阙清云却猛地睁开眼睛。 窗户吱呀声响,凝神细看,却无动静。 阙清云微蹙起眉,目光很快自庙内扫过,几度落在玉潋心身上,后者倚靠梁柱,偏着头睡得正香。 窗外倏然掠过一道黑影,伴着一阵低哑的鬼哭之声。 随即柔风拂过玉潋心耳侧青丝,阙清云原地消失,追了出去。 待阙清云走后,破庙门前的砖石被行经的异物拨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幽黑的影子蛇行钻入破庙,藏进漆黑的阴影里,缓慢接近熟睡中的玉潋心。 玉潋心毫无所觉,呼吸平稳均匀。 那黑气渐渐漫上她的鞋面,顺着粉白的绣花鞋一点点向上攀爬,及至其喉头,忽然化为实质,黑气顶端拧成一根尖刺,要扎向玉潋心的喉咙。 便在那针尖即将触碰到玉潋心的肌肤时,黑雾猛然一僵,动作悬在半空,竟不得寸进。 玉潋心缓缓睁眼,视线斜斜扫过近在咫尺的那团黑雾,再越过妖魔看向一步开外处身姿绰约的阙清云,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 弟子以为,师尊要把这妖物交给弟子自己处理。她笑容浅浅,语调戏谑。 阙清云面无表情,斜睨着她:倘使你想自己解决,为师也不必出手。 玉潋心撇嘴,轻哼一声。 两人神色如常地说话,对眼前漆黑的凶物视而不见,待口舌之争落了下风,玉潋心才看向这只打算偷袭她的邪灵。 明黄色的灵符贴在邪灵的右侧肩膀,封住了它的行动,玉潋心起身,后退一步,正待细看此物为何,便听得一声惨叫从不远处的村庄传出来。 一分神,眼前这幽影突然化作烟尘,没入地缝逃走,那灵符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一眼,后者遂收回目光,轻声道:去看看。 两人先后走出破庙,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疾步行去,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座院外,正是先前阙清云曾敲门探问过的一户人家。 先前紧闭的院门此时已被外力破开,尚未走进院落,便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屋舍的门窗全都开着,四周安安静静,同村的乡邻对此司空见惯,竟无一人前来查探情况。 阙清云走向大门敞开的正厅,于门前驻足,眼神幽寂。 玉潋心跟了两步,越过阙清云的肩膀,瞧见屋中地面上一大片血泊,一股股血流顺着石缝往外淌,在屋前的石阶上形成一条涓细的溪流。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补完字数!晚安各位! 第44章 老两口和一个断了腿的儿子, 尸首交叠于血泊之中。 致命伤都在胸口,脏所在的位置剜开一个碗口大的洞, 肋骨截断,血肉外翻,汩汩鲜血不住流淌。 纵使已经见惯了血雨腥风的场面,看见寻常百姓经受如此惨绝人寰的遭遇,仍难免生悲悯之情。 阙清云面色清寒:此物食人心,取精血,吸收生灵之气炼为己用, 已成大患。 以屋内残余的气息判断, 妖物修为早已不止元婴境,先前途经此地的修士以及遭受残害的百姓,已将其喂养得十分茁壮,阙清云猜测, 其至少也有分神境初期修为。 她踏着血泊走进屋中,仔细检查三具尸体的情况,玉潋则在屋内逡巡, 片刻后,师徒二人各有发现。 阙清云从尸体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捡起一丝异物,细藤状的根茎, 通体黝黑, 为灵气所。 此物深入胸腔之中,与人体经络连结纠缠,将其撕下来的时候, 末梢牵动内腑,带下几块细丝状的碎肉。 与此同时,玉潋走了回来, 手里捡着一簇缠连的草藤,难得平心静气,对阙清云道:窗棂侧边有灵气刮擦的痕迹,墙根处落了一束草藤,不像凡物。 两人将草藤状的丝物放在一处比较,确定应该是同一种东西,而且是妖物匆忙从窗户溜走时不慎留下的痕迹。 现在去的话,或许还能追得上。玉潋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想必天明便会有人发现此地变故。 虽然整个村子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但人心再冷漠,应当也不会对同乡人的尸首置之不顾。 阙清云却摇了摇头:先处理尸体吧,如此场面,看到的人还是少一些为好。 玉潋蹙眉:那妖物 妖物不除,任其逃走,样的惨案只会越来越多。 为师已在其身上刻了灵印,没有十天半月难以消除。阙清云言罢,便自行抓起其中两具尸首的腰带,剩下一具留给玉潋。 用手触碰尸体难免自己身上也沾上血污,玉潋虽觉嫌恶,却也晓得轻重,只得皱着眉将最后一具尸体提起来,跟在阙清云身后离开村庄,到郊外的土坡上将三人掩埋了。 阙清云斩下一截碗口粗细的树干,从中剖开,复剥去树皮,在坟前立了块无字碑。 二人于墓碑前驻留片刻,阙清云长睫半垂,掩去了眸心神采,玉潋站得稍远一些,细看她脸上从无波澜的神情,未发一言。 清冷的月光拨开云层,银钩似的弯月重新露出头脸,夜风拂过山岗,吹来一阵阵草木湿潮的味道。 走吧。 长衫一动,阙清云转身步下土坡,朝夜幕下幽深的邬舟山去。 玉潋原地站着,觑着那道缥缈如仙的身影。 自幼便是如此,不论前世今生,她看得最多的,就是师尊的背影。 阙清云,本该生自九天之上,却一朝落入凡尘之中,无无欲,大善亦大恶,最是绝情。 可她就痴恋份风骨,身不由己,情不由心。 已行出几步的人蓦地驻足,半转过身,柔白的月光下,她清冷的眉目似乎也朦胧了许多:再不走,可莫怪为师又将你扔下。 玉潋噘起嘴,半息后才迈步跟上。 阙清云等了她片刻,直至玉潋行至身侧,复继续赶路。 邬舟山在贤平乡北侧,山间植被茂密,林中树木生得尤其高大,枝叶重叠交织,深夜里,连月光都难以穿透枝梢。 故而入山之后,视野黑暗,只能靠听觉和神识辨别周遭是否暗藏凶险。 那妖物许是觉察阙清云修为高深,逃走之时行色匆匆匆忙,一路上都留有清晰的行迹。 二人追行数里,远处群狼之声此起彼伏,阙清云示意玉潋小心:此物阴邪,指不准已提前设了埋伏,务必当。 玉潋点头跟上,应道:弟子省得。 越深入山林,林间气氛便越幽诡,即便脚步再轻,亦难免于黑暗中踩中散落于地的枯枝。 咔嚓碎裂声响起之时,枝梢上的鸟儿受惊腾空,振翅而飞,尖利的鸟鸣远远传开,不多时,方圆十丈之外便传来细微的喘息与呼号之声。 适逢妖气半道截断,灵印气息还在崇山更深处,但她们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黑暗中亮起幽绿的光,成双成对,除了野兽粗重的呼吸,还有林间灌木被兽躯拨动,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狼群。玉潋小声说道。 不是普通的狼群,而是妖狼群,狼首气息浑厚,不下元婴修为,虽未炼化成人,也有极高灵智。 情势虽复杂,却也印证了阙清云的猜测。 能统御山间群兽的妖物,必定在分神境之上,听澜宗先前打探到的消息不准确。 邬舟山,显然已成了妖魔汇聚之所,寻常凡人如何能在诸多妖物环伺的村庄中存活? 阙清云当机立断:擒狼首,它兴许知晓那凶物来头。 其话音落下,一声狼啸同时划破夜空,惊走飞鸟,上百头身形健硕的灰狼从四面八方奔行而来,竟是抢在二人之前动手。 玉潋抛出一根红绸,震开飞扑而至的凶狼,腾身横空,踏着树干疾行,直指狼群后边立在小坡上的头狼。 阙清云则一抖剑尖,银芒乍现,平地惊起无数剑光,凡近身三丈以内的野狼都在一瞬间被剑气击中,或是割断咽喉,或是斩下四肢,须臾过后,已是惨叫四起,遍地狼尸。 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阙清云却面色不改,平静甩落剑刃上的血沫。 没有群狼干扰,玉潋也顺利接近头狼,甩手扔出两根银针,直指那狼首幽绿的眼睛。 眼见将有危机临身,那妖狼竟不躲不避,妖异的瞳孔中,似有一闪即逝的戏谑。 玉潋头一悸,当即一掌斜击地面,借掌风之力身形拔高数尺,硬生生折转行进轨迹,却仍迟了瞬息。 迎面一团黑雾笼住她的口鼻,护体灵气对其毫无抵御之力,藤丝刹那刺入腹下,搅碎阙清云设于魔纹根结处的封印。 猝然一道剑光掠空而过,斩在那团黑雾上,将其切作两断。 黑雾随即散去,转瞬间已不见影踪,唯玉潋腰腹间多了个一指宽的创口。 作为诱饵的头狼目的达成,便在此时转身没入丛林深处。 潋!阙清云将玉潋接入怀中。 却见后者脸泛潮红,意识渐消,是毒发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晚上还有四千字! 之前习惯了熬夜,下午状态不行写得有点少,争取五一之前把节奏调整过来! 留言呀留言呀!球球了,给我留言吧! 第45章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灵印在远处, 那妖藤却在附近埋伏,阙清云赶忙将玉潋心搂紧, 按住其下腹伤口,灌入一掌灵气,封住穴关,止住急流的鲜血。 但封印被妖物摧毁,魔毒几乎瞬息发作。 这次毒发与以往不同,玉潋心下腹遭妖藤贯穿,疼痛令她余留两分微薄的清醒。 即便浑身虚软, 四肢无力, 浑浑噩噩间,残余的神志与最后一丝自尊让她兀自咬紧牙关,明明身体已经难受极了,她却一声不吭, 亦不愿求助于阙清云。 但她也没有余力挣脱阙清云的双臂,只能任由对方抱起她,飞快离开幽暗的丛林。 阙清云朝丛林外奔行, 途经一处溪谷,顺游而上,果然有岩洞。 神识探过百里, 未觉异样气息, 她方身形一动,踏上山洞外凸起的岩石,随手布下一道灵阵, 遂快步走进山洞中。 洞口潮湿,岩石缝隙间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 山洞径深十余步,越往里走, 空气越干燥,洞内最深处是个扇形的凹坑,底部平整。 阙清云再往前走了两步,将玉潋心放在洞内平缓之处。 后者脸色潮红,呼吸沉重,额角已然蒙上一层薄汗,两条腿不自禁蜷曲着。 阙清云将她放下后,她强撑着朦胧的意识偏开脸,艰难地侧过身去,躬身蜷成一团。 既是知晓眼下境况凶险,亦是不愿向阙清云摇尾乞怜。 如此显而易见的拒绝,阙清云哪里看不明白,暗自叹了口气,起身欲退。 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击了她,令她踉跄一下,竟没站稳,身形一晃,径直扑在玉潋心身上。 后者身子猛地一颤,身上的衣裳仿佛燃烧起来,灼得她扬起脖颈,痛苦地轻吟一声:师尊 分卷(27) 阙清云两臂撑在玉潋心腰侧,欲离远些,可头痛却在这时开始发作,持续折磨着她。 数息过去,她不仅没能起身,脸色也白得吓人。 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不受控制,涔涔冷汗滴入玉潋心的衣襟。 后者呼吸越发急促,灼热的气息喷吐于阙清云脖颈间,烧红了她颈项细腻白皙的肌肤,令她难耐地闭上双眼。 不行!不能 一个声音在她心头呐喊,撑起她的意念。 可随即,又有另一道更低哑些的语调响在耳侧,蛊惑着她。 你知道她也是渴望你的,为什么不行? 不行不可以 那道属于她自己的声音仍在激烈抵抗。 另一个人却在低笑,好似嘲讽着她,反复只问她一句。 为什么? 因为 师尊。 玉潋心轻哼冲破黑暗,像一道温暖的光映照在她身上,令她倏然回过神来。 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又似乎不过须臾,她维持着撑在玉潋心身上的动作,不觉间竟已满头大汗。 她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正要撑起上身,身下的人却突然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脖颈,将她用力拉下去。 师尊。玉潋心低声呢喃着,声音越发清晰,胳膊愈收愈紧。 她起伏的胸膛与身上人紧紧相靠,带着些许哭腔的语调贴着阙清云的耳廓,很轻很轻地说:别难过。 阙清云瞳孔收缩,瞪圆双眼,可猝然间,便有一滴泪水溢出眼眶,落在玉潋心脸上。 后者微低着头,薄雾迷蒙的眼睛凝望着她。 玉潋心捧起她的脸,倾身靠近,亲吻她的嘴唇,由轻到急,愈吻愈炽烈。 你知道她也是渴望你的。 低哑的声音徐徐响起,又徐徐落下。 倘若未来时日无多,眼下短暂的沉沦与放纵,是不是也可以弥补日后的伤痛。 阙清云缓缓闭眼,敛去幽深的瞳孔中绵连的苦痛与挣扎。 红裙拂落,白裳散开,吻颈相缠,一晌贪欢。 玉潋心睁眼醒来,天色已是大亮,洞外的阳光照进侧开的山洞,在洞口落下一圈金色的光边。 洞内安安静静,只有她自己。 她撑起身子,见身上衣衫整洁,小腹的伤口已上药包扎好了,替她疗伤的人却不知去向。 从山洞中出来,石壁下有一条清溪,溯源而上,是一束丈许宽的瀑布。 瀑布下聚有一汪清潭,此时阙清云在潭中青石上盘膝而坐,任由瀑布寒凉的水冲在她身上,她却稳稳坐着,不动如钟。 玉潋心行至清潭外,轻唤一声师尊。 那石上之人方睁开双眼,眸心冷冽,比她身下的寒潭更加清寒。 醒了? 这淡漠的语调,比以往更疏冷,更绝情。 玉潋心立在潭边,有些许晃神。 阙清云起身,身姿缥缈,一步迈出便已回到岸上,落地时身上素白的衣裳已被内劲蒸干,又是一身飘然若仙的风骨。 为师在这溪谷附近架设了灵阵,你且暂在此地休养一段时日。阙清云背对着玉潋心,语气较之平常,多了几分真切的寒意,令玉潋心猝然心惊。 师尊。她喃喃唤了一声。 尚未来得及往下说,便被阙清云扬声打断:那凶物当有分神境以上,接近合道境的修为,若你全盛时尚能与之一战,可眼下受了伤,就多有不便,留下养伤吧,为师去去便回。 说完,阙清云迈步欲走,忽听身后玉潋心大声喊住她:师尊! 话音未落,阙清云的胳膊被玉潋心拽住,后者强行掰转她的身子,闪电般封了她的穴道,推着她抵在崖边的山岩上。 阙清云眉头一蹙,语带惊慌地低喝道:放肆!你要干什么?! 玉潋心不说话,只紧抿着嘴唇,直直凝望着她的双眼。 周遭气氛静了须臾,只有瀑布落入寒潭,溪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响彻耳畔。 过了片刻,玉潋心的眼圈渐渐红了,咬牙切齿地问她:昨夜,师尊何故落泪? 阙清云撇开脸:并无此事。 既无此事,师尊何故不敢看弟子的眼睛?玉潋心再进一步,咄咄相逼。 阙清云深吸一口气,复回转视线,与玉潋心目光相抵,眼神平静,压低声再说一遍:并无此事。 玉潋心心口揪痛,面上却不显半分,问起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弟子于师尊,可有些许旁的价值?师尊于弟子,除了怜悯,可还有一点点怜惜? 阙清云后背抵着坚硬的石壁,嘴唇颤了颤,好似要解释什么。 可最终,她只垂下眼眸,冷着声道:没有。 没有。 玉潋心顿了半晌,复轻声一笑。 笑自己痴,亦笑自己傻。 昨夜情.欲迷心,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那一瞬间,她竟以为,阙清云对她是有情意的。 可现实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她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可望不可即的黄粱梦。 玉潋心双眼通红,莹润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纤长的睫羽上凝结着点点晶莹,可她却死死瞪着眼睛,不让卑微的眼泪轻易落下。 片刻后,她低下头,肩膀轻颤,嘴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极为古怪。 阙清云脸色愈发难看。 玉潋心再抬头时,猛地朝前一扑,将其锁在两臂之间, 阙清云呼吸有些急,眼神也更冷了几分,紧蹙的蛾眉于眉心处拧成沟壑,质问她:你要做什么? 弟子能做什么呢?玉潋心自嘲地笑着,语调凄清,以弟子的修为,师尊若想冲破穴关,轻易便可为,若强留师尊,弟子不过死路一条。 阙清云下颌绷紧,不言不语。 玉潋心便朝前倾身,忽的一口咬住阙清云的肩膀,咬得很重,阙清云并未设防,她的牙齿穿透薄薄的衣衫,将阙清云的肩膀咬出血来。 鼻间似乎也闻到了血的味道,和着阙清云身上清浅的寒梅花香。 殷红的血色玷染了素白的衣裳,像新绣的红梅瓣。 玉潋心松口,后退两步,倏尔颓然一笑:师尊明知弟子心意,又何必故作怜悯。 那样哭,那样笑,像前世弥留那般,与她说,活下去。 看似深情善意,却最是凉薄无情。 说完,她转身奔出溪谷。 不遗余力地奔跑,身体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山林之中。 !阙清云陡然一惊,玉潋心跑走的方向,正是邬舟山! 她周身爆开一蓬气劲,迅速冲破被封锁的穴关,一个闪身追了上去,须臾之间便没入山野。 玉潋心跑得太快,阙清云只在原地愣了半息就被远远甩开,她追行一路,灵识感应之中,昨夜在凶物身上留下的灵印越渐清晰了。 说不定玉潋心已与那妖物遭遇。 对方实力极强,玉潋心绝非对手,一旦遇上,怕是凶多吉少。 陡然加快的心跳令阙清云难以自持,剧烈的痛楚比昨日更甚,更深,更叫人无法喘息。 重重兽影很快包围了她,仍是昨夜那群妖狼。 呼号之声此起彼伏,周围妖气冲天,头狼指挥狼群发起进攻,欲阻挠她的脚步。 阙清云头晕眼花,视野模糊,胸口像压了一座巨石,可她拔剑出鞘的动作仍然果决利落。血雾宣涌,环绕其身,竟是极其浓郁的戾气。 鲜血四溅,尸骨如山。 她冷着脸踏过数不清的妖兽尸体,从兽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闯入邬舟山深处。 越过满地狼藉,一道红影立在树木枝梢之间,静静望着那仙神般的白衣之人疾步远去。 玉潋心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她肩上漂浮着一团黑雾,雾中伸出一根黑色藤丝,纠缠着她的脖颈。 有道声音在她耳边浅浅低语: 快跟上去,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又双叒叕食言了,想继续写的,但是感觉停在这里刚刚好,所以呢,所以 明天再写把!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明天更七千!再见,姐妹们!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youxin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youxin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2个;月沉、十年墨白、段弦歌、楚延奚、25697239、sdxmwd、恨我好了、theflowers、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5697239、我、燕儿飞飞、17586256 20瓶;月沉 18瓶;楚延奚、洛书、ear、云起时 10瓶;牛牟哞 8瓶;d小姐 5瓶;红蓝魂和太妃糖 2瓶;我是许佳琪你信不信、我要给自己一个可爱的、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邬舟山植被茂密, 丛林间树木高大,枝叶参天, 即便是烈阳高悬的白昼,林间依然幽蔽。 千年古木的树冠上垂下藤蔓,有些甚至与地面相接,生长出密密匝匝的根须,结成繁复的经络,蛇虫穿行其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阙清云循着灵印的气息一路急追, 到得丛林深处, 那留在妖物身上的灵印突然消失了。 她连忙顿住脚步,同时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片深山中的天地灵气异常浓郁,想必附近有天材地宝降世,更甚者, 兴许还有灵脉。 而灵气集结之处,很可能就是妖物的巢穴。 她的意识恢复清醒,从方才那种狂乱暴躁的状态抽离, 终于开始冷静思考。 一路行来除了被她击杀的凶兽尸骨,并未寻到玉潋心的踪迹,或许对方已经被妖魔擒下, 抓到巢穴去了。 这想法刚一浮现, 耳边便响起一道低沉却戏谑的声音:束手无策吗?不如求我呀?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阙清云对这声音置若罔闻,依据自己的判断继续朝前走。 可说话的人并不甘心,继续出言蛊惑:你不怕她再死一次?这林子里的东西, 可也对那丫头虎视眈眈。 你刻下的灵印已经被破坏了,现在只有我知道她在哪儿。 阙清云忽然一剑斩断身旁碗口粗的树干,寒着脸斥道:闭嘴。 这般不近人情, 真是叫人伤心,我可是救过你们师徒二人好几次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点点报酬就让你急眼了。 那声音还在笑,果然人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看来你对那丫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阙清云拨开重重灌木,脸色毫无波动,冷声道:轮不到你来置喙。 周遭灵气越渐浓郁,阙清云心中生疑,探手触摸攀附长藤的石壁,很快,她便在藤蔓掩映的石壁下寻见一个隐蔽山洞。 那些浓郁的天地灵气就是从这山洞中逸散出来的。 这山洞有些可疑,阙清云正待入洞一探究竟,背后忽然落下一道红影,伸手抓向她的后颈。 但阙清云背上像是长了眼睛,招式未至,剑芒先起,贴着玉潋心的指尖过去,令其行招动作受阻,随即坚硬的剑鞘从阙清云肋下探出,斜敲她的手腕。 这两招快如闪电,玉潋心的速度远不能及,手腕吃痛,胳膊随之被灵气震开,便见阙清云转过身来,剑鞘连点数下,将玉潋心击退的同时,也封锁了她的穴关。 潋心!阙清云轻喝一声,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立即寒了脸色。 她觉察玉潋心状态不对劲。 玉潋心脖颈间缠绕着诡异的藤蔓,其后跟着一团黑雾,那邪诡的凶物伏在玉潋心背后,从后者肩头探出半截模糊的轮廓,连它的声音也仿佛笼罩在雾气中。 我已给过机会让你们离去,如若不然,昨夜我便可取此女性命。 那幽影声音低瓮,我知上仙道法高深,此行势必要将我诛灭,若无转圜之可能,我就是死,也要杀一人垫背。 说到最后,语气阴森,与林间冷风相应,叫人毛骨悚然。 阙清云脸上神情淡漠,平静地开口:你的条件。 此凶灵没有对玉潋心痛下杀手,目的就是为了和她谈条件。 幽影发出呜嗤嗤的古怪笑声,慨叹道:上仙果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话音稍顿,它忽然语调一沉,我要你自损经脉,散去五成灵气。 话音落下,玉潋心空洞的双眼中掠过一道暗芒,眸中浮现些许挣扎,但很快就消失了。 阙清云未觉察玉潋心的变化,那幽影又解释一句:这样我才能确保上仙不会在我放人之后发难。 听来似乎有些道理。 阙清云随即肩膀一震,体内经脉爆破近半,灵气逸散,脸色肉眼可见地失去血色,唇角也淌下一丝殷红。 她行事果断,片刻犹豫也无,罢了,便冷喝一声:放人! 那幽影见她果然听话,顿了半息,忽然呵呵哈哈地大笑起来,讽刺道:上仙此情当真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但可惜了,你庇着护着的人似乎并不领情。 阙清云幽邃的眼瞳中漾起一层冷光,此妖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对昨夜二人山洞中发生之事了如指掌。 加之此物伏击玉潋心时精确破坏了她设下的封印,种种行径,不得不令阙清云多了几分思量。 聒噪!她寒眉倒竖,面色冷厉地喝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呵上仙息怒。幽影阴阳怪气地笑着,上仙这般果断便自损修为,在下还是不能放心,不若 语气森冷,再自断一臂! 有所依仗,便得寸进尺。 从方才几句话和阙清云这一路上的表现,它笃定阙清云极在乎玉潋心的性命,这么重的筹码握在手中,它当然要充分利用玉潋心的价值达到最高的收效。 但它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阙清云却是一声冷笑。 分卷(28) 什幽影一愣,随即便觉玉潋心身上爆发一阵可怕的气劲。 穴关被破,一只手伸了过来,揪住它的根须。 哪怕那些根须连接着筋骨皮肉,玉潋心却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将它撕了下来,霎时皮开肉绽,血溅三尺。 下一瞬,剑影铺天盖地,在玉潋心身侧形成一道不可见的风墙,阻断了黑影再近身的可能。 玉潋心踉跄退开,脸上神色轻慢,斜瞥了阙清云一眼,遂一语不发地收回视线,抬掌捂着脖颈间的伤处,掌心晕起薄薄灵气,迅速封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那邪灵浑身雾气险些溃散,升入高空之后仍难掩震惊,惊怒道:怎会如此?! 它提防着阙清云,却疏忽了玉潋心。 万万想不到,玉潋心竟然自己醒了过来,还用如此残忍直接的方式解除了它的控制。 阙清云身形一闪,已至黑雾身后,唰唰两剑将它根须斩断,探手一招,将其摄入手中。 黑雾聚拢,凝成人形。 阙清云把着它的命门,声音清冷: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眼看阙清云将要对它痛下杀手,不远处的山洞中忽然传来婴孩啼哭之声。 妖物狰狞的脸色陡然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_(:3」)_继续写,打滚求评! 第47章 婴儿? 见藤妖反应激烈, 阙清云转头看向身后尚未探寻的山洞,目露犹疑警惕之色。 这荒山野岭的, 怎会有婴孩? 潋心。她轻唤数步开外对她爱答不理的小徒弟,后者看穿她的想法,却哼的一声撇开脸去。 只这说话的片刻,山洞中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只见洞口藤蔓被一只稚嫩的小手拨开,一个看上去仅有半岁大的孩子从山洞中爬了出来。 这孩子行至山洞口,原还哭得厉害, 却在看见被阙清云擒在手中的藤妖时蓦地止住哭声, 口中发出呜呜呀呀断断续续的音节,朝藤妖伸出手来。 藤妖则目露惊惶之色,表现古怪至极。 玉潋心眯了眯眼,大步朝山洞去, 抓起婴孩的衣领,将其粗暴地拎在手中,朝藤妖一扬, 冷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阙清云亦垂下视线,等着它回答。 可后者却紧闭着嘴保持缄默, 阙清云见状, 眸色清寒,遂抽剑出鞘,抵着婴孩的胸口。 藤妖果然惶急失色, 大喝道:别杀他!他不是妖! 是不是妖,阙清云当然认得出来,但藤妖表现实在太过奇怪, 况且,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与藤妖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阙清云不得不防,即便她不会真的对一婴孩下手,但口头上却说:若你不交代实情,我们也不会留他性命! 这藤妖似乎关心则乱,竟真被阙清云这话吓着了,连忙服软:我说。 阙清云扭头与玉潋心对视,后者亦成习惯,抬眸瞬间便与阙清云视线相撞。 随即玉潋心脸色一寒,冷冷将脸转开。 阙清云微怔,遂叹息地垂下眼睑,再开口时语气如常: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藤妖从方才开始便不错眼地盯着玉潋心手中的孩子,眼神极其复杂,片刻后,方回答道:他是我的侄子。 侄子?阙清云和玉潋心异口同声,听见对方的声音,下意识转头去看,随即又对上目光。 玉潋心面色不虞,若是今日之前,她在阙清云身边长久以来养成的种种习惯尚能称之为默契。 可今日之后,阙清云那几句话梗在她心口,这默契便成了一根鱼刺,卡进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婴孩突然出现,藤妖心防已破,不再关心玉潋心二人的纠葛,兀自往下说: 我也并非生而为妖,不过是枉死不甘,积怨太深,遂盘踞于这深山之中,修成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阙清云连续两次遭了玉潋心的冷脸,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听罢藤妖这话,她眸心微沉,声线疏冷:你姓甚名谁,生前遭了何等冤屈? 冤屈藤妖重复这两个字,忽而双肩剧烈颤抖,发出呵呵哈哈地古怪笑声。 阙清云扣紧五指,目露警惕之色。 遂听此妖道:我本姓殷,乃邬舟山东面隐世家族殷氏长女,因家中族亲争权夺财而枉死。 我那弟弟弟媳不满我天赋出众,在家中受宠,便设计谋害我,迫我饮下毒酒,杀我夫婿,我心有怨恨,机缘巧合之下转生为妖,便去殷府偷走了他们的孩子!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这因由听来着实引人唏嘘,可阙清云却不为所动,冷然道:你寻仇便罢,可拖上无辜孩童,又伤贤平乡无数凡人性命,实在罪不可赦! 你们知道什么?!藤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面目狰狞地大声喝斥,这些所谓的凡人,收了殷玉风夫妻的好处,若不是他们谎称村中有妖物出没引我下山,我怎会落入殷玉风的圈套! 这声音里怨恨几乎凝成实质,藤妖满身煞气,惊得那小侄子又呜呜哇哇地哭起来。 听见殷熙的哭声,藤妖陡然惊醒,周身凶煞之气散去多半。 她转过目光,视线落在殷熙稚嫩的脸孔上,神态有片刻茫然,而后无力地说道:我既已落在你们手里,便自知脱身无望,可恨我大仇未报,还要任由这二人在邬舟山逍遥! 阙清云眼神幽深,这一番话,不知她信了没有。 玉潋心听得婴孩哇哇哭声,只觉心中愈发烦闷,遂随手扯下一块衣角,塞进婴儿嘴里不让他哭。 藤妖立马目露凶相,在阙清云手中挣了挣,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玉潋心毫无惧色地反瞪回去:你再吼我就把他杀了,省得聒噪! 藤妖额角暴起青筋,却被玉潋心这话噎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邬舟山殷氏。阙清云喃喃自语,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这藤妖之力,是从何而来? 藤妖受了玉潋心的气,闻言撇开视线,顿了半息才回答: 我殷氏本就以炼化灵植灵气作为修炼的法门,遂殷氏之人对山间草木天然亲近,我化作怨灵于邬舟山中藏身,神识恢复之时便已俯身于一藤株之上,自成藤妖。 原来如此。阙清云点头,又问,殷氏主宅坐落何处? 藤妖颇觉疑惑,凝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阙清云不答,只将剑尖抵在殷熙胸口,冷眼瞧着她。 藤妖又梗了一口气,这师徒二人明明出身名门,却拿未满周岁的婴孩当人质,什么仁义道德,根本不屑一顾,比妖魔更加狠毒,猎人猎物易位相处,她简直悔不当初! 邬舟山以东,过邬舟河,山道尽头有石碑,殷氏前院入口便在石碑后。 待得她把话说完,阙清云一掌叩击她的后颈,将其击晕。 遂取血绘制镇妖符,将藤妖收入符中,方扭头看了眼玉潋心及其手中的殷氏幼子,眸心微漾,转瞬间即恢复平常,淡然道:为师需往殷氏主宅 话未说完,玉潋心冷嗤一声:与弟子有何相干? 阙清云眼瞳稍暗,眉目间神色清寒。 她虽未开口,气息却陡然一沉,山间吹起呜呜冷风,先前还清朗无云的天空倏然暗了下来,像暴风雨前短暂而压抑的寂静。 玉潋心见这阵仗,却好笑地勾起嘴角,语调戏谑地轻嗤道:师尊莫不是以为,先前那套威逼之法,如今对弟子还能有用? 她从来都摸不清阙清云心里的想法,而阙清云给她的感觉也总是忽远忽近,每当她错觉阙清云是在意她的,转瞬间现实便会给她一个响亮的巴掌,让她清醒过来。 这次也一样。 只不过,这一回,她彻底醒了。 不再抱有侥幸之心,当清清楚楚地与之划清界限,就算她日后因魔毒而死,也不要再受制于阙清云。 阙清云的怜悯,只会让她比死更难受。 弟子身负魔毒,毒发之际一再拖累师尊,心中实在愧疚,师尊既求无上道,便当从无潋心这个劣徒吧! 玉潋心口中说着愧疚,神态却极其淡漠,言罢,将殷熙扔向阙清云,自己转身即走。 一抹白衣飘然而至,瞬间拦在玉潋心面前。 阙清云不知施了什么术法,那婴孩已昏睡过去,躺在一旁平整的石头上。 其人语气较之先前稍稍和缓,向玉潋心解释道:为师怀疑这殷氏与你身上的魔毒有关,遂欲前往调查 玉潋心顿住脚步,冷眼瞧着她。 须臾过后,阙清云的声音渐渐消失。 两人无声对峙,彼此都不肯妥协。 丛林间湿热的风很潮,吹得人心焦灼,意识不清,便也容易冲动。 敢问师尊。玉潋心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平静,看向阙清云的眼神亦无波无澜,淡淡开口,师尊既对弟子无意,为何还要拦着弟子去路? 天下之大,何处无以为家?弟子诞于天地之间,本就无牵无挂,唯此心尔,也无足轻重了,如今前尘尽了,弟子倦了,不愿纠缠,师尊就让弟子离去罢。 阙清云眉目揪紧,面色如霜,良久,方叹一句:前尘未了。 玉潋心蓦地睁大双眼,神色怔然。 阙清云眼中似有千愁万绪,这一眼望穿秋水,荡气回肠。 你先还说,要与为师同去大璩国都。 她垂下眼,语气清且淡,可话语间,难得服软,竟藏了些许掩不住的失落和暗淡,既是说好的,怎能食言? 玉潋心愣了许久,忽然一步上前,贴近阙清云,用力揪起她的衣领,迫使其与之对视。 阙清云由她这般冒犯,竟未将之推开。 片刻后,玉潋心方一字一顿地寒声说道:若师尊非要纠缠,弟子发起疯来,可不知会干出些什么荒唐事,到时候,师尊可莫又怪弟子给师尊惹了麻烦,甩弟子冷脸。 为师亦不知自己会干出些什么荒唐事。 阙清云抬起眼睫,纤长浓密的睫羽下,一双眼瞳幽深若海,倘使你走了,那疯的便是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逼逼:我明明是甜文作者! 这章留评反小红包! 今天不写了不写了,我好累啊,感情线真的磨死我了,早点睡觉明天上午早点起来写 第48章 邬舟山以东, 越过邬舟河,沿河岸另一侧的山路往上, 行至山顶空阔之处,草木稀疏,便见通体乌黑的殷氏族碑。 族碑立在一座观景亭中,亭外有两名殷氏家丁看护,亭后则是万仞高的山崖,站在山崖边,可俯瞰对岸的邬舟山, 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景。 玉潋心跟随阙清云登上山顶, 一路盯着阙清云的背影,时而两眼眯成浅浅的缝,时而拧眉目露深思之色,可在前引路之人从始至终表现得相当从容。 她又被这人一句话迷了心, 没能追问阙清云那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一冲动就跟着来了。 真想退回一炷香前,给那时的自己两巴掌, 让自己冷静一点。 倘若抓住机会再多一句,哪怕就一句,兴许已经拨开阙清云坚冰似的伪装, 看到这个女人平静自若的表象下, 异于平常的模样。 可她却因为太过震惊,愣了数息,给了阙清云调整情绪的机会。 等她再想开口, 阙清云已先发制人,一声不响地拨开她的手,抓住她的胳膊, 再拎起搁置一旁的殷熙,朝殷氏主宅行去。 错过了最佳求问的时机,玉潋心恼恨不已,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再要见到阙清云那般动摇的眼神,不知又得何年何月。 玉潋心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前边忽的传来阙清云灵秀低婉的声音:潋心这一路行来已叹息百次有余,可是为师令尔如此惆怅忧心? 玉潋心闻声,侧转视线,不咸不淡地应道:师尊明知故问。 话音落下,本以为阙清云会恼,没想却听见一声极低极轻的浅笑。 这笑声仿若积雪堆压的枝头猝然绽开两朵色泽轻浅的寒梅,霎时吸引了玉潋心的心神,她眼现惊讶,阙清云笑了,这可比铁树开花还要稀奇。 这笑声意义不明,玉潋心却明确地感觉到与自己有关,便快行了两步,跟到阙清云身侧去,歪着脑袋细看阙清云眉舒目展的正脸,挑眉轻哼:师尊在笑什么? 阙清云斜乜她一眼,不答,却道:殷府到了。 玉潋心无趣地撇撇嘴,转眼朝前看,果见山路到了尽头,殷府族碑亭外,两名护府家丁警惕地看向阙清云,喝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听澜宗阙清云,往邬舟山深林除妖,机缘巧合救下一名婴孩。阙清云手持一物,此子脖颈间的玉佩刻有一个殷字,阙某故来拜访,不知此子是否与贵府相关。 小公子?两个家丁同时愣住,遂上前两步,从阙清云手中接过玉佩。 仔细辨别后,大惊亦大喜,其中一人请阙清云二人稍候,带着玉佩飞快跑进族碑亭,一步迈出悬崖,却见空气一阵波动,其人竟凭空消失了。 玉潋心站在阙清云身后仔细观察四周环境,若不是那家丁自崖后穿过,仅以肉眼,绝难发现这石碑之后藏有传送法阵。 这些隐世家族,大都有着独特的传承,也各自拥有不同藏匿宗府的法门。有些大隐于市,有些则像殷府这般,设障迷踪。 无那藤妖指路,她们也很难找到这个地方来。 不多时,先前入府禀报的那名家丁很快又跑出来,身后跟着殷府的管家。 看见阙清云怀中抱的果然是殷府前阵子丢失的小公子,殷府管家立即恭恭敬敬地接过殷熙,并请阙清云和玉潋心到府内做客。 玉潋心遂跟着阙清云进入族碑亭,正待进入碑后传送阵法,忽听得耳边响起阙清云的声音:此行或有变故,需时刻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阙清云神色如常,方才那句话,是以逼音成线之法,说与玉潋心听。 玉潋心面上亦无异动,表情自然,状若无事地一步迈入阵法中。 分卷(29) 一脚落下,平稳地踏在实地上,眼前的景物如水波般散去又重聚,变成另外一幅景象。 举目望去,本该空无一物的断崖继续向前延伸,显出一条笔直的山道,山道尽头的枝稍间,隐约可见恢弘的楼宇,两侧树木葱郁,枝叶参天。 这殷府占地广阔,殿宇楼阁,雕梁画栋,与其说是一处宅院,倒不如称之为庄园。 玉潋心想起那藤妖之言,心中颇觉戏谑,如此财帛之力,引血亲相争也就不足为奇了。 殷府管家在前面引路,行过山道步入院中,于照壁旁绕行,步入九曲回廊,又穿过一个花红柳绿的庭院,这才来到殷府正厅。 这一路行来,每五十步一明桩,百步一暗桩,布防极其森严,越往里走,玉潋心越觉气氛古怪。 但若细看,似乎又一切寻常。 她一时难以描述这种异样的感觉因何而起,但听阙清云之言多留了几分心眼。 殷氏家主殷玉风着一身富贵的紫袍,听闻屋外动静,疾步迎出厅门,朝阙清云抱拳: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殷某久仰清云上仙之名,今日一见却觉闻名不如见面,真是惊鸿一瞥,仙人之姿,幸会幸会!二位请厅内上座。 面对殷玉风一番夸赞,阙清云不假辞色,淡淡点头:殷家主不必多礼。 玉潋心则眸色幽晦,淡淡扫了此人一眼,见其腰间悬着一块黑色玉珏,衣领袖口都有以金丝制成,形态古怪藤状绣纹。 这绣纹她并未见过,却无故眼熟得很。 在她细致观察殷玉风的同时,阙清云已随殷玉风步入正厅,在主位右手边落座,立即便有下人替阙清云二人上了热茶。 阙清云单手扶着茶盏,并不急着饮用。 殷玉风眼神明亮,眉目舒朗,自见到阙清云便一直是一张温文热情的笑脸,此时正问阙清云救下殷熙的经过。 阙清云与之侃侃而谈,厅内气氛融洽。 玉潋心安安静静候在一旁,看似自然平和的场景,落在她眼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了。 她转头看向屋外,那殷府的管家还怀抱殷熙立在院子里。 天清气朗,金色的阳光在屋外空地上印出奇形怪状的树影,适逢那管家忽然抬头,视线便与玉潋心碰撞在一处。 玉潋心两眼倏然睁大。 饕餮魂骸之力在她体内涌动,神识感应之下,院中根本无人。 立在那儿的,是一根青藤。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真的有写恐怖的潜质=,= 第49章 定睛细看, 院中那青藤枝叶粗壮,将婴孩卷在半腰枝梢间, 熟睡中的殷熙丝毫未觉异样。 玉潋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倒抽一口冷气,随后又四下探看周围景象,这一看之下,后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立在廊前的家仆以及暗中盯梢的侍卫,全都是青藤所化。 整个殷氏府宅,空空寂寂, 并无一个活人。 玉潋心不着痕迹地转过视线, 瞧向正与阙清云攀谈的殷玉风。 后者似有所觉,玉潋心一侧眼,视线便与之交汇,随即, 他神态温和地朝玉潋心笑了笑。 便在这时,玉潋心听见阙清云语气平淡地问道:殷家主,您费尽心思, 将我师徒二人骗至此处,可是有所图谋?吾徒潋心身上的魔毒,是否你殷家所为? 殷玉风骤闻此言, 面露惊讶之色, 愣怔道:清云上仙何出此言? 不必再绕弯子了,有什么招法便悉数使出来吧。阙清云不为殷玉风看似温和的表象所迷惑,言语笃定却平静。 殷玉风顿时安静下来, 凝眉与阙清云对视,厅中气氛沉默,良久之后, 殷玉风突然爽朗大笑,摇头道:清云上仙可真会说笑,殷某怎会料到上仙突然登门造访? 再说了。殷玉风态度坦荡,殷某,又怎会将自己的儿子置于险境,就为诱哄上仙到殷府来?这买卖,可并不划算。 阙清云垂眸,唇角微掀,冷嗤道:是么。 话音未落,白衣惊鸿,剑芒乍现。 阙清云一人一剑,转瞬及至殷玉风眼前,剑尖直指殷玉风的眉心,杀机尽显。 一瞬间,厅中灵压骤升,像一团火焰在玉潋心眼前猝然炸开。 阙清云手中之剑最终仍是没能捅穿殷玉风的脑袋,因为层层叠叠如金铁般坚韧的藤蔓挡在剑刃之前,剑气刮过,斩落数段藤枝,却仍有一层,牢牢护住了殷玉风。 玉潋心眼瞳一缩,蓦地站起身来。 这些被阙清云逼出来的藤蔓造型独特,其形态之诡异,令人只需看过一眼便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见过这种藤,在前世山崖下。 更让玉潋心心头一沉的是,这藤蔓之中,蕴藏着极强的魂骸之力。 对方是十灵之一么? 这想法将将浮现,便听得主座上传来低哑的诡笑声,正是殷玉风的声音,不过此时,这笑声格外诡异。 呵清云仙子,果然名不虚传。殷玉风缓缓抬头,眼中泛着幽诡的血色,神色阴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切伪装都瞒不过镜虚门的耳目。 其音一落,整个大殿骤然暗了下来,随即四壁坍塌,魔藤飞舞,重重叠叠的藤影将玉潋心二人所在包围,举目望去,哪里还有什么殷府,这地方,根本就是一个魔窟。 她们身处魔藤环绕的中心地带,方圆数里开外,全是蜿蜒生长的魔藤,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阙清云和玉潋心困在这里。 熟睡中的殷熙终于被这异变惊醒,霎时哇哇啼哭起来,这声音灌入耳中,令人无端心忧。 殷玉风的身体也有变成了魔藤,那身富贵的紫袍被撕成碎布,凌乱地挂在碗口粗的藤条上,他的脑袋则嵌在藤枝汇聚的根茎之处,模样极为诡异。 玉潋心心跳不止,体内饕餮之气觉察到比之强大太多的魂骸气息,受其震慑,甚至影响到她体内经络中灵气的运行速度,变得滞塞而迟缓。 阙清云觉察危机迸发,当即抽身后退,眨眼间,便有数不清的魔藤贯穿她方才停留之地。 玉潋心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阙清云已揽住她的腰身退开数丈,几乎在她们飞身越走的同时,一人合抱粗细的魔藤倏然破开玉潋心脚下的地面,直入天际。 不是魂骸。疏冷平缓的声音响在玉潋心耳畔,但此物必定同森罗门有关。 森罗门,万象森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换句话讲,玉潋心体内的魔毒,应是森罗门所属,云罗宗的手笔。 她查了两世,才终于找到了些许眉目。 镜虚门厉害又如何?殷玉风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呵呵哈哈笑声不断,黝黑的魔藤则从四面八方攻向阙清云和玉潋心,落入这天罗地网,你二人休想安然脱身! 这片藤海全由灵气所化,茂密的藤枝封锁了所有退路,于殷玉风而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是硬耗,也能耗到阙清云二人体能尽失,束手就擒。 阙清云搂紧玉潋心的腰身,于藤影之间飞快穿梭,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小声说:潋心,抓紧为师。 玉潋心愣了下,不知这声音中有什么魔力,刮在耳廓上,竟叫她听话地抬起胳膊环住阙清云的脖颈,抓紧阙清云肩后的衣裳。 短暂的空寂之后,她听见熟悉的震鸣,嗡一声响,镜虚门展开,跨越百里,直将整片藤海笼罩其间。 阙清云眼中幽光一闪,凌乱的剑气拔地而起,围绕着她向四周攒射,唰唰剑影掠过,超过半数的魔藤齐根而断,脱离根茎的同时,便在镜虚秘境力量之下碎裂崩解,消散殆尽。 殷玉风脸色一变,目露惊诧之色: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散去了五成修为?! 阙某修为有损,可是你亲眼所见?阙清云嘴角勾起清冷的微笑,携玉潋心自藤海中穿过。 那些断裂的魔藤只需数息就能生长出来,可数息时间,对殷玉风而言,依然太长了。 剑气凌空,气贯长虹,一刹那锋芒过境,殷玉风避之不及,只能满目惊恐地御藤阻截,试图拦下阙清云这一剑。 可阙清云倾力一剑,气势惊天,那重重魔藤形成的护盾甚至没能扛过瞬息,殷玉风便被剑气贯穿眉心。 魔藤停止生长,外围粗壮的藤蔓也纷纷垂落,迅速枯萎。 阙清云落地,松开玉潋心。 师尊!玉潋心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紧握着不放。 方才耗损过大,阙清云脸色发白,脚下略有几分踉跄,喘息片刻才稳住呼吸。 一片狼藉的藤影中,那殷氏婴孩还在啼哭。 难能可贵的是,即便殷玉风丧心病狂,仍在方才的战斗中分出部分精力庇护殷熙。 阙清云瞧了眼被玉潋心紧扣的五指,复挪开目光看向殷熙:带他去贤平乡吧,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 玉潋心虽然嫌这孩子麻烦,却也没吭声,松开阙清云朝其走去。 然行至殷熙身侧时,她忽的眼皮一跳,心中突生警兆,遂毫不犹豫侧身避开。 一株魔藤贯闪电般掠过她的侧脸,于耳廓擦开一道血口。 婴儿的哭声停止了。 那张稚嫩的脸上,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原本停止生长的魔藤再度活跃起来。 灵压层层拔升,不过须臾,竟比刚才更汹涌暴.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卡文严重,枯了,是不是因为评论变少了呢?(碰瓷)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石榴不爱吃石榴 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恨我好了、梦在江之南、sdxmwd、t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君 207瓶;尘沉℡ 60瓶;不过一颗尘埃 11瓶;ear 9瓶;枕梦寒 8瓶;ann、c、离言殊未尽、红蓝魂和太妃糖、lucky2 2瓶;嘻嘻嘻嘻嘻、第四种世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谍影重重, 环环相扣。阙清云脸色凝重地评价道,竟未知, 藤妖灵源,居然在这婴孩身上! 从她们来到贤平乡,甚至,很有可能连她们收到的邬舟山妖魔作祟的消息都是此妖刻意而为。 好一个精密周祥,毫无破绽的杀局。 阙清云为之惊叹不已。 盘结的魔藤自婴孩背后生长出来,托起他幼小的身体缓缓浮空。 这短短数息之间,方才齐根而断的魔藤又悉数恢复原貌。 婴孩脸上浮现邪诡的冷笑, 尖啸般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环绕于二人身侧。 镜虚门,镜虚门 他反反复复只说这一句,眼神越来越疯,磅礴的杀念倾泻而下, 摇曳的魔藤直冲天幕,再次封锁了她们的出路,遮天蔽日。 当最后一丝日光被藤蔓遮挡, 数不清的幽影从极刁钻的角度钻了出来,同时攻向包围圈中的两人。 阙清云察觉危机,第一时间抽剑出鞘, 叮当两声格挡近身的藤蔓, 剑刃只在藤条侧方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这些新长出来的藤条比先前更柔韧,更锋利,力量和速度增长数倍, 其表皮的坚硬程度与先前也不可同日而语。 在她数步开外,与殷熙距离更近的玉潋心被成百上千的藤条包围,身陷险境。 魔藤缠绕她的身体, 束缚她的四肢,将她掀起来吊在半空。 藤妖修为远远高于玉潋心,被这些魔藤缠住,玉潋心全无抵抗之力,浑身筋骨被勒得咔咔作响,却丝毫动弹不得。 潋心! 阙清云一剑扫开近身的藤条,欲上前搭救玉潋心。 眉心猝然剧痛,令她身形迟滞,与此同时,脑中也响起镜虚魂骸的声音。 不若让我帮你?这一次我可以不收报酬。 沙哑低喑的语气,充满蛊惑的意味。 别来妨碍我!阙清云冷声低喝,御剑斩断一簇藤条。 可这些魔藤不断生长,越来越多,几已完全封锁了她的去路,短短三五步的距离,却如天堑横亘在她和玉潋心之间。 凌冽的剑气也难以穿透魔藤重重布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魔藤高高扬起,如利剑般刺入玉潋心的身体。 藤妖古怪的笑声在耳边回环,眼前的画面却静止下来。 心口剧烈灼痛,脑海中同时响起镜虚魂骸肆无忌惮的嘲讽。 这妖物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玉潋心,阙清云痛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由着玉潋心的性子,让她来邬舟山。 亦不该大意轻率,中了这妖物的诡计,令局势陷入彻底的被动。 阙清云眼中掠过一道狠厉的红芒,周身灵压猝然增长,气机交错涌动,翻滚不息,她手中那柄宝剑难以承受如此强横的气劲,竟咔咔迸开数道裂纹。 一时间,连魔藤也难近其身。 殷熙猩红的眼中尽是凶戾之色,刺入玉潋心小腹的魔藤撕开她未愈的伤口,欲赶在阙清云赶来之前,捣碎玉潋心的元婴。 玉潋心虽非灵嗣,却是镜虚门的灵婴,对这藤妖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大补之物。 杀了玉潋心,补给自身损耗,他的修为也必然会有大幅提升,余下一个灵气不支的阙清云,还不是手到擒来? 阙清云死咬牙关,气机倏然蹿升到极限,眼看就要突破桎梏,损耗自身。 这时,她忽然听见前边传来疯疯癫癫的大笑。 竟是玉潋心的声音。 阙清云怔然抬头,朝玉潋心看去。 后者仰天长笑,身体在笑声中抖若筛糠,不仅阙清云感到惊讶,连藤妖也被这笑声惊得犹疑不定,遂又有两根藤条穿透胸腹。 鲜血顺着茎蔓汩汩流淌,在她身下晕开一大片暗红色的阴影。 玉潋心吃痛,却面不改色,放肆的笑声仍不绝于耳。 直至她笑够了,才蓦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便是如此,她仍不示弱,两眼阴厉地瞧着那化作孩童模样的藤妖。 明明是砧板上的鱼肉,可她居高临下傲视蝼蚁的眼神,盯得藤妖头皮发麻,心中竟有一瞬间没由来感到惶恐。 倏然,他眼瞳骤缩,压在心底的惊惶和不安很快浮上他的脸孔。 那张婴孩稚嫩的小脸上,竟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怎么会机关算尽的藤妖再也沉不住气,尖利的嗓音断断续续,你在做什么 分卷(30) 他的力量正在流失。 禁阵外围的魔藤开始失去控制。 阙清云亦觉察到阵中变化,顿住脚步,扶剑而立,面现讶异之色。 一缕沾血的青丝自玉潋心额前垂落,半遮她的双眼,那双隐泛红光的眼眸愈显癫狂。 穿透她小腹的魔藤无火自燃,一簇黑色火焰点燃她的鲜血,顺着藤条上的血迹向外扩散。 所过之处,藤条融化,变作一丝丝青气,汇入玉潋心的身体,聚入丹田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她腹下的伤口修复。 纠缠在四肢上的藤条缓缓松开,玉潋心双脚踩着魔藤的根茎,围绕于她身体四周的藤蔓变得温驯,反过来将尖利的藤枝指向不远处的藤婴。 魔藤仍在飞舞,可玉潋心每往前走一步,被她指尖触碰的藤蔓竟依次倒戈。 你藤婴神色骇然。 你不是想吞噬我吗?玉潋心打断了他的话,再进一步,距离他已不足两步,而他身后的魔藤居然在瑟瑟发抖。 殷熙看见玉潋心掌心亮起金红色的饕餮纹印,稍一抬手便擒住了他的喉咙。 先前狂妄不可一世的藤妖,此刻在玉潋心手中,竟真如孩童般孱弱。 他的力量正在被玉潋心剥夺。 红衣女人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戏谑地说道:论吞噬之力,你区区几根草藤,能胜得过饕餮? 他机关算尽,却未料到玉潋心体内竟还有一缕饕餮的残魄。 不过是个心肠歹毒的劣等半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森罗门的禁咒之灵? 玉潋心语气讽刺的一句话,踩中了藤婴的痛脚。 他脸色巨变,神情疯癫,身后尚能为其驱使的几根魔藤发疯般狂舞起来,从四面八方刺向玉潋心。 然而,这样的攻击,不过是强弩之末,玉潋心并不将之放在眼里。 藤枝尚未近身便从空中渐次跌落,玉潋心单手将他拎起来,狭长的美眸微微眯起,脸上神态妖冶,眼神却漠然而森冷。 自掘坟墓。 第51章 魔藤安静下来,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交缠的藤蔓蜿蜒退后, 钻回地底,露出破败的殷氏府宅满目断壁残垣。 玉潋心站在废墟中,两指间捏着一片枯黄的藤叶,良久不言。 你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阙清云走到她身后。 那柄佩剑最终没能承受住暴躁的灵压,碎成好几段,不能再用了。 弟子在想 玉潋心神情略有几分恍惚, 说话时的语气也很朦胧。 命运向来不公, 如弟子,又如这藤妖,因承载了某种宿命而降生,却未能达到最初的期望, 最后被轻易舍弃,沦落至此,岂不可笑? 力量被夺取后, 殷熙的魂魄也被饕餮吞食。 汲取其神魂中蕴藏的魂骸之力时,玉潋心同时也获取了他一部分记忆。 此子是残嗣。 所谓残嗣,便是在人类婴孩尚未出生之时, 抽取魂骸部分魂魄之力, 人为注入胎体,如此诞生下来的魂骸子嗣。 这类孩子与魂骸相辅相生的灵嗣有所区别,他们的力量虽来源于魂骸, 却不受魂骸控制,便由云罗宗暗中培养,成长为没有感情, 亦不惧死亡的利刃。 他们从出生起便没有名字,只在身上有一块暗青色的胎记,记录着他们的出生顺序。 而殷熙,虽为森罗门的残嗣,但因其母孕中生了变故,他的肉身生来孱弱,难以修炼,云罗宗见其没有培养价值,便要将之杀死于襁褓之中。 他在母体中就开了灵智,不甘被毁,便舍弃肉身,从云罗宗逃出来,夺舍殷氏儿,吸取天地灵气之精华蕴养己身。 若说他有什么过错,便是未得教化,残虐无辜,食凡人精血,却也因此罪孽缠身,方得果报。 可她又如何有资格嘲笑殷熙? 残嗣纵然生来地位低贱,至少其魂魄尚拥有短暂的自由,而她一介虚灵,人生起落和魂骸兴衰绑在一起,无过去,亦无未来。 讥讽殷熙那几句,亦同样是说给她自己听。 阙清云沉默地凝望着她,片刻后,轻声说道:不可笑。 玉潋心一怔,鸦羽般的长睫轻轻掀起,看向阙清云清潭似的平静双眼。 不可笑。阙清云又说了一遍。 而后她便不再多言,转身越过倾倒的砖墙,往院后去了。 魔藤纷纷散去,整个殷府化作废墟,但这废墟之中,竟还有一处庭院光洁如新。 院外倚墙生长着一片茂密的青藤,枝叶从院墙内延伸出来,其中蕴藏着纯粹的魂骸之力,庇护着这处僻静的院落。 走近庭院,阙清云判断道:里面有人。 有了先前的经验,师徒二人不敢掉以轻心,推开门步入小院时,始终心神紧绷。 院子里,更多的藤蔓盘结生长,几乎爬满了整个房屋。 在藤枝交错的囚笼正中,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儿安静躺在地上。 她应当只有十来岁,赤着双脚,长发散开,胸口尚有呼吸轻浅的起伏。 玉潋心停在门边,看向屋子里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神色愣怔,过了片刻,才拧眉道:殷晴雪。 这是女孩儿的名字。 见到她的瞬间,玉潋心脑中又浮现出一段属于殷熙的,模糊的记忆。 之前她们在邬舟山中遇见的那只藤妖原名殷迎秋,此妖所陈述的经历并非谎言。 殷晴雪是殷迎秋和殷玉风的妹妹,可与天赋异禀的姐姐不同,殷晴雪自幼体弱多病,无法修炼,一直是殷迎秋在照顾她,姐妹俩感情非常深厚。 姐姐被哥哥杀死的那天,她躲起来,偷偷许愿,如果有人能帮她报仇,她可以把命交给他。 也就是在这天,她碰见了残嗣。 残嗣答应帮她复仇,故而夺舍了殷玉风之子殷熙的肉身,将殷府所有人都杀死,炼化为妖。 可他唯独,没有取走殷晴雪的性命,甚至在最后将死之际,分出了一多半的力量,庇护殷晴雪居住的小院。 玉潋心心口温热,有种难以言表的冲动在体内喧嚣。 残嗣这么做的理由是 殷晴雪是第一个,让他感觉自己被需要的人。 殷府只剩殷晴雪一个人,残嗣临死前抽走了她的记忆,当她懵懵懂懂醒来,看见残破的殷府废墟和面前两个并肩而立的漂亮女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阙清云俯身,试图摸摸她的脑袋,她却像受到极大的惊吓,身体后仰,躲开了阙清云的手。 但随即,她又朝玉潋心的方向靠了靠。 见阙清云手悬在空中,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她便飞快起身,噔噔两步跑到玉潋心身边去,揪着玉潋心的衣袖躲在她身后。 阙清云: 玉潋心嘴角翘了翘,便是阙清云冷眼扫来,她也保持着戏谑的微笑,阙清云生得仙姿玉色,虽气质冷冽了些,可还是很讨小孩子们喜欢的。 然而殷晴雪却不与常人类同,她显然很怕阙清云,却自然而然亲近玉潋心。 玉潋心于是问她:你不害怕我? 小姑娘扬着头,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好像没听懂玉潋心说什么,许久都没开口。 刚才还暗自得意的玉潋心吃瘪,阙清云清冷的脸上霜寒松动,唇角亦不自禁地勾了勾。 但在她们都以为殷晴雪失忆后可能已经不会说话时,却听得一道细软的嗓音,很轻很轻地吐出一个字:藤。 同一个字音可以代表很多含义,但玉潋心却立即明白了殷晴雪想表达的意思。 是因为她身上有森罗门残嗣的气息,这气息令殷晴雪感到熟悉,也感到安心,她本能地相信,玉潋心不会伤害她。 玉潋心敛了眸间笑意,神情晦暗地垂下眼眸,轻轻牵起殷晴雪的小手。 阙清云看着这一幕,叹息道:带她回听澜宗吧。 玉潋心难得耐心,蹲下.身去,平视殷晴雪的眼睛,问她: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殷晴雪没说话,但明亮的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 她抓紧玉潋心的手指,吐字清晰地唤道: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新!我胳膊好多了!加油! 球球小可爱们给我留评吧,我去继续码字了! 第52章 姐姐。殷晴雪停下脚步, 抓紧玉潋心的衣袖。 她们刚离开殷府,穿过传送阵, 行至族碑亭,殷晴雪就不想走了,缠着玉潋心小声请求:抱。 失去记忆对殷晴雪的表达能力造成了明显影响,虽然她能说话,但每次都只说一两个字,时常令人费解。 好在玉潋心吸取了残嗣的魂骸之力后,与殷晴雪建立了一种玄奥的联系, 能更容易听懂她的话语。 殷晴雪自小体弱, 平日里大都待在庭院中,府中有下人照顾她的起居,遂常年足不出户,就连殷府内都有不少下人未曾见过她。 走完从殷府到族碑亭中间那段长坡, 她的小脸儿已然通红,额角也蒙了层薄薄的汗,看这样子, 应当是走不动了。 玉潋心下意识瞧了眼阙清云。 后者面无表情,接收到玉潋心的视线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只余留一个素白纤丽的背影。 抱。小姑娘揪着玉潋心的小指, 又说了一遍。 玉潋心拗不过, 遂蹲下.身,将殷晴雪抱起来,令后者搂着她的颈项, 稳稳倚坐在她怀中。 因殷晴雪惧高怕风的缘故,师徒二人只能徒步回宗,原只需要三两时辰, 但眼下天已黑了,她们才走到先前住过一宿的小山谷。 经过熟悉的路段,玉潋心又偷偷瞧了阙清云一眼,见后者无动于衷,她故意说道:天都黑了,今夜看不见月亮,云厚,有可能会落雨呢。 殷晴雪理解这么长的语句有些困难,歪着小脑袋重复其中一个字:雨。 嗯。阙清云应声,神色平静,往前再行半个时辰便能出山,今晚可宿于村口破庙。 玉潋心撇撇嘴,突然将殷晴雪原地放下,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哼哼:可是弟子走不动了,明明这附近就有山洞,师尊却非要弟子再走半个时辰夜路,未免太狠心了。 阙清云静静看着玉潋心,月光朦胧,她清冷的眉目中藏着几许无可奈何。 玉潋心张扬地挑起一侧眉毛,并不示弱,甚至低下头一本正经地询问殷晴雪:雪儿,你来选,咱们住附近的山洞还是再走半个时辰去村口的破庙? 说完,她并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也走不动了,所以剩下半个时辰的山路,你得自己走。 或许前面一大段都没正确理解,但殷晴雪精准地辨别出玉潋心说的最后三个字的意思。 小雪儿果断回答:山洞。 玉潋心更加得意了,牵起殷晴雪的小手,眉飞色舞地挑衅阙清云。 阙清云神色清冷,数息过去,倏然露出极轻极淡的微笑。 但这笑容一闪即逝,又藏在昏暗的树影里,连玉潋心都没看清。 遂不发一言地转过身去,走向玉潋心心心念念的小山洞。 玉潋心见状,脸上浮现奸计得逞的灿烂笑容,刚才说走不动路的人,这会儿又生龙活虎,抱起殷晴雪就跟了上去。 山洞空间不大,这两日并无人来。 阙清云在洞口打坐,身后不时传来玉潋心和殷晴雪的笑闹声。 殷晴雪很是依赖玉潋心,几乎寸步不离,时时刻刻小手都攥着玉潋心的衣角,生怕一不留神玉潋心就跑了。 失去记忆,过往或喜或悲的经历也随之消失,所见所感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年纪尚小,自会本能地感到恐惧,这天地之间,唯有玉潋心身上的气息令她安心,便得牢牢抓紧。 她害怕被人抛弃。 就连睡觉也要抓着玉潋心的衣襟不放,非得玉潋心抱着她,她才肯合眼休息。 玉潋心偷偷观察洞口那人的背影,见其平心静气,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已经进入入定状态,开始纳气修炼了。 她也轻哼一声,心说至少半个时辰不再搭理阙清云。 玉潋心背靠一块光滑的石壁,殷晴雪则揪着她的衣襟睡在她怀里。 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便很容易睡着,加之今日与残嗣交手,战况激烈,体能耗损严重,没一会儿,玉潋心也歪着脑袋睡去了。 山洞中安静下来,寂静的夜色里,只有溪谷远处水流的潺潺之声和两岸的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开始下起雨来,今夜的雨细而密,落在松木枝梢间,也落在岩石缝隙里长出的草叶上,雨过之处,沙沙有声。 阙清云便在这时睁开眼,回头看向玉潋心。 一身艳丽红裙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半大的孩子,两人呼吸平稳,都安安静静,侧首安睡。 玉潋心歪着头,右脸枕在殷晴雪的头顶,而殷晴雪则抓着她的衣襟,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她们相互依偎着,不像今日才萍水相逢的旅人,倒像自幼便长在一块儿的姐妹。 殷晴雪小脸儿生得好看,五官虽未长开,但其眉目已初具模样,隐约可见日后的风采。 她央求玉潋心的时候,两只眼睛乌黑发亮,盈盈然我见犹怜。 玉潋心向来我行我素,不守规矩,也不爱听从教导,即便她心里对阙清云十分尊敬,可表现出来的,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样的玉潋心,会如此耐心细致地照顾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儿,是阙清云没有料到的。 即便已经睡着了,玉潋心的胳膊仍紧搂着殷晴雪的肩膀,将之环在怀中,以年长者护佑年幼者的姿态,庇护着殷晴雪。 阙清云起身,脚步放轻,缓缓朝她们走过去。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件厚实的衣裳,轻轻搭在殷晴雪和玉潋心身上,将两个姑娘一同裹起来。 这样,就算落雨的天气吹风易冷,她们也不会着凉。 在玉潋心身前坐下,双腿并拢,两臂环膝,阙清云偏着脑袋枕着臂弯,视线落在玉潋心媚骨天成的眉眼间,凝神瞧了许久。 她收敛了气息,故而熟睡中的玉潋心未被她的目光惊醒。 末了,她扫了眼玉潋心怀里的殷晴雪,素来淡然的脸孔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嘴角微微向下撇着,虽然不易觉察,却是个不高兴的表情。 分卷(31) 片刻后,她做出弹额头的手势,佯怒的,隔空点过小姑娘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闷是真的闷,骚也是真的骚2333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53章 夜已深, 丑时刚过,山洞外的雨渐渐停了, 夜风夹着寒凉的湿气卷进洞口,盘膝而坐的阙清云忽然睁开眼睛,望向来时行过的方向。 阴暗森冷的夜色深处,两道隐晦的气息一闪而过,其所在方位,应当是一片废墟的殷府。 阙清云敛下长睫,神识扩散, 细听溪谷下风吹草动。 直至天色泛白, 堆叠的云层缓缓飘散,浅橙色的暖阳自东侧山坳现身,沿山脊向上攀登,最终将一抹灿金的阳光送至山洞前, 洒落于湿漉漉的青苔上。 这一夜平静安详,无人叨扰。 玉潋心睡了个好觉,自然苏醒, 睁眼却发现洞外日头高起,辰时过半,快到巳时了。 怀里小姑娘还在熟睡, 觉察到玉潋心的动静, 她娇憨地撅了撅嘴,又在其颈项间蹭了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醒来又没见到昨夜守在洞口的人, 山洞里空空寂寂,但她身上却多了件厚实的衣裳。 那道清丽的身影来去无息,一如其待她的态度, 总是缥缈无定。 玉潋心很难判断,此前阙清云那一句倘使你走了,那疯的便是为师究竟是否出自真心。 还是仅仅,为了继续将她拴在身边的权宜之计。 她点了殷晴雪的睡穴,将衣服铺开,令其卧于白裳之上。 寻出洞去,见阙清云蹲在溪边,似在淘洗什么东西,不由好奇,走近了些,轻声唤道:师尊在做什么? 阙清云听闻脚步声便知她已睡醒了,便将手中几颗浑圆的果子朝她抛去,后道:林子里长了些野果,不涩。 玉潋心将果子揽进怀里,随手抓起一枚啃上一口。 入口清脆,汁水丰厚,口感香甜,玉潋心颇感意外。 记得昨日从殷府族碑亭一路行来,途中未见几棵果树,却不知阙清云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好的野果。 阙清云见她三两下吃完一枚,随手抛掉果核,拿起第二枚,便问:潋心可是要吃独食? 这果子难道不是师尊给弟子的准备的?玉潋心毫不在意地又啃一口,含含糊糊地嘟囔。 阙清云知她故意作怪,遂不答,只轻轻浅浅扫了她一眼。 玉潋心眉眼弯弯,嘴角微扬,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不加遮掩的风情,红唇沾了野果的汁水,愈显色泽鲜亮。 她当然明白阙清云的意思,可她不愿照做,便一脸调笑地说:师尊给的任何东西,弟子都不愿分给别人。 明明白白一颗真心,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好似变作了假意。 阙清云平静地与她对视,良久,垂下眼,轻声道:你自己捡回来的小姑娘,总该上些心。 殷晴雪尚年幼,又因体弱未曾修炼,自然也没有辟谷。 玉潋心眨眨眼,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出一句:弟子幼时,也同她这般爱撒娇粘人么? 阙清云一怔,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略略恍惚。 片刻后,眉目温和,反问她:你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不知么? 十来岁的小姑娘,早该记事了。 那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玉潋心不以为耻,又问:那师尊可烦过,恼过弟子? 未曾。 当真?玉潋心不相信,更细致地追问道,时至今日,师尊从未因弟子荒唐行事恼恨过么? 阙清云声线清冷,吐字清晰:从未。 弟子还是不信。玉潋心撇撇嘴,随口玩笑,除非师尊现在立马表态弟子并非一厢情愿,师尊不怨弟子,非是出于师徒之情,而是由心不介怀弟子所言所行。 说完,她还挑衅地朝阙清云扬了扬眉。 阙清云果然没有说话。 玉潋心顿时便觉得没趣极了,抱着几颗没吃完的果子,转身欲回山洞去。 她走出几步,忽觉身后拂起一阵风,随即她的胳膊便被人拽住。 阙清云扣紧她的手腕,玉潋心下意识想反抗,可对方修为高出她两个大境界,轻而易举便卸去她尚未积蓄的气劲,令她毫无还手之力。 被这道无法反抗的力量拽着回转身形,却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冷香的怀抱中。 玉潋心神色懵懂,忽然忘记了如何思考。 阙清云左臂揽着玉潋心的腰身,右手则轻轻抚在她脑后,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再也动弹不得。 空气安静下来,溪谷外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在阙清云微曲的背脊上落下浅淡的金边。 却听耳侧响起阙清云的声音,是比平常轻缓的语调:你从无错处,是为师太贪心了。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她怕结局不如人意,纵使最后仍没能突破宿命,那至少,要为她的小徒弟余留一块自由的,无牵无挂的天地。 便该舍弃有限的现在,以换取可能存在的未来。 她以为,她狠得下心肠,按得住忧思,放得下牵挂,可以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可她错了。 有关玉潋心的,哪一样都令她牵肠。 她这行事无所顾忌,胆大包天的小徒弟,若无人在身后盯着,不知会闯出怎样的祸事来。 私心膨胀,催生出不切实际的念想,以及越来越深的贪妄。 如今,她不愿再舍弃什么了。 倘若宿命如此,便是费尽心思,风声鹤唳,也未必能得善果。 不若轻狂这一生,不羁这一世。 开了口,心中宣涌的情思便如破闸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她捧起玉潋心的脸,在其讶异的眸光中低下头,温凉的嘴唇贴近玉潋心,放肆侵入对方湿软的唇舌。 玉潋心两眼圆睁,水润的桃花眼中猝然盈上一层水雾。 这一吻很轻,浅尝辄止,却穿透层层阻隔,直击玉潋心的心魂。 阙清云松开她,还和以往一样,不说话。 玉潋心愣愣望着眼前白衣若仙的女人,从对方幽邃的眼瞳中,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炽热和疯狂。 耳中仍回环着镜虚魂骸低魅的嘲讽之声。 你可真是个疯子。 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若再逼我,便谁都别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晚上还有更新,又到了推剧情的时刻,会尽量写多点_(:3」)_ 另外,这么a的师尊不值得你们留言吗! 第54章 玉潋心美眸圆睁, 死死盯着阙清云的眼睛,后者一语不发, 一双清冷的眸子深渊似的望不见底,看似平静,可眼底却涌动着玉潋心未曾见过的情绪。 须臾之后,玉潋心嘴角一勾,不由分说反扑上去,环住阙清云的脖颈,推着她不断后退, 直将其推倒在平整的地面上, 而后俯身,凶狠啃咬她的嘴唇。 果子稀稀落落散了一地,阙清云唇上吃痛,待玉潋心起身时, 对方齿间果然浸染着殷红的血丝。 玉潋心扬着眉,被鲜血染红的嘴角微微上翘,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师尊先动手, 弟子正当反击,师尊可不能生气。 阙清云轻抿唇间伤口,眼中汹涌的暗流渐渐隐去, 流露在外的气质柔韧而温和, 无奈轻叹:小疯子。 尝到了甜头,玉潋心还想得寸进尺,却被阙清云以唇上有伤为由拒绝了她的亲近。 这大概就叫自作孽。 最后那几个果子还是被玉潋心吃了独食, 她们回山洞叫醒殷晴雪,带着小姑娘继续赶路,途中打了只野兔, 架火烤熟给女孩儿充饥。 没吃完的兔肉便用荷叶包起来,当做这一日途中的干粮。 此后途经小镇山村,又置办了些香糕点心,如此行过数日,总算回到听澜宗。 听澜宗占地面积辽阔,建筑气势恢弘,一路行来,殷晴雪感到好奇的同时也心有畏惧,她跟在玉潋心身边,紧紧抓着身旁人的衣角,寸步不离。 后至云仙居,阙清云回了书房,便由玉潋心带着小姑娘去挑选房间。 她们楼上楼下行过一圈,在每间空房外停留一小会儿,可殷晴雪看过后,竟一一摇头,没有一间令她满意。 玉潋心轻捏眉心,只觉耐心将要消耗殆尽。 殷晴雪似乎觉察了她的心情,便垂下头,小脸儿上尽是沮丧。 玉潋心深吸一口气,默念静心咒,遂沉下心,小声问她:不若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屋子,我帮你布置。 小姑娘抿起嘴,却不开口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你怎么也学师尊要做个钜嘴的闷葫芦。 玉潋心不高兴地说,你若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这般不表态,我便随意给你安排一间,你也莫要有什么意见! 殷晴雪哪里见过玉潋心这般言语不善的模样,脑子发懵的同时,也更加委屈,嘴角一瘪,小鹿似的眼睛里便蓄起薄薄的雾气,眼看就要哭出来。 玉潋心不过一时心直口快,说完就意识到坏了,对待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能像平常那样由着性子,肆无忌惮? 她苦着脸,正想着该怎么补救,便听得楼阁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方才好似听见有人说为师是个钜嘴的闷葫芦。 一抬眼,便见阙清云自二楼飘身而下,落地一拂衣摆,动作潇洒,缥缈若仙。 玉潋心扬眉,哼声笑道:师尊并未听错,就是弟子说的。 这坦坦荡荡的态度令阙清云失笑,本想借机敲打她几句,哪曾料到玉潋心毫不心虚,她那厚脸皮几如城墙,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 阙清云摇摇头,揭过这个话题,转而看向玉潋心身侧的殷晴雪,问道:怎么了? 没找到的合适的房间。玉潋心如实回禀,哪间屋子她也不喜欢。 闻言,阙清云俯身蹲在殷晴雪面前,温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呢? 经过前几日的接触,殷晴雪渐渐习惯了阙清云的存在,故而不像一开始那么惧怕了。 小姑娘低着头,泪花在眼眶中打转,犹豫许久才闷闷地开口:没有姐姐。 没有姐姐? 这个姐姐所指代的是玉潋心。 玉潋心略略倾身,震惊道:你想跟我住一间? 殷晴雪瘪嘴,这次没再摇头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她,竟小声回了句:嗯。 短暂的安静之后,阙清云和玉潋心异口同声:不行。 玉潋心瞧了阙清云一眼,后者面色平静,语调从容地劝说: 你潋心姐姐需要安静的修炼环境,你平日不可总叨扰她,你既想与她住在一块儿,那便将旁边那间腾出来与你,你看如何? 小姑娘不情愿,却也明白这云仙居是谁说了算,便紧紧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抬头求救似的看向玉潋心。 玉潋心自然是站阙清云那一边,连忙附和道:师尊说得没错,你便住我旁边那间房吧,若有什么事,你只需隔墙唤我一句,我能听清。 自吸纳了残嗣的森罗魂骸之力后,玉潋心体内的魔毒被压制下去,虽不像以往那么轻易毒发,却也并非就此安然。 若殷晴雪非要跟她住一间屋,一旦她魔毒发作难以自制,恐怕得把小姑娘吓着。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住一块儿的。 两个大人做了决定,殷晴雪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得听从了玉潋心和阙清云的安排。 不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小姑娘被玉潋心宠出了点小脾气,不高兴了,红着眼睛回屋就把门关上,谁也不搭理。 对此,阙清云二人也没由着她的性子来,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有。 这天晚上,殷晴雪的房间偷偷溜开一条缝,小姑娘抱着自己的枕头鬼鬼祟祟跑出来,敲响了玉潋心的房门。 可奇怪的是,没人应门。 她隐约听见屋里是有人声的,便侧耳过去贴门细听。 的确有一道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这间屋子住着玉潋心,那发声之人也该是玉潋心,却不知深夜时分,屋里怎会有这般奇怪的动静。 好奇心起,殷晴雪大着胆子推开屋门,见昏暗的视野中,有个人影于床榻间翻来覆去。 小姑娘心里不高兴,这人明明醒着,何故不肯应门。 她小声唤了句姐姐,正待迈步进屋,忽然眼前一暗,意识消弭,落地前被一只轻柔的手掌牢牢接住。 阙清云一袭素净清丽的白衣,抱着殷晴雪回身走进旁边的屋子,将之安置于床榻之上。 点了小姑娘的睡穴,这一觉,应当能顺利睡到天明。 玉潋心浑身灼烫,意识也浑浑噩噩,她似乎听见了殷晴雪的声音,可她身体难受,无力求证,只能凭依本能辗转于床榻之间,默默忍受。 不过是睡梦中想到了阙清云,又念及那一日师尊毫无道理的亲吻,不期然竟触发了魔毒。 理智即将消失,她听见屋门开了又关。 那一身素衣清清冷冷宛若谪仙的女人不请自来,坐在她床边,轻抚她的脸。 朦胧的月华洒落窗棂,玉潋心胸口激烈起伏,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她微微睁眼,蕴起水雾的眸子便与阙清云幽深的瞳仁撞上视线。 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玉潋心扣住抚在自己脸侧的玉手,明明四肢酸软,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而一个翻身,竟将阙清云按在床榻上。 她双手撑在阙清云耳侧,眼底掠过一缕红芒,如出笼的凶兽难以抑制体内宣涌的洪流,俯身意乱情迷地啃咬阙清云的嘴唇,脖颈,耳廓 以及一切她亲吻能够得到的地方,以此疏解内心极度的渴求。 玉白胳膊搭上她的肩膀,牢牢攀着她的后背。 灵压蹿升,气机交错,室内灵气涌动。 属于她们的气息不断交锋,愈演愈烈,体内灵气爆发的瞬间,彼此气势僵持许久,方缓缓回落。 玉潋心稍稍清醒一些,瞧见身下人脸泛薄红的模样,顿时被美色迷了心智,又主动靠近,欲一亲芳泽。 然而这时,阙清云眼睑微颤,随后缓缓睁开。 分卷(32) 莹润如水的眼眸中雾气尚未散去,可她圈在玉潋心腰间的手却倏然用力,将二者的位置翻转过来。 缠绵的吟哼声中,喃喃响起玉潋心低哑惑人的语调: 师尊。 殷晴雪来了玉潋心的屋子,坐在她身边,和她一块儿抄写静心咒。 女孩儿的视线几次落在玉潋心身上,眼神颇为疑惑,当她抄到第三遍时,终于忍不住了,便停下笔来。 姐姐。她小声唤道。 玉潋心从案上抬头,看向她:嗯? 你殷晴雪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玉潋心的脖子,这里。 玉潋心疑惑,殷晴雪手指的位置她自己瞧不见,未能明白小姑娘意思,便追问道:这里,怎么了? 殷晴雪眨眨眼:虫子? 虫子? 玉潋心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连忙取来一面铜镜。 照着铜镜一看,她脖子上竟留着一枚清晰的红印。 啪的一声捂住印记,面对殷晴雪疑惑的眼神,玉潋心面不改色地回答:没错,是虫子咬的,我去上点药。 说着,她便起身,快步走出房间。 阙清云正在书房作画,运笔行云流水,墨迹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及至最为关键的画龙点睛之笔,忽然嘭一声响,房门大开,闯进一名不速之客。 清云仙子不疾不徐地继续在画上落了两笔,便见得那闯入屋中之人行至桌边,没长骨头似的径直往画上一躺,未干的水墨因此洇了开去,惨不忍睹。 作甚?阙清云挑眉,明知故问。 玉潋心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前伸挑起阙清云的下颌,神态妩媚地问她:师尊昨日在弟子屋内一夜风流便罢,可怎地还在弟子脖子上留印儿? 留印儿也罢,为何偏要落在这么显眼地方? 且痕迹鲜艳清晰,不同寻常,竟被殷晴雪一眼瞧见。 阙清云神情淡淡然,从容不迫地回答:不当心,疏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推剧情的不过好像,的确也推了剧情咳 第55章 距仙宗同盟聚首大会尚有半月余, 这日,听澜宗突然迎来两位合道境的神秘高手, 阙清云不得不抽出空来亲自接待。 彼时,玉潋心正在云仙居楼阁上教殷晴雪认字。 殷晴雪体弱,不能修炼,住在殷府这些年,便以读书认字打发时间。 故而她年纪虽幼,却已读过不少书,背过好些文章。 记忆被残嗣抹去了, 那些原本认识的字因此也变得不认识, 可她念书的习惯和书写的能力被保留了下来。 她跟着玉潋心一块儿照抄静心咒,即便那些字她都不会念,却也能写得有模有样。 玉潋心初见殷晴雪的字迹,还为之惊叹, 这一手字,阙清云见了,必定喜欢。 她伏在小姑娘身后, 握住殷晴雪柔软的小手,将相对复杂的阙字一笔一划书写下来。 末了,又在阙的后边补上清云二字。 阙清云。 殷晴雪念字, 每次只发两个音, 中途总要顿一下,磕磕绊绊,很是不顺。 玉潋心也不着急让她记住, 写这三个字,不过是假公济私,她自己想写罢了。 小姑娘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 指着白纸上的笔势隽永的三个字,问玉潋心:仙师? 阙清云是玉潋心的师父,也只能是玉潋心一个人的师父。 所以,虽将殷晴雪带回了云仙居,玉潋心却不同意让殷晴雪拜入阙清云门下,殷晴雪又不愿接触听澜宗内其他弟子长老,故而这阵子,对阙清云都以仙师相称。 嗯,是仙师。玉潋心微微一笑,鼓励地揉揉小姑娘的脑袋。 殷晴雪仰起头,轻轻抓着玉潋心的衣袖:写,姐姐。 玉潋心笑:你想写我的名字? 嗯。小姑娘点头。 好啊。 玉潋心眉眼弯弯,心情愉悦地扶着女孩儿的手,在阙清云旁边写下三个字:玉潋心。 两个名字并在一块儿,玉潋心瞧着顺眼,便不自禁勾起嘴角,洋溢微笑。 云仙居庭院里日光晴好,草长莺飞,清风徐来,不时还响起几声唧唧虫鸣,气氛和谐融洽。 阙清云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人入画的景象。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直至玉潋心觉察到她的气息,从书案中抬首,相隔数丈之遥,与之对视。 阙清云眉目柔和,笑容清浅。 玉潋心停笔,身姿摇曳地行至围栏边,双手托腮笑吟吟地唤她:师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往日这个时间,阙清云应当在前山同秦剑风和宗里那群老家伙商讨宗务,得过了午时才能回云仙居修炼。 故而早上,玉潋心大都是和殷晴雪在一块儿,看看书,抄抄经文,悠闲度日。 不知不觉间,这样平静的日子,竟已过去月余。 这会儿才过巳时,不想阙清云竟就早早出现在云仙居了。 有事相商。阙清云语调平缓地说道。 随后轻拂衣袖,将衣物扔向楼阁上的玉潋心。 短短四个字,乍一听似与往日无甚无别,但落在玉潋心耳中,竟听出几分柔和的感觉。 她抬手一招,此物落入手中,是一份文书,落款处写着四个烫金的小字:仙宗同盟,末尾的位置还盖了印戳。 其内容只区区几句,大意是仙宗同盟已获悉邬舟山藤妖作祟之事,因其涉及云罗宗违规饲养残嗣的罪行,仙宗同盟特发此令,请阙清云提前动身前往大璩国都,详述此事经过。 玉潋心看完后便蹙起眉,扬起这份文书向阙清云求证:所以,咱们得提前出发? 岂料阙清云竟摇头,道出一句:为师先行,你如期启程便可。 何故?玉潋心挑起眉毛,师尊又想撇下弟子了? 阙清云却道:邬舟山妖魔作祟已有数月,这些所谓大能早先并不理会,如今邪祟已除,距离聚首大会仅有半月,却叫为师提前启程,潋心不觉得蹊跷么? 玉潋心顺着阙清云这话一细想,好像确是如此。 那师尊的意思是? 潋心与为师分头行动,为师先去探探风声,若无异动,自会传讯于你,这几日,还需潋心替为师瞧着宗里的动静。 阙清云不像以往那般将心中想法藏着掖着,竟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同玉潋心商量。 玉潋心被阙清云诓骗了许多次,不敢轻信:师尊当真这般想法?不是又抛下弟子独自涉险去? 文书都在你手上,为师的话还信不过么?阙清云不恼,语气始终平和。 玉潋心撇撇嘴,就算人证物证什么都有,若阙清云有心糊弄她,她到底还是算计不过的。 遂哼道:最好如此,倘若师尊再哄骗弟子,弟子未发现倒也罢了,一旦被弟子瞧出端倪,后果可要师尊自负。 这狠话未激起半分波动,阙清云长身如玉立在院中,微笑着,神态温和。 阙清云随两位仙宗同盟的高手先行启程,玉潋心则留在宗内,盘膝于云仙居的露台上纳月华清修。 忽然,她睁开双眼,眸心划过一道暗芒。 随即清风拂过,她的身影也一同于原地消失。 入夜后,起伏的山峦幽深寂静,远远望去,仿佛蛰伏的凶兽,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只需震一震腿,便能将群山摧毁。 听澜宗内各大高手都在自己的居所潜心修炼,只有山林间不时振翅飞过的鸟儿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鸣叫。 而在这夜幕之下,一处幽深无人的地方,一道黑影借着山间林木的掩映在听澜宗内穿行,数息间行过数里,于两块高大的石壁夹缝中隐蔽之处驻足稍候。 某时,他抬眼看向天空中的月色,心中计算着约定的时辰。 没过多久,山涧下吹来一阵潮湿的夜风,另一道人影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的山道上。 两人于黑暗中对视一眼,以暗语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东西呢?黑衣人率先开口,嗓音嘶哑。 来人抬袖一挥,便有一只精巧的玉瓶子自空中掠过,落入那黑衣人手中,其人拨开瓶塞轻轻嗅闻,确认此物真假,复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动手? 立在阴影中的人便回答他说:待你们替我除去心腹大患,玉潋心的性命你们拿去便是,想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但有个前提 其人话音稍顿,忽的沉下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见到阙清云的项上人头。 云雾散去,皎白的月光照亮藏身于阴影处那道人影,不是秦剑风又是谁? 黑衣人低低一笑,对秦剑风的心态了如指掌,他收起玉瓶,朝秦剑风抱拳道:秦宗主放心,清云仙子既落入我等手中,已是插翅难逃。 听闻此人之言,秦剑风冷哼一声,拂袖道:最好如此。 言罢,他转过身躯,身影又随风散去,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黑衣人盯着他离去的方向顿了须臾,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嘲的冷笑,遂重新戴上兜帽,转身没入黑暗中,沿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行经一片幽暗茂密的丛林时,忽然,他心中警铃大作,当即脚步一顿,骇然看向不远处。 黑暗的枝梢间,立着一道幽魅的暗红人影。 来者并未遮掩身形藏匿身份,一身娇艳的红裙穿在身上,一眼便能将她和听澜宗内其余人等区分开来。 此女眉目生得精致,神态妩媚,魅惑天成,可她的双眼却如一汪深潭,静谧清冷,幽深晦暗。 与之对视的瞬间,感受不到些微情谊,有的只是森然冷笑与无尽的杀意,由此可见,她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红衣女子抿唇微笑,遥遥瞧着他:说出幕后是谁,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其声宛若莺啼,婉转动听。 你黑衣人如临大敌,后退一步,试图掏出腰后的匕首。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刀柄,一道黑影从侧边扑上来,将他的胳膊齐根咬断。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脸色扭曲,可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惨叫,一根漆黑的藤蔓拔地而起,卷住他的身体,封住他的口鼻,令他圆睁双眼,却只能呜呜嘶鸣。 前一刻还在那树梢之间的玉潋心下一瞬便猝然出现在他眼前,两指轻佻地勾起他的下颌,冷艳魅惑地说道:没有实力的人,是没有资格反抗的。 玉潋心以与情人耳语那般温柔的语气,贴着此人惊惧的脸孔,小声说:既不听话,便到此为止罢。 那双惊恐至极的眼珠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藤枝凌空起舞,随后闪电般穿入他的眼球,将他的脑袋捅出一个窟窿。 片刻之后,一件黑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玉潋心左手拿着一只小玉瓶,右手则擒着一枚混浊的青紫色精魄。 掌心金红色的饕餮符印明灭之间,这魂魄便被其一口吞去了。 揭开玉瓶瓶塞,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竟比黑衣人受伤后留下的血腥味还要重。 玉潋心皱紧眉头,脸上笑意收敛,眼神森冷。 这瓶中之物,竟是她的血。 以往为了每年能按时开启镜虚门,过一阵子阙清云便会从她身上取走一些活血。 本以为那些血都已经用于激活秘钥,没想到,这秦剑风还偷偷留了一部分,保留至今。 不论秦剑风动机为何,这一举动着实令玉潋心作呕。 瞧了眼那件破碎的血衣,玉潋心两眼微眯,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随手抛出一物,落在不远处。 那是一枚腰牌,刻着秦剑风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拖延症犯了好多天,今天终于正常写出三千字的更新_(:3」)_晚上还有一更! 又妖又飒的小徒弟不值得小可爱们留评吗?! 第56章 夜色浓稠, 远去群山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天边的月亮没入云层之中, 洒落于大地的银霜也因此消退光泽,这夜晚的风便更凄清阴冷,视野也越发暗沉。 阙清云与两位合道境前辈一同赶路,离宗不过小半日,三人已靠近玉州的边界,临近邬舟山。 听澜宗往北八百里,是丹阳殿所在的仁溪州, 往东行一千里, 则是云罗宗宗址所在的郢州。 要前往大璩王国国都,最短的路径是经邬舟山往北,从两州交界之处穿过。 而这条路更靠近云罗宗。 夜已深了,二位前辈不若休整一晚再走? 阙清云忽然开口, 唤住前边引路的两位仙尊,劝道,此去邬舟山林深道险, 等天亮了,路要好走一些。 不必吧。左边那位灰袍老者不以为然地回应,邬舟山之险不在地势, 不过就区区几个山妖, 还能拦下你我三人去路? 右侧黑袍老者亦点头附和:时敬仙尊所言不错,我等早一日赶到璩阳,殷氏冤案便可早一日水落石出, 有清云仙子提供证词,仙宗同盟方可向云罗宗问责,还是不休息了, 抓紧时间赶路吧。 他们说完,又行进一段路,却发现阙清云并未跟来。 清云仙子?两位仙尊疑惑回头。 阙清云立在原处,夜风拂过她的衣摆,素净的垂巾随风而动。 晚辈以为,今夜还是不过邬舟山为好。 时敬仙尊虚起眼来,从头到脚打量着阙清云,目光古怪且疑惑,神色中浮现警惕之色,沉声问道:何故? 阙清云面色清寒,眼神疏冷,淡淡地说:时敬前辈似乎对邬舟山非常了解? 我二人来时亦走这条路,途经邬舟山,自是有所了解。那灰袍老者眼中掠过晦暗精芒,面上波澜不惊。 是么?阙清云笑了笑,语气飘忽,纤长浓密的眼睫遮挡了她的瞳孔,让人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分卷(33) 又一阵冷风吹过,气氛不觉间寒凉许多,阙清云抬起头来,青丝随风舞动,在浓密的夜色中,染了两分缥缈仙气,但同时,又令人无端心悸。 与她相对而立的两位尊者同时感到一阵侵入脊骨的寒意。 邬舟山里的妖兽前阵子已被晚辈屠戮一空,若要恢复元气,没有个十年八年,难成气候,若二位尊者来时曾入邬舟山,哪里能看得到什么妖兽呢? 仙宗同盟之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各宗派修士若因故需过地界,需经同盟宗门同意,就算没有提前拜上文书,也务必在事了之后前往该州领事的仙宗拜会。 邬舟山在玉州境内,分属听澜宗管辖,这二位仙尊都是面生的,至少三十年内,阙清云未曾见过二人。 而邬舟山妖兽横行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倘若这两位仙尊真是从大璩国都来,绝不可能知晓山中妖兽聚居之事。 这不经意一句话,暴露了太多信息,阙清云自不可能再跟随他们前去郢州,自投罗网的事情,她可不会做。 她从容抽剑,凌厉的剑气呼啸而起,伴着一声清冷的低喝:云罗宗可谓胆大包天,不仅私自饲养残嗣,还敢伪造仙宗同盟文书。 时敬仙尊和悟临仙尊同时变了脸色。 他们哪里想得到,阙清云竟如此心细如发,而且心智近妖。 不过一句话说漏了嘴,她便明白了整件事的脉络,请君入瓮的计策便算报废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厉之色。 他们人数上占了优势,就算阙清云天赋异禀,修为高深,还能敌得过两个合道境的修士联手么? 阙清云始终注意着他们,当这二人下定决心,她也心如明镜,不由抿唇嗤笑:怎么,真以为你们可以杀得掉我? 那两人既已撕破脸皮,自然不需再维持体面和风度,褪去先前仙风道骨的表象,表情立时变得狰狞可怖。 能不能杀,总要试过了才能知道。 玉潋心将刻有秦剑风姓名的腰牌随手一扔。 这黑衣人既然敢只身来听澜宗与秦剑风见面,宗内必然还有线人知晓他的行程。 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找上门来,寻秦剑风的麻烦。 但秦剑风会遭遇什么,她暂时无心理会,阙清云随那两位仙宗同盟的高手离开已有半个时辰,想必早已远离听澜宗。 但他们此行需先向东去,途中会经过邬舟山。 玉潋心眸中掠过一道寒芒,短暂思量之后心中已有答案了。 她先回了趟云仙居,在殷晴雪屋外布阵,用灵符封门,保证小姑娘一夜安枕。 随后便挥手召出饕餮,揪住它的小尾巴,吩咐道:用你最快的速度,去邬舟山。 饕餮嘴里发出不情愿的呼噜声,玉潋心便又补了一句:有吃的。 这句话屡试不爽,饕餮欢快地咆哮起来,毫不费力地拖起玉潋心跃入夜空,化作一簇流光向东边飞去。 疾行数个时辰,夜色越来越深,距离邬舟山尚有百余里,玉潋心已然感受到镜虚门的气息。 她乘风而行,从云层中俯瞰大地,远处连绵的山脉之间,一道乌黑的屏障将其中千丈方圆的土地囊括在内,这道屏障便是镜虚门与外界的分割线。 阙清云和那两人已经交上手了。 对方都有合道境修为,阙清云以一敌二,恐怕凶多吉少。 阙清云,你坏我宗大计,还将残嗣一事向仙宗同盟秉明,令我云罗宗陷入两难之境,如此血海深仇,绝不能善罢甘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那灰袍道人厉声断喝,随后两臂一扫,无数青黑的藤条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形成一张交织的大网。 与此同时,黑袍道人也召唤出一簇簇的古怪藤蔓来。 这些藤蔓中蕴藏着浓郁的魂骸之力,由此可见,这两个人,都是残嗣。 培养一名合道境修为的残嗣,所需投入的财力物力自不必说,单算耗费的时间就足以令人瞠目。 而此时,阙清云所面对的却是两个人。 云罗宗偷偷取魂骸残魄制造残嗣,迄今不知已过去多少年,其底蕴和背后潜藏的残嗣数目不可估量。 他们整合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完全在云罗宗管控之下,难怪他们胆子那么大,连仙宗同盟的文书都敢伪造。 这些魔藤的形态和殷熙的青藤同出一源,形貌相像,却并不完全相同,灰袍老者释放出来的藤蔓上带有铁钩似的尖刺,比此前遭遇的青藤更具威力。 两位高手一前一后围堵阙清云,数不清的藤蔓在空中飞舞,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向她进攻。 藤条刺击速度极快,阙清云有剑气护身,虽然能躲开他们的攻击,却也腾不出手主动出招。 这些魔藤不仅表皮柔韧,而且力量极强,就算被阙清云的剑气斩断,也能很快重新聚合灵气,生长出来。 照这个打法继续下去,不用他们联手出什么杀招,阙清云体内的灵气就扛不住了。 灰袍老者唤出的藤条极具攻击性,躁怒之下,魔藤受气机影响,疯狂生长,无孔不入地封锁了阙清云的行动路线。 哪怕阙清云体外还环绕着护体剑气,这些藤蔓竟然毫无顾忌,连着她由剑气形成的护盾一块儿,将她封锁在一个径长三丈的藤蔓球内部。 她甚至没能真正挥出一剑,就被压制于黑暗之中。 两个云罗宗的高手又对视一眼,向对方使了个眼色。 阙清云已被他们封入藤球,眼下只需联手,竭力一击,彻底销毁这个藤球,里面的人百死无生。 他们能走到今天,自然都是无情狠辣之辈,敲定方案的瞬间,便毫不犹豫推出一掌,欲取阙清云的性命。 便在这时,藤球突然扭曲,一道剑光将之拦腰斩断,更加磅礴的剑势冲破封锁,直指面前两个云罗宗之人。 两人大惊失色,骇然后退,同时也驱使更多的藤蔓出动,试图对抗镜虚门的威压,将阙清云拿下。 阙清云双拳难敌四手,即便镜虚门削弱了他们的实力,她一个人也的确难以匹敌,眼看风头一降再降,她的心思活动起来,开始思考如何脱身。 突然,远处飞来一道黑影,在阙清云身外外盘旋一圈,将试图再次束缚着她的藤条悉数斩断。 随后便见灰袍老者身后的藤蔓猝然失控,向内反卷。 虽然这失控感只持续了不足半息,却令人止不住惊讶。 而凌冽的剑锋已斩落下来,阙清云洞悉了那刹那间的破绽,毫不犹豫出手,手中佩剑银光冷厉,锋芒直指灰袍老者的天灵。 灰袍老者觉察利刃逼近,正待反抗,视线却在越过阙清云肩膀的瞬间,瞥见了一道暗红色的身影。 玉潋心勾起唇来,笑得满脸阴厉。 旁人或许不能通过镜虚门外的屏障,但本就诞生于镜虚门中的玉潋心却可以。 她借着漫天魔藤遮掩身形,出现得悄无声息,除了掌控镜虚门的阙清云,余下这两个人,竟未觉察半点动静。 其人脸上乍现骇然之色,心中陡然生出极强的危机感,不敢正面接下阙清云这一剑,当即抽身后退。 然而,他慢了一步。 另一种色泽更纯粹的青藤拔地而起,环绕在阙清云身侧,挡下一重重进攻,为阙清云倾天一剑撕开血路。 一剑贯长虹,锐利的银芒刺进灰袍道人的胸口,剑身上缠绕的锋利剑气划开他的血肉。 霎时血溅三尺,被簇拥而上的青藤卷入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困如果有bug明天再来改_(:3」)_,晚安 第57章 疯狂涌动的藤枝无孔不入, 几乎在长剑洞穿灰袍道人胸口的瞬间,利刺般的藤蔓也纠缠上去, 顺着剑创没入血肉,汲取其体内不断溃散的灵气。 此消彼长之下,玉潋心操纵的青藤势如破竹,只一瞬间便将这道人捆得牢牢实实,骨骼关节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任其如何挣扎,都难逃束缚。 另一侧的黑衣人见状, 大骇之下脸色骤变, 心道不好。 阙清云一人已相当棘手,突然现身的玉潋心竟然能施展森罗门的藤术! 这情报远比同伴的性命重要,不等阙清云回身,他便猛地挥臂, 扔出一大片青黑的藤蔓,遮蔽玉潋心二人视线,遂撕开虚空, 遁地而逃。 修为到了合道境,若不是拼死一搏,非要分出胜负, 他找到疏漏趁机要走, 阙清云也拦不下他。 待藤影褪去,虚空中便只剩一缕即将合拢的裂缝,那黑衣人的气息已然消弭, 不见踪迹,难以继续追击了。 阙清云一甩剑尖,指向被藤蔓牢牢捆住的灰袍道人:现在说吧, 云罗宗里面,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残嗣生来便没有完整的人生,用大量灵药堆积出来的修为,虚有其表,否则阙清云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将之重创。 在云罗宗的高层眼中,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尊严没有地位的杀人工具,需要时随叫随到,不需要了,也是可以轻易舍弃的。 灰袍道人脸色青灰,缄口不言。 阙清云便不再继续追问,横转剑身,斩断此人心脉。 玉潋心与阙清云配合默契,抽尽藤网中的残余的魂骸之力,见阙清云毫不犹豫地动手,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打算。 遂一掌抓住其人天灵,抽出精魄,以饕餮兽印将之炼化,从与此人魂魄相融的魂骸残魄中抽取零散的记忆。 合道境高手的精魄,蕴含的魂魄之力极其浑厚,完全炼化非一朝一夕之事。 玉潋心朝阙清云摇头:此人是受命行事,所得不过一纸密令,并未与幕后之人相见,故而从他身上查不出线索,也没有可指证云罗宗的证据。不过弟子有别的发现。 潋心有何发现?阙清云侧首。 经由此人残魄中余留的记忆影像,可窥见冰山一角。 玉潋心回答道,残嗣的存活条件非常苛刻,并非每一个腹中胎儿都能承纳魂骸的力量,那些被迫注入魂骸之力的婴孩,几是九死一生。 阙清云听着,不由皱起眉,脸色冷肃。 此外,被选作残嗣母体的都是云罗宗内天资卓著,极有潜能的女性,大都介于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这个年纪的女性修士,能有三成左右突破至开光境,更有一两人可能修至融合境。 但对云罗宗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金丹以下皆为蝼蚁,她们在云罗宗高层眼中,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采撷发泄兽.欲的工具罢了。 说着,玉潋心的语气也沉下去,她们不仅被当做炉鼎供人采纳元阴,一旦怀上孩子,不论最后残嗣能否顺利出生,她们都会死。 云罗宗当然不会让这些女人知道真相,不论以利诱之还是强行交.欢,她们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等发现被骗,往往事成定局,已无力回天。 所以云罗宗每年都会对外招收许多女性弟子,经过重重筛选,能保证三年内至少诞生一个残嗣,这种丧尽天良的行径,延续至今已有数百年了。 最先出生的那批残嗣时至今日,已不知是何修为。 云罗宗隐藏起来的力量,光是想想,便足以令人背脊发凉。 若不是此次殷府事变,被阙清云撞破端倪,他们还将继续蛰伏于暗处,露出人畜无害的表象,背地里却早已磨刀霍霍,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这群畜生。阙清云眼神清冷,不配为人。 玉潋心勾着唇角,眼中笑意凉薄,低声讽刺道:所谓仙宗,豢养的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这世道,可真有意思。 听澜宗亦无外如是,但相比于受阙清云庇护的玉潋心,云罗宗这些女性弟子的遭遇,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玉潋心将灰袍道人的精魄纳入兽印,遂将其尸首扔向候在一旁的饕餮。 饕餮早已垂涎三尺,可玉潋心不说允许,它只能干着急,叽叽咕咕在原地打转。 见那一大块美食迎面飞来,兴奋得尾巴左右摆动,不等其落到面前,它就飞扑出去,快得只剩一片残影。 此人突破合道境已有不短时日,肉身褪去凡胎俗骨,血肉筋骨都灵质化,于食肉而生的凶兽而言,的确是大补之物。 玉潋心原还有些担心这饕餮能不能吞得下这具合道境的肉身,先前它只咬了一口道衍宗之人制作的傀儡,就险些爆体而亡。 好在这具残嗣尸体内的魂骸之力远不及那日遭遇的傀儡,饕餮几口将其吞下肚去,并无任何异样表现。 回去吧。阙清云收起镜虚门,一掌挥平山坳间的战斗痕迹,拂袖道,还有残局需要收拾。 玉潋心探手揽住阙清云的腰身,将下颌亲昵地搭在后者肩上,笑问:师尊已猜到了是何人在背后捣鬼? 阙清云斜她一眼,并未挣开,语调轻缓:你都来了,又有什么难猜? 玉潋心听着阙清云的声音,仿佛灌了一耳清泉,脑子里都响起咕咕咚咚的水声,喧闹的心跳这时方缓缓平静下来。 她贴着阙清云的耳根轻轻蹭了蹭。 阙清云探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的脸,温声道:走吧。 晨曦洒落大地,听澜宗如一头沉睡的巨兽于晨光中缓缓苏醒,一切都好似和夜间离去时并无区别,但踏上前山正殿的石阶,立即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秦剑风垂首坐在大殿主位,胸口被人开了个窟窿,尸体千疮百孔,鲜血染红了他座下的椅子,沿着地缝流淌开去。 阙清云步入殿中,立在血泊边缘,俯身捡起一片沾血的枯叶。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越来越少了,是不是都选择养肥了呀(绝不承认是我写的不好,嘤)。 第58章 云罗宗设局杀为师不成, 恼羞成怒,便除秦剑风泄愤。阙清云捏着那片枯叶, 清冷的脸孔上神情难得染上些许惆怅。 血液尚未干涸,秦剑风的尸体也尚余温热,下手之人应当离去不久。 可对方有备而来,杀人手法狠辣残暴,走时亦果断利落,无气息残留,遂难觅其踪。 仙门中寻仇杀人的事件屡见不鲜, 毕竟强者为尊, 任你杀人如麻尸骨堆积成山,只要不生谋反之心,仙宗同盟也不会过多干预。 然而听澜宗镜虚事变及殷氏灭门惨案,皆与秘境魂骸有关, 无疑触犯了仙宗同盟的底线,同盟追责已无法避免。 如此境况之下,云罗宗与听澜宗的仇怨便被无限放大, 他们行事也越发肆无忌惮。 分卷(34) 秦剑风可能遭遇不测早在玉潋心意料之中,她踏过粘稠的血泊走到秦剑风身侧,探其天灵, 道:此人当真心狠手辣, 不仅下手狠毒,还把他的魂魄也抽走了。 一位长老来殿寻秦剑风议事,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闻见殿内的血腥之气便觉察到不对劲, 行过殿前石阶,看清殿上场景,顿时脸色骇然, 僵在门边不敢动弹。 阙清云回身看向他,此人当即浑身哆嗦,噗通一声跪伏于地。 显然是有所误会,但他不敢此时撤走,唯恐表现得不乖顺,阙清云二人便要杀他灭口。 眼前掠过一道残影,随即便有一片沾血的枯叶出现在他脚边,叶片边缘切开砖石,嵌入地面。 遂听得阙清云道:云罗宗暗杀我宗宗主,凶手已逃离超过半个时辰,立马封锁听澜宗各大关口,加强戒备,彻查宗里有无可疑之人,但有谁想逃走,一律抓回审问! 那长老愣住,疑惑重复:云罗宗? 不错。阙清云声线清冷,漠然开口,莫再多问,速去安排人手。 长老被阙清云冷厉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叩首告退。 秦剑风暗中勾结云罗宗之人,设局欲取其性命之事,阙清云没有道破。 人已经死了,便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都成过眼云烟,秦剑风也算自食其果。 他作为一宗之主,又是她的师兄,阙清云幼时也曾蒙受其人关照,他的死相已足够凄惨,阙清云也念及旧时情谊,便为他保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不多时,又有几位长老赶了来,他们已听说了秦剑风被害之事,于是领着人手前来替秦剑风收尸。 尸体被人抬走的时候,秦剑风袖中掉出半块玉佩,落在血泊里,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阙清云俯身将这玉佩捡起,指尖拂去表面血痕,待看清玉佩上刻的风字,她垂下眼眸,无声叹了口气。 师尊在看什么?玉潋心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然后探手过来挑起她手中的玉佩,抓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看清其上刻字,顿时挑起一侧眉毛。 见阙清云不说话,玉潋心便将玉佩悬在指间,递到阙清云跟前,问道:弟子记得师尊也有一块一样的玉佩,放在哪儿的? 那玉佩是阙清云拜入季伯宗门下之时获赠,与秦剑风这块出于同一人之手,造型也颇为相似,只不过上面的刻字是个云字。 风云际会,原是季伯宗对这师兄妹二人寄予厚望,希望他们彼此扶持,延续听澜宗辉煌。 早些年他们的确相处和睦,秦剑风对阙清云关照备至,处处照拂,可世事难料,无人能猜到,最终他们竟会各怀异心,兵戎相见,走到如今这样生死相隔的地步。 忆起往昔岁月,阙清云心中惆怅,便也未立马回答玉潋心的话。 不等她开口,玉潋心突然伸出手来,朝其腰间探去,借寻找玉佩的机会在她身上放肆摸了两把,却一无所获。 咦?玉潋心讶异轻哼,师尊没把玉佩带身上吗? 寻玉佩是假,借机轻薄才是真,这醋坛子翻得都快盖过殿上的血腥味儿了。 阙清云斜睨着她,眉目间浮现两分无奈,但唇角却不自禁地微微弯起,声音轻且淡:未带在身上,兴许放在书房哪个柜子里。 玉潋心朝阙清云皱起鼻子,理所当然地说:师尊那块玉佩送给弟子可好?这块就随秦师伯的尸首葬了。 这玉佩如何,阙清云是不在意的,她感慨的,不过是时光易老,物是人非。 年少无知之时,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人心鬼蜮,众叛亲离。 她自玉佩上收回目光:依你罢。 秦剑风的尸骨被一把火烧个干净,骨灰和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则被送入听澜宗宗堂,立在历代宗主牌位末位。 是夜,阙清云悄然离宗,临走时同玉潋心打过招呼,却未言明去处。 玉潋心在云仙居陪殷晴雪认字看书闲度一整日,待日落西山,将小姑娘送回房间之后,便趴在阁楼栏杆上,望着云仙居大门所在,安静等待。 柔和的晚风吹过庭院,带来花草淡淡的馨香,玉潋心趴伏于围栏一侧,食指缠着红绳,其下坠着一块色泽莹润的温玉。 朝玉佩吹气,绳子便在她手中轻轻晃悠,刻字的一面与未刻字的一面交替出现,晃得人昏昏欲睡。 师尊 玉潋心噘嘴,半倚着栏杆打了个呵欠。 等得百无聊赖,便小声自言自语地抱怨,说好的去一日,昨日亥时离宗,这会儿都快过子时了还未回来,当心食言而肥! 话音刚落,一道幽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你说谁食言而肥? 啊,谁呢?玉潋心嘴角高高翘起,回身自然而然地揽住阙清云的肩,转移话题,师尊今日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宗?弟子等得好辛苦啊! 阙清云回来,她便像没了骨头,自己的身子支不住,非得贴着靠着,倚在阙清云身上,倘若师尊不抱她,她就赖在地上不起来。 一件小事,无足挂齿。 语气云淡风轻,阙清云不为这小弟子的娇蛮生气,遂搂紧玉潋心的腰身,稍一用力便将其拦腰抱起,朝她的卧房行去。 第二日,有消息来报,云罗宗晨间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被人用绳子吊在宗门前,守山弟子换值时才发现。 虽然及时下令封口,消息还是没能拦住,一大早便传了出来。 其人黑袍裹身,浑身缠着带刺的藤条,正是前一日晚与阙清云交手,不敌逃逸的黑衣人。 消息送来云仙居时,玉潋心刚睡醒,正卧在阙清云怀里猫儿似的轻蹭。 阙清云一只手拿着书卷,另一只手轻抚怀中人乌黑柔顺的长发,指尖没入发根,顺着发丝向外梳理。 玉潋心看完讯鹰腿上的传书,立马联想到昨夜阙清云随口说的那句小事,遂追问道:此事,可是师尊的杰作? 于发间游移的五指稍顿,阙清云长睫微垂,不甚在意地说: 不过是给云罗宗一点警告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为什么这么受? 越写越受,不应当啊_(:3」)_ 这样的小徒弟怎样才能攻起来呢?! ps,不知道有没读者看见我文案上的欠债记录,数据已经快令我心梗了,如果没人看见的话我就把它偷偷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毫无愧疚,甚至有点债多不愁的得意,谁能想想办法收拾一下鸽子精!)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绿豆桂花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涼冰紅茶 2个;y醋坛本坛y、sdxmwd、48153890、恨我好了、小p、jenlll、高文、黎墨、牛牟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枭 95瓶;洛书 30瓶;kikikanli 28瓶;梦在江之南、vera 20瓶;32、xcffg、万里雁栖江北、墨貔貅 10瓶;咖啡不加水 9瓶;玉擒顾纵 6瓶;张狂、小p 5瓶;23470472 4瓶;红蓝魂和太妃糖 3瓶;an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秦剑风作为听澜宗宗主, 在位二十余载,身死后自不能悄无声息地掩埋便罢, 阙清云亲自撰写讣告,将其遇害之讯昭告天下,并在听澜宗举行吊唁大典,告慰亡灵。 听澜宗两任宗主接连暴毙,玉州各大仙门都为之震动,不少有心之士从中嗅到腥风,只觉这天下看似平静, 实则暗流涌动, 几有风雨欲来之相。 各宗各派纷纷派人前往听澜宗悼念,其中就有曾经与阙清云短暂交锋的玉仙门大师姐莫长鸢。 这日天色灰阴,灰蒙蒙的云层堆得很厚,仿佛随时可能电闪雷鸣, 落下倾盆大雨。 听澜宗长老弟子皆着缟素,引来访宾客入前山正殿祭奠,前山人来人往, 作为宗主的阙清云却未现身。 前来吊唁的访客亦不乏往日曾同听澜宗有过旧怨的散修魔修,借悼念为由前来瞧听澜宗的笑话。 只不过,从表面上看, 他们都按规矩行事, 未有什么出格的举止,听澜宗也没有理由无故将人逐走。 阙清云没有现身主持大局,这一举动自然引人注意, 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细声讨论。 道是日前有传言说听澜宗宗主秦剑风和清云仙子阙清云不睦,两人原先已打算结成连理, 然因清云仙子爱徒叛出师门之故,秦宗主欲肃清门楣,阙清云却有心包庇,因此交恶。 不仅婚事毁于一旦,甚至引发阙清云的反心,故而双方反目,兵刃相见,秦剑风极有可能是被阙清云暗害的。 还有人说老祖宗季伯宗也非自然坐化,先前镜虚门之变闹得人心惶惶,听澜宗死了不少人,说不定也是阙清云的阴谋。 这么短的时间内,季伯宗和秦剑风相继离世,阙清云又不在吊唁会上现身,怎么看怎么蹊跷。 貌若高岭之花,心却狠如蛇蝎,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些小声议论只字不落地传入云仙居,阙清云执起一枚白子,波澜不惊地点落于棋盘上,黑子大势被这一子截断,已是日暮西山。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从方才开始就坐立不安,神情局促,见这棋到眼下地步已无力回天,明明是输的一方,她却长出一口气,出声赞叹:师妹棋艺高超,长鸢自愧不如。 莫师姐过谦了。阙清云面露微笑。 遂不再行棋,端起一旁的玉壶,替莫长鸢斟上热茶,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对这些传言,莫师姐作何想法? 莫长鸢闹不清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本是奉玉仙门宗主之命前来听澜宗吊唁,没曾想刚行至山脚,便被阙清云请到云仙居来。 对方不声不响,让她坐下饮茶,再摆了一盘棋,棋下到一半,又有长老前来汇报前山正殿那些闲言碎语。 她自认同阙清云虽然算不得多熟悉,却也没有结怨,阙清云何故如此针对她呢? 自上次她们在金灵山见过一面,她便知这阙清云非良善之辈,是不好相与的。 莫长鸢垂下眼睑,故作镇静:想必是闲人诽谤,阙师妹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呵。阙清云闻言,却是嗤声一笑。 陡然听到这清寒的冷笑,莫长鸢双肩轻颤,手中茶盏也因此猝然一抖,滚烫的茶水溢出杯沿,洒在她的手背上,她却不觉得烫,只一阵阵地背脊发凉。 道听途说之言总似是而非,难窥全貌,不过是有心之人刻意散播,模糊真相。阙清云出言点评,声音很轻,缥缈如云。 但听她这么说,莫长鸢紧张的情绪稍稍平复,这话的意思,应当是阙清云认同了她方才说的清者自清吧? 这想法将将浮现,便听得阙清云话音一转:不过这二人之死虽非我亲自动手,却也的确在我筹谋之中,这么说,莫师姐可能明白? 莫长鸢呼吸一窒,手中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她脸色刷白,思考也几乎停滞,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剑悬在她头顶上,只要她哪句话不合阙清云的意,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惊得她冷汗涔涔,毛骨悚然。 她一时想不明白,阙清云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莫师姐想必疑惑,师妹何故特地请师姐来云仙居下棋,还同师姐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阙清云幽深的双眼注视着莫长鸢,看穿了莫长鸢所有心理活动,将她的顾虑和胆怯全都宣之于口。 莫长鸢已很难维持表面的冷静,恐惧从她的双眼中泄露出来,藏在石桌下的双手抓皱衣摆,连方才摔碎的杯盏都不敢多看一眼。 师姐不必害怕,师妹对师姐并无加害之心。阙清云淡淡然说着这样的话,可在莫长鸢看来,实在毫无取信之处。 不瞒莫师姐。阙清云抿了一口清茶,而后继续从容不迫地说道,师妹今日请你来云仙居做客,确有私心,遂与师姐开诚布公,同样,也希望得到莫师姐同等的坦诚。 莫长鸢总算听明白了阙清云的目的,遂深吸一口气,强压心悸之感,问道:清云师妹有话可以直说,但凡长鸢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阙清云闻言笑了,眼神却是清清冷冷,并无丝毫波动,语气平淡地开口:师妹听说今次仙宗同盟聚首,大璩王国祭司,浑天道尊亦将出席,可有此事? 浑天道尊,原是道衍宗祖师爷的师弟,乃道衍宗正统,道衍宗为集结皇权,派其入驻大璩王朝皇宫,成为王朝大祭司。 其人修为极高,是最初主张以半神残躯衍生出的秘境为根基建立宗门的元老级人物之一,同时,此人还是无相神踪界的傀儡符制符术鼻祖。 玉仙门虽未位列十大仙宗,却也是名扬一方的大宗,其宗主与道衍宗一位颇有名望的长老沾亲带故,获取这些消息,总能快人一步。 此言一出,莫长鸢脸色再次变幻。 浑天道尊沉寂清修已有数百年,仙门中年轻一代少有听过浑天道尊名号的,阙清云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她猜不到阙清云的想法,又因先前惊吓乱了心神,未及细细思量,便坦白道:确有此事。 阙清云扬眉,鸦羽似的长睫下瞳孔幽深似海。 片刻后,薄唇微启,又言:莫师姐,师妹有一事相求。 姐姐。殷晴雪牵住玉潋心的衣摆,轻轻拽了拽。 玉潋心伏于书房木窗旁,手中把玩着那枚刻字的玉佩,眉头却加不加班蹙起,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原该陪殷晴雪认字,与之一块儿抄写经文的,但在莫长鸢步入云仙居后,她便被院中对坐的两人引走注意,心思全无了。 殷晴雪见其不应,小手上便加了些力,扯动她的衣角。 玉潋心终于发现身侧的小人儿,虽心情不虞,却还是耐着性子扭头看去:作甚? 殷晴雪眨眨眼,见其回头,方问,院里,是谁? 莫长鸢。玉潋心语气不善地回答,玉仙门掌门人的爱徒。 不等小姑娘再开口,玉潋心已猜到她想问什么,便道:当是来吊唁秦师伯的,不知师尊寻她作甚,玉仙门和听澜宗也没什么交情。 院里两人隔得远,阙清云又刻意压下了说话声,玉潋心纵然有心偷听,也一个字都听不见。 分卷(35) 只知道她们相谈甚欢。 玉潋心的不悦全写在脸上,殷晴雪不敢触她的霉头。 顿了须臾,女孩儿眼珠一转,突然趴在玉潋心身侧,朝院里放声唤道:仙师! 院中两人同时回头,便见玉潋心大惊之下从身后抱住殷晴雪,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乱喊。 莫长鸢满目惊讶,阙清云则淡淡一扫,眉头稍蹙。 被阙清云的目光锁定,玉潋心顿时没了动作,殷晴雪呜呜闷哼,用力挣开她的钳制,还朝玉潋心呜噜噜地吐了吐舌头。 玉潋心懒得搭理她,隔着数丈虚空同阙清云遥遥对视。 片刻后,玉潋心哼声撇开脸去,顺便拨去撑杆儿,书房窗户哐的一下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她们相谈甚欢。 莫师姐:瑟瑟发抖.jpg 上一章有个评论太优秀了,角色心理分析到位,课代表呀! 第60章 宗主, 大事不好! 一名探子翻入云仙居庭院,语气焦急, 玉仙门一行人离开听澜宗后遭袭,同行长老皆被击毙,莫长鸢现已去向不明! 阙清云正在院中收捡黑白棋子,听得此言,手里动作稍顿,脸色沉凝。 莫长鸢刚从云仙居出去,便遭袭击, 是巧合, 还是早有预谋? 她拂袖起身,残局留在桌上,一转眼,素白的身影便自院中消失, 不见踪影了。 二楼书房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玉潋心扫了眼已然空空荡荡的庭院,暗自冷嗤一声。 纵然她对莫长鸢不喜, 可事出突然,若此人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要为之遭罪的却是阙清云。 玉潋心回头叮嘱殷晴雪待在书房, 莫要四处走动。 而后她翻窗而出, 锁上屋门,轻飘飘地落入院中,再随手捡起一枚黑色棋子, 召出饕餮,吩咐道:找到莫长鸢,给你十块灵石。 阙清云必定会先往莫长鸢遭袭的地方调查, 寻找袭击者的气息,而在寻人这方面,却是饕餮更为擅长。 饕餮尖啸着蹦跳起来,一口咬掉玉潋心抛来的黑棋,遂腾身扑出庭院。 玉潋心紧随其后,一人一兽飞奔出去,于听澜宗茂密的山林中飞快穿梭。 山高壁陡,环境愈渐偏僻,虽还未离开听澜宗的地界,但这么偏远地势险峻的地方,玉潋心往日也不曾来过。 玉潋心沿山壁疾行,忽然心中敲响警铃,遂脚下一踏,侧转身形避让突如其来的袭击。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方才她行经之处爆开一蓬尘雾,碎石飞溅开来,扑簌簌滚入山崖之中。 压制性的灵压在碰撞之处爆炸,汹涌气浪扑面而来。有黑影穿过烟尘,伴着冷厉的劲风,直扑玉潋心的面门。 玉潋心眼睑微阖,眼睛捕捉到残影的瞬间便解除了饕餮兽印,身体同时做出防御姿态,灵气运转,化作层层藤影,将周身要害完全覆盖。 下一瞬,如同被一面铜墙击中,虽及时卸去大半气劲,她仍不由自主倒飞出去,直至数丈开外才勉强站稳。 因距离拉开,那尘雾中的身影亦显现出来。 是个披头散发的灰袍之人。 此人须发花白,周身蹿动着暴躁而汹涌的灵气,一双猩红的眼睛从发隙之间透出形迹,那癫狂噬血的神态,无论如何看着也不像能冷静思考的正常人。 一身素衣的莫长鸢被其擒在手中,两眼紧闭,无声无息,不知是生是死。 玉潋心皱起眉,这人气息强大,绝非她能匹敌,倘使对方不是疯疯癫癫,气机不稳,说不定她连与之交手都很吃力。 心往下沉,另一件惹人担忧的事也浮上心头。 这人修为如此高深,便是阙清云来了,多半也不是对手。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老怪物?他抓莫长鸢做什么? 尚未思量出结果,玉潋心飞快倒退的身形猝然僵住,莫大的恐惧和心悸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令她四肢僵硬,心头急跳。 倏然,那道灰影距离拉近,转瞬间已出现在玉潋心眼前。 他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莫长鸢,那只长满老茧的枯瘦手掌闪电般握住玉潋心的喉咙。 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孔在玉潋心瞳孔中放大,几乎贴近她的眉心,凝神端详打量着。 镜虚门?老疯子神情恍惚地呢喃着,说完,又兀自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是!你不是! 他突然瞪大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玉潋心,质问道:不是镜虚门!你来做什么?! 玉潋心的脖子被他死死钳住,出声都困难,更别说回答他这句疯癫胡乱地问话了。 不是镜虚门不是!竟然不是!那镜虚门在哪里?!老疯子躁怒地吼道,玉潋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身体便砸落于地面上。 竟敢骗我!该死的!杀!杀!!全部杀死! 他随手一掀便是几道凌乱的掌风,玉潋心不敢硬接,四处逃蹿之时,身形略显狼狈。 在躲避老疯子的攻势期间,她一直注意着莫长鸢的位置,可碍于此人拦在她和莫长鸢之间,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脱身。 杀!杀! 那疯子还在咆哮,胡乱击出一道道杀气凌冽的掌风,他丹田内的灵气仿佛取之不尽,这一套百来掌打完,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倏然,那疯子从乱象中抬头,视线同玉潋心对上。 玉潋心心里一咯噔,大呼不好。 她未来得及移动,灰影便原地消失,眨眼间,疯疯癫癫的老者便从数丈开外再次来到玉潋心面前。 ! 以为又要受其一掌,玉潋心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那掌风却迟迟未至。 眼睑微微睁开一条缝,那张放大的苍老脸孔果然近在眼前。 只不过,他眼底的浑浊散去了些,竟显出些许清明来。 镜虚灵嗣。此人突然开口,声音低哑浑厚,小心,他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 话未说完,他眼底的清醒再次散去,又聚上朦胧的薄雾,沾染丝丝缕缕鲜血的颜色,疯癫大喊:他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哈哈哈哈他知道了! 笑声疯狂,几可穿破云层,没入九天之上。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冤有头,债有主,该来的总要来,终究逃不过!逃不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剑芒凌空而来,劈开山岳,直指这癫狂的疯老头。 然而老疯子只是疯笑,笑罢,随手一摆衣袖,阙清云开天辟地的一剑便被其袖袍击散。 他不与阙清云正面交手,哈哈笑着飞身跃起,身影只在空中一闪,不见踪迹。 玉潋心愣怔站在原地,心头一片纷乱。 此人口中的他是谁?谁知道了?知道了什么秘密? 是什么天意如此?又是什么逃不过? 老疯子这番话听得玉潋心一头雾水,理智告诉她不必在意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可心悸之感却久久不散。 潋心。阙清云御剑而来,飘然落地,扶稳她的肩膀,关切询问,可有受伤? 玉潋心摇了摇头,喘匀气息后道:方才那疯子,应是道衍宗之人。 被老疯子擒住之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此人衣襟上的绣纹,那刺绣纹样,她只在道衍宗的前辈身上见到过。 道衍宗阙清云脸色微沉。 玉潋心呼出胸中浊气,紧绷的心神放松之时,身体便显出疲态。 刚才同此人交手,她不敢有半点保留,几次接招,体内灵气便耗损一空,但凡阙清云再晚些时候过来,可能她就撑不住了。 她浑身脱力,遂软倒于阙清云怀中,后者揽住她的腰身,手掌贴着她的背脊缓缓渡入灵气,片刻后,玉潋心恢复几分体力,便道:去看看莫长鸢吧,还不知是死是活。 关键时刻,她还是分得清主次,晓得轻重。 阙清云瞧她一眼,没在她眼中看见不悦,遂扶她在一旁大石头上坐稳,这才转身去查看莫长鸢的伤势。 待阙清云转身离去之后,玉潋心低头翻开手掌。 一把寸许长的铜钥匙被她握在手中,此物是从方才那疯癫道人身上落下来的,恰巧被她捡到,内藏隐晦的魂骸之力,想必多少和无相神踪界沾点关系。 这疯道人,是何身份?他找镜虚门做什么? 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玉潋心思量许久,而后苦笑摇头。 暂时想不通的,就别想了。 等晚些时候,事态平息下来,再与师尊细细相商。 心头有了确切打算,玉潋心便将这小钥匙收好,起身朝阙清云二人走去。 倏然,她脚步一顿。 心中忽有所感,她猛地扭转目光,视线穿透层层空间,望向西侧茂密的山林。 入眼是一片葱郁的草木,不见任何异样,那被人窥视的感觉也转瞬消失。 只短短半息,她竟惊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埋得差不多啦!接下来的剧情就是我筹谋很久的仙宗同盟聚首大会哈哈哈哈!激动人心的时刻将要到来! 求评呀求评呀!今天也是打滚求评的胖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youxin 4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ouxin 1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糊气小包子、pop ?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豆桂花糕 40瓶;lyn 30瓶;42090098 15瓶;我、雅典娜 10瓶;陈桉 8瓶;244j. 7瓶;墨染书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心悸之感转瞬即逝, 玉潋心再定睛细看,一切又已恢复寻常。 足足十息, 被窥伺的感觉没再出现。 她收回目光,压下惊慌,快步走向阙清云。 莫长鸢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阙清云只好先将她带回云仙居,并传信给玉仙门,将此事告知其掌门。 不久后, 阙清云收到回信, 玉仙门会尽快派遣人前来听澜宗接莫长鸢回宗,在此之前,便委托阙清云代为照看。 莫长鸢因此留在听澜宗养伤,为防再出现先前那样应对不及的变故, 阙清云将其安置于云仙居,方便照应。 对此玉潋心心有不满,隔三差五就到莫长鸢养伤的屋子外转一圈, 若见着阙清云也在屋内,她便一会儿清清嗓子,一会儿又在门口跺跺脚, 明里暗里作怪, 要把阙清云撵出来。 阙清云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无奈收功,扶莫长鸢躺下, 遂起身行出门去,见那姿态妖冶的女子斜倚于栏杆旁,便问:明日将要启程前往大璩国都, 可还有行李遗漏么? 弟子只需把人带上,倒是师尊玉潋心扬起一侧眉毛,阴阳怪气地哼哼,莫长鸢昏迷未醒,倘若师尊心里分外牵挂,那不如推迟两日再出发。 阙清云平静地凝望着她,没解释什么,只道:按原计划行事便可。 玉潋心顿觉没趣,撇撇嘴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 次日,天清气朗,视野辽阔,山道两旁绿树如茵。 师徒二人踏着柔和温驯的朝阳并肩下山,云仙居便只剩殷晴雪和一个昏迷中的莫长鸢。 起先小姑娘听说玉潋心要和阙清云一块儿出远门,很不高兴,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阵子,甚至试图缠着玉潋心要求跟着去。 可惜这事儿铁板钉钉,阙清云不让,不论她怎么闹,玉潋心也不松口,最后只得作罢。 阙清云安排了人手照看殷晴雪和莫长鸢,她们此行若是顺利,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也该回来了。 从听澜宗向东行一千里,途经郢州,再朝北去两千三百里,便是大璩国都璩阳城。 这么远的路途,凡人策马而行,中途不眠不休,也要耗去月余时间,然而对御剑而行的修真者而言,日行夜伏,五日已算宽裕。 先前与云罗宗结了仇怨,原想自郢州穿行而过时,可能会遇到点麻烦,但此行意外地顺利,直至离开郢州地界百余里,依然风平浪静,无人截道,亦无人叨扰。 一路行来,二人走走停停,假借公事之名游山玩水,若寻得山清水秀的去处,不肖有谁提议,便不约而同停下歇息。 阙清云仍时常板着张冷脸,得了空闲便打坐修炼,鲜少表露内心的情绪,多是玉潋心在她身边环来绕去,有几回榻间寻欢,都是玉潋心主动,阙清云清修被扰,无奈之下顺水推舟。 玉潋心早习惯了阙清云这模样,倒也理得心安,权当阙清云口是心非,面子上挂不住,否则以其说一不二的性子,哪能由得她胡来? 师尊,咱们离宗已有三日,怎的还未到璩阳城?玉潋心说着,身子一歪,软软倚在阙清云身上。 这话题并无实意,不过闲来无事,没话找话罢。 她可不比阙清云坐得住,但凡瞅着机会就往阙清云身上靠,一会儿嗅嗅师尊身上的香味,一会儿蹭蹭师尊的肩膀,贴贴师尊的耳朵,黏黏糊糊总没够,还爱动手动脚的。 正打坐的阙清云睁开眼,视线扫过平静无风的湖面,淡淡道:过了阜水河,便至璩阳地界,明日午后应当能抵达璩阳主城。 哦。玉潋心答得不经心,身子倚得不稳,要滑不落的,好似不注意就会摔下去。 明知她是故意,阙清云仍松开一臂,虚环玉潋心水蛇似的腰身,将之揽入怀中,也叫她这不安分的小徒弟靠得更舒适些。 玉潋心唇角翘了翘,长睫遮掩下的双眼满是得意,稍稍侧转身子,完全卧入阙清云的臂弯中。 她的目光落在阙清云紧致柔和的下颌沿线,正好一束阳光透过树木枝梢,映照在阙清云的肩膀上,散开的光晕柔和了阙清云的眉目,将这女人身上清清冷冷的气质柔化许多。 便是此时,阙清云低垂的视线与怀中之人相撞。 不知是心心念念所致错觉,还是阙清云的眼神的确温柔,至少这一刻,在玉潋心眼中,师尊不像高高站在云中的仙子,而是切切实实地在她眼前。 那双晦暗幽邃的瞳眸沾染了凡尘烟火,当其眼中映照出她的模样,她便再难按捺心中宣涌不息的情思,扬起两臂圈住阙清云脖颈,拽着她俯身吻向自己。 阙清云遂了她的意,薄唇辗转于她柔软湿润的唇角,轻而柔。 玉潋心闭上眼,顺应心意迎合这个不夹带任何情.欲的亲吻,倾心感受这瞬间难得的缠绵悱恻和身上人转瞬即逝的温柔。 分卷(36) 数息后,阙清云抬眸,眼睫下垂落的阴影遮挡了她的复杂而克制的眼神。 她深深凝望玉潋心微泛红晕的脸颊,玉潋心敛下一身带刺的锋芒,猫儿似的窝在她怀中,毫不设防,倘使她此刻动了什么心思,想必玉潋心也会听话顺从,予取予求。 她伸手抚向怀中人的脸颊,欲轻轻触碰她的鬓发。 手悬在空中,指尖距离玉潋心的白皙的肌肤不过毫厘,却良久未曾落下。 眼底似有怒涛汹涌,须臾后,玉潋心睁开雾蒙蒙的双眼,未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先瞧见了她的动作,便自然侧首,将自己的脸颊贴近她的掌心。 柔润与温热自手掌纹路淌进心底,阙清云神情松动,不禁再俯下.身去,于玉潋心眉心印下一个吻。 这一吻来得突然,玉潋心并无预料,因此稍有些惊讶。 随即,她便笑了开来,精致的五官自然舒展,搂紧阙清云的脖颈,心满意足地隔着衣衫贴近后者心口,轻轻唤: 师尊。 阙清云抿唇不应,可起伏的心跳相比平常略急一些,表面上再如何云淡风轻,她的心跳也不可避免地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玉潋心享受这片刻的安宁,直至心静神怡,昏昏欲睡,耳侧方响起阙清云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该起来了,这荒郊野岭的,可莫要轻易睡着。 师尊好生不解风情。玉潋心掀起眼睫,噘了噘嘴,故作不满地戳戳阙清云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指尖柔滑细腻而真实,比上好的美玉更令人流连。 阙清云由她抚摸,可这姑娘颇不安分,抚着抚着,指尖便寻到她耳后,挑逗似的轻触她的耳垂。 一只手从侧边伸来,擒住玉潋心的指尖。 女人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薄薄的日光洒落在她发梢上,晕开模糊氤氲的金边。 微微侧首,闭眼亲吻玉潋心手腕内侧细腻柔白的肌肤。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朦胧得像醉时呓语。 日后回宗,任你意欲何为,为师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鸽子精胖年突然出现! 昨天感冒了,今天吃完药也是昏昏欲睡的状态,感觉自己要死不活的,勉强写了一点点,今天应该没有二更了 另外,五一计划出去玩,但我会带电脑,这几天尽量保持每日一更,欠更字数持续统计,节后慢慢补 要交代的差不多就这些,虽然说没有留评更新动力会少一大半,但是追更也是很辛苦的,实在追得痛苦小可爱们就养肥吧,我争取三个月内把这本书写完,爱你们2333 第62章 越临近璩阳城, 百姓愈是富庶,距离璩阳尚有五百里, 附近的城镇已是相当繁华,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旁的酒馆茶馆生意也十分兴隆。 再往前走,便至道衍宗的管辖范围,趁着眼下尚还清闲,阙清云决定在小镇上住一夜再走。 是夜,阙清云正在小楼露台上打坐修炼, 玉潋心忽然抱了一坛酒上来, 在阙清云身侧摆上矮几,两个蒲团,再置上两只青玉酒碗。 阙清云睁眼,见玉潋心已一掌除去酒坛泥封, 将清澈的酒液倒进青玉碗中。 不等她开口询问,玉潋心已主动说明来意:方才入城时,弟子偶然听闻镇上酒好, 特别是这月泉酿,乃供给大璩皇宫的贡酒,弟子心痒, 便寻了一坛来, 邀师尊一块儿尝尝。 言罢,她便斜倚桌旁,端起一只酒碗, 朝阙清云晃了晃,神态妩媚地发起邀请:师尊愿陪弟子小酌一杯么? 月光洒落露台,在玉潋心风情万种的眉目间铺开淡淡的银霜, 她轻抿一口酒,清亮的酒液涂抹于她樱粉色的嘴唇上,在月光下隐泛柔润的光泽。 夜色中,阙清云脸上神情朦朦胧胧。 静了须臾,玉潋心忽听得一声薄而轻的笑,便见那抹素净无尘的人影飘然起身,朝玉潋心款款行来。 裙摆轻盈地拂过地面,阙清云停驻于玉潋心眼前,接过后者手中酒碗,在其微睁的美眸注视下,从容覆上碗沿的唇印。 一口含下小半碗,遂两指挑起玉潋心的下颌,迫使其仰面,这一吻落下,糯软的唇舌搅着浓稠酒香,将半口清酒渡入玉潋心喉头。 阙清云无疑是美的,她美得圣洁,美得高雅,美得清净无瑕不惹俗世尘埃,让人远远看着便无端生出几许敬畏之心来。 当她敛起清锐的锋芒,从容优雅展露自身之所长,只一瞬,便足以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潋心被眼前女人惊鸿之姿迷得神魂颠倒,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阙清云的素丽之至的脸孔,如坠云端之中,心绪起起伏伏。 阙清云托着玉潋心细嫩的下巴,居高临下吮吻她的柔软湿滑的唇舌,后者被迫承接这略带侵略性的吻,眼中很快蓄起莹润朦胧的水雾,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腹下魔纹隐隐发烫,玉潋心眸底泛起缠绵的秋波。 四肢酥麻,筋骨虚软,轻而易举被身前人挑起晦暗的情潮,雾蒙蒙的理智也随着这个愈渐加深的吻一点一点剥离开来。 师尊。 双唇相离的间隙,玉潋心浅浅呓语,随即将两臂环上阙清云的脖颈。 今夜的阙清云格外热情,像蛰伏已久的凶兽破开牢笼,放肆纵容内心横生的冲动,昏暗的房间气机交错,灵压节节攀升。 魔毒平息之时,玉潋心便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夜半时分,阙清云陡然睁眼。 动作轻柔地替玉潋心掖好被角,她翻身落地之时,一身衣物已然整洁如新。 推门行出客房,脚步落下的瞬间,人已至屋脊之上。 像早有所料,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檐角。 那地方立着个须发花白的灰袍人,身上衣袍褴褛,不正是日前曾与玉潋心交手的老疯子么? 不过,那老疯子此时一改先前疯癫之态,半耷的眼皮下,两眼看似混浊,实则神光内敛,气息幽深若渊。 你快走吧。灰袍老者开门见山,事已至此,趁早离去,尚有一线生机。 阙清云微微敛眉,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静地问道:前辈何故帮我? 两次现身,皆为给她提醒,而她与此人非亲非故,身份又极其悬殊,阙清云并非全然不受触动,但她不相信平白无故的好意,更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放弃她已筹谋多日的计划。 她话音落下,却听得一声轻嗤。 灰袍老者冷声笑了,可其神态颓靡,不像在嘲笑阙清云,倒像是在笑他自己。 老夫不是帮你。他沉声说道,不过是为以前造下的恶业赎罪。 说完,他一拂袖:老夫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不止是你,还有你那弟子,你们好自为之。 阙清云未完全理解这话中深意,可方才立在檐角的人影却凭空消失。 她在屋顶又站了片刻才回到房中,卧于玉潋心身侧。 此地离璩阳已算不得远,有三两途经此地的修士自屋顶掠过,阙清云敛下气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搂紧怀中人腰身,一夜安生无话。 步入璩阳城当日,玉潋心和阙清云自坊间听说了两件秘闻。 其一,王国大祭司浑天道人出关,其修为已至洞虚境大圆满,距离大乘之境仅一步之遥。 此次仙宗同盟聚首大会,浑天道人也将出席。 第二件事,道衍宗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闭关冲击瓶颈失败,因执念深重走火入魔,破关之后疯癫逃逸,难寻其踪。 听见第二条消息时,玉潋心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日出现在听澜宗山脚下的疯子,不知二者可有联系。 仙宗同盟聚首大会定在两日后,地点便是璩阳城的东道主之所在,道衍神宗。 阙清云领着玉潋心择一处茶馆暂歇,寻二楼靠窗的座位,即可观远处街景,也可细听馆内茶客之见闻。 两盏茶润了润喉,忽听得远处传来刀剑交击之声,玉潋心扭头望去,原是两名仙人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斗,遂御剑升空,凌云斗法。 叮当脆鸣之声不绝于耳,玉潋心隔山观虎斗,一小捧瓜子嗑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脸色微变。 但见两道流光倏地划过天际,刀剑争鸣之声戛然而止。 那两名斗法的道人口中同时喷出逆血,而后身不由己倒退数步,将要从空中跌落之际,两道黑影分别出现在他们身后,拎住他们的衣领。 两名道人已没了意识,被人抓在手中,比猪狗还不如。 整条街道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不知由谁打头,第一个下跪,玉潋心便惊骇地看见,从街头到巷尾,璩阳城的百姓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连茶馆中的茶客也都起身,纷纷下跪,而途经此地的修士,虽然没有和凡人一样跪下,却也一个个低眉垂首,毕恭毕敬。 玉潋心愕然,手里瓜子散落一地。 便听得桌对面响起阙清云淡淡然的传音:道衍宗执法,这阵仗,还真有天神降世的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吓得我瓜子都掉了! 大家五一快乐!这章留评反小红包! 第63章 道衍宗两位执法者阻止修士斗法, 转瞬间又化作两道流光远去,从始至终未多看街上的凡人一眼。 天高云阔, 视野辽远,长街上一片寂静。 这些凡人仍虔诚地跪着,直到两位执法的仙人消失于天际,他们才陆陆续续地起身。 静止的画面重新流动起来,长街很快恢复修士斗法之前的状态,街上的气氛平静且自然,好像刚才那一切都是玉潋心的错觉。 好在阙清云那一句似有似无的轻叹佐证了方才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 玉潋心这才从远处天际收回目光, 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茶馆中神色各异的茶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尽管刚才短暂的交锋在璩阳城中屡见不鲜,但以小见大,足以令玉潋心二人管中窥豹, 感受道衍宗在璩阳境内的声望。 两名小小的执法者现身城中,其威势比之大璩帝王亲临似乎也不差多少了。 阙清云放下茶盏,道是欲回客房。 玉潋心瞥见其幽深晦暗的眼神, 猜不透对方的心思,见其从座位起身,便立马迈步跟上。 临近仙宗同盟聚首大会, 璩阳城中各处都有隐晦却浑厚的气息潜藏。 不过, 有道衍宗震慑在前,这些来自不同宗派的高手们纵使私底下结过仇怨,彼此亦维系着表面的和谐, 没有谁敢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去拂天下第一仙宗的颜面。 短短两日转瞬即逝,仙宗同盟聚首大会如期而至,当日一早, 玉潋心便跟随阙清云一道来到道衍宗。 道衍宗位在璩阳城东的紫虚神山上,护宗大阵涵盖整条紫虚山脉,自有迷踪之效。 若误闯深林,多半会在山中迷失方向,除非凑巧被巡山弟子碰见,为其指路,不然则会困死山中,难觅出路。 阙清云在山前驻足,将道衍宗前辈亲自发放的请帖交给守山的弟子。 那两名弟子不过元婴初期修为,可神态倨傲,根本不将外来修士看在眼里,哪怕他们面对的是同属十大仙宗的听澜宗宗主阙清云,也不过淡淡扫了眼请柬,然后对阙清云二人道了声请。 看似礼数有加,实则目中无人,其眼神,似乎还饱含深意。 他们背靠的道衍宗,就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的底气。 玉潋心两眼微眯,眼看就要发作,痛打看门狗,却是阙清云抬了抬手,阻止她放肆。 阙清云拱手,神色虽淡,但态度谦恭:有劳二位仙童。 这两位仙童年纪起码已过百岁,比玉潋心和阙清云加起来还多一倍,听出师尊话语中不动声色的挖苦讽刺,玉潋心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复故作平静地将其压了回去。 仙童们果然没有听出阙清云的言外之意,甚至误以为这二字乃尊称,遂眉飞色舞,满面红光地在前引路,将阙清云二人带到山上。 大会将在道衍宗主殿仁德宫举行,阙清云二人来时,宫中已聚集了数位仙宗前辈。 能代表各大仙宗出席仙宗同盟聚首大会,这些前辈无一例外,都是江湖中颇有声望的人物,即便玉潋心未曾与之谋面,亦能凭借对方衣着打扮及形貌特征,大致推断其身份。 临到仁德宫,仙童们也收起了人前的倨傲之态,变得恭敬顺从,他们于宫前止步,告诉玉潋心二人自行入宫之后,便拱手告退。 这仁德宫外有一块极宽敞的白玉石台,称问道台。 台上设了许许多多桌椅,主座有两个空位,左右手各设五个次席,再往下则有百余矮几,零星有数位前辈落座于席间。 两人步入宫中,只一瞬间,数道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目光集中到她们身上,阙清云面不改色,至始至终神色从容。 玉潋心亦目不斜视,紧随阙清云身后,行至问道台上。 听澜宗虽也属十大仙宗,却位在仙宗之末,故而阙清云的座位排在左手边第五位,对面便是丹阳殿的长老渔阳道人,同属左侧席的第四位,则是云罗宗的宗主木寅仙尊。 在他们看见阙清云二人的同时,阙清云亦抬起视线,三人气机在空中交错,似起噼啪雷鸣之声。 那渔阳道人嘴角一勾,眼中掠过讥讽之色,嘴上却说:阙宗主夺得听澜宗宗主之位时日尚短,我丹阳殿还未来得及遣人拜贺,真是惭愧! 用词刁钻,明褒暗贬,唯恐旁人听不出他话语中的针锋相对。 阙清云平心静气,毫无所谓地回答:丹阳殿近来死的人多,还是不拜本座为好,省得将那污秽之气也带到听澜宗来。 相比丹阳殿阴阳怪气,阙清云这一句可谓锋利至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绽开满地血腥。 渔阳道人当即变了脸色,可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后,却未当堂发作,而是压下满心怒气,冷哼道:阙清云,你别得意,你这宗主之位怎么来的,大家伙心知肚明,既如此不知收敛,今日便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话说得极有深意,显然是知晓此次聚首大会部分内情。 玉潋心视线锁定于此人身上,观察对方显露情绪的神态,暗中计较如何报复,才能尽量不惹人眼。 阙清云依然不为所动,语气平淡而敷衍:晚辈如何,不劳前辈费心。 渔阳道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憋闷之至,遂转过脸去,不再与阙清云作口舌之争。 眼不见,心不烦。 而云罗宗的木寅仙尊则斜斜瞥了阙清云二人一眼,冷眼旁观渔阳道人与之争斗,待争吵结束,他也挪开视线,未发一言。 分卷(37) 阙清云遂落座席间,玉潋心没有座位,便立在阙清云身后,充当陪侍。 另外几大仙宗的代表人物亦陆陆续续来到仁德宫,百余人聚集的问道台上,始终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道衍宗的前辈尚未现身,主座和次座首位都暂时空着。 十大仙宗聚首,问道台上气氛相当古怪。 前辈们大多面无表情地安静等待,但仍有一小部分与会高手资历尚浅,亦或耳闻了些许内情,难以稳坐泰山,惊慌失措和犹豫彷徨皆从他们不经意的眼神中泄露出来。 他们暗中偷偷观察着次席位,亦或说,是观察着阙清云,其中有嘲讽的,有轻蔑的,也有畏惧的,谦恭的,不一而足。 不多时,天上亮起数道金灿灿的流光,三位仙风道骨的尊者凭空出现,其中一位身着黑色锦袍,耷拉着眼睑的白眉老者,身上的衣袍以金线绣着一个醒目的道字。 此人乃道衍宗第十三代宗主,人唤道引仙尊。 同时,他也是仙宗同盟第十三任盟主。 在他身侧,立着另外一位看上去普通寻常,身上也无气机波动的白袍儒士,此人却是盛名在外,连玉潋心也听过数回的王国大祭司,浑天道人。 而代表道衍宗,将落座于主位右侧首席的道衍宗长老,则是与阙清云有过一面之缘的赤文仙尊。 这三人现身,本就寂静的问道台越发肃穆,各仙宗代表不约而同起身,朝道引仙尊三人见礼,待其摆手道过一声免礼,众人才又纷纷落座。 玉潋心随同阙清云假意拱手,低眉俯首的同时,嘴角也无趣地向下撇了撇,为这些所谓高人道貌岸然之姿感到不齿。 一个个视苍生如草芥,造福黎民百姓的好事没做上几件,可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之时,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起身的瞬间,忽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玉潋心心头一紧,背脊蹿升一股莫须有的寒意,仿佛所想所思皆暴露于人前,像极了数日前在听澜宗山脚下被人窥探时的感觉。 但她未将心中忽然浮起的不安表现在脸上,甚至未偏转视线探寻对方身份,只凭直觉判断,那道目光应当来自主位之上。 很可能便是那神秘至极的浑天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回成都了,身体也稍微好些,明天争取多写点 打滚求评!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师垫下的枕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2个;余崖、我要给自己一个可爱的、jenlll、sdxmwd、图南、师垫下的枕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龟龟 30瓶;kikikanli 29瓶;期末的过儿 28瓶;高几丈 10瓶;红蓝魂和太妃糖 2瓶;lucky2、渝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玉潋心背脊发凉, 心头蹿起一股恶寒,她试图强压神魂战栗的不适感, 迎着那道目光挺直身板,至少从表面上不能被人看出丝毫异样。 额角微微见汗,她的掌心也被汗水濡湿。 却在这时,另一道更为柔韧的气息凭空出现,坚韧如丝,在玉潋心身边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将窥伺的视线从中隔断, 无声消解了玉潋心身上的压力。 玉潋心因此得以喘息, 遂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前人的背影。 那身素净的白衣仍云淡风轻,状似随意地微侧着头,听主座之上道引仙尊开口:今日,道衍宗召请在座诸位聚首璩阳是有极其重要之事相商。 其人一开口, 问道台上众人纷纷凝眸相望,聚精会神地听其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当今天下, 天地灵气日渐稀薄,修行之途越渐艰难,我道衍宗既为天下仙宗之首, 享供奉, 受福泽,自当率领仙宗同盟为广大仙门谋寻出路。 这番话正气浩然,众同盟高手纷纷赞扬附和, 抚掌称道。 天地灵气的消弭与世人身上的因果业力密不可分,当世之人,心中戾气极重, 便也因此业力缠身。 我们仙宗同盟的诸位唯有正己之道,修仁爱之心,惩恶扬善,诸事以身作则,约束门中弟子,不得仗势欺人,更不得滥杀无辜,长此以往,方能修正人心,走上正道。 道引仙尊身侧,浑天道人半睁开眼,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印,闻言附和道:盟主所言不错,然而,据老夫所知,这些年来,受天地灵气溃散的影响,同盟之中,并非所有宗门都能坚定拥护正道。 他手指动作一顿,攥紧掌中小巧的方印,微阖的双眼中掠过一道精芒,冷哼道:近段时日以来,老夫观测到两次天地灵气剧烈波动,呈现陡然下滑之势,为此老夫困惑许久,究竟何事引得天规动荡,人心惶惶? 还能有什么事。丹阳殿渔阳道人轻蔑地笑道,数月前,我丹阳殿摔众攻上陌衍山庄,欲诛杀这批恶事做尽的旁门左道之徒,可没想到,听澜宗竟然横加阻拦,害我丹阳殿损失惨重。 说到愤懑之处,渔阳道人拂袖愤声:这笔账,可要同阙宗主好好算清楚! 是么?浑天道人斜了斜眼,神情寡淡地瞧向阙清云,阙宗主,可有其事? 阙清云眼皮都不抬,语气平静而清冷:丹阳殿岂敢坦白攻打陌衍山庄的真正目的。 她瞥了眼渔阳道人嘴角戏谑的冷笑,淡淡然说道:穆玲儿生擒吾徒,以其性命相要挟,欲从阙某手中夺走镜虚门,阙某誓死反抗,方保得一条性命。 满口胡言!渔阳道人愤而起身,振振有词地颠倒黑白,玉州谁人不知?玉潋心修炼急功近利,练邪功走火入魔,还杀了听澜宗长老夺门而逃,后来便加入陌衍山庄与之同流。 你阙清云包庇玉潋心,为阻止我丹阳殿除恶,不惜对仙盟同道痛下杀手,当场击杀丹阳殿三位分神境长老和十数元婴高手,令我丹阳殿元气大损,没想到今日到得道衍宗前辈跟前,你还敢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渔阳道人转身朝道引仙尊和浑天道人拱手,继续说道:听澜宗镜虚门之变,季伯宗惨死,阙清云却成最大赢家,她巧夺镜虚门,将之纳为己有在前,后断我饕餮门灵嗣一臂,渡其魂骸之力入玉潋心之体。 一口气说完,渔阳道人蓦地抬高声音:古往今来,从无糅合秘境魂骸之力的先例,加之听澜宗两任宗主接连暴毙,说与此女无关,谁能相信?老夫有理由怀疑,阙清云已生谋反之心! 好大一顶帽子! 玉潋心眉角急跳,脸色难以维系平静。 仙宗同盟统领天下修士已逾万年,谋反二字,无疑是最令其敏感的逆鳞。 不等阙清云为自己辩解,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云罗宗宗主木寅仙尊这时突然开口:既说到秘境魂骸之力,老夫还有一事补充。 玉潋心心中蹿升不妙预感,便听得此人继续说道:森罗门秘境是我云罗宗立宗的根基,想必诸位都知道,森罗门魂骸修万物复苏之力,我云罗宗自创立以来,一直潜心钻研治病救人的术法。 当今世间天灾不断,民生疾苦,吾等修道之人尚且难以谋生,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郢州境内多现凡人弃婴,其中大多为我云罗宗门人发现之时便已死去,余下的也多是奄奄一息,难以存活。 木寅仙尊面朝主座,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见得此状,老夫便私自做主,抽取森罗门魂骸残魄注入弃婴之身,挽救它们的性命,这些孩子,老夫将其称之为残嗣。说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来,行至众人跟前,朝道引仙尊跪地叩首。 老夫因惧怕同盟前辈责罚,故而将此事隐而不报,今日听得前辈之言,深感惭愧,故负荆请罪,甘愿领罚。 说完,他抬起头来,话锋一转:不过,在老夫领责之前,还有一事需向同盟前辈禀明。 玉潋心几已预料到此人要说什么,她眼中寒芒如瀑,猛地上前一步,欲出声喝止,却见身前伸来一只手,阻了她的步子。 阙清云侧首与之对视,而后轻轻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冲动行事。 可玉潋心咬牙切齿,若任由丹阳殿和云罗宗构陷,谁知道这两人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反正没有确切证据,木寅仙尊敢当众这样说,私底下必然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 阙清云握住玉潋心的手,虽只字未言,却轻易平复了玉潋心的怒气,也让她恢复了冷静。 以道衍宗神通广大,岂能辨不清黑白,分不出真假?若无道衍宗默许,丹阳殿和云罗宗又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曲是非,联起手来构陷阙清云? 倘若他们今日真能得手,足可见道衍宗对此事的态度。 她顿住脚步,便听得道引仙尊追问:何事? 木寅仙尊恭声禀报:日前我宗有一残嗣走失,在玉州邬舟山境内为玉潋心所杀,其体内森罗门魂骸残魄之力也为此女所得。 问道台上众仙宗代表纷纷哗然,道引仙尊和浑天道人也同时寒了脸色。 从古至今,仙宗同盟对十大秘境的态度都讳莫如深,管控也格外严格,所属势力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绝无魂骸力量交错共生的可能。 再者,能承纳魂骸之力的灵嗣本就是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但因灵嗣大都为秘境孕育而成,故而难以接纳其他秘境的力量,若强容两种秘境之力,超过九成的几率会爆体而亡。 虽然各宗之间因秘境明争暗斗从未休止,早是十大仙宗内不宣之密,但像玉潋心这样,虽非听澜宗灵嗣,却诞生于听澜宗秘境之中,还能吸收不同魂骸之力为己用的存在,古往今来,只此一例。 于道衍宗而言,阙清云掌管镜虚门已是逾矩,玉潋心融合镜虚门、饕餮门、森罗门三大秘境魂骸之力,才是最令其在意的关键。 道引仙尊果然站起身来,脸色严肃地瞧着玉潋心和阙清云,沉声质问:玉州近来动荡,皆因你二人而起,玉潋心身负三大秘境魂骸之力,可有此事? 对季伯宗、秦剑风身死之事只字不提。 面对道衍宗质询,各宗高手注目,阙清云面不改色,嘴角甚至掀起一抹淡淡的讥笑。 她这笑容落在道引仙尊眼中,后者立时皱起眉头,追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诸位配合默契,演这一出好戏。其声之清,如山涧幽泉,泠泠动听。 步步为营,计划周密,明明饱含私心,却占据正义与道德的高位,不仅合情合理,还师出有名。 她清丽秀美的眸子微微一转,双手交叠置于几上,姿态温婉却从容不迫,淡淡然地笑道:从我师徒二人动身前来璩阳,我便在时常想,这弯弯绕绕兜兜转转的棋局,还要下到什么时候,诸位才会挑明目的。 阙清云站起身来,负手踱步于人前,面朝仙宗同盟众位前辈,一身素净白衣,纤瘦之躯站得笔直。 衣摆无风自动,仙姿缥缈,不惹俗世尘烟。 她蒙受上天眷顾,生得一副惊鸿掠影的容姿,与不屈不挠的风骨。 便在此时扬眉冷笑,以淡泊无畏的语气,说出令众人骇然失色的话语:何必既要做小人还要立牌坊?道引仙尊,不如直接动手罢。 主座之上,道引仙尊被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纵有千年道行,也难压心头激怒。 他面沉如水,对阙清云怒目而视,恨声呵斥:放肆!仙宗同盟大会,岂容你嚣张猖狂! 话音未落,他忽的扬声高喝:来人!擒下听澜宗两名恶修,当众废除修为!如若反抗,杀无赦! 言罢,问道台四周骤然蹿起数道强横至极的灵压,这些飞身而来的道衍宗高手,修为皆在合道境之上。 玉潋心当即浑身一颤,厚重的威压搅得她体内灵气动荡,气机紊乱失衡。 在这杀机环伺的问道台上,被数位合道境高手锁定,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眼中闪过凌冽杀机,阙清云右手按住剑柄。 正待利剑出鞘,风云色变之际,倏然听得前方传来一道从容低语。 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小可爱们给我评呀! 第65章 且慢。其声庄严冷肃, 自主位上传来。 说话的是方才坐山观虎斗的浑天道人,他半眯的眼睑此刻完全睁开, 一双幽寂的眼眸中藏纳万千机变,像两湾不见底的深潭。 他的声音不高,却令人难以忽视,落入众人耳中,有如暮鼓晨钟,嗡嗡震入魂魄深处,令人心甘情愿地服从。 简简单单两个字, 仿佛言灵咒语, 十数名冲向阙清云二人的合道境高手同时一顿,生生止住脚步。 道引仙尊转头看向身侧之人,眼中掠过惊疑不定的神光,踟蹰须臾, 方道:大祭司有何指教? 浑天道尊虽已入驻大璩王宫多年,未再插手道衍宗的内务,但因其地位崇高, 又有道衍宗祖师爷同门师弟的名号,道引仙尊当面,都只能以晚辈自居。 便是被当众拂了颜面, 道引仙尊亦不敢表露丝毫不悦。 三种魂骸之力聚于一体, 的确前所未见,但你我修道之人,心胸不当如此狭隘。浑天道尊语气平静, 道衍天地,万物同存,因果之所向, 既然天命如此,又何必强求? 因这一番话,问道台上气氛有所缓和,与会的各仙宗高手也纷纷点头,附和称是。 这其中,却不包括阙清云师徒和道引仙尊。 阙清云面色未改,眸色清冷地睨着出声之人,虽剑未出鞘,可她握住剑柄的五指却收紧了几分。 道引仙尊定了定神,方道:大祭司所言确实有理,但天地万物,有善亦有恶。 我道衍宗存在的意义,便是惩恶扬善,维持天地秩序,否则邪魔当道,肆意烧杀劫掠,业力一再堆叠,灵气溃散,此界众多有志的修士又当何去何从? 他冷眼瞧着玉潋心和阙清云,冷声拂袖:听澜宗这两名恶修挑起诸多争端不说,玉潋心纳得三种魂骸之力,手段残忍,乃逆天而行,我道衍宗岂有不替天.行道之理?! 好一句替天.行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伪君子! 玉潋心眼底闪烁寒芒,心头怒火中烧。 从始至终,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今日一战在所难免,可敌众我寡,她们又如何逃得出去? 道引仙尊话音落下,几位道衍宗的高手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分卷(38) 那白袍儒士却在此时站了起来,绕过座前矮几,朝阙清云二人行了两步。 在后者静若幽渊的眼神中,他缓缓说道:既是天命之所向,那么就算今日杀了玉潋心,日后也会再出现第二个集聚魂骸之力的人。 浑天道尊摊开双臂,抬首望向虚空,神态虔诚,有如正在进行一场问请天规的祈祷。 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与其将之扼杀于摇篮之中,倒不如顺应天道,只要确保玉潋心不再作恶,让她活着,又有何妨? 言罢,他又转过身去,右手悬在腰际,左侧长袖负于身后,一派仙风道骨之气。 当世天地灵气迅速溃散,较之万年以前,已百不存一,与其说是天规变迁,不如将之称作天罚,乃是上苍给凡界生灵的一场考验。 在座各仙宗高手不由屏气凝息,道引仙尊亦是脸色连连变幻。 阙清云亦沉了脸色,双眼警惕地瞧着不远处那一身白袍的儒士,闪烁的眼神中藏着晦暗的幽芒。 道引仙尊吐出胸中浊气,正色道:晚辈愚钝,还请祭司大人明示。 浑天道尊未立即回答,转身面向在场百余同盟高手。 天地灵气从万古之前开始就日渐稀薄,而万载至今,老夫苦寻出路,依据种种迹象,得出结果,这天罚降世,当与天玄事变有关! 天玄事变! 举座哗然,霎时间问道台上嗡声四起,各仙宗高手议论纷纷。 玉潋心眸心微动,阙清云则淡淡抬了抬眼。 天玄事变,乃是上古与当世相接的重要转折点。 万年前,有大能修至半神之躯,却未渡过雷劫,肉身被九天之雷斩作十段,散落于天地各处,后衍生为十大秘境,为后世修真界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这位半神大能身死,虽福泽后世,但其所属天玄宗却遭人寻仇,满门尽灭,以至香火断绝,至今无人查得真凶。 这场惊天惨案,便被称作天玄事变。 自天玄事变之后,天地灵气急速消减,吾等成立仙宗同盟,十大秘境的划分从那时起便没有改变过。待议论声稍小一些,浑天道尊便继续说道。 而今修真界不断衰落,若继续遵循旧法,或许下个千年,万年,天地灵气就将完全消失,届时,此界所有修士,都将坐以待毙! 此话一出,台上所有人都面露惊色,道引仙尊更是双手握拳,面沉如水。 大祭司。道引仙尊声音沉重,天地灵气消失是否同天玄事变有关暂且不论,即便是有,那与今日道衍宗惩戒不法之徒,诛灭玉潋心有何干系? 浑天道尊牵了牵嘴角,呵地笑了笑。 十大秘境是当初天玄宗半神留给后世的财富,亦是万古至今距离渡劫神威最近的存在,老夫以为,参悟秘境规则,当是破解天罚的唯一法门。 道引仙尊凝眉深思,听得浑天道尊再道:迄今为止,从未出现过能将不同魂骸之力融合的灵嗣,这规则因何改变?玉潋心有何特殊之处? 倘使十大秘境的力量能够全部融合,当世修真界能否更进一步? 白袍儒士忽然迈步上前,其声浑厚,在问道台上远远传开,种种疑问未得其果,难道不值得吾等试着寻找发现未知的可能么? 浑天道尊的陈词慷慨而大义,令众人颔首,连道引仙尊也为之折服。 其态度迅速转变,朝浑天道尊拱手行礼,语气愈加恭敬:却不知,祭司大人有何高见? 浑天道尊双手背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向阙清云:听澜宗镜虚门之变仙宗同盟既往不咎,阙宗主也可继续掌管听澜宗,但是 话音稍顿,复道,今日大会罢后,玉潋心需留在璩阳,纳入道衍宗的管辖。 他话未说完,可阙清云听出其言外之意。 假使玉潋心不肯顺服,仙宗同盟必将使用强硬的手段将之留下。 这话并非同阙清云商量,而是冰冷地通告,话音落下之时便已成定局。 阙清云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白衣在此时显得凄清而凉薄,清风卷过,掀起她的衣摆,起伏舞动。 比起动辄要其性命的道引仙尊,浑天道尊这一番话可谓给足了其颜面,甚至可以说是力保她们二人。 没人怀疑阙清云的选择,她必将服从。 然而,寂静之中却传来一声轻嗤。 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下章师尊大爆发!求评!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瑋瑋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瑋瑋瑋 24瓶;可爱因子1/n 15瓶;万里雁栖江北、47937683 10瓶;sdxmwd、电影馆里的耗子 5瓶;41007120 2瓶;红蓝魂和太妃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这冷笑充满讽刺的意味, 在安静的问道台上,尤为刺耳。 与会的各仙宗代表修为最低也已结成元婴, 所有人都听见了阙清云的笑声。 浑天道尊两眼微眯,神态好似漫不经心,但幽寂的双眼中,蓄着深渊浓雾般迭变的思绪。 他面色不变,波澜不惊地问道:阙宗主,敢问,何事可笑? 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散开来, 问道台上鸦雀无声。 浑天道尊说话, 无人胆敢多舌,而阙清云这声明显挑衅的冷笑就像投入湖中的石子,噗通声响,掀起四散飞溅的水花。 包括道引仙尊在内, 台上所有人都识趣地保持缄默。 木寅仙尊尚立在主位旁侧,自方才状告玉潋心后就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丹阳殿的渔阳道人则幸灾乐祸地望向阙清云师徒,等着看她们的笑话,再寻机会落井下石。 种种或鄙夷、或叹息、或讥嘲的视线汇聚于身, 玉潋心默默攥紧双拳, 牙尖将柔唇磕出血来。 阙清云仍不改颜色,冷静地与浑天道人对视,神态孤高。 世有今日, 乃尔等自作孽! 她薄唇轻抿,右手稳稳按住剑柄,嘴角掀起清寒的弧度, 敢问道尊,十大秘境究竟如何诞生?天玄事变又有什么隐情?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古籍所载,就是真相么?! 浑天道尊脸色倏然大变,瞳孔骤然一缩。 尔敢! 暴喝之声宛如雷鸣,却仍迟了一步。 剑光乍起,阙清云周身剑气缭绕,一道冷厉的剑光直冲天际。 九道赤金符文迸开暴烈的灵压,结成古怪玄奥的阵法,环绕于她身侧,天空中忽然聚起黑压压的乌云,压抑的雷声时隐时现,如穷凶极恶的野兽噬血的低吼。 浑天道尊一掌横空,直击阙清云的面门,欲阻止她施法。 掌风掠空而过,眼看便要落在阙清云身上。 忽然,一道金色雷光贯通天地,电闪雷鸣之际,掌间灵气猝然消散,只停留须臾,将阙清云的衣摆掀起。 九天雷劫阵!浑天道尊面色灰青,眼神冷厉如刀。 上古杀阵,需以血祭之,其设阵之法早已失传。 阙清云质询玄天事变真相在先,祭出九天雷劫阵在后,关乎上古半神的一切,她似乎都了如指掌。 那一道清隽白衣半浮于空,衣摆猎猎拂动,阙清云双掌摊开,仰面直视苍穹。 为一己之私,不吝于剥夺无辜之人性命,什么福泽苍生,大义仁德,你们从始至终,都是一群阴险卑鄙自私自利的小人!她仰天而笑,扬声喝道。 清冷的眼眸敛下无边的疯狂,周身灵气暴.动,一身修为尽付于此。 这变故不过电光石火,阙清云的发难令在座之人猝不及防。 刹那之间,问道台上已是雷鸣阵阵,阙清云扬臂展开镜虚门,封锁所有退路,随即便是雷劫落下。 与会众人来不及躲闪,径直被天雷劈中,分神境之下,霎时灰飞烟灭。 更有一道惊雷直指浑天道人,后者匆忙抬掌迎击,轰隆声响,其衣袖为雷光烧灼,断了一只去。 九天雷劫阵,召请天雷屠戮众生,敌我尽毁。 阵中之人修为越高,所受的雷劫就越强,即便是洞虚境大圆满的浑天道人,在这雷劫之中亦不能轻易脱身。 玉潋心亦被这一幕惊得两眼圆睁,随即心口便猛然抽痛。 这阵法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其代价亦是无可估量。 不好的预感凭空出现,恐惧延伸开来,像这无处不在的雷劫将她笼罩,抽筋拔骨之痛蔓延全身,令她无端惶恐,几乎难以呼吸。 心慌意乱之下,不由疾步上前,惶急唤了声师尊。 灿金雷光从天而降,即将击中玉潋心的瞬间,她腰身一紧,待得视野清晰,她已被阙清云搂在怀里。 身后,悄然展开一条虚空裂缝。 玉潋心如一条涸泽的鱼,时间无限拉长,五感也变得无比敏锐,所有细节都在她眼中放大,她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眼泪夺眶而出,想挣扎叫喊,可面前的人却无动于衷。 阙清云的五指燃起青色幽炎,按入玉潋心的小腹,以十成镜虚之力置换玉潋心体内魔毒。 玉潋心浑身一震,纠缠于她下腹的魔纹迅速褪去,顺着掌心经脉涌入阙清云的身体。 耳边响起阙清云的低语,语调难得温柔。 该是你的,为师都还给你。 下一瞬,阙清云聚起最后几分灵气,掌击玉潋心,将其推入虚空裂缝之中。 师尊!!! 眼前景象飞快扭曲,最后一刻,玉潋心看见阙清云的眼睛,从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她读出一句: 潋心,活下去。 九天雷劫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待雷声散去之后,问道台上已是尸骨如山。 前来参与大会的各宗高手十不存一,便是修为最高的浑天道尊和道引仙尊也在雷劫无情轰击之下身负重伤。 一开始,阙清云的目的便不是活着回去。 白袍儒生面色阴厉,踏过堆叠的尸山,行至阙清云跟前。 女人双膝跪地,身上素净如雪的衣裳已被鲜血浸透,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冰清玉洁的仙人之姿荡然无存。 可她那张苍白的脸依然美得动人,凌乱的发丝遮掩了她虚无的眼瞳,在一片废墟之中,显出悲壮凄美的姿态。 浑天道尊俯身托起她的脸,眼中掠过幽晦的冷光,低声问她:你到底是谁? 阙清云无神的双眼聚起一点光亮,她没有回答男人的问话,嘴角勾起的冷笑一如既往地孤傲冷漠。 好戏,才刚刚开场。 其音喑哑,好似黄泉幽魄索命之声。 虚空穿梭只短短一瞬,玉潋心再睁眼,已至千里之外。 她神态迷惘,愣怔然望着虚空,许久未能回神。 这间屋子她曾来过,是听澜宗地底的密室,四壁焦黑,听澜宗千百年来传承的卷宗都被阙清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身前不远处立着一座三尺长宽的石台,台上放着只乌木匣子。 匣盖并未扣上,玉潋心一眼便可看见匣子里盛放的东西。 是听澜宗的宗主印。 石台侧沿刻了几个俊秀飘逸的小字。 为师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这把是真的战损_(:3」)_ 小徒弟要翻身了!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67章 为师等你。 短短四个字, 足以让玉潋心明白许多事。 先前被蒙在鼓里,隐约有所觉察, 却自欺欺人的违和与异样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阙清云早料到仙宗同盟会盯上她的特殊体质,此去璩阳,重峦叠嶂,雾隐迷章,道衍宗设局,她们师徒二人难逃此劫,故而阙清云将自己作为诱饵, 行事招摇, 吸引仙宗同盟的注意。 以九天雷劫阵伤敌八百,并非走投无路的选择,而是阙清云深思熟虑之,破釜沉舟, 将未来与出路压在玉潋心身上,为她的成长拖延时间。 既然早早预料这样的结果,又何哄骗她, 许下同归的承诺? 玉潋心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臂弯,温热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濡湿衣衫。 寂静的黑暗中, 响起一声朦胧的低语。 骗子。 听澜宗内一派祥和, 弟子们潜心修炼,长老各司其职,无人知晓千里之外的璩阳已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前山正殿上的血迹洗刷一新, 殿外两名金丹境弟子正纳气修炼。 酉时过半,日头即将西落,再有小半个时辰, 便该换另外两名弟子前来轮值。 殿外时有清风拂过,云层投落阴影,于地面上映照奇形怪状的轮廓,殿前屋檐的影子也随着斜阳的移动愈渐拉长。 这时,殿庭下的长阶处缓慢行来一道人影。 红裙拂地,衣袂翩跹。 两名弟子同时睁眼,辨出来人身份,眼中掠过一抹惊诧,心中同时浮现疑惑,玉潋心不是跟随宗主阙清云前往璩阳了么,这会儿怎么出现在此处? 但他们不敢怠慢,遂起身拱手,异口同声地唤道:玉师姐。 阙清云登临宗主之位,其门下唯一的弟子玉潋心身份也水涨船高。 虽然玉潋心在同辈人中年纪偏小,可修为已远在众人之上,何况她凶名在外,得罪她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宗中弟子便是心中不情愿,表面上也得恭恭敬敬唤其一声师姐。 视线自这二人身上淡淡扫过,玉潋心面无表情地冷声吩咐:召集宗内各部长老,一炷香,殿内议事。 这左侧弟子面露难色,犹疑而警惕地追问,可是以宗主名义召请各部长老? 玉潋心冷眼看他,眼神森然,仿佛在看一具死尸,者被她眼中杀意吓得肩膀颤抖,不自禁退一步,又知觉自己举止失态,心中惴惴不安之时,便听得玉潋心道:嗯。 说完,她便两人身旁行过,并未突然发难。 两名青衣弟子被吓出一身冷汗,背衣裳濡湿一片。 心道劫余生,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忙不迭躬身告退,前去执行玉潋心的吩咐。 分卷(39) 不多时,接到通知的长老陆续赶来殿上,但殿中未见阙清云的身影,只主座旁立着一袭红衣。 大殿上气氛古怪得很,但有眼色之人,都能从中品出异样。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但都识趣地闭嘴保持缄默。 近些日子以来,听澜宗经历了数度变故,宗内权柄来去交迭,稍有不慎便易惹杀身之祸。 既所谓明哲保身,不管上位者如何争斗,他们只需顾好自己的本分,不做那出头鸟,方能在乱局之中保得自身性命。 长老们陆陆续续齐聚一堂,玉潋心闭眼养神,偌大殿上数十人并肩静立,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主位石阶之上的红衣女子便睁开眼睛,剪水双眸幽深若海。 她冷冷瞥过殿上,开口道:宗主暂居璩阳,归期不定,遂令潋心代掌宗主印,全权暂理宗中事务,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中虽隐隐料到今日被召集于此会有不凡之事,却没想玉潋心竟打着阙清云的旗子,要求掌管听澜宗。 论资历,玉潋心未及二十,不过一个羽翼未丰的晚辈,论修为,宗内分神境、元婴境的前辈不下十指之数,就算宗主有事耽搁未能及时归宗,这代理掌权之位,如何轮得到玉潋心这样一个小辈? 何况玉潋心击杀同门长老在前,投奔陌衍山庄在。 一时兴起,疯疯癫癫,便可杀人无数。 慑于阙清云强权,允她留在听澜宗,已有不少人暗中诟病,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即便她是阙清云的弟子,也难以服众。 殿上当即哗然一片,一位宗内颇有资历的长老上前一步,既是宗主下令允尔代掌宗主印,师侄不若将宗主印拿出来瞧瞧? 玉潋心抬眸与此人对视,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双浑浊的灰色眼眸暗藏精光。 心中飞快闪过两种可能。 其一,此人并不知晓阙清云的处境,但笃定她手中并无宗主印,以此为由联合众人向其施加压力,欲逼她让出代掌门之位。 其二,他是宗门内鬼,已由传音玉获悉同盟大会上的变故,知晓阙清云于道衍宗落难,欲顺势逼她交出宗主印,如果她不从,此人极有可能直接动手抢夺。 不管哪一种,对玉潋心而言,似乎都是难以破解的危局。 眼下境况,这殿上众人,绝不可能出手帮她。 玉潋心良久无声。 出言长老越发胸有成竹,遂神态亦更加嚣张:师侄怎么不说话?难道说宗主印其实并不在师侄手中? 台下众长老面面相觑,神态各异。 气氛逐渐压抑沉寂,这时,玉潋心忽的勾了勾嘴角,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此人眼瞳一缩,胸中升起不妙之感。 玉潋心的目光极为淡漠,那幽寂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倏然,他神魂一颤,便见玉潋心手腕一翻,两指之间夹着一枚玉白色的魂牌。 莫大的恐惧陡然袭上心头,他脸色急变,却未来得及出声,一阵神魄撕裂的剧痛瞬间将他砸得粉碎。 噗通一声,分神境修为的长老像只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 他身旁的人惊吓之余飞快散开,不多时,便见那人停止痉挛,倒伏于地不再动弹。 死了。 玉潋心随手一抛,碎散的魂牌粉末洒在其人身上。 持宗主印之人,可由魂牌掌控宗内长老弟子的生死。 这枉死之徒做梦也没想到,玉潋心来此之前,竟还去了一趟宗祠,将所有人的魂牌都收入掌中。 可还有人不服? 其声寒冷如三尺冰霜,冻得殿上长老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知谁人打头,第一个人跪下,余下众人纷纷效仿,俯首称臣。 殿上众修散去之,玉潋心坐于主位之上,耳畔响起低魅沙哑的魔咒。 杀鸡儆猴,你们不愧是师徒,大疯子带个小疯子,这狠劲与本座胃口相合。 聒噪。玉潋心眸光低垂,纤长的睫羽眼下眸心暴戾的杀气,再多嘴一句,你我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  疯起来疯起来!今天有二更! 打滚求评呀! 我滚去码字了_(:3」)_ 第68章 云仙居还维持着她们出发前的原样, 玉潋心立在院门前,神识一探, 便知这居中无人。 她迈出一步,落地已至书房门外,推门而入,于书桌镇纸下寻见一封手书。 此书乃莫长鸢留字,其人受阙清云所托,醒后带殷晴雪同往玉仙门,暂且照料些时日, 待同盟大会结束, 若听澜宗度过此劫,玉潋心可再寻时机将其接回来。 最后的挂念也已被阙清云安置好了。 玉潋心神色漠然地瞧着纸上娟秀而陌生的字迹,五指一攥,内力将薄薄的宣纸震碎, 洒落一地残灰,被风一吹,便飞旋飘散。 拂袖转身, 艳丽的红裙转瞬间便消失于浓稠的暮色中。 仁溪州,丹阳殿。 主殿之上,宗主徐阳青坐于正位, 侧手边则是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孩儿。 穆玲儿神色阴鸷, 一条胳膊被阙清云齐根斩断,如今左臂衣袖空空荡荡,她仅是坐在那儿, 周身便笼罩着一层低迷的灵压,连徐阳青都为之蹙眉。 近来饕餮门的状态极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异样暴.动, 穆玲儿的心思也难以琢磨,是为一大变数。 徐阳青虚起眼,五指间擒着一阴一阳两枚棋子,交错把玩,开口时语气波澜不惊:渔阳仙尊魂牌破碎,仙宗同盟聚首大会之上必有难测变故,倘使道衍宗派人来追责,你将如何自处? 穆玲儿盯着自己尖利的指甲,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来便来罢,仅凭阙清云几句话,无证无据的,还能定我的罪不成? 说完,她抬了抬眼,狭长而妖媚的眼睛斜斜扫向徐阳青,唇角勾起戏谑的浅笑:何况,渔阳仙尊为何身故,想必宗主大人比玲儿清楚。 徐阳青把玩棋子的动作稍顿,眼中掠过一道暗芒:你背着本座在道衍宗安插了眼线? 玲儿既是饕餮门灵嗣,自当为我丹阳殿谋福。 穆玲儿神情阴厉,似笑非笑地说道,宗主与玲儿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玲儿献计,可是获得了宗主首肯的,如今又何必这般阴阳怪气,设法套玲儿的话呢? 本座首肯?徐阳青拉下脸来,沉声低斥,倘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率人堵截阙清云,怎会使得丹阳殿落入如今境遇? 那一战损失的人手暂且不论,饕餮门魂骸残损一臂,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穆玲儿斜眸,扬唇冷笑,与之针锋相对:宗主大可不必在玲儿面前故作情态,难不成镜虚魂骸之力,宗主就未曾眼馋? 二人争执不休之际,忽听得殿外传来一声异样的震鸣,徐阳青猛然抬头,喝问: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跌入殿中。 那弟子四肢尽断,浑身是血,抖抖索索地开口:听,听澜 尚未把话说完,半口气没上来,便一命呜呼。 听澜? 徐阳青大惊,穆玲儿则面色一厉,猛地站起身来。 滔天灵压自殿外卷过,笼罩整座楼宇。 这气息镜虚门! 一道女子之声便在此时陡然响起,裹着浑厚的内劲传遍丹阳殿。 徐阳青,穆玲儿,速速出来受死! 来人竟是玉潋心! 她从丹阳殿山门一路杀来正殿,其速度之快,宗内弟子长老连通报的时间都没有。 主殿外已聚了不少人,数位丹阳殿长老环绕于玉潋心身侧十步开外,却无人胆敢上前阻拦。 因为,刚才出手的拦截玉潋心的人,都已命丧黄泉。 几道人影涌入正殿,神态惶急地向徐阳青禀报:宗主!大事不好!那 徐阳青脸色蓦地一沉,一巴掌扇过去,将他未尽的话语截断,同时厉声喝道:你当本座耳聋了吗?! 再转眼,青衣女子穿过人群,那尽给他惹是生非的穆玲儿已扑出殿外,迎着玉潋心去。 徐阳青额角青筋暴跳,脸色沉得几欲滴出水来。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胸中急怒,未理会殿上成事不足的一干人等,疾步追向穆玲儿。 若不仔细看着点,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 大殿之外,玉潋心一身红衣,一步一步走向丹阳正殿,鲜红的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子轻轻舞动。 女人模样生得好看,眉目精致柔婉,便是眼神清绝,其艳丽之姿已足够动人心魄。 哪怕众敌环伺,数十丹阳殿高手将她团团围住,她亦面色不改。 若不是身后长阶铺了一地鲜血,没人能将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同噬血的杀神联系起来。 距殿前石阶尚有百余步远,她此行所寻之人便先后迎出大殿。 穆玲儿行在前面,一见来人眼中便凶光大放,阴冷地笑道:玉潋心,没有阙清云的庇佑,你竟敢独闯丹阳殿,是来送死的么?! 龙有逆鳞,穆玲儿一开口便戳中了玉潋心的痛处。 眼前幽影一闪,暗青色的藤条破开殿庭砖石,自地缝间蹿生出来,直击穆玲儿的面门。 穆玲儿掌间挥开削铁如泥的银丝,将迎面而来的藤蔓斩作数段。 藤枝未能近身,但数不清的藤条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牢笼似的将她圈禁起来,修为稍低的丹阳殿长老避之不及,被尖锐的藤条串糖葫芦似的捅穿胸腹,刹那间折损十数人。 这威力,绝非元婴境。 从阙清云手中得到镜虚门,玉潋心的修为又有质的飞跃,实力大为提升,其体内的魂骸之力亦得到长足增长。 穆玲儿见状,眼瞳骤缩的同时,脸色也略显晦暗。 稍一分神,便有藤蔓自她脚底破石而出,猝不及防卷上她的身体,将她仅剩的一条胳膊束缚着,背于身后。 凌乱飞舞的藤枝紧紧缠绕她的身体,她用力挣扎,那带刺的藤条便划破脖颈间柔嫩的肌肤。 鲜血溢出撕裂的伤口,顺着藤蔓上的纹路扩散,融合了饕餮魂骸之力的青藤竟吸收了她的血,变得愈发坚韧。 藤条一层又一层堆叠交缠,将穆玲儿捆成一只青色的粽子,只露出双肩之上的脑袋,而后轻而易举地抬着她来到玉潋心面前。 穆玲儿。玉潋心伸手扼住她的喉咙,冷冷说道,我耻于同你这等愚蠢之人共称灵嗣。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明天争取写两个长章! 今天也打滚求评! 晚安各位! 第69章 狂妄!穆玲儿咬紧牙关, 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眼,如非阙清云你什么也不是! 扼住喉咙的指节令她呼吸困难, 脸色因羞恼和窒息涨得通红,连瞪圆的眼珠子也染上点点猩红的血迹,可她幽晦的眸心攒着雷鸣与风暴,像极了狂躁凶狠的野兽,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玉潋心冷眼觑着她,这嘴硬的小丫头还是个硬骨头。 扣押喉骨的两指渐渐加力,穆玲儿濒死挣扎, 死亡的过程被人为拉长,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显现,穆玲儿不得已张开嘴艰难喘息,魂魄的颤栗与无处安放的恐惧几乎要将她逼疯。 眼看她细嫩纤细的脖颈就要被玉潋心扭断,忽有一道锐利的剑气自侧方斜飞而来。 攻敌所必救, 气刃直指玉潋心的咽喉。 飞扬的藤蔓须臾之间便被斩断,同时压抑狂躁的煞气自穆玲儿身上爆发。 玉潋心眼瞳一缩,果断收手后撤, 却仍在灵气暴起的瞬间,感到掌心刺痛,锋利的银丝不仅割断了束缚在穆玲儿身上的藤枝, 更划破了她的手掌, 留下几道崭新的切口,须臾便渗出血来。 体内灵气蹿涌,汇聚于掌心伤处, 不多时,那几道看似狰狞的口子便飞快愈合,连疤痕也消失无踪。 但趁着她遭到袭击的瞬间, 穆玲儿已飞身退开,落地后捂着青紫的脖子艰难咳嗽几声,遂长出一口气,野兽似的凶戾的眼眸冷冷盯着玉潋心,再不会给她偷袭的机会。 徐阳青自殿上行来,立于穆玲儿身侧,刀削斧凿的脸孔神色漠然。 他抬臂将穆玲儿护在身后,低声道:你先运功疗伤,此处暂由本座应付。 穆玲儿闻言,稍觉意外,视线在其侧脸上停顿须臾。 但她很快回神,不愿配合,咬牙冷啐一声:让开!灵嗣之争,与尔无关,这个女人,需由我亲手斩杀! 别闹了!徐阳青陡然扬声爆喝,她的修为已在你之上,又具饕餮、森罗、镜虚三种魂骸之力,你和她单打独斗绝非对手,何要争一时之气,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他在脚下划开剑气护阵,阻绝青藤延伸,并仔细注意着玉潋心的动静,防着她突然发难,忍着气降声劝道:玲儿,你就听我一回劝,别逞强了。 头一次,徐阳青不以本座自称,在穆玲儿面前放低姿态,语气近乎恳求。 穆玲儿有些晃神,脑海中倏然掠过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孔,细想时又是一片空白。 她不觉间竟安静下来,没再强硬地固执己见。 她瞧了眼徐阳青的背影,而后退开两步,盘膝坐下,将自己的安危暂时交给徐阳青,开始打坐调息。 徐阳青长舒一口气,后抬眼与玉潋心对峙,双手交叠成印,神态冷然:既然本座也在你欲杀的名录之中,那么你便先与本座动手,如何? 玉潋心稍稍眯眼,不屑冷笑:想不到徐宗主还是性情中人。 徐阳青抿紧冷硬的薄唇,袖袍无风自动。 分神境灵压蹿升之际,丹阳殿大地震动,无形的气浪推着殿庭上的长老散开,随后四面石壁拔地而起,将穆玲儿及一切无关人等隔绝于阵外。 封闭的空间中,只剩下玉潋心、徐阳青两个人。 他们都知道,今日这一战,必当全力以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动手吧。徐阳青冷声道,让本座见识见识,阙清云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庇护的人,究竟拥有怎样的实力。 分卷(40) 玉潋心亦无半句废话,两臂张开,只听得耳畔嗡一声响,镜虚门开启,与徐阳青架设的阵法重叠。 阵中两人同时化作对向疾行的残影,昏暗的视野中,叮铃当啷的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却难以捕捉他们移动的轨迹。 玉潋心的修为比之徐阳青稍有不足,地面被徐阳青的剑阵封锁,青藤无处生根,她体内三大魂骸之力被迫斩去其一,在丹阳殿主场,饕餮之力也占不到优势。 故而真正能决定胜负的,还是阙清云转渡给她的镜虚之力。 在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中,谁出招更快,防御更严,谁获胜的几率便更大一些。 速度拔升到极致,灵识与肉身的密切配合便显得尤为重要。 玉潋心尚不能像阙清云那样如臂指使地操控镜虚之力,但镜虚门笼罩范围之内,她的灵识大幅增强,偷袭而至的剑气尚未近身,便在数尺开外化作飞烟。 她腾身跃起,方才短暂停留的地面连续爆开尘雾,地面渐次凹陷下去,留下一道又一道蛛网状的龟裂。 徐阳青已是毫无保留,欲速战速决,就算不能斩杀玉潋心,也要最大程度将之创伤,给正恢复体力的穆玲儿创造机会。 车轮战虽叫人不齿,但与性命相比,所谓的规则和信用,不过就是一句骗人的鬼话。 徐阳青修为略高一筹,玉潋心在其密集的进攻之下处于被动态势,一让再让,直至后背撞上阵墙,再无退避之路。 厉风扑面,徐阳青冷肃的面孔出现在玉潋心眼前,卷着锋利灵气的手掌直击后者面门。 玉潋心架起双臂格挡,耳畔响起骨骼挤压的沉闷声响,徐阳青掌上施加力量,推着玉潋心双臂后压,距离她的额心已不足半寸之距。 徐阳青一双幽邃的眼睛杀意凌然,眸心深处,藏着压抑至极的风暴。 激烈对峙之时,玉潋心盯着对方的眼睛,唇角忽而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问他:徐宗主,你如此竭力庇护一个杀妻仇人,难道不会良心难安么? 此话一出,徐阳青心神震动,表情愕然,手掌力量不期然松了些许。 便在这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巨力猝不及防击中他的心口,猛地将他推开。 落地倒退数步,体内气劲翻涌,噗的喷出一口逆血来。 玉潋心得见其状,舌尖舔了舔猩红的唇角,神色戏谑:看样子,徐宗主道心不稳,意志也不坚决。 因她一句话而动容,出现破绽,这场战斗胜负已分。 徐阳青承受玉潋心一掌,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捂着伤处与玉潋心凌空对峙,便听得后者施施然又道:徐宗主亡妻倘若在天有灵,看见丹阳殿落得如今境遇,想必会暗中欢喜,道是大快人心。 闭嘴!徐阳青牵了牵嘴角,脸色阴厉,你知道什么?! 不过是从饕餮魂骸残魄之中窥见了些许尘封的过往,便以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评断是非,既无礼又可笑。 玉潋心毫不介怀徐阳青的语气,面上仍没心没肺地笑着,以玩笑地语气说道:倘使小女子说的不对,不如徐宗主亲口陈述,让在下听听,你替穆玲儿抗下这一切的理由。 我丹阳殿之事,与你这外人有何干系?! 徐阳青沉声低喝,遂再腾身一跃,双手交叠,掐出古怪而玄奥的符印,剑气掠空,闪电般攻向玉潋心。 玉潋心红裙摇曳,足尖微旋,身段轻盈地避开攒射而来的剑气。 此人道心已破,攻击看似疾迅,实则乱了章法,于之而言,已不足为惧。 徐阳青宣泄似的展开一轮更为密集的进攻,剑光过境,烟尘弥散,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最后一道剑气亦没入尘雾之中,他额角见汗,稍事喘息,便在此时,迎面贯来一道红绸,刹那间卷住他的胳膊,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道自绸缎中传来,迫使他两臂张开。 玉潋心悄无声息地现身于徐阳青身后,趁其旧力已尽,新力为生之时,五指并起,化作锋利的尖刀,自背后捅进他的身体。 霎时间鲜血迸溅,在斑驳的地面绽开数朵红梅。 心脉尽断,徐阳青喉头发出咕咕异响,粘稠的鲜血自唇缝中瀑布般汹涌而出。 眼看其声息将尽,已是胜券在握,玉潋心却在这时猛地皱起眉头。 眉角急跳,心中警兆突生,玉潋心心道不好,欲抽手后退,却猝然被将死之人攥住手腕。 徐阳青背对着她,圆睁的双眼往外突,牢牢钳着玉潋心自他心口贯穿的胳膊,血流不止的口中爆发癫狂的笑声。 他说:阿湘至死不悔,你这天生地诞的灵婴,怎么会懂人间姊妹之情? 我既答应阿湘替她看护玲儿徐阳青怒声咆哮,你便是从我尸体上跨过,也休想动玲儿分毫! 玉潋心眼瞳一缩,便见徐阳青抬掌画出一道血符,反手将之拍入她的手掌! 古怪妖异的气劲蹿入她的身体,溯经脉而上,竟在她识海中化作一头灿金凶兽,扑向她的神魂! 夺舍! 玉潋心的魂魄霎时被徐阳青咬住,神魂撕裂的震颤与疼痛将她击中,比起肉身受创,这样的疼痛更剧烈鲜明,几如粉身碎骨。 混沌的识海中,一双猩红的眸子露出戏谑的冷笑。 眼观玉潋心遭受袭击,魂识在碰撞之下受创,它却从旁看戏,无动于衷。 徐阳青的神魄已至分神后期,比之玉潋心自是强横许多,只一瞬间,玉潋心的魂魄便被其咬下一大块来。 神魂疼痛加剧,玉潋心脸色煞白,猝然张嘴喷出一口逆血。 识海之内空间狭窄,玉潋心无处躲闪。 徐阳青神识所化的魂兽眼中凶芒大放,不依不饶地追着玉潋心来,很快将她逼入绝境。 后者心神震颤颠簸之际,忽听得耳畔响起邪肆的蛊惑之音。 将一成魂识献祭于镜虚,本座便大发慈悲地帮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 今天这么早更新值得小可爱们留评吗?! 第70章 那蛊惑的低语如黄泉魅影, 追魂夺魄。 徐阳青的凶魂愈渐逼近,玉潋心还在狼狈逃蹿, 镜虚魂骸的声音无处不在,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自玉潋心识海之中展开。 它惯会趁火打劫,时机恰到好处,不怕玉潋心不从。 玉潋心神识一再退后,其声响起之时,那灿金色的凶魂正张开血盆大口, 疯狂地朝她扑过来。 退避之时, 躲闪不及,手腕被其一口叼住,尖利的牙齿刺破玉潋心的魂体,在剧烈的疼痛中, 一道撕裂的伤口自腕骨延伸到手肘,小半截胳膊岌岌可危。 玉潋心心魂剧震,眼中霎时掠过狠厉的凶芒。 你就是用这样的手段迫害师尊! 她何其聪明, 电光石火间,陡然联想起不久前,陌衍山庄覆灭之后, 阙清云为了救她性命, 与镜虚魂骸私下达成的交易。 那日阙清云力量失控,体内灵气暴.动,气劲倾泻, 将她的身体割开数不清的伤口。 玉潋心从未见阙清云受那么严重的伤。 这一切,都归咎于镜虚门的贪妄! 今日,它又故技重施, 在吞没阙清云部分神魂之后,又欲侵袭玉潋心的魂魄。 同样是夺舍,镜虚魂骸与徐阳青有何不同? 不过受限于魂骸与灵嗣之间的生存规则,需玉潋心亲口答应,它才能将野心付诸行动。 尚且孱弱的肉身无法经由一次转渡达成夺舍,一成魂魄之力,是玉潋心眼下所能承受的极限。 当初阙清云付出的代价,必定远超于此。 玉潋心陡然明白真相,魂识在拉扯之中绞痛,却不及胸口撕心裂肺的苦楚。 任镜虚魂骸如何魅语蛊惑,她像没听见似的闭口不答,眼神中却充斥着噬血的冷光。 清艳绝丽的脸孔因其狠厉的神色略显癫狂,她反手扣住金色魂兽的下巴,驱策所剩无多的神魂之力,施展魂符术法。 一股黑气缠绕她的臂膀,在其肩头化作巴掌大的饕餮魂兽。 饕餮成型之际便眼露凶光,张牙舞爪地扑到金色魂兽脑袋上,张嘴咬住它的眼睛。 金色凶兽陡然吃痛,不由呜呼哀嚎,松开玉潋心的胳膊,玉潋心随即一掌正中此兽面门,将其击得后退数丈。 被饕餮咬下一只眼睛,它头上空缺一块,汩汩向外冒着黑烟。 而那只饕餮魂兽吞噬了金色凶兽的眼睛后,身体膨胀一圈,四肢紧紧攀附着身下凶兽的脑袋,尖利的爪牙又刺向另一侧的圆睁的凶眸。 徐阳青魂魄之力虽强,但十大魂骸皆诞生自半神神躯,较之饕餮残魄,他先天弱势,被魂骸之力压制,竟无还手之力。 趁饕餮将其制住,玉潋心不退反进,并指成剑,气贯长虹。 数道剑气攒射而出,将徐阳青魂魄所化的凶兽斩作数段,饕餮爆发凶戾的咆哮,抢在玉潋心之前夺走了大部分残魄。 夺得三成分神境残识,玉潋心将之炼化并入魂躯,魂魄伤损立时恢复,神识撕裂的剧痛也随之消失。 吞下徐阳青将近七成残魂,加之此前陆续炼化吸收的大补魂魄,饕餮魂兽体型膨胀三倍有余,那双凶戾的血瞳也浮现出更具灵智的贪婪。 幽深晦暗的识海中,那道隐匿于暗处的强大气息颇为躁动。 玉潋心宁冒风险豢养饕餮,却不应镜虚魂骸的施舍,这举动无疑相当冒犯,将那心高气傲的魂骸彻底得罪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黑暗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 养虎为患,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宿命么? 玉潋心睁开猩红的双眼,四壁笼罩战圈的剑阵开始塌陷。 她从徐阳青破败的尸体中抽回鲜血淋漓的胳膊,抹去嘴角猩红,唇角勾起的弧度既冷艳又疯癫:你想吞噬我的魂魄,大可来抢,不达目的便冷嘲热讽,是败者才有的姿态,可真是很没意思。 话音落下,脑海中喧嚣鼓噪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玉潋心讥嘲地扬了扬唇角。 什么半神魂骸,也不过如此,叽叽歪歪尽显小人之态。 阵壁坍塌,烟尘四起。 待浓雾散去,玉潋心直面三丈开外的青衣人影,随手将徐阳青的尸身扔到穆玲儿脚下,冷嗤道:徐阳青已死,现在,该轮到你了。 穆玲儿呆立着,目光追随迎面而来的黑影,伴随噗通一声闷响,最终落在脚下那张生机已逝的脸孔上。 徐阳青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破开碗口大的窟窿,五脏破碎,六腑尽毁,未干的鲜血沾了满身,连魂魄之力也已消逝殆尽。 他作为一宗之主,想必也未曾预料,自己死后会如此狼狈。 满地狼藉,遍染鲜血,穆玲儿忽的后退一步,瞳孔剧烈收缩,脑中飞快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景象。 她的肩膀不住颤抖,像被无形的刀刃自胸中剜去一蓬血肉,刺鼻的腥风灌进心口,与额间濡湿的细汗交融,模糊了她的眼睛。 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见过同样的血泊。 玉潋心虚起眼,斜睨着她,忽的上前一步,压低声质问:穆玲儿,你还记得穆湘么? 穆湘。 穆玲儿再退一大步,情绪激动地捂住双耳,眼睛也倏然瞪大,空洞的瞳孔中漫上无边血色。 被饕餮啃食的尸体露出白森森的骨骼,血肉模糊的脸孔在她识海中还原了样貌。 恐惧日日纠缠,逼她发疯,逼她发狂,最后化作一把大火,将过往全部燃烧。 寒意汹涌地漫上背脊,在她身后聚成一道漆黑的兽影。 不是的,我没想这样做 徐阳青的死激起一段已被尘封的记忆。 她两眼充血,密布猩红的血丝,疯疯癫癫地大喊:不是我!杀姐姐的不是我! 兽影飞扑出去,绞住徐阳青的尸体,锋利坚硬的牙齿咬碎骨骼时发出的咯吱声足以叫人毛骨悚然。 穆玲儿眼观这一幕,脸色刷白,身体抖若筛糠,恐惧吞噬了她眼中唯一一点光亮。 玉潋心眸心晦暗,果真如她所料,穆玲儿根本控制不了饕餮,在那贪婪的巨兽眼中,她仅仅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罢了。 周遭气机骤变,失魂落魄的穆玲儿重新抬头,眼神寂灭,充斥着压抑如雷渊的毁灭气息。 玉潋心心中暗惊,果断后撤,拉开与穆玲儿的距离。 漆黑的影子自穆玲儿脚下扩散眼神,转瞬间已至方圆百丈开外,成环状将玉潋心包围,那黑暗中涌动着贪婪、毁灭与堕落,如粘稠的泥泞,所过之处万物无息。 饕餮吞噬一切可为之所用的力量,先前被徐阳青送走的众长老弟子只觉眼前一暗,来不及感受死亡的气息,他们的尸体就已绞成碎泥,成为魂骸的饵食。 穆玲儿无知无觉地张开双臂,过于集中的力量冲击着她的身体,在她的经脉中堆积,直至难以承受,化作刀锋割开她的皮肉。 哪怕肉身已千疮百孔,饕餮还在疯狂吞食天地间的灵气。 灵压愈渐攀升,穆玲儿右侧胳膊被气劲撑破,鲜血迸溅之时,肉糜纷飞,其惨烈之状触目惊心。 显而易见,饕餮魂骸已经放弃了穆玲儿,因为在它眼前,出现了另外一个,更适合成为它宿主的人。 无尽的仇恨与贪欲在黑暗中蔓延,玉潋心心中升起危险的直觉,若陷入这泥沼之中,饕餮的贪婪会扯碎她的神魂,吞噬她的筋骨与血肉。 然而,被饕餮魂骸气息锁定,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片墨海扩散扩散开来。 完全释放的饕餮堪比当初未被收服的镜虚门。 地面被寸寸碾碎,短短数息,丹阳正殿之外除玉潋心,已再无活人。 每个魂骸降世,都无情地收割四方生灵。 镜虚门 低哑的呼唤从铺天盖地的黑影中传来,漆黑如墨的泥泞中,渐渐显出一张诡异的墨色脸孔,那双猩红的兽眼居高临下,死死盯着玉潋心。 这才是真正的,脱离了肉身的饕餮。 与之相比,尚在玉潋心驯化中的小兽简直小巫见大巫。 她立在乌黑的泥淖中,如同狂风暴雨下沧海一粟,汹涌的波涛随时可能将她淹没。 把镜虚门交给我。 虚无的黑暗中,那巨兽如是说。 玉潋心的眼神漠然而凉薄,不顾神魂之中疯狂叫嚣的声音,语气无波:你能给我什么? 力量,权能,财富只要你想,这世间一切,唾手可得。 贪嗔痴恨爱恶欲。 分卷(41) 所谓半神魂骸,却齐聚人性之中最邪恶最黑暗的力量,可谓讽刺。 你们这些邪魂凶灵,一个比一个奸佞,我谁都信不过。 玉潋心嗤然而笑,眼底一片森冷,既如此,不如狗咬狗,我就站在这里,你来吞噬我,看看镜虚与你,谁占上风? 她全然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在眼中,人生不过一场黄粱梦,死后化作一抔尘土,纵有轮回,也是沧海桑田,旧梦成空。 唯一确信的是,她可以很轻松地死去,但这两头凶兽,谁也不愿再入轮回。 禁咒之灵可以再养,但拥有融合魂骸力量的特殊体质的人,万年以来,却只有玉潋心这一个。 神威无边的饕餮凶戾的眼神幽寂,识海中藏身的镜虚也突然沉默。 片刻之后,玉潋心呵呵哈哈地笑出声来,眼神轻蔑,直面遮天蔽日的饕餮。 就这点胸襟和胆气,难怪啊难怪!她挑着眉毛,摇头唏嘘,天玄事变至今已逾万年,你们却只能被仙宗同盟牵着鼻子走。 玉潋心肃整脸色,唇角扬起妖冶的冷笑: 既甘心为人奴役做同盟走狗,还做什么挣脱枷锁的春秋大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来了! 给勤奋的自己鼓掌! 不知不觉七十章了呢,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绿豆桂花糕、万里雁栖江北、绯色月下、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dxmwd、高几丈、百岫嶙峋、十二和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kikanli 19瓶;清酒、程天啸、47937683 10瓶;端午 6瓶;夏目家的胖喵喵 5瓶;红蓝魂和太妃糖、玉擒顾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入目是茫茫无尽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深渊幽寂无声, 良久方听得水滴落下,滴答轻响,于空空寂寂的黑暗中沉浮,再缓缓消弭,不见其踪。 哐啷一阵金铁交鸣,沉寂的墨色被撕裂,被唤醒。 衣衫褴褛的白衣女子睁开眼睛, 半掩的长睫敛下眸心隐忍的戾气, 她秀丽清绝的容颜在这昏暗的地牢中愈显苍白。 两根寒铁锻造的透骨钉洞穿她的锁骨,血迹已然干涸,在她素白的衣服上凝成斑驳妖艳的梅瓣。 这颜色,像极了玉潋心浓艳却不落尘俗的红唇, 与那顽劣之徒叠上她心尖的缠绵亲吻。 她半个身子没入寒潭,幽冷的气息一股接着一股穿透经络,沿着背脊缓慢攀爬, 像百足之虫啃咬她的筋骨。 丹田空空荡荡,内力已挥霍一空。 贴满灵符的枷锁束缚她的双臂,镇压着她体内残余不多的灵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如此冷寂恶劣的外在环境, 有利于辅助镇压她体内的魔毒,这百爪挠心的痛楚哪怕恍然隔世,依然记忆犹新。 她被道衍宗扣入此地已逾数日, 肉身经受的苦难尚在其次,魂魄残损的疼痛没日没夜地折磨着她。 魂骸尚在之时并不明显,但如今, 缺失的部分魂魄令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见日升月落,难辨岁月春秋,没有尽头的等待足以消磨不屈的意志,让桀骜不逊的孤客俯首臣服。 道衍宗的手段历来如此,毫无新意。 她稍稍一动,铁链便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这黑暗越是寂静,金铁交鸣之声越刺耳,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浓如泼墨的夜色漾起粼粼波涛,虚空中凭空浮现一人身影,头戴兜帽,遮去了半张脸孔,只露出一段紧致细腻的下颌,与独属于女性柔美饱满的唇峰。 女人浑身罩在宽大的黑袍中,看不清她的长相,亦无法辨别她的身份。 可阙清云神色无波,好似对这一切早有意料,未待其人走近,她便嗤声笑道:你们道衍宗的人,都爱这般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 女人脚步稍顿,随后又平稳上前,足尖踩着寒凉的水面来到阙清云身边,探出两根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挑起她毫无血色的脸。 玉白的纤手拉扯帽檐,兜帽向后滑去,三千银丝猝然垂落,女人肤白若雪,却有一双通透如玉的血眸。 她与阙清云对视,却并不说话,沉默的双眼寂静而轻慢,柔软冰凉的指尖抚过阙清云光洁的下颌线,拇指在其耳后敏感细腻的肌肤上盘旋打转。 良久,待得后者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她方勾了勾唇角,戏谑又冷漠地质询:论修为、天赋、背景、才能,甚至容貌,她哪一样比我好? 其声幽冷,在寂静的黑暗中缠绵起伏,叮泠若水,如听仙乐。 阙清云闭上眼,任后者轻薄,她自无动于衷。 白发女人轻佻地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扬首仰面,傲慢的视线描摹阙清云清丽出尘的眉目。 蒙天地恩宠,这举世无双的容姿,再看多少遍,仍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见其始终缄默,女人轻笑一声,松手起身,带笑的语气中带着清绝无心的凉薄:浑天道尊已亲往听澜宗,却不知你甘愿舍身相护的小徒弟,能撑得了多久? 阙清云眼睑轻颤,终于又睁开眼来,她微微抬眸,清寒的视线与眼前女人短暂交错。 生如何?死如何? 她口中呵一声冷嘲,手腕处的铁索哗哗作响,大不了,再从头来过。 白发女人清清冷冷的目光悠然垂落,抿起殷红的唇角,扬眉轻笑: 你可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她俯下身,指腹轻按阙清云白皙的颌尖,语调清寒,纵使再过一万年,你也挣不脱,逃不掉。 没人能救得了你,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再一次死去。 丹阳殿万物寂灭,入目所见尽是断壁残垣,浓稠如墨的黑暗覆盖荒野,将天地间残余的灵气吞噬殆尽。 玉潋心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红裙拂地,姿态蹁跹。 她遥望浩瀚虚空之中那张狰狞扭曲的兽脸,渺小的身影如蜉蝣撼树,仿佛只要饕餮吹上一口气,她就会随风飘远,灰飞烟灭。 实力如此悬殊,她却岿然不动,沉默的双眼中藏纳寂静的波涛,暗潮在她瞳孔深处汹涌。 遮天蔽日的巨兽竟在她的注视中败下阵来,黑暗缓缓褪去,日光穿透云层,重照大地。 饕餮气息所过之处,所有生灵被其绞杀吞噬,除了满地鲜血,连尸骨都未留存。 空气中充斥着经久不散的血腥之气,死亡堆叠所成的腥臭,浓郁到令人作呕。 玉潋心轻拂长袖,抬眸遥望璩阳之所在,那双妖娆魅惑的瞳眸中,静默无言的心绪缓慢沉淀下去。 粉白的绣花鞋踏过一地尸山,她沿着来时那条长阶,一步步往下走。 群山之间只剩一片废墟,丹阳殿从此自十大仙宗内除名。 云罗宗坐落在郢州西侧,在植被茂密的深山之中。 重峦叠嶂的山野深处,浩瀚无边的神威笼罩绵延百里的山脉,每一片灵花异草,都是云罗宗的眼线。 当那抹艳丽的红裙现身于云罗宗的山脚,周遭齐刷刷响起破空之声,数道黑影先后出现,将她围堵在密林之中。 幽晦的树影角落,还藏着数不清的晦涩气息,藤条延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散,转瞬间便结成密不透风的罗网,重重叠叠,无边无际。 面对玉潋心不请自来,云罗宗早有防范。 密集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汇于一身,玉潋心长身玉立,神情泰然,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耳侧秀发,卷起一缕,绕在指尖把玩。 黝黑的墨影自她脚下延伸,饕餮所及之处,看似坚韧的青藤无端融化,所谓铁壁铜墙,转瞬间便洞开一个数丈高的窟窿。 玉潋心从容不迫地踏过封锁,脚尖落地,却踩到一个人头。 那人两眼圆睁,血丝密布的眼珠几乎从眼眶中瞪出来,浓稠黑雾缠绕他的四肢,已将他腰腹以下整个吞没。 他还吊着一口气,可失血的嘴唇色泽青灰,唇齿半张,连痛苦的呻.吟都被一团浓墨堵在喉咙里。 啊,对不住。玉潋心嘴里说着失礼,眼神却极嫌恶。 好似沾上了不洁的污垢,她转着脚尖,鞋底蹭了蹭地上干枯的枝叶。 浓黑的墨迹还在扩散,那人抽搐着被饕餮所化的雾影吞没,只余留一地猩红泥泞。 玉潋心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低喃: 既早知我来,还弄这般阵仗,真是丢人现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终于做到三点更新了! 最近效率不错呀,开心! 所以,今天也有摩多摩多小可爱给我留评吗? 第72章 埋伏于山脚的一众高手全军覆没, 鲜血沿着石缝流淌下来,铺作一条长长的地毯。 玉潋心踏着这条血路登上云罗宗的山门, 又是一波人马匆忙现身,十数身负魂骸之力的残嗣将她团团围困。 当真人多势众,小女子怕得很呢。她绞着指尖青丝,眼角斜往上吊,目光自人墙上扫过,似笑非笑地说。 放肆!领头一名满脸褶皱的白眉老者厉声断喝,强闯云罗宗, 你这是找死! 哦。玉潋心应了声, 懒懒散散地点头,那来吧,来杀我。 老者怒目圆睁,眼神极其凶狠。 别说怜香惜玉之心, 此刻玉潋心在他们眼中,几如邪魔降世,一代杀神。 云罗宗山门前的道路蜿蜒崎岖, 她从山脚下一路走来,步子不疾不徐,所过之处, 尸骨成山, 鲜血遍地。 短短半个时辰,云罗宗已损失了上百人。 仙宗同盟大会之上,阙清云召请九天雷劫一战群雄, 与会高手十不存一,木寅仙尊险而又险留得一条性命,施展传送法阵回到云罗宗, 便猜到玉潋心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便是急急做了安排,仍不料这杀神来势汹汹。 众残嗣一拥而上,这几人中,修为最低亦有分神境,其中那白眉老者更是具有合道境的实力。 玉潋心扬起猩红的唇角,眼神妖媚。 众人只觉耳中嗡的一声震鸣,一道无形的屏障扩散开去,镜虚秘境喧宾夺主,占领了云罗宗的地盘,成碗状倒扣在群山之上。 与此同时,饕餮黑影化作浓稠的黑雾,一同现身于天地之间。 两大魂骸同现世间,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镜虚门削弱残嗣五感,饕餮门杀伐不断。 二者相互配合,几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便是合道境残嗣当面,亦非其一合之将。 不过数息,待得镜虚气机消弭,黑影缓缓回收,通往云罗宗正殿的山道已被清扫一空。 地面余留大片斑驳的血迹和零零散散的断肢残骸,玉潋心踏着血泊走过,直奔宗堂。 忽然,她眼前一暗,双脚悬空,天地倒转,日光被月影遮挡,玉宇琼楼全部被蹿生的青藤淹没。 空阔的大地上数不清的藤枝交缠掠动,青色的藤蔓编织成一扇独立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除了簌簌枝叶摩挲之声,四野空寂,杳无人音。 玉潋心抬了抬眼,眸心无波无澜。 万象迭新,森罗秘境。 涌动不息的藤影向两侧散开,中间留出一条丈许宽的通路,道路尽头昏暗朦胧。 玉潋心并不犹豫,神态散漫地朝前走,穿过重重藤影,直至视野突然开阔,见得起伏的藤海中,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 那棵树足有百丈高,枝桠舒展于黑压压天际,像一座小山,枝头的部分迎上高空,没入堆叠的云层。 它垂落的根须与地面相连,一圈又一圈的青藤缠绕在树干上,交织成巾巾缕缕的丝网。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迎面拂在玉潋心脸上,竟是草木幽香,无半分污浊腥气,令人耳目一新。 那古树梢头暗影处垂着一页衣角,玉潋心定神细看,枝梢间竟盘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模样秀气俊美,面庞稚气未脱,瞧着约莫只有十四五岁,乌黑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着一身青色道袍,衣袖与领口点缀着暗银丝线绣制的藤纹。 见玉潋心来,少年扶着树干起身,从阴影中露出半个身子。 镜虚门灵嗣。 他开口,声音清朗,惊走两只乌黑的鸦雀。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话音落下,虚空静谧,玉潋心与少年遥遥相望,未予回音。 片刻后,她轻扬一侧眉梢,面庞带笑,只是这笑容浅浅浮于皮表,语调轻浮怠慢地说道:等我作何?我对你这样的小孩子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少年抿了抿唇,不理会她的调笑,自顾自地开口:久仰镜虚名号,我叫藤印玄,森罗门灵嗣。 玉潋心两臂交叠,盈盈然挑起眉毛,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示意他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藤印玄脸色严肃,乌黑的瞳孔明亮通透。 这样冷肃的表情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姑且叫做少年持重。 少年深吸一口气,背于身后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努力维系着表面的平静,将胸中早已打好的腹稿一字一字地念出来: 森罗门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这话出口,令得玉潋心微微瞪眼,如此直接倒是让她意外。 有趣。 她弯了弯艳丽的红唇,饶有兴致地抬起下颌,语气轻薄地笑道:说来听听。 倘若可以兵不血刃,她也并非弑杀成魔的恶鬼。 她话音落下,便听得藤印玄对她说:云罗宗后面有座山叫灵安,你去那儿,找一个叫燕月凉的女人,度化她的魂魄,送她转生。 玉潋心更加好奇了,不由虚起眼,上下打量着树上的少年。 藤印玄每一句话都不遵循常理,令玉潋心捉摸不透。 她未立即答应,而是细致地追问道: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死了多久了?何故化作冤鬼?灵安又是个什么地方? 谁知道这听上去轻而易举的请求背后藏着怎样的弯弯绕,哪怕眼前的少年看着并无心机城府,但他既为森罗门灵嗣,便不得不防。 少年眸色稍暗,神情悲恸而颓丧。 她是我娘,离世已有十四年,尸骨被云罗宗抛置于灵安。言及此处,藤印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情绪略有起伏,顿了半息方继续说道,灵安是云罗宗处理宗内女尸的坟山。 分卷(42) 玉潋心瞳孔微缩,眼中掠过一抹凶芒。 藤印玄跳下古木枝梢,缓步行至玉潋心跟前,在五步之外站定,而后毫不设防地盘膝坐下。 他整理好心绪,缓声说道:森罗门存在的意义,当是万物生长,绵延不息。 这一点,玉潋心有所耳闻。 森罗门主疗愈,掌生灵之气,不比饕餮门,集噬血杀戮于一身,也不如镜虚门诡谲玄奥,难以揣摩。 先前在邬舟山殷府那一战,残嗣体内的森罗魂骸之力远远不敌镜虚与饕餮,残嗣力量不纯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森罗门魂骸本身并不主杀,战力相比饕餮、镜虚两大魂骸是远远不如的。 可我的出生却夺走了娘亲的性命。 我是云罗宗的得意之作,在娘亲怀中之时便能与森罗魂骸之力完美相融。少年的声音清透明澈,娓娓道来,如你所见,我没有丹田,不能修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自我有记忆起,每回午夜梦回,总能听见娘亲的哭声,我想去寻她,但木寅仙尊毁我丹田,在我神魂中下了咒印,我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森罗秘境之中,与魂骸相依为命。 他的眼神孤单而绝望。 森罗魂骸,其性为痴,无野心,无欲求,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引人觊觎,云罗宗从它身上撕下残魄,造就一个又一个悲哀的命运,摧毁一段又一段本该寻常的人生。 它在恶业之中徘徊,已逾数千年。 藤印玄直视玉潋心的双眼,诚恳地说道:我此生已注定没有未来,但森罗魂骸若留在云罗宗,悲剧就还会继续。 镜虚,乃半神之眼,掌轮回之力,在十大魂骸之中最为诡谲神秘。少年扬了扬唇,露出一个温和明净的微笑,我愿相信自上古而来的传说,倘使人间还有一线希望,那唯一的方向是赎罪。 他摊开双臂,淡青色的生灵之气从他体内逸散出来,形成一枚灵符,飘飘然落于玉潋心身前。 是藤印玄的魂印。 倘使这印记被玉潋心掌握,他的生死便也控在后者手中,可见少年一字一句,都是真心。 玉潋心敛下眸间轻佻,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眼神数度闪烁,面对唾手可得的森罗魂骸之力,她竟难得犹豫。 接下这枚魂印不过举手而已,可魂印背后寄托着少年纯粹无暇的祈愿,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她是一个肆意之人,最不屑于道德的束缚,不受所谓规则的约束。 但魂印相交,等同于立誓,她若开口,言出法随,必定得达成藤印玄的心愿。 几度思量,她脸色森寒。 不管怎么样,森罗门都是她必得之物。 阙清云为道衍宗所俘,虽然将她送回了听澜宗,但浑天道尊绝对不会罢手。 她要极尽所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得到足够的力量。 足够支撑她活下去。 也足够让她远赴璩阳,杀开血路,救回阙清云。 我答应你。 她说着,一把将魂印纳入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入手三个魂骸了呢,是不是很轻松? 第73章 魂印嵌入掌心, 滚烫灼热,与血肉相融。 藤印玄双手合十, 森罗秘境开始崩裂,四壁向内塌陷。 藤影回缩,如一道道青蛇,退回古木所在之处,树冠随风摇曳,枝叶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不多时, 青藤消失, 那棵古树也开始变小,茂密的枝桠变作根芽,葱郁繁茂的巨木反向生长,短短数息便退化为一颗拇指大小的青色种子。 这枚种子, 是森罗门的魂骸。 如少年所说,森罗魂骸,其性为痴, 无野心,无欲求。 魂骸内盈满生灵之气,无半点杀机。 玉潋心将这幽绿的种子纳入掌中, 金红的饕餮兽印明灭之间, 森罗魂骸自然融入她的身体, 气机动荡,修为在充盈的生灵之气蕴养下急速增长, 刹那间冲破合道境壁障。 玉潋心两臂微张,灵识绵延百里开外,似与天地相融。 耳清目明, 五感通透。 识海之中,她的魂魄抱守归元,安然静坐,身侧环绕三枚色泽各异的光斑:青绿森罗,金红饕餮与无色无形,成破碎镜影之状不断改变形态的镜虚。 她缓缓睁眼,森罗门秘境已然消失,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崎岖山路,那叫藤印玄的少年随着秘境崩塌,葬入虚空碎影之中。 耳边依稀还能听见少年轻声低语。 多谢。 对这人世,他没有任何留恋。 玉潋心垂眸而立,半掩的瞳眸漾起淡淡忧思。 她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穿过阴暗幽闭的林间小道,越往前走,光线越是昏暗。 透过树木枝叶间的缝隙,可见天空阴沉,乌云堆叠,遮挡日光,整座山阴气森森,不时有黑影从她身旁掠过,呜咽呼啸,鬼哭阵阵。 想必这条路,通往少年口中的灵安。 她已行过小半个时辰,却还在原来的地方打转,并非山路没有尽头,而是一种诡谲的力量在阻止她深入山野。 想必她所处的空间已与云罗宗割离,否则,那些的高手们怎会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玉潋心半道停步,扬声高呼:小女子玉潋心受藤印玄所托,来寻燕月凉燕前辈,恳请诸君替在下指一条明路。 周遭似有黑影攒动,数名幽鬼环绕于身侧,森凉如水雾般的触感拂过她的手腕,再如烟而散。 凹凸不平的泥石在玉潋心眼中旋转扭动,坑洼的道路竟肃整为一片坦途。 再往前走,不多时,开阔的谷地纳入视野。 当玉潋心看清谷中情形,连见惯死亡与杀戮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谷下是一片乱葬岗,血肉都已化作黑泥,森白的骸骨一具叠上一具,横七竖八地散在脏污的泥地上。 令人震撼的不只是尸骨的数目,那些散乱的骨骼中,还夹杂着数以百计的纤细骸骨,有的脱离母体散在空处,是出生后死于襁褓中的婴孩,另一些则是一尸两命,和他们的母亲葬在一起。 万亩凹地,零落着数不清的尸体,除了少数夭折的男婴,这些尸骸生前,都是女性。 云罗宗,真是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玉潋心愣在谷地边缘,忽然,一道阴风迎面扑来,夹着汹涌的杀气和无边的恨意。 轰 大地震颤,烟尘四起。 红裙飘然而起,避开来物袭击,穿过重重阴霾退到十丈之外。 方才短暂停留的地方聚起一道黑影,数不清的冤鬼交缠攀爬凝成一股邪灵,凶煞之气直冲天际,浑厚的灵压与憎恶的业力令人触目惊心。 玉潋心心中飞快思量对策,但这邪灵显然没有清醒的灵智,极致的怨恨让它只剩弑杀的本能。 它尖利地咆哮着,再次朝玉潋心冲来,饕餮跃跃欲试,心绪激涌澎湃,这堆黑压压的冤鬼在它眼中,无疑是一顿足以饱腹的大餐。 退下!玉潋心低声喝止。 饕餮心怀不满,于识海之中冲撞,镜虚魂骸眼中藏着冷锐的讥笑,悠悠哉袖手旁观。 而刚刚收服的森罗则是一副虚无之态,什么都不管。 玉潋心暗啐一声,妖冶的眼角吊起魅惑的冷嘲,陡然一掌拍向自己的肩膀,灵气震荡,体内神识也与饕餮碰撞。 这分心之际,她身形迟滞,邪灵贯透她的心口,从她体内穿过,大片大片的灵气被冤鬼撕扯剥夺,留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饕餮摇晃着倒飞出去,碰撞识海内壁才停顿下来。 刚才那一下当真猝不及防,哪里料到魂魄完全弱势的玉潋心竟会无所顾忌地发难,它毫无防备,竟真叫玉潋心将它击退,让镜虚和森罗看了它的笑话。 它龇牙咧嘴就要爆发,玉潋心却冷冷扫它一眼。 她没有说话,眼神幽寂无声,可内里深处却藏着汹涌晦暗的肆意与疯癫。 堂堂十灵之一的饕餮,这一瞬间,竟直觉自己疯不过。 它不知道这疯女人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与玉潋心沉默对峙之际,忽觉后背一寒,它扭头迎着视线来处,却见镜虚魂骸笑吟吟地瞧着它。 莫急,很快你就会习惯了。 饕餮恼怒至极,感觉自己仿佛上了一艘贼船。 唇角淌下一线猩红,方才短暂交锋,谁也没落得好处。 不如说,饕餮不痛不痒,她自己却因此负伤。 可那又如何呢? 邪灵汇聚,怒焰冲霄,空中聚起一蓬黑雾,幻化为面貌狰狞的凶物,再度俯身冲来。 玉潋心揉了揉因魂魄震荡而刺痛的眉心。 眼前掠过重重叠叠的虚影,乃是先前与邪灵接触的瞬间,涌入她体内的滔天怨气。 一幕幕残忍却鲜活的场景在她眼前重新构建,属于此地冤魂野鬼的经历刻入她的记忆。 那些女人被云罗宗诱拐欺骗,在无人的角落遭受凌.辱。 一旦她们怀上孩子,就连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 云罗宗会派人每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们,直到残嗣出生,被榨干最后一点养分和价值,她们的尸体便被人随意抛置于灵安,任野兽啃食,血肉腐烂。 在云罗宗,她们不过是繁衍残嗣的牲口。 木寅仙尊并非不知灵安邪肆丛生,他在灵安脚下架设阵法,将这乱葬岗与世隔绝,只在需要处理新尸之时,才会再有人来,任由这些女人的冤魂自生自灭。 玉潋心心神恍惚,置身于万千云罗宗女弟子的梦魇之中,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弥天怨恨影响着她的神智,却见邪灵飞扑而来,卷着呼啸气浪和无边仇恨,要拉着她一同堕入黑暗无尽的深渊。 黑暗的尽头,两根交错的铁链不时碰撞,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阙清云额角见汗,被潭水浸透的衣裳本该寒凉刺骨,可体内魔毒躁动之时,她只觉贴在身上的布帛黏腻灼烫,身体难以自制地发颤,魂识残损的疼痛又开始汹涌。 五指反向攥紧小臂粗细的铁索,穿透双肩的骨钉扎得更深一些,疼痛刺激着她的五感,令她在难耐的欲海中漂泊之时,仍艰难地维系着冷硬的理智。 伤口从未愈合,又是一小片血迹洇染开来,叠在原先已干涸的血渍上,形成颜色更深的斑驳。 那银发血瞳的女人隔三差五会来一趟,欣赏她沦为阶下囚时,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时而清醒,时而困顿,神识在黑暗颓靡中愈渐消沉。 当她再一次短暂醒来,清寒的眼眸深处掠过压抑而晦暗的冷芒。 算算时间,她受困于此,应该已有十天了。 倘使浑天道尊顺利擒拿玉潋心,那银发女人早该来她面前耀武扬威,说两句尖酸刻薄的嘲弄与她听。 她抿紧薄唇,低低冷哼,清寒朦胧的声音混在铁索碰撞的脆响中,丝毫不惹人注意。 丹田内悄悄聚起一小股内力,顺着经脉攀升,汇于双肩,推着那两根骨钉缓慢地,以毫厘之距向外剥脱。 铁链上贴有镇灵符,能受她驱使的灵力极为稀薄,推动骨钉的成效微乎其微,但反噬的剧痛却陡然间增长百倍。 阙清云闷哼一声,激烈的痛楚打断运功,方才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寂静的黑暗中忽的传来一声轻笑,其音婉转,愉悦与讥嘲之情溢于言表。 下一瞬,浓雾泛起波澜,那身着黑袍的银发女人自虚空现身,盈盈然笑看着她,语调轻佻而傲慢:还以为你真的无动于衷,原来是在暗地里苦下功夫。 阙清云脸色煞白地闭上双眼,不理会此女无端刁难。 你就不想知道,你那小徒弟现在怎么样了吗?银发女人款款行至阙清云身侧,半蹲着身子,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阙清云面色冷肃,并不应声,对女人说的话充耳不闻。 女人丝毫不介意她的态度,眼中笑意不减,自顾自地说道:如你所愿,她回去之后,先灭门丹阳殿,后大闹云罗宗,将饕餮、森罗两大秘境收服。 阙清云眉角稍动,被银发女人敏锐的视线毫无错漏地捕捉。 她嘴角扬起,笑得越加开怀: 若我告诉她,用秘境可以换取你的性命,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沉默的女人终于睁开双眼,阙清云神色漠然地看向她。 须臾过后,她倏然一笑。 不若打个赌如何? 这笑容有如寒梅凌风而放,百尺玄冰倏然破碎,银发女人恍惚一愣,而后很快恢复常态。 她顿了半息,饶有兴致地挑起一侧眉毛:赌什么? 赌我那徒儿阙清云扬眉,嘴角仍带着些微浅笑,天生反骨,从不受辱。 作者有话要说:  冲鸭! 第74章 潋心。 活下去。 耳畔响起轻声低语, 是阙清云难得一闻的温柔语气。 好似一阵清风拂过灵台,吹散眼前迷障, 重重幻影融入清凉的水纹之中,依次破碎了。 乌黑如墨的邪灵还在两步开外,状如幽影,闪电般飞驰而来。 方才心智迷失,只持续短暂的须臾。 藤影飞舞,纠缠交错,自玉潋心身后疯狂生长, 怒如惊涛, 瞬间蹿腾数丈之高,将那抹嫣红之姿护入环形壁障。 邪灵撞于藤壁之上,霎时尖声四起,黑气弥散。 森罗魂骸驱策的藤枝凝结生灵之气, 与邪灵魂体相克。 辨不清黑暗中传来谁的哭喊,穿透藤影聚集的护盾,震得玉潋心双耳刺痛, 胸中竟升起无端悲恸。 冤魂恸哭不止,拉扯不休,玉潋心扬首, 眸心掠过一抹狠绝之色, 不退反进,竟是主动扑入那道邪灵汇聚的黑雾之中。 数不清的幽影攒射而来,挤压碰撞之间, 如数以万计的蚂蚁啃咬着她的魂魄。 识海之中,饕餮暴跳如雷,喋喋不休地叱骂。 疯子疯子!自己寻死便罢, 竟还拽吾下水! 玉潋心面色煞白,浑身刺痛,毫不理会饕餮恶言恶语,神态狰狞地按住将要滴血的右眼,妩媚的容妆在她脸上愈显诡谲妖异。 眸低猩红,她直视虚空,咬着牙低喝道: 分卷(43) 我会替你们报仇! 其声低哑,宛如雷鸣,在空阔的谷地荡漾开去,传来一遍又一遍回音。 我会替你们报仇! 我会替你们报仇! 回音一句叠着一句,浓雾内的哭声竟真的渐渐低了下去。 玉潋心周身压力一松,体内灵气虚匮,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从空中跌落。 将要触地的瞬间,藤枝飞蹿,托起她的后背,卷住她的脚踝,将她轻轻推起,她方避免粉身碎骨的惨淡结局。 浓黑的雾影仍在虚空之中攒动,玉潋心掀起眼睑,一丝丝血泪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眶。 她卷起衣袖轻拭眼角,将狼狈的血痕轻描淡写地抹去。 哪怕已是一身狼藉,血染衣襟,再抬眼,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报仇 咕咕哝哝仿佛罩了一层雾气的声音从邪灵体内传了出来,许许多多不同的音色同时重复着这句话,其声仍然尖利难听,却没有先前那种噬魂夺魄的疼痛了。 玉潋心长出一口气,如此,当算短暂度过一场危机。 正待开口,与这稍稍恢复神智的邪灵交流,可她骤然变了脸色,心中腾起尖锐的凶兆。 银光一闪而过,利剑横空而来。 电光石火,锋利的剑气穿透青藤,从后侧捅穿她的胸口。 霎时间血溅三尺,红裙濡湿。 失去灵气支撑的青藤蜿蜒退去,玉潋心噗通一声倒地,视线沿着坟地内散落的骸骨向上延伸,于乱坟凹地的边缘,捕捉一道灰色人影。 木寅仙尊满目凶戾之气,见这一招得手,嘴角勾起的笑容扭曲而得意。 他手里捏着一道金色灵符,毫无畏惧地大步走进乱葬岗。 坟地内的冤鬼受那灵符驱逐,惨叫着一哄而散,丝毫不敢近身。 黄白骨骸在此人脚下碎成一地渣滓,嵌入乌黑泥泞。 他行至玉潋心身侧,伸手擒住她的喉咙。 既已撕破脸皮,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他在同盟大会上被雷劫重伤,实力大降,如今不过一头穷途困兽,发起疯来,便要乱咬人。 报仇?他掀起嘴角,讥讽地冷笑,要杀我的人全都死了!只要你比我先死,我就能继续活,阙清云为道衍宗所擒,谁又能替你报仇? 玉潋心被他扼住咽喉,喉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刺痛。 她冷眼瞧着这疯疯癫癫的仙尊,见其发疯发狂,像极了走投无路的疯狗。 既敢做,何不敢当?玉潋心嘶声说道,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你就是个衣冠禽兽! 这句话却像踩到此人痛脚,木寅仙尊怒目圆睁,神态狰狞,五指加重力道,厉声咆哮:你懂什么?! 玉潋心已不止一次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前辈质问这一句。 她懂什么? 她当然什么都不懂。 玉潋心嗤然而笑,反手叩住木寅仙尊的手腕,听得咔吧声响,他的腕骨竟倏然折断。 惨叫之声猝然响起。 你木寅仙尊瞪圆双眼,既惊且怒,震骇不已。 却听得她冷声质问:什么苦衷能逼得你丧尽天良?什么难处需叫你杀人无数? 踏无辜之人尸山谋得力量,到头来,又如何呢? 玉潋心眼角微扬,眸现凶光,一派仙宗之人皆猪狗不如,恶有恶报,其罪难消。 青藤蹿生,化作尖利的刀锋穿透血肉,他只觉浑身剧痛,藤枝旁侧生长的尖刺不仅刮下皮肉,还绞断筋骨。 一条藤蔓卷住他的腰腹,再控住他的四肢,令他无法动弹。 哐啷一声脆响,刺入玉潋心胸口的利刃跌在地上,她从容起身,森罗之力汇聚于伤处,皮开肉绽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她手中,攥着方才此人疏忽之际,未留意的灵符。 木寅仙尊瞪着玉潋心手中那张金色灵符,终于目露惊恐。 不他煞白的嘴唇嗫嚅着,可喉咙却被一根藤枝扼住,余下的声音被扼在喉咙里,只剩呜呜咽咽的哀鸣。 一蓬黑雾汇聚于玉潋心身后,露出千百张女子怨恨的脸孔。 玉潋心眼神幽冷,嘴角掀起凉薄的嗤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玉潋心捏着符纸,灵符内气机涌动,这熟悉的灵压,竟是出自道衍宗。 感应这灵符中虚假的浩然正气,玉潋心心中只觉讽刺。 天下乌鸦一般黑,混沌未开的低阶弟子尚且不论,仙宗同盟之中,数万元婴以上的大道修士,竟找不出一个堂堂正正的良善之人。 有什么苦衷? 不过是天地灵气日渐匮乏,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十大仙宗手段尽显,彼此争斗数千年。 这些人早已疯魔,急功近利,杀红了眼只为掠夺更多的天地灵气和修炼资源。 当初天玄事变,只是当世一个又一个悲剧的缩影罢。 这样的境况之下,何谈大义,何谈道心? 至少有句话,玉潋心觉得浑天道人说得不错,天规溃变,乃是一场只针对仙门修士的天罚! 所有人,都是戴罪之身。 木寅仙尊两眼充血,在藤枝的束缚下奋力挣扎。 可玉潋心却是一声冷笑,随后她身后的黑影飞扑而至,气势汹汹地灌入其人心口。 啊木寅仙尊怒目圆睁,微张的嘴里冒着乌压压的黑气。 突然,玉潋心眼皮一跳。 一股隐晦而激躁的灵压自木寅仙尊体内升腾起来,他浑身激烈颤抖,四肢不住抽搐,口中发出野兽般呜呼哀哉的嘶鸣。 玉潋心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抽身后退。 听得噗噗几声异响,不远处掀起浓密的尘沙,呛人口鼻。 待烟尘散去,卷在青藤上的人竟已断了气,周身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玉潋心眉头皱起,眸光闪烁不定。 虽然看起来此人好像是被冤鬼吞噬而亡,但她方才明显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机波动。 一团阴云堵在胸口,玉潋心脸色难看至极。 她有十成把握,此人是被人灭口的。 谁在操控这一切? 青色藤条闪电般刺入木寅仙尊的额心,仔细寻找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但如玉潋心所料,木寅仙尊死得干干净净,连魂魄都化作了灰飞。 她愈发感觉自己身陷罗网,脚下星罗棋布,而她只是这棋面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着因果是非,挑起鹬蚌之争,而那幕后之人,坐享战果,渔翁得利。 黑气溃散,冤魂大仇得报,呼啸着卷入高空,终日聚集于灵安山巅的乌云悄然拨散,一束天光散落下来,照耀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待得怨气散尽,虚空中浮现一道青衣人影。 玉潋心定睛一看,是个相貌妍丽,气质清婉的女人。 燕月凉前辈。 虽从未见过这个人,她却能一口道出其姓名。 女人凝眸看着她,并未说话,忽伸出两指,点向坟地一侧。 玉潋心一愣,遂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 借着稀薄的天光,她看见乱坟正中生长着几簇奇花。 花分两种,一红一白。 红花汲取坟地尸骨血肉成片生长,而那白花则嵌在一片殷红血泊之中,摇曳生姿。 一簇红花群中只长出一朵白花,出淤泥而不染。 玉潋心再回头,青衣女人的身影已悄然消散。 她思量着燕月凉方才那举动的用意,迈步走向花群,随手摘下一朵红花。 这 玉潋心瞳孔收缩,目露惊色。 这红花表面漂浮着薄薄一层不易觉察的黑色烟气,就是令她痛不欲生的魔毒! 那这白花 玉潋心眼神一利,果断摘取一朵白花。 碾碎之后取汁液滴在红花花蕊,随后便见红花表面烟气消散,花枝迅速枯萎。 踏破铁鞋无觅处,总算叫她找到了魔毒的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解药来了!辛苦辛苦!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75章 她与阙清云二人同这魔毒纠缠两世, 如今终于寻到破解的法门! 这片坟地看似开阔,红色异花长了一大片, 然则白花并无几枝。 玉潋心心中微动,将白色的解毒之花全部摘下,复取三两红色毒花,分别纳入玉匣,收入袖兜乾坤囊中。 而后拂袖,洒落一把火种,火势迎风渐起, 将凹地内的尸骨连同附着其上的毒花一块儿烧尽。 罢后, 玉潋心行至谷地边缘,向日出方向长身一揖,祭拜那些枉死于云罗宗的无辜之人。 木寅仙尊暴毙,魂牌破碎, 云罗宗高层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惊慌失措的同时,也倍感震怒。 玉潋心刚下灵安, 便被一众云罗宗高手团团围住。 云罗宗不愧为十大仙宗之一,宗内不乏分神境、合道境的大能前辈。 他们知来者不善,且身负强大魂骸之力, 万万不可轻敌, 故而第一时间开启了护宗大阵,数百高手合围她一人,其阵势之浩大, 亦叫玉潋心咋舌。 不过,她不仅杀了云罗宗上百人,还获悉他们千万年来一直隐瞒的秘辛, 倘使她把这些秘密抖落出去,云罗宗众多道貌岸然之辈必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越是大宗大派,越在乎声望名誉和虚假的道德。 无论如何,这些仙家道人都不能放任她活着离去。 玉潋心吐出一小截舌尖,舔了舔染血似的殷红唇瓣,神态魅惑妖娆,容姿娇媚,面对众人包围,她浅笑言兮,顾盼嫣然,步履款款地继续往山下去。 一袭红衣轻盈地拂过地表,包围她的众人竟被其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脚步后退。 他们一退,阵势上便落了下风,玉潋心掀起唇角,轻蔑一笑。 许是被她眼中嘲弄的笑意刺激了,人群中有人大声怒喝,率先冲了上去。 玉潋心不躲不避,其视线在空中与之交缠,那人只觉脑中嗡的一震,眼前似有花团锦簇,火红的罂粟迎风绽放,摇曳生姿。 他的双脚尚未踏进玉潋心身外五步,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被一根拔地而起的青藤自下颌捅上天灵,穿成一颗滴血的糖葫芦。 浓郁的黑气从玉潋心脚下扩散,化作凶戾的兽影飞扑上去,将一整个抽搐不休,还未完全断气的人活活吞入腹中。 云罗宗众眼观此景,顿觉背脊发凉。 他们数百人包围玉潋心,可心中却毫无底气,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并不鲜明,与这肆意嚣张的女人相比,似乎他们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玉潋心突然抬手,指着人群中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袍道人:我见过你。 在那些女人撕心裂肺的回忆里。 一大把年纪了,还专爱迫害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夺人处子之身。她冷冷掀了掀眼皮,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衣冠禽兽,腌臜至极。 被此人相中的女孩儿大都年幼,其中许多才刚开始修炼,尚未筑基便被其诱骗,如何受得住老家伙玩弄?她们中好些人是活生生被人玩死的,而后又遭随意抛尸,死得痛苦凄凉。 后者脸皮一抖,神色大变,匆忙祭出灵剑,欲杀玉潋心灭口。 此人合道境后期修为,在整个云罗宗内亦是上流人物,与那些生来便是弑杀傀儡的残嗣不同,他是宗门高层,掌有实权,和木寅仙尊乃一丘之貉。 他一动手,聚在一旁的云罗宗众便有了发难的底气,亦纷纷出手,要将玉潋心斩杀于此。 一时间,剑气攒动,唰唰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玉潋心立在人群之中,被数百道神识锁定,滔天的杀意转瞬之间便将她淹没。 她停下脚步,抬眼一望,纷乱的利刃聚成一团阴云,遮天蔽日,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于这汹涌的洪流之中,她纤瘦娇柔的身姿宛如沧海一粟,弱柳扶风。 倏然,她扬眉浅笑,宛如一朵娇花凌空而放。 镜虚门秘境陡然现世,将整个云罗宗笼罩其间,嗡嗡震鸣声中,所有飞射而来的刀剑都被镜虚气机影响,动态封结,在其行进轨迹上停顿半息。 随即,便见玉潋心一舞长袖,凭空吹起的冷风卷着一簇黑烟向四周扩散,没入黑压压的人群中。 是魔毒! 附着女体血肉生长,至阴至邪的淫物。 亦是这千百年来,云罗宗用于迫害无辜女子的残忍手段。 玉潋心脸上神态戏谑,可眼神却寒冷如霜。方才那一把火,可是烧出了不少魔毒烟气。 众人面色大变,白衣道人首当其冲,便是他反应迅速,飞快捂住口鼻,仍防不胜防地被一缕邪诡烟气蹿入眉心。 这毒物攻心,且淫邪之至,一瞬间便能剥夺理智,何况云罗宗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内心本就阴暗,并无道心可言,魔毒稍稍一引,他们便邪念丛生,呈现失心疯癫之态。 飞上天的刀剑失去控制,像雨点似的从空中跌落,哗啦啦掉了一地。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这些仙家道人或不分敌我地胡乱厮杀,或随便抓来一人便要宣泄兽.欲,堂堂十大仙宗之一的云罗宗,眨眼间便变作酒池肉林的颓靡之地。 一团饕餮兽影将玉潋心托起,她凌空而立,居高临下俯瞰云罗宗众修被这魔毒反噬,丑态毕露,群魔乱舞的可笑景象,面露讥讽嗤嘲。 云罗宗内女弟子聚在另一座山头清修,出现在灵安山脚围堵玉潋心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中每一个人,手上至少有三五条无辜女子的性命。 故而玉潋心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寰宇,玉潋心回头去看,随即讶然挑眉。 那白衣道人理智全失,衣衫不整,随便抓来一人,脱了裤子便提枪欲上,岂料乱局之中被人偷袭,另一高手乱刀将其胯.下之物劈中,霎时间血溅三尺,场面触目惊心。 玉潋心叹为观止,嘴里啧啧有声,这一个个的,真都是杀红眼的疯狗。 护宗大阵无人操控,已然形同虚设,玉潋心瞧着这脏乱血腥的景象,快意归快意,同时也难免恶心,这些人鬼哭狼嚎的惨叫一点都不好听。 此来云罗宗耽搁了不少时间,光阴飞逝,昼夜更迭,算算与阙清云分别,已有十来天。 分卷(44) 玉潋心不愿再继续拖延,遂不耐地挥了挥手,掀起一蓬烟尘。 整座山开始颤抖,护宗大阵不攻自破,地面向下塌陷,数不清的藤蔓破开坚硬的砖石飞舞腾空,那些尚还留有一口气在的修士皆被藤蔓卷住脖子。 伴着咔嚓骨裂之声,藤枝干净利落地扭断他们的脖子。 黑影过境,扫尽天地间的灵气,饕餮得到足够多的美食,那些断臂残肢便也遭了嫌弃,被它抛在一旁,弃之不理。 藤蔓蔓延开去,躲在云罗宗各个隐蔽角落中的残嗣无所遁形,皆遭玉潋心驱策藤枝粗暴地收回他们体内的魂骸之力。 乱舞的藤影在玉潋心身后爆发开来,将整个云罗宗覆盖,纠缠,最后拖着它没入地底深渊。 至于还能有些用处的灵丹妙药,则随意抛置于山间,那些活下来的女弟子,谁捡到便是谁的运气。 沿来时上山的路走下云罗宗山门,原该是一片坦途的空地上,竟立着一道人影。 此人来时无声,气息几与天地相融,已走得近了,玉潋心才发现他。 倘若他方才偷袭,她便是能躲得开去,也难免挂彩。 待得玉潋心停下脚步,那白袍儒生遂睁开眼来,眼神幽邃,静若寒潭,藏着万千机变。 深不可测。 玉潋心微微虚眼,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眼底却闪烁起诡谲的杀机。 祭司大人好兴致,既然来了,方才何不救人?她勾着唇角,笑容轻佻,小女子大胆猜猜,木寅仙尊之死,难不成竟是祭司大人所为? 来人面色平静,神态无波无澜,闻言只是掀了掀半耷的眼皮。 见其好似无动于衷,玉潋心则继续挑衅:大人何不说话?莫不是同盟大会之上被雷劫劈哑了? 此言一出,空气中灵压渐升,气机略略波动。 玉潋心暗自嗤笑,果然阙清云大闹同盟大会之事触了他的霉头,这老匹夫也不是真能坐得住。 口头上又道:敢问大祭司,九天雷劫神威如何?想必祭司大人也吃了点苦头,否则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半道截我? 那张小嘴儿叭叭吵个不停,专门戳人痛处,唯恐此人不怒。 浑天道尊气息一沉,忽的拂袖祭出一掌。 掌风过境,虚空被撕开数道黑黢黢的裂缝,所过之处寸寸塌陷。 同时,闷雷之声如擂鼓,震响于玉潋心耳廓。 聒噪。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子来了,小徒弟又要挨打_(:3」)_可怜 第76章 这声厉喝堪比雷鸣, 震得玉潋心双耳发聩,迎面而来的掌风亦有开天辟地之势。 洞虚境大圆满, 乃是迄今为止她所遭遇的敌人之中,修为最高,用登峰造极来形容也不为过。 三种魂骸之力融为一体,然而,面对此人至高修为却如儿戏。 玉潋心心中警兆急跳,腾起强烈的危机感,死亡的气息随着冷厉的掌风扑面而来, 下一瞬就要落到她身上。 轰隆 轻飘飘的一掌, 地面割裂,土崩瓦解,掀起浓厚的烟尘。 待得烟沙飘然散去,浑天道人轻蹙起眉, 见先前那红衣女子静立之所只余留三丈方圆的深坑,碎石簌簌滚落,却不见其踪。 短短数日, 此女已从容纳三种魂骸之力成长到收服三个完整秘境,并且能驱策魂骸为其所用,如今, 甚至能脱离他的锁定, 躲开这一掌。 几如一步登天的成长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若不是亲眼所见,浑天道尊也绝难相信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天纵奇才。 仙宗同盟横行万年, 从无疏漏,而今却现玉潋心这样的人物,是气运使然, 还是偶然中的必然? 这种种疑惑,都要先擒住玉潋心,方能进一步探索。 浑天道尊长袖一舞,干枯的手掌仰天推。 却见虚空中震起一扇屏障,将空中倏然坠落的一方大鼎轻飘飘地托举悬空。 不仅躲开了他的掌击,还能反过来发起进攻。 心中对玉潋心的评价又水涨船高。 轰隆巨响,青铜大鼎片片碎裂,四散纷飞,无形的气浪翻卷开来,藏于暗影之中欲发动偷袭的藤枝尚未来得及手,便被锋利的气刃切割,斩成断叶残枝。 玉潋心被其气息扫中,当即如撞上一扇铜墙,胸闷气短之际,也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与这老怪物相比,她那点本事,还真如蜉蝣撼树,自取其辱。 她飘身退远,落地时脚下稍有踉跄,体内一阵气血涌动,肺腑灼烫,强自将不适压下,这才忍住了欲要吐血的闷痛之感。 玉潋心眸光冷厉,暗啐一口,这老家伙,好大的威风! 浑天道尊两眼虚起,幽潭似的双眼牢牢锁定玉潋心。 后者摆明了不会服软,他也没多费口舌,脚下步子一动,转瞬便现身于玉潋心身侧,抬手戳向她的喉骨。 明明动作不快,可玉潋心眼中只捕捉到一串残影,危机临身之际,她未依双眼所见判断招式来向,而是凭借直觉侧身避让,险而又险地躲过双指擒拿。 藤影飞蹿,其身影再度没入黑雾之中。 浑天道尊停下脚步,微微侧首,听风辩位,刹那间便将玉潋心藏身之处寻到,拂袖刮数道冷厉的劲风。 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技巧都虚有其表,玉潋心不敢硬抗,被迫现身,东躲西藏。 继续拖延下去,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既如此,何顾惜性命,在乎生死? 便在这时,她听见浑天道尊对她说:倘使你此刻收手,改变主意,与老夫同去道衍宗,还能救得你那师父的性命。 玉潋心动作稍顿,两道厉风擦着她的肩膀吹过,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寸许深的刮痕。 可见浑天道尊尚有留手。 那白袍儒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五指向上,朝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复问:可乎? 呵玉潋心嘴角微翘,眼中掠过尖锐的冷芒,嗤声道,可笑!你们道衍宗想夺得秘境,便自行来取!既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虚情假意同我商量?! 除非,道衍宗不愿杀她强取秘境,她活着远比死了价值更高。 既要留她性命,她自有恃无恐。 玉潋心油盐不进,浑天道尊也没了耐心,冷哼:你二人不愧是师徒,不仅脾性古怪,连说话的语气,都仿了个十成十。 言罢,他猛地挥一掌,周身气息陡然拔高,开始动起真格。 这道掌风临身,浑天道尊以为她会闪躲,遂已备好下一招,却不料那道纤丽之姿竟陡然调转身形,迎着锐利风刃扑去。 玉潋心距离浑天道尊极近,碰撞中鲜血四溅,有两滴甚至染上大祭司的衣襟。 场内灵压倏然升高,浑天道尊半阖的双眼这时已完全睁开,眸心闪过一抹惊疑。 汹涌的气浪朝他迎面扑来,只听得耳膜嗡一声响,独属于镜虚门的暗色红光便将他笼罩,随即玉潋心嚣张至极的狂笑便传了过来: 今日便叫小女子开开眼来,洞虚境的前辈,究竟是何等威风! 话音盘旋开去,在山间来回激荡。 其声未落,浑天道尊眼前倏地掠过一道红影,玉潋心两指成剑,点向浑天道尊的双眼。 速度快得难以捕捉,她乌柔顺的长发披散开来,随招动作起伏。 玉潋心两眼金红,嘴角擒着邪肆的冷笑,其孤高傲慢之态,与那凶兽饕餮如一辙。 浑天道尊侧身躲开这快如闪电的一招,又极快退了两步。 玉潋心一击未能得手,眸心再度闪烁,转眼神态一变,幽暗似血的眼瞳神光奇诡。 心生警兆,浑天道尊一退再退。 便见他方才短暂停留的空间像镜子似的寸寸碎裂,清脆的咔嚓声绵延不绝,虚空塌陷,又重新聚合,好似一切都恢复原貌,可浑天道尊的脸色却陡然凝重起来。 刚刚被镜虚之力搅碎的那一块丈许方圆的镜面,有极短暂的一瞬脱离了他此刻所处的空间。 魂骸的气息过于浓厚,他竟不能判断,倘使自己被那一招击中,洞虚境实力的肉身能否扛得住虚空碎散的撕扯。 想必就算筋骨难断,也难免皮开肉绽。 来不及深思,那抹红衣又鬼魅似的现在他背后,身如柳絮,来去轻盈,飘忽不定。 正要躲开,脚踝处却不知何时缠上一截青藤。 浑天道尊大骇,而玉潋心这一掌竟比先前更快,他只觉背心一痛,那尖锐的五指便穿透他的胸骨。 你竟白袍儒生张了张嘴,嗫嚅着吐虚弱的声音。 随即,他呵地一声叹息,眼底神光渐渐消弭。 玉潋心掌心的鲜血冒起丝丝缕缕的白烟。 随后这烟尘蔓延到浑天道尊四肢百骸,便听得一声沉闷的异响,刚被擒住的大活人竟变作一蓬尘雾,随风散去了。 原来是一缕分识。 此人真身应当还在千里之外的大璩国都,毕竟祭司大人身份使然,需随时响应国君的传唤,自不能离宫太远。 玉潋心舔着唇角溢的鲜血,眼中猩红缓缓褪去。 心神一松,身体猝然迸开无数龟裂。 她像个漏水的筛子,一股股鲜血从她体内喷涌来,在她脚下的地面晕开数尺方圆的血泊,已分不清她身上衣服原先的颜色与这鲜血的区别了。 尽管森罗魂骸已动用全力修复她的伤势,她仍两眼一黑,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才刚突破合道境的肉身太过脆弱,扛不住两大魂骸交替占用,已临近崩溃的边缘了。 山间的风吹过她的额角,带来浓浓的血腥之气,令她不适地皱起眉头。 闭上眼,调整呼吸。 她难得放一个机会,镜虚、饕餮在她体内争相抢夺控制权,彼此斗狠,打得不可开交,便是各自都有收敛,仍大大加重了她的伤势,不躺上数个时辰,恐怕难以动弹。 这不要命的举动,想必除了阙清云,无人能其右。 微微睁眼,视野昏黑,难以视物。 但她的意识却在粉身碎骨的疼痛中保持着难得的清醒,看着森罗魂骸勤勤恳恳地替她修复受损的经脉、骨骼,与遍布周身的狰狞伤口。 方才,她杀了一个洞虚境的臭老头。 便是分识修为不及本体十之一二,也足够成为她自高自傲的资本了。 她一身狼狈地趴在地上,撇了撇嘴,哑着声讥诮地哼道: 洞虚境的老家伙,也不过如此嘛。 黑暗向前延伸,好似没有尽头。 这暗无天光的地方数日来未有半分改变,除了不时滴落的水声与铁链交鸣的脆响,其余时间一切空寂,晦暗无声。 阙清云沉默地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似的,虚空中漾起粼粼浮波,她却不为所动。 直至无声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下,那张因失去血色而显异样苍白的容颜上,鸦羽似的长睫轻颤两下,而后缓缓掀起,自下而上同来人一双红眸四目相对。 几日来,她与这银发女人数度照面,也算得彼此熟识,此人现身,她自然知晓来意。 她唇角扬起疏冷淡漠的浅笑,如清莲绽放,美得惊鸿掠影。 纵然处境惨淡,这美难免凄凉,可同时又格外孤高。 她的笑容映照在银发女人一双冷彻的红眸中,唇齿微启,语气淡然却笃定。 想必,是你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徒弟怎么会输!冲鸭!留评返小红包! 第77章 短短半个月, 十大仙宗之二先后灭门,此事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 再听得坊间传闻, 丹阳殿、云罗宗皆覆灭于一人之手,便是那听澜宗宗主阙清云的爱徒,玉潋心。 言道这玉潋心身份特殊,乃是被听澜宗当做炉鼎养大的孩子,如今不过双十年华,便已具合道境之修为,更是收服了三大魂骸, 成为当世最年轻的女魔头。 如此绝天之资, 行事又肆无忌惮,已然成了仙宗同盟心头大患。 故,同盟发布檄文昭告天下,以道衍宗数位长老为首, 集结英豪之士围上听澜宗,以替天行道的名义欲擒玉潋心。 玉潋心与浑天道尊一战受了重伤,在云罗宗山脚下趴了足足六个时辰, 待她伤势好转,又觅地打坐,疗伤三日, 这才欲回听澜宗休整。 未及听澜宗山脉, 距离听澜宗地界尚有百余里,她便感应到好几道晦涩的气息围在山门前。 乌压压的一众高手,仙门长老亦或江湖散修, 加起来足有两三百人,其中修为最次为元婴境,占了半数。 由道衍宗洞虚境大能打头, 率合道境前辈十数人,余下分神境竟有百余。 这浩大声势,千年来难得一见。 听澜宗众长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此前所接触的至强之人便是已故的老祖宗季伯宗,其人也不过合道境大圆满的修为,距离洞虚境尚有一步之遥。 当同盟高手涌上听澜宗,听澜宗的地面抖了三抖。 所有长老汇聚于山门之前,虽知来者不善,却也不能任由他们在听澜宗放肆。 双方人马对峙,同盟高手细数玉潋心的罪行,并放出话来:我们只擒魔头玉潋心,无辜之人盖不受牵,但若诸位欲做这妖女走狗,便莫怪吾等大义执法,不念同盟之情! 听澜宗长老一个个冷汗涔涔,眼露踟蹰犹疑之色。 玉潋心暂掌宗主印,本就不得人心,他们巴不得阙清云、玉潋心师徒二人早些下台,好将权位腾让出来。 可此女奸猾非常,宗内长老但凡有元婴境以上修为,其魂牌都被玉潋心捏在手中,他们心有顾忌,不敢不听从她的命令。 仙宗同盟要擒玉潋心,他们当然乐见其成,可若今日明目张胆地配合,又担心万一玉潋心侥幸逃脱,日后报复。 道衍宗那位洞虚境的前辈瞧见听澜宗众人脸色,便轻易洞悉他们的心思,遂朝手下之人使了个眼色。 同盟中几位合道境高手立即站了出来,不由分说便是几掌落在听澜宗长老们身上。 长老们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虽是一副伤重之相,却不足以危及性命,算是道衍宗给了他们台阶,有了不必出手的借口。 众人心领神会,遂不再反抗,任由仙宗同盟众人闯入山门。 玉潋心来时,听澜宗已被仙宗同盟之人控制。 道衍宗众喧宾夺主,几乎将听澜宗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占领了前山正殿,坐待玉潋心回宗,自投罗网。 众人形貌悠然,寻隐仙尊端坐主位之上,瞥了眼蹲伏于角落的两名人质,泰然自若地抚了把颌下缁须。 分卷(45) 被道衍宗高手控制,双眼缠着白巾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玉仙门宗主大弟子莫长鸢和暂由她照看的殷氏遗孤,殷晴雪。 关于人质的消息,也已通过各大仙坊传递出去,不怕玉潋心不来。 倏然,寻隐仙尊扬眉抬眼看向殿外。 一道黑影凌空飞来,噗通砸落于大殿之上,竟是一位分神境的同盟修士。 此人四肢痉挛,口吐血沫,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大胆凶徒!仙宗同盟执法,你竟然还敢当众杀人!守在殿外的几名高手大骇之下同时上前一步,将不远处现身的人影团团围住。 玉潋心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仍是红红火火的艳丽之色,身姿窈窕,款款行于殿庭之上。 视线越过人群,看向主位上的白眉老者。 她唇角的笑容放肆不羁,扬声挑衅:小女子以为,道衍宗的前辈们就算败絮其中,至少还要维护虚名,不当对无辜之人下手。 与你这妖女有故,何谈无辜?寻隐仙尊步出大殿,身后跟着几位道衍宗的高手,将听见动静开始挣扎的殷晴雪二人牢牢制住。 莫长鸢倒是面色平静,但紧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殷晴雪则满脸泪痕,呜呜咽咽,可惜被人点了哑穴,连哭都难以出声。 是么?玉潋心挑起一侧眉毛,似对老者之言不感意外。 寻隐仙尊站在殿外石阶上,周围百余高手将玉潋心包围,遂冷哼道:若你束手就擒,老夫自不会伤她们二人性命。 玉潋心闻言,却是不为所动,甚至从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未曾看向殷晴雪和莫长鸢。 你们道衍宗的手段还真是毫无新意。她抿唇轻笑,不如小女子便叫前辈好好瞧瞧清楚,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话一出,寻隐仙尊眉角猝然一跳,不好的预感浮上心间,不由变了脸色:你要干什么?! 玉潋心安然立于庭下,不答,天幕却倏然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青藤破开坚硬的砖石,蹿升而起,卷住殿外一众同盟高手的脚踝,吊着他们悬在空中。 只一瞬间,空阔的大殿上已长出数不清的青藤,几十个同盟高手被藤枝缚住,藤条上生出的倒刺将他们勒得皮开肉绽,惨叫声不绝于耳。 藤影还在收缩,这些人的性命只在玉潋心一念之间。 不就是人质么,有人的地方,遍地都是。玉潋心盈然笑着,神态轻慢地扬着眉梢,笑问,敢问前辈,可要重新考虑一番来意? 你寻隐仙尊脸色微变,被玉潋心这不按常理的招数打乱了阵脚。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玉潋心又微笑着打断了他:哦是小女子大意了。 她语气戏谑,故作情态:前辈如何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他们不过是你道衍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走狗,几条不值钱的贱命而已,怎么能因此放弃原来的计划,对不对? 寻隐仙尊脸色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的几个同盟高手也纷纷面露异色。 玉潋心几句话便将他架在台上,骑虎难下。 强行动手擒拿玉潋心,则将种下祸根,惹同盟子弟互相猜忌,但若就此放弃,他们大张旗鼓地来,就是一个笑话。 不管进退,他今日都将颜面扫地。 若无破局之法,便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寻隐仙尊神态数度变幻,藏于袖中的五指攥紧又松,终无奈拂袖,冷喝一声:放人! 其身后几人对视一眼,很快将莫长鸢和殷晴雪放开。 莫长鸢被解了穴道,立马撕下蒙住双眼的布条,将殷晴雪护在身后。 殿外铺天盖地的藤影及一个个血淋淋的人质闯入她的视线,在森罗万象的藤影之中,玉潋心一身红衣,妩媚妖娆,有如深渊魅影。 这么癫狂血腥的场景,竟叫她一瞬间想到了白衣胜雪,清冷如仙阙清云。 师徒俩风格迥异,却都性情怪异,叫人不寒而栗。 瞥见玉潋心嘴角阴冷的笑意,莫长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遂抱紧殷晴雪,眼观鼻,鼻观心。 寻隐仙尊如此果断,倒是令玉潋心意外。 她不由挑了挑眉,心中暗暗猜测此人是否还有后手。 该你了。寻隐仙尊冷眼怒视着玉潋心,眼中已然没了此前的不屑与轻视,沉声喝道,把他们都放了! 玉潋心笑吟吟地扬起唇角,语调娇俏:着什么急呀? 一再被其戏弄,寻隐仙尊怒发冲冠,以为玉潋心欲得寸进尺,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两眼一瞪便要发作:你难道要反悔?! 却听得玉潋心呵地笑了,神态讥诮地说道:请前辈带人退出玉州,我自会将他们送到听澜山外。 寻隐仙尊一脸怒容,却拿玉潋心毫无办法。 他敛下眼中凶芒,怒哼一声,率先离开正殿。 其身影已散于天际,余留于大殿外的道衍宗众才从愣怔中惊醒,一脸惶然面面相觑。 仙宗同盟率众气势汹汹地来,却灰头土脸地走,果真成了一场笑谈。 江湖中那些暗地里本就对道衍宗强权心怀不满的散修每言及此事,都抚掌而笑,直叹阙清云师徒二人艺高胆大,搅得天下风起云涌,怒海翻江。 玉潋心以一人之力退敌,几可算兵不血刃,至少短时间内,仙宗同盟难再组织针对听澜宗的行动。 就算道衍宗有心再来,因此次挫败,江湖中能相应他们号召的修士也将大打折扣。 后来还听说,那日山前被道衍宗众击伤的听澜宗长老,一个个伤势恶化,不将养个一年半载甚至难以下地。 玉潋心一战成名,此后人称煞血红衣。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姨妈造访,昏昏沉沉的,写得有点慢 第78章 白日喧嚣落幕, 夜色四合,晚风自山间拂过, 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玉潋心静立于云仙居露台一侧,细听风声,嗅得花叶草木的幽香与夜露潮气,眼下是一片晦暗难明的阴影。 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无需转身,便知来者何人。 玉姑娘。 莫长鸢柔婉的嗓音如涓涓细流, 玉潋心侧了侧身, 半倚在围栏上斜睨着她,并不说话,只扬起眉梢,示意她言明来意。 她似有些紧张, 垂手于身侧,踌躇半晌,方道:承蒙玉姑娘相救, 今日多谢了。 玉潋心意外地眨了眨眼,没想到莫长鸢特地寻来,竟是找她道谢的。 莫师姑原是受潋心牵连, 自不必言谢。她站直身子, 叹息道,近段时日以来,莫师姑代为照看雪儿, 多有打扰之处,万望见谅。 就像玉潋心没曾想莫长鸢会为今日主动言谢,莫长鸢也不料她印象中的怪人会以这般温和有礼的态度地向她致歉。 她愣了一瞬, 想起殷晴雪在玉仙门时,三句话不离玉潋心,总与她说玉潋心如何如何,依赖之情溢于言表,可见此人纵使对敌心狠手辣,心中亦有不为人知的柔情。 莫长鸢眼中警惕稍缓,对玉潋心略有改观。 虽然你可能不会听,但我还是想劝说一句。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小声说,道衍宗在大璩国都根深蒂固,你孤身一人,恐怕难以救出阙师妹,多半只是白白送死。 言罢,玉潋心眼神幽暗,并不作声。 瞧见对方眸心隐晦的寒芒,莫长鸢心中暗惊的同时也暗悔不该唐突。 她与这师徒俩非亲非故,不过一场交易,一个委托,怎能一冲动便交浅言深呢? 然而,预想中的冷言冷语并未到来,玉潋心敛下眸中神光,朝莫长鸢颔首:莫师姑有心了,潋心自有思量。 话音落下,她便自莫长鸢身侧缓步行过,此去,是殷晴雪的房间。 莫长鸢原地驻足片刻,松开一口气的同时,又无奈摇头,暗道:日后还是谨言慎行,切莫主动招惹这性情古怪的师徒二人。 忽然,她听得殷晴雪房中传来一声闷响,像重物落地之声。 眉头稍蹙,心中生疑。 莫长鸢正要前去查探究竟,倏然颈后一痛。 视野渐暗,意识恍惚,她踉跄两步,四肢虚软,终无力地倒在地上。 半阖的眼睑下,两眼虚起,只剩一条细缝。 她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从她身旁快速经过,随后钻入殷晴雪的屋中,随后,她便昏迷过去。 玉潋心幽幽转醒,视野尚未清晰,便先听得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一摇一晃的感觉令她本就沉重的脑袋越发昏沉。 这是在哪儿? 丹田空空荡荡,脖子很沉,重得像压了几千斤的大石头。 需很费力气才能稍稍抬起眼皮,入目所见却令她疑惑地蹙起眉头。 她的双手被两根铁链锁住,铁链上贴满了黄色的灵符,这些符篆镇压了她体内的灵气,令她在枷锁重压之下难以动弹。 怎么会 觉察到掌心留有异物,玉潋心侧眼去看,见自己右手正死死攥着一张残破的暗红色灵符。 这符 她想起来了,这张符是她昨夜从殷晴雪身上撕下来的。 玉潋心低眉垂眼,眸心藏纳极怒的凶光。 道衍宗。 昨夜她已下定决心动身前往璩阳,临行之前去看了看殷晴雪,与之作别。 岂料熟睡之中的女孩儿突然睁眼发难,一刀刺向她的胸口。 不防之下,她被这匕首刺中,同时发现了殷晴雪身后的灵符。 床下尚藏了一道黑影,趁机发动偷袭。 电光石火之际,她只来得及扯下殷晴雪背上的符纸,将之攥入掌心。 躲过明枪,却未防暗箭,是她大意,轻敌了。 道衍宗那群狗杂碎怎会甘心退走?他们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既能擒殷晴雪作为人质,又怎会想不到在她身上动些手脚? 这下遭人生擒,她处境困顿,无疑是雪上加霜。 手腕一动,铁链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抬眼四下打量囚车中的环境,吸入一口带着血味的空气。 胸口的刀伤经过数个时辰已然愈合,不过衣服上还沾着已干涸的血。 玉潋心眸光微漾,渐渐有了计策。 圣女大人,人已经抓到了。 静谧的寒宫之中,白发女子盘膝而坐,三千银丝瀑布般铺散开来,沿着玉台平整的表面呈扇形向外扩散,再顺着玉台边缘流淌下去,没入寒凉的潭水之中。 连睫羽也是银色的。 她缓缓睁眼,赤红瞳孔中一片冰凉,比这寒宫的夜色更冷上几分。 明明没有吹风,却叫人背脊发寒,那跪伏于地的暗卫匆忙咬紧牙关,方未在寒气逼人的环境中令唇齿磕碰,发出不该有的声音。 你们抓到了玉潋心,却放走了阙清云,这罪过与功劳,孰重孰轻? 女人的声音亦如寒潭之水,淙淙而鸣。 黑衣暗卫打了个哆嗦,惊惧抬头:怎会?! 下一瞬,他眼前景象扭曲,空间变换,待得视野再清晰,他已伏在一方幽暗之地。 是道衍宗地底水牢,关押阙清云的地方。 可眼下,那本该被囚困的白衣女子已不见踪迹,水面上只悬着两根光秃秃的铁链,留下一池漂浮于水面的碎裂符纸。 圣女赤足踏过静谧清凉的潭水,行至水牢中央。 玉手纤纤,捡起其中一根铁索,透骨钉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女人无疑是美的,但她的肤色很白,在黑暗中更显得森冷,面无表情又不说话的时候,平静得不像个活人。 暗卫喉咙微动,想到此次失职可能面临的后果,他便骇得脸无人色。 骨钉上的血迹清晰可辨,他战战兢兢地倒口气,欲将功折罪:此女才走不久,或许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白发女人放下铁链,幽暗的空间中响起一阵哗啦啦的脆鸣。 不用了。 眼神淡漠而幽寂,她喃喃低语。 她还会回到这里,或早,或晚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今天又更得少一点,惯例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小声逼逼,每次我打算开始还债,身体就出状况,果然flag立不得) ps,我的剧情怎么会按套路出牌,一直等小徒弟去救师尊的小可爱你们失望了吗2333 别着急别着急,师尊在路上了,用我的收益担保大家三章内看到师尊和小徒弟见面!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dxmwd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3个;sdxmwd 2个;涼冰紅茶、青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30瓶;火锅的粉丝 29瓶;王炸辰、程天啸、安an 20瓶;zoe 12瓶;宁瑾、咀嚼片、47937683、涼冰紅茶 10瓶;sdxmwd 5瓶;q、红蓝魂和太妃糖、哟哟、25948342 2瓶;张狂、4659769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玉潋心醒后未采取任何行动, 任由道衍宗的人封住她的眼睛。 监押她的是两名合道境修为的黑衣人,怕她中途逃走, 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隔着囚车牢笼仔细检查锁链上的镇灵符是否生效。 听耳畔风声,拉车的灵驹速度极快,摇摇晃晃行了约莫两日便停了下来。 囚车的门哐啷一声打开,铁链发出哗啦脆响,她被人像狗一样拖着拽着出了牢笼,踉跄跌下囚车。 耳畔随即响起一声轻蔑冷哼,铁索另一端的黑衣道人正嘲笑她的狼狈, 对她沦落于此表示出不加掩饰的轻蔑。 玉潋心一声不吭, 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许是没见到预料中的难堪,道人眼中闪烁一抹不屑,遂狠狠拽了一把铁索,冷喝道:磨蹭什么, 还不快走! 被镇灵符封了体内灵气的玉潋心四肢无力,哪里能经受这样的拉扯,径直被大力拖着奔出好几步, 面朝地面摔了下去,将侧脸擦出一小块红痕。 不是多严重的伤势,数息便能好全, 但这刻意侮辱的行径却令玉潋心皱了皱眉。 分卷(46) 同行之人见状, 不知何故眼皮一跳,遂出言规劝:别折腾过火了,快些进去罢。 黑衣道人嗤声哼笑, 不以为然。 不过,他也没再刁难,转身牵着链子朝前走。 四周幽暗阴凉, 押送之人只负责将她送到地方,看守则另有其人。 黑衣道人临走前抓了把她的下巴,嘴里啧啧有声,惋惜地说:可惜,这么好的炉鼎,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身旁人听了这话,担心他冲动闹出事来,便冷声催促他:该走了,尽快回宫向祭司大人复命。 他故意言及大祭司的名号,给黑衣道人提醒。 那道人果然觉得扫兴,暗啐一口,不甘心地起身,跟随此人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他们身后几步开外,那批头散发的红衣女子却在这时抬了抬头。 她双眼蒙着布条,但一双眼睛好似透过虚空看向那黑衣道人的背影。 已走出数丈远的道人忽觉背脊一寒,不由晃了晃神,稍顿脚步。 身边同行之人觉察异样,问他:怎么不走? 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为方才一瞬不安感到荒谬,遂拂去心头阴霾,迈开步子走到前面。 脚步声远去之后,寂静的长廊恢复原先的寂静,狭长的甬道幽深晦暗。 玉潋心背倚石壁垂首坐着,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竟是一副随波逐流任人宰割的认命姿态。 她在这黑暗幽静的环境中独自待了数日,期间竟未再有人出现。 不见天光,不辨日月,时间一长,日子便难以丈量,玉潋心不知道距离她被关押在这里已过了多久,兴许是三五日,也可能更长一些。 昏昏欲睡之时,她忽然听见一阵散乱的脚步声,随即有人闯进地牢,叩住她的双肩,像来时一样又押着她出去。 透过黑色的布条隐约感觉到一丝光亮,他们从地牢中出来,久违的日光将薄薄的温暖散在她身上。 任由这些人推着她走,四周渐渐有了人声,远处传来小心压低的窃窃私语,隐约可从话语中捕捉她的姓名。 她被推上一处高台,锁链牵开她的两臂,将她的身体吊悬于空,只脚尖微微触及地面。 枷锁数日未松,旧伤好了又添新伤,细嫩的手腕处已是一片青紫的勒痕。 有人朝她迎面行来,摘去她脸上的布条。 乍现的天光很是刺眼,玉潋心虚起狭长的眸子,待瞳孔适应了强烈的日芒,这才将眼睑缓缓掀开。 入目所见,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大祭司一身白袍,负手立在她身前,幽寂的双眼只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遂转了开去,面朝高台之下乌压压的众人。 玉潋心这才得以分心四下观察,很快辨认出来,这是道衍宗的问道台,亦是先前仙宗同盟聚首大会举办之地。 她果然是被道衍宗之人抓来了大璩国都。 问道台下已聚了不少修士,人头攒动,比之仙宗同盟大会多出数倍,玉潋心心中粗略一算,想必该有近千人。 这些人修为高低都有,身上衣袍制式颜色、绣刻纹印都各不相同,想必来自各宗各派,难怪要将她关上好多天。 她像个游街的囚犯,被台下众多仙家道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她生得妩媚妖艳,是一副不祥的祸国殃民之相,又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天生是个没有人性的疯女人。 也有人说有其师方有其徒,因阙清云上梁不正,才教得这样一个无法无天,肆意轻狂的弟子。 台下众多仙人好似街头巷尾的长舌妇,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将那数不清的罪名一股脑地按在她的脑门上,仿佛天下祸乱皆因她师徒二人而起,道衍宗替天.行道,倒是遂了人心,全了大义。 玉潋心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俯瞰台下众生,眼神轻蔑。 她要将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都刻进识海,终有一日,拔去他们的舌头,砍下他们的首级,最好像阙清云那样,将他们的脑袋悬在山门前,好叫旁人欣赏欣赏他们丑恶的嘴脸。 有人隔空对上她的视线,被她那双阴冷的眸子盯着,竟仿佛被毒蛇的双眼锁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等反应过来,既后怕,又惊怒,骂声更加宣涌。 直到大祭司朝前行了几步,扬起一条胳膊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问道台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这才消减下去。 此女,乃听澜宗阙清云的弟子玉潋心,也是日前将丹阳殿、云罗宗灭门的罪魁祸首! 大祭司嗓音低沉,其声夹在浑厚的内力之中,自问道台上远远传开。 阙清云大闹同盟大会在前,玉潋心灭门两大仙宗在后,她们师徒二人破坏仙门规矩,手染鲜血,杀人无数,实在天理不容! 浑天道尊长眉抖动,沉声喝道:道衍宗请诸位来此,便是要各位做个见证,今日,老夫将替天.行道,请惊天剑出山,将这妖修斩首示众!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声声震耳。 可见这替天.行道之举,真是大快人心。 玉潋心掀了掀眼皮,对台下一众欢呼嗤之以鼻,乌合之众,碍眼得很。 相比往日疯癫,她此刻的平静实在异样,浑天道尊侧首看她,便与其戏谑的目光悄然对上。 只一瞬,玉潋心便转开视线,好似方才只是不经意瞥了他一眼。 浑天道尊皱起眉头,复着人仔细检查她身上的枷锁,切莫叫她中途逃脱。 她仍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待得浑天道人转过身去,却听得身后飘来一线传音:老家伙,打个赌如何?就赌你们今日,能不能杀得了我。 女人勾着嘴角,盈盈然笑着。 见那白袍儒生无动于衷,她非但未觉羞恼,反而眼中笑意更深。 如何能不高兴呢? 道衍宗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将要杀她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请了这么多人前来作证,目的是什么?真就是为了替天.行道么? 说来说去,他们的动机不过是:以她的性命为饵,诱猎物上钩。 至于那猎物,除了阙清云,还有何人? 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人如阙清云这般在乎她的性命。 由此可得,阙清云眼下不在道衍宗。 她去了何处,玉潋心不得而知,也并不在乎。 只需知道阙清云如今性命无恙,且脱离了道衍宗的魔爪,便足够她悬了数日的心落回肚子里,忧思尽去,高高兴兴。 若有一坛酒摆在面前,她还能高歌一曲,不醉不归。 也有兴致同这迂腐的老家伙玩笑。 道衍宗并非真的想取她性命,否则也不会处处留手。 如此明显的请君入瓮之计,以阙清云之聪慧,绝难上钩。 玉潋心愉快地勾起唇角。 原先还想着,既然道衍宗大费心思将她抓了来,或许她能借此机会见到阙清云,故而不吵不闹,乖乖配合,不过如今看来,已毫无必要了。 望着台下乌泱泱的看客,以及浑天道尊手里那把锋芒毕露的灵剑,玉潋心满脸不屑地撇了撇嘴。 众目睽睽之下,浑天道尊手中高举惊天剑,将要行刑。 玉潋心眼中锋芒一闪,心中暗做准备。 区区镇灵符,镇得住她,却镇不住魂骸。 当今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将肉身暂时交给镜虚和饕餮,让它们大闹一场,再带她离去。 正待她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之时,忽听得台下一片震耳喧嚣。 几道黑影腾身跃起,瞬间破开问道台上森严的防守,闪电般飞蹿而来,直扑惊天剑下的玉潋心。 变故来得突然,玉潋心眉角急跳,陡然瞪大双眼。 腥风扑面,两道铁索倏然而断。 竟然真有人来法场劫囚?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说回合制的就离谱! 第80章 倾天剑只劈下一半就被人阻截, 出手的是个黑衣蒙面的高手,其修为深不可测, 短暂交锋竟能与浑天道尊打个平手。 双方都是跺一跺脚就震动一方的大人物,无形的气浪转瞬间蔓延百丈,问道台下众修苦受池鱼之殃。 玉潋心被余波扫中,身子像被风卷动的柳絮,轻飘飘地扬起。 断裂的铁索也被劲风弹开,哐啷啷落于她身侧。 镇灵符在外力冲击之下被毁大半,玉潋心手腕一松, 丹田中被镇压的灵气重新活络, 充斥与四肢百骸,她手腕处的淤青亦很快伤复。 内力一震,镣铐应声而碎,同时她双脚轻盈落地, 枷锁剥落,一身轻松。 可她抬眼四顾之时,并未在人群中探到阙清云的气息。 一名黑衣人行过玉潋心身侧, 步伐稍顿,传音她道:且随我来。 玉潋心眼珠一转,扫了眼乱做一团的问道台, 及台下乌泱泱的众人, 并未犹豫,立即跟了上去。 但他们没走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来人也是一身黑衣, 袖口处以银丝绣制出古怪的花纹,其佩刀上也有道衍宗的标识。 道衍宗服饰统一,光凭衣着难辨身份, 但玉潋心却认得他。 前几日她在被押送的途中,虽然双眼不能视物,却是让饕餮好好记下了此人的气息。 那人此刻脸色灰暗,眼中凶光闪烁,看样子是不愿放玉潋心走。 玉潋心扬起嘴角,在身旁黑衣人动手之前便冲了出去。 正愁这一走便难寻机会报仇,此人却主动送上门来,如此一心求死,这颗人头,她实在却之不恭。 那黑衣道人没曾想玉潋心不设法躲开他,竟还赶着趟与他交手,顿时暗笑一声愚蠢。 纵使机缘逆天,年纪轻轻修得这般境界又如何? 到底是毛没长齐的小丫头,行事冲动,这般境况不想着逃命,还敢恋战! 没有与实力相匹配的战斗经验,那一身修为便都是花架子,在同等修为的前辈面前,只有挨打的份! 黑衣道人按住刀柄,掀起嘴角冷声笑道:阙清云是不是没有教过你,逃命的时候,莫要分心! 话音未落,他便眼瞳一缩,玉潋心竟从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不是消失 是速度太快,竟超过了他肉眼可辨的极限! 心中陡然蹿起心惊肉跳之感,黑衣道人脸色大变。 兀自强压心头激涌的不安,他手忙脚乱,欲拔刀出鞘,可刀锋只抽出一半,便被一截青藤卷住手腕,又将那刀口按了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提吾师姓名?幽诡之声响在耳畔,玉潋心并指成剑,气刃瞬间割断他的脖颈。 霎时间,鲜血四溅,那颗染血的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 那前来接应玉潋心的黑衣高手目睹此景,嘴角略略发颤,心中忽然生疑,并无端浮现猜想,想必就算无人救援,玉潋心也不会真的束手待毙。 并未恋战,玉潋心足尖一旋便至此人身前,姿态从容地拂开耳侧鬓发,理所当然地开口:还不走吗? 黑衣人不由多看她一眼,却并未多言,只撇开脸去,朝问道台外飞蹿。 玉潋心挑了挑眉,遂迈步跟了上去。 炎承钺,你好大的胆子!眼睁睁看着玉潋心逃走,浑天道尊震怒地挥开眼前截道之人,断喝道,多年前的手下败将,竟还敢来坏老夫的事! 自天地灵气日渐消减,这世上突破洞虚境的高手屈指可数,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招数,辅一交手,浑天道尊便认出了此人身份。 大璩帝师炎承钺,百余年前便败在他手下,养伤许久再度出山,竟是来法场劫囚的。 黑袍人对这厉声斥责无动于衷,目的已然达成,他便飞身后退,带领一众下属离开道衍宗,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道衍宗众还欲再追,却听得身后喝声如雷:不必追了! 炎承钺会出现在道衍宗,十有八.九乃帝君授意,既敢劫囚,必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就算追出去,也很难将人寻回来。 众修纷纷停步,见得浑天道尊脸上阴云密布,皆垂下头去,不敢触他的霉头。 袖中拳头握得咔吧作响,面上却还要故作从容。 眼神阴晴不定,浑天道尊咬着牙沉默半晌,方冷哼一声:好得很! 亡国之君,做事竟如此不顾后果? 玉潋心跟着劫囚的黑衣人离开道衍宗,甩开身后跟来的道衍宗眼线,一路向东。 途中,他们转入一条隐僻的街道,穿进织布的作坊。 弯来绕去,及至庭院角落的矮树旁。 树后设有假山,黑衣人在假山坑凹之处一摸,听得咔咔机扩之声,那假山竟挪了位置,底下显出一条暗道来。 快走!进去!黑衣人出声催促。 玉潋心扬眉,瞥向黑洞洞的地道,也不问要去哪儿,依言钻了进去。 假山又在身后合上,玉潋心斜眸一扫,突然发难,并起两指点中黑衣人的喉头,将对方抵在甬道侧壁之上。 黑衣人显然未料此举,猝不及防之下眨眼就被玉潋心擒拿。 谁派你们来的? 玉潋心眼底藏着冰冷的杀意,倘使此人不老实回答,就算他们救了她的性命,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听话地跟着他们走。 谁知道出了狼窝,是不是又进虎穴? 其人微瞪着眼,冷面之上略有惊怒之色,未立即开口回答。 玉潋心瞧着此人眼型秀气,像个女子,便顺手摘下她的面罩。 面罩之下果然是张女子秀气的脸庞,虽非绝色容貌,五官倒也清秀,看着顺眼。 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又问了一遍,不过这一次稍压低了声音。 倘若这是个男人,玉潋心绝无耐心问第二遍,不过既是女子,她自得怜香惜玉一些。 黑衣女子总算回过神来,眼神颇为恼怒:你跟来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既救你性命,难不成还能害你? 辛辛苦苦救了人还被反咬一口,任谁也难以保持冷静。 先前在外边时没听清,此时方能分辨,其声虽刻意压低,却仍清细,是女子无疑。 那可说不准。玉潋心脸上盈盈笑着,扣在对方喉骨处的两指却分毫不松,倘使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黑衣女子额角隐现青筋,可见其心中愠怒。 但玉潋心向来不怕惹人生气,连阙清云她都敢招惹戏弄,何况一个根本打不过她的陌生女子? 两人对峙片刻,终是女子气势弱了一头,又担心身后有人追来坏了大事,方不得已开口:我们是宫里的人。 分卷(47) 大璩皇宫? 玉潋心心生疑窦,又问:为什么救我? 自是陛下吩咐。 女子回答坦坦荡荡,眼神清朗。 玉潋心仔细观察须臾,心说此事也不必说谎,可无缘无故的,大璩的帝王干什么管她的闲事? 不甚甘心,玉潋心眼神闪烁,复问:你可识得阙清云? 有完没完?!女子面有怒色,忍不住抬高声音,你们听澜宗的事情早已闹得满城风雨,阙清云问道台上剑斩群雄,谁还没听过阙宗主的名号了? 此女应当不知内情。 玉潋心抿唇,冷着脸松手。 总之,若见得大璩帝君,直接问他便是。 朝前行过一小段甬道,忽听得身后传来异响。 玉潋心警惕回头,却见一块黑布从空中陡然罩了下来。 她脸色一寒,又要出手,却听得那黑衣女人说道:把衣服罩上,你那身裙子太招摇了! 玉潋心: 哼。 出口是一处庄园,她们经过繁华的街道,金碧辉煌的群宫闯入视线。 远远一望,巍峨壮观。 玉潋心眸中藏着隐晦的幽光,那地方便是大璩皇宫。 自密道内短暂交锋之后,她们谁也不再说话,玉潋心跟着此人顺畅无阻地走过九道宫门,绕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殿宇。 殿外暗影足有十数人,戒备十分森严,她们此行要见的必然是极重要的人物。 但步入殿中,却觉安安静静,四下空无一人。 即便只是一处偏殿,依然雕梁画栋,摆件饰物都价值连城。 复行入偏厅,落下门帘,忽听得一阵密集的机扩之声。 玉潋心心中一惊,便见得屋内四壁移动重整,转换方位,入户竟调换了朝向。 大门洞开,伴着嘶嘶木质摩擦的轻响,一架轮椅缓缓行来。 身着明黄衣袍,头戴金玉发冠。 一国之君,天子仪态。 黑衣女子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向国君问安。 玉潋心却呆立原地,视线越过帝王肩膀,死死盯着其身后另一道白衣人影。 那清容素净,明丽出尘的容姿,不是阙清云,又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但是师尊出场了!将功折过,将功折过嘛 留评返小红包! 另外,十分重要,敲黑板。 我搞了个异能学院的新预收,文名《招惹》,专栏可见 暂时不开,但是会偷偷存稿,小可爱们感兴趣的点个收藏怎么样? 第81章 玉潋心一语不发地站着, 既不唤阙清云,亦不向国君行礼。 黑衣女子见她呆愣, 拽住她的衣袖扯了扯。 身为大璩臣民,自是应当同帝王见礼。 至少名义上,包括道衍宗在内,所有仙家宗门都立足于帝国统御的疆土,就算仙门之人多傲骨,也会卖国君几分颜面。 如玉潋心这般不瞧人眼色,也不遵循礼法, 来就甩张冷脸的,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玉潋心抽回自己的衣袖,面色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黑衣女子翻了个白眼, 气愤地转开脸,暗道自己要长个记性,别再瞎操闲心。 她不再搭理玉潋心, 兀自拱手,向国君汇报此行任务达成,玉潋心已被他们救出, 安然带到宫中。 你们做得很好, 先下去吧。男人的声音沉稳温润,顺便替朕向帝师带一句话,请他老人家务必赏脸, 到乾坤殿饮酒赏月。 请陛下放心,属下记下了,务必将话带到。 说完她便起身, 匆匆退了出去。 玉潋心则皱着眉,扫一眼威严的国君,再瞧瞧后边儿清丽如仙的阙清云。 片刻后,方开口道:师尊不替弟子解释解释吗? 阙清云未答,却是轮椅上的炎温瑜开口道:玉姑娘莫急,今日寻阁下来皇宫之中,是朕有事相求。 玉潋心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疑窦丛生,倒是未出言打断。 便听得其人继续:朕有一女,年初时不知何故染上一种古怪的病,一直卧床不起,朕听说森罗魂骸之力具疗愈之能,便想请玉姑娘替朕的女儿看看,能否医治她的怪病。 听他说完,玉潋心轻慢地扬了扬眉角,勾着唇冷冷笑了下:这样的小事,师尊吩咐弟子就好了,何须弄这么大阵仗? 阴阳怪气的语调怨艾颇深,言下之意便是:阙清云惯爱替她做决定,又何须假惺惺地来征得她的同意。 这话里的意思,阙清云自是听明白了。 她无奈轻叹,遂自炎温瑜身侧行过,朝其歉意颔首,方道:我这徒儿自幼顽劣,脾性倔强,并非有意冒犯,还望陛下莫怪。 炎温瑜似是好说话的,闻言点头:无碍,令徒率性,难能可贵。 承蒙陛下抬爱。阙清云说了句客套话,遂又道,待在下与之好好聊聊,明日再领潋心前往拜见。 炎温瑜身上没有一国之君的架子,被玉潋心拂了颜面也不恼。 他并不坚持,依言挪着轮椅转过身去,缓缓退出房间。 其人走后,房间门吱呀一声合上,阙清云方看向玉潋心:且换个地方说话。 玉潋心没吭声,见其掀开侧边门帘,虽面色不虞,但脚下步子却还实诚,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行入西侧厢房,又是一阵机扩响动,屋内四壁挪移,门外出现一条回廊,长廊尽头是另一座开阔的院落。 她们一前一后行过长廊,玉潋心不紧不慢地跟在阙清云身后两步开外,与往日的黏糊依赖相比,这举动便显得格外疏远。 阙清云没有回头催她,行至小院外,推门而入。 这院子环境清幽,角落种了几棵梅树,院墙下的花圃未生杂草,从院门到廊下的青石路面也是整洁干净,应时常有人清扫。 玉潋心又跟随阙清云步过青石路面,进入楼阁正厅,再绕去院后,来到一间书房。 待入室后,身后的门忽然自行关上了。 打眼瞧这屋子,正面墙上挂着一张山水画,东侧靠窗是一张厚重的沉香木书桌,西边另一面墙前则立着两排书架,书架后边儿角落处还设了一方软榻。 平平常常的布景,并无特别之处。 阙清云一只手扶着桌沿,背对玉潋心,半晌没有吭声。 玉潋心虚起眼,斜睨着她的背影,语气轻佻地问:师尊这是何意? 阙清云这才转过身来,平和的目光同身后人倔强冷傲的眼神撞上,好似稍有晃神。 她顿了顿,疏离一番思绪,方缓声道:道衍宗觊觎大璩权柄,帝女之疾应当是大祭司的手笔,倘使其奸计得逞,瓦解大璩万古基业,道衍宗将更加嚣张猖狂,为祸天下苍生。 玉潋心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眼神愈发冷了。 她倏然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可这些,与弟子有何干系? 阙清云抿唇,眉头微蹙。 玉潋心呵地笑了,眼神却愈发森冷。 天下兴亡,人间疾苦,从非弟子在意之事。 话音落下,她忽的上前一步。 速度快得出奇,一把擒住阙清云的手腕,封住后者穴关。 玉潋心身子朝前探去,与阙清云贴得近了,几乎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触碰鼻尖。 阙清云被迫抬眸,两双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彼此注视。 师尊欺骗弟子便罢,将听澜宗繁重的担子随手扔给弟子也罢,可见面却还讲这些大道理给弟子听。 玉潋心说着,嘴角笑意愈深,半垂的长睫敛去了瞳孔中幽寂复杂的情绪,冷冷道,敢问师尊,在师尊心里,弟子之于天下苍生,孰重孰轻? 阙清云紧抿着唇,许久不说话。 狭小的书房安安静静,几乎落针可闻。 口中不觉间尝到些许锈味儿,玉潋心咬牙切齿,欲保持冷静,却又倏地红了眼睛。 半睁的美眸蓄着点点莹润,更多的是密布的血丝与愈渐疯癫的怨恨。 她随手扔出几道灵符,封住书房四壁门窗,而后推搡着将阙清云压在桌上,笔墨纸砚哗啦啦散了一地。 解下阙清云的腰带,缠缚其手腕,玉潋心俯身将之禁锢于两臂之间,磨蹭对方耳后细嫩白皙的肌肤,喃喃轻唤师尊。 弟子辨不清师尊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鼻尖擦过阙清云的耳廓,闻见其发间馥郁的芳香,似雪中寒梅清傲孤高的味道。 阙清云偏开头去,玉潋心却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此生,弟子注定只能追随师尊背影,踩着师尊的脚印前进,弟子的人生、命运,甚至离合与悲喜,皆在师尊掌控之中 长睫垂落,于眼尾洇开雾蒙蒙的落寞。 这多不公平。 师尊恨弟子也好,怨弟子也罢,但师尊也得明白一个道理玉潋心拨开阙清云的衣领,青葱指尖沿着对方曲线流畅的脖颈延伸下去。 既要言而无信,便得经受惩罚。咬住阙清云的耳垂,玉潋心哑着声赌咒发誓地说道,弟子要师尊心里刻下烙印,与弟子生生世世,纠缠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开第三卷 !冲鸭! 第82章 阙清云微仰着头, 脸泛薄红,紧紧闭合的眼睑不时轻颤。 玉潋心放肆除去她的衣衫, 细细吻过她的眉眼,洁白素丽的薄纱一半压在她的身下,另一半则悬在桌沿边。 欲落不落,朦胧而惹眼。 纤长的睫羽根处沾着点点晶莹,任玉潋心肆意轻薄,阙清云不反抗,却也不吟哼, 牙关轻叩薄唇, 将汹涌的暗潮都吞进咽喉。 仙子坠落云端,蹚入滚滚红尘。 细腻的吮吻寸寸辗转,嗫咬她挺翘的鼻尖,吻过樱色柔润的唇瓣, 戏弄鬓角耳根处一颗不起眼的小痣,垂落的眼睫敛去玉潋心眸心晦暗的情潮与澎湃不息的贪妄。 魔纹灼烫燃烧,在玉潋心意料之中。 薄薄的红晕漫上眼角, 与阙清云冷面微蹙的眉梢矛盾却恰到好处地相映融合。 她愈是矜持,愈是克制,愈令玉潋心理智崩溃, 发疯发狂。 不再抑制心中妄念, 任冲动驱使,叫她本能地握紧阙清云的双手,将之悬于颅顶之上。 彼此不断拉扯, 卷入浩瀚无尽的洪流。 是魔毒作用也好,是情之所至也罢。 她不在意了,亦不对从阙清云口中获悉其真心再抱半分希望。 一如午夜梦回, 前尘氤氲。 掠夺,占据,焚烧。 不留长情,只争朝夕。 她熟悉阙清云的气息,每次接触都能勾起汹涌如潮的回忆。 可蹉跎至今,她也未能真正看透阙清云的心。 师尊宛若天上人,太遥远,那颗真心既难得,亦难寻,她便不要了罢。 人生苦短,难能享一时缠绵。 她吻上阙清云的眉心,渐次吻过她眼睑、鼻尖,缱绻地磨蹭她湿润的唇瓣。 如同践行她所说过的话,要在阙清云心中刻下烙印,让她对自己,刻骨铭心。 气机交错,呼吸灼烫。 窗外风云变幻,听得隆隆雷声。 乌云骤雨一同压了下来,空气因此变得稀薄。 熊熊燃烧的烈火却迎风而起,在雷霆暴雨之中愈渐蓬勃。 一尘不染的雪地上绽开簇簇艳丽的红梅,层层堆叠的浪涛冲刷着泥泞的雪滩。 将神魂片片撕裂,思潮澎湃汹涌。 脑中神思荡涤一空,在混沌的虚空中起落沉浮。 偶然间寻回片刻理智,她微微睁眼,眸心藏起一缕轻叹。 任由玉潋心将她拖着拽着,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红尘梦影是归客,听云观雨浸心河。 书房内还归幽寂已是一个时辰后。 阙清云羊脂白玉般的脸颊泛着浅浅红潮,侧首闭目,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玉潋心又替她一件一件将衣服穿上,细致地束好衣带,打横抱着她行至房屋西侧角落软榻放下。 身旁之人气息缭绕,纵使疲累得睁不开眼,也大致能猜到此刻玉潋心脸上的表情。 后者轻而柔地替她合拢衣襟,俯身贴近,下颌轻轻贴着她的额心,猫儿似的缱绻眷恋地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细软温柔:掌听澜宗印,救大璩帝女,师尊要弟子做什么都可以。 玉潋心微虚起眼,沉迷地嗅闻阙清云发间寒梅馨香。 弟子只有一个条件。用最低喃的语调说着最决绝的话语,从今往后,师尊不得离开弟子身侧,倘使师尊不愿,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弟子也会把师尊抓回来。 言及此处,她忽的笑了,尾音欢快:将原本可以依仗的魂骸交给弟子,不知师尊心里可有半分悔意呢? 原是命运掌控之人,如今却要沦为她的阶下囚,想必是该要后悔的。 她问出的话如石沉大海,并无回音。 阙清云闭着眼,呼吸平顺,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玉潋心翘了翘嘴角,沉醉地轻吻她的眉心,满足于眼下短暂的欢.愉,话也比平时多了几句:可即便师尊后悔,弟子也不会改变主意,师尊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浓情薄情皆是一生,要么潇洒肆意,要么慨然死去,她再也不要委屈自己。 是恨,是怨,都满心欢喜,甘之如饴。 这一夜的梦很长,两颗心的距离也忽远忽近。 半梦半醒,阙清云恍惚能听见身侧人薄而轻的呼吸,却又好像陷入一场空空寂寂的大梦,与前世颠沛流离的过往重叠交缠,数度辗转。 昏暗的梦境深处,剑影涛涛,尸骨如山,银发红眸的女人踏过涓涓流淌的血河,用剑尖挑起她的脸。 破执念,枉纠缠。 夜半时分,耳畔似听得阵阵雷声。 玉潋心蓦地惊醒,黑暗中不知因何缘故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余悸尚存,可梦中场景却忘得干干净净。 待得回神,她伸手朝前探去,却觉榻上空空,只留有余温。 眸中神色倏然一利,玉潋心翻身而起,便见窗边立着一道人影。 分卷(48) 适逢屋外亮起蓝白相间的闪电,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窗边人纤丽之姿也同时映入她的瞳孔。 刚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她自榻上起身,转眼便至阙清云身后。 唯恐心尖上的人跑了,这么短短三两步,她竟用上了轻功。 两臂环过对方腰身,鼻间熟悉的幽香环绕,抚平无端的惊慌,玉潋心长舒一口气,贴着阙清云的脸颊,交颈缠绵,耳鬓厮磨。 这么晚了,师尊何不歇息,却独自在这窗边听雨? 阙清云任由她抱着,闻言自窗外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清婉:梦里忆起一些往事,被雷声惊醒,睡不着了。 师尊难得愿意应她的话,且是那么长一句。 玉潋心欣喜不已,方才梦中遗留的怅惘心悸皆在这温言细语的安抚下悄然散去。 她未追问阙清云做了怎样的梦,只埋首轻蹭对方耳廓,眷恋地小声说:那弟子陪师尊赏景。 言罢,她斜眸瞧了眼窗外。 瓢泼大雨哗啦啦地笼罩小院,将院墙下的娇花砸得七零八落。 风雨飘摇,未知命运,当真像极了她自己。 潋心。 阙清云忽然悄声呼唤她的姓名,倘若不是她贴得近,兴许就难听清。 她鼻间轻哼,示意阙清云把话说下去。 短暂寂静之后,阙清云竟转过身来,直面她的视线,然后双手捧起她的脸。 玉潋心愣了愣,目光交叠,见阙清云红唇轻启,似要与她说些什么。 适逢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划破夜空,亦将阙清云方才简短的字句吞没了去。 不待玉潋心追问,阙清云忽然倾身向前,在玉潋心意外而欣喜的眼神中主动吻上她的唇。 刹那犹疑被对方难得的主动缠绵冲散,玉潋心未再深究那模糊的一句是什么。 她扣住阙清云后颈,在阵阵雷声下,卷着潮湿的水汽迷醉贴近,嗫咬阙清云柔软香滑的唇舌。 阙清云缓缓闭眼,可梦境中所见的一幕幕场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永生永世牢记于心,这漫天血雨,遍地尸山,都是你的罪过。 是她死后,你破笼而出的心魔。 无为,无望,亦无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描写我尽力了,感觉应该还行。 留评返小红包! 自推广告分割线,以下内容可忽略 预收《招惹》,专栏可见 轻松日常向超能力校园文脑洞 貌美交际花vs白切黑学霸 文案一: 俞理是力能系公知的书呆子,一整天只看书不说话。 简音歌是出了名的交际花,狐朋狗友满天下。 所有人都觉得她们不会有交集。 简同学自己也这样以为。 直到 简音歌被怂恿去戏弄书呆子。 她坐到俞理桌上,把对方的课本抽走。 俞同学,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好看。 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我亲你一下,你辅导我功课怎么样? 俞理沉默两秒。 好。 第二天,简音歌出去玩,推门却看见俞书呆。 俞理递给她一本力能理论基础:简同学,开始学习吧。 文案二: 俞学霸体能测验从不及格,简音歌一直以为俞理是个理论派小白兔。 直到 她亲眼看见弱不禁风的俞同学把三米来高,灵能暴走的怪物按在地上狂揍。 简音歌人都傻了。 被俞理牵着手走到校门口,她脑子里还乱糟糟,回忆以前对俞同学做的那些事,心想:完蛋了,她不会记仇吧? 俞理转头朝她笑。 简音歌紧张地动了动喉咙。 却见俞同学伸出食指轻点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今天的事,是秘密哦。 文案三: 后来简音歌知道了。 她以为的关于俞理的一切, 都是错的。 长篇主剧情,感情慢热,暂时不开,会偷偷存文感谢收藏! 第83章 这场雷雨持续到次日清晨, 天光微亮之际,雨声渐渐小了。 玉潋心于书房角落的软榻上睁眼, 怀里伏着一人。 阙清云整洁的衣衫于身下压出细微的褶皱,她贴近玉潋心的心口,闭目浅眠,呼吸轻软绵长。 舒缓气息拂动玉潋心的衣襟,有一瞬,她几要以为,她已拥有了阙清云。 恍然间, 阙清云眼睑轻颤, 似要醒过来了。 玉潋心及时闭眼,未叫对方觉察她已早早苏醒。 片刻后,怀里的人退了开去,温热消散, 丝丝凉意透进心间,落寞清寒。 失落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她身上一暖, 鼻间环绕熟悉的馨香,原来是阙清云将一件厚实的外衣盖在她身上。 方才的难过失落刹那间烟消云散。 不论如何,阙清云当还是有几分在意她的。 前一瞬还失望落寞, 后一息便为对方小小的举动暗自欣喜, 口口声声说着不再要这人的真心,可到底还是放不下,晦暗的内心深处, 总还留有余地与侥幸之心。 她既对自己的卑微嗤之以鼻,又情难自禁,魂牵梦萦。 这般矛盾, 全然不像她的性子,可那人是阙清云,又好像一切都合情合理。 玉潋心睁开眼来,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湿润的泪迹,转过视线,阙清云果然又站在窗前。 阙清云素来喜欢倚窗观景,玉潋心其实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总习惯沉默,不将繁复的心思与旁人说,或许她看的并非这扇窗外的院景,是前尘,是旧怨,是斑驳的岁月,与无望的人间。 玉潋心抓紧盖在她身上的白衣,卷起一截衣襟置于鼻间嗅闻。 这衣服上,尚残留着阙清云清雅如梅的气息。 她稍稍一动,身下卧榻便有细微之声传出,窗前的丽人回眸看了过来,温声细语:你醒了。 唔,嗯。玉潋心揉着眼睛,假作刚刚清醒的样子,师尊起来多久了? 阙清云凝望她半息,并不拆穿。 才起一会儿。说着,回头看向窗外雨过天晴之后潮湿泥泞的庭院,屋外雨已停,替帝女探验病情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好似没听见昨日云雨之欢后,玉潋心的那些话。 玉潋心抿唇沉默,每每阙清云主动开口,总有明确的目的与计划。 经历了昨夜一场风雨,今晨未免太平静了。 有时她分不清,是否连她的决绝疯狂、歇斯底里,都为阙清云掌握,她的一切行动,皆在其意料之中。 为了苍生,阙清云愿将自己明码标价,换取她手中的筹码。 她的师尊,便是这样一个大义大爱,却难独将真心馈赠于她的人。 可纵使满心酸楚,她亦趋之若鹜。 现在便要去么? 这么说,代表着她同意了。 不着急。阙清云抿起唇角,露出几难觉察的浅淡微笑,可以等天亮些再去。 玉潋心被那笑容慑了心神,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揽住她的腰身,倾身亲吻她的嘴唇。 她变得越来越放肆,往往心中稍有念想,便在第一时间付诸行动。 她不再处处考虑阙清云的感受。 急需排解心口积压的沉郁,她圈住师尊纤瘦的肩膀,竭力压近,纠缠。 明明该痛快的,可她心里却毫不欢喜,好像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正在这个过程中无声无息地散去。 然后,她抱紧阙清云,脸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 她的眼睫不觉间变得濡湿,叫她双肩轻颤,竟情难自已地落下泪来。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边,怎样都不满足,怎样都不如愿。 一边享受着阙清云的宽容,一边又得寸进尺,生出无尽的妄念与贪婪。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阙清云则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像是预料到这一切,又好像只是随遇而安,怎样的境遇都难以拨动她的心弦。 只是,在玉潋心看不见的地方,那双垂落的眼睫下,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波澜。 玉潋心在她怀中伏了半盏茶的时间,再抬眸,心情已平复下来,除了眼角些微晕红,不仔细观察,瞧不出她曾默默无声地哭过。 天色似又亮了几分,玉潋心起身,脸色还归平常,将那件白裳重新替阙清云穿上。 细致地系好衣带,抚平衣襟褶皱,调整腰间悬挂的配饰。 阙清云也默契地没有催她,任由时间流淌,待得磨磨蹭蹭修整完备,推门出来辰时已然过半。 玉潋心跟在阙清云身后,行过九曲回廊,通过层层关卡,方来到帝女的寝宫,栖鸾宫。 栖鸾宫中戒备森严,里外明桩暗桩足有数十人,宫门外还立着几个国君的贴身侍从。 由此可见,炎温瑜当下也在此处。 阙清云二人来,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不多时便领着她们进去。 昨日见过的国君正守在帝女床边,今日他换了身墨色锦袍,胸口以金丝绣着五爪金龙,一身高贵威严之态,神色却难掩懊丧。 他双手交叠,悲恸地托着眉心。 听得阙清云行礼问安之声,他方肃整了脸色,朝阙清云颔首,允道:你们进来吧。 玉潋心步入寝殿,觉察到一丝潜藏的异样,微微蹙眉,后又很快敛下疑惑之色,神情平常地走到床边。 床榻上卧着一名骨瘦如柴的女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 可她眼窝深陷,肤色蜡黄,神态憔悴,便是闭着眼休息,仍能一眼瞧出疲累,看得出已病入膏肓了。 玉潋心只粗略扫过一眼,心中便摇了摇头,这般情态,怕是森罗魂骸也难有作为。 沉默的气氛中,是炎温瑜主动开口:便请玉姑娘替吾儿看看吧。 既答应了阙清云,玉潋心也不再推拒,行至床侧,两指点向炎琴悦的额心。 炎温瑜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置于膝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想必他心下难安,唯恐玉潋心失手伤了他的爱女。 过了片刻,玉潋心忽的轻咦一声,眼中透出些许疑惑。 怎么了?阙清云问她。 玉潋心拧眉,并未立即搭话,而是更加细致地探查一番,待得结果明晰,方回头道:她体内生灵之气匮乏,已然伤及魂魄,像有邪物附身,将其生气抽走,可弟子方才检查,并未寻得邪祟之物踪影。 邪物附身?炎温瑜脸色大变,骇然道。 一直以来,宫中医师都告诉他公主是得了怪病。 他着人遍访名医,找了许许多多的大夫来给炎琴悦看病,自然也请炎承钺来瞧过。 但帝师虽修为高深,却并未能查清病因,只道帝女魂魄有损,需以养魂的灵药缓慢疗养。 这半年以来,炎温瑜派遣数不清的人手四处搜罗蕴养神魂的灵药,希望能救炎琴悦的性命。 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疗神养魄的灵药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整个大璩都无多少,便是投下重金,也收效寥寥。 因此,用于给炎琴悦治病的药材有限,她的身体曾有一阵子好转,可近来又恶化许多,病因仍未寻得。 此类灵药聚集之所并非没有,可那唯一希望之所在,偏偏又是最不可能施以援手的。 他每隔三日都会写信给引魂宗,甚至屡次亲自前往拜访,可都被对方拒之门外,连山门都未能上去过。 正当此时,有侍从快步自殿外行来,附于国君耳旁禀报道:陛下,祭司带了医师来,说是要再替公主诊脉。 阙清云和玉潋心都听见了这句话,遂同时转过脸来。 她们刚从道衍宗魔爪之下脱身,帝师炎承钺劫了法场,转头浑天道尊便来皇宫说要替帝女诊病,显然是另有所图。 炎温瑜还未从刚刚得知的真相中回过神,听得祭司前来,他情绪外露,仇恨地咬紧牙关。 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已平息了心头怒火,他眼神寂静,对阙清云二人道:榻下有暗室,机关在左侧床脚内侧,烦请二位先进去躲一躲。 如此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玉潋心不由多看他一眼,此人远没有他展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无害。 阙清云并未多言,一把拽住玉潋心的胳膊带着她翻入床底,摸到床脚机关,只听得一阵咔咔声响,床底的方砖整个反转,将二人一同吞入地底暗室之中。 这暗室石门上贴了灵符,可封锁室内灵气,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此地空间狭小,原只能容得下一人,玉潋心和阙清云同时躲进来,便要半搂半抱,腰贴着腰,脚踩着脚。 两团柔软贴着胸口,明知不合时宜,玉潋心仍忍不住心神微漾。 二人身量相当,以这姿势搂着,又在暗室之中,气氛霎时变得暧昧起来。 视野昏黑,玉潋心瞧不见阙清云脸上神情,可也因此,身子隔衣相贴的触感在神识加持下愈加清晰。 玉潋心动了动喉咙,感觉胸中灼烫难耐,便想贴得更近,渴望阙清云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情不自禁抚上阙清云的腰身,将对方搂得更紧些。 明明中了魔毒的是阙清云,可每每两人靠近,先忍不住,要动手动脚的却是玉潋心。 后者觉察她的动作,黑暗中无奈斜了她一眼。 抱便抱了,玉潋心还不满意,借机低下脑袋将下颌枕在阙清云肩上。 反正空间狭小,阙清云必定是挣不开的。 阙清云呼吸不稳,遂闭了眼,轻推玉潋心的肩,聚起为人师者的威严,在其耳畔轻声劝道:适可而止,别闹。 声音太轻,轻得难以听清。 只余一口温柔的呼吸拂过顽劣小徒弟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难了,真的,昨天那章改了五遍_(:3」)_ 第84章 彼此推搡纠缠之间, 听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玉潋心趁机搂紧阙清云的腰身,又捂住她的嘴唇, 如此将其禁在怀中,制止她发声。 分卷(49) 阙清云挣脱不得,又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不得已无奈妥协。 黑暗中,她斜眸瞪了玉潋心一眼,后者却沉迷于拥抱,对这眼刀毫无所觉。 玉潋心难得安分下来, 阙清云松了口气, 便由着她去,寂静之中,隐隐听得暗室外传来朦胧的人声。 是炎温瑜和大祭司在说话。 大祭司带来的医师替公主验了脉,仔细探问过病中症状, 方叹一口气,摇头道:此乃魂虚之症,需以养魂之物调理。 所说之话和以前那些医师并无两样。 炎温瑜听他说完, 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大祭司突然问道:数日不见,公主的病情怎么又恶化了? 惺惺作态。 炎温瑜内心苦痛之至, 没有足够的灵药支撑, 炎琴悦的病治不好,便只能拖着。 既有邪祟之物附体,越拖当然越严重。 可即便他一切都已看透, 却还不得不逢迎配合:灵药已经用尽了,这几日,悦儿宫中只点了安神香, 其效微乎其微。 大祭司神情关切,好像当真十分在乎帝女病情,又问:引魂宗怎么说?还是不肯救人么? 云宗主闭门不见,态度并无改观。 那太可惜了。浑天道尊摇头说道,倘使继续耽搁下去,公主的性命恐怕就 话没说完,但任谁都能听明白他这话中的意思。 炎温瑜眼中痛苦之色尤甚,沉默良久,方恳求地问道:祭司大人可有什么法子救救小女? 大祭司故作深思地沉吟片刻,而后为难地摇了摇头:这天底下,蕴养神魂之法,还是引魂宗最为拿手,若陛下信得过老夫,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虽已做好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可听见浑天道尊说有法子的时候,他依然忍不住心尖一颤,生出希冀来,连忙问道:什么法子? 陛下应当知晓,道衍宗内有一处天池,而天池对神魂伤损也有极好的疗愈之效。浑天道尊缓缓说道,如若陛下允许,老夫可将公主带去天池静养些时日,兴许公主的病情能有所改观。 脑中一震,嗡嗡鸣响,炎温瑜猝然咬紧牙关,转瞬又松开。 道衍宗这是在逼他交人质。 他底下头,眸心闪烁,好半晌才能成声:公主体虚,腾挪之间恐磕着碰着,此事朕需仔细斟酌两日。 浑天道尊闻言很是理解地点头,遂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炎温瑜的肩:是该好好思量,是公主的性命重要,还是呵。 话说一半,留给旁人去猜。 白衣儒生拱手言道:老夫便先行告退,若陛下改了主意,随时可遣人来传唤。 言罢,领着一旁唯唯诺诺的医师拂袖而走。 寝宫内再度安静下来,大祭司已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床下机关开合,阙清云与玉潋心先后出来。 你们都听到了罢。炎温瑜一脸颓然,双手掩面,大祭司要让悦儿去做人质,倘使朕不应他,悦儿恐怕性命难保。 若他不想送炎琴悦去道衍宗,则必然要将玉潋心和阙清云出卖,以换得道衍宗网开一面。 他不甘心受道衍宗摆布,今日他能以炎琴悦的性命左右他的决策令他出卖阙清云,明日便能以同样的手段驱使他做别的违心之事。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炎琴悦病死。 阙清云默然,垂眸叹息。 玉潋心扫了眼床上安静沉睡的女孩儿,又瞧了眼阙清云的脸色,忽道:我再仔细找找罢。 既有邪祟之物吸取炎琴悦的生气,就算藏得再好,来去得频繁了,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言罢,不等阙清云二人应声,她便行至床边,以森罗魂骸之力细细探过炎琴悦的身体,而后又以此为中心,扩散着在床边寻找。 可惜寸寸瞧过,皆一无所获。 玉潋心敛眉,神态凝重。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有道衍宗刻意干扰,可连先前那位洞虚境的前辈都未能看出端倪,可见道衍宗做得隐晦小心,很难找到线索。 她倚在床边细细观察片刻,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阙清云腰间配饰,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好似抓到了点什么。 再瞥见床上卧躺的帝女,玉潋心心中恍然,遂问:公主平时穿戴的衣服和饰物都放在哪儿的? 炎琴悦自病后至今一直卧床不起,平日自然也不会梳妆,她的衣服和首饰虽未贴身存放,却也离得不远。 以公主之尊贵,平日穿戴的饰物中自不乏镶嵌有灵石灵玉的,那邪祟便很有可能藏于其上。 炎温瑜虽不明白玉潋心要那些衣服饰物做什么,但知其所言必有道理,便着人将炎琴悦的首饰和衣物都寻了来。 玉潋心眉头一皱,探手入那首饰盒中,很快挑出一物。 乃是一只灰白色的骨笛,与周围金银器物格格不入。 此为何物?玉潋心将这枚只有寸长的骨笛托在掌中,询问炎温瑜。 岂料,炎温瑜看见这支骨笛的瞬间,竟是两眼圆睁,按住座椅扶手的双手手背暴起青筋,像魔怔似的,咬着牙半个字也难开口。 这反应绝非寻常,玉潋心脸色一沉,扬声喝问:此物为何?! 炎温瑜忽然浑身一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逆血,神态萎靡地卧倒于轮椅靠背之上。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仍死死锁定玉潋心手中的东西。 良久,他方痛苦地吐出字句:此乃朕亡妻之遗物。 阙清云闻言,脸色亦是微微一变。 炎温瑜即位六七年,身侧却只有一位妃子。 此女名唤云月寒,乃引魂宗宗主爱女,于炎温瑜尚是太子之时两情相悦,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嫁入深宫。 朝臣谏言皆被炎温瑜置于耳后,又因此女身份之故,此事颇受诟病,朝中非议不断。 直至三年前,帝妃因一场祸事香消玉殒,其死因乃宫廷秘辛,少有人知其真相,便是阙清云也只有所耳闻。 虽对具体经过知之不详,她却大致明白炎温瑜为何见到骨笛之后,是这般反应。 那一年,皇宫为帝妃贴出的讣告中有言: 帝妃乃为国而死,为百姓而死。其死退百姓之祸,避国之灾劫,恩德如山,当世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至今未能解锁_(:3」)_改十遍了。 我太惨了,以后谁再写车谁是狗!!!! 呜哇哇哇哇!!!!!!我哭得好大声!!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kl、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日雨夏蝉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kl 3个;蓝天日暖 2个;嘿嘿、m_dsk、春日雨夏蝉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哎呦 50瓶;饮一泓 46瓶;mreen 30瓶;m_dsk 21瓶;尘若愔、萧逢深、肚子几碗大 20瓶;46776617 11瓶;青岚、可爱因子1/n、美好的一天从作死开始、冲冲冲 10瓶;17586256、lucky2 5瓶;红蓝魂和太妃糖 3瓶;鱼骨头、渔舟唱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炎温瑜痛苦地闭上双眼, 抓紧轮椅扶手,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哑着声讲述骨笛由来。 朕之亡妻,是为引魂宗宗主之女,云月寒其音沉郁喑哑,每吐一个字都剜心蚀骨。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将三年前埋于深宫中的真相一点一点还原。 炎温瑜成为大璩太子之时,尚不足三十岁,正是意气风发, 心有抱负的年纪。 一次出宫踏青偶然与云月寒结识, 彼时并不知其身份,双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因其饱读诗书,腹有才华, 数次重逢,因缘际会,云月寒赏识他的才德, 遂为其倾心。 情到浓时,云月寒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决然嫁入深宫, 望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并与炎温瑜诞下一女,便是如今受病魔所困,卧躺于床奄奄一息的炎琴悦。 可好景不长, 自炎温瑜登基之后,因其无子立嗣,宫中朝臣便屡次谏言国君另纳新妃, 皆为其抛诸脑后,不见成效。 然则先帝在位之时,大祭司与帝师一战,炎承钺战败,祭司独揽大权,大璩国力已见衰微。又逢天灾降世,大璩帝国以忘江为界,东侧闹洪涝之灾,西侧大旱无雨,百姓民不聊生。 如此境况之下,道衍宗推波助澜,有心之臣在暗中散布谣言,说帝妃生得妖艳惑人,乃亡国之相,将其称作妖妃。 还道正是妖妃作祟,大璩帝王耽于美色,不顾朝政,不纳新妃,唯有妖妃之血方能平天怒,祛百姓之苦。 彼时大璩权柄已大半落入祭司之手,朝中动荡不安,炎温瑜一着不慎,又遭人暗害,废去双腿。 浑天道人欲除炎温瑜的臂膀,撕裂大璩与引魂宗的联系,而炎温瑜伤重卧床,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月寒为祭司所擒,以天祭为由无故枉死。 他们一把火烧尽云月寒的尸骨,百姓叩首欢呼,无人在乎刚刚死去的帝妃是否无辜。 更讽刺的是,天灾的确在不久之后平息,大祭司还代国君撰写一封讣告,让天下人记得帝妃的恩德。 也是出于这个缘由,云月寒死后,引魂宗与大璩皇宫结仇,彻底撕破脸皮,炎温瑜数度求访,皆被拒之门外。 炎温瑜心中怨怒,局势却早已不在掌控,他无能为力,只能颓然痛悔,却报复无门。 如今,道衍宗又将主意打到了炎琴悦身上。 倘使邪祟当真附于骨笛,可谓诛心。 炎温瑜话到一半便已落下泪来,有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 可他这国君当得着实窝囊,空有国君的身份,却无半分实权,只能受人摆布,为道衍宗玩弄于鼓掌,实在可笑。 玉潋心听其说完,难得沉默。 阙清云则脸色发白,唇角紧紧绷着,藏于袖中的双手不觉间攥成拳头,半阖的长睫下,深渊般的眼瞳中藏着汹涌的暗流。 屋中寂静,许久无人出声。 唯炎温瑜悲从中来,禁不住泪满衣襟。 道衍宗逼迫至此,是对权柄的贪妄,还是另有野心,众人不得而知,但任其发展下去,确如阙清云所言,大璩国之危矣。 初时,浑天道尊成为大璩祭司,主要是为大璩提供傀儡符术的制作方法,用以加强大璩的军事力量,强健国力,而大璩帝国则为道衍宗提供丰富的资源,供仙家修炼。 如此传承下来,早不知在哪一代,大璩的国库就已被掏空,就连原本控在炎承钺和国君手中的兵权,也被浑天道尊施以各种手段偷偷转移了。 否则,又怎会连给公主治病的药材都拿不出来。 炎温瑜眼下已是走投无路,困兽犹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是以,大祭司方戏称炎温瑜为亡国之君。 到他这一代,只要炎琴悦一死,他便后继无人,大璩国印理所应当易于人手。 朝堂之上,忠义之臣几被浑天道尊杀光,留下的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除了身边这些先皇留下来的暗卫,以及帝师一脉人马,炎温瑜已无人可用。 因此,以一人之力大闹道衍宗的阙清云与集三大秘境魂骸为一身的旷世奇才玉潋心,二人的出现,对炎温瑜来说,是救命稻草,也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倘若我没有猜错,这枚骨笛应当传自引魂宗,其上阵纹繁复,贸然破坏恐引起反噬,伤及帝女。 玉潋心开口打破沉寂,将骨笛纳入掌中收起,解铃还须系铃人,要除藏于骨笛中的邪祟,恐怕只有请引魂宗宗主出手。 炎温瑜听闻此言,神色晦暗,面容颓丧地回答:可云宗主闭门谢客,旁人便是与之提及悦儿,他都会立即翻脸送客,无人能将其说动,朕也毫无办法。 便是再对你不满,帝女也是他的亲外孙,倘使他真有那么爱女儿,便不当这般铁石心肠。玉潋心冷着脸说道,何况,云月寒死后还遭人利用,与之讲清这一点,或许能将他说动。 潋心所言不错。阙清云这时方回过神来,点头认同玉潋心的推测,若陛下信得过,可将此物暂时交由我师徒二人,两日后,若无结果,陛下再寻他法。 炎温瑜两眼通红,为阙清云玉潋心师徒二人侠义心肠而动容,他抬袖拂去眼角湿润,恳切道:如此,便拜托二位,即便吾儿终不能度过此劫,二位大恩温瑜亦牢记于心。 阙清云应下炎温瑜的请求,事了,师徒两人自从公主寝宫出来,行至半道,阙清云忽然开口:眼下宫中形势严峻,为师担心道衍宗再借机生事,你且暂守宫中,引魂宗便由为师去吧。 全然是商商量量的语气,玉潋心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忽而勾起唇角,露出神色妖媚的笑:师尊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已在阙清云的筹谋中吃了不少苦头,自不会再轻易顺从,遂扬眉笑道:若就着师尊的安排来,往往弟子总被蒙在鼓中,师尊则费尽心思,替弟子铺平道路,也不与弟子言半分苦楚。 师尊总这般自以为是,如此便是为弟子好了。她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便足以偿还弟子一厢情愿的情意,不必再为无法回应弟子的期待而感到愧疚了罢。 玉潋心背起双手走在阙清云身后,脸上挂着玩世不恭地嘻嘻笑意,眼底却森森冷冷,藏着不得宣泄的仇怨。 阙清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玉潋心。 张了张嘴,似想辩驳什么。 可玉潋心不再给她机会:弟子倒是觉得,如今这样也好。 她怕自己再被阙清云的示好蛊惑,亦不愿再为眼前之人心软,遂倔强地打断了阙清云将要说出口的话,固执地说道:弟子生来就这般不近人情,忘恩负义。 弟子自高自大,狂妄无边,如今又纵容私欲将师尊禁在身边,师尊不待见弟子,那也是理所当然。 玉潋心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昂首挺胸,摇头晃脑。 引魂宗,弟子必定是要跟去的。与阙清云擦肩而过之时,玉潋心脚步稍顿,冷嗤一声,弟子奉劝师尊别再白费心思,不论师尊想做什么,都休想再丢下弟子。 分卷(50) 最后一句,她说得咬牙切齿。 艳而不妖的眉目与热情似火的摇曳身姿映照在阙清云瞳孔深处,令她不得已垂下长睫,敛去眸心翻涌的波涛。 想必如今,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玉潋心主观曲解。 即便解释也是多费唇舌,徒劳无功。 遂摇了摇头,淡声道:随你。 无可无不可的两个字,险些激起玉潋心额角青筋。 可随即,又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斜斜扫了阙清云一眼,那身白衣依然出尘,仙姿绝色,傲骨铮铮。 既让她爱得疯狂,又叫她恨得泣血。 第86章 可便是私怨再深, 既定的行程也未有半点耽搁。 师徒二人离开栖鸾宫后便径直出了皇宫,朝位在璩阳北侧青州, 千里开外的引魂宗去。 一路疾行,阙清云未再言语干涉玉潋心的任何行动。 反倒是玉潋心,说走便走,说停便停,总要同师尊对着干,好像不招惹阙清云,她就浑身不对劲。 而阙清云越是沉着冷静, 越是不假以辞色, 她就越生气。 像是走进一条死胡同,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却讨不到半点好, 还在泥沼之中越陷越深。 如此纠纠葛葛,言行反复,直至夜半三更, 她们才抵达青州。 远处群山连绵无尽,阙清云倚山望远,眼神凝重, 距离引魂宗越近, 越有风雨欲来之感。 玉潋心时常偷偷观察身侧人,见得其眸心细微变化的神情,也似觉察了气氛沉郁, 遂短暂消停下来。 师徒二人行至引魂宗山门,守山弟子正偷懒打盹。 被迎面而来的气息扫中,其中一名弟子睁眼, 见得山前突然出现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还以为自己眼花出现幻觉。 待牵起衣袖揉揉眼睛,那两个女人竟还在原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呼见了鬼了。 他身旁另一人闻声也惊醒过来,惊骇之下打了个哆嗦,头上发冠没有束好,歪歪斜斜的,瞧着懒散得很。 玉潋心蹙眉,引魂宗修魂识秘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当见得多了才对,这两个小弟子竟如此大惊小怪,真是成不了气候,上不得台面。 听澜宗阙清云来见,烦请阁下通报一声。阙清云拱手,自报来路。 她们是来求人的,即便面前只是两个守山童子,她也尽到礼数。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为难地说道:夜半三更不待客,二位天明再来吧。 我二人确有要事需见云宗主。阙清云坚持,复令玉潋心取出骨笛,交由守山弟子,你且着此物前去通报,倘若云宗主仍谢绝相见,吾等则在此等到天明。 阙清云自报姓名,她身边那名红衣女子想必就是其爱徒玉潋心。 仙宗同盟聚首大会上,阙清云引九天雷劫剑斩群雄,已是盛名在外,玉潋心将丹阳殿、云罗宗两大仙宗灭门之事也闹得风风雨雨也人尽皆知。 两个守山弟子虽觉为难,却不敢将她们得罪,于是依言取走骨笛,叫阙清云二人在山前稍候。 此去不足一炷香,那弟子赶回山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尚未立定便朝她们拱手相迎:宗主请你们上山,二位且随我来。 虽得应允,可阙清云的脸色并不轻松。 师徒二人并肩而行,及至道路尽头,山顶上忽然传来浩瀚无边的威压。 随即一道灰衣人影现身于天地交接之处,截下她们的道,背手立着,朝那守山弟子摆了摆手:你且下去罢。 守山弟子面有疑惑之色,却也不敢多问什么,迅速告退离去了。 阙清云眼神沉重,后撤一步,将玉潋心护在身后。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被玉潋心捕捉,眸心不由泛起细微波澜,脸上也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山间吹起寒凉的冷风,卷着一片片枯黄的树叶起落沉浮,玉潋心二人立于坡道中途,那灰衣人则在石阶顶端候着他们。 他身上气息奇诡,与天地交融,距离稍远,便难以发现。 数不清的青黑魂魄环绕在其身侧,地面结出片片寒霜,玉潋心虽觉察到危险的气机,却并不畏惧,双方隔空对峙,许久,方听得阙清云道:想必阁下便是引魂宗震魂门之灵嗣。 来人扬眉,大方承认:阙宗主好眼力,不错,在下便是岳无极。 阙清云又问:不知阁下因何截道?我二人今日来寻云宗主,乃是有要事相商。 岳无极玩世不恭地勾起唇角,摊开手摇头道:岳某乃是奉命行事,还请二位莫怪。 玉潋心虚起眼来,眼神阴厉,冷嗤一声:奉何人之命?难不成,是道衍宗那老不死的浑天道尊? 哈哈哈哈哈!岳无极忽然扬声笑了起来,恕难奉告,不过,若玉姑娘非要这么想,岳某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态度模棱两可,辨不清真假。 玉潋心率先上前一步,冷声道:既如此,便先杀你开路! 岳无极扬起唇角,眼神似笑非笑:岳某已久闻玉姑娘风采,也早想见识一番三大魂骸共宿一主,究竟有如何了不得的神威! 话音落下,他脚下攒起一片雾蒙蒙的黑影,雾影聚散之间,瞧着岳无极阴冷戏谑的视线,一股令阙清云不安的预感陡然蹿上心尖。 潋心,莫要冲动! 阙清云扬声阻止,却已迟了。 玉潋心毫不迟疑地出手,身后同样隐现凶兽煞影,饕餮的凶戾之气笼罩整座山野,气机交错,锋芒毕露。 地面向下塌陷数寸,形成一圈百丈方圆的凹弧。 与此同时,玉潋心与岳无极拳掌相接。 岳无极双掌交叠接下玉潋心一击,双方招式碰撞,灵气爆裂,乍起噼啪火灼之声。 两人修为相当,但玉潋心体内魂骸之力强盛,气劲冲撞之下,岳无极难以抗衡,被爆破开来的二重余力掀飞。 虽及时调整了身形,双脚落地,可足底却在地面拉开数丈长的划痕,几要将他的脚掌磨出火苗来。 见得此状,岳无极哈哈大笑,更是疯狂。 玉潋心一击得手,自不理会阙清云的劝阻,再往前一步,欲乘胜追击。 忽然,她瞳孔一缩,脚下步子凝固,竟动弹不得。 她的脚掌落进一圈难以觉察的晦暗阴影中,一缕缕烟气纠缠在浅粉色的绣花鞋上,攀爬着她的脚踝,暗影相连,竟形成一道古怪的阵法。 这阵法一直延伸到山道之下,阙清云面色大变,一个腾身扑了上去,攥住玉潋心的手腕。 恰在此时,岳无极割破双手手掌,于阵法末端按下血手印。 玉潋心只觉脑中嗡一声响,周遭景物扭曲变幻,再重新凝结,竟是一处凌霄绝顶,举目四望,群山重重,数不清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识海中喧嚣着涌入拥挤的记忆,决绝冲刷着她的心魂,令她头痛欲裂。 天玄山巅,人间瘟疫,半神之血 为首一名黑袍老者横眉冷笑:是宗主下的命令,以半神之血做药引,方能除瘟疫,解黎民之苦,这可是造福天下,恩德无量的好事! 宗主不忍亲自动手,方受命吾等代为执行,你渡雷劫失败,已是天命使然,便莫再挣扎了罢! 宗主 天玄宗之主。 可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阙清云清冷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写天玄之变!这几章把谜底揭开! 来啊,剧情猜猜猜!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87章 天空昏暗, 轰隆雷鸣之声由远及近,乌云压得很低。 一重接一重的闪电交错划过天际, 将暗沉沉的天空短暂照亮,又倏然间,落下磅礴大雨。 脑海中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一幕幕完整的画面组成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一切。 意识与肉身分裂,魂魄还是玉潋心的魂魄,可这半神之躯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玄月心。 她是 天玄宗宗主夜轻云的道侣。 她宿于玄月心体内, 却不能左右玄月心的意志, 遂听得此女沉声一喝:荒谬!你们趁人之危,欲劫杀我,来战便罢,莫以轻云为借口!若她知晓此事, 给你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此猖狂! 黑衣老者却是一声冷笑,翻掌扔出一物:仙子不若瞧瞧这是何物? 玄月心瞳孔一缩, 冷厉的神情险些维系不住,本就因伤失血的脸色愈加惨白。 即便离得稍远,以她的眼力, 足以看清此人手中所持之物。 那是夜轻云平日随身携带的玉佩, 阴阳鱼属阳的一半,正反面刻轻云二字,与她怀中另一块刻有月心字样的玉佩是一对。 此物虽不贵重, 却意义非常,乃是她们二人相知相许定情之物,数百年来夜轻云从不离身。 如今, 却出现在旁人手中,其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寒意从脚底蹿上背脊,浸染于心。 一时间,玄月心竟丧失言语,脑中嗡鸣不断,握剑的手亦是五指发麻。 黑衣人彼此使了个眼色,遂一拥而上,趁玄月心刚渡雷劫失败,身体正虚,实力百不存一之际,快刀斩乱麻地将她拿下。 纷乱之中,玄月心似有所感,循着直觉抬眼望向遥远天边,一道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夜轻云,你好狠的心! 她突然哈哈大笑,形貌癫狂,刀剑临身的瞬间,竟主动撤下护体灵气,任利刃斩落在她身上。 以她的修为,就算今日濒临绝境,也绝非毫无一战的可能。 她大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杀尽这些狂傲之徒,再负伤离去。 可倏然间,万籁俱寂。 往事一幕幕飞蹿于识海,原该记忆犹新的音容笑貌,如今竟都模糊了。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孔,辨不清那人的思绪,亦看不透那人的真心。 愤怒、痛苦、绝望种种字句都无法形容她的心情。 她心中空荡荡,只觉一切虚无渺茫。 这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那是她倾心爱过的人,哪怕遭受背叛,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刹,虽愤,却无恨。 为了天下苍生,是她逃不脱的宿命。 既如此,便以这残缺之躯,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情。 殷红之花绽放开来,残缺的梅瓣四散纷飞。 远处那道气息陡然拔高,竟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扑过来。 夜轻云一身素净白衣,缥缈出尘,哪怕两眼通红,目眦欲裂,仍是一副仙家气度,不染俗世尘烟。 目光交叠的瞬间,她其实想问: 夜轻云,你可有后悔? 但这话至喉间,张口却变作另一句: 我以这半神之躯设咒,锁天地之灵气,待我死后,魂魄困于轮回之中,与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不!!! 夜轻云嘶声怒吼,可她速度再快,快不及玄月心的求死之心。 半神肉身碎作十段,化为赤红流光散落于天地之间,那道咒誓回环于九霄之上,直入苍穹。 一滴金灿灿的半神心血悬于夜轻云眼前。 她似看不见,耳畔只余玄月心椎心泣血地声音。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啊啊啊啊!!! 玉潋心两眼猩红,头痛欲裂。 身上爆发狂躁的气劲,形成无形浪涛向外翻卷,将身侧十步方圆的沙石泥尘都掀了起来。 石板路面片片碎裂,棱角尖锐的碎石承乱流气劲悬浮于空。 从岳无极设阵,到玉潋心陡然发狂,不过电光石火,刹那之间。 潋心! 阙清云握紧玉潋心的手腕,任由刀锋般锐利的石块在她身上刮割出道道狰狞的伤口。 玉潋心闻声回头,双眼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模糊的视野中,眼前人清丽无双的容颜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脸孔重合。 心口仿佛被人剜去一块,空荡荡的,阵阵寒风往里倒灌,冻得她魂魄颤抖,撕心裂肺。 夜轻云!她咬牙切齿地低吼。 同样为了天下苍生,今世又有何不同? 生死纠缠,百代轮回,她永远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夜轻云三个字落入耳中,有如惊天之雷,震得阙清云肩膀一颤。 玉潋心便趁机甩开她的手,接连后退数步。 在她眼里,已没有敌我,没有什么引魂宗岳无极,没有大祭司的阴谋诡计,有的只是一个万年以来,宿世轮回仍不改其态的负心人。 而她当初立下的咒誓,如今看来,禁锢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执怨。 她们在轮回之中反复纠葛,到头来,仍是大梦一场,她从未得到过这个女人片刻的真心。 不愧是名门正派,惯会惺惺作态! 玉潋心呵呵哈哈地笑,笑得浑身颤抖,圆睁的双眼一片猩红。 那身艳丽的红裙在盘旋飞舞的乱石中迎风舞动,显得尤为凄绝,又妖异惹眼。 她已完全疯了。 这就是你不让我来的缘由?她勾起唇角,神态妖冶地说,好师尊,您真是算无遗策,倘使弟子没想起来,您打算再瞒弟子多久? 阙清云咬牙,只下意识说了一个不字,便见眼前红影一闪,玉潋心欺身上来,托起她的颌尖。 急速飞旋的碎石形成一道屏障,将里外隔绝,内部便成独立狭小却静谧的空间。 玉潋心两指钳着她的下巴,虚着眼目光森冷地描摹阙清云清丽温婉的五官。 饶是师尊这般薄情,在弟子心里,仍是独一无二的妙人。她说着,拇指沿着阙清云柔白的下颌线轻轻抚过,拭去其侧脸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贴近阙清云,舌尖舔过对方细腻的耳廓,眼神戏谑地说:弟子已寻到魔毒解药,却不知师尊想不想要? 她呵呵笑着,俯身将脑袋轻轻倚在阙清云肩头,与后者耳鬓厮磨:倘使师尊开口求饶,弟子说不定会考虑考虑,如此可好? 阙清云缓缓闭眼,神态挣扎。她吐出一口浊气,方道:潋心,为师求你,收手吧。 收手?这两个字令玉潋心觉得可笑,师尊要弟子收什么手? 分卷(51) 生生世世以来,她除了爱惨这个负心之人,还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无非就是以半神执怨强改天规,让天地之间,灵气溃散,资源衰败。 使得当今天下,业力纠葛,人心鬼蜮,虽除时疫,却给苍天设咒,修真界后世百代,共赴黄泉。 事到如今,阙清云还在叫她收手。 玉潋心冷嗤一声,哼笑道:无论何时,师尊总这般清高。 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随即地面剧烈震荡,蛛网状的龟裂瞬息扩散。 一道劲风瞬息之间掠过百丈,破开碎石风墙,迎面将玉潋心击中。 她甚至没有躲闪的时间,只觉浩瀚威压扑面而来,一刹那就斩灭她的灵识。 迅速黯淡的视野中,白袍儒生踩着满地碎屑,步履从容地朝她走来。 须臾间,脑中划过一个荒唐又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这才是洞虚境真正的实力。 从头到尾,她都像五指山下的灵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浑天道尊缓缓走向阙清云,在其跟前停下,将擒在手中的人提起来晃了晃:轻云仙子,您瞧瞧,此局何解? 此轻云,非彼清云。 阙清云冷漠地与他对视,良久,方道:我要见夜轻羽。 大祭司闻言笑了,似在意料之中,遂言:如此甚好,圣女大人已恭候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今天更得好早啊,佩服我寄几。 第88章 甬道狭长, 阴暗潮湿,夜露自穹顶悬垂的冰锥上滴落, 啪嗒落于地面凹地汇聚的水洼。 一双素净的白靴蹚过泥泞,步履匆忙地往前去。不久前她才行经此处,自明白那位道衍宗的圣女大人在什么地方等她。 越往深处去,地面便越坑洼,湿气也越来越重。 穿过蜿蜒漫长的蛇形甬道,尽头是一座内嵌于地底的石窟,当中蓄了一汪寒潭。 那银发红眸的女人正悬腿坐于垂壁之上, 三千银丝瀑布般散落下来, 细柔的发尖轻轻点着潭水,居高临下望着入口处行来之人,眼眸幽邃似海。 既身负妩媚邪肆的妖异之气,又兼具清高凌绝的孤寒傲慢。 百代轮回, 迎来宿命中逃不过的交锋。 银发女人轻佻地勾起嘴角。 数日未见,轻云仙子别来无恙。 阙清云面色平静,开门见山:带着你的人离开大璩。 宗主, 人间瘟疫横行,唯有以半神之血做药引,练得驱魔神药, 方能平息这场动荡不安的祸乱。 业力聚集, 倘使不及时将之驱散,触怒天规,恐怕天地将毁。 宗主大人!我天玄宗立足于天地之间, 享人世之供奉,岂能眼睁睁看着黎民受苦?! 玄月心本就是天生地诞的灵婴,若非好运遇见宗主, 收养于天玄宗,怎会有如今这般修为?她渡劫失败,乃是天命所指,该到她回报天玄宗的时候了! 今其修为大损,正是体虚乏力之时,机不可失,请宗主速下决断! 宗主! 宗内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夜轻云两耳嗡鸣,思绪乱作一团。 她掌心之中握着半块阴阳鱼,拇指摩挲其上字迹,冷肃的脸色令得座下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她手中藏纳的,本该是刻有月心字样的玉佩。 是她怕被旁人瞧见,遂寻了个由头将刻字的两枚玉佩同玄月心调换了。 世人只知玄月心是她收养的弟子,却不晓私底下,她们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是两情相悦,请日月做过见证的道侣。 不,非是他们不知。 这些人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上没有拆穿,可心中却芥蒂得很。 如今瞅见机会,便想趁势将玄月心除去,以护她天玄圣主的声名。 天玄圣主,当一心为天下,不得有儿女私情。 他们的心思,夜轻云心如明镜。 在这些人看来,倘若此番玄月心成功渡过九天雷劫,破虚而去,那她们这段姻缘,也该到此为止,随风而散了。 可她既然失败了,就将继续留在凡界,与自己纠缠不清。 夜轻云闭目轻叹,她知晓,月心必是不舍离去,方故意为雷劫所创,好留在这人世之间陪她的。 等有朝一日,她们修为相当,可携手破虚,共赴上界,远离这纷扰尘嚣,快意逍遥。 宗又有长老上前,试图劝说。 夜轻云思绪被扰,眼睛睁开一条缝,眸心杀机凌然。 那长老话已到了嘴边,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右手上位的锦袍老者捋着缁须,慢悠悠地开口:宗主,难不成你想坏了天玄宗的规矩? 天玄宗并非宗主的一言堂,十二位执法长老,其地位与宗主相当。 宗内要务决策,都要经由长老会商议定夺,投票表决,半数以上通过方能执行。 而今,十二位执法长老全都统一口径,欲取半神之血福佑黎民,如此境况之下,宗主是否表决态度,已然毫无意义。 夜轻云闭眼,长出一口气。 便依长老之言。 她心中已有决断。 尔等区区蝼蚁,也妄图擒下月心。 这天玄宗主,她不做也罢。 人算不如天算,更难算人心。 阴差阳错,可笑至极。 夜轻云手持半神之血,形貌疯癫。 天玄绝壁之上,风云骤变,凶兽出笼,血煞漫天。 待得她神识转醒,偌大的天玄宗,已尸骨如山,不留一个活口。 她咬着唇,疯笑着对自己说。 永生永世牢记于心,这漫天血雨,遍地尸山,都是你的罪过。 是她死后,你破笼而出的心魔。 无为,无望,亦无休。 冥冥中,耳畔仍回响玄月心椎心泣血的嘶鸣。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仰天长笑,好一个纠缠不休! 遂将那半神之血碾碎于心口,循着玄月心的气息,将自己葬入其碎散的血肉之中。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也算全了半生相思。 幽黑洞窟之中,滴落的水声将她惊醒。 夜轻羽倏然出现在她眼前,挑起她的颌尖,几乎与她脸贴着脸,近得能听见对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银发女人微笑低语,叩问灵魂: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凭这天地之间阙清云闭目,轻叩齿关,而后再睁眼,只有我,能放你自由。 自由。 夜轻羽眯起眼,幽邃的红瞳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 执着万年不肯妥协,如今又因何改变主意? 她唇角勾起妖冶的冷笑,嘲弄地说道,这一点也不像你,素来孤傲清高,独断专行的轻云仙子。 你掌倾世之权,心怀天下苍生,自不该为了谁放低姿态,更不用这般卑微地屈膝乞怜,如此,多没意思。 女人的笑声低婉动听,若忽略她话语中的凉薄,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我更愿见你万年前冷厉肃杀的高傲容姿,不顾一切地毁灭、杀戮,将权柄握在手中,忤逆你的人通通拔除,想要的便施展手段强取豪夺,如此人生,岂不更加肆意快活? 她双手捧起阙清云的脸,声音喑哑婉转,如冥冥蛊惑之声:我可以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剑刃,你想要的就奉于眼前,你憎恨的就斩尽杀绝。 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的悲喜,你其实早已不爱她了,不是么?银发女人口中的她,不必指名道姓,她们都心知肚明。 她将你生生世世困在方狭小的天地之中,迄今已逾万年,却愈渐疯癫,毫无愧悔之心,亦不曾体谅你半分心意,你该恨,该怨,该破开这执念与枷锁,冲出牢笼,重获新生。 而我,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阙清云沉默着,好似为她这番掏心之言意动,可片刻后,她嗤然一笑:你生而无情,又怎知何谓真心? 女人默然,后轻轻摇头,为阙清云冥顽不灵略感遗憾。 你难道以为,她醒来后,会放过你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 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夜轻羽低低笑了,轻云仙子,你莫不是忘了,我是你的心魔。 你说错了。阙清云两眼清明,波澜不惊,万年以前,你曾是我的心魔。但如今,你是你,我是我。 答应我的条件,我便解开你的封印,百年后,这具肉身归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呀,造作呀,留评返小红包! 第89章 道衍宗突然宣布避世, 连大祭司浑天道尊也隐退江湖。 消息一出,立马天下动荡, 人心惶惶。 当今修真界谁人不知,前不久的仙宗同盟大会,听澜宗阙清云以一人之力闹得问道台上天翻地覆。 此后清云仙子的弟子独身一人闯上丹阳殿和云罗宗的山门,将这两个仙宗连根拔起,强夺饕餮、森罗两大秘境。 事后仙宗同盟追责,率众攻上听澜宗,却被玉潋心兵不血刃地喝退。 再后来, 道衍宗高手齐出, 终于将玉潋心擒获,并昭告天下,要杀玉潋心祭天,告慰无辜亡魂。 可惜峰回路转, 问道台上法场被劫,玉潋心受到国君庇护,再度逍遥法外。 这师徒二人不断挑战仙宗同盟的底线, 原以为道衍宗屡遭戏弄,该生出真火,要给阙清云和玉潋心一点颜色瞧瞧了, 仙宗同盟的各位也都望风而动。 岂料局势却迎来这么一个猝不及防的转折。 稍有眼力之人都能看得出来, 道衍宗忽然避世,显然和阙清云师徒二人有关。 仙宗同盟由十大仙宗领头,如今盟首退隐, 丹阳殿、云罗宗两大仙门覆灭,同盟梁柱坍塌三成,而原本位之末流的听澜宗却在乱局中独揽三大秘境, 隐隐有占据鳌头之势。 有心人不由思量,仙宗同盟都无计可施,连道衍宗也要避其锋芒,阙清云师徒身后到底还藏着怎样的力量? 特别是那些在这场争端中承受了损失的仙宗门派,已然开始考虑是否将恩怨就此揭过,不再追究了。 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交好听澜宗,总比得罪一个神秘而强大的敌人要好得多。 倘若惹恼了这俩师徒,动不动便是灭门之灾,倾族之祸。 故而,反复思量权衡利弊之后,所有门派不约而同统一口径,对同盟事变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可不管天下形势如何变动,处于乱局中心的阙清云依然云淡风轻。 玉潋心被浑天道尊所创,眼下还在昏迷,一时半会儿难以苏醒。 后患已除,她便独身前往引魂宗,解决先前未尽之事的同时,也向引魂宗讨要一个说法。 引魂宗的山道两旁的植被中,不乏具蕴养神魂之效的花草。 清风徐来,夹杂着药草清新怡人的香气,使人灵台清明。 但其宗主宁愿任由这些药草杂乱生长,也不肯施舍给帝女救命。 上回阙清云和玉潋心一同来此,险些被拒之门外,行至半途,还被灵嗣劫道。 然则,今时不同往日,一身白衣气质出尘的清云仙子登临引魂宗,宗主云景明亲自迎到山门之外,躬身问候,礼遇有加。 云景明再有傲骨,敢于同国君置气,是因为大璩皇宫气数将尽,又与之结有仇怨,现下却不得不为大局着想,屈尊降贵,将阙清云迎上宗门。 看得出云景明仍心有芥蒂,虽事先料到阙清云的来意,可当她提及骨笛之事,对方神色仍难掩微愠,不过顾及着阙清云,强行压下怒气,未当场发作。 先前因灵嗣劫道之事已然将人得罪了,岳无极与玉潋心动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偌大引魂宗却无一人来查探究竟,要说这个宗主毫不知情,阙清云自是不信。 正如玉潋心先前所料,云景明或许爱女,但绝没有到惜女如命的地步,否则又怎么会对外孙女炎琴悦的性命弃之不顾。 以其在仙宗同盟中的地位,就算不能完全获悉真相,也应对云月寒的真正死因有所了解,故而后来所作所为,不过是不敢正面与道衍宗交锋,遂迁怒于炎温瑜罢了。 受道衍宗退隐之事震慑,这位云宗主好说话得很。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驱邪之事便已谈妥,由其亲手驱散骨笛之上邪祟,以数枚养魂丹相赠,蕴养帝女神魂,并许诺此后每月都将送部分药材入宫,直至帝女身体康复。 临走之时,阙清云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贵宗灵嗣骁勇善战,来日吾徒想必还欲寻之切磋,届时若有磕着碰着,还请云宗主多多担待。 云景明一个头两个大,惊得背后直冒冷汗,连忙赔笑:小辈打闹切磋实属正常,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们做长辈的,自是不便干涉。 不伤及性命,是引魂宗的底线。 言外之意便是,讨说法可以,但别打秘境的主意。 阙清云自是听得懂,嘴角笑意愈深,可眼底却是森寒一片。 风波平息,阙清云携养魂丹回到皇宫,炎温瑜潸然泪下,感恩戴德,言道愿以重金相酬,奉听澜宗为国宗,世代供奉。 阙清云拒绝了高官厚禄的酬劳,只以要为玉潋心疗伤为由,向他讨要了间密室,并请帝师炎承钺在密室外替她护法。 炎温瑜当然有求必应,连忙着人安排。 诸事打点妥当,阙清云遂前往探望玉潋心,及至午门外,忽然心中一动,转头看向院中。 一老者凭空出现,背手立在门前阶下,阙清云眼神微凝,辨出此人乃先前好言相劝的疯癫道人。 她放下将要推门的右手,转身朝此人抱拳:晚辈阙清云,见过天河道尊,数日未见,前辈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先前闭关冲击瓶颈却失心疯癫的道衍宗前辈,道号天河。 虽传言说天河道人已疯,但除了最初听澜宗山脚那次交手,之后阙清云数度与之相见,其神貌都看不出疯癫之相。 分卷(52) 天河道尊一声轻叹,眼神幽邃。 他抬臂拂袖,几道金光现于阙清云眼前。 待得细看,原是一把铜钱,首位相接,连成卜卦。 便听得天河道尊言:业力聚变,天规已改,玉潋心乃半神玄月心转世之真相已大白于天下,倘使任由她醒来,当世将乱,天地灵气也当加速溃散,如此,你二人将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阙清云视线落于卜卦之上,沉吟数息,哂然一笑。 她就猜到夜轻羽不会老老实实离开大璩,临到走了,还要摆她一道。 天河道尊不愧是资历名望都集大成的老前辈,想必此次闭关,窥晓天道,方大彻大悟,不再执着于修为进境,才会屡次出现,试图叫阙清云二人尽可能规避风险。 不知前辈有何高见? 她问得随意,语气坦然,天河道尊闻言便知其心中已有规划,却还是忍不住劝道:不若趁其醒来之前,将之记忆封印,如此方可减小天规动荡,对她自身的伤害也能减到最小。 这个答案在阙清云意料之中。 她微笑摇头,淡淡然道:如此不过饮鸩止渴,并未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晚辈心意已决,前辈不必再劝。 遂转身,将屋门推开。 她应该,且有权获悉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关于百代轮回,我昨天在评论区有回几句,这里再统一解释一下 这个轮回咒誓的源头是小徒弟的恨和执念,必然需要小徒弟自己解开咒誓,轮回才会休止,如果她没想起天玄事变这段经历,就算当个轮回he还是会进入下一个轮回,所以期间的百代轮回不全是be,师尊想解开小徒弟最初的心结必须先让她想起这些事情以毒攻毒。只不过小徒弟只想起了第一世,再联系这一世的经历,主观以为师尊一直在为了天下苍生而放弃她。 轮回期间师尊已经尝试过很多办法了,找到的答案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初的咒誓必须解开。 但很多事情光靠一张嘴是说不明白的,就算师尊坦白说自己在意她,第一世的误会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小徒弟还是会偏执,甚至可能在苏醒记忆之后加倍痛苦,不过基本上故事写到这里师徒之间的矛盾都挑明了,接下来就是解决问题的时间,可以修整一下,不崩那么紧,让她们谈谈情说说爱咯 你们得相信我,我从不写be_(:3」)_ 第90章 她们一世又一世轮回, 不断拉扯,纠葛也越来越深。 脚下便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茫茫四野,入眼尽是空茫。 每当她睁眼醒来,意识深处叫嚣着本能的冲动,驱使她不顾一切,自滚滚红尘中将这顽劣的徒儿寻到。 她们历尽了离合悲欢,也曾短暂拥有过彼此的未来。 但下一个轮回,她又独自苏醒, 熬过慢慢长冬, 等待黎明花开。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的是玉潋心的心结与执怨,便不得不直面过往最深入魂魄的苦难。 这无异于刮骨疗毒,先掀开陈旧的伤疤, 将内里积蓄的脓水全冲洗干净,所要承受的痛苦也难以估量,但却是通往和解的唯一方向。 她也曾怀疑过, 是否如夜轻羽所说,再深的情思于纠缠不清的轮回和不断的遗忘中,已经淡了, 灭了, 剩下的,便只是不甘宿命的执念。 也曾想,是否就这样任由咒誓轮回将自己的灵魂磨灭。 待得天地灵气彻底散尽, 天道天规,以至于整个人间,都将消亡, 她们的恩怨情仇,不过漫漫星河中的一缕尘埃,那么微不足道。 可徒儿脆生生地唤她一声师尊,眼底绵绵情意不加掩藏,她便明白,自己终归还是逃不过这场命中注定的情劫了。 她推开屋门,缓步迈进。 身后天河道尊见劝说无果,发出沉重的叹息,只留下一句:尔等好自为之。 阙清云没有回头。 玉潋心安静躺在床上,沉静睡着。 梦中或许没有那么多烦忧,故而她眉眼舒展,恬静的脸庞神态安谧。 阙清云在她身边坐下,执起她的手,视线落于玉潋心清隽秀气的眉目之间,细细描摹。 不觉间,时间匆匆流逝,再转眼,窗外天色竟已擦黑。 今日天高云阔,傍晚夕阳落下之后,天边一片红火,彩霞将云朵染成各种颜色,再镶上一圈金红色的边,极致艳丽,亦极致妖娆。 是她的小徒弟最喜欢的颜色。 算着时间,玉潋心应该快醒了。 她左手探向其颈后,右手环过腿弯,将玉潋心打横抱起,来到皇宫深处一间暗室。 炎承钺受托守在门外,阙清云朝其颔首,便算打过招呼,遂抱着玉潋心步履从容地走进去。 暗室中陈设齐备,虽不见天光,但内壁穹顶每隔三尺便镶嵌一枚夜明珠,这间暗室不算狭小,拢共算起来,夜明珠足有百八十枚,将室内各个角落照得通透,有如白昼。 阙清云将玉潋心安置于石床,趁着她尚未苏醒,愈发眷恋不舍地细看她的神情,似要将这张平静温和的睡容刻进魂识之中。 待玉潋心醒来,安宁便会破碎,平和也将荡然无存。 她预感到道路不会平坦,未来不会轻松,可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无足轻重。 玉潋心眼睑轻颤,意识有了转醒的迹象。 先还平静的空间陡然暴起乱流,灵气蹿腾,挤压虚空。 阙清云心中一声轻叹,遂感觉视野天旋地转,后脑勺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阵寒凉刺骨的疼痛。 房间中的气息狂躁不安,充斥着愤怒痛苦与无声的绝望。 玉潋心禁锢她的双手将她按在地上,蓦然睁开的美眸盈着两滴清亮的泪珠,可转瞬就被眨去,再也寻不见脆弱的踪迹。 她凝望着身下人清丽秀美的脸庞,从那张略显纸白的脸孔上,并未瞧见半分惊慌。 再细看,这地方陌生得很。 这是哪儿?她问,大祭司何在?又被师尊轻而易举地摆平了么? 阙清云回望着她,就在玉潋心以为她又如以往那般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开口:倒也并非轻而易举。 玉潋心虚起眼,神态审视地上下打量阙清云,欲从对方细微变化的神情中寻出些许端倪。 然而,一如既往,什么也没有。 这女人总能完美地隐藏心中的想法,叫旁人不得窥见她的心思。 有些时候,玉潋心甚至怀疑,阙清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心。 她越是平静温和,越是淡泊如水,玉潋心越愤怒,越焦躁,越痛恨。 恨她这般高高在上,如九天神女俯瞰苍生,而自己只是苍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毫尘。 就算被她费尽心思地留在身边,就算落得这般狼狈的处境,阙清云依然如坐云端,从容而平静。 她的身影落在对方眼中时,那么渺小卑微,惊不起任何波澜,和普罗大众,芸芸众生,并无区别。 玉潋心恨得心头滴血,痛得撕心裂肺。 既是不甘,也是执妄。 既无心,又何要故作有情? 她偏不顶礼膜拜,就要肆意破坏,狠狠报复,将不可亵玩的仙子拉下凡尘。 不论这辈子、上辈子,亦或生生世世。 阙清云既不能感受她心中的痛,那就将这份痛苦转嫁到这具肉身上,让阙清云也体会体会,被践踏的滋味。 她不由分说俯下.身去,吻住阙清云的嘴唇,用力啃咬,直至齿缝间传来血的味道。 咬破阙清云的唇舌,将带血的吻又印上她的下颌,辗转缠绵,落下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 阙清云闭着眼,眉心紧蹙,疼痛刺激着她的四肢百骸,低哑的痛哼在即将溢出嘴角的瞬间又被她用力抿紧,咽回喉咙里。 可她不反抗,甚至不挣扎。 听之任之,表现得过分顺从,任命运沉沉浮浮,将她吞没。 疼痛也无法激起她的反应,改变她的神情。 玉潋心怒从心起,右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转过脸来,咬牙切齿地质问她:师尊,您就没有什么要同弟子解释的么? 弟子这般对你,你恨吗?怨吗? 疯疯癫癫,一问叠着一问,却不等对方回答。 突然,她声音拔高,怒声质询:为什么不推开我?! 以阙清云的修为,就算最终她仍能将之强擒,却也绝对两败俱伤,不会这般轻而易举。 后者幽邃的黑眸宁静而温柔地注视着她,而后缓缓摇头:为师不恨你,亦不怨你,既不抗拒,自是甘愿。 玉潋心瞳孔一缩,压紧阙清云胳膊的五指蓦地握紧。 她顿了片刻,倏尔呵呵笑了。 双肩齐颤,笑声幽诡,比鬼哭更叫人心惊。 师尊莫不是以为,这样顺服弟子就会心软? 玉潋心声音突然一沉,瞳孔收缩宛如针尖,嘴角的笑容癫狂又凶戾。 她像一头受了伤被激发血性的猛兽,恶狠狠地盯着阙清云。 见其果然又不说话,她呵地一声冷笑,自暴自弃地说道:弟子之于师尊,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神思动摇的一瞬,玉潋心不慎松开了钳制阙清云的那只手。 于是,对方反握住她的手掌。 她陡然惊醒,眼神一利,正待发作。 却见阙清云将她的五指按上自己的心口,掌心下一片绵柔。 她将要抽手的动作顿时僵住。 为师从未轻看过你。阙清云疏冷的嗓音藏着三月春雨,温润舒缓,亦未有片刻,不将你记挂于心。 潋心,你可愿,听为师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 3个;百岫嶙峋 2个;kikikanli、放飞自我的憨批、六个泡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雪呀 20瓶;47937683、kl、万里雁栖江北 10瓶;肚子几碗大 9瓶;火锅的粉丝 8瓶;春日雨夏蝉鸣、关关雎鸠、49140557 5瓶;渔舟唱晚 2瓶;鱼骨头、瀚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解释? 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玉潋心红着眼,思绪混乱。 先向阙清云讨要说法的是她, 现在为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解释又心生的怨怒的也是她。 仿佛已从她的眼睛看穿她瞬息万变的想法,便在赶在她拒绝之前,抢先说道:天玄事变,是你死后,为师疯癫入魔造下的罪果。 玉潋心果然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虽未给出回应,却也没有打断她。 为师一直很后悔, 后悔不曾向你袒露心迹, 亦后悔,不曾亲口告诉你 阙清云直视玉潋心的双眼,幽深的瞳孔中,沉默的悲伤与疼痛一点点浮出水面, 你在为师心里的分量,比你以为的,也比为师自己以为的, 更深更重,重于宗门,亦重于苍生。 你是为师心头血, 没了你, 为师也活不成。 玉潋心肩膀一颤,瞳孔霎时模糊了,凝噎许久, 方咬牙切齿地问她:那你为何,允他们杀我?! 阙清云亦不觉间红了双眼,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因为是为师, 明白得太迟了。 纵有十二长老咄咄相逼,纵使她的初衷是想带玄月心走。 可阴差阳错,造成这一切恶果的根因,是她的妥协。 是她当初从未直白地言说在意,让玄月心对她报以足够的信任,亦未料及玄月心极痛之下的绝望与自我毁灭的选择。 归根究底,是她的错。 所以,她未将自己的初衷与玉潋心明说。 这一切痛苦只源于一场误会,既荒唐,又可笑,更是遗憾。 她最懂错过与后悔有多苦,便不愿让玉潋心得知真相,背负上与她同样的痛苦。 她更明白玉潋心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遂捧出一颗真心,去换另一颗真心。 不管事到如今,玉潋心还想不想要她的那份情,她都将其摆在对方眼前,任由挑选。 不求玉潋心与她冰释前嫌,言归于好,至少,她希望能减轻玉潋心心中的痛苦。 玉潋心愣愣地望着她,两眼蕴着朦胧的水雾,被雾气遮挡的瞳孔涌动着无息的暗流。 良久,她勾起唇角,低低一笑。 笑得轻蔑,且毫不在乎。 这句倾诉衷肠的在乎来得太迟了。 她等得太久,等到不需要答案的时候,阙清云才对她说出这番话。 现如今,如何叫她再掏心掏肺,凭其一言两语,便又神魂颠倒,说什么信什么? 师尊惯会哄骗弟子。玉潋心冷笑着说,按在阙清云心口的五指用力,隔着衣衫在后者肌肤上留下印痕,弟子辨不清师尊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不想再白费心思。 凭空乍现的青藤缠绕阙清云的四肢,将其圈禁起来。 弟子觉得,如今这样也好。玉潋心托起她的下巴,凝视对方依然平静的双眼,既然师尊与弟子两情相悦,那便留在弟子身边,不必再为分别落泪难堪。 青藤将阙清云腰身束紧,拉扯着,将她一点一点拽进脚下暗红色的虚空。 直至阙清云消失于镜虚秘境前一瞬,她的视线都未离开玉潋心。 一枚玉佩从她怀中跌落,静置于玉潋心鞋旁。 青藤亦渐次钻进黑暗,暗室中恢复寂静。 玉潋心愣了许久,方俯身捡起地上的玉佩。 阴阳鱼的一半,属阴,正反面各刻一字,合曰:潋心。 从暗室出来,玉潋心同炎承钺照面。 对方面有讶色,但她并未理会,径直回到先前阙清云居住的庭院。 走进书房,不出所料,果然在桌上发现一封信,乃阙清云亲笔。 信的篇幅不长,寥寥几句,大致概括了当今天下局势,以及道衍宗归隐之事。 可见,阙清云已然料到此番谈话不会顺利,方提前备了书信,好叫她知道她昏迷的这两天外边发生了什么。 玉潋心心中烦躁,一把震碎了信纸,转头推门而出。 分卷(53) 虽然把阙清云关了起来,可她半分没有成功报复的痛快,心里又沉又闷,宛如堵了一堆棉花,难以纾解。 憋闷于心的情绪需要发泄,最好的途径是大闹一场。 数个时辰之后,引魂宗山门前兀地响起一声厉喝:岳无极,滚出来! 其声清亮,裹在磅礴的内劲中远远传开,在数座群峰之间来回回荡,漫山遍野都能听见回声。 可那震魂门的灵嗣心知自己不敌,根本不肯现身。 玉潋心勾着嘴角面露冷笑,妖异的瞳孔中满是不屑与讥诮:莫不是以为,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么? 她踏上山前石阶,引魂宗的人被那呼声惊动,纷纷赶来截阻。 玉潋心瞧着他们,脸上笑意不减,脚下步子也不停歇。 胆敢向她发难的人,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两个,她便杀一双。 就这样杀出一条血路,引魂宗的人踢到铁板,损失了几个人手后,不敢再轻易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玉潋心闯进山门,于后山寻到密室闭关的岳无极。 岳无极自然也不肯坐以待毙,双方因此大打出手,战斗余波殃及池鱼,在旁观战的引魂宗弟子长老人仰马翻,屋舍楼宇也被气浪击中,接连坍塌。 玉潋心扭住岳无极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后者已然鼻青脸肿,满口鲜血,受了重创。 发起疯来的玉潋心向来六亲不认,心狠手辣连自己都不放过,不仅出招刁钻,更爱以伤换伤,防不胜防。 岳无极哪里能是她的对手,双方过招不过百个回合,岳无极便被玉潋心打得满地找牙。 玉潋心扣住他的天灵,欲强行抽出其体内魂骸。 便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一声断喝: 住手! 那声音的主人先还在百里之外,下一瞬便至玉潋心跟前。 玉潋心正要起身后退,袖口却被风掀起,半块阴阳鱼自袖中飞了出来。 她两眼一凝,下意识伸手去抓,玉佩纳进掌心,入手温润。 可她虽护住了玉佩,却忽略了自己。 听得轰一声响,如重锤击面。 玉潋心硬受云景明一掌,承大力倒飞出去,跌了百丈远才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_(:3」)_我好困,睡觉去了,大家晚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第92章 引魂宗宗主, 虽未突破洞虚境,实力远不及大祭司, 却也是合道境巅峰修为的前辈,玉潋心非全盛之态与之交手,胜负当不足五五之数。 她觑了眼云景明身后狼狈不堪的岳无极,以及觉察动静赶来,围在四周的引魂宗长老,冷冷哼了声。 方才拧着岳无极打了一通乱拳,情绪稍有发泄, 眼下她找回些理智, 见对方人多势众,知这震魂门秘境应当难以得手,便该避其锋芒。 遂扬唇冷笑,腾身撤走, 留下一句:莫以为恩怨就此揭过,小女子他日再来拜会! 闹得引魂宗人心惶惶。 云景明瞧着她离去方向,未着人去追, 但脸色也很不好看。 想起先前听到的传言,他眸色沉了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攥成拳头。 然而, 玉潋心向来不理会旁人心里的弯弯绕, 哪管什么阴谋诡计,她自逍遥快意,人生起落沉浮, 最坏的结局,大抵也不过一死而已。 可尽管听过万千道理,向死不惧, 仍跨不过那道心坎,实难做到真正洒脱。 回到皇宫之中,她爬上楼阁屋顶观景,呆呆坐着。 眨眼间天色灰去,竟已是夕阳西下,日暮黄昏时分。 云层稀薄,夕阳穿云而过,天地相接之处一片似血猩红。 这一日过得迷茫,心有千头万绪,理不清所以,惶然度日,竟觉这天地万物,日升月落,全无意义。 她从袖中掏出那半枚黑色的阴阳鱼,拇指抚过玉佩表面镌刻的字迹。 这是品质上好的黑玉,莹润剔透,内里温凉,半分杂质也无,当是阙清云花了不小功夫寻得,并照着万年以前那一双阴阳玉佩仿制的。 凝眸静了半晌,玉潋心手腕一翻,又有另一块半圆形的青玉纳于掌间。 这枚玉佩上只刻一个云字,乃数月前秦剑风身死那日,她特地向阙清云讨要的信物。 此物她片刻不曾离身,如今将两玉聚于一处,造型还真有几分相像,成双成对似的。 可到底是合不上的。 顿了须臾,胸中蓦地腾起一股心头火,玉潋心躁怒至极,收紧五指欲一把将这两块玉佩捏碎。 可到了最后关头,她又颓然收手,双掌抚面,心中绞痛,难以成言。 她在房顶枯坐,任夜露湿透她的衣服。 第二日清晨小雨,淅淅沥沥,从发梢到衣角,全都淋透。 午时过后,天光放晴。 堆积的云层缓缓散去,天高云阔,便有日芒落在她身上,将一身潮湿水汽蒸干了去。 有雀鸟栖于她肩头,叽叽喳喳欢快鸣叫。 期间帝师炎承钺曾来过一次,踏入院中才见到屋顶静坐之人。 觉察天地灵气运转异样,玉潋心的气息仿佛融于虚空,与天地合为一体,像传说中的某种道境,炎承钺未出声打扰,自悄然离去。 如此过去大半个月,某日,屋顶上的人陡然惊醒,天地灵气霎时波动起来,形成一圈柔和的气浪,向四周扩散开去。 所行之处,花草树木迅速生长,开出新的枝丫,皇宫一角鱼雀齐鸣,鸟语花香。 望着天地山川一片生机,玉潋心敛下长睫,眸心漾动的繁复愁思渐渐平息。 一道暗红色的虚空裂缝划破安谧灵动的风景,她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迈出步子踏了进去。 穿过裂缝,皇宫还是皇宫,可天空却暗了下来,方才长出新芽的树木变作枯枝,宫墙屋瓦爬满青黑的藤蔓,窗棂破旧,门扉斑驳。 显而易见的血色笼罩这片天地,充满贪欲与肃杀之气,与秘境外的平静安宁形成鲜明的对比。 玉潋心似未觉察变化,信步踏过屋前石阶,推开破败的朱门。 藤枝纠缠的阴影中,四肢被缚的阙清云双脚悬空,素白衣衫沾了些许干涸的血迹,虽被青藤所缚,动弹不得,可她微垂的脸孔正泛着异样的绯红。 听闻身前动静,她似欲抬头,却又为理智所阻,将脸埋得更低,甚至闭上双眼,不与来人对视。 玉潋心遂行至她眼前,两指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眼。 阙清云素来清冷的眼中蓄着淡淡水雾,玉白脸颊染上浅浅绯色,像落入泥淖的寒梅,被迫染上了人间俗尘。 她贝齿扣紧薄唇,即便脐下魔纹滚烫似火,烧得她神志将尽,欲念横生,她亦牢牢锁着最后一点矜持,不吟不哼。 师尊这般为魔毒折磨,狼狈难堪的样子,玉潋心已许久未见过了。 她两眼淡漠地凝视阙清云的如此境况之下仍素净清丽的脸庞,极恶劣地扬了扬唇,故意刁难:师尊何不正眼看向弟子? 阙清云胸口起伏加剧,嘴角绷得很紧。 玉潋心问罢,以为她不会回应,遂冷嗤一声,长睫下半掩的瞳眸色泽诡谲。 岂料,阙清云忽然松开唇齿,眼前两瓣柔唇轻轻开合,声音喑哑,极轻极轻地回答:为师情难自禁。 颌间五指微微收紧,玉潋心呼吸凝滞,眸心似有縠纹漾开。 她喉头不着痕迹地滑动,片刻晃神之后又兀地狠下心肠,故作轻佻地扬起眉梢:这魔毒之苦弟子自然再清楚不过,既如此,师尊何必这般为难自己,不如开口求求弟子? 阙清云抿唇,眼睑半垂,面有难色。 尽管早有所料,她仍难免为如此尖锐的刁难而难堪。 玉潋心拇指指腹有意无意沿着阙清云流畅光滑的下颌线轻轻抚摸,触感细腻如玉,令人爱不释手。 倘使不是因为魔毒,她们的关系亦难这般胶着,真是祸福难料,世事无常。 眸色幽晦,玉潋心心中一刺,遂缓缓松手,欲转身离开。 忽而,听得身后一声细若蚊吟的轻哼,随即便传来阙清云疲惫的声音。 潋心她吐出薄薄的呼吸,喑哑地唤道,求你 短短四个字,似抽走了她全部力气。 但这轻盈如风的声音,如轰隆雷鸣震入玉潋心的心。 她倏然回头,见阙清云无力地垂着双肩,紧紧闭上双眼。 一行清泪溢出她的眼角,缓缓滑过腮边。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会再更一章_(:3」)_大概率又是不能过审的内容,嘤嘤嘤,我好怕 第93章 这两行泪水堪比最尖锐的刀子, 猝然捅过心扉。 玉潋心嘴唇发白,心口灌进一阵冷风, 不仅疼得五脏六腑俱绞作一团,那寒意也倏然间漫过四肢百骸。 迄今为止,她见过两次师尊的眼泪。 第一次是在那邬舟山上,她被森罗残嗣袭击,诱发魔毒,阙清云在她身侧,满目悲伤。 第二次, 则是今日。 两回落泪, 皆因她之所为。 玉潋心神情木讷,心中悲恸却难以言说。 她本能地迈出两步,待陡然回神之时,她的手已抚上阙清云的脸颊, 轻轻拭去后者眼角潮湿的水痕。 理智和情感激烈交锋,她痛恨自己心软,恨自己优柔寡断, 恨自己没有阙清云那般冷硬的心肠,方在这场感情的对局中,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时时处于下风。 可再深的恨, 亦抵不过阙清云眼角泫然欲滴的泪水,她竭尽所能筑起的高墙,被阙清云落寞幽深的眼神轻而易举地击溃, 落得满地狼藉,无处可退。 玉潋心咬牙切齿,发疯发狂, 恼羞成怒掰起阙清云的下颌,令其直视她的双眼。 激怒之声如压低的闷雷,质问道: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这么卑微? 一点也不像,当初铁石心肠的模样。 阙清云未再回避她的目光,语调低缓,嗓音轻柔:感情之事,你来我往,如何能称作退让? 她凝望玉潋心的眼神幽深复杂,泛着薄薄水光。 情不知所起,却难自禁。她缓缓开口,嗓音喑哑,却温柔,潋心,为师心悦于君。 求你,莫再生气。 玉潋心愣愣望着她,心头千思万绪,竟难以给出回应。 师尊她张了张嘴,低哑的声音竟不觉间染上晦涩的哭腔。 再难狠得下心肠,数日积压的情绪如破闸的洪流一泻千里。 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再信,要报复,要索取,要极尽所能地折磨,以此消解内心的痛苦。 可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好受。 束在阙清云两臂上的青藤应声而落,阙清云身子一软,朝前倾倒,却在双膝跪地之前,一双玉手穿过她的肋下,将她牢牢接住,搂在怀中。 她疲乏地闭上双眼,双手自然环过身前人纤瘦的肩背,随即,蹿腾的毒火便将她的意识淹没。 明艳的红裙与素丽的白裳叠在一起,三千青丝两相纠缠,于斑驳的地面铺散开来。 玉潋心侧倚阙清云身旁,俯身肆意亲吻她的眉目,缱绻地吻过她的唇峰。 葱白玉指掠过衣袖,抚进掌心,指掌相叠,细致描摹其掌间纹路,没进指缝,双手十指相扣。 狭窄晦暗的空间热意升腾,晦涩的音韵此起彼伏,气机交错。 破落的窗户照进晦暗昏沉的天光,将一双朦胧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挡住一两片错落的衣角。 半展霓裳淑颜俏,一往情深意昭昭。 轻歌曼舞璧影遥,浅吟低唱坠梦涛。 灼烫的火焰缓缓熄灭,阙清云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玉潋心搂她在怀,拉起散落的衣裳挡住她们彼此依偎的身体,安静坐着,良久无息。 她顿了半晌,忆起阙清云身上诡谲的魔纹,眸色幽深。 遂自袖口储物囊中翻出一只玉匣,取出内里一支白色奇花。 以内劲剔除驳杂,萃取花汁灵液,凝成拇指大的一滴药液。 遂含入口中,俯身将之渡给阙清云。 而后手掌按住阙清云的后背,运转灵气,扩散药力,引导药劲渗透经脉,将扎根于阙清云体内的魔毒消解驱散。 小腹微有坠痛之感,阙清云脸泛薄红,睡梦中无意识地蹙起眉头。 玉潋心瞧见,便用空出那只手,抚平她眉心拢起的山河。 疗毒的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直至阙清云腹下魔纹全部散尽,玉潋心方抽回手来。 忽然间一阵体虚,丹田内灵气耗损一空,复闭目调息一炷香的时间,待体力稍稍恢复,她这才替阙清云拢好衣衫,自己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将阙清云打横抱起,玉潋心迈出一步,四野虚空之景泛起縠波。 再转眼,她已离开镜虚秘境,回到现世皇宫之中。 这卧房仍是先前阙清云离开时的样子,玉潋心抱着怀中人行入内室,将其安置于榻间,抖开柔软的被褥盖在阙清云身上。 一小簇青丝越过额角,遮挡眉梢。 玉潋心垂下长睫,敛去眼底潋滟的愁情,伸手轻轻拨开那一缕发,再俯身亲吻阙清云的眉心。 随后,她起身离去,未再多看榻上之人一眼。 缓步行过宫中御花园,时值深夜,天光晦暗,景致算不得多美,可夜下繁花仍开得娇艳。 草叶间不时响起一两声虫鸣,将这安静的夜色衬托得更加幽谧凄清。 天大地大,可她望着御花园遍地繁花,竟惶然发现,自己似已无处可去了。 她解不了心中的结,不敢再如飞蛾扑火痴信那人言语,却也狠不下心肠,再将之幽囚于身旁。 那些施加于阙清云身上的伤口,以十倍百倍地疼痛刺入她的肺腑。 她甘愿自我毁灭,却不堪再见那本该孤高清傲之人狼狈的姿态,可心中又梗着一团棉花,亦不能轻易就此放下。 吐出胸口郁结的浊气,起身,拂去衣摆泥尘。 虽不知往何处去,但求远离尘嚣,远离宫阁,远离江湖,更远离那时时挂心却纠缠不清的人。 趁着夜色行出宫门,未行几步,骤然停驻。 但见着空阔无人的长街尽头,立着一道素丽如雪的身影。 两旁楼阁皆闭门户,幽影重重,寂静无声,唯那一抹倾世之姿,于静夜之中纤尘不染,白得惹眼。 阙清云沐浴在皎洁月华之下,三千青丝披肩而落,身姿缥缈,气质如仙。 分卷(54) 但在数个时辰之前,她还为魔毒所扰,为藤枝所缚,被她的小徒弟幽囚于镜虚秘境那一方天地,难觅归期。 一旦卸下身上的枷锁,她自腾云九天之上,傲骨铮铮,清高桀骜。 玉潋心停步,视线与之在空中交汇。 短暂的沉默后,却见阙清云主动迈近,步履从容地行过长街。 自那遥远的天边,散去满身浮霜,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说好的世世纠缠,你怎能,弃为师而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没什么过激内容,但还是被锁了_(:3」)_ 第94章 阙清云的声音, 在寂静幽谧的夜色中缓缓响起。 如同今夜清浅如霜的月华,疏冷却高雅, 凝结着点点幽怨,清韵而缠绵。 玉潋心被问得哑口无言。 便见那清冷如仙的女人再上前一步,两人足尖相隔不足半尺,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 说要纠缠不休的人是你,后来主动放手的人也是你。 阙清云难得执迷,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玉潋心一身妖艳的红裙,是你亲口说的, 不论为师逃到哪里, 都逃不出你的掌心,为师从未想过要逃,可你为什么要放手呢? 原来那日雨夜,玉潋心在其耳畔低语, 字字都被她听了去。 玉潋心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难以言语,心中郁结的情绪吐不出来, 也咽不下去。 你走一次,为师疯一次。一簇幽火自阙清云瞳孔深处蹿腾而起,迎风扩散, 越烧越旺。 为师情愿接受的你报复, 什么手段都可以。她执起玉潋心的手,将其掌心贴上自己的侧脸,唯独这一种, 为师不允。 玉潋心呆愣半晌,忽然用力甩开她的手,脸色阴翳。 远处天边倏地划过一道惊雷, 夜空中的银盘霎时被云层掩去。 她眼神灼灼,死死盯着阙清云,厉声逼问:师尊,你待如何?是你求我的,你求我收手! 现在她放手了,不纠缠了,此人又主动找来。 她果然不了解阙清云,也向来猜不到对方的想法,才会被其玩弄于鼓掌之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玉潋心盛怒之际,却听得阙清云喃喃低语:从来不是你厢情愿。 为师与你,只能有一个结局。 她清绝的眼神燃起灼灼涌动的疯狂,一字一句地告诉玉潋心,如若不然,再历千百遍的轮回,又有何惧? 玉潋心瞳孔缩聚,霎时间竟忘了如何呼吸。 良久,她幽寂的双眼被对方炽烈如火的疯狂点燃,遂呵地笑出声来,伸手擒住阙清云的下颌,一截舌尖舔过对方柔润唇瓣,额心相抵,目光交缠。 师尊。她低声轻唤,你早已是个疯子。 阙清云被迫扬首,可气势却半分不弱,闻声嗤笑:倘若为师不疯,怎么教得出你这大逆不道的弟子? 玉潋心低着头,呵呵哈哈地笑。 倏然,几道藤影蹿出地面,缚住阙清云的脚踝,虚空中响起嗡声震鸣,镜虚秘境自二人脚底张开,将她们一块儿卷入深渊。 长街转瞬又恢复寂静,玉潋心低魅的话语缓缓散去。 那师尊就陪弟子,好好玩。 尖锐的金铁交击之声刺破夜色的安谧,宫墙深处两道身影你追我逐。 其中一道黑影飞快越过高墙,向皇宫外奔走,另一道更加浑厚的气息则紧随其后,将他死死咬住,不允其脱身。 那追在后边的人正是大璩帝师炎承钺,他苍老的脸孔上神情冷肃,眸中暗藏肃杀之气,冷喝道:何方宵小,留下姓名! 眼见其人追得紧,前面那道黑影猝然回头,不由分说击出一掌。 掌风过境,将沙石泥尘皆掀了起来,直指身后追击之人。 然而,这掌并不能对洞虚境的炎承钺造成威胁,他只一拂袖便将那掌风拍散,劲风呼啸,衣袍猎猎有声。 见其人不答,炎承钺的脸色又沉了两分,速度陡然加快,一个闪身便拦截在此人跟前。 既如此,老夫便先擒你再说! 炎承钺隔空一拳,不偏不倚击中此人胸口,便见那黑影如重锤击面,闷哼着倒飞出去,落地翻了几个跟头,砸碎两重宫墙,这才嵌身于石壁之间,停了下来。 一击得手,炎承钺再上近前,欲封其穴,废其经脉和修为,以待拷问其闯入深宫的目的。 此时,异变陡生。 那人蓦地两眼一翻,口中喷出乌黑逆血,身上也冒起缕缕黑烟。 随后,他的身体迅速枯败,鼓鼓囊囊的黑袍凹瘪下去,很快便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炎承钺脸色微微一变,拂袖掀起此人兜帽。 却见其兜帽之下,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化作干尸,已辨不清原来样貌。 此术邪诡得很,炎承钺从未见过,顿时心中一阵寒凉,竟是说不出的诡谲惊悚。 藤枝自干裂的地面蛇行而过,墙脚的矮树折断一簇枝桠,黯淡的天光将整个破败的世界映照得昏暗而朦胧,却也从绝望中催生出颓废衰败的美感来。 玉潋心浅浅罩着一件雪白的薄衫,半展的雪肩根处,新鲜的抓痕清晰可辨。 她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珠圆玉润的脚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脚下龟裂的方砖,手执绢帕仔细擦拭玉佩,抹净其表面残余的湿痕。 不多时,两块玉佩焕然一新,其上字迹也随即映入眼底。 阙清云侧躺着,斜斜卧在她怀里,闭着眼像是在小憩。 艳丽红裙拉至她的衣领,却掩不住其下红痕斑驳,与这衣裳的颜色相映成趣。 倏然,玉潋心眸心漾起縠波,而后转眼望向宫墙深处。 怀里的人也睁开眼来,眉心微蹙。 不知是因身体残留的疼痛,还是为这片刻静谧被打断而懊怒。 师尊可也觉察了宫中异动?玉潋心收起玉佩,低头轻抚阙清云的脸,指尖轻佻地描摹她的唇缝,可要前去看看? 阙清云掀起眼睑,忽而张嘴叼住她的手指。 湿滑的柔舌扫过指腹,不轻不重地嗫咬指节。 玉潋心一愣,但觉胸中有如火灼,喉头无声滚动,恍惚间便被慑了心魄。 一簇电流自与唇舌相触的指尖蹿腾上来,连同她的胳膊与脊骨也一并酥酥麻麻。 最魅人的却莫过于,那双清绝无双的眼眸至始至终深邃淡漠,只瞳孔深处一点幽火,就足以燃尽玉潋心的魂魄。 不重要。 阙清云松开她的指尖,柔和的亲吻随即落在她的手背上。 意识恍惚之际,她听见怀里女人疏冷无谓的声音,缥缈如垂天之云。 大可玩到尽兴,再去查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累啊,心力交瘁,真的不想再改文了_(:3」)_ 稍微休息一下,今天只更一小章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95章 玉潋心被那双眸子夺了心神, 便不再理会身外之事,俯身亲吻女人温凉的薄唇。 任自心尖飞蹿而起的火苗迎风招展, 灼灼燃烧。 青葱五指悄然抚上阙清云的侧脸,没入发根,忽而用力收紧,扣住女人的后颈,拇指在其耳根鬓角压出青白交替的指痕。 舔舐、追逐、啃咬,竭力纠缠。 一吻罢后,阙清云湿软的唇瓣微微发红, 因用力的吮吻而红肿, 显得愈发丰腴诱人。 玉潋心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暖风吹拂阙清云的眉眼,将其额边的发轻轻掀起,似同时吹皱了眼底潋滟的波光, 引人心驰神往。 正待再进一步,翻云拨雾,却忽然脊骨轻颤, 身子一软,仰面向后倾倒。 落地之前,一只手及时垫在她脑后, 免去磕碰之痛, 触感反倒轻柔。 阙清云后来居上,将她圈于两臂之间,清寒的眼眸深处荡漾縠波, 以往未曾见过的情思丝丝缕缕地浮出水面,徜徉于玉潋心心尖。 她扬了扬眉,故作不解:师尊这就不满弟子了? 阙清云未作回答, 可其眼神温柔,因眼角未退的晕红而更显绝色。 抽回垫在玉潋心后脑勺的左手,复将其右手手腕置于耳侧,合掌,与之十指交扣。 直至阙清云倾身,玉潋心方后知后觉,可抗拒的念头尚未升起,便被身前人吻住嘴唇。 齿间柔滑的触感细腻而酥麻,一点点抽离她心底积压的怨气,抚平躁虑不安的情绪。 唇分,喘息激烈。 恍惚间,听得耳侧响起喑哑的说话声。 玉乃美石,潋谓柔波。阙清云贴着她耳廓,温言细语地开口,吾徒心如白璧,善美至真,宿为师之心日久,从无他物可与卿并论。 这番倾诉衷肠之言直白得不可思议,玉潋心心魂悸动之际,不由愣怔出神。 随即,更细更柔的亲吻点落于她额角,阙清云举止轻柔,极具耐心地呵护失而复得的珍宝。 玉潋心心神摇曳,飘摇沉沦的同时,又颇觉暗恼。 这清雅绝伦的女人,于她,是比魔毒更毒,更狠,攻心夺魂的毒.药。 两位仙师! 一名行色匆匆的黑衣暗卫迎面撞上自宫外而来的阙清云和玉潋心,顿时喜出望外。 方才他已去过怡心阁,并未瞧见这师徒两人影踪,方受命出宫找寻,原还因事态严重而心焦,不曾想尚未出宫便好运地将这二人寻到。 阙清云与玉潋心执手而立,见状同时停下脚步。 玉潋心欲将手抽回,阙清云不允,反手握得更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那来人:何事如此惊忙? 其人认出这一红一白两人身份后便早早地垂下视线,并未瞧见她们袖中十指相扣的双手,闻言躬身垂首,回禀道: 宫中有贼子为帝师所擒,其身份神秘,来处难寻,陛下遂请二位仙师同往乾坤殿商议。 阙清云点头言道知晓:还请阁下带路。 其人片刻不敢耽搁,立即转过身去,快步疾行。 临近乾坤殿,玉潋心的手这才被阙清云松开,她斜眸瞧了眼身旁之人素丽清婉的五官,见其仍是一副眉目平和,泰然无波的镇定神色,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故作清高,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也就能蒙骗一下外人。 沿殿前石阶拾级而上,炎温瑜坐于主位,正愁眉不展地同身侧帝师小声议论什么。 除此之外,大殿正中放置着一具被黑布掩盖的尸体,玉潋心来时便闻见一缕古怪的味道,如今离得近了,更肯定那腐尸之气是从黑布下传出来的。 听得庭下侍卫宣报二位仙师已到,炎温瑜紧绷的脸色稍稍松缓,忙请阙清云两人入殿相见。 引路的暗卫向殿上之人复命后便速速退下,宽阔的乾坤殿内,便只余阙清云、玉潋心、炎承钺和首座之上炎温瑜四个人。 阙某携弟子潋心,参见陛下。 说是参见,但师徒二人并未屈膝跪拜。 仙宗修行之人有别于凡夫俗子,虽敬人间帝王,却并不奉其为主,故而俯身颔首,已算尊重。 二位仙师免礼,夜半三更请二位来乾坤殿,多有打扰,还望仙师海涵。 炎温瑜请阙清云二人上座,未拐弯抹角,直言道,今日宫中突现宵小,术法奇诡,帝师亦瞧不出其来处,朕便想请二位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阙清云二人找出残害帝女的邪祟之物,又震慑引魂宗,令引魂宗宗主云景明驱散邪灵,救了炎琴悦的性命,故而炎温瑜对这师徒二人感激不尽,并报以极深的信任。 话音落下,炎承钺便跟着上前一步,将今日与那黑衣人交手经过详细告知,阙清云听罢,拂袖掀起尸体上的黑布,露出其下枯败干瘪的尸骨。 此人面貌狰狞,周身生气已无,皮肉皱缩,早已辨不出他原本的样貌。 阙清云眉头稍蹙,忽而拔剑出鞘,剑气划开尸体的衣襟,露出黑袍下黄褐相间的皮肉。 玉潋心顺着剑尖望去,便见此人胸口有一枚青黑色的古怪纹印。 虽因尸体表皮褶皱,这印记稍稍变形,但大致能判断其最初的形态,当是某个势力的徽纹。 这是炎温瑜表情疑惑。 炎承钺盯着纹印瞧了半晌,未能辨别出来处,不由将视线转向阙清云:阙仙师可知晓这纹印由来? 是东冥氏。阙清云笃定地说。 其声未落,便见躺在地上的干尸突然跃起,尖利的指尖刺向玉潋心。 锃一声剑芒掠空,这尸体被阙清云从中剖成两半,内腑悬着一颗黑色的珠子,轻若鸿羽,落于银亮的剑尖。 此乃尸傀术,炼尸为傀,与道衍宗傀儡符有异曲同工之妙。 阙清云掂着那黑色珠子,神色冷峻,其区别之处在于,修尸傀术者需以其精血灌溉蕴养尸体,十年成器,百年成傀,只要藏于尸傀肉身中的灵核不被破坏,这尸傀便能死而复生。 寒江东冥氏,隐世之族也,其渊源可追溯于万年之前,鼎盛时期,尸傀遍布天下,修旁门邪术,与天玄宗世代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晚上有二更! 新的剧情出现了! (我果然还是剧情流作者_(:3」)_) 打滚求评~ 第96章 玉潋心瞧着阙清云剑尖悬浮的黑色灵核若有所思。 东冥氏, 她自是听过的。 但她对东冥氏的记忆止步于天玄事变之前,如今已过万载, 连天玄宗都一夜覆灭,这万年以前的一方邪强,如今是何模样,她也不得而知。 东冥氏?尸傀术?炎承钺与炎温瑜面面相觑。 他们显然不曾听说东冥一脉,更未见过这邪诡的尸傀之术,方才尸傀惊变,如非阙清云及时出手, 猝不及防之下, 炎承钺也拦不住他,恐叫他伤人。 虽不能确定,但此人多半是冲着潋心来的。 因为玉潋心半神转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万古之前同天玄宗有恩怨的各大势力必然会采取行动。 东冥氏, 不过是其中之一。 阙清云扫了玉潋心一眼,摇头说道,倘若方才帝师将之擒下时顺着气息去追, 说不定能在附近找到此人真身,眼下怕是已逃之夭夭,难觅踪迹了。 分卷(55) 炎承钺闻言, 面有懊恼之色, 便又听得阙清云宽慰道:帝师大人不必自责,此人虽已逃走,但他既敢大胆潜入深宫, 必定有所图谋,若是目的尚未达成,迟早还会再次现身。 仙师所言极是。炎温瑜赞同道, 朕这便在宫中加派些人手,查查各部之中是否有所异动。 让人来殿上清理了尸傀的肉身,那黑色灵核则被阙清云收走。 对此,炎温瑜与炎承钺皆无半句异议。 师徒二人告退离开乾坤殿,往怡心阁途中,彼此皆未沉默不言,各自揣有莫测心思。 绕过九曲回廊,那两层小楼出现于视野之中,阙清云忽而停步,斜瞥一眼玉潋心,主动开口:潋心可愿猜猜,这东冥氏派人潜入宫中,目的为何? 玉潋心面不改色,挑了一缕耳侧青丝绕在指尖,无所谓地说道:管他什么目的,与弟子有甚干系? 阙清云睨着她,微微一笑。 这笑容宛如青莲绽放,映入玉潋心黝黑的瞳孔,勾勒出素净清雅的轮廓。 她指尖微顿,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心中暗恼,脸上却不显分毫,扬眉询问:师尊何故取笑弟子? 为师何曾取笑你了?阙清云微笑反问。 但不等玉潋心反驳,她又道,东冥氏特地着人入宫,或许当真与你有些干系呢。 说完,她抬起下颌,示意玉潋心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怡心阁的门扉上扎着一支飞镖,其下则是一封信。 玉潋心撇撇嘴,满脸不信,遂几步上前,将那书信取下,正面朝上。 信封上却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当真古怪。 玉潋心下意识抬眼看向阙清云,后又低头当着对方的面迅速拆掉信封,露出其下一张雪白的信笺。 故友相邀,请月心妹妹明日往湘山望月亭一聚。 写信之人邀请的是玄月心,而非玉潋心。 可见,是万载以前,玄月心还在天玄宗时,便认识的人。 信纸大大咧咧在她手中摊开,内容只有这一句,玉潋心展开信纸的同时,阙清云也瞧见了信上字迹。 湘山,望月亭。 玉潋心将这几个字念出来,扬了扬眉,但觉无趣。 她本想一把撕了这信,抛在脑后不作理会,却在抬眼的瞬间撞上阙清云清清冷冷的视线。 欲毁书信的动作便就此顿了顿,五指未收紧便松了力气,心思在胸中一旋,玉潋心眼珠子转了转,后不紧不慢地将信纸叠好,塞进袖口收起来。 她改主意了,反正闲着无事,既有故人相邀,便去看看好了。 阙清云: 玉潋心步子尚未挪动,那素白的身影便先她一步,自然而然地拦在她跟前。 她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娇俏又挑衅的微笑,明知故问:师尊作何拦路? 阙清云脸色清寒,语调波澜不惊,淡淡吐出一句:不许去。 意料之中。 玉潋心眼里笑意更深了,唇角越扬越高。 她向来不敬师长,惯会与阙清云对着干,自是不会因阙清云这轻飘飘的一句不允便放弃自己的打算。 怎么,师尊还想强留弟子不成?玉潋心脸上笑意盈盈,半分紧迫之感也无,弟子愿去哪里便去哪里,师尊可莫管得太宽。 她如今修为已与阙清云相当,体内还宿着三个魂骸,阙清云若要与她动手,胜算不足两成,要以武力拦下她,毫无可能。 见其心意已决,无转圜的余地,阙清云静了片刻,退步道:皇宫距离湘山不远,来去不过小半个时辰,眼下夜深时分,你去了也见不到人,不如明日一早再走,为师陪你同去。 除了先前为她所囚,玉潋心还从未见过阙清云主动退避她的锋芒。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尽管眼下情形在她预想之中,可当这句话从阙清云嘴里说出来,还是令她小小惊讶了一下。 然而,就在她感到讶异,脑中短暂空白,未来得及细想反驳之言的瞬间,阙清云陡然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进屋里面。 玉潋心被迫踉踉跄跄跟着进屋,但只挑了挑眉,没将阙清云的手甩开。 待得那人停下脚步,屋门在身后自行合拢,她才翘着嘴角,状似无辜地唤了声:师尊? 阙清云背对着她,顿了须臾才侧转身形看过来。 方才细微的表情变化一闪即逝,至少眼下在玉潋心眼中,她又恢复了平静淡然,无波无澜的模样。 阙清云松开她的手,脸上神情肃然,以谆谆教诲的语气对她说道:东冥氏目的不纯,你要小心为上,切不可贸然与之接触。 这些弟子自然明白,不需师尊多言。玉潋心像个竖起一身尖刺的刺猬,逆反得很,阙清云所言,她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一副懒懒散散毫不在意的态度。 末了,她歪了歪脑袋,朝阙清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口中道出的话语却格外挑衅:今日师尊话可不少,敢问师尊说完了么? 阙清云凝眸与她对峙片刻,倏然开口:还未。 玉潋心意外,美眸微微睁开。 便听得跟前那人语调低婉:你欲赴旁人之邀,为师心下不悦。 潋心,不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大有长进! 留评返小红包! 第97章 未曾见过师尊这般示弱, 温声细语,好言相劝, 不摆什么为人师者的架子,也没有九天之上的睥睨之态,令得玉潋心恍惚之际,险些心神动摇。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险而又险地停下了摇曳的思绪。 嘴角仍高高翘着,但眼底挑衅之意稍淡了去,她歪着脑袋, 笑吟吟地回答:那可不行, 东冥氏的尸傀都跑到皇宫里来了,弟子总得去看看这人是谁吧? 果然劝止不住,阙清云并不感到意外,可脸色到底也不怎么好。 瞧着玉潋心这无赖相, 她沉默半息,又道:那为师陪你同去。 玉潋心眉梢轻挑,学着阙清云以往的语气, 浑不在意地说:师尊请便。 阙清云默,玉潋心自她身边从容行过,踏着木阶上楼, 直攀上屋顶, 纳月华打坐修炼。 待其身影消失于楼阁转角,阙清云方收回视线,无声轻叹。 第二天一早, 天边刚泛鱼肚白,玉潋心睁眼,便见得院中立着一道素白丽影。 阙清云负手于院内观景, 随手摘下一枝盛放的鲜花,衣摆似沾着薄露,不知其是否在院中待了一整夜。 她轻身跃下屋脊,与阙清云道了晨安,遂大摇大摆地推门出去,至于身后之人是否跟来,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正如阙清云昨日所言,湘山距离皇宫不远,以玉潋心的脚力,自宫门出去,向北行约两炷香便可到达。 湘山脚下有一条宽阔的河,河水如绦,绕山而过。 行经水流平缓的河段,河面上有渔人泛舟,与远处山景、云景相呼相映。 不得不说,这见面的地方,倒选得很是用心,青山绿水,风景秀丽。 玉潋心拾级而上,阙清云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儿,及至山腰之时,她方快走几步,与玉潋心并肩而行。 后者斜斜瞥她一眼,却不置一言。 望月亭位在视野最开阔的山顶,亭中能遍览城中之景。 山路九曲十八弯,尚未见到亭台,便先听得山上传来清悦的琴声,这曲子婉转悠扬,琴声入耳,似有荡涤人心之效。 道路尽头,树影分向两侧,一截山石延伸出去,于半空形成一方悬台,那望月亭便建在台上。 亭外垂着珠帘,隐约可见一抹青衣,于亭中焚香抚琴。 金灿灿的朝阳自远处山间起来,升入碧空之中,将澄澈的金芒洒落于亭台檐角。 这方静谧雅致的凉亭,竟如世外桃园,人间仙境。 觑见亭中人影,该是一个秀致温婉的女子,玉潋心但觉眼熟,却一时间未想起此人姓名。 她也不觉此事有多要紧,视线自然而然转向身侧,却有意外的发现。 阙清云脚下步子稍顿,眼神瞬息万变,虽很快恢复幽静,可那一瞬间的复杂神态还是不偏不倚地为玉潋心捕捉了去。 思及昨日阙清云阻拦她来赴邀时的言语和态度,玉潋心眉梢微扬,一个念头顺势浮上心间。 师尊是不是早猜到了此人身份? 有了这个想法,玉潋心愈发感到有趣,遂不着痕迹地细细观察起阙清云来。 望月亭四周并无暗卫设伏,正巧抚琴之人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玉潋心步子不紧不慢地上前,掀起门帘踱了进去,同时朝亭中之人笑道:这位姐姐颇有情致,一曲《月宫赋》泠泠清清,叫人听来心驰神往,流连忘返呢。 亭中女人回眸,眉目淑雅,气质温柔,闻言亦是展颜一笑,可话语却隐有几分落寞:听月心妹妹这话,想必是不记得姐姐了。 言罢,她的视线越过玉潋心的肩头,落在紧随其后的阙清云身上。 两人视线交错,各自心思都深藏于心,表面上看去却不动声色。 亭中石桌旁尚余两方矮石墩,不知是凑巧,还是此女早先料到玉潋心不会孤身前来赴邀。 玉潋心像未觉察身侧两人陡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态度随意地说道:出身东冥氏又善音律者,我只想到一人,东冥乐,乐姐姐,是也不是? 女人呵地笑出声来:月心妹妹还是一如既往,性情洒脱,个性舒朗,倘使姐姐有你半分率性,亦不至于将万年前的心结记挂至今。 虽未明说是与不是,但这话语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则是默认了。 哦?玉潋心好奇。 东冥乐未立即回答。 她抚了抚琴弦,示意玉潋心二人先入亭中落座。 阙清云不声不响地坐在玉潋心身旁,从方才来时到现在,始终一语不发。 东冥乐不问,玉潋心也不理她,倒显得她才是多出来那个人。 照常理,阙清云不当这般失却礼数,但自昨日起,她种种行径都与平常有异,玉潋心正与之置气,遂不曾理会她。 不过,她入座便远望天地山川,似不在意玉潋心二人谈话,处境倒也不显得窘迫尴尬。 青衣女子引山间灵气化露,置于壶中煮沸,又取晨间采摘的新茶泡上,给面前二人各沏满一杯。 阙清云从容道谢,但茶盏搁置在手边,碰也不碰,态度疏冷孤高,脸上虽无甚波澜,可不悦之情却显而易见。 东冥乐倒也不以为意,回头又接上先前的话题,与玉潋心道:月心妹妹可还记得,你我二人是如何认识的? 她的语气自然舒缓,气息柔和,当真像故友重逢,未带有半分旁的心思,只与玉潋心聊聊天,叙叙旧。 玉潋心闻声,收回看向身侧的视线,回答道:我与乐姐姐应当只见过一面。 话音稍顿,似在回想从前过往,片刻后续上前言:该是我下山历练,战遍天下群雄之时,彼时也曾到访东冥,与乐姐姐有过一面之缘。 东冥乐眼角微弯,笑答:可惜姐姐痴长你好些年岁,竟是妹妹手下败将,不怪月心妹妹转头就将姐姐忘了,连姐姐寄给你的书信,也从来不回。 此话一出,玉潋心愣住,眨眨眼:什么信? 她可不记得自己见过东冥乐写给她的书信。 视线稍斜,落于阙清云侧颜。 亭外清风徐来,扬起后者耳侧青丝,发隙间露出一枚圆润的耳珠,隐隐泛着薄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哦豁! 第98章 玉潋心蓦然心领神会, 嘴角轻颤了颤,后又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阙清云被身侧视线烫红了耳尖, 遂不自然地转开脸,望向亭外山川。 纵使心头发笑,面上也要故作不知。 玉潋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香茶,这才故作恍然:哦,我想起来。 彼时确有书信自宗外寄来,奈何妹妹我醉心道法,清心苦修, 着人将信搁置书房便忘却生灰, 却原来是姐姐所书。她放下杯盏,朝东冥乐颔首,乐姐姐,实在对不住。 东冥乐却是不在意地笑笑, 摆手道:原来如此,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端起茶壶,拂手轻压一侧袖摆, 替玉潋心杯中满上新茶,语气破为感慨: 月心妹妹天赋绝伦,实力冠绝当世, 战罢天下宗师而未尝一败, 又生得容姿倾城,世间仰慕倾心之人自是不计其数,平日里想必颇为忙碌, 便是未曾留意那几封手书,也实属平常。 玉潋心试图回想,然后颇为意外的发现, 她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类似的书信,与东冥乐的猜测截然相反。 她唇角微扬,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身侧沉默不语的阙清云,这才作答东冥乐之言:都是前尘过往,已逝云烟了,而今天玄宗已毁,当初那些书信自也寻不见了。 可惜是命数罢。 东冥乐摇头叹息,当初天玄事变,姐姐遗憾信中相询之事尚未得到回音,如今虽万载已过,可此事一直挂念于心,故而听得月心妹妹重临于世,姐姐无论如何,需问得一个答案,也好放下心中执念。 玉潋心未应,反倒下意识瞧了眼阙清云。 但见后者正襟危坐,扶于桌面的右手食指正不安地轻轻点动,这紧张的小动作平常极难见到,大多时候,阙清云都心静如水,玉潋心鲜少窥见她暗自焦躁却隐而不发的模样。 她收回目光,唇角盈然带笑,遂问:不知乐姐姐当初在信中问了我什么? 东冥乐沉默须臾,与之隔空对望。 从那双清澈明丽的眸子里,玉潋心察觉片刻恍惚,像是透过她的眉目,看向万载之前,那个名唤玄月心的女子。 良久,玉潋心方听得眼前之人说道:彼时东冥一战,姐姐对月心妹妹一见倾心,遂于信中相询,月心妹妹心间可有良人之选? 离开湘山,回宫途中,阙清云步履匆匆,又快又急。 玉潋心不疾不徐地跟在后边儿,斜睨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翘着,笑容饱含深意。 分卷(56) 四下并无旁人,玉潋心故意扬声:真是奇了怪了,先前乐姐姐寄给弟子的书信弟子一封也没见着,总不能自己长腿跑了吧? 阙清云不应,脚下步子更快了。 玉潋心勾了勾唇,忽然加快步子撵上阙清云,拽住她的胳膊往回一拉,双掌按住对方肩膀,迫使阙清云与她四目相对。 后者视线难得躲闪,看似面无表情,但半垂眼睑却回避了玉潋心的视线。 玉潋心伸出两指,轻佻地则托起她的下颌,神态傲慢:师尊可知道那些写给弟子的书信,都去了什么地方? 阙清云终于愿意抬眼,直直望着她,片刻之后,冷声开口: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玉潋心不退不避,扬眉浅笑,那是旁人写给弟子的书信,虽已过去多年,但毕竟是乐姐姐一番心意,弟子如今才知晓之事,岂不可笑? 故意这般阴阳怪气,遣词造句破显暧昧,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哪怕阙清云明白她的想法,依然被气得不轻。 你那些信,早被为师一把火烧了。她深渊般的眼眸泛起浅浅縠波,语气平平淡淡,无波无澜。 玉潋心对这个早已料到的答案并不在意,却进一步追问道:师尊何故烧毁那些书信? 阙清云长睫轻颤。 数息沉寂之后,她道: 旁人写信与你倾诉衷肠,为师不悦,故将之毁去。 话音稍顿,复倾吐心声:东冥乐仅是传书便罢了,倘使她敢来天玄寻你 为师不仅毁信,还可杀人。 月心妹妹心间可有良人之选? 东冥乐这话问得直白,玉潋心再次愣住。 连阙清云下意识点弄桌面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仅一面之缘,此后再无往来,东冥乐竟将此事记挂万年之久?凝作心结,难以纾解? 倒不是玉潋心多疑,而是东冥乐所言确实叫人难以置信。 月心妹妹想必觉得此事荒诞无稽。 未等玉潋心回答,东冥乐便先微微笑了,主动坦白,姐姐素来心高,除却月心妹妹之外,过往从未尝过败绩,也未曾与谁倾心,这许多年过去,在无当初惊艳之情,彼时初初心动,仍最是叫人难以忘记。 不过,姐姐今日以此事相询,倒也并非执着与月心妹妹求得结果,仅仅只是寻觅一个答案,如此方可放下前尘遗憾。 她的态度可算得洒脱,但听其言语又不尽肆意。 人心总是矛盾复杂,譬如玉潋心自己,看似对一切都浑不在意,可万年愁肠郁结于心,也放不下,意难平。 玉潋心沉吟,良久之后,自阙清云身上收回目光,浅浅言道:彼时月心已心有所属,想必就算收到姐姐的书信,也是如实回复。 话音落下,阙清云置于桌上的右手轻握成拳,视线也自亭外回转,看向身侧之人。 用月心二字自称,表述的是万载之前,玄月心心有所属,却与今时今日的玉潋心无关。 然而,玉潋心目不斜视,不给她一个正眼。 东冥乐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她长吐一口气,周身气息发生明显改变,修为又有精进,可见她所说心结难解并非虚言,如今遗憾放下,便再无牵挂。 她也未追问那时玄月心心中良人是何身份,却忽然话锋一转:此次邀请潋心妹妹相见乃是出于乐之私心,并未夹杂旁的目的,但东冥氏内,确有部分脉系觊觎妹妹肉身。 这一次,她指代眼前人,唤的是潋心,而非月心。 另外,余下七大仙宗各自针对妹妹都有所行动,昨日乐收到一封书信,兴许妹妹会敢兴趣。 她手腕一翻,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纸。 玉潋心将此物接过,一目十行,看罢,又将其叠好归还,并道:多谢。 潋心妹妹不必客气。承了玉潋心的恩情,她便透露了一条东冥氏内部的消息,也算礼尚往来,不欠人情。 东冥乐拨了拨弦,听得锃锃琴音,遂垂下眼睑,抿唇轻笑。 下次再见,乐与潋心妹妹,兴许就是敌人了。 第99章 为师不仅毁信, 还可杀人。 阙清云一双幽瞳与玉潋心对视,面色冷峻, 字字铿锵。 玉潋心未曾料想这样的回答,被阙清云这句话惊得一愣,随即便从对方幽冷的瞳孔深处瞧见晦暗的火光。 那癫狂执迷,不顾后果的模样,使得她心尖轻颤,竟是一阵神魂悸动,心尖荡漾, 霎时呼吸滞塞, 动摇得一塌糊涂。 她何曾见过高高在上,宛如谪仙的师尊如此言行偏激的样子?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面貌,给了玉潋心难以言喻的冲击。 想到对方拦截旁人写给她的书信是出于私心,是因为无边无际, 如浪涛般汹涌的占有欲,是她以为阙清云绝不会具备的情绪,她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既惊喜, 又痛快。 她爱极了这种疯狂,那簇火苗足可将她的魂魄燃烧,令她血肉湮灭, 不顾一切。 再没有哪句深情的言语能比得过对方口是心非的行径, 玉潋心心绪起伏,汹涌不息,忍不住收紧双臂, 情不自禁倾身上前,不由分说吻上阙清云的红唇。 舔舐、嗫咬,在对方薄冷的唇瓣上留下清晰可辨的齿痕。 满腔热忱急需宣泄的途径, 脚下生出数不清的青藤,卷着她们身影,没入浓黑无岸的虚空。 阙清云任她亲吻着,拖拽着,纠缠不休,不断下坠。 后背跌落至绵软的藤网上,减缓了强横的冲势,即便如此,因玉潋心心潮涌动,情绪激烈,这一下彼此冲撞对方心口,难免胸闷头晕,却也更添野性。 不等玉潋心更进一步,阙清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身上人的手腕,陡然翻身,束着玉潋心的胳膊反将其反压于身下。 玉潋心挑眉笑看着她,神情并不惊讶,也一点不抗拒挣扎。 秘境之中天光幽晦,阙清云鸦羽般的睫羽半遮墨瞳,掩去瞳孔深处激烈的暗流。 柔发如瀑,衣摆相叠,阙清云随手抓起一根藤条缠缚于玉潋心的手腕,将其两臂锁在颈后。 藤枝上的尖刺已被她掌间气劲磨掉,可即便如此,粗糙的青藤表皮仍将玉潋心细嫩白皙的手腕擦出狰狞的红痕。 这施暴的痕迹不仅没消减冲动,反倒增添了几分嗜血的味道。 她拉扯盘曲的绳结,迫使玉潋心扬起上身,与她额心相抵,气息交缠。 别再四处拈花惹草,特别是这个东冥乐。轻咬玉潋心的嘴唇,齿尖磕破对方唇舌,点点血腥的铁锈味充斥口腔。 阙清云舔去她唇角流溢的猩红,喃喃说道,否则,为师便将你锁起来,拴在身边,叫你哪儿也别想去。 既然私心暴露,便一不做二不休。 她不是圣人,非良善之辈,对玉潋心有愧,方一再退让妥协,可这不代表她接受这小徒儿不知分寸的胡作非为。 就算玉潋心修为增长,又有魂骸傍身,可她既为尊长,自有数不尽的法门,教训这不听话的小弟子。 她既可因一怒而灭天玄满门,便可因妒忌杀死所有觊觎玉潋心的人。 她的贪欲、执念、仇恨、疯狂,万年以来,不断滋养着她的心魔。 可她素无悔改之意,如果她们不能脱离这无穷无尽的轮回,那就让执迷将一切销毁。 玉潋心被阙清云低沉惑人的嗓音勾得晕头转向,兴奋得胡乱蹬蹭,浑身筋骨酥酥麻麻,双肩止不住轻轻发颤。 她舔了舔唇,满目嗜血的贪婪,弯起被缚的双臂,圈住阙清云的脖颈,拉着对方俯身,主动投怀送抱,贴近阙清云的心口猫儿似的勾蹭,啃咬对方的耳朵。 那便请师尊快些动手,弟子已等不及了。 玉潋心眼睑半阖,语调沙哑,玉润的脸颊白里透红,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蒙着一层水莹莹的薄雾,一举一动都是魅人的蛊惑之态。 就算真是无妄无欲的真神,也难保不会被其妍丽妖娆的姿态魅惑,何况,阙清云并非仙神降世,也不过肉.体凡胎。 她喉头微动,神思迷惘,眸心也霎时暗了下去,俯身亲吻玉潋心的发顶,沉浸于对方身上浅淡却勾人的幽香。 那一簇幽火愈发蓬勃,越烧越旺,直卷过寸寸心扉,将心田间堆叠的枯草烧个干干净净。 再逢雨露甘霖,浸润心脾,生出稚嫩的苗禾,铺满整个贫瘠的荒野。 万里晴空一碧如洗,天地也为之焕然一新。 玉潋心心驰神往,不禁扬起玉白的颈项,五指没入阙清云发根之中。 如瀑青丝扫过她的唇缝,垂于眉目之间,惹人心痒。 她饱满樱红的嘴唇如色泽诱人的蛇果,齿间呼出的虚软气息轻轻吹起发梢,飘摇起伏。 你来我往,揉皱衣襟,拉扯袖口。 阙清云沉心醉梦,指尖拨动音韵上佳的琴弦,雀起泠泠之声。 有凤起舞,徜徉于九天之上,自以为凡尘俗物,招摇过市,醉人心却不自知。 宿世蹉跎,几番回梦,不止一次妄念丛生。 欲折下她的翅膀,将其囚于身旁。 可到底是情意更深,不舍得。 笼中困兽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刺进细嫩的皮肉,灵魂深处浮现过往一幕幕景象,听得耳畔低吟浅唱,她幽邃的眸子浮现点点红芒,扬汤止沸,极尽疯癫,极尽痴狂。 这是阙清云表露心迹以来,与内心虚妄最激烈的一次交锋。 她们都是彼此的毒,毒入肺腑,毒入五脏,入心,入骨,撕裂血肉,碾碎魂魄,勾得对方情不由心,身不由己,堕入深渊,发疯发狂,执恨难消。 可痛得越深,恨得越久,那弥足珍贵的痴恋便也酿成醇香的酒,迷醉了心魂。 贪这一杯执妄,一蓬清露,一段孽缘,缠绵不尽。 藤枝窸窸窣窣,四处奔走,觅地攀附。 朦胧晦暗的阴影间,玉手相叠,一枚指腹勾画掌心纹路,心念相通的刹那,扣入对方五指指缝。 另一双手则猝然收紧,指节因愈渐加深的力度泛起灰青之色。 藤影重重,变化万千。 缠绵的呼吸晦涩而灼热,此起彼伏,不止不休。 第100章 玉潋心卧于柔韧的藤网之上, 身下垫着一件素白的衣裳,正侧首酣睡。 羊脂般的脸颊白里透红, 自肩颈往下,点点红梅凌乱绽放。 阙清云将她朝怀中揽了揽,那姿态妩媚身形娇软的女人便像猫儿似的浅浅低吟,然后蹭进她的臂弯,将脸颊贴近她柔软的胸口,睡梦之中神情餍足。 筋骨酥酥麻麻,五脏六腑都好似在温水中熨烫, 玉潋心这一觉睡得安稳, 醒来之时眼神迷惘,不知今夕是何夕。 但鼻息间熟悉的寒梅幽香令她很快回神,遂慵懒地蜷进阙清云怀里,循着对方细腻的脖颈寸寸嗅闻, 蚊吟似的轻轻唤:师尊。 嗓音低哑,语调勾人。 阙清云呼吸微顿,垂眸轻笑, 勾起她的下巴,暧昧地轻咬她的鼻尖,柔声道:折腾许久, 还闹不够? 玉潋心觉得痒, 避开这个浅浅的亲吻咯咯直笑:自然是闹不够的,弟子恨不能与师尊抵死纠缠,夜夜笙歌。 言罢, 她似笑非笑地挑起一侧眉梢,哑着声轻佻说道:却不知师尊这把骨头,经不经得住。 你说我老?阙清云哑然失笑, 捏住玉潋心的颌尖晃了晃。 拇指稍稍用力,在其细嫩的肌肤上留下浅浅印痕,威胁之意不加遮掩。 她们虽身为师徒,但年岁相差不过十余,修行者动辄千岁万寿,这小小十数岁的差距,几可忽略不计。 玉潋心态度肆意嚣张,口无遮拦,遭受师尊警告,她不仅毫无悔改之心,还忽而凑上前去,探出小舌轻刮阙清云的唇峰。 酥痒黏腻的触感激起一簇蹿腾的电流,漫过四肢百骸。 阙清云呼吸渐沉,遂收紧双臂,揽住玉潋心的水蛇般细软窈窕的腰身,将她牢牢圈禁于怀。 寂静昏暗的秘境中,响起阙清云喑哑而沉醉的嗓音。 小疯子,这是你自找的。 师徒二人自湘山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阙清云领着玉潋心前去见了炎温瑜,并向国君辞行,欲回听澜宗。 炎温瑜一再挽留,奈何阙清云去意已决,便只好作罢。 临行之前,她们去了趟栖鸾宫,受托于炎温瑜,再替帝女把把脉,探看一番病情。 女孩儿气色的确好了许多,阙清云来时,她正倚在床头认真看书,身侧婢女捧着笔墨,方便她随时取笔勾画书册上的内容。 待下人通传后,炎琴悦将书放下,欲向炎温瑜及同行而来的阙清云见礼,炎温瑜摆手示意她免去礼数,好好休息。 知是阙清云和玉潋心救了自己,炎琴悦怀抱感激之情,语调轻快地对两人道:多谢二位姐姐救命之恩。 炎温瑜责备她唐突,并纠正:该唤仙师。 炎琴悦却吐了吐舌头,神态娇俏地反驳:仙师二字听来便觉有些年纪,两位姐姐年轻漂亮,合该唤仙女姐姐才是! 炎温瑜想说阙清云玉潋心乃师徒,如此称呼恐怕乱了辈分,但他尚未开口,便见阙清云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无妨,一个代称而已,不必拘泥。 帝女性子活泼开朗,又有自己的主见,对此,阙清云倒还颇为欣赏。 原该是阙清云替炎琴悦诊脉,但玉潋心忽然自告奋勇:便由潋心替公主探脉吧。 她主动揽了这件差事,而后快步上前,两指点过帝女额心,不多时又将手松开,便算验完了。 阙清云失笑,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不过是炎琴悦方才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便掀翻了那小弟子的醋坛子。 公主身子已无大碍。玉潋心睨了阙清云一眼,方转头对炎温瑜道,神魂有缺,需再疗养些时日,待气色再好些,可不时去外边透透气,不必日日卧床。 炎温瑜彻底放下心来,向玉潋心道谢:多谢玉姑娘。 此事罢后,他在宫中设宴款待阙清云师徒,取来不少天材地宝相赠,留她们暂歇一夜,第二日再走。 次日天降小雨,辰时刚过,阙清云二人携手出宫,西行数百里,走走停停。 分卷(57) 雨下得大了,二人遂步入一间破庙,等雨停了再走。 两道黑影紧紧跟在她们身后,见她们进了破庙,便在方便窥测的远处招来飞鹰,取一灵玉系于鹰颈,令飞鹰传信。 时机成熟,可动手。 两位仙师离宫约已过了半个时辰,炎温瑜本在栖鸾宫中陪伴小女,宫门处却传来消息说引魂宗派了人来送药,他便立即下令,请其入宫,于乾坤殿上会面。 前来送药之人一身黑袍,大半张脸都藏于兜帽之下,到殿上请见圣上时才脱去兜帽,是炎温瑜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其人手执一枚储物囊,道是可供帝女养身一月的药材尽数纳于其间。 炎温瑜心中生疑,但未多想,遂令身侧侍从下去将东西取来,呈到他跟前。 随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接过储物囊,拨开囊口探过虚实,内里的确收纳了足量的药材,遂向炎温瑜颔首,又快步走回。 然而,却在此时,他手中的乾坤囊溢出一丝黑气,缠住他的手腕。 他踏进炎温瑜身侧两步范围,脸色陡然一变。 随后,这随侍毫无预兆抬起手掌,一掌击向炎温瑜的心口! 阶下黑袍之人嘴角勾起狞笑。 国君将亡,天下始乱。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穿过重重回廊,摸到御书房。 他来时轻车熟路,对皇宫中的构造了如指掌。 御书房外候着两名带刀侍卫,皆有分神境修为,乃大璩帝师一脉,是炎温瑜的心腹。 来人瞅了眼天色,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捡起一枚石子,扔向院内假山。 门口两名侍卫同时被这动静惊动,转眼一探究竟,却听耳侧响起风声,见眼前掠过残影。 敌袭! 尚未来得及向旁人示警,胸口便被一掌击中,整个胸腔塌陷下去,心脉肺腑皆成碎土。 另一人虽反应了过来,可也只来得及拔刀出鞘,未辨明敌我差距,便被对方反手制住,落得与前一人相仿的结局。 此处动静看似无声,可高手过招,灵气涌动难以完全掩藏,至少是瞒不过炎承钺那个老家伙,他要速速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遂用力推开御书房大门,四处翻找,寻觅机扩,终于后排书架角落一个放置贡砚的木匣底部寻到一枚不起眼的机关。 其人心中一跳,立即按下机扩,便听得左侧墙内发出咯吱细响,半尺长宽的暗格显露行迹,自墙后延伸出来。 藏于暗格之中的,正是大璩帝国的传国玉玺! 他正待伸手去拿格中之物,一只苍老的手掌忽然穿过书架缝隙,握住他的手腕。 随即,便听得耳侧响起炎承钺戏谑的冷笑。 引魂宗,真是好大的胆子! 侍从一掌击向炎温瑜,阶下黑袍人嘴角扬起,笑容逐渐狰狞。 眼看国君遭袭,将要毙命。 倏然间,空中闪电般拂过一道红绸,绸缎卷住随侍手肘,向旁侧牵拉,那一掌便擦着炎温瑜的耳侧过去,轰隆一声击在其身后椅背上。 金石所制的椅背咔嚓一声断作两截,破碎的裂片四散纷飞。 那红绸似有灵之物,又反卷那随侍喉头,听得骨裂脆鸣,其人脑袋歪向一侧,小山似的的高大身躯踉跄着退了两步,而后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黑袍之人惊觉变故,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大变。 便见一抹艳丽红衣缥缈如风地出现在他眼前,扬起明艳的红唇,眼神戏谑地瞧着他。 一截剑尖自他肩后伸来,贴近他的脖颈,锋利的剑气只轻轻掠过,他的喉咙上便多出一条猩红的血口。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阙清云冷冷清清的声音。 阙某已数度告诫,却不料,你们引魂宗的宗主原是这样一个愚人。 第101章 阙清云和玉潋心陡然现身于乾坤殿上, 黑袍人猝不及防,惊怒之余骇然色变:你们怎会?! 我们怎会出现在这里?玉潋心截下他的话, 笑容妩媚而妖艳,对不对? 她姿态款款地步下石阶,笑吟吟地接着说道,我们不仅知道你们想借送药杀人,还知晓你们想偷走传国玉玺,引发天下动乱。 云景明忌惮玉潋心,遂传信东冥, 请求合作, 引魂宗负责弑君,东冥氏则煽动州郡藩王起义,让大璩陷入乱世。 如此,心怀不轨之徒方可浑水摸鱼。 可惜那书信落入东冥乐之手, 转头就交给玉潋心过目。 云景明自以为聪明,欲将敌人的敌人拉拢,却未料到东冥乐与玉潋心曾有一段旧缘, 阴差阳错之下,不仅成全了东冥乐的遗恨,还令玉潋心获悉了引魂宗的计划。 黑袍人脸色煞白, 哪里还不明白, 他们自以为是猎人,却中了对方引蛇出洞的圈套。 这师徒二人故作离宫之假象,事实上根本没打算走, 虽不知她们用了怎样的障眼法蒙骗了引魂宗的探子,但眼下阙清云和玉潋心现身于乾坤殿,他们派去跟踪的人多半凶多吉少了。 他眼珠急转, 开始思量脱身之法,对身后之人说道:莫急着杀我,料想你们知道的情报不过只言片语,而我既为云宗主的心腹,知晓引魂宗诸多秘辛,倘若留我性命,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玉潋心意外扬眉,眼中神情饶有兴致,阙清云则是冷哼一声,并无迟疑,一剑削下此人的脑袋。 若真是如此轻易便倒戈的软骨头,云景明必不会派其执行这般重要的任务,此人不过是想以言语糊弄她们,为同行之人拖延时间罢了。 尸体扑通一声跌落于地,血泊很快洇开。 阙清云拂剑甩去刃口鲜血,收剑入鞘,却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黑衣暗卫不顾殿外侍卫阻拦,踉踉跄跄地扑入殿中,扬声高呼: 禀报陛下!大事不好!公主殿下被人劫走了! 什么?!炎温瑜猛然抓着座椅扶手,五指死死攥紧,骨节已呈青白之色,惊怒道,云景明竟对悦儿下手?! 虽早知云景明待炎琴悦无血脉之情,至少不至于到仇恨的地步,但如今,引魂宗竟连炎琴悦也不放过,令炎温瑜大为震惊的同时,也极其愤怒。 帝师亲自埋伏于御书房截拿盗玺之贼,只留数名暗卫看护栖鸾宫,即便如此,栖鸾宫的兵力也不当小觑。 两位合道境高手打头,周围布有数名分神境暗桩,若无人里应外合,除非岳无极或云景明亲自动手,绝难在这么短的时间无声无息地掳走炎琴悦! 阙清云同玉潋心对视一眼,后者主动请缨:弟子去罢,师尊便先领陛下与帝师汇合。 倘使无人照看,谁知道会不会再有引魂宗的杀手冒出来给这可怜的国君致命一刀。 事不宜迟,阙清云没有阻拦,只道:量力而行,切莫冒进,若要深入引魂宗,务必等为师与卿同去。 玉潋心虽未应其声,但扭着窈窕的腰肢从阙清云身旁经过时,借背影遮挡炎温瑜的视线,朝对方投去一个暧昧的秋波。 阙清云面不改色,但视线紧追着那抹红艳艳的身影,直至玉潋心步出乾坤殿,飞身没入夜色之中。 她收回目光,迅速探看黑袍之人尸首,意料之中未发现任何有用线索。 遂拂袖,吩咐那伤重的暗卫暂且将乾坤殿封锁,而后对炎温瑜道:陛下,且随阙某移步御书房,同帝师大人汇合吧。 玉潋心迅速赶往栖鸾宫,脸色阴沉如水。 方才在乾坤殿上,她就从前去报信的暗卫身上觉察到残余的魂骸之力,由此可见,动手擒拿炎琴悦的人是震魂门魂骸岳无极。 栖鸾宫眼下一片纷乱,玉潋心来时被人拦下,但领头那合道境高手认出了她,连道得罪之后,亲自引路,并于途中飞快述说原委。 岳无极以震魂魂骸之力破解外围防御,悄无声息潜入栖鸾宫,等宫中高手发现时,他已擒住炎琴悦,只待脱身。 双方短暂交手,对方身法奇诡,又施展了古怪异术,一举将暗卫首领击退,等栖鸾宫其他人反应过来,岳无极已然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玉潋心在栖鸾宫内扫视一圈,四下皆有明显的交手痕迹,也残余了大量碎散的灵气和震魂魂骸之力。 岳无极虽破虚离去,但玉潋心自有追寻其踪的法门。 她双手结印,召出一只饕餮兽,冷声吩咐:追! 那饕餮小兽嗅到空中残余的魂骸之气,顿时像尝到血腥的饿狼,巨嘴一张,垂涎三尺,粘稠的唾液溅得四处都是,瓢泼似的甩在玉潋心身旁那合道境高手身上。 后者一脸惊怒嫌恶,又不敢当着玉潋心的面表露出来,遂强压不悦,率几名暗卫跟在玉潋心身后追出皇宫。 玉潋心自不会理会旁人眼色,饕餮速度极快,一路横冲直撞,当面砸毁了两道宫墙,然后径直奔北而去。 它所去方向,正是引魂宗之所在。 疾行途中,玉潋心不忘给阙清云留下标记。 小半个时辰之后,引魂宗山门自远处显现轮廓,身旁暗卫还欲再往前,直闯入山中,玉潋心却在此时停下脚步。 仙师?何不入山?那暗卫首领目露疑惑,都已经来到此处,他们人手也还能应付,他不明白玉潋心为什么这时候突然不走了。 却见那红衣女子倚树立着,扬臂理顺被风吹散的长发,卷起一梢于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懒洋洋地说道:你们想去就自己去呗。 你暗卫首领表情有一瞬扭曲。 玉潋心斜眸瞥他一眼,无所谓地字袖中翻出一颗灵石,逗狗似的朝饕餮扔过去。 大璩兴亡,谁死谁生,在她眼中并不重要,她赶来相帮已是仁至义尽,师尊叫她稍候,她自不会莽莽撞撞一个人冲进去。 不多时,天边划来一道流光。 玉潋心这才笑了笑,一派轻松闲适的模样:差不多了,走吧,上山。 作者有话要说:  _(:3」)_我来了,我就是个摸鱼精 第102章 只见白芒一闪, 一身素净白衣的阙清云现身于玉潋心身侧,后者唇角微扬, 朝其吐出一截舌尖,神态娇俏,好似在邀功请赏。 便是她一个字也没讲,阙清云仍听懂了她的心声:弟子可难得这么听话,师尊是不是该夸一夸? 阙清云哑然,眼底露出清浅的微笑,遂行至玉潋心跟前, 当着一众暗卫的面, 伸手拍拍她的脸,食指轻轻刮过对方柔嫩的耳垂,温声道:孺子可教。 玉潋心却并不满意,摇头拨开阙清云的手, 轻轻哼了声走到前面去。 暗卫首领瞧见这一幕不明所以,但阙清云也不为之解释什么,只朝其颔首, 声润如泉:有劳,请诸位随我师徒上山。 其人回神,遂抱拳拱手, 以表尊重。 玉潋心携饕餮在前, 阙清云率众紧随其后,不出片刻,便至引魂宗山门。 他们行走之时并未刻意遮掩踪迹, 宗内之人很快被山前气息惊动,数位引魂宗长老现身拦截,皆由暗卫去应付, 玉潋心与阙清云则绕开拦路之人,直入引魂宗后山隐秘之所。 尚在数里之外,玉潋心便觉察到山间藏纳的隐晦气机,魂骸之力绵连不息,以复杂难辨的方式运转,遍布整个山头,却又并非秘境开启之相,难以据此洞悉岳无极的目的。 但也因为对方大张旗鼓,她可以轻易锁定此人所在的方位。 师徒二人在灵气涌动的护阵之外停下脚步,悬立于空。 饕餮扑上前去,一头撞在碗状的护罩上,咚的一声闷响,护罩表面漾开水波似的纹路,而那饕餮则遭反震之力所创,呜呼惨叫一声,倒跌出去。 玉潋心掐诀解除术法,那小兽便噗的一下化作烟尘,随风而散了。 视线越过枝叶繁茂的丛林,可见一条蜿蜒小道延伸至远处山巅,道路两旁点燃红彤彤的火炬,火把与火把之间,绳结勾连,黑白相间的绸带迎风而舞。 越往上,阴气越盛,魂骸之力也愈渐浓郁。 阙清云道:此处该是招归神魂的祭坛,于此做法,多半有沟通阴阳之效。 招魂?玉潋心挑眉,那炎琴悦岂不就是这场法事的祭品?岳无极如此大费周章,欲召何人魂魄? 下去就知道了。阙清云回答她。 尽管她未明说,但玉潋心瞧着她成竹在胸的模样,多半心中已有猜想,不过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要验证其所想并非难事,只需看看这祭坛上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在此之前,需先破开祭坛外的防御阵法。 破阵,玉潋心最在行了。 她合拢双手,开启镜虚秘境,外沿拓展开来,直将藏于山中的祭坛与外围相连的阵法一同笼罩在内。 镜虚之力掌管时空之法门,而时与空之力,取之不尽,遍布虚空各个角落,镜虚秘境覆盖之处,所有迷雾都将散去,晦暗不明的真相清晰可辨,这护阵阵眼也无所遁形。 听得一阵噼啪爆鸣,藏于山林石缝之间的阵纹灵玉渐次损毁,不出一个弹指,祭坛外的护阵便被玉潋心破除。 师徒二人沿蜿蜒山道拾级而上,石阶两旁巾巾屡屡的黑白丝带迎风起舞,漂浮无定,为天地平添一抹肃穆冷厉的悲戚之感。 岳无极高举双手,孤身立于一柱玉白高台中间,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空,脚下是莽莽苍苍的群山。 一眼望去,辽阔浩瀚。 他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一具石棺,左侧石棺盖上是一体态纤细,着水色衣裙的女子,而躺在右侧棺盖上的,则是半个时辰之前,他从皇宫中掳来的帝女,炎琴悦。 炎琴悦四肢被缚,手腕脚腕都扎有森白的骨钉,一股股鲜血顺着石棺缝隙流淌在祭台上,充斥预先刻画在台面上的阵符纹路中。 祭坛之上,招魂仪式已然过半,高台四周环绕着丝丝缕缕的残魄,只待他将所有残魄从因果轮回之中抽离,聚合一体,所召之人魂魄便能显形。 什么人的魂魄非要以帝女之血作引,勾连阴阳与天地?答案已呼之欲出。 是云月寒。玉潋心道出阙清云心中猜测。 想必那置于左侧棺盖上的水色衣裙的女子,便是三年前被大祭司浑天道尊设计,为福泽天下苍生死去云月寒。 以骨肉血亲之血为指路明灯,岳无极的目的昭然若揭,他竟是想复活云月寒! 但逆转阴阳,招已死之人魂魄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便是活人祭品! 有人由死转生,便有人由生转死。 分卷(58) 因果自有其定数,岳无极欲逆天改命,悖道悖理而行,以炎琴悦的性命为祭,取血仅是招魂的第一步! 招魂需要时间,祭礼仪式绝难一蹴而就,他自是提前预想到会有人来劫,如此仍敢动手,除了孤注一掷的狠绝,自然也少不了长久以来苦心筹备。 当玉潋心二人在祭坛外现身,岳无极咬牙勾唇,眼神阴厉而狡诈。 一身玄黑祀袍无风自动,衣摆猎猎,他旋身踏步,鞋面嵌有兽爪纹路的雕饰,步子落下,兽爪沾血,在石台上抓挠出狰狞的爪痕,又彼此交错,结合,形成一个个古怪的符文。 凌乱的气劲在空中盘旋交错,熟悉感扑面而来。 玉潋心脸色微沉,阙清云已然出声提醒:当心,是幻阵! 话语声落下的同时,岳无极脚下法阵凝结成型,灰蒙蒙的雾气凭空出现,笼罩整个祭坛。 景物扭曲,视野变幻,出现在玉潋心眼前的,是火海滔滔的陌衍山庄。 是她自爆元婴之后,阙清云拥抱着她的刹那。 这一次,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这一次,阙清云没来得及救她。 白衣如雪的女人伏在她身前,紧紧抱着她的脑袋,暗紫衣袍的曲衍魔君踏着废墟行来,在她们身侧停驻,波澜不惊地开口:恭喜圣主,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阙清云扭头看他,一言不发。 遂起身,一柄长剑毫不迟疑地捅进心口,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哑着声冷冷说道: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下一瞬,散于地面的血开始回流,风吹落的树叶飘转着回到枝梢。 时间悄然倒转,回到玉潋心死去之前。 救她。 阙清云拥紧玉潋心,闭上眼对镜虚魂骸说。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懂 稍稍解释一下吧,逆流读档,是镜虚灵嗣的能力 所以前世徒弟自杀师徒一起重生了,这里师父和徒弟易命,得到灵嗣身份后也借用了这个能力 咳,就是说,第一卷 陌衍山庄,其实小徒弟又死了一次_(:3」)_但师父为了救她也毫不犹豫自杀了 虽然是听起来比较复杂的设定,在这里提一下,不过就是为了推动师徒的感情线罢了doge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626002、kl 2个;尘沉℡、毕竟你是睿智呀、ta、绿豆桂花糕、美好的一天从作死开始、咕噜噜、m_ds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望我磕的cp别再be了 49瓶;叶希的薯片去哪了 45瓶;kikikanli 35瓶;青岚 30瓶;xy 20瓶;成满旧物在北京 15瓶;肚子几碗大、云中孤梦、鴿子熊、清酒、可爱因子1/n、吴哲晗她老婆、48153890 10瓶;唯你初色、46776617 4瓶;q 3瓶;pop ?、月乌、落寒.、上善若水 2瓶;夙卿、dawn、尚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身处幻境之中, 玉潋心意识清醒,明白这不过是岳无极的阴谋为了祭坛上的法事顺利进行, 设法拖延时间。 她该在第一时间破开幻阵,冲上祭坛,断其肖想,破其执妄。 可她同时,又在这清醒的认知中,迟疑了。 不得不承认,岳无极狡猾至极, 震魂魂骸则最懂人心。 它总能轻易窥破旁人深藏于魂魄甚至轮回中的秘密, 借以抨击心神,或拉扯牵制,或愈卷愈深。 她直白地凝望幻境中阙清云,捕捉对方眼底深切的忧思, 与沉重的,化不开的浓情。 将那幽潭深处难得漾动的波涛深深印入魂识之中。 她对阙清云的恨缠连万年之久,可与之相对的, 是与这人宿世相煎,纠缠不休的渴求。 时间继续向前延伸,阙清云以两成魂魄供养镜虚, 自身真气倒灌, 痛不欲生。 阙清云在月黑之夜独往后山,将宗主印盛入木匣,设阵、留字, 再悄无声息,若无其事地回到她身边,搂着她入眠。 若她继续沉迷于幻象之中, 她将看到更多的阙清云,亦或是真相,亦或只是她的臆想。 画面中白衣似雪的女人,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尖上。 她自恨其清高,却也爱极了对方每一张脸孔,每一个模样。 连同阙清云刻意藏起的秘密,诡谲多变的私心,或是大无畏的信仰,她都一并爱着。 这从她潜藏的记忆中抽调出一幕幕,组成她看到的,听到的,有关阙清云的一切,牵拉她的神魂,令她难下决断。 祭坛两侧的篝火越烧越旺,自帝女身上淌下的鲜血汩汩流淌,在石棺底部汇成小河。 阵成,女孩儿陡然惊醒,却因四肢剧痛扭曲了脸孔。 五脏六腑有如刀割,逆血涌上喉头,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溅了她满脸满身。 她身体虚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扯她的魂魄,痛得她浑身抽搐,可喉咙却被人扼住,除了涕泪横流,半点声音也难发出。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艰难张嘴,嘴角霎时溢出裹着白沫的鲜血。 瞳孔开始涣散,意识也变得模糊朦胧。 痛苦、绝望、恐惧。 不解,亦不甘。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需得经受这一切。 自来到这世上,因为身份、地位,她的周围时常暗藏杀机,身边的婢女仆从换了一批又一批。 然而,再如何小心翼翼,她也未能逃脱宿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些人的眼中钉。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正脱离身体,她将去往未知的地方,游离、消散,不再记得这荒诞且毫无意义的人生。 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岳无极兴奋地凝望虚空,那一缕缕残魄正在术法感召之下缓缓聚合。 他痴迷的眼神中透出无边的炽烈与疯狂,高举双手,唱诵赞歌,黑色的祀袍随风起舞。 苦心筹谋三余年,原该更不着痕迹,利用那骨笛一点点吞噬炎琴悦的魂魄,等待更万无一失的时机。 但听澜宗来的师徒二人打乱了他的计划,玉潋心的存在更是令他忌惮,不知何时就可能摧毁他筹备的一切。 他等不了,亦不愿再等。 云月寒,云师妹!岳无极高声唤道,炎氏之人害你枉死,师兄自会替你报仇,你且回来罢! 其声落下,虚空中那缕魂魄愈发凝实,与此同时,岳无极身后作为祭品的炎琴悦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招魂祭礼已进行到最后一步,只需将云月寒的魂魄送入保存完好的尸骨,再用炎琴悦的血将其魂魄与肉身黏合,他的云师妹便能死而复生! 他眼中火焰愈发炽热,尽管这场法事消耗巨大,令他脸色煞白,体力不支,但他即将达成夙愿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复活云月寒的决心! 可就在此时,虚空中凝结成型的魂魄开始飘摇颤抖,被术法牵引的那团魂火扭曲挣扎,一声声悲恸的哀嚎从中传了出来。 岳无极听闻此声,顿时脸色大变,瞳孔收缩,不可置信。 随即心头便升起不可遏制的惊怒与不平,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 你当初死得那么冤枉,为什么不肯复活?!岳无极面色扭曲,陷入魔怔似的疯狂咆哮,师兄知道,必定是那炎氏子逼迫于你,云师妹!你不要害怕,有师兄在,师兄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可听闻他之所言,那刚刚聚合的魂魄不仅没有停下颤动,反而挣扎得越发厉害,凄声阵阵,笼罩整个祭坛。 岳无极为这厉声叫嚣所扰,竟是气急攻心,倏然一口逆血喷在台上。 他怒目圆睁,眼中尽是不甘与急怒,为了复活云月寒,他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眼看胜利在望,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被他召回的云月寒却不肯回到其肉身之中,重返阳间。 因这一时疏忽,心神松懈之际,祭台外的幻阵忽然剧烈波动,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右侧飞了过来,径直斩向岳无极托举魂火的双手。 岳无极惊觉变故,强行稳住心神,同时侧身避开剑气偷袭,便见一身素衣的阙清云携剑而来,又是一剑刺向他的肩膀。 一招接一招,不留丝毫喘息的余地,岳无极一退再退,足跟一顿,脚已踩在祭台边缘,再退,便要从台上落下去,那他今日之所为,便要功亏一篑。 阙清云!岳无极咬牙切齿,滚开! 他猛一跺脚,咬破舌尖,以血祭之,一团团乌黑的魂气聚拢凝合,化作一只模样狰狞的魂兽,咆哮着俯身冲上祭台,将阙清云牵制。 阙清云一剑斩于魂兽之身,却未能伤及分毫,剑气从魂兽身体中穿了过去,而那魂兽冲势不减,一口咬住她的胳膊。 剧痛随之蔓延四肢百骸。 她曾领略过这种痛苦,魂魄被尖利的牙齿切割,撕咬,体内的灵气飞速动荡,一旦她心神有所松懈,这一口魂魄被撕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忽而,她听得嗡一声震鸣,便见黑影掠空而过,饕餮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其体积相较岳无极召出的震魂魂兽大数倍不止。 震魂魂兽觉察危机临身,但未来得及撤退,那饕餮便一口吞下它半个身子。 咬在阙清云魂魄上的魂兽自然松开利齿,口中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然而饕餮魂兽没有给它逃走的机会,紧追其上,又是一口,将残余的部分也吞了去。 贪婪的饕餮尚不满足,一双猩红的眸子转向悬浮于空的云月寒。 美味而纯净的魂魄之力令它垂涎三尺,两颗眼珠子都冒起金红色的血光。 可不待它有所行动,一袭红衣乍现身旁,不由分说给了它一巴掌。 让你好好做事,不要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  饕餮:qaq 妈耶,后天就六一了,我觉得我还没有准(mo)备(gou)好(yu),嘤嘤嘤嘤 第104章 饕餮巨兽发出一声嚎叫, 不甘又愤怒,猩红的双眼怒瞪玉潋心, 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然则玉潋心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朝它脑袋挥去一拳,咚的一声闷响,同时教训道:瞪什么瞪?!不服憋着!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饕餮两只铜铃大小的眼睛充斥着不可置信。 它从未见过如此刁蛮无礼之人,比它尤甚! 不等它从愣神的状态清醒, 躁怒撒气, 玉潋心突然双手抓住它的耳朵,口中默念法诀。 下一瞬,它受术法牵制,魂体消散, 还归玉潋心的识海,眼前景象变幻之时,还听得那嚣张放肆的女人大言不惭: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嗷 堂堂十灵之一的饕餮神兽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谁人见它不是闻风丧胆? 饕餮气得几乎原地升天,在识海中咆哮闹腾,然而一转眼, 化作血色魂火的镜虚忽然凑到近前, 将他刚才吞噬入体的震魂魂兽扯出一丝魂气来,自行炼化吸收。 它出去费心费力战斗,到手的东西改了名换了姓, 就是它的了,镜虚此举无异于盗窃! 火上浇油! 饕餮怒声咆哮,哪里还顾得上玉潋心, 当下便要先与镜虚这贼子分个高下! 任识海中两大魂骸斗得头破血流,玉潋心作壁上观,反正有森罗魂骸帮她盯着,这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没吵出过什么结果来。 下回有利可图,它们不还得紧赶着出来卖命么? 体内魂骸争执不休,祭台上的形势也是瞬息万变,玉潋心救下阙清云后,召回饕餮,不远处那岳无极已近疯魔。 他强行制住云月寒的魂魄,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他都要将其复活。 虚空中那缕刚刚成型的魂魄正激烈挣扎着,可她到底也只是一缕魂魄,无法抗衡震魂魂骸之力,更难以挣脱岳无极针对她设下的枷锁。 炎琴悦的惨叫声更加凄厉,一旦云月寒复活,帝女便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云月寒被术法之力牵引,即将回到肉身之中,玉潋心耳侧响起阙清云的声音:潋心,以镜虚之力断其因果。 既是以魂骸之力为引所设的招魂法阵,自然也只有魂骸之力能予以最大程度的破坏。 玉潋心并不迟疑,当即拂袖,一道无形的风刃卷了出去,撕裂虚空,猝然斩断术法相接的两端。 那牵连生死因果的丝线在岳无极手中断开,他两眼圆睁,惊惧而愤怒地咆哮:不! 云月寒的魂魄在虚空中扭曲闪烁,自魂骸之力化作的绳索中挣脱,可她并未立即消散,而是一摆首,闪电般奔向炎琴悦。 惨叫声戛然而止,扎在炎琴悦四肢上的骨钉猝然崩落,汩汩而流的鲜血也随之止住,伤口飞快愈合。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连阙清云二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更惶说采取应对之措。 事已至此,她们反倒成了看客。 石棺上的女孩儿睁开眼睛,那双原该是墨色的眼瞳中掠过一抹晶蓝色的幽光,随即,她缓缓起身,双腿悬在石棺一侧,冷眼瞧着岳无极。 云师妹!岳无极颤着声唤道,虽满目震惊,可他心中还存了半分侥幸。 尽管那还是炎琴悦的肉身,可其神态,气息与举止,都已变了模样。 内里真正主导这具肉身的魂魄,是被岳无极从轮回之中召来的已死之人,云月寒。 炎琴悦自身的魂魄则因过于虚弱,应当尚处于昏迷状态,但也因此侥幸保住一条性命,避免了因被当做祭品,魂飞魄散的结局。 为什么?岳无极双肩颤抖,他哪里不明白云月寒铤而走险,是为了护佑炎琴悦。 方才稍有差池,今日在这祭坛上灰飞烟灭的,便将是云月寒了。 岳无极愤声控诉:云师妹!是炎氏一族害你身死!这丫头不过炎氏族人之罪果,你何故为了她这样做?! 这是炎氏之人该付出的代价!她若死了,你的过往都将被抹除,你仍是引魂宗宗主引以为傲的女儿,我岳无极最疼爱的师妹! 他越说越激动,摊开的双手不住哆嗦,竭尽所能劝导云月寒,试图令这场招魂法典继续进行下去,达到他最初预想的结果。 大璩将要亡国,炎氏一族不复存在,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为了你,师兄愿意付出一切! 师兄绝不会再让你遭受委屈,担负屈辱和骂名! 分卷(59) 云师妹!回来吧! 岳无极声声泣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他说再多,也是南辕北辙,难以激起云月寒心中半点波澜。 师兄。石棺上的女孩儿叹了一口气,那双幽邃的眼眸神色复杂,既有怨恨,又有无可奈何的悲悯,终叹息道,一厢情愿是没有结果的。 岳无极闻言一愣,随即额角暴起青筋,像一头发了疯的猛兽扑上前去,咆哮着质问她:为什么?!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事到如今,为什么你仍然,连个机会也不给我?! 请师兄自重。云月寒面不改色,不能回应师兄的期待和感情,月寒心中有愧,但温瑜乃月寒之夫,琴悦乃月寒之女,皆为月寒骨肉至亲,为他们而死,月寒死得其所,心甘情愿。 可如今,师兄却要杀我爱女,以其魂祭吾之命,月寒恕难遵从。 还请师兄放下执念,勿再执着于月寒了。 岳无极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闷棍,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他迄今为止的所有筹谋,只要云月寒不屑一顾,便都毫无价值,也没有意义。 呵原来如此。他低垂着头颅,口中发出诡异的冷笑,所以不管我怎么做,在师妹心里,都比不过那个瘸腿的亡国皇帝! 那我这些年坚持的是什么?岳无极喃喃自语,表情越来越扭曲。 他两眼一瞪,乌黑的雾气从他背后升腾起来,在空中飞舞盘旋,聚成一头形貌狰狞的可怕凶兽。 师妹瞎了眼,师兄怎么能看着师妹堕落下去?既然师妹冥顽不灵,那师兄也只有擅自做主。 留不下师妹的人,便留下师妹的魂。他嗬嗬笑着,一双阴冷的眼眸毒蛇似的看向云月寒,瞳孔倏然放大,师妹与师兄往后不再离分。 这极度扭曲的心智,恶心得玉潋心五官皱成一团。 头一回见比她还偏激的人。 换句话来说,岳无极不过是沉浸于为云月寒付出的过程,自我感动,并挟恩以求报,满足自己的私心罢了。 如今因爱生恨,竟要将云月寒的魂魄吞噬泄愤。 其情可悯,但其心可诛。 她下意识看向阙清云,后者也正巧回头,与她四目相对。 好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在这极肃穆的场合,阙清云竟弯了弯唇。 而后,便听她说。 为师与吾徒两情相悦,自不当与此人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早更了,我真棒! 摸鱼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开始冲全勤了,嘤嘤嘤 fighting! 第105章 被阙清云戳穿心思, 玉潋心不恼也不羞,眯眼朝对方吐了吐舌头。 便在此时, 不远处传来轰隆声响,岳无极笑容古怪狰狞,两眼寒光如瀑,身后魂骸之力聚成可怕的兽影。 魂骸之力急剧震荡,飞快蹿升的灵压笼罩祭台,癫狂的咆哮与愤怒的嘶吼声相互交错,宛如一声声尖利的鬼哭, 令人胆颤心寒。 几在岳无极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身后那鬼影便猛地向石棺飞扑上去,一张吞天噬地的巨嘴投下大片阴影。 阴气扑面,云月寒冷厉的眸子中透出些许惊慌,在魂骸锁定之下, 她丝毫无法动弹。 眼看着震魂魂骸将要将其吞噬,脚下的祭坛忽而震动起来。 剧烈的摇晃使得岳无极出招速度有一瞬迟滞,随即便见地面裂开一道道的缺口, 数不清的青藤盘旋而上,从地缝中钻了出来,将云月寒连同她身下那座石棺一块儿卷起, 抛向空中。 同时, 嗡的一声震鸣,镜虚秘境转瞬铺开,猩红的秘境天光笼罩四野, 将虚空割裂,在震魂魂骸与云月寒之间,划开数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岳无极见状, 两眼血丝密布,情急之下不甘心地朝前一扑。 刹那间,鲜血四溅。 碎裂的虚空形成比刀子更锋利的乱流,只短短一瞬,便在其身上割开密密麻麻、鲜血淋漓的伤口。 岳无极受了重伤,伤口吃痛,稍稍恢复一些清醒,可眼中的妒火和疯狂却越烧越旺。 他转头看向身后二人,视线落在屡次坏他筹谋的玉潋心身上,恨得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跳,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 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岳无极发了疯,见谁都咬,是你们在一直妨碍我! 玉潋心稍稍眯眼,可目光并未与这疯子对上,她仔细观察着岳无极身上渗出的黑气,发现震魂魂骸正以极快的速度吞噬岳无极的魂魄。 以这速度,想必不出数息,岳无极的理智就会完全消失。 然而身处漩涡中的岳无极并未觉察震魂魂骸的异动,他心中不断蹿升,浓郁到极致的怒火对魂骸而言,正是最鲜美的佳肴。 震魂魂骸,生于恨,长于恨,如今,亦狂于恨。 其魂骸之力迅速攀升,玉潋心眉心微蹙,觉察镜虚秘境微微颤抖,竟隐隐有难以支撑之势。 它吸收的恨,足以让他破开枷锁,反客为主。 黑气越渐浓郁,那黑影终于凝聚成型,变成一个新的头颅,攀附于岳无极的肉身之上。 它将岳无极的魂魄吞去一半,剩下另一半则像藤枝似的纠缠于其肩背,既与之共生,又独立生存。 故而呈现在玉潋心和阙清云面前的,则是一个长了两个脑袋的怪物。 与此同时,不断膨胀的震魂魂骸之力达到极限,镜虚秘境的天顶竟响起镜面破碎的噼啪的声,出现几道难以觉察的裂纹。 岳无极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充血的眼睛从眼眶中瞪出近半,眼瞳却收缩有如针尖大小,嘴角流下猩红的涎水,支撑他行动的唯一理由,只剩下了恨。 无边无际的恨,心中再无旁的思绪,只有恨充斥于天地。 他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半张的嘴里只余呜呜哇哇的嘶鸣。 阙清云挥出数道剑气,却见空中掠过数道残影,岳无极速度快得惊人,反应迅速地将这几剑躲了开去。 他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陡然扑向玉潋心。 速度快得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玉潋心心中升起警兆,毫不犹豫抬臂抵挡,便觉迎面而来一扇巨锤,力道大得不可思议,瞬间将她掀飞出去。 只听得一声爆鸣,她坠落于祭台边缘,后背将地面砸开一个大坑,祭坛也因此缺了一角,四周都是蛛网状的龟裂。 沉重的打击令她心口闷痛,秘境天顶上的纹路再次增多。 镜虚秘境岌岌可危,若再承受两次冲击,恐怕就要坍塌下来。 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危局。 不等她喘口气,岳无极那张扭曲的脸孔便在眼前倏然放大,他张开的五指上纠缠着浓密的黑烟,狠辣地抓向她的天灵。 锃 剑鸣之声由远及近,转瞬间便至近前,斩向岳无极的后颈,后者不得不抽手转身,震开这突然袭来的一剑。 玉潋心因此得到片刻喘息之机,飞身一跃后退数丈之遥,蜿蜒青藤在她脚下汇聚,托举她的身体,令她移动速度成倍提升,也更易躲开岳无极的扑击。 阙清云加入战斗,玉潋心承受的压力瞬时被分走大半。 可岳无极已然疯癫,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管谁在跟前,他都只本能地杀戮、进攻。 玉潋心趁机调整状态,师徒二人轮流出手,平分岳无极的注意,好在震魂魂骸虽强,可受其驱使的岳无极已丧失基本的思考能力,化作一头疯狂的野兽,被玉潋心和阙清云戏猴似的遛着走。 如此交手数个回合,岳无极很快就遍体鳞伤。 忽然,他招式一变,身影一闪便不见踪迹。 玉潋心瞳孔收缩,虽未见着人影,但她凭借直觉心中已生出预判。 一根青藤蜿蜒而上,卷住她的腰腹,拖着她向旁侧横移数尺,便听得一道风声,岳无极凭空出现在她刚才短暂停留的位置,一只手前伸出去,还做着擒拿的姿势。 渐渐由魂骸接管了岳无极的神识,操控了他的身体,因此速度又拔升一截,而且行动越发诡谲,不再理会阙清云的进攻,只紧紧咬住玉潋心一个人。 震魂魂骸之强,令玉潋心刮目相看。 唯一的破局之法,是放开饕餮或镜虚的束缚,就像当初对战浑天道尊的分识。 虽然足以赢得这场战斗,但她也务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玉潋心从来不愿冷静思考,只要心中做出判断,有了得胜的法门,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然而,就在她准备放手一搏的瞬间,祭坛竟又一次震动起来。 起先她以为是岳无极又有了新的手段,但令她意外的是,崩裂的是岳无极脚下的地面,同时湛蓝光芒自地缝中透出,拔地而起数丈高,形成一圈禁阵,将岳无极束缚于其中。 两位仙师,趁此机会!云月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不知何时已进入战圈,双手并在一起,结了个古怪的印结。 那突然出现的禁阵,毫无疑问是云月寒所为。 玉潋心顿了一瞬,阙清云却毫不犹豫出手,冷白衣衫随其出招之姿翩然舞动,绝美的身姿背后,是无穷无尽的杀机与锋芒。 冷厉的剑锋破空而去,横贯长虹,不偏不倚透进岳无极的心口。 后者身形一晃,口中喷出逆血,随即爆发更蛮横的气势,两臂锤击于禁阵侧壁,听得咚咚闷响,那禁阵上竟出现了几道裂纹。 云月寒脸色发白,禁阵受损,她也遭到反噬,体内气血一阵动荡,嘴角滑落一丝猩红的血迹。 玉潋心便在这时飞扑上去,一掌拍在震魂魂骸所化的头颅发顶,体内饕餮、镜虚两大魂骸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撕扯其体内作祟的魂骸。 震魂魂骸被束缚于禁阵之中,又遭到两大魂骸夹击,实难匹敌,不过数息就被撕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一部分残魄被吞进饕餮的肚子,另一部分则被镜虚吸收归并,若不是玉潋心急急喊停,留下其十分之一的残魄,可能剩下的这一点儿都能被饕餮一口吞了去。 饕餮不甚满意地啧啧嘴,刚刚饱腹一顿很好地抚平了它心中的怨气,是以玉潋心瞪它,它也权当看不见,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钻回玉潋心的识海。 镜虚是一头笑面虎,其本性之凶残一点都不弱于饕餮,故而玉潋心将震魂魂骸残余的一缕精魄交给了森罗,令森罗代为照看,留着它还有大用,自不能早早成全了饕餮和镜虚这两个贪婪的家伙。 好在先前已经尝到甜头,对于玉潋心的安排,镜虚和饕餮都没有异议。 体内魂骸被强行抽走,岳无极抽搐倒地,四肢痉挛,口吐白沫,两只眼睛瞳孔涣散,已然是活不成了。 属于震魂的那颗脑袋破碎之后,他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人样,可即便如此,也已是满身伤痕,鲜血淋漓。 云月寒落回祭台,缓步行于岳无极身侧,眼神哀戚,却抿唇不语。 毕竟同门一场,岳无极素来对其爱护有加,如今走到这一步,亦非她之所愿。 她沉重叹了口气,自岳无极的尸身上收回目光,看向玉潋心和阙清云,恭恭敬敬地俯首一拜。 玉潋心虚起眼,阙清云则面露不解,轻唤:云姑娘。 二位仙师。云月寒开口,神态虔诚,今日多谢二位赶来相救,保得琴悦性命,然月寒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二位仙师成全。 虽内里是云月寒的魂魄,但外在却是炎琴悦的肉身,玉潋心多少有些不习惯,故而撇开视线,任阙清云去应付。 云姑娘不必多礼。阙清云回答道,尽管开口便是。 云月寒抓紧衣襟,紧张得指尖发颤,闭眼平复片刻呼吸,方恳求道:我想再见温瑜一面。 话音未落,远处天边忽然绽开明亮的烟火。 玉潋心扭头看去,见得一簇窜天猴迅速升空,在灰暗的天穹之下爆裂开来,化作数不清的星点。 阙清云与云月寒也同时听见动静,后者脸色倏然一变,惶急道:是皇宫!有人行刺! 那烟火之所在,确是大璩皇宫的方位。 玉潋心扬眉,颇为意外。 随后,便见数道黑影包围祭台,为首之人一身雅致富贵的紫袍,修为奇高,隐隐有突破洞虚境的预兆。 竟是云景明。 阙清云见得此状,眸心掠过一抹晦暗的幽光,冷笑道:好一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可晚辈有一事不解,还欲向云宗主请教。 云景明背负双手,冷眼瞧着她,闻言亦是一声冷哼,故作姿态地回答:阙宗主所谓何事? 阙清云神色坦然拱手相询:岳无极乃震魂门禁咒之灵,云宗主方才不救他,却在此时拦路,是为何意? 一个疯子,不以大局为重,擅自破坏本座的筹谋,留之何用? 言罢,他抬起眼来,幽暗的双眼看向玉潋心,唇角勾起冷锐而讥诮地弧度:何况,身负四大魂骸,掌控近半秘境的半神转世,可比区区一个岳无极,更有用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不短小了嘛!晚上有二更! 第106章 何等狂妄!何等贪婪! 为了自己的目的, 可将门人弃之如敝履。 那晚辈便好心给云宗主一个忠告。阙清云微微一笑,神态平静, 语调从容,需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云景明哈哈大笑,拂袖昂首:不劳阙宗主费心,岂知诸位究竟是象,还是鼠呢? 从始至终,其冷锐的目光未分出一丝给阙清云身后的云月寒。 云景明脸色一沉, 喝道:动手! 皇宫中燃起的烟火还未熄灭, 阙清云等已被引魂宗众团团包围。 引魂宗合道境巅峰的前辈,云景明亲自动手,大地颤动,祭坛四周的古木旋转易位, 石面坍塌,地缝中透出一道道幽蓝色的光晕,显出一串串古怪的印纹。 这些奇怪的符文潜藏于引魂宗地底, 此刻被灵气激活,发出幽蓝光亮,光柱破开地表, 向外扩散, 以玉潋心几人脚下祭坛为中心,方圆数百丈的空间都被笼罩在内。 这阵法中灵气传导的方式与刚才为云月寒所驱,束缚岳无极的小型禁阵是同一种。 玉潋心心中将将掠过一个猜想, 便听得云月寒佐证道:是引魂宗的护宗大阵! 光柱封锁四野,玉潋心感觉气压升高,肩上像扛了座山似的, 压得她身体往下沉,同时更有另外一种令她心悸的感觉蹿升起来,在这阵法之内,魂骸之力竟然无法运转。 分卷(60) 换言之,云景明启动这护宗大阵之后,她所拥有的四种秘境竟然全都作废,不能开启了。 云景明虽然猖狂,但也明白这听澜宗的师徒非寻常之人,所以不曾掉以轻心,率先开启了引魂宗的护宗大阵,让玉潋心无法驱动魂骸。 引魂宗向来对魂魄之力深有研究,炼魂的法门更是层出不穷,魂骸虽然强大,但归根究底,其本质仍是魂魄。 这护宗大阵便是引魂宗先祖针对震魂魂骸搭建的阵法,万年以来,震魂魂骸一直在引魂宗掌控范围之内,哪怕灵嗣的修为已达到合道境,几能比肩宗主云景明,云景明也从来不担心岳无极跳腾。 这护宗大阵,便是他的底牌。 连云月寒也未见识过护宗大阵完全开启时的威力。 难怪他如此成竹在胸,便是阙清云玉潋心师徒二人联手,他也毫无惧色,有万全的把握将玉潋心擒下。 云景明背手而立,一副翩翩君子的儒雅样貌,冷笑道:阙宗主,玉姑娘,请吧。 皇宫中人影憧憧,几道黑衣蒙面之人包围了乾坤殿,将大殿内外重重封锁,而那大殿主座之上,只炎温瑜一人,时常陪伴其侧的帝师炎承钺并未出现。 就在方才,是他亲自下令,让炎承钺到乾坤殿外稍候。 因东冥氏之女当面立誓,言道此行并非图谋他的性命,不过是想与国君密聊两句,待她把话说完,自会离去。 对方对皇宫布防了如指掌,乾坤殿外的护卫放窜天猴升空已过半盏茶之久,皇城内外,无人支援。 东冥乐自身修为也在洞虚之上,双方一旦交手,炎承钺不见得会输,但炎温瑜必定会死。 两相权衡之下,炎温瑜亦不乏胆魄,答应遣走帝师。 于是这乾坤殿上,便只得国君与东冥氏之女当面。 陛下好气魄,不愧是天下共主。东冥乐一袭青衣,长身立于阶前。 青丝如瀑,悬垂于腰后,发尾处系了个小小的铃铛,随其脚步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这女人容貌柔婉,气质温和,声若幽泉,煞是好听。 可炎温瑜不为所动,越是美貌权高的女人,越比蛇蝎更狠更毒,何况对方出身于东冥氏。 炼尸为傀,想想便叫人胆寒。 他垂眼,语调平和:阁主谬赞,帝师已然退避,还请阁主坦言来意。 倒也没什么不得了的要事。东冥乐眉眼微弯,笑容温柔,不过是想同陛下聊聊那听澜宗的师徒二人。 云景明话音一落,便率先出手。 天色暗了下来,四周吹起呜呜阴风。 比岳无极更加强大的神魂之力汇聚于大阵之中,积压在阙清云和玉潋心的肩头,令她们身形迟滞,不便行动。 几道黑影不分先后奔上祭台,为首之人一掌劈向云月寒的后颈,遂拖拽着将其带离。 于是先前用于招魂的祭台之上,只剩下阙清云和玉潋心师徒。 玉潋心扬首,见护宗大阵笼罩之处,数不清的冤魂厉鬼汇聚而来,在空中形成一片阴云,盘旋飞舞,令人心惊的凶戾之气遍布四野。 这阵仗,不久前她见过一次,便是在云罗宗后山的灵安。 无数悲惨死去的女性化作厉鬼,呼啸而来,其内心的仇恨,可远比这些孤魂更深。 玉潋心面朝祭司台下,平举双手,对阙清云道:请师尊出手牵制云景明,予弟子一盏茶的时间破阵。 在其身后,白衣胜雪的阙清云亦抽剑出鞘,剑尖一抖,姿态从容地上前两步,与之并肩而立。 潋心大可放手施为,为师向卿保证,断无人可踏足这方圆五丈之内。 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这师徒二人还在祭台之上旁若无人地说话,云景明沉下脸去,冷冷哼了一声。 空中那团乌云立时俯冲下来,化作一头虎首蛇身的怪物,血口一张,咬向祭台上的师徒。 阙清云长剑一舞,剑光乍现,凌厉的剑气自其剑尖飞蹿而来,卷起一道锐利的狂风,从那怪物大张的血口之中灌入。 气机激震,收束于一处的剑气爆开,轰隆声响,阴魂聚合而成的怪物也散成漫天黑烟。 双方都已出手,环在祭台四周的引魂宗众也不再只做看客,纷纷冲上前去,其中超过七成试图越过阙清云,攻向其身后玉潋心。 自阙清云话音落下,玉潋心便闭上双眼,神识扩散,像个木桩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虽然镜虚秘境无法开启,魂骸之力亦难调动,但四大魂骸加褚一身,其灵识因此大大增强,远非寻常合道境之修可比。 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跃上祭台,刀光剑影,逼近闭目而立的玉潋心。 见阙清云欲拔剑阻拦,云景明亲自腾身而上,与阙清云过招。 那白衣仙子冷眼瞧着他,即便时局甚微,她亦不改颜色,避让其掌击之时,剑尖逸散的风刃划过祭台,在扑上祭台的引魂宗众脚尖前的地面精准划开寸许深的剑痕。 剑痕交错,有剑气藏于地底,阙清云再一剑落下,剑气迸发开来,瞬息凝成剑阵。 无形的剑阵将玉潋心护在当中,其外回旋剑气削铁如泥,冲向玉潋心的黑衣人行动受阻,不得不先后停步。 阙清云长袖如云,气质清冽,见云景明脸色一沉再沉,她剑尖点向云景明咽喉,那素来冷清的脸孔上露出一丝凉薄的微笑:云宗主,不若猜猜,是吾徒先破其阵,还是阙某率先斩落你项上人头? 云景明顿感受到羞辱,怒目而视,两指震开银亮的剑刃,同时低喝一声:自不量力! 掌风赫赫,天空中散开的阴云再次聚合,那无数阴魂凝结而成的怪物再次显形,咆哮着冲上祭台,直指阙清云身后的玉潋心。 阙清云受云景明牵制,腾不出手来阻截魂怪。 危急关头,阙清云挥剑扫开云景明,而后腾身一跃,以肉身拦截在魂怪行径路线之上。 尽管周身皆为灵气覆盖,但那汹涌的魂潮自她体外冲刷过去,亦引得她心魂动荡,神智有片刻迷失。 然则,魂怪被其体外灵气绞散,未及玉潋心之身,便再度化作一团灰烟,于远处重新汇聚凝结。 阙清云才将睁眼,便见云景明之眉目在视野中拉近。 正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云景明趁人之危,在阙清云拦截魂怪的瞬间发动偷袭,那一掌毫无花哨地击向阙清云的心口。 掌风临身之际,阙清云已回过神来,倾尽浑身解数向后飞退。 虽难避开这一掌,但也尽可能以退势卸去掌中暗劲。 纤瘦的身躯陡然激震,掌风穿透她的胸骨,于后背洇开一朵殷红的掌纹。 与此同时,一丝血线自其唇角滑下,阙清云脸色冷白,血色尽褪,眼神却极具杀意。 云景明心中升起警兆,可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然晚了。 阙清云左手趁势钳住他的手腕,右手举剑前刺,剑尖不偏不倚捅入对方心口,且借剑长,直没入底端,直至剑格抵住云景明的衣衫,将血压实,洇开。 她掀起唇角,眼神冷厉:敢问云宗主,一掌换一剑,可是值当的买卖? 云景明喉头腥甜,脸色难看至极,额角暴起青筋,几有将阙清云生吞活剥之意。 这一剑虽不能取其性命,但无疑已伤及心肺,断其经脉,稍有放松便要吐出血来,可比他那一掌所造成的伤势要严重许多。 既已中剑,云景明不退反进,再将手掌向前一推,暗劲涌入阙清云的胸口,又是一个血掌纹叠在先前那掌纹之上。 阙清云喷吐一口逆血,气势稍显萎靡,但双方谁也不肯松手,既然双手不能活动,便以腿脚相搏。 云景明发冠跌落,披头散发,一代儒雅之士,此刻竟像个神智全失的疯子。 反观阙清云,虽衣袖染血,但其眉目依然清冷淡漠,神态素雅端然,与那云景明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同日而语。 两大合道境高手斗得难舍难分,余下引魂宗众人合力,耗费许久,终于寻到剑阵薄弱之处,将之一掌破开。 剑气爆裂,四散纷飞。 然而,不等他们闯入碎散的阵中,便有一道红衣翩然悬空。 众人竟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露踟蹰。 玉潋心睁眼,眼角倒吊,眸心精芒一闪。 红裙蹁跹,柔唇轻启,如神明降世,以惑人魅语宣读咒言。 阵破!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笼罩祭台方圆数百丈的护宗大阵应声坍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长! 小可爱们儿童节快乐!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4个;rzyh、kl 2个;美好的一天从作死开始、是墨祈丫~、时来运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极熊 180瓶;买下丝芭 58瓶;可爱因子1/n 15瓶;豆腐丸子、青岚、今夕是何年 10瓶;小胖子 6瓶;时来运转 5瓶;落寒. 2瓶;上善若水、渔舟唱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护宗大阵崩毁, 云景明脸色大变,欲抽身后退, 奈何阙清云牢牢钳着他的手腕,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玉潋心的灵识遍布引魂宗后山,压制魂骸的那股力量迅速衰减,祭台四周数名引魂宗高手只觉呼吸一窒,漫天黑雾吞噬了他们的身体,痛觉未来得及激活,意识便随风而散。 没了阵法影响, 玉潋心便化作一尊杀神, 近其身者,皆非其一合之将。 云景明见势不妙,心头惶急之下,狗急跳墙, 竟不惜自断一臂,从阙清云手中脱身,身形一掠数十丈远, 燃烧体内精血,亡命而逃。 阙清云伤势颇重,被云景明用力推开之后踉跄退了几步, 欲追已力有未逮。 眼看云景明飞身扑出百丈, 身影就要没入山野之中,忽然,几根青黑的藤蔓自他脚下破土而出, 闪电般卷住他的脚腕,不等他挣脱,便又有新的青藤飞快生长出来, 锁住他的喉咙,束缚他的躯干。 青藤表皮的尖刺划破他的衣衫,渐次收紧,刺入皮肉,血迹斑驳。 本就在同阙清云的交手之中受了重创,过了精血燃烧的时效,云景明被擒之后奄奄一息,已毫无反抗的余地。 镜虚魂骸封了云景明周身大穴,纠缠的青藤卷着他回到祭台。 引魂宗的高手们死的死,伤的伤,还剩下几个能喘气的,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宗主被人绑得像条死狗,再无往日风度。 玉潋心缓步走向这位引魂宗的宗主,青藤将其牢牢缠缚。 她手腕一翻,取出一把刃长半尺的匕首,一语不发,熟练地挑去其手筋脚筋。 云景明喉咙里咕哝一声,四肢抽搐,疼得额角暴起青筋,面目狰狞而扭曲,却咬着牙没叫喊出声。 玉潋心冷眼瞧着他,然后绕到此人背后,顺着脊梁骨,一节刺一刀。 这样的痛,便是云景明也难以忍受,刺到第七节 脊椎,他终于忍不住发出痛哼。 杀人不过头点地。云景明死咬牙关,两只眼睛通红一片,要杀便杀,既是成者为王,今日本座也没什么好说。 呵。玉潋心冷笑,然后面不改色又扎下一刀,你想死便能死么?哪有那么容易? 云景明疼得肩背痉挛,脖子上的青筋宛如虬结的树藤。 引魂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该我管,你想擒我、杀我我也都能理解。玉潋心语气平静,仿佛在与之闲话家常。 但是她忽然逼近云景明,话锋一转,逼音成线,伤吾师,就算将你千刀万剐,碾成碎末,亦难解我心头之恨! 话音未落,又是接连两刀刺进云景明的脊骨,后者喉咙里溢出惨烈的哀嚎,浑身筋骨都缩成一团。 云景明不堪受辱,求死之心迫切,艰难喘匀气息,又道:可你在此地耽搁,就不怕皇帝为东冥氏所杀,尸骨寒凉么? 玉潋心笑,呵呵哈哈毫不在意:死便死了,大不了我替他收尸。 东冥乐要杀国君,难不成现在她们赶过去就能救得及? 什么天下大势,国之兴亡,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她剜开云景明的胸腹间的剑创,将已然破损,血肉模糊的心脏掏了出来,扎在匕首上举到云景明眼前,嘴角一勾,露出一个诡谲的笑。 你云景明语塞,抬眼对上玉潋心的冷血无情的眼睛,这才真的感到怕了。 玉潋心要他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又开始挣扎,缚在胳膊上的青藤竟被其大力扯断。 他一瞬间冲破封禁的穴关,体内气息疯狂攀升,两眼突出,肉身膨胀,是要自爆之相。 玉潋心脸一沉,冷笑道:休想! 数条青藤刺进云景明的身体,欲在其引身自爆之前,扯碎他的肉身。 忽然,眼前银芒一闪,数道冷锐的剑光呼啸而来,唰唰几下,将云景明斩成数段,连束缚于其体外的青藤也遭了无妄之灾。 碎肢残骸散了一地,好在玉潋心躲得快,没让那血溅到她脸上。 不远处,阙清云执剑而立,抖落剑尖沾染的血迹,收剑回鞘,对玉潋心道:此事已了,带上云姑娘,回皇宫吧。 玉潋心撇撇嘴,并未玩得尽兴,但瞧这满地腌臜,也再无折磨人的兴致。 饕餮与镜虚分食了云景明的魂魄,斜眸一扫,周遭几个引魂宗的高手都面无人色,别说在此时动手,他们只求玉潋心二人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 青藤缓缓收回地底,玉潋心快步行至阙清云身侧,扬声问道:师尊伤势如何? 两枚相叠的掌印清晰印在阙清云素白的衣衫上,瞧着惊心。 为师无碍。阙清云摇摇头,未与玉潋心细说,但她微蹙的眉头和咽下喉头逆涌之血的动作没逃过玉潋心的视线。 玉潋心一声哼,扬眉冷瞧阙清云,语气寡淡地说道:师尊一如既往喜欢逞强,不愿坦诚相告,既如此,弟子关切之心倒显得多余了。 这小弟子脾性古怪,思维也易于常人,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话没说上两句,竟又生气,阙清云颇觉无奈,顿了半息,方好言相劝:为师是不想你担心罢。 可师尊什么都忍着不说,害弟子胡思乱想,一阵瞎猜,岂不更担心么?玉潋心不再退避锋芒,阙清云说一句,她能顶撞十句,咄咄逼人,有恃无恐。 分卷(61) 阙清云眉目清婉,与之对视片刻,倏尔展颜一笑:是为师的不是,待今日事平,潋心替为师看伤可好? 玉潋心闻言也抿唇笑了,神态妩媚,不吝夸奖:师尊可真听话,弟子又心动不已了。 平和的视线掠过玉潋心的脸庞,阙清云不置可否:你最好也说的是实话。 弟子从不对师尊说谎。玉潋心笑嘻嘻地凑近去,将脑袋搭在阙清云肩头,弟子对师尊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阙清云拍拍她的脸:油嘴滑舌。 皇宫中一片乱象,炎承钺在乾坤殿外等候许久,一直未闻殿中声息。 炎承钺担心东冥乐使诈,半个时辰也没得国君召请,他再也等不下去,遂击退护卫在旁的东冥氏侍从,闯回乾坤殿上。 可殿中哪里还有东冥乐的身影,炎温瑜靠坐于轮椅之上,头颅耷拉着,气息微弱。 炎承钺心头一咯噔,霎时脸色大变,忙快步上前,探过炎温瑜颈脉,脉搏平稳,并无性命之忧,不过是昏迷了。 只是虚惊一场,炎承钺长舒一口气,可同时也极为震怒,那东冥氏的妖女去了何处? 与此同时,皇宫郊外一片密林之中,急急赶回的阙清云师徒恰巧与退离皇宫的东冥乐照面,说巧合或许不当,该是东冥乐特地在这儿等着她们的。 玉潋心率先发现林中动静,阙清云随之停步,便见得一棵参天古木之后行出一席青衣。 东冥乐步履款款,姿态柔婉,朝玉潋心二人展颜一笑:潋心妹妹,数日未见,别来无恙。 阙清云虚起眼,上前小半个步子,将玉潋心护于身后,冷厉的眸光刀子似的刮在东冥乐脸上,不客气地插话:东冥氏之人惯来脸皮厚比城墙,今日阙某倒是长了见识。 东冥乐像这会儿才看见阙清云似的,目露惊讶之色:阙宗主何出此言? 阙清云板着张冷脸,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势,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应声。 玉潋心难得见阙清云如此,饶有兴味地翘着嘴角,还想听师尊再与东冥乐争执几句,奈何阙清云本性难改,拢共就说了这一句,便不开口了。 她无趣极了,却也不能任由东冥乐逞口舌之利,遂打断了对方问话:乐姐姐上回说此次相见,你我当为敌人,想必今日乐姐姐来者不善,既如此,何须多费口舌,不若施以拳脚,一较高下罢! 东冥乐却被玉潋心这话逗笑,声若银铃:潋心妹妹这般好斗,转世轮回也没消下这股倔劲,当真有趣得紧。 阙清云眼中寒意更甚,倏然一剑横空,剑气扫过东冥乐的肩膀,在其身旁树干上留下寸许深的凹痕。 东冥乐意外,不得不扭头看向阙清云。 那冷白衣衫的女人举着佩剑,剑尖直指她的鼻尖: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东冥乐,我师徒二人,奉陪到底。 东冥乐先是愣住,而后哈哈大笑:想不到,堂堂天玄宗主,竟有如此强烈的妒忌之心。 言罢,她脸色一变,声音也沉了下来,冷笑道:那你不如先瞧瞧,令你心口灼痛的掌印之下,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阙清云眉头稍蹙,玉潋心已骇然变了脸色。 她不由分说拽过阙清云的肩膀,便见得一缕缕黑气正从阙清云的衣襟往外渗。 青藤蹿天而起,巨浪似的卷向东冥乐,后者却跺地腾空,没入树梢之中,只余一阵清冽如泉的笑声飘然远去。 潋心妹妹莫要着急,乐在湘山望月亭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有二更! 第108章 东冥乐说撤便撤, 毫不犹豫,亦未给师徒二人追击的机会。 玉潋心脸色难看极了, 扩散的灵识很快便探不到东冥乐的气息,她扶住阙清云的肩膀,不顾后者阻拦,用力拉开其衣襟,自锁骨往下,黑气愈发浓郁,隐约可见一枚狰狞扭曲的符印。 这是 玉潋心瞳孔一缩, 骇然色变。 是东冥氏的尸傀符术。 原以为东冥尸傀术只能对尸体生效, 如今看来,竟也可将活人炼化为尸傀。 玉潋心脸上表情都扭曲了,那云景明和东冥乐显然是计划好的,引阙清云入圈套, 将那二人挫骨扬灰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心中怨气无处发泄,玉潋心寒着张脸,死死揪着阙清云的衣领子, 朝其怒目:这就是师尊说的无碍?! 此前为师亦不知情。阙清云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除了隐约灼痛之感, 暂无别的不适。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玉潋心忍了又忍,勉强压下急怒,复问:那师尊可有破解之法? 知道如今若再有隐瞒, 玉潋心必要发疯,阙清云也只好如实回答:没有。 尸傀符术之霸道,连道衍宗的傀儡符术都比之不足, 又是东冥氏的不传之秘,其族中之人大多只懂炼符的术法,却不知解术的法门,唯有本家继承人有资格通晓玄机。 换句话说,除了东冥乐,想必无人能解阙清云身上的尸傀符。 管什么宫阁闲事,徒惹一身麻烦! 玉潋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愤恨不已。 阙清云面有无奈之色,虽不愿触玉潋心的霉头,但事到如今,也无旁的话可说。 遂叹息道:莫要着急,先回宫再说吧。 师尊倒是自在!玉潋心反唇相讥,都什么时候了,自己泥菩萨过江,还有心思管他人闲事! 说完,她松开阙清云的衣领,手上用了些力,将其推得踉跄着退了两步,但她不为所动,转身便走。 未及两步,手腕便被追来的阙清云握住,随即耳后传来对方不复清冷,略显着急的声音:潋心,你要去哪儿? 师尊何必明知故问?玉潋心停下脚步,欲甩开阙清云的手,却被对方牢牢攥紧。 别去。阙清云疾言,东冥乐设此一计,就是请君入瓮引卿上钩,以此女性情之诡谲,难保没有更深的打算,就算你去了,她也未必愿意替为师解毒。 这番话不无道理,可玉潋心心意已决。 她一根根掰开阙清云的手指,冷着脸对她说:师尊管好自己便可,你自带这云月寒去见那多事的国君,弟子之所行,与师尊无关。 言罢,她抽回自己的胳膊,一束青藤凭空出现,将阙清云拦下,便见那抹艳丽的红衣倏然远去,只一眨眼,就不见踪迹。 炎温瑜被帝师摇醒,睁开眼后神情恍惚,愣怔盯着足尖许久,听炎承钺问起方才东冥乐在殿上与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摇了摇头,一语不发。 片刻后,殿前有人来报,说阙清云携帝女炎琴悦安然回宫。 炎温瑜大喜过望,掩下眸心晦暗幽谧的神思,下令叫阙清云快带炎琴悦来殿上。 不一会儿,炎琴悦在宫中侍从的护卫之下来到乾坤殿,炎温瑜举目未见阙清云,正待询问侍从仙师去处,却听得帝女轻唤一声:温瑜。 他猛然愣住,僵着脖子转过脸开,不可思议地看着炎琴悦。 后者已是泪眼婆娑,两行清泪汩汩淌过脸颊。 炎温瑜半张着唇,牙关发颤,透过那双湛蓝眼眸,似看到另一个人的魂魄。 月寒? 今晨下过雨,山中湿气重,眼下日薄西山,林间烟气缭绕,犹似人间仙境。 望月亭中,青衣女子正焚香抚琴,静待来客。 一如数日前,玉潋心携阙清云上山,与此人初见。 倏然,耳侧响起破空之声,锐气斩断珠帘,一枚石子堪比最利的暗器,直指东冥乐的眉心。 锃 琴音雀鸣,无形的音波与那石子碰撞,震荡之间,石子化作碎末,随风而散。 但琴音不止,曲调悠扬婉转,欢声迎客。 一曲抚罢,东冥乐手压琴弦,抬眸看向亭外,与笑嫣然:潋心妹妹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如此不光明不磊落的行径,可与乐印象中的潋心妹妹不符。 话音落下,又是一道暗劲自亭台右侧而来,东冥乐端坐亭中,随手拨弄一根琴弦,那气劲便被抵消了去。 接连数道气劲从四面八方飞旋而至,道道皆指向东冥乐周身要害,琴声锃锃鸣响,气浪翻滚,将望月亭四周的珠帘全部掀起,玉珠相撞,亦起泠泠之声。 倏尔,一声陡然拔高的异响打破寂静,东冥乐手中古琴琴弦断了一根,飞弹而起的琴弦割破她的手指,一滴剔透的血珠落于乌木琴身。 其五指按于古琴之上,抚琴的动作稍顿,便有一截银亮的匕首自其耳后探出,贴近她的喉咙。 一袭红裙飘摇拂地,玉潋心眉目冷艳,立在东冥乐身后,身子稍稍前倾,似将座上之人还于臂弯之内,若非锋利的刃口已割开东冥乐的下颌,这一幕,倒颇有几分缠绵情致。 乐姐姐与妹妹只有一面之缘,加上数日前也不过二度相见。玉潋心的气息拂过东冥乐的鬓角,语调轻柔,却暗藏杀机,乐姐姐何敢断定,妹妹乃光明磊落之人? 东冥乐不恼,神态平和柔顺,右手按于琴弦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 直觉罢了。她微微笑着,语气轻松,轮回之镜虚,贪妄之饕餮,果然名不虚传。 玉潋心解开二者符印,其气息之浑厚,修为之高深,连东冥乐也不能敌。 废话少说。玉潋心虚起眼,眸子里冷光如瀑。 她手中匕首一横,那森寒的刀刃便贴紧东冥乐的咽喉,不再拐弯抹角,你的目的是什么? 东冥乐仍稳坐泰山,拇指轻轻一拨琴弦,笑道:妹妹不若同那听澜宗主断了往来,与姐姐相好?东冥氏可远比听澜宗资源雄厚,若潋心妹妹与乐联手,想必要不了多久,十大秘境便都能物归原主。 玉潋心对东冥乐的提议不置可否,勾起唇角轻蔑冷笑:你们东冥氏能有这么好心? 若潋心妹妹同乐结作道侣,与东冥氏有姻亲,自然也算是半个东冥氏的人了,乐愿倾举族之力,助妹妹重登极顶,破虚成神。东冥乐神态淡然,从始至终,未觉惶恐,对喉间要命的匕首视而不见。 上回姐姐还说放下执念,怎么今日又改了口?玉潋心半分也不信她,妹妹当真不解,究竟什么地方遭了姐姐惦记? 东冥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和玉潋心推拨拉扯,打太极:缘之一字,玄而又玄,妹妹生得妩媚动人,怎么还不许旁人动心? 这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如喝水般容易,倒是与某个闷葫芦师尊天上地下,截然不同。 玉潋心嘴角弯弯,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轻佻地问道:妹妹若答应与姐姐结作道侣,姐姐便愿解了妹妹师尊身上的尸傀符?放其一条生路? 东冥乐好似没听出这话语中的冷嘲,平静淡然地点头:不错。 话音落下,喉间一痛,锋利的刀刃将其咽喉割开寸许长的伤口,一丝鲜血顺着她细腻柔白的肌肤流淌下来,没入淡青色的衣领中。 乐姐姐,妹妹劝你规矩一些,坦言目的。玉潋心瞧着那一缕血迹,笑吟吟地说道,如若不然,妹妹轻信了姐姐先前那番话,你我二人再见,兴许又得二十年。 直至此时,东冥乐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她轻抿薄唇,良久未发一言。 玉潋心这是在威胁她,原该是她拿了较重的筹码,没曾想一转眼,倒成了她才是受胁迫的一方。 难怪。东冥乐沉吟半晌,开口却道这两个字。 玉潋心秀眉微扬,挑衅地睨着她。 即便万年之后再见,妹妹一如既往,令乐心动不已。东冥乐扬唇笑道,先前还只是想逗一逗潋心妹妹,可如今,乐却真有了横刀夺爱的想法,这可如何是好? 忽而,眼前青芒一掠,视野翻滚,玉潋心未见其如何出手,便已被东冥乐反手压制,腰后硌在古琴之上,将琴弦下压,先前未干的血迹也不着痕迹地蹭在她的腰带上。 东冥乐笑意温柔,五指轻柔地抚过眼前之人脸颊,流连忘返地摩挲玉潋心细致的下颌,温声道:潋心妹妹,你看这样可好? 束君于侧,炼其师为傀,倘使再取潋心妹妹之心血炼入灵核,这尸傀沾了人情,想来成色必是上品。 玉潋心眼神一寒,面露惊诧之色。 妹妹莫要着急拒绝,且听乐细细道来。 东冥乐不理会玉潋心震怒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虽唤尸傀,可看着与活人其实并无二致,潋心妹妹既一心痴恋清云仙子,那乐便将其炼作尸傀相赠,届时,阙清云必将对妹妹言听计从,岂不妙哉? 玉潋心沉默半息,有一缕额发遮挡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眼中的神情。 片刻后,她细润的柔唇间呼出一口淡淡的气息,而后视线对上东冥乐深不可测的双眼。 乐姐姐,倘使你最初的目的是要与妹妹合作,便不该一再触犯妹妹的底线。 言罢,青藤飞旋而来,从四方卷住东冥乐,与此同时,玉潋心手中的匕首刺进东冥乐的咽喉,明日午时,妹妹还在此处相候,希望下次再见,乐姐姐能更清醒一些。 届时,妹妹与乐姐姐,再好好谈谈。 伴着她话音落下,东冥乐的分识在穿梭的青藤中被碾作灰飞。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百转千回啊哈哈哈哈! 留评返小红包! 第109章 青藤蜿蜒而行, 玉潋心心神紧绷,直至东冥乐的气息彻底消失, 她才松了一口气。 难以言喻的疲倦和浑身血肉筋骨一同撕裂的疼痛刺激着她,令她脸色发白,踉跄着后退一步,腰身抵住石桌边缘,右手随即扶于桌沿,这才勉强站稳。 每每镜虚与饕餮这两大魂骸争相抢夺她的身体时,都肆意而为, 往往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虽压下了东冥乐的风头,她自己也不好受。 方才与东冥乐交锋,每一瞬都极其凶险,既难把握东冥乐的目的, 又难维系表面的平静。 分卷(62) 不过好在,她赌赢了。 正待稍稍调息一番,视野角落却瞥见一道白衣。 阙清云飞身而来, 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腾身没入亭中。 不等玉潋心有所动作,便探手揽过其腰身, 将她整个搂进怀里护着, 右手抚上玉潋心的后背,温良的灵气没入其身,熨帖经络, 舒缓其四肢筋骨的压力。 玉潋心愣了须臾方反应过来,推拒着要从对方怀里出来。 两人身形相仿,挣扎推搡之时, 手肘难免磕碰阙清云心口伤处,忽听得身后之人隐忍痛哼,玉潋心挣扎的动作也下意识顿了顿。 阙清云立即收紧左臂,圈紧玉潋心纤瘦的身子,下颌也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抱得更牢实了。 碍于眼□□虚乏力,又被阙清云占了先机,玉潋心再难挣脱,思及今日之事仍觉气闷,愤恨难平,不由言语刁难:师尊这是作何?不在皇宫善后,跑来湘山干什么? 她这才刚和东冥乐见了面,阙清云便紧赶慢赶地上了山,想必是御剑送云月寒入宫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 原以为阙清云不会回答,以往她这样问,阙清云总能避则避,仿佛一句关心是多么耻于开口的话语。 可意外的是,短暂的沉默之后,阙清云小声说:你独来湘山,为师心下难安。 玉潋心咬紧牙关,还想接着置气,却又听身后之人温声劝她:东冥乐以为师性命相要挟,引你与之单独见面,必然是有利可图。 但单杀为师,于东冥氏而言,半分好处也没有,还会与你结仇,实在多此一举,故而不必心忧。 你我师徒越是着急,越容易落入东冥乐的圈套,若我二人沉住气,不理会她的试探,最后坐不住的,必然是这诡计多端的女人。 阙清云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贴着玉潋心的鬓发,轻咬对方耳朵:再者,这尸傀符也不是说发就发的,东冥乐没那么大的本事,吾徒莫要着急,咱们静观其变,如何? 话音落下,许久未得回音,玉潋心视线瞥向一侧,冷着脸没理她。 见小徒儿不说话,阙清云心中便有底了,这姑娘到底是将她这番劝言听了进去,只不过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气,还得闹闹别扭才行。 阙清云收回抚在玉潋心身后的手掌,改为双手按住对方肩膀。 两人相向而立,清风拂动衣摆,也卷起对方耳侧青丝,丝丝缕缕,飘扬不息。 潋心,抬头看着为师。阙清云的声音很轻。 玉潋心闻声,倒未执拗地躲开,遂稍稍抬眸,视线对上阙清云的双眼。 这一眼,却颇有几分意外。 阙清云平静柔和的脸孔难得生出两分赧然,但犹豫仅持续须臾。 眉目清丽的容颜倒映在玉潋心黝黑的瞳孔中,距离拉近,缠绵呼吸,再自然而然吻上她微张的唇。 这一吻比之以往少了许多悱恻,蜻蜓点水,一触即走,干净得像一片云。 那人吻过退走,浓密的发隙之间,露出一双微微晕红的耳朵。 再深的吻也曾有过,可如今,这不带丝毫情.欲,试探,安抚,宽慰的亲吻,却令人怦然心动。 仙子落入红尘,果然是人间最潋滟的颜色。 阙清云忍着羞赧,舍去高位者那一身清傲的架子,半是撒娇,半是诱哄,轻晃小徒弟的肩:不生气了,好不好? 玉潋心原还绷着脸,可瞧见阙清云柔情似水的眼眸,不知怎地竟平白生出几分难为情来。 她再难维系脸上冷漠的表情,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丝,虽很快压了下去,仍被阙清云眼尖地捕捉到了。 你笑了。阙清云难得如此语调轻快。 玉潋心忙撇下嘴,冷哼:没有,是师尊看错了。 阙清云见她不承认,也并不坚持,但心里已然认准了她不再介怀,方长出一口气,更自然地拍拍她的脸,揉揉她的脑袋,牵起她的手往山下去。 行了几步,玉潋心忽想起一件事儿。 弟子约了东冥乐明日见面。她说,方才短暂交手,未分胜负。 阙清云点头,修正道:该是吾徒略胜一筹。 像在与谁较劲似的,阙清云今日好些言行都前所未有地孩子气。 玉潋心成功被她逗笑,在其师不可见的方位弯了弯眼,后道:听得师尊方才一席教诲,弟子打算,明日不来了。 东冥乐大概自以为拿捏了玉潋心的把柄,方如此肆无忌惮,一再咄咄相逼,但这师徒二人,从来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是该听阙清云的,晾一晾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阙清云背对玉潋心扬起唇角,笑道:潋心决定便好。 栖鸾宫,炎琴悦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呼吸平缓,神态祥和,是睡着了。 炎温瑜坐在床侧,晶莹的泪水滴落床沿,洇开色泽稍深的水迹。 一炷香之前,云月寒执起他的手,告诉他:我从不恨你,亦不怨你。 可惜世事无常往后岁月,请你照顾好我们的女儿。道出唯一的心愿,她便撒手人寰。 没来得及与他多说两句话,她从轮回之中醒来,只为了再见他一面,解开他的心结,让他别再背负愧疚,沉沦不前。 忆及许多年前初见,他不止一次愧悔,倘使没有那一场因缘际会地相遇,他仍是这大璩的落魄皇帝,可云月寒却是引魂宗的天之骄女。 他虽为人间帝王,却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 云月寒的魂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给尚活着的人,留下无尽的相思与哀恸。 炎温瑜在炎琴悦床边坐了一宿,第二日晨雾散去,朝阳洒落窗棂,窗外响起叽叽喳喳的鸟鸣。 有侍从来报,道是帝师炎承钺在书房等候,有要事与国君相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退来人,四壁机关变幻,炎温瑜操作轮椅,缓慢行过屋外长廊。 书房的门开着,炎承钺立在床边,听得身后动静,便回过身来,向国君见礼。 不必多礼。炎温瑜停在屋外,视线看向廊下草长莺飞的和煦景象,语气平淡地开口,帝师这么早来,是有何要事? 炎承钺微微躬身,回答道:回禀陛下,据查实,昨日两位仙师确实去了湘山。 炎温瑜皱起眉,嘴角绷紧,许久没有言语。 约莫数息时间过去,他才追问:所见何人? 帝师拱手:东冥乐。 东冥乐。 炎温瑜脸色微变。 想必陛下也听说了,玉潋心乃万年以前天玄宗半神转世,不巧,这阙清云恰好又是天玄宗宗主夜轻云的转世。难道陛下真的以为,她们师徒二人尽心尽力,保你炎氏宗室血脉传承,是大义无私,为国为民么? 可笑至极,不若让乐为陛下解开这个秘密 石阶之下,东冥乐一身青衣,笑容温和,若只以貌取人,炎温瑜绝难将眼前这个容姿清婉的女人同东冥氏的可怕邪魔联系起来。 愣怔间,便听得东冥乐开口道:阙清云与玉潋心有不伦之情,万年前天玄事变,天玄宗上下数千人被夜轻云屠戮一空,只因当初那些长老弟子不赞同她和当时还是天玄弟子的明月心结为道侣。 炎温瑜只觉匪夷所思,脸色也相当难看,色厉内荏地反驳:即便她们关系非比寻常,与大璩无害,朕便不管! 说得好。东冥乐抚掌而笑,声音清悦,可如果,她们有害呢? 炎温瑜置于座椅扶手的胳膊微微发颤,抿紧唇一语不发。 却听得东冥乐继续说:迄今为止,玉潋心已收集了三处秘境,换句话说,她当初破碎的魂魄,已被召回十分之三,而那第四份,想必不久之后,也是她囊中之物。 可陛下有所不知,前世半神之魂魄虽能聚于一体,却难相融。 万年以来,当初散于天地各处的残魄各自都吸收了足够的天地灵气,炼化为独立的个体,若欲强行集结十大秘境,必然遭到反噬。 就算她扛过反噬,令半神魂魄聚合,然而,以半神魂魄之霸道,她今世这一缕分识又如何自处? 以这师徒二人性情,绝不会坐以待毙。东冥乐所言掷地有声,故而,玉潋心势必要找到一个两全之法,这两全之法,就在大璩皇宫之中! 炎温瑜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而后,他便见得东冥乐弯起嘴角,盈盈然一笑。 乐言尽于此,慧如国君,想必心中早有定论。 炎温瑜闭眼,胸口起伏,平复呼吸,再睁眼,东冥乐的声音远去,只有帝师在旁静立。 见他良久不语,炎承钺欲言又止,混沌的双眼中暗含关切。 帝师。炎温瑜长长吐出一口气,疏解郁结于心的情绪,语气沉重地说道,拟旨昭告天下,来月初九,举行天祭仪式。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有二更,今天状态一般,写得比较慢_(:3」)_ 第110章 天祭? 炎承钺愣住, 目露震惊之色。 天祭仪式乃大璩王朝国礼盛事,通常只有在皇子立储、新皇登基、先帝驾崩等重要祀典时才会举行。 届时, 四方藩王,各州州统都要奔赴璩阳礼贺,朝拜君王。 在如今朝政不稳的大局之下举行天祭仪式,璩阳城内势必暗流涌动,数不清的牛鬼蛇神将趁机冒头,极有可能引发空前的乱象。 连炎承钺都不得不感到惊疑,故而情急之下冒昧开口:陛下, 天祭之事事关重大, 如此草率决定恐怕不妥,当今璩阳城内已是龙蛇混杂,再开启天祭,恐怕 国之将倾。 帝师话中未尽之言炎温瑜如何不懂, 但他心意已决,不容置喙。 朕已经想好了,并非儿戏之言。炎温瑜握紧轮椅扶手, 字字铿锵。 炎承钺似还想再劝,却被轮椅上的国君挥手打断:帝师不必忧心,且按朕说的办。 再三劝阻无望, 炎承钺也无话可说, 遂躬身俯首,应了下来。 是日,玉潋心在阁中睡到日晒三竿, 午时过半也未起身,自然没有空闲前往湘山赴东冥乐之邀。 窗外鸟叫之声阵阵,扰人清梦, 榻间肤白如玉的美人翻了个身,卷着绵软的被褥挡住耳朵,猫儿似的耍赖,不肯起床。 露在被褥外的肩膀细腻白皙,隐约可见几点殷红的梅瓣。 阙清云则早已起来了,晨间于屋顶纳气,查验了心口伤势,见得那黑气又朝四周扩散些许,不过亦同昨日一样,并未出现强烈不适。 她拢好衣衫,心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尸傀符术必定只有东冥乐能解,她们不去湘山主动相见,便只得设计引东冥乐来。 今日日光晴好,天高云阔,澄澈明亮,一眼望去视野开阔,想必游湖泛舟,也别有一番情致。 遂起身回屋,几步踱至床侧,见榻间那只偷懒卖乖的猫儿正蜷成一团,整张脸埋进臂弯,睡梦中还不时瓮声瓮气小声嘟囔什么,哼哼唧唧的,有趣得紧。 好歹也是一位可以开宗立派的高手了,可私底下还这般稚气。 阙清云眼底藏着笑,面上却无甚波澜,俯下.身贴近玉潋心的耳朵,温热的呼吸自其柔白的耳廓后轻轻拂过。 许是觉得痒,没在被褥间的人儿缩了缩脖子,伸出一条藕白的玉臂,试图拨开扰人的呼吸。 阙清云忍俊不禁,复朝其再吹了一口气。 白皙的指节抓了抓耳朵,忽然一转方向,圈住阙清云的脖颈,拽着她俯身往下。 只一踉跄,唇间便对上那人柔软湿滑的唇舌,撩拨叨扰,在彼此心湖之中惊起层层波涛。 玉潋心早已醒了,哪里经得住阙清云似有似无的戏弄,她撒气似的轻咬阙清云的唇峰,卷着那丰满诱人的唇珠来回舔舐,小舌叩开对方半闭的牙关。 忽然,她一翻身,将阙清云压在床间,两臂撑在其耳侧,俯身再吻,得寸进尺,愈发猖獗。 仰倒之时,阙清云发冠跌落,一头青丝铺散开来,与其淡漠清雅的眉目相应,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别样潋滟。 锦被悬于玉潋心腰际,欲落不落,半掩半遮。 师尊。玉潋心轻轻唤,右手捧起阙清云的侧脸,食指轻轻滑过对方耳廓,不假思索地道出赞叹,师尊宛若天上人,清清冷冷,却又明丽不可方物,这般容姿,放眼天下,想必无人能出其右。 阙清云闻言,眸心微漾,开口却道:潋心言过其实,不论容貌还是天资,吾徒皆不输为师分毫。 这情话算不得多直白,却实难从阙清云这蜡封的嘴里蹦出来,一颗心被高高抛起,玉潋心一大早就满心欢喜。 师尊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假意谦虚,事实上,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道不尽的得意。 阙清云抿唇轻笑,反问她:潋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心悦之,方觉眼前人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好,谁也比不得,够不上。 闷葫芦突然变得很会说话,将缠绵的情话以这般一本正经地语气说出来,玉潋心竟还有些难为情,遂双手捧起阙清云的脸颊,垂首封住对方的嘴唇。 这一吻便不可收拾,衣衫剥落的间隙,阙清云抽空提了提玉潋心腰间的锦被。 只及一半,她亲手养大的狼崽子便一口叼住她的耳朵,湿滑的舌头扫过耳廓,立时激起一身震颤。 玉潋心细细啃咬阙清云的耳尖,同时还朝那渐渐泛红的肌肤吹出一口热气,哑着声问:如此,师尊可喜欢? 阙清云自是不答,紧闭的眼睑下,是一片薄薄的腮红。 玉潋心见状,美色迷心,则折腾得愈发欢快。 渐入佳境之时,还不忘自衣袖中摸出一张明黄色的消音灵符,随手甩在窗户上。 夜凉如水,湘山脚下一条丝绦蜿蜒而过,不少游人正在湖中泛舟。 今日天气格外怡人,云层稀薄,可见万丈高空之上,悬挂一弯银钩似的月亮。 有人泛舟,也有人饮酒,玉潋心卧于画舫船头,一只手撑着脑袋,摇头晃脑听着小曲儿,好不快哉。 对面船上琴声悠扬,她空余的左手端着一只空酒盏,一下一下敲击桌面,和琴曲打着节拍。 分卷(63) 桌对面,则是素衣胜雪的阙清云,酒过三巡,其人面色不改,将佩剑横在膝头,取了一张绢帕,细细擦拭剑身。 距离她们不远还有另一桌游客,正热切地讨论着皇帝新下的诏书。 天祭将启。 皇帝正值壮年,虽因故废了双腿,但勤于持政,这些年来,算是不功不过。 众人已探讨许久,思来想去,唯立嗣最有可能是天祭的动因。 可那大璩皇宫之中,只有一个公主,难不成,国君打算立公主为嗣? 王朝有史以来,也并非没有女子掌权先例,但公主尚未及笄,皇帝也可再娶,这么早便立其为嗣,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黎民百姓哪里能揣度得透帝王心思,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乱七八糟,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为国君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不解,同时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头脑的,陷入了沉默与深思。 船首一位瞎眼的白胡子先生沉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国之将倾,国之将倾啊! 小二给玉潋心再上了壶酒,玉潋心鼻子动了动,酒香怡人。 她将手中杯盏斟满,遂举杯问阙清云是否愿与她同饮,不料阙清云竟摇了摇头:为师已然醉了。 玉潋心笑,手腕回勾,嗔她:师尊骗人。 阙清云但笑不语,玉潋心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哐啷 酒盏自其手中跌落,玉潋心神态迷惘,用力眨了眨眼,愣怔地瞧着眼前两道重影,疑惑道:为何竟有两个师尊? 话音落下,她撑着脑袋的右手没了力气,脑袋往下耷拉。 却在磕之桌角的前一瞬,身前人探来一只手,将她前额护住,免叫她待会儿醒来,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 噗通之声接连响起,除了阙清云,画舫上的游客纷纷软倒昏迷,没一会儿,琴音也消了下去,本该歌舞升平的船上,竟是一片寂静。 一席青衣现身于船头,如暗夜之中悄然出现的幽魅。 东冥乐靠坐着船沿扶手,好整以暇地与阙清云遥遥对视,远处萦萦而来的歌舞声更衬得此地气氛诡异。 东冥乐轻笑着打破沉寂:阙宗主既知酒中下了迷药,为何不阻止潋心妹妹饮下那杯酒? 她语调轻快,面色却颇有几分好奇。 明明阙清云避她入蛇蝎,怎么今日所见,好像又与先前的印象有些区别。 自玉潋心倒下,阙清云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面对东冥乐,她自不假以辞色,闻言只道:因为阙某想和东冥姑娘单独聊聊。 其声清冷,态度孤高,可没有半点礼遇的姿态。 东冥乐眼睛里笑意始终平和温婉,可口中所说的话却格外轻佻:没想到,阙宗主为了与乐单独见面,竟不惜任由潋心妹妹饮下迷药,倘使潋心妹妹醒来得知此事,不知该多么伤心,一片真心错付了呀。 阙清云并不为此言所动,膝头佩剑翻过一面,从容不迫地擦拭银亮的剑身,同时波澜不惊地说道:据我所知,东冥氏族内,已有五百年没有出现能觉醒血统的后代。 此话一出,东冥乐视线微凝,脸色也沉了些许,虽面上不显,但其气息些微改变,于高手交锋之时,已算将心事袒露无疑。 不等她斑驳,阙清云便自顾自继续说:你大费周章设计炎氏君王,挑动天祭仪式开启,不就是担心你们东冥一族在你手中没落。 话音稍顿,拭剑之人抬起头来,与船边的青衣女子对视,扬声道:倘使阙某不遵你的意愿,干脆将这一切都毁了去,东冥乐,你当如何? 东冥乐脸上神情已不复轻松,两眼幽寂,良久,方呵出一口气,无奈摇头:不愧是天玄之主,一代圣君,乐心服口服,不过 倏然,她话锋一转,不到最后一刻,哪能说得清鹿死谁手? 乐自佩服阁下的心胸与智谋,但万年前那件旧事,算是乐在阁下手中吃了暗亏,故而心有不甘,必得当面讨教! 阙清云亦正了脸色,似对东冥乐刮目相看,遂道:阙某自当奉陪到底! 言罢,突然一只酒盏掠空而过,击向东冥乐身侧围栏,将对峙中的两人视线同时吸引过去。 玉潋心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眸光清明,哪像刚刚昏过去的人? 她红裙艳艳,懒洋洋地倚在座上,视线先掠过东冥乐,随后看向阙清云,意味深长地挑挑眉,笑道:你们两位,可别太嚣张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2个;时来运转、lune、k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0瓶;放飞自我的憨批 50瓶;咸猫 19瓶;希望我磕的cp别再be了 15瓶;渔舟唱晚 11瓶;咖啡不加水、万里雁栖江北、枕梦寒、雪见、☆☆ 10瓶;桔子 7瓶;mazie 5瓶;月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玉潋心突然醒来, 亦或是从一开始就假意昏迷,一番表演毫无痕迹, 技巧娴熟,连阙清云都被诓骗了去。 东冥乐眼中笑意不减,见那师徒四目相对,竟轻笑出声:既然潋心妹妹醒了,乐便不多打扰,祝二位相处愉快,告辞! 言罢身子往后, 翻过画舫围栏倒向湖面, 几个起落便隐于夜色之中。 阙清云斜眸觑一眼她的背影,心里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猜到东冥乐会来,同时,东冥乐也料到与她正面交锋胜算不足, 故而略施小计,摆了她一道。 那小二盛给玉潋心的酒水中,所给药量不足以生效, 但却能叫玉潋心觉察。 因此,以玉潋心之聪慧,干脆顺水推舟, 看看她的师尊和这东冥乐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这下好了, 阙清云聪明反被聪明误,东冥乐鞋底抹油跑得飞快,留下这一地烂摊子, 稍一细想,便觉头皮发麻。 潋心她张了张嘴,语气颇为无奈, 你且听为师解释。 嗯?师尊要向弟子解释什么?玉潋心挑着一侧眉毛,笑容格外灿烂,像盛开在四月的桃花,朵朵明艳,解释您为了和东冥乐单独见面,竟任由弟子饮下掺了迷药的酒水么? 阙清云一个头两个大,事实胜于雄辩,她现在怎么说都不合适,便是跳进这湘水之中,也洗不清了。 玉潋心脸上笑容愈是璀璨,阙清云愈觉自己脚下是方泥潭。 是为师错了,为师不该如此。 比起寻找合理的借口搪塞,或许直面对方的愤怒才是最合理,也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经。 这般坦诚地道歉倒是出乎玉潋心的意料,她还以为,阙清云今日能讲出什么大道理来修饰她的错处,掩饰其内心的慌乱。 毕竟,如果不是她中途醒来,待东冥乐走了,阙清云随便找个理由糊弄她一下,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往后她也绝难想起,再以此为由借机刁难。 阙清云以往在这方面的劣迹可是不少。 她在意的,是阙清云的态度,是对方愿不愿意坦诚地放下骄傲,是不是以心高便端着架着。 错了就是错了,不过是事发突然权宜之计,她并非那么小气,斤斤计较的人,可若这么一件小事,阙清云也不愿承认错误,以其位尊而避重就轻,才真伤人心。 好在阙清云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且微低着头,态度诚恳。 在其看不见的角度,玉潋心嘴角翘得更高,不过很快那高扬的唇角便放了下来。 她执起手边玉箸,探手轻刮阙清云的鼻梁:今日玩得尽兴,这笔账记下了,待会儿回去弟子自会向师尊讨还。 瞧这态度,当是不介怀了,但晚些时候,也不得不叫她使使性子,逞逞能。 阙清云抬眸,与玉潋心对视。 后者不避不让,挑着眉看回来。 阙清云遂微微一笑,应道:依你便是。 为何留手? 水面上飘来一道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像笼罩在一团乌压压的黑布里。 东冥乐一袭青衣,盘膝坐于画舫船头。 四周没有掌灯,只其身侧一盏微弱的烛火,将朦胧的身影映照在帷幔之上。 一黑影飘摇而来,隐于暗处,并不现其真身。 护法何出此言?东冥乐轻轻拨了拨古琴,语气平静。 昨日断掉的那一根弦并未修补,露出空缺,其下一道浅浅的血印似昭示着她昨日的心境。 话音落下,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护法毫不客气地责难道:湘山望月亭中,玉潋心竟能破你分识,今日,你与她二人见面,情报竟被人掉包! 若只一次倒也罢了,尚能称巧合敷衍过去,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办事不利,可不像你以往行事之风!难不成厉斥之声骤然拔高,你对那玄月心的转世,还有私情么?! 无形的气浪卷过画舫,将东冥乐身侧的烛火吹灭了,波澜扩散,水面下的鱼儿受惊,扑腾着奔逃开去。 然而,座上之人面不改色,东冥乐轻拨琴弦,锃锃之声萦环于耳,待其气息平复,她方盈盈然一笑,高深莫测地扬了扬嘴角。 护法大人此言差矣。 黑暗中隐有拂袖之声,显出其内心躁怒,但东冥乐仍不紧不慢,拖了好一阵,才又说道:且不说,东冥氏虽与天玄宗不睦,但那已是前尘旧历,万载已过,纵使今日寻到圣主转世,又如何? 东冥氏此次出山,行动计划中,可不包括擒拿玉潋心这一项,只要与大计无关,乐与之如何周旋,不过是乐是私事,与东冥氏何干? 再者,据乐所知,今日负责追踪线人的探子可是出自护法本家,情报被人掉包,护法大人可也脱不了干系! 你!暗处黑衣人震怒,血口喷人! 线人已死,真相如何,再难查证,是不是乐血口喷人,得家主说了才作数。若真是乐行事出了纰漏,自当负荆请罪,回宗室领罚,用不着护法大人操心。 护法怒极,留下一句东冥乐,你休要猖狂便拂袖而走。 东冥乐保持抚琴的姿势,许久摇头轻嗤。 黑暗中,那双晦暗的眼眸闪过冷厉的寒芒。 数息过去,又有几道黑影腾身上船,侍从为东冥乐掌灯,没一会儿,船上便灯火通明。 一黑衣暗卫单膝跪地,向东冥乐汇报今日之所得,末了,问她:大人,眼下吾等该如何行事? 东冥乐理了理衣袖,拇指轻轻抚过袖口以金丝缝制的绣纹:有这听澜宗的师徒在,东冥氏针对天祭的行动胜率将不足五成,既如此,便给这师徒二人找点事儿做罢。 黑衣人拱手:请大人明示。 东冥乐遂唤人撤下古琴,铺开纸笔,执笔蘸墨,运笔如云。 须臾,书成停笔,吹干纸上墨迹,存于信封之中,交由座下之人。 你且拿此书信,去一趟听澜宗。 暗卫将信收好,叩首领命,起身匆匆离去。 东冥乐侧首看向湖面另一侧,那画舫摇晃的烛火映照中,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对坐。 师徒二人又在画舫坐了片刻,饮了些小酒,待船上其余游人将要醒来,她们便起身,踏波而走。 回到宫中小楼,刚步上楼前石阶,玉潋心便揽住阙清云的腰,两人相拥入室,屋门无风自动,哐的一声自行关上。 晚间喝了些小酒,未刻意运功驱散酒意,眼下美人在怀,玉潋心将脸埋进阙清云的肩窝,鼻息间环绕着阙清云身上独有的淡淡冷香,顿觉酒意上头,抚在对方腰际的手也不安分,开始蠢蠢欲动。 她沉迷地嗅闻身前人发间幽香,正要解开阙清云腰间束带,便听得屋外一声鸟鸣,翅膀扑棱的声音打在窗户上,从内往外看,可见窗外有道黑影正在盘旋。 是信鹰。阙清云面有无奈之色,按下玉潋心的五指,示意对方先停一停,处理正事要紧。 玉潋心哪里肯依,借着微醺的酒意俯身叼住阙清云的耳朵不撒口,两人推推搡搡之间,窗户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心下一恼,玉潋心翻出张灵符就要封窗,却被阙清云急急制止:为师既答应了你,今日便不会跑了,你且莫着急,先看看这信鹰带了什么消息来,把它打发了便是。 玉潋心这才松手,但被平白扰了兴致,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阙清云拢了拢衣襟,起身拉开窗户。 那信鹰便扑腾着落到窗沿,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屋里两个人,似嗔怪为何许久不给它开窗。 玉潋心朝信鹰瞪了一眼,阙清云忍俊不禁。 信鹰脚上挂了个藏信的小竹筒,阙清云倾倒竹筒,取出里边儿一张纸卷,展开来看,是一张符。 以掌间灵气渗透符纸,纸上的墨迹便一点点自符上剥落,而后悬浮于空,聚合成一行灿金色的小字: 听澜宗以秦半良长老为首,效仿天玄成立长老议会,筹议另选仁德之辈为宗主,举全宗弟子写请愿书,逼宗主交出宗主印。 换句话说,这是要篡权夺位。 他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玉潋心撇撇嘴,不无嘲讽地说道,听澜宗养出来的这群豺狼虎豹没一个安好心的,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阙清云摇摇头,手腕一抖,那悬浮于空的字迹便化作飞烟,手中的符纸也无火自燃,不一会儿便烧得干干净净。 真正不被驯服,喜欢挑弄是非的,其实也就几个跳梁小丑,绝大多数的人都无主见,人云亦云。 这部分人太多了,杀也杀不尽,徒惹一身戾气和业债,实在得不偿失。 遣走信鹰,阙清云回过头,牵起玉潋心的手。 玉潋心没吭声,垂着眼,似乎正在思索,也好像是在为阙清云驳斥她的观点而生闷气。 何况,以为师之见,这秦半良敢这样做,背后必有推手,你我自可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再多手段,所为也不过财权二字,于我师徒二人,并无损失。 说着,她忽的弯起眼笑了笑,双手捧起玉潋心的脸,拇指轻而柔地抚过对方湿润的唇角。 分卷(64) 美景良宵,何须为旁人之事烦心? 指腹自唇边划过,酥酥痒痒的,玉潋心抬眸对上阙清云幽潭般深邃的眼眸,为其出尘的华彩心动不已。 阙清云朝她微微一笑: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 玉潋心哼笑出声,遂擒住对方手腕。 师尊休想耍赖。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今晚也有第二更_(:3」)_ 但我好累,打卡才第四天我已经要哭了,嘤嘤嘤 第112章 听澜宗传来的书信被阙清云搁置一旁, 玉潋心缠着她折腾,一遍遍讨要, 无休无止。 直至月上中天,万籁俱寂,这屋中动静方消停下来。 师徒二人相拥而眠,第二日清晨,远处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院外便传来一声异响,急促的脚步声如密集的雨点, 随后又是一阵仓惶匆忙的敲门声。 二位仙师在否?!嗓音粗犷的男人在院外敲门, 将那黑木质地的门扉敲得咚咚作响。 大清早的如此聒噪扰人清梦,玉潋心暴躁地皱起眉头,不耐地往身前人怀里钻,拉起被褥试图堵住耳朵, 然而那喊声并不止息,反而越加高亢。 阙清云缓缓睁眼,神情倦怠而无奈, 昨夜折腾许久,及至三更过半才歇下,没躺几个时辰, 又被人吵醒, 别说玉潋心不高兴,便是她,心中也多有怨怼之意。 但听这来势, 其人必有要事来寻,自然是要见的。 她撑着虚软的身子起来,只觉腰腹酸软, 四肢乏力。 阙清云捏捏眉心,瞧了眼酣睡不醒的玉潋心,哑然叹了口气,便是修为再高,也经不得这般无节制地寻欢,往后需得克制一些才好。 翻身落地,身上衣裳已穿戴整齐,阙清云替玉潋心提了提锦被,掖好被角,往窗户上贴了一枚隔音符,阻绝屋外的喧闹,玉潋心眉心拢起的丘陵这才平复下去。 阙清云目光缱绻,五指抚过玉潋心柔白的脸颊:再睡一会儿罢,为师去看看来人有何要事。 遂微微一笑,起身推门出去。 院外,一名人高马大的黑脸侍卫领着两个跟班儿来寻,几轮叫门无人应,其手下疑惑道:这两位仙师皆是修为不俗的高人,如此叫门都不应声,怕是没在屋里。 你懂什么?!领头的黑脸侍卫怒目道,宫门守卫亲眼看见她们回宫,倘使不肯应门,怕是做贼心虚了罢! 敢问阁下说谁做贼心虚?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白衣胜雪的阙清云神态怡然立于门后,一双眼睛幽潭似的深不见底,只轻轻扫过门外三人,后者便觉背上腾起一股森然寒意。 黑脸侍卫立时哑口无言,他僵着张脸,梗着脖子,不回应阙清云的问话,避重就轻地回答:陛下有要事请二位仙师去乾坤殿! 阙清云默然不应,只冷眼瞧着他,盯得此人额角冷汗涔涔,背上也被汗濡湿一片。 眼看其握刀的手开始发颤,双腿也有了站不稳的迹象,不自然地后退一步,她才冷哼一声:走吧。 黑脸侍卫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就要转身,不了身后跟来的两人其中一个突然小声问道:另一位仙师呢?陛下不是说请两位仙师一同前去么? 他怕黑脸侍卫忘了这件事,遂主动出言提醒。 是啊,那位玉潋心玉仙师,身在何处?另一侍从也附和着说。 哦?阙清云原地站着,眉目清冷,斜斜扫了黑脸侍卫一眼,淡淡然问道,需叫上吾徒同去?什么事情竟是本座不能全权拿主意的? 这黑脸侍卫牙关打颤,方才虽然嚣张,可当下却不敢正面挑衅阙清云,只好避其锋芒,仙师一人前去便可。 他身后两个跟班面面相觑,但头领做了决定,他们也不好多嘴。 黑脸侍卫率先朝前走了几步,拉开和阙清云的距离,如此,笼罩在身上的压力却半分没有削减,令他心跳如鼓,仿佛他才是做贼心虚的那一个。 好在阙清云并没有追着此事不放,一行人疾步穿过重重回廊,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乾坤殿。 侍卫们将阙清云带到,复命后便离去。 那两个跟班转身没走几步,便每人都被黑脸侍卫踹了一脚,左边的侍卫个子小一些,被这一脚踹得险些跌飞出去,踉跄好几步,最后还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跟班们面露不解,一脸惶然:老大 让你们瞎多嘴!黑脸侍卫气不打一处来。 那一脚根本不解气,于是这两个可怜虫又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毒打。 阙清云自然不会分心思注意殿外一个拿手下撒气的侍卫头领,此刻乾坤殿上气氛诡异,炎温瑜坐于主位,脸色阴沉如水,而帝师炎承钺则立在他身旁,也是一副心忧之相。 她像平常那般行了礼,却未听得主座之人回应。 见国君不语,阙清云心中已有微妙的猜想,遂主动打破沉寂:天还未亮,陛下便将阙某叫来,不知是有何事吩咐? 朕哪敢使唤仙师啊。炎温瑜双手交叠置于膝头,一双眼睛幽深似海。 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藏着汹涌起伏的波澜,若要形容,此刻短暂的平静,应昭示着即将掀起的风雨。 阙清云来大璩皇宫已有些时日,这还是头一回听得国君这般阴阳怪气。 她长身玉立,面色不改,唇角甚至微微扬起两分凉薄的笑意:陛下这话说得好无道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疑问或者误会,当面解开可好? 误会?炎温瑜似觉得这话可笑,交叠的双手不由握紧。 咬紧的牙关和起伏的胸膛皆透露出他此时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情绪的汹涌,直到帝师伸手去,按住他的肩,提醒他注意仪态和分寸,他才恍然回神,按下激怒之情,冷脸说道:把人拖上来! 话音一落,殿后侧门进来两个侍卫,将一个脑袋上罩了黑布的黑衣人拽上大殿,经由帝师示意之后,便当着阙清云的面摘去此人脑袋上的黑布。 一张蜡黄脸孔出现在众人眼前,阙清云视线扫过,也意外地扬了扬眉。 郭长老? 其人发色灰黑,宽额浓眉,竟是听澜宗硕果仅存的几位分神境高手之一,郭石,也称磐均道人。 在皇宫看见听澜宗长老已足够稀奇,还是以这般情形相见,想必不会是一件好事。 果然,见阙清云一眼认出此人,炎温瑜便冷笑道:仙师认识? 阙清云瞥了眼郭石,听出国君语气不善,便未应声。 炎温瑜却忍不下心中恶气,怒声道:此人擅闯皇宫,欲盗取璩阳城的布防图! 他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盯着阙清云,敢问阙宗主,既是你听澜宗之人,可该给朕一个说法? 然而不等阙清云开口,那郭石便吐掉嘴里的布团,抢着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郭某之事与听澜宗和阙宗主无关! 炎温瑜两眼一瞪:放肆! 炎承钺出手,一掌击中此人胸口。 郭石不过分神境修为,哪里撑得住洞虚境大能一掌之威,当即口吐鲜血趔趄后退,直撞上一根梁柱方停了下来,但气劲透体而过,竟在那径长丈许的石柱上迸开蛛网状的裂纹。 数根胸骨塌陷下去,郭石满脸都是鲜血,余劲震碎他的颌骨,牙齿也崩了一地。 阙清云从始至终面色平静,只在看向郭石的瞬间,眼底有一闪即逝的杀意。 这郭石表面上看是在努力撇清与她的关系,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可他越是如此情绪激烈,则越惹人怀疑。 眼下,这大璩国君,显然已对她起了疑心。 不愧是帝王之家,生性多疑,不管她们先前为之做了多少贡献,为了救他的女儿,险些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可一旦涉及这权位,便立马翻脸不认人。 此事蹊跷,时间上也颇为巧合,其后显然有人操作。 而这幕后黑手,十有八.九便是东冥乐。 郭石被炎承钺封了口,炎温瑜方拍了拍座椅扶手,冷声问道:阙宗主,你待如何解释? 阙某不知此事。 短短几个字,再无旁的言语。 对于已经没有丝毫信任可言的人,再多的解释,都苍白无力。 炎温瑜眯了眯眼,袖中双手攥成拳头:既然仙师不知内情,那便先回去吧,不过,眼下天祭将近,璩阳城内稍显烦乱,近些时日,朕希望二位仙师居于楼阁之中,暂时莫要四处走动。 待朕查明真相,天祭之后,再送二位仙师回程。 如此安排,几与软禁无异。 阙清云立于阶下,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炎温瑜对视,良久方道:那就请陛下速速查明真相,我师徒二人也好早些回宗,如无他事,阙某告退。 不等炎温瑜应允,她已转身离去。 乾坤殿上一片寂静,炎温瑜脸色阴晴不定,不多时,其眸中怒色便消失殆尽。 他垂眸沉吟半晌,忽招手唤炎承钺近前。 帝师。炎温瑜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言罢,又道,有劳。 炎承钺拱手:请陛下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113章 阙清云离开乾坤殿, 一路上皆有隐晦的气息在后边儿跟着,该是皇帝派出来的探子, 欲盯住她们,至少在天祭之前,不让她们任意活动,以免天祭上出岔子。 如今事态发展可算荒唐可笑,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中思量,就这样顺其自然, 静等天祭结束, 还是主动反击,给东冥乐一点颜色瞧瞧? 行过长廊,阙清云脚步倏然顿住。 道路两旁的灯火突然熄灭,她抬起眼来, 见四周回廊交错,变迁,身后那道若隐若现的气息也凭空消失。 约莫三息, 四壁重塑,长廊尽头出现一间荒僻的院子,院中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正等着她过去。 阙清云眸光微凝, 但面上神色不改,从容地迈开步子朝前去。 踏进庭院,身后长廊又扭转变幻, 来时的路径消失,将这片小院与外界独立开来。 如此神乎其神的技法,唯有领略了虚空之力的洞虚境高手可以做到。 有什么话是方才在大殿之上不能细说的呢?阙清云开口打破寂静, 帝师大人。 其音落下,便见不远处黑袍之人摘下头上兜帽,一张苍老的脸孔出现在阙清云眼前,正是国君身侧唯一亲信,帝师炎承钺。 他看似混沌的双眼内藏着智慧的精芒,自有乾坤在握的从容。 阙宗主。帝师开口道,老夫有一事相求。 回到小楼,玉潋心还在熟睡之中未醒,阙清云行至床边,替她将滑至肩头的锦被向上提了提,随后便取了卷书,卧于床头细细翻阅。 玉潋心直睡到午时过后才醒,阙清云已不在屋中,她打着呵欠起身,穿好衣裳推门出去,只一瞬,便觉察这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劲。 四周多了不少潜伏的气息,隐晦幽暗,比先前多了一倍有余。 灵识铺开一探,这些人应当是王宫暗卫,与先前护在院外的是同一批,皆是帝师直属,个个实力不俗。 阙清云正在屋顶打坐,玉潋心不走楼梯,自院内施展轻功腾身上去,脚踩在屋顶瓦砾之上,发出极轻的细响。 未及走近,那一身白衣的女人便睁开眼来,目光柔和,宛如昨夜见到的湘水,博大,悠远,又深邃。 师尊修为好像又有精进。玉潋心行至阙清云身侧,贴着对方胳膊坐在一旁的屋脊上。 阙清云微微一笑,应道:方才打坐,略有所得。 玉潋心又问:师尊可要继续修炼? 你来了,就一块儿坐会儿,不修炼了。 喔。玉潋心应着,又朝阙清云靠了靠,双手抱膝看向远处庭院。 先前她也是在这里坐了几天,有所明悟,修为提升不少,看样子,这皇宫确实是一块宝地。 昨夜没有落雨,院子里花开正好,阳光下一簇簇各色的小花争相开放,蝶影纷纷。 院子外边多了好些人。玉潋心提起这件事,想必阙清云应当知晓原因。 嗯。阙清云点头,国君轻信小人挑唆,怕我师徒二人在天祭之时生事,遂将我们软禁于此,这些人都是来盯梢的。 玉潋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起来后就被软禁了? 脑中灵光一现,玉潋心脱口而出:又是东冥乐的把戏? 阙清云轻拍衣摆:为师的想法与潋心不谋而合。 玉潋心扫了眼看似平静祥和的院子,双手撑着膝盖歪了歪脑袋:师尊意欲何为?东冥乐得寸进尺,师尊还要以不变应万变么? 她语气轻松,听来并无半分知晓事变后的恼怒,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倒是透出些许戏谑的意味,好像对眼下越加复杂的局势感到兴味盎然。 阙清云扬了扬唇,不答反问:潋心可有对策? 玉潋心闻言,身子一歪,倚靠在阙清云身上,笑吟吟地说道:弟子能有什么对策?该修炼便修炼,该睡觉便睡觉,天塌下来,尚有师尊顶着,怕什么? 这不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么?阙清云好笑地瞧着她。 那不一样。玉潋心挑起阙清云一缕耳发,卷在指尖把玩,东冥乐设此一计,其目的想必也是不让师尊与弟子去参加天祭,任她东冥乐与大璩皇帝斗个头破血流,与我师徒又有什么干系? 说着,玉潋心忽然话锋一转:然而,她错在给师尊下尸傀符,以此为由要挟弟子配合她的行动。 所以呢?阙清云问。 所以玉潋心将脑袋枕在阙清云肩上,望着院子里随风摇摆的鲜花,断言道,东冥乐既如此忌惮我们,则说明天祭上将要发生的事情,与我师徒二人关系匪浅。 阙清云眼中笑意渐深,伸手去拂开玉潋心额角垂下的发丝。 分卷(65) 后者忽然抬眼,视线与阙清云隔空相撞,而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既如此,便等一等,等到天祭之日到来,宫中乱象升起,院外区区几个暗卫,还能拦住你我去路不成? 这几日便在楼阁中休养生息,晨起看景,日落而息,不也挺好的嘛? 玉潋心执起阙清云一缕发,朝其吹了口气,发丝随风而动,在日光下透着薄而浅的光晕,煞是好看。 阙清云忽然捉住玉潋心的手腕,松开缠绕在玉潋心指尖的发丝。 而后,便见她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红绳,轻轻系在玉潋心皓白的手腕上,打了个精巧好看的绳结。 阙清云侧脸迎着午后的阳光,灿金的暖阳落在她身上,淡去疏冷的气质,反倒生出几分薄薄的暖意,熨烫人心。 玉潋心盯着手腕上的红绳,有些发愣,不知何故竟听得胸腔中传来噗通噗通一阵擂鼓般的闷响。 她微曲指尖,竟是难得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微微晕红脸颊透出与她妖冶容妆十分不符的青涩,玉潋心撇开视线,半咬着唇小声嘟囔道:师尊这是作何? 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阙清云掀起袖口,露出腕口另一根与之匹配的红绳,微笑着说:用这绳将吾徒拴住,往后不论如何,潋心也跑不了了。 莫名其妙。玉潋心噘起嘴来,方才明明在说天祭之事。 嘴上是抱怨的语气,可微弯的眼角却出卖了她真实的心情,言罢,她又补了一句,红绳哪里来的? 比起东冥乐的阴谋诡计,她明显对阙清云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更感兴趣。 阙清云倒也坦诚:昨日江上泛舟,路过街头闹事,见有游人成双成对,于摊前许愿,不知怎地,为师便寻那小贩取了两根来。 不知怎地?玉潋心扬起眉毛,故意挑刺。 白衣仙子微撇开脸,耳尖晕起一层薄粉:红绳结缘,喻有情人终成眷属,欲讨个彩头,想你莫再为昨日之事生气。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下羞赧,不敢看玉潋心的眼睛,话音落下,便听得身侧传来一声银铃般的浅笑。 玉潋心不由分说,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笑得嘻嘻哈哈,尤为欢悦。 阙清云特地哄她开心,这可真是奇闻一件,好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不过,现在她相信,太阳是可能从西边儿升起的。 师尊。玉潋心轻声唤道,双手捧起阙清云的脸,迫使对方转头与之对视。 阙清云脸上神色如常,但若看得仔细些,便能从那份泰然自若的从容中寻到些许细微的变化。 譬如,当她的脸映入对方幽深的瞳孔,能瞧见阙清云眼底漾开浅浅的縠波。 阙清云的眼睛是深渊,也是泥淖,一旦钻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她身着白衣,玉冠佩戴整齐,发丝也梳理得一丝不苟,形貌周正,一板一眼,清风拂过她的发梢,垂于耳侧的白玉坠子则轻轻摇晃。 对比阙清云的周整,玉潋心则是坐无坐相,一头青丝随意铺在肩后,只于发尾系了一段红绳。 师徒对坐,衣襟轻摆,袖口微扬,彼此眼中,都只剩对方模样。 玉潋心忽的松手,拂开衣袖,自衣袖储物囊中取出一物,悬于阙清云眼前。 阙清云愣怔出神,便听得玉潋心笑道:师尊赠弟子红绳,弟子也有一物还礼。 那是红绳悬垂的玉珏,腹部中空,像月牙似的环绕水滴形的空处,两断尖锐,棱角分明。 这玉珏当中,浅浅刻了一字:心。 说来也巧,昨日途径闹事,师尊瞧见红绳,弟子则一眼相中这块玉珏。说着,她又取出先前耍赖向阙清云讨要的玉佩,那刻着一个云字的水滴形玉佩,恰巧与玉珏相合,凑成一个整圆。 弟子时常在想,或许两枚阴阳鱼与我二人性情并不相符,师尊像这水滴,既有角也有圆,周正稳固,福泽四方。 而弟子则更像这块玉珏,尖锐且有缺,唯师尊在侧,弟子方可圆满。 如果万年以前,她们的定情信物不是那一对阴阳鱼,这万载蹉跎,是否能有幸避过? 玉潋心将玉珏递到阙清云跟前去,对她说:弟子将这枚玉珏赠予师尊,师尊以为如何? 阙清云握住她的手,将那玉珏合于二人掌心。 她静静凝望玉潋心的双眼,开口时,声音很轻,好似今日吹过的风,带着丝丝暖意。 这话得反过来说。 双手手掌印于玉珏表面,质地温良。 阙清云空出的左手则轻轻抚过玉潋心的耳廓。 为师囿于一方,自以为整实则有缺,是吾徒潋心,纳为师之执见,拓为师之所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在写两个人谈情说爱,真是不可思议 ps,写感情线真的好累_(:3」)_ 第114章 是吾徒潋心, 纳为师之执见,拓为师之所长。 阙清云这话说得一本正经, 玉潋心闻言愣了许久,墨色的双眼倒映着眼前之人眉目,眸心一点光亮,璀璨得犹如万顷星河。 心神触动之际,未来得及仔细思量,便朝眼前人猛地扑了上去。 仙子口中溢出一声惊呼,身子往后仰倒, 却也未忘记先搂住玉潋心的腰, 于是两人相拥在屋顶滚了半圈,险些顺着屋檐栽倒下去。 不过好在,她们修为不俗,就算自屋顶跌落也不至于伤到哪里。 只是四下安插了许多皇宫眼线, 若仙师坠于楼阁之言传出去,实在不怎么好听。 当心一些。阙清云无奈嗔怪,却也没有真的怪罪这小徒儿的意思。 玉潋心埋在师尊怀里, 嗅闻鼻间清冷淡雅的梅香,将身前人用力拥紧,闻言只道:弟子高兴。 再没有什么比这几个字更动人心。 阙清云不再言语, 任玉潋心如何撒欢, 都由着她去。 天祭将开,各方人马涌入璩阳。 南至玉州,北临陌河, 东到恒岳,西达赤原。 大璩王朝境内,所有藩王、州统共赴璩阳, 各大仙宗、世家,也都派遣高手前往观礼,一时之间,整个璩阳城暗流涌动,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城中茶馆酒楼客满为患,多是些江湖打扮的侠客、道人。 人一多,就易起争斗,何况这些聚在璩阳城中的高手各个都是族内颇有名望之辈,更是心高气傲。 几乎每日入夜之后,璩阳城中都有高手过招,自道衍宗归隐,当街闹事再无人管辖,这些世家门派中的修行之人行事则越发猖獗,肆无忌惮。 东侧正街有一间茶舍,名唤福来,近日也是座无虚席,茶馆中往来茶客都对即将开启的天祭盛事议论纷纷,各执己见,其争议的焦点,无非是这天下,日后将落于谁家。 国君在如此兵荒马乱的关头召开天祭,多半是要立其幼女为嗣。 然而各州都统、旁支藩王,哪个没有争权逐利的野心? 以往还有道衍宗撑起炎氏残脉,如今道衍归隐,国君背后没了依仗,单凭一个势单力薄的帝师,尚不能威震四野。 只要他们有师出有名,战争随时可能掀起,大璩王朝便要改名换姓。 茶馆南侧设有一排雅间,此事天字一号房中,一容貌迭丽的青衣女子正倚窗而坐,自微敞的窗户向外看,可见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竟有将近半数,都是气息沉稳,脚步轻盈的修道之人。 另一道黑衣之人跪在茶室正中,双手抱拳,俯首躬身,向窗前女子汇报:国君已然生疑,将阙清云、玉潋心师徒软禁于宫中,曾下旨加派暗卫盯梢,至天祭后,再送这二人回听澜宗。 青衣女子似没听见他说的话,旁若无人地撩起袖摆,执玉壶沏上一盏茶,流程潺潺之声在寂静的茶室之中显得尤为清悦。 直至这一盏茶泡好,东冥乐方抬起头来,复问:听澜宗师徒这两日就乖乖待在宫中,哪儿也没去么? 不错。黑衣人点头,师徒俩整日居于楼阁之中,晨起上屋顶吐息纳气,午时后自院中品茶赏花,天一黑就回房休息。 东冥乐端起茶盏,朝波光粼粼的水面吹一口气,散去茶雾,这才小小抿上一口,沾湿薄薄的唇瓣。 她不着急,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也不敢催促,待其杯中茶水消减过半,复听得女子柔婉之声响于耳畔:阙清云倒是一如既往沉得住气,再盯紧一些。 是。 还有。东冥乐放下茶盏,补充说道,倘使天祭之日叫这师徒二人跑了,那盯梢的暗桩,便通通杀掉,一个也不要留。 黑衣人肩膀一震,原以为这句话是对他们的威胁,可一细想,又似乎还有其余的理解。 过了好一会儿,其人方领略东冥乐这句话中的深意,眼中立时掠过一抹寒芒,恭恭敬敬地应承道:属下谨遵大人法旨。 东冥乐摆手,示意此人退下,须臾后,茶室内又安静下来。 再沏一杯茶水,饮尽,见日头将要西落,远处天边聚起红霞,东冥乐起身,轻拂衣摆,眨眼间,茶室内已是空无一人。 天色将暗,入夜时分,正对宫门,与皇宫相距五里的钟楼上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钟楼北侧檐角,道衍老祖天河道尊一身灰袍,负手而立,夜风吹过,掀起他灰白的胡须,那一双看似浑浊昏花的眼眸俯瞰灯火通明的璩阳城,神色无波无澜,可眼中却藏纳无尽的悲悯。 在其身后,与之相对的钟楼南角,是一身白色儒衣的帝师,炎承钺。 道尊。炎承钺朝天河道尊拱手,语气诚恳地请求,大璩国之衰微,恳请道尊坐镇天祭,以绝宵小狼子野心。 天河道尊听罢此言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国运已尽,此劫避无可避,便是老夫出山,也是螳臂当车,难阻大璩分崩离析。 炎承钺脸色微变,唇角紧绷,很不甘心,复问:当真无计可施了么? 道尊侧过身来,与帝师对面:倒也非是全无他法,但阁下莫急,且稍等片刻,老夫约了故友前来,兴许此人能为今日之局出谋划策。 未料及天河道尊此言,炎承钺愣了愣,但随即便紧紧抓住这根稻草,心中虽然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陪天河道尊一块儿等人。 约莫又去半炷香的时间,钟楼下传来些微动静。 帝师回头一望,便见一身着暗黄僧袍的和尚行至钟楼脚下,远远瞧见屋顶二人,他也未施展轻功,而是缓慢从容地迈上楼前台阶,绕着钟楼内木质楼梯,一步一阶地走了上来。 待得此人登上屋顶,炎承钺方窥见禅师样貌,其人面庞浑圆,体型也富态圆润,慈眉善目,时常眯着眼笑,脖子上还挂了一串拳头大小的佛珠,像极了佛门弟子供奉的弥勒佛像。 二位施主久等,贫僧戒法,有礼了。 戒法大师。天河道尊双手合十,朝黄袍僧人见礼,遂向其引荐炎承钺,此乃大璩帝师,炎承钺,炎大人。 后又转头看向炎承钺,介绍道:这位神僧法号戒法。 炎承钺在这僧人自报法号之时便已愣住,许久方回过神来,一代洞虚境大能竟不由失声惊呼:戒法大师?可是赤原天兰佛宗的戒法大师?! 笑眯眯的大和尚弯起眼来,朝炎承钺颔首:如果天兰没有第二个戒法,想必炎大人所指,便是贫僧了。 炎承钺震惊到变了脸色,可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惊喜之情。 须知,这位戒法大师,乃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位大乘境前辈之一。 赤原天兰距离大璩何止万里之遥,可修真界内,无人不晓戒法大师名号。 天河道尊修为虽高,然而洞虚境大圆满与大乘境之间,还隔着一道极难跨越的天堑。 若能请戒法大师坐镇天祭盛事,何愁四方宵小不安分守己? 可不待他开口,戒法大师便先摆了摆手,手里那串上等沉香木的佛珠一颗一颗缓缓往后数,约莫数过一圈,其人方道:贫僧此行前来璩阳,便是为这国危难。 僧人一句话,叫炎承钺心中燃起了希望。 然而,欣喜未持续片刻,便又见其收起脸上的笑意,叹了口气:贫僧为苍生黎民,欲搏一搏这天命,但是,因果自有定数,倘若事与愿违,还望炎大人心中有所准备。 几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以戒法大师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来看,这场浩劫恐怕最终还是难以避免。 就连大乘境的高手都不敢硬搏天命,难道大璩王朝,当真国之将倾? 炎承钺神情晦暗,眸色亦是阴晴不定。 待其思量之时,天河道尊则与戒法大师叙起旧来。 天河道尊面有感激之色,向戒法大师恭敬一拜:当初承蒙戒法大师指点,一别竟是数千年,大师别来无恙。 一切如常。戒法大师微笑着说。 原来这二位还是旧识,数千年前,天河道尊还在凡尘之中历练,便曾受过戒法大师指点。 若非那早年间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也没有后来鼎盛的道衍宗,与如今的天河道尊。 戒法大师来璩阳前一个月,曾与天河道尊取得联系,约在今日相见。 早在数年以前,戒法大师就已窥见天机,预算到如今大璩王朝的劫难,故而还在璩阳风平浪静之时,戒法大师提前大半年从赤原启程,徒步向东,以双腿慢行数万里,横跨江河湖海,按约抵达璩阳。 炎承钺叹为观止,也只有修为到了戒法大师这样的境界,方有如此料定先机之能。 却在此时,虚空中忽然传来清脆悦耳的女子之声: 诸位前辈好不道义,戒法大师不远万里而来,竟也不叫小女子见上一面。 随即,一道青色人影掠空而过,钟楼第四角也有来客现身。 东冥乐手执青玉扇,神态淑婉,笑语嫣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是师尊和小徒弟都没戏份的一章,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谙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s、清酒、kl、饮一泓、百岫嶙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擒顾纵 35瓶;风月,半死半梧桐 30瓶;清酒、饮一泓、万里雁栖江北 20瓶;叶希的薯片去哪了 14瓶;瑋瑋瑋 10瓶;46776617、见习宇航员 7瓶; 分卷(66)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东冥乐! 炎承钺大惊失色, 天河道尊也皱了皱眉头。 东冥氏近来动作频繁,显然有重大图谋, 然而此女修为高深,城府更是深不可测,像一条蛰伏许久的毒蛇,步步为营,只待猎物现出要害的瞬间一击毙命。 在场几人各怀心思,特别是炎承钺,心中暗自戒备, 随时准备动手。 这时, 却见戒法大师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视同仁地向东冥乐见礼:想必阁下就是东冥氏的少族长,东冥乐姑娘,幸会。 东冥乐闻言弯了弯眼, 轻拨玉扇,笑答:戒法大师道行高深,百闻不如见, 今日一观,果然非同凡响。 炎承钺暗自冷哼,此女看似柔弱, 可一言行皆不入流, 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令人瞠目。 东冥姑娘亲自来寻,想必不是只为说这两句冠冕堂皇之言。天河道尊开口, 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若开门见山,挑明来意。 前辈洞幽烛远, 小女子佩服。东冥乐语气柔婉地说道,遂瞥向戒法大师,乐今日来寻大师,确实有要事相询,听闻大师能卜因缘,预来事,乐便想问问,是月初九,吉日否? 初九,正是天祭之日。 你!炎承钺大怒,愤声斥道,东冥乐,你别太过分了! 东冥乐此举,无异于当面挑衅。戒法大师说吉也好,不吉也罢,都能给人以话柄,落人口舌。 连天河道尊也沉了脸色,斜眼看向东冥乐,蹙眉沉声:东冥姑娘,老夫好言劝你句,做人留线,别把自己逼上绝路。 然而,面对天河道尊和炎承钺两人责难,东冥乐却面不改色,仍直直盯着戒法大师,似乎非要求得个答案。 戒法大师目若幽潭,神情始终平静。 见天河道尊和帝师快与东冥乐吵起来,他方叹了口气,劝阻道:两位莫急,先勿动怒。 炎承钺摆着张冷脸,拂袖侧首,眼不见心不烦。 天河道尊则双手合十,向戒法大师告罪。 戒法大师摆了摆手,道是无碍,后看向东冥乐,应她道:吉与不吉,其实施主心中已有定论,又何须贫僧开口? 东冥乐沉默地盯着戒法大师双眼许久,倏然哈哈笑,摆手将手中玉扇扔向戒法,自己则抽身后退。 扇子盘旋飞来,炎承钺大惊失色,欲伸手拦截此扇,却被戒法大师所阻。 大师圆润的手掌朝前探,以巧劲托住玉扇,令其悬于掌间,便见得玉扇边缘显出一排利刺,若方才炎承钺徒手擒扇,怕是要血溅当场。 那一抹青衣飘然远去,只听得阵笑声自远处袅袅而来:借大师吉言,这把传自上古玄宫的玉扇,就当是见面礼了! 其音落下,炎承钺仍是一脸怒色,天河道尊则看向戒法大师手中玉扇,面露疑惑:上古玄宫? 戒法大师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双眼盯着玉扇扇骨上的刻字。 不论炎承钺还是天河道尊,都没发现,他们身边这位大乘之修,指尖竟有些发抖。 越临近天祭之日,璩阳城内的暗流便越汹涌。 城中已接连几日都发生了恶性的争勇斗狠的伤亡事件,但皇宫禁军对此视而不见。 提前三天,皇宫外几条正街封禁,不允凡人通行。 直至是月初九,天祭将开。 天光未亮,皇宫宫门外已候了好些探子,藏于楼阁茶室,或街角巷口。 宫门上的守军增添了倍人手,辰时将至,皇宫宫门大开,身披银甲的都城禁军在宫墙之下列阵,震慑四方宵小。 路旗帜飘摇,迎宾入皇城。 宫门外汇聚了各路人马,将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忽听得声锣鼓鸣响,禁军都统打马上前,按位宣读各大藩王、州统及宗门世家来人入宫的顺序。 赤原天兰,戒法大师。 开口便是一声惊雷,位列名单之上第一人,正是大乘境修为的戒法大师。 这四个字,比方才皇宫禁军摆出的阵仗更令人心惊,人群中不少探子或互使眼色,或东张西望,欲看看这戒法大师的真容。 璩阳城位在大璩东部,与西境的赤原相隔数万里之遥,鲜少佛宗修士,故而身暗黄僧袍的戒法大师立于人群之中格外惹眼。 不需任何引荐,他稍稍迈开步子,便足以吸引身侧众多围观之人视线。 离得近的,惊觉这样貌平平无奇的胖和尚身份,惊得下意识后退几步,便自然而然挪开条道来。 及至宫门前,戒法大师双手合十,自袖中取出拜帖,双手递于都统,其人亦恭敬接过,并向大师还了记佛礼。 连戒法大师都要遵守大璩皇宫的规矩,依拜帖而行,余下人等自是没有了摆架子的借口。 时间,被点到名的势力,或三五成群,或人独行,皆井然有序。 天祭祀典的法场设在乾坤殿外空阔的殿庭之上,祭台外围设有上千席位,也按名录次序排了先后。 国君尚未现身,待得所有人列入席间,已接近巳时。 日头渐烈,列队整齐的银甲禁军环绕法场四周,庄严肃穆,王宫大臣也按位排成两列,中间留出三丈宽的通路,从乾坤殿延伸到天祭祭台。 祭台四周插着腾龙绣纹的黄旗,台下圈银甲禁军人手举着支火把,整个皇庭盛况空前。 东侧席位首座是一个锦衣玉冠的黑袍人,只手半撑矮几,右手中则擒着两枚黑玉核桃,盘转之时发出清脆的玉石交击之声。 自身气息沉稳不说,其贴身侍从竟是一名合道境巅峰修为的高手。 此乃北境之主,镇北王,炎昌君,乃是当今国君炎温瑜的亲舅舅,手领二十万重兵,驻于陌河南侧千余年,北方戎国不敢进犯。 在他身后,聚集了不少北境氏族代表。 西侧席位则是以戒法大师为首的门派高手,值得提的是,代表仙宗同盟的十大仙宗,此次天祭竟有四成缺席,其中就包括听澜宗的阙清云。 祭台南面则是各大世家名流,今日汇聚在此的,正是大璩王朝最尖端、也最权贵的力量。 巳时一到,殿前侍卫宣告皇帝驾临,群臣叩首,高呼万岁。 银甲禁卫推着身着灿金龙袍的炎温瑜自乾坤殿内行出,祭台四周观礼之人神色各异。 忽然,镇北王炎昌君起身抱拳,向帝王高声喝道:臣炎昌君,拜见陛下。 炎昌君拜,他身后的众多州统也纷纷躬身。 国舅平身。 炎温瑜神态肃穆端庄,虽然双腿有疾不能站立,但他身君王贵气却凌驾于众人之上。 距臣上次入宫觐见,已逾十年。炎昌君语气自然地与炎温瑜叙旧,陛下龙体康泰,臣心甚慰。 国君亦是一板一眼地回答:有劳国舅挂心。 番寒暄,其实是互相试探,待炎昌君重新落座,台下不少人已是蠢蠢欲动。 银甲禁军推着炎温瑜路上了祭台,国君居高临下,俯瞰四周臣民,面色严肃地开口:今日天祭之典,朕有话欲昭告于天下,诸君不远万里来朝,风尘仆仆,实为不易,朕在此谢过了。 国君话音落下,台下银甲禁卫同时跺脚,动作整齐划,四周观礼之宾也纷纷起身。 待台下恢复安静,炎温瑜方继续说道:但在天祭开始之前,请赤原天兰佛宗神僧,戒法大师,于台前叙。 戒法大师依言起身,踱步至祭台之下,便听得国君之言:恳请戒法大师代表朕主持天祭法典。 台下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对炎温瑜这举动,不解者有之,颇有微词者有之,但更多的人都碍于戒法大师的身份和实力识相地保持沉默。 东侧席,镇北王炎昌君手中盘玩的玉核桃稍稍顿,随即又沉稳地恢复运作。 他幽晦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好整以暇地瞧着他那半残的外甥在搞些什么把戏。 时至今日,对国君开启天祭的真实目的的众多猜测之中,立帝女为嗣的言论占了九成之多,但也有小部分人认为此事并不简单,此次天祭究竟如何,还是静观其变。 眼下,炎温瑜请戒法大师主持大殿,而另一个本该在法场却至此未曾现身的帝师,也耐人寻味。 戒法大师双手合十,掌间佛珠转了半圈,叹道:贫僧遵旨。 乾坤殿外天祭仪式正要开始,远离乾坤殿的宫墙之外,几道黑影鬼魅般掠过,大摇大摆地闯入宫中,众驻守的禁卫却无人被他们惊动。 殷红的血漫过草叶,将整个小院染得腥味扑鼻,那幽影攀上墙头,只瞧见遍地尸体和汇成河流的血迹。 盯梢的人没留下个活口,困于小楼的阙清云和玉潋心已不见影踪。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好卡好卡这段剧情真是卡死我了 我错了,我以为感情线已经够难写了,原来还有更难的! 晚上还有一章,冲鸭! 第116章 戒法大师布上祭台, 立于国君身侧。 随即,便见炎温瑜朝身侧侍立之人招了招手, 小声吩咐了几句什么,众人又等了片刻,见一禁卫手中端着金色锦布遮盖之物行来,向炎温瑜躬身行礼之后,便当众揭开布盖。 那托盘上,竟是传国玉玺。 戒法大师愣了愣,久久盯着托盘中的玉玺, 未发一言。 观礼众人也纷纷惊愕, 不解其意,连只等国君亲自说明此举的含义。 炎温瑜坐于高台之上,面朝祭台之下一众大璩权贵,高声道:如诸君所见, 朕双腿有疾,膝下唯有一女,尚且年幼, 又体虚多病,实在不适合接替朕之皇位。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台下观礼之众顿时议论纷纷。 难道所有人都猜错了? 此次天祭, 并非为立嗣所开? 炎昌君掀了掀眉,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听得身后众人窃窃私语, 他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心腹稍安勿躁。 故而,今日借天祭之机, 朕有一事欲昭告天下。 炎温瑜闭上眼,深呼吸,而后又将胸腔滞阻的浊气缓缓吐出,方接着上一句,为黎民苍生与社稷之福,朕愿主动退位让贤,请戒法大师代为把关,另选仁德之君为大璩之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炎温瑜这句话,几如一道惊雷落下,直将祭台下的众人震得两耳失聪。 主动让贤,这般胸襟气魄,乃是万载以来,王朝历代君王之中,第一人也。 戒法大师双掌合十,叹了一声佛号。 炎温瑜的决定,在他意料之中。 众人都以为国君欲排万难,强立帝女为嗣,但此行必定招致镇北王的不满,此人非是善茬,说不定早已收买了皇宫禁卫,在城外布好兵阵,当庭逼宫。 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目的不详的东冥氏在暗处窥伺。 炎温瑜不傻,也足够理智,心知即便戒法大师修为再高,亦是双拳难敌四手,恐难止住即将掀起的乱世。 故而,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当众宣布主动让贤。 戒法大师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因为这祭台上发生的一切,正与无量神尊的指点一一相应。 他幽寂的双眼扫过祭台四周,神识捕捉到宫中几缕古怪的黑烟,方才还天高云阔的碧空不知何时暗了下去,灰蒙蒙的云层汇聚于皇庭上空,引人无端心沉。 台下观礼之客一片惶然,很快气氛便变得紧张起来,国君既打算退位让贤,这继位之人是何身份,便值得商榷。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看向镇北王炎昌君,此人乃国君亲族,又位高权重,修为高深,实在最合适的人选。 众目睽睽之下,炎昌君却极沉得住气,他权当看不见自四处投来的视线,手中把玩的黑玉核桃仍不疾不徐地盘旋着,似乎没有要做出头鸟的打算。 炎温瑜把话说完,最后道:便请诸位为大璩推选一位贤德之君! 台下众人私下小声议论片刻,便见得炎昌君身后站起来一名氏族族长,拱手谏言:鄙人拙见,陛下正直壮年,龙躯尚健,可纳新妃,或许不必急于让位。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附和之声,各州权贵与仙宗代表也不乏赞同点头之人。 炎昌君仍是一派闲适之相,大有隔山观海,不问朝政的意思。 但国君话已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炎温瑜沉声驳斥:朕心意已决,此项不作考虑。 见其如此态度坚决,众人便壮了胆子,开始有一两个人提了各州皇室旁系亲族之名姓,直到第三个人站起来,才点到镇北王之名。 而炎昌君三个字一出口,顿时就像往祭台上压了一座山,再没有谁站起来提名。 台下雅雀无声,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局势,倘使炎温瑜真要让权,最终这帝国权柄多半就是镇北王的囊中之物。 戒法大师便在此时上前一步,向众人道了声佛号,方开口道:既有三位提名,便以民意决天子。 他一摆手,祭台上空凭空出现三颗色泽各异的菩提子,菩提子悬浮于空,外围环绕一圈符火,形成三道小字,指代方才提名的三位权贵,正在风中起伏跳动。 这三枚菩提子可收集愿力,诸位心中属意之君,承天命而生,其运将旺,便请各位决断吧。 戒法大师这一招举重若轻,却令在座之人纷纷心头一跳,集万民之愿力,这招法可谓神乎其技。 只片刻,指代炎昌君的符火已然壮大数倍,完全盖住了另外两颗菩提的风头。 民意择君,炎昌君无疑是众望所归。 戒法大师看向炎温瑜,后者则推着轮椅上前几步,朝东侧台下高声道:国舅为新君,乃民意所向,不知国舅可愿接下这传国玉玺,登基为王? 直至此时,炎昌君才眯了眯眼,审视般瞧着台上之人,后缓缓起身,面朝台下众人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行上祭台,伏地叩首,向国君一拜。 鄙人不才,既承陛下与诸君之厚望,便恭敬不如从命罢。 如此,便算定下新君,仍是由戒法大师主持传位仪式,将传国玉玺授予新君。 交接仪式十分顺利,目之所及,乃是一片繁荣之景。 分卷(67) 可戒法大师心头却越来越沉,灰蒙蒙的天空也像预示着什么,云层越压越厚,天空越来越暗,隐隐还能听见几声雷鸣,令台下观礼之众无端惶恐。 银甲禁卫端着传国玉玺走向炎昌君,后者也站起身来,双手欲将托盘接过。 便在这时,忽然狂风大作,祭台上掀起一阵带血的腥气,不知哪里来的沙尘卷上祭台,迷了众人的眼睛。 霎时间,整个祭台笼罩于烟沙之中。 戒法大师眼疾手快,拂袖一扫,只一刹便将台上迷雾拨散。 台上几人皆毫发无伤,可随即,便听得咚一声响,木质托盘跌在地上,那递交传国玉玺的禁卫跪伏于地,吓得浑身哆嗦,颤着声道:玉、玉玺不见了 戒法大师猛然抬首,沉声一喝:留步! 其声如雷,滚滚漾开,声浪竟化作实质,隔空击中一无形的人影。 虚空中荡起波纹,一道黑影凭空而现,显然是在方才那一声厉喝之中受了伤,连浮空而立都难维系,径直从高空掉了下去。 可他落至半空,立即从人群中跃起数道黑影,争先恐后将其接住,再朝后一抛,几人协力,试图将人救走! 放肆!戒法大师将手里佛珠扔了出去,引线断开,一百零八枚暗棕色的珠子散开,结成灵阵,封住四野,阻断这批人马的退路。 大乘境大能亲自出手,随侍于炎昌君的几名高手也纷纷加入玉玺争夺,那几名黑衣人无所遁形,几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被擒。 忽然,乾坤殿上传来锃锃琴音,这琴声入耳,竟有封禁灵力之效。 众人回头,便见得大殿屋顶端坐一席青衣,琴声倾泻而下,如山涧清流,泠泠悦耳。 可体内灵气却因此变得滞塞,就连戒法大师也受其影响,出招的速度被大幅减缓,封于殿外的一百零八颗珠子其中一枚被琴音所破,原本密闭的防线因此被划开一道缺口。 局势立即发生变化,那群黑衣人全然不顾惜自身性命,以肉身阻截戒法大师,并在其掌风将要临身之际陡然自爆,猖狂的笑声激荡于殿庭之上:佛门中人,竟当众大开杀戒! 碎肢残骸如一场大雨,散了一地,惊变发生不过须臾,祭台四周的看客还未回神,便被当头泼了一盆血雨。 几个黑衣人前仆后继地赴死,最后一人终于将玉玺待到阵法外沿。 只差一步,他便可逃出生天。 可就是这一步,令他命丧黄泉! 破空之声乍响于耳侧,他悬在空中的身体陡然一震,胸口竟凭空开了一个窟窿。 再看仔细一些,穿透胸膛一击毙命的,竟是一枚黑玉核桃。 炎昌君脚下步子一迈,缩地成寸,转瞬间便至那黑衣人跟前,袖摆轻扬,其人尸身断作数截,青白二色相应的传国玉玺则轻飘飘地浮在他面前。 哼。其人一声冷哼,视线抬高,敲响远处乾坤殿顶上的青衣女子,东冥氏想从本王手中夺得传国玉玺,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罢! 东冥乐立在屋脊之上,唇角划过一丝殷红血迹,可她眼中却笑意不减:是么? 其声刚落,一道白衣人影便凭空现于炎昌君身后。 祭台上,国君失声惊呼:帝师! 局势陡然逆转,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便是戒法大师,也难以维系沉稳淡泊之态,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脸色一变再变。 背脊猝然浮现一抹凉意,镇北王骇然失色,心中同时警铃大作,浑身灵气浮于体表,防着身后之人致命一击。 岂料,炎承钺无心取其性命,竟径自从他身侧越过,一把夺过传国玉玺,转手抛置于禁阵之外。 玉玺腾空,划过一道浅浅的圆弧,落于阵外之人手中。 传国玉玺被葱白五指轻轻拖住,浑不在意地抛置把玩。 艳丽红裙摇曳生姿,玉潋心眉目间带着轻佻的浅笑,盈盈然望着殿前众人。 阙清云则持剑立于玉潋心身侧,面朝惶惑之众,轻笑道:天玄至宝,流落在外已有万载之久,如今物归原主,诸君功不可没,多谢了! 劲风卷起她二人衣摆,浩然天地之间,这一红一白两道倩丽之姿,竟盖过台上台下所有人的锋芒,绽放不可匹敌的华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这个剧情你们猜得到吗哈哈哈哈哈哈! 留评返小红包! 镇北王:我竟是唯一的小丑,微笑.jpg 第117章 天地间倏然一片寂静, 除了猎猎飞扬的旗帜和盘旋舞动的沙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维持着同样震惊木讷的神情, 远远望向禁阵边缘那两道肆意张狂的倩丽之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镇北王。 他发现传国玉玺落入旁人之手,又听得阙清云言道天玄至宝,顿时脸色急变,惊怒不已:我大璩国印,岂是尔等宵小随意安个由头就能窃走的?! 言罢,便要出手夺回玉玺。 他身形一动,便有另一道白衣人影挡在他跟前, 正是方才出手抢夺玉玺的帝师炎承钺。 老夫早闻镇北王英勇无双, 今日便来讨教一番,烦请王爷不吝赐教! 炎承钺不由分说,一掌击向炎昌君。 炎昌君自是不会坐以待毙,双方立马大打出手, 一时间,烟尘四起,土石飞扬。 两人皆是不俗修为, 彼此拳脚相向之时,气机交错,灵气撕扯, 激起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扩散, 前来参与天祭的众多高手遭受池鱼之殃,祭台四周霎时人仰马翻,呼声四起。 银甲禁卫迅速上前列阵, 拼合为一道人墙,护卫尊驾。 各大势力的高手也同时起身,联合抵挡战圈余波, 方勉强稳住局面,不至于落得分外狼狈。 炎承钺与炎昌君打得不可开交,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戒法大师甩去一身血污,收回四散的佛珠,与阙清云二人遥遥对峙:传国玉玺关乎国之兴衰,兹事体大,二位施主既为天玄之后,想必也能体悟苍生疾苦 呵,好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和尚! 玉潋心眼现讥嘲之意,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冷笑道,天玄事变至今已逾万载,宝物流散在外也不知几何,彼时帝国祖先偷盗抢掠不择手段之时,可有祭问过天玄宗的亡灵呢? 如今阁下倒是满口仁义道德以出师有名,偷来的东西霸占时间久了,还真能改名换姓不成? 一番激烈锋利的言辞,直将戒法大师要说的话全噎回去,胖和尚慈眉善目的脸孔亦不复笑意,心知多说无益,遂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 既如此,贫僧便不得不得罪了。 传国玉玺非是凡物,坏就坏在,人间将要降临的劫难与此物有关! 这师徒二人,显然来者不善,恐怕今日,将要搅得大璩王朝地覆天翻。 戒法大师欲要动手,阙清云却眸光冷然地扫他一眼,那幽深若海的眼瞳深处暗潮汹涌,冷厉的肃杀之气中夹杂着浩瀚无尽的因果。 本要祭出的一掌,因这一眼无端顿了须臾,随后便见阙清云自玉潋心手中接过玉玺,以天玄心法驱动灵气灌入其中。 玉玺表面亮起一圈银芒,倏然间,大地开始震颤,万丈高空之中聚起紫色的雷云,一道道金芒破开云层垂落下来,将整座皇宫都笼罩其中。 祭台四周人群惶惑,连正交手中的帝师与镇北王都同时停手。 国君望着充斥于天地之间的金光,呆愣之余也握紧双拳,心跳鼓噪不息,却非万事皆休的悲鸣。 他凝眸远望,隐约可见厚重的云层之间,藏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未知境况,总难免生出惶惑与惊恐。 天空中的紫云凝聚着毁灭的气息,与光耀天地的金光彼此交错,宛如悬在头顶上空的一把利刃,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将世间万物生灵一同摧毁。 从阙清云师徒现身,到眼下风云变幻,不过短短数息。 众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迷茫,那紫云中竟倏地划过一线炽白的闪电,随即柱状的惊雷垂天而落,陡然劈向地面。 其神威覆盖之广,灵压之高,一旦触及祭台,必将造成数不清的伤亡! 戒法大师骇然色变,再顾不得与阙清云师徒动手,毫不犹豫转身,扔出灿金佛珠,护在祭台上空。 轰隆一声雷鸣,地面激震,哗啦啦裂开好几道交错的地缝,戒法大师脸色一白,体内血气涌动,已是受了些许内创。 以其大乘境修为,竟也不能在这紫雷之下毫发无伤。 万丈高空之中,紫云交叠,如怒涛般攒动,金色光柱封锁四壁,有人试图逃脱,却在触及金光的瞬间,便被极致的高温焚化成灰。 戒法大师设阵护佑国君,抗下一道紫雷,可转瞬间,又有数道惊雷接踵而至,紫光乍起,虚空割裂,与怒雷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柱金芒。 那金芒破开云层,又接着穿透普照佛光,落于祭台之上。 光柱通天,可见其间盘旋一线天梯,级级直登云顶。 万古浩然之气自光柱中逸散开来,沧桑,虚无,旷古。 所有人目瞪口呆,直至那乾坤殿上青衣女子一声娇喝道破天机:上古玄宫! 欲登天梯,则必承雷劫之苦。 阙清云与玉潋心携手而行,掠过数丈虚空,直奔天祭祭台上的垂天玉柱! 镇北王炎昌君再难维系冷静自持之色,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眼瞳之中乍现精芒。 上古玄宫,竟非谣传! 天地灵气日渐衰微,修真之人破虚无望,死的死,疯的疯。 那些不甘心的,便渐渐生出邪异的心思,杀人夺宝,业障缠生,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寻天权,觅永生? 上古玄宫,乃天玄至宝,是天玄宗开山始祖留给后世子孙的无尽财富。 而那位开山始祖则是真正度过九天雷劫,获得神格神躯,破虚而去的大能! 相比这人间权势,于修行之人而言,有什么比得过万载永寿更具吸引? 故而上古玄宫四个字一出,祭台四周所有人都目放精光,自恃有些实力的,竟不惜主动脱离佛光庇护,冲向那道光柱! 镇北王双手握拳,扫了眼散成一盘沙的各路人马,只犹豫了一瞬便痛下决心:割舍手中权能与兵马! 若他能觅得大道之法,这些身外之物都不值一提,弗若,待他日后修为再有精进,归来之时,也是君临天下之日! 炎昌君长袖一挥,腾身跃上祭台。 那白衣帝师早就看破他的打算,先他一步行动,继阙清云二人之后,最先奔上祭台。 祭台四周的银甲卫兵已被紫雷惊散,此事祭台之上,只炎温瑜、阙清云、玉潋心和炎承钺四人。 炎温瑜张了张嘴,正待开口,玉潋心却一掌将其击晕,对身后赶来的帝师道:我们师徒二人已仁至义尽,你们能否上得去,全看造化了! 炎承钺向二人拱手,道了一声多谢。 走吧。阙清云掌心向上,朝玉潋心递了过去。 玉潋心便自然而然将自己的五指放进对方手掌之中,指掌相合,遂腾身一跃,沿玉柱直登天际。 皇城上空仍然电闪雷鸣,不时便有一道闪电划过玉柱,击在阙清云二人脚边。 争先恐后登上天梯的各派高手,超过七成遭受了第一轮雷击,却只有不到半数留有继续攀登天梯的余力。 十几个人先后从半空掉下,被雷火灼得面目全非,那些原就踌躇,未敢上前的则更加惊惧,已登上祭台的,也有不少慌乱止步。 可再多的人犹豫,仍有一小部分不惧生死,不顾后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搏一搏这万古一现的天缘。 阙清云与玉潋心一马当先,将余下之人远远甩在身后,可登天之路漫长无际,又不能御剑而行,就算隐隐已窥见云中殿阁楼宇,事实上,她们距离那仙宫还有万丈之遥。 越往上,雷霆之力越甚,若无足够的修为傍身,被这紫雷劈中,轻则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重则灰飞烟灭,一命呜呼。 开启玄宫,于玉潋心二人而言,是不得不为之举。 在天祭祭典之上当众抢了王朝传国之宝,她们已然成为众矢之的,不入玄宫,何处可去? 王朝大乱,危机四伏,奔赴玄宫,势在必行。 然则,玄宫一日,人间十载,他日归来,必将改换天地。 行至中途,她们的好运气似乎用尽,一束丈许粗的紫雷横空而过,劈向玉潋心! 阙清云侧转身子,一把将其护在怀中,任那紫雷罩落于身,硬凭肉身抗下超过七成的神威,被她及时护住的玉潋心则只需承受余下三成之威,受了些轻创。 这雷威惊人,阙清云合道境修为,竟在雷击之后,四肢麻软,动弹不得。 师尊!玉潋心脸色微变,扣紧阙清云的手腕,不顾当下处境凶险,就要查探阙清云的伤势。 你先上去!阙清云竭力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来。 玉潋心咬了咬牙,眼神倔强,阙清云却不由她再使性子,紧攥着她的手,欲推着她继续向上攀登。 但玉潋心铁了心要看她伤得如何,脚下仿佛生了根,不管她如何催促,坚决不肯挪动一步。 潋心,你信为师。阙清云无奈,目光如水,你我二人生死不离,万载轮回未曾将我们分开,何况这区区天梯? 玉潋心不甘示弱,反瞪着她:师尊也说与弟子生死不离,既如此,又何让弟子先行? 说完,她不由分说甩开阙清云的手,弯腰抄起她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放,将其背了起来。 阙清云一脸惊讶,可随即,便听身前人小声说: 生同衾,死同穴,要登天,自然也该并肩而行。 玉潋心言罢,这才继续往上,一步步将闪烁的雷光踩在脚下。 她们身后,是一条血路,数不清的修行之人在紫雷之中粉身碎骨。 青云路,万骨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会有二更_(:3」)_ 第118章 距离终点越近, 云层间的雷鸣之声便越加高亢,几道紫雷划过天空, 轰隆隆的雷声震得玉潋心双耳几乎失聪。 她两眼盯着天梯尽头,面色沉凝,却无惧色,脚下步子虽快却不乱,稳稳接近厚重的紫云。 阙清云伏在她背上,心知在这样的坏境中,不管她说什么, 玉潋心都听不见, 若打断了小徒儿的节奏,分散注意,反倒凶险。 分卷(68) 故而她双臂圈紧玉潋心瘦削的肩膀,虽然伤势缓和了些许, 她也没再争着下地。 她运转体内灵气,将自己和玉潋心一同笼罩在内。 她们将要穿过最凶险的雷云,玄宫就在那紫云云层背后, 但这一段,也是整个天梯中最凶险的路途。 阙清云手腕一翻,将玉玺纳于掌间, 再次运转天玄心法, 催动灵气注入玉玺。 玉玺表面漾开薄薄的金色华光,与这天梯两相呼应。 此物不仅是开启天梯的信物,还有另一件功用, 便是抵御雷劫之威。 只不过,以她的修为,这力量只能使用一次, 持续三息。 尽管前路生死仍是未知,可她们已经来到这里,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她自是不能有所保留。 雷光越来越亮,就算没被惊雷正面劈中,其余波和残余的电光就已灼得人浑身痛麻不已。 玉潋心仍不停步,偶尔一两簇雷光在她脚边炸开,她也面不改色。 阙清云则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师徒两人心有灵犀,皆明白对方的打算,也将彼此全心交付。 玉潋心腾身冲入云海,转瞬间雷声大作,数不清的乱雷如张牙舞爪的狂蛇,铺天盖地地卷来! 阙清云适时开启玉玺内的法阵,只听得嗡一声响,那乱雷被隔绝于阵外,虽仍有余电穿透灵气落在她们身上,灼得筋骨痉挛,她的脚步也片刻没有停下。 玄宫,已近在咫尺。 雷声消弭之时,天祭法场已是满目疮痍,除了戒法大师全力庇护的区域,那些楼阁宫殿,皆成残垣。 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这场雷劫之下,即便是佛光沐浴之中的,也死伤过半,其中超过九成,都是主动脱离护罩,欲登天梯之人。 纵观这一地狼藉,尸骨如山,戒法大师满目悲悯,却也无可奈何。 他已尽己所能,可惜天命难违。 劫难将至,一切已成定局,大璩王朝将迎来长夜难明的乱世。 踏上天梯最后一步,金色光芒霎时间笼罩四野。 片刻之后,光芒淡去,入目之所见,是蔚蓝云天,脚下则有一方方棋格,散落着零星黑白棋子。 那些棋子形如山岳,落于阡陌纵横之处,更远的地方,有瀑布自天际垂落,灿金的阳光洒在四散飞溅的水花上,晕开色泽斑斓的彩虹。 当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身后天梯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玉潋心呆呆望着远处那一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目有神往之色。 潋心,让为师先下来吧。 自从玉潋心将她背起,阙清云便未多一句言语,如今尘埃落定,她们也已彻底脱险,阙清云方开口轻唤她的小徒弟。 玉潋心被她这声唤惊醒,思绪回转,难得风平浪静,便也起了玩闹之心,应道:师尊伤得不轻,就让弟子背着师尊行路如何? 阙清云啼笑皆非,叹息道:你不是要替为师看伤么?这么背着,如何看? 玉潋心撇撇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与阙清云口舌之争,她总是难以占到上风。 不过,比起争锋置气,她的确更挂心师尊的伤势,故而也未强辩,依言将其放了下来,但不等对方做好准备,便一把掀开阙清云的衣襟。 阙清云猝不及防,下意识要躲,却被玉潋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终是哑然,只好任其查探。 玉潋心果断将阙清云的外衫剥下,而后随手在附近布下一道小小的障眼迷阵,这才又去里衣,细看师尊背上是否留下伤痕。 柔风拂过青绿的草坡,带来薄薄的凉意。 阙清云原该光洁如玉的背脊上残留着几处灼烧的痕迹,模样狰狞。 玉潋心哪里看不出来,来时路上阙清云已尽可能运功疗伤,可这紫雷威力惊人,伤口也难愈合,未能赶在她探看之前痊愈。 倏尔,阙清云双肩一颤。 却是玉潋心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伤痕边缘的肌肤,微凉的触感过分鲜明。 阙清云偷偷攥紧了指尖,吐出一口气,无奈道:伤得不重,吾徒莫要忧心。 玉潋心不应,片刻后突然倾身,照着阙清云尚且完好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哪里料到这小疯狗似的人突然来这一出,阙清云毫无防备,猝然吃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待玉潋心松口,便见牙尖刺破了皮肤,在她肩上留下一圈青紫色的淤痕。 师尊若再如此,可不是咬一口就能了的。 玉潋心沉着脸不再说话,手上动作却不停,又替阙清云一件件将衣服穿好。 其实雷电过后四肢酸麻的感觉已经完全消退,阙清云完全可以自己穿衣,但她了解玉潋心的性子,这时候若不由着这小徒儿的性子,怕是待会儿更难相与。 她便转开视线,看向一望无云的碧蓝晴空,与天地相接的金色瀑布,和脚下纵横交错的星罗棋布。 此地应当是玄宫门户,唤为玄临界。 玄宫是天玄宗开山祖师比对万古以前的天玄宗开辟的一处异时空,以玉柱天梯与凡界相连,上下共有三层,最底层便是这玄临界。 玄临界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大有文章,内蕴乾坤,阵成八卦,若不通其法,则极难寻到通往上层的门扉。 此次玄宫降世,不知多少凡界高手来到此地,这其中,自然也不乏将阙清云二人视作眼中钉的几位大能。 但她师徒二人倒是颇为惬意,对此并不忧心。 来了玄宫,是天玄主场,这些人就算跟来,也已与他们身后靠山断了联系,落单的独狼,不足为惧。 况且,就算他们能活着从那紫云中穿过,也必然元气大损,对上实力保留尚有七成的玉潋心,并无多少胜算。 再说了,这玄临界看似一眼便能望到边际,实则大得不可思议,没有足够的缘分,想是很难立即碰面。 玉潋心果然被阙清云这话吸引注意,回答道:弟子看过古书,说这玄临界乃先祖所设之屏障,以防御敌袭,故而界内杀机四伏,凶险异常,师尊就在此地将伤养好,我二人再寻上界不迟。 阙清云微微一笑:吾徒思虑周全,自当依卿所言。 被其温和的视线扫中,玉潋心没由来心尖一跳,倏然明白过来,阙清云方才是故意下套,就是为了引她这样说,如此,方能借机抚顺她心中的怨气。 脑中思量通透,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其心动。 师尊现下可真会说话。玉潋心嘴角高高扬起,可见心情愉悦,但那张嘴并不饶人,开口反击,眼下风光正好,又四下无人,不如以天为被地为床,双修锻体,为师尊疗伤! 孟浪之言张口就来,阙清云素来冷肃的脸上神情微僵,竟是难得破功,耳尖微红,被这小徒儿气得又羞又好笑,无奈嗔道:荒唐! 玉潋心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利,如愿见得阙清云脸上飞起两团薄薄的红晕,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遂擒住阙清云的手腕,不顾对方推搡,略显霸道粗蛮地含住其唇舌,又是舔吮,又是啃咬,吻了个尽兴。 阙清云先还要挣扎,后来便由着她亲,也料定她除了这个亲吻,不会乱来。 玉潋心果然点到为止,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松开阙清云时,见对方幽潭般的眸子里漾着浅浅水光,玉潋心难耐地舔了舔唇。 那白衣仙子衣冠稍有不整,面色如霞,气息不稳,正是仙子入凡尘,人间最绝色。 阙清云对玉潋心的吸引从来都是致命的,一个眼神便足以勾走她的魂魄。 她也不在意是谁主动,不论是被师尊牵引神魂,还是品尝仙汁玉露,把玩琼脂浆果,都极叫她痴迷沉醉,流连忘返。 若非眼下时局不允,这四周看似祥和,实则危机四伏,阙清云又有伤在身,需要尽快恢复,她确有胡闹一番的心思。 颇费了些定力才稳住心神,玉潋心闭上眼,念了两遍清心诀,待得灵台清净,重新睁眼,意外瞧见阙清云微扬嘴角,忍俊不禁的模样。 被她撞见抓包,阙清云立马肃整脸色,清了清嗓子,那一丝浅浅的笑意竟转瞬间消失得杳无痕迹。 玉潋心扬起半边眉毛,颇为挑衅地说道:师尊莫不是真以为弟子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老规矩,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段弦歌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迪丽热巴游泳教练、梦回、段弦歌、伍、lune、放飞自我的憨批、夜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无月 30瓶;段弦歌 20瓶;儒毛、kikikanli、会发现 10瓶;mazie、洛书、叶希的薯片去哪了、电影馆里的耗子 5瓶;z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玉潋心行事从来不顾后果, 疯疯癫癫,偏执得很, 什么荒唐事都能做得出来,阙清云也不愿真招惹她。 故而玉潋心话音落下,阙清云便面露无奈之色,好似格外为难:吾徒胆大包天,自是什么敢,奈何为师眼下身有不适,你且放过为师可好? 服软之言说得自然, 虽是三分真, 七分假的借口,可玉潋心最是受用,便也顺着坡下,微眯着眼笑道: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 弟子自不会强人所难。 那翘着嘴角洋洋得意的模样很是舒朗,阙清云忍俊不禁,又道:便请潋心助为师疗伤。 玉潋心被哄得开心, 自当言听计从,她在阙清云跟前坐下,两人抬掌相合, 运功驱动灵气注入阙清云的经脉, 修复体内伤处。 运功数个周天,玉潋心体内灵气耗损过半,便适时而止, 各自打坐修炼片刻,恢复体力之后,再合掌疗伤。 如此周而复始持续三五时辰, 阙清云的伤势便恢复了七八成。 但睁开眼后,玉潋心心头生出一丝异样,四下张望,确认心中所想:这玄宫果然神异,方才疗伤应已耗费数个时辰,可这日头竟只向西挪了寸许。 不错。阙清云点头,玄宫中的时辰与界外有别,虽说玄宫一日,人间十年,但这一日之长,也非十二时辰便可丈量。 玉潋心啧啧称奇,上古玄宫乃是天玄宗开山之祖留给后世子孙的财富,可古籍有训,非至宗门生死存亡之大关,不得擅自开启玄宫,入玄宫避祸者,也不可停留超过十日。 否则天规聚变,必将祸乱人间。 天玄宗历代宗主皆克尽己任,严格遵守祖训,数万年历史洪流,玄宫也曾助天玄宗度过了好几次灭门之危。 可当初天玄宗突然覆灭,其主导之因正是时任天玄宗宗主夜轻云的一己之私,故而玄宫尚无现世之机,天玄宗便被满门屠灭。 如今人间已过万载,玄宫中也逾数年,宫内是否一如往常尚无定论。 她们对于玄宫的了解都来源于天玄宗传承的古籍,并未真正来过此地,故而此行是福是祸,阙清云也说不清。 两人难得偷得几分空闲,便不急着赶路,并肩坐着观景,中途,阙清云突然想起一件被她们遗漏的要事,便问:那帝女现今如何了? 玉潋心闻言一愣,这事儿早已忘到脑后。 随即,她心念一动,跟前的地面漾开暗红色的水波,几根青藤卷着重物上来,细看竟是一个人。 正是大璩王朝的帝女,炎琴悦。 女孩儿还在昏睡,从昨夜到现在已过去将近十二个时辰,期间滴水未进,嘴唇干得有些开裂,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玉潋心感到心虚理亏,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形色匆匆,没顾得上,反正也死不了,应当不打紧吧? 阙清云摇头轻笑,探了探炎琴悦的腕脉,回答她:是不打紧。 言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辟谷丹,捏开炎琴悦的下颌迫其服下,这才又说:你我只需护她性命,待日后离开玄宫,再安置其去处也无不可。 此事要讲来颇有几分繁复,原是国君表面做戏,欲趁天祭,请阙清云师徒带炎琴悦离开皇宫。 炎温瑜早已料到,这场天祭于他而言乃是必死之局。 镇北王炎昌君本族姓金,因战功赫赫,受先帝封赏,赐了国姓,一直在北境韬光养晦,实则狼子野心。 就算炎温瑜不主动让贤,一年以内,炎昌君必定起兵造反。 帝王之家亲情淡漠,手足尚且自相残杀,何况炎昌君和炎温瑜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同族。 炎昌君接过玉玺,必将设计将他除去,炎琴悦跟着他,也必是十死无生。 但他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心灰意冷之下,决定顺水推舟,待将皇位让贤之后,便自刎于乾坤殿,向天下百姓谢罪,追随云月寒而去。 但帝师无意间发现了炎温瑜藏起来的见血封喉,将其暗中筹谋窥破。 炎承钺看着国君长大,视其如己出,见证他娶妻生子,登基为王,怎愿眼看他去送死? 故而炎承钺私自改了计划,同阙清云二人达成协作,于天祭当日抢夺传国玉玺,开启玄宫以避祸。 天祭法场上,东冥氏的出现,自然也在她们意料之中。 不过,东冥乐的态度十分暧昧,这个女人身上藏着颇多谜团,她到底想要什么,师徒二人也不得而知。 玉潋心和阙清云按约带走了炎琴悦,如今也无处安置,只得暂时令其昏睡于镜虚秘境之中,保证她性命无碍,旁的,她们也顾不上了。 待查验过炎琴悦的状况,确认她大体无恙后,玉潋心便又将其送入镜虚。 阙清云起身,拍了拍衣摆,对玉潋心道:走吧,且看看这玄临界藏着多少玄机。 相传玄宫底层有一棵通天巨树,树结道果,食一枚便可洗髓伐脉,通经塑骨,更有一定机缘触悟道法,提升修为,既然来都来了,若不瞧瞧这通天巨树,岂不吃亏? 玉潋心跟在阙清云身后,问道:师尊可晓得要去何处? 那瀑布如何?阙清云指着远处那一幕金色瀑布。 瀑布之所在乃是她们能看见的最高处,登高方能望远,若要寻得通天巨树,攀登高处听来似是不错的法子。 就算寻不见巨树,也能开阔视野,看看能否瞧见通往上界的门路。 玉潋心笑:瀑布下应有清潭,师尊是在邀弟子一同沐浴? 这小徒儿的脸皮日渐厚了,聊不得两句便开始皮痒,阙清云只斜眸乜她一眼,不答,转身疾步而走。 玉潋心跟在后头哈哈笑个不停,她可瞧见了,藏于阙清云发隙间,晕着薄粉的耳尖。 分卷(69) 瀑布看着不远,但中间相隔数重棋峰,她们从缓坡下去,沿路而行,抵达一个十字路口。 迎面是一座黑色棋山,山上岩石草木皆罩着一层黑色烟雾,未走近,便已觉凶险。 阙清云拧眉,复望向左右,左侧立着一座白棋山,漫山皆铺大雪,峰峦绵延,与那黑棋山相连,封堵去路,若要前行,则必翻山越岭。 右边道路尽头也是一座白棋山,但有别于左侧雪山,右侧白棋山中生长着一种白色的花,密密麻麻,枝叶纠缠,覆盖了整个山头,也遮挡了山石草木,故而看着,也是白的。 玉潋心无所谓地抄起胳膊:左右皆有路障,既如此,何必舍近求远?不如就翻翻这黑棋山。 阙清云闻言亦是一笑,便不再犹豫,点头道:好。 黑棋山中烟雾弥漫,气氛诡谲,但这阙清云师徒皆非常人,自不会被这可怖形貌吓退,既做了决定,当下便舍弃左右两条远路,径直奔向前边那座黑棋山。 浓雾已散至山脚,师徒二人行至山下,天空已是灰蒙蒙的颜色,虽还能隐约见到悬挂于头顶的太阳,但那圆日已非金红之色,反倒像中了毒似的,罩着层青紫乌黑的烟气。 二人并肩上山,越深入林中,天空便越暗,待得爬上山腰,视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的苍穹仿佛凭空消失,她们置身于墨色的黑暗中,甚至难以辨析方向。 山中自有其物质规则,只能徒步而行,脚底像粘在地上,挪动时都费力,更别提腾跃入空。 阙清云掏出一枚夜明珠,照亮丈许方圆的空间,回头牵住了玉潋心的手。 黑暗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可掌间的触感却越显柔软。 算着时辰,她们应当已经抵达黑棋山顶,途中勉强依靠灵识避障,再往前就该是下山的路了。 但显然,这玄异的黑棋山上来不是难事,要走却不容易。 她们继续沿着心中默记的方向往前走,一个时辰之后,阙清云瞥了眼脚边第三次所见,一枚做了记号的石头,无奈道:潋心,或许我们迷路了。 玉潋心跟着阙清云便懒得自己思考,除了警惕周遭变故之外,便瞧着两人相牵的手出神,闻言时还愣了愣。 她下意识朝四周看去,入目一片黑暗,除了夜明珠照亮的方寸土地,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便开口问:那怎么办? 阙清云回头,语气淡淡然地说道:既是潋心提议要翻黑棋山,自当由卿思量破局之法。 玉潋心闻言一愣,随即目瞪口呆,阙清云这话说得未免不负责任。 明明是两个人同时做的决定,可阙清云轻飘飘一句话,却把她们受困黑棋山的责任全部扔到她的脑袋上。 玉潋心眼珠子转了转,皱起鼻子,轻哼一声:弟子怀疑是师尊故意使坏。 因为先前她撩拨戏弄阙清云的那句话,这会儿阙清云故意不寻山中出路,想给她找点麻烦,拖延她们抵达金色瀑布的时间。 阙清云面上一本正经,神色平静,语调也是波澜不惊:潋心多虑了。 玉潋心才不相信,便撇撇嘴:既然如此,倘使弟子带师尊寻到瀑布,便请师尊答应弟子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阙清云问。 玉潋心勾了勾唇角,空闲的左手抬至颊边,食指轻佻地点过的唇峰,眼底笑意盈然,堂而皇之放下一只大鱼钩:待会儿师尊陪弟子鸳鸯戏水,务必有求必应。 阙清云顿了须臾,遂转身,一脚踏碎做了记号的石子。 为师以为,想必还可以再找找看。语气听来冷冷清清,却又有些异样惶急。 第120章 玉潋心嘴角翘得更高, 果然不出所料。 当然,为了不惹阙清云羞恼, 她也没把话挑明,由着对方带着自己再在山里绕了几个圈圈。 这座黑棋山虽然四野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没有藏着古怪凶物,仅是一个稍显复杂的迷阵。 约莫半个时辰,她们终于好运寻到下山的路,途中又耗费了些时间, 黑雾渐渐变薄, 天光重新透了下来,远处那扇瀑布也随着距离缩减变得更清晰,更辽阔。 行至山脚,便又出现了如先前十字路口那般的小道, 道路两侧生长着不知效用的奇形怪状的花草,生得满地都是。 玉潋心特地瞧了眼天上的太阳,见其又向西偏转些许, 心想这玄宫之中一日,怕是得有上千个时辰。 阙清云二人沿途行走,直至下一个岔路到来, 她们不再多做选择, 径直循着最短的路径攀上迎面而来的棋山。 师徒两人修为皆是不俗,玉潋心又有魂骸傍身,耳聪目明, 丝毫不惧棋山迷障,翻山越岭,毫发无伤。 即便玄宫中日头很长, 她们抵达金色瀑布的时候,也几近傍晚了。 那瀑布足有百丈宽,尚未走近,便能听得轰隆隆的水声,如雷鸣似的,震耳欲聋。 如玉潋心所料,瀑布下有清潭,更确切说,应该是一汪金色的湖,湖面宽广,泛着粼粼波光,极目远眺,可见水天相接的地方,落日夕阳的红霞倒映在水面上,璀璨如万顷星光。 瀑布四周灵气丰厚,呼吸间,带着浓稠水汽的气息涌入肺腑,浑身毛孔舒张,四肢百骸皆通泰舒畅,乃是一块修炼宝地。 二人并肩立于缓坡之上,遥遥看向金色瀑布,许是因为这片天地灵气极为浓郁,神识扩散之时受到无形的屏障阻碍,只能探及百丈方圆,难以判断那湖面之下是否凶险。 玉潋心瞧见远处金灿灿的霞光,眼底似也映照出闪烁的星子,唇角扬起盈盈浅笑,对身侧之人说道:师尊可愿同弟子一块儿下去看看? 想起先前玉潋心孟浪之言,阙清云平静的神色下稍微藏着些许不自然,但又不能当面露怯,便道:为师自然不能让吾徒独自探路。 还是师尊最疼弟子。玉潋心一把搂住阙清云的胳膊,笑得人畜无害,好像当真温良纯善,毫无心机似的。 阙清云任她牵着,虽然四下看似无人,但她们暗中并未放松警惕,越是看着安全的地方,越容易松懈,进而难以抵御突然降临的危机。 瀑布的声音裹着厚重的灵气,汹涌着砸落于湖面上时,磅礴的水汽向四周扩散,同时也搅起了无形的风暴和彼此交错的气浪,形成一道道锋利的乱流,劈砍于侧岸山石之上。 故而这一侧陡峭的岩壁上残留着许多清晰的刮痕,便是以二人修为,也无法完全靠近瀑布,只能在十丈外的位置停步。 此处灵气丰厚,或可借机修炼,疗愈师尊体内余创。玉潋心提议道。 阙清云警惕地瞧她一眼,答曰:为师伤势已无大碍,无需再为此特地分心。 玉潋心闻言却是眉开眼笑,朝师尊挤了挤眼,调侃地问:方才师尊是否忧心弟子胡来,欲与师尊行双修之道。 被小徒弟当面揭穿心思,阙清云看似面不改色,实则眼神缥缈,并不落于实处。 以往玉潋心自觉位卑,每当阙清云不回应她的期待,便不敢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态,故而错漏了许多本该觉察的细节。 可如今,她却发现,师尊哪里是真的从容,不过是羞恼之至,故作镇定,欲盖弥彰。 阙清云显露的迹象越多,玉潋心便越爱逗她,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讲些如此没羞没臊的言语,反倒逼得阙清云节节败退,根本不敢同她正面交锋。 这女人便是历尽百代轮回,情绪动荡,时显偏激,但骨子里到底还是内敛温厚的性情。 其师不答,玉潋心笑靥如花,实在耐不住心头酥痒,便忽然凑上去,在阙清云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轻如蝶翼,不带半分痴缠情.欲,阙清云果然惊讶,扭头与她四目相对。 玉潋心一身潋滟红衣,四下吹过的风掀起她的衣裙。 她眉目含笑,抓紧阙清云的手,将葱白的指节扣入玉潋心柔软的指缝,掌心贴合,十指相扣。 师尊竟这般不喜同弟子亲近么?玉潋心口中说着委屈的话,眼角却自然而然弯起来,明眸皓齿,灿若星辰,与此前妖异邪诡之态判若两人。 这般干干净净的美人儿,竟叫阙清云不由得看呆了去。 愣怔许久,直至玉潋心纤长的五指拂过她的眼睫,她方如梦初醒。 曾几何时,那天玄山巅之上,玄月心袖舞霓裳,回眸一笑,天地为之失色,日月也黯然无光。 那时纯净无暇的人,经历万般轮回,如今,仍是最初的模样。 阙清云心中倏然悸动,竟不觉泪湿眼眶。 她眼底朦胧的水光反倒又叫玉潋心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小徒弟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她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的亲吻,竟会令阙清云这般难受? 师尊多么孤高骄傲,若非极致动容,如何会落下泪呢? 难道真恰巧被她言中,师尊,其实不喜欢她的亲近么? 这念头一升起来,便如鱼骨梗在喉间,可未等她体悟明白这酸涩难言的情绪,寻到排遣的法门,眼前之人突然松开她的手。 掌间微凉,心中更是寒意入骨。 可随即,阙清云便双手捧起她的脸,倾身一吻,湿热的气息卷过她的口鼻,进而更深探入,舌尖追逐嬉戏,缠绵悱恻,持续足足数息,直到愣怔发呆的玉潋心渐渐喘不过气。 脖颈间漫上丝丝凉意,玉潋心震惊地发现阙清云竟趁人之危,在她出神的须臾,偷偷解开了她的衣带,同时还将一只手探进她的衣襟。 玉潋心脸颊倏地腾起一蓬红云,下意识推了推阙清云的肩膀。 可随即,她便被对方搂紧了腰身,身子紧紧贴近,那人似乎不愿给她喘息反抗的机会,五指游弋而过之处,尽是酥麻入骨的感触。 长睫微掀,视线陡然撞进深渊般幽邃的瞳眸,与那几乎从对方眼中满溢而出的温柔。 潋心。阙清云扬了扬唇,疏冷的唇线因这浅浅的微笑变得柔缓,为师何有不喜同卿亲近?只因欢喜尤甚,情难自已,恐怕失了克制,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抓起玉潋心的手按住自己心口,贴近这呆愣的姑娘耳侧,哑着声低喃道:有件事,需告诫于卿,请君务必牢记于心。 玉潋心被阙清云突如其来的柔情烫得脑子发懵,反应迟滞,听闻此言,便自然而然地追问:什么? 阙清云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字句清晰:为师心悦于卿,情真意切,拳拳之心,天地可鉴,不容置疑。 这坦白的情思不加遮掩,玉潋心只觉如坠梦中,阙清云于她,何曾说过这般直白的情话? 但阙清云已然用力将她拥紧,一臂搂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轻扣于她脑后,将她牢牢圈在怀中。 不等她理清思绪,从纷乱急促的心悸之中抽离,阙清云便又是一吻落下,缱绻抚过她的眉心。 玉潋心脑子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悸动不已的心扉霎时掀起滔天巨浪,激起粼粼水光,比这浩瀚的灿金湖泊更加璀璨绚烂。 在这场感情的交锋之中,她困于卑微之境太久,积重难返,心思敏感,稍有异动,便易激起本能的退避之心,实难再毫无保留地与之交心。 哪怕她们已经互相交换信物,又表了心意,她心底深处,仍感到不安。 需时不时言语试探,小心观察对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不断肯定对方的心意。 然而,这情绪像一根刺,即便包裹在柔软的血肉之中,仍然无法轻易抹去它存在的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发作,一如方才,她险些又陷入无端的愁思与猜忌之中,患得患失,自我折磨。 令她心疲的包袱,从未有一刻被真正放下。 可如今,她好像又有勇气再信师尊言语,不管来日如何,至少眼下,她愿相信阙清云字字句句吐露的真心。 遂探出双臂,搂紧阙清云的肩膀,倾身吻上。 两人辗转相拥,流连至水岸,身子一旋,便双双侧倒,噗通一声投入金灿灿的湖水中。 水面漾开一层层縠波,红白相间的衣带随波逐流,彼此纠缠,绵延。 隆隆轰鸣的瀑布掩盖了水下细微轻响,潋滟的水光扩散开去,与天边的红霞交错,相融,难分彼此。 第121章 平静的湖面水光粼粼, 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盖住了水下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两道人影破水而出, 探手抓过漂在水面上的衣裳,将彼此身子卷住,腾身上岸之时,体内灵气一震,浑身水汽便速速蒸干了去。 阙清云悬着双腿坐在湖岸边,懒懒披着一件薄衫,长睫如羽, 回眸望向身侧之人时, 眼底柔润的星芒不加掩饰。 一头柔顺的青丝脱离了发冠的束缚,沿着她柔和的肩线流淌而下,垂落于腰际,凌乱中透着两分慵懒。 褪去一身凌厉的锐气, 阙清云姿态柔婉,与她平日素净清冷判若两人,虽是风格有所改变, 仍是仙姿玉色,绝代倾城。 玉潋心爱把玩她的秀发,五指没进细密的发丝中, 沿着根处向发梢捋动, 指间触感有如柔滑的丝绸。 她心血来潮,便在阙清云身侧坐下,手腕一翻, 取出一把造型精巧的檀木梳子,撩起一缕青丝,动作细致, 慢慢梳理。 阙清云有些意外,但并不制止,由着她的小徒儿为她梳头绾发。 气氛安谧,梳齿刮过发根,令人心神舒缓,竟有些昏昏欲睡。 玉潋心替其戴好发冠,再伏在对方身后,两臂绕过阙清云的肩膀,像只粘人的小猫,缱绻地与之耳鬓厮磨。 师尊。肩上的猫儿轻轻唤。 阙清云侧首,抬起一条胳膊,轻抚玉潋心的侧脸。 倘使没了那些江湖琐事,师尊与弟子携手远离尘嚣,隐居世外,这日子,能否过得清闲一些? 这样的话从玉潋心口中道出,实令阙清云惊讶。 玉潋心向来不惧人言,不怕麻烦,看热闹也不嫌事大,搅风搅雨乐在其中,可如今,竟对阙清云说出,欲隐居桃园,远离尘嚣的话来。 语气中充满向往,也有几分明知不可为却欲为之的天真。 话音刚落,未等阙清云回答,她便又叹了口气,自己驳斥了方才的憧憬:师尊体内尸傀符尚未解除,如今天下大乱,便是弟子不寻麻烦,麻烦也会自行找来,哪里是说隐居就能隐居的呢? 阙清云侧首凝望着她的晦暗的双眼,转过身来与她前额相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找你麻烦,却还得看看自己能有几分斤两,我师徒二人若不分开,纵使逆流而上,境遇困顿,又有何妨? 分卷(70) 百代轮回,数个逆行险境都已过去,磨难凶险都已不被她看在眼中,谋求出路,不过是为了更长久的相拥。 玉潋心望进阙清云的眼眸,心中悸动,遂捧起她的脸,顺势在对方唇上印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请师尊记住今日所说言语,弟子将与师尊,生生世世,不离不分。 阙清云和玉潋心并肩坐在湖畔,举目眺望远渐渐西落的斜阳,尽管这太阳好像随时都会沉到水里去,可它顽强悬挂于半空,三五个时辰过去,天边晚霞仍是一片明丽璀璨。 瀑布水流激荡,哗哗作响,玉潋心不知何时倚着阙清云睡了过去,后者轻轻搂住她的腰身,视线落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天空中,霞云飞舞变幻。 眼看着她们在玄宫中第一日便要过去。 倘使她们在此地待足十日,离开时,人间便该已过去百年。 阙清云垂眸,眼底寒光微微闪烁。 届时,夜轻羽务必要来寻她,以取走当初那场交易中,未付的报酬。 正兀自出神,心口蓦地一痛,阙清云陡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身体不受掌控,四肢动弹不得,体内灵气也无法驱动。 惊怒之中,她耳尖微动,捕捉轰隆水声之中一丝细微异响,便见一截寒刃探出尖利的锋芒,斜斜掠过虚空,自她们身后飞扑而来。 阙清云眼露惊色,那利刃飞快接近,转瞬便至五步之内。 玉潋心尚在熟睡之中未醒,而她却不能出声提醒。 千钧一发之际,青色藤蔓拔地而起,顶开那一截利刃,令其向上抬高,偏移最初刺出的轨迹,险而又险地自玉潋心右侧肩膀上空划过。 与此同时,饕餮兽影飞扑而出,与来人正面相撞。 那人惊变之下也从容不迫地拂袖抵挡,便听得轰隆一声响,黑衣人倒飞出去,饕餮则退回玉潋心身旁,舔着噬血的尖牙,凶戾地瞧着这位不速之客。 不料玉潋心能在如此险境之下及时醒来,其人眼中虽有意外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唇边勾起一丝冷笑,长袖一甩,开始结阵施法。 地面震颤,一只只苍白干枯的手破开泥土,爬出地面,骨骼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它们甚至没有站稳,就争先恐后地朝玉潋心二人扑过去。 这场景,像极了恶鬼逃离地狱,作恶于人间。 是东冥氏的尸傀术! 此人出手便毫无保留,显然是要致玉潋心二人于死地。 湖岸边相依的两人动了动,玉潋心轻身一跃, 她嗅到腥风,便立即醒了过来,抵御来敌的同时,也发现了阙清云不对劲。 几根青藤环绕于阙清云身侧,将她托着向后撤入湖中,而冲到近前的尸傀们则险险停在岸边,不再继续向前追。 这些低阶尸傀是从泥土中聚合生长出来的,便沾不得湖水,它们丢失一只猎物,便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尚立在湖边的玉潋心。 目之所及,是十余尸傀,以及尸傀之后,一席黑袍的陌生男人。 玉潋心确信自己不认识此人,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抱有如此浓重的杀意,虽然她前世是天玄半神,但今世却未与东冥氏结下不解的梁子,此人行事古怪得很。 但他既然主动挑衅,玉潋心也不吝给他一点教训,就看这代价,他能不能承受的起。 她身姿一舞,青藤翻卷,卷住就近的尸傀,饕餮腾空,化作一阵黑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些低阶尸傀更是一触之下,便分崩离析,碎成残块。 镜虚之力往上相叠,周遭空间寸寸塌陷,黑衣人召出来的这几具尸傀,尚未起到该有的效用,便被玉潋心粗暴地破解。 自来到玄临界,她体内魂骸感受到远古气息,难得不争不怒,和平共处,并以极为玄奥的姿态吞噬天地灵气,蕴养自身精魄。 其实力因此大幅提升,并反哺于玉潋心,让她的修为飞快精进,也隐隐有触碰洞虚境的趋势。 她虚起眼,唇角带着几分凉薄的浅笑,见来人脸上掠过一抹惊愕,便挑衅地问道:还有什么手段,一便使出来吧,莫要耽搁太多时间。 难得时光静谧,她还想和师尊再享受享受这般远离尘嚣的宁静。 既如此,便得先除去扰人的苍蝇。 岂料她话音落下,对方眼中却掠过一抹邪芒,随即便听得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玉潋心陡然一惊,正待回头,却觉后心一痛,一截银亮的剑尖瞬间透过她的胸骨。 这剑刃上熟悉的花纹,令她有片刻失神,但随即,清醒的意识让她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阙清云此刻正站在她身后,握着这柄剑的把手。 与此同时,那黑衣人冷冷一笑,便要驱使阙清云握剑横斩,劈开玉潋心的胸腔。 更多青藤汹涌蹿升,牢牢束缚阙清云的四肢,掰开她的手指,让她松开剑柄,而后又拽着她半个身子沉入湖中,数倍于之前的藤蔓将她缚住,令其不得挣脱。 阙清云被藤蔓拖着拽着,被迫飞退,那黑衣人便趁机腾身一跃,杀气腾腾,隔空一掌击向玉潋心。 饕餮!拦下他!玉潋心一声震喝,同时青色藤蔓自其身后掠过,将染血的剑身寸寸拔出。 方才动手之时,阙清云应当有刹那清醒,否则这一剑,便不会只是擦着她的心脉过去,看着伤势严重,其实并未真正伤到她的要害。 只不过,剑刃割开皮肉,便难免疼痛,血流如注。 虽已及时封住穴道,可剑身离体的瞬间,蜿蜒流淌的鲜血也顺着剑尖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裳。 饕餮又凝作实态,闪电般划过半空,挡在来人行进轨迹之上,接下那一掌。 玉潋心倒了口气,抬眸四望,神识探过百丈,确认此地并无第四人在场。 她陡然沉了脸,阙清云体内的尸傀符竟然不是东冥乐所下!而是面前这一位,尚不知其身份的东冥氏之人! 龙有逆鳞,触之及怒,此人动了阙清云,玉潋心便再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去。 霎时间,暴躁的灵压急速升腾,气机翻涌。 玉潋心眼中闪过一抹红芒,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衣人,躁怒凶戾的气息宛如一场将要摧毁一切的风暴。 她竟在盛怒之下,修为冲破瓶颈,直登洞虚境。 来人见势大骇,方才又屡屡失手,心想不能再拖下去,若任由玉潋心气势攀升,他今日目的不能达成不说,还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他当即狠下心来,自击胸口吐出一蓬逆血,以血为引,强行驱动阙清云体内的尸傀符。 身后传来青藤噼啪断裂之声,阙清云挣开藤蔓束缚,足尖在水面上一点,身形便化作一片残影,直取玉潋心脑后要害! 玉潋心看也不看身后变故,只长袖一舞,将游离在外的饕餮召回。 速度提升数倍,一闪身,便至那黑衣人跟前,对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她一把擒住喉咙。 黑衣人目露惊恐,玉潋心却面不改色,在身后杀机来袭之际旋身,将这黑衣人朝阙清云递了过去。 便听得噗一声沉闷的响,阙清云一掌结结实实落在此人脑后,像拍西瓜似的,将他的脑袋震裂开来。 想必此人也未料到,自己会死得如此轻易,如此突然,且毫无还手之力。 但他一死,尸傀符没了动源,阙清云立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脸色陡然一变,惶急唤道:潋心! 玉潋心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阙清云疾行两步,欲查探玉潋心的伤情,却在这时,她脚步一顿,转身挥开双臂,将玉潋心护在身后。 一抹青衫不知何时到来,正立在她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 玉潋心虚起眼,眸心蹿起腾腾杀意,面朝突然现身的东冥乐,冷冷言道:尔待如何? 尸傀符虽非东冥乐所下,但此女这时出现,无疑像在玉潋心的心火上浇了一瓢油,令其胸中怒火烧得愈发狂躁。 东冥乐却不答,只迎面朝她们抛来一物。 阙清云拂袖,将其挥落于地,一阵咕噜噜的轻响,原是一枚青蓝色的药瓶。 再抬眼,那青衣女子已不见踪迹,只留下几句话,夹在隆隆水声之中,袅袅余音很快散去。 乐已将符术解药双手奉上,此后便与二位两不相欠,告辞! 第122章 东冥乐来去如风, 玉潋心尚未发难,她自己便识相地溜走了。 直至此人气息完全消失, 阙清云方回过头来,疾步行至玉潋心身侧:潋心,快快坐下疗伤! 刚才那黑衣人驱动尸傀符时,她的身体虽不能自控,但心智通达,思绪清晰,双所见所感, 也都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 当她将将剑刃送进玉潋心的身体,那瞬间,她的心跳仿佛也跟着停止,那剑, 也同时刺向了她自己,痛得更深,伤得更重。 至于所谓的符术解药, 她未多看,心只想未玉潋心疗伤。 玉潋心掌心兽纹吞去黑衣人的魂魄,而后随手将其尸体扔在旁。 她未应阙清云之言坐下休息, 而是俯身在尸体上摸索番, 在其衣襟内寻到块身份腰牌。 腰牌正面刻着此人的名字,背面则是属于东冥氏的繁复纹印,层层古怪的符文包裹之中, 镌刻两个扭曲的字:护法。 护法,身份可是不低呢。玉潋心角上旋,阴沉着脸开口, 东冥氏如此迫切要致我师徒二人于死地,这恩怨,岂是东冥乐轻飘飘的句话,就能勾销得了的? 她此刻正在气头上,若非尚有线理智,她方才便追上东冥乐大打出手了。 或许不然。阙清云竟在这时突然帮东冥乐说话。 玉潋心回头看她,便见她从这东冥氏护法身上抽出丝残魄,神色凝重地说,这气息为师认得,若没料错,他该是当初天玄宗的莫无法长老。 莫无法!玉潋心闻言,面色陡然变得狰狞可怖。 莫无法,正是当初带人上天玄之巅,以阙清云之名要杀她取半神血的长老! 先前她未朝这方面想,如今经阙清云提,也反应过来,这魂魄气息确实隐隐有些熟悉之感,正是这莫无法无疑。 阙清云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这具肉身是他夺舍所得,为师当初屠戮天玄,未曾想竟还留了余孽,没彻底搅碎他的魂魄,他自是对我师徒恨之入骨。 玉潋心冷冷哼:恨之入骨又如何?不当缩头乌龟好好躲在壳里,还敢找上门来,死不足惜! 她情绪激动,胸口激烈起伏,不当心,便牵扯了胸前的伤口。 鲜血浸染衣裙,将她身上薄薄的红纱湿透,阙清云见状,很是心急,上前步欲牵起她的手。 却听得啪声响,玉潋心竟下意识将她的胳膊拂开了。 阙清云愣住,那红衣之人也有些出神,盯着自己方才挥开的手,神色难掩迷惘。 潋心?见其如此,阙清云不敢再贸然行动,便试探着轻唤声。 玉潋心短暂愣神后,渐渐冷静下来,再抬眸看向阙清云,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无措与慌乱。 师尊她喃喃言道,语气惊慌,弟子不知 她也不明白方才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给她下尸傀符,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 虽然她事后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阙清云伸手过来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她动了陌生的念头,方有那拂袖抗拒的动作。 她心里明明清楚,阙清云伤她是尸傀符作祟,她也没有要责怪阙清云的意思,可为什么 阙清云心头沉,连忙张开双臂,将玉潋心整个搂进怀里,右手搂着她的腰,左手抚着她的背,同时开口安抚她的情绪:潋心,没事的,莫慌张。 玉潋心被阙清云紧紧搂着,心中惶惑淡了些许,可这件事却梗在她喉头,令她胸口沉闷,阵阵不安的寒意顺着背脊往上攀升,令她下意识抓紧阙清云的衣领。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阙清云长睫半垂,中寒芒如瀑。 她说:我们速速启程,去寻通天巨树。 什么?玉潋心有些愣,顿了须臾方明白过来,师尊要去上界? 对,去上界。阙清云点头,为师想起,天玄宗有件传世之宝在这玄宫之中,此物应能镇压你体内的魂骸。 玉潋心何其聪明,经阙清云提醒,她立即明白了这句话言外之意。 她方才异于往常的行径,竟是受到了体内魂骸的影响么? 确实,自她步入玄宫,那四个魂骸在她识海内便安安静静,她只需意念动,它们便纷纷行动,除去森罗,镜虚和饕餮对她还从来没有这般言听计从过。 如今来看,这沉默,更像场阴谋。 它们在偷偷谋划着什么,而方才她的短暂失控,仅仅只是她受到魂骸的影响初步显现。 玉潋心心中震怒,却又不得不压下怒火,为今之计,只得跟随阙清云同去寻那通天巨树,借异宝之威,震慑它们的不臣之心。 方才相濡以沫耳鬓厮磨的愉快霎时烟消云散,阙清云安抚好玉潋心的情绪,先领着她打坐疗伤。 玉潋心却想起东冥乐给的解药,遂将之寻了来,揭开药瓶轻轻嗅,确是纯净的药香,没有毒性。 阙清云从其手中接过药瓶,沉着脸说道:那东冥乐态度反复无常,时而相帮,时而又与你我为敌,实不知此女到底有什么目的。 相比旁人,阙清云对东冥乐的敌意无疑异常鲜明。 玉潋心不戳破,但心里郁结的愁绪稍散了些许,便道:管她什么目的,既送来了解药,总归暂时无害,师尊先将药服下罢。 阙清云仍是不悦,神淡淡地扫她,玉潋心当做未曾瞧见。 解药服下,阙清云心口笼罩的黑气立即驱散,灼痛之感也很快消失不见。 至少这回,东冥乐还算老实,没耍什么花招。 玉潋心放下心头块大石头,遂老老实实在阙清云的帮助下打坐疗伤。 待那剑创愈合十之六七,她们便立即启程,攀登山岩,去往高处,寻找玄临界中,那棵通天巨树。 金色瀑布两侧岩壁十分凶险,水流冲击之下,灵气震荡,四处飞蹿,飞溅的水花和盘旋的清风都有利刃之锋锐,连御剑飞行都不能穿越这天然形成的壁障。 但要攀登岩顶,务必从这岩壁上去。 玉潋心试图驱使青藤攀附于崖壁之上,可那藤蔓虽然柔韧,却经不住灵气摧残,几乎刚长出来,便被风刀斩得七零八落。 分卷(71) 这岩壁足有万丈之高,两侧皆无路可行,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阙清云在崖下伫立半晌,忽然牵起玉潋心的手,回到湖岸边去,让玉潋心暂且在此地稍候,她去探探路。 玉潋心蹙眉:师尊这是何意? 说好的同甘共苦,不离不弃,怎么遇上棘手的麻烦,阙清云就要独自行事,根本不将她放在里。 瞧见玉潋心这神,阙清云便知她误会了。 不由无奈,伸手亲昵地拍拍她的脸,解释道:先前我二人在湖中时,为师发觉湖底水流异常平静,兴许那瀑布底端暗藏玄机。 你体内剑伤并未痊愈,受不得这湖中寒气,故而为师先下去探探,若有所发现,必会立即回来,潋心莫要担心。 玉潋心稍回想,好像确如师尊所言,那湖底水流的确平缓,不像这水岸上,那么大的阵仗。 看天边夕阳即将完全没入水面,黑暗笼罩了半边天空,即将吞噬残余的光亮,白日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如今却像头凶猛蛰伏的野兽,变得古怪而凶猛。 她垂下,犹疑地说:下天色将暗,这水下看着凶险,弟子不愿师尊独身前往,可否等来日天明,弟子伤势痊愈,随师尊同下去? 玉潋心鲜少用这般诚恳商量的语气同阙清云商议,那双闪烁的眸深处,藏着无处安放的失措,是今日情绪失控,行为错落之后,余留于心的无助与担忧。 许久未听闻身前之人答复,玉潋心心头惶惑,不知所措,正要抬头,却觉阙清云忽然凑近,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心。 耳边,亦响起阙清云清婉柔和的声音: 潋心所言在理,夜间下水确实凶险,我们明日再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123章 玄临界的夜比白昼更长, 虽然心中隐有几分焦急,但顾着玉潋心的情绪, 阙清云没坚持下水底探路,一切都等天亮再说。 师徒二人对坐合掌,运转灵气疗伤。 玉潋心有森罗魂骸傍体,体内伤损修复迅速,由后背捅穿心口那一剑也在天亮前痊愈,连疤痕都没有残留。 这一夜,风卷云去, 时而湿潮, 时而干燥,浮云层层堆积,下了三五场雨,终于熬到天明。 天边泛起鱼肚白, 云层中紫气缭绕,隐隐透出一线金芒。 淡金色的阳光照耀大地,落在瀑布之上, 水雾蒸腾,当空现出一道彩色光晕。 阙清云便在此时睁开眼睛,玉潋心亦收功吐气, 昨日方才突破的修为在一夜修炼之后, 得到稳固,如今,她若再与浑天道尊当面, 即便仍是不敌,也不会再同往日那般狼狈。 师徒二人心有灵犀,默契地彼此对视, 阙清云拂袖起身,向玉潋心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经过一夜沉淀,玉潋心已然调整好情绪,甚至为昨夜的矫揉造作之态感到些许不自在。 但她内心所思并未表露分毫,自然搭上阙清云的手掌,借力起身后便主动迈开脚步,拽着阙清云噗通一声,坠入清晨寒凉的湖水之中。 昨夜已耽搁了半日,阙清云心中挂着正事,入水后直奔瀑布底端的岩壁,并未与玉潋心胡闹。 后者也有所顾忌,今日倒是难得安静。 湖底的水流果然平缓,灵气虽浓,却不如水面之上躁动,瀑布入水之后,被水下天然形成的灵阵化解了冲势,水底反倒未见半分波澜。 二人触摸岩壁,沿着水流继续下潜,意外发现水越深,灵气越浓,约莫潜入水下三十余丈,那灵气已浓到粘稠,如沼泽似的,要将人吞噬,四肢拨动水流都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不知这些灵气源头位在何处,若再往下,视野昏暗,水流中夹杂的灵气影响五感,对周遭潜伏的危险预判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阙清云正犹豫着是否原路返回,便觉腰间伸来一只手,她低头看去,见玉潋心牵来一条红绸,牢牢系在她腰上,另一端则束于自己腰间,将两人相连,不会被水流冲散。 玉潋心双手撤回之时,顺势轻轻握住阙清云的掌心,虽然水下黑暗,难以视物,她却好似能看见玉潋心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顾忌。 那丝犹豫便被打消了去,阙清云回握玉潋心的手,而后便不再松开。 两人一同往下,衣袂相叠,于幽晦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不多时,阙清云见水底深处似有幽光,同时摸到岩壁向内凹陷,灵识探过,内里中空,别有洞天,竟是一座藏于水下的洞窟。 她左手牵着玉潋心,右手按住剑柄,下沉到洞窟入口,挥出两道剑气向内试探,直至剑气消弭,并无旁的动静。 洞口不大,约丈许长宽,可容两人并行。 确认这洞道中没有古怪,她们便循着入口进去,隐约见洞窟内有光亮透出,蓝蒙蒙的,十分微弱。 靠得越近,那抹光亮便越清晰,复行百余步,借助洞中的光已可朦胧视物。 倏然,阙清云脚步微顿,同时拦住玉潋心。 玉潋心侧了侧身子,视线越过阙清云的肩膀看向远处,见一架巨大的骨架从洞窟深处延伸出来,在水中浸泡久了,色泽枯黄泛青,附着有细小的水草和鱼虫。 以骨骼形态来看,像一条莽蛇,一小截尾骨足有两尺长,整个骨架怕是少说也不下百丈。 这么大的蛇,稀世罕见。 是龙。阙清云判断道,想必此地灵气之丰,便是受益于这具骸骨。 玉潋心的看法与阙清云一致,这地方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否则这样一具浑身是宝的龙骨,不会保存地如此完好。 既无人,凶险便去大半,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们不知这条龙是如何死的,又为什么会藏尸于此,也许洞窟内还另有乾坤。 师徒二人避开龙骨,沿着那条起伏的脊柱继续朝前走,洞顶越来越高,蓝蒙蒙的微光也越来越亮。 她们不知走了多久,再绕过一道长弯,竟已临近水面。 破水而出,视野倏然开阔,举目望去,甬道尽头竟有一座百丈方圆的山洞。 龙骨从水中探出半截身子,丈许高的头颅伏在山洞之中,头顶插着一把锈剑,剑身完全没入巨龙天灵。 她们一路走来,未在龙骨上发现其余伤处,想必就是这把剑夺去了它的性命。 玉潋心绕着巨龙头颅慢行一圈,随手捡起地上一枚石子,扔过去敲中龙骨身上的那把锈剑的剑柄。 铛的清脆之声响起,阙清云却是面色微变,随即上前一大步,猛然拽住玉潋心的胳膊,将其护在身后,长袖卷起一蓬灵气,模样如临大敌。 便见那锈剑之上灵气倏然激荡,竟化作一道锋利的气浪,一瞬间卷过洞窟,在四面侧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剑创,同时也割断了她们身上相连的红绸。 因阙清云退避及时,二人并未受伤,可这阵仗却着实骇人,玉潋心眨眼愣了许久,心中暗呼惊险。 此剑不凡,以此剑屠龙之人更是绝天之才。阙清云面色凝重。 她从龙骨上收回目光,正待四处走走,看看这洞窟有无别的出路,可她一步迈出,却意外发现玉潋心站着没动。 回头,见玉潋心仰着头望向洞顶,阙清云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霎时浑身一震。 山洞顶端如同一只倒扣的茶碗,内壁时有凸起的山岩,并不规整,但洞窟天顶却有一块平整如刀削的石面,上边儿刻着几行繁复的古书。 既有神剑屠龙,那此处有人来过并不稀罕,但令阙清云震惊的是那几行字的笔迹,格外眼熟。 她再回头看向玉潋心,后者果然盯着那些字迹出神,连阙清云小声唤她的声音都没听清。 潋心。阙清云再唤一遍,玉潋心方惶然回神,茫然与震惊来不及遮掩,从她眼角不设防地倾泻下来。 玉潋心嘴唇动了动,复抿紧,竟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字她虽从未见过,却实打实是她的笔迹,且在字迹入眼的瞬间,熟悉感油然而生,她无比确信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她脑海中好似划过一幕幕模糊的图景,她就是用那把锈剑,斩杀邪龙,扬臂于洞顶刻下这几行字,再飘然离去。 玉潋心倏然咬紧牙关,不待阙清云阻止,她足尖一点,腾上洞内一块平整的圆石,盘膝坐下。 而后摊开双手,聚精会神凝望洞顶繁复的古字,以其指引运转心法。 体内灵气聚合奔腾,玉潋心悄然入定,站在石洞旁的阙清云则秀眉微蹙,脸色格外沉重。 心中无端升起忐忑的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山洞中的灵气受到指引,纷纷朝洞中打坐之人涌去,由四肢百骸钻入玉潋心的身体,在越来越浓的灵压中,玉潋心识海渐渐通明。 那抹艳丽的红裙向四周扩散,边缘没入潮湿的水洼,在洞内晦暗的幽光中显得格外凄清冷厉。 突然,灵气反卷,又如潮水退散,玉潋心便在此时睁眼,幽深的瞳眸中掠过一道奇光,惊得阙清云心尖微颤,险些承不住迎面而来的威压,本能地向后退步。 但她在步子挪动之前,硬生生忍住了。 她放下遮挡面门的衣袖,凝眸与那石上之人对视,后者双眼寂静,沉淀片刻后,才又显出鲜活的神采来。 师尊。玉潋心开口轻唤,语调一如既往,阙清云提起的心方缓缓放下。 掩去惶然的悸动与不安,她快步踏过地面积水,走到玉潋心跟前去,尽可能压住轻颤的尾音,语气平静地问道:潋心可是有甚发现? 弟子来过这里。玉潋心坦然回答,已是好早之前的事了,不知为何遗忘,如今能想起的,也只是几块零散的图景,记得不清。 这几句看似寻常的话,却令阙清云心中沉甸甸的。 当初天玄宗由她掌权之时,并未开启过玄宫,玉潋心却说她来过此地,那该是什么时候? 且那时,她能在这洞中刻字,便也极有可能屠龙。 那高深修为,恐怕还在当初半神之上。 阙清云不知作何回应,玉潋心说完,却倏地叹了口气:师尊,恐怕就算我们找到通天巨树去了上界,也无法镇压弟子体内的魂骸。 为何?阙清云追问。 玉潋心则抬臂指着洞顶那几行字,眼神幽邃,面色沉凝,将不知多久以前,自己亲手留下的信息告诉阙清云:玄宫异动,妖兽横行,天塌地陷,三界倾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24章 玄宫异动, 妖兽横行,天塌地陷, 三界倾焉。 阙清云茫然咀嚼玉潋心所说的这几句话,眉头越皱越紧。 玉潋心何时来此?为何来此?又如何会在洞顶写下这几句话?她们今日来到此地,又是否只是一个巧合,亦或,其实早已冥冥中自有安排。 心中纠缠着许多谜团纠缠,仿佛一座山压在她的心口,沉重得令她呼吸都滞塞困难。 玉潋心便在这时拂动衣摆站起身来, 她扬臂一招, 听得咯哒一声响,龙首偏转,刺在其颅顶上的锈剑则从中剥脱,横空而过, 飞至玉潋心手中。 那锈剑斑驳,剑身已被腐蚀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与剑身纹路。 玉潋心手腕一抖,持剑挽了个剑花, 剑尖飘摇,唰唰有声。 剑身上的锈迹竟在剑舞过程中缓缓剥落,倏尔银芒乍现, 锋利的剑气横贯天地, 直将洞窟后侧岩壁捅穿,露出一个丈许方圆的窟窿。 天光随即照了进来,同时还纠缠着丝丝缕缕的黑烟。 古怪的咯吱声从洞口传来, 伴着一声声凄厉可怖的尖叫,师徒二人同时侧目,便见一只黑色的豹子从那洞口攀了上来, 而后面目狰狞地跃入山洞之中。 那黑豹浑身冒着邪异的黑气,噬血的双眼瞳孔发红。 它闯进山洞,注意便落在玉潋心身上,于洞口咆哮一声,不由分说朝她扑过去。 血口一张,腥气扑鼻。 玉潋心面色微冷,气息勃发,一身红衣无风自动,衣袂翩跹。 她手持神剑,宛如仙神降世,剑光一转,锋利的剑气比肉眼更快,须臾间已过数丈虚空,斩落于黑豹天灵。 后者爆发一声凄厉惨叫,身体还腾在空中,便被那锐气斩中,直接劈作两截。 血肉四溅,黑气翻涌,鲜血像一场急躁的雷雨,扑簌簌洒落于石壁、清潭,听得呲呲异响,那妖兽之血所及之处竟还冒起古怪的黑烟,将坚硬的岩石腐蚀出碗口大小的坑洞。 可见这怪物体内血液毒性之强,万万沾染不得。 玉潋心随手杀死那黑豹,遂飘身一跃,回到阙清云身侧,执剑横扫,击中甬道前匍匐在地的龙骨。 她剑尖一挑,竟将那条龙的脊骨整个卸了下来,抽离脊骨的同时,剑尖急速挥舞,几道符印刻入骨节,将那龙骨炼化收缩,不多时,竟成一条骨鞭。 这骨鞭色泽莹润如玉,极有任性,且金石相击难留痕迹。 玉潋心拂袖一甩,将其缠于腰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两件神异法宝。 师尊,且随弟子来。玉潋心回身握住阙清云的手腕,不等对方回答,便拽着她朝方才洞开的窟窿跑去。 阙清云只由她带了几步,很快便恢复镇定,并跟上她的脚步,途中,她幽寂的眸子于玉潋心绝丽的侧脸顿了须臾,但未发一言,又瞥了开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洞口边缘,玉潋心停步,指着洞外景象对阙清云道:师尊且看。 来不及追根究底,探寻今日变故之缘由。 阙清云暂且将心中疑虑压了下去,依照玉潋心的指示向山洞外看,倏然背脊发寒,禁不住眼瞳一缩,微垂的嘴角紧紧绷着,脸色肃然。 洞窟后,是深渊。 这深渊宽广,横向也不见尽头,底部更是一片黑暗。 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下延伸,一条黑色的藤从黑暗中蜿蜒而上,再盘旋入空,向四周扩散的枝叶遮天蔽日,那树上结的,也是黑色的果实。 纠缠的藤条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虫子,那些虫上下蠕行,将枝叶啃食消磨,又有新的藤条长出来,继续向四周扩散。 一根根黑藤虬结于岩壁之上,熟透的黑色果实从枝条间跌落,砸在凸起的山岩上,瞬间爆裂开来,溅开一滩鲜血似的汁水。 但与此同时,藤上另外一部分果子表皮剥落,从内部撑开,竟孵出了形貌各异,奇形怪状的妖兽。 方才被玉潋心一剑劈作两半的黑豹,便是从这藤上孵出来的。 阙清云喉头微动,素来波澜不惊的双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这是通天巨树? 分卷(72) 哪里是古籍中记载的神树,眼前这一幕,足可用地狱阎魔来形容。 原以为玄临界之博大,她们还要在此处找寻许久,不料瀑布后另有乾坤,破开山岩,竟就是通往上界的门户。 只是这条通天之路,看上去无比险恶,阙清云甚至有所预感,倘使她们沿着这条路去往真正的玄宫,所见也绝非她曾在古籍中了解的模样。 不错。玉潋心点头,神态凝重地瞧着那张牙舞爪的通天巨树,界外的人挤破了头也想来玄宫寻宝,可谁又知道,玄宫早已不堪重负?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循着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几幕场景,继续说道:这三界就是一座巨大的囚笼,里面的人哭着喊着出不去,外面的人头破血流进不来,岂不可笑? 见着这般事态,阙清云已无暇深究玉潋心那些记忆从何而来,她追问道:若真如此,玄宫之变何时发生?又是因何缘故落得这般境地?上界之中,可还有活人? 一连三个问题,玉潋心都无法作答。 不由扬了扬眉毛,苦笑道:师尊未免对弟子期望过高,弟子不过偶然唤起零星记忆,哪里知道这些渊源?若要究其因果,恐怕还得去上界看看。 要寻玄宫至宝,也需经由通天巨树到上界去,两者之间也算不谋而合。 既如此,便去瞧瞧吧。阙清云并未犹豫太久,她们来到玄临界已有一日余,倘使现在立刻回头,不仅前功尽弃,无功而返,玉潋心体内魂骸也将成一大祸患。 何况,现在又多了一项不明因由,令阙清云心中隐隐不安。 要弄清这些接踵而至的困惑,需要一个途径,一条线索,种种迹象汇聚一处,都指向这条通天巨树顶上的玄宫。 可这话说得容易,实行起来却叫人无从下手。 那黑色的藤蔓之上,附着密密麻麻的蠕虫,根本无处下脚,何况不时便有妖兽孵化出来,以那些蠕虫和果肉喂食,若有不慎,跌入这深渊之中,恐怕又是一番不可预料的光景。 阙清云正思量何处落脚,便听得身侧之人笑着说道:若师尊怕那些虫子,不如到弟子背上来,弟子背师尊上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嘴贫? 虽如此想着,可心中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安到底因着玉潋心这句话消解了去,阙清云斜斜睨了她一眼,神色冷肃地哼道:为师可没有这般娇气,你且顾好自己。 言罢,她腾身一跃,剑光扫过藤枝,将藤条表面上的虫子拂落,这才足尖踏上,后如法炮制,节节升空,不多时已至数丈远的高处。 玉潋心不料阙清云是这般反应,不由愣了愣,她只是担心师尊嫌恶那些虫子,便好心想要帮忙,原本没有多想的。 奈何她往常劣迹颇多,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玉潋心短暂思量片刻方明白过来,遂哑然失笑。 见阙清云行得远了,她也不再耽搁,抽出腰间龙骨,朝那黑色的藤蔓一甩,藤枝颤动,大片蠕虫向下剥脱,扑簌簌,如雨点似的落进深渊之中。 藤上蛰伏的妖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几在玉潋心脚尖点上藤枝的瞬间,便有浑身冒着黑烟的妖兽朝她迎面扑来。 玉潋心目不斜视,周身气劲扩散,化作锋利剑气,唰唰几下,便干净利落地将这些邪物斩除。 她们一前一后沿着黑藤往上,越接近上界,藤上蛰居的妖兽气息便越强。 到得后来,那些低等的蠕虫已不敢再向上攀登,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藤枝变得整洁干净,但阙清云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双耳轻颤,捕捉到一丝风声,同时鼻间也嗅到一丝腥臭,她觉察凶险临身的同时,那凶煞之气已到近前。 其速度之快,行动轨迹之上竟不留残影,只一刹那便已近身。 即便她反应的已足够迅速,出剑仍慢了一分,剑尖刺入妖兽体内的瞬间,那尖利的手爪已近面门,眼看避之不及,就要划破她的眼角。 电光石火,一截骨鞭横空而来,闪电般卷住巨兽利爪,向外拉拽,阙清云刺入妖兽体内的长剑也同时受力,将巨兽胸腔剖开一道半尺长的伤口。 玉潋心操着骨鞭向后一甩,那袭击阙清云的巨兽便倒飞出去,其力之大,碰撞远处岩壁,竟直接皮开肉绽,碎成一摊烂泥。 阙清云稍一晃神,玉潋心已数个起落来到她身侧,不由分说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腾空一跃,落在另一根藤枝梢头。 便听得轰一声震响,整个通天巨树不住颤抖,可怕的威压迎面来袭,震动的余波化作气浪翻卷开去,将周围积压的乌云吹散了些许。 阙清云方才短暂停留的地方,落下一截乌黑的尾巴。 通天巨树已到尽头,只剩最后一根黑藤交缠延展,余下部分没入旋转的云雾之中。 然而此时,这条道路已被封锁。 乌黑的尾巴上附着些许浅灰毛发,延脊柱向上,密密麻麻布满锃亮的黑甲。 乌云盘旋,从中探出一颗巨大的脑袋,头生鹿角,驼首,兔眼,蛇项。 猩红的双眼一片冰寒,苍凉淡漠,没有波涛,没有起伏,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凉薄,如神明降世,俯瞰眼前两个惊扰其清修的蝼蚁。 拦在她们路上的,是一条通体玄黑的邪龙。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斯莱特林高等生 3个;我躺好你也是受、小王想睡觉、kl、梦在江之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子吃货 48瓶;梦在江之南 20瓶;十六夜咪夜、肚子几碗大 10瓶;37990089 6瓶;mazie 5瓶;夙卿、千含 2瓶;旧还、炽夜叽叽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可怖的气息充斥于天地, 笼罩四野,令身处其间之人遍体生寒。 玉潋心手持长剑, 将阙清云护在身后,沉眉肃目,眸色冷厉地盯着不远处那道巨大的黑影。 她们被这条黑龙的目光锁定,压力如山,进退两难。 玉潋心薄唇微抿,眼尾上旋,趁双方还未动手, 仔细打量着这条黑龙。 这条龙出现时毫无声息, 其修为想必远在她们二人之上,它一半身体没入云间,仅仅一颗巨大的头颅悬在半空,就给人以无法匹敌的可怕威慑, 令渺小的蝼蚁跪地臣服。 她的视线沿着龙颈向后延伸,描摹云层后山岳般巍峨的姿态,心中飞快计算, 以她二人修为,与这邪龙正面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阙清云亦是脸色凝重, 可当玉潋心朝前迈出半步, 将她挡在身后,为她卸去了大半邪兽气息的威压,她不由片刻出神。 目光落在对方纤瘦窈窕的背影上, 一时间,心绪极为复杂。 宿世轮回以来,她都是年长的那一方, 故而大多时候,在她的意识里,不论出于感情还是责任义务,她都应竭尽所能保护她的小徒弟。 哪怕玉潋心收回数道魂骸,实力渐渐与她分庭抗礼,她也还维系着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但有凶险降临之时,便第一时间护在玉潋心身前。 可如今,她的小徒弟的修为已在她之上,不再需要她的庇护了。 说不清心中繁复的情绪,欣慰与涩然哪个更多一点,想起方才来时一路上,玉潋心超乎寻常的表现,阙清云心中的不安也愈渐强烈。 如果,玉潋心尚有在天玄之前更遥远的记忆,将那些曾经找回,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倘使有一日,她的小徒弟变成她猜不透,辨不明,甚至陌生的,不曾了解过的样子,她又当如何接受? 惶然思量,可困惑未得稍解。 黑龙微张开嘴,一口尖利的牙向内倒扣,喷出一口黑烟缭绕的吐息,便有冰晶在空气中汇聚,而后雨点般像阙清云二人攒射而来。 这冰雨覆盖面积之广,几乎弥漫目之所及的整个虚空,玉潋心避无可避。 冰晶刺进黑藤,爆开一蓬蓬浑浊的气雾,将周围的藤蔓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坑洼,一部分藤条不堪重负,撕扯断裂,巾巾屡屡的残丝尚还垂死勾连。 浓烟将那藤上两人笼罩,被如此可怕的毒气吞噬,即便不死,也该遭受重创,与那些残碎的藤条,一同坠入深渊之中了。 然而,却在这时,那黑气一阵涌动,凌厉的剑光破开重重雾霭,从中冲出一道鲜红人影。 玄黑邪龙虚起眼,噬血的双瞳倒映着玉潋心一身艳丽缥缈的红裙。 气刃横空,毫无花哨地击中龙角,竟将半截龙角劈落,于断面淌下汩汩猩红。 一声尖锐愤怒的龙吟卷过四野,黑龙眸心燃起熊熊烈火,极致杀意宣示着它心中陡然喧腾的滔天震怒。 无形的气浪形成一圈屏障,迎面与玉潋心相撞。 她顿觉自己撞上了一面铜墙,浑身震痛之际,也盘旋着倒飞出去。 阙清云及时出现,一把将她抱紧,两人同时飞退,后背接连撞断数根黑藤。 玉潋心一剑刺入藤枝主干,剑刃在藤干上划开丈许长的创口,她们才艰难地停稳身形,但起身时,她听见身后一声异响,回头便见阙清云唇角淌下一行猩红的血。 方才那一击,阙清云替她承担了一半气劲,不可避免地受了内伤。 但不等玉潋心替其查探伤势,黑龙长尾便敲击在绵延的黑藤上,伴随轰隆震鸣之声,脚下藤条疯狂颤动,剧烈激荡的黑藤将二人抛飞,向深渊之中坠落。 玉潋心甩出龙骨,卷住阙清云的腰身,于半空之中借力,侧转身形,将阙清云揽入怀中,同时一跃而下,沿黑藤下行百丈。 黑藤上寄居的妖兽受龙骨气势所慑纷纷退避,那黑龙不屑于追入深渊,故而盘旋于天顶之上。 雾气蒸腾翻滚,乌云至中雷电交加。 神兽一怒,伏尸百万,方才双方短暂交手,这黑藤上的妖兽死的死,伤的伤,通天巨树顶端,除了那条黑龙,已无他物。 玉潋心放下阙清云,将龙骨制成的骨鞭交到对方手中:师尊且在此地稍候,弟子去去便回。 心中已然明白了玉潋心要做什么,阙清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急声阻止:不行!纵然你修为已有所精进,也绝非这妖物的对手,不如就此退去,养精蓄锐,再觅良机。 若是以前,阙清云说不战,玉潋心定当听劝,可今日,她却沉吟着没有言语。 阙清云心往下沉,不安的情绪如影随形,往日清丽柔和的神情如今也因焦急透出显而易见的慌乱。 玉潋心按下她的手腕,语气诚恳地说道:弟子非去不可。 不仅是为了前往上界寻找镇压魂骸的法宝,同时也是为了找回万古以前的自己。 那岩洞中突然浮现的记忆究竟从何而来?她那时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失去这段记忆?她杀了邪龙,离开溶洞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心中既有疑虑,就不得不求其甚解。 她不容许自己被命运捉弄,无论真相如何,她都要获悉一个答案。 那双莹润有神的桃花眼在此时流露出一往无前的决绝。 阙清云听到她的回答,心头陡然一揪。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拨弄她们的命盘,将她们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誓言一字一字地敲散。 就如此时,玉潋心自己并未发现,从她获悉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她开始探究过去,于是一言一行都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 阙清云不再是她视野的核心,为了找到真相,她开始违逆师尊的劝戒,这与以往故意反其道而行的逆反是不一样的。 此前她抗拒师命,多是为了吸引阙清云的注意,可眼下,她所做的决定已不受阙清云的影响,就算阙清云好言相劝,她也要一意孤行。 一夜之间,玉潋心和以往,判若两人。 阙清云握住她手腕的五指缓缓松开,不再开口相劝,只道:吾徒一切当心。 玉潋心起身后退,疾行数步后忽然停住。 她回头一望,亭亭玉立的殷红身姿在虬结的藤网之间格外耀眼。 师尊。她开口轻唤。 不远处盘膝而坐的白衣之人睁眼,与她遥遥相望。 玉潋心道:弟子想弄清真相,不愿做个糊涂的刀下鬼,倘使此行顺利,不论真相如何,弟子也会追随师尊,一同回凡界去。 阙清云闻言愣住,许久未能回应。 但玉潋心没等她的回答,转过身去,匆匆走了。 那道红缨缥缈于藤枝之间,几个起落便奔上百丈之外的高空,不多时,虚空震荡,气机汹涌,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震怒的龙吟,阙清云便知,玉潋心已与那黑龙交上手了。 剑芒四散,斩击于龙身,被鳞甲阻绝,竟响起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邪龙肉身强悍,看似体格庞大,但行动又异常迅速,正面与之交手,玉潋心讨不到半分好处。 她的剑势对邪龙而言并无致命威胁,继续缠斗下去,拖到体内灵气消耗殆尽,她必败无疑。 玉潋心心思电转,纤唇扬起冷厉而讥诮的弧度。 区区凶兽,她能杀一次,便能杀第二次。 听得嗡一声震鸣,虚空寸寸凝结,暗红虚影笼罩四野。 与此同时,蜿蜒的青藤破开通天巨树的表皮,蹿腾入空,从四面八方齐齐攒射而出,没入堆叠的云层之中,卷住那巨龙的胸腹,锁住它的四肢筋骨。 魂骸气息霎时充斥于深渊之中,竟令玄黑巨龙瞳孔一缩,气机也有一刹微不可察的动荡,本该瞬间挣脱的藤枝竟然真将它缚住。 令它惊惧的并非玉潋心气势多强,修为多高,而是魂骸出现的瞬间,极致的熟悉感勾起它神魂深处的悸动,本能的恐惧束缚了它的身体,令它失了反击的先机。 玉潋心的修为远远达不到令它惊惧的程度,故而它很快回神,可此时,玉潋心已腾空而起,双手掐诀,祭出一道剑阵。 激烈飞旋的气刃切断她的发带,一头青丝瀑布般飞流直下,与那色泽艳丽的红衣相衬,于凌乱的气流交错,显出惊人的美感。 剑气簌簌飞舞,在虚空中拉出道道残影,如钉子似的钉入巨龙肩骨,这剑气之锋锐,竟然破开了黑龙的鳞甲,将其牢牢禁锢。 炽烈剑光贯过长空,直指巨龙的头颅。 玄黑巨龙张开嘴,剧烈收缩的眼瞳中爆发滔天的怨怒与不甘,仰天长啸,发出凄厉惨烈的嘶吼。 可它被钉入脊骨的剑气牵制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剑光穿透它的额头。 一刹那,玄黑巨龙颅骨洞穿,鲜血迸溅,生机悄然流逝。 它的瞳孔渐渐失焦,模糊的视野中,只残留着一抹飘摇的鲜红。 这红衣印入魂识,刻进骨血,代代传承,永世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哒哒! 分卷(73) 第126章 玄黑巨龙巍峨的身躯轰然倒塌, 高昂的头颅无力垂下,胸中积压着不甘与愤怒, 那双血红色的眸子瞪大,牢牢盯着不远处的红衣之人,死不瞑目。 可怕的气息倏然溃散,周身压力荡然无存,玉潋心踉跄着跌回通天巨树,足尖触及藤干皮表的瞬间,浑身迸开数不清的伤口。 全身筋骨尽断, 鲜血喷涌, 四散飞溅。 玉潋心脚下步子踩不稳,竟直挺挺地从藤枝上滑落下去。 镜虚秘境碎裂开来,饕餮魂骸之力反噬自身,肆意生长的青藤也尽数收回, 森罗魂骸劳心劳力,尽可能治愈她的身体。 视野忽明忽暗,身后吹起凌冽的寒风, 越来越冷,卷过四肢百骸,灌入肺腑。 她又忆起了一些事。 眼前叠影重重, 明灭的篝火, 晦涩的咒言,与末日的狂欢。 数万人环绕着高耸入云的祭台,唱诵黎明之歌, 因为神明给予了他们新的指引,这场错误降临的灾难将要结束。 那祭台上悬着一把巨剑,一串五花大绑的人被人拖着拽着, 推至剑下。 众人皆知,邪兽之所以降临,是因为有人偷偷动了三界至宝,触怒天规,故而上界真神降了一道紫雷将通天巨树劈作如今邪异的黑藤。 他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便将矛头指向看守秘宝的宫卫,玄宫一百零八名护卫,通通要被斩首示众。 以血祭天,平复天怒。 便在将要行刑之时,一个人站了出来,说三界至宝是被她偷走,所有人都十分震惊,因为出来自首的,正是玄宫卫队首领。 三界之主命她交出宝物,以死谢罪,既往不咎。 但她一口咬定是自己偷了宝物,却无论如何不肯言明至宝下落,三界之主方一声令下,将其投入深渊,流放玄临界,任其自生自灭。 界主此举本是想逼她招供,待她受些折磨,再将她寻到,应当多少会老实一些。 却没想到,此人进入玄临界后,竟一展神威,斩杀妖兽无数,身穿龙鳞甲,拔龙骨,抽龙筋,饮龙血,肆意不羁。 遭玄宫之人围困,其人并不惊慌,竟哈哈大笑,道是久候多时。 宝物在哪儿无可奉告,因为我本就不是盗宝之人! 信口雌黄!前来讨要说法的长老怒声呵斥,先前是你亲口承认,如今又想反悔不成?! 呵那盘坐之人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盗宝,你们不明白么?若无人当那替罪之羊,你们便要残杀一百零八个无辜之人! 我既为宫卫之长,这一百零八人的性命,我不能不管不问,若舍我一人能救得了他们,那我蒙受这冤屈又如何? 你!玄宫长老纷纷变了脸色,你竟因此撒谎?! 我此生,就撒了这一次慌,可你们呢?!那人拂袖起身,扬声震怒道,你们这群虚伪之徒,在我走后,仍然下手杀了我手下那一百零八名宫卫! 其声震耳,掷地有声,直将一众玄宫长老噎得无言应对。 你们漠视人命在前,言而无信在后,就算我找到了拯救玄宫的办法,我也不会将它告诉你们! 众人震怒,将要飞扑而上将此祸乱之徒擒下。 却见她陡然一掌自击心脉,吐血作符,笑容邪异地说道:你们休想折磨我,我死后,肉身化作泥尘,魂魄将离开这片天地,而这玄宫,便自食其果,听天由命吧! 后背落入温软怀抱,玉潋心倏然惊醒,目之所及,还是雾蒙蒙的深渊,从她重伤坠落,到阙清云赶来,不过须臾之间。 潋心!阙清云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温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修复她体内伤损的经脉。 意识迷迷糊糊之际,听得耳畔响起阙清云低柔的声音:潋心,你伤势如何? 素净清丽的五官映入她的眼帘,玉潋心撑着昏昏欲睡的疲倦,艰难地眨了眨眼,随即侧首,埋入阙清云柔软温暖的臂弯。 她未说话,这如初生幼儿在受伤之后寻求庇护与安慰的举动如同一根轻盈的羽翼,倏然拂过阙清云悸动的心。 阙清云收紧双臂,牢牢将她拥在怀里。 不管这天地之间还有多少凶险,只这一刻,她护着玉潋心,享受这片刻静谧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玉潋心平复了呼吸,从阙清云怀中抬头,双眼牢牢锁定眼前人清绝出尘的面容。 直到阙清云问她:好些了么? 嗯。玉潋心从鼻间哼出一声回应。 森罗魂骸力量惊人,这短短数息时间,她身上那些爆裂开来的伤口已修复三成有余。 虽已有了余力,可她却不想从阙清云怀里起身,仍斜斜倚着,赖在对方身上,从空气中浓烈的腥臭里寻找独属于阙清云的,清冷干净的梅香。 她死后,果真如咒言中所说,离开了玄宫。 阙清云捡到她的时候,她是天生地诞的灵婴,也从那一刻起,注定了她们往后生生世世,纠葛不休的缘分。 以玄宫的时间来计,那件三界至宝,数年前就已丢失,如今是否寻回尚未可知。 她们来都来了,自是要上去确认一番,即便没寻见秘宝,也要找当初那批人,讨讨公道。 数世轮回,她的性子早不似从前那般温吞,更不会心慈手软,放任那些作恶之人逍遥痛快。 她既嗤笑当时的自己看似果敢,实则愚善,同时,又庆幸那时许下如此荒诞的咒言。 师尊。玉潋心开口,轻轻唤。 阙清云低头,便见玉潋心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眉目舒朗,神态乖巧,主动向她讨要一个亲吻。 属实有些突然,阙清云愣了愣。 玉潋心却不着急,同时也对自己嘴角残余的血污毫无自觉,嘴一噘,乖乖候着。 阙清云见状,不由哑然失笑,这一整日,玉潋心的态度七拐八拐,起伏不定,真是奇怪得很。 俯身低头,不顾对方唇角残余的猩红,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玉潋心如愿以偿,嘴角高高扬起,满脸皆是欢喜。 这笑容似能感染人心,阙清云不觉间也露出微笑,从方才起便萦绕于心的不安竟在这时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去。 总也不能一直在这藤上待着,玉潋心感觉自己的伤稍微好些了,便依依不舍地离开阙清云的怀抱。 此地不宜久留,师尊且随弟子来。她牵起阙清云的手,几个起落便回到方才与黑龙激斗的战场。 黑藤左歪右斜,悬垂着巾巾屡屡的藤网。 那条已然没了声息的黑龙就躺在树藤交织的网络之中,玉潋心提着剑过去,斩龙角,拔龙筋,剃龙骨,再将那一身黑鳞通通卸了下来,掐符炼制成甲胄,随手抛给阙清云。 龙甲入手,触感微凉。 其上似还附有淡淡的血腥之气,需刻下魂印,炼化温养,假以时日,方能将这血气驱散。 这龙鳞甲是好东西。玉潋心啧啧叹道,师尊将其穿在身上,便是洞虚修为的高手也奈何师尊不得。 她说着,又将抽出的龙筋炼成一根腰带,龙角龙眼等也都依次炼化成为无主的法宝,一股脑全扔给阙清云。 按玉潋心的话说,便是:暂时用不着也可以先收起来,到时候去坊市,还能卖个好价钱。 阙清云属实不知道她这徒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贪财了。 将这庞大的龙尸处理干净,玉潋心便斩断四周藤网,任由这巨大的尸体坠入深渊之中。 先前战斗中被截断的黑藤如今又重新生长出来,与天空中盘旋的云层相接。 她们扫清了前路最大的障碍,便可无所顾忌地登上最后一截黑藤,前往玄宫第二层,玄易界。 那乌云层层堆积,不断翻滚,交织,电闪雷鸣。 这登临上界门扉,竟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穿过云层,视野骤然开阔,玉潋心与阙清云并肩而立,一眼望去,竟不禁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入目之所见,方圆千里,一片废墟。 万古荒城,只余残垣断壁。 这浩瀚的土地上,成堆成山,皆是奇形怪状的骨骸,有人的,也有兽的,胡乱堆在一起。 原以为来上界很可能再遭受妖兽袭击,没曾想她们见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幅光景。 天地间,集结着浓浓的黑烟,这黑烟在虚空中攒动,不时幻化成形貌狰狞的怪兽,于天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嚎,听得这声音,便觉阴风阵阵,背脊发冷。 玉潋心举目四望,竟是难以寻见半分记忆中的模样。 短短几年,妖兽祸乱之灾便将玄宫闹得天翻地覆,正如她在玄临界那金色瀑布后的洞窟天顶中所写:天塌地陷,三界倾焉。 不管是妖兽,还是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一个也寻不见。 阙清云见到这样惨烈的场景,亦是无奈一叹:想必这玄易界,当是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玉潋心闻言,却不为所动,更没有因此感到半分惋惜,冷哼道: 这些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27章 入目所见, 是一片漫漫无际,充满死亡气息的荒野。 她们随意挑选一个方向, 脚下踩着妖兽与人类的尸骨,穿行于汹涌起伏的云雾之中,瞧不见前路的尽头。 泥土潮湿,发黑发臭,刺鼻的腥风灌入口鼻,令人头昏胸闷,恶心难受。 不由得加快脚步, 试图尽快脱离这片压抑的死寂之地。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 云腾雾绕的通天巨树已消失于视野尽头,但她们眼前所见的光景还是一成不变的枯败。 天空中乌黑的云翻卷集聚,形似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 满目孤高,淡漠苍凉。 万籁俱寂之时,一些细微的声响会被无限放大, 玉潋心耳尖轻颤,捕捉到一丝异样的风声。 有东西在向我们靠近。阙清云小声说道,提醒玉潋心小心。 玉潋心凝眸, 朝四下一望, 果然见远处有黑影起伏攒动,正向她们所在飞快移动。 粗略一观,约莫十余数。 与阙清云对视一眼, 玉潋心扬了扬唇,笑嘻嘻地开口:弟子伤势未愈,还有些体乏, 便要麻烦师尊出手,弟子替师尊掩护。 她语气闲适,半点没有即将遭遇凶险的觉悟,反倒像请阙清云帮她倒杯茶水那么写意轻松。 后者哑然,微微一笑,态度自是无比纵容。 师徒二人说话间,那几道黑影已至五步开外,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扑来。 当先一头巨兽虎头熊身,体格健壮,足有半丈高,巨嘴一张,腥风扑面。 兽群来势汹汹,转眼便围作一圈,将玉潋心两人包围,封堵四面出路,不予她们逃脱的机会。 玉潋心视线自这些妖兽身上斜斜扫过,她稍稍侧身,立于阙清云身后,与师尊后背相向,防着妖兽偷袭。 阙清云无所顾忌,遂抽剑出鞘,其剑势如惊雷,于空中拉出一道炽白霞光,直指那当先扑来的妖兽。 妖兽本能地察觉危险,扭头避开要害,剑光擦过它的脑袋劈在右侧肩骨之上,听得呲啦声响,此兽整个肩膀划开一道两寸长的伤口,白骨森森,血流不止。 一声尖锐且愤怒的嚎叫响彻寰宇,四下妖兽同时发动进攻。 阙清云面不改色,挥剑成阵,剑光起落之间,噗噗簌簌的破空声与妖兽惨嚎相应,待得剑光散去,那十几头妖兽已成遍地尸骨。 银亮的剑身稍稍一侧,剑刃上的鲜血便顺着剑尖滴落,那剑锋之上滴血不沾。 玉潋心叹为观止,赞叹道:师尊剑法一如既往出神入化。 她还未动手,阙清云便已将这些妖兽全收拾干净了,一只也没给她留。 阙清云则白了她一眼,这小徒弟现在修为高了,会端架子了,她这做师父的,反倒成了打手。 血腥味恐怕会吸引来更多的妖兽,她们正待离开这里,忽然,玉潋心眼神一利,转头看向方才妖兽来袭的方向,目露警惕之色。 怎么了?阙清云问她,潋心可有什么发现? 玉潋心微微虚眼,方才听见的动静十分轻微,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本想置之不理,但阙清云问起,她还是如实回答:弟子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呼救。 有人呼救?阙清云惊讶,随即快步朝那方向行去,打算一探究竟。 将此事告诉阙清云,玉潋心心里已猜到师尊会如何行动。 阙清云虽已经过百代轮回,悲天悯人的性子消磨殆尽,但她骨子里还是胸怀博大,善恶分明的,于这灭世灾劫之中,绝不会对无辜性命的生死坐视不理。 玉潋心在阙清云身后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脚下步子一动,紧跟其后。 行出百余步,那呼救声越渐清晰,于掩映的废墟之间,隐约见到有两道人影在动。 距离其人所在尚有数丈之遥,地面上可见新鲜的血迹和凌乱的妖兽脚印。 显然,方才那批妖兽先在此处徘徊,因玉潋心二人路过,它们觉察陌生气息,被吸引了注意,这藏于废墟中的人才能侥幸大难不死。 阙清云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方见三个人藏在一具巨大的骸骨之下,应当是听见了远处战斗的声音,判断兽群被人清理,这才大着胆子出声求救。 大人!他们也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两人,忙不迭出声高呼,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那三人两男一女,身穿兽皮甲胄,腰后别着弯刀,看上去颇为年轻,约莫只有十六七岁。 其中一个男孩儿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腹部裹着很厚的绷带,有丝丝血迹顺着布缝往外渗,气息虚浮,奄奄一息,想必是受了极重的伤。 阙清云并未立即施救,反倒警惕地扫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 尚有行动余力的少年站起来,自称是从玄宫偷偷溜出来探险的小队,因一时好奇,枉顾家人劝戒,贸然穿过高危区警戒线,遭遇了不可匹敌的兽群,险些全军覆没。 他是玄宫武族的武螣,身后的女孩儿叫月盈,那伤重躺在地上的少年则是方氏的小少爷,名唤方栎。 你们原本有五个人?另外两人呢?阙清云追问道。 武螣顿时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其身后的月盈更是当场落下泪来。 答案已不言而喻了。 分卷(74) 哼。玉潋心冷冷哼了声,不为所动地嘲笑,不自量力,自食其果。 少年被戳了痛处,两眼通红地怒瞪玉潋心,一时情绪激动,试图争辩什么,却被月盈一把拉住。 女孩儿上前,朝玉潋心躬身一拜,诚恳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是我们不自量力。 说完,她又看向阙清云,语气哽咽:可如果继续这样耽搁下去,我们又将有一位同伴失去性命,恳请大人施以援手,救救他吧! 玉潋心不置可否,阙清云却不能见死不救,故而出声安抚:你们莫要着急,且让我先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阙清云开口,月盈大喜,连忙让开路请阙清云过去。 玉潋心自然跟在阙清云身后,武螣满脸不喜,但他纵然愤而不平,却也明白这二人非是他们可以招惹,只好压下悲愤的怒气,不敢再多说什么。 腹下有伤,血流不止,若再耽搁,确实神仙难救。阙清云道出判断。 月盈听出言下之意,遂恳求道:求大人救他。 说着,她从自己的皮甲内侧解下一只寸许长的兽牙挂坠,双手递给阙清云。 我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我自幼随身携带的信物,大人拿此物去玄宫,家父必会给予大人满意的报酬,还请请大人莫要嫌弃! 阙清云意外,无奈摆手:你不必如此,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我二人自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言罢,她两指飞快点过方栎小腹,封锁伤口附近的大穴,而后手腕一翻,取出一枚疗伤的丹药,拍入少年口中,运气推着药力散开。 不一会儿,伤口便不再流血,方栎体内气机相冲,忽然身体一震,哇的吐出一口逆血。 守在一旁的月盈大惊失色,武螣更是豁然上前,惊怒道:怎还吐血了?! 玉潋心满脸不屑,翻了翻眼皮:大惊小怪,这口淤血如不吐出来,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 武螣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正待与玉潋心正面冲突,却听得月盈惊喜地唤道:方栎!你感觉怎么样?! 昏迷的少年醒了,脸色也比刚才红润许多,武螣再顾不得同玉潋心争论,也奔到同伴身侧,查探他的伤势。 阙清云起身,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既然人醒了,性命便无大碍。 月盈朝阙清云躬身再拜,连声向她们道谢。 那名叫方栎的少年也不顾武螣阻拦,艰难地撑起身体,向阙清云颔首:多谢大人救我性命。 玉潋心却在这时勾了勾嘴角,冷笑道:道谢的话不必多说,你们倒是想想,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凶险吧。 话音未落,远处已听得细微震鸣之声,数不清多少妖兽闻着腥风而来,从四面八方向内聚拢,正在四处徘徊。 那三个少年人霎时脸色煞白。 阙清云无奈,虽不明白玉潋心何故对这几个孩子如此苛责,但她心偏,自不会因此出言教训她的小徒弟,只道:这些妖兽嗅觉灵敏,行动迅速,数量也不知几何。 她每说一句,方栎几人的脸色便白一分,绝望如同玄宫漫长的黑夜,令他们心生迷茫。 这时,阙清云又继续说道:与其与它们正面交手,不如趁它们被腥气吸引,暂时未寻到此处之时先行离去。 月盈茫然抬头,武螣已先她一步道出心中疑惑:我们现在这样还怎么走?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没等阙清云解释,玉潋心已极不耐烦地开口:再磨磨唧唧,那些家伙就找过来了,你们几个成事不足,死不足惜的废物,若非师尊非要相救,我可懒得出手。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脾气暴躁的武螣拳头捏得发颤。 气焰正盛,几要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之时,却见眼前掠过一道红影,随后他的腰带便被人一把提在手中。 玉潋心一手擒着武螣,另一只手拎着方栎,身形如电,转瞬间已离开妖兽骸骨遮蔽之下的阴影。 走吧。阙清云见月盈呆愣原地,便拍了拍她的肩,拂袖将其卷起,御剑腾空,追着玉潋心的背影上去。 玉潋心等了她片刻,待其跟上,方加快些速度。 两人并肩而行,从零散的兽群之间穿过,武螣吓得汗毛倒竖,将要惨叫出声,玉潋心却作势要松手:敢叫就扔你下去。 少年立马闭嘴,安安静静,不敢造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 坐车回家,身体不适,事情也多,勉勉强强就这样吧 留评返小红包! 第128章 兽群嗅到腥风, 龇牙咧嘴地追了上来。 其中一头妖兽极善跳跃,腾空而起足有三丈高,满嘴向内倒扣的尖牙, 血口一张, 腥气扑鼻, 若是迎面撞上去,多半能咬去少年半个身子。 膝盖碰到妖兽的舌头, 黏糊滑腻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武螣吓得两眼翻白, 险些昏死过去。 眼看巨兽的利齿将要合拢,少年即将血溅当场,腰后却骤然传来一股力道, 令其垂直向上拔高一丈,巨兽咔吱一声咬合颌骨, 涎水四溅, 却扑了个空。 它庞大而笨重的身体在空中扑腾须臾,奈何不会飞行,又直挺挺跌落下去,砸入一堆凌乱的兽骨之中, 再起身要追,玉潋心等人已至百丈开外。 疾行百里,将那批穷凶极恶的妖兽完全甩在身后,四野重新安静下来, 玉潋心才觅了块看起来稍显干净的土坡,将手中提拎的两个少年随手扔在地上。 方栎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摔更是唇色惨白,捂着下腹伤处艰难喘息着。 武螣个头比较大, 落地翻了个跟头,惊惧之下下意识张嘴惊呼,却塞了一大口混杂着腐肉碎骨的泥土。 呕浓烈的腥臭灌入口鼻,少年赶忙起身,趴在地上呕吐不止,恶心得脸色发青。 阙清云带着月盈紧随其后,月盈稳稳落地,快步上前扶起方栎。 几个年轻人惊魂未定,举目四望,的确不见妖兽踪影,才勉强将提起的心放下,十分后怕。 过了片刻,方栎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勉强站起身来,朝玉潋心二人抱拳,恭恭敬敬地道谢:多谢两位大人施以援手,救了我们的性命。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阙清云摆手说道。 话音未落,方栎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下:大人,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月盈和武螣见状,也都明白了方栎的打算,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上前,跟在方栎身后跪下。 玉潋心挑眉,形如看戏,阙清云亦是面色平静,显然已经猜到方栎将要道出的请求是什么。 阙清云神态从容与之对视,淡声道:你说来听听。 请二位再送我们一程。方栎开口恳求,等到了玄宫,我们必定重金相酬。 闻言,阙清云并未立即给他答复,而是转头看向玉潋心,征询后者的意见。 尽管现在丢下这几个年轻人,他们大概率很难活着回去,但如果玉潋心不愿帮忙,她也不强求。 救下他们,已算尽了仁义之道。 方栎几人也顺着阙清云的视线望去,虽然玉潋心言辞锋利,但方才若非她和阙清云出手相救,他们或许已经死在凶兽爪牙之下。 玉潋心漫不经心站在一旁,踢开脚边零散的兽骨,问道:你们知道去玄宫的路怎么走? 三人稍愣,他们以为阙清云和玉潋心是从玄宫出来斩妖的高手,如今来看,似乎认识有些偏差,再细看两人衣着,似乎确与玄宫之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两位大人并非玄宫之人,难道这玄易界中,除玄宫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幸存者? 方栎心中很快思量,遂回答道:知道,我们有一件灵器,永远指向玄宫,它可以给我们指路!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玄盘,双手递给玉潋心。 玉潋心接过此物,神识自其上扫过,倏尔挑起眉梢,此物设计精巧,内部嵌有磁石,以微小的灵阵驱动,感应远处某个特定的灵物,以此辨别方向。 天灾降临之前,玄宫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是后来的人面对毁天灭地的灾难,谋求生存的本能与智慧催生的产物。 拿着玄盘在手中抛掷把玩片刻,玉潋心又将其仍回给方栎:那就走吧,去看看如今的玄宫,是何模样。 如今的玄宫。 方栎留心这几个字,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玉潋心答应护送三人回玄宫,阙清云松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刚刚放下,便见玉潋心朝她看来,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意又讨巧的笑容。 不仅阙清云了解她的性子,她也对阙清云的心思了如指掌。 以其师之脾性,若当真不管这几个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郁结,何况,她们本就要寻找玄宫,既然他们知道路怎么走,也算各取所需。 阙清云心领神会,回玉潋心浅浅一笑,对方栎道:你们若休息好了,就上路吧。 方栎三人大喜过望,连忙叩首道谢。 他们怕再遭遇大规模的兽群,不愿在此地耽搁太久,只稍事休整,便匆匆启程。 武螣和月盈扶着方栎,三人一瘸一拐地向玄盘所指的方向行进,玉潋心二人跟在他们身侧,途中不时遭遇落单的妖兽,都被阙清云随手斩灭。 方栎一路上都在小心观察她们,见阙清云和玉潋心杀了妖兽之后并不即刻剥取兽皮,也不取妖丹,那些兽尸就随意抛置,丝毫不将旁人视作珍材的东西放在眼里。 他越发确定这两人实力高强,不知能否与玄宫十卫相比。 快了,这地方我熟悉,以前跟随斩妖队的人来过!途经一座山坳,武螣突然开口,再往前五十里就是玄宫! 玄宫外五十里范围内,有斩妖队伍巡城,倘使他们运气好,遇见巡逻的队伍,便算真的脱离险境了。 斩妖队。 玉潋心暗中记下这一句。 可这段路格外凶险,不少斩妖队都在此地遭遇兽潮,大家还是小心为妙。方栎语气沉着,不似武螣那般盲目乐观。 别说这种话!月盈不满地拧起眉毛,乌鸦嘴。 武螣附和:就是,方栎你别胡说! 不当心便成众矢之的的方栎抿紧嘴唇,不再言语,也未觉察身后阙清云两人同时看向了他。 下山坳又行十余里,眼看着地势渐渐开阔,他们即将离开这片谷地。 倏然,玉潋心耳朵一抖,捕捉到远处传来细微风声。 情况不妙。阙清云先她一步开口,好像当真被说中了,是兽潮。 抬眼看向前侧,目之所及,已见升腾而起的黑烟,那是大规模的妖兽奔跑时激起的尘雾。 不过须臾,那尘雾便弥漫了半边天空,气势汹汹,想必不出片刻就会抵达。 方栎等人大惊失色,他们身后是狭长的山坳,兽潮却从正面冲过来,后退已然来不及了,避无可避,只有死路一条。 武螣和月盈也霎时面色如土,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他们么? 阙清云眉头皱起,如此规模的兽潮,她和玉潋心二人自保容易,可要再分心护住这三个年轻人,恐怕需出全力。 正思量间,那兽潮已近,抬眼望去,成千上百的妖兽成群结队汹涌而来,令这狭窄的山坳更显拥挤。 阙清云拦在众人身前,抽剑出鞘,立地成阵,剑气飞旋而起,将身后几人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兽潮已至十丈之内。 妖兽们嗅到腥风,争先恐后地朝他们扑过来,撞击在剑阵之上,轰隆震鸣之声不绝于耳。 强烈的气劲彼此冲击,阙清云脚下的碎石稍稍松动,右脚不由向后滑了半步。 这半步引起剑阵内乱流涌动,方栎三人如被迎面而来的重锤击中,霎时人仰马翻,纷纷倒在地上。 月盈和武螣立即将受伤的方栎护在中间,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脸色发白。 玉潋心虚眼沉默,瞧着阙清云的背影,并未立即出手相帮。 越来越多的凶兽包围于剑阵之外,前仆后继地往那阵上撞击,阙清云一人维系剑阵颇为吃力,风刃汇聚而成的阵墙在巨兽扑击之下不时激烈震颤,似摇摇欲坠。 倘使剑阵被妖兽摧毁,他们谁也逃不出去。 如此危机之下,却听得方栎突然开口:两位大人,别管我们了,你们先走吧。 此话一出,月盈和武螣都大吃一惊。 阙清云也略感意外,注意力稍稍分散,险些就叫兽潮破了剑阵,好在险险稳住,没理会这句话。 玉潋心则好笑地扬了扬眉,看向这个模样秀气的少年,讥诮地问道: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方栎咬紧牙关:这兽潮源源不断,我们想必是出不去了,这就是我们不听长辈劝戒的报应,该有此一劫。 说着,他扬首看向玉潋心,但二位大人和我们不一样,你们实力高强,如果不带着我们几个累赘,肯定能突破兽潮,离开这里。 再往前二三十里就是玄宫,请大人替我三人向家中长辈带个话,说我们不自量力,自食其果,心中羞愧,无颜再见父母,请他们不要为不肖子难过。 方栎这番话发自肺腑,武螣与月盈听罢,也羞惭地垂下头。 片刻后,月盈心中也有了决意:方栎说得没错,两位大人护送我们一路,这几个时辰都是捡的,事已至此,我们不该再拖累你们。 武螣一张宽额方脸,此刻五官皱成一团,虽惧怕死亡,却更不愿做临阵退缩的懦夫,便颤着声道:对,我们三个死也在一块儿,谁也不抛下谁! 呵。他们艰难地痛下决心,耳侧却传来一声笑,气息轻慢,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嘲。 三个少年人同时侧首,便听得玉潋心似笑非笑地说:几个弱不禁风小家伙,倒还挺讲义气。 这世界物欲横流,有些人修炼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于染缸中翻滚,早已被邪妄吞噬,少有人还能记起少年时的初心。 既如此玉潋心微扬唇角,云淡风轻地说道,姐姐便大发慈悲,再救你们一次。 第129章 临近玄宫的最后二三十里路, 一路走来,方栎三人瞳孔涣散,满目呆滞, 谁也没再说话。 分卷(75) 但他们不时偷偷看向身后有说有笑的两位姐姐, 皆忍不住喉头微动, 很难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就连先前对玉潋心尖酸刻薄的言语颇有不服的武螣也彻底哑了声。 恐怕他们这辈子也难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幕。 兽群汹涌, 形貌狰狞的凶兽前仆后继冲向剑阵, 悍不畏死, 剑阵四面八方都承受着高强度的压力,眼看便摇摇欲坠,快撑不住了。 玉潋心便在此时主动迈出剑阵, 吸引了大批凶兽的目光,方栎三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随即, 那一身妖冶红裙的女人飞身腾空, 数不清的青藤拔地而起,将阙清云和方栎三人庇护其间。 他们听得一声刺耳的嗡鸣,本就晦暗的天色陡然阴沉下来,隐隐泛着凶煞的红光。 青藤遮挡了视野, 不可见外围是何景象,却有镜面破碎,虚空挫裂的声音不断响起,持续了足足十息。 十息过后, 青藤回缩,重新没入地底,视野恢复清明,举目望去, 尸骸如山,血流成河,玉潋心红裙缥缈,坐于尸山之上,座下是一颗黝黑而凶戾的虎头。 方才遍布四野的兽潮如今却成一地碎肢残骸,一头活物也没有留下。 她竟然凭一己之力,覆灭了整个兽群。 三个少年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心中不由得升起惶恐,那坐在兽尸堆上迎风招展的红衣女人,比兽潮更可怕,更危险。 好了,障碍清理干净,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玉潋心说得漫不经心,云淡风轻。 比起通天巨树顶端拦路的妖龙,这区区兽潮实在不入她的眼。 阙清云好似也对此习以为常,朝玉潋心招了招手,唤道:潋心,快下来,那上边儿又脏又臭的,别把衣服弄脏了。 方栎三人同时侧目,一脸见鬼似的看向阙清云,心里同时腹诽:敢问这位姐姐,这是重点吗? 玉潋心眨眨眼,十分听话地从尸堆上跳下来。 阙清云拉着她仔细查探一番,方道:还好,没添新伤。 玉潋心扬了扬唇,眉眼弯弯地笑:先前的伤都快好了,师尊不必忧心。 有森罗魂骸护体,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她的伤势都能在几个时辰内迅速恢复。 阙清云则白她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诲:切不可因此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与人交手莫动不动就以命搏命,以伤换伤,不值当。 师尊还说弟子。玉潋心噘起嘴,反驳道,上回师尊同那云什么景什么的小人过招,不也是以命搏命,以伤换伤么?有其师则有其徒,弟子乃是跟师尊学的! 阙清云微怔,复无奈轻笑,亲昵地拍拍小徒儿的脸,妥协道:是为师之过,往后为师概不如此,好么? 玉潋心小计得逞,扬眉笑得开怀,旁若无人地倾身上前,在阙清云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阙清云不料她突然来这一出,惊讶之下不自在地退了半步,撇开脸去,发隙间一双耳朵已然烧得通红。 一旁三个年轻人下巴掉到地上,见阙清云转眼看来,他们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无事发生。 阙清云大感颜面受损,咬牙斜了玉潋心一眼,沉下语气:没规矩,你怎么越来越放肆了! 明明是要树立为人师者的威严,可不知怎么的,这话说出来,与那耳尖欲盖弥彰的红晕相映,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恼还嗔的意思。 玉潋心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弟子如今修为高过师尊,自是可以为所欲为! 阙清云休想再像以前那样将她拿捏,除非阙清云再欲机缘,实力蹿升,否则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师尊的话,愿意听了就听几句,不愿意了,便不听。 她恃宠而骄,师尊也拿她无可奈何。 遍地兽尸,血腥之气极重,阙清云不欲在此地久留,同时也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再被自己的小徒弟调笑,故而转移话题:玄宫将近,便莫再耽搁了吧。 玉潋心笑眯眯:全依师尊所言。 阙清云波澜不惊地转身,忽然不着痕迹地跺脚。 玉潋心笑意微僵,待阙清云行出两步,她震惊地低头一瞧,自己那双粉白的绣花鞋上凭空多出个巴掌大的鞋印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一行五人继续赶路,行出数里,兽潮余留的血腥之气都未散去,方栎三人偷偷看向玉潋心的眼神崇敬中还带着些许畏惧。 距离玄宫尚有十里路,前边忽然传来一阵蹄音,众人停步,抬眼望去,心想难道又是一批妖兽? 这念头刚刚浮现,便见视野尽头出现几道高大的黑影,并非兽群,而是一支十数人组成的巡逻队。 他们人手一头妖兽,御为坐骑,身上穿着厚重的兽甲甲胄,手里提着大刀,奔行而来时,地面扬起灰蒙蒙的烟尘,气势汹汹。 见得此状,方栎三人满脸惊喜,武螣率先出声高呼:二叔! 被武螣唤作二叔的男人在队伍最前面,身形魁梧,两臂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交错着许多细小的伤口,其中有一道格外鲜明,从甲胄下方延伸出来,一直蔓延到右侧肩膀。 由此可见,此人纵横沙场,身经百战,必定是一位骁勇的战将。 瞧见阙清云一行,认出武螣、方栎和月盈,武岩也是大喜过望,连忙勒住座下妖兽的缰绳:你们可算回来了! 他翻身下地,一把拽过武螣,仔细探看一番他有无缺胳膊额少腿。 确认此子无事,这一脸凶相的二叔方沉下脸来:昨夜派出去的三个巡逻队今晨回来禀报,都说没寻见你们,还以为死在外面了! 言罢,他抬眼一扫,回来虽是五人,却多了两个生面孔,顿觉不妙。 她们是谁?晏归、徐易那俩小子呢?!武岩粗犷的眉毛蹙成一个川字,眼神凶戾地瞪着武螣,让他回话。 武螣哪里敢说实话,羞愧得脸色煞白,低头咬唇,不吭声。 二叔神色一肃,按在武螣肩上的双手倏然用力,手背暴起一串青筋,咬着牙问他:死了? 武螣仍低垂视线,不敢抬头。 方栎想替武螣说话,可腹下伤势严重,回程一路走来已耗尽了他的体力,眼下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开口。 却是月盈在这时上前,对武岩道:武叔叔,晏归和徐易出事,我们三个都有责任,要罚便一起罚吧! 罚了你们又能如何?!武岩震怒道,惩罚你们,他们就能活吗?!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晏归是晏家的独苗,徐易的父亲就死在战场上,你们让他们的父母怎么接受?! 几声呵斥字字锥心,月盈又红了眼眶,武螣也白着张脸,一脸羞愧。 方栎咬着牙,沉痛地攥紧拳头,却也无话可说。 一片沉寂之时,忽听得旁边传来一道讥诮的女声:继续骂,骂到他们痛不欲生,转头回荒野上一死了之,你就称心如意了。 武岩霍然抬首,震怒无比地瞪着抄起双手看戏的玉潋心,喝问道:你是谁?! 玉潋心扬起半边眉毛,语气轻佻:我是这几个小家伙的救命恩人,你若把他们骂跑了,我岂不白费力气? 武岩寒着脸,并不为此言所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玉潋心和其身侧并未言语的阙清云:你们不是玄宫的人! 玉潋心波澜不惊:我们从玄临界来。 什武岩瞳孔骤缩,他身后的几名卫兵也听见了这句话,纷纷脸色大变,不等武岩下令,便散了开来,如临大敌地将阙清云二人团团围住。 二叔!武螣想起玉潋心的可怕,唯恐武岩贸然动武将之触怒,再顾不得害怕,急急按住武岩的胳膊,是两位大人救了我们的性命,她们不是坏人! 武岩哪里听得进去,抬臂一扫便将武螣推开,下属之人接到他的眼神示意,当即上前将武螣、月盈和方栎三人强行拖离,护在队伍后边儿。 玉潋心嘴角扬起的弧度又上浮了些,一脸玩世不恭的轻慢戏谑,看戏似的眼神瞧着武岩,令后者心头无端升起惊悸之感。 一直未曾出声的阙清云此时轻轻迈进一步,抬起左臂将玉潋心拦在身后,面色冷肃地扫过四周几名卫兵,好言道:奉劝武大人三思。 玉潋心的视线则落在阙清云护在她身前的胳膊上,暗地里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 阙清云哪里是在护她,分明是拦着她不让她突然动手发难。 这般境况,还要先礼而后兵。 玉潋心心道:古板迂腐! 武岩乃是极端暴躁,且刚愎自用之人,怎可能听得进阙清云好言相劝,反倒认为她这是在挑衅,遂冷冷一哼:待你们见了我们宫卫长,再谈三思不三思吧! 言罢,扬臂一挥,示意卫兵动手,将这二人擒下。 阙清云眸心一沉,对方给脸不要脸,她自然也无需再留情面。 可她正要拔剑,却觉体内灵气受阻,被人自身后封了穴道。 玉潋心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弯着眼睛,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师尊今日多番劳累,不如便歇歇,让弟子代劳。 说是小声,其实也未刻意压低声音,武岩及周围玄宫宫卫,都能听得见。 众宫卫不解其意,后边儿的方栎三人则是大惊失色,惶恐大喊:不要动手! 可玉潋心已决定出手,又岂是他们能喝止的? 阙清云亦是无奈,这小疯子要发疯,谁都拦不住,不由叹息道:教训便可,莫伤他们性命。 话已至此,玉潋心愿不愿意听,便看她今日的心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二更。 第130章 霎时间, 气机骤变,腥风扑面。 武岩脸色微凝,沉声一喝:故弄玄虚! 玄宫宫卫一拥而上, 未及玉潋心身侧五步开外, 便有劲风横扫, 有如锐利锋刀,刮过他们的身上的重甲。 听得咔咔几声清脆的声响, 那重甲竟蹦碎剥脱, 内衬的布衣霎时间变得巾巾屡屡。 与此同时, 他们各自手中高举的大刀也断作数截,哐啷啷掉了一地。 宫卫们脸色急变,哪里还敢上前, 皆顾惜着自己的性命,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忙后退几步。 那立在人群中的红衣女人身姿缥缈, 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武岩瞳孔骤缩, 忽觉危机临身,毫不犹豫伸手拔刀,却在其抽刀半寸之时,手背遭到重击, 刀刃锃的一声重新回鞘。 他握刀的手急震之下骨头几乎开裂,尖锐的疼痛令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下一瞬,他身上的甲胄崩裂开来,玉潋心两指微曲, 抵着他的喉咙,指节与其喉骨之间不过毫厘之距。 一介莽夫,不自量力,你与他们几个少年人又有什么区别? 玉潋心扬首斜睨着他, 勾起唇角盈盈然笑,眸低深处却是一片阴冷:若非师尊不欲见血,你们这群人,就到阎罗殿上去忏悔吧。 说完,她松开武岩要害,却又反手一掌重击他的胸膛。 其人顿觉心口压了一座山,巨力无可匹敌,他小山似的身体竟被抛离地面,倒飞出去十丈远,才轰隆一声砸落下来,将地面砸开一个寸许深的大坑。 见玄宫宫卫只是被卸了甲胄和兵器,阙清云心中便松了一口气,玉潋心看似行事毫无章法,实则心中有度,也愿听劝戒。 当然,这劝戒之言,只有其师开口,方有些许效用。 武岩后背触地,浑身骨头都好像散了架,痛得剧烈,却又并非要命的伤势。 他方才硬受那一掌,连肋骨都未折断,可余劲却透过骨骼蹿入肺腑,搅得他体内天翻地覆,忍不住一阵呛咳,肩膀抽搐。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再抬眼时,看向那举手投足云淡风轻的红衣女人,武岩眼底掠过一抹惊惧。 玉潋心踱了两步,周遭宫卫唰唰退后,无人胆敢与之正面交锋。 看护方栎等人的护卫也已惊呆,武螣趁机挣脱束缚,小跑至玉潋心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等后者有所反应,他便噗通噗通连磕数个响头:求大人高抬贵手!勿杀我二叔! 不杀?可以。玉潋心笑了笑,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在武螣惊喜的眼神中,又补了一句,让你那不开眼的二叔过来向我师徒二人道歉。 武螣面色发僵,喉咙滚了好几下,却不敢转头去求武岩。 他了解二叔的性子,此人脾气急躁易怒,最好颜面,怎么可能拉得下脸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向玉潋心和阙清云服软? 玉潋心却最喜与人为难,见他们犹疑不决,恼羞成怒,因一时之气,做出最愚蠢可笑的选择。 武螣脸色煞白,急得额角见汗,双手掌心濡湿一片。 却在这时,远处坑洼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乱石滚落,缓了口气的武岩艰难起身。 他脚下步子有些踉跄,晃了两下才走平稳,一步步行至武螣身后,伸手按住后者肩膀,迫使其起身直立。 武螣畏惧地回头看向他,嗫嚅地唤了声:二叔 武岩却不与之对视,理也不理他,只直直盯着玉潋心,那眸心燃烧的火焰几若凝成实质,要将玉潋心燃烧,吞噬。 后者好整以暇,全不在意,不如说,她倒要看看,这位武大人,是否真要不顾一切,和她拼命。 她最厌恶这种盛怒之下极端自私的人性,却又乐此不疲地一次次试探,以寻取死之道,如此,便是她杀人,阙清云也找不到理由再与她说教。 武岩悬于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可见其犹豫挣扎,愤怒和理智在胸中激烈碰撞。 良久,他毫无预兆地躬身,朝玉潋心一拜:武某有眼不识泰山,不听人言一意孤行,开罪了阁下,在此向二位赔罪了。 这一转折玉潋心始料未及,不由扬了扬眉,抿着唇并未言语。 告完罪,武岩却未起身,继续往下说道:此事既为武某之过,阁下有怨,便冲着武某来,武某手下宫卫不过是听令行事,还望阁下莫要迁怒于他们。 玉潋心两臂环胸,瞳眸幽深,阴晴不定。 未待开口,忽有玉白之手从身后按住她的肩膀。 阙清云不知何时冲开了穴道,站在她身侧。 武大人请起,吾徒戏言,大人不必当真。阙清云开口,既是一番误会,解释清楚便算一笔勾销,玄易界处处凶险,方小兄弟的伤也不容耽搁,不若先回玄宫再说。 分卷(76)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先前矛盾冲突一笔揭过,阙清云已给了台阶,武岩只能顺着坡下:阁下所言甚是。 他直起身来,仍板着脸,朝那批衣衫褴褛的宫卫喝道:愣着干什么?!丢人现眼!还不快到前边儿开路! 一众宫卫如梦初醒,哪里敢触武岩的霉头,一窝蜂散了去。 武螣傻眼,望着二叔武岩刚毅的侧脸,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言语。 武岩一句话也不多说,回到自己的坐骑旁,让月盈和武螣将受伤的方栎扶到麟兽背上,自己屈尊牵着缰绳,跟随队伍回程。 阙清云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剩下十里只用去半盏茶的时间。 玄宫之所在地势开阔,在一里开外便能瞧见那巨大的,高耸入云的建筑。 玉潋心微微虚眼,眸心暗芒涌动,那参天的石台与其上悬挂的倾天之剑,每一样都刻进她的骨血,令她回忆翻涌,仇恨难消。 她虽未将自己心中情绪起伏表露分毫,可身侧之人却忽然握住她的手,阙清云柔软的指腹轻轻掠过她的骨节,不发一言,却好似无声宽慰。 只因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对方都了然于心,不用说明原因,也不必追根究底,阙清云自有洞悉她心情的能力。 玉潋心抿起唇,手腕翻转,五指嵌入对方指间,两只手掌心贴合,十指相扣。 离得近了,玉潋心便发觉这祭台还是和从前不一样的,祭台下方开凿出许多小孔,内里可以藏人,形如箭楼,是御敌之用。 祭台外围建有堡垒,玄宫宫卫驻守其间。 三道围墙将玄宫城池与外界隔开,每一道墙内都有重兵把守,若外围遭了袭击,内墙的军队可以立即赶去支援。 如果外围城墙被破,他们便退守第二道城墙,再伺机反打,如此阵型,的确易守难攻。 由武岩领队带路,众人一路畅行无阻,直至穿过三道城墙,又绕过祭台,行经正在操练的军队,步入位在后方的堡垒。 堡垒两侧也有看守,验明武岩的身份之后,方放众人通行。 门后有一条甬道,约十丈长,甬道尽头道路开阔,是个倒扣碗状的空间。 令玉潋心震惊的是,这堡垒内部竟有一个深渊般的大洞,除了沿墙面建有一圈栈道,再无落脚之处。 武岩走到队伍前面去,掏出腰牌,取血画符,便见栈道外沿放出蓝蒙蒙的光线,彼此汇聚,在悬空的深渊上方形成一圈法阵。 这灵气运转法门极为深奥,阙清云瞧着都颇觉吃力,玉潋心则眯了眯眼,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四周墙面内都设有机关和暗桩,擅闯此地,若无正确开启传送阵的法门,必然触动堡垒内部的埋伏,而这深渊似的洞口下边也必然杀机重重。 这一路走来,玉潋心心中倒生出些好奇来,便向队伍中唯一一个女孩儿月盈,问道:如此森严的防卫,你们是如何出去的? 月盈也有点害怕她,但因对方屡次救过他们性命,她对玉潋心颇为尊敬,便回答道:我们拿了长辈信物,谎称给斩妖队传讯,送补给。 她垂下眼,一脸惭愧:尽管家中长辈屡次告诫我们不能出安全区,但是我们仗着自己都有斩妖队的入选资格,自以为有些本事,贸然进入高危警戒区,闯了大祸。 玉潋心面露沉吟之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前边儿,武岩驱动灵阵,洞窟内光芒大方,宫卫在两侧列队。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松手,与方栎等人一同步上石阶,走进灵阵之中。 眼前光影急急闪烁,片刻后,还归虚无。 喧嚣声扑面而来,耀眼的阳光刺得玉潋心稍稍虚眼,待双眼适应了外界的光芒,玉潋心两眼睁大。 他们现身于一条宽阔的街道上,背后是一面高大的石壁,两侧列有玄甲宫卫。 沿街往前,不过百余步便是闹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所谓、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玛卡巴卡、m_dsk、梦在江之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他 40瓶;不想起名字 30瓶;今天师尊a了吗、可爱因子1/n、是又天禾鸭 10瓶;段肆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这是一座繁华的宫城。 四面皆是数丈高的城墙, 两壁之间道路开阔,铺以青色石砖,街上人来人往, 十分热闹。 抬眼望去, 晴空一碧如洗, 碧色苍穹上漂浮着一两朵清秀的云,干净通透, 如同这城市给人的气质, 欣欣向荣, 充满蓬勃的朝气与希望。 与城外千里伏尸,肃杀萧瑟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 实难想象,铜墙铁壁的壁垒之后, 还藏着这样一片与外界隔绝的世外桃源。 玉潋心愣了愣神,这地方似曾相识。 想必她曾经来过此处, 只是如今记忆过于遥远, 细节已经想不起来。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天灾尚未蔓延到这片土地,玄宫的文明因此幸运地保存了下来,这期间, 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努力,又牺牲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见到武岩,众宫卫齐齐行礼,武岩示意他们列队待命, 而后率众沿街而过,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回首投来好奇的目光,彼此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有人认出跟在队伍后面的几个少年,便立即转身,快步跑走,去给主家的人传消息。 武岩领着阙清云、玉潋心一行来到一处肃穆端庄的宫殿,请他们在殿上稍候,随即派人去传信,请玄宫主事之人过来。 众人在殿上等了片刻,阙清云来时便一路观察周围的布防,心中暗自思量,倘使待会儿交谈不甚愉快,出现意外变故,她们应从何处脱身。 玉潋心则颇为慵懒,闲闲立在一旁,歪头欣赏阙清云沉静无声时素净清丽的脸庞。 但是,最先出现在宫殿阶外的不是宫卫长,而是几个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神态焦急的氏族长辈。 他们不顾殿外宫卫阻拦,横冲直撞地闯入大殿,还未走近便高声呼喊:人呢?!不是说回来了吗?!人在哪儿呢?! 武岩听见动静,脸色微变,他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乃是晏归的父亲。 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有月盈的兄长和徐易的母亲。 方栎三人同时望向殿门,武螣眼中闪过一抹畏惧羞惭之色,月盈则抿紧嘴唇,两眼发红地低着头,方栎神情恍惚地呆立原地。 可再不愿面对,该来的总要来。 他们闯进大殿之中,只一眼便辨识出自家的孩子,而两位没寻到人的亲属顿时如遭雷击。 一道人影飞快扑了过来,双手按住方栎的肩膀,目眦欲裂地喝问他:晏归呢?!我儿子晏归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这是个个子中等,长相斯文的男人,但在询问儿子下落的时候,他面目狰狞的表情已出卖了他内心惶恐不安的情绪。 玄宫外边是如何凶险?这几个小子擅自偷跑出去,本就是九死一生,既然没能回来,结局不言而喻。 可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他们心中就还有一线希望,就还残余幻想,哪怕只剩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要继续寻找。 晏伯父。方栎亦红了眼睛,语气艰难地开口,晏归和徐易,他们回不来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碎他的牙齿。 晏安目光呆滞,扣紧方栎肩膀的双手用力收紧,指节几乎嵌进方栎的皮肉,碾碎他不算坚韧的骨头。 但他不曾皱起眉头,目光幽邃,神态隐忍,似认为这一切苦痛,都是他该承受的后果。 经此一事,他从一个无知的少年成长了许多,但为着这蜕变般的成熟,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人群中忽的传来一阵骚动,却是跟在众人身后闯进大殿的徐易生母听见了方栎方才句话,一时头晕眼花,双腿发软,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武岩见状,大惊失色,立马上前施救。 可徐易的母亲醒来之后,却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发了疯似的朝方栎扑过去。 死死抓住方栎的胳膊,她悲声痛斥:你为什么要害我家小易?!他么信任你,把你当亲兄弟,可你却带他去送死!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殿宇,徐母悲从中来,不顾一切对方栎拳打脚踢。 月盈看不下去,欲上前帮忙,却被她身侧的兄长一把拽住胳膊,男人面有怒色,克制地小声呵斥:不关你的事!别瞎掺和! 见方栎脸色越来越白,嘴角已隐现血迹,武螣快步冲了上去,将徐母和晏父拉开,把方栎护在身后,哑着声哭求道: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再打下去,方栎也会死的! 就让他偿命!徐母已然失了理智,疯狂地嘶吼道,又是几巴掌落下来,全砸在武螣身上。 晏父稍稍清醒一些,也瞧见了方栎嘴角的血痕,顾忌方氏在玄宫中的势力,遂隐忍地退开半步,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狠狠握成拳头。 玉潋心二人则至始至终在一旁隔岸观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时,大殿外传来异响,玄宫宫卫纷纷躬身垂首,向来人行礼问安。 这动静惊醒了殿上的人,人群从后往前自发向两侧让开,形成一条足以两人并行的通路,让来人通行。 连悲痛欲绝的徐母也在见到来人之时冷静了些许,垂下眼,捂着脸呜呜哭泣。 却见一名身披银甲,背负宽刃大剑的短发女人领着一小队玄宫宫卫缓步行来,脚步从容地穿过人群,来到方栎面前。 看清来人的长相,玉潋心意外地挑了挑眉,识海中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对这位玄宫宫卫长,她竟有些朦胧的印象,是认识,且比较熟悉的人。 方栎黝黑的瞳孔中映照出女人冷峻肃然的脸孔,他嘴唇微颤,欲张口,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半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随即,啪一声脆响,惊得殿上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眼神。 方栎被这巴掌打得趔趄两步,半边脸颊火烧火燎,以极快的速度红肿起来,但没等他站稳,女人又是一个巴掌落在他另外一侧脸颊。 重力击面,他再退两步,下腹伤口被波及,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女人眼神冷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宣判他的罪果:你枉为方氏之后,从今日起,你到前线去,不杀够一千妖兽,别再回来。 围观众人大惊失色,连武岩都当场愣住。 月盈当即甩开兄长的手,快步上前,恳求道:方姐姐,方栎受了很重的伤,让他上战场的话,他会死的! 被唤作方姐姐的女人斜斜瞧了她一眼,纠正道:月姑娘,现在,你该叫我方统领。 月盈被其气势所慑,还要劝说的话未能出口便哑了声,冰冷无情的眼神,比刀更锋利,刺进人心,令人惊惧不已。 方栎终于找回些胆气,他爬起来,推开护在身前的月盈,直面女人冷厉的视线,咬牙道:我接受派遣。 说完,他喘了口气,继续说:如果我死了 你将成为守卫玄宫的烈士,我会亲手将你的名字刻在倾天巨剑之上。方统领铁面无私,每一个字都冷如铁石。 这残酷的决断公平公正,冷酷得令人毛骨悚然,连徐母和晏父都为之侧目。 方栎虽然闯了大祸,但他也仅仅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去前线。武螣压下内心的惊惧,硬着头皮开口,主意是我出的,我才是罪魁祸首,我和方栎一块儿去前线斩妖赎罪! 话音未落,月盈也脱口而出:我也去!没把他们带回来,我们都有责任,要受罚就一起! 武岩脸色大变,月盈的哥哥更是气得头冒青烟,一把抓住月盈的肩膀,试图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乱说话。 可已经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方统领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唇角勾起凉薄而轻蔑的冷笑:既然你们这么团结,就一块儿吧,一人一千头妖兽,少一头,都别回来。 一锤定音,月盈的兄长和武螣的二叔同时脸色发苦。 但没人开口求情,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试图徇私,只会触怒方统领。 方栎作为她的亲弟弟,她都能狠得下心,以其大公无私的冷硬心肠,这几个小子的任务可能会从一千直接翻到一万。 三个闯祸的年轻人被宫卫押着走了,殿上重新安静下来,这时,方统领才转过身去,面对徐易的母亲和晏归的父亲,弯腰鞠躬,深深俯首。 鄙人管教不严,令舍弟闯下大祸,连累了晏归和徐易,鄙人已依法将他们惩处,还请二位节哀。 徐母并未抬头,悲从中来,难以成声,只呜呜咽咽不住地哭。 晏父则悲恸地垂下眼,隐去眸心晦涩的寒芒,苦声摇头:素闻方大统领铁面无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玄宫有方统领把持,必能度过眼下难关。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怪只怪晏归命不好,我晏氏,不会再追究了。 说完,晏父转身快步离开。 待其走后,徐母痛苦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起身哭着走了。 方统领亲自告罪,他们不罢休也莫可奈何。 事态已然平息,月盈的兄长也苦着脸抱拳告辞,不过数息,方才还拥挤的大殿上,便只剩方统领、武岩、玉潋心和阙清云四个人。 及至此时,方统领方转过脸来,神色沉凝地看向玉潋心二人。 暗自观察其衣着、神态、气息,知这两人来历非常,遂问:敢问二位,从何处来? 玉潋心扬眉,盈盈然肆意一笑,答非所问:方绝念,方统领,经年未见,竟已登临宫卫之首,真是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但是可能会超过十二点一丢丢,我尽量写快点吧 第132章 玉潋心一口道出方统领的姓名, 宛如平地惊雷,不仅令武岩目瞪口呆,也震得方绝念愣了愣神。她身旁的阙清云更是秀眉轻挑, 眼中满是意外之色。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宫卫统领, 方绝念很快收敛思绪, 面色平静地接话:请恕在下眼拙,并未认出阁下, 烦请阁下自报姓名。 分卷(77) 此人面色之从容, 神态之冷峻, 倒是和以往大不一样。 玉潋心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时年玄宫异变,三界至宝为人所盗, 宫中一百零八卫皆赴黄泉,替罪之羊下放玄临界, 于长老合围之下自绝经脉而亡, 方统领可知此事? 方绝念再难维系冷厉的脸孔,眼瞳骤缩,耗费数倍于先前的时间稍事平息,不答反问:阁下旧事重提, 是何用意? 那红衣之人脸上笑容越发邪肆:那年方统领也才十九岁,刚入选玄宫宫卫预备队,不料宫中异变,前辈尽亡, 倒是成就了方统领一片坦途。 短短数年,方统领已至高位,想必也是玄宫有史以来第一人。 玉潋心越往下说,方绝念的脸色便越难看, 她的经历为人所知并不稀奇,可奇却奇在,以阙清云玉潋心二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她们应当不是玄易界的人,甚至根本不是玄宫之人。 界外来人,却对她的生平了如指掌,岂非怪事? 且玉潋心刻意提及一百零八位玄宫宫卫,和那替罪之人 她抿起唇,脸色肃穆而冷峻。 倘使阁下不肯直言来意,非要这般拐弯抹角,便莫怪方某失礼。方绝念冷声说道,语气不善,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阙清云虽未说话,但视线却从刚才开始便未离开过方绝念,目光中,三分打量,七分探究,冷漠疏离又隐含敌意。 玉潋心则突然哈哈大笑,毫无由来挥出一掌,方绝念早有防备,在其动手的瞬间便也同时扬臂应对。 但数招之后,方绝念忽然脸色大变,一时分神,玉潋心点出的两指悬停于她眉间,而后收了力道,只轻轻一戳,推得她脑袋后仰,却无半分杀念。 方绝念连退两步,下意识抬起右手护住额头,目光呆滞地望着玉潋心。 她张了张嘴,却见身前人食指点过红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她嘘了一口气:天机不可泄露。 方绝念神情茫然地愣了半晌,忽然脸色一肃,后退半步,双膝跪地,朝玉潋心躬身叩首,虔诚地唤了一声大人。 方统领先起来罢,咱们有话好说。 玉潋心扬唇浅笑,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站在旁边,瞪圆双眼的武岩。 方绝念依言挺起腰背,瞧见玉潋心的神色,立时眼神一肃,沉声唤道:武队长。 属下在。武岩立正屏息,心道大事不好,他好像被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会不会被方绝念灭口? 正暗自紧张着,便听得方绝念冷声吩咐:你先下去吧,记得,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如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不会!武岩打断她的话,迫不及待地表忠心,我武岩在此立誓,若有一字从我口中漏出,我必将承天雷之劫,死亡葬身之地!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可见其决心,也避免了牵连武族一脉。 方绝念这才满意,将其挥退。 待武岩手忙脚乱地离开大殿之后,她才对玉潋心抱拳道:大人,此人虽然性情暴躁蛮横,但品性端直,为人豪爽,为家族荣耀奋战至今,是可信之人。 这一五一十禀报的语气和态度,全然未将自己视作身居高位的玄宫宫卫统领,倒更像以玉潋心马首是瞻的从属。 玉潋心目露欣赏之色,遂道:你且记下,我如今姓玉,不必再叫大人,改唤玉仙师便可。 玉仙师。方绝念从善如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玉潋心又朝其招手,转身毫无顾忌地牵起阙清云,向她介绍:这位是我的恩师,也是我尚未结契的道侣,姓阙,你可称其为阙仙师。 语气沾沾自喜,颇为得意。 不仅方绝念猝不及防,檀口微张,目露震惊之色,阙清云也始料未及,被玉潋心冠上的身份臊得耳廓通红,却又实难反驳。 阙、阙仙师方绝念险些咬着舌头,磕磕绊绊地开口,我姓方,名绝念,是大人玉仙师曾经教导指点过的后辈。 玄宫宫卫的选拔条件十分苛刻,预备队中的候选宫卫平均年纪在百岁上下,修为也大都达到了金丹境,一个个都天赋异禀,实力出类拔萃。 当初她能以十九岁的年纪入选玄宫宫卫预备队,全因彼时还是宫卫长的玉潋心慧眼识珠,认可她的潜力。 宫卫长考校她的时候,用的,便是先前她们交手那几招。 对其知遇之恩,她一直心怀感激,并夜以继日勤奋努力地修炼,渴望有朝一日能进入玄宫宫卫的正式队伍,成为宫卫长麾下一员。 可玄宫之变突如其来,一百零八名宫卫枉遭横祸,宫卫长挺身而出,成为替罪之羊,被放逐于玄临界后,不久便传出她认罪伏诛,自绝经脉的消息。 方绝念深知宫卫长的为人,从不肯信宫卫长盗宝的谣传,她发了疯地修炼,上阵除妖,几度踏进鬼门关,又凭借心中信念险而又险地活了下来。 如此一步步,踩着无数妒忌与怨恨的头颅,攀登高位,就是为了查明当初的真相,为宫卫长洗刷冤屈,寻到真正的盗宝之人。 她的运气向来不错,时至今日,筹谋初见成效,没曾想命运又赠她一份大礼,让当初蒙冤的宫卫长,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虽不知宫卫长为什么变成了玉潋心,又为何会从界外来,但对方绝念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宫卫长还活着。 既然已经表明身份,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了。玉潋心倏然沉了脸色,与方绝念对视一眼,我来此,是为找到三界至宝的下落,方统领,我需要你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短小一章,明天多写一点 爱你们,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hannah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清酒、可爱因子1/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伍、梦在江之南、hanna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望我磕的cp别再be了、hannah 10瓶;37990089、qistry 6瓶;段肆轻 2瓶;旧还、qw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三界至宝。 方绝念吃了一惊, 可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数年前,宫卫长便是因为此物蒙受冤屈, 凄惨死去, 而她方绝念要想查明真相, 找到真正的窃宝之人,也务必寻到宝物下落, 与玉潋心的目的, 倒是殊途同归。 绝念必将尽己所能, 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不负所托!方绝念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做下承诺。 以她的性情, 出口的承诺更重过她的性命,这是第一件, 也是唯一一件, 她认为必须承诺的事。 当初一直追随的人,是指路的明灯,更是她的信仰。 这下,却换玉潋心愣住, 她意外地眨了眨眼,心下些许动容,可随即又感到肩上压力沉重。 倘使方绝念知道,自己找到三界至宝, 便会携宝而去,不管玄宫之人死活,她是否还会如此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崇敬她呢? 她垂下眼, 敛去幽深晦暗的眸子,并不多言,只道:对当初宝物失窃之事,你了解多少? 方绝念未察觉玉潋心神色变化,语气恭敬地回答:绝念不相信宝物是为大人所盗,故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虽还未寻到宝物下落,但也收集了一些相关的线索。 玉潋心点头:说来听听。 宝物失窃前两个时辰,曾有人目击晏安出入云庭。方绝念冷声说道,当初极力主张诛杀一百零八名宫卫以祭天怒的长老,乃晏安的曾祖,晏群。 云庭,乃三界之首,位在玄易界之上,也称天宫,乃是存放三界至宝的地方。 至宝失窃之时,负责看守天宫的,便是彼时身为宫卫长的玉潋心,及其手下一百零八名宫卫。 盗宝之事发生后,宫卫长被流放玄临界,守卫云庭的宫卫也被全部灭口,云庭封禁,不准下界之人随意出入,宝物被盗之时的情况便也无人知晓了。 方绝念查到晏安曾出入云庭,很是费了些力气,还有极大运气的成分。 晏安行事隐秘,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不料他从云庭回来时,被路边角落中躲着乞丐瞧见了,认出了他的鞋子。 正是这一处疏漏,令方绝念锁定晏氏,结合事变之后晏群的应对之策,她越发怀疑盗宝之事与晏氏有关,只不过如今尚无确切的证据,还需要一些时间。 自大人出事之后,此人便称病躲在家中,绝念曾派人去以探望之名核实他的病情,回报之人皆称其卧病于床,并未觉察异样。 听方绝念说完,玉潋心沉吟片刻,回头看向阙清云:师尊可有见教? 潋心既心有疑惑,便去这晏氏瞧瞧罢。阙清云应道,以眼下获悉的线索来看,这晏氏确有极大嫌疑。 弟子的想法又与师尊不谋而合。玉潋心弯起唇角,眼中笑意盈然。 方绝念要暗中调查晏氏,自是困难重重,处处受阻,但玉潋心却无所顾忌,她拍了拍方统领的肩:一个时辰之后,我二人到军务厅寻你。 话音未落,那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已凭空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方绝念神情懵懂,片刻后恍然回神,起身拂去衣摆泥尘,转身走出大殿。 武岩正恭恭敬敬候在殿外,不让任何人进出,见只方绝念一人出来,他也未觉意外。 待方绝念走近,武岩立正行了一个军礼,脸色凝重地说道:统领,方才有消息来报,城外出现大批兽群,正朝玄堡汇聚,它们可能要攻城。 方绝念面色陡然一沉,冷声喃道:这时候攻城? 末了,摆手:去军务厅。 晏氏为玄宫望族,宅院占地宽广,族内私兵足有两千余,防卫外松内紧,戒备森严,还有护卫在府内绕行,四处巡逻。 然而这些警戒在玉潋心和阙清云眼中形同虚设,她们悄无声息潜入庭院,未惊动任何一个值守的侍从,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晏家老祖,晏群的居所。 晏群对外称病,需卧床静养,这院子里的护卫果然比其他地方少一些,只四处角落各设一个暗桩,其修为都在分神境之上。 镜虚秘境悄然开启,笼罩整个庭院,卧床的老者猝然惊醒,浑浊的老眼划过一抹惊惧,枯瘦的双手下意识抓紧被褥。 镜面碎裂的脆响已至尾声,浓烈的血腥之气透过门窗的缝隙,无情地灌进他的口鼻。 轻盈的脚步踏上屋前的石阶,那双粉白色的绣花鞋上,心悦之人留下的脚印还十分清晰。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卧床的人已经重新闭上眼睛。 玉潋心步入屋子,好整以暇地四下打量了片刻,视线落于那安睡之人侧脸,竟是忍俊不禁,倏然一笑。 晏长老,故人登门,不起身相迎便罢,还要继续装睡,岂非失了礼数? 卧床之人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玉潋心并不介意,缓步踱至床前,斜身倚靠床侧方桌,语气不疾不徐地说:数年未见,晏长老竟已这般苍老,真是令人唏嘘。 她捡起桌上一只青瓷茶碗,托在手中把玩。 长老当初费尽心思构陷我时,可有想到今日,咱们还能重逢呢? 言罢,好似不小心没能托稳,那青瓷茶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瓷片四溅。 如此尖锐的碎裂声,哪怕晏群真的在熟睡,也该被吵醒,何况,他本就没有睡着,至此,也不得不睁开双眼了。 晏群并未起身,苍老浑浊的双眼平静地看向屋顶横梁,淡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玉潋心被这话逗笑,呵呵笑出声来:晏长老果然是老了,眼神都不太好,我当然是人了,不过 她话音稍顿,笑盈盈的眼底掠过一抹冷厉的杀意,对某些人而言,我也可以是索命的厉鬼! 晏群溘然长叹:老夫一条烂命,你要便拿去。 方才惊觉玉潋心的气息,他心中便已做好了准备,横竖不过一死,他已看开了。 呵。如此爽快倒令玉潋心意外。 但也侧面说明,死亡并非晏群的痛脚,也不足以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晏长老也说了是一条烂命,我要你这命有何用?玉潋心低头一笑,抬手拂了拂耳侧垂落的青丝,我今日来,不过是有两个问题,欲向晏长老讨教。 晏群沉默,并不应声。 有件事,我一直不解,需当面向晏长老问个清楚。玉潋心毫不介怀他的态度,语气仍然闲适轻松,有如闲话家常。 当初我主动为手下的一百零八名宫卫替罪,你为什么还要怂恿界主,将他们杀害?你想掩盖什么?亦或是想杀谁灭口? 无稽之谈。晏群反驳道,宫卫护宝失利导致妖兽横生,玄宫变成今日这番光景,他们难辞其咎,自然该杀! 该杀玉潋心喃喃重复,而后冷然一笑,却并不为之动怒,又道,那么,第二个问题,敢问晏长老,三界至宝失窃前一个时辰,贵府晏安,在什么地方? 话音落下,屋内气机一凝,晏群面不改色,但呼吸的节奏却加快些许。 听得耳侧风声,一张脸瞬间浮现于眼前。 玉潋心披头散发,又着一身鲜艳的红衣,形如索命的厉鬼站在床边,嘴角带着和善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这一幕,直吓得晏群瞳孔一缩,冷汗直冒,肩膀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不说话?玉潋心皮笑肉不笑地挑起眼皮,问道,晏长老,你在心虚什么? 她伸出食指,指腹贴着下颌,目露深思之色,好似恍然大悟,想通关节似的,自言自语地开口:看来晏长老并不知情,既如此,我还是去问问别人。 晏府那么多人,一个个找过去,总能问出点什么,不是么? 晏群哪里不明白她这话的言外之意,若真让玉潋心挨个去问,必定问一个杀一个,晏府再大,又如何经得住一个如此实力强横的疯子的报复? 分卷(78) 当初一百零八名宫卫,是老夫主张要杀的,你要报复,大可冲着老夫来,老夫一力承担!他挣扎着起身,色厉内荏地说道。 那红衣女人却露出不屑的冷笑,斜斜扫了他一眼,神态讥诮:彼时我主动担责,欲救我手下之人性命,可结局如何? 晏群老脸顿时僵住。 玉潋心这话无疑是在告诉他,她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晏群越是想保晏氏,她越要将晏氏连根拔起,不放过一个人。 那双浑浊的老眼乍现凶光,晏群毫无预兆地出手,直击玉潋心的喉咙。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杀不死玉潋心,也可将之重创,他对脱身不抱希望,既如此,倒不如干脆同归于尽吧! 眼看晏群的手即将掐住她的喉咙,玉潋心的嘴角却扬起轻蔑的浅笑。 青藤缠缚那只枯瘦的手掌,轻易掰断他的指骨,银亮的剑尖一寸寸没入晏群心口,浓稠的鲜血染红被褥,再沿着床沿一线线淌了下来。 她已经得到足够佐证猜想的信息,这老家伙便如一叶草芥,死不足惜。 屋门又轻轻合拢,掩盖了一部分晦暗猩红。 玉潋心步下屋前石阶,院中那道素净的身影已等候多时。 阙清云长身立于斑驳的庭院之中,脚边盛开一簇簇被鲜血染红的花朵。 未及走近,玉潋心便听得阙清云低缓的声音淡淡响起:妖兽异动,无故攻城,城中涌现大批军队,恐怕事有变故。 第134章 玉潋心脚步稍顿, 沉吟半息,而后神色平常地走到阙清云身边:按计划,先去军务厅。 正待迈开步子, 身侧之人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玉潋心意外回眸, 便见阙清云伸来两指, 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根发带, 拢了拢她后背散落的青丝, 于发尾束上发带, 绑了个漂亮的绳结。 阙清云的指尖自发端柔柔拂过,玉潋心微微晃神,而后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略有几分焦躁的心情倏然间平静了下来。 她晃了晃脑袋,长发随之轻轻摇摆, 阙清云绑在她发尾的绳结在空中摇来晃去, 像一只舞动双翼,轻盈飞舞的蝴蝶。 这举动稍显稚气,玉潋心却乐此不疲,她边走边晃, 一个旋身面对阙清云,笑问:弟子与师尊来玄宫已将近两日,若是十日时限到了,却未寻到宝物, 便要就此离去么? 阙清云略作思量,方回答道:自妖兽诞生之日起,这玄宫内的天规已然发生了重大改变,事态将会如何发展, 你我皆不得而知。 话只说到一半,剩下的半句,不必说尽,玉潋心也能心领神会。 照眼下局势发展,妖兽攻破玄堡防御只是时间问题,倘使兽潮突然活跃并非偶然,那么找到驱使妖兽行动的根因,将是她们找寻三界至宝的关键。 三界至宝,唤曰定虚,乃天玄开宗祖师取天陨神石以自身精血炼制九九八十一年而成,可定山河,驱妖辟邪,是整个玄宫的基石。 至宝失窃,直接导致玄宫界内天规动荡,地域外围虚空碎裂坍塌,能稳定维系原貌的空间越来越少,近几年来,毁灭速度尤甚。 就算没有这些凶残的妖物,玄宫中的人类文明也难以留存超过百年。 百年,已是玉潋心和阙清云一路走来,从观察到的环境现象中提取推测,所做出的十分乐观的判断了。 不过从眼下玄宫中人类的生存境况来看,被铜墙铁壁护在宫内的百姓尚还蒙在鼓中,不知晓这世界的真相。 但三界将如何,人间将如何,玉潋心不在乎。 她有一副铁石心肠,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人性的肮脏。 哪怕偶尔也会有几个有趣的小东西令她侧目,但她笃定时间会摧毁最初的信任,显露刻在骨中的,自私的人性。 这也是为什么,她杀人从不手软。 自私二字刻在人的骨子里,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有其明确的目的,自母体中孕育时便竭力夺取生存资源,降生成人,更加肆意,终其一生,都在不断破坏与伤害。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有罪。 只不过,旁人做再多恶,若是事不关己,她也懒得动手,管太宽,管不完。 遵循天理天规,自生自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诚然,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不碍着她的道。 她也是极为自私的。 军务厅距离此前议事的大殿不远,玉潋心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晏府,穿城而过,不过小半炷香便来到目的地,见到正列队训话,整装待发的方绝念。 方绝念瞧见僻静处的两人,神色微松,快速部署安排,令队伍原地待命。 玉仙师!阙仙师! 方绝念快步上前,因有外人在侧,她只抱拳行了军礼,语速飞快:妖兽突然攻城,玄堡兵力不足,需要紧急支援,绝念需先赴战场,玉仙师可有见教? 玉潋心稍事思量,后与阙清云交换了眼神,这才回答她:兽潮来得蹊跷,我们也去战场上看一看。 好。方绝念一口答应。 不如说,有玉潋心坐镇,她更有守下玄堡的信心和底气了。 此次兽潮来袭不仅时机诡异,而且规模异常庞大,妖兽的数量数倍于镇守玄堡的士兵,这一战玄而又玄,方绝念并无绝对的把握。 和玉潋心交涉完毕,方绝念立即马不停蹄地率队出征。 宫卫队战士行军步履整齐划一,上万人的队伍穿城而过,在街上蜿蜒成一条长蛇。 路上的百姓纷纷向道路两侧让行,军队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驻足,脱帽躬身,向奔赴战场的勇士致敬。 从街头到街尾,没有一个平民先走。 直至最后一批队伍消失于传送法阵之中,武岩在前带路,示意玉潋心二人跟上,阙清云方捏了捏玉潋心的掌心,将兀自出神的人唤了回来:你在想什么? 玉潋心望着渐渐恢复寻常的街道,神情若有所思。 法阵明灭,激烈的战火声,凄厉的吼叫声,数不清的声音扑面而来,掀起灼热滚烫的腥风,要将她们淹没。 兽群正在攻城。 体型壮硕的甲象悍不畏死地冲击城墙,撞得玄堡外护阵摇摇欲坠,背生双翼的龙鸟跃上城头,张开双翅,干扰城墙上射击的弓箭手。 更多的走兽汇聚于象群之后,待甲象冲破外围护阵,它们便一拥而上,尖利的爪子嵌进墙面,或攀岩,或打洞,来势汹汹。 尽管玄堡战士已竭尽全力激烈抵抗,可兽群如此浩大的威势实难抵挡,不多时便听得一壁城墙坍塌,大批弓箭手坠亡,出现了惨烈的死伤。 方绝念立于危台之上,一声令下,旌旗蔽空,战令飞快传达到到外围城墙,驻守士兵慌而不乱地后撤,退回第二道城墙之后,继续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外沿越来越多的墙体被甲象冲破,向下塌陷。 兽群自外围城墙坍塌的缺口涌入城内,残忍踏过方才阵亡的士兵尸体,直奔第二道城墙。 便在这时,方绝念举起身后背负的大剑,寒声高喝:爆破! 祭台边缘立着四队传讯的旗手,方统领话音未落,他们手中旗帜齐齐翻转,再朝下斩落。 听得轰隆一声震鸣,玄堡大地激烈颤栗。 嵌于外围城墙内的起爆灵阵依次炸裂,碎石纷飞,将第一批闯入的甲象和龙鸟炸得皮开肉绽,腥风四起。 鲜血染红了烟尘,妖兽断肢残骸堆了丈许高,铸成一道新的城墙。 皮厚如甲象,竟在刚才方绝念果断决绝执行的爆破之中灭去六成之多。 兽群攻城,最要紧的主力便是甲象,甲象损失过半,妖兽群攻城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第二道城墙上的士兵得以喘口气,而后拉满弓弦,将淬了毒的利箭射向空中来回飞舞的龙鸟。 修为达到分神境,可以御空而行的战士则径直扑出城墙,于兽群之中拼命厮杀,浴血奋战。 他们四面楚歌,不得有片刻分心,动作稍迟半分,便会被一旁环伺的妖兽找到机会。 短短小半个时辰,已有两名分神境高手战死于城墙之外。 战况陷入胶着之境,方绝念一挥巨剑,腾空跃下祭台,足尖在城墙上一踏,借力扑入兽群之中。 其招式大开大合,妖兽被其手中之剑斩中,大都一剑两断,少数几只硬凭自身厚甲抗下,也是筋骨断裂,无再战之力。 战场上,所有人各司其职,不断有重伤的士兵被人抬进城门,齐齐安置于宽阔的演武场。 这些人或断手断脚,或胸腹被妖兽爪牙撕开大洞,皆是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去。 为数不多的医师在人群中来回穿行,忙得脚不沾地。 玉潋心站在玄堡门外,遥遥望着这一幕景象,升腾的烟尘与四溅的鲜血深深映入她的瞳孔。 第二道城墙也开始摇摇欲坠,人力有时尽,而兽群力不息,继续纠缠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玄堡乃至其后整座玄宫,都可能一夜倾覆。 一道白衣掠过视野,阙清云不再隔岸观火。 她执剑腾空,剑气呼啸,立地成阵,强大的气息充斥于天地之间,唰唰破空声起,大片大片妖兽被剑气扫中,一击毙命。 阙清云的实力还在方绝念之上,她一出手,妖兽死的死,伤的伤,周围瞬间多出几百具兽尸,吸引了兽群注意的同时,也大大减缓了玄宫战士们的压力。 兽群惊觉阙清云的威胁,纷纷调转攻势,数十上百的妖兽挤在一起,接连不断地朝她扑过去。 阙清云面色冷肃,手起剑落,斩下一只只妖兽的头颅,不管它们生得如何奇形怪状,狰狞可怖,只要步入她身侧十步,都将在凌厉的剑势之下粉身碎骨。 这一抹白衣如仙神降世,大大鼓舞了玄堡战士们的士气,方才颓念一扫而空,所有人心中都升起希望来,这一战,他们能守住。 玄堡将士士气大振,方绝念趁势跃上城墙,振臂一呼:杀! 战士们气势反卷,杀得妖兽兽群节节败退,再难寸进。 便在这时,兽群后方突然响起古怪的啼鸣,其音悠远,闻如号角之声,数万妖兽闻声止步,须臾后,竟开始有序后退。 玉潋心瞳孔微缩,当即飞身而起,速度快如闪电,直扑城外,于阙清云身侧点地,只留下一句:弟子去去便回。 阙清云哪能由她独身前往,当即御剑追了上去。 二人身形如同两道流光,利箭般自兽群中横穿而过,将一脸震惊的玄宫士兵和刚刚停下战斗,喘息休息的方绝念全部甩在身后。 众妖兽急于撤退,竟不与之交手,任由她们穿行于兽群之中。 玉潋心神色一沉再沉,幽邃的双瞳中似有幽火熊熊燃烧。 阙清云追上她,视线扫过她凝重的脸色,问道:潋心有甚发现? 玉潋心抿唇,锁定远处缓坡上一道青衣人影。 东冥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只更一章,大家早点休息 状态稍微好点了,明天双更 留评返小红包! 第135章 东冥乐立在缓坡之上, 一身青衣随风舞动。 汹涌不息的兽群蜂拥而过,可那些面貌狰狞的凶兽从她身侧经过时,都变得恭敬而顺服。 这诡异的场景令得玉潋心心中微沉, 面色凝重。 东冥乐!又是你!玉潋心一声喝, 当即拂袖出手。 方才旁观战况惨烈之时便积压于心的愠怒彻底爆发开来, 激怒之下,玉潋心并不留手。 镜虚秘境瞬时展开, 笼罩方圆百丈的空间, 青藤随即破土而出, 封锁四壁,堵住东冥乐的退路。 玉潋心二人现身,东冥乐也似早有意料。 她神色从容地抬了抬眼, 视线与玉潋心对上,竟嫣然一笑, 语气和缓:潋心妹妹何故如此大的火气? 玉潋心不答, 扬起一掌击向东冥乐的天灵。 她胸中急火燃烧,隐秘而沉痛的愤怒过于复杂,一时间难以揣摩缘由,但发泄的途经却格外鲜明。 东冥乐既能操控兽群, 说不得,与那失踪的三界至宝也有关系。 擒下此人,自然得见分晓。 可后者实力也高,身形轻盈, 不费吹灰之力地避过玉潋心的掌击,侧身后退之时,又有另一道剑气飞旋而来,出招之人正是赶来支援的阙清云。 便是对自己的实力颇为自信, 东冥乐以一敌二,也难分心。 可她既然猜到玉潋心二人身在玄宫,并且及时召唤兽潮后撤,就是有意不与阙清云师徒正面交锋。 她一退再退,玉潋心却神色凶戾,紧咬着她不放,青色藤枝环绕于侧,越收越紧,可活动的空间也变得越来越小。 阙清云从旁刁钻地挥出一剑,剑光擦着东冥乐的耳廓过去,斩落一缕青丝。 东冥乐不由长长叹息,语气无奈地开口:乐并无意与二位为敌,刻意候在此处,是有合作意向与潋心妹妹商议。 她话音未落,玉潋心不知何时翻出的长剑倏然刺向她的喉咙,这位潋心妹妹油盐不进,丝毫没有要听她继续讲话的意思,不管她目的为何,先擒下再说。 事态有些出乎意料,玉潋心一再下杀手,阙清云也招招杀机凌然。 东冥乐蹙起眉,隐隐激出两分真火,怒而拂袖,气浪翻卷,似有琴音藏于凌厉腥风之中,唰唰几声,方圆十丈以内的藤枝悉数断裂。 又有一声琴音响起,锃锃如金铁交击之声,锋利的气流如浪涛卷向玉潋心和阙清云。 玉潋心二人不得不抬臂抵挡,令灵气覆盖四肢,护住身体,却也因此阻下朝前迈进的步子。 东冥乐趁势飞退,与她们的距离迅速拉开,听得轰隆震鸣之声,秘境外围的青藤被东冥乐施法破开。 玉潋心还欲再往前追,倏然迎面飞来几道飞镖,她抬臂一扫,再抬眼,那青衣女人已不见踪迹,只余一声清喝,缭绕不息。 乐愿以二位所寻之物下落换取一次合作,望下次见面,潋心妹妹能心平气和。 玉潋心神色凝重,东冥乐实力高强,修为深不可测,招法出神入化,她与阙清云两人同时出手拦截,对方仍来去自如。 秘境消失,荒野上已是一片空阔,兽群退至远方,只遥遥见得一线直冲天际的烟尘。 潋心。阙清云落地,快步行至玉潋心身侧,眼神关切,上下打量着她,方才可有受伤? 玉潋心冲在前面,东冥乐所施术法超过七成都被她接下。 弟子无碍,未曾受伤。玉潋心摇头,眼神凌厉地盯着东冥乐逃走的方向,冷哼道,这女人声称知晓至宝下落,欲与我师徒合作,不知其背地里又在算计什么。 分卷(79) 合作?阙清云扬眉,目露沉吟之色。 东冥乐极善心计,每回见面对方都胸有成竹,提出的条件也都切中要害。 阙清云此时则比玉潋心冷静一些,思量片刻后开口:若她当真知晓宝物的下落,与其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玉潋心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面色冷然地撇了撇嘴:我们先回城吧,这东冥乐,目的尚未达成,自然还会再来。 未在原地久留,师徒二人并肩回程,玄堡内外战事平息。 玉潋心与阙清云途经之处,口鼻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外层城墙完全坍塌,压在乱石下的士兵九死一生,尚有余力的战士正在清理战场,统计伤亡,四处翻找被压在妖兽尸体下的同伴。 这一战虽然守住了玄宫,但宫卫损失惨重,数以百计的玄宫战士为护卫玄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战场上尸横遍野,尽管死去的妖兽数倍于玄宫宫卫,可对方绝念而言,与妖兽的战争,他们从未获胜。 城墙内围高耸的祭台之上,方绝念双手撑着宽刃大剑,神色悲戚地望着满目苍凉。 举目四望,天地间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猩红的鲜血汇成长河,流淌于成堆成山的尸骨之间。 尚还活着的战士踏过尸山,蹚过血海,将那些属于他们同类的残肢断骸找回,尽力拼凑成完整的尸体。 实在寻不见尸身的,只能捡起血泊中遗留的腰牌,并一片残布,一块碎甲。 战况之惨烈,乃是未曾亲眼所见之人,不能想象的。 伤亡统计出来,六十七人战死,两百余人重伤,那六十七名英烈中,将近一半未能寻到尸骨。 方绝念让人将妖兽的尸体清点出来,取下妖丹、兽甲、爪牙等可用之物,回收了战场上的散落的兵器,而后将堆在一块儿的尸体一火烧个干净。 火势迅猛,烈焰滔天,却也足足烧了数个时辰。 灰蒙蒙的天空阴翳无光,整座玄堡笼罩于战后的阴云之中。 方绝念探过演武场上重伤将士们的伤情后就一直独自待在祭坛上,玉潋心来时,她正手持匕首,将英勇牺牲的烈士之名,一笔一划地刻在倾天巨剑之上。 经过数个时辰的调整,她脸上悲恸之色淡去,神色微冷,瞧着似有些许漠然。 身后有人走近,她却像没有觉察,不曾回头,目光始终专注,匕首刻下的每一笔,都坚实有力。 玉潋心站在方绝念背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柄刻满英烈之名的巨剑,心头没由来一阵沉重。 这剑上,正反两面皆刻有姓名,十个一列,百个一组,晃眼一望,足有千余数。 玄宫的时间和凡界不同,虽然凡界一过去万余年,玄宫内却不过四五年。 但这四五年间,仅是刻在巨剑上的名字就有上千之多,那些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人,其数目更有百倍,千倍。 祭台下一片萧索,她没由来又想到军队开拨之时,街上平民百姓驻足行礼的场景。 玄宫中的歌舞升平,全是这些战士悍不畏死,用血肉铸成城墙,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坚守下来的。 战争一日不结束,这巨剑上的名录还会越来越长,最终,直至这巨剑倾倒,玄宫覆没,无人生还。 潋心近来总爱发呆。 阙清云将一件外衣轻轻罩在玉潋心肩头,而后在其身侧落座。 夜幕深深,玄堡上空阴云密布,视野昏黑,一眼望去,茫茫无尽的黑暗下,山势连绵起伏,那些晦暗不清的废墟中,埋藏的是战死将士们的尸骨。 玉潋心眉头拧紧,未答,只拢了拢衣衫,侧身倚靠在阙清云身上。 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心头思绪繁复,近来所见一幕幕不断浮现,令她心情格外沉重。 似乎,自从她找回自己尚在玄宫中时的部分记忆,她的性情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黑暗中,有人快步走出传送法阵,朝祭台行去,不多时,方绝念大步来到玉潋心二人跟前,神色间隐有愠怒之色。 玉潋心坐直身子,迎着对方问道:怎么了? 玉仙师,晏安去了云庭告我的状,称妖兽来袭是因为玉仙师和阙仙师,而我允二位入城则是导致玄宫遭受此劫的罪魁祸首。 玉潋心闻言,嗤声一笑:他怎敢如此? 方绝念率众护卫玄宫之时,晏安趁机前往云庭倒打一耙,时机拿捏恰到好处,要说此事与那东冥乐全无干系,玉潋心说什么也不信。 自妖劫临世,界主便入驻云庭,玄宫中的宫务大都是长老会处理,晏安此去并非独身一人,他身后还有同晏群一脉的数位长老,其言语,分量不轻。 方绝念神情凝重,她还未查清晏安和当初三界至宝消失之事有甚牵扯,这晏安却先出手了。 此人未免异想天开。 说话的是阙清云,她亦看向方绝念,语调清寒地问道,这位界主大人可是让你与我二人前去一叙? 不错。方绝念叹了口气,倘使二位大人不应,想必待会儿云庭就会派人过来。 说好听点叫请,事实上就是押解。 玉潋心豁然起身,唇角勾起一丝冷厉的微笑:去啊,为何不去? 红衣拂地,于夜色之中显出异样的妖异。 我倒要看看,数年不见,这长老会的手段,可有半分新意?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太菜了 我今天下午两点开始写,试图早点更新,然而一直到现在将近十一个小时才写完一章,毫无效率可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纲都是拟好的,就是写不动,盯着电脑脑子一片空白,十二个小时超过一半的时间在发呆) 然后因为坐太久,腰痛犯了,现在有点难受 真的对不起,今天没法继续写了,我老是食言,估计这样追文也痛苦,要不你们养养肥? 第136章 玄宫共有三层, 下为玄临界,中为玄易界,再往上便是云庭。 云庭原是一座仙宫, 用以存放三界至宝, 维系整个玄宫的自主运转。 自至宝失窃, 流落在外不知去向后,云庭内灵气紊乱, 仙宫开始大面积坍塌, 三界之主因此入驻云庭之中, 以身相替,才勉强延缓了玄宫解体的速度。 方绝念在前领路,携玉潋心和阙清云二人同往云庭, 她们将与晏氏既玄宫长老会一派迂腐自私的老头正面交锋。 数年前,玉潋心便是在对决中落了下乘, 方被流放玄临界, 最后又被逼自尽而亡。 如今旧事重提,与她作对的仍是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她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通往云庭的传送法阵设在玄宫中部一座高耸入云的钟楼,钟楼四周有直属界主的云庭禁卫重兵把守。 数年前至宝失窃, 界主封禁云庭,玄易界内还能出入仙宫的便只得长老会部分颇有资历的长老以及宫卫长级别之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将领。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方绝念。 三人行至钟楼,看守法阵的禁卫已然得到消息,将手中刀剑执起, 持鞘轻敲胸甲,算是向方绝念打过招呼。 传送阵亮起金色的光,玉潋心微微眯眼,待得视野恢复清明, 眼前景象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仙宫内弥散着浓雾,温度很低,玉桥下流淌的溪水已经结上厚厚的冰层,天地万物都笼罩在朦胧的氛围之中。 若看得再仔细些,透过雾气,隐约可见仙宫外围的废墟冰冻三尺,她脚下的地面也铺了薄薄一层白霜。 回廊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仙宫禁卫,冷眼瞧着她们。 继续往里走,越接近原本存放三界至宝的地方,周围环境就越冷,到得后来,连玉潋心和阙清云都不得不运转心法,驱散体内寒凉之气。 原本玉白色的仙宫石柱,如今都已变成了一根根冰柱,表面似还有寒气漂浮。 道路尽头是一座冰殿,门楣上悬着几道尖利的冰锥,一身玄袍的三界之主盘膝坐于寒潭之上,身侧正是以晏安为首的几位长老。 方绝念行至阶前,压下剑鞘,单膝跪地,向界主见礼。 界主无名无姓,自玄宫诞生之日起,便成为了三界之主,乃是开辟玄宫的天玄宗祖师爷亲自委派,令其掌管三界,维系玄宫的秩序。 待方绝念行罢一礼,界主袖袍轻扫,一阵清风拂过,似有双手抬了抬方绝念的胳膊,扶着她起身。 就是她们!一声饱含怨怒的指认颇为突兀,划破庭上寂静,晏安先声夺人,今日就是这来历不明的二人进入玄宫之后,妖兽大军便突然攻城! 晏安话音落下,其身后长老立即出言附和:界主,观其衣着,这二人绝非我玄宫人士,说不定,就是那外边的妖兽假扮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玉潋心却冷着张脸,如同看戏。 玉潋心不答,方绝念却不能忍下这口恶气,当即寒声呵斥:你们休要血口喷人!界主当面,岂容尔等放肆! 方统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晏安疾言厉色,眼中凶光闪烁,你身为玄宫宫卫统领,不将这来历不明的二人抓上云庭,却还和她们来往密切,难不成,你早有反心?! 好大的一顶帽子! 方绝念并不感到愤怒,只觉得荒唐。 晏家主,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你说的这些,都是要讲求证据的!方绝念向前踏了一步,我方绝念征战沙场,数度到访鬼门关,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倒是你! 她冷冷一笑:晏家主,别以为你的伎俩可以瞒天过海,我有人证,证明数年前三界至宝失窃之事,你有重大嫌疑! 晏安闻言,面色不改,嘴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方统领,宝物失窃之时我身体抱恙,于晏府休养,当日还有同僚前来探望,此事人尽皆知,你纵是狗急跳墙,想诬赖我,也编个靠谱些的理由!莫叫人笑掉大牙! 你! 方绝念还欲争辩,一道闷雷般的低喝便在此时响起,将她的话头打断:够了。 为出口的话被迫咽下,方绝念双手攥成拳头,冷眼瞥向小人得志,笑得奸邪意满,胸有成竹的晏安,心中忽然升起浓浓的担忧。 晏安的确是个小人,且是极其无赖的阴邪之辈,仅凭那乞丐一两句话的指认,的确算不得铁证,也很难说动界主定他的罪,彻查晏家。 因界主开口,庭上暂时安静下来,玉潋心事不关己地抄着手,微扬着头,同那位界主大人遥遥相望。 神态傲慢,没有半分尊崇。 两人气机交错,彼此试探,相互对峙足有十息之久。 就在玉潋心以为大战一触即发,暗中蓄力准备动手之时,那黑袍之人突然收了一身气势,并扬声一喝:擒下晏氏既其身侧随众! 喝声如雷,轰轰鸣响之际,震耳欲聋。 殿上随即涌来十余名云庭禁卫,不由分说便将晏安及身后一众长老悉数擒下,压着他们的脑袋令他们跪地叩拜。 云庭禁卫个个都是合道境修为以上的好手,被两名禁卫一左一右地按着,晏安丝毫动弹不得。 玉潋心挑起眉梢,颇为意外。 方才与晏安口舌争锋的方绝念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界主为什么这么做。 比她更不解的,当然是晏安和他身旁的众位主张驱逐外来之人的长老,晏安当庭喝问:界主大人,此举为何?! 黑袍界主闻声不答,却缓缓站了起来,步履轻盈地走过寒潭,一步步走到晏安跟前。 顿了半息,他问:宝物在何处? 没有任何求证的举措,开门见山,语气笃定,足可见其心中已有定论。 晏安瞳孔骤缩,他身侧的长老也纷纷惊愕,不可议地看着界主,又再转头望向晏安。 敢问界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晏安被界主幽冷而平静的眼神盯着,只觉头皮发麻。 界主仍不应他的话,又道:本座问你,宝物在何处? 语气仍如方才一样平静,可任谁都明白,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压抑却冷酷到极致的风暴。 晏安眼角激烈抖动,浩瀚如山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朝他卷来,令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之人动了真怒,若他不说实话,下一瞬,就会被三界之主一掌拍成肉泥。 他脸皮发紧,却仍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冤枉。 是么? 这一声呢喃轻得如同仙宫中的雾,朦朦胧胧,缥缈起伏,却不落在实处。 晏安心头警兆突生,胸中急跳如鼓,澎湃无边的杀意赫然出现,令他避无可避。 此人是真要杀他,没有丝毫怀疑,也不做半分保留。 体内鲜血霎时沸腾起来,界主一掌将要落至晏安天灵,忽听得一声嘶吼,像极了穷途困兽殊死一搏时的呐喊与悲鸣。 他的手掌未拍及最初的目标,迎面一股风墙抵消了他掌风的力道,晏安已翻身而起,掀飞两个扣押他的禁卫,退到十丈之外。 众人惊觉变故,下意识循着其逃跑的方向望去,便见得方才匍匐在地的晏安四肢膨胀,撑破身上的衣裳,裸.露的上身竟然长满黑色的鬃毛。 兽化!堂上长老大吃一惊。 晏安避开一掌,立即腾身越走,毫不迟疑地撤退,欲趁众人尚在震惊中时,搏一搏逃走的机会。 他速度极快,几如一阵狂风,从长廊上卷过,急急拦路的云庭禁卫尚未来得及出手,便被其以速度优势绕过,甩在身后。 传送法阵已近在咫尺,只需再迈进一步,他就能脱身。 可他最后一步只迈出一半,暗青色的藤枝先他一瞬封锁了传送法阵,只眨眼的功夫,面前便多了一人。 红衣无风自动,玉潋心神态妖冶,颇为好笑地瞧着他,笑问:晏家主,这是要去哪儿? 晏安被迫停下脚步,听得身后响起异样风声,灵识往其来处一扫,便见背后十步开外,另一名白衣胜雪的女人也拦在路上。 玉潋心和阙清云一前一后将他围堵,再远一些的地方,云庭禁卫正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晏安眼神凶戾,不顾一切地朝前扑去,五指长出尖利的指甲,狠而准地抓向玉潋心的喉咙。 倘若被禁卫截下,他只有死路一条。 瞧着锋利的指甲迎面抓来,玉潋心扬起樱红的唇角,轻而易举退避开来,同时笑意盈然:原只是听说狗急了会跳墙,没想到竟有机会亲眼目睹。 分卷(80) 她说晏安此时的模样像条狗。 晏安急于脱身,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一击不中便来第二招,出招快而狠,皆取玉潋心命门。 火候不够。玉潋心品头论足,比晏群那老头还多有不如。 晏安猝然一惊,震怒道:果然是你下的杀手?! 今日晏府进了凶神,死了好些人,晏群居住的小院血流成河,他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狂怒之下,他出招速度虽快,却满是破绽,玉潋心连与之缠斗的兴趣也没有。 探出两指点向他的喉咙,同时回答:不止那老不死的晏群,还有你,以及你身后整个晏氏,我会将之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晏安身体赫然僵住,虚空中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禁锢。 玉潋心动作不快,可他却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指点中他的喉咙,碾碎他的喉骨,再慢条斯理地牵出他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这两天先慢慢更着一章吧,调整下状态 第137章 晏安被玉潋心杀死, 后者当众抽取其魂魄,将一团魂火托在掌心,冷眼看着他的尸体破麻袋似的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众云庭禁卫追了上来, 见此一幕, 骇大于惊, 不由得纷纷停步,回首看向界主, 以期对方定夺。 尚未问出宝物下落, 怎么就把他杀了?阙清云行至玉潋心身侧, 扫了眼对方手中跳跃的魂火。 无碍。玉潋心应道,此人魂魄在手,界主自有办法探到宝物之所在。 她们说话间, 三界之主已然飘身上前,落于两人五步开外。 玉潋心反手将魂火背往身后, 神情淡漠而挑衅地瞧着那一身玄袍之人, 冷笑着问:在下与晏安倒是有相同的疑惑,敢问界主,今日这番举止,用意为何? 不仅玉潋心为之困惑, 连方绝念及那几位立在旁侧的长老也都一脸迷茫。 其话音落下,界主陡然上前一步,而后拱手,朝玉潋心二人躬身一拜:请二位仙师出手, 救玄宫百姓于水火。 若说方才此人突然下令擒拿晏安已令玉潋心意外,那么此时,她不由得挑起眉梢,瞳孔中难掩震惊之色。 话音落下, 廊前一片哗然,云庭禁卫满目惊骇,彼此面面相觑,颇觉惶恐。 几位长老则在惊愣之后,小声交头接耳。 界主保持着拱手躬身的姿态,未得玉潋心二人应允,便不起身。 阙清云眉头轻锁,但觉此事不同寻常,这位界主大人,想必还知道更多隐情。 玉潋心呵的冷冷一笑,扬声道:界主大人,你可知我是谁? 被玉潋心点名的三界之主满目怅然,无奈叹息:彼时含冤下放玄临界,被晏氏迫害枉死的宫卫长,曲言心。 曲言心。 这三字从界主口中道出,众长老大惊失色,一旁默不作声的方绝念则豁然抬头,眼中掠过一道精芒,脸现警惕之色。 时隔万年,再听人唤她彼时姓名,感觉极为玄奥,更是充满讽刺的味道。 玉潋心哈哈大笑,唇角勾起冷锐的弧度,神色讥诮地瞧着眼前玄衣之人,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你如何认为,我会帮你? 当初她被流放玄临界,可是这位界主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阙清云不知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神色越发沉凝,眉头也越皱越紧。 界主缓缓闭上双眼,随即并不犹豫,竟当着众人之面,噗通一声朝玉潋心跪下。 众人大骇,惊呼四起,但三界之主对身后喧嚣充耳不闻,双手举过头顶,而后俯身下拜,前额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 某不辨忠奸,冤杀良臣,终咎由自取,令玄宫落得如今下场,委实愧悔。 界主叩伏于地,态度诚恳地请求,不出百年,天地将倾,生死存亡之大关,望曲大人不计前嫌,共商对策。 堂堂三界之主,面对玉潋心的责问,竟毫不犹豫跪地叩首,为数年前犯下的错告罪。 不囿于身份,亦不在乎颜面,一心只为拯救玄宫。 玉潋心倏然无话可说。 她拧起眉,面上神色几度变幻,沉默足足十息,方道:你统御三界,对玄宫了如指掌,如此尚不能寻回定虚,又何故将希望寄托于我二人身上? 三界之主答曰:定虚失窃之后,曲大人亡命于玄临界,玄宫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短短三年,玄宫境内超过九成的地域都被妖兽占领,我宫之人存活不足百之一二。 某倾余生寿元,竭力卜算一卦,方知天玄仙师将临,如此,玄宫才有一线转机。 倾余生之寿元,测算天运,为玄宫百姓谋求出路,这等魄力与胸襟,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 诚然,心冷如玉潋心,亦不由为之动容。 她举棋不定之时,便下意识地看向身侧之人,阙清云也恰在此时抬眸,两人视线相触,玉潋心问:师尊以为如何? 倘使潋心心有怨怒,我二人便一走了之,另寻他法,若卿不觉委屈,与此人合作,共寻至宝下落,也未尝不可。 三界之主态度诚恳,所言皆有佐证,与此人合作,远比与虎谋皮要合算得多。 玉潋心心中飞快计较,当下便有了决断:你且先瞧瞧,晏安是否知道宝物下落。 言罢,她随手一挥,属于晏安的魂火飘摇而起,朝三界之主飞去。 她话未说尽,态度模棱两可,合作与否意向并不明确,但界主只字未问,依言托住晏安魂火,神识自其间扫过,以极玄奥的术法抽取其魂魄中的记忆。 片刻后,三界之主陡然睁眼,目露震怒精芒。 玉潋心挑眉,抄手静候。 云庭禁卫及一众长老也不约而同看向界主,欲知他在晏安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然而,却见界主摆手,示意众人暂且退下,只留玉潋心和阙清云。 前有晏安盗宝,后有晏群教唆,残杀忠良,长老们知界主介怀,自不会留他们听取机密,虽觉愤慨,却也无可奈何。 众人陆续往传送阵行去,玉潋心却突然插话:绝念留下。 方绝念步子一顿,见界主沉吟半息,没有异议,便快步行至玉潋心二人身侧,尽心充当玉潋心的侍从。 云庭中闲杂人等全部退下,连禁卫都悉数遣走,这时,界主方脸色凝重地开口:三界至宝,可能在深渊之中。 深渊? 玉潋心闻言微微虚眼,与阙清云四目相对,一时间啼笑皆非。 她们来时途经通天巨树,自然路过了那邪诡的深渊,因环境恶劣,妖兽成群,她们没有下去查探。 但此时想来,这三界之中,最为古怪的便是那通天巨树,三界至宝藏于深渊之下,似乎确是唯一的可能。 为何会在深渊?玉潋心拧眉问道。 界主面色踟蹰,又过须臾,方无奈叹息:有件事,二位有所不知。 玉潋心好奇:何事? 定虚虽为三界至宝,但同时,它也是毁天灭地的邪物。 未料及界主此言,玉潋心与阙清云相视,无人开口,只等着界主继续往下说。 天玄祖师开辟玄宫,其初衷,是封印邪魔。言及此处,三界之主扫了眼玉潋心身后的方绝念。 界内之人获悉真相,不知将作何想。 但事已至此,这秘密再保留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他说:上古年间,凡界中出现妖劫,一头凶残之至又极其强大的妖兽率百万臣民攻打凡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乎将凡界彻底摧毁。 始祖冒九死一生之险与之一战,击毁其肉身,却无力销毁此兽魂魄,遂以定虚镇之,划虚空,辟新界以为牢,将其抛置其中,并命某驻于此界日夜看守。 彼时此兽魂魄有所异动,引发不同寻常的天象,某为解读天象所示,日夜观星,却因一时疏忽,让此兽蛊惑晏氏神志,令晏安设计将定虚窃走,埋在通天巨树之下。 晏安为凶兽所蛊,偷走三界至宝,而后天降紫雷,劈中通天巨树,巨树迅速妖化,不仅繁衍出古怪的凶兽,更是往下吞噬虚空,形成深不见底的坑洞。 这一切,原来是早有预谋。 可思来想去,玉潋心仍有一事不解:定虚被盗之后,通天巨树发生古怪异化,界主大人竟未前去调查么? 说旁人不知内情,无法将通天巨树妖化和定虚联系在一处,但他作为看守凶兽魂魄之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为何竟无动于衷? 他早该猜到定虚的下落。 界主咬紧牙关,从方才起便平静泰然的脸上此时竟划过一抹愁肠百结的痛楚,无奈摇头。 定虚是玄宫存在的根基,此物离开阵眼,玄宫内灵气紊乱,天规变迁,如君之所见,云庭外围已悉数坍塌,倘使某离开此界前往调查,那么今日,这玄宫早已不复存在了。 祖师爷开辟玄宫,其初衷并非建立一个世外桃源,而是为了镇压凶兽,玄宫内的生灵有些是后来开启天梯,从凡界移居而来的,也有些是此界自然诞生的。 岁月悠久,玄宫自然运转,渐渐形成规模,便被天玄宗的宗主当做避难之所,作为开启玄宫的钥匙,天玄宗印也代代相传。 倘使三界之主要去通天巨树查验定虚的下落,那么必然无人维系大阵的平衡,玄宫将一瞬间荡然无存。 便因这一念之差,界主选择留在玄宫。 当初他将曲言心下放至玄临界,乃是有意为之。 深渊凶险,寻常人等下去便是送死。 见曲言心实力超绝,于玄临界内横行无阻,他便叫长老将她唤回,欲将真相和盘托出,委其下深渊寻至宝。 可千算万算,未料及晏群得令之后,竟私自杀死一百零八名宫卫,又逼死了曲言心。 他那时便知晏氏图谋不轨,但他身困云庭,无暇他顾。 故而这几年,他表面上无所作为,给长老会及晏氏以无能为力的假象,暗中却颇为偏私,有意培养被曲言心赏识的后辈,放权给方绝念,等的就是玉潋心重回玄宫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久没发红包了,不习惯,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3个;牛牟哞、m_dsk 2个;lune、何也、lyn、kl、伍、52828983、夺宝小慕、1025、涼冰紅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888350 39瓶;放飞自我的憨批、南宫秋水、梦在江之南、咸猫 20瓶;azyx、言蹊 18瓶;碳基生命 17瓶;弯仔码头 12瓶;妖小玉、windy逆命君 10瓶;小叶不吃菜、扇底风 5瓶;q、蒂芙尼 4瓶;段肆轻、qwer 3瓶;an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三界之主未有丝毫保留, 将自己最初的打算与阴差阳错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末了,他叹息道:某向二位阐明一切,并非为了谋求曲大人的谅解, 只望能消除误会, 但请曲大人不计前嫌,为玄宫百姓施以援手。 当初之事于玉潋心而言已十分久远,心中怨怒早随轮回消散了去, 既事出有因,她也并非斤斤计较之人, 不必再揪着不放。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一眼, 沉吟片刻,方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寻到至宝,旁的, 其后再议如何? 定虚于她有大用, 倘使寻到宝物之后,能顺手救一把玄宫,玉潋心并不吝啬,但万一两者不可兼得,她还需计较一番再做定夺。 阙清云听她如此说, 意外地瞧了她一眼,随即眉头微蹙,唇角也轻轻抿起,不知在思量什么。 界主大喜过望, 玉潋心二人出手,必然有效遏制妖兽攻打玄宫的进程,大幅减少玄宫将士的伤亡。 如此甚好。 他话音刚落,漂浮在寒潭上的晶石突然亮起蓝蒙蒙的光, 飞快闪烁。 与此同时,传送法阵金光明灭。 一名身披黑甲的云庭禁卫踉跄着跑了出来,神色匆忙,未及近前便高声喊道:大事不好!界主大人!晏氏谋反,族中之人纷纷兽化,在城里发动暴.乱,见人便杀! 此人尚未把话说完,又有一人匆匆奔上云庭,边跑边喊:报!!界主大人!妖兽又来攻城,玄堡兵将已经快守不住了! 一个又一个急报接连传来,不仅界主脸色沉重,玉潋心和阙清云亦感意外。 听说兽群已兵临城下,将要破城而入,方绝念大惊失色,不等界主下令便主动请缨:战事危急,臣且先行告退! 界主点头:速去。 方绝念应声而起,临行前朝玉潋心二人躬身一拜,遂匆匆离开云庭。 玄堡有方统领驻守,妖兽一时半会儿攻不进玄堡,玄宫内晏氏祸乱,自有云庭禁卫前去处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三界至宝,恳请二位前往深渊,代某将之寻回。 界主言辞恳切,一脸期许地看着玉潋心。 两个时辰之内,我二人将携宝而归。玉潋心语气平静。 三界之主再无旁的言语,只后退一步,向玉潋心二人长身一拜。 某静候曲大人凯旋。 原先宁静的街道如今已乱做一团,几道庞大的黑影在城中穿梭,目之所及见到的凡人,都被他们用蛮横而残忍的手段杀死。 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无论老弱,亦或妇孺。 惨叫声四起,百姓惊慌逃窜,云庭禁卫奔走于街头巷尾,极力追围堵截。 但这些兽化的晏氏族人行动异常迅速,总能在禁卫拦路之前抽身,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已有不下百人死在他们手上。 玉潋心二人从钟楼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行至大街,恰巧有一名晏氏族人逃到附近,一眼看见她们。 那兽化的男人身高足有九尺,背上披着一层虎毛,眼睛猩红似血,嘴里也长出尖利的獠牙。 他面目狰狞,脚下一踏,青石纷纷碎裂,地面凹陷下去,形成蛛网状的裂痕,可见其蛮力之大。 此人双手指甲细长,有如尖刀,手掌已被鲜艳的人血染红。 被云庭禁卫追着转过这条街,一路行来,他已杀了不下十人,杀得体内兽血沸腾,眼中凶光如瀑。 分卷(81) 鲜血的气息不断刺激他的感官,令他心绪起伏,脑中神志尽失,沦为一个疯狂的野兽,只有噬血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远远瞧见前面出现两道人影,他眼中凶光一闪,随即毫不犹豫腾空跃起,径直朝她们冲过去。 玉潋心冷眼瞧着此人,嘴角扬起轻蔑的冷笑。 可真是,什么瞎猫都敢来踩她们一脚。 其人视线与之相撞,忽而瞳孔骤缩,浑身震颤,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时间却在刹那之间变缓,拉长,好似没有尽头。 那寒意像一条要命的毒蛇,顺着他的脚背爬上脚踝,冰冷的蛇鳞绕膝而过,缠上腰腹,掠过脊背,寒意入骨。 致命的危机降临,稍稍唤回他的理智,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剑光贯过长空,在空中拖出一道炽白尾羽。 天空中下起一场剑雨,过后又是一阵血雨,听得噗通声响,那兽化之人庞大的身躯被捅成筛子,沉闷地落在地上,殷红的血色洇开一朵鲜艳的花。 玄堡战况激烈,又一轮兽潮来袭,比之先前更加狂暴,玄堡士兵伤亡还在持续增加,可他们不得不冲锋陷阵,在战场上奋力厮杀。 他们身后就是玄宫,倘使兽潮冲破玄堡闯进玄宫,玄宫必将生灵涂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将沦为妖兽果腹之食,三界大地之上,将再无人类居所。 就算他们侥幸活了下来,也将无家可归,且最终,还是只有死亡这一种结局。 所以,玄堡不能失守,哪怕用他们的血肉堆铸城墙,也要将这些凶兽拦截在玄堡之外。 方绝念赶到祭台,路上已有士兵向她汇报了战场上的情况,她未有片刻迟疑,举剑下令,部署战阵,有条不紊地组织玄堡将士守城。 将将抵挡住一轮进攻,便听得耳侧响起一阵风声,玉潋心一身红衣,长裙随风而动,身姿轻盈地落在她身侧。 而后,便听得嗡一声响,玄堡天地被猩红的血色笼罩,数不清的藤蔓破土而出,汲取妖兽的鲜血疯狂生长。 玄堡将士亦吃了一惊,还以为妖兽又换了法子攻城,可短暂的惊慌之后,便发现这些青藤并未攻击城墙上驻守的弓箭手,反而肆意向外扩散。 藤尖利如刀剑,浪涛般卷过兽海,待其重新没入泥土,城墙外十丈方圆竟再无一头活着起身的妖兽。 众人纷纷倒吸冷气,面露惊诧,不可置信。 这是何等神威,岂是人力所能及? 方绝念亦目光呆滞,直到耳侧响起玉潋心淡漠清寒的声音:再守一个时辰,我二人去去便回。 玉潋心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跃下祭台,另一道白衣之人则御剑化作流光飞出城墙,两人合于一处,转瞬间便消失于晦暗的天际之中。 方绝念这时方后知后觉,玉潋心辅一出手,便将城外甲象和龙鸟全部杀死。 兽群没了攻城的先锋,又受到震慑,士气大降。 反观玄堡将士,则因玉潋心这一惊天动地之举大受振奋,战场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喝之声,不等方绝念下令,便有将领率队冲锋。 一时间,玄堡外喊杀阵阵,将士们前仆后继,将妖兽压在城外,不得寸进。 方绝念心中亦受到鼓舞,当即振臂一喝,扑进兽潮,率领众人冲锋杀敌。 玉潋心二人横穿兽海,众多形貌狰狞的妖兽只顾冲击玄堡外的城墙,竟对她们视若无睹。 妖兽行为诡异,必然有人驱策,看样子东冥乐并不死心。 远观妖兽兽海绵延数里,其规模不下百万,玉潋心心口微沉。 虽然她清理了前排的甲象,但于这场战争而言,个人之力仍是微不足道,杯水车薪。 方绝念要撑够一个时辰,并不容易。 速度再次加快,唯有尽早寻到三界至宝,才有可能阻止灾难。 眼前兽海茫茫无边,但玉潋心记得来时的路,循着通天巨树的气息一路疾行,其速度之快,所行之处只留一道残影。 越往前走,她们的脸色便越凝重。 一路上皆是由深渊奔袭而来的妖兽,兽群结成一条长队,接连不断地赶赴战场。 她们不需要任何指引,只沿着这条路往前,短短半炷香的时间,便来到深渊。 广阔的大地上凭空出现一个坑洞,内径足有百丈长,青黑的藤蔓纠缠于地表,盘根错节。 不断有妖兽顺着藤蔓爬上岩壁,目不斜视地从玉潋心二人身侧经过,汇入兽潮之中。 洞顶有厚重的云层起伏堆叠,乌云翻滚之间,可怕的巨兽于云层之中若隐若现。 见此一幕,玉潋心二人不由庆幸,眼下在玄堡外攻打城门的不过都是些低阶妖兽,数量虽然庞大,其实力并不可怕。 但若换成云层中藏匿的这一种,恐怕玄宫倾覆,便在旦夕之间。 今日晨间,她才杀了一头龙,离开未及一日,这头玄黑巨龙便又出现了。 若定虚还在深渊之下,这条龙就不会被真正杀死。 它和她以前杀过的许多龙一样,同这兽潮中的低阶妖兽别无二致。 汲取三界至宝的养分,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感应到生人气息,云层攒动,乌黑的龙首缓缓垂落,自云后露出狰狞的面目。 一双金红眼瞳,泛着幽冷的漠然的寒光,如神明莅临,神色孤高地俯瞰苍凉的人世,静等这片天地寸寸坍塌,毁灭消亡。 玉潋心与阙清云悬在半空,并肩而立,未立即动手。 望着这头玄黑巨龙,玉潋心眉头紧皱,冷冷哼了一声,喝道:东冥乐何在?!叫她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留评返小红包! 第139章 东冥乐何在?!叫她滚出来! 玉潋心的声音宛若雷鸣, 轰隆震响于天际,深渊上空的云层似被惊动,霎时间激烈翻滚, 云雾交错碾磨, 紫金电弧划过虚空。 乌浊的云层越压越低,玄黑巨龙金红眼瞳中掠过一抹冷冽的寒芒,随即龙口一张, 飓风掀起地面零散的尸骸,片片风刀割向凌空而立的两人。 尖锐刺骨的寒气呼啸而来, 玉潋心微微虚眼, 随即上前一步,将阙清云护在身后,长袖一摆, 神剑出鞘, 剑气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与寒冷的风刃两两抵消。 阙清云神识寸寸探过脚下的土地,并未寻见东冥乐的气息,遂朝玉潋心摇了摇头。 缩头乌龟!玉潋心冷笑着掀了掀嘴角,既然她不肯现身, 那就把深渊掀个底朝天,看她到底出不出来! 语气狂傲嚣张,丝毫不将玄黑巨龙放在眼中,好像杀死巨龙, 闯破深渊,如屠猪狗。 巨龙口中震起呜呜雷声,玉潋心的无礼和嚣张将之触怒,它身形一卷, 自那云层之中垂落,龙尾一摆,朝那二人扫去。 神龙摆尾,所过之处虚空被无情撕裂,破碎坍塌,再重新聚合。 百丈之长的巨龙,其尾巴也像一座小山,即便躲开了正面的冲击,只被其四周撕扯的劲风扫带丝毫,也要受伤。 轻则皮开挂彩,重则可能肉绽骨断。 玉潋心毫不犹豫展开镜虚秘境,脚下一踏,纵向腾空,与阙清云分立两侧。 那条龙尾从她们中间扫过,激烈碰撞的气劲被镜虚秘境稍稍削弱,余波却依然冲得二人衣衫猎猎,刮在脸上的风堪比锋利的刀口。 阙清云有龙鳞甲护体,比之玉潋心更快调整好状态,遂率先出手,一剑惯向巨龙头颅。 剑光破开鳞甲,刺进皮肉。 巨龙不察之下陡然吃痛,震怒呼号,更以雷霆之势腾飞而来,威压横扫四方,席卷千里之外。 青藤飞快卷住阙清云的腰身,拽着她闪电般后退,避开玄黑巨龙锋芒。 与此同时,玉潋心与其错身而过,又是一剑刺向玄黑巨龙的头颅。 玄黑巨龙摆首避过剑芒,然未等其稍事喘息,阙清云越过玉潋心的头顶,一剑刺中它的侧颈。 二人配合默契,招式接连不断,纷纷落在巨龙身上,威力虽不致命,却扰人得很,如蚊蝇在侧,却又总够不着,不多时便激出巨龙的真火。 它仰天怒吼,愤声咆哮,庞大的身躯脱离深渊,四周雷云涌动,暴起噼里啪啦的闪电之声,一道道怒雷从天而降,劈向环绕在侧的两人。 青藤瞬时拔地而起,在天空中汇聚,在雷光落下之前,化作一把遮天蔽日的巨伞,顽强抗下所有雷击。 巨龙躁怒之至,张开血盆大口朝青藤只所在冲了过去。 龙尾将那青藤之伞搅碎,可伞下竟空无一人。 倏尔,剑光过境,直直击中其右侧龙眼,鲜血迸溅的瞬间,巨龙的惨叫之声也响彻寰宇。 玉潋心身姿缥缈如仙,高悬于九天之上,双手将神剑举过头顶,一剑斩下。 巨龙惊觉身后有变,震怒之下将要回首设防,不了迎面却又飞来一条骨鞭,卷住它的龙角。 两相牵扯,其摆首之姿稍顿,玉潋心手中之剑便已在这时落了下来。 利剑须臾洞穿它的脊骨,凄厉的哀嚎响遍四野,山岳般巨大的身体在空中扑腾,扯动骨鞭,阙清云未有片刻犹豫,当即松手,抽身飞退。 玄黑巨龙锤死挣扎,从高空直挺挺地跌落在地,霎时烟尘四起,云雾翻涌,震动的余波飞速扩散,不过须臾,方圆千里之内,所有妖兽暴毙身亡。 以其为中心,在深渊外围形成一道径长数百丈的深坑,妖兽骸骨尽都碾作齑粉,那巨龙卧便在坑底,已是奄奄一息。 那抹艳丽的红衣飘然而来,轻盈地落在巨龙两角之间,抄起神剑,以剑脊敲了敲它的脑袋,嗤笑道:手下败将,死了那么多回,还不吸取教训? 巨龙喉间震起雷鸣之声,鼻子里呼出的寒气在地面结出一层白色冰霜。 它挣扎着似要扬首,玉潋心却不让,手中利剑一旋,剑尖刺进巨兽高傲的头颅,直入头骨,剑气穿透骨骼,深入地面数丈。 溅起的鲜血结成串珠,那巨龙命门被破,瞪着一双仇恨的金红眼眸,死不瞑目。 玉潋心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住剑柄方勉强站稳,下一瞬,阙清云飞身而来,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连人带剑一块儿带走,退出百丈开外,于坑洞边缘驻足。 再抬眼,眸心掠过警惕的寒芒。 便见那山岳般的龙首之上,立着一道青衣之人。 东冥乐手捧着玉制古琴,于巨龙颅顶站定,神色平静,姿态从容,似早料到面前两人会来此地生事。 玉潋心虽成功击杀玄黑巨龙,但自己的身体也不堪重负,已是强弩之末。 如此,仅有一个战力剩余八成的阙清云,于修为高深的东冥乐而言,实在不足为惧。 但同样,东冥乐既料想到这番局面,自然阙清云也猜到她会在巨龙伏诛之后,趁玉潋心虚弱之时现身。 玉潋心有森罗魂骸护体,就算在与巨龙搏斗之中力竭,也最多小半个时辰便能恢复,东冥乐以一敌二无万全把握,自然会趁此机会出手。 双方各怀心思,彼此遥遥对望之时,也于各自心中反复思量,权衡利弊。 潋心妹妹的脾性当真急躁得紧,阙宗主竟也不拦着。东冥乐眼中笑意盈盈,轻拂衣袖径直于巨龙头颅上坐下,也不嫌脏污的龙血将染红她的衣裳。 那么,现在,二位精力耗尽,可否能耐心听乐说几句? 阙清云将玉潋心护在身后,眸心藏纳一抹寒芒。 开口时,其声疏冷淡漠,却有上位者的睥睨之威:如阙某所料不错,想必阁下要与我二人商议之时,关乎定虚镇压的妖兽。 此话一出,东冥乐两眼微张,眼中掠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即爽朗笑道:都说阙宗主才貌双绝,智冠群雄,以往未有深思,数度相见,阙宗主总能一语中的,实令乐钦佩不已。 阙清云并不为之所动,脸色微沉,语气更冷:阙某也颇感意外,想不到,堂堂东冥氏,竟是妖兽血脉之后。 东冥乐费尽心机,设局抢夺天玄宗印,其目的便是逼阙清云开启玄宫。 如此,她方可紧随其后,来这仙宫之中,寻找定虚秘宝,以设法解除兽魂的封印。 数万年来,东冥氏血脉日益稀薄,族中人才凋零,后辈之人日趋平庸,甚至渐渐无人觉醒天赋,如此下去,东冥氏必将衰落,甚至有可能从凡界除名。 上次在战场上见到东冥乐驱使兽群,阙清云心中疑惑,后又得三界之主讲说天玄祖师开辟玄宫的初衷,以及定虚被盗之后妖兽异动,她顿时恍然大悟。 此前就已悉知东冥乐为东冥氏血脉没落而奔走,两相计较,千丝万缕的因果便有了头绪。 东冥乐大为震惊,不得不为阙清云的捷思拍手叫绝。 不愧是阙宗主!她哈哈笑道,难怪潋心妹妹宿世轮回,始终痴心相负,如此洞幽烛远,才思敏捷,连乐也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阙清云懒得听她胡言乱语,持剑指向东冥乐的鼻尖,寒声说道:若你所说合作,是要让我二人替你开启封印,取兽魂以延续东冥氏血脉,那你就不必开口了。 东冥乐唇角笑意不减,可眼底却渐渐染上彻骨的寒霜。 阙清云每一句话都踩中她的痛脚,这位彼时的天玄宗宗主,智计无双,聪慧得可怕。 她轻拨琴弦,锃锃震鸣之声悠悠扬扬,向四野扩散开去。 同时,她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也远远传来:阙宗主话已至此,乐自无言以对,一战罢,若乐败亡于今日,自当将定虚双手奉上。 阙清云朝前迈出一步,正待跃下深坑,与东冥乐一较高下,身后之人却在此时清醒,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师尊。玉潋心唤住她,神色间隐有担忧,东冥乐奸诈狡猾,手段颇丰,修为深不可测,又有深渊妖兽为其臂助,不若让弟子同去,与师尊联手对敌。 阙清云疏冷的眉目在看向玉潋心时便不觉间柔和下来,她神态温和,视线描摹玉潋心因伤略显苍白的脸孔,语调平稳轻快:潋心不必心忧,为师去去便回。 见玉潋心眉头拧紧,一脸沉重,她竟扬唇微微一笑,空出的左手轻探过去,亲昵从容地刮了下玉潋心的鼻尖。 后者猝不及防,被刮个正着,震惊之余也大感不解,便听阙清云又道:你且抓紧时间疗伤,有潋心在为师身后,纵使刀山火海,为师亦可全身而退。 说着,她眉目微扬,神色间并无半分勉强。 玉潋心紧绷的心神陡然一松,紧握于阙清云手腕的五指也渐渐放开。 她呼出一口气,唇角弯起一丝笑意。 弟子静候师尊凯旋。 作者有话要说:  销声匿迹很久的师尊终于上线了_(:3」)_ 分卷(82) 留评返小红包! 第140章 阙清云从容步下缓坡, 与东冥乐遥遥对峙。 视线在空中交汇,似有电光闪烁,噼啪作响, 大战一触即发。 东冥乐扬起一侧眉梢, 静若清潭的眼眸搅起縠波,如她身后的坑洞一般深不可测。 她轻拨琴弦,锃锃琴音随之响起, 由远及近。 琴声中带着惑人心魄的妖力,虽不足以左右阙清云的心智, 但这不间歇的蛊惑之音灌入双耳, 若只稍稍影响出手的状态,便可颠覆战局。 阙清云听见琴声的瞬间,心中便已有定论, 故而主动封闭听觉, 杜绝琴音干扰心神,掀动神魂。 东冥乐的手段自不仅限于此,她手腕一颤,抚琴的动作陡然加快,琴音转了调子, 引起空气震鸣,化作阵阵气刃,凝成一片刀雨,由四面八方汇聚, 朝阙清云攒射而来。 阙清云拂袖一扫,灵气所化气浪抵消刀雨的锋锐,随即腾身一跃,长剑出鞘, 剑光粼粼,于长空之上振臂一挥,锁定深渊外那一道青影。 剑芒倾泻而下,惯破乌黑的云层,直指东冥乐。 东冥乐眼中掠过锐利寒芒,右掌于琴身外沿用力一拍,玉琴翻卷,琴音再变。 两者气机在空中对撞,初时无声,短暂的沉寂之后,竟突然爆发开来,轰隆震鸣响彻天地,剑气和刀气外溢,四处飞卷。 已经坍塌的泥地再次崩裂,地面上的废墟整个掀起,刮地数尺,散乱的碎石胡乱砸落,肉眼可见地在地上形成数不清的深坑。 不出手则已,两人过招,动辄天崩地裂,风起云涌,阙清云招式凌厉,一再逼近,东冥乐看似从容,但脸色也愈渐沉重。 玉潋心在外围观战,心中提着一口气,委实挂心。 东冥乐的实力深不可测,即便她全力出手,亦无万全把握将之降服。 轰隆震鸣过后,阙清云剑势倏然变幻,她手抚剑刃,剑口割开掌心皮肉。 鲜血顺着剑脊往下流淌,离开剑身之后却未滴落,而是悬浮于空,在阙清云身前汇聚,无火自燃,形成一串符火。 东冥乐略略扬首,神情陡然凝重,竟迫于压力捧着玉琴起身,激荡的琴音搅动风云,云雾翻滚之间,雷鸣之声若隐若现。 上古妖兽有引动雷劫的神威,东冥氏继承了血脉之力,后世子孙炼化尸傀,其能力表现虽然有所不同,但大都与雷、火二字相关。 双方都不打算拖延,一出手便是全力。 玉潋心感应到空中激烈交错的气机,不由得起身,两眼灼灼望向苍穹,视线一眨不眨地紧跟那道白衣之人,双手暗纳气劲,握住神剑剑柄,随时准备拔剑相助。 东冥乐的术法率先施展完成,雷鸣划过天穹,紫金怒雷当空落下,劈向白衣猎猎的阙清云。 阙清云手中剑刃一转,周身气势勃发,丝毫不为这惊雷动容,眼看雷光即将迎面而来,她的身影倏然掠过百丈,仿佛一步撕裂空间,转瞬间便至东冥乐跟前。 后者显然也未预料如此态势,阙清云突然破开两人之间乱流封锁的空间,将距离瞬间缩短,她手中长剑递出,将要斩过东冥乐的咽喉。 九天之上的怒雷锁定了阙清云的身影,随着对方移动,雷光也紧随其后。 东冥乐霎时心惊肉跳,阙清云当下这一剑,不过虚晃一招,其真正目的却是以及之矛,攻己之盾。 雷光速度极快,须臾已至近前,东冥乐反应迅速,欲要抽身,身体却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玉琴琴音戛然而止,东冥乐两眼微睁,瞳孔放大,却见阙清云召过纠缠于龙角之上的骨鞭,反手锁住她的去路。 以其鲜血点燃的符火落在她的琴弦的上,将琴丝灼断,噔噔几声脆鸣,紫金雷光将二人笼罩。 转瞬间,天地间一片煞白,雷光照耀千里,将晦暗的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连涌动的雷云都被其推开,露出云后一碧如洗的晴空。 玉潋心虽站得远,这雷光落下之时,也遭了无妄之灾,噼啪电流涌遍全身,哪怕她已运气灵气抵挡,仍被灼得五内俱焚,四肢僵麻数息方能动弹。 艰难驱散雷电带来的痛麻之感,玉潋心稍微恢复行动,立马腾身跃起,不顾虚空中一片锋利如刀的乱流,径直横冲而过。 浓烈的烟尘遮蔽了视野,口鼻间充斥着极为浓郁的焦臭。 她先隐约瞧见了一对龙角,便循着气息过去,但那被雷火烧得焦黑的龙尸上,未见阙清云与东冥乐的影踪。 玉潋心心惊肉跳,当即凝神四顾,仔细寻找,忽而从零碎嘈杂的风声中听见细微动静,又前行数丈,终于于深渊崖边寻见了阙清云。 东冥乐仰面躺在地上,阙清云执剑立于其人身侧,剑尖抵着东冥乐的咽喉。 仰躺之人肩上破开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鲜血汩汩流淌,不仅浸红了她的衣裳,她身下的泥土也是一片血红。 画面静止不动,谁也没有开口,东冥乐闭着眼,只胸口略略起伏。 阙清云一身白裳已被鲜血染成斑驳的血衣,她脸上看似平静,云淡风轻,但执剑的手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这两人,皆是强弩之末。 似乎听见不远处行来的脚步声,东冥乐缓缓睁眼,她虽然伤重,但状态看起来却要比阙清云更好一些,但她任由剑刃贴着自己喉头,没有半分挣扎。 因阙清云握剑不稳,剑尖在她耳侧切开一道细微的血口,她也无动于衷。 玉潋心快步上前,正待出声,却惊觉地面震动,与此同时,隐有怒雷之声从深渊下方传出,天空中又有阴云汇聚,气压冲顶,深渊两侧的岩石开始蹦碎,向内坍塌。 你又做了什么手脚?阙清云压下心口闷痛,沉声问道。 东冥乐眉头稍蹙,眼中惊疑之色不似作假,愣了半息才无奈回答:秘宝异动,非乐之故,阙宗主若欲了解因由,不若下去看看。 东冥乐,你竟是如此言而无信之人!玉潋心脸色难看,东冥乐落败,便该按契交还定虚,先前观其态度坦荡,还以为她当真下得了决心。 虽未全信此人言语,但也不料她竟这般出尔反尔,狡诈之至。 东冥乐斜眸瞧她,唇角微掀,无可奈何地笑笑:潋心妹妹要这般断定,乐自无话可说。 见阙清云又是一身的伤,玉潋心眼中涌动着浓烈的杀意,咬牙切齿,东冥乐话音未落,她便抽出神剑,欲斩下对方头颅。 可这一剑未能落下,反被阙清云所阻。 阙清云扬臂拦住了她,眼神淡漠地扫了东冥乐一眼,摇头道:她应当没有说谎,这异动确与之无关。 玉潋心闻言蹙眉,可阙清云说不是,应该确非东冥乐之所为。 那现在该怎么办?既非东冥乐搞鬼,便是未知的变故,她们距离找回定虚又多了一层阻碍。 得下去看看。阙清云亦觉无奈,稍稍缓了口气,将长剑收回。 她未对东冥乐下杀手,任由对方自生自灭。 东冥乐也再度闭上双眼,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纳气,以期尽快恢复体力。 收剑归鞘之后,便对玉潋心道:走吧,事已至此,也只有下去探一探了。 可师尊的伤势玉潋心抿唇。 后半句话尚未出口,便听得阙清云飒然一笑:潋心如今怎这般踌躇?彼时是谁教训为师说要生死与共,怎么,现在竟想独下深渊涉险么? 玉潋心呼吸下沉,闻言牵了牵嘴角,心中豁然开朗,遂道:师尊教训的是。 阙清云牵起她的手,两人行至深渊边缘,见通天巨树黑色的藤蔓竟然在飞快枯萎,向内回缩。 崖壁坍塌的速度越来越快,深渊还在飞快扩散,想必要不了多久,连她们脚下的土地也会崩塌,东冥乐若不能及时起身,自然也会被深渊吞没。 阙清云体力尚未恢复,玉潋心揽住其腰身,腾身跃下黑洞洞的深渊。 青色的藤蔓顺着崖壁生长,托住二人脚步,在碎石落下,青藤被撕碎之前,又有新的藤蔓蹿生出来。 师尊何故笃定此处异变非东冥乐所为?方才为何不取其性命?沿着崖壁下潜,玉潋心一边腾挪,一边道出心中疑惑。 阙清云闻言叹息:有恩报恩,有怨还怨,她既收手让为师一程,为师便也放其一条生路。 回想惊雷落下的瞬间,东冥乐原本有机会挣脱骨鞭的枷锁。 但在最后关头,她犹豫了一瞬。 也正因为这一瞬,她没躲开阙清云的剑击,那一道炽白剑光惯透她的肩膀,加之惊雷落下,她伤上加伤,而阙清云却有龙鳞甲护体,削弱了雷击造成的创伤,比她更快恢复过来。 怒雷消弭之后,东冥乐本也有余力再做反击,但她任由阙清云将其钳制,认命不再反抗。 玉潋心赶来之前,她曾对阙清云说了一句话。 东冥氏血脉是我身上的枷锁,倘使我今日不死,来日亦会再与二位为敌。 即便如此,阙清云那一剑,仍没有挥下去。 那你下回,可别再心慈手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41章 深渊下蒸腾着古怪的妖气, 丝丝缕缕,形如蛇蝎,在黑暗的洞窟之中来回穿行。 通天巨树的藤枝不断向下回缩, 渐次枯萎, 其藤蔓上纠缠的黑色果实和异形妖兽也仿佛被抽走了生机似的,不断从藤干上剥落,坠入其下深渊之中。 越深入黑暗, 便越感觉到气氛压抑,一阵阵强大的气机波动自深渊底端传来, 如水浪似的扫过她们身侧的空间, 再向高处扩散。 大片大片的泥石坍塌,玉潋心搂着阙清云,脚下踏着不断生长更迭的青藤, 穿梭在乱石之间, 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深渊吞没。 深渊中黯然无光,随着岩壁崩毁,四壁相隔越来越远,待藤枝不再生长,脚下无借力之处, 玉潋心只得踩着碎石辗转腾挪。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下落的过程变得格外漫长,但四周景物速速升腾,视野略略扭曲, 又确是在极快地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终于传来巨石落地的隆隆回声,视野竟也渐渐清晰,不再一片黑暗, 像是下方有发光之物,将深渊底部的空间悉数照亮。 阙清云已缓过劲来,对玉潋心小声道:快到底了,小心一些。 玉潋心轻嗯一声便算回应,她全神贯注注意着周遭动向,脚下踏过一块浮空的巨石,腾身一跃,而后稳稳落地,这才谨慎地松开阙清云的腰肢。 那棵通天巨树早不见了踪迹,放眼望去,视野虽不算明亮,却也能勉强看清周遭场景。 晦暗的妖气还在四处蹿腾,致使周遭雾蒙蒙一片,地面凹凸起伏,四处缠结着巾巾屡屡的藤丝,视野能观测的范围不大。 玉潋心粗略一扫,感觉这处向下凹陷的空间十分广阔,且危机四伏。 两人默契地没有出声,循着洞底灵气流走的方向逆行寻去,盘结的藤枝下埋葬着许多妖兽的尸骨,玉潋心踩着枯萎的黑藤越过一座小山,倏然视野开阔。 不远处的缓坡下出现了一个扭曲的漩涡,长宽约有数十丈,漩涡中透着晶蓝光亮,光芒向四周扩散,空气中凝结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躁动的气息便从这漩涡中传出来,她们苦寻已久的异宝多半便在藏在这漩涡底下。 虽未靠近,玉潋心却能感觉到漩涡四周的空间生出无数断层,周围环境险恶,恐怕难以靠近。 她随手捡起一枚兽骨朝其扔去,那骨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轨,距离漩涡边缘尚有十余丈,便无声溶解,化作一蓬齑粉,卷入乱流之中。 如此威力,以她眼下肉身的强度,恐怕无法通行。 阙清云立在她身旁,见得此状,亦是眉头稍蹙,建言道:先四下看看,或许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过去。 玉潋心点头,与阙清云一块儿沿着漩涡外围绕行。 正当此时,玉潋心的双耳忽然捕捉到极为细微的异响,她示意阙清云停步,而后就近藏匿于一旁的藤枝阴影间。 她们视线转向不远处的漩涡,片刻后,漩涡中无端伸出一只手来。 玉潋心二人同时沉了脸色,扭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决定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那只手在粘稠的漩涡中搅动,四处抓挠,似想于某物借力,但漩涡内一片虚无,它尝试数息后就停止无用的挣扎。 又过须臾,另一只手也从漩涡中伸了出来,两臂张开,竟攀住了虚空侧沿,一点点抽出身体。 原本玉潋心以为这情形是在孵化妖兽,可仔细一看,又似有不同。 那从漩涡中爬出来的分明是个人,其样貌也似曾相识。 炎昌君!阙清云在她耳边说道。 玉潋心恍然,此人可不就是那位在天祭之上,与她们争夺传国玉玺的镇北王,炎昌君么? 他也通过了天梯,从凡界来到此处。 其人费力地钻出漩涡,一只手还在漩涡里边儿四处摸索,片刻后,玉潋心瞳孔一缩,见其从漩涡中掏出一枚晶蓝色的珠子。 那珠子约莫巴掌大,色泽明亮通透,内部藏着一抹暗影,气息颇为诡谲。 虽是第一次见,可玉潋心立即便能笃定,此物就是她们此行的目的,三界至宝定虚神珠。 她与阙清云对视一眼,于对方眼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原来是炎昌君搞鬼。 此人触动定虚,引发深渊下灵气异动,加快了玄宫的崩毁速度,若继续拖延下去,恐怕要不了几个时辰,玄宫就会彻底消失。 她们和东冥乐战得两败俱伤,如何能叫这炎昌君渔翁得利,捡个便宜? 炎昌君逃出漩涡,那乌黑的漩涡失去定虚光芒的照耀,立时变得暗淡无光,旋转速度减缓,最后竟完全停了下来,周围扭曲的空间也缓缓恢复平静。 定虚被炎昌君塞入衣兜,其人双脚落地,四下瞧了一眼便欲离去。 这时,背后乍起一道破空之声,炎昌君心头警铃大作,连忙侧身避开。 那剑光陡然劈中一旁的藤枝,斩落数截枯藤,四散飞溅的碎石簌簌打在他的衣摆。 炎昌君怒而回首,便见一道红影携剑而来,迎面劈下一剑,欲斩其天灵。 又是你们!认出玉潋心,炎昌君震怒至极。 先前天祭大典,眼看着他便能接过传国玉玺,登上皇位,君临天下。 可半道杀出来一个东冥乐便也罢了,几番争夺之后,终被这听澜宗的师徒二人截道,以致他功败垂成,岂能不恨? 见得玄宫降世,以为上来能寻见宝物,他放弃了凡界荣华,孤注一掷地闯过天梯,可上界几番探索,皆一无所获。 分卷(83) 又不知从哪里跑来那么多妖兽,凶残狠辣,战力极强,害他一路厮杀,一路奔逃,后不慎跌入深渊,误打误撞找到三界至宝。 原以为是气运到来,峰回路转,不枉此行,岂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至宝取出,尚未揣进兜里焐热,这两人便又杀了来! 真是岂有此理! 炎昌君怒极,遂与玉潋心正面交锋。 两人飞快过了几招,玉潋心洞虚境修为,又身怀四大魂骸,炎昌君虽有合道境修为,却根本不是玉潋心的对手。 十招过后,他便被玉潋心一掌击中胸口,倒飞出去,砸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交出你刚才得到的东西。玉潋心持剑朝炎昌君行去,后者卧在乱石之中喘息,一身褴褛,形容狼狈,毫无王国将相的贵气。 他起身便呕出一口逆血,闻言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阴狠地瞧着迎面而来之人,冷笑道:休想! 言罢,他飞快掏出定虚,竟无所顾忌,将其一口吞下肚去! 哪曾想这炎昌君如此偏激,半句多的话也没有,时令玉潋心始料未及。 她顿时脸色微变,再要出手却已来不及了。 炎昌君体内灵气爆发,形成一圈无形的气浪,冲向四周,玉潋心距离极近,当面被其泼中,有如当头一棒,打得脑门嗡嗡作响,身体也不由自主倒飞数丈。 阙清云自玉潋心身后现身,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其稳稳拦了下来。 大事不妙。阙清云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看向不远处。 那道黑影周身气势陡然拔高,炎昌君神色痛苦,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发了疯的野兽,站起身胡乱四处拍击,以发泄体内不断膨胀,几要令其爆体而亡的灵气。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龟裂,鲜血喷涌而出,不多时便将一身玄袍湿透。 疯子!玉潋心咬牙切齿,欲上前将炎昌君击毙,破其肚腹取回秘宝,却被阙清云按住肩膀拦了下来。 潋心,危险,先别过去!阙清云按住玉潋心的肩,神色沉凝,眼瞳中划过一道晦暗的幽光。 气机越发动荡,炎昌君两眼一瞪,猩红的眼珠险些瞪出眼眶,黑色的触手破开他后背的伤口,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在虚空中张牙舞爪地飞舞。 听得嗖嗖几声异响,那些触手向四面飞射而出,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其中有一根擦着玉潋心的身体过去,没入她身后的乱石之中。 阙清云一把握住玉潋心的手腕,两人小心避开飞散开来的触手,一同飞退。 触手嵌入四周的泥地,托举着炎昌君的身体,令他吊在半空,形如一只丑陋的蜘蛛。 倏然,炎昌君身体一颤,衣衫剥落,露出坚实的胸口,血肉划开一条狰狞的血口,像眼睛似的睁开,内部嵌着一枚晶蓝色的珠子,正是三界至宝,定虚神珠。 玉潋心倒吸一口冷气,寒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阙清云也无奈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被定虚夺了神志,占据肉身,自己赔了性命不说,还令定虚由死物化为活物,这下难办了。 定虚内镇压的妖兽魂魄最为奇诡,炎昌君上赶着送了一具肉身来,于这上古凶兽而言,正是瞌睡了便有人递个枕头,恰到好处。 可怕的气息充斥在深渊底部,那怪物优哉游哉地在废墟之间漫步,同时还发出一阵阵十分古怪的笑声。 像极了两片枯树皮彼此摩擦的声音,听来令人浑身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2个;夺宝小慕、涼冰紅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晶机巧继承玻纤 52瓶;极光 30瓶;伍、今天师尊a了吗、见习宇航员、小叶不吃菜、青岚、忽如远行客、一杯柠檬养乐多 10瓶;夺宝小慕 8瓶;37990089、羌蔓、qwer、涼冰紅茶、段肆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怪物身上长出数不清的茎蔓, 触手似的在空中胡乱飞舞,那些藤条沿着地面铺开,周遭灵气向内汇聚, 被定虚吞噬吸收。 它吸收的天地灵气越多, 四壁塌陷的速度就越快,黑暗向外围扩散,将泥石兽尸都卷入碎散的虚空。 若叫那些藤枝探到, 必然惊动定虚,以她二人实力, 不知能否正面相击。 上古妖兽既险些称霸一界, 不仅实力惊人,其灵智想必也不低,那怪物夺舍了炎昌君的肉身, 行动愈发肆意, 玉潋心二人将寸步难行。 阙清云按下玉潋心的肩,示意她暂且后撤,两人退至定虚百丈开外,隐约能见视野尽头散着晶蓝色的光斑。 这下如何是好?玉潋心拧起眉头,语气颇为愤懑, 方才若是她直接击毙炎昌君,哪里会有现在的麻烦? 她何时竟变得这般心慈手软? 阙清云目露沉吟之色,须臾后道:当务之急是截断此物汲取玄宫的构造之力,阻止它继续成长, 你所御秘境或与之相克,将此物与玄宫分割。 玉潋心点头,此法或可一试。 不过,就算秘境魂骸之力对这怪物有效, 它本身的实力也不可小觑。阙清云补充说道。 玉潋心便在这时小声开口:待秘境开启,师尊与弟子二人联手,左右夹击,彼此照应,先以试探进攻为主,寻找此物要害,再一举击破。 阙清云闻言,唇角微弯,这番话恰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面对如此严峻事态,她竟不由神色微松,露出两分微笑:潋心之言,恰合为师所想。 玉潋心扬唇,神态骄傲:弟子与师尊心有灵犀。 阙清云轻轻捏住她的手掌,小声叮嘱:不论如何,性命要紧,万望当心。 玉潋心回握她的指尖,难得乖巧听话地点了点头,二人遂一前一后向光亮所在之处移动。 只这片刻时间,定虚又吞噬了大片岩壁,碎裂的空间汇成它脚下的黑暗,形成盘旋的涡流,以更强劲的力量吸取周遭的泥石。 她们避过定虚伸出的触手,小心接近至十丈之内,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即,玉潋心双手相扣,捏出一个玄奥的印结。 听得嗡一声震鸣,暗红色的屏障须臾过境,笼罩方圆百丈,将定虚操控的怪物与玄宫割裂开来。 镜虚秘境内的灵流动向全由玉潋心掌控,怪物被困于秘境之中,与玄宫的联系便被切断,也无法再继续汲取玄宫的力量为己用,其膨胀的身体也因此停止生长。 炽白的流光霎时划过天际,阙清云御剑而去,凌厉的剑光穿透数丈之遥的虚空,精准地斩在怪物肩上。 那怪物右侧胳膊被一剑斩落,涌出伤口的却非猩红的鲜血,而是大片黑色的虫子,它们吞噬了剑芒,竟化作一片乌压压的雾气朝阙清云扑去。 藤枝漫卷,青藤裹住阙清云的腰身,拽着她飞快后退,同时虚空寸寸龟裂,将那一团黑雾搅碎。 玉潋心腾身而起,扬臂一挥,饕餮自虚空之中现身,凝成一大片虚影,猩红的双眼绽放贪婪的红芒,兴奋地盯着怪物胸口那枚晶蓝色的珠子。 它从高空俯冲下去,身形极快,只一瞬间便至怪物近前,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其整个吞没。 倏然,飞舞的触须回收汇聚,刹那间封锁它的身躯,令它难以动弹。 饕餮怒声咆哮,奋力挣扎,可那些触须死死将它缚住,根本无法挣脱。 便在这时,一道红衣身影踩着它的脑袋一跃而过,玉潋心双手高举神剑,避开密集的触手,当空斩下一剑。 凌厉的剑芒陡然落下,直将怪物的脑袋整个斩了下来。 怪物头颅落地,在废墟中翻滚几圈,同样涌出许许多多的古怪虫子,沿着地缝向外爬行。 被斩去脑袋之后,怪物脖颈间出现碗口大小的黑色凹洞,随即便是一阵雾气涌动,一颗崭新的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长了出来。 怪物披头散发,脖子微微一扭,脑袋便扬了起来,发隙间露出一双丑陋的血眸。 与玉潋心对视时,它竟咧起嘴角,模样狰狞地笑了下。 霎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尖,玉潋心欲抽身飞退,却觉腿肚子一痛,一根乌黑的触须从视野不可见的角度刺进她的小腿,可怕的吞噬之力瞬间抽空她体内的灵气。 仿佛有把锈刀刮过她的骨头,令她浑身抽筋拔骨般地剧烈疼痛。 更多的藤须漫上她的身体,一根触手卷住她的喉咙,渐渐用力收紧,勒得她呼吸滞塞,喉骨不堪重负,发出一丝细微的异响。 五感全被疼痛吞噬,连身后阙清云惊惶的呼声都变得隐约而朦胧。 勉强维系的神志在短暂的麻痹与震惊之后,渐渐明白过来,这怪物的实力远在她们之上,就算二人联手,也绝非它的对手。 呼吸越来越稀薄,玉潋心本能地拽住喉间的触须,用浑身仅剩的一点力气对身后的人喊道:不要过来 可这声音太小,夹在在纷扰的喧嚣之中,不足以被对方听到。 就算阙清云听见了,也必然不会依她所说。 喉间的触须越收越紧,玉潋心的双手渐渐没了力气,她隐约听见骨骼传来异样的咯吱声,感觉自己的脖子即将被扭断。 秘境由外沿开始向内收缩,饕餮魂骸也在愤声咆哮之中化作一蓬烟尘。 眼看着,她命悬一线,将要再死一次的时候,阙清云飞身而至,一剑斩断纠缠于她脖颈间的藤须,拽着她的肩膀飞快后退。 玉潋心艰难睁眼,朦胧的视野之中,那怪物一张可怖的脸孔露出扭曲的微笑,喉咙里也发出古怪诡谲笑声。 下一瞬,那张脸陡然放大,出现在她眼前。 迎面而来是极度的恶臭与腥气。 心跳漏了一拍,森冷的寒意卷上背脊,可她伤损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玉潋心牙关紧扣,咬破舌尖,鲜血渗于齿间。 浓烈的锈味令她勉强恢复知觉,本能先于理智令她伸出双手,紧紧按住阙清云的肩膀,借力翻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师尊。 飞射而来的触须如一支利箭,刹那洞穿她的背心。 其势不止,紧接着又穿透阙清云的身体。 两道重叠的人影扑落于地,在斑驳的废墟间翻滚数丈之距,狼狈地匍匐着,没了声息。 怪物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涸发紫的唇角,步履轻松而散漫地朝那两具崭新的尸体行去。 乌黑的触须四处游移,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古怪笑声,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 这两个人类体质都十分特殊,倘使炼化吸收,它得到的裨益甚至还大于这深渊地底所有的灵气汇聚。 再吸收更多的力量,它迟早有一天能挣脱枷锁,从这定虚中逃出来。 颠覆玄宫,只是第一步。 它还要回到凡界,统御万兽,拿回本该属于它的东西。 藤须触碰绯色的衣角,正待将玉潋心卷起,伏在玉潋心身下的阙清云指尖却轻轻颤了颤。 霎时间,剑光乍现,飞速吹刮的气流将它探出的触手撕成数段。 怪物脸上浮现猝不及防的错愕,随即眼前掠过一道白影,阙清云双手揽住玉潋心,几个腾跃飞身后退。 短暂的寂静之后,怪物后背爆开一蓬黑雾,数不清的触手四蹿纷飞。 极怒之下,触须闪电般攒射出去,死死咬着阙清云,争先恐后地朝前飞扑,要将她二人彻底吞没。 阙清云飞退的步子看似缓慢,但每一步都能恰巧将藤须躲开,她眸低深处隐现淡淡的金芒,冷静地注视着黑暗中那一点寒光。 一只手轻轻按着玉潋心的心口,心跳虽浅,却未停息,她注入一蓬灵气,险而又险地吊住对方仅剩的一缕呼吸。 怪物还在不依不饶地进攻,黑暗中四处都是飞旋的触手,只需稍稍被其扫中,便能摧毁她们的肉身。 待稳住玉潋心的伤势,阙清云腾出一只手来,两指微屈结印,开口道出一声咒言:定! 漫天飞舞的藤须陡然一静,怪物身躯僵硬,迈到一半的步子也突然停止,庞大如小山似的身躯因此失去平衡,轰隆一声跌在地上。 它脸朝下,脖子艰难扭转,将脑袋翻了一面,发隙间露出一只铜铃般圆睁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不远处迎面走来的白衣之人。 清清冷冷的眉目映照在它收缩的瞳孔上,阙清云在其身侧站定,手执玉潋心的锈剑,一语不发,一剑斩下它的头颅。 这一次,新的头颅不再生长,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滚出老远,狰狞的脸孔翻在上面,神色间仍是震惊大于不甘。 阙清云手腕一抖,又是一剑落下,劈开怪物的身躯。 听得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其庞大的躯体裂成两半,晶蓝色的定虚神珠从中落下,咕噜噜滚到阙清云的脚边。 远处那皮肉散发的脑袋表情渐渐扭曲,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沙哑的字句:你是谁? 阙清云面色清冷,俯身将定虚神珠捡起,握于掌心。 神珠通透,荧光流转。 阙清云眼睑微阖,冷冷扫过怪物渐渐枯萎的肉身,淡淡的语气波澜不惊。 吾乃天玄传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43章 天玄传人。 怪物放大的血色瞳孔渐渐失焦, 小山一般的身躯飞快皱缩,枯萎,最后只剩一副枯黑的皮囊, 散着浓烈而腐朽的腥臭。 直至妖兽气息彻底消失, 阙清云方捂住心口,踉跄着退了两步。 鲜血飞快洇染开来,浸透她的衣衫, 在后背显出一大片斑驳刺眼的血迹。 方才那一击,确实凶险, 若非玉潋心冒死替她挡了一下, 任这触须穿透心脏,震碎经脉,她们两个只有死路一条。 阙清云脚步不稳, 身形微晃, 勉强退到玉潋心身侧,先替后者查探一番伤势,确保玉潋心性命无恙,她方自袖中取出一枚疗伤的丹药,小心喂其服下。 又朝玉潋心体内度了一蓬灵气, 森罗魂骸这才开始勤勤恳恳地修复玉潋心体内破损的经脉。 阙清云心神微松,立即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跌坐于玉潋心身侧,闭上眼, 竭力调息。 识海中,一团淡金色的光晕还在一呼一吸地闪烁,当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其人一身月白色的道袍, 眉目慈和,仙风道骨。 阙清云纳气调息,敛了心神,神识化作一道虚影,行至老者跟前,抱拳躬身,敬唤:弟子清云,拜谢先祖。 分卷(84) 此人正是天玄宗的开宗祖师,也是玄宫的开辟之人,玄影仙尊。 如非仙尊亲自出手,阙清云师徒二人,恐怕难逃此劫。 先祖掀开眼皮,淡金色的瞳孔中雾影重重。 他扬了扬手中拂尘,与阙清云四目相对,叹息道:老夫早年算到今日此兽不会安分,故而余留一缕神魂,藏于定虚之中,待尔来玄宫。 阙清云神色谦恭,不出声插话,静等玄影仙尊把话说完。 此兽若逃出封印,玄宫难镇其威,人界必将生灵涂炭,但老夫不过一缕残魄,寿数已尽,尔可愿承老夫之衣钵,护凡界之太平? 听其言罢,阙清云神色复杂。 先祖瞧见其神色,遂问:有何为难之处? 阙清云直言:当今天下与往时不同,利益相争,人心不古,我师徒二人数度为天下所负,而今,弟子已无心管甚家国大事,只求逍遥物外,与世无争。 玄影仙尊听得此言,沉吟数息后无奈摇头:可惜啊,老夫观尔气度,是有大气魄,大无畏的,该是老夫上古之时卜算卦中显现之人。 可你既然不愿,老夫也不强人所难。仙尊叹息道,这定虚便请君代为掌管,倘使日后有更为合适的人出现,你且将之传于此人便是。 阙清云叩首:多谢先祖。 虽是如此,老夫仍有一言相劝。 金色光晕开始缓缓消散,玄影仙尊凝眸片刻,又道,尔之命格与常人有异,不定何时再转心意,在此之前,万望沉心静气,修身养性,莫要因一时冲动,毁了道心。 此言颇有几分告诫之意,阙清云神色微顿,眼神倏然凝重。 她垂头思量半晌,未应,待那金光彻底消散,方如梦初醒,俯首一拜。 再睁眼,她们仍在地底深渊,因纳气入体,稍事疗伤,不适感有些微好转,伤口也已止了血。 相比于她,玉潋心的伤势本要严重许多,可有森罗魂骸为之疗伤,其伤势恢复的速度还在她之上。 又盘膝打坐半炷香,阙清云起身,将玉潋心打横抱在怀中,御剑而起,腾空向上,欲离开深渊。 定虚已被阙清云所获,那怪物也已伏诛,深渊之下的灵气愈渐稀薄,若要静下来疗伤,还是另觅他处。 深渊太长,阙清云中途体力耗尽,便将剑刃刺入岩壁,立在剑柄处短暂休息,待得丹田中再聚灵气,又继续御剑而行。 好在妖兽精魄被仙尊镇压之后,定虚内部动荡的灵气恢复稳固,深渊四壁不再坍塌,阙清云方有短暂借力之处。 如此反复十数回,终见洞顶天光。 阙清云身化一道炽白流光,自深渊洞口一跃而上,落在洞壁边缘。 身后幽深的洞口相比于她们下去之时扩大了十倍不止,那玄黑巨龙的尸体与重伤的东冥乐都已不见踪迹。 除此之外,天边翻卷的黑云散去了些许,乌压压的天空透出些许淡金色的光亮,散着劫后余生的勃勃生机。 种种迹象都能窥见端倪,妖兽精魄被仙尊再次镇压,玄宫的动荡也因此平息下来。 体内灵气再次耗空,阙清云抱着玉潋心徒步而行,在深渊外干净的缓坡上暂时坐下歇息。 玉潋心的伤势恢复很快,贯穿胸口的血洞已然愈合。 阙清云将其揽在怀中,动作轻柔地抚去对方脸上残余的血污,拇指指腹揉过玉潋心的唇角。 玉潋心尚在昏迷,睡容恬静,白皙的脸孔毫无血色,一身艳丽的红衣更衬得她脸色苍白。 鼻间呼出薄薄的呼吸,拂过玉潋心耳侧青丝,阙清云眸心稍暗,瞳孔中漾起粼粼縠波。 而后,她俯身,于玉潋心干涩的唇边落下轻盈的吻。 闭上眼,脑海中便闪过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凶险。 阙清云眼睫激烈颤抖,又飞快睁开,需一遍遍确认玉潋心的伤势,细微起伏的胸口与其虽弱却连绵不息的心跳,方能得片刻心安。 等待对方苏醒的过程漫长又煎熬,哪怕森罗魂骸已经倾尽全力,阙清云仍觉得慢,且为自己的无力,一遍遍感到痛惜与自责。 不是次次都有仙神眷顾,她们的前路仍坎坷而颠簸。 她伸手没入衣兜,五指抚过定虚光洁的表面,鸦羽般垂落的眼睫下,蕴着朦胧不明的神采。 倘使她愿肩负护佑苍生的宏愿,便可获得仙尊的传承,再不惧任何风雨。 可从今往后,避世便成奢望,这宏愿会像东冥氏的血脉一样成为一道枷锁,由生到死,都无法挣脱。 她不要权倾天下,只愿她的小徒弟生生世世,尽享安乐与荣华。 玉潋心紧闭的眼睑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入瞳孔的,便是阙清云清丽无双的容颜。 师尊她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意识消散前的经历飞快闪过识海,下意识要起身。 阙清云来不及阻止,见她撑着胳膊艰难扬起上身,却牵扯了未愈的伤势,尖锐的疼痛令她五官皱成一团,缓了片刻才又续上滞塞的呼吸。 她连忙搂着玉潋心的肩膀,空出的右手抚住她的心口,渡入灵气,抚顺对方体内动荡的气机。 也因这片刻休整,玉潋心得以看清周遭环境,视野越过阙清云的肩膀,望向远处渐渐明亮的天空。 她喘匀气息,神情懵懂地看向阙清云,疑惑道:我们出来了? 后者闻言,微微一笑:对,战斗结束了。 玉潋心倏然睁大眼,语气颇为意外,那定虚 阙清云肯定她的猜测:也已是囊中之物。 后者听罢,蓦地长出一口气,而后放松一身紧绷的力道,软绵绵地卧在阙清云怀里,还侧首朝对方肩窝钻了钻。 她这下意识的举动令阙清云倒吸一口冷气,玉潋心觉察对方肩膀轻颤,斜眸便瞧见阙清云吃痛的脸色,同时鼻间也嗅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气。 阙清云胸口未愈的伤势再次牵动,又洇出新的血印。 师尊身上有伤! 玉潋心眼瞳一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阙清云怀里挣脱,独自撑着半个身子坐稳,还空出一只手来撕开阙清云的衣领。 被触须穿透的狰狞血洞还留在对方胸口苍白的肌肤上。 玉潋心心口陡然一揪,虽然她已尽力相护,仍未免阙清云被那触须击中。 师尊何不先自行疗伤?这伤势看着严重极了,玉潋心因焦急而语气败坏,弟子有森罗魂骸护体,性命无碍,师尊放着弟子不管便是。 她哪里不明白,阙清云能带她从深渊下回来,必然是与那怪物大战了一场,对方太强,受伤在所难免,其伤势也不会比她稍轻。 可如今她的伤眼看就要好了,阙清云却还是一副重伤之态,显然此前她昏迷的时候,阙清云鲜少费时为自己的疗伤,当是将精力都耗在了她身上。 师尊从来不肯爱惜的自己的身体,非要弟子操心。 她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一边将手掌按向阙清云的伤口,掌心蕴起一团青绿色的微光,乃是森罗魂骸的疗愈之力。 那光芒轻轻触碰血肉翻卷的伤口,先刮去腐坏的皮肉,再催生新的生长出来。 这个过程除了最开始的疼痛,后来便是酥痒,阙清云微敛着眉,默默忍受,听得玉潋心嘴里喋喋不休的抱怨,她的眉目却十分温柔。 眼看着伤口缓缓愈合,连疤痕都未留下,玉潋心抬眼,便撞进对方柔波若海的眼眸中。 阙清云情难自禁,遂双捧起眼前之人的脸颊,俯首亲吻她的唇,薄而柔的嘴唇吮过玉潋心樱红柔润的唇瓣,缠绵良久,方缓缓松开。 为师的确自顾无暇,所以只能辛苦潋心。她握住玉潋心的手腕,引其抚向另一处伤口,面上露出柔和的微笑,这里也痛,潋心继续替为师疗伤可好? 玉潋心心尖一颤,指节不由得微微蜷缩,指尖因此触碰到阙清云伤处温凉的肌肤。 她只觉三魂七魄都被此人抽走,半点心神都不剩下,晃神许久方找回一点神志,竟不禁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最怕仙子入红尘,不是妖仙却胜似妖仙。 可随即,她便为自己不堪撩拨感到羞恼之至,瞪圆眼嗔了一句:疗伤就疗伤,规矩点,别动手动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ne、?百合?、夺宝小慕、涼冰紅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名秃头法师 30瓶;晚觉 22瓶;小叶不吃菜 20瓶;可爱因子1/n 10瓶;mazie、水晶机巧继承玻纤 5瓶;段肆轻、蒂芙尼 3瓶;37990089、涼冰紅茶、qw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阙清云的伤势颇为严重, 疗伤耽搁了些许时间,等二人回到玄堡,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通天巨树倒下枯萎, 妖兽精魄被再次镇压, 玄堡外集结的兽群也被抽走了体内灵气,纷纷倒地,自行消散了。 战事因此终结, 但玄堡外第二道城墙已被妖兽摧毁,最后一壁城楼也坍塌近半。 摇摇欲坠的玄堡在千钧一发之际保留下来, 但玄堡将士仍在这场战争中死伤无数, 兽群退去之后,徒留满地苍凉的尸骨。 玉潋心与阙清云自玄堡外来,途经狼藉的战场, 见尚有余力的士兵穿行于尸堆之间, 竭力找寻还吊着一口气的同伴。 这些士兵自己也满身是伤,有的甚至被妖兽咬去了一条胳膊。 演武场上满是伤兵,祭台上高悬的巨剑,又将多刻下上百人的姓名。 方绝念一身血污,背上衣服撕裂两条创口, 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 战后人手不够,她以身作则,尚来不及包扎伤口,便拖着伤躯前往玄堡城外, 在废墟中翻找,哪怕一次次失望,她多捡起一块腰牌,也算告慰了亡者的英灵。 倏然, 不远处的泥坑内发出一声异响,她警惕地握紧剑柄,而后快步朝此处行去。 待得视野清晰,可见一头甲象的尸体下压着一个士兵,那士兵半截身子藏在阴影中,左臂露在外边儿,五指曲起,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尚有生机。 方绝念先是一喜,随后便又大惊,这甲象体格庞大,足有千钧之重,非寻常人得以挪移。 即便立即召集救援,等他们将人从甲象尸骨下救出,其生还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了。 便在这时,那巨兽的尸骨竟无端动了动,方绝念大吃一惊,正待回头喊人的动作因此止住,随即脸色凝重地握住剑柄,抽剑出鞘,警惕地望着那头沉默的巨兽。 细微声响似从甲象尸骨底下传出来的,方绝念仔细观察片刻,便见数根青藤从缝隙中探出,卷住甲象四肢,看似柔软的藤身竟格外坚韧,将数丈高的甲象尸体整个抬了起来。 方绝念心下一惊,而后猛地抬头。 便见远处雾蒙蒙的天空中隐现一红一白两道人影,玉潋心揽着阙清云的腰肢腾身落地,随手一挥,甲象尸骨便翻转开去,露出被压在底下奄奄一息的士兵。 玉潋心转头看向方绝念,见其失神,不由出声提醒:救人要紧。 方绝念如梦初醒,来不及向玉潋心道谢,当即高呼救援,召集周围的几个散兵,将伤员转移到演武场去。 阙清云自玉潋心怀中脱离,与后者对视,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二人遂加入搜罗幸存者的队伍,大大加快了打扫战场的进度。 有玉潋心出手,借藤枝清理妖兽尸骨,几名伤员有幸得到及时救治,险而又险地保住了性命。 清扫战场后,二人又与方绝念一同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横七竖八全是战后余生的伤员,有些士兵伤势极重,命悬一线。 可军中医师分.身乏术,其医术也极为有限,面对这样的境况,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人刚刚踏入演武场的大门,便听见有人大声喧嚣,玉潋心寻声看去,意外见到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方栎正与医师激烈争吵。 连你们都不救他,他会死啊!你们是医者,怎么能见死不救! 方栎一条胳膊缠着绷带,额头上也满是血迹,头发都因结痂的鲜血糊得根根缕缕,他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死死拽住医师的衣袖,苦苦哀求:再试试吧,你们一定能救活他的! 在他身侧,脸色苍白的武螣仰躺于地,嘴角血迹凝成乌青之色,呼吸微弱,胸口几已没有起伏。 那被方栎纠缠的医师面露难色,长叹道:不是我不想救,是我医术不精,这种程度的伤,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人只剩最后一口气在,药已用尽,可救不了,也无可奈何。 方少爷,我还要去替其他人看伤,您不如找方统领,看看是否还有别的法子。说完,医师用力拂开方栎的手,提着药箱走了。 方栎万念俱灰,捂着脸沉痛地跌坐于武螣身旁。 本该是他一个人接受惩罚,可武螣和月盈也和他一同来了玄堡,战事一起,他们都务必冲上前线。 此次妖兽来袭,战况激烈,他因伤动作迟滞,差点死在妖兽爪下。 却是武螣眼疾手快,扑过来替他挡下一击,却也因此被那兽掌拍碎了脊骨,五脏六腑都受到重创。 他惶急将人送来演武场,战地医师对这伤势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武螣越来越虚弱,如今已只剩出的气,连进的气都没有了。 都是他造下的孽,如非他与方绝念争勇,非要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惨痛经历。 他尚能活动的左手紧握成拳,一下下奋力敲击自己的脑门,像个彷徨不知归路的孩子,绝望地嚎啕大哭。 悲观的念头不只一次划过他的脑海,该死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他还活着,被他拖累,又为他仗义执言的朋友却要死了? 模糊的视野中,显出一双黑色皮革的靴子,方栎哭声一顿,抬头便见方绝念神情冷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在她身后,玉潋心和阙清云并肩而立,正投来探究的目光。 方栎心神剧震,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看也不看方绝念的脸色,连滚带爬扑到玉潋心二人跟前,毫不犹豫地噗通跪下,俯身磕头: 二位大人,求你们,救救武螣吧!拿我的命换他的命也可以,求求你们了! 玉潋心瞧了眼伤重濒死的武螣,眉头稍蹙。 这时,刚得到消息,从战场下来的武岩匆匆赶来,见得如此场景,顿时呆立一旁,一脸痛惜之色,却又手足无措。 分卷(85) 阙清云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我二人出手,活下来的几率亦不足一成。 说到底,武螣不过□□凡躯,与她们修行之人自不可相提并论,玉潋心有森罗魂骸护体,便是五内具损,筋骨尽断,只要还剩了一口气,也能救得回来。 可凡人的肉身却要脆弱许多,稍有不慎,原可救命的灵气,甚至能破坏他仅剩的生机。 玉潋心闻言,眉心拧得更紧,扫了眼满脸绝望的方栎,叹息一声:试试吧,尽人事,听天命。 阙清云未曾想能从玉潋心口中听见这样的言语,委实有些意外。 经这玄宫一行,玉潋心的性情确实有所改变,特别是面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更有了几分怜悯之心。 她眉目微松,神情柔和,自袖口翻出一枚灵丹,俯身捏开武螣的下颌,将丹药弹入其口。 先以灵丹润体,许能稍稍稳固伤势。 师尊伤势未愈,这疗伤的琐事,便由弟子代劳吧。玉潋心说着,蹲下.身来,手掌贴合武螣的胸口,掌心亮起青绿色的微光。 先修复其受损的经络与内脏,而后用力向下一推,令其碎裂的脊骨复位,武螣因此四肢抽搐,身体激颤,口中哇的喷出一团逆血,脸色也愈加惨白。 方栎与武岩状,皆神情急变,大惊失色。 武螣与玉潋心一直不太对付,玉潋心出手相救,手法极其粗暴,方栎下意识紧张,可他步子没迈出去,便被身旁的方绝念按住肩膀。 其人神色冷然,嗤道:还嫌闯的祸不够多么?你现在上去惊扰,是想他死? 方栎的脚步生生遏止,随即,便见得玉潋心将手收回,拂袖起身,而武螣则还面如金纸,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看上去已是毫无生机。 怎怎么样了?方栎颤着声问道,他手脚发抖,不敢上前探看武螣的状况。 武岩则没那么多顾忌,见玉潋心施救结束,立马快行几步,两指并拢贴近武螣侧颈,感受到细微却有节奏的血脉跳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竟有些腿软。 玉潋心这才开口:脊骨伤损虽已复位,但需卧床静养至少两个月,半年内不得动武。 武岩闻言,忙侧过身,当着方绝念的面朝玉潋心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大人不计前嫌,救螣儿性命,武岩在此谢过了! 方栎得知武螣性命无碍,心神一松,立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趔趄两步,向地面栽倒下去。 方绝念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他才免于额头触地。 不成器的弟弟,给二位仙师添麻烦了。方绝念脸色难看,若非方栎已经昏迷,她恨不得再给他几个巴掌,叫他清醒清醒。 阙清云摇头,谦虚道:算不得什么麻烦,既能屡次碰上,倒也是因缘际会,我们救人也不过顺势而为。 武岩长叹:大人度量实令在下惭愧。 玉潋心朝他摆了摆手:武大人带他下去养伤吧。 待武岩抱起武螣离开之后,阙清云将随身携带的一部分灵药交给方绝念,令其分发下去。 她们原还欲再瞧瞧其他伤者,突然,脚下地面剧烈震动,一股股狂躁的灵气从地底蔓延上来,震得演武场上人仰马翻。 玄堡将士不明所以,方绝念也一脸惶惑,下意识向玄堡之外看去,唯恐兽潮又在此时来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玄堡之外风平浪静,入目所见,并无半只妖兽踪影。 却是玉潋心二人这时突然脸色急变,玉潋心猛一拍手:坏了,仙宫大阵将塌,师尊,我们速去云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45章 稳定仙宫大阵需要借助至宝定虚的力量, 自定虚被晏氏贼子盗走,仙宫大阵内的灵气便发生紊乱,若非界主及时镇压, 可能三界早已倾覆。 可即便三界之主已作出重大牺牲, 他的实力毕竟不能与定虚相提并论,这数年间,大阵仍在以极快的速度坍塌, 除非寻回定虚,否则大阵迟早还是会彻底崩毁。 玉潋心二人临行前, 原以为仙宫大阵还能再坚持些时日, 不料这会儿突然动荡,阵中灵气外溢,已从云庭漏到玄易界, 想必形势已危在旦夕。 仙宫大阵出现异样波动, 多半也和妖兽精魄被重新封印有所联系,玉潋心与阙清云惊觉变故,便不在玄堡久留,立即前往传送法阵,到玄宫去。 大地震动并未停歇, 随着仙宫坍塌的进程向前推进,震荡越来越剧烈,她们所行之处,砖瓦簌簌而落, 堡垒墙面也都出现了蛛网状的龟裂。 一块砖石从玄堡天顶上落下,砸在玉潋心脚边。 师徒二人却面不改色,脚步匆匆,自堡垒入口一跃而过, 没入阵中。 看守大阵的士卒虽然惊乱,却也没有因此太过失措,适时为她们开启传送,光影明灭,两人眼前景物变幻,下一瞬,她们便出现在玄宫正街。 可入目之所见,还是令二人大吃一惊。 一碧如洗的晴空如今仿佛破了个巨大的窟窿,远远望去,钟楼正对的天顶上乌云汇聚,形成一道扭曲的漩涡,正飞速向四周扩散。 地面仍在剧烈颤抖,因距离云庭更近,玄宫内的震荡更加激烈。 街道上的百姓惊恐地四处逃窜,地面绽开手臂粗细的裂缝,可怕的吸力从裂缝中传出,拉扯着路上的行人,一旦摔倒,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天地间一片纷乱,小儿啼哭之声穿透街角,所有人都面露惊慌之色,似乎下一刻,天穹就会坍塌,世界就会崩毁,偌大的玄宫也将毁于一旦。 越接近钟楼,地面的破坏便越严重,楼阁坍塌,院墙倾倒,不少行人被压在乱石之下,或没入地缝之中。 哭喊声连成一片,乱糟糟的,四处都充溢着毁灭的气息。 玉潋心视线只随意扫过四处街道,眉头便不由紧紧皱作一团,继续这样下去,无辜之人不知死伤多少。 她紧抿着唇,忽而侧首对阙清云道:师尊,你且去仙宫将定虚交由界主,弟子则暂留此界,救人要紧。 阙清云闻言微怔,先前她们还在商讨是去是留,又是否要将定虚带走,可眼下,玉潋心毫无犹豫,不仅果断交出定虚保住玄宫,还要亲自出手救人。 这转变令阙清云意外之余,也催生出莫名的感慨,不知不觉,玉潋心不再事事以己为中心,不仅能体悟他人疾苦,还会为寻常百姓的苦难生出恻隐之心。 她的小徒弟心肠变软,不知是好是坏。 阙清云兀自叹息,将繁复的心绪暂且压在心底,闻言只道:万望当心。 她话音落下,玉潋心已腾身跃起,飞扑出去,当空展开镜虚秘境,藤蔓四散飞舞,从倒塌的砖墙下救出被困的伤者。 阙清云神情复杂地瞧了眼她的背影,而后也一点足尖,月白身影在空中一转,径直扑向乱局正中的钟楼。 钟楼震荡剧烈,楼阁层层坍塌,摇摇欲坠。 驻守在侧的云庭禁卫们首尾相接,列队结阵,护住通往云庭的传送大阵,在乱石堆积的纷乱场景中,难得保留一席整洁的空间。 阙清云携宝而来,云庭禁卫已等候多时,不约而同向其拱手,持剑击胸行过军礼。 后又迅速让开通路,请其入阵。 虽然城中已乱作一团,但禁卫军依然军纪严明,有条不紊,阙清云向领头的统领点头示意,随即匆匆步入钟楼,在不断坠落的沙尘中,点亮传送法阵,前往云庭。 眼前光影一闪,视野尚未清晰,寒气便已扑面而来。 四周宫阁都已结冰,回廊上空的云层压低许多,黑压压的一片,与破碎的虚空搅和在一块儿,给人以风雨欲来之感。 白玉石堆砌的地面已结了厚厚的冰层,阵法四周驻守的禁卫双脚几已黏在地上,足底四沿及铠甲边缘都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哪怕环境恶劣之至,他们也一个个站得笔直,竟不为即将到来的毁灭皱一下眉头。 如此干练的军人之姿,实令阙清云钦佩,可见这玄宫,除了界主心胸宽广,还有不少高风亮节,铁骨铮铮之人。 也难怪玉潋心会为此界生灵触动,这玄宫虽然毁灭在即,与人心颓靡,规章败坏的凡界相比,的确大不相同。 阵中光晕渐渐淡去,阙清云疾步穿过回廊,视线尽头雾气缭绕,隐约可见一玄袍之人静坐大阵之中。 仙宫大阵阵眼处,三界之主盘膝而坐,他身上的袍服已被冰晶冻硬,脸色刷白,可他紧闭眼睑,全身心都在维持阵眼安定,若稍有分神,这大阵便要分崩离析。 可便是界主已竭尽全力,玄宫仍摇摇欲坠,倾塌在即。 阙清云行至阶前,足尖点过之处,冰晶碎裂,又飞快聚合。 她中袖中取出定虚,朝阵中抛去。 玄袍之人感应到至宝气息,当即睁开眼来。 而后眸心掠过一缕精芒,浑身一震,冰晶四散。 他两臂张开,浩瀚的灵气在大阵之中翻涌,白雾在界主掌间凝成两条乳白色的冰龙,环于定虚四周,成双龙戏珠之态,拱着那枚晶蓝色的神珠没入阵中。 定虚神珠嵌入大阵,立刻飞快旋转,珠子上散开一蓬晶蓝色的光。 这光耀如晶似粉,化作一圈浪涛向四处扩展。 以定虚为阵眼,周围景物陡然间似被染了颜色,视野清亮,琼楼屋角上悬坠的冰晶飞快消融,露出玉楼亭台原本的形貌。 水波扩散,再扩散,一浪接一浪,似春风化雨,又似降世甘霖。 地面凝结的冰也化去消失,天空向上抬高,乌黑的云层色泽变浅,向后退散,露出云后万里晴空。 雾蒙蒙的仙宫因此变得澄澈清明,被霜雪封冻的宫阁也陆续重现人间。 大地的震颤缓缓止息,龟裂的墙垣也焕然一新,天地灵气井然有序地流转,天道命数恢复正轨。 守卫于仙宫四处的云庭禁军冷肃的脸孔看似波澜不惊,但他们的眼中却不禁有欣喜之色倾泻出来,整个天地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玄宫之中,玉潋心奔走于长街各处,御青藤推开堆积的乱石,救死扶伤。 一个孩子奔跑中不慎掉进地缝,他的母亲跪在地缝外嚎啕哭泣,其声之绝望,无以言说。 却在这时,一根蜿蜒的青藤从缝隙间探了出来,藤枝末梢卷着孩童的腰身,将其安稳放入其母怀中。 后者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孩子,却哽咽着不能成声,视野被泪水模糊,连施救之人模样都未看清,那红衣之人便飘然远去。 在众多玄宫之人眼中,那抹红衣有如天神降世,救人于危难,却片刻不曾久留,来去都如一道魅影,转眼间便又消失不见。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玉潋心以一己之力救了不下百人。 定虚归位,仙宫稳固,大地的震颤缓缓消失,便是如此,她救援的脚步仍未停止,浩瀚灵识漫过每一寸土地,于倾塌的屋瓦间寻找尚还活着的人。 玉潋心脚步一顿,立于钟楼檐角,俯瞰玄宫众生。 她身边不知何时聚了些零星的白色光点,沐浴在光晕之中,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阳光,温暖却不耀眼。 这些光晕细小而朦胧,细看时,又悄然而散。 玉潋心似有所觉,低头瞧了一眼,见一两点白光落在身上,融进经络之中,周身仿佛沐浴在阳光之下,暖融融的。 体内灵气流淌得极为平和,刚刚耗损的体力迅速恢复,修为也似有些许增长。 此物为何? 她微偏着头,神态迷惘,若有所思。 天顶的窟窿开始向内收拢,云层翻卷之间,不断向中心汇聚,乌云越升越高,不多时,整个天空便恢复澄净。 暖阳洒落玄宫,照耀着乱石嶙峋的街道,街上的百姓纷纷抬头仰望天空。 不知由谁领头,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向钟楼,然后渐次双膝跪地,似朝拜神明挽救这片天地,更似跪谢高楼上那道艳丽的红影。 方才消失的白光再次出现,玉潋心眨了眨眼,见细小的白色光点从四周升腾起来,于金灿灿的阳光中若隐若现。 这白茫茫的微光凝聚成一缕,一束,缓缓蒸腾,再落在她身上。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接住飘摇而来的一点微光,任由那暖洋洋的光点渗进肌肤,涌入经络,熨帖之感从掌心的纹路一路向下延伸,直至浸透肺腑。 愿力。 虔诚的祷告与祝福催生而出的力量,与充斥于凡界之中,罪恶与杀戮的业力正好相反。 业力造成的破坏她已司空见惯。 可愿力的温度,还是她百代轮回以来,第一次感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涼冰紅茶 2个;任性、蒂芙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在江之南 30瓶;sxlu 20瓶;晚觉 16瓶;十六夜咪夜 15瓶;枕梦寒 10瓶;sw 7瓶;lucky2、涼冰紅茶、蒂芙尼 4瓶;qwer、段肆轻、379900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随着定虚回归, 天空恢复原貌,仙宫大阵也重新稳固,不再动荡。 玉潋心二人力挽狂澜, 救玄宫于即倒, 玄宫内的百姓为此感恩戴德,但凡那红衣之人在街角现身,街上的百姓必定夹道相迎。 可令此界百姓失望的是, 自那日灾难止息之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那位如仙似神的红衣女子。 灾难结束了, 可玄宫受到的冲击已成定局, 地面龟裂,屋舍倾倒,虽然玉潋心已竭尽所能, 仍有不少凡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丧生。 可悲哀的情绪没有笼罩玄宫, 失去亲人的人们也不因此暴怒,痛斥命运不公。 所有人不约而同行动起来,开始打扫街道,重建房屋,街坊邻里自发地为伤者提供救助, 捐献物资。 黑暗已经褪去,黎明的光辉照耀玄宫,天地之间欣欣向荣。 玉潋心在玄宫众人崇敬的目光中悄然消失,经由钟楼传送法阵前往云庭, 见到焕然一新的仙宫。 冰层消融,雕梁画栋的宫阁自万丈玄冰中解封,白玉石的砖瓦上镌刻着精致玄奥的纹路,颇具美感。 玉桥下潺潺流动的溪水发出泠泠之声, 水质清澈见底,浓郁充沛的灵气缭绕于琼楼之外,丝丝缕缕,如雾如烟。 放眼远望,入目之所见,仙意盎然。 驻守于传送法阵两侧的禁卫向她恭敬行礼,她点头便算应过,沿着回廊往前走,穿过层层亭台楼阁,来到仙宫大阵的阵眼。 阙清云与界主正在殿上相商,玉潋心缓步而来,殿上白衣之人似有所感,视线回转,与廊下玉潋心四目相对。 其人身侧,另有一个空座,想必他们已等候多时。 分卷(86) 玉仙师。界主起身,朝玉潋心抱拳。 玉潋心并不客气,向界主颔首,便拂袖坐于阙清云身侧。 听得阙清云继续说道:我师徒二人此次与妖兽精魄交手,身受重创,需借仙宫大阵与定虚疗伤,不知界主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界主毫不犹豫:若无二位仙师仗义出手,玄宫早已倾覆,不过借用大阵,在下何惜之有? 本也只是走个过场,这般要求,无不应之可能。 阙清云神色平静地点头:如此,便谢过界主大人了。 玉潋心斜斜倚着,右手撑着脸侧,脸上笑意盈然,以欣赏的眼神从旁凝望阙清云,后者与界主谈吐,面色不改,可发隙间却可隐约看见一只红红的耳尖。 她的眼神这般肆无忌惮,任谁都能瞧见,界主与其师谈妥,便颇为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而后以往玄宫视察为由头离去,同时还带走了一众云庭禁卫。 如此,大殿之上便只剩玉潋心和阙清云两人。 阙清云一双耳朵已悄然红透,无奈地瞥了眼身侧之人:坐无坐相,成何体统? 玉潋心脸皮颇厚,无所谓地耸耸肩,笑得玩世不恭:便不成体统罢。 自与阙清云通了心意,她便越来越从容自在。 这般没脸没皮,阙清云也确实奈何她不得,说什么不成体统,不过是因为对方目光太过炽热,心下羞赧罢了。 见玉潋心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阙清云叹息,起身道:我二人来玄宫已有两日余,所剩时日无多,不若就此入阵,先疗愈伤势,再觅镇压魂骸之法。 阙清云忧心玉潋心体内魂骸的隐患,玉潋心也着实不放心阙清云的伤势,故而没再出言逗弄,乖巧答应下来。 定虚神珠悬于寒潭之上,珠体莹润,色泽晶蓝,其内自有光耀,将整个大殿都拢上一层蓝蒙蒙的冷光。 大阵内气机柔和,灵气充沛,柔韧而绵延,玉潋心身处其中,便觉五脏六腑都在温暖的泉水之中熨烫,四肢舒展,经络通泰。 两人在神珠附近寻了片干净的空处,双双盘膝而坐,相对合掌,以气炼体,疗愈伤情。 神珠在侧,阵内灵气取之不尽,加之玉潋心体内森罗之力辅佐,阙清云的内伤迅速恢复,不过两个时辰,便伤愈八成。 直至其体内伤势彻底恢复,仙宫内天色朦胧,已是入夜时分。 两人调整到最佳的状态,阙清云睁眼,与玉潋心对视,而后道:小心为上,若有不适,及时止损。 虽然定虚神珠有辟邪驱魔之效,可魂骸乃是玉潋心前世魂魄残片异变而成,它们的实力深不可测,欲强行镇压融合,令其束于玉潋心掌控之中,可能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魂骸反噬无可避免,不用细想,也知这个过程将如何凶险。 但驯服魂骸势在必行,如若不然,这些生性桀骜的魂骸暗中侵袭玉潋心的神思,轻则神智受扰,重则被其反向操控,其害不可不防。 玉潋心沉心静气,体内灵气在经络中行过一圈,又经由两人相合的双掌没入阙清云体内,如此回环往复,经脉浸润,缓缓调理到最好的状态。 某时,阙清云抽回一只手,仅以单手维系灵气运转,空出的左手则朝侧方一探,并指成剑,点向定虚神珠,自珠体内引出一束乳白色的仙气,注入玉潋心的掌心。 仙气入体,玉潋心肩肘微颤,随即主动配合,将这一束仙气灌入识海。 其识海之中,除了温吞不语的森罗魂骸与虚弱无力的震魂魂骸,饕餮与镜虚同时震颤,第一时间觉察到凶险。 镜虚尚未有所表现,饕餮便惊怒咆哮:尔等意欲何为?! 玉潋心自不会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动仙气,在识海内划出一道圆环,将四枚魂骸之火圈禁在内。 随即,仙气凝结而成的圆环飞快向内收缩,多余的气息上下扩散,将要张开一层球状的封印。 镜虚魂骸火焰激烈动荡,随即闪电般飞速移动,奔向尚未合拢的封印上空。 饕餮也飞快反应过来,魂骸火焰之内闪过一道猩红的幽光,似凶兽饕餮的双眼,十分默契地与镜虚魂骸选择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向封印下方。 两道魂骸化作一红一黑两束幽影,速度飞快,饕餮后发先至,须臾便到封印边缘。 正待一鼓作气冲出牢笼,却见眼前幽光闪烁,玉潋心神识化虚为实,出现在识海之中,拦住它的去路。 黑雾凝成凶兽形态,眼中划过锐利的精芒,毫不犹豫张开血口,朝玉潋心飞扑过去。 玉潋心所化虚影亦是一身红衣,举手投足之间,衣袂翩跹,姿态妍丽,看似毫无杀意,却在饕餮近身的瞬间,迸发出滔天凶戾之气。 她自身杀气极重,百代轮回以来,杀过的人不知几何,双手早已染满鲜血。 经由玄宫愿力洗礼,业气稍去,其修为又有长足增长,隐隐窥见大乘境门槛,比之前世,虽有不及,差距也非云泥之别了。 饕餮不过其万载以前一缕残骸,以玉潋心如今修为,已不足为惧。 但饕餮蛮横,逞凶惯了,丝毫未意识到眼前之人的进境,张牙舞爪地朝玉潋心攻去,非要将玉潋心咬进口中,撕碎了咽下肚去,才能解它心头之恨。 玉潋心扬臂一扫,眸中暗纳幽光,脸上毫无惧意。 与此前丹阳殿初初收服饕餮之时不同,此刻,她并非背水一战,哪怕凶兽当面,腥风扑面而来,她也气度不改。 一缕仙气在其掌间聚合,凝成一柄长剑,剑光乍起,倏然化作万千剑雨,将那一团乌黑的饕餮笼罩其间。 任饕餮速度再快,剑雨密而广,封锁了它所有退路,令它不得不正面相抗。 剑雨铺天盖地,饕餮觉察到不可匹敌的杀意,下意识探出双臂护住自己。 剑光接连刺中它的魂体,那柔白的剑光与他魂魄相触,竟发出呲呲声响,如溅上滚烫的油星,令它浑身灼烫。 它好不容易扛过一轮剑雨,岂料玉潋心剑意再转,又是数道炽白剑光临身。 饕餮来不及喘息,便被这几道剑气击中魂体。 剑意中透着极强的杀念,径直透体而过,险些将它的魂体撕碎。 饕餮吃痛,在剑气吹刮之下节节败退,震怒之余亦颇为失措。 待剑雨稍歇,它已被迫退回封印之中,而那持续收拢的封印,已只剩一丝豁口。 饕餮神情慌乱地瞪着封印外那道红衣之人,胸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被迫咽下肚去,可谓憋屈之至。 玉潋心持剑而立,剑尖指着饕餮鼻尖,神态轻蔑地开口:若你想彻底消失,我不介意在此送你一程。 她的实力已在这残魄之上,哪管当初饕餮是否假意归顺,又是否暗藏祸胎,总归时至今日,谁的拳头更硬,谁便有话语权。 眼看封印将要合拢,饕餮已是笼中困兽,却在此时,那张狰狞的兽脸上竟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它的嘴角向两侧勾起,露出一口尖利的牙,嘿嘿有声:莫太自以为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玉潋心眉头微蹙,心口陡然激跳数下,便听得耳后突起破空之声,镜虚魂骸扭曲幻化,竟作一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其神貌,竟是万年之前,玄月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47章 玉潋心双肩一颤, 体内气机紊乱。 坐在她对面时刻注意着她动向阙清云第一时间发觉异样,随即神识下沉,循着两人相触手掌, 探入对方体内, 向识海迈进。 灵气隐有失控迹象,于玉潋心丹田之中激烈碰撞,部分外溢灵气冲击经脉, 若不及时阻止,则有走火入魔风险。 阙清云御气镇压, 顺着经脉梳理汹涌灵流, 直将玉潋心体内气息理顺,这才沿经络向上,触及识海外白蒙蒙雾团。 她继续向前, 拨开云雾, 可随即却被一层古怪灵流所阻。 她手可以从灵流之间穿过,但神识会出现短暂晕眩,若要强行越过这层灵流,恐怕会对她神识造成一定不可预知影响。 这层防备她入侵灵流绝非玉潋心所设,由此可见, 玉潋心多半在与魂骸交锋之中落得下风。 阙清云心急之下,半分犹豫也无,径直挺身一跃,神识便自灵流中穿过。 视野豁然开朗, 远山绿水,天高云阔。 清风吹过梅树枝梢,拂落枝头堆积细雪,几簇零散雪花没进白茫茫雪地, 映照天边柔软阳光。 天玄山上终日积雪,气候寒凉,宫宇楼阁之上都笼着一层银白。 而院墙之下,那棵梅树枝梢斜伸出墙角数尺,几朵寒梅凌风而放,整个院落都充溢着清冽淡雅梅香。 阙清云立在院中,神情恍惚。 辅一低头,瞧见小池冻结冰面中映照出一张似曾相识脸孔。 一身素净白衣,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顶玉冠立于发顶,两缕鬓发垂于衣襟,衣领袖口以银丝绣有暗纹。 两耳垂悬淡青色耳坠,材质稀有昂贵,腰间一枚古朴精致玉环,衬得其人姿态清傲,又雍容华贵。 正是万年以前,曾一统天地,为凡界之尊仙门圣主,夜轻云。 她眉头轻蹙,翻开手腕,衣袖顺势滑落,却见两腕之间空空如也,并无缘定此生红绳。 愣怔间,思绪回转,意识苏醒前记忆渐渐远去。 她望着天边云,与地上雪,还有周围宫阁楼宇,所有熟悉之景,很快回想起眼下是哪一天。 此前数年,她一直在暗室闭关,以冲击大乘境瓶颈。 期间做了个漫长梦,梦到万年以后,百代轮回,她与一人恩怨交杂,纠缠不休,已至道心动荡,险些走火入魔。 好在最后关头,她从梦魇中抽离,顺利突破。 出关之后,于院中驻足赏景,一时间竟晃了心神,又想起梦中之景。 不知何故徒惹愁思,心间隐隐作痛,好像无意间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 可细想,那梦里景象越来越模糊,渐渐就记不得了。 她轻拢衣摆,迈开步子朝院外去。 圆形拱门两侧立着值守天玄弟子,见夜轻云来,纷纷拱手下拜,夜轻云驻足,问道:月心现在何处? 守门小弟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宗主,大师姐下山历练,尚未归宗。 这玄月心一天天,不好好修炼,仗着自己天赋不错,竟想着争勇斗狠,隔三差五就往山下跑,挑战当世名流。 虽然年纪轻轻已是小有名气,可在夜轻云看来,那孩子心浮气躁,如此下去,对修行大有害处,待她回来,必得好好训导说教。 夜轻云叹了口气,本已迈出小院步子无端止住,又转头往屋里走,同时对身侧弟子吩咐:唤莫长老来书房议事。 弟子领命退下,夜轻云则回到小楼,步入书房之中。 桌上摆着一副画,画上之人执剑而立,眉目清寒,气质如若窗外寒梅,冷厉孤傲,又优雅清高,衣摆随风而动,仿若降世之谪仙。 笔墨散散放置一旁,七零八落,墨迹已干。 是有人一时兴起,挥毫泼墨,待得画成,便潇洒离去,甚至懒得收拾桌上烂摊子。 也或许,那人不料她这时出关,所以在书房中折腾起来十分大胆,甚至画也不藏,如此大大咧咧,生怕不被人瞧见。 夜轻云眉目温和,听得院外响起来人脚步,便随手将这画卷起,放入一旁藏纳珍品墨宝之中。 听得屋门轻启,来人却不是莫无法长老。 只见眼前掠过一道红芒,一个身娇体软纤影已没入她臂弯。 来人形貌娇俏,卧在阙清云怀中甜甜唤了声师尊,灵动双眼悄悄觑向阙清云身后藏画书架,嘴角笑容清甜又隐约有几分洋洋自得。 可看清那人眉目,夜轻云心底却倏然一颤,没由来悸痛。 这陌生情绪来得突然,以至于她没像往常一样顺势搂住对方腰肢,只僵立着,过了许久,屋外急急行来脚步声将她惊醒,令她下意识推了玄月心。 为师请了莫长老来书房议事,你且先出去一会儿。夜轻云转开脸,不看玄月心眼睛。 未见身侧之人眸光猝然落寞。 良久,莫无法长老已至书房门口,她才轻轻嗯了声,算作答复。 其声落下,她转身向外,与入室莫无法擦身而过。 夜轻云再回首,那红衣之人已消失于门后。 玉潋心后背蹿起一股恶寒,手腕一旋,剑刃翻转,刺向身后。 但其出招章法似已被身后之人看穿,玄月心微虚着眼,眸心藏纳冷芒,面上显露轻蔑之态,从容推握玉潋心手肘,将这一剑抵在寸许之外。 她掌心一震,玉潋心胳膊受力,身体旋转后退,足尖点过封印,半悬于空,脸色沉重地望着不远处那张与自己颇为神似脸孔。 同样是一身红衣,眉目绝艳,神态肆意张狂,容貌也有八成相像。 若不知内情,说这二人是姐妹,也断不会令人起疑。 封印在玉潋心脚下闭合,除却眼前之人,另外三大魂骸都已被禁锢在封印之中,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你太天真了。 顶着玄月心模样人轻狂地扬起唇角,神情极其傲慢,态度嚣张地与玉潋心凌空对峙,笑容轻佻地说道,莫不是真以为转世能替代原身? 轮回重生,魂魄经受洗礼,因每一世不同经历,人性情和思想都会发生改变,就算寻回了前世记忆,今世人与往世再像,也终究不完全一样。 玉潋心心觉不妙,但急于出手反而露怯,她倒也想看看,这心思诡谲魂骸口舌能翻出什么花来,大抵不过黑与白,诡辩之道,此邪物最是擅长。 她将神剑收于身后,眼中并无波澜,闻言扬眉浅笑,并不示弱地反唇相讥:我可以是玄月心,但你绝不可能是我,玩些障眼法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她拥有全部属于玄月心记忆,所以只要她愿意,她就是玄月心。 再者,她就是她,不必扮演任何人,更不用为了讨好阙清云刻意抹消这万年以来所有改变,再做那个对阙清云百依百顺玄月心。 玄月心却是一笑,微偏着头,眼中流露出些许好笑与怜悯之色,缓缓开口:当真是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也不自知,你以为,夜轻云执念到底为何? 玉潋心眉梢轻颤,不等她辩驳,玄月心便进而说道:她执念,是我。 她陪你玩百代轮回把戏,不过是想将你哄顺之后解除禁咒,如此,以魂骸为基,可唤醒我,令我苏醒,重塑肉身。 分卷(87) 如若不然,为何我魂魄会从沉寂之中醒来,在今日这般关键时刻与你对峙?是轻云,她一直在为我创造机会。 这番话,她说得轻松,胜利在望愉悦不加遮掩,似乎她等待与玉潋心交锋这一天已经很久,很迫不及待。 只要玉潋心魂魄消失,她甚至不叫取而代之,玉潋心才是后来者,于她而言,这一切行动与筹谋,不过是为了取回本属于自己东西罢了。 荒谬。 玉潋心终于开口,吐出这两个字,神态间并无半分动摇,但眼神比之刚才更冷,更锋利,不掩轻蔑之色。 玄月心半阖双眼,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往下说。 且不说你不过是一缕残魄,从你放弃肉身,自甘以禁咒束缚魂躯,异化为魂骸之日起,你便不再是玄月心了。 就算你还保留着玄月心残识,那也只是一种假象,自欺欺人罢了。 玉潋心两眼清明,寸步不让地与玄月心对视,一个惑乱人心邪魔,有甚资格在这里高谈阔论,开口闭口皆是夜轻云?你甚至不配言及师尊姓名! 这般张狂不羁态度,反倒将了玄月心一军。 呵 玄月心低声笑了,早有对策,遂道:既然你如此笃定,不若我们打个赌如何?若你赢了,我甘心抹去魂骸内残识,就此为你所用,如若不然 好啊。 玄月心话未说完,玉潋心便一口答应。 此举实在出乎玄月心意料,她不由愣了愣,原已组织好言语竟被硬生生打断。 玉潋心轻挑眉梢,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答应你条件,不是为了试探师尊,不过要叫你明白,你所作所为都是痴心妄想! 阙清云是阙清云,就像她已不完全是玄月心,阙清云也不再是当初夜轻云了。 已故之人,就该有已故之人本分,哪怕是她前世,她也一视同仁。 棺材板盖严实了,别再出来搅风搅雨,闹得人心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薛定谔的双更。 我健身房的课程十号就结束了,减肥卓有成效,身体也调理得差不多了,最近精力还行,心情也不错,十号之后码字时间应该更有盈余,打算八月结文,但还有一半的内容要写,所以我得日万了,姐妹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racoli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 3个;蒂芙尼 2个;52230465、夺宝小慕、涼冰紅茶、百岫嶙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铜飞鱼 25瓶;梦在江之南 15瓶;晚觉 12瓶;段肆轻 11瓶;清酒、lune 10瓶;qwer、37990089、村桥南、涼冰紅茶、青 2瓶;旧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玄月心眸心掠过一抹幽光, 一时间竟难以成言。 许是玉潋心成竹在胸的模样给了她些许刺激,她渐渐收起嘴角笑意,神色微冷, 哼道:但愿你待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玉潋心不甘示弱, 针锋相对:借你吉言。 短短几句唇枪舌剑,竟使风向调转,自唤醒玄宫宫卫长曲言心的记忆以来, 玉潋心如今心境,确与往日大有不同。 更张狂, 更放肆, 却也不再束手束脚,变得更自在了。 她审视的眼神瞧得玄月心极其不适,遂一摆手, 不再多言。 不多时, 识海外围的灵流泛起波澜,玄月心扬起嘴角,挑衅地扫了眼玉潋心,好似在说:走着瞧。 后者视线落在空处,并未理会她的目光。 玉潋心眉头微蹙, 脸色有些沉重,倒不是她担心阙清云会受对方蛊惑,只是心忧不知这镜虚魂骸会使出怎样下三滥的手段。 倘使阙清云被她方才轻率的决定牵连,她又该如何破解如此困顿的局面? 阙清云的神识被镜虚禁锢, 玄月心早留了后手,就算玉潋心方才不答应她的条件,她也有九成的把握,逼迫玉潋心和她对赌。 这场赌局, 说是玄月心的执念也好,是镜虚魂骸的诡计也罢,所依仗的,不过是阙清云,亦或说,是被万年前幻境所蛊惑的夜轻云的态度。 玉潋心眼前缓缓出现一面镜子,映照出那时银装素裹的天玄山巅之景,与困在其中,游离百世的魂魄。 莫无法长老步入书房,将近几年宗内事务悉数禀报。 大到民生疾苦,东山西山各有几多变数,小到新拜入山门的几名弟子,谁人违反宗规,谁人又立奇功,皆一一禀述。 自夜轻云入密室闭关之后,宗内诸多要务都交由长老会代管。 长老们多是忧心家国天下为宗门着想的前辈,宗中琐事,不涉及特别重大的分歧,夜轻云并不过问。 听其人述职,晃眼便过两个时辰。 窗外天色渐晚,夜轻云摆手示意莫无法下去,后者拱手告退。 不多时,愈渐昏暗的书房中便只剩夜轻云一人倚窗而坐,望着窗外日暮之景,神色恍惚。 她像在发呆,又好像无知无觉地逃避着什么,右手轻扶着床沿,拇指焦躁不安地碾磨窗框,视线落于虚空之中,思绪纷乱无边。 这一坐又是半个时辰,远处银峰笼了层雾蒙蒙的暗色,边缘镶嵌金粉色泽的阳光,于昏暗冷肃的山野景象中,点缀出一线暖芒。 心绪渐渐平复,不由得轻声叹息,两指点着额心,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如此,似乎可减缓额间时隐时现的疼痛。 这次闭关虽大有裨益,也确实伤了身体。 彼时状况凶险,稍不注意,便会走火入魔,她如今不时感觉心神不宁,胸中焦躁难安,想必也是闭关时遗留的暗创,需清修不短时日,慢慢调养。 有弟子步入院中,挂上点燃火烛的灯笼,夜轻云方后知后觉,原来已到了掌灯时分。 她想起白日间受了冷落,被她随意找个由头谴走的玄月心,忽觉眉心隐痛。 心道自己所行不妥,遂拂袖起身,推门行出书房,沿途上山,果然在白雪皑皑的道路尽头,瞧见那一道艳丽的红裙。 树影深处,有一小亭,三层亭台之上,可见天边月色。 亭下四沿皆亮灯火,晚风吹拂,烛火跃动,在雪地上映出暖黄色的火光。 小楼上,红衣女子斜倚几侧,手边搁着几坛清酒,眼前案几上还摆着三五碟小菜,对坐一方空蒲团,像在等人。 许是等不到来人,她兀自开了一坛酒,倾坛倒酒入杯盏,自斟自饮,颊边泛着浅浅的红。 道路尽头显出一道白影,玄月心手中酒盏微顿,并不回头。 夜轻云在树影下立了片刻,目之所及,亭台小楼,倩影孤灯,格外寂寥萧索。 明明从未见过,却又觉似曾相识,她顿了半晌,步子终究没有迈出去,当夜风再吹过树林,枝叶摩挲,传来沙沙细响。 她便在此时转过身去,欲沿来时的小路回屋。 忽而,耳畔吹来一阵风,夹着泠泠琴音,与缥缈清丽的歌声。 她不由回头,便见那红衣之人左手捧着酒盏,右手执剑,起身在月色下起舞。 这剑势无半分凌冽锐气,卸下了一身铮铮傲骨与肃杀之气,剑势柔婉,伴随衣裙起伏,随风随舞姿而动,与小亭内外烛光相映,自成风.韵。 亭外忽的下起小雪,密密绵绵,洋洋洒洒,这些雪在风中轻旋舞动,好似片片鹅羽,落于矮树枝梢,散在亭外人瘦削的肩膀与柔顺的发间。 柔白的雪花遮蔽了人眼,那一抹朦胧的红衣,在模糊虚幻的视野中,更显风姿绰约。 当她恍惚的意识从迷惘中惊醒,她的脚步已踏上小亭前的石阶。 拾级而上,红衣之人模样愈渐清晰。 踏上楼阁最上一层,红绸飞扬,迎面抚过她的眉眼。 玄月心明眸皓齿,一双澄澈的眼眸中华光闪烁,好似藏了万顷星光。 师尊。女孩儿语调清婉,盈盈带笑。 与来人对视的瞬间,晦暗的天穹云开雾散,笼罩在她眼前的阴霾也霎时间不见影踪。 她笑容迭丽,眉目清雅,一身娟秀温良的气质,却好着红衣,于其恬淡雅致的妆容中平添几分娇艳。 不过双十年华,已是修为惊天,人间绝艳。 她明丽清隽的双眼素来只装得下一个人,当夜轻云现身楼阁之上,那星辉般灿烂的眸子便再也挪不开了。 夜轻云驻足,与玄月心对视片刻。 心神迷惘之际,不知如何说明来意,便听得那红衣女子笑意盈然,主动相邀:弟子从山下带回东冥氏的月泉佳酿,师尊可有兴致小酌一杯? 夜轻云便不必多言,缓行数步,坐于空置的蒲团之上,一碗清酒便适时送到她手边。 捧起杯盏,鼻间萦绕清冽醇和的酒香,夜轻云面上不显,但心中颇觉烦乱,方没话找话问了句:东冥氏?你此行竟还与东冥氏之人有所交集么? 玄月心伏在夜轻云身侧矮几上,闻言咯咯发笑:不过偷了他们几坛酒,那东冥氏的人竟不依不饶,追了弟子几条街。 谁能想到,这话竟出自当世第一名门正派,天玄宗大弟子之口。 这娇俏的语气洗去夜轻云心中疲乏之意,令她不由眉目柔和下来,轻摇酒盏,无奈叹息:这么大个人了,怎还学着偷酒?没规矩。 虽口中斥着徒儿没规矩,但她的语气并不严厉,玄月心自然知晓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无真正责怪之意,但她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弟子留了银钱,倒也算不得是偷。 那他们何故追你?夜轻云问。 因为这酒是给东冥氏太老爷过寿用的,他们不卖,但弟子从他们酒窖上边儿路过,闻着酒香,实在嘴馋,便顺了几坛。 强买强卖几如盗匪,却还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夜轻云莞尔一笑,执起手边玉箸便顺手敲了敲徒儿脑门:你倒还有理了。 玄月心笑嘻嘻,丝毫不以为耻,反倒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催着夜轻云道:师尊尝尝罢,您若尝过,必然能理解弟子爱酒之心。 夜轻云心中微叹,好在这酒是付过钱的,确也不能全算盗窃。 且东冥氏与天玄宗素来有怨,玄月心多半是故意为之,否则,谁会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酒窖去,还谎称路过? 遂不再计较,依言压着杯沿轻抿一口,酒香四溢,入口甘醇,不烈亦不辣,确是酒中佳酿,千载难逢。 玄月心小狗似的趴在桌边,下巴搁在手背上,两眼水盈盈明晃晃地瞧着夜轻云,一副邀功请赏的模样。 夜轻云被她逗笑,唇角轻扬,眉目温婉,温声评点:还不错。 那小姑娘立时两眼弯弯,两条纤细的柳眉向两侧舒展,一张五官精致迭丽的小脸儿落入夜轻云的眼帘,竟无端浮现出另一人的模样。 两张脸在眼前重回,夜轻云晃了晃神,脸色微变,眸光沉凝地转开视线,掩饰性地再饮了一口杯中之酒。 身旁却倏地伸来一只玉手,连着她的五指一块儿握住她的酒杯。 玄月心将那只握杯的手牵引至颌前,借着夜轻云的手轻抿一口酒,两眼盈盈然望着眼前之人,脸颊绯红,神情痴醉,好似喃喃自语地开口: 弟子近来妄念频生,难以自持,自师尊闭关之后,弟子日日夜夜无心修炼,茶饭不思,心说似入了魔怔,便下山历练,以求排解相思之苦。 可弟子高估了自己的心性与修养,离师尊越远,弟子心绪便愈烦乱,以至后来整日望着天玄山上的积雪出神,不知不觉便从山下回来。 未料师尊今日出关,但弟子一见师尊,方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如此便确认了心意,弟子心悦师尊日久,相思入骨,难以拔除。 她两眼灼灼,似飞蛾扑火,不管不顾。 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这勇气与信念,炽热得令人心软。 却也令人为难。 夜轻云眉头稍蹙,虽未挪开目光,但脸上清浅的笑容也一点点淡去,最后变得肃穆而沉重。 方才温馨的气氛悉数褪去,以玄月心之聪慧,自然早已料到夜轻云的态度,但她毫不退避地与之对视,不听到答案誓不罢休。 良久,夜轻云喟然轻叹。 月心,你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但会晚一点,十二点左右,冲鸭! 第149章 弟子没醉。玄月心执拗地说, 一双明亮的眼睛仍直愣愣地盯着夜轻云,神态执着,非要从对方口中听到确切的答复。 不论是接受, 还是拒绝, 她要明明白白的答案,绝不含糊。 夜轻云放下杯盏,重复方才之言, 只字不改:月心,你喝醉了。 玄月心眉头倏然拧起, 如何愿依。 她面色不善朝前微微倾身, 将与夜轻云的距离拉近,几乎贴近对方脸颊,呼吸间可嗅闻师尊身上薄薄的梅香。 与这林间草木芬芳相应, 可荡涤人心。 浅淡甘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夜轻云眉心稍蹙,欲略略退避些许,却被玄月心按住手腕,不允她逃。 弟子自然知晓自己唐突冒犯,但这心意绝无半分作假, 如此,便也望师尊给予同等的赤诚,是与非,都亲口说个明白。 她灼灼凝望着夜轻云, 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回头的决绝模样,冷静地说道:与其含糊不清地拉扯,弟子更愿听见师尊清清楚楚的拒绝, 如此方可彻底断了弟子的心思。 弟子这般大逆不道,师尊大可将弟子撵下山去,将弟子赶得远远的,此生再也不复相见,虽眼下残忍,却长痛不如短痛,师尊以为如何? 别人阐明心迹,都是劝说对方尝试接受自己,可玄月心开口闭口,竟是叫夜轻云莫要心软,即便拒绝也莫要含糊委婉。 她看得明白,想得深远,也知道以夜轻云的地位,她们两人的身份,前路晦暗,坎坷崎岖,只她一厢情愿,断无可能。 夜轻云眉头越皱越紧,她与玄月心师徒一场,即便她不思情爱,她们也还有师徒情分,她如何能对玄月心说得出那决绝伤人的话语? 分卷(88) 月心檀口微张,欲出言再劝。 可她话未出口,那人却恼羞成怒,竟倏然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试图亲吻她的嘴唇。 夜轻云脑袋一偏,躲开玄月心突如其来的吻,那双柔软的唇瓣便擦过她的嘴角,印上她的脸颊。 脑中瞬间空白,身体先于意识有了行动。 夜轻云用力推开玄月心,愤而起身,冷冷扔下一句:你且绝了心思,此事莫要再提。 言罢,拂袖而走,片刻不曾回头。 亭中留下玄月心一人,直至那道白衣身影消失于树影之后,她强撑的双肩方瘫软下去,浑身脱力地倚着桌沿,沉默着,望向天边月色。 这日之后,夜轻云好长时间未听人提起玄月心,她也刻意压着愁思,不主动探问玄月心的近况,那倔强的徒儿自然也不乐意在她眼前乱晃。 她忙于处理宗务,调养身体,时间匆匆而逝,晃眼便过去了大半年。 但有一日,她从院前路过,闻到一丝异样的药香,而后便见一小童端着药壶从旁边的院子出来,将药渣随手倒入院前树林中,端着空药罐就要从她面前经过。 夜轻云遂出言将之唤住。 那小童见是宗主大人当面,惊得一个趔趄,险些没将药罐抱稳。 他匆匆行至夜轻云跟前,欲要俯身下拜,夜轻云摆了摆手,阻止他的动作。 而后兀自拿过他手中药壶,置于鼻间轻嗅,判断这壶中之药乃补气养身之效,便问:此药给谁用的? 那小童不敢不答:回禀宗主,是大师姐。 月心?夜轻云皱起眉头,脸色严肃,她生病了? 修仙之人,断五谷,觅仙缘,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脱胎换骨,除非受了严重的内伤,否则轻易不会生病。 便是偶感风寒,也只需纳气修炼,蕴养身体,何须用药养身? 童子自不明白为何大师姐身体抱恙,作为其师的宗主竟不知晓,可他不敢多问,只得据实以答。 大师姐身子不好已有些时日了,听其所言似是数月前下寒潭修炼,纳了凉气,故而抱恙,说是养些时日便好,但这药已去了三副,弟子今日看着,大师姐的脸色似又差了许多。 夜轻云眉头皱得更紧,又问了童子玄月心何时下的寒潭,具体用了些什么药,维持这般体虚之态已有多久。 那童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一一答完,已是满头大汗。 好在夜轻云没有耽搁太久,问完关键便放他离去,童子行出数步,再回头时,那白衣之人早已不见影踪。 他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心下奇怪,却也不敢久留,遂眼观鼻,鼻观心,抱着药罐匆匆走开。 小楼屋中,玄月心半卧于榻,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轻衫,背后垫了个柔软的枕头,手里则捧着本天玄剑诀,孜孜不倦地翻阅。 这本小册子里书写的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所学剑势也大都由此衍化而来,是天玄宗众多高深功法中,最为基础的书册。 亦是夜轻云教她练剑,给她看的第一本剑诀。 这本书她时常翻阅,纸张早已泛黄,后来为了妥善保存,她将此书放入玉匣之中珍藏,自己平日里翻看的,都是后来重新誊抄的。 近来身子骨越来越差,宗医瞧了也诊不出毛病,不知出于何种心境,她又将这册子翻找出来,一页页细看。 不觉间便入了神,往日敏锐的五感如今被平白削弱,竟未觉察屋外立了道人影,沉默地瞧了她许久。 倏尔,听得屋门敲响之声,她心道不知哪个童子又来叨扰,遂不耐地合上书页,抬头看向门侧。 却蓦地愣住。 夜轻云长身立于屋外,一身素净白袍,衣摆随风轻晃。 玄月心倏然惊醒,惊慌之下,手忙脚乱,下意识将剑诀藏于身后。 夜轻云敲了门,而后缓步进屋,未将她的小动作戳破。 在屋中寻了张离床尚有数步的椅子坐下,问她:后山寒潭乃宗内禁地,修为不及洞虚境,下寒潭极易伤身,何故不顾宗规,要擅入寒潭? 后山禁地虽是大能修炼之所,但以玄月心在宗内的身份,她执意要去,宗内长老也不会太过苛责。 先还以为师尊突然造访,见她这般情状,多少该关心慰问几句,岂料听来竟是这般言语。 玄月心蓦地沉了脸,寒着声道:师尊特地来见弟子,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么? 自然不是。夜轻云眉头稍蹙,复道,寒潭寒气极为霸道,非寻常药石可以医治,你既身体抱恙,何不来寻为师? 寒气虽然凶狠,但有大乘境高手为其度气疗伤,这种程度的伤势,最多调养半个月,也能痊愈。 如何会像玄月心这般,拖个三两月,不仅没有治愈,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玄月心脸色更冷,转开脸去不与夜轻云对视,哼声道:弟子身体并无大碍,师尊不必介怀,若师尊要问弟子的罪,不如干脆将弟子赶下山去。 固执得像头牛,难以和平交流。 夜轻云平静地看向她的侧脸,良久,起身道:你既然那么想下山,本座便不留你。 玄月心蓦然回头,一脸震惊。 夜轻云连为师都不称,是不认她这个徒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吧,太晚了,明天多写一点 留评返小红包! 第150章 玄月心愣了许久, 半张着嘴,表情呆滞。 她满目震惊,半晌过后, 眼底倏然蓄起闪烁的泪光, 泪水潸然落下,委屈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开口想唤师尊,又为夜轻云的态度置气, 自作多情便罢,莫再为此颜面无存。 她胸中憋闷之至, 遂随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抓起身后的枕头,撒泼似的地朝夜轻云砸过去,同时愤声大喊:我立马收拾东西就走, 绝不碍你的眼! 枕头朝夜轻云迎面而来, 虽毫无杀伤之力,但那一声娇喝却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玄月心被气得狠了,什么都顾不上,说要收拾东西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哪怕体内寒气刺激筋骨,令她浑身刺痛, 她也面色不改地强撑着下地,飞快穿好衣服,胡乱拿了几件物什打成包裹,便要当着夜轻云的面离开小楼。 那白衣之人脚下挪了半步, 却又再迈出之前生生止住,玄月心无暇他顾,从夜轻云身侧行过,故意撞了下那人的肩,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哪怕她的不忿已表现得如此明显,夜轻云依然不发一言,任由她行出庭院,渐渐走远。 正如夜轻云所言,玄月心要下山,她不阻拦。 玄月心朝院门行去时还盼着夜轻云唤住她,只要师尊稍稍让步妥协,她便不再闹了。 夜轻云养育她那么多年,她仗着对方的宠爱行事肆无忌惮,养成这娇横的性子,如今,竟也算自食其果了。 越想越觉委屈,玄月心抹着泪往山下走,只觉双腿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重。 没由来被不平整的砖石绊了下,她踉跄着跌坐于地,肩上的包裹也跌出老远,里边儿零零散散几样东西摔得七零八落。 下意识往身后看,空荡荡的小路杳无人烟。 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淌,她双手掩面,禁不住失声痛哭。 除却牙牙学语的幼时,自她记事起,她便再也没哭过。 倒也并非全因她性格要强,亦或日子顺畅。 作为天玄宗宗主的亲传大弟子,是夜轻云亲手养大的孩子,哪怕她身世不明,无父无母,也没人胆敢说半句闲话。 但也因为她是夜轻云的亲传大弟子,她肩负的责任和压力远非寻常弟子可比,哪怕她年纪轻轻已有不俗修为,宗内的长老仍会拿她和夜轻云比较。 甚至有人说,她和年轻时的夜轻云颇为相像,夜轻云在她这个年纪,已是名扬四海如何如何。 她需得十分刻苦地修炼,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肆意轻松,背后下的苦功,淌的汗水,没人在意,反正落在别人眼里,终归不过一句天赋异禀。 修炼再苦,她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尽管她时常感到委屈,不甘心,皆因那人是夜轻云,除了憧憬与思慕,她心中再盛不下旁的心情。 可她飞蛾扑火,换不来对方一个侧目,而今她一意孤行,要离开天玄宗,夜轻云竟也没有一句挽留。 那人是她的天地与春秋,可她在对方眼中,却无足轻重。 从云端骤然跌入地底的落差,令她情绪动荡,悲伤落寞,难以接受。 她嚎啕大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阵阵发黑。 连日来受寒气折磨,心理和身体双重受创,早已不堪重负。 玄月心哭着哭着,倏然头晕目眩,哇的一声吐出一团暗红色的逆血,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落地时,从旁伸来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脑袋,令她免于磕碰。 夜轻云俯下.身去,手腕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女孩儿身子骨纤弱,抱在怀中竟如鸿羽,轻若无物。 她垂眸轻扫玄月心的眉目,但觉心绪繁复,林林总总乱作一团,理不出头绪来,便先搁置一旁,待这莽莽撞撞的徒儿伤好再说。 玄月心睁眼醒来,竟在自己的房间,周围安安静静,无人叨扰。 她体内盈着一股温热的灵气,熨烫五脏,这些时日以来,从未感到这般温暖舒适,不用说她也知道,这灵气是何人杰作。 窗户被风吹动,发出吱呀细响,室内燃着薄而淡的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眠。 她闭上眼,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那魂牵梦绕的白衣之人正坐在她的床边。 夜轻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昨夜急热已褪去了,方取了条干净的棉巾,细细擦拭她的脸颊。 师尊向来如此沉默,在意与否,关心与否,都不开口述说。 但这一举一动又都那么真切,始终还是对她好的。 虽未睁眼,可一行清泪情不自禁地淌下脸庞。 执帕之人动作微顿,凝眸片刻,无奈轻叹:旁的事情,先放一放,待你伤好再说。 玄月心却在此时睁眼,撑着胳膊起身,不由分说投入眼前之人怀抱,紧紧搂着夜轻云的腰。 她用力摇头,却一个字也不说,万千情绪梗在心口,吐不出来,亦咽不下去。 师尊。良久,玄月心方呜咽着开口,倘使你不是天玄宗的宗主,我也不是你的弟子,你会否愿成全弟子心意? 这话问得荒谬,天真得很,一个虚无的假设,此生也不能成真。 夜轻云听她说罢,却有片刻晃神。 眼前似有重重画面,她此前闭关之时做的梦再度浮现。 那张朦胧的脸孔愈渐清晰,与玄月心梨花带雨的脸庞相合,眉目肖似,却又截然不同。 眉心渐渐拧起,呼吸越来越沉。 夜轻云只觉眼花缭乱,视野之所及,光影闪烁不歇,时而真,时而假,就连玄月心直直凝望着她的那张脸孔,也不觉间变得陌生起来。 冥冥中有种直觉,她若贸然开口,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会因此改变。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无法判断眼下所处,究竟是一场还未虚妄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场景。 无端的异样感将她拉进扭曲的漩涡,心神在漩涡中翻搅,五脏同时揪痛,额间也落下一滴冷汗。 便在她神思动荡,体内气机紊乱,将要走火入魔之际,她瞧见玄月心腰间一枚玉佩。 这玉佩不知何时出现在哪儿,颇为突兀,又似在情理之中。 那是阴阳鱼的一半,墨色,其上刻月心二字,它应该还有另外一半,那白色的半块在何人手中? 答案已呼之欲出。 额心猝然针扎似的疼痛。 她推开玄月心,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抓过玉佩,将其握在手中,神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冷肃。 种种异样彼此交错,终于破除魔障,令她找回自我。 镜虚魂骸。她喃喃开口,眸中杀意迸现,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是我大意了。 当初为救玉潋心的性命,她以部分魂魄为代价换取镜虚魂骸出手,是以如今,镜虚魂骸在她的神识中重塑过往,细节之处辨不出真假,令她难分虚实。 玄月心先是一惊,而后表情慢慢变冷,一副麻木冷漠的姿态。 她脸上尚悬着两道泪痕,可神态间已无半分涩然,视线落在阙清云手中玉佩上,方恍然自己何处出了纰漏。 虽然被阙清云识破了幻象,但她依然冷静从容,眉目间不见惧色,语气平静地开口:不错,我是镜虚,但这个名字,本就是后人冠之于我,我原本,便是玄月心。 阙清云神色冷厉,闻言眉头皱起,眼中掠过一抹犹疑。 玄月心乘胜追击:当初入轮回的是我,留在天地之间,化作魂骸的也是我,师尊记挂弟子万年之久,如今弟子就在眼前,师尊何故竟是这般情态。 她露出无助委屈的神色,进而说道:是万年已过,师尊心中之人变了模样,再不是弟子了么? 师尊,你好狠的心啊。 阙清云心绪起伏,眼神阴晴不定。 照玄月心这话来说,竟是她移情别恋,有了新人负了旧人。 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妖邪之物最会攻心,且狠毒之至,话在玄月心口中,道理仁义都占全了,若她心防一破,此女便可趁势借题发挥,令她走火入魔。 阙清云冷面肃目,波澜不惊地说:万年以来,我与潋心同入轮回,她既已不是当初的玄月心,我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夜轻云。 就算你真是玄月心,你该去找的,是轮回之前的夜轻云,而非现在的我。 她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何况,你根本不是月心,不过一缕附着了月心神识的残魄,心思狠毒,妖言惑众,今日不除你,来日必成祸患! 说完,她不再犹豫,五指蜷曲收拢,将那半块阴阳鱼于掌间捏碎。 玉佩碎裂,幻境层层塌陷,玄月心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不阻止,也没有发疯。 她清朗明丽的双眼遥遥望着阙清云,眉目间隐现悲戚之色。 虚空像破碎的镜子,一片一片向下坠落,黑暗吞噬了玄月心的脸孔。 幽寂之中,似听得一声轻叹,那人语调落寞地说: 分卷(89) 终归,只是一场黄粱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二更 第151章 幻象破灭, 镜虚大受其创。 甚至不必玉潋心再出手,那镜像蹦碎之后,镜虚魂骸便径自化作一缕暗红色的魂火, 履行它此前与玉潋心对赌的承诺, 自行抹去了魂骸中的残识。 眼下,它只是一团没有心智的残魄,在玉潋心的识海中摇曳晃动。 先前令人胆战心惊的可怕气息不觉间已消匿无踪, 玉潋心立在魂火旁,一时间, 心情竟有些沉重, 颇多感慨郁结于心,竟难以成言。 一直以来对她颇有威胁的镜虚魂骸,总想着各种手段欲吞噬她的魂魄, 或许动机并非她起先猜测的贪婪和欲望。 玄月心的残识万年以来影响着它, 令它模糊了自我的界限,以为自己就是玄月心。 它施展的这些手段,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再见夜轻云。 倘使阙清云受其蛊惑,彻底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 那么它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它也可以更无所顾忌地将玉潋心从这具肉身中彻底驱逐。 但它始终还是在意夜轻云的,阙清云短暂成为了夜轻云, 一句话,就令它执念破碎,甘愿就此灰飞烟灭。 它生于禁咒之中,是邪恶之源, 坏得扭曲且偏执,私心极重。 可它又是可怜,无辜的。 它担负着玄月心的一缕执念,在天地之间上下求索,如今方得解脱。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如尘如烟,不必再梗于心尖,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玉潋心拂袖轻扫,那魂火便摇曳着,卷入仙气结成的禁阵之中。 封印内传来一声嘶吼,饕餮愤怒不甘地咆哮着,双手紧握成拳,奋力敲击封印凝结的壁垒,试图从困境中脱身。 可眼下,镜虚主动放弃抵抗,森罗态度顺服,唯剩一个震魂魂骸,根本不成气候,饕餮孤立无援,任它如何挣扎,都难逃被镇压的结局。 玉潋心盘膝而坐,两臂张开,朝某个方向轻轻招手。 一道白影从虚空中缓缓浮现,正是陷入昏迷,尚未醒来的阙清云。 她将阙清云的神识牵引至近前,探手与之交握,神识相融之时,也自然感应到阙清云的状况。 确认镜虚未做任何手脚,阙清云的神识一切正常,玉潋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瞧了眼正渐渐收紧的封印,想必不出半个时辰,这封印便能彻底将四大魂骸融为一体,抹去它们的残识,重新刻下属于她的魂印。 在此之前,她有一个大胆的设想。 玉潋心引导阙清云坐正,抬臂合掌,从各自神识中牵出一缕,并以念力驱策神识相融,结成一枚玄奥的印记。 这印记之中,既有玉潋心的气息,也融合了阙清云的神念。 饕餮的反抗越来越激烈,甚至将仙气结成的封印击出道道裂纹。 玉潋心却全神贯注刻画印结,半分心思也不分给它。 眼看封印表面的裂纹越来越深,那饕餮将要破开封印逃出来,却见一道金灿灿的魂印隔着乳白色的仙气,迎面朝它飞来,不偏不倚撞进它的额心。 饕餮魂火一颤,而后激烈挣扎反抗。 可那道魂印刻进魂火深处,渐渐剥夺了它的意识,平息了它躁动不安的怒火。 待得漆黑的魂火彻底平静下来,封印再度收缩,挤压着四朵不同颜色的魂骸之火,最先融合的是森罗和震魂,随后便是镜虚和饕餮。 当四朵魂火完全相融,便成了另一种颜色,金红相交,璀璨夺目。 但在魂骸之中,不仅有玉潋心的魂印,当仙气凝结,也没入魂骸之火,阙清云便被其气息惊动,睁眼醒来。 只是她意识还在恍惚之中,却感觉到自己的魂识与魂骸相连。 大惊之下,她倏然看向玉潋心,正待问询眼下是何状况。 后者却扬起唇角,露出盈盈然的浅笑,探手勾起她的下颌,声线魅惑地说道:一切如师尊所见,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呢? 你话未说完,玉潋心已倾身上前,封住阙清云的嘴唇。 浩瀚识海之中,潮雾涌动,时聚时散。 当阙清云的神识回到自己的肉身,同时也牵引了一部分金红魂火嵌入魂魄。 灼热的灵流熨烫四肢百骸,经络疏通,天地之间灵气汇聚,如洪流般涌入她的身体,霎时间便冲破桎梏。 灵台清明,浩然之气荡涤肺腑,转瞬间,已至一个崭新的境界。 融合的魂骸同时刻下两人的魂印,因此被一分为二,可独立存在的同时,也能受两人意念驱使再融为一处。 换言之,玉潋心将这魂火炼成了法宝,她和阙清云各掌一半。 玉潋心如此为她着想,还不允许她拒绝,先前话未出口,仅是她神色微动,被玉潋心察觉,那人便气势汹汹,非得她点头才肯罢休。 阙清云缓缓睁眼,与她双掌相合的玉潋心还在修炼。 仙宫大阵中的灵气不断朝其汇聚,越来越浓郁,其气息也不断向上攀升,隐有将要突破大乘境的趋势。 但修为到了这个层次,再往上便是一步一登天,哪怕玉潋心福缘深厚,也绝不轻松。 气机交叠,拔升到一定的程度便不再往上,最终还是止步于大乘境壁障之下,距离突破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将耗费多少时间,或许十年,或许百年,谁也说不清楚。 玉潋心气息渐渐稳固,随后又闭目将功法运转数个周天,这才睁开双眼,视野所及之处,阙清云正眉目柔和,微笑凝望着她。 恭喜,吾徒修为再有精进。 其声温婉,脉脉含情,玉潋心心口倏然一动,冲动之下陡然开口:弟子如今修为可是比师尊高了。 自她们来到玄宫,几番机缘落在身上,玉潋心的修为以一日千里形容亦不为过。 阙清云扬眉,点头承认:为师确已不及潋心。 虽然她在玉潋心的帮助之下成功突破洞虚境,但与已触及大乘境的玉潋心相比,的确还差了一个天地。 玉潋心神色雀跃,眼中闪烁耀眼精芒,倏尔起身,不由分说便扑进阙清云怀里。 阙清云不料她此举,神色略有惊讶,但双手已自然张开,牢牢将她接住。 那人伏在她怀中,不知想到什么,兴奋得脸颊通红,两眼放光,捧起她的脸就朝她嘴上啾啾啄了好几下。 唇角洇开绯红的唇印,为其疏冷的妆容平添几分潋滟。 阙清云洇红的唇角勾着浅浅的笑,眸若幽潭,深邃幽远,只短暂愣了一瞬,便猜到玉潋心心中所想,心中漾动之余,也颇为莞尔。 葱白的两指捏住玉潋心的鼻尖,左右轻轻摇晃,笑问:怎么这般高兴? 其话语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娇宠。 玉潋心双手捧着阙清云的脸颊,洋洋得意地翘起脑袋,眼泛奇光,笑吟吟地开口: 师尊早年间曾扬言天下,欲成其道侣者,需同时满足两个要求,其一年岁比师尊小,其二修为比师尊高。 阙清云但笑不语,玉潋心则更贴近几分,额心与阙清云相贴,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绵。 她胸口起伏,气息有些急,面泛酡红之色,竟是极罕见的紧张着,连阙清云一只手抚在她身后,悄悄替她顺气,她也未留意。 倒是阙清云一副泰然之色,对这小徒儿将要说出的话已有大概猜测。 比起玉潋心的紧张,她则更怡然自若,心悦的同时,也有些好笑,不由欣赏起玉潋心与往常大不一样的羞怯表情来。 玉潋心急急吸了一口气,深呼吸,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能成言,情急之下,她还一个字未说,便先低头吻上阙清云的唇舌。 此举再领后者惊讶,身前人小兽似的嗫咬她的嘴唇,贝齿磕在她的唇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痕。 那条急切而仓促地小舌探入口中,卷着她的舌头来回嬉戏,剥夺她的呼吸。 这人真是越来越无章法,也越来越任性激烈。 这念头才刚升起,玉潋心便不满她分心,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阙清云微微翘起唇角,眸心溢满温柔,也猜到这小徒弟这般莽撞,不过是掩饰内心的紧张。 她自然不会戳破玉潋心情急之下的不择手段,遂放任自己的心神,顺着对方的牵引渐渐沉迷,不多时,便意识恍惚,五感朦胧。 便在此时,温热的呼吸吹过她的耳廓,耳畔响起玉潋心干涩的嗓音: 弟子身无长物,愿以日月为聘,天地为媒,以一腔赤诚换与师尊两情相悦,师尊可愿与弟子结成道侣,今生今世,不负真心? 语调虔诚,说这话时,她停下亲吻,双手牢牢抱着阙清云的脖颈,脑袋埋入后者颈窝。 明明笃定了答案,却仍紧张到不敢去看阙清云的眼睛,更怕瞧见那双眼中面色通红的自己。 阙清云微微偏转视线,瞧见脸侧一只绯红的耳朵。 哪里有半点妖娆妩媚的姿态,更不是她以为的胆大包天。 在她面前,玉潋心永远纯粹真诚,初心不改。 她唇角扬着浅浅的微笑,左臂搂着玉潋心的腰肢,右手则轻抚对方肩后柔顺的青丝,俯首贴近那只红到滴血的耳朵,逗弄似的含住半侧,小声说: 为师自是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妹想到吧! 留评返小红包! 祝师尊和小徒弟长长久久! 完结撒花(bushi)! 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racoli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涼冰紅茶、牛牟哞、k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瑋瑋瑋 30瓶;kikikanli 28瓶;梦在江之南 20瓶;可爱因子1/n 15瓶;晚觉 12瓶;m_dsk、段肆轻、lune、巴萨不拿欧冠不改名 10瓶;37990089 5瓶;涼冰紅茶、夨卋 4瓶;qwer、青 2瓶;夜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2章 湿热的呼吸吹过耳廓, 原就绯红的耳朵更是红到剔透。 玉潋心被这一口气吹得浑身发软,两臂环着阙清云的脖子,埋在对方怀中扭扭捏捏不起来。 耳侧传来一声轻笑, 阙清云收紧臂弯, 右手抚过玉潋心耳后细嫩的肌肤,指腹轻按她精巧柔软的耳垂,微笑着说:这么害羞, 可是要被欺负的。 颇具磁性的嗓音撩拨着她的心跳,玉潋心面色通红地扬起上身, 轻推阙清云的肩膀, 令其半躺在地上。 自己则欺身上去,跨坐于女人腰间,双手捧起阙清云的脸, 忍着羞赧, 逞强似的,不怀好意地开口:那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阙清云挑了挑眉梢,清丽的双眼带着温婉柔和的浅笑,应道:尔敢? 玉潋心立马将答案付诸行动,双手压着阙清云的肩膀便俯身一吻, 轻轻嗫咬对方嘴唇,逼得阙清云一退再退。 奈何她被玉潋心压着,自是退不到哪里去,玉潋心尝了甜头, 渐渐忘却紧张,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师尊可别忘了,弟子如今修为已在师尊之上。 就差当着阙清云的面说自己随心随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岂有不敢的道理? 阙清云稍稍向后仰身,拉开与玉潋心的距离,闻言眸心微暗,唇边笑意不减,轻轻吐出一口气:是么? 见对方笑容挑衅,玉潋心也不甘示弱,两人四目相对,在这仙宫大阵之中,似有噼啪雷电之声凭空乍现。 却见阙清云低低一笑,主动将双手环上玉潋心的肩膀,下颌微扬,姿态优雅:修为高过为师,又如何呢? 嗓音低冷,像蒙了层薄薄的雾。 玉潋心两眼发直,霎时丢了三魂没了七魄,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阙清云一向疏冷高雅,身份也十分尊贵,明明被她压在身下,可这一身清高的傲骨和雍容的贵气仍令玉潋心止不住神魂颠倒。 她喉咙上下滑动,深吸一口气,稳住呼吸,重复十余次,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可胸中跃动的火苗越烧越旺,实令她双手无处安放,整颗心悬在半空,某种意念蠢蠢欲动。 她张了张嘴,可话未出声,身前人忽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何曾在师尊脸上见过如此鲜活的神色,玉潋心愣怔间,忽觉肩后双手微动,阙清云手腕下压,不轻不重点过她颈后.穴位,令她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玉潋心两眼微睁,不可置信。 随即眼前华光一闪,她与阙清云已调换方位,白裳铺散,叠在红裙之上,阙清云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长袖便轻盈扫过她的领口。 那清傲疏冷的女人眉间藏着浅浅的笑,玉指弹过玉潋心柔软的脸颊,盈然笑道:这一身修为,百无用处。 玉潋心眨眨眼,惊讶驳斥:师尊使诈! 阙清云竟然会使诈! 倒不如说,她的心思从来莫测。在这方面,玉潋心自认比之师尊,她的确还差着好长一段距离。 阙清云眉目温和,可语气却相当顽劣:情爱之事,也好比两军交战,攻城略地,自需智计齐出,兵不厌诈,潋心可记下了? 玉潋心哪里料到阙清云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目瞪口呆,无法反驳。 那白衣胜雪的女人,身有仙人之姿,神态舒朗而张扬,却轻拍玉潋心的脸颊,笑道:你现在后悔,也已迟了。 与其说是仙人,倒不如用山野贼匪形容她此刻的姿态。 玉潋心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可阙清云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大阵中腾起朦胧的雾气,遮蔽了阵中潋滟之景,玉潋心纤细的指节用力蜷曲,嵌入阙清云素净的衣衫。 她仰面望着渐渐显出重影,心里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以往她总能占据上风,是阙清云有意让着她,若其怀有欺负她的心思,真像这般正面交手,她根本没有占师尊便宜的机会。 不觉间,阙清云已解了她的穴道,但她浑身酥软,无法反抗,更遑论再与之争锋。 可她不甘心,遂歪了歪脑袋,竭尽全力咬住阙清云的肩膀。 这一口颇用了些力,在阙清云细白的肩上留下一圈青紫色的牙印。 对方吃痛,却并不气恼,甚至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像钩子似的抓挠玉潋心的心魂,青丝垂散,她两臂轻颤,不觉间松了口,微掀的眼睑下藏着一双雾蒙蒙的墨瞳,鼻翼翕动,唇间不禁溢出细软的轻哼。 分卷(90) 阵中灵气涌动,交错,气机相叠,聚拢,又缓缓散开。 第二日一早,方绝念来了钟楼,却在阵前被云庭禁卫拦住脚步,问其因由,却道两位仙师在仙宫大阵之中闭关,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方绝念皱起眉头,指着自己鼻尖,质问那两名拦下她的禁卫:我也是闲杂人等? 禁卫当真仔细端详她半晌,然后回答:界主大人吩咐了,如非二位仙师自行出关,任何人不得擅入大阵。 守门之人无论如何不肯放行,方绝念也拿他们没辙。 云庭禁卫只听从界主大人的命令,她一个宫卫统领,自然驱使他们不得。 无奈之下,只得放缓语气:倘使仙师出关,且代为转告,绝念来过,有要事相询。 禁卫点头答应,方绝念遂转身离去。 仙宫中云雾涌动,一晃数日,某时,一缕灿金色的阳光透过雾气照入大阵,玉潋心与阙清云双掌相合,气机交错的瞬间,化作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扩散。 霎时间,天清气朗,阵内浓雾消散一空,两人不约而同睁眼,相视一笑,颇为默契地起身,竟同时出手,与对方切磋。 彼此过了百招,玉潋心稍占上风,阙清云输其半招,结束后面有沉吟之色,似在琢磨方才交手那几样招式,可有精进改善之处。 忽听得身前人轻唤:师尊。 阙清云扬首,眼神示意玉潋心往下说。 今日应当是第九日了。 玉潋心双眼澄澈,缓步行至阙清云身旁,替其拨开肩头一缕细发,捋顺了,别到耳后。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纵使玄宫每日时辰比凡界中长,如此闭关清修,晃眼间,她们到玄宫竟已过去九日了。 换言之,明日时辰一到,她们就得离去。 否则将会引起玄宫内天规动荡,界法会降下天灾,强行将她们驱逐,届时,玄宫百姓必然遭受牵连,他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也将再次遭到破坏。 这得来不易的平静中也有玉潋心和阙清云一份功劳,她们自不会再亲手将其摧毁。 阙清云侧目看向一旁悬浮于寒潭上的定虚神珠,眼神中难得露出两分犹疑之色。 玉潋心自然明白阙清云在顾虑什么,她已做好了打算,此次离去,不会带走定虚神珠,此物将继续留在玄宫,镇压妖兽精魄,护佑玄宫百姓世代安乐。 再者,她已经借由此宝镇压了体内魂骸,自身实力也有保障,即便回到凡界,虽不说天下无敌,至少也可以横着走,不惧怕任何人的心机。 再留至宝在手,似乎也没有必要。 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阙清云,后者听罢,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喟叹中似藏着些许深意,但阙清云没有过多解释,只依其言点了点头,应道:既已想好了,便如此吧。 阙清云不愿细说,玉潋心便不多问,两人相携离开仙宫大阵,经廊前传送法阵回到钟楼。 刚踏上殿前青石阶,便见守门禁卫朝二人抱拳,其中一人开口:恭喜二位仙师出关,数日前方统领曾来此地,说有要事与二位相商。 玉潋心点头以示知晓,遂与阙清云一同步下台阶。 两人行至正街,远远便听见敲锣打鼓之声,见得一行迎亲的队伍从街头走来。 这当是玄宫恢复平静之后举行的第一场婚礼,虽然一切从简,但凑热闹的街坊不少,跟着队伍一路走来,竟也声势浩大。 玄宫的婚礼习俗和凡界不一样,新人不乘轿辇,却是骑马并行。 一条红绸系住男女双方手腕,那女孩儿笑容爽朗,姿态颇为飒爽。 她身边的男人个子修长,面上也始终带着一丝浅笑,身在人群之中,两眼却不离身旁之人。 玉潋心瞧着新郎似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便与阙清云一同退到路边,以免挡了这对新人的道。 队伍行过时,却有人认出她们,一个女孩儿遥遥朝她们招手,大喊仙师! 两人闻声望去,便见月盈小跑着来到近前,又在两步开外急急停步,克制守礼地朝她们躬身一拜,再抬头,小脸上满是崇拜。 月盈唐突,今日兄长和武螣的表姐结亲,两位仙师姐姐可愿赏脸喝杯喜酒?如若他们得到二位仙师姐姐的祝福,一定能获得幸福! 小姑娘一脸赤诚,热情开朗。 没想到参与这场婚礼的两位新人是月盈的哥哥和武螣的表姐,难怪那男人看着眼熟,原是早先曾见过一面。 玉潋心二人初来玄宫,便与这几个年轻人结缘,月盈热心相邀,她们自然不会拒绝。 遂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前走,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们行礼,越来越多的人认出玉潋心,倒令得她们渐渐成了人群瞩目的中心。 玉潋心不欲抢两个新人的风头,遂从路边小摊儿顺了两顶斗笠,随手扔下几个银钱,将斗笠戴上,遮了容貌,这才消停一些。 月盈旁观全程,咯咯直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更一章,明天继续双更,留评返小红包! 第153章 迎亲的队伍在城中绕行一圈, 敲锣打鼓地列队进了一方庭院,玉潋心二人立在门前一望,见厅内主持婚礼的长者旁还有几个相熟的面孔。 除了方栎和月盈, 竟连此前战事中受了伤的武螣也出席了这场婚礼。 不过因为他伤势颇重, 上半身缠满绷带,包得严严实实,一直裹到下巴, 如非有过几面之缘,玉潋心也很难认出他来。 武螣行动不便, 只能坐着轮椅, 远离人群。 方栎守在他身边,尽心尽力地照看。 玉潋心远远瞧了眼,并未上前问候武螣的伤势, 与阙清云寻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坐下, 观赏院中初开的繁花。 月盈邀请了玉潋心和阙清云来喝兄长的喜酒,自然也要负责将二人照看周到,她怀里抱了坛佳酿,要往院中去寻两位仙师,行出两步却被人唤住。 一回头, 便见宫卫统领方绝念朝她行来,向院子里使了个眼色,小声问她:小盈,方才见你带了两个人进来, 可是两位仙师出关了? 玉潋心和阙清云戴了斗笠,可唬过大多数的人眼睛,但方绝念对二人颇为熟悉,瞧见衣服, 便认了出来。 月盈驻足,点头回答:是两位仙师姐姐,刚刚在路上巧遇,我便顺势邀请她们来喝喜酒! 此事无甚好隐瞒的,虽然玉潋心和阙清云刻意藏了身份,为防无关之人叨扰,但方绝念与之相识,关系甚笃,月盈便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好。方绝念眉目舒展,忽然拿过月盈手中的酒坛,吩咐道,你去忙别的吧,两位仙师便交由我来照料。 月盈一愣,虽觉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便不坚持,依言答应。 玉潋心二人并肩坐在小池边,不知聊着什么,欢声笑语,好不乐哉。 池水中一条金红色的鲤鱼探出脑袋,拨了拨水面,吐出一串细小的泡沫,似惊觉远处有人来,便又倏然沉入池底,转瞬间消失不见。 阙清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扬首见是方绝念,便轻触玉潋心的肩膀,提醒她往身后看。 方统领。玉潋心扬眉浅笑,姿态随意地朝对方抬了抬下巴,便算打过招呼。 附近并无桌椅,方绝念便将酒坛随手放在地上,在玉潋心二人面前席地坐下,手腕一翻,取出三个酒盏,一字排开。 听说二位仙师是来喝喜酒的,那无美酒相伴怎么能行? 方绝念笑容爽朗,一掌拍开酒坛泥封,满上三杯清酒,先推一杯给玉潋心,再将第二杯递给阙清云,自己捧起最后一杯,起身向玉潋心二人躬身,诚恳道: 数年以前,绝念受恩于曲大人,生死不敢相忘,今日,又承玉仙师之情,护下玄宫,这杯酒,敬前辈,还请大人莫要拒绝。 方绝念如此郑重严肃,玉潋心也正了脸色。 遂与阙清云相视一笑,起身同方绝念对饮,只应一个字:好! 话音落下,方绝念竟猝然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再用力眨眼,眨去眼底湿润,直至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吐出一口气,又将酒盏满上,道:第二杯,敬二位,愿两位仙师和和美美。 这话听得顺耳,玉潋心的欣慰快意溢于言表,朝方绝念递去一个笑眼,赞赏对方懂事。 阙清云莞尔,神色间颇有几分无奈,但原本清冷的面容此刻因着眼角流淌的温润笑意显出不同往常的柔和,遂与玉潋心一同执杯,爽快饮下这杯饱含祝福的美酒。 这第三杯 方绝念再满上杯盏,话音稍顿,面上似显犹疑之态,但只须臾便定了心神,眼睫微抬,视线平静而坚定地看向玉潋心,开口道:是一个请求。 玉潋心二人意外,彼此对视一眼,不答应也未拒绝,只道:你且说说。 方绝念双手捧着酒盏,倏然双膝跪下,恭敬虔诚。 阙清云师徒为此大感惊讶,却也没去扶她,两人静坐池边,等着方绝念的下文。 便听得那人语气笃定地说道:若绝念所料不错,二位仙师不久之后,应当会离开玄宫。 玉潋心沉吟片刻,并不隐瞒:不错。 果然如此。 方绝念呼吸微沉,原还只是猜测,如今得到玉潋心的证实,她的心绪仍有些许起伏。 但决定早早就做下了,她并无半分犹豫,又道:恳请二位仙师带上绝念,让绝念到玄宫外去见见世面。 这一请求着实出乎玉潋心二人意料。 阙清云摇了摇头,将此事交由玉潋心自己做主,并不多言。 玉潋心则短暂思量片刻,斟酌着说:玄宫之外并不美好,凡界众生皆为利欲所困,阴险狡诈,杀机四伏,远没有此界安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暴尸荒野,如此,你也想去瞧瞧么? 是。方绝念没有丝毫犹疑,肯定地回答道,不论界外如何,绝念都愿一观,生死由天论,断不会给二位招惹麻烦。 便是身在玄宫,亦不安生,妖劫降世,早令她尝遍了世事无常之苦,对玉潋心所说的杀机四伏,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玉潋心叹息一声,再劝:需知凡界与玄宫时日不同,若你去了界外,兴许千年万年都不能还归此处,你在玄宫中所拥有的身份、地位,都将化作烟云,一去不返。 何况,你还有家人在此,就此舍下他们,永不再见,你也甘愿? 这话已说得明明白白,利弊都为她分析清楚,玉潋心并未一口否决她的请求,只希望她慎重考虑,不要因一时冲动,事后再追悔莫及。 方绝念遂躬身一拜:绝念已思量周全,身份地位、财帛珍宝皆不过身外之物,不足为惜。 至于家中长辈方绝念话音稍顿,片刻后叹息一声,绝念存了私心,方栎年纪虽小,但经此一事,应当成长不少,往后便只得将父母交由他来照料。 有些事,重于生死,绝念为从妖劫之下力保玄宫,已搏命二十余年,如今此界还归太平,除了孝敬父母,绝念已无多的用处,便该功成身退,寻求自我道义之路。 生养之恩,有方栎可替她来还,但玉潋心的知遇之恩,她却难以报答。 待这二人此次离去,可能这辈子都再难相见,故而,她情愿放下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追随玉潋心到界外去。 话已至此,不用再多说了。 玉潋心凝眸瞧她半晌,见其眉目坚毅,心思已定,便不再劝,只道:明日午时之前,玄堡关外向东五十里,对月崖相候。 对月崖,正是她们初来玄易界时,与方栎几人遭遇兽群的地方。 如此,便算应下方绝念的请求。 方绝念喜上眉梢,再拱手一拜,向玉潋心举杯,将那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此间将将商议妥当,便听得远处正院响起欢快的曲乐之声。 方绝念闻声回头,倏地想起什么,遂飞快抹去眼角湿润的泪迹,起身对玉潋心二人说:吉时到了,新郎新娘将要拜天地,二位仙师可要前去看看? 玉潋心笑笑,按下方才之事不提,转头明目张胆地朝阙清云抛去一个秋波:反正闲来无事,看看也好,或可沾沾喜气。 阙清云唇角微弯,任由对方牵起自己的手腕,与方绝念一块儿朝院前正厅去。 礼堂早已布置好了,厅内四处挂着红绸,梁上悬着红灯笼,周遭景象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玄宫内的习俗中并无男尊女卑的概念,女人可以在家中生儿育女,也可以入仕当官,上阵杀敌。 男人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 夫妻双方地位平等,没有嫁娶一说,故而只称结亲。 月氏和武家的长辈共同主持婚礼,两人一唱一和,念罢祝词,新人便要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敬四方。 周围欢声震天,礼乐齐鸣,众人皆拍手称赞,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礼罢,宾客陆续入座,婚宴开席,月盈的兄长月承与武螣的表姐琯舒相携而来,依次向各桌来客敬酒。 酒过三巡,月承便受不住了。 他是个读书人,身子骨比较弱,饮酒之后脸色陀红,走路一步三晃。 反观琯舒却是满面春风,笑意爽朗,替其夫挡了几杯酒,依然面不改色。 她在方绝念手下当值,战后刚刚提了宫卫长,前途颇为敞亮,又因常年习武,身强体健,便有人打趣,问她会否仗着一身武艺欺负她的新婚丈夫。 琯舒未开口辩解,已喝得迷迷糊糊的男人却上前一步,半扶着她的肩站稳,口齿不清地说:话不能这么讲,舒儿若要欺负我,我跑还来不及,怎会与她结亲? 我与舒儿感情甚笃,你们休要挑拨离间! 众人哈哈大笑,琯舒闹了个红脸,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拨了拨月承的胳膊,小声嗔他:你喝醉了,莫说胡话,到一旁歇着去! 男人嘴里喔了声,脚下步子却没动,琯舒再往前敬酒,他便自然抬步跟上。 他喝醉了酒,更显小儿心性,当真与琯舒形影不离,片刻都分开不得。 旁边瞧热闹的宾客便又是一阵哄笑。 玉潋心瞧着两人这般恩爱的模样,便扭头小声笑问阙清云:什么时候,师尊与弟子也举行一场这样的婚礼?倒也不用太铺张,只叫三两宾客,饮上几杯酒,岂不乐哉? 分卷(91)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 第154章 阙清云闻言看向身侧之人。 玉潋心左手撑着下颌, 眉目含笑,玉制酒盏在她指尖缓缓旋转。 她两眼中蕴着浅浅的水雾,其神态似朦胧, 似心醉, 可见方才那番话,并非一时兴起,是早已有了打算。 玉潋心自是晓得阙清云不爱招摇, 虽不避讳二人关系,也不喜大张旗鼓昭告天下, 徒惹烦扰。 所以她才特地说, 不用铺张,只请几个信得过的朋友,算是为二人结成道侣做个见证。 但她说完后, 却久未听得回答。 阙清云幽深的眼眸望进她的瞳孔, 眸子里似有连绵心绪,沉沉浮浮,没有尽头。 她依然猜不到阙清云所想,亦不知对方是否听出她话语中的试探之意。 纵然心中早做好了万分之一的预想,可这沉默依然令她失落。 胸中倏然充斥难以言喻的落寞, 玉潋心长睫微垂,掩去眸心漾开的愁思,一口饮下杯中酒,以遮掩突如其来的难过。 酒水尚未涌入愁肠, 便听得耳畔传来柔和低语:好啊,回凡界之后,若无旁事惊扰,我二人便寻个风景秀丽的去处, 请三两宾客,拜堂成亲罢。 玉潋心心头倏地一动,蓦然回首,见阙清云朝她低眸一笑,神态温婉,眉目明秀。 不知因何缘由,玉潋心竟忽然哽咽了。 她撇开脸去,若无其事地咽下喉头清酒,眨去眼底薄薄的雾气,皱着鼻子瓮声点头:好。 只这一字,还裹着淡淡的哭腔。 在其身后看不见的方位,阙清云喟然一叹。 虽不知玉潋心心中是否还对万年前她不肯坦诚公开两人道侣关系一事耿耿于怀,但阙清云却还记得当初的误会,只因未能好好阐述心意,以至她们蹉跎至今。 这样的经历有一次便罢,此生再不愿重蹈覆辙。 她主动伸手,握住玉潋心轻置桌旁的皓腕,指腹循着掌纹向上摸索,嵌入对方指缝。 遂缓缓收紧五指,轻轻一握。 玉潋心心绪已然平复,觉察她的动作,便回过头来,眼角还残余浅浅晕红,若不细瞧,难以发现她方才心情的波动。 阙清云愈觉怜爱,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替玉潋心斟满酒水,而后举杯,与之轻轻一碰,笑道:这酒确是佳酿,不多饮两杯,来日离去,岂不可惜? 玉潋心淡淡扫她一眼,哼声:师尊若喜欢这酒,让绝念多备几坛,带走便是。 这是在为阙清云方才短暂沉默,令她虚惊一场正置气呢。 阙清云眼角含笑,拿酒杯轻触玉潋心的鼻尖:潋心且饶了为师,莫再计较了罢。 玉潋心拿眼睛横她,偏头避开酒盏,小声回答:不饶,师尊下回必然还要戏弄弟子。 阙清云哑然失笑,一语双关:怎就戏弄了?如何戏弄呢? 好端端的话题突然被引到奇怪的方向去,玉潋心立马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前仙宫大阵内闭关修炼时的场景,顿时耳尖晕红,心跳也猝然乱了节奏。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衣冠禽兽!她咬牙切齿,以前怎不知师尊竟这般喜欢使坏?! 虽然压低了声,细若蚊吟,但以阙清云的耳力,字字句句都听得清。 她眼中笑意更甚,不过为防某人恼羞成怒,她还是故作不知,怡然自得地饮下杯中之酒。 方绝念被人拍了拍肩,遂收回落在玉潋心二人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的武岩。 对方手里拿着酒盏和一支盛酒的玉壶,来找方绝念喝酒。 方绝念举杯向他问好,遂各自饮去一杯酒。 见此人仍立在原处,将酒壶置于桌上,竟在其身侧坐了下来,面上似有几分踌躇之态,方绝念便问:武大人可有见教? 那个子挺拔的黑脸男人面露憨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借着几分酒意壮胆,顿了半息方道:方统领似是下月生辰,将满二十三岁了。 这年纪在玄宫不算小,寻常百姓十五六岁便可成家,今日结亲的两个晚辈,各自不过双十年华。 但修行之人,年岁高低并不要紧,武岩比之方绝念还大上几岁,其天赋也算不错,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已练成元婴。 虽比方绝念差了一截,但在整个玄宫,也是名列前茅的。 方绝念听来只觉一头雾水,不知武岩是何用意,但她性情爽直,不觉冒犯,点头应道:不错,不想武大人竟记得方某生辰。 武岩又一次深呼吸。 他每说一句话,都面有踟蹰之色,打了数遍腹稿,反复斟酌言语,生怕话说不当,就惹恼了眼前之人,故而一再于胸中演练。 好在方绝念并不着急,闲适地晃着酒盏,静等武岩的下文。 过了片刻,又听得其人小声问道:方统领如今已是事业有成,可考虑过何时成家? 这话问得方绝念愣了愣,她从未细想过这方面的问题,自然难以立即给出回答。 武岩见其不应,立时满头大汗,下意识握紧了指间的酒盏。 方绝念沉吟须臾,视线扫过武岩紧张的脸色,忽然福至心灵,觉出点什么,不由心直口快,当面问道:武大人心悦方某? 哪里料到方绝念这么大声捅破他的心思,周围似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武岩惊得背脊一挺,满脸尴尬。 但他好不容易寻见机会,又不愿就此放弃,遂抓耳挠腮地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有爱慕之心。 他其实两年前就已为方绝念在校场上的英姿吸引,但对方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他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且因天灾之故,玄宫无人有那谈情说爱的心思,这才一拖再拖,直至如今天灾消除,民生稳固,他才敢一表心意。 好在他肤色较深,就算脸都红透,也看不出来。 方绝念印证心中所想,不由蹙起眉头,面有为难之色。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觉自己方才唐突,原不该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这下倒是闹得双方都有点下不来台。 见武岩虽然紧张,但那双铜铃般晶亮的眼睛还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她就感觉有些头痛。 眼角余光扫过相谈甚欢的玉潋心和阙清云,思及自己将要离开玄宫,她叹了口气,遂讷然说道: 多谢武大人赏识,但方某暂且无暇考虑儿女私情,但请武大人另觅良缘,莫在方某身上浪费时间。 武岩听得一愣,勉强支撑胆气的酒意散了大半,脸上勉强堆起来的笑意也缓缓褪去。 见他沉默半晌不再出声,方绝念以为他已断了心思。 本想寻个由头起身离开,却忽的又听那人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倘使倘使方统领日后有了成家的打算,可愿考虑武某? 这人脾气倔,轴得像头牛。 两人私交算是不错,若直接拒绝,恐怕令武岩伤及自尊。 方绝念心思一转,便道:武大人,实不相瞒,方某对男人不感兴趣。 啊?武岩两眼一瞪,被这句话冲击得手足无措。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方绝念唯恐对方听不懂,又解释说,相比男人,方某更偏爱女子,就算要寻个伴儿,多半也会找个姑娘,就像玉仙师那样的。 人美心善还厉害。 她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这念头在心里过了一圈,竟然真觉得还不错。 武岩已呆若木鸡,瞪着一双眼睛神色木讷,方绝念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竟然不知是何意。 短短几句话在他耳边来回震鸣,等他回过神,方绝念已端着自己的酒盏不知去了何处。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未寻见方绝念,倒是瞧见桌对面一红一白两道倩丽的人影。 玉潋心抿了口酒,朝阙清云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小块花糕。 阙清云则端起跟前的酒壶,替玉潋心将空空的酒盏满上。 两人动作皆十分自然,这举手投足之间,眉目相触,眼波流转,与其说是师徒,则更像相伴已久的爱侣,身处喧闹的喜宴,却又与周围环境分隔开来,自成一道明丽的风景。 这武岩嘴角一颤。 想起方绝念方才那番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倏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唤醒知觉,令他清醒过来。 他起身,浑浑噩噩地离开酒宴,连酒杯和玉壶也弃在桌上。 武岩来去匆匆,周围喧闹,除了最近几个人,无人觉察他的异样。 玉潋心伸手要去拿刚倒好的酒,不料被阙清云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手背。 细白的肌肤上很快显出几行隐约的红印,玉潋心意外之余,还觉得莫名其妙,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她呢? 师尊?她眨了眨眼睫,目露疑惑,不解其意。 岂料阙清云竟从她手边夺走酒杯,一饮而尽,并状若无事云淡风轻地说道:自己喝自己倒,别跟没手没脚似的。 啊?玉潋心目瞪口呆,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阙清云对她的态度突然判若两人。 怎会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发小红包! 今天稍微耽搁了,明天会尽量早一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涼冰紅茶、kl 2个;木鱼声声骤、百岫嶙峋、蒂芙尼、云仙、夺宝小慕、m_dsk、52230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豆桂花糕 50瓶;放飞自我的憨批 25瓶;azyx、言蹊 20瓶;qwer 11瓶;关门放狗、vera、嘻嘻嘻嘻嘻 10瓶;御冶 9瓶;涼冰紅茶 8瓶;见习宇航员 7瓶;唯你初色、段肆轻 6瓶;an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玉潋心想弄清缘由, 阙清云却不搭理她。 不过,她倒也没有过多为难玉潋心,很快便还归平常。 见阙清云的确只是一时兴起, 玉潋心便将这异常行径归咎于阙清云心血来潮, 又逗她呢,遂不将其放在心上,依言自己满上一杯酒, 这事儿便轻轻揭过。 待喜宴结束,二人携手离开人群, 入云庭与三界之主再见一面, 并告知界主她们明日将要离去,这一面,算是辞行。 对此, 界主早有意料, 并不感到惊讶,也未出言挽留。 他再次为玉潋心阙清云二人替他找回定虚,护玄宫太平的仁义之举道谢,末了,倏地说道:请二位仙师稍候。 言罢, 便当着她们的面抬手掐诀,于空中勾画一枚晶蓝色的符文。 那符文须臾间凝结成印,被其托在掌心。 界主双手捧着符印,将之递给她们, 同时说道:仙师仁德,本座无以为报,遂以此印相赠,可驱凶辟邪, 有助于修炼。 阙清云言道谢过,遂将此物收下。 将符印纳入袖中储物袋,她的指尖自其光滑的表面抚过,眸中须臾掠过深思之色。 凝重的神态转瞬即逝,未令身旁之人觉察,二人遂辞别界主,经由主街的传送法阵来到玄堡。 战事结束之后,玄堡也换了一副面貌,伤员撤下战场,回主城养伤,城中不少青壮年的男女主动请缨,来前线开拓荒野,修建城墙。 短短数日,玄堡最外围的城墙向外又拓了十里,堡垒占地面积大幅增加,场地变得愈加开阔。 战场上余留的妖兽骸骨也算丰富的物资,可再度加工利用,如无战事,玄宫内的百姓将享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 玉潋心与阙清云两人并肩立在高高祭台之上,俯瞰玄堡中一片忙碌的景象,心中竟是一片难得的平静与祥和。 她们身旁便是倾天巨剑,底端剑脊处,密密麻麻刻着牺牲将士的姓名。 想必不久之后,城镇会重新回到这片荒芜的大地,百姓安居乐业,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戍边的将士可以回家,不再有人无故牺牲,也不需以血泪堆铸高墙,于天灾下艰难求生。 心头无端升起两分向往,曾几何时,玉潋心也仅仅希望能和阙清云双宿双栖,远离尘嚣,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可世事无常,百代轮回至今,夙愿仍未了结。 她渐渐能体谅阙清云,便是她自己,亦有许多身不由己。 她们此行回到凡界,想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如今避世般短暂的安宁始终只是一场幻梦。 那未曾回归的六大魂骸,还有神秘莫测的鬼蜮人心。 曾经结下的梁子不会因为时间推移就此和解,总会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们,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玉潋心喟然一叹,阙清云遂回眸看她。 两人未作交流,短暂的沉寂之后,玉潋心纵身跃下祭台,阙清云紧随其后,两人身化流光,只一刹那便行过天际,玄堡外劳作的将士似有所觉,抬眼看向天空。 见云层缓缓散开,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大地,将整个玄堡笼罩,仿佛天恩,沐下勃勃生机。 第二日,天还未亮,方绝念便独身一人离开城门。 遥望对月崖高耸入云的绝岸,似能透过层层虚空瞧见那山巅之上两道淑影。 方绝念一路疾行,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约定的地点,玉潋心二人早已候在崖上。 见她来了,她们便不再耽搁,三人一同启程,经通天巨树余留的深坑前往玄临界,由阙清云开启虚空之门。 空间扭转,形成一道丈许高的白色漩涡,内里向外透着奇光,苍凉浩瀚的气息随即涌入玄宫。 方绝念头一回见到这般奇景,神色间破显好奇,这漩涡便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阙清云抬头看了眼天色,眼下时辰尚早,距离完整的十日,应该还有三五个时辰。 时间,尚有余裕,却也不必停留。 我们走吧。她牵起玉潋心的手,向方绝念招呼一声,三人便先后迈入漩涡之中。 脚踏实地,天梯再显,三人立于乌黑的云层之上。 周围电闪雷鸣,声势浩大,不过好在,回程比来时顺利,这些雷光并不针对她们。 她们一步步迈下石阶,穿过乌云,天地从朦胧缓缓变得清晰,整个世界收入视野,三人却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色震惊。 玉潋心瞳孔微缩,以其定力,竟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秀美的细眉缓缓拧起,阙清云放眼望去,见得天地晦暗,云层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凡界大地。 分卷(92) 而那阴云之下,广阔大地上黑雾蒸腾,妖异邪诡。 有些地方,雾气竟成浓黑的墨色,被浓雾吞噬的土地一片荒凉,寸草不生。 竟是一副天灾降世,天地将倾的破败之景。 玄宫十日,人间百年。 这短短百年间,凡界内积压的业力竟浓稠至此,甚至已异化为妖物,开始明目张胆地蛊惑人心,破坏人世文明数万载的基业。 唯有方绝念在瞧见这般景象时未显震惊,她未见过凡界原来的样子,此前已从玉潋心口中得知凡界凶险,便自然而然将之与玄宫类比。 如今一见,倒觉得凡界毁坏的程度,还远不如前不久即将彻底毁灭的玄宫。 故而这一行三人中,这唯一一位外来客才是最冷静镇定的人。 短暂的震惊之后,玉潋心二人缓缓回神,彼此对视一眼,复摇头轻叹,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沿着天梯往下走。 距离地面越近,视野便越狭窄,但能见的景物也越清晰详尽。 她们脚下距离最近的地方,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因天梯不知落在何处,便也不晓得这片土地原先叫什么名字,归属哪个城池。 只能依照山川走势划分地形判断,她们还在大璩境内。 整个凡界,已然面目全非。 每往下走一步,玉潋心的心情都愈加沉重。 业力向四周扩散,靠近地面时,瞧着反倒不那么明显,没有先前在高出俯瞰人间时的震撼。 但雾气散去,凡界城池的景象便越清晰。 除了无处不在的妖魔,还有大片大片的浓烟,人性的堕落演变成最直接的掠夺,引发数不清的战火。 如今的凡界,处在一个人吃人的世道。 没有家国,没有章规,更没有仁义道德,比百年前手捧虚伪的高风亮节更血腥残酷。 她们越走越慢,待能彻底看清地面上一砖一瓦,便从高处一跃而下。 天梯在她们头顶上空缓缓分解,不多时,便彻底消失。 目之所及,是一处断壁残垣的村落,倒塌的房屋四周还燃着熊熊烈火,压在屋梁下的尸体都还鲜活。 想必不久之前,此地刚经历了一场未知的变故,灾难刚刚褪去,这村庄已毁坏殆尽。 这方绝念熟悉战场,见过数不清相类的景象,心神触动之际,不由得看向身侧,二位仙师,这村里可还有活人? 阙清云神色疏冷,沉默地摇了摇头,玉潋心则微微蹙眉,叹了口气:去看看罢。 哪怕万分之一,因距离较远,有人气息虚弱,她们无法感应,若走近些,可能探得更明晰。 她这样说,不过是宽慰之言。 方绝念心里明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神色晦暗地垂下眼睑。 她尝过战火的苦楚,方更能为这灾厄降临的不幸感同身受。 玉潋心拍了拍她的肩,未多说什么,率先踩着一地焦黑的泥石走进破败的村落。 阙清云与方绝念同时跟上,三人边往前走,边向四处张望,以期瞧见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生机。 但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便也更深更重,这一路行来,遍地残肢,血流成河。 鼻间充斥着极浓郁的血腥之气,在火焰的灼烧之下,混杂着刺鼻的浓烟和焦臭。 倒塌的房屋都已烧得只剩几根横梁,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活下来,的确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 神识漫过整个村庄,并未发现活口残留。 玉潋心无奈摇头,便道:这村子已是一片死地。 可她话音刚落,却听得百步开外传来虚弱的哭喊声,三人同时一惊,侧耳细听,果然有隐约哭声。 有人活着!方绝念惊喜出声,抬步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玉潋心二人对视,同时蹙眉,方才神识感应之下,确无活人,而那哭声传来之后,竟然当真隐约出现了一道生气。 如此情形十分诡异,但若能救一人,也是好的。 且去看看。玉潋心当机立断。 阙清云眸色浅淡地扫了眼声音来处,叹息道:只怕是水中月,镜中花。 她们快步横穿废墟,绕过一面烧黑的院墙,果然在墙角一片三角形的空地发现了活人。 妇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上皮肉被烈火灼得血肉模糊,怀里还抱着个已然死去的婴孩,正匍匐于地,哭得撕心裂肺。 那因灾而亡的婴孩,想必是她的孩子。 方绝念心生悲恸,欲上前搀扶,却被身旁探来一只手及时止住。 她意外回头,却见阙清云面色沉重,一旁玉潋心见得此举,便问:师尊可是有所发现? 阙清云手腕一翻,掌间一枚晶蓝色的符印熠熠生辉。 那光耀扫中不远处的妇人,却听得一声惨叫,而后便见其人身上涌出大量黑色浓烟。 原本伤心欲绝的妇人竟陡然间变了脸色,双目猩红,龇牙咧嘴,模样狰狞地扭下了怀中婴孩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 第156章 离开玄宫前获赠之物,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玉潋心三人同时朝后飞退,那妇人浑身包裹着浓烈的黑气,业力几乎化作实质, 纠缠在她身上, 丝丝缕缕涌入她的七窍,不断冲刷她的血肉筋骨。 她的身裂开一道道狰狞的血口,双眼充斥浓重的猩红, 已然不是活人姿态,被业力所化的邪魔夺舍操控, 化作一具行尸。 这肤色青紫的行尸手里还抓着婴孩头颅, 受业力之气影响,那颗脑袋忽然自己动了动,转过半圈, 朝不远处的三人咧嘴露出笑脸, 发出咯咯古怪的笑声。 婴孩的头上长出头发,和妇人的右手纠缠在一起,画面诡异,令方绝念毛骨悚然。 这样的怪物,她可从未见过。 怜悯之心荡然无存, 怪物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扑过来。 玉潋心迅速上前一步,将阙清云和方绝念护在身后,扬臂一扫,三根金红色的藤蔓立即拔地而起。 一根金藤卷住怪物的脚踝, 将其倒悬而起,另外两根则化作利剑,分别洞穿行尸和婴孩的脑袋。 怪物口中发出凄厉惨叫,红黑二色交杂的血块四散飞溅。 场面一片狼藉,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臭席卷而来,玉潋心三人再退,拂袖激起一道灵流,试图阻挡这极具腐蚀性和侵略性的邪气。 可未曾想,灵流与之相触,竟被邪气溶解,那团污秽之气来势不减,眼看就要泼到玉潋心身上。 倏然,阙清云按住她的肩膀,拖着她调换身形,同时将另一只手掌心灵印推出。 晶蓝之光大放,将邪气阻于数寸之外。 约莫过了十余息,那粘稠的气团才勉强散去,几步开外,方才那具行尸已化作一地烂泥,再无作恶的可能了。 此物最后释放的那道污秽邪气颇为古怪。玉潋心心有余悸,幸好阙清云留了心,否则被她邪气沾上,恐怕难以脱身。 阙清云胸口略略起伏,虽面色不改,眼中却余留少许惊慌,好在有惊无险,避开了那道污秽之气。 她平复气息,方接下玉潋心的话:既能被灵印驱散,想必是邪祟不洁之物,多半是由业力异变而来。 业力?方绝念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面有不解之色。 便是刚才天梯之上,你我所见笼罩大地的黑气。玉潋心言简意赅,眼中神色凝重,业力产自人心,杀孽与罪恶皆可助其增长,凡界这片天地,已是人间地狱。 方绝念似懂非懂,更震惊于人心竟然能催生出方才那样的怪物。 阙清云一刻不敢放下灵印,对玉潋心二人说道:虽然此地业力横生,但方才我们在天上时,吾观其地貌,业力分部并不均匀,想必其稀薄之处,还有正常的人类的存活。 玉潋心点头认同:师尊所言极是,我等便先离开此处,沿途找寻业力稀薄之所,也要尽快确认我们眼下所在的方位。 方绝念顿感自己无所作为,有些力不从心,不由黯然神伤,主动问道:二位仙师,可有什么是绝念帮得上忙的? 未料方绝念有此一问,玉潋心朝她笑了笑:不急,这天地异象,我二人尚不知晓缘由,亦觉无措,你初来乍到,难免困惑,只需依我二人之言行动,其他不必心忧。 闻言,方绝念顺从点头,不再强求。 玉潋心几人遂迅速离开这座荒败的村落,沿着山中小路往山外走。 途中还行经几个村庄,尚未走近,见田地间一片狼藉,便知村中大抵也遭了劫难,没有细查的必要了。 队伍中方绝念修为最低,也有分神境,在玉潋心和阙清云的助力之下,赶路非常迅速。 她们走了半日,已至村外,道路渐渐开阔,山脚下还有一条官家修筑的商道。 沿商路往前,当有城镇。 四周荒芜,杳无人烟,天色渐渐暗了,白日里光线本就昏暗,入夜之后更是四下漆黑。 玉潋心见方绝念力有些跟不上,便提议就地休整。 阙清云眉头稍皱,犹豫须臾,最后还是点了头。 三人在官道旁稍事歇息,方绝念盘膝坐下,开始打坐修炼,恢复力,玉潋心和阙清云则在旁为其护法,同时小声商议。 沿途行来,我们经过了三个村庄,皆无人生还。阙清云双手置于膝头,无奈叹息。 玉潋心捏了捏眉心,脸上亦是愁困之色:这灾劫不知由何而生,虽然我们离开之时凡界内已受业力影响,日渐堕落,却也远远不及如今这般景象。 她们在玄宫待了不过十日,界外堪堪百年而已,此前万年人心险恶所催生的业力,竟不足这百年间十分之一。 这百年之内,必有她们所料不及的变故发生。 凭空猜想无用,得找见幸存之人,方能了解这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阙清云仰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夜色之中,这浓墨似的天穹暗沉沉的,仿佛就压在她们头顶上,她心头异样的预感又再浓烈了几分。 从方才开始,她怀中的定虚灵印就在轻轻发颤,似乎不是一个良性的预兆。 今夜恐怕不平静。她脸色沉重,扫了眼默默调息的方绝念,压低声对玉潋心说,还是小心为妙。 玉潋心从善如流:弟子省得。 她将至大乘境修为,自身灵觉对天道天规与因果命数的感悟有所提升,已隐约触摸到几分玄奥,故而对阙清云所说的不平静也有朦胧的预感。 夜幕降临,天地之间阴气更甚,业力所化的邪魔也将更加猖獗。 玉潋心灵识散开,覆盖方圆十里,但周围凡有所异动,她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为身旁两人预警。 阙清云则在她们身侧布下数道驱邪的灵符,这些灵符与定虚符印有异曲同工之处,其威力虽远远不及定虚灵印,但胜在制作简便,使用起来不费灵气,也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之效。 尽管她们修为不低,但凡界之变如此严峻,其邪魔强到何种程度,她们一无所知,便也不敢托大,还是小心为上。 前半夜无风无浪,但子时刚过,天地间的气息便倏然一变。 玉潋心与阙清云同时睁眼,两人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凝重。 果然有变。 乌云遮蔽天空,半分月色也无,阴气最胜之时,地面开始渗出浓稠如墨的业力。 玉潋心毫不犹豫,立即开启镜虚秘境,将秘境范围压缩至十丈方圆,隔绝外界涌动不息的黑气。 阙清云布下的灵符也开始生效,亮起淡淡的金芒,金线向外延展,所过之处,结成一方阵法,阻截业力。 但二人脸色并不轻松,这地底深处的业力多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郁,水虽可灭火,可火势足够大的时候,也可以将水燃尽。 这些业力邪诡至极,且无孔不入,稍有疏忽,就可能一朝倾覆。 是以虽然暂时防住了这些业气,她们也不敢掉以轻心,更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小心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半个时辰之后,业力已凝成一片茫茫黑雾,视野所及不足百步,连神识也会受到影响,玉潋心无奈将警戒的范围缩小到一里方圆。 正如玉潋心二人所料,随着时间推移,夜色渐深,天地间的业力越来越浓。 子时过半,临近丑时。 玉潋心耳尖一颤,听见秘境之外传来异样的簌簌声。 她朝阙清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屏气凝息,叫醒打坐中的方绝念,令其小心待命。 方绝念睁开眼,便见雾气中走出一个怪物,也是一具行尸。 这行尸身上长着三个脑袋,四条胳膊,腿却瘸了一条,行走之时拖在地上,刮过草叶,方发出古怪的声响。 隔着秘境虚空,它未觉察十步开外的三个活人,一瘸一拐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这具行尸很快走远,但玉潋心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她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轻重缓急皆无定数,粗略猜测,不少于百具的行尸正在四周逡巡。 这些行尸身上卷着极浓郁的污秽之气,即便有定虚灵符在手,她们也不能保证在众多行尸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故而,她们眼下只能待在原地静观其变,贸然移动,很可能引起灵气外溢,将这些行尸惊动。 她们要熬过长夜,等待天亮,阴气溃散,这些行尸才会消失。 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刹缓慢而沉重。 玉潋心将秘境再缩小,只留下一丈长宽,勉强将三人罩在其中,以防行尸接触到秘境外围的界限,引发不可预料的变故。 可往往越担心什么,便越容易遭遇什么。 眼看丑时过半,忽从雾气中出现一道格巨大的行尸,这本就肥硕,看不出原本形貌怪物头上还顶着个断臂的女孩儿,两者相叠,高约三丈,径直朝玉潋心二人行来。 它那三尺长的脚掌盘结着扭曲的纹路,每一步落下,地面向下塌陷,形成寸许深的凹坑。 再往前五步,就能触碰秘境。 咚、咚、咚 行尸一步步行来,果然撞上秘境外沿。 便听得咚一声响,怪物震退两步,立即觉察了生人气息,两眼翻白,愤声咆哮。 其拳重如山,疯狂轰击秘境,玉潋心心惊肉跳,直觉告诉她这怪物多半能将秘境破开,她便立即做出决定:走! 阙清云随即扔出一道灵符,精准落在那行尸脚边,其一脚落下,踩在那灵符上,立时暴起一阵金光。 金光阻了行尸脚步,令其如同撞上一道铜墙,玉潋心便趁机擒住方绝念的衣领,与阙清云携手,飞快后撤。 分卷(93)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57章 玉潋心三人飞退之时, 那怪物已一脚踏破灵符,随后快步追了上来。 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它每踏出一步, 地面都会激烈震荡, 于其身后显出一长串凹陷的脚印。 其体型庞大,可行动却不迟缓,愤怒的咆哮声还激起周围零散行尸的反应, 一时间,十数行尸同时转向, 将玉潋心三人包围。 业气的浓度还在增长, 环境越来越恶劣。 玉潋心不敢撤去镜虚秘境,亦不愿同这些怪物缠斗,怪物的数量无法估测, 一旦被咬上缠住, 便是无休无止的战斗。 她一只手抓稳方绝念,脚下蹿起金藤,托着三人腾上高空。 镜虚秘境任玉潋心随意操控,跟随她们飞快移动。 随后,阙清云御剑而起, 速度拔升,玉潋心适时扔出骨鞭,卷住她的腰身,三人拧成一股绳, 化作流光,自行尸群中穿行而过。 那些行尸张牙舞爪地朝前飞扑,有些甚至高高跃起,伸长胳膊试图将她们拦住, 或捡了地上的石头朝她们扔去。 它们速度再快,也不及阙清云脚下的飞剑,三人一路疾行,暂时将那身形壮硕的凶物甩开。 可一路行来,茫茫黑雾之中,随处可见模样狰狞的怪物,刚甩开一头,转头就遇见一道竹竿似的细长人影。 那影子从雾气中渐渐显现全貌,竟也是一头异化的行尸,整个身体仿佛被外力拉扯变形,上身窄而长,肚子圆滚滚的,脑袋悬在空中,张嘴狞笑着要将她们一口吞没。 阙清云面色沉凝,御剑急转,剑身垂直拔升数丈,狂乱的气流冲击之下,玉潋心和方绝念险些被大力甩出去。 那怪物眼看到了嘴边的三个人突然拔高,怒而扬臂,像拍苍蝇似的,欲将她们扇落于地。 玉潋心遂全神贯注,片刻不敢分心,收紧骨鞭,牢牢绑在阙清云身上,以防再出现方才那样的变故。 被她擒在手中的方绝念则早已惊得不知所措,数不清的行尸在她们脚下蹿腾,成群结队地扑来,像极了玄宫中妖劫降临的场面。 倘使玉潋心不慎松了手,她从这高处掉下去,想必只一瞬间,就会被这些毫无人性的凶物撕成碎片! 抓稳了!阙清云向身后两人示警,随即一掐剑诀,刚刚拔高的剑势又陡然下坠,险而又险地从那怪物扬起的胳膊下方穿过。 阙清云善于御剑,其速度快如闪电,等怪物回身,早已追之不及了。 漫漫长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怪物并无理智,只靠本能驱策其行动,没有畏惧之心,故而疯癫偏执,就算身旁其他行尸被剑气斩成肉泥,它们前进的脚步也不会有片刻犹豫。 甩开一波,又会聚拢新的尸群,整整三个时辰,她们一直在空中高速飞行。 及至过了寅时,天边显出一道白光,黎明降临,大地复苏,天空由昏黑渐渐变得明亮。 日光穿过云层,充斥天地,照耀在这些丑陋狰狞的怪物身上,它们的动作因此变得迟缓,而后接二连三倒地不起,化为一具具伏尸。 业力从尸体上褪去,这些尸体便渐渐显出原来的样貌,有些已腐烂了,表皮溃败流脓,散着浓烈的恶臭,有些则分崩解体,散成一块块碎肉,抛置于路边,无人过问。 直到最后一头行尸倒伏于地,玉潋心三人才从灵剑上跃下,回到地面。 业力还未完全消散,镜虚秘境也未解除,落地之后,阙清云脸色发白,步子不稳,不由得晃了下。 身后适时伸来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同时一股暖流自其后背涌入经络,浸润她趋近干涸的经脉,飞快修复耗损。 天地间业力激增,灵气则变得极为稀薄,方才一路疾走,她无法从天地间抽调灵气补给自身,便只能依靠自身积累强撑。 尽管修为已至洞虚,连逃三个时辰,片刻不能松懈,对她的精力耗损极大,体内灵力也将消耗殆尽,短时间内难再御剑而行。 玉潋心将一部分灵气渡给阙清云,令其稍作休整,但长时间开启秘境,她的身体所承受的负荷也不轻松,刚刚那一场逃亡,当真惊险不已。 短短三个时辰,竟一天还要漫长,如此折腾下来,三人中实力保存最为完好的,却是未曾动手出力的方绝念。 她们落地之后并未在原地久留,玉潋心灵识探过方圆十里,寻了个附近水汽充沛的隐蔽去处,用灵符设阵,阻隔业力,这才收起镜虚秘境,同阙清云一块儿坐下调息。 方绝念终于能做点什么,遂兢兢业业为二人护法。 天未大亮之时,空气中灵气稀薄,难以取用,好在水中还蕴藏着大量水灵气,可经由功法炼化,纳为己用。 可水中同时也沾染了少许业力,将其剔去也需时间,调息的进度因此大大放缓。 直至卯时,云层散去些许,有淡金色的阳光照在山涧,业力纷纷退散,灵气才充盈一些。 玉潋心二人调息速度加快,又静坐两个时辰,总算恢复全盛的状态。 日头当空,树影微倾,已近巳时。 三人离开山涧,准备回到官道继续赶路,这时,玉潋心耳尖一颤,听得丛林间似有动静,便朝身旁两人使了个眼色。 阙清云与方绝念同时会意,侧身隐入林中树影,静候须臾,簌簌之声由远及近,时而伴着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重重枝叶掩映间,缓缓显出两道人影,这二人皆着青衣,手提佩剑,身上不见业气,倒有几分习武修道之人风骨。 其人气息不弱,行在左侧的中年男人应有分神境修为,跟在他身边的青年稍逊,约莫金丹境后期。 玉潋心和阙清云的灵识皆强过他们许多,可轻易隐藏气息不被对方发现,同时还能探听他们之间交谈的话语。 那年轻些的剑修脸色不甚好看,持剑拨开拦路的荆棘,抱怨般对身侧长辈说道:寻找业源有多凶险,门中那些老家伙怎会不知?却只派我师徒二人前来,简直欺人太甚! 宗门长老自有他们的考量,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被其唤作师父的男人面色平静地回答,似乎对长老们的抉择不以为意。 可那徒儿却不甘心,越说越是生气:什么考量?他们连驱邪杖都不肯借给师父,分明就是想要借刀杀人,巴不得师父死在外边儿! 不要胡说。 男人蹙眉轻斥,语气倒也不算严厉,这一带的业气虽重,但所化行尸不算太强,你我二人足以应付,何况眼下将至正午,正是业气最薄弱之时,不足为惧。 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业源,将其摧毁。 那位师父苦口婆心,徒弟尽管心中仍不服气,表面上却选择顺服,不再同其师争辩,只闷闷地答应一声。 两人飞快走过,果然不曾发现附近潜藏的三人。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不必交流,便已明确对方想法,遂朝方绝念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三人坠在这师徒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沿着蜿蜒山道行出数里,渐渐深入无人的荒林。 林间阴翳,树木参天,阳光难以穿透浓密的枝叶,抵达地面,故而林内光线昏暗,阴气渐盛。 林间聚着浓稠的黑雾,是没被阳光驱散业力。 空气中萦绕着潮湿的腥臭,地面上也陆续出现泛黄的兽骨,可见山中生灵,不论鱼虫走兽,也尽遭其难。 那师徒二人身上应当带有驱灾辟邪之物,业气蒸腾,却不近其身。 这种程度的业气,不必开启秘境,玉潋心三人人手一张灵符便已足够。 进入深山之后,那师父叮嘱其徒:小心一些,此地阴气极盛,正午时分都还具有如此浓郁的业气,想必业源就在附近。 徒弟点头答应,遂握紧剑柄,愈加小心。 师父自袖中取出一枚乳白色的珠子,这小珠散着浅浅光亮,忽明忽暗地闪烁,业力盛时,便闪烁得快,业力稀薄,其节奏也随之放缓。 及至林间一小块开阔之地,小珠倏然激烈闪烁。 师徒二人同时一惊,便见得四周地面翻卷,从地下探出好几只手来,试图抓住他们的脚踝。 其师反应迅速,立即抓住徒弟的衣领腾空跃起,同时一拂长袖,扔出两道黄色灵符。 灵符上金光闪烁,光耀照亮那几只手掌,有如赤炎触及薄雪,业气凝结的手掌迅速燃烧,很快便被清理干净。 师徒二人重新落地,尚未喘口气,便听得四周传来诡异的沙沙之声。 徒弟有些害怕,脸色隐约发白,师父却手握灵珠,面不改色地将其护于身后。 不多时,便见密林中走出几具行尸,白森森的一片,有的像人,有的像兽,粗略一观,当有不下十指之数。 师父眼瞳一缩,立即将灵珠交给徒弟,飞快吩咐:业源就在此处,你且细找一番,这些行尸便交给为师。 徒弟双手接过灵珠,不等其应声,其师已祭出法宝,划地结阵,将其护在阵中,自己则腾空跃起,拔剑出鞘,与那些行尸交上手来。 其徒面有慌张之色,捧着灵珠的手略略发抖,但见师父一剑斩灭两具行尸,身有金光护体,污秽之气不能近身,神勇之至,方心神大定,将自身灵气灌入灵珠,开始寻找业源。 业源不除,这些行尸就会不断出现。 师父在为他拖延时间,他自不能拖了师父的后腿。 林中战况激烈,那师父出招果决,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就将十余行尸悉数剿灭,正待回援其徒,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骇然失色,循声回头,便见得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干处平白长出一只手,擒住了他徒弟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会有二更,今天是不是很早! 第158章 在剖开的树干中间, 嵌着一枚漆黑的珠子,正源源不断向外散发业力,将那树干染成墨黑之色, 其暴露在空气中时, 整个树林业气的浓度霎时翻了一倍。 而他徒弟手中的乳白色灵珠正以极快的速度疯狂闪烁。 是业源之珠! 其人当机立断,回身劈出一道剑光,破空之声呼啸而过, 不偏不倚击中将那苍白的枯手。 唰的一声,黑气四溢, 从树干中探出的手臂齐根而断。 他携剑上前, 速度极快,一把拉住徒弟的胳膊,未有丝毫犹豫, 飞快后退。 业气溃散, 化作一蓬黑烟,转瞬又向内聚拢,成缕缕长蛇之状,闪电般追上他们,扑击面门, 试图钻入他们的七窍! 师父身上金光一震,业气受阻,退于数尺之外,未能得逞。 师徒二人翻滚着落地, 徒弟脖子上显出一圈灰青,清晰留下几道指印,如非其师及时出手,恐怕他的脖子已经被妖物扭断了。 是为师大意了, 此乃八品业源,恐怕需要合道境的前辈出手才能拔除。 师父冷声说道,随即召回护身法宝,将其置于徒弟手中,面色沉凝地吩咐,你且拿着此物,山中妖魔拿你莫可奈何,速回宗门求援! 徒弟闻言,大吃一惊,忙道:那师父呢? 其师冷静回答:为师在此盯着,此物已被惊动,我二人一走,必会偷偷转移,切不可让其跑了! 这徒弟先前很听师父的话,此时却格外固执,急急开口:师父也说这业源极难对付,此地凶险莫测,师父一人如何自保? 不若与弟子一同离去,就算它跑了,既然我们已经探知它的品级,下回便做足准备再来,何愁找不到它? 不行!业源多存在一日,方圆千里业气不散,不知又会有多少百姓感染魔病死于非命!其师一口回绝,并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让他速走,无需多言,速去! 那徒弟被推得一个踉跄,已至数步之外,业源之珠上空凝结出一道黑影,扭曲变形,化作一个三头六臂的丑陋行尸,咆哮着朝其师扑去。 这头行尸和之前那些喽啰完全不同,甚至还能驱使业力凝成刀剑,出手亦有招法,并非胡乱劈砍,其师与之交手数个来回,竟难分高下。 见得此景,徒弟心知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师父的忙,只能尽快赶回师门求援。 他猛一咬牙,转身飞快奔向山道,腾空跃起,手中剑锋一转,御剑离开深山。 再观那中年男子,正与行尸战得难解难分,这行尸不仅出招速度奇快,还力大无穷。 随着周围业力变浓,它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百招过后,刀剑相击,分神境的中年男人竟然被其刀刃挑飞。 男人向后翻腾,落地之时胸中一闷,五内俱焚,猩红的血已涌到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业源之珠乃业气聚生而成的邪物,品级低的,不具灵智,亦容易摧毁,但到了六品以上,就不再寻常。 譬如他眼前这枚业源之珠,不仅会设陷阱,还能习得所吞噬的生灵生前使用的招数,这三头六臂的怪物多半有其原身,且是个修为颇高的前辈。 而业气充溢的环境中,灵气稀薄至极,他体内灵气不断消耗,却无补给,越打越吃力,此消彼长之下,隐隐已有不敌之势。 那怪物一刀斩下,刀口逸散锋利的气劲,破空而来,他朝旁侧翻滚躲避,刀气擦着他的肩膀过去,斩下一片青色的碎布。 一招未尽,第二招便已至近前,其人艰难应对,每次剑刃与刀口碰撞,反震之力都令他肩膀激颤。 力量难以匹敌,便不由一退再退,退到最后,他的足跟抵上一根古木,后背撞击于树干之上,咚的一声闷响,再无退路! 迎面而来的刀锋直斩他的天灵,他一歪脑袋,那刀刮过他的耳廓,斩落半只耳朵。 猩红的血染红衣衫,其人却面不改色,空出的左手闪电般按住怪物的刀背,右手趁机持剑朝前一捅,将剑刃送入行尸的喉咙。 如此还未结束,行尸并非活物,要害与活人不同,只伤其喉,不能令其毙命。 他又断喝一声,将体内灵气注入宝剑,猛地朝上一挑,怪物其中一颗脑袋被他从中劈成两半。 乌黑的业气像血似的泉涌而出,扑了男人一脸。 随即,他便觉腹部遭到重击,撕裂般的痛楚涌遍四肢百骸。 他方才那一招竭尽全力,以致空门大露,怪物长伸一只手,以其指甲之锋利,竟如匕首捅进他的丹田! 他浑身抽搐,口中喷出逆血,气息飞快萎靡,眼前甚至出现了几道重影。 天地将倾,业源之珠待毁,他怎能就此死去? 男人紧咬牙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中怪物下腹,将其蹬得倒飞出去,落地竟还砸出一个丈许方圆的深坑。 与怪物拉开距离,他吃力地松了口气,飞快封住伤口附近穴关,勉强止住汹涌流淌的鲜血,随后捂着伤口艰难调息。 分卷(94) 见那行尸挣扎起身,又要朝他攻来。 他沉下脸,眼中掠过一缕寒芒,随即竟不退反进,也迎面朝其扑去。 及至近前,他脚步一踏,腾身跳起,踩着怪物的脑袋一跃而过,落地并无片刻停留,直奔业源之珠而去。 就算今日终有一死,他也必定要死得其所! 以自己分神境的修为,换七品业源之崩毁,稳赚不赔! 那业源之珠似也料到了他的打算,周围业气瞬间沸腾起来,一道道业气所化的乱流激烈涌动、碰撞,数不清的手掌从地下伸出,接二连三抓向他。 一方奋不顾身,披荆斩棘,视死如归。 另一方则手段尽出,竭力阻止他的脚步! 浓稠的业气化作实质,将短短数步的距离重重封锁。 他以肉身蛮横冲锋,护体灵气覆盖身体每个角落,将业气所化之壁垒撞得黑烟四蹿,竟当真破开千难万阻,来到业源之珠跟前。 随即,倾毕生之所学,一剑斩出。 业气自其身后疯狂反卷,化作数千刀剑,要将他捅成筛子。 其人后背空门大露,丝毫未想过防守,他这一剑落下,只有一个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然而,在其剑刃将要触及业源之珠的瞬间,一根金红之色的藤蔓凭空出现,倏然卷住他的身体,拽着他向右侧一扫,整个人腾挪数丈。 刀剑之雨同时落下,扑簌簌一阵声响,烟尘四溢,而他则正好脱离其笼罩范围,险而又险地捡回一命。 可这并非他要的结果! 何人捣乱?! 其人面有激怒之色,正待发作,却见一抹红影自其面前飞快掠过,刹那便至烟尘笼罩之所,拂袖一扫,尘沙尽去。 业源之珠觉察来人气息之强,自身身陷险境,竟激烈颤抖起来。 树干咔咔爆响,那珠子果然具有灵智,御业力将乌黑的树干捅穿,从另一侧飞旋出去,试图从玉潋心手中逃走。 玉潋心既已现身,岂会给它机会逃走?! 这阴暗的丛林虽是业源之珠的主场,但同样也适用于森罗魂骸之力。 她抬臂一招,数道金红藤蔓腾空而起,粗枝横扫,有如快刀,将方圆百丈之内的古树全部拦腰截断。 重重叠叠的阴翳树影从中破开一个窟窿,天光因此漏了下来,瞬间驱散林中大半业气。 业源之珠也因此直接暴露于暖金色的阳光之下,表面笼罩的黑雾淡去几层,实力大损,连奔行的速度也受到影响,变得迟缓下来。 另一道白衣人影现身于业源之珠逃跑的路径的之上,手中托着一枚晶蓝色的符印,光耀落在黑色珠子上,形成一圈枷锁,封住它的行动。 阙清云随即将提前制好的灵符祭出,拍在业源之珠上,灵符向下一卷,将业源包裹在符纸之中。 符印上的蓝光化作一圈气浪卷过树丛,霎时间,林中妖邪之气荡涤一空。 阙清云将被灵符封印的业源之珠纳入掌中,缓步行于玉潋心身侧,后者以眼神询问她可有受伤,她轻轻摇头,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随即又扫了眼呆坐在地,惊得愣怔出神的剑修,眼中笑意须臾间消失殆尽。 她神色淡漠,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二人有些困惑,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其声清冷,同外人交谈之时,她向来如此不近人情。 那剑修听得眼前女子之声,方如梦初醒,面露震惊之色,嘴唇微颤,不答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阻他摧毁业源之珠,且将之夺走,意欲何为? 后半句险些脱口而出,好在他理智尚存,险险忍住。 若这二人心有杀他之意,他毫无生还的可能,方才既然留手,还与他客套,或许可以交流。 玉潋心微微眯眼,觉得眼前这个剑修不太老实。 阙清云朝她摆了摆手,阻止她严刑问询的意图。 却在这时,方绝念手中拎着刚才逃走的青年人回来,另一只手中则擒着一支淬毒的羽箭,随手扔在地上,向玉潋心和阙清云禀报道:如二位仙师所料,山下早有埋伏。 他们同宗之人封了下山的路,摆明了是让他们来送死,这小徒儿无有防备往山下走,险些就被冷箭杀死。 其师自是认出那羽箭来处,顿时大受震撼,梗着脖子,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阙清云这时才缓缓开口:我三人此前隐居深山之中,已久不入世,也不便透露姓名,因山间突现业气,邪怪横生,方入世来寻其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涼冰紅茶、kl、木鱼声声骤、百岫嶙峋 2个;1025、lune、☆☆、摇漫、419300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w 40瓶;洛书、he即是正义 20瓶;41930010 13瓶;晚觉 12瓶;呆拉的小娇妻 10瓶;段肆轻 8瓶;羌蔓、唯你初色 6瓶;涼冰紅茶 4瓶;qwer、长河落日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9章 阙清云一番话言简意赅地阐明原委, 真假不论,至少措辞得体,表现出和平交流意愿, 一定程度上安抚了那剑修的情绪。 方绝念将其徒拎在手中, 没得玉潋心指示,便没松手的意思。 剑修踟蹰片刻,定了心神, 撑着伤体勉强起身,先抱拳向阙清云三人道谢, 并自报师门:在下云溪谷陈邱风, 多谢阁下仗义出手,救我师徒二人性命,在下感激不尽。 说完, 因腹部伤势严重, 他神色间隐现痛楚,倒了口气,方继续说道:不知阁下想知道什么?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还算识相,玉潋心淡淡扫了他一眼。 云溪谷,乃十大仙宗, 洞幽门之所在。 如此说来,她们眼下处在金州地界,距离玉州约有万里之遥,若要往听澜宗去, 需向西南行进,途中可经国都璩阳。 阙清云翻开手掌,将那枚被灵符封印的业源摊在掌中,并不拐弯抹角:吾闻尔唤此物业源, 这业源究竟为何物? 陈邱风一见阙清云掌心之物,脸色立即沉凝下来,叹息摇头: 业源乃业力积压凝结所成,吸收生灵之气为己用,达到六品可诞生灵智,阁下手中这枚,乃八品业源,当于一位合道境之修。 如此说来,这业源竟堪比活物?玉潋心面有意外之色,能修炼,有灵智,岂非天生地诞的邪魔? 不错。陈邱风肯定玉潋心的猜测,呼吸沉重地说道,诞生了灵智的业源,又以蛊惑人心、驱策行尸等种种途经制造杀戮,催生更多的业力,由此孵化新的业源。 被业力纠缠的百姓相当于染上了瘟疫,我们将之唤为魔病,其人将性情大变,弑杀成狂,甚至生食同族血肉。 方绝念听闻此言,霎时倒抽一口冷气,玉潋心则只蹙了蹙眉,未发表见解。 阙清云问他:既称之为病,可有医治之法? 法子是有,但是 陈邱风点了点头,但神态并不轻松,深吸一口气后才道,既为业力纠缠,则以驱邪之法救之,病情轻的,驱散业力后还能活命,可若叫邪祟吞噬了神魂 其人欲言又止,长叹一声:生灵之气耗损殆尽,肉躯魔变为行尸,就算祛除魔病,也难逃一死。 最令人痛心的莫过于,沾染魔病再到彻底尸变,前后不过月余。 寻常百姓染病之后难以得到及时救治,最后都以尸变为结局,要么残害同族,要么被同族杀死,且死后尸体若不焚毁,则会以行尸之态存在,继续作恶。 从大璩各州突现业障,再到业源之珠凝结,天下局势便急转直下。 最初只是少数几个人受到影响,初时神志不清,乱说胡话,或者情绪激躁,易怒多疑。 渐渐的,心中积压的怨气被业源蛊惑唤醒,便生歹念,从恶言恶语到拔刀杀人,最后理智尽失,沦为疯癫邪魔。 除却疯魔之态,其肉身无病痛表现,医者也查不出所以然来。 且此魔病初发之时,无人意识到它的严重性,仅作寻常的失心疯来看,待到后来,魔病如瘟疫般迅速传播,从一家一户,到一村一镇,直至遍布整个大璩。 等各宗各派的高手终于发现问题严峻,再扼制已来不及了。 业源已成规模,除了个别神光普照的圣洁之所,业气已蔓延到人世间每个角落。 就算没有染上魔病,但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足以影响心智的业力,被其激发歹恶之心。 遂天地间,战争四起,盗匪成群,人间在短短数年内,变作如今这番炼狱之景。 阙清云三人听罢,皆觉心头沉重。 魔病攻心,业气又由心而发,并不因其人是否修行而趋避。 反倒是修为越高之人,越能藏匿心中业气,手掌权能之人却无仁德善念,这天下之大势,可想而知。 玉潋心冷漠地勾起唇角,斜睨着眼前之人,哼笑道:那你又为何被同宗之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陈邱风脸色发白,似乎不愿回答。 宗内矛盾,在此种情形之下为旁人问起,很是令人痛心。 可在短暂沉默之后,他还是痛楚地叹息一声:具体缘由,在下并不知晓,可若说在下与同宗长老有甚矛盾,只得一件事。 陈邱风闭上眼,缓缓开口:在下主张修行者入世,肩负救民之责,行万里路,驱妖除魔。 而宗中长老则认为,修行者不与凡人相类,此界生灵生死与否,皆为天规天劫,命数所致,若宗门之人插手,干预凡人命数,则会引火烧身,最终万劫不复。 听得此言,玉潋心竟笑出声来,嗤嘲道:仙门中人果然惯会盘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地已至如此境况,他们竟还想着独善其身。 可不愧是十大仙宗,无灾无厄之时,凌驾于凡人之上,享众生膜拜与供奉,待得天劫降世,灾难临尘,他们便以修道者不涉尘俗为由避世不出。 由此可见,这片天地早在万年以前就已从根子里坏透了,那时的人心与今日的人心,有何不同? 这场仙门之人所谓的天劫并非突如其来,业力之灾早就降临世间,潜移默化篡改人心,天地灵气也因此日渐稀薄,凡界众生却无知无觉,还在纵容罪恶。 甚至可以说,这些仙家门人的贪婪与自私,是天灾帮凶,是万恶之源。 云溪谷在何处?阙清云忽然问道。 陈邱风愣了愣,不解对方意图,却还是如实回答:此去向东八百里。 玉潋心朝方绝念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手中所擒之人扔还陈邱风身侧,陈邱风接过徒弟,再抬首,方才立在眼前的三位高手已去无影踪。 云溪谷外两百里,有一座自业源之灾中保留下的凡人城池,唤为朝旭。 朝旭城原是云溪谷的仙坊,隶属云溪谷管辖,驻守城池的势力是云溪谷于凡世中的三大附庸,云炎帮、天灵教和世家邹氏。 其中,又以邹氏底蕴最为丰厚,势力范围遍及朝旭半座城,掌控西、南两座城门。 阙清云三人东去,行及朝旭,所见便是由邹氏把控的西城门。 至城外百余里,途中便见处处难民,这些人乃是周围灾区的幸存者,从附近山村、城镇中迁移出来,赶了数百里路,前往最近的避难所。 他们三两成群,个个衣衫褴褛,有些看着像好几日未曾饱腹,饿得面黄肌瘦,却还要坚持往前走。 可难民迁徙沿途亦不平静,不时便起口角争端,时有彼此大打出手的场面,轻者挨几记重拳,重的可能暴毙荒野。 然而周围的人对这一切似已司空见惯,若有人打了起来,没人上前相帮,他们像碰见瘟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令迸溅的鲜血溅在自己身上。 越靠近朝旭城,城外的难民就越多,及至城门之下,难民已是随处可见,摩肩接踵,欲入城门的难民长队排到数里开外。 守城的卫兵会用乳白色的灵珠检测欲入城门之人身上的业力,一旦灵珠有所异动,此人便不允入城。 无论其如何苦苦哀求,这些卫兵也不改其色,将其乱棒轰走,随意弃置于城楼之下。 故而城外除了一条长队,还有数不清的,无法入城的难民,那些排队的人里,十个也难有三两人能通过灵珠检测。 有些反复排队被卫兵认出来的,上去便是一顿乱棍,有时甚至直接将人打死,惩戒力度大了,那些入城无望的人,便渐渐自暴自弃,露宿于城外。 每天都有人死去,这些人的尸体在入夜之前就会被城卫统一拖到城外,一把火烧个干净,以免其入夜业障出现之后,化为行尸走肉,贻害无穷。 玉潋心三人立于缓坡之上,遥遥望着一里外的朝旭城,神识探过,城门内外的情形一览无余。 城墙上设有阵法,虽无其形,却有隔绝业障之效,至少表面上,这座朝旭城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凡人的避难之所。 眼下,正有一位妇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欲入城门,却在接受灵珠检测之时,发现那孩童身上有极重的业力反应,卫兵厉声呵斥,允妇人入城,但孩子必须留在城外。 那妇人如何肯依?当即跪下,抱住卫兵的裤脚,恳求对方施舍善意,恸哭言道:孩子还小,岂有祸心?求求各位大人行行好,给他一条生路吧! 卫兵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被妇人闹得烦了,一脚将其踹开,怒道: 允你入城已是仁至义尽!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业力缠身,若是他染了魔病,一城的人都要因他遭难! 听得此言,尚未入城的难民顿时愤慨不已。 你这妖妇好生自私!若不想入城,便换旁人,莫要在此挡道! 业力如此之强,必有魔病在身!还不快滚! 当真晦气! 怒骂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直接上去,拳打脚踢,欲将其赶走。 妇人身后是个杵着手杖的男人,趁乱一棒敲在其人脑后,妇人惨叫一声,当即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守城卫兵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便在这时,人群中蓦地传来一声震天的哀嚎。 却见那自方才起就一直默不吭声的男孩儿在其母悲怆倒地之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狠而准地捅进动手打人的男人心窝,鲜血霎时染透男人背上的衣服。 那男孩儿扬起脸来,一双眼睛已是一片猩红。 分卷(95)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今天身体不舒服,只更一章 留评返小红包! 第160章 刀入心窝, 男人喉头呜咽,身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里汩汩冒着血沫, 四肢抽搐几下就一命呜呼。 围观看客一片哗然, 见男孩儿手里拿着刀,一脸霜寒之色,眼神凶戾, 仿佛一头噬血的野兽,众人忙不迭向四周散开, 争相退避, 唯恐自己遭到波及。 方才叫嚣越凶的路人,此刻便躲得越远,趁乱混在人群之中, 生怕被这业力缠身, 可能患有魔病的疯子报复。 守城的卫兵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同时,也极其震怒。 这妇人不服管教便罢,其子竟还当众行凶!果然是个暴徒,祸害!若方才将他们放入城内, 那还了得? 城卫首领持刀怒喝:反了天了!说什么年幼无知,真是居心叵测!来人,擒下这个暴民! 驻守于城门后的卫兵飞快涌出城门,将当街行凶杀人的男孩儿团团围住。 后边儿排队的难民再往后退, 又属实好奇这母子二人的结局,便在外围作一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男孩儿退到母亲身边, 其母尚有神志,见得眼前一排排尖刀,吓得脸都白了。 她挣扎着起身,将男孩儿护在身后,毫不犹豫向面前的卫兵跪下,一个劲儿磕头,请求他们宽恕。 我们不进城了,不进城了,求各位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一边说着,她还伸手去拽男孩儿的衣袖,惶急道,你快跪下磕头,求大人饶你性命! 男孩儿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忍无可忍,终用力挥开她的手。 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恨其不孝,怒其不争,双手成拳有气无力地敲在男孩儿身上,绝望之至地哭嚎:你为什么不听为娘的话?为什么不听话! 娘!你跟他们说再多,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们根本不会放过我! 男孩儿情绪也很激动,他挺直背脊,愤声大喊,我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听得男孩儿此言,那城守扬唇冷笑:还挺有傲气,可惜了是把贱骨头!废话少说,动手! 城卫一拥而上,明晃晃的刀尖齐齐斩出,眼看这母子两人就要血溅当场。 倏然间,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妖风,直直掠过战圈,吹得十余城卫人仰马翻,而位在包围圈中的母子二人则一脸惶惑,茫然不解。 城守大惊,震声怒喝:何人在此作怪?! 你们朝旭城的官兵好生奇怪。一道细柔婉转的女声响起,晃眼间,便见那母子两人身侧出现一个妆容明媚的红衣女子。 眉如远黛,眸若秋泓,神貌潋滟,妖而不媚,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绰约风情。 在场众人何曾见过这般颜色,一瞥惊鸿,竟都为其绝天容貌所惑,连城卫首领也愣了须臾。 好在他的见识相比寻常百姓略广,因职务之便,也曾接触过云溪谷的仙家道人,很快反应过来,这容颜倾城的女子绝非凡俗之人。 修真之士,不是他们这些凡人所能抗衡的。 城卫首领心思急转,先肃整脸色不露怯,随后沉声喝问:来者何人?! 同时,左手背在身后,向就近的卫兵打了手势,令其速去城中请求支援。 玉潋心抄手站着,闻声并不着急回答,只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随即便听得城门处传来一声惨叫,得到首领传讯,欲偷偷进城求援的卫兵被无形的剑气捅穿了喉咙,一瞬间便死于非命。 众人大惊失色,城卫首领更陡然间倒吸一口冷气,四肢僵硬,鲜血倒流,寒意从脚底板蹿腾上来,直扑他的天灵盖。 还想强撑着不败气势,可他喉咙像被什么堵着,连呼吸都十分滞塞,更遑论开口同玉潋心辩论争锋。 倒在地上的卫兵见同伴无故暴毙,皆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在外围观的难民更是面面相觑,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被玉潋心救下的母子二人像在做梦,男孩儿护着自己的母亲,其母则紧抓着他的衣袖,双肩不由得瑟瑟发抖。 玉潋心神色慵懒,这时才轻佻地扬起一侧眉毛,慢悠悠地说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但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城卫首领喉咙滑动,艰难咽下一口唾沫。 便见那女人随手捡起一块儿石子,眉目舒缓,盈盈然笑问:刚才先动手的打人的,明明是他,你们为什么不管? 她说着,便将手中石子抛向不远处的尸体,石子落在男人胸口,沾上未干的血迹,色泽斑驳。 城卫首领哑口无言,但脸色又无端白了几分。 不说话?玉潋心脸上笑意更深,眼中冷意却更甚,她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此人根本无法回答。 那么第二个问题,此子以及在场众多百姓,只是业气缠身,并非染上魔病,你们既为云溪谷所属,为何不请云溪谷的仙人为他们施法驱邪?却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她语调轻松,说得十分写意,硬是将咄咄逼人的话语,道出几分春风拂面的仙气。 可她话语再柔,城卫首领也体会不到半分暖意,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寒意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钻心刺骨。 云溪谷仙师无暇他顾城卫首领额角落下大颗冷汗,回答得苍白无力,到最后几个字,虚弱得几乎没了声音。 玉潋心便是一声嗤笑:是无暇他顾,还是自顾无暇? 若云溪谷的修真之人出山,像陈邱风那样心系苍生,不畏凶险,驱妖斩魔,尽己之所能救人,那么因业源之灾死去的人数,应当减少至少一半。 他们不是不能救下更多的人,不过是怕招惹麻烦,影响自己的修行。 遂令百姓自生自灭,在他们看来,或许腾让一座朝旭城用以容纳难民,已是心怀苍生,济世救民之举。 城卫首领再次没了声,周围看客及一众城卫都满目惶惑,不知所云。 玉潋心也不恼,状似漫不经心,漠然一笑,最后问道:你们这些官兵,动辄喊打喊杀,其心之狠,其恶念之重,凶戾残暴之至,与患魔病之人有何区别?! 说到最后,她赫然抬高声音,其声中蕴藏一缕神魂之力,有如当头棒喝,敲在城卫首领天灵,震得对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浑身抖若筛糠。 见其仿佛被抽了魂似的,吓得心胆俱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玉潋心满脸嫌恶,冷声斥道:让你们能主事的人出来说话! 那城卫首领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说什么便做什么。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踉跄着奔出几步,中途还险些摔倒,被其身侧卫兵搀扶着才能站稳。 但他片刻不敢在此多待,定了定神便飞奔入城。 其人走后,一众城卫也不敢上前,却也不能后退,遂茫然地围在玉潋心四周,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与之对峙僵持。 玉潋心目不斜视,权当看不见这些滥竽充数的卫兵,回身看向那已惊呆的母子二人。 她手腕一翻,两指间夹着一道明黄色的灵符,轻轻一掷,那灵符便掠空而过,朝那男孩儿飞去。 男孩儿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 可眼前灵符看似轻盈,却躲无可躲,转瞬间便贴在他肩上。 随即,他浑身一震,乌黑的烟气自他后背渗出,缭绕有如墨色烟云。 这业气未及逃逸,便被那红衣之人招入掌中,五指收紧,金芒涌动之际,邪祟之气也被彻底驱散。 纠缠在男孩儿身上,令他头脑昏沉,不时便额心作痛的邪气消失,霎时灵台清明,眼中猩红之色也迅速褪去。 男孩儿神色有些愣怔,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之人。 这灵符有驱灾辟邪之效,将其带在身上,凶厄难近其身,且带着你娘离开,去别的地方谋生。 玉潋心把话说完,便拂袖一扫,这母子二人竟凭空消失,转眼间,已至城外数里无人之地。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药瓶,揭开瓶塞一嗅,仙药气息令其精神一振,他方知此物是给他母亲救命的。 仙师考虑周全,他与娘亲已得罪了朝旭城守,又在城外树敌众多,继续留在此地,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玉潋心给他的这枚灵符也会令数不清的人眼红,足够在凡人之中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可不过片刻,方才出手相救之人的面貌已记不清了,留在印象中的,只余一抹漫天的绯色。 男孩儿倏然间热泪盈眶,双膝跪地,朝朝旭城之所在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而后起身,喂其母服下仙丹,遂将后者背在身后,徒步离开。 此时朝旭城外又是另一番光景,玉潋心送走那母子二人,围观之众中自有心思活络之人,联系玉潋心前后几句话,立即生出胆大的念头。 仙师!人群中有人呼号,快行几步上前,毫不犹豫跪在地上,朝玉潋心磕头,求仙师救救我们!也赐我们一张灵符吧! 一旦有人开了头,后边儿附和之声就无尽无穷。 又有人跑到跟前来跪下,将头磕在地上,不要命似的,砸得砰砰直响。 求仙师赐符! 求仙师赐符! 求仙师赐符! 祈求之声此起彼伏,不过数个呼吸,周围的难民便哗啦啦跪了一地。 玉潋心长身立于人群之中,狭长的眼角倒悬着,眼神冷漠而讥讽。 她檀口一张,不留情面地说道:方才有人平白遭难,不见你们仗义执言,如今瞧见好处,却想从中得利,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 第161章 难民们哪里料到玉潋心会这样说, 纷纷震惊抬头,却见那红衣之人面色冷漠地虚起眼来,状似随意地扫视一圈:比起救人, 小女子更会杀人, 你们可想试试? 众人面色大变,此时方想起来,刚才为玉潋心所杀之人还躺在城门处, 尸骨未寒。 他们为玉潋心的美色和一时利益迷了双眼,竟忘了这女人虽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谈笑间, 下手取人性命之时,也毫不手软。 被那妖异而冷漠的眼瞳盯着,霎时间遍体生寒, 仿佛有把刀抵在脖子上, 随时都能取其性命。 他们哪里还敢再求仙符,保不准将之激怒,这女人当真要大开杀戒。 求生乃人之本能,纵使城外凶险,也还能苟延残喘, 总比当下便没了性命要强上许多。 玉潋心话音将将一落,原本整齐跪在地上的人争先恐后地起身后撤,有些连队都不排了,有多远跑多远, 唯恐遭仙人惦记。 朝旭城外,乌压压的人群转眼便散去大半。 属实一场闹剧,玉潋心面色冷厉,眼神轻蔑。 她对这些人惯会落井下石, 见风使舵的小人从无怜悯之心,欺软怕硬,背后指手画脚,还想从她手中得到灵符,简直痴人说梦。 难民们自可说走就走,可那几名朝旭城的城卫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自然也怕,可若现在丢盔弃甲,接受军法惩处事小,若被赶出朝旭城,没了安身之所,只能坐着等死,才是最落魄的下场。 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在城门外杵着,哪怕拿刀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也不敢再往后退一步。 不过好在,城卫首领没让他们等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一行三人匆匆而来,前面两人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仙风道骨之相。 城卫首领则吊在这二人身后,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见其快步走出城门,玉潋心弯起眼角,神情颇为怠慢。 这两个老者,其中一人身着青衣,宽袍大袖,观其绣纹制式,应当是云溪谷的衣服。 另一人则穿玄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顶立着金玉发冠,腰间也坠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其貌颇为贵气,想必是朝旭城守,邹氏之人。 玉潋心视线自这二人面上扫过,心中已有大致计较,遂好整以暇地等着,周身气息完全收敛,令人难以揣摩她的深浅。 三人行至近前,立于十步开外。 包围玉潋心的城卫们接到首领示意,同时松了一口气,脚步慌而不乱地撤向两侧。 有高手前来坐镇,就算起了冲突,矛头也不会对准他们。 那青衣老者双手拢在袖中,向玉潋心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而后道:老夫乃云溪谷外门护法周盛,便是这朝旭城主事之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何故来我云溪谷生事? 其身后明明只是一个朝旭城,他却以云溪谷自称,是在借宗门之势向玉潋心施压,让她看清形势,别太过放肆,莫忘了朝旭城后边儿还有云溪谷撑腰。 如此显而易见的警告,玉潋心岂会听不出来,她弯起唇角,盈盈而笑,眼中却掠过一缕寒芒,嗤然说道:在下一无名无姓之辈,岂敢挑衅云溪谷之威? 她这话听着像是在示弱,自称周盛的青衣老者神色稍霁,正待接话,给玉潋心一个下马威,却听得对方话锋一转:但区区一座朝旭城,何敢在小女子跟前狐假虎威? 话到尾处,忽而扬声,声震如雷,轰隆炸响于朝旭城上空。 周盛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红芒一闪,霎时天旋地转。 等视野恢复清晰,他已从城门处来到玉潋心跟前,一直纤柔的玉手钳子般擒住他的喉咙,将他托举而起,双脚悬空。 那张惊世淑颜现于眼前,明明面上带笑,可笑意不及眼底,其眸心森冷的寒意令周盛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玉潋心唇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女子从未想主动生事,却是你们云溪谷之人,一而再,再而三言语挑衅,叫小女子不得不使些手段,才能叫你们乖驯一些。 周盛被其扼住喉咙,沟壑纵横的老脸涨得通红,口齿微张,却支支吾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若玉潋心五指再用力些,他的喉骨就该折断了。 阁下且慢动手!有话好说!城门处玄袍之人骇然色变,忙不迭出声制止。 其身侧城卫首领已是满脸呆滞,看向玉潋心的眼神几如瞧见可怕的妖魔。 在场修为最高之人竟然转眼就为玉潋心所擒,半点还手之力也无,对方丝毫不顾忌云溪谷的势力,想杀便杀,想擒便擒,到底是何来历? 请阁下息怒!在下朝旭城西门城守邹云霄,周长老言语不当,有甚得罪之处,在下为其向阁下致歉,还请阁下高抬贵手,留其性命。 分卷(96) 相比那位目中无人,态度嚣张的周长老,这位西门城守倒是识趣得多。 玉潋心斜眸睨他一眼,擒在周盛脖子处的五指并未松开,面上仍带着盈盈浅笑,应邹云霄之言道:邹城守好气度,小女子也愿同明理之人交流。 邹云霄叠声称是。 其人态度顺服,玉潋心瞧着无趣,她来此地,自不是为教训几条看门狗。 便将周盛随手扔开,朝邹云霄扬了扬下巴:请邹城守带路,让小女子见识见识,这云溪谷,究竟如何威风。 邹云霄闻言一惊,内心暗自思量这红衣女子到底有恃无恐,还是虚张声势。 在朝旭城胡作非为便罢,还指名要去云溪谷? 哪怕她修为高深,又岂能与十大仙宗之一的云溪谷叫板? 周盛则觉嗤然好笑,虽心中冷哼,却面色不显,他已在玉潋心手中吃了一次苦头,哪里还敢给对方脸色。 邹云霄与周盛各怀心思,又不约而同低头,既然此女如此嚣张猖狂,便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怕是她难以担负。 他心思电转,表面上却是一副平和之相,朝玉潋心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玉潋心红裙拂地,身姿轻盈地挪步入城。 周盛在玉潋心面前大扫颜面,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只觉一张老脸火辣辣地疼,已是一瞬也不想多待,遂飞快转身,跟上玉潋心二人。 云溪谷位在朝旭城后两百里外,乃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巨大山谷,外狭而内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谷外设有护宗大阵,及重重迷障,若无识路之人在前,外人硬闯入山,极易被困山林。 便是玉潋心善解阵法,破解大阵也需要不短时间。 何况,破阵之时便要惊动谷中大能,若将精力全损在破阵上,待对方全盛之态群起而攻,吃力且不讨好。 如眼下这般,不仅有人领路,邹云霄和周盛这两人还能当人质使,岂不妙哉? 三人身后,另有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尾随而至,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路。 由于事发突然,邹云霄二人始料不及,故而没有时间提前通风,如巨兽般蛰伏的云溪谷,对即将到来的凶险一无所觉。 云溪谷内,一处清幽僻静的花园中,宗主云天岚正与几位长老饮茶议事。 位于其左侧的白眉老者开口道:陈邱风去了已有半日,白长老的人手还未回来,可是有甚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 云天岚右手方的长老放下茶盏,冷哼一声。 陈邱风虽然有分神境修为,但那业源之珠应是八品以上,其师徒二人贸然入山,绝难活着出来,就算侥幸捡了条性命,有白长老的人在外面守着,他插翅也难逃! 主座上,眉目清隽的男人饮了口清茶,淡淡说道:天黑之前,自能知晓结果。 其话音刚落,忽听得院外传来疾行的脚步声,一名弟子飞快跑进院中,来不及行礼便急忙开口:宗主、宗主!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白眉老者扬声斥道,宗主当面,岂能如此不成体统?! 那弟子是院外当值的小童,才来不久,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即吓得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要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竟一时不能开口。 而被唤宗主之人则眉目温和,朝身侧摆了摆手,示意白眉老者不必动怒,这才温声问那弟子:何事如此慌张? 弟子咽了口唾沫,躬身一拜,结结巴巴地开口:回、回禀宗主,外边有个人来,说、说要见宗主! 云天岚闻言,正待问是何人,眸心却是一震,倏然抬头。 便见一身姿窈窕的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在院门边,斜倚院门,如同进了自家后花园般,神态惬意而潇洒。 此女是谁?如何进得院中?在场数位长老,竟无一人提前发现? 哎呀,你们云溪谷的弟子似乎不大聪明呢? 门边神态妖冶的女人挑起一缕鬓发,卷在指尖把玩,语调玩味:小女子特地余留十息,好叫他前来通传,怎么,短短几句话,竟还未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162章 院内众长老大吃一惊, 倏然起身,团团将宗主云天岚护在其中。 那身着白袍,容貌俊秀的男人倒不如周围之人惊乱。 他不慌不忙地拂了拂衣摆, 并未起身, 先令小弟子退下,而后神色平静地看向门口姿态妖娆的女子,从容开口:来者是客, 这位姑娘可愿入座饮上一杯新茶? 玉潋心抬了抬眼,凉薄的视线略显轻慢, 遥遥与此人对视一眼, 蓦地展颜一笑:好啊。 她莲步轻摇,款款行于院中。 众长老面露警惕之色,云天岚却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不必心忧, 暂且退到一旁。 玉潋心遂几步来到桌前,径自坐于云天岚对面,神态轻佻,姿态从容,对其左右两侧长老眼中敌意视而不见。 云天岚微微一笑, 眉目俊朗,举止颇为雅致,赞叹道:姑娘瞧着年纪不大,性情颇为爽直, 或许云某能与姑娘投缘。 说着,遂亲自执起玉壶,翻开桌上倒扣的茶盏,为玉潋心斟满一杯清茶。 哦?玉潋心被云天岚这话逗笑, 云宗主何以这般笃定,小女子不是来云溪谷闹事的? 姑娘说笑了。云天岚闻言亦是一笑,语速不急不缓,颇为平稳,云某与姑娘素昧蒙面,无冤无仇,姑娘何至于特地闯入云溪谷来寻云某的麻烦? 若姑娘是想同云某切磋武艺,云某也乐意奉陪。 这太极打得漂亮,三两句话便将玉潋心不请自来的意图轻描淡写带过,反倒主动给对方寻了台阶,若对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大都不会紧咬着不放。 玉潋心玩味地扬起唇角,语调不知是称是嘲: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宗主这一招,当真是高。 云天岚仿若未听出玉潋心话中的讥讽之意,神态洒脱哈哈一笑:姑娘谬赞了,请,尝尝我云溪谷盛产的云溪烟雨。 澄澈的茶汤表面漂浮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幽香扑鼻,如烟似雨,茶如其名。 玉潋心遂执起茶盏,幽幽抿了一口。 此茶爽利,滋味清甘,半分苦意也无,丝丝缕缕的茶香萦绕口鼻,韵味悠长,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还不错。她弯起眼角,笑吟吟地说道,可惜出了云溪谷,就喝不到了。 云天岚听出其弦外之音,轻声笑道:这有何难?姑娘若是喜欢,带些走便是。 玉潋心眸心一亮,十分厚脸皮地答应:那就多谢云宗主了。 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不觉消失,至少表面来看,玉潋心和云天岚相谈甚欢,相处颇为融洽。 护在云天岚身侧的几位长老见其宗主兵不血刃地缓和了气氛,紧绷的心神方松了些许,彼此对视,交流眼神,然后默契地保持沉默。 又饮过两盏茶,云天岚这才问起: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这是在试探她的身份了。 玉潋心眼珠一转,漫不经心地回答:小女子姓曲,名唤言心,此前同家师一块儿隐居世外,不涉尘俗,前不久师尊出关,说要带我入尘世历练,这才出山。 似不经意的,她将小女子的自称换作是我。 云天岚眸心立时掠过一缕幽芒,转瞬即逝。 玉潋心维持着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却对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了如指掌。 曲言心,好名字。云天岚笑容爽朗,不假思索地称赞,能教出曲姑娘这般蕙质兰心的弟子,想必令师也是一位德高望重,修为高深的前辈。 听得对方夸赞,玉潋心脸上笑容越发明艳,一双明眸波光潋滟,看得出真心开怀,毫无心机。 周围提防着她的云溪谷长老见状,这才稍稍放下戒备之心。 云天岚趁机又问:曲姑娘既与师父一块儿入世,眼下为何独身一人?令师去了何处? 玉潋心放下杯盏,双手托腮,眉心微微拧起,似觉苦恼:说来不巧,昨夜雾障之时我与师尊走散,今日四处闲逛,凑巧来到朝旭城,路见不平,管了些闲事。 管了闲事?云天岚面露不解之色。 他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鄙人云溪谷外门周盛,与朝旭城城守邹氏邹云霄,求见宗主! 听得这人声音,玉潋心乐了。 方才她跟着二人入谷,因一时兴起,欲独自行动,便于僻静之处将这二人甩开,岂料转眼间,又要见面。 她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冷笑,遂偏转脑袋,朝院门外抬了抬下巴,应云天岚之话:云宗主可问问外边那两个人。 云天岚虽觉疑惑,却也没追着她问,便朝左侧长老示意,让他把人带进来。 周盛和邹云霄疾步而来,玉潋心溜走之后,他们担心对方生事,便着急向谷主告状示警。 可踏入院中未行几步,却见那抹红衣之人正坐于云天岚对侧饮茶,神貌闲适,瞥向他们的目光隐含戏谑嘲弄之意。 二人如遭雷击,邹云霄霎时僵立原地,周盛则分心之下不查脚下砖石凸起,平地打了个趔趄,险些当众摔倒。 云天岚见得此状,不由微微蹙眉。 其身侧长老附耳言道:这二人先前在朝旭城曾与曲姑娘交手,不敌之下落败,受其胁迫,方引路将人带来云溪谷。 刚才他为云天岚授意出去,便问了此事经过。 云天岚点了点头,遂道:原来如此,也算不打不相识。 言罢,他朝周盛招手,吩咐:周长老,你且上前,将朝旭城发生之事与本座道来。 周盛定了定心,不去看眼神玩味的玉潋心。 他径自前行几步,后单膝跪地,朝云天岚叩首。 正待开口,却听得那女子悠悠然道:希望周长老实事求是,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莫要添油加醋才好。 其人心头一梗,震怒之下几欲拍案而起。 这种时候,玉潋心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但观玉潋心和云宗主相谈甚欢的模样,他心中早已忍不住打鼓,哪里敢添油加醋,便将城门外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不过,他话虽不假,却也刻意斟酌详略,将玉潋心杀了一个城卫,还喝退了城外的难民,指责云溪谷不派人出面救济百姓之事说得更清楚一些。 玉潋心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瞧着他自作聪明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跳梁小丑罢了。 众人听罢,纷纷蹙眉,在场长老面面相觑,看向玉潋心的视线更加隐晦。 对于这些细微改变,玉潋心全视而不见,对于云天岚将如何处理此事,她颇感好奇。 周盛说完,又躬身一拜:老夫所言句句属实,还请谷主大人明察秋毫。 其人话音未落,却听得嘭一声震响,云天岚一掌击在石桌之上,虽未将石桌劈裂,却震得杯盏哐啷啷一阵摇晃。 方才尚还云淡风轻沉稳有度的云谷主,眼下竟面有薄怒之色,沉声一喝:周盛!邹云霄,你二人可知错?! 伏地叩首的周长老与其身后拱手而立的邹云霄被这一声厉喝震得同时双肩一颤,周盛讶然抬头,满目震惊:谷主 不等他说话,云天岚又道:朝旭城城卫苛待良民,死有余辜!你二人既为朝旭城主事,未肃整军纪,约束城卫言行,此乃大错其一! 有人路见不平,伸张正义,你二人不知悔改,还以云溪谷之名相压,坏我仙宗声名尚在其次,激怒远来之客,此乃大错其二!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周盛与邹云霄哪里料到云天岚会如此震怒,且矛头不指玉潋心,显然是要惩处他们,给玉潋心一个交代。 由此可见,若非云天岚与玉潋心交情甚笃,那便是连云天岚也招惹不起这个肆意嚣张的女人。 二人遂跪伏于地,瑟瑟发抖,却半个字也不敢为自己辩驳。 云天岚冷冷哼了声,最后说道:你二人务必当面向曲姑娘赔罪! 打碎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周盛哪敢再多说一句,只得低下头,竭尽所能才勉强压住屈辱的怒火,摆出看似诚恳的态度: 鄙人知错,恳请曲姑娘不计前嫌,莫与在下一般计较。 邹云霄依葫芦画瓢,也向玉潋心道了歉。 玉潋心虚起眼,面上笑意盈然,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看戏的态度。 听得这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她赔罪,她嘴角翘得老高,玩心大起,便道:小女子哪敢受周长老之礼,周长老有云溪谷做靠山,小女子怕得很呢! 云天岚冷肃的脸皮险些绷不住,周围几位云溪谷长老也都一个头两个大,这女人当真难缠。 刚刚被迫向对方赔罪的周盛一张老脸颜色都青了,玉潋心摆明了是在戏耍他,偏偏他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云天岚暗自叹息一声,面上则是一副公平公正的态度,铁面无私地说道: 自今日起,周盛、邹云霄二人罢去长老、城守之职,入后山面壁思过,没有本座吩咐,不允出山。 说完,他转向玉潋心,好言相询:如此安排,曲姑娘意下如何? 玉潋心挑起眉毛,左手把玩青玉杯盏,吟吟笑道:小女子以为,面壁思过大可不必,这不朝旭城外缺个施法驱邪的仙师,我看周长老和邹城主就很合适。 心里却不留情面地腹诽:谁知道这面壁思过是真思过还是假思过,忽悠人罢了,谁不会? 云天岚及其身侧一众长老闻言,脸色果然精彩。 但到底是一宗之主,云天岚极有城府,只愣了一瞬,便果断答应下来:曲姑娘心胸宽广,倒是云某思虑不周,就依曲姑娘所言。 玉潋心摇头晃脑,对云天岚此人心生佩服。 若不是先遇见陈邱风为同宗之人所害,她还真有可能被此人演的这出戏蒙混过去。 高,实在是高。 作者有话要说:  玉戏精附体潋心上线。 有二更,会比较晚,建议早睡,明早再看 分卷(97) 第163章 当众处理了周盛与邹云霄二人, 玉潋心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云天岚又顺势邀请玉潋心在谷中小住,并详细问了其师姓名及特征,言道云溪谷在金州一带尚有些人脉, 或许可以帮玉潋心问问其师下落, 助其师徒二人尽早重逢。 玉潋心表面上当然感激不尽,好听的话说了一大筐,然后随便编了个名字与道号, 便将云天岚打发了。 至于对方信没信,她并不在意。 两人天南地北聊着, 大多时候都是云天岚问, 玉潋心答,她自也明白说多错多的道理,故而几句话后, 又抛问题回去, 互相试探,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院外又有长老疾步而来,打断了玉潋心与云天岚交谈,其人在云溪谷内身份不低,入院后未与任何人招呼, 仅向云天岚拱手,便上前附耳与其小声禀报几句。 顾忌着玉潋心在场,哪怕贴着耳朵,这长老也刻意没有出声, 只逼音成线,对云天岚一人言。 本座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遣退长老,云天岚笑容温和地看向玉潋心:云某有要事需亲自处理, 便着人送曲姑娘至下榻之处。 玉潋心不以为意,爽快答应。 云天岚便将院外那小童又叫了进来,令其为玉潋心引路,去往溪缘斋。 溪源斋距离众人饮茶赏花的小院不远,步行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位置算不得偏僻,但环境清幽,天地灵气也十分充沛,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 小童将玉潋心送到溪源斋门外,他紧张极了,路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眼下到了地方,不得不开口,便低着头,两眼盯着自己足尖,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下道号四平,平日就在茶庄值守,仙、仙师姐姐但有所需,远远唤在下一声便是。 小弟子梳了个丸子头,虽低着脑袋,但两侧耳朵已红到滴血。 玉潋心自是知晓自己容貌的威力,不由莞尔,笑吟吟地朝这四平小童道了谢,转身推开溪源斋的木门。 小童还立在原地,等着木门吱呀关上,他才敢抬头。 见门扉紧扣,他张了张嘴,眉毛向两侧瞥着,神色沮丧又怅然。 如此仙人之姿,自非他这等身份能妄想的,有缘得见,已是三生有幸。 玉潋心将身外之事抛诸脑后,脚步轻快地在院中踱步,神识探过方圆百丈,未见任何隐晦的气息躲藏。 云天岚未在溪源斋四周安插眼线,或许并非不想,只是不敢罢了。 她在院内转了两圈,数清墙内开了几朵花,长了几棵树,然后笑意盈然,一蹦一跳地跃上石阶,推门进去。 转眼,便见屋中素衣之人垂臂静立。 清冷的眉目冰雪消融,淡淡瞧了她一眼,嗓音疏冷:为师秃头,酒糟鼻,脸上还有一道疤? 玉潋心略觉尴尬,掩唇轻咳,想忍却没忍住,最后噗嗤一声咯咯笑了出来。 这正是云天岚询问她师父样貌之时,她随口胡诌的几句话。 哈哈哈师尊可莫较真。玉潋心朝阙清云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辩解,不过权宜之计嘛,咱们要掩藏身份,总不能告诉云天岚师尊是天底下最大的美人。 她步履轻盈地上前,执起阙清云一只手,牵着对方落座,十分讨好地替其捶捶肩,捏捏腿,试图岔开话题:师尊在谷中可有甚发现? 阙清云扬眉,难得阴阳怪气:发现为师的好徒儿四处招蜂引蝶,还对外人说为师长得丑。 弟子何时招蜂引蝶了?!玉潋心瞪眼嗔道,说完便想起先前门外面红耳赤的小童子,不由理亏,自己先笑了起来。 她笑到双腿发软,径直跌进阙清云怀里,两臂揽着对方脖颈,不由分说就欺身上去,用自己的双唇堵住阙清云的嘴,不让师尊继续调侃自己。 唇舌相缠,阙清云亦不示弱,五指扣紧玉潋心的后脑勺,将其朝她怀里压。 两人唇枪舌剑,战得难舍难分,直至双方都有些气喘,才艰难分开。 阙清云眸子稍暗,视线于怀中人精致的唇线向下延伸,及其紧致细腻的下颌,与曲线优美的脖颈间,流连忘返。 玉潋心眼中更是波光潋滟,身子骨虚乏发软。 她双手攀着阙清云的肩,指尖卷起一缕柔顺的青丝,绕指把玩,语气柔媚,小小声讨饶:弟子知错了,师尊饶了弟子吧。 阙清云捏着玉潋心的耳朵,做出一脸不解的表情,好笑地问她:既是权宜之计,潋心何错之有? 玉潋心眨眨眼,顺驴坡下:那就是没错咯。 嗯,没错。阙清云眼中笑意更深。 师尊可还气恼?玉潋心不甚放心,再确认道。 阙清云则言:为师本就未曾气恼。 唔玉潋心沉吟,半是好笑半是调皮,眼珠子一转,朝斜后侧瞥了瞥,如此师尊可否先放开弟子的耳朵? 她的耳朵敏感至极,尤其是耳廓及其周围一圈肌肤,轻轻一碰,就叫她浑身战栗,不由自主地身子发软。 从方才起,阙清云的指腹就在附近逡巡,时有时无的触碰,激得她双肩轻颤,酥酥麻麻的电流直往骨头里蹿。 阙清云难得爽快地笑出声来,果断拒绝了玉潋心的请求:不放。 玉潋心: 师尊好小气。 既然如此 玉潋心挑起眉毛,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朝前一扑,双手将阙清云牢牢抱住。 后者扬唇浅笑,好整以暇地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却见玉潋心倏然抬臂,反手拉开自己发末的系带。 霎时间,青丝铺散,有如一扇瀑布,飞流直下,扫过阙清云柔白的皓腕。 其人幽深的眸子里,不由得乍现一抹惊艳之色。 玉潋心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眼尾微向上挑,长睫敛了半湖柔光,集万千风韵,美得肆意而妖娆。 她嘴角一翘,主动收紧双臂,贴近阙清云。 唇齿碾磨对方鬓角,朝其耳廓吐出薄薄的呼吸。 红唇轻启,嗓音低哑而缠绵:那弟子只得以身相许,这双耳朵,便任由师尊把玩了罢。 阙清云倏地喉头一紧,竟觉四肢发麻。 论这勾人的本领,普天之下,孰人能及玉潋心?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一章,睡了睡了 留评返小红包,晚安各位!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 2个;灵隐、自言自语之之、52341213、木鱼声声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529706 40瓶;夺宝小慕 10瓶;段肆轻、夙卿 3瓶;夨卋 2瓶;qw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书房吱呀一声打开, 云天岚沉着脸走进去,已然候在桌旁的长老立定躬身,向他拱手行礼。 说说吧, 怎么回事? 回禀谷主, 白长老一行出事了。那位长老脸色亦是难看,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得毫无道理, 他们派去围剿陈邱风的一队人马,竟然全军覆没。 云天岚走到桌旁坐下, 闻言指节轻敲桌面, 面色冷峻,沉吟须臾,方问:查了吗?因何缘故? 他表情冷肃, 全无白日同玉潋心笑谈时的闲适温和。 森冷沉寂的气息笼罩书房, 令长老额间隐现薄汗,胸中憋闷,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夫已经派人搜山,发现业源被除,林间战况惨烈, 但有些痕迹颇为奇怪,恐怕是有大能出手,且与魂骸有关。 与魂骸有关? 云天岚蹙眉,眼中掠过冷厉寒芒, 当今天下,除却道衍宗,余下拥有秘境的五大宗门已另结同盟,他们应当不会插手云溪谷的内务, 难不成道衍宗又出世了? 长老闻言,仔细回想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像道衍宗的魂骸,且林中也未残余傀儡符的气息。 五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不由加快,云天岚脸色愈发阴沉,须臾过后,其人指尖一顿,向那长老吩咐道:研墨。 长老应声上前,朝砚台中倒了些清水,取出墨条细细研磨,云天岚则提笔,急急写下一封书信,折好放入镌刻封印的玉匣,递给身侧之人。 速速送去法印神宗,亲手交给万宗主。 长老双手接过匣子,躬身垂首,遂快步离开书房。 屋门开了又关,桌上烛台迎风摇曳,云天岚双手交叠置于颌下,内凹的眼窝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那双幽寂的眼眸。 身后,烛光拉长的影子轻轻晃动,雾影重重。 香炉中燃着点点星火,缕缕云烟自炉中升腾,淡雅的熏香缓缓流转。 榻间两道淑影相互依偎,玉潋心卧在阙清云怀中小憩,阙清云细长的手指果真流连把玩她的耳朵,酥痒撩人,偏头也躲不开,便懒得再躲,由着女人肆意拨弄。 半梦半醒间,听得阙清云在她脸侧温声耳语:那云天岚不是省油的灯,你且务必当心一些。 玉潋心睁开眼,视线有些朦胧,寻着舒服的姿势又向后靠了靠,闻言瓮着声问:师尊对此人了解多少? 算不得了解,但方才在谷中四下看了看,打听到些许消息。言及此处,阙清云稍稍斜眸,视线扫过玉潋心倦怠的眉目,复道,与你有关。 听得这话,玉潋心来了精神,感兴趣地扬眉问道:什么消息? 阙清云便娓娓道来:我们在玄宫待了十日,凡界已过去将近百年,十大仙宗当初被你我二人灭除近半,道衍宗也退隐江湖,百年内不曾出山,故而仙宗同盟早已名存实亡了。 玉潋心倚靠阙清云的肩膀,眼睛斜往上看,视线描摹阙清云精致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睫羽,一副痴然之态。 后者被她盯得好笑,脸颊微热,遂无奈白了她一眼,示意她好好听着。 玉潋心接到并不严厉的警告,笑着将脸埋进阙清云的颈窝,鼻翼翕动,纳了一大口阙清云身上淡淡的梅香,撒娇道:弟子在听,师尊继续。 阙清云揉了揉她的脑袋,细柔的青丝穿插于葱白的指间,散落在鹅黄色的锦枕上。 这才又往下说:十大仙宗余下的几个宗门在道衍宗隐退,大璩无主领土割裂之后,便另结同盟,几个同盟宗派彼此间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玉潋心不解:结盟便结盟罢,却与弟子有甚干系? 阙清云嘴角笑意缓缓收敛,眸心亦猝然掠过一丝寒芒,沉声道:这同盟的名字,唤作斩玉。 玉潋心鲜少听见师尊这般冷厉的语气,可见道出这话时,阙清云动了真怒。 斩玉同盟。 其意显而易见,斩除玉潋心,以防他们宗门的根基被她粗蛮地夺取。 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她们师徒二人列作眼中钉,肉中刺,喊打喊杀,阙清云如何不怒? 从一开始,就是十大仙宗贪婪占有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后来竟还贼喊捉贼,恨不能将她们师徒除之而后快。 云天岚此人城府极深,不得不防,说不定,他已猜出你我二人身份。阙清云做着最坏的打算。 玉潋心听罢这话却不着恼,反倒盈然一笑,翻身起来,将阙清云压在身下,捧起对方的脸颊不由分说便凑近啄了几口,小声宽慰: 师尊不恼,跳梁小丑罢了,不值得师尊动怒。 她搓搓阙清云的脸,食指轻轻揉着阙清云的耳根,笑容半点不觉勉强,讨巧道: 师尊心里只需念着弟子,莫总惦记着这些糟心事,难道弟子在师尊心里的分量,还不及那什么狗屁同盟。 阙清云原还愁眉紧锁,却兀地被玉潋心这话逗笑,无奈睨她一眼,嗔怪:用词粗鄙。 玉潋心哪管粗鄙不粗鄙,笑嘻嘻地伏在阙清云身上,两指捏起一撮头发,轻扫眼前之人下颌。 痒,别闹。阙清云试图拨开她的手,却被后者灵巧地躲开,并嬉闹着攥住她的手腕,顺手压在枕头上。 擒着发丝的手又往下挪,搔弄阙清云的喉咙,语调盈盈带笑:师尊得先答应弟子,不然弟子就不停手。 被玉潋心占了先手,阙清云左右皆躲不过,清冷的眉目染上几许潋滟的绯色,闻言无可奈何,只得顺着对方点头:为师答应你便是。 说着,还欲起身,玉潋心却倏然松开那缕秀发,双手齐出将阙清云两臂摁住,以免这人再向上回那样出其不意封她的穴。 锦被向下滑落,露出玉潋心圆润的双肩。 阙清云自下而上,目光清浅地瞧着她,神色间虽有几分无奈,但更多的则是娇宠与纵容。 青丝交缠,有几缕划过锁骨,暧昧的梅痕若隐若现。 玉潋心俯身,轻轻嗫咬阙清云的红唇,将那双薄而好看的柔唇吮得微微红肿,两种不同颜色的唇脂彼此糅合,洇开。 长睫垂落,眼尾上旋,掩去眸心潋滟的波光。 她扬了扬唇,嘴角勾起的弧度极妖娆,却也极锋锐:云宗主如此不识抬举,若不送他一份大礼,又怎能对得起他这般殚精竭虑? 阙清云被吻得意识恍惚,顿了片刻才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 她闭上双眼,主动迎向玉潋心,浅声应道:怎样都好,惟愿吾徒玩得尽兴。 玉潋心眼底笑意更深,埋进阙清云脖颈间小声调侃: 师尊一语双关。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来了,险些去世,今天站不起来了 是短小的一天,没有二更,睡了睡了 第165章 第二日清早, 云天岚便遣了人来,将一整罐上好的云溪烟雨相赠。 送茶的正是前日那名叫四平的小童子,他双手捧着茶罐, 在溪源斋院门外站着守了一会儿, 宿于屋内的人方姗姗来迟。 院门向内打开,玉潋心侧倚门栏,微微笑着朝他扬了扬手, 敬呼:四平小道长。 四平不料道号被对方记下,闹了个脸红, 忙低下头不敢同玉潋心对视, 嘴里重复云天岚的吩咐,同时上前递上茶罐。 分卷(98) 岂料他过于紧张,没走两步, 左脚绊着右脚, 一个踉跄面朝下扑,眼看就要连人带茶罐一同摔了。 小道长急得眼睛都红了,下意识抱紧茶罐蜷起身体,尽可能护住怀里的东西。 这时,清风拂面, 将他托起,等他站稳,意外发现茶罐已不觉间转移到玉潋心手里。 盖子一揭,茶香扑鼻。 云天岚将差事安排给茶庄, 茶庄管事又差遣四平跑腿,他存了私心,便选了罐成色香味都是上品的新茶送来溪缘斋。 玉潋心满意地弯起唇角,笑意盈盈向四平道了谢。 四平为这一笑失神, 愣怔站了许久,待他回过神来,院门已重新关上,先前立在门边的人也早已不见踪影。 他又怅然若失地垂下头,不知何处吹来一片红色的花瓣,沾上他的衣摆,他便将其捡起,沉默地藏进袖中。 玉潋心回到房内,阙清云朝其扬了扬下颌。 其人清寒的眼眸难能透出几分玩味,好似在问:还说没有招蜂引蝶? 阙某人真是小气极了。 玉潋心神态慵懒地白了她一眼,随后脚步轻快地行至桌边,手腕一翻凭空取来一套茶具。 遂引天地灵气凝为玉露,沏上一壶新茶,借花献佛地递到阙清云跟前:师尊尝尝,云溪谷别的特色没有,但这茶庄里的茶还不错。 阙清云倏地便想起那场梦中万载以前的光景,镜虚魂骸虽是化作玄月心的模样意图蛊惑她的心,可那一幕幕,都是曾经真切发生过的。 不论那一世,这小徒儿都将她挂在心上,走遍天南地北,见过的风景都要与她讲一讲,好酒好茶,也都要带给她尝一尝。 或许每次轮回,她们都在改变,却也有些东西,走过漫长时光,仍深深刻进她们的骨血与记忆,亘古永恒。 师尊? 玉潋心偏头,扬臂在阙清云眼前挥了挥手,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照进后者的瞳孔,笑嘻嘻地问她:师尊在想什么? 阙清云眉目温和,目光专注地瞧了玉潋心片刻,倏然抿唇笑了。 执起杯盏轻轻啜饮一口,这才回答:在想吾徒沏的茶,自有别样滋味,不论何种茶叶,何种净水,不过锦上添花。 玉潋心被这几句好听的话哄得眉眼弯弯,故作意外地嗔笑道:师尊何时竟这般会说话了。 阙清云笑而不语。 午时刚过,云天岚又派了人来,邀请玉潋心到谷中游玩。 云溪谷来人时,阙清云已不在溪缘斋,院内也无行迹残留。 玉潋心跟随引路长老在山谷中穿行,远远听得溪流水声,见一凉亭建在水畔,云天岚及谷内左右二位护法正于亭中下棋。 长老于亭外驻足,向亭中三人禀报来客已到,云天岚起身亲自迎了出来,一脸爽朗笑意,邀请玉潋心入亭中小坐。 玉潋心亦是态度洒脱随意,款款步入亭中,二位护法则已适时起身,立于云天岚身侧,其人面前石桌上,则留着一副残局。 云天岚手指棋局,笑问玉潋心:曲姑娘可会下棋? 玉潋心状似羞赧地摇了摇头:棋艺不精。 不精,便是会的。云天岚扬眉而笑,请玉潋心入座,并道,云某也不怎么会下,便请曲姑娘陪练一局,不知曲姑娘可愿赏脸? 话已至此,玉潋心哪有拒绝的道理,便答应下来。 云天岚执黑,玉潋心执白,白棋先行落子,两人都装作不会下棋,故而行棋速度慢。 玉潋心将棋子托在唇边,面有沉吟之色。 每一步她都斟酌许久,犹豫反复,好像十分困扰,却还在努力维持局面。 云天岚则始终面带浅笑,神态倒是比玉潋心轻松不少。 又是一子落下,却被云天岚轻轻松松截断小龙,斩除一片,玉潋心故作惊讶,连连赞叹云天岚棋艺高超。 云天岚微笑摆首:曲姑娘谬赞,云某不过侥幸罢了。 玉潋心心里连翻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配合云天岚演戏。 在云天岚的精妙操控之下,最后玉潋心勉强输了云天岚半子,双方皆大欢喜。 云天岚让护法撤了棋盘,转而摆上茶盏茶壶,并几样花糕小食,而后问起玉潋心昨夜在谷中休息得好不好。 溪缘斋环境不错,清净宜居,我很喜欢。玉潋心执起一枚花糕,闻言微笑称赞。 那就好。云天岚点头,随后便道,云某已传书各路友人,并派人去朝旭城中询问,看令师是否还在金州,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玉潋心连忙称谢:多谢云宗主,小女子感激不尽,如此大恩,恐怕无以为报。 诶,且莫那么说。云天岚摆摆手,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这时,玉潋心忽的眼珠一转,问道:前日夜间忽起雾障,我与师尊遭遇邪物袭击,因此走散,却不知那雾障因何而来? 此事说来话长。云天岚叹息一声,遂将业气肆虐,天灾现世的经过同玉潋心大致讲说一遍,和日前陈邱风所言相去不远。 不过,言及业源之珠出现,引起魔病大肆传播,导致行尸遍地的状况,他话到中途稍顿了顿,神态有些古怪,虽只一闪即逝,却未逃过玉潋心的双眼。 玉潋心心道,难道此事还有旁的隐情? 她咬下一口花糕,细嚼慢咽,听云天岚说完后长叹一声:怎会如此?大璩境内众多仙家门派,无数高人,难道竟没有能应对天灾的法子么? 云天岚溘然长叹,神色黯然地摇头道:不是仙门不想对抗天灾,实在是毫无办法,天灾初显之时,云溪谷也曾派了不少高手入世,试图救下更多染了魔病的凡人。 只可惜,这魔病太过古怪,连修真之士都难以抵御,我们派出去的高手,超过半数也为魔病所扰,其中竟还有一名分神境修为的长老。 这回忆触及云天岚的痛处,令他不由低下头,按了按眉心。 缓和片刻情绪后,云天岚又继续说道:那位长老因修为很高,初时不显病灶,后来无故发疯,竟在凡人城池大开杀戒。 玉潋心闻言属实惊讶:竟有此事? 云天岚叹息道:待谷内收到消息,派人前去阻止,此人已是病入膏肓,还杀了数位同门,最终由云某亲自出手将其斩杀。 玉潋心轻轻蹙眉,面色沉重。 凡人染了魔病,其波及范围只在一家一户,街坊邻里。 可若一个分神境修士被魔病侵染心智,失去理智,大杀四方,或许转瞬之间,便能屠尽一座凡人城池。 其结果,无异于又一场天灾。 再者,分神境大能袭杀凡人所产生的业力成千万倍增长,对已经严峻至此的灾情无异于雪上加霜。 云天岚愧疚地捂住双眼:自那次事件之后,云某意识到问题严重,遂将谷外所有高手召回,并一一查验他们是否沾染魔病,并在此后,严格限制谷中长老出山。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遂支起身,转头看向玉潋心,无奈道: 在未找到万全之法以前,我不能让宗内同门涉险,更重要的是,他们出去,有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灾情。 无论是我们云溪谷的长老,还是城外的百姓,那样的结局都不是云某愿意见到的,这样说,曲姑娘可能理解? 玉潋心沉吟思量,须臾后点了点头:云宗主思虑长远,却原来,还有这般隐情。 但是,我们并没有就此放弃黎民百姓。云天岚话锋一转,朝旭城所能庇护的凡人虽然有限,却也是我们眼下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谷内长老也一直在商议对策,试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云溪谷绝不能坐视天灾吞噬苍生,将凡界摧毁。 云天岚的话语掷地有声,态度毫无破绽,玉潋心瞧不出真假。 是夜,月凉如水,柔白的光洒落窗台,溪缘斋内一室安谧。 玉潋心与阙清云同榻而眠,卧在对方怀中,却久久未觉困意,阙清云睁眼,轻抚玉潋心的后背,温声问她:怎么了?有心事? 弟子今日听罢云天岚一席话,虽未全信,却也觉得不无道理。玉潋心未做隐瞒,将云天岚说的那番话悉数告于阙清云。 而后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业源难除,仙宗之人又不能贸然出山,且各大势力彼此争斗,各怀鬼胎,这凡界已是病入膏肓,神仙难救啊。 阙清云听罢这话,却是微微一笑,曲起食指刮了刮玉潋心的鼻子:吾徒如今也会忧心天下大势了。 玉潋心心中愁绪被这话冲开来,不由跟着笑了:也是,弟子自己还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管他人闲事? 说罢,她又朝阙清云怀里靠了靠,闭上眼准备入睡。 阙清云却盯着她的眉目,沉默的眼神中情绪复杂。 良久,待怀中之人呼吸渐渐平稳,她方揽紧玉潋心的腰身,倾身与其眉间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明天开始尝试日万,留评返小红包! 第166章 玉潋心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心里记挂着一些事,思绪纷扰烦乱,理不出头绪。 于是睡梦中也不安稳, 时而清醒, 时而糊涂。 半梦半醒之间,听得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屋顶的瓦砾上, 再顺着檐角往下滴,噼里啪啦, 扰人得很。 夜里玉潋心听着落雨声醒来, 意外发现阙清云不在身边。 她伸手一探,身旁那人睡过的地方余温都散尽了。 玉潋心秀眉微蹙,穿衣起身, 视线自寂静的屋中扫过, 未见阙清云的影踪,遂行至窗边,推开窗户,朝院子里瞧了一眼。 屋檐外除了雨幕连绵,院内并无人影, 整个溪缘斋昏沉沉的,只院门处挂了两盏灯笼,在夜色中勉强散着黄蒙蒙的烛光。 师尊自不会无缘无故不辞而别,将她一人留在云溪谷。 想必是突然有变, 需阙清云亲自前去打探,至于是何种变故,天亮之后,自会见分晓了。 玉潋心又顺手关上窗户, 夜已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眼下她睡意全无,便推门出去,盘膝坐于廊前,打坐修炼。 黎明时分,雨渐渐小了,有风自院中吹过,带来雨后潮湿的草叶清香。 辰时刚过片刻,四平小童便撑着伞快步行来,踏上院前平坦开阔的青石阶,敲响溪缘斋的院门。 玉潋心睁眼,小院门扉无风自开,小道士立在门外,手里拿着收好的油纸伞,肩膀上衣服湿了一多半。 虽已彼此见过几次了,四平还如第一回 见到玉潋心时一样拘谨。 前两天都是玉潋心到院外来,他还未踏进过的溪缘斋,见玉潋心坐在廊前,似候着他进去,他立即手足无措,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红衣女子盘坐于屋檐下,视线盯着石阶旁开出的一支柔白色的小花,眉目柔和,神情专注,竟叫四平看呆了去。 静了数息,却是玉潋心先抬起头来,出声问他:小道长今晨冒雨而来,是有何事见教? 四平如梦初醒,不敢迈进庭院,便在门槛外驻足,朝玉潋心拱手,高声道:今日午时,谷主在溪云楼设宴,遣在下来通知曲姑娘。 设宴?迎宾宴,还是鸿门宴? 玉潋心面有深思之色,片刻之后点头:小女子已知晓,多谢小道长。 夜间雨下得很大,掩盖了风吹草动的声音,有幽影自雨中疾行,踏着一地泥泞转入偏僻的深谷。 其人拨开散落的枯藤,露出底下一个隐蔽幽深的岩洞。 霎时间,惊起四处埋伏的暗桩,刀光剑影纷至沓来,竟有一瞬斩断了雨幕,对方人数众多,竟有铺天盖地之势。 如此阵势,叫人越发好奇山洞中藏匿的东西。 围攻而来的黑影中,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境,其中最高的,已至合道境。 被十余高手的气机锁定,黑暗中潜伏之人并不惊慌,手中剑鞘微转,锃的一声剑身出鞘。 银芒乍现,剑光如瀑,只一瞬间,照见一道惊鸿之姿。 其人手中之剑快如闪电,刹那交锋,众黑衣人动作停滞,身形悬空,又在须臾之后纷纷激震,喉头划开血口,干净利落。 看似简单的一剑,剑气却早已穿透四肢百骸,震碎浑身经脉,就连那合道境的高手也未能幸免。 黑衣人们接二连三从高空中坠落,如破麻袋般砸在地上,发出声声闷响,但这声响被瓢泼大雨轻易掩盖,无人发现端倪。 金红之色的藤蔓悄无声息在黑暗中蔓延,卷起遍地尸体,将他们拖着拽着,没入暗色虚空。 将洞外打扫干净,阙清云才又掀开遮挡岩洞的枯藤,大步走了进去。 洞外大雨滂沱,雨水顺着枯藤淌进洞口,在甬道中积聚,形成深深浅浅的水洼。 白色的鞋子自泥水表面踏过,水面漾开层层縠波。 这条甬道很长,机关重重,深处隐有晦涩的气息涌动。 阙清云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对甬道内的凶险视而不见。 一蓬黑影跟在她身后,提前探到机关之所在,便总能精准避开,及至一炷香后,最后一道石门被她打开,地底洞窟的全貌一览无余。 迎面飞来数道利箭,与剑气相击,精铁所制的箭矢拦腰而断。 石洞内壁镶嵌明黄色的珠子,光线算不得明亮,但借着黄蒙蒙的微光,足以看清洞内的情形。 正面石壁向内凹陷,壁上延伸出三根铁链,一根锁着被囚之人的喉咙,另外两根嵌进左右两侧锁骨。 四壁、地面、洞顶,目之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暗红色的血符。 藏于阴影中的人抬起头颅,洞内昏暗的光只能照亮他的下巴,阙清云微眯起眼,神态严肃。 却听得其人小声开口:我愿给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阙清云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嗤声一笑,语气冷肃地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凭你就算杀死我,也得不到洞幽魂骸。 那人语气波澜不惊,洞幽魂骸,狡兔三窟,若我不愿,你和你那小徒弟要找到魂骸藏身之处还需费一番功夫,但你们没那么多时间,不是么? 云天岚给法印神宗传书,想必今日援兵便至,天罗地网之局,你们如何破解? 分卷(99) 黑暗中瘦骨嶙峋的男人低声一笑,其声森冷:答应我的条件,魂骸归你,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 阙清云沉吟思量,半息后,冷声相询:说吧,条件是什么? 其人眼中寒光倾泻,好似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厉鬼,恶语声声:我要云天岚的项上人头! 说完,他突然站起身,猛地朝前一扑。 阙清云提剑防守,却听得一声怪响,那人直直扑到阙清云跟前,任由剑身刺进自己心口。 他抬起头,深凹的双眼中透着奇诡的幽光,与阙清云对视:若你杀了云天岚,我自会带着魂骸前去寻你,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此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伤口生蛆流脓,迎面而来极为浓烈的恶臭。 心脉已断,其人顺着剑尖滑落,噗通一声砸在地上,连着他身体的铁链仍在哗啦啦地响。 阙清云后退一步,脸色极为凝重。 她快速回头,却听得石门嘭的一声落下,一道玄黑色的影子倒悬于石门之上,脸上戴着张骷髅形状的面具,正视线森冷地凝视着她。 临近午时,四平又来了一趟溪缘斋。 玉潋心正好准备出门,与四平打了个照面,知他是来提醒自己莫忘了时间,向其点头示意,道了谢便匆匆离开。 四平站在溪缘斋外的小道上,遥看玉潋心背影远去,脸上拘谨渐渐褪去,眸底掠过一抹隐晦的幽光。 云天岚在溪云楼中设宴,与宴者除了谷内颇具威望的长老,还有两位来自谷外的贵客。 长老在前引路,领着玉潋心入席落座。 云天岚见得玉潋心,扬起笑脸热情相迎,其位在主座左手边,而云天岚右手方还有两个席位,眼下宾客未至。 厅中拢共不过十余席,是一场小宴。 今日到访的两位宾客,乃是法印神宗的断忘前辈与其徒,此子名唤御荼,亦是年轻一代翘楚,稍候云某向曲姑娘引荐,彼此认识认识。 云天岚说得热心,玉潋心却颇有疑虑,面上笑意不改,心头却是一声冷哼。 法印神宗,也是当世余留十大仙宗之一,宗内掌有四境之一的万壑谷境,自斩玉同盟成立之后,便与云溪谷来往密切。 要说此事毫无蹊跷,玉潋心断是不信。 午时刚过,楼外便传来爽朗笑声:我师徒二人路上耽搁了片刻,让云谷主久等了,对不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后便见一名灰衣老者携玄袍男子缓步而来。 二人拾级而上,向厅中众位云溪谷长老抱拳赔了声不是。 云天岚起身相迎,闻言笑道: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法印神宗与云溪谷相距足有千里之遥,二位肯赏脸前来,已是云某之幸! 遂请这师徒二人入座。 那玄袍男子走近,不经意瞥了玉潋心一眼。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其人玩味地勾起嘴角,脸上神色颇具挑衅之意,玉潋心斜斜睨着他,后又懒洋洋地收回目光,执起杯盏啜饮一口清酒。 宴上,云天岚果然引荐玉潋心和法印神宗的两位认识。 前辈尚未开口,却是那玄袍男子倏地一笑,挑眉道:听说曲姑娘修为奇高,正巧在下在同辈人中亦未逢敌手,很是技痒,望与曲姑娘切磋一番,不知曲姑娘可愿迎战? 云天岚故作惊讶,停杯看向御荼,随后又瞥向玉潋心,似作壁上观,等着她的答复。 玉潋心摇了摇杯中酒水,闻言懒洋洋地斜了对方一眼,沉默须臾,方道:有何不愿?倒不如说,正合小女子的心意。 此人想试探她的深浅,更确切说,是想试探她的身份。 而她,也要试试他们的底线。 第167章 玉潋心应下邀战, 御荼立即拍案,一跃而起。 其人飞身腾挪至楼前空地,朝玉潋心做了个请的手势:曲姑娘, 请吧。 玉潋心虽答应了和御荼交手, 面上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远不如对方热切。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一步步走到楼前。 御荼等她许久,见其这般表现, 更是轻蔑, 心中屋子冷冷哼了一声,手腕一旋,抽下一截柳枝, 对玉潋心道:拔剑吧。 借柳作剑, 可见此人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哪怕明面上不知玉潋心的深浅,他也有信心赢下这场切磋。 玉潋心微微一笑,并未逞能,而是依言抽出佩剑, 应其言道:如此,便得罪了。 话音刚落,锋锐之气便迎面而来,柳枝柔韧, 在空中挽起三朵剑花,其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一叠残影,闪电般劈向玉潋心的天灵。 玉潋心长睫轻颤, 眉毛向上一挑,同时出剑,险而又险挑开柳尖。 那柳枝顺着剑脊掠过,避开刃口锋利,又倏然转向,挑向玉潋心的喉咙。 玉潋心步履轻盈地后撤一步,柳枝擦着她的下巴过去,逸散的锐气似要割开她的肌肤。 但那锋锐之气最终没能破开她的护体灵气,御荼攻势不减,招招刁钻致命,每一招都试图逼出玉潋心的极限。 玉潋心被其迅疾的剑招压着,每一招都只堪堪接住,又无反击之力,似乎随时都有落败的可能。 然而十招、二十招,百招之后,似要落败之人依然不急不缓地接招,反观那御荼,招式已快到极限,依然未能冲破玉潋心的防御。 他面色一寒,两眼微虚,倏然变招。 御荼的招式节奏由密集快速变作大开大合,速度忽的变缓,但玉潋心接过两招之后,眼神却凝重起来。 虽然并不明显,但那柳条中的确蕴着一丝魂骸之力,看似缓慢挥下的枝条,将虚空劈裂。 所过之处,空间出现极细微的断层,产生强大的拉扯之力,令柳枝周围寸许方圆内的浮尘急速向内收缩。 此人会御魂骸之力,又来自法印神宗,玉潋心足以断定他的身份。 万壑谷境之灵嗣! 云天岚将其请来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为的就是逼玉潋心使出魂骸之力,以确认她的身份! 玉潋心心如明镜,便更不可能令他们觉出端倪,于是一退再退,故意给御荼卖了个破绽,堪堪输了半招。 阁下好身手,小女子甘拜下风。玉潋心洒脱认输,楼中众长老拊掌叫好。 却唯独御荼眉心紧蹙,对这结果似有不满。 主座之上,云天岚也哈哈大笑,故意言语试探:曲姑娘莫不是看着御荼生得俊俏,偷偷留手了罢? 怎会?玉潋心眉目流转,朝御荼盈盈一笑,御公子实力高强,小女子远非敌手,若不是御公子谦让,小女子哪里只输半招? 御荼不接这话,冷冷哼了声,甩玉潋心一个冷脸。 玉潋心并不介怀,反正众人各怀心思,不多她一个,正待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去,忽听得远处山谷传来一声震鸣。 轰隆声响,有如一道惊雷,连溪云楼也跟着晃了晃。 云天岚霎时脸色大变,匆忙起身,喝问:发生何事?! 席间众长老亦是纷纷色变,面面相觑,却见楼外一脸不虞的御荼如被雷击,震惊之下陡然神色一利。 其人不说二话,踩着溪云楼的屋顶高高跃起,朝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赶去。 那法印神宗的长老也跟着起身,贴近云天岚小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不再席上久留,也奔往后山去了。 有长老快步而来,云天岚平息震怒,自其人口中了解经过,吩咐宴席继续,又叫了几个人手,就从后院绕行,直奔溪谷深处。 留在溪云楼中的长老后知后觉发现异样,回头却见楼内楼外都未见方才那道风姿绰约的红衣人影。 御荼率先奔入深谷,远远便听见叮铃当啷的金铁交击之声,伴着层层无形的气浪,以及夹杂于气浪中更为隐晦的另一种力量。 再往前一跃,视野骤然开阔,便见一面石壁之下,数名黑衣人包围一个白衣女子,正同时与之交手。 那女子修为奇高,四周黑衣人除却一个戴面具的高手,无其一合之敌。 戴面具之人是云溪谷的影卫,阙清云杀死关押于此的囚徒,方将之惊动。 这影卫实力高强,已触摸洞虚境的门槛,率众合围,竟真将阙清云拦下,令其寸步难行。 御荼视线锁在那白衣女子身上,此女周身裹着邪诡的黑雾,陌生魂骸的气息夹杂其中,正是他们找寻百年之久的目标! 云天岚及断忘道尊先后赶来,见得此景,亦是同时露出惊讶之色,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难道之前的猜测都错了? 不管对错,都要先将此人留下! 云天岚当机立断,低喝道:烦请断忘大师与在下一同出手,速战速决! 御荼不甘示弱,赶在二人出手之前就奔过去,抽出腰间软刃,助云溪影卫一臂之力。 阙清云刚刚避开影卫偷袭,斩下一个黑衣人的脑袋,便忽觉锐气扑面,如山似海的威压席卷而来。 众高手同时出手,阙清云肩上压力大增。 她冷锐的眸子四下一扫,立即锁定云天岚的方位,心念电转之间,毫不犹豫,立即铺开镜虚秘境。 只听得虚空中响起嗡的一声震鸣,暗红色的秘境笼罩四野,方圆千丈风吹草动尽在其掌控之中。 镜面哗哗破碎,围攻阙清云的黑衣人纷纷暴毙。 秘境之中,转眼便只剩云天岚、断忘道尊、御荼、影卫,和阙清云五个人。 镜虚秘境!御荼脸色急变,厉声断喝。 秘境现世,无疑确定了阙清云的身份。 即便对方形貌特征与传言有所出入,他们也同时认定了,此女必然就是近百年前,于大璩国都登上天梯,消失已久的玉潋心! 云天岚与断忘道尊对视一眼,而后出招更加迅猛。 云溪谷和法印神宗众人以四敌一,其中断忘道尊两百多年前便突破至洞虚境,云天岚和御荼也都有合道境后期修为。 四人合攻阙清云,以多欺寡,自是将阙清云完全压入下风。 可即便境况如此凶险,阙清云的神色始终淡漠无波,从容不迫地躲开断忘道尊的掌击,随后一个闪身,从人群之中穿过,直扑云溪谷谷主云天岚! 云天岚大惊失色,匆忙接下阙清云一招,身形激震之下飞快退后。 影卫护主心切,立即飞扑上来,将阙清云拦下,方给云天岚余留喘息之机。 阙清云一招未果,招致断忘道尊等人更加密集的进攻,眼看数道掌风从各处袭来,阙清云御起金藤,形成一圈柔韧的屏障,阻截众人攻势。 御荼与影卫被拦在森罗秘境之外,唯断忘道尊闯入一片幽暗的空间,身后唯一透光的空洞缓缓闭上,他方面色一变,心道不好。 金藤向内收缩,森罗秘境与镜虚秘境重叠,又独立于镜虚秘境之外,将其短暂困在虚空之中。 而那白衣之人早已退出森罗秘境,黑雾弥散,将战场分割,影卫牢牢护在云天岚身侧,两人遂一同被饕餮秘境包裹。 不过转眼间,几大高手彼此失去联系,镜虚秘境之中,竟只余御荼一人。 方才大好局势,转瞬间便事态急转。 御荼心头急跳,暗想对方的目标肯定是自己,于是暗中提防,却不料数息之后,却无人近身。 失策了! 意识到事态不对,御荼脸色大变,忙扑向森罗秘境之所在。 他口中大喊断忘长老,同时双手按上秘境外沿的屏障,两臂魂骸之力涌动,试图以万壑谷境魂骸之力破开森罗秘境的防护,硬闯进去。 却在这时,一道劲风从其身后划过,御荼警惕回头,却见一抹艳丽的红影封锁了后方退路。 正是方才与他切磋之人! 玉潋心扬起一侧眉毛,把玩手里的佩剑,笑吟吟地瞧着他:万壑谷境之魂骸,拿出你真正的实力,否则,你会死。 御荼阴着脸,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之人,怒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玉潋心被这话逗笑,哈哈笑出声来,却并不作答,手中剑锋一转,逼近御荼,讥诮地说道:若能从我手中活命,你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 剑势之快,令御荼大惊失色。 玉潋心的剑只剩一道残影,快得连他双眼都来不及捕捉,只一转眼,他身上便被划出数道血口,虽勉强避过要害,可伤上叠伤,一剑接一剑,堪比一场酷刑。 气息外溢,令御荼心惊肉跳,这实力与先前溪云楼外,简直判若两人! 森罗秘境开始震颤,被困在其间的断忘道尊正在攻击秘境,试图破除封锁。 其人修为与阙清云相当,阙清云眼下一心三用,同时操控三个秘境,单个秘境的强度自然有所下降,想必断忘道尊破开秘境壁障,也只是时间问题。 玉潋心斜斜扫了眼激震不休的森罗门秘境,虚起眼,眼神轻蔑。 在此人破开森罗门之前,万壑谷境,便是她囊中之物了。 形势已完全倒转,御荼在玉潋心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每一招都接得艰难。 玉潋心宛如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将先前在溪云楼外承受的一招招,一式式,皆给他还了回来。 不出百招,御荼已是满脸鲜血,遍体鳞伤,被打得极为狼狈。 玉潋心修为高出他整整一个大境界,眼看对方玩够了,一剑朝他挑来,剑锋直指他的眉心。 被其意念锁定,他避无可避,生死关头,他双臂护住前额,周身气机一震,暗黄色的气浪扩散开来,重叠在镜虚秘境之上,令他瞬间摆脱封锁,抽身后退。 其身侧裹着一圈暗色浮尘,每一粒流沙都暗藏杀机。 厚土之气绵延开来,对镜虚秘境造成冲击,沙河潺潺流淌,卷过森罗秘境外的藤枝,从藤条细密的缝隙间渗了进去。 玉潋心遥遥看着这一幕,流沙途经她身侧时,被其护体灵气阻于半步之外,不过数息,天地之间,便已满是万壑谷境的气息。 一蓬沙浪托着御荼的双脚,令他悬浮于空,玉潋心意外地发现,其人半个身子竟然融化在流沙之中。 他的身体与流沙粘连,左脚完全沙化,仅剩的一只眼睛隔着数十丈的虚空,恶狠狠地瞪着玉潋心。 浩瀚的气息甚至盖过了镜虚秘境,展开万壑谷境,化作流沙的一部分后,御荼的修为无端向上拔高,竟已突破洞虚境。 这样的实力,在众多灵嗣之中也是佼佼者,的确有资格嚣张。 这是你自找的。他恶声低喃,随后一扬手,身后的流沙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竟将森罗秘境连根拔起。 分卷(100) 藤蔓溃散,黑暗消融,困于秘境中的断忘道尊得以脱身。 其人从迅速凋零的藤枝之中走来,一脸肃穆之色,长袍无风自动,见得御荼的样貌,不由轻轻蹙眉,无奈摇头:事已至此,若不夺得另外几个魂骸,法印神宗将血本无归。 两人并肩而立,同玉潋心对峙,断忘道尊轻拂衣摆,冷声道:倘使你束手就擒,可留你一具全尸。 玉潋心修为再高,也不及大乘境,他与御荼二人联手,对方绝无获胜的可能。 然而对面的红衣女子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神态妖冶地扬了扬眉。 她不说话,眼神却是一利,周身气息倏然改变,又是一道暗红光影扩散开来,与原本存在的镜虚秘境相接,竟化作两道镜面,将空间再次分割。 这御荼瞳孔骤缩,断忘道尊也脸色微变,眼中乍现震惊之色。 竟然有两个镜虚秘境?! 那红衣有如魅影,飘摇于晦暗的虚空之中,刹那便至近前,剑尖轻佻地托起御荼的下巴。 与此同时,他耳畔响起诡魅之声:这话该是我对你们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涼冰紅茶、kl 2个;图一世安逸庸碌、自言自语之之、木鱼声声骤、lu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池仲井下 57瓶;洛神的鲤鱼 30瓶;大风起兮 25瓶;璀璨 14瓶;万里雁栖江北 12瓶;lune、南宫秋水、当咸鱼有点累、☆☆、见习宇航员、可爱因子1/n 10瓶;枕梦寒 7瓶;涼冰紅茶 6瓶;和光同尘、兔兔阿 5瓶;段肆轻 4瓶;夜溪、he即是正义 3瓶;不知名秃头法师 2瓶;qw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邪诡的话音在耳边回环, 御荼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抽身后退,身体化作一蓬散沙, 随风逸散。 与此同时, 银亮的剑尖刺向他的喉咙,却在触及皮肉的瞬间,没入茫茫沙尘之中。 玉潋心剑身一震, 沙粒向四处飞蹿。 流沙在十丈开外重新聚合,这一次, 御荼的身体只剩下一小半, 连右腿也已沙化至膝盖。 抽剑回身,荡开自身后袭来的断忘道尊一掌,玉潋心双脚一错, 闪身追向御荼, 同时御起藤枝,阻截断忘道尊的追击。 她眸心则藏纳一抹幽光,隐现深思之色。 想必展开万壑谷境会对灵嗣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否则此人先前不会一直束手束脚,直到性命受到威胁, 千钧一发之际才施展最后的底牌。 见玉潋心又携剑而来,御荼凝聚流沙,于身前化作另外一只手掌,双手相合结印, 周身沙石如怒涛涌动,拧成一股长鞭,向玉潋心挥扫而去。 这长鞭速度颇快,玉潋心腾身跃起, 四周蹿起金色藤枝,将长鞭截成数段,又反向冲击御荼,欲将其人锁困于藤枝之中。 御荼再退,流沙穿过金藤交错的缝隙,轻易脱身,但他身形刚刚凝实,便有破空声从旁侧袭来,锋利的剑气亦切向他的脑袋。 剑光掠空而过,唰一声响,斩中御荼的耳朵,将其头颅拦腰截断。 可一剑落下,未曾见血,飞在空中的半截脑袋簌簌化作沙尘。 另一只流沙所化的巨手悄无声息出现在玉潋心身后,两根丈许长的手指在其头顶上方投下大片阴影。 不待玉潋心抽身退走,巨大的手掌就迅速收握,五指向内回缩,将那身姿婀娜的红衣之人圈禁于掌心之中。 掌心内部生出数不清的尖刺,若叫它握实了,恐怕得在玉潋心身上扎出密密麻麻的窟窿。 手掌握拳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不过须臾之间,流沙所化的五指牢牢握紧玉潋心,其指缝间还飘摇着色泽明艳的裙摆。 流沙向御荼聚拢,重塑他的头颅,他仅剩的一只手艰难地捂着发红的眼睛,神情阴冷之至,许久,见被禁锢的玉潋心毫无声息,这才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可他心神稍稍一松,便听得而后响起令他毛骨悚然的魅惑之声:呀,太好了,可以不用再打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玉潋心精致的眉目出现在他身侧两尺开外,倒悬眼角,一脸嬉笑地瞧着他。 御荼心脏急停,呼吸凝滞须臾,下意识朝那沙化的手掌看去,哪里还有玉潋心的身影? 巨大的手掌内部充溢着浓郁的黑雾,掌心破了个坑坑洼洼的洞,那是被饕餮啃食后残余的痕迹。 到底怎么回事? 那白衣之人所操控的三个秘境,他眼前这极端凶险的女人也都如臂指使。 御荼心中乱作一团,再无半分战意,正待飞身后退之时,却不慎瞧见了女人的眼睛。 那双墨黑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点幽光,带着点直入神魂的力量,令他识海嗡的一声激震,魂魄震荡,后退的动作因此顿了一瞬。 等他克服神魂之力的影响,意识恢复清晰,玉潋心手中之剑已悄然刺进他的身体。 那是 震魂魂骸之力。 御荼嘴角滑下一丝鲜血,瞳孔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玉潋心眼神一利,一掌拍向他的天灵,欲强行抽取万壑谷境的魂骸。 便在这时,风声突起,断忘道尊突破藤枝的封锁,不顾一切赶来相救。 其人点燃体内精血,周身气劲勃发,修为再拔高一截,如一颗陨石砸向玉潋心,逼得玉潋心不得不后退一步。 亦是这一步,让断忘道尊寻到机会,一把擒住御荼的肩膀,随后迅速调转身形,强行撕开虚空,遁地而走。 虚空裂缝缓缓合拢,那两人的气息飞快消失,没了魂骸之力支撑,悬浮在空中的流沙也开始融化。 到嘴的鸭子长翅膀飞了,玉潋心蹙起眉,一脸沉郁之色。 放走了魂骸还在其次,这两人已然知晓她的身份,就这样让他们跑了,想必不久之后,全天下都知道她们师徒二人回来了。 玉潋心吐出一口气,冷冷哼了声,事已至此,多思无用,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正思量着,不远处饕餮门秘境之所在突然发生异动,玉潋心眉头一挑,转头看去,便见那黑雾翻涌,膨胀,竟从内部破开。 一身黑衣的影卫从高空跌落,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他身上遗留数不清的剑洞,落地后脸上面具碎成几块,鲜血很快染红身下的泥土,人已死透了。 伴着黑烟散去,一声古怪的咆哮穿破寂静的虚空传进玉潋心的耳朵。 她身形一动,钻进黑雾之中,神识探过百丈虚空,很快找到正交手中的两人。 云天岚和阙清云都着白衣,但相比于阙清云衣不染尘,云天岚身上的衣服已被爆裂的灵气冲成碎片,巾巾缕缕地挂在他身上。 他脸上笼罩着极其浓郁的黑气,鼓胀而起的血肉呈现古怪的青紫之色,额角青筋暴跳,模样狰狞,半分风度也无,倒不如说是个理智全无的疯子。 玉潋心飘身来到阙清云身侧,脸上显出些许意外:如此浓郁的业气从何而来? 阙清云亦是眉头紧锁,无奈摇头:为师亦不知晓,方才欲取其人性命,一剑穿胸,却招致业气暴走,看这情形,恐怕云天岚早也染了魔病。 魔病?听见师尊口中道出这俩字眼,玉潋心越发震惊,此前两日,她与云天岚数度相见,可未觉出半分异样,怎么就突然染上魔病了? 阙清云未来得及回答,云天岚已彻底疯癫,哪管身前二人在说些什么,他眼中露出凶狠至极的神色,宛如一头狂怒的野兽,咆哮着朝阙清云和玉潋心扑去。 业气涌动,化作张牙舞爪的藤鞭,充斥于镜虚秘境各个角落。 这等浓度的业气,比之日前雾障中所见还更胜一筹,玉潋心二人见所未见。 潋心小心!阙清云护了玉潋心一下,同时飞快掏出定虚灵印,点向云天岚的额心。 蓝蒙蒙的光芒照耀在云天岚身上,冲散了他体外的业气,同时也唤得他半分清明,其人愣怔片刻,眼中显露无端惊慌,随即转身欲走。 玉潋心哪能放他离开,当即飞身追了上去。 云天岚逃走时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只镜虚秘境边缘,试图破开秘境逃逸。 却在此时,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圈黑影,正巧堵在云天岚将要离开的路径上,云天岚避无可避,径直扑了进去。 黑影收缩,形态再变,竟凝成一圈绳索,将云天岚牢牢缚住。 玉潋心眉头一皱,眼瞳略缩。 她循着陌生气息来处,朝右斜方向望去。 便见一枚巨石上孤零零站着道人影,竟是茶庄的小道士,四平。 洞幽门! 玉潋心大感意外。 阙清云便在这时从她身旁越过,同时一声清喝:潋心,收起秘境! 玉潋心依言撤除三大秘境,阙清云随即御剑捅穿云天岚的额心。 云天岚身躯激震,无端膨胀,转瞬间嘭的一声爆裂开来,污浊之气倏然扩散。 阙清云早料到有这一出,便提前备好有灵印,污秽邪气自她们身侧扫过,师徒二人纤尘不染。 云天岚身死,尸骨无存。 局势尘埃落定,师徒二人飞身落于溪边巨石之上,与四平相距数步。 玉潋心敛眉,目露疑惑:你是灵嗣? 为何先前她竟半点不曾觉察? 四平面色平静地望着她,与先前一见玉潋心便红脸的小道士判若两人。 他秀气的五官在此时竟显出几分超脱尘世的淡泊,朝玉潋心二人遥遥拱手,躬身一拜,遂道: 在下不是灵嗣,但体内种有洞幽魂骸的印记,遂可作为暂时的容器,为魂骸寄居。 阙清云想起先前困在洞中那人所说的狡兔三窟,想来便是这个意思,也是洞幽魂骸有别于其他魂骸的特殊能力。 那你现在是魂骸?玉潋心猜测道。 四平不答,便算默认了她的猜想。 阙清云上前一步,眉目冷峻地说:阙某已履行约定,便该阁下兑现承诺了。 玉潋心意外于玉潋心和这洞幽魂骸还有誓约,但眼下并非相询的时候,何况,若拿到魂骸,个中缘由自能知晓。 洞幽魂骸闻言,神色从容地笑了笑:清云仙子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不近人情。 近不近人情自然得分人。阙清云不客气地驳斥道,你先前摆了阙某一道,还望阙某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此前在那岩洞之中,被铁索囚困的灵嗣不由分说扑到她剑上自尽而亡,因此惊动影卫,叫她险些阴沟里翻船。 洞幽呵呵一笑:若非如此,我那肉身如何能得解脱? 不过,二位放心吧,在下有诺在先,自然不会食言。 他朝前行了两步,倏然沉声,咬着牙道,云天岚知晓我的弱点,为了彻底将我肉身禁锢,不惜断我手筋脚筋,令我在那岩洞之中,生不如死三百年。 言罢,他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分外悠远:如今大仇得报,我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还真想过是否干脆毁去承诺,一走了之。 但凡界已至末路,即便我走了,又能到何处去? 他心里明白,所有魂骸最终的归处只有一个。他不是玉潋心阙清云二人的对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总有被抓获的一天。 与其再如以前那样东奔西走,最后不得善终,不如就此与自己的命运和解,不再盲目挣扎了。 我跟你们走。他说,但走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一眼,而后扬眉,问他:什么? 洞幽魂骸便道:四平这孩子没什么修炼天赋,但心性纯良,不适合待在云溪谷,请二位送他离开此地,去别处谋生,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吧。 这请求出乎玉潋心二人意料,不由更对洞幽魂骸刮目相看。 玉潋心点头:可以,我们答应你。 洞幽魂骸再次躬身,俯首一拜,随即便见一团幽光从其体内溢出,飞向玉潋心。 玉潋心探手一招,淡蓝色的洞幽魂火被其托在掌中,魂骸之力平静包容,像水一样柔韧,又悠长。 四平则短暂失去意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远处,正有几道黑影急急赶来,想必云溪谷内之人已发现云天岚身死。 走吧。阙清云一叹。 玉潋心遂收好洞幽魂骸之火,拂袖卷起四平小道士。 一晃眼,巨石上三人已凭空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一个长章,今天看状态能不能写够三更吧! 第169章 避开来寻的云溪谷长老, 玉潋心与阙清云沿来时的路返回,悄无声息离开深谷。 在山谷入口当值的弟子只觉身侧吹过一阵风,似有所觉地回头, 入眼一片安静祥和, 便道是自己心生错觉,不以为意。 一路出了云溪谷,在谷外与等候两日的方绝念汇合, 未有多的话语,只一个眼神示意, 对方便心领神会, 快步跟上玉潋心与阙清云的脚步,横穿山谷外的禁阵。 途中她们又一次行经朝旭城,见得云溪谷的周长老和那邹城守两人正在城外作法, 那么多难民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玉潋心勾了勾唇,忍俊不禁。 一行人由云溪谷经朝旭城继续向西南去,距离曾经的大璩国都尚有千里之遥。 因确定了行程,途中便未作耽搁。 路上也经过几个余留的城镇,大都位在宗门山脚, 有幸得到仙宗庇护。 未防再像先前那样于夜间遭受行尸袭击,如非实在寻不见可以落脚的城池,她们都不再露宿郊外。 四平小道士第二天中午便醒了,许是魂骸在他体内留下印记被激活, 日前与洞幽魂骸与玉潋心二人对话他还记忆犹新,他苏醒后人有些木讷,时常恍惚。 彼时他们已离开云溪谷百里开外,正在一座难得保留下来的凡人村庄中休息。 一夜过去, 村庄平静无事,玉潋心等人正待启程,四平却突然向她们辞行。 玉潋心未作挽留,只问他是否已经考虑清楚,四平态度坚决,随后谢过她们照料之恩,就转身走了。 约定既已达成,这小道士日后如何,便看他自己的造化。 玉潋心三人未耽搁行程,离开村庄继续赶路,如此过了三五日,璩阳城遥遥在望。 分卷(101) 一路行来,他们已打听到璩阳城并未在天灾中毁灭,如今还在王都禁军的管辖之下,乃是方圆千里之内,保存最完好的凡人城池。 虽然大璩王朝在末代皇帝退位之后就分崩离析,但王都禁军未被遣散,仍恪尽职守地护佑百姓安危。 璩阳城在业源天灾降临之后遭到重创,好在王宫尚有大阵可用,度过第一轮灾厄之后,禁军统领联合璩阳几大世家一同扩建王宫阵法,将整个璩阳都纳入阵中。 此后数年,璩阳城从不停止接纳难民。 当初引魂宗魂骸被夺,根基受创,元气大损,虽从十大仙宗之中除名,但其宗派存续至今,天灾过后也并入璩阳,成为庇护璩阳城的主要势力之一。 再前行十里,便能见湘水,湘水绕湘山,正是百年前同东冥乐重逢之所。 自玄宫三界至宝之争后,东冥乐便不知所踪,不知其是否离开玄宫,便是当下没有,待玄宫自主驱逐外来客,她也不得不回凡界中来。 左右,不过三五年。 一路行来,地形地貌虽无甚改变,但城镇村落却早已面目全非。 往年这湘水上常有游人泛舟,赏两岸风景,咏诵春花秋叶,而今则满目萧索,放眼望去,湘江河畔停驻几条破败的游船,都已腐朽生霉,不能用了。 玉潋心三人越湘水而过,直赴湘山。 行经一片阴翳的丛林,玉潋心听得林中传来异响,神识探过雾蒙蒙的林海,便见得数道模样扭曲的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林中穿梭。 阙清云与玉潋心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判断。 这湘山中,极有可能存在业源。 师尊可猜到弟子所想?玉潋心挑起眉毛,盈盈浅笑。 阙清云睨她一眼,语气温和地应声:反正也是顺路。 知弟子者,莫过于师尊也。阙清云总与她心有灵犀,玉潋心喜于言表,嘴角翘了又翘。 方绝念木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 她早发现了,二位仙师眼中从无旁人,她跟在她们身边,只需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个陪衬,没事别打扰她们便好。 三人便沿着林间小路往山上走,行至雾林深处,玉潋心忽然拧起眉毛。 阙清云适时开口:前面有人,静观其变。 百丈开外,确有几个人在林中穿行,两男一女,模样看着都挺年轻,但是修为不俗。 那身着红衣的女子有分神境后期修为,跟在她身边的两个男子,也都有分神境初期的实力。 三人组成小队,在林间疾行,动作干净利落,显然目的明确。 瞧着他们所行方向,玉潋心猜测:他们要找的东西或许同我们一致。 阙清云点头,应道:跟过去看看罢。 与先前的陈邱风不同,这三人寻找业源自有法门,而不依靠驱邪避厄的灵珠。 途中若遭遇行尸,处理起来也相当果断,特别是那红衣女子,出剑速度快而准,往往她一出手,便没身边两个男人什么事了。 玉潋心三人在后边远远跟着,细瞧几次红衣女子出手,玉潋心眉头稍蹙,而后舒展,笑了开来,与阙清云搭话:那小姑娘所用招式,师尊瞧着可觉眼熟? 玉仙门的金玉剑经。阙清云对答如流,继续跟着,说不定还能碰上熟人。 玉仙门与听澜宗同属玉州大宗,虽然没有秘境依托,玉仙门的势力和底蕴不及听澜宗,但至少百多年前,其宗内也算人才辈出。 金玉剑经乃玉仙门高级功法,寻常弟子并无资格修习,但她们的老熟人莫长鸢,最擅长的便是这金玉剑经。 又往前行一段路,林间业气越发充盈,行尸数量也急剧增加。 前边儿三个年轻人判断业源应当就在附近,遂合在一处,彼此背对着背,摆好阵型,继续朝前细探。 不管哪个方向出现行尸,他们都能及时应对。 行尸越来越多,实力也越来越强,好在那三人实战经验丰富,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三人选中林间一小块空地,红衣女子负责施法寻找业源,她身边两个帮手则尽职替她护法。 女子将手中之剑顿入跟前地面,遂全神贯注掐诀结印,掌间凝结一蓬金光,随后,她将这一蓬金光拍入剑柄,光芒以剑为媒没入地底,形成一圈金色法阵。 法阵之中,业气蒸腾,其中某一处业气极其浓郁,几已成墨黑之色。 那黑气悬垂于树冠之上,业源无所遁形。 在那儿!女子一声断喝,立即抽剑出鞘,一剑斩向那业源之所在。 树冠四周业气攒动,化作一片扭曲的波澜吞噬了她劈斩而出的剑气,同时,更多的业气疯狂汇聚,转瞬间,便化作十数张牙舞爪的行尸,朝三人飞扑而来。 女子身旁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神色凝重地上前一步,护在其人身侧,同时沉声示警:试探进攻便一举凝结十三个行尸,这业源恐怕是八品。 八品业源,我们三人力有未逮。另一名黑衣男人接话,转而看向红衣女子,怎么办?撤退求援,还是硬上? 这两个男人都以红衣女子马首是瞻。 红衣女子凝眸思量,随后冷静吩咐:你们一左一右佯攻吸引业源注意,我用驱魔符破障,只尝试一次,倘使失败,立即撤退! 身侧二人对这安排皆无异议,三人各自交换了眼色,两个男人同时奔向前方,各自销毁留具行尸,最后一具被他们的招式不分先后击中,霎时散作一滩烂泥。 两人各自从左右攻向业源,红衣女子立在原处,灵气化刃割开她的手掌,晶莹的血珠悬浮于空,她拇指沾了鲜血,飞快画符。 伴随灵气注入其中,那符印绽放金红光芒。 先头进攻的两人果然激起业源反应,左右各出现一只体型硕大的魔物。 业源之珠内蕴藏的业气并非无穷无尽,分出如此规模的业力对付头两个人,则自身防护必被削弱。 红衣女子携血符飞跃而上,踏过正与邪物交手的黑衣男子肩头,身法迅捷轻盈地腾上树冠,一掌将金红符印拍向业源。 嗡 眼看符印将击中业源,那业源之珠表面却陡然漾起乌黑的水波,剧烈震颤之下,古怪的声音穿透耳膜,震得三人头痛欲裂,不由向后飞退。 红衣女子距离业源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最强,当即便觉五内具焚,口鼻溢出鲜血。 但她临危不乱,眼神依旧镇定,心知此乃业源受到致命攻击之时本能的自卫反应,更明确符印对封印业源有效。 遂不避不退,体内灵气飞速运转,迎着激蹿的业气继续上前一步,穿透业气壁障,将血符印拍在那业源之珠上。 血符凝结于业源之上,将业气悉数封锁。 霎时间云消雾散,林中业气急剧消融,红衣女子身影在枝头一晃,脚下步子不稳,仰面朝下倾倒。 雪儿!殷师妹! 两道疾呼同时响起,但他们距离业源之所在还有数十步远,实在鞭长莫及。 眼看着那红衣女子落下枝头,便要跌在地上。 倏然,林间刮起一道清风,一道倩丽人影凭空出现,拦腰托住将要触地的殷晴雪。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殷晴雪眉头稍松,眨了眨眼,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孔霎时间印入眼帘。 那人眉目温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每个夜深人静,孤灯照影的时刻都在她的回忆中出现。 再确切不过,她绝不会认错。 殷晴雪瞳孔骤缩,呼吸停滞,浑身血液也蓦然间停止流淌,直至半息之后,心脏才恢复跳动。 身着一黑一白衣袍的两名男子飞快行来,正待开口向仗义出手的女子道谢,却忽然被另一道他们都熟悉的女声打断。 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第三更 殷晴雪小朋友已经一百多岁了,点烟.jpg 第170章 姐姐? 不仅两个男人同时愣住, 就连玉潋心也摸不着头脑。 方才听见的两个称呼在脑中飞快浮现,玉潋心意外之下,更细看这女子眉眼, 的确隐隐觉得眼熟。 雪儿?殷师妹?金玉剑经? 答案已呼之欲出。 雪儿?玉潋心面有惊讶之色。 她眨了眨眼, 颇觉稀奇,在她的印象中,阙清云将殷晴雪托付给莫长鸢, 而后她们师徒二人北上前往璩阳,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她也只见了殷晴雪一面。 再往后便是玄宫现世, 她和师尊同闯雷劫,奔入仙宫,前后加起来算, 也不过数月。 然而凡界已过百年, 当初那小丫头片子如今已经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修为出众不说,性情也极为潇洒。 年纪,自然也比玉潋心大了不少。 一声记忆中的雪儿, 唤得殷晴雪热泪盈眶。 她陡然意识到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水中月,镜中花,可望不可即的黄粱梦。 眼角还藏有泪水, 可她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 脾气突然发作,殷晴雪用力推搡玉潋心的肩膀,语气不善:放我下来! 玉潋心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依言将她放下。 后者身上有伤, 落地时踉跄一下,两个男人同时伸手去扶,都被她一巴掌拨开。 殷晴雪板着张脸,冷硬地说:我自己能走! 无缘无故碰了一鼻子灰,两个青年面面相觑,打眼瞧了下玉潋心,不明白对方既是殷晴雪的姐姐,何故彼此又是这样一番态度。 殷晴雪行出几步,背着玉潋心眨了眨眼,强行忍下汹涌到鼻尖的泪意,瓮声对自己的同伴喝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哦,哦!两名青年快步跟上,虽一脸不解,却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殷晴雪的霉头。 两人战战兢兢地回头,向玉潋心点头示意,算为对方出手救了殷晴雪道谢,而后便一左一右伴在殷晴雪身侧,沿山间小道往来处走。 玉潋心在他们身后敛起眉梢,面上不解化为淡淡的忧愁。 小姑娘转眼就长大了,不亲人了。 待那三人走后,阙清云和方绝念才悄然出现在她身边。 阙清云望着蜿蜒向下的山路,摇头轻叹:没想到,竟然是雪儿。 她猜测这一趟可能遇见玉仙门的故人,却没想到会是当初同她们颇为亲厚的小姑娘。 玉潋心抿了抿唇,脸色不大好看。 阙清云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失笑,调侃道:怎么,雪儿妹妹不搭理你,不高兴了? 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奇怪。玉潋心叹气,好歹是她亲手救下,后来又亲力亲为照顾了一阵子的小姑娘,多多少少有些羁绊在。 虽然对方好似一瞬间就长大了,但既能唤出那声姐姐,说明殷晴雪还记得她,这样说翻脸就翻脸,她感到些许惆怅。 奇怪什么?阙清云微微一笑,倒是比玉潋心看得开,对她而言,你我二人当初一走就是百年,而今又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你希望她以什么态度待你? 没彻底忘记就不错了,还盼着对方跟从前一样像个跟屁虫似的吊在她身后吗? 也是。玉潋心被阙清云说服,无奈揉了揉鼻尖,故作深沉地叹息道,姑娘大了,不由人。 阙清云莞尔,勾了勾唇角,嗔她:若按年龄来算,你如今可比雪儿小了好几轮。 玉潋心哈哈大笑,嘴里啧啧称奇。 方绝念默不作声站在二人身后,视线落在山道尽头,若有所思。 蜿蜒的小路朝前延伸,殷晴雪三人步履匆匆。 其实只有殷晴雪一人走得飞快,她身旁的封珏和公输衍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修为比之不及,跟得着实辛苦,又丝毫不敢抱怨,不由露出满脸苦色。 直至行出树林,又向山下行了小半个时辰,彻底将玉潋心三人甩开,一路沉默的殷晴雪突然驻足,原地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封珏和公输衍胆战心惊地对视,只怕殷晴雪方才是不是被邪物伤到了脑子。 一身黑衣的公输衍上前半步,欲出声试探殷晴雪意欲何为,却陡然间见得对方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清澈的眼泪泉水似的扑簌簌往下落。 话未出声,便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殷晴雪瞧见公输衍,惊觉自己失态,遂用力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泪迹,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事,你们不要多想。 可她这模样,如何能不叫人多想? 毫无疑问,殷晴雪情绪如此反常,都因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 他们想问那女人是谁,探明原因才能对症下药,疏解殷晴雪的心结,可又实在不敢轻易开口。 殷晴雪则不理会身旁两人,径自又朝山下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幕幕,全是她推开玉潋心时,对方脸上惊讶不解的神情。 当初玉潋心和阙清云不辞而别,一走就是近百年,整个大璩各大仙宗门派,都指责她们师徒是旁门左道之人,甚至有人责难,大璩遭受天灾,也是因她们而起。 数不清的传言在坊间流传,自然也传到了玉州,传进玉仙门。 有人说阙清云和玉潋心登上天梯,去了仙宫,也有人说她们师徒被乱雷劈中,已然伏诛。 这些人不管怎么说,其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带着疑问去找莫长鸢,得到的也只是沉默。 这百年以来,她一直在努力修炼,也一直在等待。 等到后来,她不想再等,心中的期望化作执念,在她血肉里生了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无人亲眼见证,她就不相信那些传言。 所以当她可以独当一面,她独自离开玉仙门北上璩阳,踏着玉潋心和阙清云当初走过的山水一路行来,总期盼着,还能再与她们相见。 可记忆太遥远了,百年时间,足够人间一代换一代,她的心性与幼时相比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在寻找心中那道影子,想要相见,又惶恐相见。 不知百年过后,对方是否已变了模样,物是人非,旧念无存。 其实她心里也早已认了命,只是倔强的性情令她不肯妥协而已。 但当那人又凭空出现在她眼前,还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容貌与姿态,她却陡然间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记忆喧嚣着,如破闸的洪流,化作两行泪水濡湿她的脸颊。 分卷(102) 幼时与那师徒二人相处也不过数月,比起后来的百年,似乎微不足道。 可就是那短暂的时光,将一抹艳丽的红衣镌刻在她心上,以至这明亮夺目的颜色,也成了她的心头好。 她快步下山,及至湘山脚下,又忍不住回头一望。 封珏和公输衍跟着她停步,便听身旁女子哑着声吩咐:刚才那是我姐姐,下次你们见到,放尊重点! 两个男人同时沉默,被殷晴雪红着眼睛一瞪,他们又嘴角激颤,点头如捣蒜。 简直,莫名其妙。 湘山距离璩阳不远,以玉潋心三人脚程,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 璩阳城不再是大璩的国都,规模也比原来稍小一些,外围还有大片坍塌的房屋和倾倒的城墙,经过岁月洗礼,这些残垣断壁都成了旧日风景。 经年以来,崭新的璩阳城已形成一套稳定的运作模式。 城分上、中、下三城,分别对应三个地域宽广的城环和三道高耸入云的城墙。 下城便是最外面一圈城池,门外有禁卫轮值,接纳从周围受灾的村落逃难而来的难民,难民需在城门处接受检验,确认不曾沾染魔病,才能凭禁卫签发的凭据进入下城。 已经沾染魔病的难民,则暂时不能进入璩阳城,可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聚居地暂住,躲避夜间雾障,待第二日,城中会有宗派上人到城外来,为他们驱邪。 下城之人要入中城,则同样要在中城城门处接受第二次检验,体内业力需低于灵珠感应的阈值,才能入驻中城。 至于上城,则是原来的皇宫,乃璩阳城禁卫、世家和宗派聚居之所。 每一道城门都是一层屏障,由外到内,威力递增。 玉潋心三人行至城外,跟在难民队伍后面,井然有序地接受检验。 值守城门的禁卫见她们气度不凡,便问:三位可是修行之人? 不错。阙清云点头,吾等此前隐居世外,因灾不得不出世,行经贵宝地,欲入城避一避夜里的雾障。 禁卫闻言,表示理解,以前也时有类似的状况。 可因修道之人和凡人体质有所区别,寻常灵珠难以检测她们身上是否沾了业力。 这名当值的禁卫还是恪尽职守地说道:以三位的情况,当请城守出面,在下做不得主,还请三位稍候。 待玉潋心三人点头,那人便转头吩咐身侧下属,令其入城,去请城守来。 等了片刻,未及城守出现,倒先瞥见城外疾行而来的三道人影。 所谓缘之一字,妙不可言,那御剑而来,直奔城门的几个人,不正是不久前刚刚闹了别扭,与她们分道扬镳的殷晴雪一行么? 玉潋心三人就站在城门口,殷晴雪等人落地便同她们打了个照面。 再退已来不及了,他们要想入城,则必从玉潋心几人面前经过。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封珏和公输衍脸皮颤了颤,不约而同看向殷晴雪,眼神无助。 玉潋心则轻佻地扬起一侧眉毛,笑吟吟地招呼道:这不是雪儿嘛?小半个时辰未见,伤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第三更!留评返小红包! 第171章 殷晴雪不得不停下脚步, 脸上神色变幻,既不知如何应对,又不能视而不见, 顿时进退两难。 好在城守适时出现, 将玉潋心等人的注意分走,殷晴雪才松了一口气。 城守是个分神境修为的男人,出身皇城禁卫军, 身披银甲,体格健硕, 一身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其人自城中快步行来, 四周守城的禁卫纷纷立正,以掌抚肩,行军礼致敬。 他快步来到城门前, 视线扫过玉潋心三人, 后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的殷晴雪及其身侧两个青年男子。 见他们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城外驱邪回来,遂恭恭敬敬地招呼道:殷队长辛苦,可要坐下歇息一会儿,喝碗茶水再走? 彼时习以为常的称呼, 如今当着玉潋心几人的面被叫出来,殷晴雪顿觉尴尬,又不好驳人颜面,遂硬着头皮回答:多谢吴将军好意, 我们急着去交任务,就不坐了。 眼角余光,玉潋心眼里玩味的笑意瞧着她面皮发热。 殷晴雪暗自咬牙,无端的情绪在心里堵得慌, 倒真想装作不认识,就此一走了之。 被唤作吴将军的男人未继续挽留他们,遂转头面向玉潋心等众,朝其客气地拱了拱手,遂问:敢问三位姓甚名谁,从何处来? 殷晴雪等人正要从她们身后走过,便听得玉潋心信口胡诌:小女子名唤曲言心,此为吾师,可唤为云仙师。 说着,她又指向身侧最后一人,言道:这位姓方,名绝念,吾友是也。 我三人此前隐居于金州,因天灾不得已而出世,一路南来,是为调查灾厄成因,途经此处,见天色已晚,欲借贵宝地避一避夜间雾障,小住几日便走。 玉潋心,曲言心? 殷晴雪停下脚步,面有疑惑之色,玉潋心以假名自称,可见其不愿暴露身份。 此前消失百年,如今一出现还改了名字,她们意欲何为? 几个疑问划过殷晴雪的脑海,令她视线下意识追随玉潋心,行至一半,便不走了。 跟在她身旁的封珏和公输衍不解其意,彼此对视一眼,殷晴雪想一出是一出,今日更是心绪莫测,他们只觉无奈。 吴将军点头表示明白,便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修真之士体质与凡人有异,寻常灵珠难以检测其体内业力多少,在下身为城守,便要为城中百姓安危负责,因此不得不请三位配合,有所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玉潋心点头答应:理当如此。 得了应允,吴将军便单手结印,两指点向玉潋心的眉心。 岂料其指尖行于玉潋心额前一寸时,忽然受阻,不得再进,欲施力再探,却受反噬,指尖触电般燃起一簇火光,震得他接连朝后退了两步。 反观玉潋心,神态悠闲,浑身气息松散,并无半分防备之念。 这吴将军咽了口唾沫,面现窘迫之色。 业力查验,只能由修为高者向修为低者施法。 玉潋心没有主动抗拒,却仍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对方修为高出他许多,其体内灵气自动护主,他根本无从下手。 见其面露不解,吴将军低咳一声,右手背在身后不自然地半握成拳,指尖发麻。 他绷着脸,万分羞惭地说道:实在对不住,吴某修为低微,测不了姑娘体内业力,敢问姑娘修为几何?待吴某另请高人出面做主。 站在不远处的殷晴雪眨了眨眼,也十分好奇玉潋心的修为。 她很小的时候便见过玉潋心在听澜宗大发神威,以一人便可抗衡千军万马。 彼时她只知道玉潋心和阙清云都很厉害,可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却没有概念。 就连她的师父莫长鸢,也不了解玉潋心和阙清云的确切实力。 吴将军有分神境后期修为,若与她交手胜负五五之分,他既无法测验玉潋心体内业力,并且遭到较为严重的反噬。 可见玉潋心的实力远在其人之上,是合道境,还是洞虚境? 听罢城守的解释,玉潋心忍俊不禁,遂问:城中高人都有谁?小女子认识也说不定呢。 吴将军闻言略略惊讶,视线不由上下打量玉潋心。 修行之人自有驻颜的法门,此女修为深不可测,虽看着年轻,说不定还真是哪个不出世的老妖怪。 修真界向来以实力说话,对方修为高出自己不知几何,吴将军的态度肉眼可见变得更加恭敬,便应着这话道: 璩阳城内,修为最高之人,当属大乘境之修,戒法大师。 戒法大师?玉潋心挑眉。 此人竟还留在璩阳? 当初炎温瑜在皇宫举行天祭大典,玉潋心阙清云二人当众劫走传国玉玺,引发天雷,召请玄宫,与当时承了国君的委托,负责稳定大典局面的戒法大师算是结了梁子。 对方若是现身,必定能认出她们的身份。 不过,戒法大师毕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又与彼时的国君和帝师有旧。 玉潋心心中亦尚有一事未曾了结,思前想后,她心中便有决意。 抬眸与阙清云对视,对方眸光温润,似已觉出她心中所想,遂微微一笑,回以她肯定的眼神。 玉潋心为着这须臾隐秘的默契欢喜,唇角不禁轻轻扬起,便与那吴将军道:烦请吴将军代为通传,道是故人来访,戒法大师想来不会拒绝。 不曾想面前三人真与戒法大师相识,吴将军震惊之余也感慨人外有人,立即便要安排人手,去上城请戒法大师出来。 却在这时,驻足许久的殷晴雪突然开口:此事便交给我们吧,正好我与二位师兄也要前往驱魔会,便顺路替吴将军话带到。 吴将军这才发现殷晴雪还没走,但不等他开口,殷晴雪便领着封珏二人飞快奔入城中,他只能朝着三人背影高呼一声多谢。 等待戒法大师现身的这段时间,吴将军请玉潋心三人入城主府稍事歇息,又命人沏了茶水送上。 彼此客套地攀谈几句,不觉间一盏茶见底,府外便传来下属通传:将军,戒法大师来了! 吴将军倏然起身:快请! 不多时,一身暗黄色僧袍的戒法大师踏进府门,殷晴雪紧随其后,封珏和公输衍二人则不见其踪,想必是被殷晴雪随便寻了个由头打发了。 吴将军迎出大厅,在厅门外向戒法大师见礼,双方互相寒暄,而后便并行进入会客大厅。 百年不见,戒法大师神貌并无半分改变,神态慈和,眉目温良,是一副宽厚慈悲之相。 其人踏入厅中,一眼便瞧见厅内坐于客席的三个人。 好似早已有所意料,戒法大师脸色平静从容,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向玉潋心与阙清云见礼,右手掌心的串珠向后数了两位,叹息道:贫僧已等候二位多时。 此言一出,落后戒法大师半步的吴将军面露震惊之色,殷晴雪也十分意外,不由多看了玉潋心一眼。 璩阳城内孰人不知,戒法大师乃当世修为至高之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不论禁军都统,还是世家名门,以及引魂宗的众位大能,戒法大师当面,都得低下头颅,以示谦卑。 至少,他们从未听过有谁能让戒法大师等候多时。 玉潋心懒洋洋地扬起嘴角,盈盈然笑道:多年不见,大师身子骨依然硬朗,可喜可贺。 拖二位之福。戒法大师客气而谦逊,又接着说道,望二位不计昔日前嫌,移步上城,贫僧有事相求。 戒法大师见面并未咄咄相逼已叫玉潋心意外,这话出口,则更加令她惊讶,当初原是她们师徒挑事在先,而今反倒是这老和尚请她们莫计前嫌。 玉潋心挑着半边眉毛,心中兀自思量着,便未立即给出回应。 一旁的吴将军已是脸色微僵,看向玉潋心三人的眼神颇为呆滞,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猜测:这三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好。玉潋心起身,拂了拂衣摆,我师徒也有一事,需与大师相商。 一拍即合,戒法大师唯恐玉潋心改了主意,便侧身挪了一步,向厅门外递了个请的手势,竟是要亲自为玉潋心三人引路。 玉潋心也不推诿,执起阙清云的手腕,便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姿态从容地踏出厅门。 吴城守下意识跟了上去,却见戒法大师回身,双手合十,朝其叹道:阿弥陀佛,吴将军且留步。 其人尴尬地停下步子,目送戒法大师与玉潋心三人缓缓离去,一脸稀奇。 见殷晴雪尚未离开,吴将军后知后觉,今日殷晴雪的表现也不同寻常。 不论先前城门之外,还是方才在这厅中,她的视线从未离开那红衣之人,若说不认识,何故如此关注? 遂将其唤住,问道:殷队长,这三位姑娘,你可认识? 殷晴雪眨眨眼,斜眸朝前一瞧,玉潋心几人已经走远。 只要离开玉潋心的视线范围,她便不再拘谨,闻言大大方方地回答:认识啊,那个穿红裙子的,是我姐姐。 语气轻快,眉目间掩不住的骄傲和自豪,玉潋心那么厉害,她与有荣焉。 啊?吴将军没反应过来,什么跟什么? 殷晴雪却已顾不上搭理他,脚步轻盈地迈出大门,身形快得像是一道风,追着先前那几人的背影走了。 再慢一些,怕就追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第一更,晚点会有二更 今天有点事,所以三更有没有,随缘了 第172章 戒法大师在前引路, 玉潋心等人畅行无阻,又连过两道城门,进入上城。 城门内外, 界限清晰。 如若说中城和下城都是凡人聚居之地, 那么上城便是仙宗、世家及禁卫军等或位高,或权重之人的修炼之所。 进入上城之后,吵闹喧嚣的声音全部消失, 街道上安安静静,没有商贩摆摊叫卖。 所有人各司其职, 要么闭关苦修, 要么匆匆赶路,熟人照面也只寒暄三两句便各忙各的,乱中有序, 节奏分明。 殷晴雪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行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自是瞒不过前边几位大能耳目,但不论玉潋心、阙清云,还是戒法大师, 都对她的古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城是由原来的皇宫改建而成,占地面积辽阔,不少宫阁得以保留,远远望去, 仍是十分宏伟壮阔。 沿正街朝前行进百余丈,可见一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厅门上方悬挂一面沉香木的匾额,上书三个古体字:驱魔会。 玉潋心瞧见那匾额时, 戒法大师适时开口解释:此驱魔会乃璩阳城禁卫、世家和各个大小宗派共同组建而成。 入会之人只以功勋牌辨身份,不分正邪,亦不论来处,凭借各自斩杀的行尸和消除的业源积攒功勋,可从驱魔会中兑换修炼所需的一切物资。 不分正邪,不论来处。 这八个字令玉潋心微微侧目。 先前听得殷晴雪在城门处提及这驱魔会,想必她和那两名同行的公子,也都是驱魔会的成员。 分卷(103) 倒是别出心裁。阙清云微微一笑,赞叹道。 乱世之中,自有英才应运而生,令所有势力抛弃成见,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天灾,激发难能可贵的团结之心,这乱世本身亦功不可没。 戒法大师领着玉潋心三人步入驱魔会,厅中当值之人见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 玉潋心见状,笑着问道:戒法大师可是这驱魔会的会长? 戒法大师闻言,道了声阿弥陀佛,难得眉目舒展,面上带了两分浅笑,回答说:贫僧不过是个挂名的长老,会长另有其人。 玉潋心哦了声,遂不再问。 他们穿过前厅,从侧门绕去东边小楼,沿竹梯拾级而上,转进一间雅舍。 雅舍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青山,空间不大,纵五步,横六步,内置一方矮几,四周正好四个蒲团,桌上亦摆放着四套茶盏。 玉潋心眼睫轻颤,眉梢扬了起来,同时心念电转:是凑巧,还是这老和尚早有所料? 请。戒法大师邀请玉潋心三人入座。 阙清云眉目疏冷地扫了和尚一眼,率先朝屋中挪步。 玉潋心跟了进去,而后对方绝念道:绝念,你且在外边儿守着。 方绝念眉目恭敬地低了低头,依言停步,转身立在门外,如门神一般恪尽职守,眼神颇为肃杀。 戒法大师似对这师徒二人的心思毫无觉察,神色自然地行至桌旁,坐于主位。 阙清云落座于戒法大师右手边,玉潋心则在戒法大师对面坐下。 如此,桌上四套茶盏,便有一套多余。 桌旁的碳炉燃得正旺,一壶清水也正好烧开。 戒法大师揭开桌上茶罐的盖子,手法娴熟,烫杯、洗茶,动作有条不紊。 他未用任何灵气辅佐,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返璞归真,将茶盏依次递到玉潋心二人跟前时,茶温恰可入口。 茶香浓厚,浅饮一口,便浸润肺腑,先苦后甘,回味悠长。 玉潋心点头谢过,道了一声有劳。 雅舍内三人饮茶慢聊,殷晴雪则刻意落后几步才踏进驱魔会。 厅中当值的人与她相熟,两人照面,便听得对方意外道:殷队长,可是有东西落下了么? 殷晴雪前不久才从此地离开,平日里忙着做任务,鲜少来回往这里跑,故而有此一问。 没有。殷晴雪摆了摆手,遂问,戒法大师在哪间雅室待客? 对方闻言颇觉奇怪,但也没有深究,自然而然替殷晴雪指了方位,后者道了谢,便快步行过侧边小门,步上东楼。 竹梯受力,发出细微声响,方绝念耳尖微颤,警惕回头。 那脚步声却又倏然消失,且许久不见楼梯口有人出来,若方才她未听错,想必此时有人在那拐角之处藏着,其心不轨。 方绝念虚起眼来,眸心掠过锋锐寒芒。 殷晴雪沿竹梯往上,正待绕过转角,意外发现雅室门外有人,遂急急顿住脚步,贴近墙根,心中略有犹疑。 若她出去被门口的人认出来,岂不又要在玉潋心面前闹个笑话? 短暂犹豫,她心生退意,正待转身往回走,面前却刷的多出个人影来。 !殷晴雪做贼心虚,心惊肉跳之下,急急后撤一步。 岂料她这一步落得急,又恰巧站在阶梯上沿,后退的步子一脚踩空。 她倒吸一口冷气,顿觉颜面尽失,欲提气翻身,却因体内伤势缘故,内息瞬间紊乱,四肢不受约束,身体在刹那之间动弹不得。 堂堂分神境高手竟在楼梯上失了平衡,仰面直挺挺地往下倒。 方绝念亦是一脸震惊,她的修为比之殷晴雪略有不及,故而先前未能察觉此人气息,眼下大感意外,没想到这鬼鬼祟祟之人竟是玉仙师的妹妹! 眼看殷晴雪面上显出隐痛之色,向后倾倒却无防身举措,立即明白过来对方伤势发作,恐怕不是不想起身,而是不能。 电光石火之间,方绝念未做多想,下意识迈出一步,眼疾手快地握住殷晴雪的手腕,将她往回拽。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整个小楼都随之一颤。 玉潋心停下杯盏,同阙清云对视一眼,眼神颇为无奈。 戒法大师手中的茶壶没有半分抖动,平稳地续满一杯茶水,面目慈和地笑道:二位可要出去看一看? 阙清云朝玉潋心递了个眼色,后者却摇了摇头:雪儿还在同我闹别扭,便由她去,正好叫她们俩认识认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廊前拐角之处,方绝念怀里拦腰搂着殷晴雪,后者大半个身子挂在她身上,压着她紧靠围栏,坚硬的竹木硌得她后背生疼。 方才情况略急,她手忙脚乱,施力过猛,虽把人拽了回来,也因此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猛地撞上扶手栏杆。 好在这些竹木上暗刻了阵法加固,才没被她撞坏。 可她背上必定青紫一片。 两人都因方才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发懵,待回过神,同时震惊。 方绝念右臂环着殷晴雪的腰身,左手则抵着一处山丘,掌心触感异样绵柔。 她惊得瞳孔一缩,正待收手,殷晴雪却先她一步,猛地挣开她的胳膊,同时扬臂一甩。 只听啪的一下清脆声响,方绝念目瞪口呆,随后左侧脸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出几道红肿的指痕。 被此人冲撞在先,又遭其冒犯在后。 殷晴雪额角暴起青筋,但觉颜面扫地,盛怒之下咬牙切齿,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绝念刚才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骤然听得这一声咆哮,更是雷声灌耳,头痛欲裂。 对不住。她吐出一口气,冷静地向对方赔罪,在下并非有意,请姑娘息怒。 殷晴雪不依不饶,眼神死死怒视着她:我问你是谁?! 方绝念有些不知所措,对方是玉潋心的妹妹,她自是不好得罪,遂微微敛眉,无奈回答:在下姓方,名绝念。 方绝念。殷晴雪重复一遍,随即恶狠狠地说,我记住你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说完,她飞快转身下楼,很快,那道红衣人影便消失于小楼之外。 方绝念满脸惶惑,她还以为殷晴雪要同她刀剑相向,却没想到对方突然转变态度,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正疑惑着,便听得廊前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玉潋心和阙清云先后走了出来。 方绝念恍然大悟,殷晴雪哪里是不想同她掰扯,原来是怕被玉潋心瞧见,故而急急放下狠话,遂落荒而逃。 怎么了?玉潋心与阙清云缓步而来,面上皆显出几分意外。 原以为只是一个照面的小事,外边竟忽然吵闹起来,她们这才不得不出来看看。 方绝念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压着声清了清嗓子,道是无事,可她脸上那几道突兀指痕,还清晰可辨。 这可怎么看,都不像无事的样子。 见得她眼中窘迫的神情,玉潋心不怀好意地扬起眉毛,忽然有些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瞧见玉潋心满脸玩味,似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方绝念满头大汗。 若将实情坦白,恐怕玉潋心一怒之下,得把她的胳膊剁了。 但她为人刚正不阿,做错了事就应该领罚,哪怕她是无心,也确实冒犯到殷晴雪。 思绪百转,方绝念心中有了决意。 正待开口坦白,玉潋心却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不必紧张,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性格自幼乖张,如今竟也没有半分改变,若有言语不当之处,我替她向你告罪。 显然,玉潋心是误以为殷晴雪无理取闹了。 方绝念有点着急,还想解释,视线却瞥见玉潋心身后不远处的戒法大师。 她喉咙一梗,解释的话堵在嗓子里。 玉潋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继续在门外守着,而后便携阙清云同戒法大师回雅舍继续议事。 她低下头,耳蜗和脸颊还是很痛,似隐隐能听见一道声音不断重复。 方绝念,我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日第二更! 留评返小红包! 第173章 晚辈有一事不解。玉潋心手指轻轻摩挲茶托外沿, 开口打破寂静,当初天祭之乱因我二人而起,戒法大师能不计前嫌, 晚辈属实钦佩。 戒法道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才说:贫僧事后已知晓因由,二位不过是受人之托。 炎承钺与她们师徒合作,扰乱天祭, 是为救下炎温瑜。 没有是非对错,不过时运所致, 阴差阳错。 百年已过, 这凡界天地,我师徒二人都快不认识了。玉潋心视线落在窗外,语气颇为感慨。 戒法大师叹了口气, 慈和的神色间渐渐染上愁容:自二位前往玄宫之后, 大璩王朝群龙无首,陷入乱世,战争四起,业力肆虐,民不聊生。 如今, 这天地间灵气已趋近消失,修士再难修行,前辈高手逐一陨落,若久无对抗天灾的法门, 不知这人间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知其是否有意,这话里都隐隐透着几分责怪的意思。 阙清云接话道:天灾现世早有端倪,万年以前就已人心糜烂,百年前大璩王朝趋近没落, 帝国消亡乃是大势所趋。 此话言外之意便是,就算没有她们师徒二人大闹天祭,炎昌君顺利接下传国玉玺,这片天地仍然不会太平。 天灾终究会来,玄宫降世,战争四起,也不过是万千缘由其中一二。 导致业力弥漫整个凡界,天灾笼罩世间,真正的原因是不知何时已腐朽溃烂的人心。 尽管并非每一个人都烂到骨子里,人非生而恶,也非生而善,每一种品性的形成都受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 若要追根溯源,便该是不知多少年以前,修真界开始崇尚力量,礼教日渐败坏,树人不树德,修行不修心,众人趋利而行,善恶不分,却又无人管束。 混乱的时代衍生出越来越多的恶,贪婪、虚伪、残暴 一切罪恶的源头,其实不过自私二字,渐渐将人心蚕食,直至今日,万劫不复。 故而那时,作为天下共主的天玄宗宗主,阙清云自认,她是不合格的。 她空有至高修为与无上权威,不仅没能约束宗内长老德行,还为其反制,以致后来,玄月心身死,她疯癫堕魔,血洗天玄宗,再次加重了业果。 戒法大师又是一声叹息,雅室内短暂静默,玉潋心瞧见阙清云不虞的脸色,于是岔开话题:天祭之日过后,国君和帝师去了何处? 天祭之后,炎温瑜被炎承钺带走,隐居世外,不问国政。戒法大师回答她,贫僧也有许多年未见过他们了。 玉潋心思及一件要事,便轻轻敲了敲桌,开口道:炎温瑜之女炎琴悦尚在我二人手中,当初事态紧急,未来得及将她交给帝师,倘使大师知晓国君下落,还请不吝相告。 她们带着炎琴悦一同去了玄宫,前后不过十日余,期间此女一直昏迷未醒,如今回到凡界,当初劫难不复,也该将人归还,了却一桩恩怨。 戒法大师闻言,虽觉意外,却并未推辞,应下玉潋心的请求:如若贫僧找到他们下落,必定告知二位。 此外,贫僧也有一事相求。答应了玉潋心后,戒法大师话锋一转。 来时戒法大师便与她们言道有事相商,但坐下之后,茶已续了四五杯,全聊的是些天下大势,泛泛空谈,至于今日要商议的要点,似乎半句也未提及。 玉潋心掀了掀眼皮,自戒法大师古井无波的双眼扫过,又与阙清云对视,确认了对方所想,这才问道:大师请讲。 戒法大师合上双手,默念两枚串珠:如此,贫僧便直言了,敢问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阙清云微垂眼眸,视线落于茶水表面起伏的縠波。 玉潋心则一只手撑着脸侧,指尖把玩着桌上小小的茶匙,亦是许久沉默。 她自是想与阙清云携手天涯,隐居世外,可如今天下纷争四起,业力雾障遍布五湖四海,去哪儿都不得安宁。 数息之后,阙清云出言打破了沉默:我师徒二人本要回玉州去,途经璩阳,暂且落脚,最多歇息三五日,便要启程。 玉州戒法大师面色沉重,似欲言又止。 阙清云大抵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璩阳乃是大璩境内保存最为完好的城池,虽处于乱世之中,但尚能自给自足,离开璩阳,无论往何处去,其城镇村落百姓的境况只会越来越糟。 尽管玉州有听澜宗和玉仙门两大宗派,但总体形势算不得好。 据戒法所知,自天灾降世之后,听澜宗之人便避世不出,听澜宗附近的城镇也都被业力摧毁殆尽。 玉仙门虽为二流宗派,但天灾来临之时的应对举措却比听澜宗积极许多,玉州最大的难民收容所,也是玉仙门扶持起来的。 主事之人正是当初的玉仙门大弟子,而今的玉仙掌门,殷晴雪的师父,莫长鸢。 一番话后,雅室内的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戒法建言道:倘使二位并非非回玉州不可,贫僧便有一不情之请,想劝说二位留在璩阳,与当下璩阳城内各宗各派一同对抗业源之灾。 以二位的实力,如果加入驱魔会,必将成为璩阳城抗击灾劫不可或缺的臂助。 可他说完,玉潋心短暂惊讶之后,却回以一声嗤笑。 戒法大师说笑了。她摇了摇头,我是师尊虽未来得及细致了解,但这些时日从金州一路行来,也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 她们师徒百年前行事无忌,早已声名狼藉,在各宗各派之间,她们的名字有如洪水猛兽,直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即便这驱魔会当真如戒法所说,不分正邪,不论来处,但人心岂能揣度? 她们真的出现在世人眼前,又不知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阙清云也叹了口气,婉拒道:我师徒二人不受拘束,亦觉难当大任。 早已料到她们的回答,戒法大师并不为之惊讶,没有再劝,却也未完全放弃,只道:二位不必着急给贫僧答复,倘使有朝一日二位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寻贫僧。 分卷(104) 戒法大师态度已足够诚恳,玉潋心二人自然也不会把话说死,遂点头答应下来。 是夜,玉潋心三人在戒法大师安排的宅院入驻,屋子位在驱魔会后院,是两间待客的厢房。 玉潋心和阙清云自然合住在一起,方绝念则在她们隔壁的房间。 桌上油灯未灭,窗外夜凉如水。 四壁与门窗各贴了一张隔音灵符,玉潋心不着寸缕,与阙清云并肩倚靠在床侧,腰后垫了个柔软的枕头。 她脸泛薄红,斜斜卧在阙清云怀中,锦被提到胸口,盖住满目春风,露在外边的肩膀上隐约可见暧昧斑驳的红痕。 甜腻的气息缓缓散去,玉潋心睁开眼,神情略有几分倦怠,又朝阙清云怀里钻了钻。 后者轻拍她的背,节奏轻而缓,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得耳侧响起一声轻叹。 阙清云低下头,神情专注地瞧着她。 见其眉目间隐现沉郁之色,阙清云眸心微漾,遂问:怎么了?何事令吾徒如此惆怅? 玉潋心将脸埋在阙清云肩窝处,鼻尖环绕着枕边人身上淡而冷的梅香,心绪因此稍稍安宁。 她这才开口回答:弟子只是在想,天灾不除,我们师徒二人,当去何处? 阙清云侧脸贴着她的脑袋,小声说:你不想回玉州? 倒非不想。玉潋心的嗓子有些哑,回答得很是认真,可正如戒法大师所言,我们就算回了玉州,又能如何? 天灾没有消失,雾障还笼罩四野,她们只能困于听澜宗那方寸之间,或许也能不问世事,虚乏度日,但终究,不潇洒,也不快活。 那潋心想怎么做?阙清云贴近她,修长的手指轻抚玉潋心的后脑勺,不自觉地摆弄她的耳朵。 玉潋心罕见地感到迷茫,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若换了从前,她立即便能作出回答,可去了一趟玄宫之后,她的心不似从前那般冷硬,也能体悟到百姓的疾苦,看不得苍生寥落,便再也不能无心无肺,置身事外了。 阙清云轻轻拍着她的头,放低声,语气温柔,似劝似哄:既如此,便先不思量了罢,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了时候,你心中便自有决断了。 玉潋心抬起头,视线对上阙清云深不见底的瞳眸,其眉目间尽是不加遮掩的温柔。 后者温温润润地回望着她,两人视线相触,自有暧昧的气息在眸光流转的瞬间四处攒动。 不知是谁先主动,四唇相触,黏滑柔软的触感令唇齿生香。 你来我往之间,烛火跳跃,灯影重重。 葱白如玉的手指在另一人掌心摩挲,依恋缱绻地嵌入对方指缝。 合掌,收拢,指节蜷曲,叠影交错。 扯皱了素净的床幔,月光漫过床沿,洒落一室清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74章 夜深时分, 熟睡中的玉潋心倏然睁眼。 睡意从她眼中飞快褪去,转瞬间便是满目清明。 她扭头望向窗棂,月色已完全隐去, 黑压压的阴云遮挡了整个天空, 夜幕深沉,视野晦暗。 半息之后,阙清云也眼睑轻颤着醒来。 两人心有灵犀, 彼此对视一眼,无奈叹息, 遂不约而同起身穿衣。 裙摆拂地, 屋门自行打开,玉潋心执起阙清云的手,两人步子一迈, 便已身至庭院之中。 从屋内出来, 更能体会天空暗沉,云很厚,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压在她们头顶上空,几乎要将璩阳城上的护壁砸开一个窟窿。 天象有异, 今夜怕有不可预料的变故发生。 阙清云怀中灵印微微震动,哪怕她们身在璩阳上城,也能感受到浓烈的压迫与风雨欲来之势。 继她们两人醒来,不一会儿, 庭院外拂过一阵柔缓的风,便见戒法大师双手合十,立于前边小楼屋顶,正面色沉重地眺望下城方向。 玉潋心朝方绝念屋内传音, 随后与阙清云相携跃上小楼,立于戒法大师身后。 待戒法大师回首,她方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弥陀佛。戒法大师数着念珠,脸色沉重,雾障渐浓,业气已较之平常超出百倍,已有业力渗入下城城墙,璩阳城或许要遭大劫。 难得见其面沉如水,玉潋心二人也料到今夜事态可能格外严峻。 院内另一件房门门开,方绝念快步出来,玉潋心示意她原地待命,后又问戒法:眼下应当如何? 戒法大师握紧掌心串珠,沉声回答:驱魔会已有行动,恳请二位随贫僧一同前去下城支援。 玉潋心应:好。 他们离开别院,行至驱魔会外正街。 此时街上已有不少高手,他们来自各宗各派,受驱魔会统一调度,此刻也正要前往下城。 玉潋心视线一扫,竟也瞧见了殷晴雪及那两名同伴。 他们正低着头,仔细查看一块非金非木的腰牌。 此物唤为功勋牌,眼下,功勋牌上散着微光,护城任务的指令已经由特殊的传讯法阵下达。 接取任务的修士不必有人催促便自发行动起来,陆续朝下城汇合。 玉潋心等人没有加入驱魔会,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只需跟随人群移动,四人速度极快,几个起落便穿过上城城楼。 从内城去往外城不需查验身份,故而一路畅行无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抵达下城。 玉潋心几人站在中城与下城之间的城楼上,放眼望去,整个下城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 这些业力是从外围的护城法阵渗进来的,城外雾障之浓,几乎已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 下城之人本就身染业力,也是如今整个璩阳凡人最多的地方。 业力弥散开来,看似浓度不高,却已足够激发凡人心底的邪念,引发不可预料的恶果。 灯火通明的城池之中,不时传来几声高呼和惨叫,街上乱做一团,街坊邻里彼此互看不顺眼的,径直大打出手。 每个人眼中或多或少都沾了几分猩红,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骤起呼喊之声:杀人了!杀人了! 戒法大师猛地攥紧念珠,事态开始朝最恶劣的方向发展。 城中禁卫已然出动,镇压动乱,但暴民太多,不仅彼此厮杀,还开始冲击中城城门,不过短短数息,下城内业气激增,百姓怨念滔天,行为也越来越偏激。 驱魔会的修士陆续赶至,各自根据接到的任务前往指定区域,负责搜查和镇压被业力迷了心智的暴民,并筛选可能已经染上魔病的百姓。 突然,听得下城城门处传来一声爆喝,一名禁卫在乱局之中与暴民发生冲突,竟也激起魔变,无端开始屠杀平民。 他疯了!快阻止他! 周围禁卫试图拦截,却被暴民阻碍,其中一人没来得及反应,但觉喉头一痛,那发疯之人手中的长矛已割开他的喉咙。 鲜血四溅,业气蔓延,天空越来越暗。 城中灯火陆续熄灭,灯笼从檐角跌落,砸在地上,火星四蹿,引燃就近的茅草,火势悄然蔓延,不一会儿,已是四处浓烟。 越来越多的百姓发疯,玉潋心倒吸一口冷气,心念电转之时,已然想到最坏的可能。 护城大阵不能将业气完全阻隔,因此才将璩阳分作上中下三个城环,可若下城业力聚合到一定的浓度,则必将继续向中城渗透。 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有限,哪怕十个,百个甚至上千修真之士投入这场战斗,他们面对的,却是数以万计的疯疯癫癫的百姓。 既不能伤其性命,又要阻止灾厄蔓延,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不能度过这场劫难,璩阳城将荡然无存。 如何才能保下更多的人? 倏然,听得哗啦一声脆响,戒法大师用力扯断串珠系线,一百零八颗金丝楠木的念珠表面泛着薄薄的金光,随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念珠扔下城墙。 那些珠子仿佛生了自己的意识,浮空而过,向四处飞散,金光过境之处,业气迅速消融,转瞬间,金珠已飞向四面八方。 每一枚金珠覆盖十丈方圆,一百零八枚金珠,所能涵盖的面积其实不小,可对比整个下城,却是杯水车薪。 修士们见戒法大师亲自出手,也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 霎时间,五颜六色的光耀从城中各个角落亮起,几乎将黑暗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璩阳城中,所有修士同仇敌忾,团结一心,一同抵御渗入城内的业气。 这一奇景,玉潋心深深为之震撼。 尽管身处乱局之中,她却第一次在凡界众生身上,看到了盛世太平的影子。 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溢于心,玉潋心抬眼四望,朦胧的星光映照在她瞳眸之上。 更多的禁卫从上城和中城赶来,每个城区都严防死守,暴民被接连镇压,理智尚存的百姓自发聚于灵光笼罩之下,城内业气竟当真开始消融。 动乱渐渐平息,玉潋心神识扫过下城寸寸土地,又一次看见了殷晴雪。 殷晴雪领着她的小队靠近下城城门,也是城中雾障最浓郁的地方,她盘坐于一方楼阁的屋顶,手中举着一块白色的玉盘,灵光四溢,阻绝业气。 封珏和公输衍则在她身侧护法,三人所在百丈方圆,百姓的情况大致稳定,局势渐渐开始好转。 戒法大师还在持续施法,额间布着一层薄汗。 眼看城中业气开始渐渐消退,众人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陡然间,听得轰隆一声震鸣,大地激颤,人仰马翻。 所有人同时抬头,不由得被眼前景象惊出一身冷汗。 却见那城楼护壁之上,陡然出现一张可怖的人脸。 那人脸面目狰狞,足有百丈之高,浓墨似的业气穿行于它口鼻之间,眼窝深深凹陷,形如骷髅,令人不寒而栗。 城外业气凝成实质,凶猛地撞击护壁,轰轰震鸣响彻天地,同时城内房屋倾倒,地面震裂,连城墙上都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业力透过这些裂缝涌入城中,原本稍稍好转的局势瞬间失控,一百零八枚金珠同时被业气吞没。 戒法大师脸色一白,哇的吐出一口逆血,其气息也飞快萎靡下去。 他摊开双手,看清掌间粘稠的血迹,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而对玉潋心二人说道:城外邪祟不除,此劫绝难度过,贫僧恳请二位护住大阵。 那大师玉潋心瞳孔一缩,双手不由紧握。 戒法大师再次合掌,不答,却神色坚毅。 玉潋心眼眶干涩,喉头发紧。 而后,便见戒法大师腾空跃起,身侧聚起一圈金光,径直扑向天空。 虚空中传来万法梵音,浩瀚金芒笼罩四野,大乘境之修毫无保留出手,一掌击向那只墨黑的骷髅。 戒法大师已然出手,如此坦然将身后交给她们师徒。 可若她们参与这场战局,无异于将她们的身份昭告于璩阳所有修士。 玉潋心愣怔着,掌间倏然中多出另一人的温度。 阙清云握住她的手掌,宽慰似的轻轻压按她的掌心,待其回首,其眉目间便流露出温和的浅笑。 没有冷漠,没有距离,她就这般静静望着玉潋心,那双幽邃深沉的眼眸中淌出缱绻情意,好似在说: 不论生,不论死,不论你想怎么做,为师都会守在你身边。 她的师尊,既是护她百折不挠的盔甲,也是为她披荆斩棘的利刃。 玉潋心深吸一口气,没由来鼻尖泛起酸意。 她闭上眼,身侧人抬起指尖,拂去她眼角晶莹。 轰隆雷声之中夹杂着一声异样的嗡鸣,随后暗红色的屏障悄然蔓延,两面重叠的镜影向外延伸,直至将整个璩阳笼罩。 镜虚秘境! 城中所有修士同时骇然色变,城门处的殷晴雪也倏然站起身来。 业气雾障被秘境分割,阻绝于壁障之外。 玉潋心对身后方绝念吩咐:你且去城中看看,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出手,不用跟着我们。 方绝念领命退下,飞身隐入街头巷陌。 玉潋心遂与阙清云对视一眼,两人相携,跃下城楼。 数不清的金藤拔地而起,将因业力所蛊,发疯发狂的暴民禁锢。 森罗魂骸的疗愈之力散作淡淡的青光,蔓延于天地,既有驱邪之效,也能治疗众人身上的伤。 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凌空飞舞,衣袂相叠,阙清云祭出灵印,两人合掌施法,晶蓝色的光芒莹然绽放,业气遇之而融。 第175章 所有人呆呆望着天空。 晶蓝色的灵光融入城楼护壁, 开始修复壁上的裂缝。 飞快渗入城中的业气停止渗透,被阻在护壁之外,城中雾障继续蔓延的趋势被生生遏制。 护壁之外, 戒法大师周身环绕金灿灿的灵光, 一掌震退业力所化的邪魔。 那骷髅碎散,浓郁的业气在金光照耀之下稍稍消减,可随即, 散开的业力便重新汇聚,重新聚合的骷髅张开嘴, 竟将戒法大师一口吞噬。 乌云翻卷, 邪祟弥天,众人耳畔响起呜呜风声,有如厉鬼哭嚎, 令人心也跟着震颤。 那张嘴遮天蔽日, 浓郁到近乎凝成实质的业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人整个笼罩在黑暗之中。 戒法大师避无可避,只见眼前黑雾凝结,视野陡然变暗,随即他便已纳入黑暗, 只剩身体表面金色的灵光如风雨飘摇下的烛火,不断闪烁。 黑气压制了金光,开始缓慢渗进他的身体。 他眉心紧拧,保有灵台清明, 可四肢被业力纠缠,五感因此削减,筋骨麻痹,动作也随之变得迟缓。 双手合十, 掌间隐现一枚金灿灿的灵印。 周身灵气汇于掌心,戒法抬头望向黑暗的虚空。 正待破釜沉舟,却倏然听见冥冥中传来隐晦沙哑的人声。 罪过,罪过! 金光急剧闪烁,戒法只觉额心一痛,意识便隐隐恍惚。 他暗道不妙,意图抽身,可笼罩在他身上的金色灵光依然不可遏制地熄灭。 随后,便见黑暗中,浮现出一道朦胧的人影。 那人藏在浓雾深处,看不清他的脸孔,可待其声灌入耳中,却令戒法浑身一震。 戒法,你可知罪? 声震如雷,重重叠叠荡向远方。 城门护壁之外,那一团金色的灵光被阴云笼罩,不见踪影。 不好!戒法大师有难! 玉潋心沉声低喝,率先觉察戒法大师处境凶险。 分卷(105) 那业力凝聚的邪祟实力高强,戒法大师即便是大乘境之修,但在天地灵气皆被封锁的情况下,自身实力发挥不出十之一二。 反观那邪祟之物,业力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消彼长之下,护壁之外战况不容乐观。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做出判断。 遂无半分犹豫,同时腾身而起,直扑护壁之外。 城内众修亦不约而同出手,为护壁添加一分助力。 所有人的视线在汇聚在城池上空,遥看那一红一白两道人影飞速移动,冲向狰狞可怖的骷髅。 一剑惊天,惊鸿照影。 戒法大师瞳孔骤缩,口鼻间同时溢出鲜血。 便在这时,黑暗中透出一道奇光,晶蓝色的光晕犹如一道利剑,将业障捅穿。 巨大的骷髅猝然碎散,隐于暗处的人辨不清模样,也随着聚合的浓雾,一块儿散去了。 戒法大师意识渐消,一身暗黄色僧袍破了数不清的口子,从百丈高空跌下,轰隆一声砸在护壁之上。 他体外灵光消散,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袍。 玉潋心与阙清云先后赶到,她们在城中张开秘境,又修复护壁,已然耗尽体内灵气。 方才那一击,若不能击退业力邪祟,她们也无法再施展任何招数,只能眼看着戒法大师被浓雾吞没。 好在定虚灵印对业力有足够威慑,玉潋心二人合力激发灵印神威,终于将这邪物暂时击退。 那浓稠的污秽之气飞快消融,天空中的乌云也缓缓散去,露出原本该有的辽阔夜色。 城池内业力也消散了,玉潋心长舒一口气,遂与阙清云将秘境收起。 二人快步上前,扶住戒法大师的肩膀,飞快封住其人周身大穴,而后手腕一翻,取出一枚灵药,拍入其口。 戒法大师身受重创,气息虚弱,意识已变得极为模糊。 正待将戒法大师带回城中,玉潋心起身的动作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散落之物。 她眼中掠过一道寒芒,扬臂一招,寸许长的物件儿被她纳入掌心,而后面无表情地收入袖中。 阙清云瞧见她的动作,不等追问,后者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摇头。 这意思,是稍后再与她细说。 她们带着戒法回城,立在城楼之上,俯瞰一张张疑惑又震惊的脸孔,放声说道:戒法大师为护璩阳,与业力邪祟一战身受重伤。 眼下,我二人力有未逮,欲为大师疗伤,还需要大量灵气,需请各位助我们一臂之力。 天地间灵气稀薄,无法在短时间内抽调足够治疗戒法伤势的灵气,只有城中众修自发将自己体内的灵气借给她们,才能为戒法大师疗伤。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对玉潋心师徒二人的身份仍有顾忌。 但除了她们,城中再无洞虚境以上的大能能担当救治戒法大师的重任。 足足十息,竟无人回应。 对她们的怀疑,与戒法大师的性命,孰重孰轻? 玉潋心心往下沉,身侧阙清云靠近半步,牢牢握住她的指尖。 便在这时,殷晴雪领着封珏二人赶至,神色复杂地瞧了玉潋心一眼,而后当众开口:殷氏晴雪,愿助姐姐一臂之力! 她身侧两人同时帮腔:引魂宗弟子封珏,与公输氏公输衍,愿助二位一臂之力! 方绝念亦在此时回到玉潋心二人身侧,二话不说盘膝而坐。 有了人牵头,众人意愿开始动摇,随后又听得一声断喝,竟是那下城城守吴将军,领着一队人马快步奔来,高声道:吴某携下城禁卫,愿助二位一臂之力! 说着,他竟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拱手向玉潋心请求:戒法大师为璩阳城殚精竭虑,请二位务必救回他的性命! 其人身后禁卫亦哗啦啦跪了一地。 终于,驱魔会的修士不再保持沉默,不知谁人也跟着高喝:愿助二位一臂之力! 他们开始朝这里聚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众人席地而坐,在四周围作一圈,开始运转功法,释放灵气。 短短数息,天地灵气飞快充盈。 玉潋心与阙清云相握的五指用力收紧,胸口起伏数下,紧抿的唇角才缓缓松开。 咽下喉头哽咽,她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多谢各位。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短小一章,晚安 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ne、自言自语之之 3个;夺宝小慕、清酒、梦在江之南、夨卋、涼冰紅茶、茶水不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酒 30瓶;kikikanli、梦在江之南 10瓶;果木多多、阿郇 5瓶;段肆轻 3瓶;涼冰紅茶、qwer、lucky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遂与阙清云一前一后盘膝坐下, 将戒法大师护在中间。 玉潋心抬起戒法双掌,阙清云则隔空虚按戒法后背,萃取天地间的灵气, 为戒法大师运功疗伤。 有驱魔会的众位修士相助, 天地灵气颇为充盈,即便如此,为大乘境高手疗伤也不是容易的事。 戒法大师体内充斥着极为暴躁的灵气, 里面还夹杂着浑浊的业力,两股气劲穿行于经脉之中, 肆意破坏筋骨, 冲击肺腑。 能伤及大乘境的高手,注入戒法大师经脉中的灵气威力也不可小觑,便是玉潋心二人联手, 将之清除也费了好些功夫。 疗伤的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 待稳住戒法大师伤势,天地交界之处已泛灰白。 天地灵气耗损殆尽,玉潋心二人收功,眼底隐现一抹疲态,出手相助的众人也都疲惫不堪。 玉潋心运气调息之时, 阙清云起身,向众修抱拳:戒法大师伤势暂时稳住,但还需静养一些时日才能醒来。 众人面露庆幸之色,纷纷松了一口气, 将提起的心放下。 城守吴将军被手下扶起来时还打了个踉跄,但他神色刚毅,主动开口:如此,便由禁卫送戒法大师回上城休养吧。 玉潋心二人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遂将戒法大师交给几名短暂休息后已恢复体力的禁卫,其余人则自发在外围护作一圈,护送戒法大师回驱魔会。 在驱魔会调度之下,尚有余力的修士已开始在城中游走,由中城派遣来轮值的禁卫接手了下城各个关口,开始灾后的排检工作。 昨夜出力相助的修士们,一多半已经起身,准备跟随禁军队伍前往上城。 不一会儿,四处的人便走光了,只剩下殷晴雪所带的小队和时刻跟在玉潋心二人身后的方绝念。 殷晴雪昨夜便瞧见了方绝念,不过因事态严峻,没工夫计较先前的矛盾,眼下又瞥见那张脸孔,心中还是颇为不悦,便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方绝念有所察觉,下意识抬头,视线便与之撞在一块儿,见是殷晴雪,她脸现异样的窘迫之色,不自然地把脸撇开。 昨日挨的那一巴掌还在隐隐作痛,简直是无妄之灾,她既然惹不起,便只能躲了。 玉潋心和阙清云也打算回去稍事歇息,同殷晴雪照面,温声道了谢。 殷晴雪的注意力立即从方绝念身上转移,看向玉潋心二人时,她眼中流露出与昨夜相仿的复杂神色,顿了顿,才道:嗯。 只此一字,多的半句没有,真是别扭极了。 玉潋心也不强求,朝其微微一笑,遂与阙清云并肩从她身旁走过。 方绝念偷偷瞧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跟上玉潋心。 便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一阵骚乱,间或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和愤声怒骂。 众人不约而同停步,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人群中倏地闪出一道黑影,速度极快,转眼间就扑到近前,竟是一名魔毒发作的修士,神态狰狞地冲向殷晴雪。 殷晴雪三人为救戒法大师不遗余力,眼下.体力尚未恢复,玉潋心与阙清云又已行出十余步,彼此稍有一些距离,应对不及。 那人一掌攻来,殷晴雪只能交叠两臂护住要害,连退两步,却远不及对方的速度。 雪儿! 玉潋心二人大惊失色,封珏与公输衍更是目眦欲裂。 眼看掌风即将落在殷晴雪身上,旁边却飞快扑来一个人影,挡在她跟前。 便听得轰一声响,殷晴雪受余波冲击,连着倒退四五步,那魔修却被人拦截下来。 一道颀长的背影立在眼前,防住此人一掌。 气劲余波灌入胸腹,方绝念脸色发白。 她抿紧唇,紧扣对方手掌,反手两招将对方擒拿,按着后脑勺将此人压在地上。 负责维稳的禁卫这时才匆匆赶来,向方绝念叠声道谢,然后封了此人穴道,将他带走。 封珏和公输衍同时上前,围在殷晴雪身边,关切她是否受伤。 后者却敛着眉,眼神沉默而复杂地望着方绝念的背影。 事发之时,方绝念距离她最近,两人相隔不过两步。 将暴徒交给禁卫,方绝念便头也不回地跟上玉潋心,玉潋心已回过身来,问她:受伤了? 一点小伤,调息片刻便好。方绝念不以为意。 在玄宫时,她身为宫卫统领,时常在前线与妖兽厮杀,历经许多生死,最看不得下属士兵在自己眼前受伤或是死去。 所以见到殷晴雪遭袭,她来不及多想,身体已先一步采取行动,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去。 话音落下,玉潋心还待再说什么,视线却越过她的肩膀,见一人缓步走来。 方绝念也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遂顺着玉潋心的目光回头。 殷晴雪行至两步开外,拧起一双秀气的眉毛,咬着牙别扭地吐出几个字:刚才,多谢了。 说完,她又瞪起眼:但你别以为之前的事就过去了,一码归一码! 方绝念哭笑不得,两撇眉毛往两侧耷拉,为难地抓了抓耳朵,却不说话。 殷晴雪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道了谢就退开,眼角余光在玉潋心身上停留半息,随后带着封珏二人飞快离开。 这两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 玉潋心贴近阙清云,小声耳语:她们怎么回事? 阙清云微微勾起唇角,笑容高深莫测。 殷晴雪走后,方绝念躲避玉潋心探究的视线,那张素来木然严肃的脸上表情很不自然。 玉潋心挑了挑眉,一副要好好盘问的模样,吓得方绝念额角再次浸出冷汗,竟下意识退了半步。 这过激的反应着实有趣,方大统领什么场面没见过,在玄宫可是出了名的铁血巾帼,才来凡界几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闹得这般惊慌失措。 阙清云握住玉潋心的指尖,适时止了这人玩心,莫叫方绝念为难。 而后才转过脸,看向方绝念:雪儿自幼乖张,但其实心性纯良,你且莫与她一般见识,今日多谢你了。 方绝念长舒一口气,向阙清云颔首:仙师言重了,只是一些误会 与此同时,已行至中城城门处的殷晴雪终于放缓脚步,封珏和公输衍对视一眼,后者这才小心问她:雪儿,你与那方绝念有怨? 别跟我提她!殷晴雪心里已经没有太过介怀,但嘴上还不肯服软。 她快行两步,想起对方古井无波的眼神,不知怎么就是一阵火,气不过,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人面兽心的混蛋! 另一侧街头,方绝念话未说完,突然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有点中暑,头晕恶心,勉强写了点,大家勉强看,早睡,晚安,明天再战 第177章 下城中精疲力尽的修士们陆续散去, 回上城驱魔会,或打坐调息,或各司其职。 玉潋心与阙清云也回到下榻之处, 吩咐方绝念留意驱魔会中的消息, 若是戒法大师醒了,便立即通知她们。 进屋后,玉潋心反手合上房门, 不仅在门上贴上一张隔音灵符,更是上前半步, 握紧阙清云的手。 后者与她心念相通, 不用她多说一句,便已领会她的用意。 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融化,漾起一层浅浅的波澜, 随后扩散成丈许方圆的暗红色水潭, 潭水将她们吞没,转瞬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便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街道布局还是璩阳城的样子,但秘境内空空寂寂, 无有人烟。 镜虚秘境有两种不一样的形态。 其中一种,是像昨晚那般,构建于现世物质之上,可凭玉潋心与阙清云的意愿随意改变空间大小, 并决定哪些东西可以保留,哪些将被驱逐出境,甚至可以掌控被秘境圈纳的部分生灵的生死。 另一种,便如此刻, 以凡界中某一点为媒介,在虚空中开辟一块独立的空间。 这空间是媒介落定之所方圆十里的镜像,镜中镜像残破凋零,除却媒介与凡界的一点联系,两个世界完全分隔,在这里,发生任何事,也不会为人所知。 但同时,她们对凡界中的风吹草动,也会降低感知。 玉潋心二人执手相靠,并肩坐于驱魔会的屋顶,仰望天空中一弯血红色的月亮。 镜虚秘境内时常是这般荒败凄凉的景象,血月时而圆,时而缺,但不管它缺或整,天地间都一派萧索,月光不是皎洁朦胧的,反倒透着几分邪诡的凶厄之气。 但她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色,甚至能从中品出几分安宁。 不等阙清云相询,玉潋心便手腕一翻,主动掏出今日在城外救下戒法大师时捡到的物什。 寸许长的小物件儿,纳在玉潋心掌间,似曾相识。 乃是一支骨笛。 这根骨头取自一种飞鸟,骨骼莹白,形状独特,因时常被人握于指间把玩,表面已有部分玉化。 这东西,是极少见的,可用于辨识身份,不像刻意遗留,多半是与他们交手时,不慎掉落。 师尊可也觉得眼熟?玉潋心瞧见阙清云略微诧异的眼色,故而有此一问。 阙清云眼中惊讶一闪即逝,随后很快恢复平静,点头应道:这骨笛与当初皇妃所留遗物颇为相似。 此前大璩王朝的末代国君还在皇位,玉潋心二人助国君脱离道衍宗的钳制,曾了解到一段旧日恩怨。 那时引魂宗的震魂魂骸之灵嗣欲复活已故的皇妃,在其遗物上下咒,吸取其女炎琴悦的生气,她们寻到的咒物,便是一支罕见的骨笛。 但此刻,玉潋心手中这支骨笛,与其相似,却并非同一支。 分卷(106) 玉潋心点头认同,眸色稍暗,脸色也变得肃然冷漠:由此可见,昨夜与戒法大师交手的,绝非仅仅只是一个邪祟。 有神秘人造访,将戒法大师重伤,以这时间来看,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此事的确蹊跷。阙清云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要查明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这骨笛来处许是关键。 殷晴雪日前才封印了湘山内的业源,照理说千里范围以内,短时间内不该有那么浓郁的雾障。 可昨夜雾障不仅出现了,还十分凶险,那邪祟气息之浓,她们见所未见。 我们既要调查这支骨笛到底是何人所有,又不能打草惊蛇。 玉潋心将骨笛钳于指间,旋转把玩,思量着说,信得过的人少之又少,又不知国君下落,或许,只能先等戒法大师醒来,寻他问一问。 阙清云点头,而后又接上她未说完的半句话:引魂宗有莫大嫌疑,接下来行事,可要更加小心。 玉潋心与阙清云进屋后便闭门不出,方绝念便在院子里调息,不时到驱魔会前厅问一问,戒法大师伤势恢复如何,什么时候会醒。 正午时分,日头灼热,方绝念第三次来到驱魔会,向当值之人打听戒法大师的伤情。 一上午来三回,你那么闲的话,何不去下城驱魔? 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方绝念听出是谁,颇觉无奈,一回头,果然见不远处立着殷晴雪为首的三人。 下城遭遇业力之灾,城中不少染病之人潜伏,禁卫和驱魔会同僚都忙得脚不沾地,你怎么好意思还在这里闲逛? 殷晴雪半扬着脸,眉目肃然,振振有词。 方绝念皱起眉,这番话与其说是谴责她对下城的灾难袖手旁观,更多的该是出于私怨的挑衅,得理不饶人。 她自认理亏,何况对方是玉潋心的妹妹。 方绝念不欲同殷晴雪掰扯,更不会拿今日相救之事压人。 向轮值之人打听完消息,她便回过身,朝殷晴雪颔首示意,随后径直从三人身边走过,权当没听见方才那番挑衅的言语。 可她没走几步,面前倏然拦了道人影,正是跟在殷晴雪身边的其中一名男子,引魂宗的封珏。 殷师妹在和你说话,你得回答了再走。方绝念顿住脚步,敛起眉头,脸色微沉。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激起她心中几分真怒。 殷晴雪找她麻烦倒也罢了,她理亏认怂,却与这无关之人有甚干系? 遂问:凭什么? 封珏扬着脑袋,鼻孔朝天:你既是殷师妹姐姐的从属,自然也该听殷师妹的话,哪有下属对主子视而不见的?说严重点,你这叫以下犯上! 听罢此人义正言辞的说辞,方绝念只觉得好笑,故冷下脸来,嗤声反问:以下犯上? 她冷冷瞧了殷晴雪一眼,后者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同她对视。 方绝念收回目光,又看向封珏,倏地沉声:便是以下犯上了,与尔有何相干? 封珏被她这话唬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方绝念说他和殷晴雪毫无干系,是在管他人闲事,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方绝念说罢便不再搭理他,又瞥眼一乜殷晴雪,语气亦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你我二人私怨,且不论你记恨方某多久,方某可向你赔一千一万遍不是,但往方某脑袋上扣帽子,又许无关之人在方某面前耀武扬威,是不是太过分了?! 殷晴雪被她气势所慑,竟没由来心头打鼓。 方绝念的脾性向来刚直不阿,公私更是分明,打着道德高旗的幌子谴责她实为为私怨泄愤,已然触及她的底线,自然不可能退让。 你!封珏血气上涌,就要破口大骂,却被其身旁另外一名男子急急按住。 公输衍上前一步,将封珏挡在身后,遂向方绝念拱手,赔礼道歉:封师弟乃是见不得雪儿在外受了委屈,但其行事冲动,罔顾后果,言行多有得罪,还请方姑娘莫要见怪。 此人一句话,重新界定了他们和殷晴雪的关系,既是熟识的朋友,也是一个小队的同伴,他们护短,并非毫不相干。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便在这时,殷晴雪快步上前,横眉竖目与方绝念对峙:你凶什么凶?!是你先欺负我的!他们帮我说句话怎么了?!你要发火就冲着我来! 没忍住主动出言挑衅是她的不是,但她也不可能帮着方绝念反过来埋怨她的同伴。 虽然冲突起来,封珏和公输衍占了人数优势,可若真的动手,疏忽轻重,伤了方绝念事小,若得罪玉潋心和阙清云,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想将彼此关系闹得那么僵。 方绝念微微蹙眉,神色冷肃地同殷晴雪对视。 气氛陷入短暂的寂静,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殷晴雪以为对方心中盛怒,已要同她动手时,方绝念却偏开脸,语气冷硬:昨日之事,确是一场误会,方某无心冒犯,可若殷姑娘不信,方某也莫可奈何。 说完,她不再同这几人纠缠,快步离开正厅,回后边儿的院子去了。 直至其人背影消失于门后,殷晴雪方肩膀一松,紧张提起的心缓缓放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一直背脊紧绷,唯恐方绝念动手。 明明她的修为高过对方,却不知为何,有点害怕同此人交手。 同时也为刚才冲动挑衅颇感懊恼。 她回头看见还不服气的封珏,心里又蹿起一股无名火。 方才如果不是他上去火上浇油,她跟方绝念顶多拌两句嘴,人走就走了,他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越想越气,殷晴雪攥紧拳头,怒瞪这俩人,语气超凶: 以后我的事,你们少管! 第178章 殷晴雪劈头盖脸训了几句, 有如一盆冷水泼到头顶,将封珏心里的怒气悉数浇灭。 训完他们,殷晴雪留下一句我出去走走, 你们别跟过来人就消失了。 封珏垂头丧气地立在原地, 哭丧着脸长叹一口气,略带抱怨地说:殷师妹是不是讨厌我们了? 后者无奈耸肩,眉宇间竟有两分幸灾乐祸, 揶揄地说:是讨厌你,不是我们。 封珏正暗自神伤, 猝不及防为这句话呛了一下, 心酸散了大半,反倒激起一股怒火。 他咬紧牙关,怒瞪公输衍, 权衡彼此实力, 无奈自己并非对手,遂嘴角颤了颤,冷声一声把脸撇开。 殷晴雪离开驱魔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穿过两道城墙, 来到下城。 下城百姓众多,经过昨夜一场灾劫,四处可见倒塌的房屋与穿行于废墟之间,腾挪尸体的禁卫。 另有部分修士领了任务, 挨家挨户排查,寻找染病之人。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有些人愚昧,不通教化, 怕染了魔病被视作异类,扔去城外等死,于是不肯配合,东躲西藏。 他们不听人劝,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拖到病发,牵连更多的无辜之人,是极严重的安全隐患。 故而驱魔会的修士还要善于甄别他们的伪装,不得已时,也会使用强制手段,尽快锁定目标,带他们前去治疗。 殷晴雪四处走走,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突然,一道尖锐的啼哭声穿过小巷,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头体态浑圆浑身焦黑的行尸从废墟中跳将起来,冲破禁卫封锁,袭击了街上一个抱小孩的妇人。 昨夜被大火烧塌的房屋下冒出浓重的黑烟,周围几个禁卫同时被烟雾笼罩,倏然间身体剧烈抽搐,没一会儿这几人就两眼翻白,疯癫失心,已是魔毒发作之相! 那废墟之中有古怪! 周围百姓惊叫着惶恐散开,临近的禁卫与驱魔会修士飞快赶至,将废墟区域封锁,同时围堵那只抓着小孩逃跑的行尸。 行尸横冲直撞,从巷道内跑出来后,循着人多的方位疾步奔去。 恰好殷晴雪便在这条街上,后边追来的禁卫认出她,喜出望外,遂高声求助:殷队长!请出手拦住它! 不等此人话音落地,殷晴雪已自发动手,一人一剑冲上前去,一道剑气封了它前面的路。 行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被它提在手里的孩子哭得脸色青紫,眼看前路被阻,后面又有追兵,这行尸竟像还残余灵智,踟蹰须臾后,将那小孩高高举起。 它想干什么? 殷晴雪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随即,便见这行尸身上漫出丝丝缕缕的黑烟,朝那两岁孩童口鼻涌去! 畜生!殷晴雪暴跳如雷,愤声怒骂。 随即便扑将上去,不由分说一剑斩断行尸的胳膊。 那胳膊落地还在胡乱抽搐,殷晴雪足尖一旋,御轻功从其身旁掠过,一把抓住嚎哭不止的婴孩,退到五步开外。 行尸断了一条胳膊,吃痛之下愈发暴躁,它嘴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随后便见远处废墟再次涌动黑烟,那几个疯魔的禁卫也像被蛊了神智,竟一同朝殷晴雪飞扑过来。 殷晴雪急退数步,手腕一翻,取出一枚驱邪的灵符,欲先救孩童,驱散方才那行尸强行灌入他体内的业力。 便在这时,被她单手搂在怀里的小孩儿抬起头,一双浸血似的眼睛惊得殷晴雪愣了一瞬。 随后,手腕猝然吃痛,但见这孩子捧住她的胳膊,一口尖牙紧咬她的手腕,犬齿将她的手背咬破,鲜血直流。 嘶殷晴雪倒抽一口冷气,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迅速将灵符拍在小孩儿天灵。 那孩子两眼一翻,浑身抽搐,业力飞快渗出他的筋骨,不一会儿,他的眼神已恢复如常,唯脸色还有些发白。 只这一会儿耽搁的工夫,那几名染上魔病,携刀而来的禁卫已至殷晴雪十步之内,她果断将孩子抛向身后人群,有义勇之辈奋力将那孩子接住。 失心的禁卫将她包围,好在这些人修为算不得高,失去神智之后悍勇无畏,实力略微增强,也达不到元婴境的水准。 殷晴雪以一敌多,竟还如鱼得水,进退自如,将那几个禁卫牢牢拖住。 周围百姓见状,叠声叫好。 更多的禁卫赶来支援,殷晴雪看准机会,剑招快若闪电,将面前拦路的禁卫逐一击伤,封了他们的穴道,令来援之人将他们生擒。 而后禁卫们也纷纷拿出灵符,施展驱邪之法,剔除他们体内的业力。 一场动乱险而又险地平息下来,殷晴雪功不可没,迎着众人的欢呼声,她的脸色却不轻松。 记挂着方才见到的那蓬黑雾,她落地后并不停留,脚下步子迈得飞快,迅速拐进巷口,接近那废墟之所在。 这废墟周围已无人值守,最近的禁卫距离她还有百余步。 废墟下持续冒着黑烟,这些烟雾看似散得快,却给殷晴雪以极其不祥之感。 她心中飞快权衡,是进是退。 这地方颇为古怪,废墟下不知压了什么,凶险难料,倘使她现在离开,自有旁人去探。 可她一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又有可能发生变故。 此物必然还要兴风作浪,还会有数不清的百姓遭到它的袭击,连城中禁卫都无法抵抗它的凶邪。 殷晴雪猛一咬牙,回头朝身后禁卫招呼:此地古怪,你们速去驱魔会寻求支援! 说完,便向废墟行进几步,手腕一翻,掏出驱灾辟邪的法宝,照月盘。 此物乃她上回去湘山封印业源之后,以功勋兑换所得,自身材质便是上佳的古玉,由一位合道境高手炼制,在业源雾障之中,足具防身之效。 她激发照月盘玉白色的光华,阻绝业气近身,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废墟四周的情况。 在危险解除之前,她便在此地守着,先探探情况,同时等待驱魔会的支援。 越深入巷道,烟雾便越浑浊,照月盘的光晕消解了一部分业力,可还有更多的凶邪之气在四周涌动,殷晴雪心中做出初步判断,此地可能凝结了一枚业源。 虽不知这业源品级,但以方才那些现象来看,少说也不会低于六品。 她感觉周围雾气浓郁,自己独身一人,不能再继续深入了。 倏然,身侧烟雾一阵涌动,殷晴雪警惕地朝反方向迈了一步,随后便觉阴风扑面,锋锐之气斩过她方才站立的位置,险险划过她的鼻尖。 随即,她定睛看去,便见一头模样可怖的行尸出现在她眼前,那行尸没有手掌,两条胳膊的骨头延伸出来,竟化作两把骨刃。 骨刃交叠,架在胸前,乍一看,这怪物像极了一只巨大的螳螂。 殷晴雪心道此物不同寻常,理智判断不能与之硬碰,遂一边躲着它的进攻一边飞快朝外围撤退。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怪物速度极快,快到她的双眼睛无法捕捉,只一个闪身,其面目便在她眼前飞快放大,两道骨刃也瞬间架在她的喉咙上。 !殷晴雪大惊,将照月盘往前推,晃了行尸的眼睛,随后又一脚踹中怪物胸口,借力后空翻拉开距离。 怪物喉咙里发出呜呜低吼,仿佛震怒至极的低鸣。 已退至巷道入口处的殷晴雪心中警兆突生,一股寒意从背脊蹿上天灵。 接连两道锐气掠过她的肩膀,她以极为别扭的姿势落地,冷汗涔涔地瞥了眼巷道另一侧。 不知何时,竟又出现一头新的行尸,将她的退路封堵。 而那巷道之外,遍地鲜血,守在外边的禁卫已是死的死,疯的疯,外围街道上的百姓作鸟兽散,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殷晴雪沉下脸来,这些行尸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量行尸突然出现,最令她心中不安的却是,这些怪物似乎训练有素,还懂得协作配合,与其说是突发的偶然事变,倒不如说是早有预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城局势俨然糟糕透顶! 心念电转之间,锋利的刀气又一次袭来,殷晴雪飞快做出判断,不能恋战,久留于浓雾之中,恐怕还会再生变故。 她毫不犹豫全力出手,一剑挑开那近身的怪物,同时身子一侧,躲避身后的偷袭。 腥风擦着她的脸颊过去,她旋身后撤,与那行尸错身而过,随即施展金玉剑经,剑芒四蹿,逼开试图再次扑上前来的怪物,飞身跃至巷外。 脚步落地,未来得及施展轻功,却倏地像踩进一汪泥潭。 殷晴雪惊惧低头,便见她脚下的青石板融化成沼泽,转瞬间便吞没她的脚腕。 可怖的黑气像火山爆发,从泥潭底下喷涌出来。 分卷(107) 变故来得突然,视野被黑雾吞噬之前,她只来得及将照月盘贴近心口,随后灵识便消散一空。 第179章 下城出事的消息很快传到上城, 封珏和公输衍听到传言便心慌意乱,却无论如何联系不上殷晴雪。 联想到以对方的性情,刚刚离开驱魔会后很可能去了下城, 他们霎时脸色大变, 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二人身后不远处,方绝念眉头紧锁,一脸凝重, 二话不说转身朝内院走。 她每隔一个时辰来驱魔会问询戒法大师伤情,竟意外获悉这等消息, 务必要尽快通知玉潋心与阙清云。 下城街上已乱做一团, 虽有几位驱魔会高手赶来,却难以稳住大局,行尸数量多得令人无法招架, 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若无有效遏制之法, 任由它们继续发展下去,恐怕不出三五个时辰,整个璩阳下城将会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眼下,戒法大师身受重伤,还在昏迷之中未醒, 驱魔会无德高望重之人主事,局面渐渐趋近失控。 惨嚎声、叫骂声、哭喊声,一声叠着一声,起伏交错, 撕心裂肺。 城中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尸体在浓郁的业力浸泡之下,很快就会腐坏魔变,化作新的行尸。 禁卫已死伤超过两成, 元婴境修为以下,只要沾着那黑气便瞬间魔化,但此刻,禁卫们要撤退已来不及了,为防魔变之修冲进中城,中城城门早已死死关上,只出不进。 被业气操控心智的禁卫和修士在下城中肆意杀戮,局势比昨夜业气侵城更加严峻。 外围城墙上的禁卫吹响号角,低沉的号角声有如悲哀的嘶嚎,响彻云霄。 阙清云二人得到通报,匆匆赶来下城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玉潋心闭上双眼,灵识探过璩阳寸寸土地,再睁开眼,神色冷峻,朝阙清云摇了摇头:未寻见雪儿影踪,怕是真的出事了。 方绝念紧紧皱起眉头,抿着唇不吭声。 她心中有些愧疚,今日如非她与殷晴雪三人冲突,以致殷晴雪和封珏公输衍二人分开独自行动,可能这小姑娘也不会失踪。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方绝念抱拳拱手,向玉潋心二人主动请缨: 二位仙师,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城中局势,莫叫这些行尸毁了璩阳城,至于殷姑娘,且将寻找她下落的任务交给我,我这就入城打听她的消息。 玉潋心的神识探不到,可能是陷入了昏迷,但殷晴雪在璩阳城也算小有名气,城中不少人都认得她,如若她在下城出现,必定能寻见线索。 好。玉潋心没有犹豫,反手扔给方绝念一块玉符,若寻到雪儿下落,便捏碎这枚玉符,我二人自会尽快赶到。 方绝念拱手应是,随即翻身跃下城楼。 阙清云疏冷的眉目间也有隐忧之色,表情虽淡,却也看得出些许凝重。 此事着实蹊跷,联系昨夜雾障突起,璩阳险些失守,这些行尸突然出现,一件又一件变故,按部就班。 玉潋心点头认同她的猜测,沉声道:绝对是早有预谋,自我二人来此,璩阳城内便不安宁,这业源之灾绝不简单,背后操作的黑手,很有可能是咱们的老熟人。 若她所料不错,这接二连三的灾劫,摧毁璩阳是假,欲毁她们师徒才是真。 今日这场行尸之灾,就算被她们平息下来,也难保事后会不会传出什么不利于她们的流言蜚语。 这下棋之人手段高明,且身份神秘,一招接着一招,令人防不胜防。 哪怕玉潋心和阙清云已经历过许多风浪,仍不得不承认,这位神秘高手手段了得,令她们即便看穿了背后的阴谋,也不得不按他给的戏本往前走。 玉潋心心中有强烈的直觉,此人,多半就是那支骨笛的主人。 城中百姓水深火热之态她们可以视而不见,但殷晴雪失踪,可能有性命之危,她们却不能坐视不管。 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这种感觉,玉潋心以往只在阙清云手中体会过。 而今,竟还有比阙清云心思更加了得的高手,以苍生为棋,在背后翻云弄雨,令她着实不悦。 她虚起眼,环视天地,胸中夹着几分薄怒。 从无她不敢应的对局,也没有她视而不见的挑衅。 胆敢冒犯,便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无数金藤破土而出,将那些张牙舞爪的行尸四肢束缚,随后将它们卷上高空,抛出城门。 一时间,数不清的行尸四处飞舞,雨点似的落到城外摔成一滩烂泥。 玉潋心没有留手,也不给这些魔变的行尸再活命的机会,璩阳城要想得救,必须刮骨疗毒,狠心舍下这一大批看似无辜的百姓。 它们魔变之后化作行尸,已算不得人类,何况还滥杀无辜,手中染了血,自有取死之道。 心慈手软,便是将刀子主动递到别人手中。 玉潋心绝不做那手软之人。 城中业力肆虐,必有其源,但因方才局势纷乱,以玉潋心的灵识,也难以立即找到业源之所在。 只听得嗡一声震鸣,镜虚秘境再现凡尘,身处秘境之中,玉潋心的灵识百倍增强,可这灵识探过之后,她却猛地收紧眉头,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来。 阙清云瞥见其瞬息万变的脸色,不由心忧,关切地问道:潋心,怎么了? 玉潋心胸口急急起伏,缓了下气息,这才开口:东西南北四方,各出现一枚业源,其中两枚在九品之上,另外两枚业源,也都达到了八品。 两枚九品,两枚八品。 这便意味着,她们两人必须分头行动,且还需两名合道境高手,同时镇压另外两枚八品业源,否则这场灾厄绝难阻止。 自镜虚秘境现世,城中不少修士便循着气息望向玉潋心和阙清云。 经过昨夜风云,璩阳城内众修对这师徒二人的印象已有些许改观,此时见她们出现,也猜到是来相助他们驱妖镇邪的。 诸位且听在下一言。玉潋心的声音裹在一团浑厚的灵气之中向四方扩散,璩阳城之大,竟毫无阻碍地遍及所有人的耳朵。 城中或与行尸交手,或盘膝打坐,或游走于街头巷陌的修士同时抬头,听得玉潋心继续说道:在这璩阳下城之中,出现了四枚业源,若业源不除,灾劫难解。 她一开口,便令众人大惊失色。 但没想到的是,玉潋心接下来的话,才如一声惊雷,令人惶然失措。 只听她道:其中,东西两侧业源皆达九品,位在城南城北的两处业源,则是八品。 九品业源?! 相当于两个洞虚境大能,如此可怕的业源出现在璩阳城中,他们可还有活路? 这消息落入人潮之中,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众人惊慌,彼此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诸位莫急,且听在下把话说完。 玉潋心抬手虚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城中议论之声稍微低下去些,便听玉潋心随后又道,九品业源,由我师徒二人负责摧毁,剩下南北两处八品业源,烦请城中修为达到合道境以上的高手就近前往。 若不能摧毁,便尽量压制,待我师徒毁去九品业源,自会前来相助。 其余人等,则在城中待命,彼此帮扶,一切还以各位自身安危为重,切记莫要以命搏命。 声震如雷,在城中远远传开,所有人面上都是震惊之色。 谁也没有想到,在璩阳城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传言中丧尽天良的师徒二人竟然两次挺身而出,毅然决然担负了最凶险艰巨的任务。 半分犹豫也无。 在众人又惶惑渐渐转为钦佩的目光中,玉潋心说完那番话后,又挺直背脊,朝众人拱手,声入人心。 吾等万众一心,自不惧天威,不畏艰险。 我师徒二人,在此谢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第三更,嗨呀,留评返小红包! 第180章 玉潋心番肺腑之言, 声传百里,下城中,所有听见她说话的人不约而同驻足远望。 城楼上红白两道身影, 迎风而立。 做好部署, 阙清云师徒未再耽搁,即刻出发,分头行动。 两人约定事了之后, 玉潋心径直去北边支援,阙清云则前往南面。 彼此分开, 若遇不可为之变故, 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二人修为皆在洞虚境以上,玉潋心实力更高筹,心中自有思量。 九品业源虽然难缠, 但以她们的实力, 行事小心些,自保不成问题。 阙清云心思细腻,思虑周全,应变能力较她而言只强不弱,何况其手中还有定虚灵印这等驱灾辟邪的法宝, 故而玉潋心对阙清云的处境并不担心。 反倒是她自己,遇变容易冲动,也更有恃无恐,心态决定成败, 遂低声自语:切不可心焦意躁,莽撞冒进。 若因急于求成疏忽大意,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个闪身便相去数丈,行进速度极快, 玉潋心没有回头,直奔东侧业源之所在。 东侧城楼下此刻已是雾障弥天,黑雾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扩散,雾气笼罩的范围,足有百丈方圆。 要寻得业源,并将其摧毁,必须身入浓雾。 玉潋心未有迟疑,见雾障周围尚有部分修士与行尸交手,便高声道:烦请诸位暂且退后,务必小心,莫要触及浓雾! 九品业源催生的业力极为厉害,哪怕修为已至分神境,仍是触之即疯。 众人依言后退,玉潋心则双手结印,于镜虚门秘境中再展开饕餮门秘境,将雾障区域覆盖封锁,防止浓雾再向外蔓延。 随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奔入其中。 饕餮门内没有天光,但饕餮气息之所至,皆是玉潋心的眼睛。 故而即便在浓雾之中,也不影响玉潋心判断方向。 她疾步而走,身体化作道幽魅的红影,于暗沉沉的雾气之中穿行,怀中由阙清云亲手炼制的灵符正泛着点点金光,替她阻隔业力,化解凶灾。 越靠近业源之珠,雾气便也越浓。 百步之外,暗沉模糊的视野中,可见大片房屋坍塌,乱石嶙峋。 地面震开道半丈宽的裂缝,涌动的黑雾正从地缝中喷薄而出,将周围景物都笼罩上层浓黑的墨色。 不待走近,四周黑雾攒动汇聚,幻化为狰狞的行尸,它们体态扭曲,肤色青紫,散发着阵阵腐烂的气息,恶臭扑鼻。 玉潋心不与这些行尸纠缠,数根金藤拔地而起,环绕于玉潋心身侧,果断利落地将飞扑而来的行尸脑袋拍碎。 然后藤枝横向扫,清理了前行路上的障碍,令玉潋心畅行无阻。 行至地缝之外,玉潋心眉头收紧,眼中倏地划过道冷芒,警惕地看向地缝另侧残垣堆叠的废墟。 但见那倒塌的院墙之上,立着道披头散发的灰袍人影。 是行尸?还是人? 玉潋心虚起眼,面色冷肃,眼神锋利如刀。 过了好阵,她瞳孔微微收缩,觉出此人瞧着眼熟,方辨别出来,竟是以前见过的个老疯子。 此人曾扭着她说什么天意如此,宿命难逃,疯疯癫癫,不知所云,后来又突然消失。 前辈可是天河道尊?玉潋心目露警惕之色,遥遥打量着那灰袍之人。 这么近的距离,她未提前发现对方气息,此人修为大抵与她相仿。 洞虚境,当初与她交手时所施展的道衍宗的功法,除却道衍宗那位因修炼走火入魔,发疯发狂的天河道尊,很难再有第二人符合这种种条件。 但她心中疑惑不解,其人何故出现在此处? 饕餮秘境已将雾障封锁,此人不将她惊动却现身业源之所在,必然是在她之前来到此地。 不错,老夫正是天河。灰袍人语气平静,虽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但发隙间那双眼睛清明有神,无疯癫之态。 玉潋心眉头微蹙,悄悄握紧剑柄,与之冷眼相对:却不知前辈现身此处,可有甚隐情? 那天河道尊闻言却是摇头笑,态度洒脱:小友不必紧张,也莫要误会。 玉潋心眼中戒备不减,便听其人解释道: 老夫乃驱魔会会首,此前不在城中,是因去往他处了解灾情,今日得到消息,戒法大师因伤昏迷,璩阳城无人主事,遂匆匆赶了回来,正巧碰见城中生变,故来探。 驱魔会会首?真有如此巧合? 见玉潋心不信,天河道尊拂袖挥,扔来方令牌,玉潋心探手接过,打眼看,的确是驱魔会的腰牌。 此物她见殷晴雪等人用过,腰牌质地特殊,内部刻有繁复的阵法,绝难仿造。 其人态度坦荡,玉潋心虽心中存疑,但表面上并未显露,她将腰牌扔还给天河道尊,双手抱拳道了声失敬。 天河道尊哈哈笑,赞叹道:小友年纪轻轻,但实力却颇为不俗,只身探入险境,胆识皆备,真是后生可畏。 前辈抬举。玉潋心不咸不淡地应道,而后转开话题,却不知前辈可有下地缝探过业源之所在? 老夫只比你早到片刻,尚未深入查探。天河道尊回答她,此地业力肆虐,业源不除,璩阳之灾难解,小友不若与老夫联手,将其封印,也可尽快支援他处。 想必此人也听见了她在中城城门处说的那些话。 这提议看似合情合理,玉潋心却颇有顾忌。 她眼神微沉,心思飞快转动,凝眸顿了须臾,方答应道:前辈所言不错,但晚辈对此地不熟,不若前辈在前开路,晚辈为前辈断后。 天河道尊爽快答应,不做迟疑便跳下地缝,好似未看出玉潋心的防备。 玉潋心眸子再沉两分,也未犹豫,跟着跃而下。 浓雾涌动,长得形似蜘蛛的行尸在地缝下来回爬行,眼望去足有十余,玉潋心二人入地缝,立即将它们惊动,而后飞快朝他们聚拢来。 地缝内空间狭窄,刀剑施展不开,可这些行尸却来去自如,行动迅速,天河道尊在前开道,掌风如刀,切西瓜似的将那些行尸的脑袋挨个斩下。 玉潋心也注意着身后风吹草动,若有行尸绕后偷袭,便被她掌拍成烂泥。 两人前后靠近业源,九品业源觉察到陌生而强横的气息接近,竟颤了颤,然后向后飞退,钻入地缝深处,试图逃走。 分卷(108) 追!天河道尊脚下踏,蹬着地缝中凸起的石头朝前移动,紧紧追着业源之珠。 几道金色藤枝从天河道尊身侧飞蹿出去,后发先至,刹那便封锁了那邪物的去路。 与此同时,天河道尊飞快结印,掌心亮起簇金色符火,掌拍中业源。 乌黑的业气与符火相撞,发出嗤嗤的烧灼声,天河道尊收紧五指,施法要将此物封印。 倏然,玉潋心耳尖捕捉到异样的风声,她下意识回身掌,掌风却只擦过片衣摆。 漆黑的人影藏在黑暗中,来去如风,其人修为之高,根本不将玉潋心放在眼里,速度极快地从她身侧越过,直奔不远处的天河道尊! 前辈小心! 情急之下,玉潋心只来得及出声示警,可她话音未落,那黑影已奔至天河道尊身后,趁对方全力封印业源之机,抬起掌,击中天河道尊背心。 天河道尊身形颤,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掠过暮气,他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沫,竟放弃护身,全力推出符印。 符印驱散业源之珠表面笼罩的雾霭,业源在震颤之中轰然破碎,释放出大量黑气。 这些黑气没能溢出地缝,便被灵符外灼烫的符火光耀驱散。 直至此时,天河道尊才撤掌回防,那黑影见击未果,冷冷嗤了声,并不恋战,竟腾身跃,绕过天河,与其对了掌,借力飞退。 身后虚空显出阵波澜,将他的身影容纳进去,转瞬间便不见踪迹。 天河前辈!玉潋心快步奔来,扶住倒退而回的天河。 手掌撑住对方肩膀,止住后退之势,可余劲仍透过天河的身体冲撞着玉潋心的胳膊,令其骨骼关节处发出异样的爆鸣声。 天河道尊嘴角溢出缕鲜血,脸上显出两分晦暗。 他费力地摆了摆手,示意玉潋心自己无碍,遂咽下喉头腥甜之气,艰难地开口:此人修为高深,偷袭时机极为刁钻,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玉潋心遂问:前辈方才可看清他的模样?识得此人身份? 天河道尊摇头,忽而脸色白,又呛咳两声,好半晌才喘匀气息:此人黑衣蒙面,功法特殊,老夫此前未曾见过。 如此,再问也没有结果,玉潋心敛着眉,眸心略略闪烁。 业源已除,此地不宜久留,先到上边儿去吧。她提议道。 天河道尊捋顺呼吸,不再需要玉潋心搀扶,点头答应,遂与玉潋心同回到地缝之上。 业源破碎,黑雾迅速消散,由业力凝聚而成的行尸也纷纷倒地,融化为滩滩腐肉,难辨其形。 玉潋心撤除饕餮门秘境,灵识探过下城,发觉另外枚九品业源已被销毁,城中只剩两道八品业源的气息。 想来阙清云行动顺利,玉潋心着实松了口气,速与天河道尊说道:城中还有两枚八品业源,前辈既然受了伤,就暂且在此地调息,晚辈先去除灭业源。 天河道尊并未逞能,脸惭愧。 玉潋心未多耽搁,道了句前辈保重便转身而走。 背对天河道尊,她疾步离开,乌黑的长睫投下片阴霾。 太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保二冲三,冲冲冲 第181章 方绝念辞别玉潋心和阙清云独身进入下城, 沿街打听殷晴雪的下落,可她问了一路,途中遇见之人都说未曾见过。 担心殷晴雪的安危, 方绝念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转过一个街口, 碰上两名禁卫正疏散百姓,她快步走近,急声拦住一人:叨扰阁下, 请问可有见到殷晴雪殷队长? 其人闻言,摇头道:未曾。 方绝念抿唇, 继续往前走, 又连续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复都是否定的。 别往前去了,前面废墟里有业源! 不远处的禁卫唤住她, 方绝念视线扫过前方雾蒙蒙的街道, 废墟外空空寂寂,没有活人身影。 她转头欲走,却有一名怀抱小孩的妇女行至她身边,两眼通红地对她说:我见过殷队长,她就在前边!方才进了巷子, 这会儿还没出来! 这人怀里的小孩脸色发白,刚刚才止了哭,竟是先前被行尸袭击,后又被殷晴雪所救的那对母子。 方绝念找了一路, 终于探得消息,大喜之下再三向其确认,随后同妇人道了谢,不顾禁卫阻拦, 大步迈过封锁,冲进雾障之中。 她猜测殷晴雪当是去寻业源了,没有半分犹豫,循着那雾气最浓的方向奔去。 靠近业源之所在,雾霭渐浓,四周出现活动的行尸。 方绝念身经百战,始终保持警觉,反应速度极快,但有行尸近身,她都能第一时间觉察,或反击,或躲避,脚下步子快而急,半步不停。 行尸数目开始增加,方绝念越发小心。 她疾步踏过上行的青石阶,正要拐向旁边的巷口,忽见地面上有个东西闪烁一下。 方绝念探手一招,是一枚朱红暖玉的耳坠,她曾在殷晴雪耳朵上见过的。 飞快将耳坠收入袖中,欲朝前细探,身后却突然响起破空之声。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方绝念迅速侧身退开一步。 剑光斩落于她身前,震碎几块石阶,矮墙上也留下因逸散的剑气留下痕迹。 何人偷袭? 方绝念回首望去,却倏然一惊。 便见她所寻之人执剑立在缓坡下方,封堵她来时的路,身上黑气缠绕,眼神空洞,竟是魔病发作之相! 殷姑娘!方绝念扬声疾呼,试图唤醒对方神志。 殷晴雪却对这呼唤充耳不闻,见其避开剑击,便又飞身而来。 金玉剑经一经施展,她周身便浮动着闪烁的金芒。金光所过之处,杀意迸现,锋利无边。 方绝念反手扣住身后重剑剑柄,手腕一转,剑身回旋,当的一声架住殷晴雪的剑招。 道道剑气四处迸散,刮过方绝念的耳朵,削下几缕碎发。 殷姑娘!她再喝一声。 彼此距离不过尺余,其声如雷,灌入殷晴雪的耳蜗,径直震入心魂,惊得殷晴雪招式一顿,出招速度变缓,同时眼中掠过一丝清明。 然而下一瞬,那短暂的清醒便被黑气取代,业力再次卷上她的双眼,驱走她的理智。 她用力祭出一掌,方绝念横剑借重剑剑脊挡住掌风,却也因此受力倒退,撞毁身后本就不结实的矮墙。 烟尘漫卷,方绝念呛咳几声,惊觉锐气扑面,遂用力拍击地面,腾身跃起,御剑抵挡,避开大部分剑气,却仍有几道锋利的气息击中她的手臂和腰腹。 鲜血霎时染红她的衣衫,好在伤处皆非要害,她也抽得机会脱身,与殷晴雪拉开距离。 她瞧见殷晴雪胸口白蒙蒙的光亮,记得那应该是某种驱灾避厄的法宝,此物护住殷晴雪的心脉,没让业力之气彻底占据她的肉身。 方绝念躲避着殷晴雪的剑招,同时心中飞快思量对策。 因顾忌着莫要伤着对方,方绝念束手束脚,难以完全避开所有剑招,于是屡屡受创,身上没一会儿就多出好几个剑洞,猩红的鲜血溅在青石板上,仿佛几朵火红的鸢尾。 与她过招的殷晴雪却无顾忌,出招快而狠,招招直指对方要害,非要取了方绝念的性命才行。 方绝念沉下心,但觉重剑拖慢她的速度,如此耽搁下去,会令殷晴雪在业力之中越陷越深,她必须阻止。 遂将重剑朝前一甩,殷晴雪意外,出招躲避之时,见得眼前黑影一闪,方绝念竟闪步于她身后,探出双臂将她拦腰搂住。 殷姑娘,得罪了!方绝念在殷晴雪耳边沉声一喝,殷晴雪的动作果然短暂停顿,便趁这须臾,方绝念掌间翻出一张灵符,拍向殷晴雪胸口的法宝。 灵符与照月盘相击,灵光大放,霎时驱走殷晴雪身上大半黑雾。 两人仰面往下倒,方绝念垫在下边儿,落地之时只觉胸口被重物撞击,闷痛不已,险些连心跳都给她撞停了。 她一身伤处皮开肉绽,痛得脸上表情扭曲,连着吸了两口冷气。 卧在她身上的女人安静片刻,照月盘驱尽邪气,她终于恢复意识,缓缓转醒。 殷晴雪睁开眼后,感觉四肢酸麻,浑身虚软,有气无力的,特别疲惫,没来得及回想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却蓦地觉察自己处境异样。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低头瞧去,竟是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腕处戴着皮革质地的护腕,瞧着着实眼熟,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再一细想,豁然开朗。 方绝念! 惊怒之下,殷晴雪奋力挣扎,用力拨开方绝念的胳膊。 明黄色的灵符也随之滑落。 她一动,被其压在身下的方绝念再次受创,喉咙里不禁溢出闷痛之声。 姑奶奶,求你行行好,快起来!方绝念苦着张脸,沉稳不再,有生以来第一次气急败坏。 殷晴雪惊得跳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方绝念垫在她身后。 打眼一看,委实伤得不轻,再留意剑创,好像来自金玉剑经。 她脑子恢复清醒,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遭遇,再联系眼下情境,以她的聪慧,自然很快推敲清楚前因。 方绝念这副狼狈的模样全是因为她,就连她误会对方冒犯的那只手之所以搭在她的胸口,也不过是贴符之后,没来得及抽走。 殷晴雪立时嘴角轻颤,窘迫尴尬,神色极不自然地问道: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搭把手扶你起来? 她话音未落,方绝念表情倏地一变,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不顾浑身疼痛向她扑来。 殷晴雪因业气侵体的缘故,体内灵气耗损一空,四肢虚乏不说,五感也有所下降,故而直至方绝念已至她跟前,她才惊觉身后动静。 方绝念揽住她的腰身,脚步一错,移形换位。 便听得噗一声响,一截尖利的骨刃刺透方绝念的肩膀。 其人脸色发白,咬着牙将殷晴雪推开,随后尚有余力的左手徒手按住透肩而过骨刃,奋力抽身,回身一脚将身后偷袭的行尸踹飞。 先离开这里。方绝念封住伤口附近大穴,语速飞快,上前一步拽住殷晴雪的手腕,顺手捞起两人的佩剑,飞快朝雾障外撤离。 殷晴雪只能跟着她走,两人快速穿出窄巷。 方绝念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防着行尸偷袭,一边护着殷晴雪快步撤退,从方才被误会到现在,竟无一句怨言。 可雾障范围太广,行尸从四面八方聚来,很快将她们包围。 方绝念将殷晴雪的佩剑还给她,反手掏出玉潋心给的玉符,用力捏碎。 同时对殷晴雪说道:行尸太多了,凭你我二人恐怕难以突围,不如保存体力,拖延片刻,等玉仙师来。 殷晴雪视线落在方绝念的后脑勺,那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与众不同,她瞧见方绝念右侧发隙间露出的耳廓边缘有剑创,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耳朵。 她闷闷地答应着,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很是过意不去。 旁侧有行尸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殷晴雪冷眼瞧去,抬起一剑将其喉咙斩断。 两人背靠着背,各自盯着相反的一侧,斩灭行尸的同时也尽可能向外围移动,寻找适合躲避的地方。 浓雾还在向外扩散,方绝念浑身是伤,失血过多,体内灵气也所剩无几。 再次一剑拍碎行尸的脑袋,她脚下步子一晃,眼前竟出现几道重影,险些就跪倒在地。 急急撑住佩剑,勉强稳住身形,两臂却虚乏到连剑都快提不起来。 方绝念!殷晴雪发现她的异样,回过身替她挡去一头行尸偷袭,拽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后撤。 方绝念用力甩了甩头,艰难吐出一口气,暗下决心:殷姑娘,雾障已薄,前面再过两条街应该就安全了,方某送你过去。 这条街上行尸数量比先前已少了一些,其实力也更低,她若施展禁法,或可将殷晴雪送出去。 不行!你刚才还说要保存体力,等姐姐来救我们!殷晴雪拼命摇头。 方绝念站都站不稳,说什么送她出去,言下之意,便是要舍下自己的性命,拼死一搏。 玉仙师或许也遇到了麻烦。方绝念吐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声音很低,继续困在此地,我们谁也走不出去,不如 话未说完,殷晴雪一把捂住她的嘴,恨声道:说什么丧气话!如是姐姐说会来,便一定会来,你就在此地坐下调息,换我护你! 方绝念被殷晴雪突然爆发的态度镇住,愣了须臾。 后者已背过身去,一人一剑,严防死守,不叫行尸近身。 身后那糊涂女人还在发懵,殷晴雪一甩剑尖,怒斥:叫你疗伤你就疗伤,别磨磨唧唧,浪费时间! 第182章 玉潋心辞别天河道尊, 径直转向去下城南侧。 先前经过她与阙清云的号召,已有不少修士前往业源所在。 然而业力的扩散速度并未有效遏制,浓雾笼罩的范围已有数百丈, 涵盖了南面城区近半的面积。 目前在下城中的合道境高手只有两位, 都去了城北,赶去城南的修士大都只有分神境。 玉潋心一路疾行,步履如风, 行至中途忽然眉头一蹙,她交给方绝念的玉符已被捏碎, 想必是方绝念寻到了殷晴雪的下落。 她神识探过, 立即锁定玉符破碎之处,寻到方绝念和殷晴雪的气息,脚下步子一错, 奔向业源的路径稍稍偏转, 先去救人。 行至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玉潋心步子一顿,眼神警惕而危险地看向前方。 但见那高墙阴影之下,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观其人身材体型, 当是先前在城东时,与之短暂交手的黑衣人。 其人藏在阴影之下,隐匿了身影和容貌,只余一道模糊的轮廓。 刚才溜得飞快, 此刻又主动现身。 玉潋心眉心收紧,眸光晦暗。 来者不善。 她眼中闪过一道锋利寒芒,随即抽剑出鞘,霎时间剑芒如瀑, 竟是不由分说直接出手。 来人也不料玉潋心这般气盛,抬掌架住来袭剑刃,后退一步,足跟抵着身后斑驳的高墙,沉声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业源之灾,如何化解么? 玉潋心毫无动摇,持剑的手出招平稳,对此人抛出的诱饵视而不见。 见其又飞快刺出一剑,黑衣人紧赶着往旁边躲,剑芒掠过他的肩膀,在其身后土墙上留下几道鲜明的切口。 分卷(109) 黑衣人咬牙暗叹一声惊险,转头便见玉潋心再出奇招,他不得不又一次抽身退走。 玉潋心半眯着眼,眸底神光奇诡。 此人修为略高她一筹,但不知有何顾忌,不愿正面与她交手,一直小心避着她的剑锋,其中必然有猫腻! 她倒要看看,这人黑布之下,长了一副怎样的脸孔。 思及此,便又是一招直指要害,其人两手合拢,钳住她的剑刃。 而后抬起头来,一双隐在兜帽下的眼睛看向玉潋心,不管眼前这女人是否愿意听,仍语速飞快地说道:天罚咒誓,百代轮回,还不明白么?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玉潋心坚定刺出一剑,试图破开黑衣人的封锁。 其人冷眼瞧着她:天下会变成如此模样,全因你一句咒言,任你摧毁再多业源,灾厄仍不会休止,业源还会重生,你不肯放下执念,那么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 剑尖轻颤,再往前推了半寸,锐刃几已贴着黑衣人的衣衫。 玉潋心肃杀的双眼直直盯着此人,冷声询问:你到底是谁? 袭杀天河道尊在前,转头又来跟她讲仁义道德,劝她放下执念以解苍生疾苦,行为矛盾,处处透着古怪。 黑衣人不答,仍自顾自地说道:若想挽救天下,唯一的途径便是解开万年以前的禁咒誓言!在下话已至此,听或不听,全在阁下一念之间! 说完,他双手一震,气劲迸发,推着玉潋心后退,同时自己飞身一跃,虚空动荡,其身影刹那消失不见。 数道剑光从此人消失的位置刮过,悉数落空,斩在后边儿的墙面上,尘沙飞扬。 玉潋心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直至此人逃走,她也没看清他的长相,但方才最后那一招,却又令她莫名感到熟悉。 究竟何人藏头露尾? 被此人出现牵动心神,倏尔前方黑雾涌动,业源的气息陡然拔高,玉潋心惊醒过来,顿时心道一声不好。 方绝念和殷晴雪还在雾障之中,此刻业源异动,两人怕是要出事! 她放弃深思那黑衣人的身份,也不再耽搁,身形一闪,直奔方绝念二人之所在。 业源之珠吸收足够的业气就能提升品质,在这雾障的蕴养之下,又不停有活人被吞噬,化作行尸,源源不断地产生业力。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这八品业源竟要成长为九品了。 若任其顺利突破,深入雾障之中的分神境修士可能都难幸免。 玉潋心扑入浓雾之中,眼底寒芒流转。 有人试图牵着她的鼻子,引她一步步踏进陷阱。 如今还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试图劝她解开咒誓。 救天下是假,激怒她,令她丧失理智,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剑光过境,唰唰斩下闯进院子的行尸的头颅。 殷晴雪脚步踉跄,扶着剑柄艰难喘息,体内灵气也已所剩无几。 迷雾更重了,视野昏暗,业气森森。 数不清的行尸在街上游荡,其中不乏穿着道袍,生前修为不俗的修真之人。 她和方绝念躲在一方破败院落的墙根处,此地虽然隐蔽,可难免身上的伤口散着血腥味,吸引来附近的行尸。 殷晴雪言出必践,说换她来护方绝念,便没再让方绝念出手,她一边斩杀偷袭的行尸,一边拖着重伤的方绝念小心转移。 为了不引起大面积的行尸注意,她们只能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沿着蜿蜒曲折的街道尽量向雾障外围腾挪。 可速度也因此受到影响,半个时辰过去,她们还身处浓雾之中,看不到道路的尽头。 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殷晴雪略有些绝望地想。 可随即她又用力摇了摇头,暗道不可丧气,既是她拖累了方绝念,便无论如何,也该将方绝念带出去。 方绝念手中撑着重剑勉强站稳,人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了。 在这业气雾障之中,难以抽调天地灵气为己用,所以即便她坐下疗伤,身上的伤势恢复速度也十分缓慢。 故而她只稍稍休息片刻,攒了些体力,便又起身,与殷晴雪配合着寻找出路。 可雾海茫茫,行尸遍地,她们寸步难行。 便在此时,雾障深处业气涌动,视线竟又压暗了几分,令得方绝念二人暗暗心惊,道是雪上加霜。 业源出现异动,最先受到影响的便是游走在街头巷尾的行尸。 殷晴雪贴着一面矮墙,从墙缝中朝街外看,见几头行尸在院外来回游荡。 业力浓度增加,它们身形激颤,体格又膨胀几分,病态的血肉呈现衰败的青紫之色,表面上裹着层层青筋,嗅觉也更加灵敏。 倏然,一头行尸猛地转身,深深凹陷,化作两个窟窿的眼睛朝向殷晴雪二人所在的小院,不知是不是殷晴雪的错觉,她竟觉那行尸与她对上了视线。 行尸的下颌从脸上脱落,发出古怪的嚎叫声。 其声未落,地面微微震动,四周传来纷乱而错落的脚步声。 殷晴雪心中警铃大作,后退的同时,一把抓住方绝念的胳膊,沉声道:不好!它发现我们了,在呼唤同伴,快走! 院外很快聚来五六只行尸,殷晴雪拽着方绝念从另一个院门离开,没走几步,狭窄的巷口便被一道高大的黑影封堵。 她们立即转向,可身后竟也出现两个怪物。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方绝念反应迅速,用力将殷晴雪推开。 便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小山似的行尸落地,一截骨刃扎进泥地,扭动脖子的时候,骨骼发出吱吱咯咯的碎鸣。 方绝念沉声断喝,双手举起重剑,用力拍碎这行尸的脑袋。 她眼神锋利,强行提起士气,心中已打定主意施展秘法,遂对殷晴雪道:事已至此,只能奋力一搏,生死由天了。 殷姑娘,方某背后就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不等殷晴雪回答,方绝念猛地朝右侧挥出一剑,厚重的剑气斩在地上,将泥石砖瓦通通掀起。 飞旋的气流震开地面,化作一堵泥墙拍击在那行尸身上,将那两头行尸推出巷口。 走!方绝念飞快牵起殷晴雪,奔出巷道。 行尸未料及她突然发难,追击的行动迟疑一瞬,其人竟已跑出老远。 如此大的动静吸引了更多行尸,方圆十丈以内的怪物纷纷回首,朝二人扑击而来。 方绝念不敢停步,哪怕胸中沸腾的气血以灼得她五脏六腑倒海翻江,她两眼仍直直盯着街道尽头,眼神坚毅,不肯妥协。 殷晴雪看出方绝念气息不同方才,似明白了什么,惊怒道:你做了什么?! 身前的人并不回答,奔行百丈之后,浓雾淡了,远处已有修士活动。 但在她们身前,出现了一头气息古怪的行尸,与先前所见的怪物都不相同。 方绝念遂用力握紧殷晴雪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重剑。 她作势要出招,却是一个佯攻,待那行尸避让之时,以最快的速度从它跟前经过。 行至中途,却被地底下探出的黑手抓住脚踝。 !方绝念气息一沉,不作任何犹豫,将殷晴雪用力抛了出去。 殷晴雪顿时大惊失色,可方绝念用力之大,她被极为古怪的气劲包裹,竟无法反抗! 她身形急退,脚底在青石板上擦出两道清晰的白痕。 身后有修士听见了动静,正急急往这边赶来,可他们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望着一把三尺长的板斧从方绝念头顶落下。 方绝念! 殷晴雪刹那间红了眼眶。 只听得轰隆一声震响,板斧唰唰斜飞出去,砸坏了一面矮墙,烟尘四起。 怪物粗壮的胳膊齐根而断,向外喷着污浊的血水。 玉潋心及时赶来,站在方绝念与那巨怪中间。 红衣缥缈,衣衫猎猎。 第183章 殷晴雪飞退数丈才缓了冲势, 被赶来相助的修士扶了一把,勉强站稳。 玉潋心信手击杀那头两丈高的巨怪,擒住方绝念的肩, 带她退到雾障之外。 殷晴雪立即扑了上来, 情急之下,不觉间拽住方绝念的胳膊,神态焦急地喝问:方绝念, 你怎么样? 后者见到玉潋心的瞬间,提在胸口的气息放下, 没来得及开口回答, 瞬时两眼昏黑,四肢虚乏,口鼻溢血地倒在殷晴雪怀里。 方绝念!殷晴雪大惊, 晃着方绝念的肩膀唤了好几声。 见其脸色惨白如纸, 已没了意识,殷晴雪惊慌失措。 玉潋心快步行至二人身侧,灵识一探,便知方绝念只是伤势过重陷入昏迷。 但有分神境的修为底子,性命暂且无碍。 捏住方绝念的下巴, 五指略略用力,掰开她嘴巴,遂取一枚疗伤的灵丹拍入其口,运气助其服下。 昏迷而已, 莫要惊慌。 玉潋心宽慰一句,而后将方绝念交给殷晴雪,嘱咐道:你们且到雾障外去避一避,此处业源我来处理。 说完, 便不多耽搁,回身奔进雾障深处,直取废墟中的业源。 那业源正试图突破九品,周围聚集了极其浓厚业气,行尸遍地,呜呜哇哇的古怪声响此起彼伏。 方圆百丈之内,已没有活人。 先前闯进雾障中的分神境修士,见得业源异动之后大都撤走,没能逃出去的,多半也成了这雾障中的一缕冤魂。 玉潋心目不斜视,径直从行尸群中穿过,脚下步子片刻不停。 行尸嗅到活人生气,纷纷聚拢来,张牙舞爪地朝玉潋心扑过去。 金红色的藤蔓破开地表,飞扬扭转,鞭子似的甩落,将试图近身的行尸抽得抛飞入空,再七零八落地砸在地上。 等它们重新站起来,玉潋心身形起落间,已至废墟深处。 那枚业源嵌在墙根处,周围墙面倏然一阵蠕动,浊黑的业力凝练为浓稠的泥淖。 模样更为奇诡的行尸缓慢钻出半个脑袋,伸出两条碗口粗细的胳膊,随后攀着业力涡流的边缘探出身体。 这怪物肩背处皆长满狰狞的骨刺,四肢扭动之时,发出吱吱咯咯的异响。 玉潋心面色微沉。 这头行尸身上皮肉腐坏,颜色斑驳,青一块,紫一块,但腰腹处残余几片品质上乘的碎布,气息也极具压迫,可见其生前应当修为不俗。 极有可能就是昨夜混战之中,失踪的几位高手之一。 可惜已经完全尸化,药石无医。 怪物落地,又从泥淖中抽出一把大刀,扬臂挥砍,竟甩出缕缕刀气。 气劲刮过地表,青石蹦碎,瓦砾横飞。 玉潋心错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刀气,抽剑出鞘。 剑气与刀气两两抵消,她奔行速度不减,刀剑交击发出清脆的金铁鸣响之声。 行尸速度奇快,力量也大得惊人,周围浓稠的黑雾形成密闭的,堪比秘境的空间,怪物占尽天时地利,如鱼得水,竟在玉潋心剑招之下不落下风。 在其身后,业源拼命吸纳天地灵气,气息不断膨胀,眼看就要突破成为九品。 更多行尸从四面汇聚,玉潋心陷入行尸包围之中,越往后拖,局面对她越是不利。 她眯了眯眼,俯身用沾血的手掌拍击地面。 金藤四蹿而起,瞬间封死尸群的行动。 可她跟前那头特殊的行尸反应迅速,身体四周暴起锋利的刀气,将藤枝寸寸割裂,其小山似的巨大身躯仍挡在玉潋心跟前,不让她前进。 玉潋心扬唇嗤笑,眉目间浮现轻蔑之色。 区区行尸,还妄图与活人较量智谋。 因她脸上这冷厉的笑容,怪物出招动作微顿,随即便听得身后传来震鸣,一根手腕粗细的金藤拔地而起,抽击于矮墙之上,将那业源挑飞。 乌黑的阴云立即卷了上去,饕餮刹那间腾上高空,越过怪物的头颅,将业源之珠纳入封锁,玉潋心随即腾身一跃,探手一招,黑雾摄入其掌。 掌心亮起金红符印,将业源之珠包裹,涌动不息的业气霎时间被灵符阻隔。 持刀的行尸吱哇怪叫一声,拔刀向玉潋心主动发起进攻。 但因业源被封印,充斥于天地间的业气成了无根之萍,在各方赶来的修士合力镇压之下,不一会儿便通通散去。 没了业力支撑,怪物扑击的速度变慢,玉潋心足尖挑起一枚石子,如利器破空,啪的一声击碎了怪物的脑袋。 红衣猎猎,衣摆轻扬,玉潋心飘身落地,眉目之间神色冷峻。 浓雾散去之后,低阶修士也得以进入封锁区域,协助前辈们清理实力大减的行尸。 玉潋心便在这时悄悄退出战场,她足尖点地,身如魅影,飘然跃上高楼,立于屋脊之上眺望城北。 最后一枚业源气息还在。 眉头微蹙,略感不解,她方才耽搁了不少时间,按理说,师尊的速度应该比她快。 难不成阙清云清理八品业源时,也遇上了什么麻烦? 玉潋心隐隐有些担心,遂飞身一跃,奔入城中,闪电般穿行于大街小巷,不过片刻,便赶至城北。 城北的情形比之城南竟还要险恶几分,未及走近,便听得轰隆一声爆鸣,黑雾中卷起狂风,污浊的业力翻卷沸腾,直冲天际。 两名合道境高手被业力逼退,倒飞而回,其中一人伤势较重,身上裹着巾巾屡屡的黑气,神识动荡,不得不坐下调息。 另一人也不好受,被方才突然掀起的风暴绞得皮开肉绽。 有行尸从浓雾中飞扑出来,他却四肢僵硬,动作迟滞,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朝自己伸出利爪。 玉潋心自远处匆匆赶来,振臂一扫,乱流似刀,将那行尸斩成数段。 这名合道境的高手身上穿着件已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僧袍,脖颈间挂着一串佛珠,趋避邪祟,想必是从赤原天兰远道而来的佛宗前辈。 中原地界道法昌隆,往年闻名天下的十大仙宗,皆是道宗,故而大璩腹地,并无多少出名的佛宗禅院。 却是西北方向,临近国界之地,兴盛佛法,戒法大师声名远扬,倒出了不少禅法精深的大能。 佛道两家虽无明显矛盾,却因宗旨不同,彼此间也少有往来。 玉潋心灵识飞快扫过,却未寻及阙清云的身影,眉头不由越拧越紧。 那僧人缓过劲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谢过玉潋心的救命之恩。 玉潋心遂拱手回礼,而后问道:这位大师,此处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阁下可有见过吾师? 经昨夜一事,整个璩阳,已没人不认识她们师徒二人。 分卷(110) 阙施主方才封印业源之时,遭神秘之人袭击,抢夺其手中法宝,因此破坏了封印过程,导致业源暴.动,突破九品。 僧人满目悲怆,叹息地回答:阙施主应当还在雾障之中,不知是否安好。 神秘人? 玉潋心眸心再沉,面如寒霜,是拦她路的那个神秘人吗? 她二话不说,向僧人道了谢便奔入迷雾,循着业源气息之所在,寻找阙清云的下落。 业源刚刚突破,正处于气势强横,业力暴走的状态,雾障内部业气浓稠,风声呼啸,便是合道境修为高手困在里边儿,也寸步难行。 两道沾血的灵符,盘旋在玉潋心身外半尺,将近身的业力驱散。 浓雾中央,房屋瓦舍已被彻底摧毁,碾成碎末,业气卷起沙石尘烟,乱流高速盘旋,其威能,不亚于一场风暴。 虽然大部分痕迹已被业力破坏,但玉潋心仍发现了几处灵气残留,乃是出自阙清云之手。 残留的气息十分微弱,不细辨很难察觉。 它们串成一线向前延伸,于虚空某处突兀断开。 玉潋心眉头紧皱,脚下步子不停,顺着气息延伸的方向快速前进。 倏然,她微微顿足,转头将视线扭向东侧,一道浑厚的气息正飞快向此地接近,想必是微作调息的天河道尊恢复了些许体能,赶来封印业源的。 她眸心忽闪,心思急转。 天河道尊方才在神秘人手中受了伤,而业源又肆意嚣张,正是最难对付的时候,恐怕天河道尊一人力有未逮。 她留下来,与其联手,一块儿封印业源,才是如今最稳妥的举措。 但不等对方抵达,玉潋心已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 镜虚秘境撕裂虚空,她一步没入其中。 天河道尊赶到雾障中时,便听得虚空震鸣之声,笼罩璩阳的镜虚秘境消散于无形,而那道艳艳红衣,则没入虚空裂缝,转瞬无踪。 只余一枚九品业源嵌在风暴深处,搅动风云。 莫说这疑点重重的天河道尊,便是整个凡尘,天下苍生,在玉潋心心里,远远不及一个阙清云。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晚点二更 第184章 玉潋心踏进裂缝, 属于阙清云的气息再次朝前延伸,她在虚空乱流之中踱步,踩着阙清云沿途特地为她留下的记号, 飞快奔行。 共享魂骸之力, 她与阙清云之间,便多了一层旁人不可见的羁绊与默契。 沿着记号逆流而上,于尽头处再撕开虚空, 便跨越了近百里的空间,来到一片草木枯败的群山之中。 时辰已过正午, 山中雾霭尽消, 可抬眼眺望,树木东倒西斜,草木枯萎, 漫山遍野都是野兽的尸骨。 如此荒败之景映入眼帘, 便叫人心往下沉。 玉潋心眉头稍蹙,神识探开,扫过山间寸寸土地,很快锁定远处深谷之中两道交错对峙的气息。 黑袍之人避开重重剑影,试图撇开纠缠, 从阙清云气机锁定之下脱身。然而白衣剑仙出剑极快,肆意飞舞的藤枝也封死了黑袍之人所有退路。 其人实难摆脱阙清云设下的重重封锁,不得不被迫与阙清云正面交手。 阙清云凌空一剑,剑芒直指此人咽喉。 后者侧身避开要害, 锋锐之气擦着此人的脖子过去,刮开他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模样清秀的女子脸庞。 阙清云眸心微沉,冷声质问:你是何人?! 其人不答, 双掌一握,结了个古怪的手印。 便见四周凭空腾起黑雾,于其身侧凝结成几只巴掌大的小怪物。 怪物飞散开来,尖利的牙齿啃咬金藤,在藤墙上掏开一个一人高的窟窿。 阙清云脸色微变,目露凝重之色。 方才那黑雾,是业气! 此人竟会炼化业力,凝成怪物供其驱使! 不管她是何身份,绝与这场祸害人间的天灾脱不了干系! 想逃?! 阙清云冷冷一哼,镜虚秘境延展开来,一瞬间将此人身前的轨迹封死。 她御剑而起,速度陡然加快,弹指间便追了上去。 其人试图再次割裂虚空,但阙清云的剑比她更快,剑气如虹,从四面八方飞射而去,将虚空裂缝层层封堵,若她真要冒险往里闯,必定九死一生。 她脚步稍顿,便是这片刻迟疑,阙清云便至她身后十丈。 距离再次拉近,下一剑,她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 便在这时,虚空蠕动,剑气消散一空,从裂缝中倏地伸出一只手,按住黑袍女子的肩膀,拖着她往裂缝中去。 阙清云虽觉意外,却早防着变故,黑影飞快蹿出,一口咬住黑袍女子的脚踝。 此人沾了饕餮的气息,即便遁入虚空之中,也走不了。 虚空裂缝中另一人见得此状,无奈轻叹,而后风声四起,青衣之人从裂缝中现身,挥散饕餮之气,将黑袍女子护在身后。 阙清云冷眸斜睨不远处的人影,薄唇轻抿,沉声冷哼:东冥乐,果然是你。 东冥乐眉目淑雅,衣袂翩跹,凌空而立,与阙清云遥遥对峙,闻言微微一笑,坦然应道:清云仙子洞幽烛远,算无遗策,实令乐钦佩不已。 阙清云神色冷峻,语气中是少有的震怒,厉斥道:业源之灾,又是你东冥氏的把戏?! 此言落下,东冥乐却笑着摇了摇头:东冥氏虽有野心,却也无法操纵天运,业源之灾乃凡世之劫,我东冥氏也深受其害。 这话说得轻巧,至于真假,则需另论。 阙清云冷眼瞧着这东冥氏的二人,语气疏冷淡漠:纵使这天灾不是因东冥氏而起,你们东冥氏也必然没安好心,此前偷盗至宝不成,如今又要半道劫走灵印,真是贼心不死! 面对白衣剑仙冷眼斥责,东冥乐面色不改,始终盈盈然笑着:不达目的,自然不能罢休,清云仙子当初未取乐之性命,不如今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乐姐姐脸皮真厚,这话竟也说得出口。 不等阙清云应声,另一道婉转的女子之声从天边飘来,应了东冥乐的话。 玉潋心一身绝艳的红衣,身姿柔婉,脚步轻盈地踱至阙清云身侧,眉目间尽是挑衅,斜睨着东冥乐: 便是吾师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还得过我这一关。 东冥乐未料玉潋心竟来得如此之快,其视线从玉潋心带笑的脸孔扫过,又瞥了眼默不作声的阙清云,终于恍然大悟。 百密一疏,大意了。 姐姐妹妹一场,动辄刀剑相向,多伤和气呀。 东冥乐眉眼微弯,眼波流转,随后示意身后黑衣女子将先前夺得的灵印拿出来,托在掌间,与阙清云二人商议道,东西还给你们,便请二位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可好? 双方实力旗鼓相当,若真要动手,虽然灵印在东冥乐手中,可玉潋心与阙清云联手赢面更大。 与其拼上性命最后竹篮打水,倒不如果断放手,再陪个不是,这师徒两人便也没有与她搏命的必要了。 玉潋心闻言,心中冷笑,嘴上不留情面地讽刺:乐姐姐能屈能伸,算盘倒是打得精妙。 东冥乐身后那黑袍女子气得脸色发青,而东冥乐自己则不以为意,面上笑意不减:潋心妹妹过奖。 言罢,她大大方方将手中灵印一抛,没耍任何心机手段。 阙清云接下灵印,玉潋心却未解除镜虚门秘境的封锁。 她扬着眉毛,神色张扬桀骜,放你走,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东冥乐似乎并不意外,嘴角微掀,笑意盈然:潋心妹妹想问什么,但说无妨,乐必知无不言。 玉潋心却未给她好脸色,声音倏然一沉:城东袭击天河道尊,城南又半道堵我去路的洞虚境高手,可是你东冥氏之人?! 时机如此巧合,绝非一句偶然便能说得过去的。 似听到什么好笑之言,东冥乐嘴角笑意更深,眼中流露的神采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玉潋心正揣测她这笑容中的深意,便听其轻飘飘地说道:东冥氏的目的从来只有定虚,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阙清云二人沉着脸,对东冥乐嬉皮笑脸之言不置一词,随即又听她笑道:潋心妹妹若真想弄清原委,不如问问那位天河道尊。 玉潋心神色更冷,向东冥乐质询时她便料到如此。 这女人惯会故弄玄虚,态度古怪至极,让人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挑拨离间的言语。 但东冥乐的回答,也的确进一步佐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见玉潋心陷入短暂沉思,东冥乐拂袖撕开虚空,卷着身后黑衣女子遁入裂缝,同时扬声说道:乐今日目的没有达成,自会再寻时机拜访,潋心妹妹后会有期。 阙清云看向玉潋心,后者只扫了东冥乐二人一眼,并未出手追击。 其人走后,遮天蔽日的金藤疏散开去,镜虚秘境也转瞬消失,阙清云方问起玉潋心:封印业源之时生了变故? 嗯。玉潋心敛眉,脸上霜寒之色淡去。 转向阙清云时,她一脸愁云也随之消失,自然牵起阙清云的手,回答道:跳梁小丑罢了,不足挂齿。 阙清云若有所思,又问:天河道尊现身璩阳了? 玉潋心点头:弟子去城东时遇见,与此人联手封印业源,中途却有神秘人出现,将天河道尊重伤,而后又在弟子赶赴城东之时拦截,不过未能得逞。 三言两语,描述大概。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隐瞒了神秘人极力劝说她的那几句。 言罢,她转移话题:弟子来寻师尊时,城北处的业源尚未销毁,天河道尊虽已赶去,但局势未稳。 阙清云瞧她一眼:如此,便速速回城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言返小红包! 周末过生日,酌情更新,下周再继续日万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宫沢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3个;若空、自言自语之之、m_dsk、涼冰紅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见习宇航员、若空、宫沢昧、万里雁栖江北 10瓶;26701595 9瓶;涼冰紅茶 5瓶;青、ann 3瓶;qw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玉潋心二人回到璩阳已是一炷香后, 城北业源被天河道尊及一众驱魔会高手摧毁。 璩阳下城的局面恢复稳定,禁卫正穿梭于因战损毁的房屋之间,清点伤亡, 打扫战场。 将受伤的百姓送到就近的医馆医治, 并继续组织筛查,找出沾染魔病的百姓,为他们驱邪疗伤。 城门处当值的禁卫辨出她们身份, 态度恭敬地立正行礼,并开口道:二位仙师, 天河道尊有言, 请二位到驱魔会一叙。 玉潋心点头示意他自己知晓,随即问起殷晴雪及方绝念的伤情,禁卫只道殷晴雪带方绝念回了上城, 二人伤势如何, 其人知之不详。 师徒二人遂辞别守城禁卫,畅行无阻地穿过中城、上城两道城门,直奔驱魔会。 上城正街行人比往常多了不少,驱魔会正厅此刻人来人往,玉潋心与阙清云在城门处露面, 立即便有消息传到驱魔会。 道路两旁的修士陆续认出了她们,竟不由自主驻足,并向两侧散开,留出一条通路, 供她们师徒经过。 玉潋心牵着阙清云的手,目不斜视,从容而行。 至驱魔会尚有十余步之遥,便见那厅内行出两名白衣修士, 于堂前立定,朝二人拱手行礼:会长已等候多时,烦请二位仙师移步厅内。 二人回了礼,遂缓步踏上驱魔会厅前石阶,厅中议事众修唰唰回头。 百余驱魔会高手聚在大厅内,空地中间设有一方小台,此时天河道尊便与另外两名合道境高手立于台上,正总结这两日大战的得失。 当那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出现在驱魔会门口,厅中议事的众人面色各异,尊敬者有之,神色复杂者有之,但大体都展现出表面的尊敬,无人私下议论。 天河道尊慈眉善目,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遂道:老夫才刚与诸位提及二位小友,今日璩阳城之灾,多亏两位施以援手,老夫代表驱魔会,谢过二位。 不知是错觉与否,此人抬眸之时,视线自玉潋心面上扫过,却于阙清云身上多驻留了片刻。 玉潋心虚起眼,不卑不亢地回以一礼,应道:前辈过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老夫听说二位只是路过璩阳,不日将要远行。 天河道尊转开话题,顺势提出邀请,但大璩王朝气数已尽,整个大璩唯璩阳保存还算完好,二位不若就留在城中,加入驱魔会,与诸君一同对抗邪魔。 有两位助,我驱魔会必定更上层楼,能更快找到拯救黎民苍生的途径。 话音落下,厅内高手皆若有所思。 有赞同之人,也有尚还心怀疑虑之人,彼此间面面觑,但因招揽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乃是驱魔会会长天河道尊,众人不论心中作何思量,明面上都保持缄默。 天河道尊求才若渴,但师徒二人的视线则早已捕捉厅中一张张变化莫测的脸孔,洞悉他们隐晦难明的心思。 听其说完,玉潋心扬唇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前辈抬举,我师徒二人闲散惯了,不受拘束,恐怕难当重任。 其态度较之昨日又有了明显改变,阙清云若有所思,未发一言,是去是留,全权交由玉潋心抉择。 如此说话,便算拒绝了天河道尊的招揽。 天河道尊闻言,面上神色复杂,无奈叹息:既如此,老夫也不敢强人所难。 厅中终于有了几声异响,乃是角落隐蔽之处有人唏嘘。 玉潋心对这三两挑衅的嗤笑声充耳不闻,拒绝天河道尊邀请后,便执起阙清云的手,告了声罪,穿过正厅,往别苑去。 阙清云瞧了眼玉潋心的侧脸,虽心有疑虑,但此刻并非细问的时机。 两人步子不急不缓,回到别苑。 院中有人活动,打眼一瞧,正是封珏与公输衍二人。 院门从外侧推开,院中两个男人同时回首,见是玉潋心和阙清云,便连忙行礼。 分卷(111) 玉潋心摆手,问他们:雪儿现下可在绝念屋中? 其灵识早已探过,屋内有两人气息,想必便是殷晴雪与方绝念。 是,殷师妹将方姑娘送回来后就守在里面儿,一直没有出来。回话的是一身黑衣的公输衍,他脸色发白,气息也有些虚浮,想来是在下城阻截行尸之时受了些伤。 封珏气色稍好一些,但衣服上也有几处染血,尚没来得及打理。 阙清云见状,便取出个小药瓶来,扬手扔给他们:今日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公输衍接过药瓶,向玉潋心二人道了谢,便一把拉过不太情愿的封珏,快步离开小院。 玉潋心步上屋前石阶,轻轻叫门。 没一会儿,房门向内拉开,殷晴雪一脸疲惫站在门边,见得门外两人,已无暇再闹性子,便自然脱口唤道:姐姐,阙仙师。 绝念的伤好些了没有?玉潋心朝屋内觑了眼。 殷晴雪眼神稍暗,抿起唇摇了摇头:没醒,我替她运功疗伤,似乎效用不佳。 玉潋心并未感到意外,玄宫内的修炼方式与界外有所不同,方绝念的体质也和凡界中人有所区别,殷晴雪不得其法,自然事倍功半。 可殷晴雪不知内情,认为是自己拖累了方绝念,令其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她低着头,愧疚地咬着嘴唇,喃喃道:若不是我托大,独自探入雾障深处,便不会 出现这等变故,为业力操控心神,将方绝念伤重至此。 方绝念实力不低,若非顾着她的安危,不敢全力施为,何至于在她手中受伤。 后来又为了护送她离开迷雾,不惜舍身替,殷晴雪越回想,越为自己这两日对待方绝念的态度感到愧疚。 阙清云便在这时拍了拍殷晴雪的肩膀,宽慰道:不必忧心,方姑娘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殷晴雪神色晦暗地点了点头,情绪低落,不知听进去没有。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一眼,不再劝说,遂先后走进屋中,查探方绝念的伤情。 方绝念尚在昏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好似没有生气,难怪殷晴雪如此担心。 她皮甲尽去,只着一件素色单衣,平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 玉潋心掀起薄被一角,伸手去探方绝念的腕脉,同时颇为感慨地叹息道:雪儿果然长大了,都会照顾人了。 不仅给方绝念换了衣服,细心地擦净了一身伤处,还给方绝念上了药,她们走近时得以闻见金疮药的药香。 玉潋心只是随口一句感叹,未觉身后有人悄悄红了脸颊。 阙清云则弯了弯唇,眼底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个短章意思一下,这两天玩得有点嗨,明天收心好好码字啦 感谢小可爱们的生日祝福,爱你们! 第186章 玉潋心替方绝念诊脉, 又为其运功疗伤,待方绝念气色稍好一些,殷晴雪主动担负起照看她的重任, 就在小院里挑了间厢房住下来。 对殷晴雪的殷勤啧啧称奇, 玉潋心不时朝阙清云感叹两句,道是小姑娘看着跳脱,沉下心来照顾人, 倒也有一套。 后者听着她说,虽不言不语, 温润的眼眸里却时常含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早习惯了师尊冷冷清清不喜言谈的性子, 玉潋心叽叽呱呱自说自话,也不觉无趣。 如此清清闲闲过了三两天,雾障消停后连续两夜不再出现, 晚间夜空明净, 还能瞧见云层背后的皎洁如霜的月光。 便在方绝念伤势好转,从昏迷中醒来当日,璩阳城中突然传起流言。 消息是公输衍从外边儿带回来的。 是日,玉潋心阙清云与殷晴雪正在院中饮茶,小姑娘不时扭头, 悄悄侧转视线,朝方绝念的房间乜一眼。 榻间之人卧于床头,手里捧了本书,皆着日光缓缓翻阅, 偶有虫鸣与笑语从窗外盘旋而来,更衬得这屋中一室清净。 行至院外,见众人皆在,公输衍面上有些不自然。 他本是来寻殷晴雪的, 但瞧这情形,要单独将殷晴雪约出来,多少有几分奇怪。 而且,这几日殷晴雪与玉潋心师徒和解,彼此相处融洽,大多时间都留在院里照看方绝念,连驱魔会的任务都顾不上,已鲜少跟公输衍封珏二人来往。 他想扭头离开,奈何院中两位大能,远远就已发现他的气息,玉潋心更是转过头来,同他隔着院墙对视一眼。 公输衍进退两难,只得扯起笑脸,硬着头皮上前叫门。 院门没关,轻轻一推便开了。 你来做什么?殷晴雪听见声响,回头瞧见他,目露不解之色,不是说今天要出城找业源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输衍得了玉潋心师徒应允,先上前行礼,而后才回答殷晴雪:还没启程,我方才在大厅接任务,偶然听见几句闲言碎语,事关二位仙师,心中介怀,便来知会。 阙清云抬了抬眼,玉潋心则意外地放下茶盏:何事? 许是事态非同小可,公输衍面有难色,警惕地瞧了眼尚未闭合的院门。 玉潋心捕捉他神态中的慌张,遂一拂袖,院门无风自动,嘭的一声合拢,同时又扔出几道灵符,贴于门扉、院墙之上,阻隔院内谈话声。 你可以说了,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公输衍喉头微动,咽了口唾沫,这才平复了紧张的情绪,将方才听闻的消息转告玉潋心与阙清云。 禀二位仙师,今日城中忽起传言,道是业源天灾起因查明 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玉潋心眉头微蹙,长睫下一双明眸倏然掠过霜寒冷意。 阙清云右手置于石桌之上,食指轻点桌面,偏头沉吟,若有所思。 殷晴雪虽也发觉了气氛异样,却急于听他把话说完,不由出声催促:起因是什么?说啊? 公输衍额角见汗,踌躇须臾,用力咬紧牙关,这才继续说道: 说是玉仙师万年前诅咒天运,百年前又为夺取四方秘境滥杀无辜,造下太多杀孽,导致人间气运消亡,才使得业力肆虐,民不聊生 他话没说完,殷晴雪已是怒发冲冠,拍案而起,震声喝道:胡说! 公输衍双肩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气势汹汹的殷晴雪,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玉潋心乃是万年前天玄宗半神之转世,这在百年前就已为众人所知。 是谁在乱嚼舌根?看姑奶奶不拔了他们的舌头!殷晴雪怒目圆睁,手掌用力拍击石桌,震得杯盏哐哐晃悠。 公输衍急忙回答:这消息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我听说的时候,驱魔会里已有许多人私下议论 玉潋心摆手阻止他继续说:多谢公输公子特地来此相告。 公输衍明白其意,既然话已带到,便躬身告退。 殷晴雪越想越觉生气,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仍是气不过,跺脚道:谁人这般歹毒?!我这就去寻会长,请天河道尊主持公道! 雪儿,莫要着急。 玉潋心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又自饮一杯清茶,晃了晃瓷白的玉杯,而后起身,执起阙清云的手,吩咐道,你在院中稍候,我二人去去便回。 殷晴雪抿了抿唇,虽觉不甘心,但玉潋心开口了,显然是要亲自处理此事,她只好咽下愤懑,不高兴地踱步进屋。 与阙清云对视一眼,玉潋心眼中悠然从容的浅笑淡了去,面色染上凝重。 此事棘手。阙清云叹了口气。 流言仅仅只是个开始,幕后之人必然还有后手。 玉潋心虚了虚眼,眸心寒芒闪烁,冷冷道:弟子已等候此人多时。 阙清云侧首,视线描摹玉潋心细致的眉目,手指探进对方指间,十指相扣。 驱魔会大厅此刻正闹闹哄哄,天河道尊亲自出面镇场子,依然不断有人质询那传言是否为真。 多的是人义愤填膺,那些原本就看不惯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修士,此刻像是找到了由头宣泄愤怒,坚持让天河道尊彻查真相。 倘若传言属实,便要杀了玉潋心以祭天怨! 也并非没有理智之人阻拦,近些日子,灾难频发,阙清云和玉潋心在璩阳城内所做的贡献众人有目共睹,何能因一两句传言,就认定她们该死? 但更多的人却认定天灾必有其因,说不定这阵子下城缕缕爆发业力之灾,就是因为阙清云玉潋心师徒来了璩阳,玉潋心便是灾厄的根因! 双方人马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在驱魔会大厅内吵得不可开交。 请诸位稍安勿躁!天河道尊抬高了声音,老夫必定会尽快查明真相,找到流言蜚语的源头,给大家一个说法,但是! 天河道尊语气严厉,沉声喝道: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老夫希望各位莫要妄加揣测,更不允去寻听澜宗二位的麻烦! 话音掷地有声,镇住在场众修,封了他们的口舌。 却在这时,侧边厅门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众人闻声回头,便见两道款款而来,红衣妖媚,白裳清冷,姿态从容地踱着步子走进大厅。 方才激烈争吵的众人像被凭空伸来一只手掐住脖子,大厅里霎时鸦雀无声。 天河前辈深明大义,晚辈感激不尽。 玉潋心与阙清云行过之处,众修纷纷开路。 她们在天河道尊跟前,阙清云朝天河道尊拱手:多谢前辈。 理当如此。天河道尊并不居功,语气诚恳,请给老夫两日时限,老夫必定查明真相,将散播谣言的人找出来,还二位一个公道。 其人力排众议,便是堂下众修颇有微词,他还是坚持坊间所传乃是谣言,不允驱魔会之人讨论。 不料,那师徒二人闻言却不以为然,玉潋心哼声道:不必劳烦,既是谣言,何须在意?我师徒二人今日便离开璩阳。 此地不欢迎她们,她们离开便是。 天河道尊拧起眉头,迟疑道:可是 你们不能走!倏然有人起身,愤声低喝,倘使天灾成因并非谣传,你们师徒借此机会开溜,日后便是印证了真相,再要寻你们,怕是人去楼空! 阙清云斜眼看向发声之人,玉潋心也敛起蛾眉,眸心寒芒如瀑,脸色冷然道:这么说,阁下是笃定小女子乃祸因? 浩瀚威压扑面而来,那人慑于玉潋心二人的气势,不由得后撤半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然而,师徒俩这仗势欺人的举止,几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霎时激起千层波澜。 厅内众人纷纷震惊,思及此种可能,本就忌惮她们的修士愈发愤怒,有人躲在人群中低声呵斥,道是这听澜宗的师徒不识抬举,未免太看高了自己,竟敢这般不敬前辈。 玉潋心神色肆意,丝毫不将这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任对方如疯狗狂吠,她仍泰然自若,转身朝天河道尊抱拳拱手:晚辈告辞。 天河道尊与玉潋心对视,不置一词。 后者眉目冷冽,未等到回答,便携阙清云拂袖而走。 眼看玉潋心与阙清云背影远去,而后转过偏门,消失于门后,天河道尊方垂下眼,蹙起眉,面色凝重。 玉潋心离开驱魔会大厅,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潋心? 阙清云见她情绪不对,又形色匆匆,两人相触的手掌,泛着凉丝丝的薄汗。 玉潋心神色阴沉,冷声说道:调虎离山,第二步棋,是戒法大师! 阙清云闻言,眼中掠过震惊之色。 但师徒二人心有灵犀,不必玉潋心多说,阙清云便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 两人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一方不大的禅院便进入视野。 还未走近,便闻得空气中一缕淡淡的血腥之气。 玉潋心脸色微变,沉声:来迟了! 阙清云亦是眉心一拧,灵识飞快扫过,捕捉到一丝异象:凶手刚走,为师去追!潋心,你且先进去看看! 师尊万望当心!玉潋心不与阙清云争,径直走向禅房。 若戒法大师当真圆寂,今日矛盾还会再次升级。 她身形如电,一掌震开禅房屋门,便见戒法大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鲜红的血不仅染透了暗黄色的僧袍,还顺着和尚指尖流淌,滴在发黑的地板上。 沾血的佛珠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刺伤戒法大师的,果然是听澜宗的核心剑法,垂云听雨。 大师!玉潋心高声一喝,快步上前,先快速封锁大穴,而后再探了探戒法大师的颈脉。 尚有微弱跳动,但戒法大师体内经脉尽断,心脏更是被人一剑刺穿。 那人实力与戒法相当,趁其重伤之时出手,已毁尽戒法体内生机,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了戒法大师的性命。 玉潋心猛地咬牙,暗恨其人心狠手辣。 玉施主面目荒败的老和尚艰难抬头,臃肿的眼皮略略掀起,嘴唇干涸,吐出极轻的字眼,却再难多说一个字。 大师玉潋心不觉间红了眼睛。 他人权谋之争,还要牺牲多少无辜之人? 却见戒法大师抬起一只手,掌心握着一枚裂成两半的佛珠,颤着胳膊递给玉潋心。 手肘抬到半空,不等玉潋心将佛珠接过,老和尚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手掌倏然垂落,两瓣佛珠也落到地上,被血泊染红。 便在此时,听得身后院门洞开,轰一声震响,几名驱魔会高手突兀地闯进禅院。 玉潋心捡起跌在血泊中的两瓣佛珠,已料到那几人戏本上的词句: 不愧是天玄妖女!竟敢杀害戒法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  flag果然立不得,今天突然下暴雨,我被困在健身房_(:3」)_ 淋雨跑回家,成功感冒了,淦 留评返小红包,冲冲晦气! 第187章 不愧是天玄妖女!竟敢杀害戒法大师! 分卷(112) 身后爆喝之声宛若惊雷, 炸响于众人耳侧,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警惕又愤恨地怒瞪玉潋心, 将禅院围个水泄不通。 玉潋心背对着他们, 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眼中神色悲戚。 当今天下,阴谋阳谋, 利益交错。 好人心系苍生,却活不过旦夕。 整个世界都是病态的, 疯狂的, 人心不古,便不可能阻止业力蔓延的脚步。 大势所趋,结局不过毁灭与消亡而已。 恶人大行其道, 众生丑态毕露, 唯戒法大师还试图抵挡命运,不过是垂死挣扎,螳臂当车罢了。 玉潋心越想越觉得无趣,不论是咎由自取受苦受难的苍生,还是自以为可以为此做些什么扭转局面的她们, 都太天真。 身困方寸棋局之中,生死全在旁人一念之间,岂不可笑? 她吐出胸中浊气,闭上眼, 灵识遨游于天地之间,五感倏然打开,便见炽白晴空之下,一面黑压压的雾影包围了她。 那是积聚业力, 腐败不堪的人心。 不多时,人群散开。 天河道尊闻讯匆匆赶来,见得屋中景象,顿时目露讶异之色,满脸不可置信,惊怒道:尔等岂敢! 玉潋心嘴角勾起讽刺的冷笑,缓缓回身,轻蔑地瞧着此人。 她的眼神有如一支利箭,好似要透过对方仁义慈和的皮表直刺心底,将藏在内心深处的一切看清。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天河道尊竟觉如芒在背,脸色瞬息万变,藏于袖中的双手缓缓收紧。 他敛着眉,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神色复杂,沉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立即有人跟话:听澜宗的师徒不忿真相暴露,恼羞成怒之下破罐破摔,竟趁戒法大师重伤之时闯入禅院,将其杀害! 说的好像他亲眼所见似的。 其人话音落下,周遭好几名修士纷纷跟腔,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那么多人目击玉潋心杀人,她辩无可辩。 可笑,日前戒法大师受伤,众人合力施救,她还曾对这些人的道德仁义心怀希冀。 如今看来,不过是利益不与自己相干,真涉及他们自身的存亡,一个个变脸比翻书还快。 天河道尊冷面与玉潋心相对,喝问她:戒法大师,当真是你所杀? 玉潋心扬唇,眼底尽是盈盈笑意:我若说不是,天河前辈,你肯相信吗? 天河眸心微暗,牙关咬紧,嘴唇崩成一条直线,面色冷肃,不发一言。 玉潋心早料定他的态度,丝毫不觉意外。 倏然,玉潋心仰头哈哈大笑,语出惊人:前辈怎能相信?又怎会相信?比起这些无关之人,前辈才最希望小女子伏诛! 此言一出,众修一片哗然,天河道尊更是两眼怒瞪,急急喝道: 老夫素来袒护你师徒二人,奈何你们毫不领情,如今戒法大师圆寂,人证物证具在,你叫老夫如何相信你不是逞凶之人?! 此前天河道尊种种所为,皆看在众修眼中,立时便有人破口大骂,急斥玉潋心忘恩负义,歹毒蛇心。 玉潋心耳中灌入这些言论,只觉得好笑,遂冷哼一声,与之针锋相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前辈信则信矣,不信也罢! 妖女就是妖女!何须与她多费口舌?!杀人者偿命!人群中掀起呼声,众人义愤,眼看就要动手。 天河道尊眼神闪烁,却并未阻止。 激愤的人群将玉潋心包围,后者扬臂一甩,气浪翻卷,距离较近的几人首当其冲,霎时间东倒西歪,人仰马翻。 众人本就愤怒,玉潋心一动手,更是捅了马蜂窝,再无人犹豫手软。 有天河道尊坐镇,他们也不怕得罪玉潋心,与其说是要为戒法大师报仇雪恨,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私心,为玉潋心拥有的实力感到恐惧,更为那空穴来风的传言惶恐。 不管那一条,都足够玉潋心死个八百遍。 跳梁小丑。 玉潋心看也不看他们,眼角倒吊,神态轻蔑。 在这纷乱的人群中,她宛如一朵盛开的罂粟,妖娆妩媚,又带有无可匹敌的剧毒。 天河道尊一脸讶然地瞪圆双眼,却见天地间气息动荡,飞快聚合,稀薄的灵气刹那间汇聚于玉潋心之身。 转瞬间,气机波动,她竟在悲哀的心绪之中,突破桎梏,再踏出一步。 继戒法大师之后,又一位大乘境之修。 众修也未料到如此惊变,即便怀有再重的杀心,待近至玉潋心身侧五步,他们纷纷心神被慑,出招迟缓,玉潋心一个饱含杀意的眼神,便足以令他们五内具焚。 分神境之下,元婴爆裂,金丹震毁。 方圆十丈以内,欲杀人者口鼻溢血,无端暴毙。 玉潋心神色冷肃,飞快上前一步,缩地成寸,竟转眼便至天河道尊跟前,探手一抓,擒向后者咽喉。 速度之快,只在瞬息之间,令人瞠目结舌。 但天河道尊到底也是洞虚境大能,距离大乘境仅一步之遥,尽管这一步已卡了上千年,但到底不同于寻常高手。 玉潋心的指尖触及他喉骨之前,他险而又险地反应过来,使尽浑身解数挣开气机束缚,后退半步,躲开擒拿。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玉潋心杀戒法大师在前,不仅毫无愧悔之意,竟还主动向天河道尊出手,更坐实了她恼羞成怒的推测,也侧面印证了业源祸因的传言。 天河道尊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出一身冷汗,心知正面与玉潋心交手并无胜算,迫于无奈,一退再退,试图将距离拉开。 然而玉潋心实力强横,不仅修为绝天,还身具魂骸之力,达成目的,不过时间问题。 两人视线相交,震魂魂骸之力顷刻爆发。 天河道尊神思迷惘,后退之势稍顿,便露了破绽。 电光石火,玉潋心指尖将触及天河喉头,旁侧虚空倏然波动,从中探出一截利刃,斩向玉潋心的胳膊。 变故来得突然,被人气机锁定的玉潋心却好似早有所料,眼底掠过一道寒芒,竟反手将那刃尖扣住。 藏于虚空中的黑衣人顿时愣住,随即大惊失色,暗道不好。 可玉潋心千方百计引他现身,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她收紧五指,金色藤蔓缠裹她的胳膊,沿着刀口卷上去。 突破大乘境后,森罗魂骸之力不必再依附于泥土生长,全由玉潋心灵气塑造。 其人握着剑柄的手没来得及松开,便被藤枝缠住,随后玉潋心用力一拉,黑衣人便被不设防地拽出半个身子。 见到这一幕,天河道尊亦变了脸色。 情急之下,试图阻止玉潋心拖拽黑衣人,他竟不惜飞扑上来,以身相代,试图将玉潋心与黑衣人分开。 玉潋心以一敌二,却还不露败相,扬起右臂挥出数道金藤,封锁天河道尊的行动,随后左臂上施加力道,欲一举将那黑衣人拽出虚空裂缝。 后者显然也意识到局势不妙,洞悉玉潋心的意图,他竟抬起空余的那只手,以掌做刃,果决地斩去自己被金藤缠绕的胳膊。 唰的一声,鲜血四溅,玉潋心手中力道一松,黑衣人得以脱身,便倒退着重新钻进裂缝。 想走?!玉潋心唇角微扬,眼底寒芒冰冷刺骨。 饕餮所化的黑雾飞扑出去,咬在虚空裂缝的边缘,竟将那裂缝再度撕开。 数不清的金藤蹿进虚空,将断了一条胳膊的黑衣人硬生生拖拽出来,用力砸在地上。 听得轰隆一声响,那人像块石头,落地地面震动,碎石纷飞,其身侧三五步范围,竟凹陷下去,形成一圈半寸深的土坑。 天河道尊破开藤枝封锁,见得此景,震怒之下突然一掌拍向那黑衣人的天灵。 玉潋心两眼一眯,眸心凶光闪烁,冷声厉喝:休想! 话音未落,已一剑刺出,欲阻天河道尊行动。 然而,天河道尊眼瞳猩红,竟不顾自身性命安危,任由那一剑斩在他身上,与此同时,他的手掌距离黑衣人已不足两步。 却在这时,冷冽而锋锐的剑气陡然间破空而来,竖起一道锐利至极的风墙,将黑衣人圈禁其中,掌风落在风墙上,响起爆裂震鸣之声,却未能破防。 阙清云衣衫猎猎,正从远处御剑而来,她与那黑衣人交手,对方引她绕了个大弯子,突然破虚逃走,她就猜到此地必有变故。 黑衣人不料天河竟要杀他灭口,惊愣之下,未躲开玉潋心的擒拿,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已为玉潋心所擒。 便让诸位看看,杀死戒法大师的凶手,究竟是谁! 玉潋心嘴角勾起冷厉的弧度,神态轻佻而傲慢,遂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扯掉黑衣人脸上的面罩。 变故从发生到尘埃落定,前后不过瞬息。 禅院内众多驱魔会高手同时抬头,待看清黑衣人长相,所有人同时愣住,目露惊骇之色。 黑衣人与天河道尊模样相仿,气息也一模一样,竟是天河道尊的分.身! 先前在城东时,其人毫无预兆现身于饕餮秘境之中,玉潋心便百思不得其解,何故她无法提前发觉黑衣人的气息。 此人修为虽有洞虚境,却远没有天河道尊实力强横,偷袭时机虽然巧妙,却也不至于将天河道尊一掌重创。 种种违和的线索几乎都能与天河道尊挂钩,其人身后藏着一个影子,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不论刻意而为的苦肉计,亦或那些大义凌然的言语,不过都是为了博取她们师徒二人的信任罢了。 玉潋心唇角一扬,翻开手掌,将那裂作两瓣的佛珠示于众人眼前,冷笑着问:敢问天河前辈,你作何解释? 第188章 两瓣佛珠, 意指其人一分为二。 天河道尊要杀戒法大师,且非杀不可,因为戒法大师也发现了他的秘密。 佛道两家素来不睦, 教义相悖, 虽因天灾大势联手,却也难免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因玉潋心戒心颇重,一直提防着天河道尊, 不肯接受招揽,也不留于璩阳, 时间紧迫, 仓促设计之下,方漏洞百出。 以天河道尊之见识,模仿一式听澜宗剑法, 岂非手到擒来? 胡说八道, 血口喷人! 天河道尊脸色一沉,反应极快地辩驳道,此人虽为老夫分识,却不过临危之下为护老夫而现身,尔何敢将杀害戒法大师的污名按在老夫头上?! 反正死人不能开口说话, 那两瓣佛珠究竟是什么意思,岂是玉潋心说了算? 是么?玉潋心冷冷一笑。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反手一拍,按住黑衣人背心,五指微曲成爪状摄取其心尖业力, 遂用力一抽,便见浓黑的业气翻卷而出,在玉潋心掌间盘作一团。 这业气的浓度,堪比一枚八品业源。 分识被业力浸透, 魔病虽未外显,其心却早已疯癫。 玉潋心斜睨着脸色再变的天河,冷声叱问:戒法大师圆寂之前亲手交给小女子的佛珠既作不得证,那这业力,前辈又要作何解释? 她绝不相信,天河道尊不知内情。 更大的可能是天河在百年前那次走火入魔中便将自身业力抽离,炼化为分.身,又顺势将其当做一把尖利的刀子差使。 围在院中的驱魔会修士大都被蒙在鼓里,惶惑之下难以成言。 少数几个串通一气的,见局势一变再变,情急之下心思急转,怒道:好你个天玄妖女,真会倒打一耙! 谁知道你那业气从哪里变出来的?天河道尊与戒法大师一同成立驱魔会,又岂会残害大师?!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天河道尊也趁势沉声低喝:玉潋心,老夫自认待你师徒二人不薄,即便你不是杀害戒法大师的凶手,为众人所指心有冤屈,也不该这般构陷老夫! 无人能比老夫更希望天下太平,老夫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玉潋心面上没有半分尊敬,语调嗤嘲,随手将掌心业力凝结的气团捏碎,你的确问心无愧!因为你当真认为,只要我死,这天下就能太平! 你劝我主动解开禁咒不成,便私下散播谣言,再杀戒法大师坐实我的恶名,使我成为众矢之的,引起璩阳民愤。 玉潋心虚起眼,眸心寒光闪烁,眼神好似锐利的刀锋:至于最后一步棋呵,若我所料不错,斩玉同盟余下四个宗门的高手,已经在来璩阳的路上了! 几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天边便传来令人心神颤动的浩瀚威压,来自各宗各派的合道境、洞虚境高手,竟有十余。 她不必为自己正名,没人会在乎真相,天河道尊要的也不过是师出有名。 斩玉同盟的高手齐齐出现,支援璩阳城,无疑印证了玉潋心此前所说的每一个字。 引发天劫的是玉潋心,为夺魂骸造下无数杀孽的是玉潋心,如今,因一时不忿,恼羞成怒杀死戒法大师的人,也是玉潋心。 玉潋心这三个字臭名远扬,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死有余辜。 天河道尊脸色愈发难看。 阙清云站在其徒身侧,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见十余黑影自天边飞快赶来。 她沉了脸,五指缓缓收紧,举剑质问天河: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阙清云与天河道尊也算旧识,百年前对方亦曾多次对她师徒二人施以援手,故而今日事变,揭露黑衣人身份之前,她的确没有怀疑过天河。 若非玉潋心警惕,留了心眼,或许她们被此人算计到粉身碎骨,都不知晓幕后黑手的身份。 天河道尊脸皮微颤,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定了心,不再绕弯子,沉声回答:凡人自然不能与天抗衡,要救天下必然会有牺牲,你们师徒逆天而行,本就罪不可赦,事到如今,不过是命该如此! 若玉潋心自己愿意解开万年前的禁咒,他们便会省去许多麻烦。 他屡次试探规劝,奈何玉潋心自私自利,置身事外,全然不将百姓死活放在眼里。 万年以前,老夫没能阻止仙宗同盟诞生,大错已经铸成,万年以后,若不能将错就错,便让老夫来做这个恶人! 他亦觉戒法大师之死可惜,奈何那老和尚不赞同他的做法,坚持玉潋心师徒无甚大过,不该成为天灾的祭品。 倘使这天下苍生,需以牺牲无辜之人性命来拯救,便是无药可救,亦不值得被救,倒不如顺缘而为,生死由天,富贵有命。 分卷(113) 戒法大师这句话,如魔咒回环于他耳侧。 他不这样想,不该,也不能。 总有人要肩负重任,担当更多。 他们修行之人,位在凡尘之上,被百姓奉若神明,如不能解百姓之苦,何以当得那千万年来的供奉? 天河道尊声震如雷,在璩阳城上空炸裂开来,同时滚滚雷音由远及近。 来自斩玉同盟的几道黑影陆续现身驱魔会,黑压压一片,笼罩在玉潋心二人头顶。 围在禅院中的驱魔会修士为众高手气势所慑,不得不退避开去。 玉潋心眯了眯眼,倏然一掌,毫无预兆地击碎天河道尊分识的天灵。 分识被毁,天河道尊双肩猛地一颤,嘴角溢出猩红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缁须。 同时,听得那红衣女子哈哈大笑,神态疯癫地说道:不论是非黑白,只要苍生受劫,就是我玉潋心该死! 万年以前如此,如今仍是如此。 天河道尊之言行,与当初欲杀她取血的天玄宗之人,有何区别? 胸中似有火灼,数不清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此情此景,渐渐与万年前,天玄之巅上的一幕幕重合。 天道轮回,旧景重演,是宿命之所至,还是她真的罪有应得? 天河道尊拧起眉头,沉声喝道:迟则生变,动手! 为救黎民苍生,你我皆是罪人。 几名修士闯进别院,一脚踹开厢房木门,打眼细看,床榻上被褥翻开,卧房中并无一人。 屋里没人,跑了! 搜!带着个重伤之人,殷晴雪再有能耐,也跑不远! 领队一声厉喝,带着身后几道黑影仔细探寻房屋四周足迹,在背后窗户下边儿发现几个崭新的脚印。 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2个;任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ne、kl、☆☆ 2个;清酒、自言自语之之、流动的时光和我们、dracolis、蓝天日暖、m_dsk、41930010、这是一傻逼小号、夙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赤狼 60瓶;可爱因子1/n 40瓶;ys 20瓶;iii 18瓶;鞠婧祎正牌女友呐、消遣罢了、24929187、歆柠、阿万 10瓶;青岚 9瓶;寻空 8瓶;枕梦寒 4瓶;qwer 3瓶;果木多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9章 玉潋心与阙清云被众多高手团团包围。 这些人当中, 约有半数洞虚境,余下的修为最低也是合道境大圆满,他们聚合在一处, 无异于整个修真界最强大的力量。 此刻, 玉潋心师徒与他们为敌,便是同全天下为敌。 逃跑没有意义,以玉潋心的招摇和阙清云的孤高, 她们都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性子。 这千万年来,倘使她们愿意妥协, 同这些目中无人的傲慢之辈和解, 也不至于在万年之后的今日再走上同样的道路。 从来不是她们主动挑衅,对方认定她们是威胁,是拦路虎, 是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她们和这一众正义之士势如水火, 你死我活,对方既然要赶尽杀绝,她们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阙清云摇着步子上前,并肩立于玉潋心身侧。 睥睨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张冷漠的脸孔,佩剑出鞘半寸, 淡淡地说:便试试吧,若诸位今日都葬身璩阳,是不是就要天崩地裂,万物寂灭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 清清冷冷的音色好似裹着一层寒霜,显得无情而凉薄。 玉潋心的视线从天河道尊身上收回,转而落于身边之人侧脸,阴翳的天光在阙清云眉眼间蒙了曾阴影, 但她出尘如仙的气质却丝毫不减。 狂妄!不知谁人被阙清云轻蔑的态度触怒,扬声高喝,就凭你们师徒两个人,还想翻起什么风浪?! 仗着人多势众,说话便也更有底气了些。 玉潋心深深凝望阙清云,心底吹起一阵风,拂去焦躁的急怒,还归从容。 到底是不一样的。 万年前天玄山巅那场争斗中,她失去了一切,而今,阙清云则舍下了所有,站在她身边。 思及此,她倏然间释然了,她已经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又何惧于与天下为敌? 嗡的一声震鸣,天空染上血色的阴霾,镜虚秘境毫无预兆地铺散开来,将璩阳上城笼罩其间。 玉潋心剑指众修,扬起一侧眉梢,高调地挑衅道:既然都是些不怕死的,不如一起上? 被她一激,原本要动手的数名高手同时止步,他们事到如今还是顾着脸面,一群人欺负两个晚辈,传出去并不好听。 天河道尊却猛一拂袖,沉了脸:莫中圈套,此女已突破大乘境,我等如不联手,绝无胜算! 众人闻言皆惊,方才被阙清云激怒的老者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一起动手,速战速决!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历史都是胜者书写,今日他们擒下玉潋心,来日苍生获救,他们都是乱世豪雄,谁会在意这场战斗他们几人动手? 玉潋心撇了撇嘴,她自然不抱希望,还妄想这些人真的要脸。 风声突起,几道黑影猎鹰似的从空中飞扑下来。 数名洞虚境高手同时出招,驱魔会上空的云层疯狂翻卷,灵气激涌,掌风拳影相互交错,跌宕。 一片片锐气吹刮地面,将尘土泥石都掀起一层来。 刀光剑影间,玉潋心与阙清云也一同出手。 阙清云剑尖触地,劈出一簇簇炽白剑光,剑气呼啸盘旋,一道叠一道,飞快凝结成剑阵,同时金藤四蹿,分割战场。 先前那躁怒不已的老头扑到最前面,御起法宝破开剑阵,接下阙清云两剑,却不与之缠斗,待身后跟来之人接过阙清云的剑招,他便从阙清云身侧越过,一掌击向玉潋心的面门。 其人竟有洞虚大圆满,接近大乘境的修为,与天河道尊不相上下。 玉潋心不仅不退,还旋身上前,与此人对了一掌。 这一掌快得只剩残影,力道半分未收,只见那老者胳膊猛地一颤,随即倒飞而回,双肩激震试图卸去侵袭入体的气劲。 然而玉潋心的内劲太霸道,他连退十余步,与之对掌的胳膊连着半边身体都僵麻着,动弹不得。 同时体内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灼烧,虽提前做了准备,交手之时便提气防御,未真正伤及肺腑,却也难免一阵灼痛,数息以内难再出手。 另一侧,玉潋心才刚逼退一名修为高深的前辈,天河道尊冷肃的脸孔便出现在她视野中,冷厉掌风迎面而来。 对方人多,一招接一招,无有停歇,不给她师徒二人喘息的机会。 镜虚秘境增强了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五感,能令她们第一时间觉察凶险,两人相互配合,既是彼此的盔甲,也是对方的刀枪。 玉潋心与阙清云错身而过,手中利剑惯出,精准刺透一名合道境高手的喉骨。 对方浑身抽搐,破麻袋似的从空中跌落,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一击得手,立即又面临更凶猛的进攻,有洞虚境前辈从旁偷袭,角度刁钻,玉潋心难以退避,只能勉强旋身,提剑格挡。 但这个方位不好施力,多半会被击退。 却在这时,玉潋心听得叮一声脆响,另一侧斜伸出来半截银亮的剑尖,拦在刀刃挥击的轨迹上,正是掩护她的阙清云。 那高手招式被阻,正待退后,却不慎与玉潋心对视。 后者眸心掠过一簇幽芒,持刀之人面上浮现恍惚之色,便在须臾间,被玉潋心一剑抹了喉咙。 短短几个来回,斩玉同盟众人并未占到丝毫便宜,反倒几个高手接连在玉潋心手中折损,这一现实令他们惊怒的同时,也颇为惶恐。 绝不能让这师徒活着离开,否则他日,他们绝难承受这二人的报复! 众人愈战愈勇,刀剑交锋之际,杀机迸现。 已有人杀红了眼,不顾自身安危,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给阙清云造成极大的压力。 玉潋心修为稍高一些,但也并不从容。 凡界中天地灵气稀薄,璩阳上城也不适合修炼,不能从虚空中汲取灵气补给,便只得依靠自身灵气的储备与这十数人抗衡,局势对她们师徒是极为不利的。 玉潋心飞快出招的同时,与阙清云对视了一眼,师徒二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变招,从两个方向锁定天河。 擒贼先擒王,杀死再多小喽啰,也不及重创那几个洞虚境高手有用。 众修中修为最高的天河自然就是首选目标。 天河道尊早有所料,亦一直保持警觉,当那两道危险的气息落在他身上,他毛骨悚然的同时,也冷静地做出反应。 抽身一退,试图远离战圈,由身旁人接替他的位置,阻挡第一轮杀机。 然而,先动手的并不是玉潋心。 阙清云上前一步,拦下接替天河道尊的高手,玉潋心飞身跃起,足尖点过阙清云的肩膀,径直从数人身上越过,直扑天河。 天河大惊失色,再退,却难以拉开距离。 方才因分识被毁本就受了伤,天河道尊仓惶之下不得已与玉潋心对视。 震魂魂骸之力爆发,他神魂遭受冲击,身形迟滞,一刹那,金色藤枝闪电般锁住他的四肢。 那红衣女子的速度快得惊人,只见虚空中掠过一道残影,玉潋心手中之剑,已贴近他的额心。 锋锐之气扑面,天河道尊瞳孔收缩,死亡降临的阴冷遍布全身,他似已有一条腿跨进了阎罗门。 玉潋心一剑将要刺出,却在这时,她步子落下,仿佛踏进泥淖之中,流沙卷过她的裤脚,绳索般束缚她的脚踝。 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在虚空中凝结成刃,扑簌簌攒射而来。 事先未觉察埋伏,等玉潋心惊觉变故,那刀子似的雨点已然近身。 她眸心一沉,心念电转之间,刺出的剑刃去势不减,一往无前地刺向天河道尊,任由大雨冲刷她身外的护体灵气。 后者因这短暂的干扰清醒过来,震断金藤束缚的同时,扭身躲避迎面而来的剑势,虽未脱离玉潋心的锁定,却为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避开要害,剑刃捅进他左侧肩膀,强横的气劲顷刻摧毁了他半身经脉。 好在最后关头,险而又险护住心脉,否则他硬受这一剑,就算当下勉强保住性命,怕也活不了几天。 天河道尊虽受重创,玉潋心却不满意这一剑取得的效果。 豆大的雨点凝结成锋利的冰刃,唰唰劈砍在她身上。 护体灵气遭受重重摧残,抵御了绝大部分伤害,却难免有所遗漏,冰刃刺进她的胳膊和腰腹,霎时鲜血便渗透她的衣服,令那一身红裳颜色更加鲜亮。 玉潋心扬起脸来,看向不远处凌空而立的两人。 一男一女,男的她认识,曾在云溪谷交过手的万壑谷境之灵嗣,御荼。 其人身旁那一身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御水之魂骸,想必便是四象海境的灵嗣,祝雨柔。 身后不远处,阙清云也遭受偷袭,两个从未谋面的人,分别是云羽风境与须弥天境的灵嗣。 斩玉同盟,不仅高手齐出,还将禁咒之灵也全都派了出来。 五门、四境、一界中,四境魂骸之灵嗣联手,可真是冠古绝今的奇景。 万年前,半神玄月心发下咒誓,肉身异化为秘境之时,灵气逸散不均,秘境便有强弱之分。 道衍宗之所以能独霸天下,成为仙宗同盟之首,便是因为他们占据了最高等的秘境,无相神踪界。 玉潋心二人虽集齐了五门魂骸,可五门相比四境,威能降了一阶,不仅气势受制,连魂骸之力的浓厚程度也远远不如。 四境魂骸一同出手,她们原来的优势便转变为劣势了。 师徒二人与四境魂骸隔空对峙,周围散着四大仙踪的高手,可谓虎狼环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日第一更 成都出现疫情了,距离我只有两条街_(:3」)_my god! 第190章 事已至此, 你们师徒绝无胜算,还不束手就擒? 说话的是四象海境之灵嗣,祝雨柔。 此女气息悠长, 洞虚境后期修为, 模样瞧着年轻,但年纪已过千岁,排在四境灵嗣中第二位。 四境之首须弥天境的禁咒之灵是个年过六千岁的老者, 亦是整个大璩为数不多的大乘境高手之一,唤曰天绝仙尊。 其身侧云羽风境的灵嗣风轻轻年纪尚小, 五官生得极为精致, 打眼一瞧,像个瓷娃娃。 她也是四境灵嗣中修为最低的,仅合道境后期, 实力相比另外三位, 还欠缺些火候。 四境自身魂骸之力强横,身为四境的灵嗣,自是与众不同,觉醒魂骸之力当日,便能拥有不低于合道境的修为。 阙清云松开捂住右侧胳膊的左手, 掌心下一片血痕,好在伤口已在森罗魂骸的治疗下完全愈合。 她横剑而立,眉目疏冷:生死成败,非尔等说了算。 天绝道尊冷哼:冥顽不灵。 话音未落, 四位灵嗣已同时出手。 天绝仙尊与祝雨柔配合默契,不由分说同时展开须弥天境和四象海境,镜虚门秘境顷刻被压制下去,遍布秘境的神识也因此被蛮横抹消。 玉潋心脸色微沉, 天与海同时出现,万里晴空一碧如洗,脚下则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水面。 无关之人皆隐去身形,灵嗣藏于幻象之外,天地间便只剩玉潋心与阙清云二人。 倏然间,海面上吹来一阵狂风,海浪翻卷数丈之高,盘旋着将玉潋心与阙清云笼罩。 师徒二人背对着背,劲风卷着咸腥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扑向她们的面门。 风中水中还夹着刀锋似的砂砾,稍有不慎,便会划开她们的护体灵气,伤及肉身。 四境相叠,威力倍增。 玉潋心与阙清云陷入对方布下的迷阵,魂骸被完全压制,风刀冰雨无处不在,无法锁定敌人的方位,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这样的实力差距,就好比以往玉潋心仗着魂骸之威对付与她实力相仿的高手。 风水轮流转,如今,她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将任人宰割。 身陷重围,玉潋心贴近阙清云,倏然唤道:师尊。 阙清云没有回头,仍警惕地注意四周动向,闻言鼻间呼出一声轻哼。 她示意玉潋心说话,但身后之人却短暂沉默,过了两息,才道:倘使这一劫渡不过,师尊将如何? 分卷(114) 阙清云答得轻松:大抵不过将走过百次的路,再走一遍。 只要玉潋心不解除咒言,即便这一世已到了尽头,她们还有来生,受禁咒束缚,生生世世,纠葛不休。 玉潋心沉默,低垂的眼眸中,涌动着喧嚣不息的邪火。 真的还有来世么? 凡界已到了这般地步,天地灵气趋近消失,整个世界都将毁灭,她们为什么能想当然地认为,生生世世,就真的无休无止? 这短暂的静默出卖了她,阙清云顷刻间便洞悉了她心底疯狂的想法。 不可。阙清云沉声道,你若主动解开禁咒,不就遂了他们的意?纵使最后两败俱伤,可于你我二人而言,却是一败涂地,毫无意义。 哪怕这人世间再无希望,哪怕百年之约将要来临,她们的日子已所剩无几。 可在走向终结之前,她们能在一起的时间,自然越长越好。 潋心!阙清云抬高声音,还没到这一步,你我师徒联手,此局并非牢不可破! 她转过身来,不由分说抬起玉潋心手中之剑,抵着自己的心口。 玉潋心目露不可置信之色。 阙清云深深凝望着她,任由刀刃似的海风吹过自己后背,割开密密麻麻的伤口。 血未被风吹散,凝结于阙清云的指尖。 心念电转,玉潋心明白了师尊要做什么。 明知不可为,可无形的力量却牢牢束缚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随即,她便眼睁睁看着阙清云朝前倾身,张开双臂将她抱住,而后,那沾着血的手指在她背后轻轻勾勒,画出一道血符。 师尊玉潋心惊骇得瞪大双眼,瞳孔收缩,细若针尖。 阙清云眉目含笑,贴近她的耳廓,语气中,糅进和风细雨的温柔。 机会只有一次,潋心,背水一战。 若不能同生,便共死罢。 玉潋心陡然睁眼,空气中暗流涌动,水汽与砂砾卷在狂风之中,浓度渐渐增强。 她刺出的那一剑直指天河道尊的喉咙。 脚下流沙汇聚,空气中冰雨凝结。 玉潋心眸心一暗,眼中杀意凌然。 空间寸寸塌陷,剑刃倏然转向,刹那间跨越百丈之距,刺进另一人的身体。 前一瞬才跨出虚空的祝雨柔蓦地瞪圆双眼,眸心掠过一抹惊诧。 玉潋心长睫掀起,冰冷的眼瞳与之对视,震魂魂骸之力齐出,瞬间压制其体内四象海境之魂骸。 雨柔姐!御荼大惊失色,无论怎样都想不通玉潋心究竟如何预判他们的方位。 另一边,欲偷袭阙清云的天绝仙尊和风轻轻二人正待出手,却倏然发现阙清云气息消失,两人动作稍顿,便在这一瞬间,天绝仙尊心头警兆突生。 他下意识震开护体灵气,却仍听见不合时宜的破空之声自其身后响起。 只听得噗一声闷响,一截银亮的剑尖自其后心捅穿他的身体。 阙清云预判了他们的出现,竟在一瞬间缩地成寸,易位至他二人身后,反手偷袭,不遗余力。 天绝仙尊浑身气息激荡,心脉已然受创,顿时震怒不已,周身气劲爆开,巨浪重击于阙清云面门。 如此近的距离,她避无可避。 顷刻间,五脏破碎,神魂受损,阙清云口鼻间不断涌出猩红的鲜血。 连退避的力气都没有保留,她身子一晃,便直挺挺地从万丈高空跌落。 洁白的衣裙被血染成斑驳的颜色,像一只折了翅膀的仙鹤,更像一株凌风而立的傲梅,于风雪之中,片片凋落。 玉潋心眼眶发红,奋力抽出祝雨柔体内魂骸,后者脸色发白,两眼一翻,便失去了意识。 距离最近的御荼仿佛见了鬼,满脸惊骇,竟被玉潋心此刻狰狞的脸色吓得双腿哆嗦,不由得后退半步。 他以为玉潋心要动手杀他,可没曾想,那红衣女子夺取四象海境的魂骸之后,立即调转身形,扑向阙清云。 白衣仙子已失去意识,将要触地的前一瞬,被玉潋心牢牢护住。 阙清云脸色惨白,五脏俱损,经脉寸断,魂魄也被震得七零八落,生机正在飞快消逝。 逆转时间的禁术绝非没有限制,正如她施法之前所言,是最后一次,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浓郁的黑气笼罩着玉潋心的身体,业力由心而发,只刹那便突破了她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四境灵嗣现身,玉潋心反杀祝雨柔,阙清云重创天绝仙尊,后伤重陨落。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 战圈外围的天河道尊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战局便好似尘埃落定。 玉潋心紧搂着阙清云,将师尊护在怀里,任其尚有余温的脸孔贴近自己的颈窝。 她两眼盯着虚空,沉默着,像在思索,眸心却是一片空洞。 身上业气越来越浓,孽力也越来越重。 某时,她的衣摆无火自燃,浓黑的火苗向四周飞蹿,转瞬间便漫过百丈方圆。 天河道尊一脸惊怒,颤着声喝道:快擒下她!她走火入魔了! 众人如梦初醒,将要动手,战圈内却刮起可怕的狂风,这风激烈卷过,连洞虚境的高手都难以挪步。 地面下沉,天边传来一阵诡异的马蹄声。 两匹灵驹踏空而来,身后拖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驾着之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头上戴了顶竹编的斗笠。 可怕的威压遍布天地,那是大乘境后期,将要登顶渡劫期修为的恐怖气息。 车夫揭开斗笠至于胸前,那一张苍老的脸孔上,嵌着一双幽邃冷厉的眼眸,竟是百年前的王朝祭司,随着道衍宗隐世之后,便多年未曾谋面的浑天道尊。 看清这张熟悉的面孔,在场所有高手齐齐变了脸色,不堪承受威压者,甚至忍不住连退数步。 天河道尊呼吸一窒,面庞青紫,神色瞬息万变。 随着马车门帘轻轻掀起,升腾在玉潋心身侧的业力之火竟缓缓熄灭。 玉潋心似有所觉,空洞的瞳孔略略聚起些微光亮。 来人长裙拂地,黑色的衣袍被其穿出难以言喻的贵气,但最吸引众人目光的,是那一头与众不同的银色长发,与一双赤红如血的瞳眸。 她的唇色格外鲜艳,明亮,嘴角轻轻勾起,神态冷厉绝艳,又无比傲慢。 本座,为夜轻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大boss出现了_(:3」)_ 留评返小红包! 第191章 道衍宗将要出世?! 众人纷纷惊诧, 不约而同扭头看向天河。 天河道尊原为道衍宗祖师爷,后因修炼险些走火入魔,离宗之后未归, 也未与道衍宗一同避世。 论身份, 浑天道尊还要称其一声师兄。 迎着众人目光,天河道尊脸色微沉,视线紧锁在那神秘女人身上, 听见对方开口,他眼底神光阴晴不定, 四大仙宗的高手们的心也同时往下沉。 银发红眸的女人姿态款款, 轻盈落地,一步步朝玉潋心走去。 行至半道,天河道尊现身拦路, 寒着脸沉声道:到此为止了, 听澜宗师徒罪不可赦,理当接受众仙宗与百姓的审判,岂是你们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审判?女人眉目清冽,眼中虽有笑意,但笑容却不达眼底, 语气凉幽幽地说,本座要护的人,轮得上尔等审判? 天河道尊脸色微僵,脸上掠过一抹愠怒之色。 他上前一步, 欲要动手,却迎面劈来一道气劲,斩落在他鞋边,阻了他的步子。 抬眼一看, 浑天道尊不知何时现身,恪尽职守地立在夜轻羽身侧,半抬眼睑,无甚表情地扫了天河道尊一眼。 深灰色的眼瞳,色泽淡漠,警告、威慑,尽藏于这一瞥之中。 他站在那儿,落后夜轻羽半个身位,却像主宰天命的神明,高高在上,只要他寸步不离,就无人能威胁到夜轻羽。 而夜轻羽的实力,则是一个迷。 数万年来,从未有人看清。 双方气机交锋,天河道尊挺直背脊,半步不退。 四大神宗的高手也聚拢来,以实际行动表明立场,分担天河道尊身上的压力。 他们人多势众,就算这两名不速之客修为再高,他们仍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态度鲜明,绝不放人。 浑天道尊沉下脸来,欲以强横实力开道,却被夜轻羽抬手制止。 天河道尊见状,眉头稍蹙,心中正猜想这女人会否知难而退时,便见夜轻羽勾起嘴角,殷红的唇弯出戏谑的弧度。 心头一震,天河暗道不好,正要出声示警,却倏然被大力掐住喉咙。 乌黑的雾影化作人形,攀附在他身后,两手交错,左手捂紧他的口鼻,右手扼住他的咽喉,令他既不能发声呼喊,也不能摆臂挣脱。 但在不明就里的旁观之人眼中,则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天河道尊脸色急变,好似被无形的双手扼住,形容疯癫,堂堂洞虚境高手竟无反抗之力,上身不可抗地向后仰,一张脸很快涨红,又迅速变得青紫。 即便窒息并不能令他当场毙命,但不可抗拒的屈辱才真正令他痛苦。 他身后几位高手见状大惊,纷纷上前,试图出手相助,然而,他们的步子尚未迈出去,身后的影子便蹿腾起来,卷住他们的四肢。 阴气腾腾,但每个人看到的影子都不一样。 修行之人历经无数艰险与磨练,谁人能保证自己从未做过一两件亏心事?那黑影便化作他们心底深处最不敢面对的模样,撕咬他们的筋骨,侵蚀他们的魂魄。 一时间,呜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众高手纷纷从空中跌落,砸在地上蜷曲着,死命挣扎,显然已深陷梦魇,不可自拔。 风轻轻扶起祝雨柔,探过鼻息,已回天乏术。 便在这时,听得众人惨叫,抬起头来,又闻身侧前辈倒抽一口冷气。 天绝仙尊眉心沟壑纵横,咬牙切齿地开口:无相神踪界! 那银发红眸的女人,不仅实力令人捉摸不透,竟然,是无相神踪界的灵嗣么?! 四境禁咒之灵被玉潋心斩灭其一,天绝仙尊又在阙清云手中受了重伤,此刻夜轻羽携无相神踪界现世,直叫风轻轻御荼等人面色大变,背脊发寒。 夜轻羽和浑天道尊哪怕只有两个人,气势却稳压四神宗一头。 一众高手为心魔所缚,夜轻羽缓步朝前走,只随意拂袖,掌风击中天河道尊胸口,令其倒飞而回,狼狈落地,七窍皆有鲜血往外涌。 路障皆被清理干净,她方从容踱步,缓缓行至玉潋心跟前。 玉潋心身上浓黑的业力几已凝成实质,她跪坐于地,怀中搂着阙清云,微仰起头,发隙间露出一双霜冻的猩红眼眸,冷漠地看向居高临下的夜轻羽。 夜轻羽纤长的睫羽微微挑着,眉眼间带着两分意味不明的浅笑。 而后,她伸出两指,点向玉潋心的额头。 后者双眼空洞,不避不让,但在其指尖将要触及她的额心时,业力倏然翻卷,形成一道风壁,令夜轻羽点出的两指悬在她额前。 你是谁?玉潋心双眼聚起些微光亮,声音嘶哑地问道,要做什么? 夜轻羽扬眉,语调盈然地微笑:百年之约已至,来取走该属于本座的东西。 她没回答玉潋心第一个问题,却俯下.身去,隔着一层业力凝结的护壁,在咫尺之遥与玉潋心四目相对,眼中笑意不减:万年前,她为你诞生心魔,屠灭天玄满门。 百年前,她为救你性命,与本座定下誓约,遣退道衍宗众,护你周全,其代价,便是你怀中这具肉身。 而今日,她为你五脏俱损,神魂碎灭,香消玉殒。 她口中所说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是真相,是尖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刺进血肉,挑断筋骨,将玉潋心胸中一颗炽热的心,捅得血肉模糊。 洞穿的伤口灌进朔夜的寒风,直将她浑身冻透,血液凝固,干涸。 夜轻羽嘴角的笑越深,她口中道出的字句便越狠。 这万年以来,为了当初一个误会,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为了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执怨,她身陷轮回,尝尽悲欢离合,人间百态,可曾有一句后悔? 业力结成的屏障无端碎去,玉潋心两眼空洞,神光渐渐消失。 女人两指挑起她的下颌,用最温柔的声音,浅浅质问:你活着带给了她什么?你执着的,又有什么意义? 微凉的指腹轻轻拂去玉潋心脸上湿润的水痕,夜轻羽深深凝望她的双眼,而后,倾身贴近她的耳朵,一字一顿,在其耳侧低语: 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无状态,更一个小章,明天再来 另外 嗯,这程度应该还好吧?不虐吧? 第192章 你在乎的, 只有你自己。 这一声耳语宛如魔咒,萦绕于玉潋心耳侧,久久不散。 不知不觉红了双眼, 泪水无声滴落, 划过她的脸颊,顺着她微扬的下颌淌进领口。 眼中神采消失,肆意与张扬皆被无情挫灭, 只剩一片惨淡寂静的虚无。 夜轻羽指掌轻轻一推,玉潋心狼狈后仰, 阙清云便轻易落入夜轻羽之手, 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银发红眸的女人双手托着阙清云渐渐冷去的尸身,后者眼睑闭合,苍白的脸孔映入赤红瞳眸, 瞧着像睡着了似的, 安安静静。 可即便神魂碎灭,肉身陷入永久的长眠,凝结的血污玷染她的脸颊,她依旧容颜迭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睡莲, 不受俗尘所困,不为凡心所扰。 长睫垂落,夜轻羽神态淡漠,视线轻飘飘地从玉潋心面上扫过, 而后转身,步履从容地远去。 玉潋心万念俱灰,颓然坐在地上,夜轻羽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回响。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了她的魂魄, 令她神识浮于虚空,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夜轻羽带走阙清云。 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爱过? 百代轮回,师尊处处顺着她的心意,直到最后将自己燃尽,再由旁人之口将她点醒。 阙清云倾尽所有,陪她在轮回之中纠葛,给了她无尽的爱与宽容,却不能消解她毁天灭地的愤怒与宿世不休的执怨。 分卷(115) 她们所经受的一切,坎坷沉浮,都是她的过错。 她的感情,到底算些什么? 要到何种地步,她才肯罢休? 玉潋心低垂着头,倾泻而下的青丝遮挡了她半侧脸颊,长睫半掩着发隙间那一双幽瞳,令人难以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她翻开手掌,满手猩红,是阙清云的血。 连她素爱穿着的红衣,也仿佛是被血染红的。 四周还在喧闹,夜轻羽和浑天道尊来去如风,驾车的灵驹仰天嘶鸣,无相神踪界解除之后,一众受困的高手终于脱离梦魇,恢复清明。 暴怒与不甘无处发泄,他们不敢追上去寻夜轻羽的麻烦,便将矛头对准了最后留下的人。 玉潋心被他们团团包围,说什么替天行道,要让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无边血债,的确该鲜血偿还。 玉潋心双手掩面,浓郁的锈味钻进口鼻,令她心口闷痛,难以喘息。 天河道尊咳出一口逆血,于身旁人搀扶之下靠近玉潋心。 事已至此,你可还要反抗么?天河道尊一声断喝,话语中充满正义凛然的威严。 玉潋心闻声抬头,寂静的双眼与之对视。 黑暗深处燃起一簇幽火,将天地山川,日月星河通通吞噬。 天河道尊心头暗惊,随后天色倏然一暗,九天之上紫云翻卷,一道怒雷凌空落下,烧焦他足尖寸许之外的地面。 天空再往下压,紫色的雷云汇聚盘旋,当中渐渐显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大地震动,山崩地裂,不知何处吹来的狂风卷起生长千年的古木,在大雨冲刷之下,随山洪卷入凡人聚居的城中。 湖海倒灌,洪水弥天,樯倾楫摧,天塌地陷。 天河道尊面色大变,四神宗高手纷纷惶然四顾,面对如此惊变,他们也陡然间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天河道尊意识到事态在失控,而罪魁祸首就是他眼前这桀骜不驯的红衣女人! 破后而立,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玉潋心的声音没有起伏,冷冷清清,波澜不惊,现在,我主动解开咒誓了,你又有什么不满意? 你!天河道尊闻言,脸色急变,惊怒不已。 万年前的咒誓奠定了此界苍生百代轮回以来的因果,造就了如今天下局势,硬要逆转轮回,颠倒乾坤,必定伤筋动骨。 咒誓解除之后,天规反噬,降下天道雷劫。 若不提前作法防备,不仅玉潋心必在雷劫之中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他们今日与此事因果相牵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过天规的制裁! 我什么?玉潋心哑着声低笑,双肩轻颤,一副自甘堕落的疯癫之态。 既然一切悲苦皆因她而起,那就让这轮回从她手中结束。 天河道尊与她对视,视野尽头,是一双充满毁灭气息的幽寂眼眸。 他突然喉头一哽,竟再难吐出一个字。 什么苍生大义,生死存亡,在这疯子眼中无足轻重,连她自己的性命,都能说舍便舍。 她要的,是天地毁灭,是轮回崩解,是摧毁一切。 雷声阵阵,越来越密的雷光闪烁于翻腾的紫云之间,几道电弧划破虚空,狂暴的雷火四处弹射。 一道柱状惊雷落于远处的山巅,直将整个山头夷为平地。 巨石滚滚,泥木纷飞,一圈圈涡流卷起漫天黑烟,化作狂风,夹杂着浓烈的焦臭吹过千里山河。 快!设阵!天绝仙尊再难掩饰内心惶恐,声色俱厉地吼道。 四神宗的高手兵荒马乱,没人再有心思搭理玉潋心,众修匆忙聚在一处,飞快施法结阵。 玉潋心姿态随意地躺在地上,对不断降下的惊雷不躲不避,长裙散开,似一朵将要凋谢的罂粟,美得凄绝动人。 这些神宗高手将如何应对雷劫,最后是生是死,她全不关心。 于道道雷鸣声中,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落在众人耳里,却如鬼哭之声,令人胆寒心惊。 此起彼伏的喧嚣充斥耳道,有雷声,雨声,风声,还有嘶哑的怒吼和绝望的哭声。 急雨倾盆而下,石子儿似的砸在她身上。 她想起百代轮回以前,也是个灰蒙蒙的阴雨天。 夜轻云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盘坐厅中翻阅文书,处理宗内要务。 桌边一只火势正旺的碳炉,正烧着天玄山巅上化下来的雪水。 明月心睡眼朦胧地醒来,自然而然坐进师尊怀里,那人手边的炉火正好将水煮沸。 夜轻云纵容地将她揽在怀中,任由她靠在肩上迷迷糊糊地醒瞌睡,随手将文书弃置一旁,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有条不紊地沏好茶水。 待她清醒一些,一盏温到适口的清茶便送到她唇边来。 年轻的姑娘忍不住笑,两臂环住夜轻云的肩膀,笑问师尊为何待她这般好。 夜轻云但笑不语,神态温和,抚顺了她脑后凌乱的青丝。 如今,她终于读懂了师尊那时的眼神。 可一切,都太迟了。 是她贪得无厌,恃宠而骄。 也该她偿还这万年以来肆意娇纵的恶果。 一束灿金色的雷光在她眼中放大,将晦暗的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她凝望着万物寂灭的虚空,任九天雷劫斩落其身。 灭尽前缘,身死道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第一更 就,应该,不虐吧 第193章 天道雷劫毁天灭地, 玉潋心魂飞魄散,四神宗高手陨落过半。 就连天河道尊、天绝仙尊这些洞虚境、大乘境的前辈也都伤及本源,落了病根, 此后近百年, 销声匿迹,休养生息,未再踏入俗尘半步。 天塌地陷, 山河易位,业源之灾大幅削减, 天地从灾厄之中脱离出来。 人间势力重新洗牌, 笼罩在凡界天空上的阴云缓缓散去,灾后幸存的百姓终于迎来了渴盼已久的黎明。 浓稠的黑暗笼罩四野,意识浑浑噩噩, 沉浮于虚空之中。 日夜更迭, 神识虚弱,视野因此变得模糊,亦无法感应外界天地的气息,一缕残缺的魂火摇曳闪烁,似乎稍大的风都能将它吹灭。 极短暂地清醒, 又在转瞬间陷入更久的长眠。 不识昼夜,不辨春秋,时间变成一个朦胧的概念,在虚无的尽头匆匆溜走。 不知过去多久, 听见人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在呼唤她的名字。 魂火轻颤,转瞬间又还归寂静。 那呼声时而清晰,时而悠远, 她辨不清,思绪空空寂寂,亦不想多费心思,遂放任自流,继续在虚空中沉睡。 又是一次醒来,残缺的魂火竟燃得旺盛了些。 体感温热,丝丝缕缕的魂气从四面八方注入她的魂体,令她意识渐渐清醒。 似有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照亮她的双眼,她终于得以看清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 魂火悬浮于空,下方盘着一圈奇诡的血符,九张明黄色的符纸结成护阵,环绕在魂火四周,以免她魂气逸散。 在护阵之外,是九块极阴古玉,蕴养神魂的佳品。 那一缕缕温热的魂气便是从玉中渗出,再被她的魂火吸纳,缓慢却细致地修复她残损的魂魄。 古玉结成的魂阵之外,是一方不大的暗室,约莫三丈方圆,四壁皆嵌着乳白色的夜明珠,散发薄薄的光亮。 暗室内安安静静,除了缓缓旋转的古玉魂阵,便只一簇随时可能熄灭的虚弱符火,不时摇曳,跳动。 记忆回潮,天地将毁之时的一幕幕景象在她识海中回放,直至那一道灿金雷火当空落下,不偏不倚地劈中了她。 她没死?为什么没死? 想起数日以来,每次短暂的苏醒都能听见的声音,似有些熟悉。 是谁救了她? 又是谁将她置于稀世罕见的极阴古玉之中,试图将她唤醒。 一个个疑问无人解答,她心中却腾起无端的希冀。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石门开合的声音。 古玉与符纸遮挡了她的视野,伴着节奏轻缓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她再抬眼,方瞧见一张熟悉的容颜。 你醒了。女子之声柔婉若水。 玉潋心神魂摇曳,短暂的惊诧之后,又还归平静。 东冥乐笑了笑,似觉察了她一闪而逝的心思,又道:是我,怎么,让你失望了? 那团魂火默不作声,没再颤动,瞧着像再次沉睡了似的。 青衫女子并不介怀,复前行两步,立在阵外,伸手轻轻抚摸极阴古玉,淡着声问:是不是很疑惑,你为什么还活着? 魂火依旧寂静,对身外一切漠不关心。 东冥乐叹了口气,不再期待那人给出回应,低下头自顾自开口:虽不知局面为何如此,但乐以为,还没有结束。 玉潋心仍然无动于衷。 距离你肉身毁灭,已过去一千七百多个日夜,你知道天道雷劫降落,业源之灾消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语气温和,不恼不躁,但她话语中描述的时间,仍令护阵中的那团魂火微微触动。 距离那日天道雷劫,竟已过去快六年了么? 玉潋心不应,东冥乐却微翘起唇,自己回答道: 你死后不久,天又塌了一次。 魂火轻颤,这话语到底还是叫她意外。 东冥乐浅浅笑着,偏头继续说道:东冥氏族碑突然亮起,封印于定虚神珠中的先祖神魂不知缘故脱离束缚,回到凡界之中。 世道变了,有了先祖神魂的庇佑,我东冥氏重出江湖,如今这天下,已没有什么十大仙宗,六年前那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都避世归隐,不敢出山。 护阵之中,那团幽蓝色的魂火在激烈颤动之后,艰难平息躁动。 东冥乐说完后,深深凝望那缕不到半个巴掌大小的魂火,沉默须臾,待其彻底平复心绪,这才道出最初那个问题的答案: 雷劫过后,璩阳被夷为平地,城池尽毁,万顷方圆陷入虚空乱流之中,乐前往调查天规变迁的成因,意外发现一枚保存完好的血符。 你的残魂便被锁在那血符之中。 石门打开,又缓缓闭合,东冥乐的身影消失于门后。 最后一点声响湮灭,寂静充斥于暗室每个角落,那团魂火便开始不受克制地激烈晃动。 玉潋心心绪难平,无尽的浪涛在体内澎湃,将她寂灭的心绞作一团。 封于定虚内的妖兽魂魄无故逃走,致使妖劫临世。 天玄宗印在阙清云手中,开启玄宫之门,将妖兽魂魄放归凡界的,无疑便是那日带走阙清云的女人。 阙清云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是她们困在四境中时,阙清云拥抱着她,在她背后刻下的血符,护住她一缕残魄。 时间回溯的机会只剩一次,阙清云明知自己会死,更料到她最后会选择与天地同归于尽,便在最后关头,竭尽所能,再庇佑她一次。 玉潋心神魂颤抖,内心悲恸不止。 阙清云怎么能,如此残忍? 明明与她说好的,既不能同生,便一同赴死。 如今,却留她一人苟活于世。 只可惜,魂魄无法恸哭,亦不能淌下泪水,便是胸中撕心裂肺,也无从宣泄她此刻的悲哀与痛苦。 她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便不必像此时,受困于一方暗室,求生不得,亦求死不能。 可如果,这是阙清云所希望的。 不管是迟来的报复,还是由衷的祝福,她都不得不继续活着。 活在这个,没有阙清云的,了无生趣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用脑过度,好饿呀_(:3」)_ 下一章就让小徒弟恢复肉身! 评论返小红包! 留评越多越快见到师尊! (为求评论不择手段)嘿嘿!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 6个;自言自语之之、百岫嶙峋 2个;17538121、宫沢昧、涼冰紅茶、流动的时光和我们、lu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沢昧 30瓶;清欢。、长空 20瓶;可爱因子1/n 15瓶;35925261、梦 10瓶;冰雨雪灵 9瓶;关关雎鸠、37540656 5瓶;涼冰紅茶 3瓶;h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章 玉潋心万念俱灰, 大多时间都在沉睡,极短暂地醒来,也只盯着茫然无尽的虚空发呆。 她的魂魄被东冥乐养在极阴古玉架设的魂阵中, 被动吸纳古玉中的魂气。 因其生前修为极高, 死后即便不主动修炼,魂气依然会自主汇聚,魂火亦日渐壮大凝实, 渐渐有了聚结人形的趋势。 东冥乐每日都会出现在密室中,偶尔见玉潋心醒着, 便与她说说话, 聊聊自己的见闻与密室外人间百态。 若玉潋心的神魂熟睡着,她便不打扰,兀自盘坐在魂阵旁的蒲团上修炼, 有时只待上一两个时辰, 有时又连着打坐好几天。 玉潋心看不懂她,亦不想看懂,即便醒来看见东冥乐在她身旁打坐,她也从未主动摇晃魂火。 时间就这样在浑浑噩噩的日夜中缓慢流逝,不知不觉间, 东冥乐似乎已有很长时间没出现了,是三个月,还是五个月? 玉潋心闭上眼,漠不关心。 便在这时, 暗室的门发出声响,丈许宽的石壁向右侧滑开,一身青衣的东冥乐现身于石室之中,玉潋心抬眼, 神识感应到极为浓郁的血腥之气。 东冥乐腰腹间有伤,步子有些踉跄,行至魂阵一侧,身子虚软地跌坐在蒲团上。 因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她的伤口受到牵拉,又浸出一股鲜血,将其腰侧衣衫浸透,色泽斑驳。 她吐出一口气,头一回没有精力查验魂阵中的人是否苏醒,便倚靠在石台边,闭眼小憩。 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如此虚弱的模样玉潋心也是头一回见,魂火在虚空中缓慢摇曳,而后魂体形态改变,渐渐凝成女子之躯。 仍是一身曼妙红衣,长发如瀑,随意披散于身后。 玉潋心面上神情淡漠,两眼幽寂,瞳眸深处凝结一片化不开的寒霜。 视线落在东冥乐苍白的脸上,须臾之后,她抬手结印,甩出一道魂气覆盖东冥乐的伤处。 氤氲的魂气有疗伤之效,很快便令其伤口止血,开始缓慢愈合。 分卷(116) 后者肩膀微颤,从昏昏沉沉中转醒,长睫眨了几下,眸心划过一抹惊诧。 东冥乐撑起上身,侧头看向魂阵中的玉潋心。 然而那红衣之人已重新闭上双眼,盘膝浮于虚空,似在纳气调息。 东冥乐愣了片刻,而后微微弯起唇角,眼底蕴着朦胧微光。 她收回视线,上身倚在石台边缘,也不管玉潋心是否愿意倾听,便自顾自地开口:十年了,这还是你第一次搭理我。 身后之人不应,东冥乐不在意,她仰头看向石室屋顶,眼中透出难得一见的迷茫。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坚持有什么意义。她侧了侧头,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靠石台,即便天下太平,人间恢复清净,背后依然有滚滚洪流,推着我往前走。 玉潋心复又睁眼,沉默地凝视着她。 东冥乐话音顿了须臾,半闭着眼,胸口起伏平复心绪。 良久之后,才又开口:我身为东冥氏后裔,自当为我族尽心尽力,然而凡界早已换了人间,那些顽固守旧的老东西,竟还妄想借先祖庇佑再次称霸天下。 我挡了他们的路,他们便想除掉我。 她这漫长的一生,除了万年前一战玄月心落败,而后数度辗转交锋,任性而为,便只得身处这间石室时,她才拥有她自己。 而殚精竭虑万余年,换来的,却是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 再失望,再痛苦,她也务必要继续活着,否则,她一倒,她身后簇拥的一众有志之士,便都失去庇护,必将成为旁人砧板上的鱼肉。 东冥乐再叹了口气,撑着石台边缘缓缓起身,扭头与玉潋心四目相对。 然后,她抬起手,用仅剩不多的灵气解开魂阵,极阴古玉碎了一地,浓郁的魂气灌入玉潋心的魂体,使得她氤氲的魂魄肉眼可见地又凝实了几分。 你走吧。她小声说。 她身在虎狼环伺的东冥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遇变,往后怕是不能再常来此地,将玉潋心留在这一方暗室,已毫无意义。 玉潋心瞧了她一眼,眼神疏冷平淡,语气没有起伏地道了声多谢,遂身影一闪,消失于石门之外。 东冥乐右手撑着石台,五指微蜷,身形略显佝偻,片刻后,她颓丧却又释然,摇头一声叹息。 也罢。 她留了玉潋心十年,这十年间,对方与她开口,便只说了这两个字。 到底是无人可替玉潋心心中那人的位置,阙清云死了,玉潋心的心也跟着掏空,日月盈亏,花鸟鱼虫,世间万物,再无哪件能令她心动。 十年极阴古玉蕴养神魂,玉潋心的修为恢复了十之一二,勉强达到合道境巅峰将要突破洞虚境的水准。 寻常修真者,修为若在分神境之上,死后魂识保存完整,便有一定几率炼化天地灵气,重塑肉身。 肉身凝结失败,便转为鬼修。 玉潋心则无这些顾虑,且不说她自身修为远在分神境之上,其体内魂骸之力也与她神识相融。 她的魂魄在魂阵中修复,五门魂骸之力因此大幅恢复,有森罗门魂骸辅佐,重塑肉身轻而易举。 但她不知自己要这肉身何用,便不急着修炼,只以一抹魂躯,在这天地之间游走。 她去了好些地方,蹚过三川四海,深入极北荒原,也曾到过荒芜一物的璩阳,几乎行遍凡世之中每个角落,见识了许许多多的风俗。 天道雷劫降临之后不久,上古妖兽魂魄脱离封印,从玄宫回到凡界之中,没入东冥氏族碑休养生息。 异族妖兽感应到兽皇归来,纷纷响应召唤,聚于东冥氏,东冥氏族顺势复出历史舞台。 加之先前雷劫致使天塌地陷,仙宗之人为雷劫所创,死伤大半,余下部分高手带伤隐居,避世不出,大璩境内因此出现了空前的势力变动。 天灾带走数以万计的凡界生灵,同时也埋下数不尽的机缘。 业源之灾被大幅遏止之后,天地灵气开始增长,越来越多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以武入道,凡界后起势力则如雨后春笋欣欣向荣。 百多年前以道衍宗为首的十大仙宗消亡殆尽,如今大璩王朝领土五分天下,分别是: 湘水以东的东冥氏,西部天兰明禅宗,南部玉州玉仙门,北部冰原天冥教,以及中原大地,自出山之日起,便还归霸主地位的道衍宗。 五大超然势力幅员辽阔,统治手段各不相同,但在其势力范围之内,他们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不仅仙宗门派在灾劫之中受到剧烈冲击,凡人聚居之所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人类在各宗派统御之下,到没有业力的地方建设新的城池,并以人类的智慧找到抵御妖兽的方法,因此出现了一种新的技艺:灵印篆刻。 以灵石为媒介,在其上篆刻灵印,镶嵌在武器或防具上,可以大幅提升伤害或防护水平,不会练气施法的凡人也可以直接使用,乃是凡人抵御妖兽袭击的主要手段之一。 三品以下的灵印已在凡间普及,懂得技法的凡人工匠也可以制作,但三品之上的灵印则需有一定的修为基础才能制作,多为各地禅院及仙门据点产出,用于兑换凡人物资。 新出生的婴孩六根清净,渐渐适应了业力聚集的环境,受妖兽临世的战况影响,许多孩子从小习武,十一二岁就跟随狩猎队入山锻炼,参与猎杀妖兽。 民间因此武道兴盛,妖兽兽群活动于荒野,与人类城池分庭抗礼,两个互不相容的种族势力在乱世中达成短暂的平衡。 玉潋心心中空茫,维持魂躯,漫无目的地在天地之间游荡。 不知不觉又过十年。 这一日,她在一间茶馆屋梁上小憩,倏然听堂中几个习武之人说起,东冥氏百年一度的族典即将开启,这一次族典将要确定下一任族长人选。 梁上之人闻言,稍稍侧了侧眼,心中暗自思量,东冥氏的少族长,不是东冥乐么? 她这些年在外游荡,对凡俗中的势力更迭,江湖情报并不上心,故而她对东冥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离开那间暗室时的匆匆一瞥。 随即另一人便开口解答她的疑惑:东冥氏原本该由东冥乐接手,可惜三年前东冥乐旧伤复发,难以撑起大局,支持她的人也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已无可用之人。 东冥氏野心勃勃,唯东冥乐为人尚可,她一倒,这神主派没了拦路虎,恐怕就要挥师南下,首当其冲的,想必就是玉仙门。 神主派。 玉潋心有些印象,东冥乐曾与她说起过的。 东冥氏族中那批将上古凶兽的魂魄奉为妖神的老古董,心中尚存一统天下的执念。 他们认为东冥氏血脉高贵特殊,欲承袭先祖遗志,率妖兽屠杀凡人,驱尽其余当世仙宗门派,扩张东冥氏的领土,独霸天下。 但东冥乐不赞成这样做。 凡界刚刚经受了一场劫难,上古凶兽魂魄回归,东冥氏得到庇护,族群开始兴盛,她主张东冥氏应该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为族群的延续和发展积累实力。 东冥氏在凡界落地生根,已传承数万年之久,其族群虽为上古凶兽之后,但本质已和此界苍生没有区别。 后世子孙血脉之中,传承自上古凶兽的力量已极为稀薄,东冥氏不应再紧守旧制,将自己视为凡界异类,对此界中人赶尽杀绝。 神主派与东冥氏为首的无为派观念冲突,长久以来僵持不下,彼此明争暗斗,争执不休。 十年前,神主派之人忍不住对东冥乐动手,想必三年前东冥乐旧伤复发,也有这批人在背后操作。 玉潋心想起那一日,东冥乐解开魂阵,放她离去之时,身影单薄。东冥乐已料到神主派的野心她无法阻止,才无奈将她放走。 厅中那几个茶客只寥寥说了几句,话题便转了开去。 玉潋心起身,轻飘飘地穿过屋顶堆叠的瓦砾,悄无声息融入虚空。 东冥氏族典? 黑暗中,响起清清冷冷的女声,波澜不惊。 银发红眸的女人侧卧于榻,指尖卷着一缕发丝轻佻地把玩,望着不远处背对于她的白衣之人,唇角略略勾起玩味的弧度: 那些个老家伙打算对本座的警告视而不见,姐姐代本座敲打敲打他们可好? 昏暗的视野中,那人转过身来,朦胧的暗影掩去她的面容,只能听见轻浅而疏冷的声音淡淡响起:举手之劳。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今天卡文卡得厉害,只更一章 明天开始恢复更新节奏,保二冲三,八月冲鸭! 第195章 自传出旧伤复发的消息之后, 东冥乐便以养伤为由在府上闭门不出,平日也鲜少见客。 神主派的几位长老趁此机会大肆夺权,东冥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乎不论族中权柄如何更迭, 她都无动于衷。 这等境况持续了长达三年之久,支持东冥乐的长老将近半数倒台,神主派的拥护者们便渐渐放下了对东冥乐的戒心, 开始明目张胆地为神主派培养继承人。 这次百年一遇的族典,便是神主派夺取东冥氏权柄的关键。 是日天阴, 天空中云层汇聚, 再晚些似要下雨。 府中下人送了汤药来,敲门未应,不敢贸然进去, 便将药碗和托盘都放在门前石阶上, 而后扬声向屋内之人禀报,道是药已煎好。 屋中依然无人回应,送药的下人面向门扉躬身一拜,遂转身离去了。 刚行过长廊,转过拐角, 却见背阴的暗处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黑衣蒙面,看不清长相,只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锋利如刀。 送药的下人被这阴冷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 却又不敢贸然动作,直至听见对方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一直这样吗? 下人喉咙动了动,然后轻轻点头。 他不敢开口,若出声, 必将惊动长廊尽头那间屋中的人,便只能点头或摇头回答黑衣人的问话。 黑衣人摆手遣退送药的小厮,朝走廊尽头的屋子瞧了眼,鼻间哼出一声冷笑,这才隐入黑暗中。 不多时,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雨滴顺着屋檐垂落,渗入石缝,积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一片寂静中,紧闭的房门倏然打开,东冥乐一身青衣,俯身将药碗捡起来,随手将汤药倒入阶前花圃中,欲关门回屋。 忽然,她动作微顿,抬头看向院外,面有诧异之色。 玉潋心吊着双腿坐在石拱门上,魂躯凝实,越过数丈之遥的虚空,与东冥乐视线交错。 你怎么来了?东冥乐难掩惊讶。 路过。玉潋心随口回答,顺便瞧瞧你们东冥氏的族典,有什么热闹可看。 东冥乐愣怔地凝望她,良久,抿唇一笑,神态温和:想必格外精彩,不会令潋心妹妹失望。 玉潋心斜眼瞧她,眼底并无多的情绪。 距离族典尚有半个月,玉潋心凝练了肉身,作为门客居住在东冥乐府上。 她未言明此行来意,东冥乐亦不戳破,如此相安无事,转眼就到族典将开前一日。 静谧寒夜中,突然响起刀剑交击的脆鸣,一行约莫五六名黑衣人闯进东冥乐的别院,不由分说,大开杀戒。 这些人目的明确,破门而入后,便径直冲向东冥乐下榻的居所。 为首之人一脚踹开厅门,未见东冥乐,桌前倒是坐着一名姿态曼妙,五官清绝的陌生红衣女人。 玉潋心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听得黑衣人冷声质问:你是何人?!东冥乐现在何处?! 对这一叠声的喝问,玉潋心充耳不闻,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领头的黑衣人大感自己的威严受到冒犯,朝身侧下属使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入,甭管玉潋心是何身份,先擒下再说。 东冥氏内藏龙卧虎,这些黑衣人修为皆在合道境之上,为首之人更是突破了洞虚境,以这样的阵容,擒拿一个受了伤的东冥乐,实在绰绰有余。 但可惜,他们遇见的是玉潋心。 黑衣人蜂拥而来,玉潋心却在桌旁不动如山。 指尖轻轻敲打杯盏边缘,乌黑的睫羽遮掩满目星辉,随着她眼睫微微掀起,视线流转,领头之人猝然与之对视。 顷刻间,其人神魂激震,霎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根枯藤缠缚他交叠的两臂,将他悬在空中,入目之所见,是茫茫无际的腥风血雨,尸山血海。 红衣女子踏碎一地枯骨,款款而来,神态妖媚。 啊!!!屋子里骤然爆发凄厉惨叫,黑衣人首领无端疯魔,突然回手一刀斩下同行之人头颅。 他身侧的下属猝不及防,眼见鲜血四散飞溅,尽都惊诧不已,惶然无措之际,下意识向两侧飞退。 诡异的慌乱之中,忽听得女子一声低而媚的浅笑。 那疯魔的黑衣人首领却仿佛听见追魂夺命的可怖之声,惊得脸色煞白,口中疾呼杀杀杀!便胡乱挥舞长刀。 屋门无风自动,嘭的一声关上。 刀气肆虐,其人身侧下属慌乱之间难以躲避,纷纷血溅三尺。 屋子里乱作一团,而罪魁祸首却作壁上观,玉潋心再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待这一杯饮罢,屋内喧嚣渐渐消弭,除了撑着刀柄,惊怒喘息的黑衣人首领,其余同行之人皆被乱刀斩杀。 有一个人甚至被拦腰砍成两断,两截身体隔了老远,浓稠的鲜血在地面上铺成一滩汪洋。 玉潋心放下杯盏,那黑衣人猩红的双眼这时方缓缓恢复清明。 待他看清自己眼下的处境,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孔愈发苍白,嘴唇不住发颤。 你把他们都杀了,回去如何交差?玉潋心斜眸扫了此人一眼,语气戏谑,像一只捉弄老鼠的猫,欣赏猎物绝望崩溃的模样。 那黑衣人到底不是善茬,已经吃了一次亏,再不敢看玉潋心的眼睛。 听得此言,他猛地咬下舌尖,腥气刺激着他的五感,令他短暂突破界限,竟倒退一步,翻身破窗而走。 玉潋心无趣地嘘了声,身影一晃便至屋顶之上。 瞧着那黑衣人远去的方向,她正思量着是否要追,眼角余光却倏地瞥见长廊角落一闪即逝的白影。 心尖陡然一跳,毫无预兆的颤栗瞬间将她击穿,直觉冲破天灵,令她顷刻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朝那白影所在追过去。 速度拔升到极致,在雷劫之中寂灭的心这一刻被唤醒,疯狂跃动,胸中雷鸣般的心跳掩盖了呜呜风声,她不觉咬紧牙关,红了双眼。 那白衣之人转瞬消失,待玉潋心闪身来到长廊转角,此地已空无一人,任何痕迹都未留下,刚才那一瞥惊鸿,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分卷(117) 玉潋心抬眼四顾,随意寻了个方向,便无所顾忌地寻找。 她从无哪个时刻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方才那一眼,她绝不会看错。 直至奔出东冥乐的宅院,前方出现一片树林。 玉潋心眼尖地捕捉到一抹白影,足尖点地,速度再提,赶在那白衣之人渡过林间小河之前,将其截住。 她拦在此人前行路上,白衣女子瞧见她,便在五步开外驻足。 林间吹起一阵寒风,天色阴翳,树影重重,女子脸上罩着白纱,容貌看不真切,只一双清寒至极的眼眸遥遥望向玉潋心。 月光透过婆娑的枝桠,在女人身上披了层朦胧的银霜。 玉潋心张了张嘴,喉咙却无端哽住,来时的冲动和热切尚未将满腔愁思宣泄,在真正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竟又胆怯,退缩了。 她原该,有很多话可说,然而交缠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令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理智与感情激烈交锋,明知不该报以侥幸之心,可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正当师尊二字将要脱口而出,玉潋心忽听得女子清冷之声淡淡响起:阁下可有见教? 熟悉的声音,令玉潋心心神震颤之时,那陌生的语调却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她满腔热忱,一片情思。 玉潋心定了定心,探究的视线仔细描摹女人的眉眼,冷静而克制地开口:小女子瞧着这位姐姐颇觉眼熟,肖似一位故人,可否冒昧请姐姐摘了面纱,叫妹妹认一认? 白衣女子闻言,无动于衷,声音更冷了几分:阁下认错人了。 心往下沉,玉潋心死死盯着此女清寒疏冷的眼眸。 犹豫须臾,并未勉强,退而求其次:姐姐同妹妹相识之人如此肖似,便是妹妹认错了,亦不失为一种缘分,不知姐姐可愿告知姓名? 对方不吃她这套,态度冷淡地回答: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油盐不进,冷淡至极。 说着,便从容踏上小桥,要从玉潋心身边经过。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玉潋心瞧见女人领口处繁复的花纹,熟悉的印记飞快掠过脑海,令她瞬间锁定了此女的身份。 道衍宗! 二十年前阙清云被夜轻羽带走当日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浮现在她眼前,玉潋心心神剧震,种种蹊跷,绝非巧合! 便在其人将要从她身侧走过之时,情急之下,她闪电般出手,不由分说一把摘去女人脸上的面纱。 长发随风而散,女人惊怒回头,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人容颜清丽,神色间沾染薄怒之色,自有一番冷肃的威严。 可这一切落在玉潋心眼中,便只剩下,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孔。 一口气轻轻提起,玉潋心呆立原地,五指无意识蜷曲,将那张薄而轻的面纱用力攥紧。 与女人清冷的视线一同回转的,还有寒芒如瀑的剑尖。 玉潋心不躲不避,任由锋利的剑锋贴近她的脖颈,在她细白的肌肤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痕迹。 一行清泪不觉间淌过脸颊,顺着下颌滑落,滴落于银亮的剑尖。 盈眶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竭力睁大双眼,透过雾蒙蒙的晶莹泪珠努力看清一步之外那张熟悉的,印入神魂深处的容颜。 她神情痴然,明知对方不会在意,仍不可遏制心口汹涌的情潮,抿唇轻唤: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是不是很早(求夸)!!! 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个烂俗的失忆梗,但其实不是真的失忆梗 那到底是什么梗呢或许再过两章能揭晓? 第196章 师尊。 短短两个字, 饱含不可倾诉的情思。 世间没有两片完全肖似的树叶,也绝无如此相像的两人,纵使不知因何缘故, 阙清云与她照面不识, 她依然笃定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那清雅如仙的白衣之人微敛蛾眉,眸心意外不似作假。 她淡淡斜了玉潋心一眼,见其眼中盈满泪水, 莫大的哀恸与相思几乎溢出眼眶。 许是女子之心娇柔,更能对旁人悲心感同身受。 白衣之人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冷硬, 却仍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声说道:在下确非阁下所寻之人,烦请阁下自重。 言罢,她收剑回鞘, 扭头便走。 那张面纱遗落在玉潋心手中, 并未被她收走。 但她行出数步,倏尔蹙眉,步履稍顿,出声警告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玉潋心:阁下偏要纠缠? 玉潋心已调整好情绪,脸上泪迹被夜风吹干, 余留两眼微微晕红。 听得白衣女子质询,她抬了抬眼,答非所问:姐姐深夜潜入东冥氏,是要探听什么消息么?正好妹妹对东冥氏的内情略知一二, 姐姐但有所问,妹妹必知无不言。 那白衣之人显然没料到玉潋心会如此说,因着这话愣了愣,复皱起眉头, 不再答话,加快脚步朝前走。 可玉潋心修为并不逊色于她,任她步子再快,玉潋心总能不费吹灰之力跟在后边儿。 离得不近,却也不远,留足了不让人觉得冒犯的空间,却始终吊在白衣女子身后,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密林,来到山下的城镇。 夜里街上空阔,除了打更的更夫穿行街头巷口,再没有闲杂之人了。 白衣女子行过街角,无奈停步,背对身后之人开口:你既为东冥氏之人,何故无所顾忌,胆敢轻易出卖主子? 玉潋心闻言,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便不加思量地扬起唇角,如实回答:东冥氏何时成了妹妹的主子?充其量算是认识罢了,何谈出卖不出卖的? 白衣女子似是不解,稍稍侧首,便听得其人大大方方地笑道:再说了,几句话的事,倘使能讨仙子姐姐欢心,何乐而不为? 满嘴胡言,花言巧语张口便来,辨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但觉遭了对方言语戏弄,白衣女子气息清寒,回首之时,眸心冷光流转,寒声斥了句:荒唐! 玉潋心心绪平复,敛下胸中时隐时现的闷痛,便恬不知耻,扬声笑道:我这人便是如此荒唐,仙子姐姐习惯习惯可好? 她没脸没皮地耍赖,像块狗皮膏药,若要交手,不一定能战而胜之,却也难以甩掉,令得白衣女子大为头痛。 其人冷眼睨着她,倏地松了眉头:从东冥氏出来,已行过百余里,今夜暗流汹涌,你所护之人或许已危在旦夕,如此,你竟也不在意? 月下红衣女子意外地睁大眼,似琢磨着这句话有何深意。 你莫再跟着,否则,别怪刀剑无眼。白衣之人冷声警告,遂退后一步,虚空裂缝张开,又转瞬合拢,其人便消失无踪。 玉潋心偏头,视线落在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顿了须臾,唇角愈扬愈高。 大意了,竟然被对方摆了一道。 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几个起落间,停在玉潋心身后,单膝跪地,沉声禀报:少族长藏身之地被神主派找到,遭妖兽群围攻,眼下受困琴山,恳请大人前往支援! 玉潋心最后瞧了眼虚空裂缝开合之处,后收回视线,转道奔赴琴山。 纵使眼前谍影重重,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任其机关算尽,阴谋阳谋,但那人还活着,她便从苦难且漫长无趣的人生中尝到些许甜头。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琴山上树影重重,身形高大的野兽在林间游走。 这些凶兽与玄宫中那些庞然大物又有所不同,更像是此界走兽受上古凶兽魂魄气息影响异变而来,体格健硕,尖牙红瞳,但从其体态中,仍能辨别它们原属的物种。 密林深处有一座竹楼,此刻,竹楼被妖兽重重包围,几个修为高深的黑衣人试图破开竹楼外的护阵,入室擒拿被困的东冥乐。 神主派的目的格外明确,只要擒下或杀死东冥乐,明日东冥氏族典,东冥乐必定无法现身,那么少族长人选便再无悬念了。 最初那些老家伙针对东冥乐时还遮遮掩掩,束手束脚,如今竟敢如此大张旗鼓,毫无顾忌了。 某时,一抹暗红魅影掠过树林,林间走兽闻到陌生人的气息,纷纷警惕回头,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而那红衣之人来去如风,没入兽群如履平地,但有试图扑上去袭击的凶兽,转瞬间便无故暴毙。 围在竹楼外的黑衣人很快觉察动静,飞快改变队列,派出几个高手拦在外边,阻截玉潋心的支援。 另一队人马则继续破阵,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杀死东冥乐。 然而,命令下达不久,身后倏地没了声音,其人心头狂跳,猛地回头,便见一红衣女子施施然站在身后。 而那些受命阻击玉潋心的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尽都没了声息。 阵法难破么?玉潋心嘴角扬起浅笑,盈盈然说道,不如小女子帮你们一把。 言罢,她一掌落在护阵上,但听得轰隆一声响,地动山摇,竹楼外的护阵猝然破碎,围聚在外的黑衣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尽管业源之灾过后凡世灵气复苏,天地间机缘丰厚,但普天之下,修为达到大乘境的高手,仍是凤毛麟角。 玉潋心重塑肉身之后,修为尽复,她站在这里,便是一堵铜墙,除非东冥氏信奉的上古妖兽亲临,否则没有人能是她的对手。 黑衣人瞧见她脸上的笑容,竟好似撞了厉鬼,惊惧之下连连后退,哪怕竹楼阵法告破,他也不敢领着人冲上前去擒人。 有玉潋心在,今日任务注定失败,领头之人不甘枉死,短暂犹豫之后,当机立断,扬臂发号施令,率众撤退。 东冥乐身边出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高手,这一情报务必要立即告知神主派高层。 众黑衣人撤退之后,围绕在竹楼外的兽群也闻讯而走,不多时,周围还归寂静,玉潋心任由他们溃逃,并未去追。 一来防着他们调虎离山,二来,她这二十年走遍五湖四海,修得一颗平常心,除了与阙清云有关的一切,她都波澜不惊,也懒得为这几个人大动干戈,赶尽杀绝。 回身走进竹楼,东冥乐及其侍从便在厅中,那青衣女子静坐蒲团之上,抬眼看向推门而入的玉潋心,淡漠的眉眼染上些许明媚的颜色:多谢潋心妹妹救命之恩。 玉潋心扬眉,视线自屋内扫过一圈,扬唇浅笑:看这样子,是妹妹我多管闲事了,乐姐姐身边这批人马,足够应对任何变故。 东冥乐明面上示弱,躲在竹楼里不肯出去,事实上,她身边追随一众高手,各个都非等闲之辈。 何况东冥乐自己修为也不低,十年前的伤早就好全了,三年前那所谓的旧伤复发是真是假,还真值得思量。 即便玉潋心这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今日那几个黑衣人,必定是奈何东冥乐不得。 潋心妹妹难得说笑,似乎心情不错。东冥乐视线落在玉潋心微微扬起的嘴角。 玉潋心随口应付:这不是瞧着乐姐姐平安无事,故觉轻松嘛。 明知这人只是上下嘴唇一碰,花言巧语罢了,甚至都非刻意哄她开心,东冥乐仍不由得软了眸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夜有惊无险,度过神主派高手围剿之后又在竹楼静等两个时辰,待天色微亮,东冥乐遂启程回东冥氏,参加族典。 东冥氏族典在宗祠举行,偌大的三层建筑外空阔的地界上搭设了一座通天祭坛。 祭坛四周耸立着数不清的石碑,祭坛正前方,立着一座高约十丈的巨大古碑,碑顶凹陷,成月牙形,内嵌一枚北海蛟龙的内丹。 而杯面则由一整块极阴古玉制成,玉面莹亮,由内而外透着隐约红光,正是东冥氏血脉祖先,上古凶兽冥厄的魂魄。 东冥氏族典乃是百年才有一度的盛事,所有东冥氏子弟都需到场。 吉时未至,祭坛外已是人影幢幢,族中弟子以血缘亲疏落座碑林外的看台。 临近辰时,东冥乐姗姗来迟。 玉潋心理所当然地混了个近身的位置,与东冥乐一块儿步入族典会场,行至最靠近祭坛的右侧看台落座。 东冥乐一来,立即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模样招摇的玉潋心,也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万众瞩目之下,玉潋心觉察到一闪而逝的杀意,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眉目流转之间,已飞快锁定方才那道杀气出现的方位。 与东冥乐的座位相对,祭台左侧看台也有一小批人马。 一个年轻人被三五个老头簇拥其中,而那显而易见的敌意,便是来自这一小块区域。 即便不动脑子,玉潋心也能猜到这几人和东冥乐之间的关系,无非便是神主派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以及他们费尽心思培养的另一个东冥氏继承人。 远远瞧着困恹恹的,没精神。 玉潋心撇嘴,便是施用大量灵药勉强堆了个合道境修为,但其根基虚浮,再怎么光鲜亮丽,也不过是个没有自主之权的提线木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超过十一点半没发文就没有第三更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万里雁栖江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 3个;冰雨雪灵、自言自语之之、972、百岫嶙峋、昃49520817 2个;流动的时光和我们、放走烦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岫嶙峋 60瓶;晋江百合区民政局 35瓶;南宫秋水 20瓶;牛牟哞 19瓶;南极洲的波西、关关雎鸠 15瓶;z、再不来了、海琛、runnnn 10瓶;不知名秃头法师 9瓶;月乌 6瓶;夙卿、果木多多、电影馆里的耗子 5瓶;0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7章 在来之前, 玉潋心听东冥乐与她说起过东冥氏族典。 这族典大致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是祭祀。 祭拜天地,祭拜祖先, 为东冥氏血脉延续至今感恩戴德, 并祈愿未来族运昌隆,东冥氏长存于世,与天同在。 这类的祀典在每个以姓氏命名的氏族中都极受看重, 故而准备也十分充分,仅是诵咒祈福这一流程, 便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东冥氏族人在诵咒的过程中能得到福光庇佑, 个别幸运的,还能提升修为。 但作为外族之人的玉潋心,东冥氏咒文她听得似懂非懂, 便觉昏昏欲睡, 毫无兴趣。 诵咒祈福结束后,还要取血祭天,玉潋心先前未觉这取血二字有甚奇特之处,可亲眼看见,竟经不住皱起眉头。 分卷(118) 所谓取血, 是取婴孩之血,这婴孩不足周岁,乃是没有东冥氏血脉的凡人之后。 主持祭典之人,用银制的匕首刺破其胸口, 取一碗心头血。 这法事虽不伤其性命,但如此放血,必将损其根本,这孩子即便活下来, 长大成人,也难有正常人的体能,多半百病缠身,活不到成人就会夭折,还不如当下就死了痛快。 东冥氏,当真将凡人视作牲口。 取血祭天法事即将开始,玉潋心抱起双臂冷眼瞧着这一幕。 刀锋将要触及那孩童心口,倏然一道凭空出现的气劲击中匕首,将刀刃弹开。 孩童受惊,呜呜哇哇地哭起来。 法事无端受阻,东冥氏祭司震怒不已,回头朝气劲来处怒目而视,震声喝道:何人胆敢扰乱族典?! 玉潋心眉头蹙起,意外地看向身侧之人。 便见东冥乐施施然起身,神色坦荡地面朝祭坛,朗声开口: 乐以为,东冥氏立足于凡界已有数万年之久,族中不乏与没有我族血脉的凡人结亲的后辈,我东冥氏既在凡界生根,又自诩为人,这取血祭天一项,便应当废除! 她的言语掷地有声,四周看台上,与之持有相同观点的族人纷纷出声应和。 玉潋心满目惊讶,未曾想东冥乐竟还有这样一面。 这与先前她在玄宫时见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东冥乐,几乎判若两人。 却在这时,对侧看台暴起一声厉喝: 满口胡言! 傀儡少主身边一名颇有权势的长老站了起来,与东冥乐针锋相对,驳斥道:我东冥氏身负上古神兽血脉,身份岂能与凡俗之人等同? 他冷眼瞧着东冥乐,及其身后一众支持者,嗤声哼笑,倏然又沉下脸,肃声低斥: 何况,这去血祭天祭祀之法,乃我东冥氏传承万古的典俗,不祭天,便是大不敬,得罪先祖,得罪神明,这责任,你能担当得起?! 其人开口,神主派的东冥氏族人呼声渐高,将支持东冥乐的声音蛮横地压了下去。 双方看法不一,便难免争吵,场内喧嚣四起,东冥氏族长不得不出面稳定局面。 那是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头,其人年岁已高,修为仅合道境初期,掌管东冥氏已逾万载,在族中颇有声望。 至少不论神主派还是无为派,都要听其教诲,不得当面冒犯。 将两派相互驳斥争吵的声音压下,其人方开口道: 二位所言皆有理可依,我东冥氏自古传至今日的习俗自是不可轻易废除,乐儿既有主张,若你能提出令我族之人皆信服的取替方案,也并非不可商榷。 他说着,视线投向挺身而立的东冥乐,语气稍沉:可若没有,祭礼便照常举行。 玉潋心敛起眉,略觉困扰地瞧着东冥乐的背影,她本就是神主派的眼中钉,今日这般出头,必将引起不少本族之人的敌意。 然而东冥乐自己好似并不担心,她心中早有决意,故而片刻犹疑也无,径自开口:若祭礼不能废除,需取一人心血祭天,如此,乐愿以身相代。 此言一出,又是一颗巨石落入人海,众人纷纷震惊,就连坚持古礼不废的长老都说不出话来。 玉潋心亦是难掩惊讶,东冥乐这样做,几乎是主动将自己递到神主派的刀口上。 倘使那主持祭典的祭司存了坏心,便是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取她性命,也难防对方暗中做些手脚,令她根基受创,落下难以痊愈的病根。 东冥氏族长脸色凝重,质问道:你可想好了? 东冥乐回答:乐甘心而为,族长不必再劝。 族长便又扭头看向神主派众人,问询他们: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先前出言驳斥东冥乐的长老眸心闪烁,与身旁几人彼此交流了眼色,方拱手开口:乐姑娘深明大义,自身作则,老夫颇为钦佩,吾等没有异议。 既然东冥乐自己找死,他们当然愿意顺水推舟。 暂改旧制,于他们而言没有损失,百年后下一次族典,岂有甘愿再做羔羊的族人主动献身?只要取血祭天的祭礼不废,取凡人孩童之血,才是大势所趋。 此事便当众敲定下来,玉潋心眼睁睁看着东冥乐从容步上祭台,将那呜呜哇哇啼哭不止的凡人孩童替下,不设防地站在祭司面前。 她探手一招,银制匕首盘旋飞回,被其纳入手中,再亲手递给祭司,语气恭敬:祭司大人,请吧。 祭司从她手中接过匕首,再次问询:乐姑娘,当真不改主意了? 东冥乐面无惧色,应声道:不改,麻烦祭司大人。 闻言,祭司无奈叹息。 东冥乐为东冥氏殚精竭虑,万年以来,族中之人都看在眼里,自不乏体恤她辛劳的,这位祭司便是其一。 若非有这层关系在,东冥乐大抵还要多出几分顾虑。 祭礼继续,祭司手起刀落,取东冥乐的心头血,东冥乐闭上眼,不发一言。 待放出一碗心血,东冥乐青衫领口已被染红。 她脸色苍白,视野阵阵昏花,头晕目眩,额角也渗出一层薄汗。 勉强提着一口气,飞快封闭伤口四周大穴,东冥乐后退一步,向祭司行礼,遂飞身下了祭坛。 落地时双腿虚软,脚下险些站不稳,便在将要踉跄之时,身旁忽然伸来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 抬眸,撞进玉潋心幽深若海的双眼。 她虚弱的脸上扬起浅浅微笑:多谢。 玉潋心未应,搀着东冥乐回到座位便适时将手抽回。 祭祀过程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结束,而后迎来今日最受瞩目的事项:决定族长继承人的人选。 推选继承人乃是一件大事,谁任下一任族长,是决定东冥氏发展和族群兴衰的关键,自然需要经过重重考核。 这第一轮比试,便是修为实力。 东冥乐虽有伤在身,其修为却是实打实的洞虚境。 但神主派长老竟在这时提出极为刁钻的要求:实力高低岂是只看修为?不若当众设下擂台,比拼一场便知高下,想必乐姑娘不会拒绝。 刚刚取血祭天,东冥乐才放了一碗心头血,此时正是体虚之际,何况她旧伤未愈,在神主派之人看来,一个合道境的傀儡少主,胜过东冥乐,实在绰绰有余。 玉潋心也觉心忧,遂目带疑惑之色瞧了眼东冥乐。 这明显是欺人太甚,何况,谁能保证那傀儡少主私底下没一两个阴招,对方既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件事上,东冥乐占理,若她据理力争,或许不必真与对方交手。 然而,经过今日种种,玉潋心心中却已猜到这女人的选择。 如她所料,青衫染血,尚未换衣的东冥乐再次站了起来。 她既要争这继承人的位置,便势必要服众。 那傀儡少主修为低了她两个大境界,她却畏畏缩缩,因伤不敢应战,岂非坐实了神主派谣传,她体弱,难当大任的流言? 任对方有再多阴谋,再多手段,她自以力破之。 东冥乐起身,其态度显而易见。 东冥氏族长自然不会反对这样的切磋,抬袖一扫,大地震动,碑林向两侧分开,祭坛下凭空拔升一块十丈方圆的擂台。 对面看台那个傀儡少主腾身一跃,落地先向族长及众多旁观族人拱手行礼,而后故作姿态地邀请东冥乐:乐堂姐,请。 其人名唤东冥启,乃是东冥乐叔父之后,比东冥乐小了足足四千岁,修为有所不及,也在情理之中。 经过方才短暂调息,东冥乐体力稍稍恢复,足尖点地,轻身跃上擂台。 两人对峙,东冥启仗着自己修为较低,便抢先出手,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猩红的血雾。 双手自血雾中一抹,而后飞快结印,猛击地面。 其身外五步之内显出几枚形态诡异的血符,而后便见几只枯瘦的手掌破开血符覆盖的地面,有如数不清的深渊恶鬼,从地府中爬出来。 两侧看台上,族人纷纷惊呼,连族长也止不住赞许之色。 东冥启一次召出五个尸傀,以其合道境修为来说,已是十分出色。 尸傀发出古怪而凄厉的声音,争先恐后向东冥乐扑去,后者面色沉凝,目露轻蔑之色,扬袖一扫,劲风刮过,那五个尸傀竟像纸糊的似的,瞬间破碎开来。 东冥乐眼中掠过一抹寒芒,她对神主派之人已忍耐多时,遂冷声道:若你只有这点能耐,便退下吧。 其袖再挥,厉风呼啸,击中东冥启的胸口,推着他连退数步,眼看就要跌出边界。 便在这时候,不知何处卷来一道风刃,猝然掠过东冥启的喉头。 众目睽睽之下,东冥启的头颅高高抛起,喷涌而出的鲜血霎时染红了半个擂台。 作者有话要说:  诶,我还以为今天三章能写到揭梗呢,没想到祭典内容竟然那么长 那就,明天一定! 第198章 事出突然, 无人料到这般发展,连擂台上的东冥乐也骇然色变。 她方才根本没下重手,以掌风轻推东冥启, 其意不过欲使对方跌下擂台, 胜了这场比试便好。 却不知谁人暗中做了手脚,趁乱斩下东冥启的头颅,令这傀儡少主身首异处。 使这阴招之人修为极高, 绝不低于洞虚境,否则做不到这般以假乱真, 不叫场外旁观的东冥氏族人发现端倪。 东冥启死得突然, 尸体跌出擂台,嘭的一声,摔在一块石碑上, 粉身碎骨。 那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则迟了数息再从空中落下, 落地滚出数丈,撞到另一块拦路的石碑才停下,凌乱的发隙间露出狰狞的脸孔,已被地上的碎石刮得血肉模糊。 整个族典会场鸦雀无声。 东冥乐攥紧拳头,骨节挤压, 噼啪脆响之声清晰可闻。 左侧看台上,那几名神主派长老短暂的惊愕后齐齐起身,指着东冥乐震怒道:大胆东冥乐,你竟敢当众残杀同族! 声震如雷, 将四周看台上已经傻眼的东冥氏族人惊醒,人群中顿时喧声一片。 众东冥氏族子弟议论纷纷,任东冥乐先前表现出多么仁义,但她当众杀死东冥启, 那么她提出废除取血祭天的习俗,不允凡人孩童做祀典祭品的举止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袒护外族之人,却残杀族亲,这样的人,哪个东冥氏族子弟敢支持她成为继承人? 东冥乐转瞬便成众矢之的,右侧看台除了死忠于东冥乐的部分人马,其余族人也纷纷变了脸色,但更多的人还是保持沉默,打算再观察一下局势如何发展。 玉潋心眉头越拧越紧,远远瞧着对侧看台那几个长老虚伪而狰狞的嘴脸,她方恍然,东冥启之死,是神主派的手段。 直至此时,她才想通神主派真正的意图。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对东冥启战胜东冥乐怀抱希望,哪怕身为洞虚境高手的东冥乐有伤在身,实力十不存一,也绝非合道境的东冥启能匹敌的。 所以,东冥启之死,乃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提线木偶是谁都可以,但与他们观念不同,不断阻挠他们实施大计的东冥乐,必须倒台。 这一招,不可谓不阴毒。 东冥启在与东冥乐交手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身死,东冥乐百口莫辩。 东冥氏族长脸色一青一白,胸口激烈起伏数下,方平稳呼吸,闭眼长叹,神色悲哀地下令:擒拿东冥乐,废其修为,逐出东冥氏! 逐出东冥氏,便意味着,她不再是东冥氏之人,也失去了再竞争继承人的资格。 众人哗然,可这处理,又在情理之中。 族长已经开口,此事便算落定,只等族中禁卫扑上擂台,将东冥乐擒下,这场暗地中的争斗,神主派大获全胜。 对侧看台那几个老家伙,几已忍不住喜上眉梢。 却在此时,祭坛外传来一声冷肃低喝: 且慢! 清冽疏冷的女声,如一道利剑刺破苍穹,玉潋心陡然一惊,倏地回头。 场中众人亦被这一声断喝吸引注意,纷纷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便见虚空中迈出一道白衣倩影。 月白衣裙迎风而动,阙清云衣衫猎猎,双手抱剑凌空立在众人眼前。 来者不善,东冥氏禁卫第一时间护住祭坛,剑拔弩张地同这突然现身的白衣之人对峙。 今日氏族大典状况百出,不断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 东冥氏族长身心俱疲,此时瞧见现身会场的女人,认出其袍服上的花纹,心中却是异样平静,便问:道衍宗之友来我东冥氏族典,所为何事? 右侧看台上,玉潋心已不觉间挺直背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阙清云。 岂料阙清云道:你们东冥氏亏欠在下一笔酬劳,在下将回中原,等之不及,便亲自来取。 她这话说得奇怪,与前文风马牛不相及,令在场众多东冥氏族人疑惑不解。 擂台上,东冥乐眸光清冷,瞧着突然现身之人,眸心惊讶一闪而逝,随即淡了下去,更多的,则是困惑深思之色。 族长也困扰地拧起眉来,暂且示意禁卫放下刀兵,遂问:阁下此言何意?我族中,何人亏欠阁下酬劳? 阙清云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气质清冽如仙,闻言唇角微掀,语气平淡,却理所当然:乃是你们东冥氏的孤月长老。 孤月长老,神主派之人,正是先前于取血祭天祭礼之时攻讦东冥乐的老头子。 其人话音落下,那被唤孤月长老的老者脸色急变。 早在阙清云现身时,他便隐隐感到不安,待至此时,那不安已化作实质,要将他吞噬。 他震怒至极,拍案而起,抢在东冥氏族长问询缘由之前开口,厉声断喝:休要胡说八道,老夫根本不认识你! 是么?阙清云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眼皮,突然手腕一翻,摊开一张画了押的字据,孤月长老,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 她抖了抖手中的字据,冷笑着说: 阁下买.凶.杀人,报酬只付一半,方才在下出手,人已死了,是时候交还另外一半了吧?!然而阁下这般态度,令在下有理由怀疑,阁下是想赖账。 此言落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看台上喧声一片。 这无疑是坦白,东冥启乃她所杀! 孤月被这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他买.凶.杀人,自是为了方便栽赃东冥乐。 分卷(119) 他们私下交易,双方都有保密的义务,便是要收取后半部分酬劳,也该等到族典结束之后暗中与他联系。 哪里想到,堂堂道衍宗洞虚境的高手,竟然不守规矩,突然倒打一耙。 到了这等地步,他哪里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人财两空,声誉扫地,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今日若叫此人得逞,他日后怕是难以再在东冥氏立足,遂死不承认,梗着脖子争辩:荒唐!你伪造证据陷害老夫,究竟收了东冥乐多少好处?! 听罢此言,阙清云随手将字据扔给面如寒霜的东冥氏族长:证据是否伪造,族长一观,可辨真假。 孤月长老来不及阻止,那轻飘飘的薄纸便飞入族长手中,他视线从字据上扫过,确认白纸黑字,就是孤月长老亲笔。 本就冷肃的脸孔愈发凝重,东冥氏族长面向左侧看台,冷声质询:孤月长老,你如何解释? 族长!孤月霎时惊慌失措,扬声急辩,老夫素来对我族忠心耿耿,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竟然宁可相信外族之人构陷,不信老夫?! 他手指凌空而立的阙清云,愤声道:此人扰乱我族族典,杀我族子弟,又搬弄是非,试图挑起我族内讧,其心可诛,罪不可恕,恳请族长先将此人逐出我族祀典会场! 其人话音落下,阙清云面目清寒,摇头喟叹:孤月长老可真是巧舌如簧,脸皮之厚,令在下叹为观止。 阙清云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神主派的盘算被她打成一盘散沙,岂能容忍? 不论阁下意欲何为,但杀我族弟子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孤月长老身侧,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起身,横眉怒目地开口,我们东冥氏的族典,其实你说闯就能闯的?! 他长袖一挥,不经由族长下令,立即有数道黑影从会场四面跃起,将阙清云团团包围。 这是狗急跳墙,彻底撕破脸皮了。 不惜明面上得罪道衍宗,也要将阙清云留在这里。 孤月长老明白身侧长老用意,也沉了脸,扬声冷喝:我东冥氏好儿郎,将此等宵小擒下! 众黑衣人一拥而上,杀气凌然。 阙清云面覆寒霜,手握剑鞘,食指轻抚剑鞘外细致却冷硬的花纹,沉着判断出手的时机。 然而,不等她长剑出鞘,一抹红影飘然现身,掀起一阵盘旋的冷厉风刀,将扑近的黑衣之人悉数逼退。 风刃漫卷,众黑衣禁卫皮开肉绽,血溅三尺。 玉潋心立于阙清云身侧,长裙一摆,盈盈然而笑,语气却格外猖狂:谁再敢动手? 东冥氏族长蹙眉,孤月长老暴怒震声:你又是谁?!真当我东冥氏无人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掺和一脚! 买.凶.杀人者竟也敢这般理直气壮。 玉潋心拂了把飞散的长发,而后侧过头去,眸色深深地瞧向阙清云。 浮于皮表的笑容立即便多了几分真心,话语声也颇为柔和,旁若无人地问道:仙子姐姐是如何说服这些个阴险狡诈的老头立下字据的呢? 今日之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阙清云给神主派那几个老家伙下的套。 且她不惧于真相败露,便如此光明正大地,将神主派这群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阙清云抬眼看她,清寒的眼眸迎着对方不掩灼热的视线,眸心微漾,又在更多的情绪泄露之前收回目光,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 玉潋心热脸贴了冷屁股,本以为阙清云不会开口,岂料须臾之后,听得其人轻嗤一声: 迂腐愚笨之辈罢了,需设什么计谋? 玉潋心为她仗义出手,她不应声,似也说不过去。 她不过是,以道衍宗之名与神主派谈了合作,承诺助神主派除去东冥乐,就连趁乱击杀东冥启的计策,都是她提出来的。 至于这字据,便更是简单。 她只需说是为了确保她动手之后神主派按约合作,不能反水,孤月便依言提笔,给她留下把柄,并约定事成之后当面销毁。 只是神主派那几个老家伙没想到,阙清云出尔反尔,这步棋,不仅杀了神主派扶持的傀儡少主,更是将神主派丑恶的脸孔抬到明面上。 此事罢后,她自可从容脱身,但神主派这批人势必要遭受严厉的惩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今天也是保二冲三,加油! 第199章 阙清云身上从无名门正派的枷锁, 论不择手段,除了较之夜轻羽略逊一筹,普天之下, 尚未觅得敌手。 被阙清云当众下了脸, 孤月长老及其身后一众神主派之人可谓声名扫地,皆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铁证如山, 他又奈何阙清云不得,今日之后, 神主派势必失去东冥氏族长的信任, 在族内的处境也将变得尤为艰难! 目的已经达到,夜轻羽派给她的任务圆满完成,接下来东冥氏族长自有定夺。 阙清云面色清寒, 一拂袖, 故作惋惜:看样子,剩下的报酬怕是追不回来了,也罢,在下并非小气之人,那些个财帛, 就当送给东冥氏族长的见面礼了。 好赖话都让她说尽了,三言两语,竟还给自己脸上贴了几两真金,玉潋心眉眼弯弯, 可算是明白自己唱戏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你!欺人太甚!孤月长老恨声怒骂。 阙清云则充耳不闻,朝东冥氏族长一拱手,便要撤退。 休走!东冥氏族长阴沉着脸,一声断喝, 我东冥氏之人,岂是尔辈说杀就杀的,杀人者偿命,留下! 话音落下,祭坛前的族碑红雾蒸腾,上古凶兽冥厄的魂魄在空中汇聚,浑身凶煞之气,一双血眸死盯着阙清云。 可怖的威压笼罩四野,众东冥氏族人为其血脉之威所慑,纷纷跪地叩首,浑身战战。 擂台上的东冥乐因其血脉纯粹,故而反应更加剧烈,凶兽神魂现世,其威扑面,仿佛当头一棒,令她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本就体虚乏力,这下更是头晕目眩,面色如土,不得已单膝跪地,捂着胸口新伤艰难喘息。 好在玉潋心与阙清云都非东冥氏族人,自然也不受凶兽神魂之威影响,只觉此凶物实力强劲,气息弥天,修为直指渡劫境,若真动手,还是有些麻烦。 玉潋心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阙清云跟前,小声道:仙子姐姐径自离开便是,妹妹替姐姐掩护。 后者长睫垂落,敛下眸心一闪而逝的幽芒。 正待拒绝,却又听身前人传音:今日之事罢后,你我好歹也算共患难的交情,妹妹请仙子姐姐喝杯茶,想必姐姐不会拒绝吧? 这是什么歪理? 阙清云薄唇轻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既未作声,便是默许。 视线自玉潋心背影一掠而过,阙清云到底没再开口,身影轻飘飘地跃起,身后虚空飞快拉开一道丈许长的裂缝。 玉潋心也一同飞退,凶兽神魂仰天咆哮,闪电般掠过百步空间,张口咬向玉潋心。 凶兽口中吐露的寒气凝成实质,所过之处,闪电般冻结一串玄色的冰晶,玉潋心胳膊被吐息扫中,只一眨眼,冰层便卷上她的肩膀,要将她吞噬。 尖锐的刺痛穿透皮肉,护体灵气防不住极致的寒意,被冰晶包裹的左臂瞬间失去知觉。 玉潋心虚起眼,淡漠的瞳眸中闪烁滔天烈焰,黑气涌动,饕餮雾影覆盖她的胳膊,冰晶被噬穿几个窟窿,她便趁机抽身而走,没入身后将要闭合的虚空裂缝。 东冥氏族长咬牙切齿,他召唤了冥厄的魂魄,竟也留不下这两名宵小! 孤月长老在短暂惊怒之后,率先回过神来,扬声道:方才那红衣女子是东冥乐的门客,这两个外族之人显然早有预谋,是东冥乐暗中作祟,筹谋这一切,请族长明察! 凶兽神魂散去,回到族碑之中,东冥乐身上压力骤减,直愣愣地盯着玉潋心二人离去的方向发呆。 骤然听得孤月此言,东冥乐收回目光,于血泊之中挺身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与此人对峙,冷声道:孤月长老这般义正言辞,可是忘了族长手中,还有长老亲笔立下的字据! 她指着一地未干的鲜血,咄咄逼问:袭杀东冥启的人是孤月长老所雇,事发之后还试图栽赃于我,孤月长老,你以为,在场众人,都是傻子么?! 仿佛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孤月脸上,其人霎时像被无形的双手扼住喉咙,憋得脸色青红交加,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算他再如何挣扎,买.凶.杀人的罪名已经坐实,即便阙清云别有所图,也是他自己弄巧成拙,导致最后局面倾向于东冥乐。 够了! 东冥氏族长怒声断喝,脸色黑如锅底,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孤月,真是岂有此理!孤月长老,数罪并罚,入后山囚牢面壁,十年不可出山,神主派的提案,便弃置吧! 随后,他又看向东冥乐:你虽无大过,却擅自带外族之人来观礼东冥氏族典,罚你抄族规千遍,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其人气息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若非身旁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他可能会当众倒下。 族典未能正常结束,继承人人选也没能确定下来。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神主派这一次触了族长真怒,原本态度中立的族人经此一事,对神主派的作为极为不齿,印象也直线下降。 这一局较量,孤月长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往后还是东冥乐赢面更大一些。 东冥乐无奈叹气,躬身朝族长一拜,认了罚。 几名禁卫跃上左侧看台,将孤月长老团团围住,只留下一人可过的缺口,领头之人向其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押解孤月长老前往后山。 孤月脸色瞬息万变,拳头攥紧又松开,半垂的眼中闪烁着晦暗的凶芒,已至爆发边缘。 其身侧另一位长老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目光交汇,无声交换了眼神,他这才冷哼一声,妥协地跟随禁卫立场。 两派关键人物先后撤离会场,寻常族人便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倏然,一名黑甲禁卫行至高台,高喝一声,吸引众人目光,而后道:今日族典之事,离开会场后若再有人提起,当按族规处置! 族典上事态频发,不是什么光彩事,自然也不该闹得人尽皆知。 族长派禁卫下了封口令,众人知晓厉害,此后便无人再提。 玉潋心一步迈出虚空裂缝,原以为阙清云不喜她接近,兴许会不辞而别,所以尽管她心中留了一分念想,却也没抱太大希望。 但令她意外的是,裂缝之外,那不染纤尘的女人长身立于十步之外,正等着她来。 山林间阵阵吹过的微风轻柔而和煦,玉潋心扬起唇角,欢悦之色跃上眉梢。 她脚步轻快,朝那白衣仙子走去,弯起眼来露出人畜无害地微笑:仙子姐姐久等。 阙清云的反应却极为淡漠,眉目清寒,一语不发,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小伤而已,不碍事,仙子姐姐不必担心。玉潋心捕捉到阙清云的视线掠过她受伤的左肩,嘴角再向上扬了扬,眉目间尽是舒朗的笑。 白衣仙子却未搭理她自来熟的言语,默默收回目光,转身朝山下行去。 又碰了一鼻子灰,玉潋心撇撇嘴,却并不介意,心情愉快地迈开步子跟上。 比起昨日初初重逢,她怕触怒对方,只能吊在十丈开外,今日已能跟在阙清云五步之内,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 玉潋心苦中作乐地想。 两人一前一后行出几步,除了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与周围风声鸟鸣,她们之间气氛静谧。 玉潋心闭上眼,从两人陌生的相处中品出两分许久未见的安宁。 此时走在她身边的,是她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人,却也不全是那个人。 经过昨夜一整晚的修整,她平复了波涛汹涌的情绪,今日继续厚着脸皮跟在阙清云身边,心中仍难免悸动,但至少表面上看,她已学会从容。 这是她二十年来,最轻松自在的时刻。 玉潋心任思绪放空,不料一直不说话的阙清云竟在这时开口打破沉默:山下城镇中有家茶舍很是清净,在下请客,还阁下的人情。 玉潋心睁眼,侧首。 视线落于阙清云清清冷冷的眉眼,倏尔展颜一笑:好啊,但得仙子姐姐亲手泡的茶才能算数! 阙清云斜斜睨她,须臾又转开视线,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 行过一截山路,玉潋心倏然发问:仙子姐姐来自道衍宗?是自幼便在道衍宗修炼吗? 阙清云惜字如金:嗯。 一个字,回答了玉潋心两个问题。 玉潋心但觉头痛,她向来觉得阙清云这性格难以应付。 遂换了个话题,甜甜唤道:仙子姐姐,妹妹还不知你的名字,我叫玉潋心,姐姐可唤我潋心,却不知姐姐芳名,妹妹该如何称呼? 阙清云脚步稍顿,玉潋心跟在后边儿,险些撞上她的肩膀。 女人不说话,玉潋心心里打鼓,心道问个名字而已,又不是什么敏感话题,有什么不能说的? 玉潋心正胡思乱想,便听得身前传来女人清冷的话语声,浅浅吐出三个字: 夜轻云。 极轻的一句话,落在玉潋心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连呼吸与心跳也陡然间乱了节奏。 她停下脚步,双腿仿佛生了根,再难迈出一步。 明明是阳光明媚,和风温暖的晴日,玉潋心却觉心中沉重,簇簇寒意蛇行爬上她的背脊。 一阵风抚过她的脸庞,吹动两侧树影,发出沙沙声响。 她双眼幽深,看向阙清云的侧脸,当后者回眸,面色清寒,眼神疏冷地与她对视的瞬间,她倏地想起二十年前,夜轻羽当众带走阙清云时说的那句话。 本座,为夜轻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留评返小红包! 请大家走过路过给点评两句呗! 另外,有一位读者在前面连续猜到两个剧情点,值得一个聪明人专属红包! @莫言(再确认一眼,的确是这个id,如雷贯耳哈哈哈哈哈哈哈),点名表扬! 第200章 前面那白衣仙子觉察身后动静, 便也跟着停步,淡淡瞧她一眼:不走? 玉潋心沉心静气,平复呼吸, 须臾后又展开笑脸, 好像那瞬间的踌躇与心悸只是短暂的错觉。 分卷(120) 她快步跟上阙清云,落后对方半个身位,故作感慨地叹息:可不巧了么, 仙子姐姐和妹妹相识的故人不仅模样长得相像,姓名里还都有一个云字。 身侧白裳之人若有所思, 淡淡应了声:嗯。 她未出言纠正玉潋心黏黏糊糊的称呼, 不知是不介意,还是懒得管。 晴日高悬的六月,玉潋心却不由自主地抚了把胳膊, 被女人冷淡地态度冻得直打哆嗦。 她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聒噪, 可一旦安静下来,时间就变得缓慢,心思也总容易不受控制地落在女人身上。 当她第不知多少次视线游移,轻飘飘地扫过白衣女人的眉眼,却忽听得那人开口:想必玉姑娘和那位姑娘一直惦记在心的故人颇为亲厚。 女人对玉潋心的称呼从阁下变作玉姑娘, 乃是听进玉潋心的言语,也记下了她的姓名。 这细微的变化令玉潋心无端欣喜,连方才短暂的心酸也如云烟消散。 想起师尊,总是欢悦多过愁楚。 哪怕她的心因阙清云的离开而空缺一块, 可阙清云留给她的,毫无保留的爱与宽容,在她独身游荡于天地之间的二十年里,不断疗愈她心中沉甸甸的伤痛与愧疚。 她终于迟来地找到了一些自信, 令她愿意相信,阙清云倾其所有护住她的性命,是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 玉潋心扬了扬唇,大言不惭地回答:比亲厚更亲,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话音落下,身侧之人有片刻沉默。 玉潋心斜眸,见其唇角似有浅浅微笑,昙花一现,倏尔又消失不见。 随后,便听得女人语气如常地说:便祝玉姑娘早日得偿所愿,与故人重逢。 嗯。玉潋心点头,心情愉快轻松,借仙女姐姐吉言。 气氛愈渐融洽,初时的尴尬和窘迫渐渐消匿于无形,玉潋心跟随白衣女人踏着和风来到山下的小镇,于僻静的巷陌中寻到那间雅致清净的茶舍。 女人似这茶舍的熟客,她们踏进厅中,店内掌柜便认出那抹清丽的白裳,热情地招呼道:夜姑娘,您许久没来了,楼上雅室一直给您留着,今儿喝点什么? 玉潋心注意到,这掌柜看着相貌平平,但步履轻盈,虎口处有习武之人常年手握刀兵磨砺出的厚茧。 由此可见,这茶舍,极有可能是道衍宗暗中联络的据点。 白衣仙子竟带她来此地饮茶,就不怕她有所觉察,探听到什么消息么? 玉潋心暗中揣摩之时,阙清云已与掌柜三两句沟通完毕,领着她循木梯而上,到更为清幽的雅室落座。 应玉潋心的要求,阙清云亲自烧水沏茶。 待热水煮沸,她拿竹夹执起杯盏,动作娴熟,烫杯洗茶一气呵成,落在玉潋心眼中,其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的景色。 室内静谧,茶香缭绕。 茶过两盏,玉潋心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 随后又是阵阵振翅之声,便见一只黑色的信隼扑腾着翅膀落于窗沿,朝她急切地嘶鸣。 那信隼翅膀上有伤,挣扎之时,窗框上洒落几点红痕。 玉潋心认出来,这是东冥乐饲养的信灵鸟,飞行速度极快,堪比合道境修真者御剑而行,平日里宝贝得紧,除了个别紧急的任务,鲜少让它传讯。 未曾想,这信隼竟然循着她来,还受了伤。 如非事态严峻,东冥乐必舍不得她精心饲养的小宝贝外出涉险。 可今日之事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么? 玉潋心怀着疑虑放下茶盏,低头向阙清云道了声失礼,遂起身,快步行至窗边。 她随手轻抚信隼背上乌黑发亮的羽毛,随后才取下绑在它脚上的竹筒,展开两指宽的纸条,其上一行小字笔迹缭乱,书曰: 神主派包围府邸,请求支援! 字条原来不是东冥乐所书,想必是府中暗卫试图借信隼将消息递给东冥乐,便匆忙写下这张字条,送信隼出笼。 玉潋心惊奇地瞧了眼暂时栖于窗台的黑色灵鸟,疑惑它为何不去寻它的主子,却找到她这里来。 身后,原该漫不经心的白衣之人正远远凝望着她,在她有所觉察,回头之前,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睑,漾了漾杯中茶汤。 玉潋心收起字条,任信隼攀上她的肩膀。 事出突然,我得回去一趟。 她语速飞快,又不甘心难得的相处被意外打乱,故而补了一句,今日未能尽兴,万分惭愧,改日妹妹再给仙子姐姐回礼。 女人抬起眼眸,视线掠过玉潋心肩头的灵鸟,而后再停留于玉潋心的脸庞,淡淡应道:萍水相逢,有缘再见,玉姑娘不必介怀。 玉潋心咬紧牙关,抿起唇线,紧盯女人疏冷的眉眼。 片刻后,心中无奈轻叹。 继续坚持也无意义,这人既说自己不是阙清云,那自然不会回应她的期待,也不能承纳她的一厢情意。 她稍稍颔首,道了声告辞,便掀开竹帘离开雅室。 玉潋心走后,女人仍静坐于蒲团之上,几旁碳炉上的水已煮沸,水汽不一会儿便盈满了屋舍。 不知过了多久,茶舍掌柜端着几碟花糕上来,见屋中只阙清云一人,不觉意外,也没有多问,放下木托后,便伸手将炉火上的沸水拾起来。 这时,身侧响起清冷的女声:东冥氏又有变故? 掌柜面上波澜不惊,动作平稳地倾侧壶身,替阙清云斟满茶水,同时压低声回复: 是,属下刚接到消息,东冥乐回程途中遇袭失踪,其宅院被神主派之人封锁,像在找寻什么宝物。 神主派今日受了刺激,原以为他们会老老实实消停几天,没想到竟愚蠢至此,不仅不敛下锋芒韬光养晦,还狗急跳墙,急着打压东冥乐的起势。 阙清云摇头:匹夫之勇,不成气候。 掌柜的便又问:方才出去之人,是否要派人跟踪? 摩挲杯沿的拇指停顿须臾,阙清云眸心晦暗,似短暂思索,而后才道:不必。 言罢,她啜饮一口清茶,淡声吩咐:速寻东冥乐,将其下落透露给玉潋心。 掌柜眼中溢出些许惊讶之色,但他素养良好,不该知道的一个字也不会多问,只道:属下这就去办。 四下黑暗,寂寥无声。 阙清云缓缓睁眼,身下是一方径长三丈的圆形祭坛。 祭坛四周插着巾巾缕缕的黑色旗帜,地面上画满密密麻麻,色泽深浅不一的血符,浓腥的血气充斥于口鼻之间,令她内腑不适,不由蹙了蹙眉。 这是一座招魂阵,阵上只她一人,她既能苏醒过来,这设阵之人所招魂魄,自不言而喻了。 她撑起身,内腑伤损已然痊愈,魂魄凝实,修为相较身死之时有增无减。 可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兴许是由于她刚刚苏醒,四肢关节僵硬,体内经脉滞塞,血液流动不畅。 丹田内灵气自行运转,疏通经络,那点沉闷的不适感便很快消散。 她抬眼四望,见祭坛外有一截石阶,沿着石阶下去,青石铺就一条狭长的小路,两侧皆是森森白骨。 百年之约已至,夜轻羽却没有夺舍她的肉身,不仅如此,竟还大费周章替她招魂,其目的,她竟有些辨不清。 似料到她这时会醒,道路尽头的石门便在此时缓缓抬起,一道颀长倩影自门后现身,踱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行过小路,踏上祭坛外的石阶,出现在她眼前。 召齐所有残魄碎片,耗费本座九九八一个昼夜。 夜轻羽的声音很冷,但她的冷与阙清云嗓音清寒有所不同,是更纯粹的冷漠与凉薄。 柔顺的银丝拖拽在祭坛上,将未完全干涸的血符洇开。 她探出手来,青葱两指托起阙清云的脸,对上一双漠然空洞的眸子。 半截玉臂随着松散的袖口向手肘倾侧暴露于烛光之中,手腕上横七竖八,伤痕交错,有浅有深,有新有旧,不多不少,正是八十一道。 阙清云不言不语,看似顺从,却无声抗拒。 夜轻羽倒也不以为意,仔细端摩阙清云清丽柔婉,不落俗尘的眉目,满意于自己的杰作,愉快地弯了弯唇,语气轻快地为眼前之人陈述那场惊世之战的结局: 天道雷劫斩破轮回与因果,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已在雷劫之下灰飞烟灭。 阙清云听罢,竟是异常平静。 就像看破红尘的老僧,虽与夜轻羽相视,可她的双眼却没入虚空,落在遥远无际的轮回深处。 不如说,她早知道夜轻羽会那样做。 她虽未身死,但留下的不过一具麻木的躯壳,任夜轻羽如何折辱,她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夜轻羽拨了拨她的脸,赤红眼眸色泽幽暗,神思深远。 她收紧五指,在阙清云白皙的侧脸留下一枚青灰的指印,语气中染上不同于以往的情绪,似愤懑,似嗤嘲,又似不甘。 可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被一个凉薄无情的笑掩盖下去。 她欺近阙清云,几与之额心相抵。 本座要你肉身无用,但你的命,如今是本座给的,在本座夙愿达成之前,你只能是夜轻云。 另一道与之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在她的身体中响起: 是恪守天玄宗规,没有儿女私情的夜轻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你们要的揭秘 晚点应该会有二更 (如果今天顺利,不停电的话 第201章 玉潋心一路疾行, 以数倍于来时的速度往回赶,直奔东冥乐府邸之所在。 以她的修为,横渡百里所需不过数息, 片刻后, 目的地遥遥在望。 府邸外的院墙已被兽群摧毁,上百名黑衣人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院内横七竖八躺着府中下人的尸体, 状况极为惨烈。 神主派的高手已冲进后院,不顾府中暗卫的阻截, 杀人放火, 每个房屋都里里外外彻底搜寻一遍,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府里肯定有人知晓。 人群中传来沙哑的话语声,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院外走进来, 对来来往往的黑衣人吩咐道,一个一个地问。 为首之人领会了老者的言外之意,立即下令将生擒的丫鬟和家丁都拖过来。 神谕在何处?!黑衣人粗暴地提起小厮的衣领,语气不善地拷问。 那小厮体格瘦小,修为也不高, 在一众凶徒面前,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因惧怕黑衣人的威势,他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牙关磕碰, 结结巴巴地回答:小人,小人不知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口已经抹了他的喉咙。 既不能提供他们需要的情报,那便是无用之人, 不必留其性命。 小厮嘴角汩汩冒出血沫,倏然放大的眼瞳中满是绝望,垂死挣扎地抓紧黑衣人的袖口,却被其冷漠地推倒在地。 他无能为力,只能抽搐着,感受体内鲜血从撕裂的伤口飞快流淌出去,浸透他身下的黄泥,然后缓慢又痛苦地死去。 在他意识完全消失之前,耳边仍充斥着施暴之人震怒的声音,又有两个下人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黑衣人数度发问,都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手起刀落,冷血无情地剥夺这些府中下人的性命。 他拧住最后一名受伤暗卫的领口,再一次扬起长刀,喝问道:说不说?!若你也不肯开口,结局就跟他们一样! 暗卫喉骨微动,最后一口夹着鲜血的唾沫啐在黑衣人脸上。 他哈哈大笑,勾起嘴角,冷漠讥嘲:没有人会背叛少族长,你们神主派的杂碎,死了这条心吧! 黑衣人果然被他触怒,当即便要挥刀砍下他的头颅。 便在这时,身后响起破空之声,雷霆似的剑势快得肉眼无法捕捉,转瞬便至黑衣人脑后。 其人听见风声,心中警铃大作,却只来得及侧转上身,当那一抹绝艳的红色魅影映入他的眼帘,他同时看见的,还有刺向他双眼的银亮剑尖。 纤薄的银刃刺进眉心,剑锋一转,鲜血四溅。 变故来得突然,院内那名洞虚境的老者未及反应,手下的黑衣人已在玉潋心剑下暴毙。 他厉喝一声放肆,随即毫不犹豫出手,一掌攻向玉潋心。 掌风呼啸,须臾间便至近前,却被玉潋心拂袖震散。 老者这时方看清玉潋心的模样,脸上神色扭曲,震怒道:是你! 此女今日族典之上与神主派之人交手,击伤数人,且与那道衍宗之人相识,皆是东冥乐的同党! 玉潋心闻言,肆意扬起眉梢,嗤笑道:是我,如何? 老者语塞,视线扫过其人左肩破损之处,回想起玉潋心在冥厄魂魄袭击之下还能从容逃走,心中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却又不甘心被此人搅局。 心念电转权衡利弊,随即冷声低喝:撤! 其人说走便走,腾身翻过院墙,转瞬便至百丈之外。 玉潋心意外,待回过神来,顿时戏谑地扬了扬唇角,神态间满是讥讽之色。 院中黑衣人哪里想到主事之人溜得这般快,皆愣了一瞬,而后才争先恐后地撤出府邸,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 方才被黑衣人胁迫的暗卫捂着喉咙咳嗽,抬眼瞧见玉潋心,先道了一声多谢,而后神态迷茫地看向玉潋心肩头那只他亲手放走的信隼,抿唇不语。 玉潋心瞧见他的目光,遂扬了扬肩膀,信隼被动扑了两下翅膀。 她扫了眼满地斑驳的庭院,不辨情绪地说道:你们主子的信隼不认路,没去寻东冥乐,倒是飞来找我,岂不怪哉? 那暗卫牙关紧咬,沉声反驳:不可能,必是有甚变故! 除非信隼找不到东冥乐,否则不会去寻旁人。 玉潋心闻言心觉好笑,事实摆在面前,不知这人在倔强什么。 但她嗤笑的话尚未出口,便听得一道尖利的破空之声,她眼疾手快地抓起暗卫的衣领,步子一侧,避开来袭的箭矢。 只听锃一声响,箭矢擦过暗卫的耳朵钉入他们身后的木门,几乎将寸许厚的木门扎透。 玉潋心朝箭矢来处望去,只见一抹黑影掠过院门,转瞬间便不见踪迹。 再回头,那箭矢钉在门上,箭身绑着一张碎布,其上隐隐可见血色的字迹。 分卷(121) 松开暗卫的衣领,玉潋心抬手一招,箭矢脱离木门,落入玉潋心手中。 她将碎布扯下,摊开一看,却见洁白的碎布上,用鲜血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坤冥洞。 玉潋心眉头稍蹙,将碎布翻面,朝着暗卫抖了抖,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暗卫瞧见布上血字,眼底掠过一抹惊讶,随即便又浮现急切之色,惶急地回答:可能是少族长藏身之所! 东冥乐藏身之所?玉潋心面露疑色。 不错!暗卫语气急切,不知是为印证自己的猜测,还是不愿相信别的可能。 他语速飞快,向玉潋心解释,坤冥洞是少族长特设的重要隐匿据点!如其身在坤冥洞,信隼找不到她,也在情理之中! 听了此人一番话,玉潋心却更疑惑了。 既然是东冥乐特设的据点,那为什么会有旁人知晓,方才传讯之人是何身份?又为什么藏头露尾,不直接来见? 此事疑点重重,玉潋心犹豫着,但对东冥乐忠心耿耿,只关心东冥乐安危的暗卫却顾不得那么多。 突然,他竟单膝跪地,拽着玉潋心的衣摆,请求道:如非万不得已,遭遇性命之危,少族长绝不会前往坤冥洞藏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恳请阁下前去看看! 玉潋心叹了口气,谁让东冥乐救了她的性命,有恩于她,事已至此,便去看看罢。 她收起那一块碎布,吩咐:前面带路。 暗卫大喜过望,连忙向玉潋心磕头道谢,但在出发之前,他向玉潋心道了声稍候,遂折返已被黑衣人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片刻后再出来。 没解释他回去做什么,玉潋心也没好奇多问。 两人离开宅院,向南而行。 途中,玉潋心一直在猜测方才传信之人的身份,阙清云的脸孔几度浮现于她的脑海,紧接着便想起那位神秘的茶舍掌柜。 她直觉此事蹊跷无比,但又寻不见论证猜测的证据。 如此思前想后,尚未从中理清头绪,那暗卫便领着她来到一处视野隐蔽的山谷,谷外植被郁郁葱葱,穿过茂密的丛林,藤枝掩映的石壁旁竟有一道小径。 他们一前一后深入小径,忽见风吹起藤枝,深灰色的石壁上仙显出一枚残缺的血手印。 暗卫惊呼:果然有变! 玉潋心视线落在那枚掌印上,仔细观察,以其形态大小推测,应当是个女子的手印。 是东冥乐留下的么? 此处地势隐蔽,除了这枚藏在藤枝后的掌印,没有再留下任何行迹。 暗卫情急之下加快了脚步,玉潋心亦快步跟上,他们穿过小径,道路尽头竟然还凹陷下去一个陡坡。 这陡坡上长满荆棘,枝桠聚拢堆叠,密密麻麻覆盖在坡上。 玉潋心停下脚步,神识自然散开,眼前一切如常,根本瞧不见可行的通路。 但那暗卫却步子不停,与玉潋心道了句:便是此地,阁下请随我来。 言罢,他行至坡前,未有半分犹豫,径直从坡上跳了下去。 玉潋心意外扬眉,那暗卫跳下去之后,很快便从她神识感应之下消失。 竟真有端倪? 她一路行来积攒的疑惑在这一刻化作好奇,便也不枉此行。 有灵气护体,自然不惧此地层层叠叠的荆棘。 她跟着暗卫往下跳,眼前虚空漾起一串水波似的纹路,随后视野一暗,坡下面,是一个垂直向下的深井,接近水面的位置,四壁中空,空间意外宽阔。 玉潋心心道,坡下果然内有乾坤。 暗卫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等着她下来,再往前,是一条幽深的水道。 如此隐蔽,直叫人叹为观止。 她抬头望向深井四壁,果见砖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印,就是这些纹印结成迷踪阵,隐去了洞口的痕迹。 设阵之人修为高深,竟躲过了她的神识探测。 但连这种地方都能发现,并将消息传给她的那个神秘人,才让玉潋心由心佩服,便也愈加好奇此人身份。 阙清云手捧茶盏,静坐于蒲团之上时,清寒冷漠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 玉潋心抿唇,眸心稍暗。 若真是她,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倒也不足为奇。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你猜? 来了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六卷 了,不容易啊!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8570497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瑋瑋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l 2个;蓝天日暖、涼冰紅茶、lune、自言自语之之、放走烦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放飞自我的憨批 100瓶;kikikanli 30瓶;unuaatiy、18570497、七夜、昃49520817 20瓶;长空、黑色稻草人 10瓶;关关雎鸠、夨卋、972 5瓶;月乌 3瓶;涼冰紅茶、果木多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2章 未及思量通透, 前边儿暗卫拨开水面,向水道深处行进,玉潋心只好暂且收回心神, 紧跟其后, 没入寒凉的水中。 甬道昏暗,内壁爬满青苔,着实有些年岁。 两人一前一后, 不疾不徐地向前移动。 自他们二人跳下深井,信隼自知不能入水, 便从玉潋心肩上腾起, 在坡上寻了处枝桠自行隐蔽。 玉潋心啧啧称奇,这灵鸟的确不与凡物相类。 井下水道纵横交错,像一座迷宫, 且内部架设机关, 若不解其法,贸然进入,当真凶险重重。 玉潋心跟随此人在水道内盘旋了一炷香的时间,地势开始向上,离开水面后, 眼前出现一道丈许高的青铜门扉。 青铜门两侧石壁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着幽绿色的晦暗光芒,将狭小的空间勉强照亮。 许是因此地常年潮湿,铜门上遍布锈蚀的痕迹。 暗卫上前, 不必四处找寻,双手抚上墙面,精准地按下其中一块方砖。 藏在方砖后的机关受力触动,伴着咯吱咯吱的声响, 青铜门向上缓缓抬起,露出内部乾坤。 玉潋心站在铜门处,难掩震惊地张了张嘴。 门后别有洞天,洞顶高悬,视野开阔,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柱将整个洞窟牢牢撑住。 正对铜门立着一尊约莫十丈高的巨兽神像,乃是借一整块钟乳石略加改造,细雕而成。 洞窟内设有护阵,阻隔门外潮气,周围空阔的地面上,整齐地堆放着数以万计精良的刀剑和防具。 除此之外,还有灵花灵草,遍地灵石矿藏,这地方,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军需仓库。 玉潋心扫了眼大步迈进洞窟中的暗卫,哼声笑道:你带我来这里,就不怕我把消息泄露出去吗? 暗卫头也不回,冷静开口:我相信少族长,信隼是少族长亲自饲养的灵鸟,未寻见少族长下落,却将消息捎给阁下,说明少族长对阁下极其信任。 他坦言态度,玉潋心却因此皱了眉。 二十年前,东冥乐将她从虚空乱流之中救回,耗费十年光阴修复她的神魂。 这期间,她一直没有主动了解过东冥乐,后来东冥乐放她走,她在天地间沉浮十年,心绪平复之后再故地重游,短短几日,便已颠覆了她对东冥乐的固有印象。 以往玉潋心和东冥乐数度交手,败多胜少,觉得这个女人既神秘,又古怪。 东冥乐给人看见的,永远是她刻意而为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出卖,叫人不得不提起警惕之心。 现如今,她竟觉这心思歹毒的女人也有难言之隐,真是破天荒的怪事。 神识自洞窟之中扫过,很快锁定一道虚弱至极的气息。 其人藏身于巨兽石像之后,玉潋心招呼暗卫上前,行过整齐铺排的石板路,绕行于石像之后,果然找到了东冥乐。 东冥乐脸色惨白,倚靠于石像坐台旁。 她身上的青衣被水浸透,身下聚了一片潮湿的水痕,腰腹间一块清晰的暗红血迹,沾水洇开,几乎覆盖了半个身体,可见其伤势严重。 少族长!暗卫见状,忙快行几步,奔至东冥乐身侧,查验她的伤势。 玉潋心打眼一扫,便知大体情况,对着急忙慌的暗卫道:体内灵气紊乱,失血过多,看看她身上有没有灵丹,先喂她服下,再给伤口止血。 暗卫听罢,定了定心,忙翻找东冥乐的袖兜,果然寻见一瓶上好的灵药,遂倒出一枚喂东冥乐服下。 待要处理东冥乐腰上的伤口,他的手已经碰到东冥乐的腰带,却蓦地顿住,回头看向玉潋心,恳求道:劳烦阁下替少族长看伤。 玉潋心一愣,瞧了眼暗卫无处安放的双手,以及染上可疑绯红的耳朵,一时间很是语塞。 难怪这一路走来,她总觉得哪里违和,原是这人对东冥乐的上心程度远远超过了寻常主仆间的相处。 言及东冥乐,此人便易情绪激动,着急惊慌。 他对身为主子的东冥乐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警醒之下,方更加恪守本分,不敢有丝毫冒昧。 东冥乐的容貌、她在东冥氏中的地位,以及她为东冥氏古往今来的所做的一切努力,聚集而成独属于她的魅力。 在她身边,受其吸引,甘心为她慨然赴死的人数不胜数,同时,心生爱慕,或暗藏非分之想的,自然也大有人在。 玉潋心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了,还这般穷讲究。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依言上前,将暗卫替下,替东冥乐处理伤口。 森罗魂骸之力可以渗透衣衫,她的神识也足够强大,能探清伤口,倒是不必将东冥乐的衣物解开。 暗卫连退好几步,被玉潋心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应声,转头背对着她们,避嫌的同时,也为玉潋心护法。 东冥乐小腹上是一处贯穿伤,伤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 这些黑气乃是一种夹杂着极强毒性的灵气,附着于被利刃刺破的伤处,阻止伤口愈合。 刺伤东冥乐的人修为应当接近大乘境,加之此前祀典之上,东冥乐为救那凡人孩童,自愿以身相代,剖取心头血,大损元气,她才会因伤昏迷。 体内灵气虽然自行护体,但难以将这些噬咬在伤处的灵气剔除,伤口因此不能止血,伤势才持续恶化。 饕餮魂骸之力可吞噬毒气,森罗魂骸则善于疗愈伤口,经过玉潋心半个时辰处理,东冥乐腹部毒气驱尽,伤口开始愈合,其脸色自然也好了一些。 她眉头紧蹙,不知是因伤口疼痛还是别有心事,昏迷中也睡不安稳,额角始终沾着几缕薄汗,无意识咬着嘴唇,一双薄唇因失血而色泽发白。 玉潋心清理好伤处,便又运功替她稍事调理内息。 森罗魂骸之力可加速伤口愈合,但伤势严重时,也非转瞬便可痊愈,玉潋心修复了东冥乐的外伤,但其内创还需东冥乐自己打坐调养。 事了之后,玉潋心闲来无事,便去这坤冥洞中闲逛,留暗卫一人护在东冥乐身旁。 过了一个时辰,玉潋心将洞中藏品种类数量都清点了个大概,东冥乐这才幽幽醒来,眼睑扑闪几下,神态迷惘地望着高悬的洞顶。 守在她身边的人立即发现她醒了,暗卫欣喜地红了眼眶,却又冷静克制地压下激涌的情绪,在其两步之外单膝跪地,尽可能平静地唤道:少族长,您醒了! 东冥乐淡淡扫了他一眼,未应,顿了须臾,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遭遇,明了现状,方艰难地撑起身子。 原以为如此动作,牵扯腹部贯穿的剑伤会很痛,但令她意外的是,除了体虚乏力,内腑灼痛,腹部伤口的麻痒之感远大于疼痛。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伤处被人清理干净,外伤已开始愈合。 是你替我疗伤的么?她再度看向身旁暗卫,眉头拧起,哑着声,虚弱地问。 啊?不是属下!暗卫连忙摇头,正待回答,是 话到一半,却不知如何称呼那位姿态妖娆的红衣女人。 是我。玉潋心及时接上她的话,从远处优哉游哉地走来,手里捏着一把不知什么地方寻到的蒲扇,正一摇一晃地扇着。 她行至东冥乐身旁蹲下,还朝对方脸上送了两缕风,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乐姐姐不满意? 东冥乐愣了愣,意外于在此处见到玉潋心,随即唇边抿出一道浅浅的笑痕,语气轻而浅:怎会?倒不如说,我很意外,你竟还有这番好心? 这人哪次不是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虽然这次玉潋心在族典上帮了她一把,但她仍觉得,玉潋心不过是看在阙清云搅局的面子上顺势而为,并非真的在意她的生死。 乐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难不成妹妹我看着就不像好人? 玉潋心故作伤心,装出备受打击的模样,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轻而易举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东冥乐被她搞怪的表情逗笑,然而胸口闷痛,想笑却咳出声,她抚着胸口喘匀气息,这才反唇相讥:你是不是好人,自己不清楚么? 玉潋心撇了撇嘴,嗤笑道:那就当妹妹正好有几分闲情逸致,到乐姐姐这藏品丰富的坤冥洞来打开眼界,也算不虚此行。 听得此言,东冥乐脸上轻松不再,面色沉凝地叹息一声:我还是低估了神主派那几个老家伙的野心,只愿这些东西永远不要派上用场。 玉潋心斜眼瞧她,闻言勾了勾唇,不辨心绪地说了句:近来乐姐姐真是叫妹妹刮目相看。 东冥乐知玉潋心的言下之意,未应,转了话题:潋心妹妹来都来了,不若再帮姐姐一个忙。 嗯?玉潋心掀起眼睑,挑着眉示意她往下说。 她没立即道出诉求,却朝玉潋心伸手:先劳烦潋心妹妹扶我起来。 玉潋心遂捞了她一把。 东冥乐起身,腿脚虚软,只能斜斜倚靠在玉潋心肩上,借力站稳。 后者由她靠着,嘴上却不饶人:乐姐姐身子好沉。 你这没心肝的!东冥乐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她再好的脾性也架不住玉潋心三番五次阴阳怪气地挑衅。 且不说她身材丝毫不胖,就算真有那么两分沉,也轮不到玉潋心一个大乘境修为的人说这话。 早知如此,就该留你在那虚空之中,任你自生自灭才好! 分卷(122) 玉潋心哈哈大笑,顽劣地扬起眉梢:那真是太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现在要去健身房,晚上再更一章 姐姐妹妹感情日渐升温(bushi) 下章或有修罗场,诶嘿嘿 第203章 东冥乐要请玉潋心帮忙, 却又不说是何事,玉潋心将她扶起之后,任由对方倚靠歇了片刻。 约莫三息过后, 东冥乐离开她的肩膀, 转而看向呆立一侧,神态略显木讷的暗卫,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此人带着玉潋心找来坤冥洞, 她便猜到府邸应当也生了变故,故而这人多半将神主派在寻的东西也一同带了来。 暗卫忙不迭地点头:是, 属下谨记少族长吩咐, 片刻不敢疏忽。 说完,他伸手探进袖兜,取出一个巴掌大小, 封面刻印烫金小字, 非金非木的册子,双手捧着递给东冥乐。 你先退下。东冥乐接过此物,示意暗卫退到远处。 玉潋心扫了眼东冥乐手中之物,双眼看不出材质,但那小册表面漾着一层极淡的灵光, 内刻玄异的灵印,难辨用途。 神主派之人觊觎此物多年,暗中探访我所居之处不下百次,然而他们一直未能得手。东冥乐主动开口, 并随手将那小册递给玉潋心过目。 封面书有神谕二字,玉潋心尚未查阅里面的内容,便觉这抬头口气不小。 她没将小册翻看,将其置于掌间晃了晃, 看向东冥乐的眼神中带了些探究的意味。 东冥乐遂与她解释道: 此物是我的祖父,也就是上一位东冥氏族长羽化登仙,神游天地,窥见天机之时所留,并指名交给我保管,说有朝一日,我东冥氏将遭大劫,此物可为东冥氏指点迷津。 玉潋心扬眉,来了兴趣,便将其封面翻开。 内里并无夹页,简简单单的两面,空空如也。 难怪东冥乐态度这般随意,不惧她翻看里面的内容。但这小册瞧着确实不像凡物,兴许有甚神异之处。 便听得东冥乐继续说道:我自是相信祖父,故而将此物仔细保管,可这数千年来,凡界缕遭大劫,每次我以为东冥氏祸到临头,欲寻神谕谋求出路,上面始终只字也无。 玉潋心听着觉得好笑,将那看似极为贵重的小册随意地拎在手中,调侃道: 乐姐姐竟相信这等玄异之言?说不定,是你那祖父怕你在族中遭受委屈,故而使这一计,叫你们族里的人不敢轻易动你。 这样便也说得通神主派之人为何想方设法要得到此物。 且不论神谕到底是不是真的神谕,只要东冥乐没了这层庇护,她对东冥氏的重要性便会下降许多,也不再是不可或缺之人。 东冥乐抿唇,这么多年以来,神谕半分动静也没有,她自然不止一次有过和玉潋心同样的猜测,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她呼出胸中浊气,平复了呼吸,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可即便它是假的,我也要让它变成真的。 玉潋心闻言,着实意外,美眸间掠过一抹惊诧,却又很快明白过来,理解了东冥乐这话语中的深意。 倘使这步棋走得好,的确能狠狠挫灭神主派的威风,令他们好好喝上一壶。 但是,如此重要的宝物和计策,东冥乐真就这般无所保留地告诉她吗?是信任,疑惑别有用心? 玉潋心心中存疑,便未应声。 东冥乐似没瞧见她的疑虑,伸手环住她的胳膊,柔声请求: 这几日神主派之人盯得紧,我暂时不能回东冥氏,但要将消息透露出去,必得深入虎穴,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放心交给旁人,潋心妹妹帮我可好? 玉潋心思量再三,心道此事对自己无害,她也想看看这神主派还能闹腾出什么名堂,故而答应下来。 东冥乐喜上眉梢,遂示意她凑近一些,道是要与她商议具体细节。 这四下无人的,何故要贴近了说?玉潋心警惕地提出质疑。 东冥乐美目横了她一眼:我内伤未愈,抬声说话气虚乏力,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些? 玉潋心吃吃笑,兵来将挡,毫不给面儿的将白眼翻了回去:妹妹不聋,乐姐姐说多小声,妹妹都能听得见,再不然,姐姐可以先打坐疗伤,待伤愈几分再议此事不迟。 东冥乐实在气不过,便直白问她:潋心妹妹这般防着我,却是为何? 玉潋心不假思索:乐姐姐莫装痴扮傻,明知故问。 说这话,她的本意是:你这人诡计多端,敌我难辨,不得不防。 可她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此话落在东冥乐耳中,全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东冥乐呼吸微沉,舌根莫名觉出几分苦涩,便转开脸,垂下视线,轻哼一声,不再强求。 第二日,日头高起,正午时分,小镇西侧一家酒楼宾客络绎不绝。 玉潋心脱下红裳,换了身素净清雅的白衣,卸了面上红妆,打扮得干干净净,再戴了顶垂挂面纱的竹笠,若非相熟之人,打眼一看,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她缓步踏上楼前石阶,步入厅中,店小二瞧见女人婀娜身段,瞧出她身上衣料不凡,顿时眼睛一亮,热情地上前招呼: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玉潋心温声道:寻个座儿,上几道招牌菜,再来一坛清酒。 好嘞!客官这边请!店小二领着玉潋心穿过拥挤的大厅,期间不时有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 她仿若未觉,跟随店小二行至窗边一张方桌落座,将手里佩剑随意放在桌上,同时自然取下竹笠,立时激起一片刻意压低的惊呼。 右侧两步开外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其中一人斜眼偷偷瞧着玉潋心,得见其人清丽无双的侧颜,顿时看呆了去,筷子夹起的菜没送到嘴里,全掉到桌上。 她虽坐在角落,可不论出众的气质,还是貌若天仙的容颜,让她一瞬间便成了酒楼众多宾客视线的焦点。 玉潋心却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四平八稳地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不多时,两个浑身散着酒气的地痞无赖晃晃悠悠地来到桌边,扶着桌子色眯眯地笑道: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呢?不若陪哥哥们喝两杯? 周围人窃窃私语,没几个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的,大都低声哄笑,瞧个热闹。 其中一人大大咧咧,无所顾忌地伸出手来,欲摸美人儿细嫩的侧脸。 玉潋心缓缓放下茶盏,秀眉微扬,与其人四目相触。 那人的手顿在半空,距离玉潋心尚有数寸,却再难递进毫厘。 他瞳孔骤缩,肩膀不受控制地发抖,与他同行的男人未觉出他的异样,见他要摸不摸的,以为他怕了,遂嘲笑道:你个怂货! 言罢,他便伸手去够玉潋心的下巴。 手伸到一半,一截银亮的剑尖便抵住他的喉咙。 玉潋心意外扬眉,不屑于此人骤然惊惧的脸色,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其身后一名模样秀雅的青衣剑客。 正是女扮男装,出来与她接头的东冥乐。 东冥乐一脸冷肃,手中之剑快得出奇,只一瞬,便从这两人手上各切下一根手指。 鲜血迸溅,洒了一桌,茶壶杯盏皆未幸免。 众人大惊失色,刚才看戏,内心蠢蠢欲动之人,此刻心中只剩惶恐。 掌柜与店小二不敢近前,为这惊变急得焦头烂额,唯恐他们打起来,损坏桌椅不说,还会惊走宾客,他们连着起早贪黑好几天,便算白忙活。 两个无赖惨声叫着,青衣剑客便拿剑指着他们,痛呼声立即弱了许多。 滚!东冥乐冷声低喝。 两人酒醒大半,哪里还敢多待,连滚带爬地跑出客栈。 店小二着急地诶诶两声,连连跺脚,那两个人还没结他们的酒钱! 他撵出门,哪里还见得到人影,顿时垂头丧气,掌柜的必将损失算在他头上,这个月的工钱,怕是要被克扣。 却在这时,迎面飞来一锭银子,不偏不倚落在他怀里,他抬头一看,见那青衣剑客拂袖落座,吩咐道:速将桌子收拾干净,上菜来。 诶!这就来!店小二转忧为喜,哪管桌前鲜血遍地,拿了抹布便跑过去,飞快将血迹清理干净,并催着后厨上菜。 大厅里人声鼎沸,见识了青衣剑客的狠厉,众人不敢惹祸上身,纷纷将视线移开。 东冥乐在对面将将坐定,玉潋心倏地觉察一道目光看向自己。 这视线与那些隐晦的打量不同,具体如何不同,她也说不上来,但独独便这一道激起她心头异样,令她皱了皱眉,不由侧眼朝来处瞧。 二楼围栏处,一白衣之人背对着她,正举起杯盏,从容不迫地饮了一口。 似乎从未回头。 可玉潋心的心却倏然加速,怦怦跳动。 阙清云为何在此处?她在那儿坐了多久?为何她刚才来时,竟未瞧见? 店小二很快上了菜来,东冥乐执起公筷朝她碗里布菜。 见其神思不属,便顺着她的目光朝楼上一探,顿时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更深,语气亲昵地问:瞧什么呢?你约我来此,怎地还盛了心事?不若与我说上一说? 玉潋心被其话语声惊醒,定了定心,又暗自伤神。 即便阙清云在这儿,也与她照面不识。她不信对方没认出她来,可方才那两个无赖近身骚扰,也不见其有半分反应。 心里憋闷,玉潋心便揭了酒坛泥封,接上东冥乐的话:哪有什么心事,你且莫要多想。 东冥乐眨眨眼,笑着接过玉潋心手里的酒坛。似不经意的,她的手指碰了碰玉潋心的指尖。 二楼,白衣女子放下茶盏,杯沿无端多了两条不起眼的裂缝。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不小心时间写超了,嗐 留言返小红包! 第204章 这场别有用心的会面尚有旁的目的, 玉潋心接过东冥乐递来的酒杯,收回心神,就菜下酒, 不再搭理楼上那人。 但又不由自主分出些许注意, 观察着阙清云的动静。 她只是想知道阙清云逗留于东冥氏,久不离去的目的,玉潋心如此说服自己。 比起玉潋心心不在焉, 东冥乐则恪尽职守地扮演着剑客的角色,几杯清酒下肚, 便借着酒意大谈自己闯荡江湖的见闻。 某时, 她倏地压低声,警惕地向四周探看。 见无人注意,这才倾身, 凑近玉潋心, 极小声地说道:东冥氏内有惊变,族典之上还死了人,此事你可知晓? 玉潋心配合她演戏,故作惊讶,先是愣了愣, 而后同样低声:你从何处得知? 东冥乐面上显出些许得意,故意卖了个关子,执起酒盏饮而尽,而后又道:我不仅知晓东冥氏族典上的风云, 便在昨日,还有幸与东冥氏的少族长有面之缘。 此话出,不仅玉潋心震惊,厅中不少耳聪目明之辈, 也因此侧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们。 正交谈中的二人似对周遭气氛微妙的改变毫无所觉,玉潋心追问详情,东冥乐便与她详说经过。 道是昨日她路过冥南雀山,在荒郊野岭见女子重伤昏迷,周围没有人烟,她便施以援手,将这女子救下。 岂料此女醒后自报身份,竟然就是东冥氏的少族长东冥乐,正在被同族之人追杀! 其声虽小,却讲得绘声绘色,像真的样。 玉潋心听得啧啧称奇,四周不时有隐晦的目光朝她们看过来,但东冥乐心同玉潋心分享见闻,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讲到东冥乐醒后,原要就地疗伤,却在起身之时,从身上掉下物。 她话锋转,声音又沉了几分,为了方便同玉潋心耳语,她干脆换了个方位,坐到玉潋心右手边。 说话时距离很近,薄薄的呼吸吐在耳边,轻盈而暧昧。 从二人侧后方的位置看去,东冥乐几乎咬着玉潋心的耳朵。 玉潋心下意识要往后退,身旁之人却拽住她的衣袖,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暗自提了口气,又不自禁地想到阙清云,哪怕东冥乐贴得这般近,对方仍然无动于衷。 强忍住扭头的冲动,也克制地收敛着灵识,听东冥乐小声道: 那东西落在地上,东冥乐脸色大变,飞快将之收起,似乎生怕被我瞧见,疗伤的计划也匆忙取消,拖着身伤,刻不停地离开了。 玉潋心适时配合地问:如此要紧的东西,是什么? 东冥乐:她动作太快,我并未看清,只知是本黑色的册子,落地摊开,内有两行发光的小字。 话音将将落下,二层楼阁处突然传来声震响,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碗碟落地的碎裂声。 大厅中众人同时惊,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玉潋心便也在这时拨开东冥乐,第时间看向阙清云。 个黑衣蒙面之人倒卧在地,正抱着胸腹痛苦翻滚,在他身后,桌椅翻到,桌好菜顷刻间变作地狼藉。 另个人影破窗而入,倒地的黑衣人大惊之下飞快起身,抓住围栏跃,落入大厅之中。 厅中宾客哗然,纷纷向四周散开。 这种江湖恩怨随处可见,旁人不知内情,也不情愿惹祸上身,何况那藏头露尾之辈看着便不像好人,更不会有人出手相帮。 黑衣人径直冲向酒楼大门,试图逃走,身后刀客紧追不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二人身上,特别是跑在前面的黑衣人,几乎吸引了厅中大部分人的目光。 黑衣人越过大厅之时,刀客也从二楼跃下,正巧从玉潋心和东冥乐身旁经过。 玉潋心倏然挑眉,猛地按住东冥乐的肩,拽着她向后倾身,与此同时,刀客突然变招,手中银亮的刀刃毫无预兆地调转方向,斩向东冥乐的脖子。 因躲避及时,刀口擦着东冥乐的鼻尖过去,玉潋心便趁这招失手之机,抽出置于桌上的长剑,反手刺向刀客咽喉。 但另把剑比她更快。 她手中之剑距离对方喉头尚有半寸之距,道炽白剑芒划破虚空,从其人身后刺入,捅穿了他的心脏。 分卷(123) 那人遭受重击,以前扑之势撞上她的剑尖。 鲜血迸溅,玉潋心却顾不得许多,忙抬头看向二楼。 那白衣之人已消失于人群中,不知去向了。 玉潋心愣在原地,直至那刀客尸体跌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惊变来得突然,大厅里的酒客皆被这幕惊得站起身来,其中不少趁乱跑出酒楼,客栈掌柜和店小二气得破口大骂。 剑刃随着尸体落地从尸体喉头剥离,玉潋心握紧剑柄,克制了追着阙清云离开的冲动。 她很想追上那人问问,是从刀客跳下楼阁之时,便洞悉此人的目的,因而出手,还是从开始,便在这酒楼中守株待兔。 情感上,她偏向前种,结合昨日给她传递情报之人身份的猜测,她心中有团炽烈的火,正疯狂跳动。 但理智却劝说她冷静,那刀客和黑衣人十有八.九也是神主派派出来的。 以她前后数次与阙清云偶遇,所见所闻,及阙清云自身表现出来的态度,都纷纷将驱策其今日行动的缘由指向第二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再继续待下去,不利于她们今日的目的。 她们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散播消息,那酒楼中的宾客里,约莫有三俩东冥氏两派的探子,接下来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坊间也会很快传出有关东冥氏神谕异动的消息。 该演的戏都演完了,虽然临时出了点变故,但局势还在掌控。 玉潋心渐渐清醒过来,扫了眼好似受到惊吓,尚在震惊之中的东冥乐,把拽过对方手腕,离开酒楼,穿入人群之中,很快消失无踪。 酒楼后院破碎的窗户下,阙清云袭白衣,在墙根处站了许久,直至厅中喧闹平息。 店里死了人,如此晦气,自然无人再有心情饮酒,宾客们作鸟兽散,没会儿,整个酒楼便不剩几个人了。 城南僻静的巷陌中,平日少人的茶舍又迎来那位熟客。 掌柜亲自相迎,送阙清云步入雅室。 片刻后,又去楼下打了茶水上来,送至桌边,便听得其人吩咐:东冥氏神谕有异,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什么?掌柜猛然惊,不可置信,脱口问出,此事当真? 阙清云没应,面无表情,斜眸瞥着他,手中茶盏磕碰桌面,发出细微的咯噔声。 掌柜立时满头大汗,心道逾矩,不该多嘴,任此事是真是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需要按照吩咐,将其执行下去。 遂匆忙补救道:属下这便去安排。 好在阙清云并未发难,任他放下托盘,转身离开雅室。 其人走后,阙清云仍在几前静坐,良久,方瞧向茶盏中随波逐流的茶叶,无奈叹了口气。 玉潋心与东冥乐离开酒楼,没入人群,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拐入偏僻的巷道,钻进处民房。 适逢人开门相迎,侧身让她们进屋,然后飞快关门,插上门闩。 来此接应的,正是日前东冥乐府上仅剩的名心腹,名叫鹰三的暗卫。 东冥乐伤势未愈,寻了张椅子坐下,这才吩咐他:这两日注意城中动向,若有暗中找寻我二人下落的,都擒下来,送到雀山的据点去,我亲自审问。 鹰三领命,旁的,半个字也未多问。 在院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东冥乐与玉潋心各自又换了身衣服,便径直离开小镇。 玉潋心路上都心不在焉,待东冥乐第三次唤她,她才听见,扬了扬眉,投去疑惑问询的眼神。 潋心妹妹频频走神,连精神气都弱了许多。东冥乐牵起她的衣袖,领着她步入座凉亭。 亭外有块半丈高的大石头,上书冥南二字。 原来她们已至郊外。 东冥乐引玉潋心入亭中落座,神态间似笑非笑,厚着脸皮问:可是被那刺客吓着,在担心我? 玉潋心闻言,淡淡掀了掀嘴角,白了她眼:乐姐姐莫要自作多情。 女人却是轻声笑,并不介怀,俯身半趴在石桌上,好奇地问她:潋心妹妹与你那可亲可敬的师尊,怎么回事? 阙清云于当初混战之日身死事,东冥乐自然有所耳闻,故而昨日在族典上见其现身,也着实吃了惊。 玉潋心魂飞魄散都能余留线生机,阙清云还活着,也并不出奇。 奇却奇在,这二人之间莫名疏离,东冥乐目光如炬,自然眼就看出异样,次如此,两次亦如此,岂能不叫人好奇缘由么? 玉潋心被东冥乐戳了痛处,眉头霎时拧起,面有寒意。 东冥乐却不惧她,单手托腮,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知其因便不罢休的架势。 有关阙清云的所有事,玉潋心直憋在心里,从不与任何人说起。 如今东冥乐问她,正好也给了她个倾诉的途经。 许是心中存了两分侥幸,她同时也希望以东冥乐的见识,能帮她出谋划策,想想主意,故而她冷静下来,思量片刻,便将与阙清云重逢之后短短数面的经过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东冥乐听她说完,若有所思。 玉潋心不由得看向她,两人相识至今,她还是头次如此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岂料,女人突然展颜,语气带笑地说道:既然阙仙师已经把你忘了,那你何必强求,不如考虑考虑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更一章 这两天肠胃很不舒服,没状态,希望能尽快调整回来 第205章 玉潋心未曾想她认真等了片刻, 却只听到如此回应,愣了须臾,而后蹙眉轻嗤:乐姐姐说笑了。 你不试试, 又怎知道?东冥乐眼角带笑。 这话说得突兀, 令人难解其意,玉潋心疑惑地瞧着她,没应。 东冥乐遂轻轻按住玉潋心的衣袖, 食指捋过袖口精细的绣纹,沿途往上, 最后指腹轻轻点在玉潋心的手背上:不试试, 怎知阙仙师没有难言之隐? 又怎能笃定,她不能令她动心? 难言之隐四个字,令玉潋心心中微动, 不由垂下眼睫, 视线落在东冥乐白皙的指尖。 再不然 东冥乐倏地抽回手,右手托腮,斜倚石桌而坐,面色严肃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若想弄清原委,何不直接去问那日带走阙仙师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潋心这几日注意力都吊在阙清云身上,疏忽了这一茬。 那银发红眸的女人是道衍宗的灵嗣,当初是她带走了阙清云, 自然也该知晓阙清云如何死而复生,又为何与复生之前判若两人。 玉潋心深深看了眼东冥乐,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后者扬了扬唇,方才那股认真的架势转瞬即逝, 又恢复温柔随性的模样。 好似先前略显暧昧的提议,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言过便罢,她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玉潋心便也自然掠过那个话题,仅仅回答最后一句:乐姐姐果然旁观者清。 她已暗中决定,待东冥氏风波平息,便抽空再去一趟道衍宗,寻那两位问清缘由,讨个说法。 东冥氏神谕异动之事,一夜之间不胫而走,传遍整个东冥。 族内风起云涌,东冥乐便以养伤为由在外游山玩水,没人知晓她的去处。 神主派自然以为她在外躲着是为了藏匿神谕,却无论如何寻不见她的下落,一边急得跳脚,一边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思考对策。 这一日,东冥乐忽然邀请玉潋心前往琴楼。 她数日匿于荒郊,第一次说要去人多的地方。 玉潋心心道,这人该是算着坊间传言已到了火候,欲再添上一把柴禾。 便未多想,随口应下。 岂知到了地方,竟意外自人群中瞧见一抹素净出尘的白衣,玉潋心倏然心跳加速,没由来一阵紧张。 她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则偷偷用手肘捅了捅东冥乐的胳膊,压低声问她:吾师何故在此? 她为何来此,我如何得知?东冥乐唇角微翘,语气带笑地反问。 与其问我,你不如亲自去问阙仙师。朝阙清云之所在斜斜睨了眼,东冥乐话音稍顿,又意味深长地笑道,说不定,只是凑巧? 若她这话能信,想必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玉潋心眉目微寒,为自己疏忽大意暗暗懊恼,她就不该轻信东冥乐,更不该与这女人细说阙清云,这下被对方擒了把柄,找着机会便肆意戏弄她。 东冥乐似乎未觉察身旁之人的情绪,喉间还应着楼中传出的琴调哼着小曲。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数日未见其人,自不会因此退避。 玉潋心随东冥乐步上亭台石阶,正待往楼上去,不远处那白衣之人似有所觉,转头朝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便在这时,有人从她们身旁经过,东冥乐轻移半步,竟在那人与她错肩之时,迎着对方轻轻一撞。 本是作恶之人,竟先后仰。 东冥乐哎呀一声,连退两步,晃晃悠悠将要摔倒,尽显娇柔无力之态。 玉潋心只落后东冥乐半步,瞧见变故,心思通透,丝毫不给此人情面,竟欲抽身退后,任她身子摔落,看这女人还要怎么演。 东冥乐哪能让她真退,看上去慌乱无措,实则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腰带,若她不出手相救,则大概会被东冥乐当众将腰带扯下来。 玉潋心: 电光石火,两人暗中较量数个来回,玉潋心稍落下风,不得不在对方触地之前弯腰伸手捞上一把。 东冥乐自然毫发无伤,起身后还顺势贴近玉潋心的胸口靠着,面上做出一副惊慌之态,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撒手。 玉潋心双手尚搂着东冥乐的腰身,过路的淸倌儿不知内情,只当是自己不慎撞了人,连着告罪好几声。 东冥乐嘴上说着无碍,却还牢牢靠在玉潋心身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玉潋心松开手,向旁边撤了半步,再看向阁楼窗边的白衣之人,对方已转开脸去,不以为意地继续听曲。 瞧见玉潋心惊慌失措的脸色,东冥乐无声低笑,而后自然而然挽上她的胳膊。 玉潋心欲拨开东冥乐的手,不料这女人突然贴近,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不想试试,阙仙师到底是不是真失忆? 这话无疑切中要害,玉潋心将要后退的步子生生止住,又听得东冥乐继续说道:就算阙仙师真的失忆了,你也不甘心就此作罢吧?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玉潋心不再说话,东冥乐便暗自扬唇,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愈加堂而皇之地挽紧玉潋心,领着她上阁楼去。 这一次,玉潋心没有明显拒绝。 东冥乐显然是这琴楼的熟客,管事的孙姨得到消息,忙不迭放下手中活计,亲自出来相迎。 因人多眼杂,不便唤明身份,便扬着笑脸道:楼上给二位留了座儿,这边请。 玉潋心放眼一望,只阙清云身后一方矮几旁的座位尚还空着,其余地方皆是座无虚席。 由此,她愈发确信,今日之事,绝非巧合,原是东冥乐将她算计了。 孙姨在前带路,吩咐楼里的下人给两位姑娘上好茶来。 东冥乐却说她要喝酒,还非得要烈酒,孙姨哪敢不从,一一答应,又改口让人给她们上好酒。 玉潋心斜斜睨了眼东冥乐,这女人真是极矫揉造作之能事。 好酒好茶就着品类繁多的糕点都端了上来,铺满一整张桌子,玉潋心时刻注意着阙清云,食不知味,也没心思听曲。 直到东冥乐执公筷夹了一枚梅花糕,掌心朝上半托半护地送到她嘴边,她才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与东冥乐对视。 后者朝她挤了挤眼,又努了努嘴,示意她快张口。 玉潋心抿紧唇,犹豫再三,却到底没有拒绝,就着东冥乐递来的花糕轻轻咬下一块,剩下部分置于碗碟,并小声道了句多谢。 东冥乐眉眼弯弯,乐在其中,又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玉潋心。 玉潋心连饮三杯清酒,视线又一次不经意落在阙清云挺拔的背影上,然而对方除了最开始那斜斜一瞥,便再未回头。 潋心妹妹,缘何郁郁寡欢? 东冥乐凑近,许是多饮了几杯,呼吸间夹着淡淡酒香,其面色也隐泛红光,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多情又无情,似能一眼瞧到别人心底去。 那人借酒装疯,贴得极近,酒意盈然的鼻息吹拂于玉潋心心口。 若随意换个人在此,都难保不会为其眉目间显而易见的情意心动,偏生玉潋心是个铁石心肠的,瞧不见,亦不理会,额心微蹙,竟还试图后退。 东冥乐洞察她的小动作,不由暗暗恼火,突然探出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语气嗔怪:我真有那么坏,需让潋心妹妹避我若蛇蝎? 玉潋心叹了口气,试图拨开东冥乐的手:乐姐姐,你喝醉了。 东冥乐今日态度却莫名强硬,她身子前倾,整个人几乎落进玉潋心怀里。 后者双手撑住她的肩,不允她靠近,语气再严厉了些:乐姐姐! 她在警告东冥乐适可而止。 东冥乐微扬着头,眸光水润,自上而下与她四目相对,似哀婉似惆怅,辨不清的复杂情绪在她眸心酝酿。 眼神间平白多了股针锋相对的意味,谁也不肯轻易妥协。 便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像极了杯盏与木桌磕碰时发出的细微脆鸣。 玉潋心正待回头,楼梯口倏地上来一行人,径直朝着玉潋心二人走来。 那些身着银甲的官兵现身便引发骚动,但他们对周围惊恐纷乱的尖叫声充耳不闻,待在东冥乐桌旁停下,语气恭敬地禀报:少族长,族长请您回宗室议事。 东冥乐闻声,懒懒扫了此人一眼。 此时楼阁之中,数十双眼睛都落在她们身上。 她终于无可奈何,不得不松开玉潋心,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应他:我酒还未喝到尽兴。 银甲禁卫:无妨,少族长尽管玩乐,族长等得起。 分卷(124) 玉潋心再瞧向阙清云,那人坐得端正,双手捧着茶碗,似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 整个琴楼,未因突然闯入的禁卫受到影响的,除了看台上抚琴的年轻姑娘,便是坐在台下,处变不惊的阙清云。 玉潋心叹了口气,心中仅剩的那点侥幸也被风吹散了。 适逢东冥乐问她:潋心妹妹,你是继续听曲,还是随我一道回东冥? 玉潋心垂眸,自阙清云身上收回目光:去东冥。 玉潋心既已开口,东冥乐惊喜之余没再于琴楼之中逗留,遂挽着玉潋心的胳膊,与之相携而去。 琴楼上的宾客品茶的品茶,听曲的听曲,先前那小小骚乱,很快平复下来。 窗边的白衣之人放下碎裂的茶盏,掌心溢出猩红的血,与茶汤相混,滴染她的衣摆。 顿了须臾,她随手朝桌上散了把银钱,而后拎起桌旁的佩剑。 一眨眼,去无影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第206章 玉潋心虽然口头上说跟东冥乐去东冥, 事实上刚离开琴楼,便寻了个由头独自离开。 东冥乐没继续纠缠,目送她远去后, 便跟随侍从回到东冥氏。 接下来几日尚算风平浪静, 玉潋心哪儿也没去,每日都会到茶舍坐一坐,那掌柜的认识她, 见阙清云带她来过,便好生伺候着。 但整整半个月, 她一次也没有见到阙清云。 没过多久, 坊间又传出新的消息: 东冥氏族长放权,正式确立了东冥乐继承人的身份。 东冥乐得了尚方宝剑,便开始开始着手整顿神主派, 之前埋在东冥氏族内的暗线纷纷启动。 短短数日, 东冥氏内部鸡飞狗跳。 神主派一系倒的倒,塌的塌,其中不少都被东冥乐掌握了确切的有损于东冥氏的证据,从族长手中获取稽查令,关键人物纷纷落马, 死伤无数。 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东冥乐身后众多高手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东冥乐销声匿迹养伤的那三年,他们自以为营造的优势,转瞬间就如泡影,碎了一地。 茶馆里人来人往, 玉潋心头上戴着斗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半耷拉着眼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没一会儿就将东冥氏内风起云涌的局势听了个大概。 论手段与城府,东冥氏内,无人能出其右。 东冥氏内乱已然平息,这便是玉潋心最后一次来茶舍饮茶。 今日之后,她便要启程向西而行,去道衍宗寻那位无相神踪界的灵嗣,问一问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阙清云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她放下茶盏,忽听得茶舍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遂有所觉,转眼去看,便见阙清云一身白衣,款款自厅外行来,与掌柜照面,自然而然朝楼梯行去。 踏上木阶之时,那白衣仙子忽而侧眼,视线越过大厅,与坐在角落里的人遥遥相撞。 玉潋心立时握紧茶盏,手心不觉间蒙了层细汗。 但随即,阙清云又收回视线,脚步平稳地上了楼。 提起的心缓缓垂落,但胸口仿佛堵着一团棉花,闷痛的感觉许久挥之不去。 又坐了片刻,杯中的茶水都放凉了,玉潋心方呼出一口浊气,扶着桌子起身,踏上木阶去往先前那间雅室。 她立在门帘前,顿了须臾,终故作镇静随意地敲响门框。 屋中之人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寻来,遂浅浅道了声:请进。 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玉潋心掀开门帘,视线霎时便落在桌旁白衣之人身上。 屋内陈设如旧,她扬起脸来,缓步行入厅中,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笑道:方才在楼下瞧见仙子姐姐,忆起日前约定尚未兑现,故特地前来打扰。 阙清云抬了抬眼,目光只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很快又垂下。 她神色寡淡,缓慢啜饮一口清茶,张开薄而浅的嘴唇,惜字如金地表示欢迎:坐。 不知是不是玉潋心的错觉,她感觉今日阙清云格外冷淡。 玉潋心不介怀她的态度,大大咧咧往对面一坐,自来熟地拎起茶壶,翻开一个倒扣的茶杯,给自己满上茶汤。 她鼻子动了动,微弯着眼笑,随意寻了个话题:这茶好香,闻着不像东冥产的浸幽泉,倒像是来自中土西南一带。 阙清云闻言,似觉意外,又有几分兴致,遂放下茶盏,笑着问她:玉姑娘对茶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玉潋心难得谦虚,不过此前十年,我尚无肉身,以魂躯在天地间游历之时,曾到过西南,闻过类似的茶香。 尚无肉身,以魂躯游历于天地。 阙清云眉头微蹙,须臾后又松了开来。 握杯的五指无意识地收紧,直至指节泛白,她方抬眼,语气比之先前多了两分不易觉察的温度:玉姑娘记忆惊人,只是闻过便能依据茶香辨别出处。 这的确是西南玉州,岩泉一带的特产,唤作紫烟。 阙清云鲜少一句话说这么多字,玉潋心仔细端详着她,同时举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才接话:原来是紫烟,岩泉山的名品。 话音稍顿,她又顺着这话说道:吾师亦好饮茶,下回我若路过岩泉,便替师尊搜罗几斤,等日后寻见了她,亲手泡给她喝。 对坐之人眸心微漾,回答道:令师被你如此记挂,想必也是欣慰欣喜的。 说这话的时候,垂落的长睫隐蔽了她瞳孔深处的惆怅,落在玉潋心眼中,仍是平静淡然的模样。 玉潋心唔了声,双眼紧紧追着阙清云的眼神,却不能从中看出任何端倪。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辨不清阙清云的心思,倘使这人故意要有所隐瞒,便会在她面前装得天衣无缝。 东冥乐的猜测令她的心重新活络,可阙清云的冷静与淡漠却如一盆凉水,叫她清醒过来。 是真是假并不要紧。 重要的是,她确定眼前这个自称夜轻云的女人,就是她的师尊。 不论因何缘故忘记了她,阙清云依然还是阙清云,她不会认错人,也绝对不会甘心成为被遗忘的那一个。 阙清云沉默着,倏然听得玉潋心一声轻笑。 而后便见那人拎起茶壶,沏了一碗热茶,将色泽明净的茶汤缓缓倒入她碗中。 她抬眸看向玉潋心,后者眉目含笑,倒好茶,还朝她颔首:请用。 阙清云忽的不知该作何回应,她的手缩进衣袖,五指蜷曲,指甲嵌进掌心,些微刺痛将迷茫碾碎,这才淡声应道:多谢。 玉潋心又给自己满上茶水,随手放下茶壶,然后问阙清云:仙子姐姐可有听说过听澜宗? 有所耳闻。阙清云低垂着眉目,静静注视着起伏的茶汤,声音平缓,听来似有两分温柔,天灾之前,世有十大仙宗,听澜位列其末。 她叹了口气:可惜天灾过后,人间满目疮痍,十大仙宗分崩离析,听澜宗也荡然无存了。 那些长老弟子,在灾劫之中死的死,伤的伤,后来流离失所,散于天地。 几十年过去,听澜宗的山门早已破败,连山前的石碑都断作两截,听澜二字就此湮灭于世了。 大势所趋,没什么好感伤惆怅的,不过当初,她们从听澜出来,没曾想一别永诀,竟是再也没回去过。 阙清云回答她的这两句,是世人皆知的东西,并不出奇。 玉潋心手肘撑在桌上,托起自己的脸,目露追思之色:我天生地诞,无父无母,在听澜宗长大,从小便与师尊生活在一块儿。 似只单纯地与人分享自己的过往,玉潋心声音很轻,不去管这样敞开心扉的行径是不是本就不同寻常。 阙清云不由凝眸看向她。 先前曾与仙子姐姐说过,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玉潋心偏了偏头,望向半敞的木窗,适逢一片卷曲泛黄的树叶随风飞过,落在地上。 师尊带我修炼,教会我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屈于险恶的人心与迂腐的礼俗,叫我诚实面对内心的喜恶,也拾起这多年以来,我数度迷失的初心。 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如是师尊当面,她或许难以这般坦诚,但中间隔了层雾蒙蒙的窗,一切便顺理成章。 因为我的自私,执迷,我当初犯了很多错,如今回想起来,只觉愧悔。玉潋心俯身趴在矮几上,偏着头自下而上望着阙清云。 正好有一束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白衣之人利落的肩膀上,阴影重叠,干净又明亮。 如果有机会,这些话,我希望亲口说给师尊听,请她原谅我,自私又任性。 她眼眶微微发红,想起当初雷云滚滚,阙清云最后刻在她身后的那枚血符,她便忍不住想哭。 其实她并非爱哭之人,有生以来,也算向历了风风雨雨,起起落落,不敢说看透红尘,至少心境与往日已大有不同。 但不管她如何成长,有了怎样的感悟,每每想起师尊,仍能触动她心底最深,最柔软的部分。 她凝望阙清云的眼睛,似想透过那扇窗户,看向另一个人的内心。 但那双眼幽幽寂寂,像漩涡似的翻滚着,深不见底。 阙清云迎着她的视线,没有避开,良久,方以劝慰的语气说道:有心人天不负,你们师徒二人,终有重逢之日。 玉潋心翘着唇角,朝她微微一笑,语气陡然间又变得轻快起来:那就借仙子姐姐吉言。 说完,她一扫先前落寞沮丧的姿态,咯咯笑道:倘使我见到师尊,必要将仙子姐姐介绍给师尊认识,否则,你们不会知道,你们长得有多像。 阙清云牵了牵唇角,温声应道:是么? 岂止是模样相像。玉潋心皱着鼻子,表情夸张,连说话的语气都分毫不差,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这么说,我也有些好奇了。 阙清云眼底漾起柔和的縠波,话语声轻而浅。 这一刻心照不宣,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但不能,亦不必说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明天恢复双更 第207章 玉潋心还想再说什么, 却忽的感到一阵晕眩。 她眨了眨眼,体内灵气流动变得迟缓,视野中也出现了模糊的重影。 迎着阙清云的目光, 对方眼中好像藏着不可言明的情绪。 她张开嘴, 未能出声,只吐出一口薄薄的呼吸。 随后,她意识渐消, 闭上眼晕了过去。 阙清云放下茶盏,眼中温良褪去, 再度铺上一层冷芒, 寒意透骨。 屋外长廊,轻而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眨眼,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毫无预兆, 突兀地现身于阙清云眼前。 宽松的玄黑色长衫, 与她瀑布般流淌至脚边的银发色泽相应。发隙间露出一双被鲜血染红的眸子,残阳如血般炽烈的颜色,却透出日暮余晖长夜将至的苍凉。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桌前红衣女子的背影上,然后抬起,与阙清云警惕且暗藏敌意的眼神无声碰撞。 扬起唇角, 微微一笑。 阙清云冷眼凝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仔细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她嘴角紧绷,双手藏进衣袖,指甲无意识地掐入指腹, 冷肃的脸孔眉心微蹙,神色冷峻而锐利。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十分诡异。 两人气机交错, 看似无形,却已化作锋利的刀刃,在无声的对峙中彼此较量。 倏然,夜轻羽眨了眨眼,僵持的氛围被这细微的动作打破。挤压成团的沉闷气息有了疏解的途经,于是飞快散去。 压在阙清云肩头的重量因此削减,她肩膀微松,但仍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未动。 视线往上,淡声道:不远万里来寻,何不坐下歇歇脚。 夜轻羽闻言,缓步行至桌边,于阙清云身侧站定。她居高临下地凝视阙清云的眼睛,视线再未看向趴伏在矮几旁的玉潋心。 阙清云未迎接她的目光,却是端起水壶,举止从容地替其倒上一杯茶水。 到底还是愿给她几分薄面,夜轻羽拨了拨衣摆,矮身落座,姿态优雅,气质娴静。 手握杯盏,五指碾磨。 那半个巴掌大的物件儿被她拖于掌中,缓慢而匀速地转动。 怎么,都没有一句解释吗?女人一声轻笑,不像兴师问罪,倒是如同闲话家常。 阙清云掀起眼睑,杯中茶汤漾起几层浅浅波澜,气定神闲地反问她:解释什么? 何必明知故问呢?夜轻羽打眼瞧她,似为这话感到好笑,这天地间,尚没有什么能瞒过本座的眼睛。 语气平缓,如一句笑语,但阙清云却因此背脊微寒。 她心里明白,此人所说绝非虚言。 那又如何?阙清云仍绷着脸,未在对方施压之下露怯。 夜轻羽倚靠桌沿,抿了一小口清亮的茶汤,脸上笑意淡了:姐姐不若猜猜,你不将本座的告诫放在心上,会发生什么? 室内良久无声,阙清云低垂着头,像在沉思。 夜轻羽斜眼打量着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可片刻后,却听阙清云冷漠地轻嗤一声:夜轻羽,你未免也太紧张了。 她不过是与玉潋心一接触,此人便匆匆赶了来,忙不迭地敲打她。 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将其心中忐忑暴露无遗。 夜轻羽可以轻而易举主宰旁人生死,连她们师徒二人性命也不看在眼中,但她却怕,玉潋心的存在,会再一次改变阙清云。 她苦心孤诣筹谋的一切,不允许失败。 夜轻羽为这带着冷嘲的笑声蹙起了眉头,她好似第一次见到阙清云似的,以审视的眼神重新打量着她,颇为意外:姐姐,这二十年来,你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 因为见到了玉潋心,哪怕不能相认,不能倾心,她眼底的情绪却也与往日不同了。 阙清云平静地凝视着她:这不过是我本来的样子。 夜轻羽倏地笑了,眼底起伏的波澜渐渐平息,还归虚无的寂静。 无奈惋惜,却又夹着几许莫名的欣喜,她嘴角微翘,语气雀跃地说道:不愧是当初冲冠一怒屠尽天玄满门的夜轻云,本座原还以为,重新选择,你会更谨慎,更隐忍。 分卷(125) 可疯子,终归是疯子。 阙清云抬了抬眼,神情陡然缠上清高倨傲之色:你来都来了,我忍与不忍,又有何区别? 夜轻羽既然亲自现身东冥,必然是不打算放过玉潋心的。 区别自然是有的。夜轻羽抿唇轻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没关系,怎样都好,毕竟,你不试一试,怎能死心呢? 她伸手卷起阙清云耳侧的青丝,神色缱绻而迷离:你始终,还是会回到本座身边来。 说完,她松开手,将阙清云倒给她的茶水一饮而尽。 遂放下茶盏,微笑着拍了拍阙清云的脸:试试看吧,你只有十二个时辰,决定带她走,或者求本座原谅。 本座不会亲自动手,但是,若你还希望她能活,就仔细思量思量,这一切,是否值得。 话音未落,那黑袍之人已消匿于虚空,不见影踪。 阙清云握紧双手,眼睫之下,寒芒闪烁。 玉潋心慢悠悠地睁眼,双耳灌入喧嚣之声,随后视野才由模糊转为清晰。 她发现自己趴在茶舍大厅角落的桌上,厅中茶客的说话声,远处台子上说书先生正讲到兴起时,整个大厅喧声一片。 玉潋心揉了揉额心,脑袋昏昏沉沉,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清醒,渐渐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她猛地一惊,而后坐起身来,四下张望。 手肘撞到东西,那斗笠从她身侧滑落,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她坐在先前的位置上,去雅室寻阙清云,与其一番谈话,都好像做梦一样。 玉潋心拿起桌上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奔上阁楼,一把掀开雅室的门帘。 室内空空荡荡,陈设如常。 没由来一阵惊慌,像重锤敲击在她胸口上,闷得她呼吸滞塞,连喘几口气,才将气息捋顺。 阙清云到何处去了?为何她会昏迷,又为什么她醒来不在雅室,却在大厅? 先前所见所闻,真的是一场梦么? 玉潋心心口堵得厉害,她在门口顿了片刻,不死心地走进屋中,来回踱了踱步,却难寻见阙清云在此停留的证据。 她立在矮几前,单手撑着桌面,神色万分沮丧。 忽然,她心头似有所感,侧首朝几旁的碳炉望去,那炉火已经熄灭,但炉中的灰烬尚有余温。 玉潋心眸中掠过一缕精芒,遂转过身去,快步下楼。 三两步回到大厅之中,她抬眸朝厅中一扫,不见茶舍掌柜人影,只瞧见一个来去忙活的店小二。 将小二召到身侧,玉潋心开门见山:夜仙师何在? 店小二闻言,面露惶惑之色,不知所云地摇头:大人说的是谁,小的不知。 玉潋心瞧着他的脸色,判断此人应当没有说谎,他的确不认识阙清云,便又问:那你们掌柜的,在什么地方? 阙清云每次来,这家茶舍的掌柜都会亲自接待,那掌柜必然是个要紧的人物。 然而她的期待再次落空,小二回答道:掌柜的家中有事,今晨便走了,说是明天中午才会回来。 你可知他家在何处?玉潋心心里着急,紧赶着追问。 小二愈加疑惑,面有警惕之色,小心地打量了玉潋心一眼。 玉潋心见其欲言又止,似有些害怕,心知他误会了,便解释道:我有要事寻你们掌柜的商量,烦请阁下不吝赐教。 可小二却再次摇头,只道:小的不知。 见从此人口中问不出什么,玉潋心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 她周身气息因心绪动荡有些外溢,可怕的威压自茶舍中一扫而过,先前还喧嚣不已的大厅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想被掐住脖子,吵闹声荡然无存。 距离最近的小二首当其冲,更觉辛苦,连着退了好几步,仍觉心口闷痛,恶心想吐。 玉潋心后知后觉,阴着脸皱起眉,克制住不断汹涌的躁怒,敛下一身气息,转头朝茶舍外走。 她好不容易寻见希望,没曾想,前一刻还在暗中欣喜,下一瞬又跌落谷底,被冰冷的现实打回原形。 师尊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何难言之隐?为什么不能和她说明白? 世上最残忍的,便莫过于给了期许,又将一切收走。 越想越怒,咬牙切齿。 玉潋心毫无目的地疾行,不多时便奔至城郊荒野。 到得四下无人之地,她仰天一声怒吼,压抑许久的气息倏然爆发,如洪流卷过山川,风刃掀开地面泥石,草木连根拔起,烟尘滚滚。 山间走兽四散奔逃,林间鸟雀振翅高飞。 一片纷乱之中,她双手撑着膝盖,眼角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牙齿在嘴唇上磕出一条鲜明的白痕,而她却似无知无觉,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待飓风过境,又缓缓平息,山间石壁上无端显出数不清的剑痕。 短暂的情绪爆发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失落与绝望,这摸不着,看不见的无力感,比彷徨无依的流浪更折磨,也更痛苦。 视野模糊不清,她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湿热的泪不知何时涌出了眼眶,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汩汩流淌的眼泪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往下淌,沾湿,浸透她的心脏。 恍惚间,她听见头顶响起振翅之声,同时传来信隼尖利的鸣叫。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看向悬在空中黑色的鸟儿,信隼腿上绑着一支崭新的竹筒。 这封信,当是来自东冥乐。 作者有话要说:  再立flag我是狗(震声)!!! 昨天说今天双更,结果今天看了一天房子,没有哪次flag不倒的,我累了 对不起,我来 第208章 玉潋心平复心绪, 擦干眼角湿润,抬手招信隼过去。 信隼扑腾了几下翅膀,落到玉潋心胳膊上, 玉潋心遂取下它脚腕处的竹筒, 从中抽出一张油纸,上书冥南会面四个字。 确是东冥乐的笔迹。 我知道了。 玉潋心说着,一震胳膊, 信隼腾空而起,很快飞入云霄, 消失于天际。 方才苦闷的愁绪缓缓散去了, 玉潋心叹了口气,心知此事自己急也急不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慢慢想法子应对吧。 她扫了眼四周遍地狼藉, 冷漠地转过身去,一步迈入虚空之中。 冥南城郊,先前东冥乐曾带她到此一游,山间小亭外有一块刻字的石头,想必东冥乐信上所说会面之地, 便是这座小亭。 玉潋心横跨山下小镇,没一会儿便瞧见了那颗刻着冥南二字的大石头。 只是,她从虚空裂缝中出来的时候,竟觉得此地有些异样。 心中升起莫名警兆, 虽然四周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便毫不犹豫退后一步,打算回到裂缝中去。 然而, 风声忽起,她的直觉瞬间应验。 十数道黑影自她视野范围内出现,锐利的风刀切断她的退路。气机冲撞之下,身后裂缝刹那合拢,已走不掉了。 玉潋心暗自咬牙,冷哼一声,抬眼看向这些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将她团团包围的黑衣人,心里哪里还不明白,这是神主派设下的圈套! 她已做好了准备反击,不料这些人却围而不攻,他们将四方封死,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谨防她破围而出。 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玉潋心心道不好。虽然她并不惧于这些黑衣人的修为,但直觉却一直提醒着她:这些人有备而来,若不尽快思量对策,恐怕难以脱身。 十几个人环成一圈,每个人手里都擒着两张古怪的灵符。 这些灵符表面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光芒首尾相接,形成一圈阵法。 阵法笼罩十丈方圆,玉潋心体内的灵气在阵成的瞬间受到压制。 她心思飞快转动,微眯起眼,心知不能再拖,随便寻了个方位突然出手,试图突破黑衣人的防御。 黑衣刺客们训练有素,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玉潋心一出招,所有人一块儿跟着移动,阵中飞蹿的乱流便朝其进攻的方向倾斜,卸去掌间大部分冲劲。 那招式落在对方身上时,威力已百不存一,竟是不痛不痒。 反观黑衣人出手反击,其招式经过阵法加成,威力百倍提升,哪怕玉潋心有大乘境修为,也不由为之心惊。 不仅灵气受限,连对魂骸之力的感应都被削弱。 玉潋心敏锐地觉察到局势凶险,心往下沉,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这古怪的阵法,乃是特地针对她的。 她出手与众黑衣人缠斗,进一步,对方便齐齐退一步,始终将她圈在阵法正中,不让她破围而出。 玉潋心绷紧嘴唇,一语不发,当机立断变招,招式愈发凶狠。 她的修为主意横扫这些拦路的黑衣人,全力以赴之下,区区数个回合,其威势相叠,一浪高过一浪,如怒涛喷薄而出,竟达到了阵法承受的极限! 众黑衣人倒吸冷气,一退再退。 其中盯守西南角的两人实力稍弱,几度剧烈冲击之下,没来得及跟上其他人的脚步,阵型顿时乱了。 阵中乱流受到影响,此消彼长,玉潋心进攻之势更强,锁定阵法薄弱之处,就要将他们一举击溃! 玉潋心一剑刺出,锋利的剑气夹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两个黑衣人眼露惊惧之色,以为自己将要一命呜呼小命不保之时,眼前倏然毫无预兆地落下一片血红雾影。 唰 剑气斩在红雾之上,竟然凭空消失。 其气劲所过之处泛起几道縠波,很快就不见影踪。 而那两名黑衣人则趁此机会退出数步,回归阵位,这古怪的阵法又恢复了平衡,再度将空间范围内的灵气压制下去。 !玉潋心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寒冷,死死盯着那团雾影。 不多时,红雾凝练汇聚,化为人身。 此物虽然拥有一张类似于人的脸,然而他的额角处却长着象牙状的犄角,皮肤呈现出邪诡的暗红色,手背上还有黑色的鳞片,可见其并非人类。 玉潋心从他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先前在东冥氏族典上曾与之过了一招,她还因此受了点小伤。 东冥氏信奉的神明,实力无限趋近于渡劫境的上古妖兽之魂,冥厄。 凶神当面,玉潋心的脸色愈发凝重。 若仅是那些黑衣人拦路,她尚有一搏之力,破阵而出。可现在,对手换成妖神冥厄,加之神主派之人设下的封灵阵法,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模样古怪的冥厄动了动嘴唇,伸出一截乌黑的舌头。 不错,天生灵体,模样秀美,实力相较于此界众多庸碌之辈,也算差强人意。 他嘴角笑容古怪,上下打量着玉潋心,而后开口,本座正好缺一具肉身,便是你了吧。 玉潋心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嫌恶,撇嘴冷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副什么模样,竟也敢有此肖想。 冥厄并不为之动怒,闻言喉咙滚了滚,发出古怪至极的笑声:本座长得好不好看并不要紧,反正待本座吞没你的魂魄,这具肉身便归本座所有。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玉潋心愈发嫌恶,忍无可忍,率先出手,一剑斩向冥厄的面门。 冥厄悬在空中微动,只探手一招。冲势极快的剑势猛然悬停,其人五指托着剑刃,又反手一拨,剑身回传反震之力,震得玉潋心向后跌退数步。 玉潋心有大乘境修为,然而剑招在中途就被封灵阵削弱,面对的又是冥厄这等强敌,对方自然举重若轻。 既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连实力也比之不过,简直糟糕透顶。 冥厄戏谑地看着她,并不着急动手。那模样,像极了捉弄老鼠的猫,要在玩到尽兴之后再咬断猎物的脖子。 因为冥厄的出现,周围的黑衣人找到了主心骨,士气大振之下,行动起来便更加迅速,架设的封灵阵也更加牢固。 玉潋心只出了一招便不再动手。 她自然不能顺了对方的意,局势对她不利,修为也差距明显的情况下,盲目消耗体内灵气,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不打了?冥厄挑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语气戏谑,方才那么激动,本座还以为你不与本座杀个天昏地暗,绝难罢休。 玉潋心斜眼睨着他,语气冷漠:想必是在定虚里面待久了,无人说话,方如此聒噪! 定虚二字无疑戳到冥厄的痛处,他眼神陡然间变得凶狠锐利,脸色也因震怒而显得格外狰狞。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筹谋好一切,将要从定虚中脱身之时,玉潋心及其师阙清云,将定虚寻回,并把他重新封印。 你们师徒当初费尽心机将本座的计划捣毁得一干二净,可如今,本座还是出来了,你们便是本座砧板上的鱼肉!等本座夺取你的肉身,必会亲手杀死阙清云! 果然! 玉潋心看着对方阴鸷疯狂的眼神,恍然大悟。 难怪这凶物特地为她设下陷阱,原来是对当初的恩怨耿耿于怀,他好不容易离开玄宫,上次在族典上认出了她,便施法报复! 可笑!玉潋心挑衅地扬了扬眉,神态极其轻蔑,得了别人恩惠侥幸逃出来的疯狗,也敢四处叫嚣?! 话怎么难听怎么说,妖族本就暴躁易怒,冥厄自诩身份尊贵,自是容不得他人折辱,顿时被玉潋心这话激得火冒三丈。 你这是找死! 他咬牙切齿,面目扭曲,五指长出尖锐的指甲,一把抓向玉潋心。 其速度之快,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转瞬便至眼前。 玉潋心当即飞身而退,手中之剑凭直觉挥出。 只听得叮一声清脆的声响,其人指掌被剑刃格开。 但同时,一股巨大的震力从剑身反噬而来,震得玉潋心胸口闷痛,体内翻江倒海,五内俱焚。 体内气机汹涌,玉潋心虚起眼来,不断格挡冥厄的进攻,同时心念电转,思量对策。 倏尔,她手腕一震,虎口处绽开一条裂纹,整条胳膊发抖发麻,连痛觉都因此变得模糊。 却也是此时,因手臂活动受限,她面前空门大开。 冥厄欺身而上,将要一掌劈开她的天灵。 其人鲜血般赤色的眼瞳与玉潋心视线相撞,玉潋心眼神一利,幽黑的瞳眸深处,突然间卷起风波,如漩涡似的,将冥厄的双眼拉扯进去。 分卷(126) 玉潋心将所有灵气调动起来,孤注一掷召醒震魂魂骸,魂骸之力大放,竟须臾间震慑了冥厄的魂魄。 机会转瞬即逝,她只有一刹那出手的机会! 震魂魂骸之力覆盖剑身,利刃递进,直指冥厄的咽喉! 便在其剑尖将要捅穿对方喉咙的瞬间,突兀的破空声在身后响起,转瞬间便越过数十丈虚空,震得玉潋心双耳嗡嗡鸣响。 她心头狂跳,却脸色一沉,不改剑势,坚持将其送进对方喉头。 与此同时,那支身后袭来的冷箭,陡然间穿透她的胸口,只于身前露出一截暗黑色的箭尖。 冥厄转瞬惊醒,捂着喉咙咕咕嘶鸣。 玉潋心则转过身去,望向身后悬于阵外,手持弯弓的白衣之人。 这支冷箭穿透她的胸膛,刺进了她的心口,不仅震断她的心脉,更将她所奢望所希冀的一切,悉数摧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有二更 第209章 师尊 玉潋心呢喃着, 心中有无数个不解,可是眼下,她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冥厄从混沌中清醒, 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无尽的狂怒。 他无所谓射向玉潋心的那支冷箭从何而来, 见玉潋心背对着他,便震怒之至地一掌拍向她的后脑。 这一掌,划过短短半丈虚空, 不过须臾。 玉潋心听见了耳后风声,可她却悬停着, 双眼直愣愣地望着阙清云, 不退,不避。 她看见,那令其魂牵梦绕的人身后出现一道诡异的黑影。 银发如瀑, 红眸似血。 夜轻羽悬于阙清云身后, 不紧不慢地张开双臂,搂住阙清云的脖颈,将其下颌搭在阙清云的肩膀上,朝玉潋心投去一个挑衅而讥诮的微笑。 冥厄这一掌拍中了玉潋心。 洪流般的气劲穿透她的肉身,直抵神魂, 震得她三魂七魄皆破碎形变,几乎瞬间消散。 身后的凶物扼住她神魂的喉咙,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之中抽离,捏在掌间。 她的肉身则在失去魂体的操控之后, 如破麻袋似的从空中跌落,落地咚的一声闷响,逸散的灵气将地面砸出一个丈许方圆的窟窿。 蒙在阙清云眼中的雾气缓缓散去,眸心恢复一点清明, 她愣愣地看着阵中场景,握在手中的冷弓不住发颤。 呼吸停滞,浑身血液刹那之间凝固,连心跳也陡然失去原本的节奏。 耳中嗡嗡作响,天地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不入耳,她只能听见夜轻羽咬着她的耳尖,一字一顿,悄声对她说:亲手杀死你最要紧的小徒弟,滋味如何? 阙清云僵立着,一动不动,对其恶劣的言语,也无半分回应。 夜轻羽则咯咯直笑,将她的肩膀搂得更紧,唇间呵出一口温热的气息,薄薄喷在阙清云的耳朵里:姐姐,你明白了吗?这就是你违逆本座的代价。 每一个字,都似刀刃般锋利,切进阙清云心口,扎得鲜血直流。 你终要走出这一步,方能看清事实,认清自己的狂妄、自负,与愚蠢。 夜轻羽还在她耳侧蛊惑,纵然声音好听得如林间青雀,可那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却字字锥心。 阙清云掀起眼皮,眼底神光冷厉。 她斜斜扫了眼夜轻羽环在自己肩头的胳膊,掀起嘴角,语气轻蔑:是么? 夜轻羽意外地扬起眉梢,眼中透出些许兴味。 阙清云身上的傀儡符,竟然被破解了。 便在阙清云话音落下的同时,不远处的封灵阵内果然生了变故。 冥厄擒住玉潋心的魂魄,急怒之下,他用力收紧五指,欲将玉潋心的神魂捏碎。 然而便在此时,一簇晶蓝色的冷光倏然间自玉潋心口亮起,划破血色浓雾,如一支利箭,直刺苍穹。 这蓝光之中,属于定虚灵印的能量化作狂怒的风暴,刹那间爆破开来,将封灵阵冲得七零八落。 外围十数黑衣人同时被巨力掀飞,再重重砸在地上,轻则五内受创,口鼻溢血,重则粉身碎骨,当场身亡。 处在风暴中心的冥厄更是受到剧烈冲击,像被乱刀砍中,魂体多处撕裂。 穿透神魂的剧痛连渡劫境凶魂都难以忍受,爆发出尖利刺耳的嘶吼。 待风暴平息之后,他浑身缭绕着浓浓的黑烟。 玉潋心的魂魄被定虚灵印托起,魂体笼罩在雾蒙蒙的蓝光之中,胸口伤势飞快愈合。 封灵阵被灵印摧毁,魂骸之力得以复苏,玉潋心腾身一跃,魂魄化作一道鬼魅,自虚空中一掠而过,刹那间便近身于冥厄五步之内。 冥厄魂魄遭到巨大打击,魂体伤痕累累,魂气还在逸散,面对玉潋心突如其来的反扑,他四肢僵硬,身形凝滞,竟无法驱使魂魄采取行动。 浓黑的雾气化作一片兽影,狰狞的饕餮巨兽张开血盆之口。 临近最后关头,冥厄终于积聚些许力气,抽身欲走。 但饕餮已经扑到近前,有如饿虎扑食,速度极快,自上而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半个魂体。 自逃出定虚之后,这还是他头一回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恐怖。 惊慌之下,他口中发出尖利的咆哮,伸出一条胳膊推拒饕餮的利齿。 一整条右臂,便被饕餮一口咬了下来。 冥厄喉头闷哼一声,却是当即转过身去,毫不恋战,一个瞬息便至百丈开外,没入云层之中,不为自己丢失的胳膊感到半分惋惜。 饕餮巨嘴朝天,猩红的舌头甩出老远。 可随即,它便两眼一翻,倒地昏迷。 与此同时,强烈的晕眩感冲击了玉潋心。 冥厄的魂魄太过强大了,渡劫境之修为,哪怕只断去一臂,其魂气的藏量也非寻常高手完整的魂魄可比。 饕餮吞噬了冥厄一整条手臂,其魂魄之力反哺于玉潋心,她竟难以承受,需要一段时间炼化吸收。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玉潋心只来得及抬头,朝那白衣之人所在再看一眼。 方才那一箭,是师尊将计就计,棋高一着。 饕餮的兽影凭空消失,玉潋心亦是魂体一晃,轻飘飘地没入肉身之中。 阙清云便迅速掀开夜轻羽的胳膊,两人徒手过了几招。 夜轻羽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嘴角始终擒着薄薄浅笑:姐姐可还有高招? 方才那局较量,算是阙清云小胜一场,但对夜轻羽而言,这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失误,不会对大局造成任何影响。 相反,她喜欢这样的对局,更乐于欣赏阙清云竭尽全力,用尽手段反抗她的模样。 这场交锋越是激烈,最后阙清云狼狈收场,铮铮傲骨被她挫灭,高昂的头颅不得不垂落之时,才是她引以为傲,所书写的最为华美的篇章。 阙清云的脸孔紧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任眼前之人再说什么,她都不予回应,只出招速度越来越快,两臂化作数道残影,招招致命。 哪怕对方攻势迅猛,夜轻羽却从容不迫,她飞快拆着解阙清云的招式,不论身法,还是修为,都远在阙清云之上。 倏然,阙清云卖了一个破绽,欲引夜轻羽上钩。 可夜轻羽好像看透了她的计谋,全然不为之所动,仍是以守为攻。 便在这时,阙清云陡然变招,并指成剑,点向阙清云的咽喉,其速度之快,较于先前竟提升数倍。 其手掌表面附着朦胧灵气,快得只剩一道残光,转瞬便至其喉前半寸。 夜轻羽陡然一惊,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岂料,阙清云这一看似杀气腾腾的一招竟又是个幌子。 在夜轻羽撤步的同时,阙清云突然后退,连方位都算得精准,不偏不倚落在玉潋心身侧,错身而过之时,一把抓起玉潋心的腰带。 夜轻羽唇角一翘,眼中寒芒乍现:姐姐,你莫还以为,你们走得了? 话音落下,古怪的黑气自阙清云脚底蹿起来,她自己的影子竟化作一根绳子,卷住她的脚踝,再蛇形而上,束缚她的腰身。 倏然间,黑气凝结成一张与她肖似的脸孔,鬼魂似的趴在她背上。 你去哪儿?那张脸嘴唇开合,吐出冷冷清清的声音,你若走了,救了她一个人,可天地尽毁,却也值得? 阙清云面色阴沉,奋力摇头。 你知道的,业源之灾还未过去,它随时都会死灰复燃。灾难现世的根因,不是永世轮回的诅咒,而是你不可饶恕的过错。 魔音入耳,一阵阵敲击着她的魂魄,哪怕封闭了两耳听觉,依然响彻于她识海之中。 一幕幕陌生的景象灌入她的脑海,越来越多,越来越纷杂的画面令她头痛欲裂,额角青筋暴起。 她是上界仙君,修无情道,因命数将至,便下界历劫,故而生来便肩负护佑苍生的使命,也绝不该为任何人动凡心。 便在她因玄月心改变,欲与之双宿双飞,永世留于凡界,产生了不再任天玄之主的私心之时,天规偏移原轨,运道发生扭转,业力开始出现。 天玄之巅,那场屠灭天玄满门的事变结束之后,天地间的规则,才彻底改变。 想起来了吗?那漆黑的影子冷漠地说道,你才是天地的主宰,整个凡界都围着你运转,你的一举一动,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要此界生灵替你偿还。 又要像万年前那样,做出令自己后悔的抉择吗? 那黑色的人影还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辜负了圣尊的教诲,辜负了天玄宗众一片赤诚,辜负了天地赋予你的使命,也辜负了苍生万众的期待。 你的愧疚,你的痛苦,你的挣扎才是你真正的心魔。 阙清云的脚步停顿,她已跑出百里之外,可双腿却在这时于地面生了根,丝毫动弹不得。 面前虚空波动,夜轻羽自裂缝中缓步而出,姿态优雅,银丝如瀑。 那白衣仙子的肩膀在剧烈颤抖,紧扣的牙关竟也不由自主地发颤,激烈汹涌的情绪如破闸的洪流,几乎要将她吞没。 夜轻羽走到阙清云面前,双手托起她的脸,深情而专注地凝望着她,语气却如寒冷的刀锋,一刀一刀,刮过眼前之人的傲骨。 将她挺直的脊梁,一寸寸地敲碎。 姐姐,本座说过多少次呀 请你永生永世牢记于心,这漫天血雨,遍地尸山,都是你的罪过。 是她死后,你破笼而出的心魔。 所以,夜轻羽不是因情而生,是她本该扛在肩上的责任,是她对天地苍生的负疚,亦是她无尽的愧悔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第二更,留评返小红包! 因为猜到上章结尾肯定会让好些读者睡不着,所以我拼命赶出了第二更!夸我! ps,师尊总是本能地畏惧心魔,回避和心魔正面交锋的原因,终于可以解释啦! 第210章 阙清云僵立原地, 浑身发抖。 被冷汗濡湿的头发顺着前额垂落,半掩她的双眼, 形容狼狈而落魄。 你该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夜轻羽望进她幽深寂静的眼睛,看清她眼底隐晦却激烈的情绪。 她再贴近几分,在其耳侧吐出轻浅却残忍的话语:玉潋心如今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你而起,你犯下的过错,也将有一部分,由她替你偿还。 不仅如此。 夜轻羽似想到了什么, 弯起唇角笑着说道, 你能救得了她一时,又岂能保她一世?天地崩塌,众生消亡,万物寂灭, 整个凡界都将化为虚无, 她同样是死路一条。 你真想让她好好活着,就该遵守和本座的约定。 苍生的确无辜,可潋心又何错之有? 阙清云打断夜轻羽的话,眼底的飘摇沉淀下来,冷若冰霜的视线与她对视。 由无相神踪界生出的暗影化作一蓬黑烟, 自她肩头散去。 万年一度天灾,乃轮回之命数, 我尚为天玄宗主之时,从未想过弃舍天下,可天下如何待我? 万年前,如若他们放过月心, 天地亦不至如此!阙清云抬高了话语声,眼神越来越冷,心志也越来越坚,我固然罪孽深重,但凡界业力横生,绝非我一人之过! 如果当初天玄宗长老对玄月心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天灾来临之时,她依然愿意舍身庇护苍生,纵然她因动情毁去万古修来的道心,却不会牵连凡世之人。 她罪不可赦,但那些苛刻相待,不肯宽恕玉潋心的天玄宗长老,也绝不无辜。 夜轻羽两指划过她的脸颊,顺着她的下颌往下,再敲了敲她的心口,姐姐,倘使你真的不后悔,良心能过得去,本座又因何存在。 阙清云紧抿唇角,一语不发,可双手却将玉潋心搂得更紧。 夜轻羽之所以强大,之所以不可匹敌,是因为她的执念之强,悔恨之深。 她无法与之和解,永远也做不到心安理得,良心无愧。 两人无声对峙,气机交锋,空气中似有猎猎风声。 片刻之后,阙清云摇了摇头。 她退后一步,拉开与夜轻羽的距离,两眼幽寂,内里充斥着沉甸甸的,走投无路的绝望与歇斯底里的疯狂。 即便你所说的就是真相,即便我永生难以心安,可我不后悔! 夜轻羽没料到这个答案,意外之下,语气中也染上显而易见的愤怒:你偏要执迷不悟?! 当真油盐不进,固执得很! 阙清云低下头笑了笑,冷嘲道:是啊,我执迷不悟。 她道心已毁,既不能舍下潋心,也不能放下苍生,二者难选其一,便生生世世,踟蹰无定,不得安宁。 夜轻羽气息一沉,突然一掌击向阙清云的天灵,冷声喝道:本座既能救你,便也能轻易杀你! 杀气扑面,阙清云不躲不避,无望地闭上双眼。 既然活着不能白头偕老,若死能同穴,亦不枉此生。 可意料中的颅骨碎裂并未出现,这一掌悬停于阙清云面门前一寸,劲风扫过她的额头,掀起耳侧鬓发,却终究没有落下。 僵持半息,阙清云蹙眉睁眼,便见夜轻羽震怒地撤回这一掌,并拂袖转身:你们走吧。 阙清云宁死不肯妥协,她再逼迫也毫无意义。倘使此人可以一死了之,她当初又何必费心相救? 分卷(127) 未曾想夜轻羽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们,阙清云意外地愣了许久。 夜轻羽背对着她,双肩随着呼吸沉浮,缓缓吐出一句: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不要后悔。 阙清云未来得及应声,虚空已撕开一道裂缝,夜轻羽一步迈了进去,转瞬间消失无踪。 便在这时,天色陡然间暗沉下来。 东侧数百里外,东冥氏上空,原本一碧如洗的苍穹倏然间聚起一片暗红雷云。 云层随风涌动之时,红雾剧烈翻滚,这天地异象出现的瞬间便引起众人注意,东冥氏人心惶惶,四周城镇村庄的百姓也都朝东边投去疑惑的目光。 倏然,一道红光划破天际,诡谲的暗红色闪电垂直劈落,斩向东冥氏族碑。 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族碑四分五裂,在族碑旁值守的东冥氏高手根本来不及逃离,便被炸开的碎石捅成筛子。 可怕的妖气弥散开来,连数百里外的阙清云都感受到了这气息中夹杂的暴戾。 她用力搂紧玉潋心,双眼凝望着东冥氏的方向出神。 天现异象,雷落东冥,是不祥之兆。 真正的天劫,这才开始。 东冥氏千里之外的城郊,冥厄破开虚空,落地翻滚,化作一只人首豹身的妖兽,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逃。 他眼底闪烁着隐晦不明的惊恐,心里急切地希望自己速度再快一些。 断掉的胳膊重新聚合成型,但因魂气逸散,他的修为遭受重创,实力大减,已跌下渡劫境。 以他现今的状态,如果此刻被它们追上,他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他跑得再快,其气息也早在那红色的惊雷落下之时,便被它们锁定,死亡的气息紧紧纠缠着他,如影随形。 再奔出数千里,没入一片荒郊,身后紧跟而来的黑影显出形貌。 霎时间,毛骨悚然。 三个黑影拦路他的去路。 它们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鹰首人身,但眼睛瞳色有所区别,背后还有各一对黑色的翅膀,从三个方向包围了他。 这三头黑鹰乃是一母同胞的妖物,其中金色眼睛的鹰老大嘴里发出古怪的笑声,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冥厄妖帅,你我兄弟几人多年不见,想不到你既已落得如此田地,真是可悲可叹。 冥厄牙关紧扣,脸色扭曲,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因愤怒止不住地颤抖。 你们这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别跟我称兄道弟!冥厄愤声怒骂,做出搏命之态,当年你们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别以为如今我落魄了,便会任由你们欺凌! 左侧绿色眼睛的鹰老三闻言,嘎嘎笑了三声,三尺宽的翅膀展开,掀起一股狂风,态度猖狂: 我兄弟三人尚愿称你一声妖帅,不过抬举你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手领百万妖兵,叱咤妖界风云的妖帅么? 鹰老三话音刚落,另一侧红眼睛的鹰老二也接话道:别说你如今修为大损,肉身不存,就算你仍有当初以一敌百的实力,可我兄弟三人也早已今非昔比。 认命吧,所谓的骨气能值几两银钱?鹰老大冷声笑道,神态轻蔑,如实说出龙脉的下落,我们可以到妖神面前替你说情,留你一条性命。 冥厄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仰天哈哈大笑,若非他肉身无存,否则他能笑出眼泪来。 等他笑够了,肩膀停止颤抖,藏在心底若隐若现的惶恐也彻底被愤怒取代。 放屁!他怒声咆哮,要杀要剐,尽管动手,我冥厄,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孬种! 黑鹰三兄弟同时黑了脸色,鹰老二脾气最为暴躁,见其油盐不进,便不再劝说,率先动起手来,喝道:不识抬举! 冥厄眼中凶光涌动,心知这一劫十死无生,便狠了心,欲与之以命搏命。 但是他的决心落在黑鹰三兄弟的眼中,不过一个笑话。 他们中每个人的实力都与冥厄旗鼓相当,三人联手,更是跨越了对方的层级,接近这个世界的巅峰水平。 冥厄一掌拍向鹰老大,可他步子只迈出两步,便见乌黑的翎羽在空中盘结成阵,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这些翎羽上裹着极为浓重的妖气,若被其击中,必定将他的魂魄斩得七零八落。 如山的压力迎面砸向了他,挤压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魂魄。 对黑鹰三兄弟而言,这场战斗胜券在握,根本不存在第二种结果。 翎羽集中落下,被气机锁定的冥厄难以逃脱,烟尘四散之际,同时响起震彻寰宇的凄厉嘶鸣。 待烟沙消散,一片密密麻麻的翎羽之中,遍体鳞伤的冥厄被锁在翎羽结成的阵中,魂魄的边缘都变得模糊了。 妖帅,你明白了吗?鹰老大冷笑着朝他走去,这就是现在,你与我们的实力差距。 冥厄喉头发出咕隆异响,欲挣扎起身,可魂魄已经虚弱到只能仰面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鹰老大探手抓向他的魂魄,突然,他脚下无声蹿起一道黑影,蛇形攀附而上,卷住他的四肢。 其行动被生生遏止。 他意外抬头,脑后探出一道幽影,模样狰狞,咧嘴笑看着他,声音鬼魅至极地问:作为兄长,要一直谦让,很痛苦吧? 鹰老大瞳孔一缩,思绪陡然混乱,脑海中不断划过此生被迫放弃选择,将机会让给两个兄弟的一幕幕。 这黑影从何而来,谁在作祟? 疑问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汹涌而来的仇恨令他一瞬间失去理智,竟然反手将一道翎羽扔向鹰老二。 大哥?! 鹰老二大惊失色,匆忙躲避,可双脚却被突然卷起的黑影钉在地上,未能退开。 翎羽穿透他的心口,鲜血四溅。 鹰老三呆立原地,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失神。 扔出去翎羽的瞬间,鹰老大眼中恢复片刻清明,瞳孔中投射出极度的震惊与恐惧。 便在这时,锐利的风刀便自场中卷过,三颗鹰首被同时斩下,抛飞落地,滚出老远,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行迹。 黑袍随风而动,猎猎有声。 本座可以送你一具肉身,助你重返妖界,报仇雪恨。 夜轻羽银发飞扬,一步步走到冥厄身前,在其十步之外站定。 但你要立下魂誓,答应本座的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211章 玉潋心的神魂有如浸泡在温泉中, 被一团滚烫的云雾包裹,在黑暗无光的识海中起落沉浮。 纳入体内的妖兽神魂正在被一点一点炼化吸收, 每吸取一部分,她的脑海里便多出些东西。 一幕幕陌生的画面,乃是从混沌的冥厄神魂中抽取出来的记忆碎片。 东冥氏先祖冥厄,曾为一代妖帅,统御百万妖兵,为妖神开疆扩土,征战三界。 可惜狡兔死,走狗烹, 因其功高震主, 遭妖神迫害算计,率兵攻入凡界之时,被其属下出卖,为凡界界主, 天玄之君所擒。 凡界之外, 尚有更高更远的天地,人神妖魔,无数位面。 于万千世界之中,这凡界众生,不过一粒小小尘埃。 仙界治理范围之下, 大大小小的凡界不计其数。 而天玄之主,则是从仙界下凡历练的仙君。 天玄宗主修无情道, 毕生使命是庇护凡界苍生,集万众景仰之愿力,待其功德圆满,便会接到仙帝御召, 还归仙界。 天玄之主功德圆满飞升破虚之前,必会亲自指名继承人选,天玄宗众则不论对方起先是何修为,什么身份,只要将其找到,便奉其为主。 历届天玄宗主,皆是如此。 万年以前,夜轻云是最后一任天玄宗主,此后百代,凡界苍生无人庇佑,天规偏移正道,渐渐步入歧途,直至今日。 凡界是下等位面,灵气不丰,受因果命数所困,万年将有一度天灾。 起先,是妖军入境,屠戮四方,后来冥厄被封印于定虚之中,凡间瘟疫横行,民不聊生。 这一次,业源之灾尚未平息,冥厄又重现江湖,凡界天地,初显乱象。 天灾步履将至,有心人已开始未雨绸缪,其中,冥厄记忆中有所印象的两人,则分别是夜轻羽和东冥乐。 意识渐渐从混沌之中苏醒,尚未睁眼,先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有雨落在窗台上,发出滴答声响,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玉潋心睁开眼,视野暗沉。 眼下正是夜深时分,屋子里静悄悄的,床侧也无人守着,在空阔安静的陌生环境之中,她孤身一人,像极了当初残魂苏醒时的场景。 不过,此刻她肉身完好,吞噬了冥厄的部分魂魄之后,其魂力越发强大,只一个意念,便能探得方圆千里风吹草动。 她忆起昏迷前发生的变故,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 的确被东冥乐说中,阙清云有难言之隐。那无相神踪界的灵嗣来头不小,修为奇高,当初带走阙清云,果然别有用心。 玉潋心翻身坐起,正待推门离去,倏然间,灵识扫见院外小道上行来一名白衣之人。 阙清云冒雨而归,雨水落在她身上,自然散向两侧,她身上的白裳从始至终纤尘不染。 其人行至院外,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再沿石板路行至阶前,拾级而上,来到玉潋心养伤的卧房。 推门时动作稍顿,灵识未探到屋内人微弱的气息。 她立在门前,于黑暗中借着廊前灯笼昏暗的烛光望向床榻,见被褥乱作一团,玉潋心却已不见踪迹。 眉头微蹙,未及细想,身后便传来一股力道。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偷袭方式,体内灵气自动护体,又在须臾间通通散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阙清云仰躺于地,玉潋心跨坐于其腰腹之上,将她的双手分别按在左右耳侧,牢牢禁锢。 师尊。 玉潋心舔了舔唇,长睫投下的阴影挡住了她的眼睛,昏暗的夜色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可阙清云仍感受到一阵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她未应声,只抬了抬眼,目光专注地瞧着身上人晦暗的神情。 玉潋心俯身压近,前额抵着她的额心,两人鼻尖贴着鼻尖,嘴唇相距不过毫厘,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阙清云得以看清她的眼睛。 幽深,沉默,危险,充满了未知的变化和专注而癫狂的痴情。 她动了动嘴唇,嗫咬阙清云的唇瓣,针刺般痛感由唇齿间向内传递,直至五脏六腑都有了些微疼意。 双手亦越扣越紧,蜷曲的五指在阙清云白皙的手腕上按出几道清晰的红痕。 阙清云似感觉不到疼痛,未反抗,亦未推拒,直至玉潋心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尖锐的牙齿将她的柔唇咬破,刺痛扎进心口,血汩汩而流,口鼻间皆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玉潋心舔了舔溢血的伤口,牢牢盯着她静谧的双眼。 后者只温和地回望着她,只字不语,却道尽千言。 似乎,不论她做什么,举止多么轻浮,多么冒犯,阙清云都能坦然从容地面对与接受,予以她毫无底线的包容。 而她,却在这纵容之下,贪得无厌,不断伤害。 这波澜不惊的眼神轻易打破了玉潋心内心的平静,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与无穷无尽的风暴。 她悲从中来,不禁埋下头,将脸没入阙清云左侧肩窝。 泪水很快濡湿了阙清云的衣襟,比窗外的雨更急,淋透了她的心。 为什么要纵容弟子? 玉潋心闷声闷气地质问她,声音沙哑,师尊若觉得委屈,何不将弟子推开? 说完,她便再难自持,情绪崩溃。 哪怕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阙清云仍毫无保留地纵容着她。 她松开身下之人手腕,擒住对方衣领,伏在阙清云胸口呜咽着哭出来。 阙清云凝望着屋顶,听着耳侧细微的抽噎声,眼神温软而湿润。 她曲起手肘,轻抚着玉潋心脑后柔顺的发。 良久,方轻声开口:为师不觉委屈,只觉欣喜。 欣喜天道雷劫之后她们还能重逢。 正如她同夜轻羽说的那样,哪怕天地陷入混乱,她的道心毁于一旦,但她护住了玉潋心,她便觉值得,便不后悔。 玉潋心双肩一颤,喉头哽咽,哭声越来越大,情难自禁。 她等阙清云这句话,等了二十年。 直至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自己还活着。 活在师尊庇护之下,亦活在对方一片深情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姨妈第一天,肚子痛腰痛头痛,实在没状态。 但我想着得更,挣扎着码了一个小短章_(:3」)_已经尽力了 终于相认了,值得小可爱们留个评吗? 第212章 怀里的人哭够了, 呜咽声渐渐变轻。 阙清云轻抚着她的后脑勺,耐心温柔地平复玉潋心的情绪。 玉潋心抬起头, 一双莹润的桃花眼眼眶泛红,眼尾蓄着晶莹的泪珠,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着难以成声。 阙清云深深望进她的双眼,倏然扬起下颌,用一个深情的吻自下而上封住了她的唇。 今夜的雨格外潮湿阴冷,迫使榻上两人循着本能紧紧相拥,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与慰藉。 衣衫零零散散地摊在地上, 吮吻由浅到深, 你追我逐,呼吸交错。 廊前灯笼散着昏黄的光晕,透过木窗,于床帏上映照出两道朦胧的剪影。 雨越下越大, 掩去了屋子里的低声耳语。 极于情的倾诉持续了一整夜, 当屋外雨声渐歇,榻上两人神情倦怠,相拥而眠。 可即便是睡着了,她们相握的五指仍牢牢紧扣着,片刻不肯放松。 阙清云自是由着玉潋心, 顺着她的心意,掌心熨帖的温度, 是她在这人世中起落沉浮之时,数度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合上眼,呼吸清浅,浑身酸软, 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疲累不堪,但内心却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听着窗外越来越小的雨声,她半阖的眼睑也越来越沉,玉潋心熟睡后舒展开来的精致眉目在她朦胧的视野中渐渐模糊。 没一会儿,她浅浅睡去,屋内彻底安静。 神思空明,似乎只小憩了片刻,又被一阵轻而浅的啄吻闹醒。 分卷(128) 阙清云眉心微蹙,睁眼见屋外日头高起,原来方才那一觉,不知不觉已过去好几个时辰。 雨停了,午后炽烈的阳光将地面蒸干,消去了昨夜那场急雨留下的痕迹。 一团灼热贴近她的心口,玉潋心侧着身子,双手环着她的腰身,乐此不疲地亲吻她的脸颊,嗫咬她的耳廓,小狗似的啃吻她的下颌线。 空出来的那只手还不规矩,藏在被褥下边儿到处摸索。 酥酥麻麻的触觉再一次被唤醒,由四肢百骸一路往她心里灌,挑得她内心急火燃烧,口干舌燥。 她胳膊一探,揽住玉潋心的肩膀,压住玉潋心的胳膊,将其圈在怀中,不允其乱动。 张口,嗓音格外沙哑:要在榻上待到入夜? 玉潋心挑眉,语气轻而媚,声音同样异于往常,笑着在她脸上轻啄一口,理直气壮地反问:有何不可? 阙清云听闻此言,呵地笑出声来,这小无赖真是一点也不知羞。 遂捏住她的鼻子晃了晃,板起脸来要一本正经地说教,可开口语气却温柔而纵容,软声软语地说:起来修炼,不可贪欢。 玉潋心才不肯依,她好笑地勾起唇角,伏在阙清云怀里,藕白的玉臂紧搂着对方脖颈,边晃边撒娇:弟子偏不起来,再说,双修也是修,岂不比枯燥打坐快活? 如此直白露骨的话,她总能说得理所当然,面不红心不跳。 阙清云神色无奈,想再说教两句,端正玉潋心的修炼态度,却又见那顽劣的小徒弟凑近了些,贴着她的耳廓小声说:师尊,你的耳朵红了。 这下不仅耳朵微微红了,脸颊也泛上浅浅红晕。 美人如玉,洁净无暇,不染俗世尘烟的仙子堕入滔滔情潮,更是一瞥惊鸿,令玉潋心心驰神往,难以自持。 她喉咙动了动,痴痴然,竟看得呆了。 到底没能忍住内心悸动,贪恋对方眸心一池柔光,玉潋心主动靠近,与阙清云耳鬓厮磨。 阙清云喉头闷哼一声,再阻止已来不及。 玉潋心铆足了劲儿四处放火,直闹到精疲力竭才肯罢休。 又是一觉睡醒,屋外夕阳西下,已至日暮时分。 阙清云比玉潋心先醒,肩上披了件薄衫,倚靠床头,手持一卷书册,借窗外透进的斜阳,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玉潋心则慵懒地卧在她怀里,食指卷着她纤长的发,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瞧着阙清云翻过两页书,玉潋心倏然问:师尊,仙界位在何处? 阙清云翻书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自然将那一页翻过,语气平静地回答:苍穹之上。 玉潋心仰头凝望她素净的眉眼,又问:仙界与凡界,有何区别? 本质上没有区别。 阙清云将手中的书合上,抬臂揽过玉潋心的肩膀,将顺着对方胳膊滑落的锦被拉起来些,盖住两人身上四处绽开的暧昧红痕。 玉潋心瞧见她的动作,眼珠子转了转,唇角高高勾起,故意歪了歪身子,露出一截光滑圆润的肩。 阙清云话音稍顿,无奈地撇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仙界中的天地灵气更加丰厚,世人因此也更长寿,有仙帝统御三界,仙君仙将各司其职,稳定万千世界的秩序。 玉潋心的心思被阙清云这段话吸引过去,歪着脑袋听得认真,但她心中仍有许多疑问,阙清云回答了一个,又会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无穷无尽。 她仰头望着阙清云的眼睛,复问: 仙界中仙君仙帝之流,是否不死不灭?修为又是何种境界?当世之凡人,也可成仙? 阙清云微微一笑,有问便有答:世间哪有真正不死不灭的生灵?便是仙帝触犯了天规,也同样会受到天道的制裁。 仙君仙帝之流纵然举手投足可移山填海,可若下到凡界来,也要遵循凡界的规章,将其一身修为悉数散去,待功成之后返回仙界,再恢复神格。 阙清云语速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挨个回答。 凡界中人自是可以成仙,仙君仙帝也都是从下界修炼飞升至仙界的,只不过,能度过九天雷劫,飞升成仙的修真者百里桃一,雷劫过后前尘尽忘,亦了无牵挂。 听到这里,玉潋心皱了皱眉,破虚而去却忘却前尘,那修这道,有何意义? 疑问将将浮现,阙清云便好像洞悉了她的心思,长睫微垂,不辨心绪地解释: 道法自然,堪破红尘,无心无念,灵台空明,方可度过九天雷劫,飞升上界。 修有情道者,身入红尘,入情绝情堪破情关,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修无情道者,以仁心度苍生,观万物沉浮,心如止水,虽是无情,却更甚有情。 不论有情道还是无情道,其尽头都是自然之道。 眼下瞬息即是永恒,便无所谓前尘,无所谓恩仇,无过去,也无未来。 玉潋心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这也的确可以解释,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高手,飞升上界之后,便再无音信了。 难怪为什么都说修行之人渡雷劫九死一生,修行最难修心,要做到心如止水,断情绝心,更是难上加难。 万年前,她还是玄月心时,那场雷劫失败原来非是她的自己的选择,而是注定如此。 修为再高,没有堪破红尘,心有执念,便渡不过雷劫,成不了仙。 她主动放弃,却原来是成就了自己。 师尊料到弟子不会走?玉潋心福至心灵,当初发生的一切如今换个角度来看,又有崭新的体会。 无前因,无后果,突如其来的一句,可阙清云竟是听懂了。 她点了点头,应道:嗯。 那时,她距离功德圆满只剩最后一步,天地间那场瘟疫,是她将要度过的最后一关。 一旦瘟疫被镇压下去,她在凡界的历练便至尾声,就能接到仙帝御召,还归仙界。 倘使玄月心当真渡过了九天雷劫,破虚成仙,则注定物我两忘,她便也可无牵无挂地离去。 可造化弄人,她早猜到了玄月心的打算,也因此动了永久留于凡世的私心。 然而,料定先机又如何? 阴差阳错,终归还是万载蹉跎。 好在雷雨过后,她牵挂的人,尚在身侧。 玉潋心伏在阙清云怀里,脑袋枕着师尊的肩膀,望着窗外斜阳短暂出神。 阙清云拎住她的耳朵,她蓦地吃痛,转头便与身旁人幽邃的眼眸四目相对,不由皱起鼻子哼哼:师尊这是作何? 潋心可曾后悔?阙清云松手,拇指指腹轻柔玉潋心的耳廓。 后悔当初没有好好修行,舍了前程,与她百世纠葛,分分合合,如今还身在红尘之中,不知归处。 玉潋心闻言愣了愣,随即翻身扑在阙清云身上,居高临下俯视对方。 她双手撑着阙清云的肩膀,神色严肃,将方才的问题反问回去:那师尊可曾后悔? 锦被顺着她光洁的肩背滑落下去,阙清云抓住被角,似想替玉潋心把被子盖上。 骑坐在她腰腹间的女人却丝毫不觉这个动作有甚不妥,反而大大咧咧按住她的手,双目灼灼,不听到她的答案便不肯罢休。 暖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映照在玉潋心身上,打着一层薄而朦胧的光,将其莹润如玉的肌肤衬得格外通透。 那眼神太炽热,可风光又太妖娆。 为师不后悔。 阙清云给出回答,但她下意识撇开眼的举动,看着好像退避逃跑。 玉潋心不满意阙清云的态度,没由来心口一悸,遂伸出双手捧起对方的脸颊,迫使眼前之人回转视线,与她四目相对。 师尊可否看着弟子的眼睛,把方才的回答再说一遍。 小徒儿不依不饶,阙清云抿着唇,木着脸,许久未应。 双方对峙片刻,终是她先败下阵来。 红云咬住耳朵,爬上脸颊,她无可奈何一声轻叹:你先把衣服穿上。 玉潋心闻言,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们这样的姿态似乎的确不适合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 她噗嗤笑出声来,两臂得寸进尺地环住阙清云的肩,故意晃着身子,笑问阙清云:有什么话不能坦诚相对地说? 真是一语双关。 阙清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躁动。 再睁眼,一双幽潭般的眼眸又恢复清冷。 可若仔细看,那深渊深处,尚有一簇火光在疯狂跳动。 为师不悔。 阙清云声音虽哑,吐字却格外清晰。 她伸手轻抚玉潋心的脸颊,虽由下至上地仰视对方,可经年累月积攒威严令她的气势还稍占上风。 潋心,你可曾后悔? 玉潋心咯咯笑,侧首亲吻阙清云的手掌,探出湿润的舌尖轻轻舔过对方掌心,在阙清云呼吸微滞的瞬间,倾身扑进对方怀里。 师尊不悔,弟子便不悔。 与师尊一起看遍这人间,哪怕所经历的皆是坎坷,她也不觉得痛苦。 阙清云就是她的归处。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一更,大家早睡! 留评返小红包! 第213章 昨夜睡得早, 玉潋心晨间醒时天刚蒙蒙亮。 从窗户看出去,外边天色暗沉, 视野越过连绵无尽的山峦,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透着些许红光,隐隐伴着几声沉闷的雷响。 阙清云向来眠浅,身边之人睁眼,她也从睡梦中醒来。 适逢窗外传来两声异响,有鸟雀扑腾着翅膀从窗边飞过,不知何故在外盘旋,最后咚的声撞上窗框, 在薄薄的窗户纸上留下圈暗红色的血影。 玉潋心被这动静惊动, 抬眼看向窗户,立时皱起眉头。 大早上的,无缘无故见了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阙清云起身, 往肩上披了件薄薄的里衣, 行至窗边,推开窗户朝外看,见地上躺着只黑色的鸟。 巴掌大的鸟儿脑袋歪向侧,翅膀张开成扭曲的形状,羽毛被雨水打湿, 凌乱地贴在身上。 已经死了。 阙清云皱起眉,脸色凝重。 玉潋心坐在床边, 慢悠悠地晃着腿,瞥见阙清云的神色,好奇道:师尊,怎么了?窗外有何物? 东冥乐的信隼飞来, 死了。阙清云言简意赅。 摇晃的双腿悬在半空,玉潋心抿唇,唇角笑意消失,表情渐渐沉重。 她随意穿了件衣服,两步来到窗前,果然见东冥乐精心饲养的信隼死在长廊外边,落在汪淤泥里,沾了满身泥泞。 先前玉潋心接到信隼传书,方前往冥南与东冥乐见面,可她不仅没有见到东冥乐,反而遭了神主派的埋伏。 若非阙清云暗中出手,她那时境况当真凶险,九死生。 醒来见到阙清云,与之互诉衷肠,她满心满眼都是师尊,自然而然将东冥氏的恩怨抛诸脑后。 如今信隼再次出现,竟死在她窗前,她方恍然警醒,东冥乐怕是也落入神主派之手,凶多吉少了。 阙清云向来了解玉潋心,只个眼神,便能猜到玉潋心的心思。 不等玉潋心开口,阙清云便先出声:东冥乐当初救了你的性命,便算于我师徒二人有恩,为师尚未亲口答谢,今日东冥氏有变,我二人怕是需得去看看。 玉潋心闻言,不由抬眼看她,阙清云有多介怀东冥乐,玉潋心心知肚明。 东冥乐是生是死,东冥氏是兴是衰,阙清云是不在意的,师尊之所以这样说,全是因为她。 救命之恩,理应偿还。玉潋心点头答应,若非东冥乐二十年前相救,便无弟子今日与师尊重逢。 猩红雷云之下,东冥氏乱作团。 厚重的云层向下压,越接近东冥,神威便越重。 空气中弥散着种玉潋心未曾见过的气息,内蕴古怪能量,可变幻不同形态,影响山林走兽。 虽未见过,但她从冥厄的记忆中可瞥见端倪,此物当为妖气。 整个东冥氏皆被妖气笼罩,接近东冥氏驻地百里,迎面吹来阵腥风,令玉潋心二人眉头紧皱。 不多时,视野开阔,玉潋心与阙清云却同时驻足。 东冥氏入户处的吊桥断成两截,裂谷两岸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形貌狰狞的妖兽三两成群,正啃咬地上的尸身,生食血肉。 面巨大的妖幡插在东冥氏门楣之上,暗红色的旗帜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古怪的纹路,只远远瞥上眼,都令人头皮发麻。 师徒二人穿过裂谷,直往东冥氏深处去。 路行来,遍地皆是东冥氏族人的尸体,有些已经被野兽啃食得只剩森森白骨。 玉潋心神识扫过方圆千里,锁定东冥氏族碑之所在。 此刻,东冥氏宗地内,是神主派的狂欢。 族碑被天雷劈得四分五裂,那高耸入云的祭台却毫发无损。 祭台上,东冥乐被人蒙着双眼,反绑四肢,束缚于根径长两尺的石柱上。 她浑身上下牢牢绑着七八根锁链,贴满了封灵的神符,可见神主派之人对她的忌惮。 身青衣被血染透,她丹田被毁,手筋脚筋尽断,已被神主派之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四周看台上,信奉神主派的族人还在热烈高呼,为神主派的崛起而彼此庆祝。 在她身侧不远处,东冥氏老族长仰躺于地,胸口被剜去个窟窿,心脏不翼而飞,血在身下聚成片汪洋,染红了半个祭台。 祭台下,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族人被缚双手,如鸡鸭似的赶到群,四周立着几个兽首人身的妖族之人,喝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本该在禁地闭关的孤月长老背着左手立在东冥乐跟前,他右手手腕翻,取出支兽骨磨成的匕首,刀口贴着东冥乐的脸,神色阴鸷地问她: 神谕在何处?你若老实交代,老夫可留你具全尸。 分卷(129) 东冥乐面无表情,不发语,任由对方手中的刀刃在她脸上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孤月长老见其这般态度,神情阴狠,匕首旋,刺透东冥乐的肩骨,咚的声扎进其身后石柱,刀刃没进石柱表面半寸。 血很快洇染开来,东冥乐却仅仅蹙了蹙眉,仍冷着脸,半个字也不说。 皮肉之苦拿东冥乐莫可奈何,古月长老冷声嗤道:你确有骨气,但你以为,你不开口,老夫就拿你没辙么? 言罢,他挥手,台下几个妖兵立马赶着几个族人上来,在孤月长老身后站作排。 孤月长老举手抽下东冥乐眼睛上的布条,回头指着身后众无辜之人,威胁道:老夫数个数,便杀个人,且看你的骨气,能撑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声,厉喝:! 其声裹在浑厚的内劲之中远远传开,整个宗地之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东冥乐瞳孔骤缩。 队列最左侧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性情淳朴,与人为善,在族中地位不高,但东冥乐素来对其礼让尊重,其人投桃报李,支持东冥乐主张的无为之治。 随着孤月声音落下,道劲风横掠虚空,穿透其人头颅,便见血雾散开,那人身体晃,倒在地上。 此人身旁是他尚未成人的曾孙,个十来岁的孩子,其父其母皆在乱局之中被妖族所杀。 东冥乐嘴唇发颤,脸色煞白,脖颈间青筋虬结,痛苦地闭上双眼。 二! 孤月长老的声音中透着肆意凌虐的狰狞,他手握身后上万东冥氏族之人性命,杀光这些人,就不信东冥乐不松口。 其人冷哼声,袖袍甩,便要再取人性命。 那劲风呼啸,将要触及孩童额心时,被另道斜斩而来的剑气消解。 变故突然,东冥乐眼中掠过奇光,先于孤月抬首看向剑气来处。 红白两道人影凌空而来,她们身后,十数妖兵的脑袋同时落地。 孤月长老,又见面了,您还是如既往地卑鄙阴险。 玉潋心红衣似血,飘身落在十步开外,剑指孤月,漫不经心地瞥了东冥乐眼,语气傲慢:此人我要带走,长老可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改了一天锁章,嘤 第214章 此人我要带走, 长老可有意见? 玉潋心扬着眉,态度嚣张,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将孤月长老放在眼中。 其人身后,十数妖兵接连倒地,头颅像草团似的七零八落,鲜血汇聚成河,孤月被她手中的剑指着,锋锐之气直指额心,滚滚如潮的压力扑面而来。 闯入东冥氏宗地打断他逼问东冥乐便罢, 竟还敢当众用剑指着他, 下他的脸,真是好大的胆子! 真以为这东冥氏还是她师徒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孤月沉着脸,表情阴冷, 并未因玉潋心的挑衅动怒, 而是冷眼斜睨着她们师徒,哼笑道: 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老夫没来得及去找你们师徒的麻烦,你们倒是自己赶着趟送上门来! 言罢,他摆了摆手, 祭台下瞬时腾起极其浓郁的妖气,两道黑影自其身后缓缓显形, 逸散而出的可怕气息笼罩四野,竟是不低于大乘境。 玉潋心瞧着那两名替孤月撑场子的妖兵,眼底倏地漾过一簇隐晦红芒。 双方对峙之时,忽听得一声急促呛咳, 东冥乐唇边缓缓滑下污浊的鲜血,滴在白玉堆砌的祭台上,如同飞溅开来的红梅,艳丽却凄绝。 她胸口激烈起伏两下,掀开沉重的眼睑,凝眸看向玉潋心。 片刻后,她开口,气若游丝:难得潋心妹妹专程来救我咳。 说这话时,尚且沾血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毫不勉强的微笑,但我东冥氏之事,与你们师徒无关,你们尽可有多远走多远,莫再回来了。 玉潋心蹙眉,五指收紧,用力攥紧剑柄。 东冥乐倾尽毕生心血推动东冥氏融入凡界,与拥护妖族正统的神主派博弈几千年。 可如今,她努力维系的和平将要被破坏,神主派掌控东冥氏大权,则势必要借妖族之力扩张领土,残杀凡界百姓。 妖神不过神主派拉开的一面大旗,他们拥护的不是冥厄,而是试图在凡界建立霸权的妖族。 侵略、掠夺、奴役凡界的人类,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东冥乐没能达成夙愿,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便也放弃挣扎,与东冥氏共生死,不愿再牵连更多的无辜之人。 玉潋心心头沉重,突然感到难以名状的悲哀。 她在东冥氏休养时,虽鲜少搭理东冥乐,却是看着东冥乐一步步走来的,东冥氏族典上,其人英姿尚历历在目,如今所有心血付诸流水,功亏一篑,怎能无憾? 无事时便紧赶着套近乎,如今局势衰微,性命不保,便想撇清关系,又岂有此理? 我二人不辞辛劳前来相救,乐姐姐可莫要不识好歹。玉潋心手中剑尖一转,突然斩向孤月。 妖族占领东冥氏,人多势众,拖延越久,对她们越不利。 孤月挑起眉梢,面上尽是阴厉之色,眼底闪过极其隐晦的讥诮。 见玉潋心二人未退,仍有要强行破开包围救人的打算,东冥乐倏地深吸一口气,扬声喝道:别与他们交手!快走啊!他们手中有封仙塔! 话音未落,溃烂的内腑涌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又是一蓬鲜血自牙关间渗出来。 孤月脸色骤变,陡然一掌甩过去。啪的一声脆响,东冥乐脑袋偏向一侧,血渍斑驳的左脸迅速红肿,显出一道清晰的掌印。 封仙塔! 阙清云瞳孔一缩,霎时间面沉如水。 此物乃仙帝之法宝,威力无边,用以镇压触犯天规又不服训诫的下界仙君,其目的显而易见。 可是,为什么封仙塔会在妖族之人手中? 这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若无旁的隐情,直叫人背脊发寒。 玉潋心出剑之势也因东冥乐疾声稍顿,孤月长老身后两个妖族高手错身上前,一左一右将玉潋心包围。 更多的妖族则从宗地入口处涌来,眨眼间便将祭台围得水泄不通。 阙清云冷眼四顾,眸心寒芒如瀑。 百多年前令天下侠士闻风丧胆的听澜宗师徒也不过如此嘛,竟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孤月长老眼尾上吊,语调讥嘲,尽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先前玉潋心接到信隼传书,在冥南遭到埋伏,时隔数日,神主派故技重施,竟又将这师徒二人引了来。 然而,其人话语刚落,便听得嗡一声震响,大地轻颤,暗红色血幕笼罩四野,所有置身于秘境中的妖族之人同时心魂一震。 金红藤蔓破土而出,长蛇般彼此纠缠,卷住妖兵脚踝,封锁他们的行动。 玉潋心倏然变招,斩向孤月的剑势蓦地转向,一簇剑气闪电般落在东冥乐身上,将缠缚东冥乐手脚的铁链悉数斩断。 东冥乐从石柱上跌落,尚未触地,身旁便伸来一只手,将其牢牢接住。 阙清云不知何时已越过百丈,现身于东冥乐身侧,一把捞起东冥乐,立即抽身后退。 哈哈哈!玉潋心一剑逼退惊怒之下朝她冲来的妖族高手,神色冷峻地睨着孤月青白交加的脸色,你又怎知,我们会上两次同样的当? 她长袖一摆,与阙清云配合默契,腾身跃上高空,将要破开虚空离开东冥氏。 孤月长老额角青筋暴起,厉声喝道:东冥乐!你竟不顾同族之人死活!你们敢走,他们就都得死! 祭台下,数千手无寸铁的东冥氏族人的性命掌控在神主派手中,以妖族之人的凶性,只要东冥乐敢走,这些人说杀就杀! 玉潋心一声冷哼,雷音滚滚,其中夹杂着震魂魂骸之力,试图追击的妖兵受制于森罗秘境,再为震魂魂骸震慑,尽都僵在原地。 随后,地面开始激烈震动,宗地内石碑不断断裂倾倒,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大地裂开巴掌宽的缝隙,股股黑烟从地底涌了上来,将受困的东冥氏族人封入一面漆黑的禁阵之中。 一道地缝从祭台下方延伸出来,两侧地面翻卷,数千人像下饺子似的跌入地缝之中。 这等变故神主派始料未及,孤月长老和两名妖族高手都被祭台外的场景吸引注意,等他们反应过来,百丈高空之中,玉潋心一掌撕开虚空,正掩护阙清云撤走。 孤月长老气到表情扭曲,他身侧两名妖族高手追着玉潋心来,试图阻止她离开。 及至半空,金色藤枝横在二人身前,玉潋心哈哈大笑,足尖一点,飘身跃入身后裂缝,临行前还嗤笑一声,讥讽道:跳梁小丑。 师徒二人来去东冥氏宗地如入无人之境,数千东冥氏族人被玉潋心借助镜虚秘境送到虚空异境之中。 虽然短时间内不得迁移,但除了玉潋心和阙清云,无人能锁定他们的方位。 妖族高手震断金藤,数道掌风先后袭来,却只掠空而过,虚空裂缝在他们眼前合拢,玉潋心二人的气息已消失无踪。 裂缝消失的同时,镜虚秘境也随之坍塌,束缚妖兵的金藤凭空消失,宗地内余留一条数丈宽的裂缝横跨南北,触目惊心。 孤月长老站在祭台边缘,看着天空中迅速闭合的虚空裂缝,再瞧了眼被玉潋心两剑斩裂的石柱,沟壑纵横的老脸面色如霜,双拳紧握,手背青筋虬结。 长老。 两名妖族高手先后落于孤月长老身侧,见其面色沉凝,不由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没有东冥乐,我们很难找到神谕。 别着急。孤月长老平复心绪,半虚着眼望向玉潋心三人离去的方向,咬牙冷哼,东冥氏树大根深,还怕寻不见一两个人质? 被他们押来此地的,不过是宗地内的族人,在东冥氏宗地之外,方圆数千里内各大城池之中,尚有为数不少的东冥氏之人是东冥乐手下无为派人马。 他早已派出人手,依据神主派如今手中掌握的情报,擒获无为派各大据点的主事,足以断去断东冥乐的左膀右臂。 两位妖族高手彼此对视,而后点头应道:孤月长老高见。 离开东冥氏宗地又行数百里,玉潋心与阙清云直奔冥南坤冥洞。 在距离坤冥洞尚有两三里路程的山坳中遭遇一批人马伏击,双方将要交手之时,东冥乐示意玉潋心二人停步,随后朝埋伏之人打了个手势。 对方依据手势判断来人并无敌意,离得近了,顿时一惊,这才看清那伤重之人竟是东冥乐。 东冥乐气息微弱,一路上未曾说话,不时便咳出两口血来,沿途留下不少痕迹。 与接应之人碰面,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派人出去清理血迹,务必不能让神主派之人找来这里。 那人见东冥乐伤重至此,意外之余满目痛惜,听得吩咐,二话不说便招呼人手,留两人照看,余下人马都扩散到外围,严加防守的同时,清理玉潋心等人沿途留下的痕迹。 穿过崖壁边隐蔽的小路,及至尽头迷阵处。 玉潋心驻足于迷阵之外欲言又止,入坤冥洞要走水路,东冥乐如今的状态莫说下水,平路都不一定能走得稳。 不等两个领路的人开口,阙清云却突然按住东冥乐的肩,涌动的灵气覆盖东冥乐周身伤处,随后不由分说,拎着东冥乐纵身跃下深坑,动作一气呵成。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消失于迷阵之中,玉潋心在阵外愣了愣,倏然,她恍然大悟。 上回东冥乐遇袭失踪,她在东冥乐府上接到神秘人飞箭传讯,替她指路坤冥洞,那人果然是师尊派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3」)_ 留评返小红包! 第215章 玉潋心没在迷阵外耽搁, 阙清云和东冥乐前脚刚进入迷阵,她便也紧跟其后,纵身跃下深井, 穿过地底水路, 来到坤冥洞外的铜门。 门前也有影卫驻守, 左右横梁上各安插一名暗桩, 听得水面动静, 两人同时面露警惕之色, 紧盯着水下暗涌的波涛。 不多时, 阙清云携东冥乐浮出水面。 两名影卫认出自家主子, 大惊之下现身相迎,东冥乐朝二人摆手,示意他们开门。 铜门向两侧敞开,一股沉闷的铁锈之气扑鼻而来。 坤冥洞内四壁燃着烛灯,十数正在洞内巨兽石像下打坐的黑衣高手纷纷起身, 震惊地迎了上来。 东冥乐痛苦地拧着眉, 未来得及开口,先咳出一蓬逆血。 众高手大惊:少族长! 先坐下疗伤。阙清云朝众人摇头, 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随后搀扶东冥乐倚靠石台坐稳, 手腕一翻, 再替她续了一口仙丹。 东冥乐脸色煞白,闭上眼背靠石台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她的呼吸很轻,若非胸口尚有起伏,直叫人担心她随时可能一口气提不上来。 此次神主派投靠新主,率异界妖兵残杀东冥氏族众,异变发生突然, 哪怕东冥乐早有部署,依然遭到剧烈冲击。 彼时身在东冥氏宗地的东冥乐被妖族高手生擒,孤月为逼问神谕下落,断其手脚筋,废其丹田。 短短两天,度日如年,再相见,竟已是这般光景。 玉潋心上前两步,见阙清云面色凝重,便问:伤势如何? 从宗地逃出来,担心被神主派追上,她们一路疾行,片刻不敢耽搁,眼下方有机会仔细查验东冥乐的伤情。 阙清云未把话言明,只四下扫了一眼,侧身给玉潋心让了一个身位。 玉潋心紧皱着眉,见状心头一沉,对阙清云的意思心领神会,于是亲自替东冥乐把脉。 丹田已毁,手筋脚筋尽断,五脏六腑多处破损,内伤严重,若非其自身修为到了极高的境界,这样的伤势,早已无力回天。 眼下形势严峻,极难创造稳定的疗伤环境。 东冥乐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疗养极难恢复行动,被毁的丹田更是难以痊愈,就算养好了外伤,也会留下病根,修为再难恢复如初。 分卷(130) 这对东冥乐极其身后无为派的人而言,可算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形势越是严峻,便越不能让人知晓东冥乐的伤情,更不能让消息传到神主派之人的耳朵里。 玉潋心掌心亮起青绿色的光芒,乃是极浓郁的森罗魂骸之力。 烦请师尊替弟子护法。说完,又向周围一众黑衣高手点头示意,请诸位暂时退避,我师徒二人要立即替你们的少族长疗伤。 黑衣人面面相觑,终未多言,四下散开,退到十步开外,背过身去。 阙清云便在玉潋心身侧拂袖盘膝,闭眼纳气。 玉潋心用森罗魂骸之力为东冥乐疗伤,外伤容易医治,不过小半个时辰,断去的手筋脚筋便被其重新接上,内腑各处伤损也止了血。 破损的丹田却不易修复,如同一个漏气的筛子,玉潋心引森罗魂骸之气入其丹田,须臾间便从四面八方散去。 一而再,再而三,玉潋心额角见汗,收效却微乎其微。 便在她第五次聚气,继续尝试修复东冥乐的丹田之时,沾血的五指覆上她的手背。 她惊愣之下抬头,见东冥乐半掀眼睑,神态虚弱地摇了摇头。 自己伤势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身修为废去了便难找回,不必强求,继续僵持下去,不过白费功夫。 她朝玉潋心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丝单薄的微笑:潋心妹妹,你把身子低下来些,我有话跟你说。 内伤疗愈些许,东冥乐说话的时候气息沉稳许多,也没有再吐血了。 玉潋心眨了眨眼,其身后阙清云亦斜眸看来。 东冥乐见状呵呵发笑,笑着笑着便呛咳起来,难受得眉目挤作一团,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将胸口闷痛压了下去,方越过玉潋心的肩膀与阙清云四目相对,稍稍抬声: 乐与潋心妹妹说两句悄悄话,想必阙仙师不会介意。 阙清云未应其言,又淡淡收回视线。 玉潋心忧心东冥乐的伤势,微拧着眉,没顺着东冥乐的话往下接,令东冥乐试图缓和气氛的举措功亏一篑。 东冥乐面有无奈之色,微抬眼眸,神色沉静而温和。 不再与玉潋心玩笑,东冥乐扬起上身,贴近玉潋心的耳朵,唇齿微张,小声说了四个字:天玄传承。 玉潋心闻言一愣,稍微后退些许,见东冥乐朝她挤了挤眼,用嘴型提示神谕。 那日红云遮天蔽日,雷光斩落于东冥氏,族碑碎裂,天穹无光。 东冥氏真正的劫难突然到来,原本空无一字的神谕最终也给出了指示。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东冥乐一语成谶,自导自演神谕的传言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她不知天玄传承为何物,却笃定这四个字与玉潋心师徒二人有关。 天玄承传。 玉潋心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脸色难看极了,这四个字,字字紧逼阙清云。 不待她开口细问,坤冥洞入口处忽然传来异样的动静。 铜门再次打开,鹰三浑身是血,鲜血浸透他身上的衣袍,踉踉跄跄一步三晃地步入洞窟,刚迈进铜门,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东冥乐见状,朝周围众人使了个眼色,吩咐:把他带过来。 周围黑衣高手中便分出两名,架着鹰三来到东冥乐跟前。 鹰三气息微弱,身旁之人掐了他的人中,又替其顺了顺气,他方幽幽转醒。 瞧见东冥乐,他情绪激动,便挣开身侧二人搀扶,双膝跪地,朝东冥乐磕头:少族长! 话音未落,先捂着嘴呛咳起来,鲜血溢出口鼻,顺着指缝淌过手背,可见其伤势严重。 不要着急,慢慢说。东冥乐神色黯然。 经此一劫,她手下之人死的死,伤的伤,数千年来的根基遭到巨大打击。 鹰三强行咽下喉头腥甜的血沫,瓮着声开口: 神主派派出上百高手,兵分数路袭击了我们的据点,就属下目前已获知的消息,半数据点已被拔除,其中三位舵主被生擒,余下的凶多吉少。 以孤月为首的神主派投诚于新主,他们先前吃了亏,而今妖族派遣入凡界的开路先锋动辄大乘境渡劫境,有他们相助,神主派便以雷霆之势逆转了整个战局,令东冥乐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鹰三是暗探,为了探听消息暴露身份,险些死在回来的路上。 局势之衰颓,东冥乐早已猜到,周围一众黑衣高手也都面色难看,气氛凝滞而沉重。 神主派的行动能够如此顺利,除了妖兵实力高强之外,还有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便是无为派内,有人背叛。 所有人都沉默着,突然,铜门外传来一声震响,东冥乐瞳孔骤缩,便见铜门大开,两道黑影被扔了进来,破麻袋似的跌在地上。 众黑衣高手大吃一惊,再一细看,那躺在地上四肢扭曲,已生机尽断的两个人,正是他们门前所设的暗桩。 鹰三亦听闻动静,辅一回头,面色大变。 他脸色一白,狼狈地喷出一口逆血,哪里还不明白,是他回程被人跟踪,暴露了坤冥洞之所在! 哪里是侥幸保得性命,而是神主派故意将他放走,以此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他们的藏身之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东冥乐,你千辛万苦地逃走,是不是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洞外传来,细长的身影随着步子迈进渐渐脱离阴影。 四壁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倒三角的脸孔,其狰狞的眉目下一双竖童,脸颊两侧竟是黑色蛇鳞铺就的鬓角。 他的衣摆呈现古怪的暗红色,沾满了东冥氏族人的鲜血。 东冥乐倏地收紧五指,眼底掠过不加掩饰的恨意。便是此人,断其手脚,毁其丹田,将她折磨到这般田地。 黑蛇所化的妖族高手名唤毒蚺,嘴角咧着阴恻恻的冷笑,视线从容不迫地扫过在场众人,只在玉潋心和阙清云身上顿了须臾,最终还是落在东冥乐苍白的脸上。 可怖而阴厉的气息一瞬间灌满了整个洞窟,玉潋心拧眉,阙清云侧眼,彼此无声对峙。 渡劫境。 比先前埋伏玉潋心的冥厄修为更高,实力更强,仅仅是站在那儿,便给人以窒息的压迫,若东冥乐再落入此人手中,怕是难逃一死。 鹰三倏地站起身来,手握刀柄拦在其人跟前,哪怕威压之下,他的双腿瑟瑟发抖,可他仍顽强地挡在东冥乐身前,试图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可毒蚺只斜斜扫了他一眼,他便觉心口闷痛,周身血液倒灌,体内灵气唰啦啦挤在一处。 随后嘭的一声闷响,鲜血四溅,粉身碎骨。 众人面色急变,玉潋心也是脸色一沉。 鹰三连声惨叫也没有,其肉身承不住渡劫境的威压,无端自爆,只剩下一地残肢断骸。 罪魁祸首却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连多的注意都未放在脚下血泊,那领路的老鼠既已无用,便不必再留。 东冥乐深吸一口气,攀着神兽石像缓缓起身,对玉潋心道: 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恩怨两清。石像下还有另一条暗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再欠你们师徒人情。 第216章 东冥乐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玉潋心, 她两眼直视毒蚺阴厉冷血的竖瞳,面色寒了下来,眉目间聚起沉郁的戾气。 相识这么多年, 玉潋心第一次在东冥乐脸上看见如此冷肃的表情, 以往数度交锋的从容不再, 她的温润与柔婉悉数收敛, 留给敌人的, 是最锋利冷硬的模样。 被她冷厉的眼神盯着, 毒蚺眉头微蹙, 虚眼斜睨着她, 哼笑道:怎么?区区下等半妖,还想反抗主子?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骨气重得几斤? 与毒蚺对视片刻,东冥乐松开扶着石像的右手,沉声回答:东冥氏的确有妖族血脉, 可我从不以此为傲, 更不因此而卑。 她翻开手掌,袖口滑出一截匕首, 毫不犹豫地割破掌心:我生而为人, 与你们妖族道不同不相为谋! 鲜血顺着掌纹流淌, 一缕, 一线,落在地上。 随即,她反手一掌拍向身侧数丈高的妖兽石像,在其坐下圆台边缘印上一个清晰的血掌印。 虽然内伤未愈,但她身板挺得笔直,几个东冥氏的高手因她一番话情绪振奋, 也纷纷暗中握拳,蓄势待发,只要东冥乐一声令下,他们便愿舍身相护。 毒蚺虚起眼,面上虽隐隐带着讥笑,但眼神却沉了沉,对危险的直觉依然敏锐,并未因绝对的优势便丧失应有的警觉。 玉潋心和阙清云也没有立即离开,东冥乐的手掌按在石台上,鲜血顺着石缝往下淌。 石台上传来细微声响,妖兽石像上突然开始迸现龟裂,咔咔碎裂之声随着蛛网状的裂纹迅速扩散。 毒蚺也注意到石像的变动,不由眼瞳微缩,上下打量着东冥乐身侧的石像。 那股令他也感觉到凶戾的气息正是从石像中传出来的。 忽然间,嘭一声响,石像崩裂,一道白影从烟尘中掠过,直扑毒蚺而去。 浑厚威压扑面,毒蚺大惊,连忙抬臂格挡,便觉双臂一震,痛麻之感由受击处传遍全身。 这威力不同凡响,毒蚺面有惊色,再定睛细看,逸散的烟尘之中,灰白衣袍的人影悬空而立,面容清瘦,长发散开,迎风而动。 其人双眼空洞,但额心印着一枚暗红色的符,正是东冥氏独有的尸傀符印。 东冥乐长吐一口气,一手护着口鼻,拍散烟尘,另一手抚着闷痛的胸口,朝前又行两步,冷眼瞧着毒蚺。 那灰袍之人便飘身悬于东冥乐五步之前,将其护在身后。 尸傀。毒蚺视线落在那灰袍之人身上,竖瞳收缩成一条锐利的缝,眼中投射出尖锐的冷芒,大圣人,东冥诀。 此人正是东冥乐的曾祖,也是将神谕留给东冥乐的圣贤先辈。 东冥诀生前便为东冥氏鞠躬尽瘁,其人死后,肉身亦留在凡尘,允东冥乐将其炼作尸傀,以其身作明灯,为东冥氏再照亮一程。 他是东冥乐的引路人,也是东冥乐立身于东冥氏,与神主派争斗数千年之久,却无所畏惧的底气。 你竟然认识曾祖。东冥乐颇觉意外,同时心也往下一沉。 东冥氏乃妖族之后,数万年前妖兵攻打凡界,虽然兵败退走,却在凡界中留下妖族的血脉,便是如今的东冥氏。 此人竟然能一眼认出东冥诀,可见这些年来,妖族对凡界的窥视从未间断,也从不死心。 毒蚺呵呵哈哈地大笑出声,忽而扬臂一挥,掌风呼啸,直卷向东冥乐:拿出一个死人,就想从本座手中脱身?未免太天真了! 东冥乐原地站着,只其意念一引,灰袍之人便转瞬出招,袖袍掀起的气劲与毒蚺击出的掌风两两消融。 但东冥诀受掌风所迫,向后退了两步,可见毒蚺略占上风。 其人生前修为乃是大乘境巅峰,距离渡劫境尚有一步之遥,正面交手不敌毒蚺,但也不至于立即落败,拖个一时三刻尚有余力。 东冥乐未因毒蚺言语冒犯而动怒,她内伤严重,如非早先准备了一手底牌,眼下早已命丧黄泉。 生死于她而言,已无足轻重。 她以鲜血淋漓的双手掐诀,闭眼虔诚祷告,东冥诀随其心念而动,与毒蚺大打出手。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气劲四处弹射,东冥氏的高手丝毫不敢靠近战圈,便都护在东冥乐身侧。 尸傀相较于活人而言,没有五感,不知病痛,下手便更狠,更果决。 毒蚺与其连接数招,竟被其掌风震退,大感颜面无光的同时,颇有几分恼怒了。 他冷哼一声,渡劫境威压再度拔升,气劲向战圈外扩散,将东冥乐等众再次逼退。 渡劫境气息扑面,挡在东冥乐身前的几个黑衣高手接连吐血溃退。 东冥乐体内伤势严重,丝毫经不起波折,眼看气劲当头朝她劈来,而她退无可退之时,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拳打算召回东冥诀防身。 便在这时,眼前掠过一道红影,玉潋心一剑将阵势斩开,渡劫境威压便顺着她的剑尖向两侧逸散。 阙清云从其身旁错身而过,携剑扑入阵中,协助东冥诀出手。 东冥乐微虚的双眼蓦地睁开,见玉潋心长身而立,冷剑一甩:既还有后手,何将话说得仿佛生离死别? 你自己死了不要紧,但锁在镜虚秘境中的数千东冥氏族人性命,我可不会管。 说完,她也不搭理东冥乐,腾身一跃便入了战圈,替阙清云分担压力。 有了玉潋心师徒出手,东冥诀如虎添翼,原本僵持不下略站下风的局势倏然扭转。 师徒二人左右各拨出一剑,逼毒蚺撤招回防,便在此时,东冥诀一掌击出,打毒蚺一个措手不及。 三人同时逼近,气机相持,哪怕渡劫境高手也应接不暇,不得不退。 毒蚺越打越越觉憋屈,倏尔不察,被掠过耳侧的剑气削下一缕断发,其人终于恼羞成怒,冷声呵斥:跳梁小丑,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东冥乐缓了口气,适逢毒蚺气劲勃发,将玉潋心三人同时震开。 她的视线从阙清云身上掠过,又看向东冥诀,最后落在玉潋心的背影上,手中符诀一转,同时沉下呼吸,应毒蚺之言:跳梁小丑,是你,不是我们! 第217章 东冥乐双手结印, 坤冥洞内灵气涌动。 气机交错之际,东冥诀出招速度抬升数倍,以以命搏命的姿态与毒蚺交手, 招招直指毒蚺要害, 逼得毒蚺一退再退。 玉潋心和阙清云也步步紧逼, 后者既要防御正面而来的东冥诀, 还要避着左右夹击的阙清云师徒, 哪怕修为高出一筹, 在三人合攻之下也捉襟见肘。 战况愈渐胶着, 毒蚺本以为下界蝼蚁不足一提, 便是他只有一人,也应当手到擒来,未曾想竟踢到了铁板,面前三人,竟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局势不妙, 继续拖延下去, 擒不住东冥乐,颜面扫地尚在其次, 他在妖尊面前立下的军令状无法达成, 一想到将要面对的惩戒, 他便不寒而栗。 毒蚺杀红了眼, 招式愈发凶悍,接下玉潋心一剑,与阙清云错身而过时,他虚晃一招,看似攻向东冥诀,却在中途变招, 转身扑向东冥乐。 守在东冥乐身边的黑衣高手惊觉变故,第一时间迈步上前,护在东冥乐跟前。 却只听得两声闷哼,合道境高手甚至未能看清毒蚺如何出招,只一个照面便身负重创,吐血飞退,留得东冥乐空门大开,生死一线。 分卷(131) 玉潋心撤招回援,阙清云反手牵制,东冥诀横移数丈,堪堪拦住毒蚺脚步,却因出招匆忙,其力不敌,被毒蚺一掌震退。 灰袍猎猎,倒飞而回,与相距不足十丈的东冥乐相撞。 后者遭到冲击,受力飞退之际,后背撞上碎裂的石台,震击之下口鼻溢血,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生气又散了不少。 东冥诀踉跄后退,艰难稳住身形。 因东冥乐受创,意识陷入短暂混沌,尸傀险些失控,东冥诀身形略有迟滞,毒蚺便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立即乘胜追击。 赶在玉潋心与阙清云回援之前,接连两掌击中东冥诀的胸口,第二掌内劲径直洞穿了东冥诀的躯体。 尸傀符遭到冲击,东冥乐受其反噬,胸口激烈起伏,又是一口逆血溅落五步之外。 形势急转直下,必死之局,危机难解。 玉潋心脸色一沉,阙清云也皱起眉头,两人出招速度不减,释放森罗魂骸拦截毒蚺,阻止他狠下杀手,但因东冥诀溃退,师徒二人压力倍增。 如此危急关头,洞外竟传来异响,玉潋心听闻动静,心没由来往下一沉。 从坤冥洞外传来的竟是极其浓郁的妖气,妖族援兵赶至,不下百名妖兵,境况雪上加霜。 兽首人身的妖兵冲进坤冥洞,原本开阔的空间顿时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显得拥挤起来。 领头之将是个大乘境的妖族高手,毒蚺一掌震退阙清云,见状哈哈大笑,眸光冷厉扫过面前师徒二人,嗤嘲道:死到临头,还欲争锋?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锋锐剑气划过他的肩头。 玉潋心根本不搭理他的警告,未曾停手不说,剑势还越来越快,竟当着众妖之面削断他一缕鬓发。 毒蚺顿感自己遭到冒犯,震怒之下再次与玉潋心交上手。 魂骸之力悉数释放,毒蚺出招处处受制,但双方交手之际,玉潋心与阙清云吃了修为不及的亏,两次正面交手皆被对方掌心蕴含的暗劲所创。 毒蚺身后妖兵迅速结阵,领兵妖将率领妖兵将重伤的东冥乐及其身侧一众东冥氏高手团团围住。 东冥氏高手奋起反抗,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在对方占有绝对人数优势的情况下,不一会儿便被妖兵缴械,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东冥诀拖着伤重之躯护住东冥乐,周围十数妖兵举着刀剑将他们包围,泛着寒芒的刀尖直抵东冥诀的咽喉。 便在此时,战圈内的局势倏然反转,玉潋心毫无预兆地变招,迎着毒蚺正面一击,不退反进,横剑硬承对方一掌。 巨力迎面而来,玉潋心两臂激震,连退十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袖口弹出一截龙骨鞭,卷住毒蚺手腕,将其锁在佩剑之上,剑身一旋,牢牢困住。 毒蚺眉梢一挑,脸色微变,欲抽手回退,身后却陡然传来锋利剑气,阙清云立剑成阵,九九八十一道剑芒横贯长空,如剑雨似的唰唰落下。 玉潋心身前拉出一道诡秘的暗影,待剑雨落下,她已飞身而退,但饕餮魂骸所化魂兽取代了她的位置,仍禁锢着毒蚺的双手,与一柱径长丈许的金藤相接。 妖将回身便见毒蚺被剑雨笼罩,忙不迭大喊一声住手,试图以东冥乐等众的性命迫使玉潋心师徒停手。 然而玉潋心对其人高呼之声充耳不闻,未等剑雨施放完全,气劲消散,便冒着肆虐的剑气冲进剑阵之中。 毒蚺护体妖气被剑阵所破,身上多了几处鲜血淋漓的伤口。 震惊于阙清云一剑之威的同时,他也极其震怒,被下界蝼蚁伤得如此狼狈,若传了出去,他岂非要沦为妖界的笑柄? 一抬头,玉潋心携剑而来,欲痛打落水狗。 放肆!毒蚺冷声低喝,掌心聚起一蓬爆烈至极的妖气。 岂料玉潋心不躲不避,迎着他这一掌便冲了过来。 毒蚺嘴角勾起冷锐的弧度,心道故技重施他怎么会再次上当,于是散去这一掌力道,改为推为抓,手腕仿若无骨,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出,试图擒拿玉潋心的咽喉。 玉潋心为其妖力所摄,宛如身陷泥淖之地,周身笼罩一股古怪灵流,推着她朝前扑去。 眼看将要落入毒蚺之手,玉潋心眼中掠过一缕邪诡的红芒,同时浑身黑气蒸腾。 毒蚺与其对视的瞬间,感觉整条胳膊陷入浓稠的泥泞,心头顿时警铃大作,陡然从幻象之中抽离,可惜已然迟了。 哪怕他出神只有短暂须臾,一截冷剑已越过玉潋心的肩膀,贴近他的额心。 剑气划破皮肉,一道血线清晰可见。 情急之下抽身后退,黑雾却一瞬间汹涌喷薄,卷住他的四肢,身形一顿,剑刃破开颅骨,没入眉心。 妖气反震,阙清云当机立断,立即弃剑,同时一把拽住玉潋心的衣领,拖着她飞快后撤。 毒蚺周身妖力失控,陡然间爆发开来,风暴席卷四周。 妖兵人仰马翻,烟雾涌动,一道黑影伴随着阵阵嘶鸣现身于坤冥洞中。 只听得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一条十丈长的巨蛇一摆蛇首,撞击于穹顶石柱之上,霎时间碎石纷飞,震鸣不断。 第218章 烟尘四散, 凌乱的妖气不断冲击洞窟四壁,梁柱龟裂,石壁绽开数不清的裂缝, 沙石裹着一蓬蓬灰烟散落。 待得尘雾平息, 入目已是一片狼藉。 将近半数的妖兵被风暴卷倒在地, 发出呜呼哀哉的嘶鸣。 场面纷乱不止, 领头妖将稳不住局势, 东冥乐反倒在乱局中缓了口气, 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强行忍住胸口闷痛, 她意念一动, 驱使东冥诀甩袖拂开包围在外的妖兵,拽过她的胳膊,腾身跃起,脱离妖兵的包围。 另一侧,阙清云拖着玉潋心退走, 避开毒蚺临死反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何况渡劫境修为的妖怪。 蛇妖现出原形,在洞窟中激烈挣扎, 蛇尾击倒数根支撑穹顶的石柱, 地面不住震动, 四壁碎石滚落, 洞窟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 快走!东冥乐唤住她们,趁妖兵们尚未回神,绕过妖兽石像,于背后绽裂的缝隙间寻见通往洞外的暗道。 坤冥洞势必将要塌陷,保不住了, 必须尽快撤离。 东冥氏高手尚剩余三人,一人在前开路,两人断后,东冥诀领着东冥乐先行一步,阙清云和玉潋心紧跟其后。 然而,师徒两人刚步入暗道,便听得身后接连响起两声惨叫。 断后的两名东冥氏高手被追上来的妖族之将击杀,随即便觉锐气临身,玉潋心二人同时侧身躲避。 便听得咚一声响,一柄造型古怪的长刀横在她们中间,刀口嵌入石壁数寸,阻了她们的去路。 其人两眼猩红,对玉潋心二人怒目而视,手臂鳞甲延伸生长,瞬间再幻化为一柄长刀,不由分说一刀斩向落后半步的玉潋心。 阙清云见状,横剑回斩,掩护玉潋心,挑开来袭寒刃。 便在此时,垂死挣扎的黑蛇长尾甩向石像。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本就千疮百孔的石像上半身被蛇尾整个击碎,巨石四处翻滚,石像内部甬道瞬间坍塌,入口处被乱石封死。 玉潋心心头一沉,来不及担忧东冥乐的处境,也不得思量她们是否能度过此劫。 阙清云神色颇为凝重,面沉如水,执剑护在玉潋心身侧。 黑蛇挣扎渐弱,不多时便没了声息。妖兵们趁此机会重整阵势,截了她们的退路。 那妖将不依不饶,一声断喝,令众兵包围玉潋心师徒。 她们方才与毒蚺交手,虽险胜一筹,但各自都难免受创,若此时将她们放跑,有了喘息的余地,之后就更难擒拿了。 东冥乐最是伤重,此地坍塌,甬道内乱石阻路,她必然跑不了。 尽管折损了一个毒蚺,但他能捡渔翁之利,这般好处,他自是不会放过。 妖兵之将携刀而来,即便彼此修为相去仿佛,他却认准了玉潋心师徒有伤在身,自己必然大占优势,故而出招之时毫无顾忌,势要将她们师徒二人的性命留在此地。 玉潋心冷哼一声,眼底闪过奇光,眸心发冷。 不等其人近身,她执起手中佩剑便出手迎了了上去。 阙清云则叹了口气,她与玉潋心心有灵犀,生死存亡之大关,不可有半分犹豫。 师徒二人尚没来得及歇口气,立马陷入新一轮的交锋。 妖将自以为十拿九稳,故而并未全力出手,保留了两分余力,岂料与玉潋心兵刃相击之时,竟被对方剑刃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震得虎口裂开,手臂发麻。 他接连退了数步,脚下步子尚未站稳,数道锋利的剑气便迎面而来,剑剑皆具杀意,逸散的杀机封死他的退路。 阙清云师徒竟在如此境况之下还反守为攻! 妖将大惊,连忙提刀抵挡,可因方才一着不慎,被对方夺了先机,眼下处境十分被动,只能被迫接招。 不过,他常年征战沙场,修为达到大乘境,自然也有极其丰富的对战经验,双方招式相碰,他便立即明白了玉潋心师徒二人的打算。 玉潋心二人体内灵气早已耗损过半,若继续与之纠缠,驱策魂骸必然力不从心,唯有速战速决,局势方有一线转机。 妖将心中也如明镜,只要他挨过初时狂风骤雨般的进攻,那这场战斗的胜利,便是他囊中之物。 故而他虽被玉潋心击退,却惊而不乱,退避的同时,迅速稳住阵脚,不再忙着分出胜负,只守不攻。 其人手下妖兵中自也有卓越之辈,可战斗到了这种层面,他们也插不上手,便只围在战圈之外,一边严防玉潋心师徒突围,一边为自家统帅呐喊助威。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玉潋心体内灵气飞速运转,聚合于一处,覆盖于剑身之上,于银亮的剑刃表面显出一层暗红色的氤氲。 明知对方已经猜到她们的打算,她们却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孤注一掷,搏那半分胜算。 同是大乘境,也有高下之分! 玉潋心一剑刺出,当的一声击中要将手中刀口,剑势戛然而止。 其人脸上显出得意之色,他的刀乃原身背鳞炼制而成,坚过铁石,他凭借此刀,在妖界同修为的人中,难觅敌手。 玉潋心倾力一招受阻,这场比斗胜负已分。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持续不足瞬息,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咔嚓一声轻响,视线下移,竟瞧见黑刀背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其人瞳孔一缩,面目惊愕之色。 便在其微怔的须臾,玉潋心握紧剑柄,再将剑身推进半寸。 咔 剑尖刺进刀身,裂缝再次扩大,一柄材质上好的宝刀竟从刃口中间断开,刀刃蹦碎开来,刀气与剑气交错,毫无规律地向四周弹射。 妖将被锋利的气机扫中,手臂上划开好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顿时大惊失色。 玉潋心同样为这逸散的锋锐之气所创,可她对此早有意料,面色冷峻,不为周身迸现的伤口所扰,全然不顾一身皮开肉绽的疼痛,执剑再进一步。 剑尖穿透其人体外妖气,刹那间刺进对方胸口,妖将匆忙弃刃,双手合拢,牢牢擒住剑身,不允剑刃再进半寸。 玉潋心招式受阻,剑尖不得再进。 千钧一发,伤只到皮肉,未及肺腑。 妖将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之余,亦惊觉背后已是冷汗一片。 可没等他这口气全部落下,便见玉潋心身后腾起一道白影,阙清云一剑越过玉潋心,剑意直指他的额心。 方才他全神贯注,所有注意力皆在玉潋心一招之间,竟忘了对方身后还有一人! 故技重施,毒蚺便是死于师徒联手的这一招! 妖将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惊得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顾掌心鲜血淋漓,一把推开玉潋心,自己飞快抽身后退。 他一退,方才营造的气势便一泻千里,死亡的阴影笼罩于心,令他心胆俱裂,慌不择路。 玉潋心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踉跄后退,抵着身后石壁勉强站稳。 阙清云意念已将之锁定,这一剑不噬血,便不止休。 杀气如影随形,慌乱之下,妖将随手抓起两个妖兵朝身前扔去,令其挡住阙清云的剑势,哪管他们被剑气拦腰斩断,死无全尸。 众妖兵惊乱,下意识向四周飞退。 任对方如何挣扎,逃蹿,阙清云皆杀意不减。 剑尖死咬其人后背,妖将逃到一面石壁之下,再无路可走。 回身,胸口空门大开,剑尖瞬间刺进心肺,将其钉在身后石壁之上! 轰隆一声震鸣,妖将身躯没入石壁半寸,碎石四溅,他五脏六腑皆在这一剑之下碾作碎片。 猩红的血从他口鼻之间涌出,将阙清云素净的白裳染得一片污浊。 这一剑已至极限,阙清云眉目清寒,心硬如铁,再将剑身送出两寸。 一道黑影从她身旁蹿起,饕餮兽影陡然显现,张开血盆大口,将其魂魄一口吞噬。 抽剑回身,妖将的尸身在她身后跪倒,落地时发出一道沉闷声响。 坤冥洞尚内余留数十妖兵,在阙清云执剑回首之际,惊呼一片,他们竟不约而同地仓惶后撤。 鲜血染红了清丽的白裳,往日素净出尘的女人宛如堕入阿鼻的血修罗,浑身蒸腾着浓浓的煞气,触目惊心。 她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 无人胆敢上前,哪怕他们都明白,眼前之人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们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昏暗的石洞之内,除却浓烈的烟尘,便只剩血雨腥风。 腥气扑面,放在以往,这气息直叫人精神振奋,令他们越杀越勇,而今,这浓稠的铁锈之气竟叫他们感到胆寒。 没有人上前阻止,甚至都无人敢同她对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阙清云一步步走到玉潋心身边,再当着他们的面,一剑斩开封堵出口的石堆,携手没入甬道之中。 第219章 阙清云右手持剑, 左臂揽着玉潋心的腰身,一边清理前边的道路,一边将拦路的石块土堆推到身后, 将甬道入口彻底堵死, 杜绝了妖兵再追进甬道内的心思。 玉潋心倚在阙清云怀中稍事歇息, 待缓过劲来, 恢复了些力气, 便挣脱阙清云的怀抱, 未发一言, 默契地配合师尊清理路障。 她身上有许多剑创, 方才破开妖将那一剑,虽然侥幸功成,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 手臂稍微用力,便有血渗出伤口, 浸湿了她的衣裳。 阙清云斜了她一眼, 停下手中动作,唤她:潋心。 玉潋心闻声止步, 侧首看向身旁之人。 随即, 便见阙清云自衣袖中取出一个瓷白的药瓶, 倒出一枚疗愈内伤的丹药:把这药服下。 视线落在阙清云摊开的掌心, 玉潋心叹了口气。 分卷(132) 自收服森罗魂骸之后,她便鲜少服用类似的伤药,而今因森罗魂骸之力用尽,她的伤势恢复极其缓慢,不得不服用药物巩固伤势。 她假作无事,却到底瞒不过师尊的眼睛。 忍着胸口闷痛与丹田耗损一空的不适之感, 自阙清云掌心接过指甲盖大小的灵丹,玉潋心不曾有半分犹疑,一口将灵丹吞入腹中。 待她服下伤药,阙清云收好瓷瓶,又沉默地扯下内衬的衣摆,掀开她两臂的衣袖,手法熟练地替她简单包扎伤口。 甬道内光线昏暗,视野暗沉,且内壁大面积坍塌,堆积在狭窄的路面上,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烟尘。 阙清云低着头,双手动作迅速且毫不含糊,玉潋心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没由来想起东冥乐在她耳边悄声吐露的四个字。 她心口一紧,连带指尖也跟着颤了颤。 弄疼你了?阙清云抬头看她,双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关切。 清冷不复,化作绕指温柔,却沉甸甸的,如一团棉花堵在她的心口,叫她呼吸滞塞,心情沉重。 弟子没事。玉潋心回答道,师尊,此地不宜久留,不知东冥乐是否困在甬道之中,我们得快些找到她。 阙清云凝望她半晌,似乎在观察她是否暗自逞强,片刻后转开脸去,自鼻间平静地哼出一声很轻的回应:嗯。 她动作熟练地替玉潋心处理好伤口,而后起身,在前面开路。 玉潋心忧思重重,未曾注意到阙清云幽邃的双眼中细微的情绪变动。 甬道损毁严重,越往前道路便越艰难,约莫行进百余步,她们终于自堆积的乱石中瞧见一抹染血的灰色衣角。 二人同时停下动作,遂不约而同俯身下去,将埋在土石下边儿的人挖了出来。 东冥诀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东冥乐的脑袋,乱石全砸在他背上,他浑身骨骼多出折裂,右腿更是从膝盖处折断,小腿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模样惨不忍睹。 另一位东冥氏高手已在乱石之下没了人形。 玉潋心倒吸一口冷气,拨开东冥诀,蹲下.身查看东冥乐的伤势。 东冥乐伤重垂危,五脏六腑没有一处完好,已陷入昏迷,一张煞白的脸孔毫无血色。 先带他们出去。阙清云摇了摇头,喂东冥乐服下一枚丹药,而后拎起她的衣领,另一只手抓着东冥诀,将继续开路的任务交给玉潋心。 东冥乐的伤势不容乐观,玉潋心的情绪愈发低落,她闷声不吭地转过身去,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清理路障。 约莫半炷香之后,前方传来潺潺水声,隐约可见几分光亮。 玉潋心转头对阙清云道:出口到了,不足十丈。 小心为上。阙清云点头,叮嘱她。 倘使此刻外面还有埋伏,等待她们的必然是一条死路。 玉潋心省得轻重,脚步放轻,缓慢接近甬道出口,洞口处被藤枝遮挡,只枝叶缝隙间透出些微亮光,渗进昏暗的甬道之中。 灵识探出,自洞外扫过,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异常动静。 回头与阙清云交换了眼神,玉潋心拨开藤枝走了出去。 洞外是一方悬台,脚下乃是一条山涧,左侧有瀑布,右侧是高崖,金灿灿的朝阳映照在瀑布上,溅起五光十色的水花。 此地亦是一处隐蔽之所,四周不好设伏,立于悬台之上,易守难攻。 山间下方灵气浓郁,乃是绝好的修炼之地。 阙清云带着东冥乐和东冥诀立在悬台边,低头朝山涧下看,眉头微蹙,面有深思之色。 玉潋心则扬首观察四周,山洞口的藤条乃是从崖壁上垂下来的,其中不乏小臂粗细的青藤,韧性极佳,可以顺着藤枝向上攀爬。 甬道入口的位置已经暴露,妖族之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追上来,她们不能在这里继续耽搁了。 正思量着如何离开,玉潋心忽而听闻身后之人开口:从这里下去。 声音冷冷清清,隐藏了一切起伏的情绪。 玉潋心的视线顺着阙清云所指探向山崖之下,目光追随急速冲刷的水流没入山涧深处,片刻后,她紧锁眉头,道出心中怀疑:若往下走,极有可能是一条死路。 崖下灵气虽丰,但她们眼下更多应该考虑如何脱身,倘使走进死胡同里,等妖族高手寻来,她们的处境将变得更加艰难。 阙清云却道:下面是一条龙脉。 龙脉? 玉潋心眉头皱得更紧,不解其意。 东冥乐命不该绝,你且跟来便是。阙清云说完,携东冥乐东冥诀二人纵身跃下。 其人衣袍猎猎,极快消失于玉潋心视野之中。 玉潋心心头一惊,哪里还要犹豫,忙不迭奔至悬台边缘,追着阙清云扑入崖下山涧。 山风呼啸,卷动衣摆,下坠之势迅疾,玉潋心轻身自崖壁上凸起的石块借力,试图减缓冲势。 眼看将要落地,却忽听得嗡一声响,空间在眼前扭曲,周遭景物忽的变了模样。 地面一瞬间再度拉远,视野变得格外空阔。 浓雾笼罩之下是一方圆台,台面悬空,只一截狭长的栈道与另一块圆台相接,纵横交错,向远处不断延伸。 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圆台下方蒸腾而起,山涧、青藤、石壁,全都不见影踪,灵识也囿于一方天地,被困在这浓雾之中,探不过茫茫天幕。 正下方便是一块玉白圆台,因自身伤势之故,她四肢虚软乏力,落地受到冲击,伤口崩裂,疼痛不止,竟未能站稳,仰面摔了下去。 眼看后脑勺将要磕在地上,一道柔和的气劲及时拖住了她的身体,令她触地时虽有磕碰,却不至于伤上加伤。 阙清云放下东冥乐与东冥诀,回身扶起玉潋心,后者半眯着眼揉捏刺痛的后颈,眼角余光瞥向天空,入目是一片空茫的雾色。 浓郁的灵气充斥天地,崖下自成空间,与外界分割,彼此独立,妖族高手就算追到崖上,若不亲身跳下悬崖,便难以觉察地底乾坤,多半还以为她们是顺着藤枝朝崖上去了。 玉潋心恍然明白了阙清云的用意,内心惊叹之际也颇觉唏嘘,阙清云心思细腻,技高她不止一筹,特别是这种情形之下的随机应变之能,她相比师尊还是欠些火候。 这就是龙脉?她神色茫然,惶惑四顾,头一回来到这等神异之所,以往竟然从未听过。 阙清云遂向她解释道: 凡界龙脉共有九个穴关,以天玄之巅为起始,向东西南北八个方向延伸,每个穴关内嵌有一面神碑,神碑中藏有天宝,成太极八卦阵法,主人间运势,庇护凡界苍生。 凡界自成一体,龙脉则是仙家之物,用于稳定凡界大运,抗击外来之敌。 东冥氏位于大璩以东,已近东侧边界,脚下有条龙脉,实属意料之中。 这是身为仙界仙君才知晓的秘密,然而眼下,妖军大批涌入凡界,从妖界来的高手无疑也知晓龙脉的存在。 他们率众而来,目前进入凡界的还只是极小一部分,更多的则被凡界界壁拦在界外。 妖族要想彻底占领凡界,则需在龙脉九个穴关处同时设下妖幡,方能破解凡界界壁,一举攻入。 但龙脉之所在无人知晓,且天现灾劫之前,神兽避世不出,即便阙清云曾身为天玄之君,也不曾见过它们的真容。 岂料今日误打误撞,竟寻到一处穴关,峰回路转,实属意外之喜。 听阙清云说完,玉潋心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面露喜色:依师尊之言,若寻到其余八处龙脉玄关,取出神碑中的天宝,妖族之人便会有所忌惮,不敢进犯? 阙清云则不如玉潋心乐观,叹息摇头:龙脉隐藏于天地之间,若无天大机缘,极难寻得。 当初天玄宗的开山祖师也曾动过相同的心思,可他最终只确定了天玄之巅下龙脉的位置,其余八个方位则由卦象卜算而来,并未确切找到余下八块神碑的下落。 但,仅是天玄之巅龙脉孕育而出的定虚神珠便助玄影仙尊击败了冥厄,将其封印数万年之久。 玉潋心和阙清云都曾亲眼见过定虚的神威,她们若真能寻到余下龙脉下落,找齐九个天宝,区区妖劫,又有何惧? 可今日弟子与师尊二人便又寻得一处。玉潋心的视线沿着栈道延伸的方向眺望远方,大大小小的圆形浮台散落于浓浓迷雾之间,却不知那神碑藏在什么地方。 阙清云的目光在玉潋心脸上顿了须臾,而后缓缓转开,应道:既然你我师徒有缘来此,那神碑想必也会主动出现。 她话音刚落,十丈开外的浓雾开始退散,不断延伸的栈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塔型的建筑。 是神碑。 说什么便来什么,阙清云非但未觉欣喜,反倒猛地皱紧了眉头。 第220章 黑色的塔型建筑藏匿于浓稠的雾气中, 远远望去,模糊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神碑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像料定先机的老和尚, 禅坐于雾台之上, 专程等着她们来此似的。 阙清云收紧了握剑的五指, 脸色沉凝, 见玉潋心注意力落在远处神碑久久不能收回, 便道:过去看看吧。 玉潋心自无异议, 与阙清云一人扶着东冥乐, 一人托起东冥诀, 先后踏上只有半尺宽的狭窄栈道,朝雾影中藏匿的神碑之所在缓慢行去。 此地天地灵气充裕,但虚空之内自成规则,不得腾空飞跃施展轻功,只能凭着双脚一步步走过去。 那神碑看似距离不远, 可栈道不断向前延伸, 没有尽头似的,行过数座圆台, 仍不能看清神碑真容。 玉潋心瞧着神碑玄而又玄, 像极了故意抛出钩子, 却不肯真正揭开面具, 藏在暗中戏弄她们的顽童。 再上一方圆台,阙清云驻足,示意玉潋心暂且停步,随后举目凝望看似不远,可无论她们怎么走,距离始终未曾缩短的神碑, 扬声道: 凡界子民,为天地大劫,百姓苍生而来,请尊者不吝一叙。 神物有灵,无论这神碑之中所纳是神兽还是天宝,它们都有自己的灵智,也必然知晓她们师徒二人的来意。 它出现,是因为天地劫难将至,她们寻来此地,乃是命数所归。 但它又不愿相见,故而存心刁难。 为天地大劫,百姓苍生? 雷声般的震鸣由远及近,带了两分嗤嘲的语气,笼罩整个天幕,好似无处不在,又处处无形。 他在笑阙清云狂妄,也笑她不自量力,冷嘲她敢于出现在这里的勇气。 凡世之间,没有任何真相能瞒过它的双眼。 玉潋心微微蹙着眉,方才柳暗花明,寻到一丝转机的雀跃飞快沉淀下去,心头笼上一层阴霾。 听来人语气不善,便知对方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她们今日之行,恐怕困难重重。 阙清云则深吸一口气,再开口,语气仍然坚定:不错,烦请尊者露面,为苍生开启神碑。 好大的口气!震鸣之声回环于耳,轰隆隆响彻云霄。 天空整个暗了下来,雾气愈发浓稠,玉潋心举目眺望远处那座没在浓雾中的神碑,但见其碑顶上显出一圈朦胧的青光,以及一双猩红如残阳般的眼眸。 浓雾渐渐消散,那巨大的神物显出其真容。 天青色的龙鳞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神光,长尾攀附于神碑之上,尾须垂于浮台边缘,一颗龙头悬在神碑上空,双眼神色淡漠。 来自远古的厚重气息笼罩天地,青龙盘踞,居高临下地俯瞰地面上渺小若烟尘的蝼蚁。 一个违逆天规,因一己之私灭除天玄满门,堕落于凡尘的仙君,有何资格在本座面前谈吐苍生? 青龙言罢,冷嗤一声,随后又看向玉潋心,眼中冷芒更甚:无主之灵,杀业缠身,双手染血无数,岂敢振振有词地说要救人? 没有大济天下的决心,没有为黎民舍身的大义,便无资格接替传承,也无法开启神碑。 阙清云沉默须臾,清瘦的背脊仍挺得笔直,不为青龙的指摘而弯折,沉声说道: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不过人之一念,谁又道恶人不能行善积德? 再者,苍生何辜?你身为仙界神兽,指摘我们师徒之时,隔岸观火,冷漠避世,又比我们二人高尚几分? 字字尖锐,咄咄逼人。 青龙眸心微寒,不为其言所动,冷声道:岂有此理?本座不代神君执法,取你们二人性命,已是仁慈宽厚,你们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吧! 阙清云还欲据理力争,可她话未开口,便听得耳侧响起玉潋心拔高的控诉之声: 你这条龙好生无赖! 玉潋心蹙眉,一脸嫌恶地驳斥道,神碑既是为庇护苍生而存,那妖劫临世之时,怎不见你们主动出手?现在我们找了来,你竟然还挑三拣四! 她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眼里冷光闪烁,尽是不屑之意,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出去救人!讲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还不是一心只想着自己! 青龙贵为神兽,自诞生于天地之间,便是万物灵长,受百兽尊崇,纳凡生之供奉,何曾有人胆敢指着它的鼻子责骂它自私? 玉潋心话音落下,空气中短暂地安静下来。 锃一声响,劲风扑面,玉潋心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天空中投下一片浩瀚的阴影,将她整个罩在其中。 一只数人高的巨大龙爪悬停于她的头顶,尖利的指甲贴近她的额心,只要它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碾成肉泥。 实力悬殊,且不说她有伤在身,哪怕她全盛时期,也绝非这神兽的对手。 青龙长尾拍击石台,节奏急躁,一双血瞳冷冷盯着她,极具警告之意。 双方对峙之时,气氛沉闷,似有风雨欲来。 眼看神碑仙兽将要动怒,阙清云适时上前,打破不断交错攀升的气机,代替玉潋心直面青龙,以更谦和的姿态对它说道: 就算我们师徒没有开启神碑的资格,但今日来此的,并非只是我与潋心二人。 沉凝的空气再度流转,青龙眼瞳微漾,视线又一次落在阙清云身上。 阙清云便将昏迷中的东冥乐递出来,不卑不亢地开口:以神龙之灵,天下间事无巨细,皆瞒不过尊者耳目,既如此,想必大人也对此女身份一清二楚。 阙清云凝望青龙的眼睛,沉声问它:东冥乐,她可有资格? 青龙沉吟不语,片刻后方道:她身上有半数妖族之血。 分卷(133) 东冥氏身负妖族血脉,是为妖界妖族之后,在它看来,也不具成为天玄传人的资质。 妖族血脉又如何?!阙清云扬声厉喝,谁的出生可以选择?不论圣尊还是你我,种族可有贵贱之分?! 东冥乐有救世之心,却被妖族之人残害至此,可谓与界外妖族不共戴天,私以为,万物生灵,只要生于斯,长于斯,心怀天下,都能成为救世之人! 她的声音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远远传开,声声振聋发聩。 青龙沉默地凝视着她,呼吸声宛如阵阵雷鸣。 须臾之后,他沉声喟叹:也罢。 语气松动,阙清云的劝说卓有成效。 正如阙清云所言,万物真相不蔽神龙之眼。 东冥乐有崇高气节,其人为东冥氏一族鞠躬尽瘁,所作所为可圈可点。 虽然东冥乐初心只是庇护同族,但万古以来,她在族中贡献影响深远,数以百万计的凡界百姓也得余荫,遍布凡界三山四海。 但见一道青紫光耀垂天而落,轰隆隆的震鸣之声自远处传来,神碑下门户大开。 青龙收回龙爪,指尖勾起东冥乐的衣领,将其扔进神碑,天青色的光晕沿着神碑表面向上攀爬,化作一簇簇形如盛开繁花似的纹路。 神念贯彻天地,耀眼的神光令玉潋心二人不由退避。 天青色的龙影在云海之中翻腾,围绕神碑盘旋成一圈,那一缕微弱到即将消失的气息在神碑浸润之下开始飞速攀升。 青龙神力无边,其龙影宿于东冥乐之身,开启了其中一支天玄传承。 东冥乐浑身上下皮外伤尽数恢复,破损的丹田也在神力之下重塑,只一瞬间,修为便突破渡劫境,神威降世,不可匹敌。 余光照耀四方浮台,玉潋心与阙清云也得裨益,五脏六腑为神龙生气蕴养,伤势彻底恢复,修为略略增长,就连东冥诀折断的右腿也在神光之中迅速修复。 当神碑门户再次敞开,一道纤瘦的青影立于光晕之间,举手投足,已具圣人风采。 东冥乐朝天空中起伏的龙影拱手一拜,遂步下浮台,行过狭长的栈道信步而来,最终停于阙清云二人五步之外。 她两眼澄澈,灵台清明,自身气息与神龙天宝之气融为一体,受到神龙力量的影响,经过重塑的肉身集聚仙、凡、妖三种血脉,可谓冠古绝今。 其人意念一动,东冥诀两眼睁开,恢复行动。 玉潋心抿唇,这样的东冥乐,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但很快,对方眼中沧桑缓缓褪去,呈现出来的,还是她们所熟悉的平静与祥和。 东冥乐扬起唇角,面露微笑:乐曾说不想欠你们师徒人情,可如今,这债怕是再难还清。 你曾救过潋心性命,今日便恩怨相抵,往后自不必挂心。阙清云面无表情地回答她,你如今身负天玄传承,承天命以庇佑苍生,再不可事事儿戏。 最后一句,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也好似藏有些许私心。 东冥乐听出来了,嘴角笑意更甚。 她带笑的眼眸自玉潋心面上扫过,视线只顿须臾,便自然转开,接上阙清云的话说:承蒙阙仙师抬爱,乐唯恐辜负二位厚望。 听上去是客套之言,但她说得情真意切,拳拳之心,不加遮掩。 阙清云摇头,不居功:命数所至,乐姑娘也不必谦虚,我二人不过是因缘际会,做了该做之事。 她们你来我往,话里有话,玉潋心站在一旁,竟从头到尾没能插得上腔。 待阙清云话音落下,遥远的天幕下雾气缓缓消散,脚下浮台升空,神碑与龙脉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将要消失。 东冥乐抬头望向天空,眉头微蹙,无奈叹了口气:此界之外,有妖族埋伏。 第221章 东冥乐这话说完, 玉潋心与阙清云立马警觉,如今她们三人之中,东冥乐倒率先成了修为最高的那一个。 她说龙脉界外有妖族埋伏, 那待会儿出去, 必然会有一场龙争虎斗的恶战。 浮台升空的速度加快, 两界交汇之处, 空间氤氲出一片波澜, 周遭景物迅速变幻, 凶煞的妖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十数道黑影聚集于山涧上方, 妖族高手挖通了从坤冥洞连接此地的暗道, 一部分人留下搜寻山涧中可以藏身之所,另外一部分则攀上山岩,追寻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要将逃跑的东冥乐抓获。 众妖在山涧附近逡巡,全神贯注观察周围风吹草动, 且此处山涧灵气丰厚, 像是一处宝地,他们自然更加留意。 故而山崖之下灵气翻涌的瞬间, 所有在场的妖兵便全被吸引注意, 不约而同地回头。 距离玉潋心等人不足百步便有两名大乘境修为的妖族高手, 他们最先反应过来, 亦率先采取行动,不由分说,执刀便朝她们冲过去。 玉潋心师徒伤势尽复,灵觉亦恢复敏锐,都在第一时间觉察凶险。 但在她们出手之前,一道青影飞快掠过山涧。 无人看清东冥乐如何出手, 只听得瀑布流水中响起两声清脆的琴音,飞扑而来的妖族高手便在空中生生止步。 随后,他们眉心显出一道血痕,两眼瞳孔放大,自高空跌下,摔得粉身碎骨。 其后几名妖兵为东冥乐气势所慑,不敢轻举妄动,但有心思活络的,飞快放出信号,请求支援。 援兵就在附近,并未走远,其人手中妖玉捏碎不过须臾,便有几道更加浑厚的气息从崖壁上方冲了下来,其中又有一人是渡劫境。 妖族与人类修行方式迥异,其天赋乃是与生俱来,加之妖界土地肥沃,世界等级远在凡界之上,天地灵气浓郁,世态繁荣,其高手的数目自是数倍于凡界这块贫瘠之地。 但凡界有界壁,将修为高于凡界上限的妖族之人阻隔在空间交汇的界限之外,故而此次侵入凡界的第一批妖族人马,其修为最高,便是渡劫境。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渡劫境妖族高手和毒蚺一样,已修成完整的人身,且其面貌之上没有残余的鳞甲,无法像毒蚺那般一眼看出他原本的身份。 他阴鸷的目光看向玉潋心三人,在东冥乐身上停留最久,倏尔扬眉,嗤声笑道:青龙?你们寻到了青龙龙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东冥乐先前已经伤重濒死,不过转眼之间,不仅伤势尽复,连修为都再次拔高一层,身上携带浓郁的青龙之气,其背后因果,显而易见。 这片山涧之下,藏着青龙龙脉的入口。 妖族要想占领凡界,至关重要的一环便是龙脉。 龙脉不破,妖族大军难以穿过界壁,兵力不足,单个高手修为再高,也改变不了整个凡界的大势。 东冥乐却是好整以暇,不因此人洞察龙脉之所在而惊慌。 被你发现了又如何?她长袖一摆,臂弯内凭空多了一架古琴。 琴身侧翼镌刻暗影,乃是几道盘曲的龙纹。 纤长五指抚过琴身,柔白的指腹轻轻按上琴弦,其人目光澄澈,面色平静而疏冷,嗓音轻,却冷:便是有命得知消息,却无命传递出去,你以为,我会放你们走? 那妖族高手仿佛听了一句天大的笑话,他万万没想到,东冥乐竟会如此猖狂。 不过是得了点机缘,居然这般狂妄!其人哈哈大笑,眼底满是冷光,我倒要看看,这青龙龙脉有何不得了! 话音落下,一掌便朝东冥乐击来。 这一掌中夹杂着狂暴的内劲,吹起阵阵罡风,吹刮在身上,比刀更锋利,若无东冥乐在前护着,可能一个照面,便能叫玉潋心与阙清云遭受几许皮肉之苦。 东冥乐拨动琴弦,锃锃琴音回环于山涧,化作缕缕锐利的刀气,与对方击出的掌风两两相融。 一招试探,胜负未分。 但双方都未就此停手,那妖族高手见东冥乐轻易接下他一掌,面上脸色更冷,出招速度加快,短短瞬间,击出数掌,每一招都杀机凌然,要取东冥乐的性命。 东冥乐亦不甘示弱,拨弄琴弦的五指快如残影,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劲在空中交汇,爆裂,再向四处逸散,吹刮于山涧崖壁之上,留下一道道深入石壁的刀痕。 刀痕一道叠上另一道,纵横交错,岩壁表面凹凸不平的岩石被生生削去一层,变得平整。 众妖兵被逸散的刀气逼退,不得不腾跃至山涧上空,及至战圈百丈方圆之外,才能免受池鱼之殃。 二人实力旗鼓相当,彼此争锋,分毫不让,运起轻功,速度快得几如一片残影,肉眼难以捕捉,一时间分不出上下。 另外几名妖族高手则将目光放在玉潋心阙清云,及两人身后静立不语的东冥诀身上。 众人彼此对视,交换了眼神,飞快做出决定,腾身跃下高崖,牵制住玉潋心几人,以防她们出手相帮。 妖族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他们也信任那位前辈的实力,只要玉潋心和阙清云不节外生枝,他们的行动便不会再有任何闪失。 东冥乐觉察几个妖族高手的意图,沉了脸,冷哼一声。 随即意念一动,东冥诀率先出手,拦在玉潋心和阙清云身前。 玉潋心师徒抽剑出鞘,协同东冥诀与来人交上手,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混杂于隆隆轰鸣的瀑布水声之中,不绝于耳。 与东冥乐交手之人见状,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强敌当面,竟然还敢一心二用! 言罢,他点出两指,锋利的气劲闪电般刺向东冥乐的额心。 东冥乐侧身退避,因分心他用,动作迟了瞬息,这一招未能完全避开,其人指尖气劲擦过她的前额,留下一道横向的伤口。 然而,她面色不改,忽然一指勾起琴弦,指腹被锐气划破,血涌了出来,流淌在琴面上,渗入龙形纹路之中。 鲜血染红龙眼,琴身上的龙纹竟像活了似的,伴着一阵琴音腾跃而起,于虚空中化为实形,迎风长大,翻滚与云层之间,从天空中投下一片浩瀚无边的阴影。 妖族高手大吃一惊,令他们惊讶的不是神龙显形,而是这青龙现世的一瞬间,他们竟觉体内血脉遭到压制。 原以为青龙再强,也不过是凡界之物,可如今再看,这神力,竟是来自更上层的位面! 妖族高手因青龙显形而神色恍惚,东冥乐便看准机会,体内积压到极限的灵力一举爆发。 青龙厉声呼啸,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张开血盆之口,浩瀚威压将众妖笼罩。 那领头的妖族高手心觉不妙,不敢硬接这一招,心念电转,果断抽身退避,往后一跃千丈。 东冥乐的意念与青龙相接,双目灼灼,紧咬着那人后背。 青龙速度极快,在空中留下闪电般的残影,距离瞬间拉近。 气机受到神威压制,其人身形一顿,暗道糟糕,回身便见龙气扑面。 电光石火的刹那,他两臂翻转,一道与青龙之气同源的力量迸发开来,在他身外形成一道光罩,将青龙抵在两步之外,千钧一发,险而又险地躲过一劫。 青龙瞳孔一缩,面露震惊之色。 东冥乐也神情微变,远在数丈之外的阙清云被这气息惊动,讶然回头,视线落向其人托于掌心之物。 那时一个红色的珠子,内部蕴有凶煞之气,只是,这煞气与诡谲的妖气不同,竟是带着几许神圣之威。 神光流转之间,阵阵的虎啸声灌入双耳,震得众人魂魄不住发颤。 白虎之魂!阙清云失声惊呼。 妖族之人竟然已经先他们一步,寻到了西侧龙脉! 第222章 虎啸一声高过一声, 啸声中蕴含极强的威能,将青龙震退。 青龙兽影向后飞退数丈,长尾一摆, 巨大的身影往下压, 一双血色的冷眸死死盯着端持白虎之魂的妖族之人。 你们, 不可饶恕! 震怒的低吼响彻山涧, 激起一道道回音。 白虎魂魄被锁在暗红色的妖珠里, 珠子通体血红, 内部蕴含极其浓郁的妖气, 乃是一方妖界宝物, 其品质,不输于定虚灵珠。 如若细看,可见妖珠内里妖气凝成一圈枷锁,绞在白虎喉头,那一声声听来令人神魂悸动的虎啸, 乃是困兽愤怒绝望地悲鸣。 妖族之人不仅率先寻到西侧龙脉, 更是用不寻常的手段将白虎神魂禁锢,令其受困于妖珠之中, 为妖族之人所制, 不得挣脱。 士可杀, 不可辱, 它们本为仙界神兽,驻于凡界庇护苍生,如今竟沦为妖族阶下囚。 可怖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挤压在并不宽阔的山涧里,一浪高过一浪。 青龙动了真怒,灵气倏然爆发, 轰击于妖珠之上,那堪堪抵挡青龙神威的屏障刹那间四分五裂。 气劲翻卷,手持妖珠的妖族高手被迎面而来巨大的威压击中,胸口霎时塌陷下去,肋骨断了七八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悉数洒在妖珠上。 妖珠红光大放,内部妖气受到刺激,激烈汹涌着包裹白虎的魂魄。 听得咔嚓碎裂之声,妖珠表面出现细碎的裂纹,妖气与白虎气息纠缠,在妖珠外凝成实体,化作一头毛发黑红相间的邪虎。 那邪虎仰天一啸,声震百里,倏然腾跃入空,不由分说便朝青龙拍出一掌。 掌风中卷着浓烈的妖气,青龙长尾一扫,将这一击拂散,但为妖力所制的白虎理智全失,浑身激荡凶戾的煞气,见一击不成,便又本能地扑击而来,与青龙缠斗于一处。 两道兽影在空中碰撞,激烈厮杀,白虎凶相毕露,青龙却因有所顾忌而束手束脚,只用了七分力与之交手。 龙尾与虎掌相击,龙鳞迸裂,鲜血自鳞甲缝隙涌出来,不一会儿,青龙身上便多出好些血色斑驳的伤口。 两大神□□锋,难分胜负,气劲向四周逸散,却苦了周围对峙的两批人马。 山体震裂,地面向下塌陷,玉潋心等人立足的悬台整个坍塌,巨石滚滚,夹着蓬蓬烟尘,跌下山涧之中。 青龙白虎之威非常人能承受,饶是东冥乐自前方退回,横琴护在阙清云二人身前,仍难阻乱刀似的气流向身后扑卷,玉潋心师徒稍有不慎,就会为其所伤。 那妖族高手扶着胸口起身,妖力一引,刺进肺腑的肋骨强行正位,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令他满脸冷汗,嘴唇发白。 他牢牢攀着山岩,见天空中龙争虎斗,不止不休,他脸上勾出一丝冷嘲之色。 眼看青龙白虎又要撞在一处,他倏然出手,结印催发妖珠之力。 白虎体内红芒大放,暴起一声嘶吼,一掌拍向龙首,竟拍碎了青龙一颗龙牙,令其口鼻溢血,闷哼一声狼狈后退。 彼时东冥乐几人的注意都被两兽相争吸引,未曾注意到那渡劫境的妖族高手悄悄醒来,此人痛下黑手,还欲再乘胜追击,东冥乐震怒之下,岂能让他得手? 分卷(134) 琴音乍起,纷乱的气流封死这妖族高手的去路,将其困于一小块凸起的山岩上,不得离开半步。 周围的妖族人马纷纷上前,数名大乘境高手来援,场面乱作一团。 刀光剑影,恶虎呼啸,青龙再次受创,巨大的身躯撞击于瀑布之上,将飞流直下的银河截断,横身嵌于瀑布后的石壁之中,山体向后倾斜,顶端蹦碎,巨石滚滚。 但在另一边,东冥乐拨弄琴弦,锃锃琴音不绝于耳。 琴音惊魂,直入灵台,众妖族高手为琴音所惑,招式速度放缓,东冥诀遂趁势而上,抬袖一掌攻向操纵妖珠之人,生生打断其施法。 那妖族的渡劫境高手与东冥诀对视,眼中掠过狠厉的神光,白虎战胜青龙,大势已定,东冥乐等人已是穷途末路,再无翻身之力。 山涧中妖气四蹿,东冥诀与其人对击一掌,但因实力悬殊,浑身激震之下,肩膀向后塌陷,手臂扭曲,身受重伤。 但东冥诀以损毁肉躯为代价亦换得这妖族渡劫境高手动作一顿,向后退了两步。 玉潋心阙清云二人趁机出手,遥遥一剑刺出,直指此人咽喉。 剑光临身,妖族高手喉间哼出一声冷嗤,踉跄飞退之时,没有余力蓄力出招,心念电转之间,他合拢双手,呼吸下沉,再吐出一口舌尖血,十指飞快结印。 妖气向外延展,险而又险接上赤红妖珠。 眼看玉潋心二人手中之剑将要洞穿他的喉咙,倏然天地间笼罩一片暗影,邪虎从天而降,速度快得只剩一片残影,拦截于剑刃所行的轨迹上。 邪虎一声厉啸,师徒二人的佩剑应声而断,声波瞬息之间掠过千里,玉潋心与阙清云五内俱焚,有如撞上一度铜墙,反震之力袭来,不由得抽身后退。 神威不可匹敌,再融入妖气之邪诡,这被妖珠操控的邪虎,将致她们全军覆没。 亡命途中巧遇龙脉,得其传承,不料妖族之人对西侧白虎龙脉捷足先登,还拦在界外要将她们一网打尽。 命数起落沉浮,上一刻天运机缘,下一刻便是飞来横祸,谁又能道得清因果? 兜兜转转,坎坎坷坷,前行路上,沟壑一重接一重。 玉潋心与阙清云彼此搀扶,望着眼前拦路的数重黑影,心有不甘。 东冥乐手持古琴,旋身落于二人跟前,随即眼前灰影一闪,东冥诀踉跄跌至东冥乐身边,右侧肩膀损毁严重。 便是千锤百炼的肉身,亦不敌渡劫境高手威能。 局势再度落入下风,东冥乐眉头紧锁,抬眼看向那渡劫境的妖族之人。 对方立于邪虎身后,后背嵌入山石之间,伤势不轻,扶着岩壁方能勉强站稳。 尽管此人看上去狼狈之相不比东冥诀几人稍轻,但他眼中厉色不改,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难道当真没有转圜之机了么? 玉潋心眸心闪烁,她从不信命,亦不认命。 轻轻拨开阙清云的搀扶,她执剑前行两步,剑尖垂落,体内灵气汹涌,引动山涧下的天地灵气,飞快汇聚。 潋心!阙清云面色微变,扬声喝止,快住手! 后者却对此充耳不闻,她两眼直直盯着那妖族高手,后者只与其遥遥对视,便心口一紧,遍体生寒。 他眉头拧起,脸现狠厉之色,哼道:强行突破? 玉潋心的修为已至大乘境巅峰,东冥乐接受传承之时,她的修为受神兽灵威裨益,又有显而易见地增长,已触摸到渡劫境的门槛。 若以正常的速度修炼,欲稳扎稳打地突破至渡劫境,至少还需大半年。 然而,她从来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也惯不惧以命搏命,纵使提前突破成功的几率只有不到一成,她也敢放手一搏。 东冥乐亦为玉潋心的举动惊讶,若她赌输了,突破不成不说,气机紊乱之下还会伤及经络,再次尝试突破的时间将会大大加长。 以她如今伤重的状态,强行聚灵突破穴关,凶多吉少! 玉潋心性子执拗,心中已有决意之事,便听不进旁人劝阻。 即便这些年修身养性,已大幅淡去了她脾性中偏执疯狂的部分,可她骨子里到底还是桀骜不驯的。 更不可能为莫须有的强压低头。 阙清云话音落下,激烈的灵气已爆发开来,那渡劫境的妖族高手眼皮急跳,倏然心生不妙预感,惊怒之下犹疑须臾,当机立断,两掌相合,驱使邪虎扑向玉潋心! 任何导致他阴沟里翻船的可能都要被扼杀于摇篮之中,哪怕明知玉潋心强行突破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也不允许这一战出现任何闪失。 妖气扑面,虎啸阵阵,卷着极浓郁的凶煞之气冲向玉潋心。 阙清云霎时冷了脸,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拦在玉潋心跟前,施以全力,展开剑阵,只守不攻。 既劝不住玉潋心,她便不再劝,只需为其护法,不让妖族之人干预玉潋心突破。 轰隆闷响凭空炸开,阙清云身形一震,却只后退半步,足底在岩石上擦出一道白痕。 玉潋心调动天地灵气强行突破穴关,再到妖族之人忌惮非常,试图出手阻止,邪虎妖气碰撞剑阵,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虎掌再次拍击剑阵,阙清云双肩微沉,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一缕缕妖气穿过密布的剑网,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吹刮她的身体,在她的肌肤表面划开道道割痕。 不多时,素净的月白衣衫便被斑驳的鲜血染红,但她至始至终,只退了半步。 阙清云双手持剑,剑刃高悬,体内灵气尽数灌注于双臂,令妖气阻隔于玉潋心身外,不得寸进。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琴音,曲调拔高,青龙长尾一甩,鞭子似的击中白虎侧腰,后者一声呜呼哀鸣,轰隆一声撞入山体石壁之中。 遍体鳞伤的青龙为琴音唤醒,困兽犹斗。 白虎仰天厉啸,一脸凶相,青龙冷眼瞧着它,陡然自高空俯冲下去,将其困于岩壁狭小的空间之中,堵住出路。 那渡劫境的妖族高手面现寒光,却见眼前灰影一晃,东冥诀拦在他身前,嗓音嘶哑:莫要着急,咱们慢慢清算。 第223章 玉潋心聚气于身, 欲强行突破渡劫境。 阙清云未有片刻迟疑,全力出手,以剑阵相护, 东冥乐亦操纵东冥诀, 为助阙清云一臂之力。 生死关头, 后退没有活路, 阙清云与东冥乐两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默契, 同时决定掩护玉潋心, 不顾一切, 孤注一掷。 玉潋心则长身立于阙清云身后, 任天地灵气磅礴激荡,一张妍丽的面孔神色冷肃,眼神坚毅,不为周遭乱象所扰,心志之坚, 少有人及。 气劲翻涌, 众妖族高手觉察天地灵气异常流转,同时脸色大变。 特别是那名渡劫境的高手, 心头不妙之感愈发浓重, 倘使玉潋心赌中了十分之一的成功几率, 那么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为截住东冥乐所受的伤,都将付诸东流。 说什么也不能让玉潋心突破成功! 妖族高手暗下决心,双眼神色愈发狠绝,十指掐符,不顾迎面而来的东冥诀,兀自以妖珠驱使白虎继续进攻剑阵, 势要将其击破。 拦住他!别让他过来! 其人一声令下,身后不远处两名大乘境妖兵听其调遣,飞身而下,拦截在东冥诀跟前,阻其去路。 战况激烈,双方缠斗还在继续。 白虎从岩壁下跃起,撞击于青龙脖颈,将其震退,随后不管不顾再挥掌攻向玉潋心。 青龙退开数丈,长尾击碎横空而过的掌风,随即喉头喷出一道吐息,空气中的水汽飞快结成冰晶,朝白虎攒射而去。 更多的妖族之人则从四面八方扑击而下,直扑阙清云,试图以人数的绝对优势,向阙清云施压,以寻出剑阵的破绽。 剑阵再次受到冲击,不下五指之数的妖族高手各使其法,砰砰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阙清云双脚却似生了根,牢牢立在原地,硬是不再退后一步。 飞快掠动的剑光震颤不休,无差别地攻击闯入十步范围内的妖族之人,其中两人一个照面便被剑阵所伤,刹那间血溅三尺。 同为大乘境修为,阙清云以一敌五,自不可能毫无疏漏。 妖族高手三人合力,持续撞击剑阵,每一次冲击爆发,阙清云的肩膀都激烈震颤,数倍于剑阵自身的威能一次次往上叠加,而她体内的灵气却在不断消耗。 此消彼长,剑阵终于在抗下第九次冲击后,轰然告破。 阙清云脸色一白,噗的喷出内腑翻涌而上的逆血,飞溅的鲜血在地上绽开,如同一簇簇色泽的斑驳的花朵。 视野模糊,只见刀光剑影掠过眼前,凶煞之气直指天灵。 她双手撑着剑柄,竭力喘息,体内灵气稍一运转,胸口便是一阵尖锐刺痛,血溢出嘴角。 内伤极其严重,绝难在短时间内再次运功。 锐气扑面,她强撑着一口气,收紧五指,再横剑而立。 三只兽爪临身,尖锐的杀气直逼双眼。 阙清云用力沉下呼吸,不顾胸口闷痛,强行调动天地灵气,再次运功。 利刃交击,远超承受极限的重量压在她的剑上,反震之力令她双臂爆开血雾,在龙脉中修复的伤势没好一会儿,便再一次千疮百孔。 然而,便是鲜血浸透她的衣袖,两臂不住颤抖,横在她手中的剑刃依然死死架住兽爪,竟仍然未退半分。 妖族高手惊异于阙清云坚韧不拔的意志,竟然在其人抬眸,与那双冷寂的眸子对视的瞬间,呼吸滞塞,寒毛倒竖。 要动玉潋心,则必将踏过她的尸体。 哪怕她只字不语,他们却从她的双眼里,看出了如此决意。 这样的人,一旦让她活下来,此仇,必定不死不休。 妖族高手心中同时浮现出这样的念想,其中一人眼底掠过阴狠神光,倏地抽手,掌间锋芒一转,闪电般越过身侧两名同伴与阙清云交击的兵刃。 利刃前伸,以极刁钻的角度捅向阙清云的心窝! 阙清云已用尽全力,退避不得。 以如此重伤之态,若再承大乘境妖族高手剜心一击,怕是性命不保,再想阻拦妖族进犯也力有未逮。 鲜血迸溅,一滴滴落于阙清云脚尖。 刀尖距离她的心口不足半寸,却被另一人玉白的五指所截。 玉潋心在利刃刺伤阙清云前一瞬赶来,锋利的刀口割开她的皮肉,血液顺着指缝流淌,一滴接着一滴,如串珠似的落在地上。 但那刀刃却像被铁钳所制,再难寸进。 玉潋心站在阙清云身侧,衣袂随风舞动,气息沉敛。 那妖族高手与她对视,天地之间灵气倏然凝滞,他眼前乍现一片血海,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满是鲜血淋漓的尸骸。 血流汇聚成河,从他脚边淌过,露着森森白骨,表面垂挂着腐肉的手臂从血河中探出,扣住他的脚踝。 随后,便见足底的泥土开始松动,汩汩鲜血泉涌而出,血泊在他脚下扩散,当中则成一片沼泽。 十数手臂拽着他往下陷,无论他如何惊恐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最后眼睁睁看着血泊漫过他的喉咙,将他嘴里仅剩的呜咽声也尽数吞没。 另外两名妖族高手嘴里发出惊恐的怪叫,连连跌退数步,震惊地望着方才偷袭阙清云的同伴身形扭曲地趴在地上,不知中了什么邪,竟自己抓着脚踝,将双腿掰断。 折断双腿尚不罢休,他还掐住自己的咽喉,直至两眼翻白,失去意识。 照理说,修为到了大乘境,只要神魂不灭,即便肉身粉碎,化作烟尘,亦有法子重生。 但此人神魂被锁于震魂幻象之中,已迷失了心智。 施法之人自然是将将突破渡劫境的玉潋心。 除非同样擅长幻术的另一名渡劫高手替他除厄,扫净灵台,否则他的魂魄将一辈子困在幻境中,与死亡也没什么区别了。 玉潋心终于松手,利刃哐啷一声跌在地上。 她牵过阙清云的手,将其颤抖的指尖握入鲜血淋漓的掌中。 掌心伤口附上一层青绿色的微光,森罗魂骸之力运转,阙清云只觉掌心涌进一股温润柔和的力量,体内枯竭的灵泉再度苏醒,一身伤口也飞快愈合。 玉潋心抬眸一扫,两名妖族高手心道不妙,当即怪叫飞退,然而他们未行出十丈,便被破土而出的金藤卷住腰身。 随着玉潋心修为增强,魂骸之力也得到突破,她一个人,可敌千军万马。 金藤飞舞,同时卷住这两个妖族高手的脖颈和手脚,用力拉紧。 只玉潋心一个眼神,下一瞬,血撒山涧,两个大乘境妖族高手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此处动静虽不过须臾,却惊动了东冥乐和与之对峙的渡劫境高手。 双方同时震惊,一忧一喜。 东冥乐抚琴速度更快,青龙士气大振,龙尾卷住白虎腰身,用力缠缚之时,听得白虎骨骼噼啪作响,那虎啸声亦愈发狂暴。 渡劫境妖族高手震惊于玉潋心突破迅速,再看手下人马竟然转瞬间折损一半,顿时毛骨悚然。 东冥乐实力保存完好,再加一个渡劫境修为的玉潋心,先前大好局势一瞬间翻转过来。 该死!其人暗恨,又见白虎受创,更是心头怒火中烧。 他的反应已足够迅速,仍然未能阻止玉潋心突破,如今境况急转直下,再纠缠下去,只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手中印结一转,白虎厉声咆哮,大力挣脱青龙钳制,腾身跃起。 其人探手朝妖珠一招,那血红色的珠子跃空而过,落入他的掌中。 随即,便见他足尖一点,飞身跃上石壁,踏着壁上起伏的岩石直奔山涧之外,竟欲抽身而走。 想跑?!玉潋心冷厉的视线落在此人背影上,眼中闪过一抹嗜杀之色。 她扬臂一挥,金藤自岩壁之中生根,张牙舞爪地蹿腾起来,紧咬着此人背影,追着他奔向天际。 其人觉察身后动静,速度再次加快。 妖气护体,白虎之气震开金藤,那人身形起落之间,轻盈地踏过交缠的藤蔓,竟然真的从藤网之间穿过。 其人奔行速度快过森罗,竟将藤枝甩在身后,眼看将要跃上崖壁,彻底脱身。 倏然间,他脚步一顿,面上显出震惊恐惧之色,刚踏上悬崖的左脚足底石块坍塌,他竟仰面从山崖上跌落下来。 红色的妖珠从他怀里升起,径直落入另一人掌中。 黑袍,白发,身形瘦削,静立于崖壁之上。 晨光越过她的肩膀,投落一道孤影。 金藤倒卷,亦径自从空中坠落,寸寸碾作泥尘。 玉潋心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崖壁之上那道人影,那妖族高手跌至她身前十步开外,头颅触地,鲜血迸溅,粉身碎骨。 夜轻羽冷冷朝山涧下瞧了一眼,视线先后自东冥乐、玉潋心脸上掠过,最后轻飘飘地落在阙清云身上,只一瞬又收回目光。 分卷(135) 扬臂一扫,东冥诀竟脱离东冥乐的掌控,飞身而起,落入其人手中。 她只字不言,手持白虎妖珠与东冥诀尸身所炼的尸傀,神情淡漠,转身即走。 玉潋心急急上前一步,高喝:站住! 其人自是不予理会,身前虚空一漾,转瞬间消失无踪。 玉潋心还欲再追,却觉掌心传来一股力道,阙清云拽住了她,待她回头,后者面色苍白,抿着唇角朝她摇了摇头。 别去。阙清云只说了这两个字。 声音虚弱,几近无声。 然而,话音未落,阙清云便身子一晃,浑身脱力地栽进玉潋心怀中。 师尊!玉潋心一把搂紧阙清云。 后者仅靠意志强撑的清醒已达到极致,两眼紧闭,陷入昏迷。 第224章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玉潋心等众被妖族围困,双方大打出手,死伤无数, 最后, 竟被夜轻羽捡了便宜。 叫其拿走了白虎妖珠不说, 此女竟还强行斩断东冥乐与东冥诀的联系, 将尸傀也一并带走。 玉潋心恨得咬牙, 双手搂紧昏迷的阙清云, 确认师尊只是力竭, 体内伤势并无大碍, 便又抬头看向崖顶,循着夜轻羽离去的方向眺望,不觉间扣紧牙关。 尸傀术被强制截断,东冥乐受术法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逆血, 眼中浮现惊骇之色,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冥诀被人擒走。 那是谁?! 她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此人, 可对方明显是人, 不是妖。 凡界之中, 竟还有隐世不出的高手, 不为她所知? 照面便击杀一个渡劫境,似还对尸傀牵引之法了如指掌,来去如一道鬼魅,不闻其声,亦难觅其踪。 玉潋心吐出胸中积压的沉郁之气,回答道:道衍宗之灵嗣, 其身份诡谲非常,最是难缠,不好招惹。 道衍宗?东冥乐蹙眉。 她以往也时常与道衍宗之人交手,并曾听闻道衍宗灵嗣之奇诡,但万古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无相神踪界的禁咒之灵。 但若是衍化出傀儡术的道衍宗之人,能如此轻易破解尸傀符,便也在情理之中。 东冥氏的尸傀符与道衍宗的傀儡术有些渊源,尸傀符先于傀儡术现世。 东冥氏祖上钻研出尸傀符的前辈,曾在道衍宗浑天道尊未曾发迹之前予以指点,故而道衍宗的傀儡术,受到了东冥氏尸傀符极大的影响。 但如今,历经万年传承,东冥氏受制于血脉之力,且炼尸术法繁复,对修为和心智都要求极高,东冥氏内精通尸傀符的族人已越来越少了。 倒是道衍宗傀儡术在道衍宗内传播甚广,发扬光大,两种术法同出一源,发展方向和兴衰却截然不同。 夜轻羽拿走白虎妖珠,再追已然不及。 东冥乐忧心东冥诀,脸色很不好看,不知其人突然横插一手,夺走曾祖肉身,意欲何为。 玉潋心将阙清云打横抱起,与东冥乐对视一眼,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东冥乐扫了眼满地妖族之人尸体,为这满目血腥皱了皱眉。 事已至此,既追不上夜轻羽,便只能日后寻道衍宗讨个说法。她便不继续深究,轻轻拂袖,收起怀中古琴,腾身一跃,在前领路。 玉潋心抱着昏迷不醒的阙清云紧随其后,两人飞快跃上崖壁,离开山涧。 身后坤冥洞已完全塌陷,内里堆积的兵器早已被东冥乐转移出去,如今东冥氏落入以孤月长老为首的神主派手中,东冥乐行事愈发艰难。 但此事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神主派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东冥乐万载岁月也非白活,虽被斩除了部分助力,无为派也还有余众藏在暗处,随时听候东冥乐的差遣。 坤冥洞废弃,东冥乐便领着玉潋心离开东冥,来到数百里外的深山。 山中有贫穷的村落,村口坐着一个讨饭的乞丐,东冥乐从他身旁路过时,随手扔下两枚铜钱,后者抬眼,透过凌乱的额发看向东冥乐和玉潋心。 那乞丐嘿嘿一笑,倏地哑着嗓子唱了一句童谣: 白头翁媪,河边垂钓。红鲤青鲤,悠悠年少。 东冥乐脚步稍顿,右手再探入衣袖,抛出几枚铜币,遂朝村外树影间的玉潋心使了个眼色。 一阵风过,两人同时原地消失。 村后有一条河流,河边建有一方竹园,竹园依山傍水,周围环境静谧清幽,偶有雀鸟自林间飞过,传出几声清脆的啼鸣。 玉潋心尚未走近,便觉此地乃是世外高手隐居之所。 竹园前延伸出来一条小路,一直铺到溪边,横生出一截钓鱼台,那钓鱼台上,有人身披蓑衣,正闭目垂钓。 东冥乐朝钓鱼台上望了一眼,脸色颇为复杂,示意玉潋心在院外稍候,遂沿路朝前走,行至小河边,驻足,未敢上前惊扰。 水下鱼儿欢快游走,不时越出水面,鱼尾拍击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东冥乐在河边一站就是三个时辰,直至天阴,日落西山,那钓鱼台上的人竟片刻不曾起身,连动都不动一下。 玉潋心将阙清云背在身后,打眼四处观察。 东冥乐不开口,她便也安安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搭在肩后的脑袋动了动,玉潋心第一时间觉察,扭头便对上阙清云将将睁开的双眼,瞧见对方眼中尚且雾蒙蒙的神色。 师尊。玉潋心压低声轻唤道。 后者眸心雾气褪去,很快还归清醒。 她的伤势虽重,但有玉潋心以森罗魂骸之力疗养,昏迷静养数个时辰,而今已好了许多。 清醒过后,视线环顾四周,扫见远处钓鱼台上静坐之人时,阙清云瞳孔蓦地一缩,神色凝重。 瞧见阙清云微变的脸色,玉潋心眉梢轻颤,正要开口询问其人身份,便见那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将斗笠摘下,随手搁置于身侧,然后又没了动静。 玉潋心将要出口的话被打断,扭头看向此人。 东冥乐见对方终于动了,心下叹了口气,遂朝其躬身抱拳,语气恭敬,同时也颇有几分无奈: 曾祖母,乐无能,令曾祖为道衍宗之人所擒,故特来请罪,恳请曾祖母责罚。 钓鱼台上的人不为其言所动,片刻后,鱼线颤动,竟是有鱼儿上钩。 她伸手拉了拉鱼竿,手腕一抖,咬钩的鲤鱼激烈挣扎,钩子却越咬越深。 只听得啪一声响,鱼线崩断,那鱼儿钻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玉潋心瞥见日光下色泽璀璨的鱼鳞,方才那一条,应当是红鲤鱼。 阙清云缓了口气,示意玉潋心将她放下。 同时,听得那被唤曾祖母的老媪开口,对东冥乐说:你们身上杀气太重,惊扰了河里的鱼儿。 她说完,收起鱼竿,拎起身侧空空的鱼篓,回身走下钓鱼台。 老媪步子缓慢,从东冥乐身侧经过时,淡声道:先回去吧,等杀气消了再来。 不等东冥乐再说什么,她已目不斜视地行过小道,跨入小院之中,嘭的一声关上院门,便再也未出来。 从始至终,竟未给玉潋心二人一个正眼。 东冥乐吃了闭门羹,眉心紧拧,脸上神情苦闷。 既不得进入小院,她与玉潋心师徒只得暂时宿于竹园外。 曾祖母脾性古怪,不好说话,我此次来,原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东冥乐向玉潋心解释。 这老妇人名唤李兰初,中土仙门中人,师从于道衍宗,虽然和东冥诀是夫妻,但两人从来相处不睦。 早年夫妻二人因故大吵一架,李兰初离家出走,隐居世外,从此便再也没回过东冥。 但曾祖东冥诀心心念念,从未忘怀故人。 东冥诀大限将至,坐化之前对东冥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有一日,神谕显灵,你且务必寻到兰初,请她看在与老夫旧日情面的份上,再管一管东冥氏。 东冥乐可不敢将曾祖的话原样说出来,若真原原本本地开口,指不定李兰初如何误会,怒斥这老头到死心里也只有东冥氏。 李兰初人尚在东冥氏时,待东冥乐极好,虽脾气古怪了些,却是东冥乐所见长辈之中,最理性豁达之人,亦向来为东冥乐内心尊敬敬佩。 想到两位前辈之间的往事,东冥乐颇为唏嘘。 李兰初与东冥诀自是真心相爱,否则也不会结成连理,并且诞下子嗣。 可惜,东冥氏因血脉之故,历来坎坷,在东冥氏与爱妻之间,东冥诀选择了前者。 李兰初与东冥诀置气,毅然离开东冥氏,却也从未走远,东冥诀明明知晓她的下落,可又因愧,终身未敢相见。 两人既缘深,又缘浅,当初种种因果不必细说,只道阴差阳错,半生蹉跎。 神谕已然显灵,天玄传承也初有眉目,眼下东冥氏身处危急存亡之大关,唯有劝得曾祖母出山,方能震慑神主派那一众邪魔。 东冥乐为曾祖悲叹,心中很不是滋味。 夜轻羽带走了东冥诀,今日东冥乐亲眼见识过对方的实力,凭她二人,极难从道衍宗寻回东冥诀,还得请出更尊贵的大佛,才有夺回东冥诀的可能。 步入山林,寻了处僻静之地,阙清云坐下调息,玉潋心则在她身外替其护法,聚起一蓬森罗魂骸之力,为阙清云细细疗伤。 以往总爱与她师徒二人调笑的东冥乐今日双眼中盛满忧思,双手抓紧衣摆,局促不已,不复先前的轻松自在,一整夜下来,竟是半句话也未曾多说。 第225章 接下来几天, 竹园的门一直关着,只有每日清晨打开一次,是李兰初拎着她的鱼篓去河边垂钓。 这位前辈丝毫没有被不请而来的几个晚辈打扰, 仍不疾不徐地维持着往日的生活习惯, 晨起出门, 日落归家。 自然, 也不搭理玉潋心一众, 便是东冥乐日日在旁候着, 也只得只言片语, 无甚紧要的交流。 阙清云的伤养好了, 见李兰初态度没有和缓,东冥乐心头无奈,只好暂时放弃,另择他法。 妖族之人在凡界猖獗,神谕给出的指示是天玄传承, 也就是说, 拯救凡界,抵御妖族来袭的唯一途径, 是找齐九大龙脉, 汇集传承天宝。 不仅如此, 她们还要防着妖族捷足先登, 有了白虎妖珠前车之鉴,此事需尽早提上日程,不得继续耽搁下去了。 尽快寻到龙脉下落才是当务之急。 听澜宗与天玄宗都已覆亡,阙清云没有自己的势力心腹,又不肯屈就于道衍宗,故而手下能调动的人手极其有限, 诸事皆需自己亲力亲为,不如东冥乐行事方便。 东冥乐思前想后,与玉潋心二人商议决定先召集残部,依据阙清云提供的线索,令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前去探寻龙脉。 已是日落西山之时,东冥乐刚打定了主意,准备率众离去,便倏然听得竹园的门扉嘎吱一声响,几日不曾给过她们正眼的李兰初端着两幅画立在门边,朝她招了招手。 东冥乐见状一愣,依言来到竹园前,朝对方俯首,行了晚辈礼,恭恭敬敬唤了声曾祖母。 老妪知你三人来意,但我早年已立下重誓,此生绝不为家国出世,也不会管东冥氏兴衰。 李兰初说话时神色平静,声音很轻,但语气极其坚定。 东冥乐知其脾性,曾祖母向来说一不二,她既明说不会管东冥氏,那么,哪怕东冥氏族人全都死在妖族手中,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么说或许冷漠,但同时也是看遍世事沉浮后的无可奈何。 有人愿为家国大义舍身忘死,便也有人不愿参与争端,只求独善其身。 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有的仅仅是人与人不同的人生。 李兰初将手中两幅画递给东冥乐,言道: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两幅画,你往后便莫再来了。 言罢,她又从容退回院中,当着东冥乐的面关上院门。 院门关上,门环轻叩,发出哐啷啷的声响。 东冥乐在竹园前静立半晌,直至山间的风吹起她的发,亦吹落她的满目忧愁。 她低下头,将其中一幅画卷展开。 纵横山河在她眼前铺开,东冥乐瞳孔一缩,面露震惊之色。 龙脉地图? 玉潋心声音拔高,语调近乎失控。 阙清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莫要这般咋咋呼呼,但阙清云眼中也蕴有未退的惊疑之色,视线落在于两张铺开的地图上,眼神颇为凝重。 她们眼下身处镜虚秘境之中,四下无人,东冥乐方敢将话摊开了讲。 摊在她们面前的的确是两张地图,分别指明北道玄武龙脉和南境朱雀龙脉之所在。 仅仅是这两张地图,就足够引起天下轰动,令玉潋心三人震惊,但在这两份地图的夹层中,东冥乐还发现了一封纸面泛黄的书信。 信上说,道衍宗早在万年以前就派人四处找寻龙脉,如今四灵五宝半数已得,其余龙脉下落也有眉目,遂委托李兰初寻找朱雀、玄武两大天玄灵脉。 落款之处书有一字:羽。 夜轻羽。 显而易见,东冥乐没能请得李兰初出山,当初的夜轻羽同样没有达成目的。 这两份地图在李兰初手中不知放了多少年,但同时也让玉潋心等人明白,夜轻羽万年以前便打上了龙脉的主意,这真知远见和缜密的安排,实非常人得以匹敌。 就连阙清云,都大感意外。 夜轻羽如此深不可测,几如一片阴云笼罩在玉潋心心头。 那银发红眸的女人,不仅实力高强,其心思和谋划都天衣无缝,被这样的人时时关注,阙清云的安危属实令人担忧。 玉潋心皱起眉头,犹疑地问道:这两张地图,可信吗? 她说这话,一半出于惯来的谨慎,另一半,则是出于对夜轻羽的忌惮。 回答她的是阙清云。 应当可信。 阙清云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此人心思虽然繁复,但寻找龙脉之事并非儿戏,她向来无利不起早,假造两份地图交给李前辈,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不会做。 东冥乐认同阙清云的观点,玉潋心则仍然眉目紧锁,心情不甚愉快。 阙清云又拍了拍她的手,主动向东冥乐提议道:你我三人不若兵分两路,我与潋心往北,乐姑娘往南,限期两个月,两个月后,不论寻没寻到龙脉,我们都回到中原碰面。 她的手指划过地图,停顿于地图中部某处群山。 玉潋心视线沿着她手指游走的轨迹看过去,见其所指之处,乃天玄宗遗址。 分卷(136) 东冥乐没有异议,却还是眉梢一挑,调笑一句:阙仙师总这般防着我,生怕乐将潋心妹妹抢走了似的。 说什么兵分两路,她看呀,就是不愿让玉潋心和她走得近。 阙清云斜眸睨她,面无表情地反驳:乐姑娘暗中施力二十年,也未见潋心半分心软,阙某何必庸人自扰? 这话无疑将此前种种挑明了说,形容为耀武扬威亦不为过。 东冥乐哎呀一声,痛心疾首,直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片真心错相付。 她又看向玉潋心,故作柔弱地哼道:阙仙师令乐只身前往南境,潋心妹妹竟半分不担心么? 玉潋心唇边含着盈盈浅笑,目光在两人身上盘旋一圈,而后落回阙清云的素净清丽的面庞,好似不通情调,亦不给东冥乐面子,一板一眼地回答: 不担心,乐姐姐得了青龙龙脉传承,修为已至渡劫境,凡界之内,少有人敌。 东冥乐不可置信,神色夸张地捂住心口,指着玉潋心你了半天未能成句,最后自己先破了功,笑叹一句:你个无情无义地负心人! 话音将将落下,三人同时笑出了声。 过往恩怨,烟消云散。 玉潋心心里忧思被东冥乐三言两语一荡,冲散了不少,终于有了心思玩笑:时辰已不早了,乐姐姐不若就此启程罢! 东冥乐闻言当场气笑,再好的修养也不足以维持冷静从容的风度,不由阴阳怪气:是是是,就知道赶我走!没良心的女人! 阙清云眉眼微弯,笑而不语。 笑闹够了,东冥乐收起南境朱雀龙脉的地图,敛了眸心轻佻的神色,再一次看向玉潋心的双眼。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朝师徒二人抱拳:如此,乐便不再久留,两月之后,天玄之巅会首,盼二位佳音。 阙清云回以一礼,道是珍重。 一阵风自林间吹过,卷走了东冥乐的身影。 玉潋心仰头望天,见一片斜阳照进山间,给山林中郁郁葱葱的树影镶上一圈暖色的勾边。 阙清云亦俯身,将玄武龙脉的地图细细卷起,随手收入袖中,斜睨身侧一眼,见其面有恍惚之色,便故作冷脸:怎么,不舍得你的乐姐姐? 玉潋心倏然回神,闻言愣了须臾,这话从何说起? 她瞧见阙清云泛起细微红晕的耳尖,便蓦地笑出声来:这醋坛子翻得遍地都是,师尊明知弟子心意,怎还这般小气? 阙清云扬眉,红云漫过耳根,浸染腮边。 可她脸上神情故作平静,看似波澜不惊,反问道:为师小气? 言罢,她撇开脸,负手朝前,大步走开,将玉潋心扔在身后:东冥乐不小气,你去寻她吧,莫再跟着为师! 玉潋心哈哈大笑,紧赶着两步上前,捞起阙清云的手。 阙清云依然不正眼看她,摆手挣了挣,作势要将她甩开。 可大乘境巅峰修为的高手,胳膊软绵绵的,半分力道也无。 玉潋心哪能松手,顺势挤进阙清云的指缝,软声讨好:弟子知错了,师尊才不小气,求师尊莫赶弟子走。 阙清云没回头,亦不搭理她。 可方才假意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人紧扣的双手还紧紧握着,十指相扣。 半晌,玉潋心以为阙清云还在生气,便安安静静不再闹她,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 风舞动茂密的枝叶,偶有声声零落的鸟鸣,衬得林间愈发寂静。 及至两人将要行出树林,方听得阙清云淡声回她:为师不会赶你走。 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玉潋心步子微顿,联系上下文,恍然明白阙清云的心意,霎时笑弯了眼。 第226章 大璩北面有一片常年积雪的荒原, 荒原深处地势复杂之所,两座高山耸入云间,山脚下一条狭窄的谷道, 直通北道之境, 便唤北道关。 龙脉地图上所标注的范围, 便在北道关附近。 北道关自古以来都是军事重地, 过北道关之天险, 一马平川。 自北道关再往北去, 有常年生长于冰川雪原的寒族。 寒族尚武, 因土地贫瘠, 时常入中原来劫掠粮草,故而北道关看似荒蛮人少,但战事不休,争端不平。 数万年以来,王朝更迭, 北道关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初镇北王率领的镇北军,便驻扎在北道关附近。 镇北军出生入死, 护佑北境百姓安居乐业, 聚集了不少民心, 可惜炎昌君贪心不足, 登上玄宫以求异宝,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炎昌君死后,大璩王朝亦分崩离析,镇北军群龙无首,几个副将谁也不服旁人上位,镇北军内部明争暗斗, 最终四分五裂。 当初的北境雄狮,如今已是一盘散沙,再无往日铁甲之威。 有些将领带着心腹离军之后,为了活命,便在北境做了土匪,当初守护北境,受万人敬仰的兵将,后来却变成了北境的毒瘤,人人唾骂,恨不能生啖其肉。 越往北,天气便越冷,踏上北境冰原之后,寒风猎猎,荒原上终日积雪,但即便环境这般恶劣,也依然散着几许村落,有不少凡人在此安家落户。 玉潋心师徒从东冥氏一路行来,虽在赶路,但气氛并不严肃,也没有快马加鞭风餐露宿。 不少地方玉潋心此前游荡于天地之间时都曾来过,故而路途熟悉,领着阙清云见识了不少人间奇景。 前后花去十日,北道关遥遥在望。 这一日天色灰阴,北道境内,白昼短,暗夜长,每日未及酉时,天空便昏暗一片,进入漫长的夜晚。 待夜色布满天幕,气温还会持续下降,夜里鲜少有旅人行路,若是运气不好,遇上暴风雪,几乎便是九死一生。 当然,这等恶劣的环境对修为高深的玉潋心师徒并无太大影响。 她们途经荒野,遇见一条冻河,沿河而行,路遇村庄。 但距离村庄尚有几许路程,迎面吹来的寒风中竟夹杂着大火烧过之后的焦臭。 玉潋心微微皱眉,脸色难看。 她们师徒二人对这情形颇为熟悉,往些年,凡界历经天灾,凡界生灵涂炭,她们曾见过不少人间地狱之景,甚至曾亲手埋葬过许多无人收殓的凡人尸骨。 从玄宫归来后,玉潋心对待凡人便多了几分仁慈,而今再见到这般景象,也难免心里感到难受。 阙清云叹了口气:越往北走,土地越荒芜,世道也越乱。 这已经是她们此行见到的第三个被土匪劫掠之后,一把火烧干净的凡人村落。 神识扫过,已知此地无人生还。 业源之灾劫后,人间境况虽有好转,但也只是表面,不论妖族临世,东冥内乱,还是如今这极北之地,战乱频繁,灾难从未消失,和平也没有真正到来。 玉潋心说着这话,心头沉甸甸的,她望着远处大火尚未熄灭的村落,难得陷入思考。 赶走了妖族,太平就能到来么? 数万年前,玄影仙尊战胜妖族大军,将妖帅冥厄封印于定虚之中,此后数万年,人间也不见得有多么繁荣昌盛。 旱灾、洪涝、瘟疫,年年如期而至,不断有人在灾难中死去。 这些看似人力不可为,不可阻的天灾,一年又一年,夺走数不尽的无辜生灵。 到底什么时候,这延绵无尽的灾难才到尽头? 人有善,也有恶,善恶大都只在一念之间。阙清云侧首看她,声音平静,我们作为修行之人,更多的只是管顾大局,不能,也不必面面俱到。 我们无力管控个人恩怨,情杀仇杀利益相争,乃至各为其主,两军交战,尸骨成山。 但山河内外,我们可以看见一个种族的兴衰,恶念深重之人,往往自食其果,为自身业障所缚,终究走不长远。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者多劳,担能担愿担之苦,如此,方可心无旁骛。 阙清云一番话说得深刻,玉潋心听得似懂非懂,却的的确确为其言开悟,多了几分旁的念想。 她们自焚毁的村庄穿行而过,在村前立了一块无字碑,祭奠这些无辜死去的灵魂。 夜深之时,雪原上忽然刮起狂风,暴风雪忽如其来,转瞬间笼罩整个旷野。 气温骤然下降,狂风呼啸之时,视野被密集的大雪遮蔽,连五步之外都难以看清,实乃寸步难行。 玉潋心与阙清云寻了块背风的石头,原地坐下调息,准备等暴风雪过了之后再继续赶路。 天空变得更加暗沉,雪中夹杂着石子儿似的冰雹,扑簌簌落下来,积雪上一砸一个坑。 玉潋心在石头下凿了个洞,可容两人进去避风。 阙清云牵起她的手,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衫,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关切问道:冷不冷? 冷。玉潋心眼珠子一转,睁着眼说瞎话。 阙清云弯了弯眼,平日里疏冷的眉目在这磅礴的风雪中竟还显出几分温润柔和。 她收紧五指,手臂施加些许力道,便将玉潋心那柔若无骨的身子牵进怀中,任其倚靠在她肩头。 玉潋心将脸埋进师尊肩窝,嗅着阙清云身上淡雅清冽的梅香,嘴角要翘不翘。 阙清云哪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但师尊对她素来娇宠,自是愿意顺着她的心意,任她偶尔矫揉造作。 师徒二人相依相靠,于石洞中小憩一个时辰。 洞外呜呜风声渐渐小了,玉潋心却赖在阙清云怀中装睡,不肯起来。 阙清云轻抚她脑后柔顺的青丝,并不催促,直到风雪彻底停了,洞外竟突然传来金铁交击的脆鸣声。 玉潋心蓦地睁眼,自阙清云怀中起身。 师徒二人对视,默契地确认了彼此的眼神,并不急着离开石洞,只将神识探出几分,确认洞外变故。 方才被暴风雪肆虐过的荒原上出现几道人影,其中一个红衣姑娘被几个高头大马的土匪包围,步子踉踉跄跄,看得出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你来我往交手之时,稍有不慎,便又被弯刀砍中肩膀,鲜血飞溅三尺,那姑娘连退数步,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匪头猖狂大笑,一脸淫邪之色,下马朝红衣姑娘走去,伸手便要去拽她的衣领。 倏然间,一截断臂凌空飞起,那匪头愣了一瞬,震惊地看着自己断去的手臂,迟了片刻才感觉到席卷而来的剧痛。 女子横眉竖目,哪怕处境极为凶险,她的眼神依然明亮。 她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匕首,皮质的手柄,看起来十分古旧,颇有些年头,但刀口锋利,还能再切下这歹徒的人头! 周围几个土匪都被这一幕震惊,那已经穷途末路的小姑娘,竟然至此还有反抗之力。 眼看一口鲜嫩肥美的珍馐便要吃进嘴里,岂料这摆上餐桌的兔子突然变成恶狼,死到临头也要反咬他们一口! 真真是个不好招惹的狠角色! 该死的东西!臭娘们! 无端断了一臂,与剧痛一同涌上心头的是无与伦比的狂怒。 那匪头面目狰狞,抬起一脚踹中女人的胳膊,试图将她手中的匕首踢飞,但那红衣女子死死收紧五指,硬是没有松手。 她迎面遭到重踢,身子朝后仰倒,其人便高抬着腿,要踩她的手腕。 女子两眼一闭,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苍白的脸孔上却浮现决绝之色,手腕反转,刀口指向自己的咽喉。 既难逃一死,她总还要自己选择赴死的方式,也绝不受辱。 倏然,劲风呼啸,手背被硬物击中,刺痛之下五指发麻,那握在手中的匕首竟反向飞了出去。 她猛地睁眼,眼中尽是求死不得的绝望。 可下一瞬,她便愣住。 四五个匪徒摇摇晃晃地后退,所有人的动作和神色都出奇一致,他们用力捂着喉咙,可止不住的鲜血仍渗透指缝往外流淌,染红他们身上的衣服。 也有血落在莹亮的雪地上,一朵朵,一片片,耀眼又鲜艳。 这些人眼中的光亮迅速散去,再接连倒在地上,不多时,便都死了。 杀死他们的,是那只从她手中飞出去的匕首。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轻盈的步子踩在新雪上,发出极轻的咯吱声。 殷晴雪缓缓回头,泪水霎时模糊了她的眼睛。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像夜深人静无数个难眠的时刻,出现在她浑浑噩噩睡梦中的场景。 玉潋心一步步行来,在其跟前缓慢蹲下,轻轻拂去她脸颊旁的泪水,压下胸中磅礴呼啸的惊疑与愤怒,柔着声关切开口:已经没事了。 泪水无声涌出眼眶,可她脸上的神情还是木讷的。 殷晴雪愣愣看着眼前之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良久,方喃喃唤了声:姐姐 她面有疑惑之色,神情茫然:我也死了?所以你们才来接我的么? 嗓音嘶哑,声若蚊吟。 玉潋心哪料到殷晴雪会这样说,无奈之余亦觉心酸。 多年以前,她将未成人的殷晴雪带回听澜宗,此后一别百年,好不容易重逢,未能相处几日,便又因故分别。 殷晴雪每次听到她们的消息,都是她们身死的噩耗。 她们总在离别,总在亏欠,她们不在殷晴雪身边时,数不清,道不尽的磨难,她只能依靠自己。 可兜兜转转,如此突兀地再见,殷晴雪还记得她,也还愿唤她一声姐姐。 这份情谊,深重如山。 也幸好,她们今日,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了来。 玉潋心遂回答她道:不是的,雪儿,你没死,我们也没死,大家都还好好活着。 活着殷晴雪学舌似的重复她说的话,寂静的双眼缓慢恢复神光。 她猛地惊醒过来,再回头环顾四周,看见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土匪尸身,终于恍然大悟,找到了自己尚还活着的实感。 姐姐!殷晴雪猛地扑进玉潋心怀里,双手揪紧她背后的衣服,刹那间泣不成声。 她双肩颤抖得厉害,呼吸很急,情绪激动,难以平息。 片刻后,殷晴雪稍微缓过几分,但不等玉潋心问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独自一人身在极北荒芜之地,便听得她嚎啕恸哭,高声祈求: 姐姐,阙仙师!求你们救救方绝念!她不能死! 分卷(137) 第227章 姐姐, 阙仙师!求你们救救方绝念!她不能死! 殷晴雪声嘶力竭,用力抓紧玉潋心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泪凝成一串串晶莹的珠子, 顺着她脸颊不住地往下淌。 玉潋心与阙清云闻言, 同时震惊, 她双手按住殷晴雪的肩膀, 将她推离些许, 掌心溢出些许灵气, 渡进殷晴雪的身体, 平复她的情绪。 怎么回事?莫要着急,你且慢慢说。待殷晴雪情绪稳定一些,玉潋心方开口劝她。 语调仍然平稳,但对她熟悉胜过自己的阙清云仍从那不易觉察的细微之处的紧张。 方绝念是玉潋心从玄宫带出来的,那姑娘不仅聪慧, 而且对玉潋心忠心耿耿。 以方绝念的性情, 她们虽因故失散,但这些年, 必定一直陪伴守护殷晴雪, 处处关照, 所以玉潋心对殷晴雪的安危, 并不十分担心。 但没想到,再次见到殷晴雪,会是这般境遇,而方绝念更是下落不明,身陷险境。 殷晴雪涕泪横流,悲恸难以自抑, 原本她能将情绪埋藏起来,临危不惧,视死如归,便是心口挖了个洞,疼得她灵魂颤抖,她也咬紧牙关,将眼泪混着血水吞进腹中。 可玉潋心和阙清云的出现令绝望中出现一缕转机,她的痛苦有了宣泄的途经,如破闸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阙清云亦俯下.身来,轻拍她的肩膀,鼓励她开口将原委告诉她们。 殷晴雪抬起衣袖拂去眼角的泪水,可立即便又有更多眼泪滚出眼眶,泪水止不住,一如她心口激烈的痛楚,无论如何不得平复。 可她不能一直哭,方绝念还等着她带人去救。 她强自压下难以平息的抽噎,话音哽咽,断断续续地陈述经过。 原来,当初璩阳城事变,阙清云洞察天河道尊异样,便提前示意殷晴雪带走方绝念。 两人离开璩阳避难,前脚刚走,天道雷劫便在璩阳郊外展开。 雷劫之后,万物变迁,等方绝念从昏迷中醒来,两人一块儿回到璩阳,璩阳城已不复存在。 那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驱魔会之人寥寥无几,但仅剩的几个人中,却有目击整个经过,却因身上携带护身法宝,侥幸躲过一劫的佛宗高手。 殷晴雪怎么也没想到,她走过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和玉潋心二人重逢,却在短短数日之内,再次听到两人身死的噩耗。 天道雷劫之下,万物消失,阙清云战死,玉潋心灰飞烟灭。 得知玉潋心和阙清云的死讯,殷晴雪异常绝望的同时,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那一段时间,殷晴雪过得浑浑噩噩,但觉整个世界空空寂寂,日月无光。 是方绝念陪在她身边,忍受她莫名其妙的怒火,无缘无故的脾气。 方绝念性格温厚,对她处处忍让,甚至有几回,殷晴雪情绪失控,大发脾气之下不慎将她打伤,可她一次也没有追究。 连大小声也不曾有。 那个木头似的女人不会安慰人,反复就那么几句话,却一次又一次坚定她的信念。 每当她要放弃了,方绝念便告诉她二位仙师乃天佑之人,有大福缘在身,绝不会如此轻易死去,她们一定还活着。 方绝念想尽办法安抚殷晴雪,她对她的好不仅停留在言语的宽慰上,更是身体力行,陪着殷晴雪游走四方,到处打听玉潋心与阙清云的下落。 从坊间得知的消息总是九成凶,剩下一成也模棱两可。 坏消息方绝念独自吞下,没有好消息也要绞尽脑汁换着法儿哄殷晴雪宽心。 她们如此在璩阳城外逗留三年,殷晴雪终于濒临崩溃。 便在这时,一个神秘人找上她们,告诉她们,玉潋心和阙清云身死是事实,但有办法让她们复活。 哪怕此人所说之言疑点重重,殷晴雪依然像是落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轻易相信了他。 神秘人告诉她们的救人之法便是龙脉。 听到这里,玉潋心与阙清云已然明白大概,诱使殷晴雪和方绝念来到北境寻找龙脉的,极可能是道衍宗之人。 殷晴雪心中有了新的信念,便也有了希望,毫不犹豫地决定前往极北荒原,寻找龙脉。 方绝念哪怕心知那神秘人来者不善,见殷晴雪如此迫切,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毅然决然地陪着跳下来。 行至极北,她们游走于各个村落,四处打听北境的天地异象,经历过数不清的失望,却仍怀着几分期待,每次打听到新的消息,启程前都要数度祈愿祷告。 一晃又是十几年,她们终于确定了龙脉的方位,那龙脉就在北道关外,寒族领地之内的冥城。 自从镇北军溃散之后,寒族愈发猖獗,早已占领了北道关,并时常率军闯入关内,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所以,玉潋心和阙清云来时路上见到的那几个被焚毁的村庄,也有可能是寒族之人作的恶。 寒族的军队比北境匪军更加凶残,因其常年生存在极寒之地,他们的身体早已适应了北境的寒冷,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上作战,寒族之人骁勇无人能及。 殷晴雪二人为寻龙脉,偷偷潜入冥城,此行极为凶险,虽然大致锁定了龙脉的方位,却也因此暴露了行迹。 她是为了保护我是我害了她。 殷晴雪情绪激动,话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她为了把我送走,用了最后一张传送符,我眼看着她被寒族之人打断双腿。 她身不由己,被灵符强行破虚送离冥城后,她又冒死回去救人,发现冥城的人把方绝念关进地牢,日日鞭打。 她险些一时冲动就要出手,却被方绝念识破身份,险而又险地制止了她,告诉她冥城的人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她们两个都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方绝念让她回北道关内,找镇北军求援,并道自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殷晴雪被方绝念劝服,强行忍住了救人的冲动,偷偷离开地牢之后,发现城中四处张贴将要处死方绝念的告示,欲引她上钩。 这无疑佐证了方绝念的猜测,她忍痛离开冥城,回到北道关,向曾经为镇北军效力的将领求援。 岂料对方看上她的姿色,道是救人可以,但她必须留下来做他的压寨夫人。 殷晴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被方绝念骗了。 北境早已没有可信之人,方绝念劝她回来,是为了断去她冒险救人的念头,她哪里肯依,当场击伤匪军之将,飞身逃了出来。 可她在冥城时受了极重的伤,贸然动武又引动了伤势,没跑出多远便被匪军追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被玉潋心和阙清云看见了。 我必须去救她。 说到最后,殷晴雪再一次悲从中来,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玉潋心二人听她说完,脸色沉凝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寒族之人玉潋心眼泛寒光,陡然间杀意迸现。 原地吹刮起一阵狂风,卷起地面一层薄雪,雪花四散纷飞。 阙清云立即按住她的肩膀,温润的灵流涌入体内,安抚她躁怒至极的情绪,令她稍微冷静下来。 她抬起视线,对上阙清云的双眼,对方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 随后,她看向殷晴雪,温声询问:你可还记得,那告示上所书,寒族之人将要处死方绝念的具体时间是何日? 明日午时!殷晴雪回答得果断。 这时辰在她心底念了无数遍,倘使今日未能请来援军,她也会赶在午时之前再去冥城。 就算死,也要和方绝念死在一块儿。 玉潋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躁怒的情绪,遂拍了拍殷晴雪的后背,宽慰道: 雪儿,你莫要着急,且与姐姐说说,那冥城之中布防如何?有多少渡劫境,大乘境的高手?行刑之地又在何处? 接连好几个问题,每一问都十分要紧。 这几句话已透露出玉潋心的想法,她必然会去冥城救方绝念。 殷晴雪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磕磕绊绊将玉潋心需要的情报尽数提供。 渡劫境高手两人,便是冥城城主冥天煞,和寒族军队中,受人敬仰的冥城飞将,格拉泽。 大乘境高手则有三人,是格柆泽的两位副将与寒族的巫师。 有这几个人在,修为刚突破合道境不久的殷晴雪,根本不可能独身一人救出方绝念。 殷晴雪不知道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修为,但在二十年前,玉潋心便已臻破大乘境,阙清云的实力亦不相上下。 她们如果出手,就算仍不能救下方绝念,至少也能活着脱身。 殷晴雪不及如此详细地思量,她只是对玉潋心和阙清云抱有莫名的信心。 从小到大,她一直坚信,只要玉潋心和阙清云来了,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小时候她和莫长鸢被仙宗同盟的人挟持的时候如此,二十年前,她在湘山遇险之时如此,而今,她依然如此相信。 去救人。玉潋心说得轻描淡写。 仅仅三个字,便叫殷晴雪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森罗魂骸之力覆盖伤处,肩上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不多时,殷晴雪身上的伤便好了七八成。 玉潋心抽回手,像从前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对她说:你从此地向南去,有个无人的村庄,村外有间土地庙,虽然破旧,却可暂时落脚。 殷晴雪听了这话,明白玉潋心此去不会带她,她方才沉淀下来的心立马又悬到半空,眉毛皱成一团,嘴巴一瘪,又要哭出来。 明明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面对玉潋心和阙清云,她还是轻易暴露出内心的脆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玉潋心赶在她开口之前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从始至终轻而缓,饱含温柔的力量:我们会去救她,你在那庙中等我们回来,好么? 殷晴雪咬着嘴唇,她知道自己不跟去才最好,去了反而拖累玉潋心和阙清云,她们必然顾忌她的安危,不能放开手脚,如此凶险倍增。 可她又私心想再见一见方绝念,唯恐方绝念回不来,那么她们上次分别,便成她心中永远的遗憾。 天人交战数个来回,终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找回些许冷静,直愣愣地看着玉潋心的双眼,随后又瞧向阙清云,话语中带着浓厚的哭腔:姐姐,阙仙师,求求你们,一定要救她回来。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哽咽着,又补充说道:她对我很重要。 是与她朝夕相处,陪伴她整整二十年,此后余生,亦无人可替代的存在。 如果非要有人死去,那她愿用自己的命,换方绝念活活着。 第228章 冥城位在寒族之境, 自北道关出去,还要向北行过百里,见到的第一座城池, 便是冥城。 北境常年积雪不化, 比起更难采获的岩石泥瓦, 族人居住的建筑更多以冰砖堆砌而成。 玉潋心师徒穿过北道关, 赶至冥城之时, 远远便觉城中异样。 那冥城上空笼罩着乌压压的黑云, 云层不住翻滚, 压得很低, 像天空塌陷下来,摇摇欲坠的样子。 城中有变。玉潋心道出四个字,当即与阙清云携手奔进城门。 此时冥城中一片混乱,街上没有行人,数以千计的守城兵马奔行在长街上, 脚步声踢踢踏踏。 疾行的队伍化作数道长龙, 蜿蜒着由各个方向朝某一方位汇聚。 而道路尽头,暴动的气息升腾碰撞, 不时爆发一道气浪, 推倒四周的房屋, 卷着残垣碎石向外扩散。 灵气时而压抑, 时而汹涌,大地震颤,整个冥城皆笼罩在磅礴呼啸的厮杀声中。 阙清云面无表情的脸上神色肃然,断言:有人在交手。 玉潋心踏进城中,寻得一处高阁,站在屋顶上往下望, 粗略判断方位,得出的结果却是,她们此行要去的地方,和这人流汇集之处在同一个方向。 心中升起微妙的预感,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相仿的猜测。 两人遂跃下高阁,借房屋掩映向前奔行,尽量避开同样赶路的寒族士兵,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节外生枝。 她们赶在守城士兵之前来到事发之地,凭借自身修为之高,对四下逸散的乱流视而不见,径直闯入战圈核心之地。 入目之景令两人心中一惊,但见房屋大片坍塌,碎冰铺满街道,当中却是一片空地。 可怖的气浪将所有东西向外推开,数百寒族士兵包围在战圈外,余留出一大片空阔的战场。 重重包围正中,有一人匍匐。 那人披头散发,在天寒地冻的冥城只着一件单衣,且身上伤口无数,道道血痕浸透衣衫,一股股不同寻常的黑气正从她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尽管遥遥一观看不清正脸,但凭借对其气息的熟悉,玉潋心一眼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她们此行所寻之人,方绝念! 何故沦落至此?冥城乱象因何而生?在殷晴雪离开冥城求援之后,方绝念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玉潋心师徒心中疑虑重重,但两人默契地隐于暗处观察周遭清醒,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救人。 方绝念趴在地上,虽是一动不动,但周围寒族士兵皆不敢冒进。 他们脸上满是警惕与惊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直到轻而缓的脚步声自方绝念身后响起,一身月白衣袍的冥城巫师右手持着一根半丈长的法杖,一步步走到方绝念身后,在其五步开外停下。 巫师高举法杖,一张老脸布着层层沟壑,耷拉的眼皮下是一双晶蓝色的眼眸。 那眸子幽深似海,无波无澜,带着几分俯瞰苍生的漠然,怜悯地瞧着此时奄奄一息的方绝念。 你是个聪明人,亦生了一副傲骨。巫氏语气不无赞叹,然而下一瞬便话锋一转,可惜了你非我寒族之人,非我族类,还觊觎龙脉,只有一死才能赎罪! 法杖噔的一声杵在地上,冰层咔咔龟裂,暴烈的寒流直冲云霄,将积压在冥城上空的黑云冲开。 寒风呼啸,冰晶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巫氏以自身灵力召出一小片风暴。 而方绝念便在那风暴中央,若被暴风卷起,刀刃似的冰雨落在她身上,恐怕尸骨无存。 玉潋心五指收紧,身子前倾,隐有要出手的态势。 身侧阙清云则探出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朝她摇头道:不急,尚有转机。 师尊说局势未定,玉潋心虽然焦急,却愿听劝,阙清云的眼力与阅历都在她之上,她说时机未到,那便再等一等。 分卷(138) 暴风呼啸,冰天雪地之中,那卷动的冰晶已形成一面飞速旋转的风暴。 玉潋心掌心浸出冷汗,强自按捺着要出手救人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风暴正中,即将被冰刀卷起的方绝念。 但见笼罩在方绝念身上的黑气愈发汹涌,从最初的一丝一缕,到后来几如喷薄的火山,猛烈地爆发开来。 与破体而出的黑气一同席卷战场的,是令人神魂激震的可怕灵压。 黑气无火自燃,方绝念身下的冰岩咔咔崩裂,坚冰被火焰烧灼,融化,向下坍塌。 冥城巫师脸色一沉,眼底神色凝重。 但见飞速盘旋的风暴竟在黑色的火焰大肆升腾之时,触之即融,那冰雪未能施展十之一二的威能,便被诡异的黑火悉数吞没。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蜷曲五指,随后撑着两臂,缓缓站了起来。 她被冥城之人打断双腿,小腿骨骼奇怪地扭曲着,但蒸腾的黑气托起她的身体,令她悬在空中,不必依靠双脚,也能与施暴之人站在同样的高度。 黑气汇聚,在她身上凝结,化为一副玄甲。 那玄甲成型之时,周围寒族士兵大为震惊,竟是不约而同再后退一步。 那冥城巫师也眼露奇光,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绝念身上造型古朴的玄甲,失声喝道:堕落战甲! 战甲已成,又蹿上一股黑气,在她掌间凝成一把巨剑。 双腿骨骼复位,脆鸣之声令人胆寒,弥天威能笼罩四野,竟在一瞬间突破了渡劫境。 黑色烟气又在其座下凝成一匹高头黑马,这来自地府的良驹四蹄踏着赤红鬼火,仰天怒啸之际,气浪排空,威势无穷。 是玄武传承!阙清云满目惊疑,不可置信。 玉潋心闻言亦是大感震撼,随即,便见方绝念手中巨剑朝前指向冥城巫师,声震如雷:尔等妖族走狗,残杀北道关世代忠良,吾将代英灵惩戒之! 言罢,巨剑挥下,剑影弥天,刹那间,冰面崩裂,丈许宽的裂缝闪电般朝前延伸,咬着冥城巫师,要将其吞入地缝之中。 冥城巫师大惊之下一退再退,直至身后显出一座巍峨的建筑,乃是城主府邸,他退无可退。 法杖用力一挥,以其灵力所指之处为起始,簇簇冰花绽放开来,竖起一面高墙。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劲于墙根之处碰撞,轰隆一声震鸣,可怖的气浪向外翻卷,哪怕周围守城士兵已退得够远,依然在气浪来袭之时人仰马翻。 巫师胸口激震,连连退了十步,足跟抵住城主府前石阶,才堪堪停驻。 方绝念修为突破渡劫境,场面局势瞬间反转,大乘境修为的冥城巫师竟然也不是对手。 她身上依然黑气涌动,一招逼退冥城巫师,方绝念倏地高举举剑,扬声喝道:阴兵列阵! 喝声落下,听得阵阵冰层碎裂的声音,数不清的地缝在她身后崩裂,黑气自地底汹涌而出。 冥城巫师脸现寒光,隐隐夹着两分不可置信的惊恐。 黑色的烟气笼罩整个战场,于大地表面铺上一层黑毯,那丝丝缕缕的烟气在她身后汇聚,竟在众人眼前化作一支身披玄甲,手持刀枪的军队。 雾气涌动,看不清阴兵们的脸庞,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似乎都不一样。 数不清的阴兵列队排开,只要黑色的雾气还在蒸腾,阴兵的数量就不断增加,不一会儿,空地上已列队上万阴兵,唰的一声,所有阴兵剑指城主府。 气势排山倒海,孤立无援的冥城巫师被迎面而来的气劲击中,踉跄着退了一步。 凭空而现的阴兵数以万计,须臾间便占领了冥城,包围城主府。 便在这时,城主府府门大开,一对人马从府中涌出来,在巫师身侧列队排开。 双方人马对阵,几如两军交战,阴兵数量占据了绝对优势。 方绝念用力挥下巨剑,她身后一队阴兵令行禁止,蓦地上前一步。 轰一声响,阴兵脚步踏得地面震动,气浪翻滚,冲击冥城城主府,致使其冰墙上显出道道龟裂。 眼看城主府府门将要倾塌,府内忽的刮出一阵风。 寒气逸散,疮痍的大地上再添一层霜冻,冰晶凝结,在冰层表面绽开簇簇冰花。 最前边的一列阴兵被寒气扫中的瞬间,其身躯竟然被寒气冻住,片片冰晶沿着他们的双腿向上攀爬,附于其身体表面,直至整个躯体完全凝结。 再然后,府邸外墙毫无预兆地坍塌,从内部爆出一串冰刃,闪电般掠过百丈虚空,击中阴兵队伍前列被寒气冻结的冰雕。 时间仿佛凝滞一刹,下一瞬,咵咵碎裂之声此起彼伏。 只一个照面,上百阴兵被无情绞杀,场外大地上的裂缝也伴着寒意来袭渐渐收拢,涌动的黑气终于平息下来,不再继续增长。 方绝念勒紧战马缰绳,众阴兵齐齐抬首,见废墟烟尘之中,缓缓行来一道人影。 其人身着月白衣袍,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头戴一顶玉帽,衣着华贵无双。 冥城城主冥天煞,其气质与名号竟截然不同。 他平举双掌,所有冥城将士同时俯首跪拜,门前形容狼狈的巫师也寻到主心骨,抖了抖衣袖,回身朝城主一拜,语调恭敬:恭迎城主! 冥天煞只扫了他一眼,遂摆手道:大人辛苦,且退下歇息吧。 巫师拱手告退,两侧府兵向内聚拢,结成新的阵型。 视线掠过一脸凝重的方绝念,冥天煞看向战场之后,锁定玉潋心二人之所在,两眼闪烁寒光,冷声喝道:有朋自远方来,何不现身相见? 第229章 有朋自远方来, 何不现身相见? 冥天煞的声音浑厚明朗,越过空阔的战场,遥遥传开, 直入玉潋心二人心魂。 被此人发现了! 想必自她们二人来到冥城地界, 这位冥城城主便已觉察。 其人姿态从容, 气度沉稳, 眼下两军对垒, 冥城内局势变得更加莫测, 他却闲庭信步, 点名城中有宵小藏身, 振一振寒族将士的威风。 众将士闻声抬头,循着冥天煞目之所及看去,方绝念亦觉意外,但她眉目冷峻,没有回首, 心道此人可能耍诈, 万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片刻后, 衣衫猎猎之声破空而来, 那一红一白两道倩丽人影凭空出现, 立于阴兵大阵之前。 那两人衣袂翩跹, 姿态妍丽,鹤立鸡群。 方绝念眼瞳骤然收缩,几如针尖大小,面现惊愕之色,方才提起来的一口气滞于胸口,竟半晌未能吐出。 她动了动嘴唇, 声音卡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阙清云背负双手,玉潋心则斜倚在她肩头,两人直面冥城城主,及其身前一种寒族士兵,举手投足却十足十的闲适,丝毫不露惧色。 冥城城主,好大的威风呀。玉潋心卷起一缕鬓发,语调轻快,却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上一回在小女子面前摆如此阵势的人,坟头草已有两丈高了。 众寒族将士面色急变,目光凶狠地盯着玉潋心和阙清云。 冥天煞却未被这言语激怒,他面色冷静,呵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接下玉潋心这话道:姑娘姿态肆意,目中无人,想必,就是中原境内,行事无法无天的妖女,玉潋心。 玉潋心意外扬眉,嘴角亦跟着翘了翘,笑盈盈地回道:阁下竟然知晓小女子名讳,小女子当真受宠若惊。 冥天煞未理会玉潋心这话,随后又看向阙清云,眼神略沉了沉,眼角倒悬,露出一抹奇诡的神光,沉声道:却不知这位,到底是天玄宗的夜轻云,还是听澜宗的阙清云? 他知道玉潋心二人的身份,便极有可能早就料到她们会来。 阙清云横剑,冷眼与之对视,波澜不惊地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寒族作恶多端,如今报应到了。 冥天煞嗤笑一声,不掩嘲讽之色:报应?当真可笑! 其人面色一变,震声质询:数万年前,天玄之祖将我寒族赶到这极寒之地,令我族之人自生自灭的时候,可有想过报应? 而今日,是你们的人擅闯冥城,觊觎龙脉,行不义之举在先,你竟反过来质询本座报应? 玉潋心微微蹙眉,阙清云面色发冷。 城主大人三两句话就想颠倒黑白,未免也太便捷了些。 出声打断他们的,是坐于战马之上,终于回过神来的方绝念。 她的视线从玉潋心二人身上收回,举剑直指冥天煞,怒目圆睁地痛斥:数万年前,你们的族群原本生活在北道关境内!可妖军临世,你们寒族便是第一个背叛凡界的种族! 你们拿着凡界之人锻造的兵器,反过来从北道关劫掠物资,以扩充自己的领地,后来妖族兵败退走,你们被驱逐出北道关,不过自食其果,又如何能埋怨旁人?! 被方绝念揭开遮羞布,连最后一分假作的风度也不必维持,冥天煞周身气机一震,寒气夹裹冰尘不断翻滚。 他死死盯着方绝念,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历史久远,万年前那一战,诸多细节已不可考,只有自古流传下来的史书中提及只言片语。 方绝念竟能一口道出战事真相,无疑与她方才得到的传承有关。 冥天煞视线紧锁方绝念那一身玄甲,其上玄奥晦涩的纹路,他曾在一副画中见过。 那画描绘的便是数万年前,妖军降临尘世,由北道关挺进中原时,在北道关外爆发的一场恶战。 当时北道关守关之将,是一位忠烈之士,战至一兵一卒,最后横死沙场,马革裹尸,其人死前,便穿着这样一件玄甲。 方绝念眉目冷肃,手中巨剑一甩,震声回答:吾乃镇北军阴兵帅,接岳将军之衣钵,断不允尔等奸邪之辈颠倒黑白,污蔑忠烈! 她受困于地牢中时,劝走了殷晴雪,本以为此命休矣,只能来世再报知遇之恩。 岂料这一夜天狗食月,冥城内阴气极重,她意识模糊,奄奄一息之际,听得耳畔响起冥冥之音。 吾乃镇北军之帅,今予你千军万马,令你此生镇守北道关,祭英灵,护百姓,你可愿? 于是,她逃了出来。 承先烈之遗愿,率阴兵数万,斩奸佞妖邪。 镇北军,阴兵帅! 冥天煞面色一沉,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果然是那老杂种,真是阴魂不散! 已死之人,就该好好在棺材里躺着!冥天煞袖袍一挥,身后兵马立时上前一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冥城飞将格拉泽调遣了足够的兵马来援,围在战圈之外。 寒族兵马于列阵的阴兵,足有两倍之多。 黑暗中显出几道黑影,立于格拉泽将军身旁。 其修为最低也有大乘境,其中,与格拉泽并肩而立的黑袍之人,气息浑厚,其实力,恐怕在渡劫境之上。 一个小小冥城,拥有城主和将军两个渡劫境便罢,如今竟又多出一个渡劫境的高手,很难让人不怀疑,此事其实早有预谋。 那一纸处死方绝念的告示,要钓的大鱼不是殷晴雪,而是玉潋心和阙清云。 仿佛有股绳子绑在她们身上,牵着她们的鼻子往前走,每一步,都在旁人意料之中。 是谁机关算尽,拨弄命运? 是夜轻羽么?是妖族背后的筹谋之人么?亦或,是将封仙塔送到妖族手中的仙界神君么? 谁都有可能,他们的目的也都叫人捉摸不透。 寒族军队已将她们团团包围,冥天煞胜券在握,是以背负双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瞧着城主府前列阵排开的阴兵,如观一众跳梁小丑。 然而,身陷重围的玉潋心与阙清云却面不改色。 她们向来树敌颇多,时常经历此种境遇,早已见怪不怪,应对自如。 最不缺的就是重重危机,最不惧的也是所谓奇险之境。 唯有方绝念微微蹙眉,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忧色,但这一抹担忧也在目光扫过玉潋心二人背影时飞快消散。 她自幼生长于玄宫,见多了厮杀的战场,亦不是头一回身陷重围之中。 哪怕今日只有她一个人,她战至身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还有玉潋心和阙清云做她的后盾,她自无所畏惧。 她高举巨剑,率军列阵。 阴兵们听其号令,阵型一改,半数兵马调转面向,成一记尖刀,从两翼刺入寒族军队之中。 这些阴兵没有血肉之躯,全由龙脉灵气所化,比寒族之人更加骁勇。 两军相触,喊杀震天。 阴兵队伍人数虽然不及寒族守城之军,但每个阴兵皆可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打三! 阴兵将护在格拉泽身前的军队冲散,整齐的队伍向两侧排开。 格拉泽见势不妙,正要号令军队变阵,便倏然间从破开的阴兵队伍中感受到一股尖锐的杀气。 方绝念用力一蹬马腹,她座下那匹战马立时仰天嘶鸣,一人一马冲破乱军,直指冥城飞将格拉泽。 格拉泽两眼圆睁,震怒不已。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走运捡了万古名将的传承,如今敢在他跟前叫嚣,真是岂有此理! 随即,他亦跨上战马,与方绝念公平对决! 他身侧另一名渡劫境高手见状,原准备出手相助,却被格拉泽喝止,这场战斗关乎名誉,关乎生死,他为冥城之将,只能赢,不能输! 方绝念率先动手,玉潋心二人亦未曾闲着。 阙清云与玉潋心对视一眼,两人向来默契非常,只一个眼神,便足以令对方明白她们彼此间的想法。 玉潋心伸手朝前一点,数不清的金藤破开冰面,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向冥天煞。 冥天煞一声冷哼,周身气劲勃发,乱流翻卷,寒气弥天。 周遭气温急剧下降,攒射而来的金藤在近身之前就被冰雪冻住,被任意一道气流击中,便会碎成冰渣,威力无存。 玉潋心面色微沉,体内魂骸之力飞速转动,但片刻之后,她竟发现,在这冥城领地之内,空间规则被一股异样的力量阻挡,镜虚秘境竟不能施展。 那名身着黑袍的神秘人陡然现身于玉潋心二人身后,一掌击向阙清云的后背。 阙清云反手一剑荡开此人掌击,逸散的剑气掀起对方头上的兜帽,露出兜帽之下,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孔。 大璩帝国的军事,炎承钺! 此人出现实乃意料之外,阙清云陡然一惊,出招动作顿了须臾。 连玉潋心也面露惊讶之色,不由扬声:大璩帝师? 分卷(139) 不对!她话音刚落,便立马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一答案,同时沉了脸色,惊疑道,你是谁?!何故相助寒族之人,助纣为虐?! 其人不答,一张冷肃的脸孔神色木然,又接连两掌击向阙清云,招招直指要害,势要取她师徒二人性命。 大璩帝国分崩离析之后,帝师炎承钺带国君炎温瑜离开,觅地隐居,此后百余年,杳无音信。 唯一知晓他们下落的戒法大师,也在璩阳城一战中为奸人所害。 璩阳城外天道雷劫落下,玉潋心粉身碎骨,等她十年之后醒来,当初困在镜虚秘境中的帝女,炎琴悦已不知所踪。 知晓炎琴悦下落的,除了玉潋心,还有阙清云,所以,带走炎琴悦的必然是为夜轻羽所制的阙清云。 玉潋心从未追问炎琴悦去处,阙清云也不主动提及。 如今世事变迁,没想到再见帝师,当初彼此合作,共抗道衍宗阴谋的故人,竟变成彼此刀剑相向的仇敌。 阙清云神色凝重,一边躲避躲避炎承钺的进攻,一边低声喝问:炎温瑜何在?!你为异族之人效力,炎温瑜可知?! 炎温瑜虽然是大璩王朝的末代皇帝,但他并非昏君,尽管实力不足以挽救大璩,但不可否认,他也是一个心怀苍生之人。 炎承钺与炎温瑜情同父子,没有理由违背炎温瑜的意愿行事。 其人闻言,出招动作果然一滞,同时有痛苦之色漫过双眼。 但这沉重的神色只在其眉目中暂存一瞬,刹那间便消失不见,换来的,竟是炎承钺更加迅猛的攻击。 第230章 眼看炎承钺那一掌即将落在阙清云身上, 玉潋心倏然一剑刺向其人心口。 攻敌所必救,掩护阙清云退避。 然而,炎承钺竟不避让, 任由玉潋心的剑势刺进他的胸口, 只在最后关头稍稍挪了寸许, 避开了心脏。 玉潋心一怔, 炎承钺的掌击也同时击中阙清云的肩膀。 这一掌落在阙清云身上, 后者肩膀一震, 撤步后退, 鲜血倏地溢出嘴角, 在她素白的衣衫上点染出斑驳的血色。 阙清云为炎承钺所伤,玉潋心急怒,将刺进炎承钺心口的一剑再推出两寸。 剑刃刺穿皮肉,血染黑绸。 炎承钺硬受玉潋心一剑,脸色发白, 口中喷出逆血, 踉跄着跌了出去。 如此变故出乎冥城城主之所料,见炎承钺与玉潋心师徒一个照面便重伤溃退, 他面色一沉, 令府兵包围玉潋心和阙清云, 随即自己亲自出手。 锋锐之气扑面, 玉潋心刚逼退炎承钺,回头便与冥天煞交上手。 其人修为还在玉潋心之上,修为高强不说,所施展的寒冰之力也极其邪诡,一切灵气都能在极寒之下被冰雪封冻,镜虚秘境又不得施展, 可算剪除了玉潋心所依仗的最大底牌。 玉潋心与阙清云两人才能和冥天煞打个平手,局面胶着,可越往后拖,对玉潋心三人越是不利,必须速战速决。 魂骸之力受到抑制,阙清云修为尚未突破渡劫境,辅佐玉潋心对战冥天煞时,她肩上压力极重。 不多时,便因与冥天煞对击一掌,整条胳膊被霜雪封冻,不得不暂避锋芒。 阙清云受创,退至玉潋心身后暂时调息,玉潋心则压力倍增,与冥天煞交手,且战且退,双方交手百余招,玉潋心多占劣势,场面岌岌可危。 另一边,方绝念与格拉泽交手战况更加激烈,两人对招的同时,也率领手下兵将结阵,双方兵马你来我往地厮杀,不出半个时辰,冥城长街上便堆满了寒族之人的尸身。 可杀死异族之人的代价,是阴兵魂灵魂飞魄散。 每消失一个阴兵,方绝念心头都在滴血。 他们生前虽未同她出生入死,但她在玄宫时便曾率军御敌,每一次上战场,都有同族之人战死,自然对这惨烈的战事与战友接连死去的痛苦感同身受。 她身边倒下的人越多,她的双眼便越红,杀心也越重。 杀意之至,黑色的烟气从玄甲缝隙中渗了出来,于方绝念身后化作一道神兽虚影。 神兽一声怒吼,声入神魂,震得格拉泽双耳鼓膜破碎,头痛欲裂。 他瞳孔一缩,面有惊骇之色,震惊之下出招速度迟了半刹。 巨剑劈砍而下,当的一声震响,格拉泽双手持举的弯刀被方绝念一剑斩成两截,那锋利的剑刃便在其惊骇的目光中,从他眉心劈落,将他的肉身一剑两断! 寒族士兵满目震惊,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冥城飞将,下一瞬便成鲜血淋漓的尸体,甚至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阴兵士气大振,结成一把尖利的刀子,一鼓作气,将寒族军队捅穿。 冥天煞与玉潋心对击一掌,刺骨的寒意与痛麻之感从掌心蔓延至整个肩膀,几乎冻麻了她半侧身体。 她受力飞退,被阙清云接在怀里,后者洞悉场中局势,见方绝念与格拉泽交手战而胜之,立即擒住玉潋心的肩膀,拖着她向南撤退。 她们今日所行的目的,并非刺杀冥城城主,搅得寒族天翻地覆,而是接应方绝念,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北道关。 两人身影一掠便过百丈,眼看将要冲出战圈,倏然身前出现一道身影将她们拦截。 炎承钺嘴角挂着两行鲜血,幽寂的双眼中燃烧着一簇晦暗的火光,迎面一掌击向玉潋心。 变故不过电光石火,阙清云以身相代,侧转身形以后背接下炎承钺这一击。 掌风击中阙清云的后背,震得她踉跄半步,但阙清云却愣了愣,因为这一掌,炎承钺只施展了三分力。 背后定有隐情! 阙清云心中浮现出这样的答案,炎承钺与她二人交手,看似全力击出,可招式威力并未完全施展,显而易见有所保留。 冥天煞亦追击而来,令她二人陷入前后夹击之势。 倏然,阴风扑面,一排阴兵拦截于冥天煞跟前,阻了他的去路。 方绝念策马而来,抡起手中巨剑朝其一把扔了出去,同时一众阴兵上前,逼退炎承钺。 炎承钺眼底掠过晦暗神光,身形倏地一晃,闪身后撤,却有意无意地阻了冥天煞的目光,视线同阙清云对上。 两人视线无声交织,仿若有电光一闪而过。 炎承钺眼底那抹神光极快地黯淡下去,他承方绝念一掌,旋身飞退之时,默不作声地给三人脱身余留可趁之机。 方绝念飞快回身,带着玉潋心二人破开冥城城门扬长而去。 落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炎承钺双眼死死盯着玉潋心三人的背影,对冥天煞似惊似疑的探究眼神视而不见。 曾为大璩鞠躬尽瘁的帝师,沦落于寒族走狗,此事无人先知,可待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事态已不可挽回。 玉潋心奔出几步,脚步略略停顿,欲回头去寻炎承钺,却被阙清云牢牢按住。 冥城守军追了出来,方绝念率阴兵在前开路,途中阴兵不断湮灭。 待她们奔出冥城,及至北道关,彻底脱离危险时,战马还有最后一口气,护在她们身侧的阴兵也只剩十余。 身后没了追兵,冥天煞也未紧咬着她们不放。 战马长嘶,轰然倒地,化作缕缕乌黑的烟气,极快消失于天地。 身侧阴兵亦一个个神魂破碎,方绝念体内灵气耗尽,为术法反噬,胸中闷痛,呕出一口逆血。 玉潋心这时方喘匀了气息,脸色却极其凝重,两条好看的眉毛拧作一团,面色沉凝,像笼着一层寒霜。 炎承钺最后那一掌,本可重创阙清云,可他未施全力,反倒推了二人一把。 唯一的解释,是他身不由己。 炎承钺为什么身在冥城,又为什么助纣为虐,这一切,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谜团。 阙清云看出玉潋心心有郁结,遂摇了摇头,无奈轻叹:这些年风起云涌,世道不平,避世隐居也非易事,他们身上大抵是出了不可抵抗的变故。 炎承钺是前朝帝师,本也是性情中人,此前大璩王朝将倾之时,他为了护得国君炎温瑜周全,不惜私下里同阙清云二人合作,在天祭大典之上,配合她们拿走传国玉玺。 换句话说,他唯一的软肋,便是被他视如己出的前朝皇帝,炎温瑜。 炎承钺若是受人要挟,不得不为寒族卖命,极有可能是炎温瑜出了事。 他想必也未曾料到今日交手之人会是玉潋心和阙清云,她们两人曾于炎温瑜有恩,炎承钺若对她们下杀手,便是忘恩负义。 可他不能暴露自己尚有恩义之心,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放玉潋心她们离开,他的处境,左右为难。 阙清云手腕一翻,一枚白玉珏现于掌心,玉珏内雕刻腾龙,是炎温瑜随身之物,也是方才炎承钺拦截她们之时,趁乱扔给她的东西。 她将玉珏托在掌中,断言道:炎温瑜被人控制,炎承钺身不由己。 玉潋心接过阙清云手中玉珏,拇指抚过玉珏表面。 指腹觉出些许异样,她将玉珏举起来,对着月光细瞧,片刻后,发现那龙纹腰腹处有细微缺损。 缺口看着像是正常磨损,但这块玉珏保存完好,除了这一处缺损之外,所有纹路都清晰可见,不像无意损坏。 玉潋心心中疑窦丛生,阙清云却道:此地不宜久留,北道关也在寒族掌控之中,我们速速回关,雪儿还在关内候着,以免平生变故。 师尊所言字字在理,玉潋心不得不收起疑虑之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难以捋清。 方绝念捂着闷痛的胸腹,艰难喘匀气息。 从冥城出来,她心中按捺着汹涌澎湃的情绪,却硬是一句话也未多问。 听闻阙清云此言,她抬了抬眼,心下稍安。 从其话语之中听来,殷晴雪当是性命无碍。 且她们应是先遇见殷晴雪,从其口中得知她身陷冥城,故而赶来相救。 眼下当务之急是快回北道关,其余一切都被她甩在脑后。 三人于是快速启程,途中只花半个时辰短暂休憩,而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破庙,与暂时于破庙之中等候她们的殷晴雪汇合。 因伤之故,她们赶路的速度受到影响,因此回程的时间比出关时多花了一倍不止。 眼看天色微亮,北境又下起雪来,鹅毛大雪模糊了视线,令行路越发艰难。 行至山中荒芜的村落,三人相互搀扶走过田埂小道,远远瞧见那座破败弃置的土地庙。 破庙屋顶,有一道孤独的身影立在雪中。 风雪吹击殷晴雪的脸颊,在她肩上堆叠厚厚一层积雪。 她站在屋脊上,极目远眺,故而当玉潋心三人出现在道路尽头之时,她便率先发现了她们。 一双美眸倏然睁大,殷晴雪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上浮现无以言表的惊喜。 她跃下屋檐,比姐姐两个字更先脱口而出的是心上人的名字:方绝念! 方绝念走在玉潋心二人前面,闻声蓦地抬头,便见一道红影破开飞扬的雪幕,毫无预兆地扑进她怀里。 她下意识搂住来人的腰身,然而因为伤势严重,被这迎面而来的力量一冲,她竟是未能站稳,惊呼着自田埂上跌进荒草之中。 殷晴雪始料未及,与方绝念相拥,滚入大雪覆盖的田野,两人半个身子都没入厚厚的积雪中。 方绝念气息紊乱,浑身剧痛却还撑着一缕清晰,在落地的瞬间护着殷晴雪,自己后背触地,翻滚之时也始终用手垫着殷晴雪的后脑勺。 以至于她们翻出数丈,方绝念一脸吃痛地卧在雪中,殷晴雪却跨坐于她腰际,还被她牢牢抱着脖颈,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停顿下来。 殷晴雪见到活生生的方绝念,对方受伤的双腿也好端端的,惊喜不已,一把抱住方绝念又哭又笑呜咽不停。 后者脑子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虽然同样满心重逢的欢喜,但理智尚存,不由抬眼,视线斜斜瞥向路边。 玉潋心和阙清云正立在田埂上,玉潋心的惊讶自不必说,连素来清冷眉目平和,无甚情绪起伏的阙清云都翘起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调笑之色。 方绝念霎时红了耳朵,轻轻推搡殷晴雪,哑着声道:雪儿,你先起来,压着我快喘不过气了。 岂料殷晴雪不依,反而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蛮横道:就不! 第231章 可最后, 殷晴雪到底还是从方绝念身上起来了。 因为雪越下越大,方绝念身陷于积雪中,脸颊通红, 还胸闷急促地咳嗽了几声, 像是着凉了似的。 殷晴雪这才瞧出她内伤未愈, 怕她在雪地里冻出个好歹, 便忙不迭地把她拎了起来。 直至两人回到路边, 同玉潋心和阙清云照面, 殷晴雪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反应激烈, 一张脸红到脖子根, 喊了人打过招呼,她便躲在方绝念背后不吭声了。 方绝念但觉头痛,在玉潋心与阙清云意味深长的注视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而后规规矩矩地开口:雪太大了, 先去庙里躲躲吧。 玉潋心挑起一侧眉梢, 阙清云轻笑着点了点头。 幸而二人没有继续调笑,方绝念松了口气, 回头便与殷晴雪明亮的眸子对上, 后者眨眨眼, 还朝她吐了吐舌头。 洁白的雪在破庙外已铺了两寸厚, 四人一路走去,沿途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庙宇虽然破旧,但门窗还能挡风,方绝念在庙门外捡了几根枯枝,轻车熟路地生上一堆柴火。 四人在火堆旁围坐,橙红色的火光映照着肤白如雪的面容, 瞧着便多了几分血色。 阙清云从储物囊里取出成套的茶盏,取花草上积压的薄雪煮茶,不多时,满室飘着茶香,为这冬日里寂静清寒的破庙添了几许烟火气。 没有人打破寂静,在这宝贵的重逢时刻,似乎也不必多说什么。 静谧的一室中,只沸水翻滚的咕咕声响起,一如彼此平静的表面下,炽热灼烫的心情。 待茶煮好,阙清云依次满上四个茶盏,先递一只给玉潋心,余下两只分别送到殷晴雪和方绝念手边。 殷晴雪显出难得的乖巧,如此文静的一面,也是十分讨喜的。 方绝念则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向阙清云颔首,道了声有劳。 半盏茶水入喉,终是殷晴雪先按捺不住,问起玉潋心和阙清云,这些年去了何处。 说起她听到的那些坊间传闻,小姑娘红着双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方绝念侧首看她,虽未说话,可她的眉头从殷晴雪落泪的那一刻就拧了起来,良久没有松开。 阙清云无奈地放下杯盏,叹息道:我二人的确已死过一回。 玉潋心颇觉意外,不由回头看向阙清云的侧脸。 分卷(140) 她以为师尊不会开口,便兀自思量着如何向殷晴雪二人解释当初的变故。 但阙清云起了头,她心里便也生出好奇,她们分开那二十年里,阙清云如何复生,如何为夜轻羽所制,成为道衍宗之人,种种经过,她也未从阙清云口中得知详情。 个中缘由自是难以细说分明,阙清云轻描淡写,将她死后为道衍宗之人所救,后来在东冥氏与玉潋心重逢的经过简要概括。 玉潋心心头腹诽,那模棱两可的道衍宗之人,想必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无相神踪界之灵嗣吧。 夜轻羽既要救阙清云,又想方设法地迫害她们,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她的动机。 阙清云说完自己,便自然而然又说起玉潋心,代玉潋心将她那二十年的经历三言两语概括过去。 她说东冥乐救了玉潋心的性命,此后东冥事变,妖族侵入凡界,她们才四处寻找龙脉,不曾想竟在北境与殷晴雪二人相遇。 玉潋心抱着茶盏轻抿一口,清冽的茶香浸润心脾,长睫下一双幽邃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阙清云。 她十分怀疑,她在东冥氏那些年的所做所行,阙清云是不是都一清二楚。 尽管阙清云说得云淡风轻,殷晴雪还是落了泪,呜呜咽咽地,豆大的泪花落在地上,溅起一蓬细灰。 方绝念为难地看着她,犹豫半晌,还是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待殷晴雪哭了片刻,方绝念则开口说起另一件事情:今日现身于冥城的那位老者,我与雪儿之前曾在璩阳见过。 这话一出,玉潋心陡然抬眸,阙清云脸上也显出意外之色。 便听玉潋心追问道:何处所见? 今日同炎承钺交上手,方绝念便知此事非同小可,遂认真回答:是在璩阳城东的郊外,距璩阳城约有五百里的小山村,人唤溪石村。 那时雷劫已过,璩阳尽毁,业源之灾消除,方绝念与殷晴雪驻留于璩阳,四处打探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下落,途经溪石村,见一老者在村里教书,还曾与之打过照面。 那时炎承钺听方绝念问起阙清云师徒,神态明显有异,可最后也没问出什么。 未曾想,此人竟是一位隐世不出的高手。 玉潋心记下这溪石村的位置,打定主意等这阵子忙过,便去此地看看。 大雪下了一整日,看着样子,明日可能还会继续下。 山间空阔,并无人来,暂时驻留也无不可。 是夜,方绝念在角落里铺了些干柴,再覆上枯草,脱了自己的外衣垫上,给殷晴雪搭了张床。 小姑娘卧在床上,方绝念便在一旁坐着,怀里兜了几枚野果,拿刀削皮,切成小块喂给殷晴雪。 殷晴雪躺得心安理得,不拿手接递到眼前的果子,嘴一张,借着方绝念的手便将果子啃上一口,湿软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触碰方绝念的指尖。 后者垂下眼,脸颊微红,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好在闪烁的火光映红她的脸庞,令那一抹绯色不显形迹。 故作镇定地抽回手时,她还悄悄斜眸瞧了庙门外的玉潋心和阙清云。 玉潋心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里托着炎温瑜那块玉珏,借微弱的火光仔细反复研究。 阙清云缓步行来,拨了拨衣摆,在她身侧坐下,语调轻柔:还在想今日之事? 嗯。玉潋心没有隐瞒,如实回答,炎承钺会为寒族卖命,此事必然与炎温瑜有关,可炎温瑜现在何处?炎承钺将这玉珏与你,又有何用意? 当初为家国舍生忘死,不惜以自身性命拯救大璩王朝的炎氏之人,如今竟因身不由己的缘由,为寒族所奴役,这件事,令玉潋心倍觉唏嘘。 阙清云沉吟片刻,方道:事已至此,日后若有机会,便去溪石村看一看,说不定能寻见蛛丝马迹。 玉潋心把玩着手里的玉珏,无奈叹了口气,应道:弟子但觉世事无常,人生在世,那些认识的人,或许匆匆一别,便是永诀,再无重逢之日。 她们当初若不是各自为人所救,也早已埋没入轮回之中,连骨灰都不会留。 当初原是道衍宗那灵嗣救了师尊性命。玉潋心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与前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题,师尊可知,此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阙清云闻言,眸心微漾,良久,方道:为师不知。 玉潋心侧首看她,沉凝的视线描摹她的侧脸,而后便低下头,不再多问。 随后数息,无人开口,耳畔只有庙外风雪吹刮的声音。 片刻后,阙清云忽然说道:倘使所有线索都断了,寻不见炎温瑜的下落,想必这世间也还有一人知晓真相。 便是那位道衍宗的灵嗣,夜轻羽。 玉潋心握紧玉珏,话语中夹杂两分苦笑的意味:此人还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诸事被都算计在内,夜轻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说不定,也算到了李兰初前辈不会去寻龙脉,最终那两张地图,会落入她们手中。 其人机关算尽,似乎世间种种变故,都在其意料之中。 玉潋心倚靠廊前石柱,身心俱疲,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待睡熟了,身子歪向一侧,稳稳落入阙清云怀中。 雪下得越来越大,庙门前风吹得脸颊生疼,阙清云将玉潋心打横抱了起来,挪步进破庙里避风。 正巧殷晴雪借吃果子故意咬了下方绝念的手指,方绝念瞧见门口有人进来,闪电般将手缩回,手里的果核没拿稳,咕噜噜滚到阙清云脚边。 阙清云挑眉,不动声色地跨过果核,抱着玉潋心来到另一侧的墙根处,暂时歇下。 被阙清云撞个正着,殷晴雪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半掩着唇,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偷摸踹了方绝念一脚,小声道:你别忙了,歇一会儿。 方绝念但觉无奈,脸颊发热,不知是火烤的,还是因为旁的缘故。 她起身收拾了一摊果皮,随手扔进火堆里。 第二天雪果然没停,玉潋心一行在破庙连着住了两宿,到第三天,外边儿的积雪已有两尺厚,一脚踏进去,能没过膝盖。 借这两日修整,方绝念的伤好了七成,玉潋心与阙清云更是调整到完备的状态。 距离与东冥乐两月之后相汇的约定还有月余,玉潋心二人不急着走,暂时无处可去,殷晴雪便在这时说起她与方绝念在北境其实有落脚的地方。 她们来北境已有十几年,期间四处奔走,不停打探龙脉的下落,虽然时常风餐露宿,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待在泗北城,所以便在泗北城内置办了一处院落。 泗北城是北境最繁华的城镇,位在北境东部,靠近中原。 虽比不得中原的璩阳城,却也是北境与中原交汇的重镇,不少从中原来到北境的行商之人,都会在泗北城中短暂停留。 且北境天地灵气丰厚,往来修真之人众多,故而泗北也是整个北境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玉潋心二人听罢,皆无异议,四人遂启程踏着一路积雪前往泗北。 第232章 泗北城的确繁华热闹, 玉潋心一行四人步入城中,浓厚的烟火之气扑面而来。 主街上摆满了各种小摊儿,有皮革布帛, 也有金银玉器, 摊贩儿们的吆喝此起彼伏, 往来行人不时于摊位前驻足, 与摊贩讨价还价。 摊主叫着委屈, 却还是松口让价, 行人购置了满意的物件儿, 喜气洋洋地离开。 北境没有夏季, 终日天寒地冻,泗北城的百姓身上裹着厚厚的皮氅,头上戴的帽子几乎把整张脸都遮实了,只露出一双被风吹红的眼睛。 即便如此,也抵不住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战火尚未烧到这片土地, 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歌舞升平。 方绝念步子稍顿,抬眼望着远处热闹的街景, 神情片刻恍惚。 每次回到泗北, 这一幕总能让她忆起曾经在玄宫时的种种。 故乡已然是回不去的地方, 她的父母, 幼弟,以及玄堡军营中,成千上万与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都成了遥远的回忆。 想必,这便是她和殷晴雪商议时,坚持将居所定在泗北的原因和私心。 殷晴雪不明白, 但去过玄宫的玉潋心与阙清云,却福至心灵,刹那间体悟到方绝念的心情。 泗北城很漂亮。玉潋心由衷叹了一句。 阙清云未作声,但平静的脸孔神色亦倏然间柔和了许多。 我也觉得,还是方绝念有眼光!殷晴雪笑嘻嘻地说着,顺手从路边儿摘下一串糖葫芦,扔给摆摊儿的老大爷两个铜板儿。 她习惯性地将糖葫芦递给方绝念,让方绝念咬第一口,方绝念却霎时间面红耳赤,轻推她的手腕,让她自己吃。 糖葫芦被轻轻拨开,殷晴雪方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斜了玉潋心二人一眼,故作无事地收回手,端起糖葫芦串儿咬了一大口。 玉潋心和阙清云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由方绝念在前边领路,与她们介绍泗北城的风土人情。 她们穿城而过,及至城南一片树林,她们置办的院落便坐落在密林深处。 林间也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空而过,震落枝梢上的积雪。 她们上一次离开已是数月之前,院子无人打扫,屋顶上的雪堆了半尺厚,屋内桌椅上的灰尘也积了厚厚一层。 殷晴雪招呼玉潋心二人进屋歇息,方绝念则自发地忙碌起来,清扫院落,将柜子里放潮的被褥拿出来晾晒,通通风。 玉潋心瞧着方绝念忙前忙后,再看殷晴雪理所当然地坐着喝茶,有些头疼地敲了敲桌,提醒道:你不去帮忙么? 啊?殷晴雪没领会玉潋心的用意,迷茫地眨巴着眼睛,帮什么忙? 玉潋心于是朝院子里正搭架子,要晾被褥的人抬抬下巴。 殷晴雪似懂非懂,轻轻哦了声,然后就从桌上倒了杯水,给方绝念送过去。 方绝念没想到她会出来,意外道:你怎么过来了,不陪玉仙师她们叙旧么? 说着,她看了眼殷晴雪手中盛满茶水的杯子,忽而明白了什么,便问:特地给我送水来的? 对呀。殷晴雪笑眯了眼,感不感动? 方绝念失笑,应她:感动,但我不渴,你喝吧。 殷晴雪也没觉得自己这一趟白跑,立在方绝念身旁将茶水一口喝掉一大半。 方绝念拨拨她的肩,示意她让一让,她便乖巧地退到石阶前,不挡着方绝念的道。 屋子里,玉潋心二人坐在桌旁目睹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方绝念把殷晴雪宠成什么样了? 这院子里大事小事都是方绝念操持,殷晴雪平日里便坐在阶前看着方统领忙活,她最多抽出手来剥个果儿,犒劳一下辛苦劳作的方绝念。 玉潋心扭头去看阙清云,后者正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清茶。 不料,玉潋心突然阴阳怪气:雪儿命好,不像弟子,是个可怜虫。 阙清云美眸斜睨她一眼,既好气又好笑,自鼻间轻哼一声,反问她:你是说为师待你不好? 玉潋心翻了翻眼皮,耍赖:弟子可没这么说。 在她的记忆中,宿世轮回以来,她和师尊的相处,都是她比较主动,阙清云倒也宠她让她,但也曾数度对她冷脸,默不作声地甩她脸色。 就好比上回在东冥氏族典上,师尊还装作不认识她。 真是想起来就生气。 虽然她心里明白,一切事出有因,阙清云也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可她这会儿兴致来了,便要闹一闹小脾气,使一使性子。 阙清云哪里看不出她所想,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由着她。 玉潋心言罢,半晌没听见身旁之人回应,回头却见阙清云一只手撑在耳侧,遥望院中之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师尊在想什么?玉潋心没耐住,率先开了口。 阙清云眼睫轻颤,抬起眼来,眸心见笑,温温柔注视着她,回答:在想我这徒儿什么时候气过了,愿意搭理为师。 玉潋心猝不及防闹了个红脸,腹诽阙清云狡诈,又给她下套。 可她就认阙清云这一套,被师尊牢牢牵在掌心,吃得死死的,哪儿也跑不了。 夜里,殷晴雪已经睡下了,阙清云在屋中打坐调息,玉潋心则坐在院子里观月。 忽听得屋门吱呀一声,方绝念端着两盒黑白棋子出来,在玉潋心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石桌表面便刻有棋盘宫格,对面的人落座后,朝玉潋心拱手,玉潋心没有拒绝她的邀请,遂执起一枚白子,随手落下。 大半夜的,无人叨扰,方绝念这时来寻,想必是有话要说。 但谁也没有开口,安安静静的院落中,只有棋子渐次落下的细微声响。 玉潋心的心思不在棋上,原本她也不善此道,随随便便落子,行棋毫无章法,便也轻而易举被对方斩了大龙。 大人承让。方绝念谦逊垂首。 玉潋心不以为意,抬眼问她:这些年在凡界,可还习惯? 方绝念被这话勾起了往日身在玄宫时的回忆,面上显出追思之色,语调也带上两分感慨:承蒙大人记挂,绝念住得惯。 如此便好。玉潋心轻叹,倏尔又微微一笑,抬眸瞧了眼殷晴雪住的屋子,意有所指,此前雪儿与你多有矛盾,我与师尊都未料到如今她竟这般依赖你。 尽管殷晴雪年纪比玉潋心还大几轮,但在经过百代轮回之苦,玉潋心的心性自是不能与常人相类。 在玉潋心眼中,殷晴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经过这两日的观察,大致猜测到殷晴雪和方绝念互有好感,虽还未捅破那层窗户纸,她却也不由自主以长者眼光来看待方绝念。 听得玉潋心此言,方绝念的神色却不似意料中的羞窘,反倒显出几分不自然来。 她低下头,双手抓紧衣摆,低垂的脸孔笼上一层朦胧的阴影,看上去竟是异样地苍白。 玉潋心见状,面上笑意缓缓收敛,微扬的唇角也落了下去,顿了须臾,方问:怎么?有甚难言之隐? 方绝念沉默半晌,忽然起身,而后在玉潋心略略惊讶的目光中,双腿一曲,跪在地上。 请大人恕罪!她倾身一拜,前额落在霜冻的青石上,磕得咚一声响。 玉潋心意外极了,却也没立即搀扶她起来,只道:何故? 方绝念深深埋着头,又是一阵沉默,她才艰难开口:绝念领受龙脉传承,答应岳将军英灵,此生将镇守北道关,因此不能随大人一同前往中原。 分卷(141)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绝念说的竟是这件事,玉潋心心思飞快转动,联想方才她提及殷晴雪时,方绝念悲痛的脸色,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问:雪儿知晓此事吗? 方绝念摇了摇头。 从北道关回来不过三两日,她还没想好如何向殷晴雪开口。 玉潋心便又问:那雪儿怎么办? 方绝念不可能对殷晴雪的心意全无觉察,否则,她方才便不该是那般神色。 她双肩发颤,似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住汹涌的情绪,哑着声回答:绝念一生戎马,恐难归家,因此不想儿女私情,怕耽误了她。 玉潋心倒吸一口冷气,体内气息涌动,逸散的灵气碰撞石桌,将桌上的棋子震得七零八落。 混账!玉潋心冷声一喝,手掌拍着桌面,目若霜刀地盯着匍匐于地的人,你明知她的心思,却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把雪儿当什么?! 你不该跪我,也不用向我请罪。她洞察了方绝念的怯懦与犹豫,你们的事我不会管,有什么话自己去说!别想着此事我还替你做主! 方绝念头压得更低,闷不做声。 玉潋心起身,恨铁不成钢:你前半生为玄宫,为家国,出生入死十余年,而今来了凡界,竟又走上老路,一辈子皆为别人而战,你何时为自己想一想呢? 方绝念的双肩停止颤抖,她终于抬起头来,不为自己今日所言所行而后悔。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思量后的结果,明知会触怒玉潋心,会伤殷晴雪,她依然毅然决然地选择坚守忠义,传承镇北军将帅之遗志。 她挺直背脊,看着玉潋心的眼睛,将胸中决意一字一句地回答: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妖族之乱未解,寒族尚对北道关虎视眈眈。 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抛下这一切,任由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去过只属于自己的,和乐安平的小日子。 第233章 当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 方绝念口中道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的信念远在个人荣辱之上,她生来便是属于战场的。 自离开玄宫,来到凡界, 她和殷晴雪朝夕相处了二十年, 这段经历占据她已有人生的一半, 其中有十七年, 都是在北境度过的。 她们劳碌奔波, 风餐露宿, 在外面吃过许多苦, 也受过许多伤, 北境虽乱,却已俨然成了方绝念第二个故乡。 她来凡界是向玉潋心报恩的,但这不改她将留于北境的意志,若是玉潋心需要,只需托人传一个口信, 不论刀山火海, 她必定随传随到。 玉潋心与她对视半晌,知她心意已决, 绝难规劝, 良久沉默之后, 只无奈一叹。 第二天, 方绝念和殷晴雪一块儿出去采买东西,但到了傍晚,只有殷晴雪一个人红着双眼回来。 她进门后谁也不理,径自从玉潋心阙清云二人身侧走过,回到自己的屋中,嘭的一声关上屋门。 短暂的寂静过去, 门内传来嚎哭之声。 殷晴雪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她擦干眼泪走出房门,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她没有刻意遮掩哭泣的痕迹,也没再装作无事发生,她知道玉潋心和阙清云必然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干脆就这样出来。 姐姐,我想回中原。 视线落在脚尖,她开口,只有这一句话。 话音未落,眼睛却先红了,泪水盈在眼眶里,要落不落,惹人怜惜。 阙清云无声叹息,玉潋心也抿紧唇角,谁也没问她为何如此。 自方绝念向殷晴雪坦白,两人彻底闹翻之后,方绝念便一直没回小院,殷晴雪也提及她半个字,好像那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谁也没有在意似的。 启程的时间比预定早上大半个月,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万里苍穹一碧如洗,满城银装在日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 殷晴雪走在玉潋心二人身后,将院门关上,摸着门上的铜环,却为落锁。 她知道那个有意躲起来的女人,在她们离开之后,一定还会回到这个地方。 鼻子很酸,眼睛很涩,哪怕这两日她已哭过许多回,可一想到她就要这样走了,往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她的心便揪成一团。 遗憾与不甘,二者参半。 说不定什么时候,从北疆传来一纸噩耗,她与方绝念便再无相见的可能。 殷晴雪用力吸上一口气,肩膀抬起,再重重落下,她抿紧唇,前额抵着门扉沉默良久,终于狠心将手抽回,转身朝玉潋心二人走去。 从泗北城出来,行出十里,殷晴雪始终绷着脸,强忍着泪意没有回头。 但当走过城外石桥,入目见半人高的石头上刻的泗北二字,殷晴雪终是没能忍住,双手掩面,嚎啕大哭。 十七年前,她与方绝念来北境的时候曾路过此处,那时她郁郁寡欢,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方绝念为了逗她,假意失足跌进水里,惹她惊慌。 北境天寒地冻,大冷天的,河面上结了薄冰,方绝念这一跌,落进冰水里,冻得她受了寒,喷嚏连天,打坐两日才将体内寒气驱尽。 玉潋心与阙清云同时驻足,见殷晴雪捂着脸在她们跟前蹲下,她们对视一眼,竟是无话可说。 殷晴雪哭了许久,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抹尽脸上的泪水,再站起身,脸上神色却有了些变化。 我不走了。殷晴雪突然开口,此前二十年,是她陪着我四海奔波,此后二十年,我陪她完成夙愿。 二十年后,倘若一切仍然不能改变,方绝念也还是固执己见,她再回中原。 这一转变令玉潋心意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便听得阙清云问她殷晴雪:你真的想好了么? 殷晴雪吸了吸鼻子,点头回答:想好了。 阙清云再问:不悔? 女孩儿情绪渐渐平复,因为方才突然改变的决定,好像心里的石头忽然就落了地,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趋于平静:不悔。 阙清云面上依然无波无澜,闻言眼底倏地有了两分笑意:如此,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殷晴雪一愣,便见阙清云牵起玉潋心,转身一步迈出,身影随风而逝,竟是说走就走。 师尊?玉潋心也有些懵,下意识回头,似要去寻殷晴雪。 把小姑娘一个人丢在城外,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阙清云却拦住她,失笑摇头:着什么急呀,你那心肝儿似的妹妹自然有人照顾,用不着你操心。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玉潋心大觉惊奇,知阙清云不会做无把握的事,便不急着追根究底,眼珠子转了转,笑着接话:师尊总不至于连雪儿的醋也吃? 岂料那白衣仙子轻轻一哼,板着脸不回答。 玉潋心眼皮急跳,惊得将殷晴雪方绝念什么的,全都抛诸脑后,震惊道:不会是真的吧? 阙清云依然没有回答,但玉潋心的脑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无故被玉潋心二人抛下,殷晴雪气闷不已,原地站着消解了片刻情绪,这才咬牙转身,步履急促地踏过石桥往回走。 可她没走多久,脚步便缓缓停了下来。 目之所及,泗北城的城墙上,坐着一道孤独的人影。 那人怀里抱着把剑,半边脸贴在剑脊上,寒铁上的纹路在她颧骨下印出几道红痕。 方绝念也没料到她会回来,原本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发呆,直至殷晴雪走到城墙下,她倏然回神,可她目送远去的姑娘已行至她再躲已来不及的距离。 下来!殷晴雪恶声恶气。 方绝念愣怔望着她,没明白这句话后的深意。 殷晴雪扬首,通红的双眼蓄着晶莹的泪珠,再开口,声音里带上了易闻的哭腔:我才不理你几天呀,你就不听我话了。 见她随时要哭出来似的,方绝念眉头拧起,咬着唇跳下城楼。 可她行至跟前,殷晴雪却撇开脸,根本不愿看她,兀自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往城内走。 方绝念被她拽着,未曾反抗,两人就这样一路穿过长街,来到林中小院。 院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大敞开来。 小院里一切如常,地上几行脚印还是她们今早离去时留下的。 殷晴雪将方绝念一路拖进院里,让她在院中站着,然后自己钻进屋中,进进出出收拾行李。 不多时,殷晴雪重新拾掇了一包东西,推开屋门出来,站在门前石阶上,对方绝念道:我们去北道关。 方绝念不可置信,瞪圆双眼,半晌才吐出一句:什么? 去北道关!殷晴雪扬声,努力憋回泪意,让眼泪不要跌下来,你要守疆就守疆,我陪你去! 其声气壮山河。 方绝念颤了颤嘴角,后又用力咽了口唾沫,倏然啪的一声,她毫无预兆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眼下很快显现几道指印,殷晴雪冷眼瞧着她,问:你干什么? 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方绝念抿起唇,话音有些抖,你为什么 她想问,你为什么回来? 话未说完,殷晴雪背着包裹走到她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给她另外半边脸也扇肿了。 方绝念愣怔着,说不出话。 殷晴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底潮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一往无前的坚毅:看来一巴掌没扇够,你要敢说我不想听的,就再挨几巴掌。 反正她的手心不嫌痛。 殷晴雪双眼明亮,很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方绝念整张脸都肿起来,道道指痕灼灼地疼,嘴唇稍稍张开,便牵着皮肉,疼得眼角几要渗出泪花来。 她咬着牙,同殷晴雪对视许久,看着对方乌黑莹亮的双眼中清晰倒映出自己木讷的脸孔。 终于,吐出一口雾白的气息,方绝念小声道:我不问了。 第234章 玉潋心与阙清云并肩站在城外的缓坡上, 目送方绝念和殷晴雪一同回到城中。 那两人的背影消失于城门后,玉潋心方真切地感觉到,曾经时刻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已经长大, 不再需要长者搀扶, 有了独属于她自己的, 别样多彩的人生。 殷晴雪找了她们二十年, 曾经一腔孺慕之情已化作根植于心的执念。 当初将她带回听澜宗的两个人, 对她而言, 更像是天上的月亮, 昙花一现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在她白纸般的人生里,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这记忆与感情,才格外浓烈,炽热,甚至是神圣不容亵渎的。 她未必不明白, 玉潋心和阙清云还活着的几率十分渺茫, 可她除了继续寻找,没有支撑她活下去的目标。 是方绝念的陪伴救赎了她。 玉潋心二人再次出现, 了结了她半生的执念, 往后的日子, 将属于她自己了。 视线落在泗北城高耸的城门上, 许久未收回目光。 阙清云拍拍她的肩,虽只字未言,却有一股力量悄悄注入玉潋心的心底。 她们这一生,总在离别。 生生死死,来了又去。 前有东冥乐为族人鞠躬尽瘁,后有方绝念大义无私, 戎马戍边。 不论是为东冥氏族,还是为北境黎民,她们守护的人,未必当真就会为她们付出的血汗感恩戴德。 玉潋心无法评断到底值不值得,但这世上,就有这样一类人。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她的的确确受到冲击,并因此陷入深思,开始理解万载以前,未曾为谁动凡心的阙清云。 想必那时,阙清云也曾和方绝念、东冥乐有着一样的抱负。 她心怀天下,对所有人抱有平等的仁慈,会怜悯苍生,却不会为情所困,也不会承轮回之苦。 但玉潋心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阙清云为她放弃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广阔天空。 玉潋心沉默着,心头不由催生出些许惋惜。 不知睥睨苍生的一代仙君,登临绝顶,当是怎样的风情。 哪怕阙清云心思再细,也猜不到玉潋心此刻瞬息万变的想法,但今日方绝念的抉择,同样在她心底催起微澜。 这条路没有尽头,只要仙君不肯归位,凡界苍生将要经受的灾难便无止无休。 谁也不知道,她们的不屈与倔强,还能坚持多久。 夜轻羽,才是真的算无遗策。 师尊,我们走吧。 站了够久,玉潋心抖了抖衣袖,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 她们如何来,便如何走。 趁着时间还有余裕,决定先不去天玄,而是改道去一趟璩阳城,到那城郊的溪石村,找一找炎承钺受制于寒族的线索。 离开北境,踏上通往中原的官道,玉潋心尚沉浸在妹妹长大了的感慨中,一路行来,两人竟是异样地沉默。 平日里二人相处,都是玉潋心聒噪居多,阙清云性子淡,不喜言谈,若玉潋心的话少了,气氛便大抵是安安静静的。 阙清云提议在路边的茶摊儿稍坐,歇歇脚,她们赶路并不着急,玉潋心便答应下来。 适逢茶摊儿里有几桌茶客刚刚落座,他们身着厚厚的皮氅,一副富贵的面相,应当是从中原来,到北境做生意的商人。 车队停在路旁,马车上装载了许多货物,外边儿用挡雨的油布盖着,底下则是些粮食和玉器。 粮草装了几大车,看得出是比大买卖,这贩粮的商人家底丰厚,来头不小。 玉潋心二人步入茶摊,在店家的招呼中寻了个空座儿,两人气质出尘,又都生得绝色,辅一现身,便引得周围茶客纷纷侧首。 阙清云在茶桌四角各置一枚铜钱,灵气涌动之际,自成一套障眼法阵,叫阵外之人看不真切她二人容貌,一瞥惊鸿之后,再欲细看,却又平平。 不多一会儿,便没人再注意她们。 摊主给她们上了茶水并三两碟小食,茶客们小声说着话,但他们即便压低了声音,对玉潋心二人而言,仍然是清晰可闻。 玉潋心往嘴里扔了两枚花生米,忽听得那商队中有人开口:最近世道乱呀,咱们一路上来,遭遇了好几拨劫道的山匪,听说北境一直在打仗,此去不知几多凶险。 另一人接话道:有郭镖头在,怕什么?那些山匪外强中干,能在郭镖头手中走上几个回合?郭镖头可是玉仙山上下来的高手,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分卷(142) 说这话的人抬了抬声,像要故意让谁听见。 被称作郭镖头的男人脸上有道刀疤,衣衫单薄,在天寒地冻的北境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他与镖局弟兄们围着另一张茶桌,闻言手中茶碗稍顿,扭头朝方才说话之人所在看了眼。 郭镖头未作表示,饮下一口茶,再执起筷子夹了两片牛肉。 这时,坐在郭镖头左手边,一身江湖打扮的小姑娘突然问他:哥,我听说道衍宗将召开百宗大会,可有此事? 郭镖头放下茶盏,闻言看向身侧那姑娘,板着脸,语气也颇为严肃: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姑娘不避他的目光,坦白心中所想:咱们跑完这趟镖,约莫半个月后回中原,我想去天玄山见见世面,哥你带我去吧。 郭镖头眉毛一竖:胡闹,天玄山是什么地方?百宗大会岂是你这等小姑娘能掺和的? 且不说道衍宗还未放出确切消息,就算真的要召开这百宗大会,也没他们什么事,宗门自会派能人前去。 届时天玄山上大能汇聚,万一碰上些个脾气古怪不好相与的,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惜小姑娘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坚持劝说:我又不会给你惹麻烦,去看看怎么了? 郭镖头将筷子一跺,冷声低喝:说不行就不行!快吃你的东西,待会儿咱们还要赶路! 小姑娘气得小脸儿皱成一团,置气地撇开脸,抓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口。 玉潋心抬眼,与阙清云对视,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半杯清茶入喉,谁也没说话。 她们和东冥乐约定两个月后在天玄之巅见面,如今却听说道衍宗将召开百宗大会,届时百宗高手都将聚首天玄。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玉潋心心情愈发沉重,她们走的每一步,都在旁人算计之中,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间,却不得反抗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商队之人很快再次启程,当那一队车马行至道路尽头,玉潋心和阙清云才起身,随手扔下茶钱,离开茶摊。 从北境去往璩阳路途虽远,但玉潋心二人修为高强,即便每日只在夜间赶路,抵达璩阳城时,也不到五日。 她们按照方绝念的描述来到璩阳城东,再向东行五百里,于山水田园间寻找那座溪石村。 行经一处农田,有农夫在田野间劳作,玉潋心站在田埂上扬声问路。 对方瞧见她们俩衣着光鲜,人又生得好看,不是当地农妇,便扔下锄头走过来,问她们将往何处。 阁下可知溪石村在什么地方?玉潋心面上笑吟吟的,气质亲和,一副人畜无害,颇好说话的模样。 岂料对方听得溪石村三个字却是面色大变,脚步顿住不说,方才和善的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起来。 他立在十步开外,不再靠近,并飞快摆手: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溪石村,你们走吧! 这反应实在非同寻常,玉潋心心中生出疑窦,虽依言离开了这片农田,却又在附近别的地方找人询问。 然而,这个村庄里的人都对溪石村讳莫如深,一开始听说她们要问路,都和和气气的,不说多么热情好客,但也没有对她们这两个外来者表现出恶意。 可一旦溪石村这几个字从她们口中吐出来,这些人的态度立马大为转变。 起先遇见两个路人只是语气嫌恶,态度恶劣地驱赶她们快走,最后那位农妇气得抓起笤帚就将她们驱出院子,并且嘭的一声将院门关上,让她们有多远走多远。 师徒二人立在门外面面相觑,玉潋心紧拧着眉头,闷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阙清云摇头,表示她也没有更好的对策。 瞧这样子,要从村民口中获悉溪石村的位置是不可能了,她们只能自行到附近走走,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寻过去。 玉潋心师徒从村里出来,忽然见路边一个少年朝她们招手。 那少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糊着碳灰,看上去脏兮兮的,但他生了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瞳仁乌黑发亮。 两位姐姐,你们不是要去溪石村吗?我知道在哪儿!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玉潋心二人喜出望外,快步走近,问他: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少年把狗尾巴草取下来夹在耳朵上,笑嘻嘻地说,我还在炎先生的书斋念过书呢! 玉潋心眼睛一亮,正要问溪石村如何去,便被阙清云阻止,后者面色平静,语气沉稳,问那少年:报酬几何? 少年被她这样一问,倏地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后脑勺,这才开口:你们看,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不会告诉你们溪石村在哪儿,那我带你们去,肯定要收得贵一些。 原是为着钱来的,阙清云神色稍缓,放宽了心,又道:你且开个价。 那少年来之前心里就有数,这两个漂亮姐姐一看就是不缺钱的,否则他也不敢上前搭腔。 听得阙清云让他开价,他眼珠子一转,便将两根食指架在一块儿,比了个十:十两银子。 可真是,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 阙清云牵了牵嘴角,冷哼道:一两,多的没有。 少年眼睛一瞪,不可置信。 他尚在震惊之中,却又听得阙清云继续道:若不行,就算了。 诶!行行行!少年用力跺脚,张开两臂将转身要走的两人拦下,一两就一两,我带你们去!但得先给钱! 那不行。阙清云扬眉,谁知道你带我们去的地方是不是溪石村?万一拿了钱不办事,我们去何处说理? 少年气得瞪圆眼睛,咬牙道:那就先给一半。 阙清云则扔给他一个铜板,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波澜不惊地说,剩下的到了地方再给你。 玉潋心忍不住笑出声,就属师尊最为小气! 这少年是不知道她们的身份,竟连阙清云也敢算计。 第235章 最后, 那少年还是只能先带她们去溪石村。 他原先打着随便带带路,拿了钱就走的主意,如今因为阙清云杀价太厉害了, 他不跑这一趟, 便只能得到一个铜板, 后续那一两银子若不到手, 简直血本无归。 少年恨恨地走在前面, 心里不知道骂了阙清云多少遍, 什么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女人心海底针, 能想到的词儿通通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遭。 尽管不情不愿,但他需要这笔钱,所以再多不满也只能咽下去,吞进肚子里。 至于这两个漂亮姐姐打听溪石村究竟有何目的,便与他无关, 他只赚这领路钱, 到了地方立马就走。 行出村落,走进一条偏僻荒芜的小道, 忽听身后那穿着红衣裳的姑娘唤他, 问道:你可知溪石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这儿的人提起溪石村就讳莫如深? 少年闷声不吭。 不料, 玉潋心又补了一句:这算另外的价钱。 那见钱眼开的少年果然回过头来, 视线在玉潋心带笑的面庞上过了一圈,这才开口:因为溪石村已经没了。 什么?阙清云眉心一蹙。 村子里的人被杀光,连同整个村子也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少年说起这件事,声音也十分冷硬,你们现在过去,一个人也没有, 只剩废墟了。 他倏然停下脚步,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神色严肃:如果你们想好了,我可以带你们去,但那地方死得人多,邪乎得很,我只能把你们送到附近。 阙清云亦跟着驻足,闻言轻笑了下。 清清冷冷的女人哪怕只是柔和了目光,都足以惹人心神荡漾,何况阙清云竟然朝他露出微笑。 少年哪里见过这般绝色,顿时愣在原地,眼睛都看直了。 阙清云手腕一翻,一枚银锭被她托在手中,朝那少年扔了过去,对方手忙脚乱接住,双手托着都能感觉到沉。 他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完整的大银锭,一锭就是二十两,惊得他猛咽下一口唾沫,两只眼睛黏在银锭上,撕不下来。 你只需要告诉我们怎么走,再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这枚银锭就是你的。 阙清云脸上昙花一现的笑容淡去,恢复冷冷清清的模样。 少年被她的声音惊醒,连忙将银锭揣进怀里,生怕谁给他抢走了似的,大声道: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玉潋心却在这时开口:此地说话不便。 言罢,便听得嗡一声响,十丈房间的空间笼罩在暗红色的壁障中,将内外分割开来。 少年见状,目瞪口呆,四下张望,空空寂寂,连鸟叫虫鸣之声都没有。 林间有风吹过,他能看见枝梢摇晃,可枝叶摩挲,却是万籁俱寂,无声无息。 镜虚秘境笼罩四野,玉潋心这才道:你可以说了。 少年喉咙一滚,额角冷汗涔涔。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两个人可能有着不得了的身份,他竟然还想赚她们的银子! 这那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少年说话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就我刚才说过的炎先生,溪石村出事,应该是和炎先生一家有关。 阙清云面色冷峻,追问:怎么讲? 少年胸口起伏,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缓缓道出。 他确实曾在炎承钺的书斋里念过书,但他并非书斋的学生,而且不住溪石村。 不过他家中有一位长姐,嫁给了溪石村的一个秀才,而他这位姐夫就在书斋念书。 他偶尔路过溪石村,去姐姐家做客,有时会去书斋逛一逛,趴在围栏外边儿听炎先生讲学。 少年说,书斋的炎老先生有一个双腿残疾的儿子,那儿媳妇早年不幸去世,留下一个孙女儿,也在战乱中走失了,如今仍不知下落。 说到他人悲苦,少年亦是满目唏嘘。 他说有一天,溪石村里来了一批山匪,那些人穷凶极恶,从村口闯进来,一路奔向书斋。 那日少年正巧在书斋后院捉蛐蛐,听见前边儿动静,便借门缝朝外边儿看。 见炎老先生一人面对众多土匪面不改色,那土匪无比嚣张,指名道姓让炎老先生和他的儿子交出一件宝物,否则就取他们的性命。 那土匪竟然还说炎老先生的儿子,那个终日坐在轮椅上的瘸腿男人,是前朝末代皇帝!少年说到这里,情绪激动,他至今仍觉得不可置信。 得知这个消息,整个溪石村都震惊了。 炎老先生自然不会承认,可山匪不肯罢休,随便在村里抓了两个人做人质,威胁炎承钺,他们不把宝物交出来,那些无辜的村民就会因他们而死。 平日里性格谦和,与世无争的炎老爷子被山匪触怒,倏然大显神威,将闯进溪石村的一小批山匪全部击杀,随后带着炎温瑜一走了之,从此销声匿迹。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岂料不久之后,又有一批人马闯进溪石村,不由分说大开杀戒,将溪石村屠戮一空,尸体也被一把大火烧个干净。 若非那日少年的姐姐回娘家省亲,没有待在溪石村,否则她也性命不保。 姐姐虽然躲过了一劫,但姐夫却死在了溪石村,连尸体都没找到。 少年的姐姐因此悲痛不已,一病不起。 他们家中本就不宽裕,姐姐病倒后更是穷困潦倒,少年便不顾父母阻拦,独自跑了出来,想方设法赚钱给姐姐治病。 附近村庄的百姓不敢提及溪石村,唯恐避之不及,自然是怕惹上杀身之祸。 少年将他所知的一切悉数道来,临了还是坚持亲自带阙清云二人过去。 不过他也确实害怕,没敢走得太近,到溪石村三里外就不走了。 他抬着胳膊,遥遥给师徒俩指了条路,告诉她们沿着小路往前走,会路过一座废弃的木桥。 桥下的河流水不深,你们可以蹚水过去,过了桥就能看见溪石村村口的大石头。 少年说完,不在此地久留,小跑着沿来时的路离开了。 待那少年身影消失于树影之间,师徒二人才又朝前行进。 他说的话应该不假。阙清云判断道。 玉潋心认同地点了点头,但见道路尽头所指的村落毫无生气,无奈叹息: 不知那些山匪是受何人指使,后来屠村的那批神秘人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溪石村的村民? 阙清云不答,只道:去村里瞧瞧。 不多时,二人行经少年提到的废弃木桥,过桥后果然看见溪石村村口的石头。 那石头约有一人高,表面被烈火灼得漆黑,半边石头碎裂,只隐约还能辨别出石头上刻着一个溪字。 师徒二人并肩步入村落,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焦臭,哪怕村庄覆灭已是数年前的事情,这杀孽的味道仍然没有完全散去。 未及几步,玉潋心倏然道:不对。 阙清云停步,应她:如何不对? 玉潋心眼皮颤了颤,又细细感应一番,而后眼神一利,断言:这地方确有古怪。 两人身份上,阙清云为长,但如今二人修为,却是玉潋心更高一筹。 玉潋心说此地古怪,必然有所依据。 她一抬手,金藤破土而出,镜虚秘境同时将整个破败的村落笼罩。 倏然间,看似平静的废墟狂风大作,被金红藤蔓翻起的残垣断壁之下涌起一股股黑气,那黑气盘旋升空,在数丈高的虚空之中汇聚,最后凝结成一道兽影。 是妖。玉潋心半眯着眼,眸心划过锐利的冷光。 局势越发扑朔迷离,这溪石村的变故竟然又与妖族扯上了关系。 冷锐剑光闪电般横空而过,阙清云已御剑而起,剑阵漫天,雨点般攒射而出,只一刹便将刚刚汇聚成型的兽影搅得七零八落。 这妖兽约莫分神境修为,以吞噬活人生气修炼,普通人到附近极容易被它蛊惑,但在阙清云师徒眼中,却还不够看。 黑雾向四处逸散,阙清云剑尖一挑,将雾影当中一个物件拨了出来。 叮铃铃一声响,一串银铃悬于阙清云剑尖,那阵阵妖气正是从银铃中渗出来的。 分卷(143) 玉潋心讶然瞧着剑尖前那一对小铃铛:此为何物? 阙清云见多识广,只一瞥便认出来:引魂宗招魂的法器之一。 引魂宗?!玉潋心但觉晦气。 这铃铛指向当初和炎氏皇族有恩怨的引魂宗,绕来绕去,线索又绕回了璩阳。 此物既然遗落在溪石村,则说明当初屠杀溪石村百姓的人,极有可能出自引魂宗,这笔账,还得去寻引魂宗之人清算才行。 铃铛里蕴藏着极浓郁的妖气,则可作为引魂宗与妖族勾结的铁证。 第236章 阙清云在铃铛外设了封印, 妖气完全被压在铃铛里,不得外溢。 她将铃铛收起,与玉潋心交换眼神, 从对方清亮的眼瞳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遂执起玉潋心的手:走吧。 去引魂宗与寻找溪石村不同, 她们眼里有明确的目标, 行路便不必耽搁。 阙清云御剑而行, 两人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 不出半个时辰便于引魂宗山脚降落。 引魂宗原本就坐落于璩阳, 溪石村也在璩阳郊外, 两者距离不远。 山上寂静,有护宗大阵掩护,引魂宗的宗门藏在迷阵之内,寻常人难以得见,却难不住修为已至渡劫境的玉潋心。 两人信步踏上山间小路, 拾级而上。 至半山腰时, 路遇一座破落的道观,被道观前一个年轻的道人拦了下来。 请二位留步。 那道人着一件青袍, 手里捏着一把笤帚, 模样生得端正秀气, 说话的时候视线却落在空处, 眼珠子一动不动,竟是不能视物。 玉潋心视线落在此人面目上,但觉这小道士眼熟得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稍一思量,方恍然大悟,意外道:封珏, 封小公子? 此人,正是二十年前与殷晴雪组成驱魔小队,为消除业源之灾奔走,立下汗马功劳的封珏。 若玉潋心没有记错,他应当是引魂宗之人。 怎么竟落到这般田地了? 她打眼瞧了瞧这道观的环境,不由再次皱起了眉头。 却见封珏双手抱拳,朝玉潋心二人行了礼,这才开口:确是封某,玉姑娘好记性,承蒙玉姑娘还记得在下,实乃在下之幸。 与二十年前相比,封珏身上多了几分沉稳气度,虽然形貌落魄,可言谈举止,却更加成熟。 而且,他双目失明,却能率先依靠脚步声辨别出玉潋心和阙清云,足可见他耳力惊人。 玉潋心接着他的话问:你怎在此地?公输衍小公子呢? 封珏神色黯然,面有怅惘之色,顿了须臾才道:他死在了璩阳,天道雷劫之下,尸骨无存,封某的眼睛,也是那时失明的。 正是因为眼睛废了,修为也停滞不前,他在宗门内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才沦落为破落道观的看门人。 玉潋心神色微凛,蓦地哑然,只好道了声抱歉。 虽然个中缘由颇为复杂,三言两语道不清真相,但那场天道雷劫确是因玉潋心而起,彼时阙清云身死,她便存了与这天地同归于尽的决绝心思。 现如今,阴差阳错,她和阙清云都还活着,那时璩阳城内数万百姓,成百上千的修真之士,却一同遭受牵连,死伤大半。 此非玉姑娘之过,姑娘不必歉疚。 封珏风度翩翩,气度从容。 看得出他的确释然了,身上气息平和,不与世相争。 他语气平静,对玉潋心道:在下今日唤住二位,也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封某心中记挂殷师妹,不知师妹如今身在何处?想必已不在璩阳了。 玉潋心这时才想起来,二十年前,她们途经璩阳时,三个年轻人感情甚笃,公输衍和封珏都对殷晴雪颇有好感,彼此间还曾争风吃醋。 可惜世事无常,数年过去了,原先形影不离的三人各奔东西,生死相离。 玉潋心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说,她不确定是否应将殷晴雪的下落告诉封珏。 虽然封珏看上去与世无争,可他毕竟是引魂宗之人,倘使引魂宗真与妖族有染,那么她今日道出殷晴雪的下落,来日就有可能给殷晴雪和方绝念带去杀身之祸。 她咬着唇未吭声,却是阙清云接下这句话:雪儿确实已不在璩阳,但她性命无碍,修为也有精进,觅地深修去了,至于去向,连我二人也未相告。 阙清云说完,封珏握紧笤帚,长声一叹:这样啊,如此,也好。 神色间的黯然很快收敛,他仿佛松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 二位此行,可是要去引魂宗?封珏主动换了话题。 不错。阙清云沉吟着,目光落向他不可视物的双眼,倏然手腕一翻,将那一对自溪石村捡来的小铃铛托于掌中,问道:封公子,你可认识此物? 叮铃铃一阵铃响,清脆悦耳。 因妖气被封,这铃铛法力全失,已变作一个普通物件儿,起不到招魂的作用,就这样拿出来也不要紧。 封珏耳尖一颤,细听这阵铃声,片刻后,脸色微变。 玉潋心和阙清云同时注意到他神色变化,不由心头一沉,暗道:他果然认识。 飞快收起脸上异样的神情,封珏胸口略略起伏,状若自然地询问:不知二位手中之物从何而来? 封珏这反应非同寻常,想必此事背后不简单。 阙清云未拐弯抹角,如实回答:璩阳城东五百里外的溪石村。 溪石村封珏脸上从容不再,额角浮现一层细汗。 他低头思量片刻,脸色苍白,神色挣扎地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么? 玉潋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封珏两眼一闭,犹疑半晌,才定了心:实不相瞒三年前,引魂宗曾有大批弟子下山执行任务,他们中有一个叫李昌的,这铃铛,当是此人之物。 此人现在何处?玉潋心追问。 他下山游历去了。封珏认真回答,李昌与在下交情深厚,下山前还来此地探望过我。 这两年,山下之时在下也有所耳闻,溪石村之变,早已家喻户晓。 封珏神色稍定,继续说下去,原以为那时他们只是去执行一个普通的任务,没想到引发溪石村惨案的凶手,竟然是我引魂宗之人。 他们执行完任务之后,皆以下山游历为由离开了宗门,如今早已不知去向。 线索又断了。 玉潋心与阙清云对视,同时沉了脸色。 如果真如封珏所言,先前下山屠杀溪石村的引魂宗之人全不在山上,那么她们想查清真相,便似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正一筹莫展之际,封珏倏然面露恍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李昌今年年初还给我写了信,那时他在信上说他游历到湘山,路遇东冥氏之人。 湘山?东冥氏? 倘使这李昌真的和妖族有所联系,那么他认识东冥氏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阙清云向封珏讨要了那封信,原以为封珏不会答应将私人信件交给她们,但封珏意外的很好说话。 师徒二人道出请求,他便起身去屋里翻找,不多时便拿着一个小匣子出来。 木匣打开,里面放了好几封泛黄的书信,封珏清楚记得每一封信的位置,便当着玉潋心和阙清云的面,摸摸索索地将那封信找了出来。 阙清云收起书信,又向封珏道了谢,遂与玉潋心携手离开引魂山。 静谧的道观中,双眼失明的小道士闭眼坐在蒲团上。 他手边倒放着一把笤帚,随着一阵清风吹进道观,一道黑影在他身后汇聚,在缓缓渗进他的身体。 道士再睁眼,一双浑浊的眼眸竟动了动,而后,点点光亮从眸子里透了出来。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短暂地拥有一双眼睛。 答应你们的我已经做到了。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冷漠。 当初一场天道雷劫,将他拥有的一切悉数摧毁。 他的好兄弟公输衍在雷劫之中魂飞魄散,整个璩阳化作人间地狱,无数百姓在这场劫难中丧失性命。 而他在失去双眼之后,便不受重用,遭到宗门之人排挤。 那些人对他冷嘲热讽,每一张讥诮的嘴脸,冷嗤的声音,他都记在心里,片刻不敢忘怀。 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 当初失去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要亲手讨回来。 我要她们的眼睛。 第237章 依封珏之言, 当初屠杀溪石村百姓的凶手如今已不在山中,便是去了引魂宗也寻不到人。 十数引魂宗弟子下山屠戮溪石村百姓,引魂宗内自然有人授意, 但她们不知此人是谁, 若无人指证, 自然是白忙一场。 若要继续往下调查, 找到更多线索, 前往引魂宗寻人对峙之前, 需寻到这铃铛的原主, 通过此人问清引魂宗内搅弄风云的幕后之人。 从封珏出示的书信内容来看, 那叫李昌的引魂宗弟子极有可能如今仍停留在湘山,所以湘山这一趟,她们不得不去。 沿来时道路下山之后,行出一段路,玉潋心忽然开口:师尊, 咱们就这样走了? 阙清云闻言, 侧眸看她,笑问:潋心以为如何? 玉潋心面露探究之色, 拧着眉道:弟子总觉得此事蹊跷。 怎么讲?阙清云语气平静。 且细想想。玉潋心抄起手来, 发表见解, 弟子与师尊去溪石村寻见那铃铛, 以此寻来引魂宗,及至山腰偶遇故人,竟就立即寻见了线索,缘何这般巧呢? 从她们开始调查溪石村事变,一路行来,整个过程似乎过于顺理成章。 玉潋心点了点额心, 沉吟道:既然引魂宗会让所有参与执行任务的人下山,说明此事非同小可,屠村的行径不可告人,又怎会让一个落魄至道观洒扫的寻常弟子知晓真相。 她越往下说,思路便越清晰,种种矛盾之处浮于水面: 最可疑的便是那封书信,李昌既与封珏交好,怎会不知对方双眼不便,与其说是同挚友书信往来,倒不如称之为刻意羞辱。 封珏如此轻易出卖故友的行径,也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呵。阙清云一声轻笑,而后手腕一翻,将那封书信摊在手中。 随即,在玉潋心讶然的目光中,阙清云掌心灵气一震,那信纸顷刻间化作灰飞。 师尊何故将此物销毁?玉潋心不解。 阙清云则回答:为师向他讨要这书信,便是在试探他的用意,既然他将这信交于为师,足以证明他心思不轨。 这信是真是假不必深究,但封珏此人必然是有大问题的。 他在阙清云面前班门弄斧,殊不知,正是这些算计将他暴露。 玉潋心恍然大悟:原来师尊早有怀疑! 想必此刻,他已传出消息,着人到湘山提前埋伏,等候我师徒二人自投罗网。阙清云神色冷肃,摇了摇头。 他既然亲自现身阻止我们上引魂山,那为师倒想看看,这引魂山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阙清云说完,执起玉潋心的手御剑腾空,在山下绕行半圈,避开前山大路及山腰的道观,自陡峭险峻的后山直奔引魂宗。 先前她们不止一次来过引魂宗,虽然多年过去,引魂宗的护宗大阵被数度加强,但阙清云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引魂宗山门之所在。 令人意外的是,山门前一片寂静,竟无弟子在山前看守。 以往引魂宗兴盛之时,山前长阶每十步便有一名弟子盘坐,而今竟落魄至此了? 师徒二人行过长长的石阶,步入引魂宗,发现这偌大宗门竟是空空寂寂,半个人影也没有。 地面青石板的缝隙间似还残余着乌黑的血,玉潋心脸色凝重,与阙清云并肩穿过主殿外宽阔的空地,接连搜了几间殿宇,仍是一无所获。 阙清云心思一动,对玉潋心道:且去宗后禁地瞧瞧。 忆起多年前震魂魂骸之争时,在禁地内爆发的恶战,玉潋心脸上神色更冷。 后山禁地比前院山门更加荒败,山间枯草丛生,设立在后山的祭台未曾拆卸,但插在祭台外的旗帜折的折,破的破,看得出已许久未有人来。 阙清云在祭台前驻足,遂拾级而上,玉潋心则在台下细细探查。 她绕着祭台逡巡,忽而脚步稍顿,视线落于脚下略显潮湿的地面,执剑将草木拨开,隐约可见草根处遗留浅浅的足迹。 雨是昨夜刚下的,这脚印也是新的。 虽然其余地方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但有这个脚印,足以说明几个时辰之内,有人经过这里。 玉潋心微微虚着眼,视线沿着脚印延伸的方向仔细查探,以剑鞘沿着祭台底部的石壁渐次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块石砖她都敲上一敲,探查得极为细致。 某时,音调突变,砖下中空。 玉潋心手上倏然用力,震击之下,整面石壁破开一个窟窿。 堆砌的砖石后边,果然有一条藏起来的暗道。 暗道内壁贴有数不清的灵符,这便是缘何方才玉潋心与阙清云行至祭台附近,以灵识查探四周,却无任何发现。 祭台下的动静惊动了台上的阙清云。 潋心可有发现?阙清云自台上探出半个身子。 玉潋心遂扬首向她汇报:师尊,这台下有条暗道! 阙清云闻言,自台上飞身跃下,身姿轻盈地落在玉潋心身侧。 甬道内漆黑一片,却有沉沉阴气逸散而出,夹着几分咸腥的潮气和霉味儿。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步入暗道,身后蓦地响起破空之声。 二人同时侧身退避,黑影唰的一下击中甬道,巨石坍塌,重新将道路封死。 这甬道内必然藏有要紧之物,玉潋心与阙清云回过身去,便见道路尽头,那一身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正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二位何故不听在下劝戒?封珏两眼空洞,一只手背在身后,唇角勾起冷锐讥诮的弧度,在下也是为二位着想,岂料你们师徒竟如此不识好人之心。 分卷(144) 玉潋心冷眼瞧他:你千方百计阻止我二人上山,原来是因为这山上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现在秘密被我二人识破,你按捺不住,要翻脸了? 引魂宗内死气沉沉,一个活人也没有,原是因为这宗门里的弟子长老,全都被人杀光了。 一抹黑影爬上封珏的肩膀,他那两枚空洞的眼珠因此泛起红光,有了神采。 但他脸上的神情则是猛地一沉,冷哼道: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有取死之道,又岂像你们,为一己之私牵连无辜之人! 需让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为那些死去的璩阳城百姓偿命! 阙清云横剑,神色漠然:我师徒二人固然罪孽深重,若你想要替天行道,径直动手便是,何必搞那么多弯弯绕。 你以为我不敢?封珏声音拔高,身后黑影更浓。 阴风呼啸,天色昏暗,乌黑的云层激烈翻滚,伴着一阵阵的低沉雷声。 数不清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尖利的鬼啸响彻寰宇,威压笼罩四野,沉得令人喘不过气。 这阴气,比数年前玉潋心在云罗宗见到的野鬼孤魂还要浓郁。 已不知此人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人,手上染了多少鲜血。 他两臂张开,眼底神色奇诡。 阙清云袖中却在这时响起银铃之声,师徒二人惊闻此人,心下暗道不好。 未及退避,便见一黑影飞速卷上阙清云的手腕。 被外力引动的妖气轻易破除阙清云在铃铛外设下的封印,顺着她的手臂向上攀爬,只一瞬间就卷住她的喉咙,化成一缕黑烟钻进她的眉心。 师尊!玉潋心大惊之色,抬臂一掌击散阙清云额前黑影。 阙清云被余劲震开,连退两步,再抬头,清寒的眼眸中染上一丝晦暗的红光,竟没由来一掌击向玉潋心。 这邪祟之物非同小可!阙清云大乘境修为,竟能被其操控心智! 玉潋心自不能硬接阙清云的招式,立即旋身避让,岂料身后又来一道黑影,与方才钻进阙清云眉心的邪物一般无二! 此物触之即迷失心智,玉潋心拂袖将其击散,未来得及站稳,阙清云便抽剑出鞘,熟悉的剑影封死玉潋心的退路,竟成前后夹击之势! 封珏双手掐着印,嘴里振振有词,四周黑雾涌动,那些死在引魂宗的高手没有一人成功转生,全化作凄厉的凶魂,受制于人。 玉潋心一边躲避阙清云的剑击,一边还要避让黑影偷袭,手忙脚乱之际,额角渐渐显出冷汗来。 封珏自身修为低微,但附在他身上的妖邪之物实力强横,其来头自不言而喻。 剑影临身,玉潋心眼中神色一利,遂探手一把擒住阙清云的剑,任其剑刃割破她的手掌,但在剑势停顿的须臾,陡然一掌击向阙清云的面门。 掌风透体而过,未伤阙清云分毫,却撞入识海,将阙清云灵台内的污浊驱散。 阙清云双肩激震,急退数步,瞳眸恢复清明的瞬间,便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击中了玉潋心。 玉潋心身子一晃,踉跄着跌退出去,瞧着样子,竟是为邪祟所蛊。 封珏嘴角勾起嘲弄的冷笑,胜券在握地盯着她们,讥讽道:别以为渡劫境就能扛得住侵蚀,让你们去湘山给你们多几个时辰活命的时间,竟不知好歹,在下岂能不成全二位? 玉潋心微低着头,艰难站稳身形之后,朝阙清云迈进一步。 阙清云挥剑设阵,数不清的剑光越过玉潋心的肩膀,向封珏攒射而去。 死到临头,还在这儿跟我表演师徒情深!他扬臂一挥,玉潋心飞身后退,便拦在他跟前,要以肉身挡下那片剑雨。 阙清云瞳孔一缩,强行变招,令已释放的剑雨转向,扑簌簌地擦着玉潋心飞过,全部落在空处。 强行中断剑势,阙清云受气劲冲击,体内一阵翻江倒海。 封珏见状,哈哈大笑,肆意猖狂:既然你如此顾惜徒儿性命,那就让你死在她前面! 话音落下,他手中印结一变,玉潋心身上陡然冒出浓郁的黑烟。 其人应声抬掌,似要趁阙清云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胸前空门大露之际,给她致命一击。 电光石火,千钧一发。 玉潋心击出的一掌毫无预兆调转方向,竟是在咫尺之间,拍在那狂笑的男人身上。 封珏脸上笑意还未收起,受此一击胸腔整个塌陷下去,五脏六腑同时破碎,倒飞出去的同时,脸上才缓缓显出不可置信。 但见玉潋心周身黑气涌动,在她肩头聚成一头饕餮,张牙舞爪,形容讥诮。 而她掌心则散着一簇晶蓝色的微光,正是先前玉潋心在冥南郊外被东冥氏神主派围攻之时,阙清云设计送入她体内的定虚灵印。 浩大的定虚神力涌动于虚空之中,邪祟勿近。 第238章 封珏落地, 口中涌出一蓬鲜血。 你 他一张嘴,血便止不住地向外涌,将他一身仙风道骨的衣袍染得一片狼藉。 那粘稠的猩红血液中, 还夹着体内破碎的五脏。 后者手中托着定虚灵印, 眼中一片清明, 丝毫未受邪祟之气影响, 方才攀附在她身上的黑雾竟是饕餮所化。 于纷乱的局势之中, 轻易骗过了封珏的眼睛。 及至此时, 封珏半张着嘴, 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有时候眼睛见到的, 不一定就是真相。阙清云缓步而来,于玉潋心身侧驻足。 其声冷冷清清,波澜不惊。 封珏胸口激烈起伏,阙清云这话给他造成巨大刺激,令他情绪激动之下, 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神色萎靡, 气息飞快削弱,身后同时渗出大量黑烟, 那邪祟之物见这肉身已毁, 它不敌玉潋心师徒二人, 便试图舍弃封珏独自逃走。 想跑?!玉潋心面色冷肃, 灵识一瞬间将其锁定,定虚灵印朝前一抛,晶蓝色的光亮划破虚空,闪电般击中黑影。 那团黑雾中骤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涌动的黑雾在定虚光晕笼罩之下飞快消融。 定虚神威所及之处,邪祟荡然无存。 玉潋心二人跟前, 封珏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阙清云无奈一声轻叹,剑尖点地,掀起一篷泥尘,将其尸身掩盖。 尽管此人后来做了许多恶事,但他曾经也是少年英才,侠肝义胆,跟着殷晴雪斩除业源,救了不少凡人的性命。 其人死后,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她将其尸身掩埋,令其不至于曝尸荒野,也算给他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去暗道中看看。阙清云收剑入鞘,转身走向祭台。 玉潋心扫了眼地上拢起的新土,摇了摇头,遂快步跟上阙清云。 两人合力清扫了堆在洞外的碎石,而后一前一后钻入甬道。 甬道内昏暗无光,玉潋心将定虚灵印托在掌中,借着灵印蓝蒙蒙的光亮照亮脚下的道路,见石阶盘旋向下,像没有尽头似的。 她们沿着细而窄的石阶往下走,约莫过了一炷香后,终于到得洞底。 未能看清洞底的景象,便先听得一阵哐啷啷的铁索碰撞之声。 玉潋心将灵印举高一些,目之所及,不算开阔的空间中,立着一根石柱,而那石柱上,则反绑着一个骨瘦如柴之人。 其人身着华服,但那衣服被沾了盐水的鞭子撕得巾巾缕缕,一道道血渗透衣料,双腿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气息极其微弱,似乎随时都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祭台底下,是一间无窗的暗室,而被困在暗室中的,正是她们找寻数日的炎温瑜。 那人被脚步声惊动,自昏迷中醒来,未曾睁眼,便先双肩一颤。 他脸上神色痛苦,无关拧成一团。 无法想象,被困在地底的那些时日,他受了多少非人的虐待。 身体的瑟缩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未及鞭子落到身上,他浑身残损的皮肉便自行抽搐起来。 师徒二人同时皱起眉头,便是见惯了歹毒之人种种手段,在见到炎温瑜这副惨痛的面貌时,她们心底竟也不由得生出两分寒意。 炎温瑜虽然是一个亡国之君,但他自由长在深宫,娇生惯养,即便大璩灭亡之后,他随着帝师颠沛流离,炎承钺也是处处顾忌着他,不让他经受委屈。 可如今,为邪魔之人所擒,他受尽了前半生不曾体悟的皮肉之苦。 玉潋心二人走近,没有叱骂之声,也没有怒如雷霆,炎温瑜眼睑微颤,犹豫着,颤抖着,缓缓掀开。 良久,他方认出面前两人身份,眼睑颤动之际,苍白的嘴唇抖了几下。 胸口激烈起伏两下,紊乱的呼吸扯动一身伤处,他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可牙缝间却还挤出嘶哑细微的声音:仙师。 玉潋心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不由抿起唇角,两条秀气的眉毛用力拧紧,眉心隆起起伏的山川。 莫急,我二人自会救你出去。阙清云声音沉稳,未立即替炎温瑜松绑,而是伸手虚按炎温瑜的肩膀,朝其体内渡入一缕灵气,吊着他仅剩无几的生机。 炎温瑜肉身损毁严重,根本经不起任何灵药药力冲击。 但哪怕是这一缕细而又细的灵气入体,仍令炎温瑜难以承受。 他浑身痉挛,面色痛苦。 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灵气的渡入,待其一身颤抖平息,他才喘息着放松紧绷的神情,可一张脸上已布满密密匝匝的冷汗。 炎温瑜出生于帝王之家,虽然不通修炼之道,但从小锦衣玉食,丹药疗养,自身也有一定的修为。 阙清云朝他体内渡了一缕灵气,助其护住心脉,疗愈了部分五脏内创,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许多。 直至此时,玉潋心才抽剑出鞘,斩断束缚炎温瑜两臂的铁索。 那人双腿不能施力,身体一松就朝地上倒。 阙清云扶稳了他,与玉潋心一块儿托着他的肩膀,令他平躺在地上。 倏然,炎温瑜脸色一白,猛地呛咳两声,喉头涌出一股鲜艳的血水。 血沫顺着其嘴角流淌下来,浸湿他的耳廓。 玉潋心一惊,她二人已分外小心,尽可能放轻了施救的动作。 可炎温瑜的肉身实在过于脆弱,经不起任何波折,仅仅是从石柱上放下来这个过程,他的身体竟然承受不住。 她连忙并起两指,轻点其人心口,森罗之力在其指尖涌动,一点点渗入炎温瑜的经络之中。 可其内腑之伤并非一朝一夕铺就,而是经年累月,无数日夜堆叠而成。 这伤已入根骨,哪怕森罗魂骸之力,也难以修复。 玉潋心面色沉重,试了三次,仍未令炎温瑜伤势好转,阙清云亦是皱紧眉头,按住炎温瑜的胸腹,欲再渡入一缕灵气,勉强施救。 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举起,以极轻的力道推拒,示意她们不必再白费功夫。 他自己身上的伤势,自然无人比他更清楚。 他活不成了,也不想再这悲惨的人世间继续折腾,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是遗愿未了,执念未平。 阙清云动作微顿,玉潋心也无奈收手。 炎琴悦身在道衍宗,衣食无忧。阙清云的声音很轻,语调平平,与平日似乎并无不同。 但玉潋心却从其话语中,听出了不易觉察的无奈与惋惜。 她在遗憾,当初一别竟成永诀,父女二人至今未能相聚团圆。 阙清云闭上眼,继续把话说完:我师徒二人来此之前,还曾与帝师见过一面,若你还有什么遗愿,我们会尽力为你达成。 炎温瑜听得阙清云提起这两个人,激动得喉咙动了动,便又有一股血顺着他的嘴角涌出来。 但他紧拧的眉头稍稍松开,面上显出释然之色。 既然炎琴悦还活着,且过得好,那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请二位替我带话。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暗沉闭塞的狭小暗室之中,响起断断续续的临终嘱托,妖族之贪婪,没有止境,帝师不要再为其蒙骗,屈了一身风骨。 只要炎承钺得知他的死讯,便会断了念想,再不用屈于妖族之手。 他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人世,去寻他已故的发妻。 说完,炎温瑜两眼一闭,虚抬的手臂无声垂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谁人曾料到,当初君临天下的人间帝王,大璩王朝的末代皇帝,临死之时竟是如此凄凉。 暗室中安静下来,散着霉味儿,混着腥臭的狭小空间之中,气氛沉郁,令人难以呼吸。 良久,阙清云一声叹息,将炎承钺的尸身抱起来,对玉潋心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既已来了璩阳,便带他到故土安葬吧。 玉潋心未发一言,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带着炎温瑜未寒的尸骨离开引魂宗,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们便跋涉千里的废墟,来到早已荒芜,长满杂草的皇宫。 旧日的皇陵早已难辨形迹,她们便寻了块地势较高,还算清净的地方。 没有棺椁,玉潋心将那块残损的玉珏平放至炎温瑜胸口,连同其人尸骨一同掩埋。 坟前立了块石碑,上面刻下他的名字。 不论生前是富贵荣华,还是潦倒落魄,死后至少坟前有一块碑,有名有姓,不至于到了另一个世界,寻不见自己的族亲。 玉潋心一声喟叹,执起一片新土撒在坟头。 石碑旁,一簇荒草随风摇晃。 该走了。阙清云仰首瞧了眼天色。 风吹动低矮的云层,乌云滚动,可能要不了多久,天空会落雨,洗净这浩瀚废墟之中,有人来过的痕迹。 第239章 安葬了炎温瑜, 玉潋心二人便离开璩阳。 此事已了,无甚牵挂,她们将要踏上归程, 前往天玄之巅, 赴与东冥乐重逢之约。 相比于来时, 她们的心情越发沉重。 一趟璩阳之行, 送走了两个曾经相识的故人, 此后余生, 在这天灾降临的人世, 还会有多少人在战乱之中互相利用, 承受丧亲之痛? 玉潋心不知晓答案,也不敢深思。 她想得越多,心思越重,肩上的担子便越沉,越不能像从前一样, 不顾旁人生死, 肆意率性地活。 沉默地跟在阙清云身边,两人默契地没有御剑而行, 也没有加快脚步, 她们徒步行过茫茫荒野, 踏着一地残垣, 离开这片曾经风起云涌的土地。 每一次来,都波澜壮阔,每一次走,都满目唏嘘。 分卷(145) 行过千里万里,途中下了一场雨,大雨如豆, 激烈地击打房檐屋瓦。 噼里啪啦的脆鸣声一点点洗去她们心头的暮霭,待雨势褪去,一缕斜阳破开暗沉的天空,玉潋心的心情方如这片广阔的苍穹,重拾明艳的色彩。 这场风,这场雨,就让它过去。 尽管如血残阳仍旧厚重,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走,还要继续寻找活着的意义。 清风拂过发梢,卷起她们的衣摆,斜阳也缓缓拉长两人的身影。 阙清云稍稍停步,静等着落后数尺的玉潋心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掌心挤进温凉的五指,阙清云握住她的手,指掌相贴之处,流淌着身旁之人静默无声的温柔。 玉潋心深吸一口气,回阙清云一个微笑,后者凝眸看她,微微牵起嘴角。 距离天玄之巅尚有两日路程,但她们途经的城镇已变得繁华热闹。 受那百宗大会传言的影响,许多在外游历的散修向天玄聚集,周围的城池里便多了好些强横的气息。 师徒二人倚窗而坐,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茶馆中的喧嚣声也是此起彼伏。 她们一路行来,听了不少传说。 自百宗大会的消息传开,众多仙家高手齐齐出山,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道衍宗。 据传,道衍宗山门大开,接纳百族之士,所有人,不论身份贵贱,修为高低,皆可自由出入道衍宗的山门。 由道衍宗修为已至渡劫境的浑天道尊牵头,凡界硕果仅存的几位前辈大能联合拟定一份檄文,于三日前昭告天下。 那檄文中,讲清妖族之难因由,阐明局势之危,此乃天地之大劫,若凡界世家宗门不联合起来,共抗外敌,恐怕稍有不慎,天地便要倾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凡界为妖族占领,此界中所有生灵都将被妖族之人奴役。 此事事关重大,檄文颁布之后,凡界举世沸腾,比二十年前业源之灾降临时轰动更大,掀起的风波也更加剧烈。 十大仙宗分崩离析之后,余留的弟子或避世隐居,或另拜师门,如今纷纷出世,齐聚天玄。 玉潋心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震惊,甚至刚刚纳入口中的一口茶水瞬间喷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阙清云的眼睛,惊道:道衍宗究竟想做什么? 道衍宗弄出如此动静,将天下高手吸引至天玄之巅,倘使那位神秘莫测的灵嗣心有不轨,恐怕会是一场比妖族降临更加可怕的灾难。 比起玉潋心的满脸惊悚,阙清云则是神态平静。 她晃了晃手中茶盏,轻描淡写地掀了掀眼皮,淡声道:事关凡界苍生生死存亡,他们应当不会乱来。 没人比阙清云更了解夜轻羽,那女人会杀人,会放火,会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她终其一生,所言所行,皆为苍生。 哪怕她双手沾满鲜血,她的眼睛仍然明亮,她的心思依旧单纯,她会为了天下大义,毫不犹豫地舍弃少数人的性命。 自然,就算这百宗大会背后有什么阴谋,至少那檄文之上,共同抗击妖族,谋苍生之福运一句,应是真心实意。 玉潋心眨眨眼,心中存疑。 她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下大半。 这时,茶馆外倏然响起骚乱的动静。 玉潋心二人寻声看去,便见一行人自茶馆外行来。 领头之人是一女子,身着鹅黄衣裙,身侧悬着一柄暗银色的佩剑,其人瞳如秋水,眉若远黛,面目平和温润,竟是玉潋心与阙清云熟识之人。 玉仙门,莫长鸢。 经年已过,当初玉仙门的大弟子,如今已成了掌门人,气度雍容,卓尔不群。 当阙清云师徒视线落在莫长鸢身上,其人似有所觉,视线一转,便与阙清云四目相对。 在此地与昔日故人重逢,显然也在莫长鸢意料之外。 她愣了愣,面上惊愕之色一闪即逝,随即朝身后跟随之人摆手,示意他们暂时停步,而后步履款款朝玉潋心师徒行来。 阙清云拂了拂袖,作势扫了下桌椅,引其人入座。 莫长鸢脸上虽无波澜,但眼底神色复杂,心情已是起起落落。 她先前未及多想,下意识走了来,此时离得近了,确信她没有将人认错,却反倒不知所措,有些进退两难了。 当初阙清云将殷晴雪委托给莫长鸢照料,此后一别便是百余年,便是多年前两人间曾有种种恩怨,如今时过境迁,留下的只剩感慨。 直至玉潋心托着下颌,笑吟吟地唤了她一声:莫师姑。 莫长鸢陡然回神,讶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便听阙清云语调从容地开口:莫师姐,久别无恙,不若坐下歇歇脚,喝口茶暖暖身子。 其人神色微动,遂敛了眉,依言入座。 阙清云自然翻开一只倒扣的茶碗,动作不疾不徐,平稳地倒上一杯茶,轻轻推至莫长鸢手边:师姐,请。 莫长鸢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神态一如往常般谦逊,朝阙清云颔首,这才双手执起杯盏,将恰可入喉的温热茶水送入口中,贴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几名玉仙门的弟子立在茶馆外,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这一幕,不由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与掌门人同座的两个人女子是何来头。 他们中有个年长的,横眉冷目,那张脸仿佛凝着终年不化的寒霜。 原是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奈何四周议论之声越来越密,他抬眼漫不经心一扫,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显出几分错愕。 身边的一名女弟子时刻注意着他,故而他神色微动之时,第一时间便被那小姑娘发现了。 小姑娘心下觉得稀奇,同时也存了两分私心,故而主动开口向其搭话:师叔,你可认得那茶馆中两位姐姐是什么身份? 其人闻言低头,眉头稍蹙,脸色竟是比方才更加难看。 小姑娘心下一惊,为其气势所慑,不禁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贸然向他搭话了。 本以为她方才的问题将要石沉大海,不料短暂的安静之后,却听得那人开口:昔日听澜宗的宗主阙清云,及其爱徒玉潋心。 听澜宗?阙清云,玉潋心? 小姑娘微歪着脑袋,眸心晶亮,好生回想片刻才恍然大悟。 周围议论之声也戛然而止。 这些弟子虽然大都是在听澜宗之变后才拜入玉仙门的,但他们修为能达到跟随掌门人前来天玄,参加百宗大会标准,自然也都有不小岁数。 虽未见过玉潋心师徒,但这师徒二人的姓名却是如雷贯耳。 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事迹百年前便传遍大璩,谁人不为之胆寒? 可他们今日才知晓,原来自家的掌门人,竟然和这两人是故交,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茶桌上饮茶。 有个模样清秀的男弟子再仔细朝那窗户里张望一眼,不可置信地低喃:周师叔会不会弄错了?她们看起来可不像坏人。 被唤作周师叔的冷面男人斜睨他一眼:所有瞧着她们不像坏人的人,都死了。 第240章 所有瞧着她们不像坏人的人, 都死了。 周师叔声音奇冷,宛如凝结一层寒霜,方才开口的男弟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战战兢兢地缩回脑袋, 不再吭声。 周遭其余玉仙门弟子也都识相地保持缄默, 不敢再贸然发表自己的见解。 而那茶室之内, 阙清云与莫长鸢长一句短一句地叙着旧。 说起这些年天灾频繁, 各宗人马死伤无数, 玉仙门可还顺遂, 莫长鸢便捡着不要紧的事情随便说了说, 两盏茶水下肚,气氛也变得缓和许多。 莫长鸢双手捧着茶盏,神色凝重,好似欲言又止。 莫师姐有话要说?阙清云主动问询。 闻言,莫长鸢垂着眼睫, 轻轻叹了口气, 踟蹰须臾,方道:不知二位这些年可有见过雪儿? 多年前听澜宗事变, 阙清云与玉潋心同往璩阳参加仙宗同盟大会, 后来一去不归。 莫长鸢带着殷晴雪回了玉仙门, 尽心尽力照料不说, 还将殷晴雪收作弟子,尽职尽责地履行了当初阙清云一声嘱托,她的一个承诺。 在这件事上,莫长鸢于玉潋心师徒有莫大的恩惠。 将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孩子悉心养大,费尽心力尚在其次,朝夕相处的陪伴催生出的情感早成了无法割舍的羁绊。 不等玉潋心开口, 莫长鸢先低下头,无奈叹息:先前雪儿说要独身前往璩阳寻你们下落,时值多事之秋,此事凶险非常,我不允,她便与我大吵一架,偷偷溜下山去。 雪儿性子执拗,不易规劝,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便着人偷偷跟上她,暗中护送她抵达璩阳。 原来殷晴雪北去璩阳之前,还曾与莫长鸢发生了争执,难怪后来她和玉潋心重逢后,竟是只字不提莫长鸢。 但小姑娘性子直,被师门护得周到,也被莫长鸢宠得娇纵,反倒是疏忽了师长付出的心血,一走就是十数年。 后来我听说你们也出现在璩阳城,想必应该是与雪儿遇上了。 莫长鸢温声说道,当时业源之灾横行,玉仙门处境甚危,宗门四周城镇中的百姓也死伤无数,我实在抽不开身。 故而那些从璩阳传来的情报,她看过便罢,知殷晴雪在驱魔会混得风水生气,心下稍安,便没过多理会。 不料再之后,璩阳城在天道雷劫之下毁灭,她彻底失去了与殷晴雪的联系,派了无数人出去打听,都载望而去,失望而归。 这么多年风起云涌,潮起潮落,无数次听说阙清云和玉潋心的名字,竟都是与谁人结仇,又砸了谁家的场子这类消息。 她俩被人寻仇,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本莫长鸢也听了数十余不同的版本,终是见怪不怪了。 今日在这茶馆偶遇这听澜宗的师徒二人,莫长鸢颇感震惊的同时,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果然,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她们死了,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要信那些鬼话。 我们确实在前不久同雪儿见过一面。回答莫长鸢的是玉潋心,她单手撑着一侧脸颊,她确是执拗,心里惦记着一件事,就再装不下旁的东西。 先前一心要寻玉潋心是如此,而今念着方绝念,不肯回中原也是如此。 听罢这话,莫长鸢略略心安。 玉潋心说话时神色张扬,语调轻松,至少可以说明她们遇见殷晴雪的时候,后者尚还安好。 阙清云倒是听出了玉潋心话里的深意,不由好笑地抿起唇角,斜斜睨她一眼,接下话头对莫长鸢道:雪儿心思单纯善良,性情爽直,交友甚广,莫师姐不用忧心她的安危。 但她眼下身有要事,恐怕短时间内难回宗门,还望莫师姐勿与这没良心的小姑娘置气。 说着,阙清云斟满一杯茶水,向莫长鸢拱手,以茶代酒,敬其一杯,谢过这些年来莫长鸢的信诺与仁义。 得知殷晴雪无恙,莫长鸢便未久留,饮尽杯中茶水,便起身向阙清云二位告辞。 门中弟子还在外边儿等我,想必二位也是冲着百宗大会去的,之后便于天玄之巅再会。 阙清云未出言挽留,目送莫长鸢与门外等候的几名弟子一同离开茶舍。 傍晚时分,开始下起雨来。 中原到了多雨的时节,雨天道路湿滑,师徒二人不急着赶路,便在城中歇息一夜,待第二日雨停后再走。 天玄山下已汇聚了各路人马,不仅城镇村庄这些有人的地方多了奇装异客,那些无人的荒野中,也时常传来可怖的气息,惊起一群群的飞鸟,扰得林间走兽异常暴躁。 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闲散度日的江湖人士,在道衍宗颁布讨伐妖族的檄文之后,得知天下已至危急存亡之大关,便纷纷响应号召,来到天玄。 玉潋心师徒也在数日后抵达天玄山脚,此地她们今世第一次来,却熟门熟路,对附近山川河流的分布都了然于心。 她们没急着前往天玄之巅,而是在山下小城中暂歇,等待东冥乐现身。 未曾想,这一等便是十数日,两月之期将至,天玄山下已是热闹非常,东冥乐依然迟迟没有出现。 又是一日将要入夜,玉潋心拂袖扫了扫窗前落叶,目光自人来人往的城门处收回,扭头看向倚窗而坐,闲来无事,拿了册话本打发时间的阙清云。 她神色间显出些许担忧,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东冥乐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寻找龙脉本就是件凶险的差事,她们师徒两个此行之所以顺利,是因遇上了方绝念和殷晴雪,又适逢方绝念有幸得到龙脉中玄武神兽之青睐。 反观东冥乐,她只身一人,虽然东冥氏中尚有能调遣的心腹,但那些人修为鲜有达到合道境的,再往上更是寥寥,相当于龙脉之行,无人可用。 阙清云从话本之中抬起头来,随手将书册合上:若明日还等不到她现身,你我二人可沿路向南去寻,兴许能与她相遇。 此事事关重大,阙清云便也未同玉潋心笑闹,认认真真地给出提议。 她们虽至天玄山,和山下各道人马有着相同的目的地,但这百宗大会并非师徒二人来此的初衷。 不过顺路而来,想着届时大会召开,她们身在天玄,可静观其变。 若东冥乐当真出了意外,她们提前离去也无不可。 玉潋心闻言,侧身坐进阙清云怀里,双手捧起师尊脸颊,一脸意外地笑道:师尊竟然没有生气。 阙清云掀起眼睑,长睫微微颤动,露出其下一双莹润清透的眼眸。 与玉潋心对视,视线温柔,闻言微笑抬了抬眼角:怎么,为师要生气,才能遂你的意? 师尊这是说的什么话。玉潋心鼻子一皱,手上用了些力,将阙清云细嫩的脸颊按得稍稍凹陷下去。 她再捏起对方颊边软肉,十分冒犯,没大没小地把玩着阙清云的脸颊,撅着嘴强辩说,师尊在意弟子,方介怀弟子口中提及旁人姓名。 语调温软,拿捏着腔调,嗓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听得阙清云背后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轻咬着唇,忍着好好教训这小徒儿的冲动,未打断玉潋心装腔作势,眼底却藏着浅浅笑意。 倒要看看,这古灵精怪的人儿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玉潋心似乎没有觉察凶险,继续沉浸在失落之中,阴阳怪气地哼哼:弟子如今关心东冥乐的安危,师尊竟也无动于衷,难不成,弟子在师尊心里,已无足轻重了么? 分卷(146) 若不是平日里习惯了一张冷脸,本身性子也淡,阙清云都要忍不住笑出来。 听听这小没良心的东西在胡说八道什么,真是张口就来。 阙清云神色淡淡的,唇边扬起些微弧度,眉梢轻轻挑起,从容平静地开口:潋心误会为师了,为师心里妒忌得很呢,方才那句违心之言说完,为师心下便很不痛快。 不过是念着大局为重,怕为师过于计较徒惹吾徒不快。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同是女人,谁不会呢? 玉潋心蓦地一呆,眨眨眼,再眨眨眼,愣是没回过神来。 她的师尊被什么妖魔邪祟附身了?怎么竟然比她还阴阳怪气?这是什么道理? 小徒儿一双美眸波光盈盈,微张的唇瓣莹润丰腴,被阙清云这两句话震惊,哑口无言。 她愣了好一会儿,师徒俩四目相对,屋子里也因此安静下来。 倏然间,女人眉眼微弯,呵的笑出声。 她这一笑,几如霜雪消融,素净的天地间漾开一抹春色。 阙清云轻轻拨开玉潋心揉搓她脸颊的手,身子向前稍倾,挑起玉潋心的下颌,覆上对方柔唇,落下极轻,极柔的一吻。 玉潋心心肝儿惴惴,被这吻吻得迷糊了。 鼻间缠绕着阙清云身上恬淡雅致的寒梅馨香,勾得她下意识伸手环住阙清云的脖颈,就要再讨要一个更亲昵缠绵的亲吻。 岂料没由来耳侧刺刺一痛,阙清云拎着她的耳廓,没用多大力气,却能让人感觉到疼。 近在咫尺的距离,阙清云与玉潋心额心相抵。 素来清丽的女人此刻挑着一侧细眉,似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半真半假地开口:你去寻人,确认东冥乐安危便罢,若还与之花言巧语,眉来眼去,为师饶不了你。 最后一句,嗓音喑哑,绕着耳朵盘旋几圈,激得玉潋心喉头干涩,肩膀轻颤,双腿发软。 第241章 头一晚睡得早,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玉潋心便睁眼醒来。 阙清云还在睡梦之中,眉目舒展开来, 神态平和安稳, 玉潋心稍稍侧了侧身, 一只手托着下颌, 凝神欣赏师尊熟睡中恬静温柔的容貌。 被身旁人注意久了, 阙清云眼睫轻颤, 苏醒过来, 雾蒙蒙的眸子稍稍一转, 便撞上玉潋心的视线。 醒了?开口,嗓子有些喑哑。 越过玉潋心半露的肩膀看向紧闭的窗户,天光晦暗,尚是一片混沌。 她牵起锦被一角,朝玉潋心肩上拽了拽, 将那一点乍现的风光轻描淡写地遮掩了去, 遂问:怎么醒得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儿么? 玉潋心俯身,蜷进阙清云怀里, 小狗似的拱了拱女人的颈窝, 语调慵懒而缱绻:原只是偶然睡醒, 不料睁眼瞧见师尊睡容, 颇觉心动,便不舍得合眼了。 阙清云被她三言两语逗笑,用力搂紧她的肩膀,鼻翼贴着她的额角,嗅闻她发隙间淡淡的幽香,声音压得很低:潋心惯来便会花言巧语, 哄为师欢心。 玉潋心将脸埋进被窝,闻言止不住笑,卷起阙清云一缕秀发,绕于指尖把玩,同时小声哼哼:师尊又冤枉弟子,弟子所言句句肺腑,怎一个哄字能形容? 阙清云低低一声笑,收紧胳膊,将怀里的人压实了,侧首倾身,封住玉潋心的唇。 这小徒儿大早上醒了就吵闹聒噪,得将这舌灿如莲的小嘴儿封起来才好。 笑笑闹闹不觉间便又睡着,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阙清云已穿戴整齐,于桌边沏了两碗茶,待玉潋心懒洋洋地坐起身,那茶碗之中水正温。 玉潋心起身穿衣,借阙清云递来的茶盏含下半杯茶水,有条不紊地打理整洁。 待收拾停当,窗外日头正烈,师徒二人相携出门,径直朝天玄山南面去。 未及离开天玄地界,迎面便与东冥乐相遇。 却见东冥乐行色匆匆,脸上神情凝重,赶路时步子虽急,却需不时停顿,捂着胸口休整,可见其身负内伤。 她急着前来天玄之巅与玉潋心二人汇合,尚未还得及抽出时间疗伤。 与向南寻来的阙清云师徒相遇,东冥乐面上一喜,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遂快步行至玉潋心二人跟前,急急开口:朱雀龙脉已被妖族之人捷足先登! 这话说得急,她胸口激烈起伏,喉头腥甜,猛地咬紧牙关顺了顺气,才将那呕血的冲动咽了下去。 阙清云闻言面色一沉,玉潋心也肃整了脸色。 见东冥乐步子摇晃,阙清云扶了把她的肩膀,沉声道:此地不宜详聊,恐隔墙有耳,先寻个地方疗伤。 师徒二人遂领着东冥乐回到客栈,进屋之后关闭门窗,又在四壁墙上贴满灵符,确保屋中谈话不会被旁人听去。 玉潋心这才开口:乐姐姐此去南境有何遭遇,可否细细说来? 东冥乐身子靠着矮几,自进屋后便坐下调息,此时她的脸色已好了许多。 她睁开眼,将自己此行前往南境的经过与玉潋心二人细细讲说。 那日自东冥城郊分别之后,她按地图指引寻找龙脉下落,耗费月余,好不容易确定了龙脉了方位,却在龙脉附近遭了妖族埋伏。 数人围攻,其中修为最高的妖族之人也是渡劫境。 她在埋伏之下受创,而后凭借强横修为破围脱身,心知龙脉天宝已落入妖族之手,她需速速将消息传回来,便不敢在南境耽搁,立即启程往回走。 途中还不时遭遇拦截,一路坎坷,历经重重艰险,方险险赶在约期之前来到天玄。 道衍宗费去万年心思,投入无数心血,方大致寻到龙脉方位之所在。玉潋心紧拧眉头,面有不解之色,妖族之人究竟是如何寻到龙脉的? 那些妖族之人,除去从玄宫中逃出来的冥厄,其余人皆是不久前伴随紫红雷劫降临于东冥氏的。 这些人,如非一早就锁定了龙脉,如何可能于短短数日之间,便寻到白虎,夺走朱雀? 东冥乐面有惭愧之色,随即,便听得阙清云清雅之声响起,替玉潋心解惑:数万年前妖劫临世,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玉潋心讶然,扭头与阙清云四目相对。 阙清云则姿态从容地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东冥乐的手边,随后又继续说道:妖族表面上被天玄祖师击溃,事实上他们只是和仙界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天玄祖师玄影仙尊于凡世之中历劫时,阙清云已在仙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仙君,对凡界中发生的变故也略知一二。 妖帅冥厄功高震主,引妖皇忌惮,妖族祭司献计,令妖帅举兵侵入凡界,却买通冥厄身边几名副将,待冥厄率军深入凡界腹地,惊动护界的仙君转世之后,便反水撤军。 因此,数万年前,妖劫临世,妖族浩浩荡荡地来,最后兵败退走,除了东冥氏,什么也没有留下。 被玄影仙尊惩戒,封印于定虚灵珠中的,只有冥厄这一个倒霉鬼。 但妖族却在这次入侵凡界意外发现了凡界中的龙脉,他们的兵马虽退,却对凡界起了觊觎之心。 想必凡界之中,除了赫赫有名的东冥氏,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宗小派作为妖族的眼线隐于暗处,时刻盯着凡界各大宗门世家一举一动。 他们不负责主导战争,只探听力所能及的情报,故而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 妖族的勃勃野心,其由来已有数万年之久,虽然数月前才明面上展开行动,但背地里筹谋已久,一旦开始进攻,自然雷霆万钧。 阙仙师所言不错,妖族之人心思邪诡,图凡界之日久,来势汹汹。 东冥乐拇指轻抚杯盏,神情疲倦。 玉潋心闻言面有沉吟之色,听得阙清云与东冥乐一番话,她方对道衍宗公示的那一纸檄文有了更深的认识。 道衍宗于天玄之巅召开百宗大会,便是要与凡界众修商议共抗妖族入侵之事。 阙清云轻轻放下茶壶,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既已身在天玄,不若便去那天玄之巅看一看,听听道衍宗所说的对策,究竟如何。 夜轻羽如此行事,时间掐得妙到巅毫,大抵是在算计着什么。 此人既是由夜轻云心魔具象而来,对方了解阙清云的同时,阙清云也是当世唯一能洞悉夜轻羽心思的人。 夜轻羽算计的几样东西,阙清云都能大致猜到。 玉潋心抿起唇,脸上显出几分犹疑。 此前道衍宗处处针对阙清云,哪怕无相神踪界的灵嗣曾救过阙清云的性命,玉潋心亦无法转变对她的看法。 东冥乐倒是没有异议,事已至此,暂时寻不到别的法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玉潋心没有吭声,东冥乐与阙清云便将行程敲定下来。 她们在客栈中暂歇几日,待道衍宗拟定的百宗大会召开之日到来,已等候许久的各路高手纷纷奔上天玄之巅, 自客栈窗户看出去,天空中不断掠过璀璨流光,那是御剑而行的仙人经过时留下的行迹,数道光芒交错,可谓一片盛景。 玉潋心三人亦适时启程,混入上山途中的各派高手之中。 东冥乐往日大都活动于东冥氏范围的东境,鲜少步入中原,而玉潋心和阙清云则已有百余年不曾于人前现身,三人稍稍遮掩容貌,倒也不引人注目。 天玄之巅已是百族齐聚,玉潋心登上高峰,放眼望向碧蓝苍穹,眼中有片刻恍惚。 万年前,玄月心便是在这天玄之巅,为天玄宗众长老包围,以为苍生谋福为借口,要杀她取血。 便也是在这里,她为仇恨蒙蔽了双眼,辜负了第一世的夜轻云。 百世轮回,兜兜转转,她们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天玄之巅上,原本寸草不生的地方竖起一座高台,十数道衍宗的高手护在高台四周。 台前立着一道石碑,碑上所刻,便是日前那一份讨伐妖族的檄文。 周围各宗各派的人马随意聚在碑前,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玉潋心打眼一瞧,于高台东侧瞥见玉仙门众,与周围吵闹的江湖高手不同,莫长鸢约束了手下弟子言行,令他们原地打坐调息,莫要随意与人攀谈。 许是这几人气质冷冽,无人敢轻易接近,周围便自然空出几块落脚之地。 阙清云也瞧见他们,遂领着玉潋心和东冥乐前往寒暄。 那玉仙门的周师叔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眼寻声一看,霎时面色微顿,目露警惕之色。 莫长鸢亦闻声睁眼,结束打坐,起身抖了抖衣摆,神色平静地招呼她们:阙仙师,玉姑娘。 言罢,她的视线往后挪了数尺,看向阙清云身后的东冥乐,疑惑道:这位是? 东冥乐。不用阙清云开口,东冥乐便主动自报身份。 她同时朝莫长鸢一拱手,面上笑容温和,玉仙门莫宗主,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却觉见面更甚闻名,当真风采卓然,乐不虚此行。 莫长鸢眸心微沉,顺着东冥乐的话与之见礼:承蒙姑娘盛情,莫某委实羞惭,愧不敢当,原来姑娘便是东冥氏少族长,幸会。 双方不动声色地交流,彼此间言语礼貌却疏离。 可东冥乐这三个字,落入旁人耳中,也不亚于一声惊雷。 莫长鸢身侧,听罢两人交谈的周师叔面皮一抖。 阙清云、玉潋心、东冥乐。 这三个皮相精致的女人,竟无一是善茬。 第242章 陡然一声惊雷落在高台上, 云层激烈翻滚,可怖的威压席卷四方,惊得众人纷纷回首, 朝震鸣响起之处张望。 但见那高之上烟尘滚滚, 几位仙风道骨的道人飘身落地, 与道衍宗众长老一同现身的, 还有一身黑色锦袍的夜轻羽和落后其半步的浑天道尊。 渡劫境之威排山倒海, 绵延至千里开外, 高台下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众多宗派高手, 江湖侠士,同时面露惊异之色,不敢在道衍宗神威当前之时造次。 玉潋心虚起眼瞅着高台上,那道看似纤弱沉默,却最博人目光的身影, 其威势轻易凌驾于众位长老之上。 她的视线看向夜轻羽时, 那人冷冷清清,幽寂淡漠的眸子也正巧瞧了过来。 玉潋心的目光与之遥遥碰撞, 而后便见那眼神其轻描淡写地挪开, 自东冥乐面上一掠而过, 最后与阙清云四目相对。 台下三人神色各异, 却都默契地没有任何动作。 夜轻羽将视线收了回去,从始至终,眉目清浅,姿态从容。 她气质如霜,比阙清云的清寒多了几分冷冽与出尘,像极了初时未动凡心的夜轻云, 身处高处,不食人间烟火。 但这是她第一次现身于人前,台下众多江湖人士,各宗各派高手,都感到疑惑,却又不敢冒犯。 浑天道尊上前一步,拱手向台下众人见礼,高声道:承蒙诸位赏脸,来参加我道衍宗召开的百宗大会,老夫浑天,幸会! 道衍宗浑天道尊,数千年前就已闻名于世。 虽然百多年前道衍宗曾经隐世不出,但玄宫现世之后,夜轻羽与阙清云的百年之约达成,世事变迁,道衍宗又复出江湖,其实力未有稍减,仍是凡界天下首屈一指的超然神宗。 浑天道尊之名,自然也还是许多人心里可望不可即的巍峨之巅。 然而今日,这对凡界修真界而言,几如神祗般存在的仙人,屈尊立于一女子身后,怎不叫人疑惑那女子的身份? 浑天道尊扬臂虚按,台下喧哗之声飞快平息。 想必诸位已对妖族入侵,以及今日大会举行的初衷有所耳闻,但老夫还是要赘言几句。浑天道尊侃侃而言,我凡界与妖族之间的仇恨,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结下! 万年前妖尊临世,有天玄宗玄影仙尊舍身取义,战退妖军,封印妖帅,延续凡界万载太平,此事人人皆知! 数万年来,我道衍宗从未打消对妖族的戒备之心,如今,他们果然死灰复燃! 就在不久之前,东境东冥氏族碑为天降妖雷所毁,妖族之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占领东冥氏! 浑天道尊扬声一喝,气浪翻滚,随即便见天空下压,苍穹之上,一望无际黑压压的乌云之间,妖兵大阵若隐若现。 妖族大军已兵临城下,只等破开我凡界上空界壁,就将长驱直入,烧杀抢掠! 台下众修纷纷应声抬首,霎时间惊呼声连一片。 阙清云眉头微蹙,东冥乐瞳孔收缩,连玉潋心也猛地倒吸冷气,背后渗出细密的冷汗来。 分卷(147) 渡劫境修为之大能,一掌拨开云雾,令界外之景浮现于众生眼前。 百万妖兵,几乎布满了整个天际。 若他们奔入凡界,凭今日聚在天玄之巅的几千个螳臂当车的修真之士,恐怕根本挡不住妖兵的铁蹄,这凡界转瞬间就会被妖族夷为平地。 如若说,先前那一纸檄文,引得众多仙家道人热血沸腾,而今,那百万妖兵兵临城下的场景,如当头一盆冷水,不仅泼灭了他们的勇气,更搅得众人胆颤心惊。 玉潋心此时也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危急存亡之大关。 在众生面前,个人私怨何等渺小,天地将倾,没有一个人可以独善其身。 众修面现惊惶之色,虽未言怯,可已有半数,其面上血色褪尽,平白生出避战的心思。 但浑天道尊下一句话就将他们的退路封死: 我凡界修真之士,皆承玄影仙尊之志,为天玄大义之传人,以护黎民苍生为己任!如今妖族之军觊觎我凡界山河,我等自不可坐以待毙,应当联起手来,将妖族赶出凡界! 众人神色木讷,眼神涣散,尚停留在方才界外妖兵阵势的冲击之中,许久未能缓过神来。 这时,忽见东冥乐上前一步,扬声喝问:既如此,敢问浑天道尊阁下,你所说的联手,是如何联手,你所说的驱赶,又是如何驱赶?! 东冥乐这一句,道出了众人心声。 不少人朝她们投来目光,很快,就有人将她们认出来。 是东冥乐!她不在东冥氏,怎么出现在此地? 她身边那两个女人,竟是听澜宗的阙清云和玉潋心! 道衍宗的地盘,她们还敢闹事不成?! 东冥乐身为东冥氏少族长,自身有一半妖族血脉,此事众人皆知。 她现身于天玄之巅,并倏然打断浑天道尊的行为,立即便被众人盖棺定论,说是她故意搅乱大会秩序,是要来砸道衍宗的场子的。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且随着消息传开,讨论越发激烈,甚至有人已在暗中破口大骂,扬言要将她们赶出天玄山。 东冥乐对其毫不理会,阙清云师徒也不曾给这些好事之事一个正眼,只等着浑天道尊解答她们的疑难。 却是三人身后的玉仙门众遭到波及,众目睽睽之下,先前不少人见到莫长鸢与阙清云寒暄,这会儿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开始私下揣测玉仙门和听澜宗的关系。 莫长鸢与那周师叔尚能沉得住气,但周遭几个年轻气盛的男弟子则不堪忍受众人指指点点,不由得摆出一张冷脸。 那高台之上,浑天道尊侧转目光,不待开口,其身后从先前现身便未发一言的夜轻羽便在这时挥了挥手,示意浑天道尊稍退。 台下众人视线便轻易落回此女身上,便见夜轻羽倏地盈然一笑:青龙传承之圣主,有失远迎,失敬。 银发垂肩而落,一双红瞳藏纳万千因果,与亘古不变的永恒执念。 东冥乐与之对视,短暂的静默,复杂的气机在她们身侧流转,机锋交错。 寻常人等丝毫不觉,只一刹那,东冥乐的气势稍落下风,但对方释放的威压并无杀意,须臾间又凭空散去。 什么是青龙圣主?在场众人被夜轻羽口中道出之言迷惑,刚刚聚起的敌意因此散开。 因道衍宗众肯定了东冥乐的身份,先前叫嚣之人顿时消停许多。 不一会儿,场下又安静下来。 诸位有所不知。夜轻羽再次开口,视线已从东冥乐身上转开,落于台下众生,妖军看似阵势骇人,但我凡界并非毫无抵抗之力。 她前行两步,就方才东冥乐提及的两个问题,进行详尽地说明。 妖族之所以觊觎凡界,乃是因为凡界中有他们梦寐以求的宝物,这宝物,便是龙脉! 夜轻羽扬声说道,凡界之中,有九条龙脉,分别位在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共计八个方位,以及我们脚下的天玄之巅。 这九条龙脉,既是天玄传承之所在,又是维持凡界界壁的重要穴关。 她倏然展开双臂,遥指四方,对众人道:诸位且看! 众人依言侧首,便听得轰轰雷鸣之声由远及近,响彻四野。 极远的天边,有飓风呼啸,金红色的光柱拔地而起,直通天际。 东、南、西、北。 四个方位齐聚,随后余下四个方位也渐次出现通天异像。 最后,嗡的一声震响,一道金红光柱自众人脚下冲天而起,笼罩了整个天玄之巅。 九条龙脉同时被异像覆盖,耀眼的金芒绵延四野,直将穹顶之上的层云捅穿。 位在高台之上的夜轻羽缓缓放下双手,而后在众仙家高手震惊的目光中,继续把话说完: 龙脉是我凡界之根,某倾尽道衍宗万载之基业,建天崩大阵,若集诸君之力,未尝不能与妖族大军一战。 众人为其气势所慑,不由得神色肃穆,内心震撼无以言说。 阙清云紧抿唇角,双拳紧握,掌心不觉间浸出缕缕细汗,而她自己竟未察觉。 东冥乐亦是一脸震惊,眺望远处八道金红光柱,只觉浩瀚神威不可匹敌,连她体内的青龙之魂也受到触动,隐隐与这天崩大阵产生了共鸣。 玉潋心愣怔出神,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天际。 天崩大阵出世,将九条龙脉连接起来,以大地为基,行八卦之阵,凡界界壁上又多一层护壁,妖军临尘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影霎时间烟消云散。 这就是仙界神君赋予凡界的天威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日第三更,留评返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德 2个;自言自语之之、夺宝小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阿九 15瓶;嘻嘻嘻嘻嘻、蒂芙尼 10瓶;瑞瑞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3章 高台之下, 一众仙宗高手面面相觑,不由神情端庄,仰望天崩大阵之神威。 浩瀚天威笼罩四野, 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 好像真如夜轻羽所说, 只要凡界众生联起手来, 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修真之士, 自当肩负守护苍生之职, 若家国破碎, 山河毁灭, 孰人得以独善其身?! 我凡界之士,一身风骨,宁肯站着死,亦不跪着生! 夜轻羽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包裹在浑厚的气劲之中, 在这凡界最高的峰顶上远远传开。 所有人都能清晰听见她的声音, 极具煽动蛊惑之力,令人胸中胀满汹涌的情绪, 恨不能立即冲上前线, 与妖族之人以命搏命! 宁肯站着死, 也不跪着生!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起先周围只有寥寥几人跟腔,但没过多久便群情激动,一众修真之士,竟挽起袖子其声呐喊:宁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不少人振奋之际,两眼通红, 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玉潋心双耳嗡嗡起了回音。 听着耳侧喧嚣之声,玉潋心收回视线,侧首看向阙清云。 阙清云面上神色冷肃,目光沉凝地望着远处高台之上的人影,倏然间,她神色微动,低下头,但觉困惑:不对劲。 玉潋心追问她:怎么了? 但阙清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下脸来,冷声道:再等等,今日之事,绝不简单。 几乎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爆发几声惨叫。 接连数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滚落于地,血溅三尺。 几道黑影腾跃起来,其中一人扬臂一掌击向高台,刹那间掌风呼啸,掠过百丈虚空,直击夜轻羽的面门。 夜轻羽只懒懒掀了掀眼皮,身后浑天道尊蓦地上前一步,拦在她跟前,袖袍一扫,那掌风应声溃散。 与此同时,看守在高台四周的道衍宗高手齐齐动作,飞快结阵,将夜轻羽和浑天道尊护在阵势正中。 十数黑影包围高台,台下人群骚乱不息。 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长笑,众人惊惧,哆嗦之余,自行退让,乌泱泱的人群中间便空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来。 三名头戴兜帽的黑衣人缓步而来,立于高台之前,当众揭开他们头上的兜帽,竟是兽首人身的妖族! 各派高手哗然,距离他们较近的几个人,又连着退了好几步。 其中有个修为不高的少年,退的步子急了,踉跄之下未能站稳,竟一屁股坐在地上。 玉潋心心思一转,很快明白了阙清云的担忧。 道衍宗颁布讨伐妖族的檄文,将妖族之难昭告天下,聚凡界各宗各派高手于天玄之巅时,百宗大会的消息也自然会传入妖族之人耳中。 整个凡界,大半修真之人聚于一处,对妖族而言,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可以将凡界修士一网打尽的机会。 思及此,玉潋心心往下沉,如此明显的疏漏,夜轻羽会没有预料吗? 绝不可能。 那么换句话说,现在的局势,应在道衍宗的计划之中。 但究竟是夜轻羽请君入瓮,还是妖族之人虎口拔牙,尚无定论。 天崩大阵,听来似乎有些意思。为首的妖族高手脸上长着深灰色的毛发,一双幽绿色的竖瞳,双手亦伸出尖利的指甲,观其形貌,其原身应是妖族中的狼族。 他神色戏谑地瞧着高台上,被众多高手护在中间的夜轻羽,冷笑道: 我们妖族之人对阵法之道的研究并不深入,但据本座所知,再强的阵法,若阵眼被毁,也无法发挥它应有的威能。 众修真之士面色各异,但大都惶恐,唯极少数修为较高的前辈尚能沉得住气。 阙清云几人身后,玉仙门那几个弟子已不由自主向他们的掌门人靠近,但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堪堪合道境巅峰的莫长鸢,似乎并不能护他们周全。 出现在天玄之巅的妖族之人,以那狼族高手为首,修为最差也是大乘境,其中渡劫境高手不下五指之数。 这样一批人马,即便在突入凡界的妖族先锋队伍中,也算首屈一指的精锐了。 浓烈的妖气汇聚在一起,甚至将天崩大阵的威势都压下去几分,令人心中惶恐。 方才被激动的宣言激起的短暂澎湃在凉水泼面之后稍稍褪却,理智回笼,他们便又生出难以匹敌的畏惧感。 这种反复遭受鞭挞的无力与屈辱,才最叫人饱受折磨。 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夜轻羽,既是道衍宗将他们聚集在这里,那么便也该由道衍宗来收拾逐渐失控的局面,保障他们的性命。 高台之上,浑天道尊面色微沉,冰冷的视线自这几个妖族之人脸上掠过,不发一言。 夜轻羽的神情则至始至终未有变动,她微扬着头,居高临下地俯瞰前来闹事的妖族高手,神色间没有轻视,也没有凝重,只淡淡地抬起眼睑,一脸漠然。 本座以为,你们即便沉不住气,也总该在本座将话说完之后再动手。 此话一出,顿时像一座山岳,将大地压得往下一沉。 聚集在高台下的众位江湖高手同时松了一口气,但将夜轻羽等人包围的妖族之人则齐齐沉下脸来。 为首的狼族之人也皱起眉头,眸心瞳孔一缩。 他虚着眼,视线凝聚于夜轻羽淡漠的脸孔之上,试图从对方神态中看出端倪,以判断这女人到底是色厉内荏,还是早有预谋。 可惜,夜轻羽的情绪隐藏太深,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高台四周的道衍宗高手也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紧守阵势,未曾露怯。 这几名妖族之人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分异样,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但见夜轻羽轻轻拨开挡在跟前的浑天道尊,朝前迈出一步,与狼族那位高手对视。 后者被迫与她四目相对,那双极其罕见的血色眸子里,是封冻万载,化不开的寒凉。 这寒意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有股森冷的气息爬上他的背脊,竟叫他没由来打了个哆嗦。 他倏然意识到不对,于是惊慌低头,见一蓬黑色的烟雾笼罩他的身体,雾气凝聚,化作一道影子,纠缠在他身上。 此为何物?! 大惊之下,他下意识要出手,可却发现,这影子如绳索般缠缚着他,不仅封死了他的行动,就连体内的妖力都受到了抑制。 心猛地跌入谷地,死亡的藤蔓拴住他的脚踝,再抬头,发现高台不见,与他同行而来的妖族之人也都消失,整个世界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紧接着,他感觉寒意开始向四肢扩散,腕骨与膝盖被冻得发麻。 原本浑厚的妖力在这黑雾的影响下,变得沉重而滞塞,气息运转一周,他的脸上就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浓稠的黑暗中,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艰难。 倏然,眼前被血光撕开一道裂缝,黑暗开始消退,高台还是高台,但是,十数妖族之人,人人身上拴着一根金红色的光链,与那天崩大阵直通天际的光柱相连。 一身妖力被天崩镇压,无从施展。 除了一开始向道衍宗示威杀的那几个人,他们未能再做出任何壮举,便被夜轻羽擒下。 原本是前来捕猎的恶狼,如今反倒成了猎人手里待宰的羔羊。 夜轻羽一拂袖,金红色的光链将那几名妖族之人甩入空中,而后一握拳,十数妖族高手被光链牵扯,向内收缩,惨叫着碰撞在一起。 大乘境修为的几人当场重伤,可即便修为突破了渡劫境,没有妖力护体,全靠肉身强横,也不能完全抵挡冲击,碰撞之下,难免五脏六腑倒海翻江。 众仙家高手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就连玉潋心和东冥乐也震惊得瞳孔一缩。 没有人看清夜轻羽究竟如何出手,就好像所有人的时间都被剪去了一块,他们的意识都顿了一瞬,而在一瞬之后,场面已然改变,局势陡然逆转。 阙清云则至始至终秀眉紧蹙,她有所预感,今日之事,还未结束。 人群中爆发惊呼。 方才被突然出现的妖族之人震慑的那些江湖高手,此刻见到夜轻羽操控天崩大阵,一展神威,连渡劫境的妖族都被她肆意羞辱,他们心底吊着的那口气又放了下去。 然而没等他们的心完全落地,九天之上落下一道暗红色的妖雷,轰隆击断了赤金光链。 空中拂过一片黑影,那十数妖族高手被抛飞入空,踉跄着倒退百余丈,才勉强稳住身形。 分卷(148) 在他们身前,虚影凝聚,扭曲的符文上下跃动,最后形成一排人墙。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人,身着暗银铠甲,座下一匹张牙舞爪的暗黑麒麟。 其人修为已至凡界位面所能承受的极限,辅一现身,虚空扭曲,天昏地暗,凡界天地隐有坍塌之势。 天崩大阵谓为天崩,想必,此阵若完全启动,并非如尔之所言与我妖族一战,而是毁天灭地,玉石俱焚,与我妖族大军同归于尽。 声若洪钟,响彻百里,让人平生出一种错觉:他一人一骑,可敌千军。 夜轻羽漠然冷肃的脸孔上,终于起了细微的变化,她长睫轻颤,暗沉沉的眼眸深处更加幽寂。 不愧是妖皇钦点的帅才,果然洞幽烛远,才思机敏。 她掀起嘴角,平静的话语声有如暴风雨前暗流涌动的波涛,倏地话锋一转:但我凡界万众,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待会儿有第二更 周五了,稍微休息一下,今天只更两章 第244章 宁可站着死, 也不跪着生。 玉潋心喉头一滚,竟是背脊发凉。 阙清云拳头攥得骨节发出噼啪之声,这夜轻羽, 心思竟如此扭曲。 直至此时, 台下众多凡界高手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夜轻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也没想到, 所谓的天崩, 便是真的天崩地裂, 万物寂灭。 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方才的激动与振奋霎时便化作沁凉的寒刃刺进心肺,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骚乱在人群中蔓延,各宗各派的高手皆面露惊惶之色,哪怕他们联起手来仍不敌妖族大军铁蹄践踏,他们也不愿意以受人胁迫的姿态走向灭亡。 玉仙门几个弟子也出离地愤怒, 脸色青白交加, 惶急地看向掌门莫长鸢:宗主,现下可如何是好? 莫长鸢眉心紧拧, 未发一言。 眼下局势可谓艰险, 前有狼, 后有虎, 且不论是妖族大军,还是这天崩大阵,都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大能之间的交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他们这些普通人,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与蝼蚁无异, 无端被卷入乱局之中,只能随波逐流,根本身不由己。 周长老瞧见莫长鸢的脸色,本就烦乱的心思越发焦躁,不由低声嗤了一句:晦气! 位在众妖前列的妖帅似乎早已料及夜轻羽会给他如此回答,他神色间毫无惊讶,只双眼蓦地一沉,冷嗤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夜轻羽面无惧色,丝毫不顾台下喧声鼎沸,兀自波澜不惊地说道: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你们,不是么? 天崩大阵一旦开启,凡界将被整个摧毁,而妖族之人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会被卷入乱流之中,毁于一旦。 妖军之帅闻言,仰头大笑,待其笑声停止,他陡然间面目狰狞,咧嘴露出一分邪诡的冷笑,提议道:既如此,你我不若各退一步,定个赌约如何? 夜轻羽横眉冷对:怎么赌? 凡界天宝,我妖族势在必得,而你要的,无非就是我们退兵。妖帅条理清晰地说道。 你我若是动起手来,不必这天崩大阵启动,凡界自然土崩瓦解,那不如,你们凡界与我妖界,各派九名高手出阵,最后活下来的人作为赌约胜负的依据。 若你们胜了,本帅立马撤兵,并且万年之内不再前来叨扰言及此处,他声音蓦地往上一抬,可如果,妖界得胜,你需将天宝双手奉上! 假使你同意对赌,本帅可立魂誓担保,只取天宝,不伤你族之人性命! 其人话音落下,凡界众多高手面面相觑。 乍一想,似乎可行。 这场对赌若赢了,妖族大军便会撤退,即便不是永远不来再犯,至少他们还能享有万年的太平。 即便是输了,也不过是让出一件宝物,他们这些寻常人,本就没有喜获天宝的福缘,便是让给妖族,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而且,只需要出战九人,这九人必然都是身处高位,具有惊天修为的大能,无论如何,也扯不上他们。 台下窃窃之声阵阵,玉潋心几人却不由得拧紧了眉心。 且不论这妖帅背地里有无旁的心思,就算他所言句句属实,要让凡界出阵九名高手,实在强人所难。 纵眼天下,整个凡界,修为能到大乘境的有几人?渡劫境的又有几人? 而妖族,毫无疑问,他们派出的九名高手,必然都是渡劫境。 这场对局,毫无公平性可言,妖族占有绝对的优势,凡界赢得对赌的几率,只有不到一成。 可似乎以眼下形势观之,夜轻羽除了答应对赌,别无选择。 话语权在夜轻羽手中,倘使她答应对赌,在她自己不能出手的前提下,她会派出哪些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等待她给出回答。 鲜少人如玉潋心这般忧心忡忡,台下更多高手则满怀期望。 便在这时,夜轻羽倏然侧首,看向高台之外的阙清云,唇边勾起一缕微笑,问她:若换作姐姐来做抉择,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姐姐? 众修哗然,连玉潋心也跟着愣了愣,下意识扭头看向阙清云。 玉仙门众更是震惊,莫长鸢面上划过一抹讶然之色,想起过往一件传言,倏然间恍然大悟。 百多年前仙宗同盟大会,缘何道衍宗一夜之间,放弃追杀阙清云师徒,选择避世归隐。 原来,阙清云和道衍宗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她背靠如此雄厚的力量,竟然藏得天衣无缝,从来不在人前表露。 当初那些在璩阳城外围杀她们师徒的驱魔会高手,倘使知道这一内情,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做? 连妖军之帅也饶有兴味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处于众人视线中心的阙清云却是眉头稍皱,未立即回应夜轻羽的话。 她嘴唇绷成一条细线,神色清冷,面如寒霜。 玉潋心很快回神,随即心便一沉再沉。 夜轻羽这一招,可谓狠毒之至。 若阙清云不开口,这场凡界与妖族的交锋,还未正式开始,便落了气势。 但如果阙清云应了她的话,则对赌失败的风险全部转嫁于阙清云之身,她看似不掌实权,不登高位,但这凡界苍生的命运,全握在她手里。 而她,竟不得不回答,没有第二项选择。 玉潋心咬牙切齿,胸中怒火急烧,几乎就要愤而出手! 哪管天下大势,黎民苍生。 她要破囚笼,斩枷锁,天塌下来,便捅破这天,宁可粉身碎骨,也勿受制于人。 然而,在她怒发冲冠之时,身侧伸来一只手,将她护在身后。 阙清云不再保持沉默,姿态从容,语气平静:可以答应对赌,但是有两个条件。 妖帅眉头一挑,眼角余光斜扫高台之上的夜轻羽,向她确认,阙清云之所言,是否可作为他们道衍宗的意思。 夜轻羽竟在这时表现出异样的乖巧,一双赤瞳闪烁着兴奋愉悦的冷光,像极了噬血的毒蛇,嗅到鲜血的芳香。 她道:姐姐的话,就是本座的意思。 妖帅听得此言,不屑地冷哼一声,遂正眼看向阙清云,问道:什么条件? 阙清云上前,位在她身侧的凡界高手们下意识向后退开。 第一,九人出战可以,但需由我方规定对战方式。她竖起食指,毫无惧色,于苍穹之上架设擂台,两两对阵,九局五胜。 说完,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如若凡界得胜,你们妖族退兵,且十万年不得再次进犯! 十万年! 妖帅瞳孔一缩,脸色也霎时沉了下来。 渡劫境巅峰高手一怒,威压弥天,逸散的妖气撕扯虚空,那滚滚乌云之下,又多了数不清的裂缝。 但他周身气势尚未临近阙清云之身,其身侧玉潋心与东冥乐同时上前一步,将迎面而来的妖气阻隔于五步之外。 玉潋心与东冥乐,竟双双都是渡劫境! 高台之下的凡界高手目瞪口呆,玉仙门众也都被这一幕惊得痴痴然。 两个渡劫境高手就站在他们十步之内,而且无一不是穷凶极恶,杀人无数之辈,光是想一想,都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莫长鸢及其门众因距离阙清云较近,受玉潋心与东冥乐气势庇佑,未遭威压临身之苦,但高台下其余宗派之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妖帅威压一展,台下修为低的,竟是当场双膝跪地,浑身抖若筛糠。 便是有合道境的实力,也难逃厄运,被渡劫境气息一撞,霎时间五内俱焚,四肢百骸都像要被碾碎了似的。 及至夜轻羽稍稍激发天崩大阵的威势,才减轻了他们身上的压力。 通天神柱光耀四方,惊醒了心中怒雷翻滚的妖族之帅,他微微虚眼,视线与阙清云遥遥相对,彼此之间气机交错,谁也不肯退步。 但阙清云的眼神更幽邃,更深沉,更辨不清深浅。 他拿捏不定,若是驳斥对方的要求,今日是否就会落得一个天崩地裂,玉石俱焚的结果。 良久,他沉声一叹,周身气势倏然消减。 看来是本帅孤陋寡闻了。其人哈哈一笑,故作洒脱,没曾想这凡界之中,竟还有如此胆识之辈,真叫本帅刮目相看。 末了,他话音一转:就依阁下所言,交战之日,便定于三日之后,可乎? 三日之后。 阙清云拧了拧眉,神色凝重。 对方显然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少了些许把握,才往后拖延这三日时间。 以妖族之奸邪,心思之邪诡,指不定会暗中使些什么下作的手段。 迟则生变! 阙清云蓦地冷哼一声,喝道:无需再等三日,此约即刻执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第245章 阙清云这一声冷喝, 激得在场之人猛地绷紧神经,紧张的气氛立即拔升到极限。 妖帅勒紧缰绳,面色瞬息万变, 但不待他应, 高台上夜轻羽已然笑出声来:不愧是姐姐, 这魄力在此界之内想必无人能及。 至少在这场交锋之中, 妖帅与阙清云对峙, 你来我往间, 竟落了下乘。 阙清云只神色淡然斜斜瞥她, 却不应她这话, 随后视线又转回妖帅身上,逼对方退让。 妖军之帅嗤声笑道:战便战罢!你们既然上赶着来送死,本帅还会拒绝不成?! 赌约立定,夜轻羽扬声大笑,双臂撑开, 赤金光芒闪烁之际, 大地震颤,碎石尘泥从地面剥离, 向空中汇聚。 两军之间虚空攒动, 扭曲, 山石堆积, 不多时,一座悬空浮台便凝练成型。 浮台悬在百丈虚空之上,四周刻印神符,由夜轻羽和妖族之帅共同主持大局。 双方神念封锁悬台,便是渡劫境高手在台上交手,亦难损坏悬台, 或令威压逸散,冲撞在外观战的无关之人。 擂台已搭建完成,凡界众修举目眺望,神色间满是敬畏与肃穆。 这场赌局,关乎凡界生死存亡,乃是运道起落之大关。 能否逼退妖族大军,全看即将出手的九位前辈,他们身上扛着整个凡界苍生的前途与命运。 夜轻羽的笑声随着浮台成型缓缓收敛,她收回双臂,负手而立,隔着开阔的浮台与妖帅对视,朗声道: 对赌正式开始之前,烦请阁下与本座交换契约,以两界苍生之名立下魂誓! 这场赌局不论输赢与否,阁下与本座都将严格履行约定,否则,失信一方,将承天雷之苦,万劫不复! 妖帅两眼虚起,沉吟须臾,眼底似掠过一闪即逝的犹疑。 但他并未迟疑太久,短暂的沉默之后,便顺应夜轻羽的要求,与对方交换魂契。 契约达成,虚空中金光闪烁,冥冥之中,多了一条无形的枷锁将夜轻羽和妖军之帅相连。 夜轻羽毫无惧色,那双幽寂的红瞳平静淡漠的表象之下,激荡着噬血的冷光。 妖帅从身后跟来的高手中随便点了一个,示意他到擂台上去。 那人身形魁梧,体格健硕,可样貌生得极其丑陋,咧开的嘴巴两角各伸出一截獠牙,头发也硬得如同鬃毛,像是一头野猪。 猪妖擒着两柄大板斧,朝那擂台上一跃,斧面交错,哐哐几声震响,朝夜轻羽及台下一众凡界高手示威。 正如玉潋心所料,妖族随意点出来的一个人,也是渡劫境修为,且此人在妖族队伍中,并不算末流,其气息浑厚悠长,实力想必不俗。 轮到你们了!妖帅高声喝道,耀武扬威。 道衍宗一位长老主动上前,向夜轻羽和浑天道尊拱手,请求出战。 夜轻羽眯了眯眼,浑天道尊略略叹息,叮嘱道:尽力而为,不必勉强。 虽然赌约上没说生死由天,但谁都知道,与妖族之人交手本就凶险,何况眼下境遇,接下来的每一战都关系着苍生大运,如若真的输了,想必也没脸活着回来。 那一身仙风道骨的老者飒然一笑:老夫此生亦造了不少杀孽,这一战,若成自然是好,可若败了,就当是为曾经犯下的恶业赎罪。 言罢,他长袖一拂,身形轻盈地落在台上。 玉潋心眸心略略闪烁,此人唤作雷虚子,其名声虽远远不及浑天道尊,但亦是道衍宗内资历颇高的前辈,突破渡劫境尚不足一百年。 当他站了出来,道衍宗其他长老神色各异,或关切,或叹惋,却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雷虚子负手站在猪妖百步开外,步上擂台的一瞬间,神情陡然一变,方才与浑天道尊交谈时的随和悉数褪尽,只剩下将与来犯之敌生死一搏的冷厉。 面对敌人,且是妄图入侵凡界的异族,此界中人自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雷虚子一声冷哼,沉声喝道:你们这群狗杂碎,是在痴心妄想! 其声如雷,轰隆一声炸响于天际,乌云被这喝声搅动,翻滚,包含在声音中的气劲化作一圈浪涛向四方扩散。 气浪临身之时,猪妖并起双斧,斧面锃锃震鸣。 他口中爆发古怪的嘶鸣,而后腾身一跃,飞快冲向雷虚子。 擂台震动,其人脚步声踏在台面上,一步一个深坑,他只一人朝前冲锋,却有千军万马之势,掀起滚滚烟尘。 分卷(149) 眼看他将要与雷虚子交上手,其人突然步子一转,身形飞快掠动,绕着雷虚子画圆,沙尘弥天,短短半息便足以遮蔽视线。 雷虚子目光如炬,这猪妖招式古怪,但其目的,不过就是掀尘激噪以蔽视听。 他合拢双掌,拇指处的玉扳指绽放蒙蒙紫光,随即,扳指上浮现六枚血色符印,符印离开扳指,绕其身一周。 而后,悬浮于虚空中的尘雾、沙石,纷纷朝血符汇聚,须臾之间,碎石泥尘便附着于血符之外,形成六个形态各异,体格壮硕的傀儡。 怒雷当空落下,渐次击中这六个傀儡,傀儡胸前浮现血印。 金、木、水、火、土最后一个,是雷。 五行傀儡,雷法相之。 随着空中烟尘消失,那猪妖便该无所遁形,可令人震惊的是,浓烟散去,傀儡术成,那环绕雷虚子奔行的猪妖竟然不见了行迹! 雷虚子眼神一利,神色微变,突然腾身一跃,周围六个傀儡则同时一掌击向地面。 轰隆震鸣声中,擂台上碎石蹦碎,黑影从沙尘之间穿过,其人双臂展开,一双板斧被他握在手中,有如风车似的飞快旋转,一刹那便搅碎了土傀和木傀的胳膊。 眼看着他将要破开重围,撵上雷虚子,雷傀掌间的电弧蓦地将他击中。 其人身形微滞,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被紧跟而来的金傀击中,大力扑面,令其倒翻了几个跟头,在地面上擦出鲜明的行迹。 火傀与水傀已提前拦截在他倒退的轨迹之上,一左一右掌击其人后背。 嘭 猪妖再一次翻滚出去,每一次弹落在地,都将地面砸出数丈方圆的龟裂。 天玄之巅上的高手们得见此景,不由大受鼓舞,纷纷振臂高呼,这场战斗似乎很有获胜的可能。 另一方的人马之前,妖帅眉头微蹙,可没一会儿又松了开来,眼底蕴着几分邪芒。 他虽未开口,可神态间却隐有几分讥笑之色,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些神态激动的凡界高手,似乎在说,你们高兴得也太早了。 擂台上,猪妖最后一次弹落,触地之前翻了个跟头,站稳脚跟的同时,飞快甩动他的脑袋,将晕眩之感驱尽。 风声扑面,雷虚子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六个傀儡分散站位,除了雷傀护在雷虚子跟前未有动作,另外的五个傀儡从不同方向冲向了他。 雷虚子双手结印,五行傀儡胸前血符随即亮起五色神光,神光向外蔓延,首尾相接,竟成五行之阵,将猪妖封锁在阵中。 台外众人屏住呼吸,此战进展太快,胜败竟在此一举。 那猪妖晃了片刻脑袋,再抬头却已被五行傀儡包围,他眼底忽的泛起血光,随手将那一双板斧向两侧抛开,咚咚两声闷响,板斧在擂台上砸出两个深坑。 他双脚跺地,深吸一口气,胸口飞快膨胀,几乎将它的身体撑成一个圆球。 其人上身衣料悉数破碎,露出黝黑的皮肤与坚实的肌肉,还有后背上倏然炸开的鬃毛。 那些鬃毛像一簇密集的箭矢,剑尖朝外,根根锋利,当身体伸展到极限,那些利箭突然攒射出去,飞向四面八方。 箭势极快,后发先至,刹那间击中五行傀儡,将它们扎得千疮百孔,其中金傀被利箭穿心而过,飞快攒动的箭矢击穿了它体内的血符,致使它当场爆炸,支离破碎。 五行阵法告破,雷虚子猝不及防,内腑一阵激烈翻滚,他心中暗道不好,欲将其余几个傀儡召回,可是来不及了。 那猪妖猛地吐出肺腑中积压的气息,眼底掠过诡谲的红芒,其人脚下一跺,倏地化作一道残影,竟是原地消失。 再出现,便是在距离他最近的火傀身后。 先前嵌入地面的板斧不知何时已回到他手中,他嘴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用力挥出板斧,只听得锃一声响,火傀自胸口上下断作两截,体内血符亦被妖气瞬间冲毁。 雷虚子脸色大变,他的傀儡符术被猪妖瞧见了破绽! 不过电光石火,擂台上局势倏然扭转,雷虚子六个本命傀儡爆破其二,相当于被斩断手脚,五行傀术再难施展。 猪妖嘴里发出咕咕的怪笑声,他嘴角一咧,两步以内无端卷起风沙,他那小山似的巨大身体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一次消失。 雷虚子面沉如水,明知对方将要故技重施,他又怎会坐以待毙?! 他双手所结之印突然变幻,猪妖高举双斧现身于木傀头顶上空,猛地将巨斧斩落。 但是,当利刃将要劈中木傀,本已胜券在握的猪妖突然变了脸色。 木傀胸前符印一闪,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血符自行爆破,木傀竟整个炸裂开来。 积蓄到极致的灵气突然爆发,如怒浪般向四野翻卷,猪妖首当其冲,被气浪迎面击中,土石碎屑刹那间扎进它的双眼。 凄厉震怒的嘶吼夹杂于滚滚气流之中,猪妖倒飞落地,一身千疮百孔。 尚来不及起身,周围灵气激涌,血光闪烁,仅剩的两座五行傀儡竟同时现身于他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今天又虚度光阴了,但我休息得很爽哈哈哈哈 明天恢复三更!留评返小红包! 第246章 嘴角滑下一缕鲜血, 雷虚子手中符印飞快变幻,激躁的灵气刹那间将猪妖笼罩。 接连两声震鸣不分先后,水土二傀同时爆破, 先前乱流尚未平息, 数倍于其上的灵压又席卷而来。 猪妖被灵流吞没, 其气息霎时间消匿于风暴之中。 雷虚子五脏六腑倒海翻江, 连着退了十余步, 五行傀儡尽毁, 符术反噬之下, 他也摇摇欲坠。 成败在此一举, 待灵流平息,这场比试便知分晓。 倏然,他浑身一震。 滚滚气浪之中,一道黑影破开尘雾,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映出倒影, 并在须臾之间, 来到近前。 利刃扑面,双斧从两侧夹击而来。 哐 斧刃击中雷傀, 雷傀两臂自手肘根处截断, 随时纷飞。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 雷虚子手中灵印急转, 与雷傀瞬间易位,令其替他承下猪妖必杀一击。 那猪妖眼底凶光闪烁,一击未中,立即龇牙咧嘴,满脸怨怒之气。 他身上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好些地方被炸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剧烈疼痛之下,其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那双暴怒的眼睛紧盯着数步开外的雷虚子,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碎尸万段。 雷虚子神情肃穆,眼底却也掠过一抹癫狂之色。 一生起落沉浮,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尽都尝遍,也曾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但自他修为突破大乘境,于凡世众修中少有敌手,便再没有体悟过濒临死亡的滋味。 上次被人重伤到命悬一线是什么时候?已过去太久太久。 而今,强敌当面,竟激起他少年时初入仙门不顾一切的热血。 若不能得胜,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要竭尽全力,战得酣畅淋漓,纵死无憾。 雷虚子倏然驻足,手上印结再变。 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身上出现一道道金灿灿的电弧,衣摆无风自动,激烈翻卷。 电弧以其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须臾间蔓延百丈,笼罩了整个擂台。 猪妖仰头一声怒嚎,转头就要冲向雷虚子,然而雷傀紧咬着他,一身电弧飞快闪烁,不让他越过半步。 躁怒之下,他飞快地挥砍巨斧,每一斧都精准地斩中雷傀胸口血符。 碎石与泥尘四处迸溅,雷傀胸腹被斧刃击穿,四肢躯干陡然间支离破碎。 便在雷傀崩毁碎裂的同时,数不清的电光腾聚于一处,盘结扭曲,化作一条金光闪烁的雷龙,仰天咆哮,自上而下冲向猪妖。 雷龙所过之处,地面寸寸裂开,碎石腾空,空气中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擂台之下众修已是目瞪口呆,渡劫境大能交手,动辄天崩地裂。 若非夜轻羽和妖族之帅共同维持擂台秩序,及时修复空间受损之处,恐怕,仅仅只是余波逸散,都足以令整个天玄之巅夷为平地。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即便从方才开始就面无表情的妖帅,也不由自主地收紧缰绳,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擂台。 便听得轰一声响,雷龙与猪妖相击,大片碎石飞沙遮蔽了视线,擂台上的战况很不明朗。 究竟是谁获得胜利? 各宗修士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见那滚滚烟尘缓缓散去,两道身影自淡去的沙尘中渐渐显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正是遍体鳞伤的猪妖和仙风道骨的雷虚子。 两人相距不过数步,雷虚子衣衫猎猎。 相比而言,那猪妖则要狼狈许多,浑身上下皮肉被雷火灼得焦黑开裂,没有一处完好,左手那把斧子被劈断,只剩下半截斧柄。 天玄之巅上惊呼四起,不少人猜测是不是雷虚子更胜一筹。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场众修修为大都远远不及交手两人水准,那几道嘘声刚刚起头,浑天道尊一声冷哼,将起哄者压了下去。 随即,便见那高台之上,雷虚子后退一步,大片血迹自他胸口洇开。 他脸色苍白,却呵呵哈哈笑个不停,倏然,哇的呕出一口逆血,随即仰面躺倒,再无声息。 擂台上下一片寂静,数息过去,猪妖右手紧握的板斧也咔嚓一声崩裂,他欲进一步,却噗通一声双膝跪下。 首战,雷虚子惨淡落败,妖族狼狈得胜,天玄之巅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鸦雀无声。 夜轻羽最先回神,朝身侧两名长老使了个眼色,二人受命,同时奔向擂台。 远处妖帅冷哼一声,为防他们趁乱取猪妖性命,便也派两人上去,将奄奄一息的猪妖拖了回来。 雷虚子的尸骨被两位道衍宗的长老抬回来,其人一身经脉尽断,五脏六腑全都化作焦炭,死得壮烈凄惨。 天玄之巅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各宗各派的高手同时沉默。 他们一个个眼眶通红,或咬牙切齿,或悲愤怒目。 第一场战斗以雷虚子之死告终,凡界士气受挫,某种情绪正在悲愤之中酝酿,渐渐失控。 玉潋心遥遥看着这一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她扭头看向阙清云,后者神情沉痛,惋惜悲悯,那双幽寂的眸子晦暗幽深,藏着许许多多,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 第二场,轮到你们先选人来。擂台对面,妖族大军的气氛与天玄之巅截然不同,妖帅收紧黑麒麟的缰绳,显出一副耀武扬威之态。 天玄之巅上死气沉沉,各宗高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回转视线,看向高台之上的夜轻羽。 凡界之中,谁人能当大任,全凭道衍宗说了算。 夜轻羽微微敛眉,身侧浑天道尊正待开口,忽听高台下响起人声:既事已至此,便由小僧试上一试吧。 众人闻声回头,见一黄袍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行来。 那人瞧着年纪轻轻,头上六枚香疤,气息却是悠远绵长,实力深不可测。 他行至高台前,朝夜轻羽二人念了一声佛号,道:小僧乃天兰佛宗,戒法大师之徒,悟明。 二十年前,戒法大师圆寂于璩阳,其徒远道而来,于璩阳废墟之中寻见一枚舍利,得其师之传承。 戒法大师终其一生忧国忧民,其弟子得闻妖族之变,亦马不停蹄地从天兰赶来。 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他承其师之遗志,不藏私,不畏险,来做这开天之人。 玉潋心视线落于悟明之身,其人修为似刚突破大乘境,但有一股柔韧温厚的力量将他包裹。 方才那一战,渡劫境高□□虚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此人不过大乘境,竟敢在此时开口请战,若不是得了失心疯,便应有确切把握。 此人显然不可能是前者,许是真有旁人不知的本事。 浑天道尊自也识得此人修为,不由眉头皱起,心有忧虑,欲开口驳回。 但在他出声之前,夜轻羽率先点头,回答道:万望当心。 悟明念了一声佛号,而后足尖点地,轻身跃上擂台。 僧袍猎猎舞动,和尚朝妖族大军合十双手,叹曰:悲夫,血染山河不平怨,舍身取义祭心贪,阿弥陀佛。 妖军之帅警惕地虚起眼来,仔细打量这胆大包天的和尚,片刻后,他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妖族队伍散开,一道人影缓步上前,于擂台之下现身。 待此人模样清晰映入众人脸孔,天玄之巅上一片哗然。 阙清云眉头一皱,玉潋心更是面色大变。 此刻,出现在妖族队伍前面,将要代妖族出战之人,竟是前大璩王朝的帝师,炎承钺! 炎承钺不知炎温瑜已故,一身风骨被妖族之人肆意折辱,倘使炎温瑜泉下有灵,岂能不为之痛惜? 短暂的震惊之后,玉潋心勃然大怒,冲动之下气机动荡,搅得四周玉仙门人不得安宁。 阙清云轻按她的肩膀,温凉的灵气注入她的身体,抚平她心中躁怒。 她侧首,见其师轻轻摇头,示意她莫要着急,且静观其变。 玉潋心强自按捺着急躁的性子,额角兀自青筋急跳,胸中怒火良久不能平息。 但见炎承钺受妖帅之命腾身跃上擂台,昔日大璩帝师,如今竟为妖族卖命,可谓讽刺至极。 而做出这般安排的妖族之人,其心之狠,令人发指! 悟明和尚也认出了炎承钺,但其眉目波澜不惊,丝毫不为这意外状况而动容。 不管他的对手曾经是何身份,只要此人眼下站在凡界苍生的对立面,助纣为虐,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炎承钺今日来,着一身白袍,虽已白发苍苍,气质却儒雅温和。 他站在悟明和尚对面,与之相隔不足百步。 擂台外阵法闭合,这一战正式开始,炎承钺视线垂落,苍老的面目上无悲无喜,不由分说,抬掌便朝悟明和尚攻去。 悟明和尚执出一枚佛珠,珠子上泛起金色光耀,闪电般划过虚空,击中炎承钺的手掌。 倏然,听得噗噗两声异响,那金色佛珠洞穿炎承钺的掌心,须臾没入其人心口。 炎承钺脚步顿住,两眼缓缓闭上,神色哀默却释然。 悟明和尚愣怔一瞬,忽的脸色急变。 原来炎承钺方才那一掌,竟是虚发,未动半分内劲,连周身护体灵气都撤了下去,那枚佛珠瞬间洞穿其人心脉,珠子上包裹的灵流足以摧毁炎承钺的生机。 他无心相战,只求一死! 尚在震怒之中,不得平息的各宗高手倏地没了声音,玉潋心更是瞳孔一缩,猛地朝前迈了一步。 妖帅赫然一惊,大骂一声:放肆! 可擂台之上,局势已然尘埃落定。 分卷(150) 帝师眼角躺下两行泪,将先前悟明和尚临场作的一句小诗念了一遍:血染山河不平怨,舍身取义祭心贪。 末了,他忽的瞪圆双眼,扬声喝问,孰人不贪,孰人不怨?! 若非心之贪,缘何落得如今身败名裂的下场? 没能救得炎温瑜,亦不能再渡自己,家国天下与个人之私,终究不能两全。 可他到死,也不知炎温瑜的下落! 所以,他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 第247章 妖帅面色阴沉, 见状冷冷哼了一声。 他将炎承钺派出来,本就是想讽刺凡界这些看起来大义凛然的有志之士,便也早先预料到此种可能。 这场比试, 不管炎承钺是输是嬴, 他都要付出代价。 若要保全大义, 就需舍下性命, 舍下一切私情。 可若他当真能做到舍下身外的一切, 击败悟明替妖族拿下一局, 他无疑将永世背负叛族的骂名, 对凡界士气的打击可谓无以复加。 哪怕炎承钺输了, 于妖族而言也并无太大损失,比斗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好好玩。 但对凡界来说,这场比试赢得不光彩,也不痛快, 对他们本就低迷的士气有害无利。 炎承钺步子一晃, 双膝跪地,苍老的脸上印着两行血泪, 将那一口屈辱与悔恨生生咽了下去。 悟明和尚收起串珠, 沉默地静立半晌, 终无奈叹息。 他缓步行至炎承钺跟前, 俯身替其合上双眼。 炎承钺的尸体被悟明和尚带回天玄之巅,在场众多高手皆神色复杂。 他们虽不知大璩帝师代妖族上阵一事的内情,但炎承钺主动放弃抵抗,死于悟明和尚之手,却是众修有目共睹的。 一时间,天玄之巅上, 气氛沉重得仿佛能结出一层冰霜。 这一战虽是凡界获得胜利,但在赌局中死去的,仍是凡界的高手。 沉闷的气息还在扩散,本就低迷的士气再一次遭受巨大的打击,面对眼下越来越严峻的局势,他们急需一场稳妥而坦荡的胜利。 浑天道尊无奈一叹,对夜轻羽道:此局,老夫出手。 夜轻羽却未立即答应,反倒微微皱起眉头,凝着寒意的脸孔上显出几分犹疑之色。 以浑天道尊的修为,他若出手,该场比斗的胜率应在八成以上,若非此界实在无人能确保得胜,浑天道尊该稳在最后一两位再登台。 但如今局势甚危,他等不了了。 夜轻羽竟罕见地未能果断做出决定。 她与浑天道尊对视半晌,面对后者坚定不移的目光,她略略侧首,挪开视线,望着烽烟将将平息的战场,冷声道:活着回来。 浑天道尊微怔,他跟随夜轻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字句。 片刻后,他俯身颔首:属下遵命。 他从来不会让夜轻羽失望。 对赌第三局,妖族出战的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娇小女人,妖族之人大都骁勇,哪怕女子,也多力大无穷之辈。 于众多体型健硕的妖族之人中,此人矮小的个子也算别具一格。 但因此人几已完全炼成人身,表面没有留下任何异样的痕迹,极难看出她的原身属于妖族中的哪一支血脉。 先前猪妖和雷虚子一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浑天道尊不敢掉以轻心,自步上擂台那一刻起,便全神贯注,时刻注意对手的一举一动。 那妖族女子眼珠子转得飞快,知此局对手难缠,场外阵法封闭的瞬间,她便立即出手,朝浑天道尊扔来一串子母镖。 雕虫小技!浑天道尊闷雷般冷哼一声,袖袍一挥,一道弧形气劲将这一串飞镖轻而易举地击散。 然而,前一串飞镖才刚被击落,立即便又飞来第二串,衔接紧密,不留丝毫空隙。 明知此物对浑天道尊无效,其人仍不断试探骚扰,像极了烦人的苍蝇,危害不大,却极其令人生厌。 待浑天道尊再一次撇开近身的飞镖,那妖族女子已至其十步开外。 倏然,她手掌一翻,被浑天道尊击飞的几百枚飞镖同时亮起暗红妖光。 妖光彼此牵连,结成一张网阵,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妖气有如蛛丝,一瞬间收紧,将浑天道尊束缚在网阵之中。 原来那些飞镖并非毫无用处,此女竟是蜘蛛成精,浓郁的妖气霎时间覆盖了十丈方圆的空间,将浑天道尊的活动范围全部封死。 那女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趁浑天道尊被蛛丝束缚之际,速度瞬间拔升到极致,身体在空中牵出一道残影,双手五指张开尖利的指甲,直取浑天道尊的天灵。 台下观战之众大气都不敢出,唯夜轻羽和妖帅两人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浑天道尊身陷于蛛丝网阵,冷眼瞧着迎面扑来的蜘蛛妖,待其近至跟前两步,他身上灵气一震,蛛丝唰唰散落,竟是形同虚设。 女人眼露惊色,浑天道尊却不给她反应的时机,倏然抬掌,闪电般叩住她的喉咙。 只听得咔吧声响,那女人喉骨折断,脑袋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天玄之巅上众修惊愕,为浑天道尊出手之果断大为震撼,可同时,他们心里也纷纷生出异样的感觉,与先前的猪妖相比,这蜘蛛所化的妖族女人,似乎死得太轻易了。 这异样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场中又生了新的变故。 那女人脑袋歪向一侧,可眼睛还大大睁着,她不仅没有断气身死,反倒还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古怪至极的笑容。 浑天道尊肩膀猛地一抖,随即用力皱紧眉头。 但见两只红色的蜘蛛自其肩头爬过,随后,越来越多的暗红蜘蛛顺着蛛网向内汇聚。 它们数量惊人,密密麻麻,所过之处留下粘稠的墨绿色脓液,不仅具有极强的腐蚀效果,还能吞噬空间范围内的天地灵气,转化为浓郁的妖力。 浑天道尊不得不立即抽手将女人甩开,而后抖落悬挂在身上的蜘蛛。 那些已被抽走的灵气则化作妖力源源不断注入女人的身体,她的气息越来越强,最后脖子一扭,又重新复位,朝着浑天道尊再露出一个邪诡的微笑。 浑天道尊背负左手,方才擒过女子咽喉的五指此刻竟麻痹到失去知觉,那女人一身是毒,仅仅只是短暂接触,他的手几乎就不能用了。 好在这毒虽烈,却好祛除,体内灵气灌入左臂经脉,运转一圈,那痛麻的感觉便缓缓褪去。 他神情冷肃地皱着眉头,脸色十分难看。 灵气不能外放护体,否则就会被那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蜘蛛吞噬。 擂台之下,夜轻羽倏地抬头,眼底透出一抹浓重的杀意。 此女修为平平,但招法着实古怪,妖族像是料到了此局会是浑天道尊出手,故而特地派了这么个人来,完全克制他的发挥。 浑天道尊甩了甩胳膊,面上神情格外冷肃。 他自袖口翻出一枚明黄色的符纸,夹于两指之间。 那符纸无火自燃,又被其随手抛开。 方才还从容镇定的女人突然间变了脸色。 但见那燃烧的符纸落入网阵中,炽烈的火光瞬间燃烧起来,驱邪符吞噬妖力,赤炎翻卷,火舌舔舐网阵上的红色蜘蛛,将它们烧得噼啪作响。 赤阳之傀于激烈翻滚的火焰中凝聚成型,那是一个浑身裹在火中的傀儡,所过之处,热浪扑面,令那蜘蛛妖不由得退开几步。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道衍宗傀儡符与东冥氏尸傀符一脉相承,当初受东冥氏前辈点化,开创这门符术的不世英才,便是尚未成名的浑天道尊。 若说雷虚子的五行傀儡术出类拔萃,那么由浑天道尊施展的傀儡符,才是此术之极。 赤阳之傀发出一声咆哮,大步冲向蜘蛛妖。 每一步落地都是咚的一声闷响,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留下脚印,是一片高温灼烧后的焦黑痕迹。 浑天道尊此刻施展的赤阳之傀与雷虚子的五行傀儡术不同之处在于,它的体内没有灵源符印。 那灵源符印,藏在浑天道尊身上。 没有灵源,便不会被摧毁,只要浑天道尊一息尚存,不论遭受怎样的攻击,它都能顷刻间恢复原样,不会像五行符傀那样蹦碎分解,毁于一旦。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写着写着就卡文了 今日第二更,暂且这样吧,明天再来,大家晚安 第248章 赤阳之傀大力击出一掌, 灼热的气息刮过蜘蛛妖的面门,险些点燃了她的头发。 蛛丝、幼蛛甚至是满地的脓毒,都畏火, 被火舌卷过之后, 悉数化作灰飞。 一片狼藉的擂台被火焰清扫出大片空阔之地, 赤阳之傀前行无阻, 招式大开大合, 起落间厉风呼啸, 倘使被其一掌拍中, 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蜘蛛妖不敢与之正面接触, 被逼无奈之下,不得不一再后退。 可退着退着,身后卷起异风,她足跟一顿,再往后两步便至擂台边缘, 不能再退了。 赤阳之傀再挥出一掌, 蜘蛛妖借自身身材娇小,身法利落之便, 一矮身, 从赤阳之傀腋下穿过, 落地翻滚, 奔出三丈远。 回身,再扔出几道飞镖。 与此同时,两根石柱拔地而起,飞镖噔噔噔刺进石柱之中,尾端系的铁索横向张开,交织成一张铁网, 拦截于赤阳之傀跟前。 后者一掌击在铁索上,听得哐啷一阵细碎声响,铁索竟然没有被扯断。 石柱上出现古怪的纹路,像滚烫的烙印,不断升温,烙印蔓延,头尾相接,变成形态繁复的兽纹。 那兽纹烧灼到极限,倏地破开石柱,竟然活了过来! 滚烫的兽纹在空中迎风放大,变成两只丈许高,张牙舞爪的金色蜘蛛。 这两只蜘蛛从火焰中诞生,便不惧赤阳之傀身上的高温。 它们移动速度奇快,又与铁索相连,只听得哗啦啦一阵铁索碰撞的声响,赤阳之傀被铁索纠缠,须臾间捆成一个粽子。 傀儡奋力挣扎,却难挣脱锁链,蛛丝似的铁索越收越紧,勒得赤阳之傀仰天怒号。 其大力一挣,两只金色的蜘蛛同时抛飞入空,落地时砸得地面迸裂,剧烈冲击之下,金色蜘蛛也发出古怪的嘶鸣。 浑天道尊改换了结印的方式,被铁索纠缠的赤阳之傀身体摇曳,竟然虚化为无形的火焰,从铁索中蔓延出来。 火势点燃空气中四处弥漫的灵气,整个擂台陷入一片火海。 形与意,只在一念之间,这便是浑天道尊施展的傀儡符,真正的高明之处。 赤阳之傀无处不在,浑天道尊的身影也消失于火海,两只蜘蛛好不容易翻过身来,围绕在蜘蛛妖身侧,警惕地看向四周。 倏然,火舌舔起,化作两道绳索,绊住蜘蛛的长腿,将其肢节束缚,同时,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于蜘蛛妖身后。 蜘蛛妖后背寒毛倒竖,大惊失色之下,蓦地朝前一扑,拉开与灰影间的距离。 但她将将落地,浑天道尊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便在她眼前倏地放大,任她如何躲闪,皆在对方股掌之间。 浑天道尊身如幽影,闪电般一掌,劈向蜘蛛妖的天灵! 蜘蛛妖呆了一瞬,像被吓傻似的,眼看这一掌将要落下,她竟然不闪不避地僵在原地。 擂台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啪的一声脆响,蜘蛛妖的脑袋碎成数瓣,鲜血飞溅,散得满地皆是,就连浑天道尊的衣摆上,都沾满了这个女人的血。 先前被扭断脖子,她借招法之奇诡逆转了局势,如今又被拍碎了脑袋,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火势开始收敛,天玄之巅上的高手们就要忍不住欢呼,浑天道尊出马,果然手到擒来! 当最后一缕赤阳之火熄灭,本要振臂高呼的凡界高手瞬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欢呼声刹那消失,只剩无端浮现的错愕。 但见那擂台之上,浑天道尊保持着一掌劈出的姿势,蜘蛛妖的尸体就倒在他跟前。 数个呼吸的静默过去,其人肩头倏地探出一条黑色的蜘蛛腿。 那巴掌大的蜘蛛顶着一张人脸,顺着浑天道尊的脊背往上爬,越过他的肩膀,再踩着他的脸颊,最后悬停于他的眼睛上。 一缕紫气漫上浑天道尊的嘴唇和脸颊,最后凝聚于额心。 印堂发黑,乃大凶之兆。 玉潋心猛地皱紧眉头,阙清云也刹那间寒了脸色。 天玄高台之上,夜轻羽负手望着擂台上的情形,得见这般景象,她虚了虚眼,眸底幽冷的神光更添几分杀意。 浑天道尊半阖眼睑,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与贴在他脸上的蜘蛛对视,思量须臾,方动了动嘴唇:原来如此。 舌头僵硬,吐字不清。 蜘蛛的毒素麻痹了他的身体,令他雕塑似的原地站着,丝毫动弹不得。 这蜘蛛妖并未化作人身,它只是寄宿于一具肉身之中,浑天道尊杀了那女人两次,事实上,融入肉身中的蜘蛛妖本体却是毫发无损。 蜘蛛妖生了张丑陋的脸孔,闻言咯咯直笑,它尖利宛如针尖的长腿轻轻抬起,而后唰地刺进浑天道尊的眼睛。 鲜血溅了出来,只一瞬便铺满了他半张脸。 这场对赌,胜负已分。 天玄之巅上,竟是死亡般的寂静。 如此局面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高台上的夜轻羽,也不曾设想,浑天道尊亲自出手,居然仍旧不能把握胜机。 台下之人面面相觑,彼此虽未说话,可眼中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已道尽了他们的心思。 如果浑天道尊也输了这场对赌,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底气和妖族争锋? 不如就此收手,将那龙脉拱手让出,倒还能少死几个人。 可是,哪怕他们心里这样想,也不敢把话说出来,以夜轻羽之癫狂,指不定到时候会不会一怒之下开启天崩大阵,让所有人一块儿给她陪葬。 便在这时候,擂台上忽然刮起狂风,浑天道尊张嘴咬住蜘蛛腿。 浑身上下,唯有唇齿还能活动。 蜘蛛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不妙的预感空前激涨,它挣扎着要将胳膊抽回,浑天道尊仅剩的一只眼睛却陡然睁圆,死咬着它不松开。 倏然间,天地动荡,灵压瞬间拔升到极致。 不好!阙清云沉声,面色急变,浑天道尊要自爆! 话音落下,举座皆惊,所有人都凝神望着擂台,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心也一沉再沉。 夜轻羽藏在袖中的五指倏地收紧,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台上,没人看见她轻颤的肩膀。 蜘蛛妖也意识到危机将临,它发了疯似的挣扎,尖细的长腿刀子似的在浑天道尊脸上四处乱划,将他的五官斩得血肉模糊,可即便如此,浑天道尊紧咬的牙关仍未片刻放松。 分卷(151) 灵压还在升高,蜘蛛妖口中发出尖利的嘶吼,情急之下,它断腕自救,可就在它断去一肢的同时,嘭的一声震响卷过苍穹,暴起的灵流一瞬间将它吞没。 渡劫境高手自爆,可怕的风浪将地面刮去丈许深的一层。 天空中云层激烈翻卷,气流冲击在四壁护阵之上,爆鸣阵阵,强烈的冲击令夜轻羽和妖军之帅同时身体一震,退了五步才站稳。 擂台外观战的众人已是目瞪口呆,待台上烟尘散去,入目一片疮痍。 不论蜘蛛妖还是浑天道尊,都在方才的爆破之中粉身碎骨。 眼见将要落败,浑天道尊竟不惜一切代价,与对方同归于尽。 这场对局没有获胜之人。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汹涌的情绪堵在喉咙里,一簇簇凉意蹿上脊骨,卷过四肢百骸。 这结局无人设想,可当它确切发生,给他们带来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玉潋心也愣在原地,两眼空洞,神思恍惚。 一个又一个有名望的老前辈,为护天下而牺牲。 雷虚子,炎承钺,而后是浑天道尊。 到了下一场,死的又会是谁? 人活着有活着的意义,那么死去呢? 他们生前劳苦功高,名满天下,死时却壮烈凄惨,有的竟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死,是否值得? 第三场比试,原以为浑天道尊出马能扳回一局,岂料竟是这般惨淡收场。 玉潋心的思绪乱作一团,凡界人人自危,甚至有人开始生出退意,在台下小声喧闹。 这还怎么比?!连浑天道尊都死在妖族之人手中,再比下去,不知又要牺牲几个前辈,不如就认命吧!把那什么宝物交给他们,结束这场灾难! 此话一出,四周各派人马的目光同时落到他身上。 有人愤慨激怒,欲大打出手,有人神情闪烁,不置一词,也有人嘴里抱怨,心里的想法却不为人知。 一时间,台下吵吵闹闹,局势混乱。 远处擂台另一边的妖族大军则丝毫不为方才折损的蜘蛛妖痛惜,反倒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瞧着天玄之巅上众多高手的笑话。 不如说,一个蜘蛛妖的死,换凡界明面上第一高手浑天道尊的性命,稳赚不赔。 尽管比斗到现在,双方皆是一胜一负一平,可妖帅一点也不着急。 照这样继续比下去,凡界士气只会越来越低,到最后,说不定不等九场对赌打完,他们就会自行蹦碎。 一片纷乱之中,人群里暴起一声惨叫,方才叫嚣着认输的男人,忽然间七窍流血,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四周人观之骇然,不由得迅速退开。 高台之上,夜轻羽缓缓回身,眉目冷峻地望着台下众生。 谁想认输? 她语调平平,没有波澜起伏,可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好似寒刃般锋利。 方才那三位前辈,名垂千古,虽败犹荣,可如果现在认输,他们的死,将毫无意义! 如果你们这么急着送死,可以。她冷眼盯着那一众指手画脚的人,盯得所有人心口发寒。 下一场,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码字码到一半和人聊天聊忘了,反应过来已经这个点儿,我争取再码一章! 第249章 下一场, 谁去? 寒霜封冻的声音落在地上,台下乌泱泱的数千人马,竟是鸦雀无声。 方才被夜轻羽目光扫过的那几个人, 更是脸色青白交加, 却都撇开脸去, 不敢承接夜轻羽森冷的目光。 夜轻羽拂袖, 冷冷哼了一声, 遂转过身去, 看向擂台对面, 一个个神态戏谑, 上赶着看热闹的妖族之人。 冥厄! 喝声落下,片刻之后,一道灰影倏然现身,立于夜轻羽身后,微微颔首。 众人又是一惊, 玉潋心阙清云同时侧首, 但最震惊的则莫过于东冥乐。 她瞳孔一缩,失声疾呼:曾祖! 然而, 台上之人不为所动。 短暂的惊愕之后, 东冥乐回想起方才夜轻羽之所言, 遂明白过来。 此人虽有东冥诀的样貌, 却非东冥诀其人,那一双涌动着噬血煞气的眼睛,与先前在东冥氏现身的妖神冥厄一般无二。 冥厄占用了东冥诀的肉身! 东冥乐握紧双手,骨节咔咔作响,可大敌当前,眼下事态严峻, 她终是将胸中涌动的愤怒压了下去,冷眼看夜轻羽究竟做何打算。 夜轻羽目不斜视地望着空阔的擂台,稍抬下颌,示意身后之人:你去。 冥厄舔了舔唇,虽不满于夜轻羽命令的语气,但他只微微蹙眉,眼底邪光转瞬即逝,随即便低低哼笑一声:这是最后一次,此战罢后,便该轮到你们了。 夜轻羽不言,冥厄知她这是默认,便不再多说。 他腾身一跃来到擂台之上,落地哈哈大笑,扬声喝道:你们这帮狗杂碎,还不快快前来送死! 妖军之帅眉头微蹙,片刻后眼底露出戏谑之色:冥厄?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怎么,你们凡界无人了么?他瞥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夜轻羽,笑得格外挑衅。 夜轻羽冷冷扫他一眼:你们妖族派炎承钺出战之时,可也是族中无人? 妖帅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蒙上一层寒霜。 片刻后,他转开视线,招呼身后属下传令,唤了一人近前。 待那人现身于妖军阵前,冥厄面上张狂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眸心一沉,面现阴郁之色,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此人千刀万剐! 来人抬头,隔着千丈虚空与冥厄遥遥对视,两人视线碰撞,气机汹涌,空气中似激起无形的雷光,霎时间爆开层层气浪,将周围看客推开数丈。 其人亦是一张冷脸,得令之后并不犹豫,飞身一跃,便来到擂台之上,与冥厄面对面。 冥墟! 冥厄瞪圆双眼,眼底显出密密麻麻的血丝。 站在他对面的那人,与他肉身未毁之前长得一模一样,两人竟是孪生兄弟! 当初就是此人偷走他的兵符,与那鹰族的三个人串通一气,趁他孤军深入之时,在背后给他捅上一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终背叛他的,会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兄长,看来你这几万年过得不怎么好,竟然连自己的肉身都没有。冥墟苍白的脸孔上露出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嘴里说出的话,却像锋利的刀子,一捅一个窟窿。 冥厄阴沉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他眼中凶光大放,厉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便是夺了我手中的权位,也没见你混出什么名堂!一个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小人,谁又能当真信你?! 被冥厄几句话刺到痛处,冥墟的脸色沉了下来,兄弟两人横眉冷对,倏然,狂风呼啸,两人同时动手! 冥厄一拳砸落在地,地面爆开数道手臂粗细的裂缝,强横的妖气掀起可怕的怒涛,直扑冥墟而去。 冥墟立在原地,双手掐出印诀,九道妖幡凭空出现,悬浮于其人身侧。 印诀一变,妖幡腾空,阴风呼啸,九头形态各异的妖兽凶魂自妖幡中扑腾出来,众星拱月地围着冥墟,听其号令。 冥厄虚起眼来,冷笑道:怎么,花了数万年,终于练成了你的幡阵? 想必当初出卖我,妖帝给了你不少好处! 言及此处,他忽然哈哈大笑,面目狰狞。 他向来脾性爽直,又恃才傲物,年纪轻轻已至百万妖军之帅,战功赫赫,功高震主。 原以为,只要他忠心耿耿,奋战八方,妖帝总能明白他的赤诚。 可惜,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愚蠢。 所有他曾经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他,他的愤怒,他的怨恨,过了数万年之久,不仅未能平息,反而越发汹涌。 我今天就要叫你明白,即便多几万年时间修炼,坐拥数不清的资源,你当初是废物,如今也依然是! 狂笑声渐渐消失,冥厄不顾周围环绕的众多妖兽之魂,腾身径直扑向冥墟,速度快的出奇,瞬间击中冥墟的胸口。 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我不成全你,岂不是对不起你当初的处心积虑? 激怒之下,冥厄的实力大幅提升,将肉身的实力发挥到极致。 东冥诀的这具肉身,经东冥乐之手炼化为尸傀,过程中反复淬炼,其强度不比妖族之人稍弱,也因此,方能承纳冥厄的魂魄。 可以说,整个凡界,寻不出第二具更适合他的肉身了。 哪怕他一早盯上的玉潋心,也不如后来夜轻羽为他寻来的东冥诀。 否则,他自不会甘心为夜轻羽所驱。 冥厄出招速度快如闪电,招招直逼要害,令冥墟一再后退。 身后浓雾涌动,一众妖兽咆哮着冲向冥厄,冥厄却看也不看他们,一双猩红的眼睛只盯着冥墟,要将冥墟大卸八块。 冥墟也震怒至极,他此生最痛恨废物两个字。 他生来体虚,难以练武,在妖族之中算得异类,他生母早亡,父亲偏爱哥哥,他便从小被冥厄欺负! 这位与他血脉相连的兄长,总以践踏他的自尊为乐。 哪怕冥厄受困于凡界,遭受数万年的折磨,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壮举有二,其一,将冥厄推下深渊,设计令其战死沙场! 其二,便是今日! 他要当着百万妖兵的面,亲手捏碎冥厄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留评返小红包! 明天有事要出去一趟,估计也只能写个两章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谓了个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德 2个;乐姐姐的狗狗、涼冰紅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跳跳糖不好吃 84瓶;莫笑朱颜改,终不悔 60瓶;真好 29瓶;夺宝小慕 20瓶;洛书 15瓶;段肆轻 14瓶;叶柳儿、思雨、阿郇、乐姐姐的狗狗、(?_?)?━☆ 10瓶;阿基米德螺旋桨 6瓶;mazie、旧还 5瓶;涼冰紅茶 2瓶;瑞瑞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0章 任何人指摘嘲弄都可以,唯独眼前这个人不行。 冥墟双手印记再变,仅剩的两只妖魂齐声尖啸,黑影回环交错,呜呜鬼哭之声响彻四野。 它们盘旋至冥墟头顶,而后同时飞射而出,直奔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冥厄! 冥厄眼中亦是凶光大放,他随手拾起一块巨石举过头顶,向着迎面而来的妖魂,不躲不避! 轰隆一声震响,擂台被巨力贯穿,从中裂成两半,冥厄与冥墟各自倒在沟壑一侧,都没了动静。 静了数息,夜轻羽派人去擂台上查看,妖族人马也同时派了人去,双方在擂台上照面,彼此间气压沉沉,警惕地对视一眼,而后各自验看彼此阵营之人伤势如何。 冥厄胸口还有起伏,气息尚未消失,冥墟也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可谁都没有再战之力了。 替冥厄验伤的高手如实回禀擂台上的情况,众人听罢,又是良久沉默,夜轻羽面无表情地吩咐:把他带回来吧。 又是一场没有胜负的较量,九场比试过去近半,凡界和妖族,只各胜一场。 但妖族依然气焰嚣张,而凡界则如一潭死水,士气低迷。 连浑天道尊都壮烈身死,还有何人能扭转乾坤? 夜轻羽视线回转,看向整个天玄之巅,仅剩的两名渡劫境高手,以及被这二人护在身后的阙清云,眸色幽冷。 她不发话,可她的打算,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于众目睽睽之下,东冥乐上前一步。 夜轻羽意外地挑了挑眉,玉潋心则下意识唤住她:乐姐姐。 其人闻声回眸,迎着玉潋心便是粲然一笑,瞧了眼玉潋心身侧的阙清云,盈盈然道:乐听潋心妹妹唤了许多次姐姐,唯今日这一句,最为悦耳。 玉潋心抿唇不言,阙清云亦是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东冥乐解下腰间一块温玉,随手扔给玉潋心,嘱咐道:倘使我死了,便请潋心妹妹替我收尸,若我尸骨无存,便请潋心妹妹将这玉葬去东冥,乐喜湘山,那是个好去处。 这几句话,未避着旁人,玉仙门等众也头听得明明白白,先前怀着恶意揣测的人此刻不由惶然,那周师叔眉心紧拧成一个川字,抚于膝头的双手蓦地收紧,脸色灰败。 莫长鸢则垂着眼睫,面有哀戚之意。 上了那座擂台,除非得胜,则很难活着回来。 玉潋心接过玉佩,将其纳入掌心,咬着唇一语不发。 片刻后,她又把那玉扔了回去,在东冥乐意外的眼神中,沉声说道:你死便死了,可不值得我特地为你去一趟湘山,要去你就自己去。 何况,东冥乐这一战,不论成败,玉潋心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身前事尚顾不得清清楚楚,又哪里有心思管身后如何? 东冥乐接回玉佩,不恼,面上笑意无减,摇头叹道:潋心妹妹,你真是薄情寡义,枉乐此生一腔真心。 玉潋心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乐姐姐总不至于这会儿才明白我是怎样的人。 也罢。东冥乐摇头叹息,步履轻盈地转过身去。 她没分片刻注意给夜轻羽,径自腾身跃上擂台,擂台表面已然重塑,深坑被泥石填平,四周竖起无形的阵壁,整个空间,看似空阔,却压抑得令人难以喘息。 夜幕沉沉,从百宗大会开始至此时,已过去了一整日,天穹黯然无光,一如笼罩在凡界众人心中无边无际的绝望。 天玄之巅上,玉潋心望着那座浮台,捏碎了掌心一枚符玉。 妖族中行出一人,飞身于擂台之上,东冥乐抬眼去看,顿时面色微冷。 来人一身黑袍,生了张倒三角的脸庞,模样丑陋,神色阴冷,竟是日前将东冥乐逼至绝境的蛇族之人毒蚺。 那日玉潋心与阙清云联手将毒蚺打回原形,之后走得匆忙,未听闻他的动静,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活着。 是不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本座?毒蚺勾起唇角,猩红的舌头轻轻剐蹭嘴唇。 你们好厉害呀!本座差点就死了!倏然间,他瞳孔收缩,脸上神情陡然变得狰狞,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消本座心头之恨! 分卷(152) 东冥乐眼中讶异转瞬即逝,淡淡乜他一眼,单掌托着古琴,语调幽冷:上回没把你送走真是可惜,既然你求死心切,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毒蚺闻言,狂笑不止,口中发出尖利的啸声:就凭你?! 他身后显出一道漆黑蛇影,那蛇双眼泛着血光,一现身,整个擂台便笼罩在浓郁的妖气之中。 东冥乐长身玉立,竟在此时闭上双眼,古琴悬空,她双手置于琴上,抚着琴弦,从容拨弄。 锃锃琴音于空阔的旷野之上回响,乍一听,其声柔和,泠泠似水,好似不带任何杀念,悄然间渗过百丈之遥。 毒蚺第一时间封闭双耳听觉,谨防东冥乐在琴声中做什么手脚,以动摇他的心智。 然而这琴音澄澈清明,荡涤人心,却无丝毫杀意。 毒蚺拧起眉,警惕地看着东冥乐,摸不清此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道这女人可真会装神弄鬼。 音波轻轻撞击于四面阵壁,琴音一层叠过一层,就这样悠悠传开。 心头升起不妙的预感,毒蚺直觉不能再让东冥乐弹奏下去,他掌心蓄力,欲打断东冥乐的弹奏。 便在这时,东冥乐似有所觉,倏地睁眼,与之对视。 毒蚺心头一颤,脚步顿了须臾。 随即,便见听琴弦激震,音律失衡,蕴藏于琴音之中的能量彼此碰撞,倏然间爆发开来。 东冥乐只用了一招。 但这一招,她毫无保留,未与毒蚺来回过招,彼此试探,她将毕生之所学交融于龙脉传承之中,于几声琴音内,发挥得淋漓尽致。 毒蚺倏地瞪大双眼,一瞬间,他只觉被巨力迎面击中,顿时脑内空空,反应迟钝,四肢全僵着难以动弹。 身后那头巨大的黑蛇顷刻间土崩瓦解,等他意识再恢复清醒,眼前落下黑压压一片阴影,青龙腾空,挡住了云后的月亮与星光。 第251章 没人看清毒蚺是如何落败的,他浑身爆开如注的鲜血,踉跄着倒在地上时,不仅天玄之巅上一片寂静,就连妖军大阵中都是鸦雀无声。 明明战斗还没开始,东冥乐便那样姿态从容地收起古琴,神色淡然地扫过妖帅惊愕的脸孔,以极其倨傲的语气说道:叫你们的人来给他收尸。 这话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落在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声若惊雷。 天玄之巅上的一众高手与那些妖族之人神色各异,凡界中人从震惊到振奋,妖族大军的气氛则陡然间变得十分压抑。 这是一场碾压式的完胜,不花哨,亦不狼狈。 在天玄之巅被绝望笼罩的低迷氛围中,东冥乐以极为强横的姿态扭转颓势,带给凡界众多高手曙光与希望。 东冥乐一人一琴,挽回了整个凡界的倾颓之势。 短暂的惊愕与沉默之后,天玄之巅上喧声一片,所有人振臂欢呼,为这一战的胜利激动呐喊。 此时,无人再提及东冥乐半妖的身份,只有妖族大军陷入一片死寂,而妖帅则是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待东冥乐转身走下擂台,妖帅回头朝身后一众妖将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如今对赌九局过半,凡界先于妖族拿下第二个胜利,其人神态凝重,再不如先前轻松,他语速飞快地做出安排,从列队妖将中点选一人,令其上场。 若是输了,便不必回来了。其声冷硬,不怒自威。 被点名的妖将神色肃穆,闻言微微躬身,手中一把弯刀哐地抵住胸前银甲,向妖帅行了个军礼。 随即,此人跃上擂台,长刀一甩,刀尖直指天玄之巅上的众人,扬声喝道:尔等匹夫,岂敢来战! 凡界刚刚获得一场大胜,天玄之巅上气氛不再僵沉,众人转头四顾,寻找下一个为凡界出战的大能。 倏然,玉潋心抬首望向北侧,沉声道:来了。 可怖威压自正北方向席卷大地,天空中显现一道光耀。 方绝念一身玄甲,纵马而来,于天玄之巅上空勒马,将与之同行的殷晴雪放下,遂头也不回奔向擂台。 来时路上,她腰间传音玉不断闪烁,及至天玄地界时,传音玉承受不住灵流碾压,碎成齑粉,被凌冽的罡风吹散了去。 大致情形已了然于心,方绝念打马奔上擂台,原先惯用的重剑换成更轻便的银枪,银枪一扫,枪尖指着那妖将眉心:鄙人方绝念领命出战,妖族贼子速速前来受死! 声震如雷,滚滚似洪涛。 天玄之巅上众多高手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纷纷哗然。 方绝念英姿飒爽,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睥睨天下的修为,凡界何时多出这样一个年轻高手,竟无人知晓? 殷晴雪落地后便径直朝玉潋心二人行去,众人注意力都被擂台上的喝声吸引,鲜少有人注意到她。 但玉仙门众则不约而同神色微变,连那周师叔都面露讶然之色。 他们方才都看见了,殷晴雪是从那黑色战马上下来的,此刻奔上擂台为凡界苍生一战的神秘高手,与殷晴雪相熟。 有个男弟子认出殷晴雪,情绪激动,当即脱口高呼:殷师妹! 殷晴雪闻声却是反应平平,她朝来人点头示意,先向玉潋心阙清云二人见了礼,末了才步入玉仙门的队伍。 来到莫长鸢跟前,殷晴雪拂起衣摆,向莫长鸢跪地叩首:师尊,徒儿知错了。 许多年前,她与莫长鸢争吵,后来负气离开宗门,独自前往璩阳寻找玉潋心和阙清云,此举看似畅快果决,却极伤莫长鸢的心。 再后来,她状态颓靡,整整二十年,未曾回返师门。 莫长鸢神色颇为复杂,扫了眼正注意这边的玉潋心师徒,再看向那擂台上正与妖族之人对峙的年轻高手,心中纵有疑虑,也不当在此时开口。 只心头一声轻叹,对她道:你先起来吧。 殷晴雪亦未扭捏,便依言起身,虽然立在莫长鸢身侧,但其目光却追随着方绝念的身影,一副忧心忡忡之相。 方绝念自接到消息,便从北境一路疾行,直奔战场,长途跋涉的疲乏自不必说,而今匆匆应战,状态也受影响。 来此之前已知此战关乎苍生运数,只能胜不能败,败者九死一生。故而殷晴雪内心焦灼,极其担忧。 擂台上两人尚未动手,莫长鸢遂问殷晴雪:此女是何来头? 殷晴雪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闻言未曾回头:方绝念,她是姐姐在外游历时提点过的门生。 又与玉潋心师徒有所渊源。 莫长鸢沉吟着,面有深思之色。 站得高,便看得远。 纵观天下英才,不论年轻有为的才俊,亦或修为登峰造极的前辈,多少都与这师徒二人有所联系。 也只有像她们那般既具天纵之资,又不乏绝艳之才的人,才有如此魄力与胸襟,才能担起家国的重担。 哪怕她们口口声声不为苍生,可最终,却站在这里,与天下共浮沉。 擂台上,方绝念手握银枪,枪尖缭绕着一层黑气,寒风呼啸,阴气森森。 她勒马立定,空阔寂寥的空间平生肃杀之感。 那妖将双肩一沉,率先挥刀进攻,看似举着一把重刀,其动作却格外轻盈,一刀挥出,竟成九道刀气,刀气纵横,汇成罗网,封锁四方! 一出手,便是杀招! 方绝念若不硬接此招,便得撤马后退,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气势也是重中之重。 骏马一声长嘶,方绝念长伸银枪,枪尖点地,挑起一蓬尘沙。 沙石散落之处漾开黑色縠波,九名阴兵破水而出,列队成阵,咵的上前一步,同时挥刀。 只听得唰唰声响,来袭刀风转瞬消弭,阴兵阵再朝前踏进一步,气势也随之高涨。 阴兵列阵!方绝念一声高喝,擂台上的水纹迅速扩散,一排排阴兵从地底爬了出来,不过数息,上万阴兵已将那妖将包围。 这些阴兵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如虹,每踏进一步,士气就会拔升一截,场面之壮观,令擂台下观战的众多高手叹为观止。 众修感到震惊的同时,也为方绝念的战意所折服,阴兵所过之处,大地震颤,孰人胆敢不服? 阴兵士气如山,连场外之人都能感受到压迫,何况直面阴兵锋锐的妖将? 他一把将刀插进地面,双手撑着刀柄,才稳住身形,不为迎面而来的压迫后退。 眼见方绝念一方气势大振,他眼中掠过狠厉的寒芒,当机立断,仰头一声厉啸,气浪翻卷,大地以其所立之处为核,向四周绽开蛛网状的龟裂。 随即地面一沉,从裂缝中涌出赤红岩浆,那妖帅身处岩浆涡流的正中,体格壮大数倍,化为原形,竟是一头长于火海岩浆中的蛟龙。 蛟尾一扫,数十丈方圆的阴兵被巨力击散,一大半抛飞入空,剩下的,或卷入岩浆,或被咬进地缝,或被罡风劈中。 蛟龙仰天厉啸,声浪滚滚,将近身的阴兵逼退,身外方圆百丈余留大片空阔的凹陷,转瞬间便被炽烈的岩浆灌满。 岩浆没过阴兵腰际,成百上千的阴兵刹那间灰飞烟灭。 第252章 超过三成的泥地被岩浆覆盖, 化作百丈方圆的岩浆池,周围还有向外扩散的地缝,不时火星迸溅。 蛟龙硕大的体型在阴兵阵中如同一座山岳, 密密麻麻的阴兵则像极了成群结队的蚂蚁, 在蛟龙一击之下覆灭千余, 余下近半都受波及,阵势已被完全打乱。 擂台上乱作一团, 喊杀声与嘶吼声互相交错,方绝念喝令阴兵勿退, 重振旗鼓,变换阵型,再一次发起冲锋。 阴兵排成方阵,悍不畏死地冲向蛟龙,前一个阴兵刚冲进岩浆池,后一个紧跟其后, 踩着前一人的肩膀跃进,再后边儿的又更进一步。 如此前仆后继地冲锋, 最后一排阴兵越过岩浆池,避开呼啸而来的蛟龙尾, 接连扑向龙首。 他们像一只只马蜂,竭尽所能接近蛟龙之后,便奋力将手中利刃扎进龙鳞缝隙之间。 蛟龙吃痛, 又是一声厉啸,长尾激烈甩动, 击散一队又一队阴兵。 可方绝念统领的阴兵悍不畏死,哪怕前一人就在眼前化作灰飞,后一人依然能面不改色地冲上前去。 他们垂挂在蛟龙身上,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蛟龙震声怒吼,欲将周身密密麻麻的蛟龙甩下去,它就地翻滚,岩浆沸腾,池面上蹿起阵阵黑烟。 每损失一名阴兵,方绝念的脸色便白一分。 这些阴兵与她神魂相连,每一个阴兵碎散,都如一根银针刺进她的颅骨,同时死去的阴兵越多,她承受的痛苦也成倍增长。 但她眼中神光坚定,眸心凝练不屈之志,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蛟龙的鳞甲表面覆盖一层阴兵,任它如何翻腾,仍无法阻止阴兵一往无前的脚步。 这些烦人的蝼蚁不断挑战它的耐性,最终不可遏止地狂怒,一柱柱岩浆爆冲天际,将墨黑的苍穹烧灼成炽烈的颜色。 此战之激烈,令场外观战之人心神震颤。 轻羽负手立于高台之上,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阙清云紧皱的眉头片刻未松,眼角余光瞥向身侧同样默不作声的玉潋心。 后者面冷如霜,但藏在袖中的五指却紧攥成拳,那双幽深寂静的眼瞳深处,涌动着不息的洪流。 玉仙门众之所在,殷晴雪紧咬着唇,脸色略略发白,双手交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擂台,神色间满是忧虑和担心。 滚滚岩浆汇成一条长蛇,环绕于蛟龙身侧,泼洒在龙鳞上的火焰清扫攀爬龙身的阴兵,数以千计的阴兵在烈火的灼烧下散成一蓬黑雾。 战况惨烈,蛟龙摆首,以蛟尾作弓,岩浆一柱柱腾空,于虚空中聚集压缩,浓烈的妖气挤压碰撞,化作一支灼灼燃烧的箭矢,直指敌军之将。 而位在乱军之中的方绝念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杀机锁定,那赤炎之箭遥遥指着她的眉心。 一旦蛟龙放箭,这支箭矢势必饮血。 方绝念勒紧缰绳,深褐色的瞳孔急速闪烁。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大片阴兵的消散令她头痛欲裂的同时,身上压力倍增,若任由这支利箭穿破阴兵阵,她能抗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心念电转,她双脚踢击马镫,骏马飞驰,横跨军阵,于岩浆池边腾空而起。 方绝念翻身一跃,踩着马背跳上高空,倾力刺出银枪。 百万阴兵同时溃散,散落的黑雾朝银枪汇聚,缠绕于银枪四周,灵气急剧压缩,在方绝念身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不过瞬息之间,其势竟丝毫不落下风。 便在此时,蓄力到极致的蛟龙松开利齿,赤炎之箭飞射而出,尾羽掠过虚空,将空间撕裂,乍现一簇簇黑森森的裂缝。 场外观战之人同时屏住呼吸,殷晴雪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方绝念化被动为主动,迎上敌将这一击,纵使侥幸保得性命,也恐怕难逃重伤的结局。 天空中划过闪电的痕迹,那利箭与银枪激烈撞击。 刹那间,云翻雾涌,天崩地裂。 可怕的灵流夹裹汹涌的气浪碰撞于擂台四壁,将阵壁撞得激烈震颤,整个擂台分崩离析,当中更是凭空多出一个百丈方圆的窟窿。 部分灵压溢出大阵,天玄之巅上的各派高手只觉厉风扑面,修为低的硬是被气浪推着后退好几步才能站稳。 碰撞中心,两股力量彼此碾压,吞噬,难分高下。 但四周虚空遭到波及,无数裂缝迸开再合拢,如此可怕的气机交锋,即便渡劫境的肉身恐怕也难以抗住乱流的撕扯。 殷晴雪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双手用力捂住口鼻,才能勉强抑制急剧动荡的情绪,忍着没有出声。 可她双肩激烈颤抖,泪水也止不住地溢出眼眶,莫长鸢觉察她的异样,见其身子微晃,似是将要跌倒,不由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殷晴雪借助她的搀扶艰难站稳,紧咬的牙关已尝到铁锈的味道,可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仍死死盯着悬空的擂台,哪怕那擂台如今笼罩在一片乱流之中,根本看不分明乱石中的场景。 擂台上的烟尘弥散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双方人马翘首以盼,连妖军之将都不自禁地握紧双拳。 台上尘沙缓缓散去,渐渐显出一道巨大的黑影。 蛟龙蜷曲于崩裂的地缝之间,高傲的头颅狼狈地垂在地上,其颅顶上方,立着巴掌大小的一个人影。 方绝念手擒银枪,枪尖刺进蛟龙的右眼,汩汩岩浆从蛟龙的眼睛里淌出来,顺着龙首的褶皱落到地上。 战场一片寂静,时间也凝固下来,一人一龙仿佛雕塑,一动不动。 直到方绝念抽起银枪,死去的蛟龙瘫在地上,再没有丝毫动静,天玄之巅上,方有人放声呐喊,发出惊喜至极的呼啸。 当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又得一胜的喜悦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仍关注着方绝念的动向。 分卷(153) 那道人影忽的一晃,踉跄着跌下龙头。 眼看将要落地,身旁已飘来一阵红色的风,殷晴雪率先奔上擂台,不顾余留的虚空乱流在她身上割开寸寸伤口。 她用力拥紧方绝念,手足无措地查探方绝念的伤势,见对方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方绝念双眼睁开一线,朦胧的视线越过殷晴雪单薄的肩膀,瞧见一道高悬的黑影。 她呼吸一窒,瞳孔骤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扣住殷晴雪的腰身,再朝后飞退数丈。 黑影落下,轰隆一声巨响,掀起一蓬沙尘。 是一截蛟尾,落下后便没了声息,原是回光返照,虚惊一场。 你见方绝念尚有行动之力,殷晴雪惊喜之下开口。 可一出声,眼前人身子一软,脱力地卧进她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殷晴雪大惊,泪眼朦胧地惊呼:方绝念! 唤了两声不见方绝念醒来,见其气息愈发微弱,殷晴雪心乱如麻,忙不迭抱起方绝念纵身跃下擂台。 玉潋心阙清云与玉仙门众快步迎了上去,方绝念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体内经脉尽断,五内俱损,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只余最后一口气吊着,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殷晴雪已哭成泪人,抱着方绝念不肯松手。 情急之下,玉潋心当即出手,欲释放森罗魂骸之力相救,却被一意外之人出声制止:玉姑娘且慢。 玉潋心不解抬头,阙清云若有所思。 随即,便见莫长鸢行至近前,自袖中取出一枚丹药送入方绝念口中,目露心忧之色扫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殷晴雪,这才开口: 此战罢后,凡界尚余两胜,玉姑娘保存实力罢,此女,便交给玉仙门。 渡劫境的高手,整个凡界数不出十个人来,方绝念是玉潋心的门生,既愿为苍生一战,那么接下来三场,玉潋心大概率会亲自出手。 玉潋心没想到莫长鸢会主动示好,殷晴雪亦抽噎着,神色惊讶地望着她不苟言笑的师尊。 你们放心,哪怕只看在她今日贡献的份上,我们也会竭力施救。 莫长鸢与阙清云对视,语调平缓却坚决,我们玉仙门,纵然没有绝顶高手出战,也当竭尽所能,为冲锋陷阵的勇者免去后顾之忧。 殷晴雪眼眶通红,呜咽着唤了句师尊,剩下的字句哽在喉咙里,未能说出口。 玉潋心眸心闪了闪,盯着莫长鸢平和的双眼瞧了半晌,终是选择放手。 玉仙门确有独特的疗伤之术,但她从莫长鸢的眼睛里不止看见了苍生与大义,还有夹杂于慷慨中的私心。 这私心是慈和的,想必促使莫长鸢做出决定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殷晴雪。 以前,她不相信任何人。 她从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哪怕面对的是阙清云,她可以毫无保留地投入所有感情,却也不敢给出十成信任。 可后来,她找回了玄宫的记忆,接触了越来越多的人。 她的生命中,不再只有阙清云。 殷晴雪,方绝念,东冥乐 她们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的性情,让她开始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除了至死不渝的深情,还有更多,更复杂的联系,千丝万缕。 将方绝念交给玉仙门,她松手妥协的那一刻,也终于下定决心。 师尊。玉潋心轻唤阙清云。 后者似有所觉,抬眼看她,眸心寂寂,沉吟不语。 玉潋心抿着唇露出微笑,眉目间流溢以往不曾得见的光彩,语气平静地说道:下一场,便由弟子去。 她今日,和过去的自己达成和解。 真正理解了万年前的天玄之君,也理解了阙清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_(:3」)_ 第253章 阙清云不意外她的选择, 只在玉潋心这话道出口的瞬间,心尖微颤,酸涩与感怀齐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 心口五味杂陈, 竟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她才开口:为师等你回来。 这句话, 许多年前她也曾说过,可那时, 玉潋心不明白她用心良苦,而她自己,也深陷混沌之中,尚未寻得出路。 今日同样的一句话,不论说者,亦或听者, 都有了更深的羁绊与感悟。 擂台上蛟龙的尸体被妖族人抬了回去,妖帅沉默不语, 但妖族大军中气氛格外沉凝。 接连两场失利,凡界已得胜三局, 余下三场对比,凡界只需得到两胜,便能赢得赌局, 反观妖族,除非三场全部拿下, 才能以四比三的微末优势取得胜利。 再不然,也至少要两胜一平,与对方比分持平, 否则,他没脸向妖神交差。 原本大好的局势被东冥乐打破,而今急转直下,怎能不叫人恼怒? 妖帅面色阴沉,招手唤来一人,在贴着此人侧脸与之耳语几句,随后在其人略略震惊的眼神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问,照做便是。 其人领命,暂时退下。 不一会儿,妖族大军中走出一人,其貌不扬,修为竟只有渡劫境初期。 台上狼藉已被收拾停当,其人步履轻盈地跃上擂台,未像先前那些妖族人出言挑衅,他上台后便安静候着,状态十分平静,好似对谁会成为他的对手漠不关心。 凡界一侧,众修窃窃私语,不时左顾右盼,猜测下一个出战之人是何身份。 渡劫境高手本就稀缺,对局开始至今,已有六位高手出战,除却东冥乐与那位明悟和尚,其余四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谁能撑起大局? 众人议论纷纷,亦有猜测玉潋心师徒会否出手的,身旁人皆摇头叹息,道是此人不晓这师徒二人诸多恶行,怎么可能为天下苍生豁去自己的性命。 便在这话音落下不久,虚空中蓦地掠过一道绯红丽影。 玉潋心飘然现身于擂台之上,天玄之巅众修哗然,方才言之凿凿玉潋心不会出手的人顿时没了言语。 动手吧。玉潋心立定,面色冷肃,不因对方看上去平平无奇就放低戒心。 越是如此要紧的关头,妖族越不可能打没有把握的丈,此人便是修为不及先前出手的妖将,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那人闻声抬头,一双幽寂的眼瞳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沉默地盯着玉潋心,平白生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玉潋心眉头稍蹙,但觉此人古怪,怕是得多加小心。 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动手,场内吹起一阵风,拂过玉潋心的脸颊,似有些灼热。 许是上一场滚滚岩浆烧灼后余留的热气,玉潋心分出一缕心神观察战场,虚空裂缝已然愈合,地面迸开的龟裂也都被泥石填平,擂台上并无异样。 倏然,玉潋心瞳孔一缩。 与她相对而立的妖族之人,突然凭空消失。 像是被方才那阵风吹走了似的,轻飘飘的无声无息化作烟尘,却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她眉角一跳,当即腾身跃起,向后飞速撤退数步。 听得呲啦声响,一截地刺从她方才战立的地方闪电般钻出地面,又沿着她后退的路径连续迸发,直到最后一步,那地刺破土丈许长,险而又险地停在玉潋心身前半步。 这地刺速度奇快,尖端极其锋锐,堪比尖利的刀锋,若真被戳中,必定挂彩。 才刚避开地刺的奇袭,天空中忽的盖下一片黑影,玉潋心抬头,便见一只辨不清类别的猛禽从天而降。 这怪鸟翅膀张开足有三丈宽,自高空俯冲而下,速度极快,肉眼所见,竟是连续一串残影。 玉潋心抬臂挡了一击,利爪与她的胳膊激烈碰撞。 她受击再退一步,手腕腕骨向下,血迹洇染开来,乃是那怪鸟尖锐的爪子刺破她的衣袖和护体灵气,在她小臂上留下三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这怪鸟该是那妖族之人的原形,其爪牙之尖利,护体灵气防不住。 玉潋心心头飞速思量对策,衣袖上血迹停止扩散,小臂上的伤口已随着森罗之力的扩散迅速愈合。 在此期间,怪鸟再次消失,下一次出现时又改换了方位,且角度刁钻,伴随不知何时出现的地刺,频率越来越快,杀意不再遮掩。 玉潋心不光要躲避来自地底的偷袭,也要防着天空中猎人的眼睛。 几次试探交手,她身上已多出不下十处大大小小的血痕。 擂台下观战众修纷纷皱起眉头,为玉潋心一交手便落入下风的处境感到担忧。 玉仙门众还在对重伤的方绝念尽力施救,殷晴雪抬头望了眼天际,瞥见玉潋心一身创口,也忧心地咬紧了唇。 唯阙清云眉目平静,似已料定这场对比的结局。 怪鸟又一次现身玉潋心身后,那一对利爪距离玉潋心的后脑勺不足半丈,这一击,眼看便躲不掉。 可玉潋心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怪鸟的利爪将要触及脑后的瞬间,玉潋心身子一晃,侧首避过杀招,那锋利如刀的利爪只斩下一缕青丝。 发饰崩碎,长发如瀑。 玉潋心旋身后撤,四面八方同时飞来几道金藤,藤枝上附有尖锐的倒刺,一瞬间将那怪鸟缠了个结实。 怪鸟尖声厉啸,振翅挣断束缚它的藤枝,可随即便有更多的金藤呼啸而来,玉潋心眼神冷冽,既瞧准了机会,怎可能轻易让它挣脱? 她退开数丈,抬臂一挥,黑雾凝结成饕餮,张开血盆大口,朝那怪鸟咬了过去。 怪鸟叫声变得古怪而激烈,下一瞬,它的身体无火自燃,连带着捆绑在它身上的金藤一块儿被烈火烧灼,化作灰烬。 灰烬随风散去,那怪鸟也不见了踪迹,饕餮自然扑了个空。 玉潋心心下一沉,局势越发奇诡。 这怪鸟也非那妖物的真身,既如此,此人藏身于何处? 她心思一转,足底便又觉察细微震动,当即一跃而起,飞身再退数步。 地刺撵着她的脚步一路破土而出,在擂台上形成丈许高的石脊,纵横交错。 玉潋心拂袖抽剑,横向挥出一道剑气,斩击于石脊之上,刹那间将其削去半截,只听得碎石滚落的哗哗声响,石脊之下乃是质地坚硬的岩石,并无异样。 落地的瞬间,周围吹起冷冽的阴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同时出现一只怪鸟,尖啸着朝她扑击而来。 哼!玉潋心冷哼一声,不再委婉试探。 虚空中响起一声震鸣,镜虚秘境飞快展开,转瞬间将四只怪鸟罩入秘境范围之中。 空间有如脆弱的冰面应声碎裂,冰晶四处飞散,怪鸟的身影在半空凝固,随即被空间裂缝撕裂,落下一地残羽。 其中大部分羽毛都碎散成灰,其中却有一片保留了原本的样貌,也是那一片,被玉潋心锁定气息。 镜虚秘境之内,妖魔邪祟无所遁形。 金藤破土,饕餮在藤枝之间穿行,空间裂缝向前延伸,杀机铺天盖地,却朝虚空中某一处汇聚。 眼看那空间将要绽裂,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爆发大一片黑雾,在空中翻腾,凝成.人形。 此人脸上既有被玉潋心寻到藏身之处的惊慌,也有破釜沉舟的狠厉,面目狰狞,动作迅速,翻身躲开攒射而来的藤枝,落地时双手合拢,结成一个古怪的印。 大地震颤,九根石柱拔地而起,与此同时,飞射来九根铁链,将玉潋心困于石柱中心。 或许心知这些手段并不能困住玉潋心太久,阵成的瞬间,他立即腾身一跃,两掌间黑气凝结成一把长刀,直取玉潋心额心。 玉潋心洞悉他术法的弱点,逼他现身,以术法消耗玉潋心的计划告破,他只能提前下杀手。 刀锋临身,玉潋心受困于阵中,抖了抖身上的铁索,可她稍一动作,铁链便哗哗作响,却难以挣脱。 其人气势汹汹而来,无限杀意锁定玉潋心。 玉潋心立在原地,不躲不避,冷眼睨着迎面而来的刀气,直至刀尖几要刺进她的眉心,那人倏地悬停于空。 为玉潋心眸心掠过的红芒所慑,极具杀意的一刀竟未能落下,金红藤枝随即卷住他的脚踝,反向拉扯,将他扔出阵外。 轰隆一声闷响,其人落地,身下砸出径长丈许的大坑,绽开碎石无数。 玉潋心奋力拉扯,铁索铮铮鸣响,锁扣咬合之处发出咔咔之声,眼看就要崩脱。 同样的修为,玉潋心不惧任何人。 若此人使不出更加出奇制胜的招数,那么她便不客气收下这颗人头。 那人仰面躺在深坑之中,手起刀落劈断金藤,再翻身而起,刀尖甩出一道烈焰,点燃玉潋心四周的石柱,火势顺着铁索延展,转瞬间便烧到玉潋心身上来。 玉潋心浑身气劲一震,灵流反卷,扑灭近身的火焰。 可灼热的气流扭曲了视线,视野短暂空白的瞬间,她听见一声尖利的啼鸣。 倏然间,热浪扑面,暗沉沉的天空被火焰烧灼,竟成炽烈明亮的颜色。 铁索上的火焰被压制下来,可铺天盖地的华光下一瞬便笼罩四野。 玉潋心匆忙抬首,一道赤红光耀映照在她眼瞳之中。 那神异之物双翅展开,足有十丈宽,浑身烈火熊熊燃烧,溢满她整个视野。 气浪滚烫,层层交叠,须臾间卷过大地,只一瞬,擂台陷入火海,玉潋心身陷炎流,炽烈的火焰几乎点燃了她的发尖。 空气灼痛了肺腑,令她呼吸滞塞。 那照亮了整个夜空,如赤阳般冉冉升起的,是朱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二更_(:3」)_ 第254章 朱雀! 擂台下众修目瞪口呆, 夜轻羽眉头倏地收紧,东冥乐也同时面色巨变。 她此前去南境寻找朱雀下落,可朱雀龙脉被妖族之人捷足先登, 她还因此遭遇了妖族埋伏, 险些无法顺利回到天玄。 如今朱雀现身于擂台之上, 成为妖族臂助,玉潋心纵有魂骸加身, 恐怕也是一场苦战。 此刻,玉潋心身陷火海, 除却她周身三丈方圆,整个擂台都笼罩在熊熊烈焰之中。 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不仅皮肤在炙烤之下如针扎刀刮般疼痛,呼吸的空气也令五内俱焚,如炭火在体内翻滚。 森罗魂骸在如此炽热的高温下难以生存,金红藤枝悉数化作灰烬, 饕餮被火焰逼回玉潋心身侧,缠绕在玉潋心身外。 地面温度还在持续升高, 那烈阳似的神鸟振翅腾飞,灼热的气流扑击于玉潋心面门之上, 将覆盖擂台的镜虚秘境顷刻击溃。 魂骸之力被朱雀神魂寸寸瓦解,玉潋心尚未挣脱铁索,她身困于法阵之中, 朱雀神威压在她身上,令她双肩一沉, 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声。 分卷(154) 终于,苦苦支撑的饕餮魂骸也在一声哀鸣之后散作黑烟,于炽热的气浪中消失不见。 若无应对之法, 她将在这火海之中,同那些金红藤枝和饕餮一样灰飞烟灭。 绝对实力的压制,无法反抗,甚至不能挣扎。 她忽然明白了浑天道尊站在这擂台上时的感受,这种力不从心,无能为力的感觉。 为何浑天道尊会做出那样义无反顾的抉择,是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愿落败,不能心甘,骄傲的自尊不受折辱,不甘屈服,所以,唯一死而已。 玉潋心仰头看着天空中那道火红身影,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朝自己逼近,直到将要点燃她的衣摆。 所有人都凝神望着擂台,望着火焰漫过每一寸土地,距离玉潋心越来越近。 火舌翻卷,便要将她吞没。 方绝念伤势稳定下来,殷晴雪翘首望着天际,东冥乐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阙清云。 阙清云面色清寒,从她脸上似乎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她双眼寂静,神光内敛,不论面对怎样的风浪,总能泰然处之。 这样的平静总让人难以理解,因为情绪是人感情最直接的体现,或悲或喜,或狂或怒,越是深刻的感情,往往总伴随着越激烈的情绪。 可没人能看清阙清云的心,她从始至终波澜不惊,哪怕生死一线的时刻,她眼底也无多少波澜。 以往,东冥乐不明白这种泰然从何而来,而今却在对方疏冷沉默的眼神中,恍然间明白过来。 她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她早已料想到一切可能。 妖劫降世,民不聊生,如此强压之下,克制心中道义,收敛悲天悯人之情,尊重玉潋心的一切决定。 一个习惯沉默,不耽于表达的人,最真实,也最轰轰烈烈的浪漫,不过就是,与倾心相付之人同生共死而已。 烈焰笼罩天际,火幕照亮苍穹,灼热的灵流溢出战场,天玄之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竟有了融化的迹象。 而在火海中央,玉潋心缓缓闭上双眼,她的身体开始燃烧,体内灵气迅速升温。 朱雀俯身冲下天际,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的确确将要死去。 那红光划破夜幕,刹那间,朱雀将要临身。 一道晶蓝华光自她体内亮起,定虚灵印驱散周身灼烫,铁链寸寸崩碎,她猛地睁开双眼,那枚灵印悬在掌心,千钧一发之际点进朱雀眉心。 厉声尖啸划破长空,缭绕于朱雀眸心的血红妖气被灵印驱散殆尽。 朱雀空洞的双眼恢复清明,与近在咫尺的玉潋心短暂对视,而后,它猛地腾空跃起,烈焰沸腾,竟比方才再拔高一倍,以汹涌不可抵挡之势反卷向妖族之人!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天玄之巅上雅雀无声,但妖族之帅却陡然间骇然色变。 朱雀挣脱束缚,那代表妖族出战的高手甚至没来得及后撤,只一瞬便被火焰吞没。 气浪如洪,扑向妖族大军一侧,拍击于擂台阵壁之上,竟将妖帅维系的一面阵壁击出裂纹,滚滚热浪溢出大阵,卷向妖族军队。 当先一众妖将首当其冲,被热流击中面门,当即呼声一片,或急急后撤,或捂住双眼,其后修为更低的妖兵则是成百上千地倒下。 场面纷乱,朱雀怒发冲冠,激烈碰撞阵壁,连续撞击三次才力竭妥协,在空中盘旋一圈,火焰消散,只剩巴掌大一只火焰小雀,飞到玉潋心肩上。 放肆! 妖帅怒极,两眼猩红,被场上变故激怒,情急之下拍出一掌,直击玉潋心! 玉潋心方才以定虚灵印驱散禁锢朱雀的邪魔已然力竭,此刻扶膝而立,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掌印锁定自己。 电光石火,掌印将要临身,她身后飞来一道剑气,与掌印相击,两两消弭。 身着素白衣裙,清丽如仙的女人出现在玉潋心身边,长剑斜斜指着阵外妖帅,其声清冷,令台上滚烫的气息迅速降温。 阁下方才所行,是为何意? 妖帅一击未能得手,眼瞳中猩红稍退,他死咬牙关,静了须臾才怒声斥道: 此前一战,胜负未分之时,你们凡界之人便匆匆上台干预,这一战,又波及阵外无辜,岂不是太过分了么?! 擂台之下一片哗然,东冥乐眉头紧皱,面现寒光。 妖族之人果然阴邪狡猾,眼看凡界就要再胜一场,他们输不起,竟然开始耍赖,还拿殷晴雪扑上擂台相救方绝念一事颠倒黑白。 阁下说这话,岂不可笑? 阙清云依然眉目清隽,眸光冷冷清清,语气看似平和,却带上两分冷意。 上一场的输赢评断,阁下不服,当时不说,却在此时抬出来,意义为何?无非是阁下输不起,故意挑衅罢了! 何况你方妖将已死,胜负分明,根本无从抵赖! 你!妖帅面色一寒。 再者!阙清云抬高声音,迅速打断了他。 这一战,朱雀是你们妖族召唤出来的,造成如此损失,是你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微微眯眼,话音一沉,如同裹上了一层寒霜:阁下却因不愿担责迁怒于吾徒,欲趁机下死手,这度量可真是令阙某刮目相看! 擂台之外,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阙清云一人一剑,与妖军之帅针锋相对,对方态度咄咄逼人,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此气度,恐怕整个天玄,莫有几人能及。 夜轻羽幽寂的眼底燃起一蹙隐晦却炽烈的暗芒,一眨不眨地望着阙清云的背影。 热浪尚未完全退却,空气中仍不时闪现灼灼火光。 阙清云与妖帅遥遥对峙,话语落地有声,那妖军之帅的脸色肉眼可见青白交加,一忍再忍,却仍然难以压下心头怒气。 起初他们定下九局五胜的赌约,此刻凡界又胜一局,便已达四胜,反观妖族,却只有一胜二平! 虽然还剩下两局没有开始,但这场比试到此就已经结束了,余下的两场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哪怕妖族最后两场连胜,也扭转不了败局。 他原本拿了十成的把握定下对赌,即便阙清云提出两两对局,九局五胜的对赌方式,他也对最终妖族得胜不报任何怀疑。 可是最后,他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此情形,令他如何接受?! 妖帅咬牙切齿,朝阙清云玉潋心二人怒目而视。 气血在他体内汹涌,理智已濒临崩溃,心中两道声音天人交战。 便在怒火将要冲破理智的束缚,迫使他撕毁赌约的瞬间,一道雷光从天而降,竟径直劈在他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妖帅周身燃起熊熊火光。 其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火焰凶猛燃烧,转瞬间便夺走他的性命。 空气中传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焦臭,妖军之帅连同他坐下的坐骑一块儿,活生生地被火烧死,待火焰消退,他们便直挺挺地从空中跌落下来。 妖帅落地,摔得粉身碎骨,除了这一声闷响,天地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仅凡界中的高手不明所以,就连妖族大军也没有回过神来。 没有人知道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局面变成现在这样。 直至虚空一阵波动,另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顶替妖军之帅的位置,站在众人眼前。 其人头顶玉冠,一身锦袍,眼下两块龙鳞宣示着他的身份。 他冷眼睥睨苍生,嗓音淡淡地说道:定赌之人已受雷劫之灾,你们的赌约尚未完成,便不作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55章 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 其态度之猖狂,丝毫不将天玄之巅上的众多人类放在眼中。 妖族之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平地解决问题,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便是得到凡界的龙脉。 最初妖军之帅与夜轻羽讨价还价, 定下对赌契约之时, 想必就没有考虑过如果输了赌局,他们是否要履行承诺。 他提出对赌, 其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消耗凡界的有生力量。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眼中的凡界蝼蚁, 竟然如此血性,真的能击败他们妖族的高手,令他的计划大打折扣。 他更没有想到,眼看赌局将败,他竟然会成为败局的祭品,被同族之人当作废物一样当众清理。 倘使他早先能料想到自己的结局, 想必他也不会贸然做出决定。 你们妖族之人,便是如此寡廉鲜耻的么? 阙清云冷眼瞧着此人, 语气冷肃严厉,提出赌约的是你们, 出尔反尔的也是你们,真当我们凡界无人,可任由你们妖族欺凌? 那黑袍之人嘴角勾起, 露出轻蔑的冷笑,毫无顾忌地嗤嘲道:尔奈我何? 凡界渡劫境的高手本就稀少, 如今又死伤近半,余下那么几个人,又有什么能力阻止妖族入侵? 态度如此猖狂, 连假意逢迎的样子也不想做了。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他们就是在故意羞辱,反正不管他们怎么做,拥有武力压制的那一方便有绝对的话语权。 所谓天崩大阵,他也丝毫不惧,就算凡界整个摧毁,龙脉天宝全部毁于一旦,于他们妖族而言,损失也不是不可承担。 可一旦他们赌赢了,所获得的利益将不可估量。 龙脉天宝,他们妖族势在必得。 天玄之巅上顿时炸开了锅,可妖族大军守在界壁之外,气势汹汹,众修敢怒不敢言,一个个都急红了眼。 夜轻羽听得台下窃窃私语之声,侧首朝四周睨了一眼,嘴角漾开冷锐讥讽的笑容。 这些人之所以愤怒,或许不全是因为妖族放肆猖狂的态度和被激起的民族仇恨。 他们愤恨,惧怕,担忧,更多的却是因为:妖族出尔反尔,将使战火烧到他们身上,令他们无法独善其身。 这样的人或许很多,但还有更多的人,被逼压到极限之后,总有那么一瞬间,能点燃他们身体中沉寂的热血。 狗杂碎!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喝道,来啊!我与你们死战到底! 这声喝裹在磅礴内劲之中远远传开,从天玄之巅扩散到千里之外,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乌泱泱的人群里走出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执剑直指界壁之外的妖族人马,扬声高喝:我一生苟且,位卑言轻,可我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同样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喊出来,看似单薄,却多了几许不屈与倔强,落在众人耳中,更平添了不可言喻的力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对!要战便战!大抵不过一死! 真是给脸不要脸!当我们怕死不成?! 高台下喧声一片,激奋言辞此起彼伏。 忽然间,有人大喊:为浑天道尊报仇!为战死前辈报仇! 此言一出,凡界众修群情激奋,当即和声高呼:为战死前辈报仇! 为战死前辈报仇!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喝声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 那玄袍男人眉目间冷意不减,眼神轻蔑,好似在看一群秋后的蚂蚱,任这凡界之人如何蹦跶,也难逃最后覆灭的结局。 在一片喧嚣声中,阙清云横眉瞪着那妖族之人,冷声道: 凡界位面虽小,却也属仙界管辖,你们妖族如此大肆进犯,就不怕仙帝追责么?! 玉潋心稍稍恢复些体力,身上被火灼烧的伤处愈合些许,双耳嗡鸣散去,抬头便见身前立着一道挺拔清丽的背影。 仙帝?其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他眉梢一扬,倏地沉声:仙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他阴着脸,神态颇为狰狞,所说的话却令阙清云心头压上一块大石。 擂台下众人还在喧嚣,那玄袍男人身后浮现一道暗黑龙影,魔龙睁开猩红的双眼,威压弥天。 妖族之尊亲自出手,不过几缕气息逸散,凡界界壁上便崩开数道清晰的裂痕。 他不再同阙清云多说什么,一拂袖,金光笼罩大地,与龙影交错,腾飞入空,浩瀚神威铺天盖地,笼罩四野。 封仙塔!阙清云冷肃的脸色骤然大变。 一串串烫金符印顺着界壁上的裂缝钻入凡界天空,灵光闪烁,来自上界的磅礴气息压在凡界众生身上,令天玄之巅众人心神震颤,竟不由得双膝一软,噗通跪下。 玉潋心亦觉肩头一沉,像有一座巍峨山岳压在她肩上,欲强行令她屈膝。 她不愿,便听浑身骨骼噼啪爆响,关节相互挤压,经脉扭曲盘结,一身血肉都在激烈颤抖。 仙神之威,凡人不得反抗,越是修为高深之人,感受到的威压也越强。 惊天之变引起所有人的注目,不论天玄之上众多修真之士,还是天玄之外苍生万众,皆为将要降临的灾劫心生惶惑。 师尊! 玉潋心扛起肩上山岳,强撑着没有倒下。 自封仙塔现世的那一刻,她的心便猛地揪起,似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朝前迈了一步,欲伸手触碰阙清云的肩膀。 后者听见了她的呼声,便在这时回过头来,沉默地与她对望。 那双眼瞳里沉淀着寂静幽邃的情绪,如潺潺溪水,缓慢悠长地流淌着。 那水面上,倒映着璀璨炽烈的白昼与灿烂永恒的星光。 玉潋心喉头哽咽,将要溢出嘴角的字句生生遏止,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心往下沉,如坠无边无际的深海,卷入无形暗潮,被波澜推挤着,将她与眼前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阙清云凝望着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两道交错的视线在寂静中缠绵拉扯。 她读懂了师尊的眼神,捕捉到阙清云瞳眸深处一闪而逝的眷恋与无穷无尽的忧伤。 不。玉潋心嘴唇颤了颤,试图出声阻止。 可那些曾经能轻易呼嚎而出的激烈话语如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理解了对方不得已的处境,明白了阙清云复杂而深刻的感情,那些起伏在耳侧的声音,便越来越清晰。 封仙塔出世,力破界壁,宇内无人可以阻止。 唯有超越凡界界限的力量,才有与之一战的可能。 分卷(155) 眉心亮起冰蓝色的神光,朦胧的光耀将阙清云笼罩,她的双眼却直直望着玉潋心。 她与她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却成天堑。 潋心。阙清云叹了一口气,短暂的沉默后,嗓音低哑地叹道,终是为师,对不住你。 只一刹,泪水在眼中汹涌,玉潋心瞪着眼,却红了眼眶。 定虚神珠在阙清云身上。 就如夜轻羽说的那样,她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老路。 背上背叛的枷锁,辜负她不愿辜负的人,肩负她挣扎百世,亦未能彻底放下的苍生。 身后传来女人疯癫狂笑,夜轻羽如愿以偿。 凡界众修不明所以,只觉冰蓝色的光芒逸散开去的瞬间,压在他们身上的山岳重量开始衰减。 众人得以抬头,见两族高手对赌交战的擂台瓦解坍塌,碎石泥屑卷在风暴之中,起起伏伏。 一道白衣人影悬空而立,背对天下苍生,姿态轻盈,翩若惊鸿地斩出惊天一剑。 炽白光耀横渡天际,令黎明提前降临。 妖尊面色微变,失声惊呼:玄影! 话音未落,封仙塔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一瞬间调转矛头,金光指向承纳天玄传承,恢复仙君神位的阙清云。 封仙塔虽有镇压仙神的神威,但它只能困住一位仙君的神魂。 令封仙塔失效,夜轻羽会启动天崩大阵,保苍生无虞。 这是她们最后的交易。 轰隆隆的震鸣声不绝于耳,金红光柱飞快闪烁,天崩大阵在不断积蓄力量。 阙清云一人一剑,义无反顾地上前。 光耀不断延长,封仙塔迎风暴涨,如倾倒的山岳,压向阙清云。 便在金光即将罩她的瞬间,突然一道紫金怒雷劈在封仙塔上。 她震惊扬首,见天幕上电弧攒动,天崩大阵竟然提前开启! 夜轻羽的狂笑声越来越大,她并未按约履行约定,积聚在大阵上的力量汇聚为一簇簇紫雷,接连不断地轰击封仙塔! 那疯女人形貌癫狂,一头银发在电弧下四散飞舞,大阵每劈出一道紫雷,便有同等威能的反噬回馈在她身上。 她一身黑袍绽开数不清的裂口,鲜血喷薄成一蓬蓬血雾,连她眼角下方都崩裂伤口。 可她依然在笑,笑得肆意而疯狂。 妖尊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两眼一瞪,咬牙怒道:快住手! 夜轻羽充耳不闻,数百道怒雷汇聚为一把利剑,从苍穹之上斩落,竟生生将封仙塔从中劈成两半! 气浪破空,直冲界壁之外。 妖尊抬袖掩面,被迫向后飞退,被他留在界壁外围的妖军被余波击中,顷刻间死伤无数。 哈哈哈哈! 疯女人的狂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天崩大阵的力量积压到极限,九道金红光柱同时爆破,笑声被轰隆隆的巨响掩盖,她的身影也在暴起的烟尘之中一刹那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  夜轻羽死了,这文也渐渐快到尾声了,还有最后一波剧情。 我之前还计划了仙界的内容打算写一写的,前阵子重新整理了大纲,感觉那部分有点累赘,所以写完第七卷 正文就结束了,后续会把余下的内容以番外的形式精简一下更上来 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不会立即结文的,应该还有二十来章左右收尾 留评返小红包! 第256章 轰隆隆震鸣声响彻天际, 云层翻卷,气浪有如滚滚洪涛,于爆破之处向四周扩散, 刹那间横跨千里万里。 天玄之巅上众多高手被纷乱的洪流冲下山去, 可即便远离了中心战场, 那乌压压的云层和即将坍塌的天空依然令他们感到压抑与窒息。 凡界大地绽开数不清的沟壑,屋舍坍塌, 城墙倾倒,田野山川皆在激烈震荡之中摧毁, 不过须臾,便满目疮痍。 灾难降临,毁灭突如其来,凡人没有自保之力,要么被气浪击中无端暴毙,要么被倾倒的屋檐瓦舍砸得面目全非。 无数人在灾厄中死去, 面对天崩地裂的危局,脆弱渺小的凡人无能为力。 天崩大阵自毁, 封仙塔被劈作两断,夜轻羽也灰飞烟灭, 可这场灾还难远未结束。 界壁崩裂无数缺口,局势已经彻底失控,妖族大军于乱局之中冲入凡界, 肆意烧杀抢掠。 阙清云意图阻止,可她未能出手, 几道黑影便拦截在她跟前,以妖尊为首,六名妖将将她阻截。 这六个人不由分说变回原形, 各自祭出本命法宝,与阙清云一战。 封仙塔被夜轻羽摧毁在众妖意料之外,但夜轻羽已死,天崩大阵毁于一旦,凡界如今只有阙清云一位仙君。 他们只需拖延片刻,待妖族大军占领龙脉,纵使阙清云修为再高,实力再强,也无力回天。 界壁上空爆发激烈战斗,阙清云挥剑斩下其中一个妖将的头颅,但更多的剑气刀气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不分先后击中她的后背。 身侧光耀闪烁,定虚神威摒除邪祟,抵消一大半威能,最后落在她身上的余威不足五成。 尽管如此,这部分刀剑之创也在不断消耗她的体力。 妖尊一掌来袭,阙清云提剑抵挡,掌风击中剑脊,隔空撞击于她的胸口,逼着她倒退数步。 紧接着,又有一串刀气从左右两侧卷来,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她腾身飞跃,天空中却投下一片阴影,遮蔽了她的眼睛。 一只金翅大鹏展开双翼,黑影弥天,笼罩四野,翅膀一震,掀起激烈的风暴,风刀凌冽,割开皮肉,在阙清云月白衣衫上洇开斑驳血痕。 妖将前仆后继地冲上前来,封锁阙清云所有退路,以自身性命相搏,接连不断进攻之下,阙清云双拳难敌四手,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间,进退不得。 便在这时,妖尊纵身跃上天际,凌空一掌击向阙清云的天灵。 杀机将阙清云锁定,掌风气势凌冽,所过之处,虚空寸寸塌陷。 阙清云猛地提起一口气,一剑扫开近身妖将,那掌风须臾间掠过百丈空间,将要落在她身上。 这一掌已将她锁定,只能硬扛,不能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降临,一瞬间将阙清云笼罩其中。 只听嗡的一声震鸣,镜虚秘境突然出现,藤枝飞速生长,堆叠成数丈厚的壁垒。 阙清云瞳孔骤缩,骇然失色。 掌风击中秘境,空间碎裂,藤枝坍塌,镜虚门、森罗门、饕餮门、震魂门、洞幽门依次溃散。 当重重黑雾淡去,玉潋心周身逸散炽白烟尘,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阙清云眼前。 她好似想说些什么,可唇齿轻启,鲜血蓦地涌出嘴角,汩汩如泉流,溅了阙清云满身。 潋心!阙清云心跳骤停,面色惨白。 刹那间失去了惯常的从容,握剑的手猛地一颤,见玉潋心倾身倒来,她下意识旋转剑尖,避开锋锐,将玉潋心纳入双臂。 玉潋心身上迸开数不清的伤口,鲜血渗透衣料,也染红了阙清云的衣裳。 阙清云拥住她,一身灵气毫无保留地灌入玉潋心的身体。 可后者丹田碎裂,经脉尽断,掌风中蕴藏的妖气将她一身筋骨捅成漏气的筛子,不管输入多少灵气,都从伤口直接逸散出去。 尽管修为已至渡劫境,但相比妖界妖尊,她的肉身还是一具凡躯,如何能承受得住超越此界极限的一掌? 众妖亦未料到竟还有人敢闯入战圈,替阙清云承下这一掌,一时间,他们竟也忘了乘胜追击,不约而同目露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玉潋心伏在阙清云怀中,脑袋无力地搭在师尊肩头,鲜血伴随虚弱的气息汩汩涌出她的嘴角。 师尊。模糊的字句轻而浅,从唇齿间挤出来,你说,命,是什么?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从来不信命,可越是反抗,越是陷得深,越想抓紧的,就越失去。 当热血褪尽,绝望盖过希望,她终于感到累了,认命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执迷,不该沉湎于纠葛。 没有谁对谁错,不过命该如此。 再来多少次,她们都走不到最后。 人,终究胜不过天。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蒙上晦暗的阴霾,绝望一点点吞噬她的期待,就像此刻从她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 她的生命,将连同她执迷不悟的一切,消散于天地间。 阙清云将她搂紧,低垂眼眸,不言不语。 涌动的灵气倏地平息下来,阙清云不再向玉潋心体内输送灵气,百步开外,妖尊皱起眉头,面露惊疑之色。 玉潋心还未闭眼,尽管她的视线已模糊不清,她却试图再看清阙清云。 天命为何,为师不知。阙清云侧首,脸颊贴近玉潋心,声音很柔很轻,但为师的命,是你。 为师信你,甚于信过自己。 阙清云的声音缱绻于耳畔,玉潋心用力将眼睑撑开,试图思考这句话里的深意。 可她太累了,脑海中一片混混沌,无力思考,只能任由不可抗的力量推着她下落。 黑暗一点点侵蚀了她的视野,令她如坠寒冷的深渊。 浑浑噩噩中,她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温暖的灵流灌入她的心口,浸润肺腑,熨帖四肢百骸,残余的听觉隐约捕获阵阵雷鸣,轰隆声由远及近,最后炸裂于她耳边。 灵台陡然一振,肉身趋于消亡,神识便脱离躯壳,浮游与天地之间。 她站得高,也看得远。 她看见阙清云取出定虚灵珠,余下半块五门魂骸的魂骸之力纠缠于灵珠之上。 玉潋心有所预感,一股急火蹿上她的心尖,她开口想要阻止,但她与阙清云直接隔着一段阴阳,她的声音无法传达到该去的地方。 九道龙脉之所在同时亮起璀璨的灵光,天崩大阵的余能牵连成线,与她的心口相连。 与此同时,坍塌的废墟中升起五道颜色各异的魂骸。 二十年前,四境魂骸落于夜轻羽之手,如今夜轻羽身死,无相神踪界与四境魂骸皆成无主之物,受阙清云感召,自然聚于一处,与五门魂骸碎片融为一体。 神光越来越亮,全部汇聚在玉潋心身上,五门四境一界,十大魂骸以定虚灵珠为媒介凝结成型,丝丝缕缕注入她的身体。 她的肉身正在苏醒,可她的魂魄在抗拒。 阙清云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深深凝望着怀中人恬静的睡容,将玉潋心微微隆起的眉心轻轻抚平。 当最后一缕魂骸之力融入玉潋心的身体,温凉的指尖从她脸上滑落下去。 她睁眼,泪水夺眶而出,一瞬间泪流满面。 阙清云倒进她怀里,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似的,可身体的余温却在缓缓散去。 雷声越来越响,天地陷入一片混乱,道道惊雷从天而降,百万妖军在雷劫下化作一盘散沙。 玉潋心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她手脚冰凉,心口闷痛,浑身发麻,只下意识地用力拥紧阙清云,感受着自己体内汹涌的灵气与、不息的生机,与突破凡界上限的可怕神威,她却只觉无限的悲哀。 她活了下来,将要渡劫破虚。 用阙清云赠给她的传承和余生,来忘却她们曾经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剧情有点卡文嘤嘤嘤,最后一刀!明天双更 第257章 道道惊雷凌空劈下,玉潋心麻木地将怀中之人拥紧,天地万物不入其眼,世间所有纷乱,人心,都与她无关。 她空空洞洞的眼神凝望苍穹,道不出心中有多悲苦,多绝望,雷鸣声震得鼓膜刺痛,双耳几近失聪。 阙清云的掌心散去最后一缕余温,一道紫金怒雷当空落下,炸响于玉潋心身侧。 气浪翻卷,热流滚滚,妖尊妖将为神威所慑,无端惊慌,那妖尊一声令下,数名妖将同时扑向雷劫阵眼处的玉潋心。 只要杀死玉潋心,尚未完全降临的雷劫自然就会停止。 玉潋心就沉默地坐在高台上,瞳孔中映照出妖魔鬼怪张牙舞爪的影子,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倏然,刀锋临身之际,她的眼珠动了动。 那欺身而来的妖将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望进那双空空洞洞,没有尽头的深渊里。 他心神一震,后背没由来涌起一阵恶寒,随即眼前亮起炽白光耀。 一道怒雷不偏不倚将他笼罩,当天地陷入一片迷茫,烧灼的疼痛尚未遍及全身,他的血肉已散出焦臭,血液凝固,残余的神识化作一缕灰飞,转瞬消逝。 渡劫境大圆满的妖将,不敌九天神雷一击。 黑袍妖尊大惊失色,骇然之下连退数步,脸色阵阵发白。 随即,天空中雷云翻滚,轰隆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雷光闪烁于云层之间,从天空中落下的紫雷越来越亮,威力也越来越强。 妖军大阵在雷劫下手足无措,一道紫雷形成的光柱足有百丈方圆,数不清的妖族高手在雷劫下形神俱灭,死伤惨重。 纷乱的雷声中,浩瀚光柱从天而降。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玉潋心抬头,光耀将她笼罩。 见九天怒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曲折的雷光,闪电一明一灭,那雷芒便蹿至头顶,悬于天灵。 刹那间,她在雷光的照耀下想起万年前的场景。 也是在这天玄之巅,她渡雷劫,雷光落向她的瞬间,她心中放不下阙清云。 所以她失败了,不能飞升上界,羽化登仙。 而今,天雷再落,她心中虽无欲无求,却也和万年前一样,不会松开阙清云的手。 哪怕在雷劫下灰飞烟灭,哪怕她们永无来生,就此为过往的一切画下句点,她也不会选择忘记,剥离她曾视若生命的感情。 至少,生同衾,死同穴,此生无憾矣。 那毁灭一切的惊雷将要将她吞噬,倏然间,一缕金芒无端显现,虚空中划开裂缝,氤氲的气流将她包裹。 玉潋心连同她怀中的阙清云,于雷光闪烁照耀天地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灼痛皮肉的雷光刹那消失,炽白光耀瞬间溶于黑暗。 玉潋心懵懂睁眼,阙清云还在她怀中沉眠,放眼所见,万籁俱寂,四野虚空沉静无声。 她迷茫地望着黑暗,一时间,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倘使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死亡对她而言,似乎并没有体会到多大的痛苦。 彷徨无定之际,她只能本能地抱紧阙清云。 直到虚空中有光晕闪烁,一道人影在她面前凝聚。 分卷(156)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白发苍苍,身着月白道袍,双眼中透着永恒的沧桑,无奈又感慨地凝望着她,神态间,慈和又悲悯。 玄影仙尊。玉潋心开口,嗓音沙哑地唤出此人身份。 阙清云将定虚灵珠渡给她,令她获得玄影仙尊的传承,她自然便识得此人。 老者眉目平和,与她拱手见礼,方道:如若眼下有一个办法,你可愿舍下一切救她? 玉潋心瞳孔一缩。 她嘴唇轻颤,却半晌没有言语。 非是不愿,而是转机来得太过突然,令她心头迷茫,分不清眼下所见所闻,是真是假,是否只是她执念未消的一场幻梦。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玄影仙尊为何出现在她身旁,更不知对方那句舍下一切,所蕴含的深意是什么。 白发老者就如此平静地看着她,不急躁,不催促,耐心地候着她的回答。 玉潋心动了动嘴唇,未出声,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滴在阙清云苍白的脸颊上,溅开一朵细碎晶莹的水花。 我愿意。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道出不顾一切的言语。 白发老者成竹在胸,他抖了抖衣袖,神色和蔼地开口:如 此,你且认真听老夫讲。 玉潋心迷茫地望着他,听其缓缓说道:这具仙君之躯本该不死不灭,却因她将仙脉传承连同她的寿元一同渡让给你,方陷入假死之境。 玄影仙尊每说一句,玉潋心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生生世世,无数轮回,每一次,都是阙清云护着她。 用自己的血肉,安抚她的愤怒,平息她的仇怨,消解她的执念。 可她,为师尊做过什么? 玉潋心沉痛地闭上眼,耳边响起玄影仙尊不急不缓的声音。 不过,她虽然生机尽灭,但魂魄尚未消散,尚有一线转机。 天源衰微,仙界运势倾颓,妖族趁虚而入,三界大乱,如此境况之下,你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 玉潋心睁开双眼。 接替仙君之位,积攒凡界愿力,为其重塑神格,延续生机。 晦暗的眸心重聚点点光亮,玉潋心愣怔然沉默半晌,终缓缓吐出胸中浊气。 敢问阁下,为何帮我? 除了定虚传承,她和玄影仙尊没有任何联系。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念,哪怕她对人不再处处忌惮,可依然保有警惕之心。 是为苍生大义也好,是为一念私心也罢,她想知道缘由。 白眉老者不答反问: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不知。玉潋心摇头,还请仙尊解惑。 此为仙界天门之外虚空。玄影仙尊语气平静地回答,你所见到的老夫,不过一缕未散游魂。 玉潋心闻言微惊,这才抬眼细看。 玄影仙尊悬空而立,身体近乎透明。 她先前沉湎于哀恸之中未能觉察,如今方确认此人的的确确没有肉身。 当初玄影仙尊用定虚神珠封印冥厄,之后便被仙帝召回仙界,照理说早就恢复神格,位列仙班,不死不灭,怎会变成一缕游魂? 玉潋心微微敛眉,忽然意识到,此事恐怕不同寻常。 未及她思量出答案,玄影仙尊便一声轻叹,主动开口:妖族无论如何都要侵入凡界,占领龙脉的理由是什么,你知道么? 玉潋心闻言,再次摇头。 是因为天源。白发老者叹息道。 先前此人话语中也提及天源二字,玉潋心抿唇,追问:什么是天源? 此物非同寻常,仙界和妖界之所以成为高级位面,就是因为界内有一枚极为强大的天源。此凡界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千千万万个凡界,亦是因为,这凡界地底龙脉之下,有一枚未开化的天源。 玄影仙尊知无不言,仙界派去凡界历练的仙君,明面上是为了庇护苍生,可事实上,他们另有职责,便是看守天源。 他眼底起伏着复杂的情绪,道出一段令他刻骨铭心的过往。 数万年前,妖族军队大举进攻凡界,老夫为护苍生将冥厄封印,擅动龙脉,令妖族锁定凡界天源之所在,回到仙界之后便受责难。 言及此处,玄影仙尊话音一顿,再开口,嗓音微沉:仙帝怪罪,将老夫斩首于弑神台。 玉潋心心口顿了半息,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忽觉仙界恐怕也不是个什么好去处。 老夫执念不休,弥留一缕残魂,浑浑噩噩沉眠于虚空乱流之中。玄影仙尊长声一叹,你二人入玄宫后,触碰定虚灵珠,激活老夫残魂,老夫便一直在此等候你们。 如今仙界天源衰弱,仙宫内部大乱,众仙家明争暗斗,老夫方有机可乘,引你二人避过雷劫,偷入仙宫。 玉潋心想起天玄之巅上,妖尊猖狂大笑,道是仙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原来如此。 凡界终有此一劫,即便他日仙帝派人下界,也必然不是为保苍生,他们会与妖族争夺天源,并以此展开大战,纵使殃及池鱼,亦不会心软。 玉潋心默然垂首,心头一沉再沉。 可即便人心如此不堪,她也料到了接下来玄影仙尊将有何请托。 玄影仙尊朝她拱手,沉声说道: 自老夫之后,历届下凡仙君皆不知晓天源隐秘,老夫身殒于弑神台,心有不甘,凡界苍生尚被仙界蒙在鼓中,一旦仙界与妖界的战争在凡界爆发,凡界天地再无延续的可能。 他的双眼悠远而深邃,瞳孔深处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悲哀。 但看向玉潋心时,颓丧之气褪去,重新聚起零星的希望。 你有凡界百世历练之修为,今渡过雷劫,位列仙班,成不死不灭之神躯,封仙塔已毁,仙界之内,绝无与你匹敌之人,老夫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求你今日应老夫一句。 待你离开此地,前往仙界,日后若有机缘,倾你之所能,保凡界安平。 第258章 仙界天门足有百丈之高,乃金石堆砌而成,雕梁画栋,一眼望去,气势恢宏。 宇内灵气充沛,聚成灵雾,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充斥于天地之间。 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不刻意修炼,灵气也会自然而然灌入经脉,纳进丹田,故而此界之人,生来就站在高位。 仙神之躯,乃是凡界中人终其一生不断修炼才能抵达的彼岸,可对仙界之人而言,却只是起点。 玉潋心踏过天门,抬眼便见雾蒙蒙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流光。 浩瀚威压铺天盖地,一员仙将领着众多仙兵现身于天门,将她重重包围。 来者何人?!仙将一声断喝,照面便给了玉潋心一个下马威。 虽然她在玄影仙尊的帮助下避过雷劫,已有资格入驻仙界,但尚未受仙帝册封,故而名不正言不顺,仅是一介散仙。 需由仙将确认身份,再引荐给仙官,通过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将其姓名和来处登记在册,领了职务,才能在仙宫中有限的区域内活动。 从玄影仙尊口中,她还获悉一个重要消息:仙界天源衰微,妖族派了刺客进入仙宫刺杀仙帝,如今仙帝重伤,卧病于床,已有数年不理朝政。 眼下,整个仙界动荡不安,暂时由帝后代管朝政,百官争权。 这仙界也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之所。 玉潋心朝仙将拱手,神色坦荡地回答:鄙人自凡界渡雷劫飞升而来,见过诸位仙君。 凡界飞升?其人蹙眉,上下打量着玉潋心,良久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潋心。 仙将立即招手唤来一名仙官,那仙官手中捧着一本名录,依言将玉潋心的姓名记下。 便在这时,玉潋心耳尖轻颤,听得仙将在仙官身边很小声地嘀咕:上万年没有自凡界飞升来的仙君了,她是从哪个凡界上来的? 仙官执笔动作稍顿,遂慢条斯理地翻了翻名册。 须臾过后,许是从名册中瞧见了什么,仙官从容镇定的脸色倏地一变,复抬头瞧了玉潋心一眼。 他冷静下来,压下面上惊疑,强作自然地回答道:是玄字十三界。 玉潋心不动声色,心中却有猜测,想必这位仙官知晓内情,对天源之变有所了解。 玄十三界。仙将眉头皱起,冷哼道,是为妖族进犯的那个玄字十三界?此界灵气衰微,数万年不曾有人飞升,此人身份委实可疑,是不是先把她抓起来,交由仙后拷问? 正如玄影仙尊所言,玉潋心经过凡界百世轮回的历练,十大魂骸聚于其身,她的修为远在众仙官之上,那仙将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便不会被她听见。 可他字字句句,全落入玉潋心之耳,她神色不动,但眸心却愈发森寒。 来此之前,她将阙清云纳入镜虚秘境,而后独身前来仙界,以防惹人怀疑,这些仙界之人想必难以看穿她的深浅。 果见仙官摆了摆手,应他道:不必如此,她的身份没有问题,不过一个飞升上界的寻常仙君。 仙将点头,遂朝周围仙兵摆手,召来两人在前引路,并对玉潋心道:走吧,随本将去见仙后。 虽然没有向她动武,但这样的态度,与着人押解她走,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玉潋心神色恭敬,并不动怒,拱手行礼道:有劳。 仙将不再搭理玉潋心,与两名仙兵走在前面,行过一条金玉镶嵌的长廊,又步过几道门扉,踏上一块圆台。 那圆台当中悬浮一枚灵珠,四周灵雾蒸腾,雾气之后的景象一再变幻。 领路仙将将手掌至于灵珠之上,灵珠亮起柔白光芒。 当浓雾散开,圆台后升起一块块白玉石,悬空组成一条长阶,通向仙界最庄严肃穆的地方:天庭。 请。仙将板着一张冷脸,朝玉潋心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随后他便转过身去,率先步下石台。 玉潋心紧跟其后,一行四人迈过盘旋浮动的长阶,走向巍峨群宫。 天庭内灵雾愈加浓厚,玉潋心行走在灵雾之间,只觉雾气沾湿她的衣摆,连着她身上的衣服都多了几分飘然灵动的仙气。 这天庭仙宫乃是一座浮空之城,占地广阔,一眼不见边际。 仙宫中秩序井然,不允仙君们使用轻功,故而仙将领着玉潋心一步步穿城而 过,来到仙后寝宫。 途中也曾偶遇陌生仙君,但仙君与仙将照面,只相互颔首,遂错身而过,似身有要事,脚步匆匆。 没人轻易开口说话,偌大天庭竟然空空寂寂,无人喧哗。 待的时间越久,玉潋心越觉此地古怪,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仙将及其身后两员仙兵的背影,心头飞快思量对策。 仙将引着她在宫外站定,遂令其中一个仙兵前去宫中禀报,不多时,其人回出来,带来仙后回复:仙后请大人和这位仙君一块儿进去。 玉潋心跟随仙将步上玉阶,从右侧进入宫中,绕过屏风,穿过一方花团锦簇的庭院,又从侧门进入偏殿,这才将要见到仙后。 未见其人,先听殿庭内传来一阵仙乐。 但见屋子两侧立有数名仙子,有人执扇,有人托着玉壶,亦有人怀抱琵琶,手持玉箫,弹琴吹奏。 她步子尚未跨过门槛儿,耳边却响起仙将叮嘱:低头,莫要四处打量。 玉潋心默然,心道这仙界规矩不少,讲究。 她才刚来此地,对仙界不甚了解,便入乡随俗,依仙将之言低头,入目所见,只有一双端庄淑雅的锦面金靴。 你就是从玄字十三界飞升而来仙君?叫什么名字?仙后嗓音低沉,有着久居上位的贵气和骄傲,不怒自威。 玉潋心点头,拱手应道:玉潋心。 玉潋心。仙后重复一遍,复问,你可知玄字十三界遭妖族入侵之事? 略知一二。 未曾想仙后一来便问战事相关的问题,玉潋心虽能从容回答,却不得不细细思量仙后这样问她的目的之所在。 她低着头,微微眯眼,听仙后问她:妖族兵力几何? 妖兵百万,妖尊妖将不计其数。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又补充说道:但在在下渡雷劫之时,妖族阵营大乱,死伤无数,妖尊也在雷劫之下受创,想必尚未寻得龙脉下落。 她咬牙道出龙脉二字,仙后与仙将同时感到惊讶,特别是仙后,短暂的震惊之后,她无端皱了皱眉,看向玉潋心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玉潋心却不畏对方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妖族入侵凡界便四处搜寻龙脉,黎民百姓遭受无妄之灾,在下虽然机缘巧合飞升仙界,可在下生于斯长于斯,不忍心苍生受苦,故而恳请仙后允许在下回凡界,与妖族决一死战! 她说完,大殿中的仙乐忽然停了下来,仙后摆了摆手,令四周仙子退下,复抬声,对玉潋心道:你抬起头来。 玉潋心依言抬头,与仙后四目相对。 后者头戴金玉凤冠,身着赤金凤袍,五官秀丽淑雅,但眉目端庄,神色肃穆,上位者的威严气质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仙后眼神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欣赏,点头赞叹道:你飞升前来仙界,却不忘本,还心系苍生,很好。 玉潋心方才那几句话,打消了仙后心中疑虑,很快取得了对方信任。 倘使玉潋心的身份有问题,那大抵便是由妖族假扮,妖族诡计多端,既然设法经由凡界来到仙界,就不可能轻易放弃接近仙帝的机会。 但玉潋心没有要求加封职位,反倒主动言及欲回下界,可见她的确是玄字十三界本土人士。 仙宫也早有派兵之意。仙后坦然说道,但我仙界之人,对玄字十三界有所了解的少之又少,便是去了,也难挑大梁,收回失地。 既然你有心,此事便交给你,本座为玄字十三界派兵十万,令你辅佐神威仙将,下界将妖族逐出凡界,如何? 玉潋心眸心闪了闪,神色寡淡。 妖族有百万大军,仙后却只派兵十万。 分卷(157) 恐怕,这十万仙兵只是诱饵,用以吸引妖族注意。 若她所料不错,她前脚跟随仙兵仙将回到凡界与妖军大战,仙后立即会派出数名心腹奔赴各大龙脉,趁乱夺取天源。 但她心中所想未表露分毫,眼神意外中透出些许冷肃,闻言垂下眼睫,似是慎重思量了片刻才道:承蒙仙后大人抬爱,在下自当竭力而为。 仙后很满意她的回答,不再向她提出古怪要求,立即着人拟定诏书,下派十万天兵奔赴凡界驰援。 被妖后点名的神威仙将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御诏,言道自己必不负仙后厚望。 玉潋心转过身去,跟随仙将离开大殿。 她背对殿庭,眼底掠过一缕幽芒。 机会来得如此顺利,瞌睡了便有人给她递个枕头,既然如此,不好把握,岂不是对不住仙后的期望么? 第259章 神威仙将领了旨, 要下界与妖族一战,便在天门前摇动战旗,召请十万仙兵。 仙界仙兵破开层层雾霭奉命而来, 气势恢宏, 两名副将清点了兵马, 上前单膝跪地,向神威仙将汇报人马齐备, 整装待发,可立即出征。 玉潋心不动声色地候在一旁, 待他们整备好了,回过头来招呼她,她才应声跟上。 仙将手持虎符,划开由仙界通往玄字十三界的虚空之门。 天门外,浩瀚无垠的虚空乱流中亮起一线神光。 神光绽放璀璨光耀,闪电般向两侧扩散, 最后如画卷般铺开,光幕遮天蔽日, 可轻易容纳十万仙兵。 玉潋心凝神望着这一幕,既为之叹为观止, 又因此心头愈发冷硬。 跟随仙将一步踏入光幕之中,转眼间,她便回到凡界。 放眼望去, 满目疮痍。 妖族大军遍布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九大龙脉之所在已被妖族覆盖, 妖兵妖将为了寻找龙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掘地三尺有余。 苍生身陷水深火热, 天玄之巅周围便不下十万兵马,先前聚于天玄参加百宗大会的各派高手趁乱脱身的不足两成,余下皆被妖族拦截,死的死,伤的伤。 玉仙门莫长鸢联合各宗高手死守天玄山,幸得东冥乐相助,共同抗击妖族大军。 一曲琴音镇天玄,青龙之威无人犯。 于是天玄山和其余地方割裂开来,妖族之人围而不攻。 双方拉锯,不时碰撞交手,对峙了好些时日。 玉仙门等众顽强支撑,可众人心中都明白,凡界大势已去,他们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一旦妖族找到龙脉,掌握了更强大的力量,摧毁凡界轻而易举,他们死撑到最后,也难逃一死。 天玄之巅上划开临时营地,东冥乐设下迷踪阵,众凡界高手守望相持。 此时,山中一片死寂,伤员各自待在角落中打坐休养,气氛沉闷。 长久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他们中有些人已是杯弓蛇影,听见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出一身冷汗,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唯恐妖族之人闯上山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群前侧,莫长鸢叹了口气,望着山下乌压压的妖族大军,无奈摇头,妖族包围天玄山,找到龙脉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山下有十几万妖兵。周师叔表情沉重,哑着声说道。 他的脸色略略发白,可见身上有伤。 侧首看向莫长鸢,吐了口浊气,所有人都到了极限,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突围,除非 除非什么,他没说完,可莫长鸢立即便明白了。 她闭上双眼,溘然长叹。 除非有奇迹发生,神兵天将救他们脱离火海,否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正因为没有出路,看不见希望,他们才无比痛苦。 没有人能拯救他们。 突然,远处山林间闪过几道黑影。 与此同时,山下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并着几声骂骂咧咧的低喝和挑衅的呼喊。 妖族之人破开迷阵闯了进来! 众人脸色大变,起身慌乱结阵,可他们大都有伤在身,阵势松散,显然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一旦妖族大军冲上来,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所有人转头看向莫长鸢,她身后不远处便是打坐调息的东冥乐及另一位渡劫境高手悟明和尚。 如今在这天玄山上,只有东冥乐和悟明和尚修为最高,可以撑起大局。 先前代表凡界与妖族高手一战的冥厄则在天崩大阵爆破之后趁乱逃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冥乐停止调息,起身说道:率领妖军攻上来的有三名妖将。 妖族之将,其修为最低也有渡劫境。 因东冥乐和悟明和尚协同玉仙门众顽强抵抗,他们损失惨重,于是延缓攻势,在天玄山外守了数日。 想必如今他们耐性已经磨尽,合围天玄山的十五万妖兵在三名妖将的带领下再一次发起冲击。 见远处烟尘滚滚,东冥乐猜测,妖族这一次大举进攻,想必是存了不计代价将他们完全覆灭的心思。 他们已无退路,只能和妖族决一死战。 明悟和尚叹了声阿弥陀佛,遂率先一跃而起,双掌撑开,一串拳头大小的佛珠闪烁浩瀚无边的威光。 佛珠迸散开来,金色的珠子朝四面八方飞射而去,落入妖军大阵之中,伴随轰隆隆的震鸣声,一百零八颗佛珠爆破开来,搅起漫天风暴。 方才那一击,足有千余妖兵倒下,死无全尸。 可妖族之人数量众多,倒下一批,又有更多的人填补空缺,尽管方才死伤大片,可他们的队形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喊杀着朝山巅冲上来。 东冥乐亦飞身而起,身后显现青龙之影。 巨龙咆哮升空,锃锃琴音化作数不清的风刃,出招势必饮血,冲在前面的妖兵被风刃扫中,刹那间断肢横飞,鲜血四溅。 玉仙门众也纷纷出手,连殷晴雪也无暇护在方绝念身边,只能暂时将方绝念交给修为更低,难以冲锋陷阵的同门,让他们代为照看。 空气中散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天空似也染上了一层血色,放眼望去,一片猩红。 可比眼前血雾更加阴霾的,是众人沉郁低落的情绪,有些人甚至自暴自弃,发疯狂叫,为了不在妖族之人手中受辱,便提剑自刎,自行结束自己的性命。 更多的人还是保有天性,畏惧死亡,哪怕妖族大军已经发起最后的冲锋,他们也怀抱最后一丝侥幸和希望,不肯轻易妥协。 尽管东冥乐、悟明和尚和玉仙门众已倾力拦截,可他们双拳难敌四手,妖兵数量太多,根本杀不尽,终是被他们冲破封锁来到山巅之上,同众修短兵相接。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血泊中,妖族乱刀落下,那些本就有伤在身的凡界高手无力抵抗,只一瞬就尸横遍野。 天玄山上一片混乱,殷晴雪眼眶发红,第一时间回到方绝念身边。 她背起方绝念,步子没来得及迈开,四周便围上密密麻麻的妖兵,不由分说,提刀便朝她斩来。 殷晴雪挥剑反击,可她在众多刀光穿梭,终有一两招避不过,稍不留神,胳膊便多了两处新伤。 这两刀本可以不落在她身上,可若她躲开了,背后的方绝念便要受到波及。 故而她宁肯自己挨刀,未叫方绝念受伤。 可妖兵们不是傻子,她越是护着方绝念,他们出刀越是凶狠,不一会儿,殷晴雪便伤痕累累。 从她身上滴下来的血落在地上,汇成一条蜿蜒的长廊。 莫长鸢一式金玉剑经逼退近身的妖兵,回头瞧见殷晴雪的处境,当即不顾自身安危,回身相助。 妖兵越来越多,天玄山上也越来越乱。 殷晴雪避开一排利刃,欲抽身后撤,却冷不防被人偷袭,小腿挨了一刀,霎时间血流如注,差点原地跪倒。 便因着这一趔趄,又是一排刀锋斩落,直指她的天灵。 听得锃锃金铁交击之声,莫长鸢及时赶到,挑飞那一排妖刀,护殷晴雪后撤。 东冥乐眼角余光也瞥见殷晴雪受伤,正欲出手相救,可她身侧突然出现一道凌冽杀气,令她不得不收手,侧转身形躲避杀机。 掌风擦着她的脸颊过去,一员妖将现身,照面便杀气腾腾地朝她攻来。 两人过了几招,东冥乐以青龙之力将此人逼退,可未能缓过一口气,便又有另一名妖将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一掌击向她的背后。 她在空中翻滚一圈,强行下坠,避开这一掌,视线扫向明悟和尚所在之处,竟不见其人,心头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来。 你是在找这秃驴么?又一道人影出现在东冥乐身侧,面孔狰狞,露出肆意而轻蔑的狂笑。 他话音未落,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便滚至东冥乐脚边。 头上两排清晰可辨的香疤,那金刚怒目之人,可不就是方才阻拦妖兵上山的明悟和尚么? 什么时候? 东冥乐心下一沉,神情凝重。 三个渡劫境妖将将她包围,这一战,她没有胜算。 天玄山巅已被妖族攻陷,未来得及自刎的各派高手皆被生擒,殷晴雪身受重伤,脸色发白,双腿已动弹不得,若非莫长鸢护在她身侧,恐怕她已身首异处。 结束了么? 所有人心中同时升起这样的念头,纵使屈辱,可也无可奈何。 令人绝望和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明知必死,却不得不挣扎,抵抗,而后被命运无情推倒,只能坐以待毙的过程。 终于结束了。 东冥乐神色如常,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怎么还不动手?是想逼我投降么?她身上的柔和消失不见,眼神幽寂,却透着视死如归的决绝,凌厉冷锐,锋芒毕露。 那杀死悟明和尚的妖将哈哈大笑,咧着嘴哼道:东冥乐,你好歹也是东冥氏之人,身上有我妖族血脉,又生得如此天姿国色,倘使你愿意投降,我们当然乐意接受。 说着,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显出一副淫.靡的色相。 东冥乐神色无波,眼底却掠过一抹寒冷的杀意。 冷风猎猎,气机交错,双方剑拔弩张,一场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所有被俘的凡界之人都仰头注视着这一幕。 倏然,虚空中传来古怪异响,东冥乐瞳孔一缩。 红梅绽放,血溅三尺。 赤金藤枝从不同方向洞穿三个妖将的胸口,搅碎他们的五脏和魂魄。 一袭红衣从天而降。 神威浩瀚,百丈方圆内的妖兵不分先后,爆体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嗨呀呀_(:3」)_ 还有差不多十来章,正文就写完啦! 第260章 玉潋心! 那姿态妖娆, 顾盼之间摄人心魄,令人目眩神迷的红衣女子,正是先前雷劫降世之时, 消失于天崩大阵中的玉潋心! 妖将灼烫的鲜血泼洒开来, 当头淋在众人脸上。 被俘虏的众修骇然色变, 同时震惊抬头,玉潋心辅一现身, 三名妖将都在赤金藤枝的偷袭之下身亡。 做出如此壮举的玉潋心,又该是何种修为? 联想先前种种变故, 天玄之巅上九天雷劫无可匹敌的威能,已有人猜到了真相。 玉潋心悬空而立,冷眼扫过山巅上密密麻麻的妖族士兵,神色清寒。 东冥乐凝神细看她的背影,神情有片刻恍惚。待那人回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 她收敛了眸中讶色,眼睑半垂, 温声道贺:恭喜。 玉潋心周身笼罩着氤氲神光,与那定虚灵珠上的仙气一脉相承。 只一眼, 便可知眼前人的修为已不可以凡界的标准度量。 东冥乐内心唏嘘,颇觉感慨,可万千心绪涌上心头, 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问阙清云的下落,似已从细微的蛛丝马迹中获悉结果。 玉潋心的视线与她隔空相触, 随即便偏转开去,淡声道:仙界下放的十万兵马即将抵达,此地将成两军交战的重要战场。 这便是她匆匆赶来, 先于仙兵抵达天玄之巅,寻到东冥乐的目的。 九大龙脉之所在必然成为主要的交战之地,哪怕两族兵马都压制了实力才能进入凡界,可一旦交手,局面必然失控,动辄天崩地裂,寻常人等被卷入其中,恐怕九死一生。 我即刻开路送你们下山。 话音未落,天空中已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玉潋心扫了眼天际翻滚的云层,语速飞快,接下来就交给我,你们出去之后,尽可能远离龙脉,越远越好。 东冥乐深深看了她一眼,未来得及点头答应,天空便往下压,云层上空浮现点点灵光,千军万马破云而来。 玉潋心袖袍一摆,虚空撕开十丈长的裂缝,催促东冥乐快带人走。 各派高手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可以脱身,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玉潋心话音落下之后,距离近的几人毫不犹豫奔向裂缝。 开始只有一两人,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离开。 围在山巅外围的妖兵惊觉变故,飞快采取行动,往内施压,玉潋心冷哼一声,抬手便是一掌过去。 掌风拂过,妖兵呜呼哀哉,惨叫着东倒西歪,须臾间死伤无数。 玉仙门众纷纷回神,开始疏散天玄之巅上受困的凡界高手,众人有了逃生的希望,顿时士气大振,动作也十分迅速,不过数息,八成人马都已撤离。 殷晴雪腿上有伤,又背负昏迷中的方绝念,行动迟缓,不一会儿,周围的人群散尽,便只剩莫长鸢搀扶着她前行。 尽管遥遥瞧见了玉潋心,但她没有时间,亦无精力寒暄,只来得及远远望上一眼。 适逢玉潋心回头,见又一轮妖兵冲上山巅,欲拦截殷晴雪和莫长鸢。 她足尖点地,身影在虚空中倏地一晃,再现身已至殷晴雪身侧。 拂袖一掌震退来袭妖兵,玉潋心一手拎起方绝念,另一只手拽住殷晴雪的胳膊,将她二人扔进虚空裂缝之中。 原本纷乱的场面立即清净下来,身旁只余莫长鸢一人,玉潋心回头,视线扫过对方略略动容的脸色,温声道:绝念和雪儿,有劳莫师姑费心了。 莫长鸢深深望进她的双眼,未多言,只无奈点头,一声轻叹:保重。 待玉仙门携最后一批凡界高手撤离天玄山,虚空裂缝迅速合拢,天玄之巅便只剩玉潋心及妖族十余万大军。 她身侧空余数百丈,妖族之人群龙无首,又忌惮于她的实力,不敢靠得太近。 玉潋心张开双臂,冷眼扫过乌泱泱的人群,勾着唇角露出一丝轻蔑讥讽的冷笑:乌合之众。 分卷(158) 天空中降下一道金光,仙将率仙兵抵达天玄。 妖兵人数虽在仙兵之上,但三名妖将已被玉潋心击杀,加之仙兵出其不意地动手,十余万妖兵顷刻间被打乱阵势,乱成一片散沙。 死亡气息当面,妖兵阵脚大乱,未能撑上一时三刻,便被装备精良的仙兵击溃。 妖军溃败,死伤无数,纷纷丢盔弃甲,撤离天玄山脉。 他们人数众多,作鸟兽散冲下天玄山时,乌泱泱的一片,难以阻拦。 仙将高喝一声穷寇莫追,勒令属下仙兵勿再追击。 敌军军心已散,他们初来此地,之后还会和更多妖族之人交手,需尽可能保存体力。 待妖兵撤走,局势稳定下来,仙将下令,命众仙兵在天玄山上驻扎,迅速接管各个关口,安插哨桩,同时搜寻未来得及撤离天玄山的妖族伤兵,格杀勿论。 仙兵令行禁止,行动迅速,从抵达到完全控制天玄山,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 你可知此地龙脉下落?仙将趾高气扬,开口喝问玉潋心,事不宜迟,速速带本将去寻龙脉! 离开仙界之后,此人愈发傲慢猖狂,以理所应当的态度颐气指使,连敷衍都不屑为之。 玉潋心敛下眸心寒芒,面上则不动声色,顺服垂首:在下这就为大人引路。 定虚灵珠乃是天玄龙脉中诞生的天宝,玉潋心得其传承,自然与龙脉建立了微妙的联系,可大致感应龙脉的方位。 仙将见她这般顺从,眼中轻蔑更甚。 令仙兵在侧看守,其人又招呼两名心腹,跟随玉潋心沿着山路往上,直至天玄山地势最高的一处悬崖,一跃而下。 他们从高空垂直降落,一路抵达悬崖底端,来到一片仙气氤氲的地方。 空气中灵气积聚成雾霭,因为生人闯入而沸腾,不断翻滚。 玉潋心走在前面,领着三位仙界高手不断深入峡谷。 某一刻,眼前景象突然变幻,和冥南山坤冥洞外境遇相仿,眼前光影一明一暗,天地忽然改变了颜色。 放眼望去,一片空阔。 一排石阶凭空出现在玉潋心脚下,大大小小的悬空浮台盘旋交错。 道路向无尽的远方延伸,天玄神碑笼罩与雾气之间,于极遥远的地方显现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仙将气息微沉,眼底藏不住雀跃与欣喜,寻得凡界天源,拯救仙界,于他而言,便是大功一件。 届时,仙后必将对他赞誉有加。 不等于潋心开口,他便率先说道:可以了,你的任务到此为止,本将还有要务在身,你先出去。 玉潋心淡淡扫她一眼,语调平静的回答:此地距离神碑还有一段机关重重的路途,不如让在下带大人过去。 仙将脸色微寒,冷眼与玉潋心对视。 龙脉本就是仙界之物,神碑也是仙界的恩赐,你不过是一个从此界飞升而上的凡人,可有你置喙的余地?让你走你就走,别那么多废话! 大人教训的是。玉潋心垂下眼眸,拱手朝仙将行了一礼,躬身告退。 仙将冷哼: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迈开步子,与玉潋心错身而过。 目中无人,亦毫无警惕之心,只一心想要找到藏在龙脉深处的天源。 玉潋心背对仙将,步履从容。 即将踏出龙脉的瞬间,她的脚步猛的一顿,随即猝然转身,毫无预兆的给出一掌。 掌风过境,须臾间横跨数丈虚空。 她与仙将相隔不过十余步,如此近的距离,在高手过招时几可忽略不计,何况玉潋心的修为远在其人之上。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仙将的脑袋四分五裂,像个碎西瓜,鲜血四溅。 跟随仙剑而来的两个妖兵同时大吃一惊,脸色骤变之下就要后退。 玉潋心既然出手,自然有十成把握,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二人离开? 她面沉如水,眼中寒光如瀑,杀机重重。 那两人只觉神魂一颤,白茫茫的天地间便染上了一层血色。 血雾翻腾,可怕的压迫如海浪般击打在他们身上,虚空中出现一道无形的力量,像枷锁似的束缚他们的行动。 四肢关节噼啪作响,骨骼无端崩碎,他们身体不受控制,被外力挤压成扭曲的形态。 他们的神识还未消失,人也还清醒着,可嘴里却像是堵了一团碎布,压迫着舌根,令他们无法开口说话,连惨叫声都被挤在喉咙里。 当骨骼碎裂与血肉撕扯的声音渐渐平息,虚空中竟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哪怕痛得四肢抽搐,额角青筋暴起,浑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他们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赤金藤枝卷住他们的脖子,一团黑雾笼罩了他们的面孔,丝丝缕缕地渗进他们的神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仙兵不再颤抖。 与此同时,他们眼中的光亮也尽数消失,神色木讷,愣愣的望着虚空发呆。 是谁杀了他?玉潋心问。 左边的仙兵张了张嘴,黑气逸散,异物阻塞的感觉消失。 随后,他回答道:是妖族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有二更 第261章 很好。玉潋心勾起唇角, 脸上露出邪诡的微笑,你速回仙界,向仙后禀明此地变故, 请仙后加派人手, 来凡界支援。 仙兵右手握拳, 轻敲盔甲,向玉潋心行礼:属下遵命。 此人走后, 玉潋心转头看向余留在仙将尸体身侧的另外一名仙兵,冷声吩咐:你且留在此处守着。 后者神色木讷, 顺服点头。 玉潋心遂俯下.身去,从仙将身上找到一块虎符,随手收进袖中。 她转身沿着起伏飘荡的石阶长廊往前走,深入龙脉之中,直奔那座隐于雾中的神碑。 定虚灵珠与神碑相通,玉潋心脚下步子飞快, 身体化作一道残影,闪电般向前飞窜, 几个起落,便越过数百丈的虚空, 驻足于一方宽广的石台之上。 雾霭散开,高耸入云的神碑显现于眼前。 神碑脚下有一道石制门扉,门缝中灵光闪烁, 浓郁的灵气自其间逸散而出,便成了这片天地中经久不散的灵雾。 玉潋心快步上前, 将手掌按于神碑之上。 掌下亮起赤金光亮,显现出一道道金色灵符,由下自上渐次攀爬, 遍布整个神碑。 最后,神碑顶端亮起一枚暗金色的符文。 神威浩瀚,正气凌然。 石门缓缓向两侧张开,发出轰隆隆如闷雷般的声响。 门缝中的光亮愈发耀眼,浓稠的灵雾翻滚至石门之外,如浪涛似的扑向玉潋心。 玉潋心面色不改,快步走进门扉之中。 那光耀将她整个笼罩,灵光流转,身体好似浸泡在温泉之中,温暖的灵流熨帖之下,四肢舒展,经络通泰。 神碑内另有一方天地,与世隔绝,空间向四周无限延展,又与另外八处龙脉相连。 周围的天地灵气越来越浓郁,灵雾汇聚成灵流,灵流又在静止的状态下凝结成灵石,越往深处行进,道路则越发曲折。 玉潋心双脚踩着实地,灵气灌入她的身体,修为进一步稳固。 隐约似有开悟,心神与天地、自然相通,玉潋心心神一动,刹那间便锁定了天源之所在。 天玄之巅乃是九大龙脉的核心,妖族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在天玄山安排了三位妖将和十五万妖兵。 虚空中空空寂寂,看似空无一物,可玉潋心却感应到此界之中有妖族之人的气息。 妖族亦是人才辈出,不知他们从哪一处龙脉破开神碑,来到此地。 玉潋心眉心一皱,脑中掠过那黑袍妖尊,心道多半是此人。 不过,依照定虚灵珠与天源之间的细微感应,可知妖族之人尚在此界外围,未能触及天源。 玉潋心探开神识,循着冥冥中的指引一路向前,在迷雾当中,寻找那一枚支撑整个凡界的天源。 某时,白茫茫的灵雾中有淡淡的金光闪现。 玉潋心一步迈出,缩地成寸,再现身时已在天源一步开外。 天源无形无影,乃是一团暗金色的混沌。 那混沌外缠绕着一圈符文,起伏明灭,丝丝缕缕的混沌之气从符文缝隙间逸散出来,玉潋心感受到远古而来的气息,晦涩难明。 想必这便是仙帝封印天源时设下的封印。 封锁了天源的气息,同时也镇压了天源的威能,令其囿于这一小方天地,任时光流转,等待有朝一日被人发现。 不过是符文中渗出的混沌之气便能支撑整个凡界的运转,若是封印解除,凡界的成就,不可预估。 玉潋心扬起唇角,眸心泛起冷锐神光。 天意如此,既然这天源被她先一步找到,她的计划便有九成的把握顺利施展。 她手掌一翻,从妖将身上搜来的虎符跃然掌间。 将虎符朝天源一抛,封印为外力触动,刹那间天地震颤,可怕的气劲向外翻卷,冲破九大龙脉。 所有在龙脉中搜寻天源的兵马皆被这股气浪击中,被抛回地面。 天玄山上陡然爆发一簇霞光,光耀直通天际,震撼四方。 天南地北的妖族大军,同时被那道通天的光柱吸引,转头望向天玄山的方向。 被气浪击中,灰头土脸的一众妖将面色大变,而抖落一身烟尘,抚平衣摆的妖尊也同时脸色一沉。 那是他咬了咬牙,仙界之人!天源被仙界之人劫足先登! 妖尊一声令下,百万妖兵放弃八方龙脉,直奔天玄之巅。 与此同时,玉潋心站在山巅之上,正等候来自仙界的援兵。 天边亮起一线炽白的光芒,百万仙兵在仙帅的带领下抵达凡界。 玉潋心微微眯眼,面上神情无波。 果然不出所料。 百万妖兵入凡界抢夺天源,这已是妖族之人能派出的所有兵力。 仙界天源衰微,其实力不一定比妖族强劲,妖族之人又死死盯着仙帝,仙后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稍一疏忽,妖族大军便闯入仙界逼宫。 只有天源现世之后,他们与妖族之人正面交锋,确切找到天源下落,仙后才舍得将原本护卫仙界的仙兵派下凡间,夺取天源。 眼瞳中有晦暗的光芒闪烁,玉潋心反手一掌击中自己的肩膀,随即她脸色一白,单薄的身影在凛冽的罡风之中摇摇欲坠。 不多时,百万仙兵列队于天玄山。 玉潋心与领兵之将照面,拱手行礼,未来得及开口,便先呕出一口血来。 是何人触动天元?!来人声震如雷,丝毫不顾玉潋心的伤势,开口喝问,你快如实说来! 玉潋心眸心沉沉,艰涩地回答:是妖界之尊。 仙帅脸色巨变,显然是预料到之后将会有一场苦战。 玉潋心喘了两口气,好不容易将急促的气息平复,这才接着说下去: 先前那位仙将大人寻到天源,正待依照仙后之命将其取走,便遭到妖族之人偷袭,对方不仅杀死神威仙将,还欲盗走天源,但在下拼命相护,此人未能得手! 岂有此理!仙帅沉了脸,怒喝道,妖族贼子胆敢觊觎我仙界之物! 话音未落,四下突然响起滚滚雷声,远处腾起漫天尘沙,遮云蔽日。 妖族大军不分先后赶至天玄,与溃逃下山的十万妖兵会合,重整旗鼓,再一次发起冲锋。 仙帅转头,看向山下尘雾,面露不屑之色:可是欺我仙界无人?!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打马腾空,于百万大军之中一眼瞧见妖族之尊,高声挑衅,宵小之辈,速速前来受死! 那一身黑袍的妖尊亦是面色冰寒,天源已然现世,这一战便是最后争夺,妖族只能赢,不能输。 双方瑶瑶对峙,只一瞬便锁定彼此的对手。 两人同时腾跃入空,先帅刺出一枪,妖尊劈出一掌,枪劲与掌风在半空相交,轰隆一声响,天崩地裂,气浪排空。 领军之人交手,两族士兵无人胆敢插手,但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专注的盯着万丈高空之上的战况。 一旦仙帅与妖尊分出高下,大战一触即发。 双方交手,战得天昏地暗,彼此互为生死之敌,谁也不可能相让。 天空中不时传来隆隆震鸣之声,雷云翻滚,一道道紫雷当空落下,数不清两族兵马遭受池鱼之秧,在雷光中灰飞烟灭。 玉潋心站在天旋之巅,冷眼看着这一切。 激烈碰撞,又踉跄分开,仙帅不甘于久攻不下,但觉颜面有损,遂一声厉喝,再一次冲了上去。 妖尊冷哼一声,也不示弱,祭出一招相迎。 爆破之声阵阵,可怕的气浪搅乱万丈高空的风云,两道黑影同时飞退,仙帅脸色发白,妖尊嘴角见血,竟是两败俱伤。 便在这时,听得虚空中嗡一声响,天玄之巅上再次亮起金色光束,四面八方龙脉同时爆发,激起一声回应。 众人骇然,居然是天崩大阵再次开启! 仙帅与妖尊同时回首,看向天玄之巅上高耸入云的石台。 玉潋心一身红衣,长身而立,冷风呼啸,衣衫猎猎。 她站在那高台中间,几簇电光落在她脚边,绽开细碎的火星。 她张开双臂,眼神森冷无情。 妖尊神情恍惚,刹那间,他好似看见那一日疯疯癫癫的夜轻羽。 女人狂笑之声似乎还响在耳边,回环无尽,像噩梦似的笼罩天地。 仙帅一脸茫然,过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如当头一棒,危机感令他浑身直冒冷汗,霎时脸色大变。 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他试图喝止玉潋心,但后者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 雷声阵阵,金色光耀笼罩四方。 天崩大阵将界壁之上的裂缝悉数封堵,妖族与仙界数百万大军受困于凡界之中。 局势倒转,来凡界争夺天源的他界高手,转眼间竟为他人鱼肉。 天空往下压,毁灭的气息充斥于天地之间。 不论妖界仙界还是凡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玉潋心站在天崩大阵阵眼之中,眼中露出嘲讽之色。 什么妖族仙界,皆是乌合之众。 三界除了灵气多寡,其实并无本质区别。 皆是人心叵测,皆是利益之争。 实力越强,掌握的权力越多,野心便膨胀得越大。 分卷(159) 凡与自身利害相关,不论身份高低,阴谋诡计,皆无所不用其极。 相比之下,凡界的芸芸苍生,寿数短暂,终其一生,或许只为生计奔波。 他们中大多数人,被残酷的现实鞭打,被迫学会尔虞我诈,不过只是为了活着。 当天地陷入无尽黑暗,绝望笼罩在每个凡人身上,这些渺小如尘沙的生灵身上却绽放出令玉潋心动容的光芒。 从仙界回到凡界,来天玄时的路途之中,她见到许多风景。 妖兵围城,在凡人城池之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有为人母者,舍身忘死,被乱刀砍死于城楼之下,她怀中的婴孩嚎啕大哭,脸颊泼上滚烫的鲜血。 有为人父者,举起锄铲拦截妖兵,为手无寸铁的孩子提供逃生之机。 反目的朋友化解恩怨,萍水相逢的旅人彼此扶持,共度难关。 她第一次从凡界之人身上感受到和玄宫民众相似的品质。 身处绝望之中,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夜幕漫长,黎明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他们却从未放弃希望。 从根源上讲,人性相通,也许凡界诞生初期,与玄宫并无不同。 站在这高台之上,与天崩大阵心神相融,她突然明白了夜轻羽架设天崩大阵真正的用意。 这片天地,需要崭新的规则。 人,不该以武为尊。 侠之大,德之高,生命本身便是标杆,便代表荣耀。 可若要改变这一切,需刮骨疗毒。 得先撕开伤口,剜去脓毒,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等它长出新的皮肉。 破后而立,才能获得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多写了一点点,好困好困,大家晚安 第262章 快住手!先帅高声喝道, 你想做什么?! 玉潋心冷眼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耳边雷鸣之声越来越大,空气被雷光点燃, 一簇簇火光熊熊燃烧。 灿金色的雷芒照耀于天地, 无穷无尽的虚空充斥着毁灭的气息。 她想让所有人同归于尽。 仙帅和妖尊心中同时升起这样的念头, 也因此他们纷纷变了脸色。 放肆!比起本就与玉潋心站在对立面的妖尊,原该处于同盟位置的仙帅则更加震怒。 在他看来, 玉潋心此举无异于背叛。 从凡界飞升而的仙君,不过是仙界的奴才, 竟然胆敢叛变弑主! 仙帅打马转身,抬臂遥指玉潋心,喝问道:你可是要与仙界为敌?! 玉潋心闻言,哈哈大笑,倏然,她脸色一变, 笑声戛然而止,眸心色泽晦暗, 冷冷扫过逼问之人,哼道:区区仙界, 也配? 她勾了勾嘴角,合拢双手,驱使天崩大阵降下一道紫雷, 直指仙帅。 紫金光耀笼罩天际,随即便响起轰隆一声爆鸣, 仙帅脸色大变匆,忙抬臂相迎。 那雷光击中他手中的银枪,电流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只一瞬间,他浑身鲜血凝固,在炽烈的高温烧灼之下皮开肉绽。 尖锐的疼痛涌遍全身,可雷电震击的僵麻感正值巅峰,令他动弹不得。 天玄山上,百万仙兵目睹这一幕,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冥冥中有所预感,令人惶惶不安。 凡界与仙界内讧,玉潋心和仙帅竟率先动起手来,作为局外人的妖尊则在一侧隔岸观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莫不是以为,你还能坐收渔翁之利?玉潋心嘴角扬起嘲讽的讥笑,视线转向一旁好整以暇的妖尊,凡界与妖界的仇怨,我自要与你慢慢清算! 妖界之尊面无表情,不因玉潋心此言动容。 他敛下眸心讥嘲之色,冷声嗤笑:就凭你? 的确,以玉潋心的修为,加之有天崩大阵辅佐,妖界、仙界之内,皆难觅敌手。 可自古以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面对如此狂妄之辈,他和仙帅可以联手,先灭除强敌,再争夺天源的归属。 这场战争本就是妖族主场,哪怕此刻身处天崩大阵之中,他依然不曾将凡界的生灵视为对手。 他拂袖一甩,一缕妖气裹住仙帅的身体,为其修复伤损,驱逐痛麻之感。 仙帅脸色发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惊疑不定地看向妖尊,脸上显出犹疑之色。 便听妖尊语气平淡地开口:妖界与仙界争斗多年,一直难分高下,还从未有联合抗敌的先例,如今这猖狂的凡界奴仆欲占山为王,阻我二人道路,委实可恨又可笑。 阁下不若与本座联手,先破此阵,待天源到手,一分为二,你我各取其一如如何? 哼!仙帅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拒绝,你们妖族之人惯来诡计多端,且不守信用,说什么合作,不过是欲把本帅当枪使!莫以为本帅会上你的当?! 妖尊闻言微怔,随即哈哈笑出声来,扬声讥讽:是本座高看了你,百万仙兵之帅,竟是如此目光短浅之辈!难怪被人哄骗,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可笑! 仙帅震怒,脸色一青一白:你! 不待他把话说完,妖尊便打断他:既然如此,便各走各的路!且看你我谁先将她擒下! 言罢,他抬掌击向玉潋心,掌风过境,直扑玉潋心的面门,须臾间已至近前。 玉潋心冷眼看着这一切,目睹妖尊欲结盟不成,恼羞成怒却顾及脸面,逞能要强的过程,心中一声嗤笑。 她面色不改,双手印结变化,一道惊雷当空落下,及时拦截在身前,与那掌风正面相击。 轰隆爆鸣之声过后,雷电与掌风两两消融,玉潋心扬声大笑:狗咬狗,一嘴毛!妖尊仙帅,不过如此! 一道道灵流环绕在身侧,玉潋心双手一抬,周身气劲勃发。 涌动的气浪从山崖下不断向上翻滚,直冲天际,在灿金光柱之外形成一道道霞光,神威笼罩四野。 数不清的紫雷当空落下,悉数劈于高台之上,紫光雷蛇绕着玉潋心四处飞蹿。 龙脉之力汇聚,在玉潋心脚下形成一圈激烈涌动的浪涛。 灵压还在继续攀升,可怕的威能令人心悸,所有人面露惊慌。 天地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是世界的终焉。 某一刻,灵压冲破阈值,大地震颤加剧,山峦倾塌,地块相互挤压,浩瀚无垠的群山之间裂开数不清的地缝。 所有人东倒西歪,惶惶不安。 天地染上一片赤红血色,从地面上每一寸泥土,到天空中每一片白云。 一种前所未见的力量笼罩整个天玄山脉,其气息所过之处,所有人心中压抑,平生无限恐惧,就连率领百万兵马的妖尊和仙帅都同时心头一沉。 玉潋心独自一人与两族兵马对峙,双方还未正式交手,她的气势却已盖过妖尊与仙帅的锋芒,好似无往不胜。 集齐所有魂骸之后,她的魂魄趋于圆满,十大秘境融为一体,化作她的伴生领域。 此境,名唤修罗。 修罗神域渗入凡界地底深处,九大龙脉同时激烈震动,神音回环于天际,震耳欲聋。 龙脉所在的九个方位地面同时裂开千丈宽的地缝,九块神碑盘旋升空,光芒向四周逸散,首尾相连。 妖尊心头警兆突生,预感危机将至。 情急之下,他祭出本命法宝,身后显现一条暗黑龙影,龙影仰天咆哮,一声令下,百万妖兵同时出动,冲向天玄山巅。 乌泱泱的妖族大军如蝗虫过境,悍不畏死地杀向玉潋心。 仙帅也在喊杀声中幡然警醒,虽然先前厉声拒绝了妖尊的合作邀请,可眼下形势严峻,已然顾不得许多。 他甩动银枪,喝令仙兵发起冲锋。 玉潋心目不斜视,一双暗色瞳眸幽深似海,隔着数千丈的虚空,锁定悬浮于空的两人。 怒雷垂天而落,闪电降于高台,迸溅耀眼的弧光,雷弧汇聚于万丈高空之上,翻滚涌动,化作一头灿金神兽。 那神兽不辨其貌,可它一现世,仙界与妖族两界神兵同时跪倒在地,威压弥天,化为山岳,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令他们匍匐在地,不得反抗。 雷霆还在呼啸,一道锋锐之气迎面而来,直指她的眉心。 仙兵之帅一骑当先,银枪锁定玉潋心。 只有将御阵之人击杀,才能中断玉潋心所施术法,阻止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出招速度极快,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一动手便杀机四溢。 目之所及,与一双冷厉清寒的眼眸相对。 刹那间,他好似看见一片血海,无穷无尽的血色笼罩天地。 鲜血滴在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掌洞穿。 地面塌陷,浓稠的血液渗出泥地,染红砂石,覆盖他的脚背脚踝。 他的身体在鲜血之中融化,不死不灭的神躯腐化成一滩烂泥,凄厉的鸟鸣越过天际,落下几片乌黑的鸦羽。 仙帅心神剧震,无形的刀刃撕开他的皮肉,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连同他座下的骏马,转瞬间分崩离析。 堂堂百万仙兵之帅,与玉潋心正面交手,竟走不过一个回合。 罡风吹刮,法宝表面绽开道道龟裂,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在风刀之中碎裂开来。 妖尊藏身于法宝之后,在巨力推击之下一退再退。 先他一步动手之人就在他眼前被不可匹敌的气劲大卸八块,心神骇然之下,妖尊当即改变主意,不再恋战,速速隐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事须从长计议。 黑龙在他身后翻腾,撕开一块虚空,欲就地遁走。 然而,那道虚空裂缝存在不过须臾,眨眼便毁灭坍塌。 凡界天地被修罗神域所笼罩,玉潋心的修为凌驾于众生之上,规则由她制定,她说不允,便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 妖尊脸色大变,事态已然失控,情形不妙。 他绝不是玉潋心的对手,百万妖兵都将在天崩大阵之下化作灰飞。 且勿动手!我妖族甘愿退兵!承诺十万年不再进犯!惶急之声远远传开,压过一部分雷声,传上高台。 形势所迫,他终于怕了。 可玉潋心充耳不闻。 妖族能撕毁一次合约,自然也能毁除第二次,奸邪之人言语,自不可信。 更何况,她已胜券在握,不需要,也不接受对方认输。 神碑腾上高空,封锁妖尊去路。 环绕在凡界天源之外的封印碎裂开来,炽白光耀贯彻于天地之间,将万丈高空之上的云层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以天玄之巅为起始,霞光向外扩散。 山河倒转,天塌地陷。 修罗神域吞噬了妖尊神魂,空间塌陷,挤压形变,两族兵马皆被投入异界虚空之中流放,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毁灭。 凡界天地笼罩于浩瀚灵雾之中,广阔的天玄山脉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 战火熄灭,晴空万里。 地缝中渗出潺潺涓流般的灵气,天玄山脉旧址化作一片仙气氤氲的湖泊。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一阵波动,一道青衣人影现身于天玄之巅,那万仞高峰已消失不见,物逝人非,无外如是。 战争结束了。 东冥乐仰头望向高空,界壁之上雾霭涌动,碎裂的伤处正在飞速合拢。 仙界天门之外,红衣之人从觳波漾动的虚空中一步迈出。 玉潋心负手而立,衣摆无风自动,面色清寒。 她和仙界,尚有一笔账要细细清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真的真的快写完了呢_(:3」)_ 下本《红颜》,古风探案武侠,剧情向,狼心狗肺铁面神捕vs机关算尽魔教宗主,提前宣传一下,感谢收藏 第263章 仙宫大乱, 玉潋心沿着长廊一步步朝前走,步履轻缓从容。 众仙君战战兢兢地后退,看向那红衣女子的眼神好似瞧见什么可怕的怪物。 人群向两侧分开, 留出丈许宽的小道, 这条路一直向前, 通往天庭最庄严宏伟的建筑。 半个时辰以前,仙后紧急召集仙君议事, 连卧病于床的仙帝也撑着伤体现身于天庭,与众商议出兵凡界, 夺取天源之事。 不过,以仙帝之口讲说,真相便换了模样。 道是那天源本就是仙界之物,不过是为了扶持凡界,暂时将它寄放,而今便到了将天源取回的时机。 众仙君仙将自然没有异议, 可是,不曾想百万仙兵派出之后不久, 尚未等到仙帅捷报,反倒迎来一名浑身是血的仙兵。 那仙兵自仙门而来, 连滚带爬地扑进天庭,惊扰仙君议事。 众人大惊失色,仙后的脸色也是瞬息万变, 情急之下竟不顾仪态,匆忙站起身来, 喝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大事不好!那仙兵牙关发颤,浑身打着哆嗦,吐字不清, 断断续续,有人,有人强闯天门! 他话音将将落下,殿外便起喧哗之声。 震怒的喝骂声夹杂间或悲惨的哀嚎,拦路的仙兵仙将无故爆体而亡,鲜血四溅,群臣惊惶,慌乱向两侧飞退。 待众人散开,人群尽头那道风华万千的红衣女子便显现身影。 这条通往天庭的道路十分宽阔,玉潋心一步步平稳地走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庭前玉阶,神色坦然,与仙后震惊的眼神四目相对。 你仙后颤着声吐出一个字。 玉潋心眸色清寒,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你们仙界派出的百万仙兵已被送入虚空之境。 王座前的女人脸色又白了几分,一脸威仪的仙帝则目露疲态,嗓音嘶哑地问她:你是何人? 闻言,玉潋心勾起唇角一声哼笑,回答:吾乃玄影仙尊之传人! 话音落下,仙帝双眼倏地睁大,仙后亦是一个踉跄跌回后椅。 庭上群臣皆惊。 玉潋心再上前一步,距离仙帝与仙后不过十步之遥,回过神来的殿前仙卫纷纷涌上大殿,从四面八方将玉潋心围困。 闪烁寒芒的枪尖齐齐指向她的要害,只要仙帝一声令下,百枪齐出,必叫她含恨殒身于此。 身处包围正中的红衣女人却神色如常,眼神平静地望着王座上的两人,微微扬起的嘴角似噙着两分寡淡的微笑,轻佻又讽刺。 你到底想做什么?!仙后胸口急急起伏数下,色厉内荏地呵斥。 玉潋心平静地回望着她,两眼弯弯,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仙后大人不必惶恐,倘使你们识趣,我自然不会取你们的性命。 分卷(160) 言罢,她话音稍顿,而后视线转向脸色苍白的仙帝,声音陡然一沉,仙尊蒙冤,若非机缘巧合留下传承,恐怕无有沉冤昭雪之日! 作为罪魁祸首她眼中闪烁寒芒,蓦地扬声高喝,仙帝!仙后!你们今日若不给出一个说法,我便掀了这天庭,捅破苍穹,令你二人去黄泉之下告罪仙尊! 这一声厉喝有如平地惊雷,震得天庭内外人心惶惶。 殿上众多仙君面面相觑,其中不乏知晓当初斩仙台弑杀玄影仙尊真相之人,此时愈加惊骇,却不得已缄默不言。 仙帝仙后掌管仙界,座下臣民数百万,自有无上威严,却还是头一回有人当众指着他二人的鼻子喝骂,要求他们为含冤而死之人告罪。 那座上二人脸色变了又变,仙后震怒,一掌拍碎了御座扶手,冷喝道: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你在此地撒野?! 百万仙兵皆被流放,简直无稽之谈! 她赌玉潋心只是在虚张声势,已暗中命人联系领兵之帅,唤他速速回援。 岂料,玉潋心早已洞悉她之所为,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还真就好奇这仙宫有何神异之处,是我碰不得的。 玉潋心哈哈大笑,见一仙官脚步匆匆而来,绕行于御座旁侧,正要在仙后耳边小声禀报,她突然开口插话,怎么?是不是联系不上? 仙官神色微僵,在仙后逼问的眼神中,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仙后霎时脸色惨白,血色尽失。 敬酒不吃吃罚酒! 玉潋心笑容戏谑,眼神森冷。 嗡一声响,修罗神域凭空乍现,笼罩仙界天地。 仙后瞳孔骤缩,便见玉潋心身影一晃,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仙兵未能阻其分毫,只一眨眼,便出现在她跟前。 其人出招速度极快,手掌留下一道残影,未及退避,便一把扼住她的喉咙。 仙帝陡然震惊,待他反应过来,欲出手相救,却被玉潋心反手一个巴掌平地掀飞,落入人群之中,被四周仙君拦下。 可众人竟不能抗下余波冲击,连退十余步才勉强站稳。 仙帝瞳孔微暗,张嘴便呕出一口血来,猩红的血沫沾染他的衣摆,一身华服转眼间变得狼狈不堪。 玉潋心扼住仙后咽喉,当众将她拎至半空。 看来阁下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眉眼弯弯,笑得纯良,却令在场所有仙君背脊发寒。 总有人要为你们的愚蠢和自私付出代价。玉潋心唇角一勾,眼底冷光乍现。 随即,便见她身后虚空一阵剧烈波动,地面无端塌陷一块,惨叫声此起彼伏,约莫十数仙卫被卷入虚空乱流之中,不知去处。 周围未受波及,捡了一条命的仙卫心有余悸,连连后退,满头大汗。 仙后愣怔地望着这一幕,一时间,不知是震撼还是惊恐,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仙帝挣脱众仙君的搀扶,朝玉潋心走过去:朕为过往之私心忏悔,可如今,仙界天源衰微,实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凡界千万苍生是命,仙界百万仙君也是命,朕没有别的办法 玉潋心面露嘲讽的讥笑,冷眼斜睨着他:没有别的办法?倘使仙帝大人想不到法子,小女子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 她脸色阴沉,冷笑着说: 凡界天源封印已解,只要你们投诚,答应从今以后,仙界成为凡界附庸,开天门,建立凡界与仙界之间的传送法阵,我可以考虑将妖界的天源分出部分,给仙界续命。 她每说一句话,仙帝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那投诚与附庸四字道出,举座皆惊,庭上所有仙君同时变了脸色。 玉潋心的手还扼着仙后的喉咙,仙帝进退两难,像有一团棉花堵住他的嘴巴,让他无法开口说话。 但玉潋心脾气躁,除了对待阙清云,她从来没有足够的耐心。 我数三下,如果没人说话她眉梢一扬,哼笑道,那你们就不必回答了。 言外之意,无外乎让凡界与仙界割裂,倘使她不亲自动手将仙界摧毁,那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不给天庭仙君喘息的机会,玉潋心竖起一根手指,念道:一。 御座前那黑洞洞的巨大窟窿还提醒着众人方才那诡异不可置信的一幕,玉潋心的声音仿佛追魂夺魄的阎王帖,令一众仙界高手胆战心惊。 二! 玉潋心五指收紧,仙后口中发出古怪的嗬嗬声,一张端庄淑雅的脸庞涨起可怖的青紫之色。 仙帝双拳紧握,庭上众仙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他们今后的命运。 倏然间,人群中暴起可怕气劲,一道人影飞扑而出,隔空一掌拍向玉潋心。 乃是不能接受如此奇耻大辱的仙君主动发难,欲振仙界神君的威严。 时间被无限延长,所有人同时抬首注视着这一幕。 掌风过境,须臾间便至玉潋心的面门,眼看就要将她的头颅击碎。 倏尔,虚空中漾起柔和的縠波,掌风遇水消融。 一滴滴雨从天空中落下,向来晴空万里,滴雨也无的仙界迎来万古自今第一场瓢泼大雨。 那雨水击在发难之人身上,将他不死不灭的神躯洞穿无数血孔。 鲜血融进雨中,血色的雨滴继续为玉潋心所用,一层水膜将那肉身包裹,听得哗啦声响,其人尸身四分五裂,散作一地碎肉,跌进虚空乱流之中。 红裙缥缈,不染纤尘。 玉潋心动了动嘴唇,将要吐出最后一个音节。 仙界投诚!仙帝嘶哑的声音盖过她将要道出的话语。 此言一出,整个天庭鸦雀无声。 众仙君神色惶然而恐惧,目睹同族之人暴毙,见证仙界成为凡界附庸,他们却无话可说。 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不能,也无法改变什么。 仙后踉跄跌坐,艰难而急促地喘息着。 玉潋心施施然放手,转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形狼狈的仙帝与一众仙君,语气淡漠地吩咐:立魂誓,定契约。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距离结文又近了一步! 第264章 仙界投诚之后, 玉潋心转头便去了妖界。 妖族好战,比之仙界神君多了几分血性,加之妖族天源未灭, 界内灵气丰厚, 众妖气势磅礴, 得知外人擅闯妖界,妖族高手愤慨不已, 不约而同地赶来,试图拦截玉潋心。 对于在凡界恶事做尽的妖族之人, 玉潋心便没有丝毫留手,鲜血染红千里河山,一路杀到妖族皇庭。 妖帝大惊失色,震怒之下还试图反抗,可惜手腕拧不过大腿,玉潋心经凡界百世轮回, 渡雷劫后,修为已凌驾于众多妖族高手之上。 她能独身一人强闯天庭, 自然也不惧妖族帝君。 妖帝不甘受辱,猝然发难, 欲反制玉潋心后脱身,岂料后者早已洞悉他的打算,两人交手不过数个回合。 玉潋心生擒妖帝, 剜下他一双眼睛,在他耳边轻语:投降或自尽, 二选其一。 其人心神大震,却至死不降,落入修罗神域, 被玉潋心挫骨扬灰。 众妖颓然,愤起反抗者皆死于玉潋心之手,此消彼长,妖界众生再无力反抗。 此界天源被玉潋心生生抽走一半,用于修复寿数将尽的仙界天源。 妖帝暴毙,众多妖族群龙无首,整个妖界乱成一锅粥。 玉潋心目的达成,不再理会妖族乱象,事了之后便立即返回凡界。 天玄山脉在大战之后形成新的地貌,万顷湖水填平了山间沟壑。 此时天清气朗,碧空千里,一望无云。 虚空漾起细微的縠波,光影明灭,一席缥缈如烟的红裳现身于碧蓝湖泊之上,于湖面静立须臾。 凡界天源已解除了封印,位面品级自然抬升,界内高手修为上限随之升高。 区区渡劫境已无法触发雷劫,玉潋心回到凡界,亦不用主动压制修为。 湖面吹来一阵风,舞动她的衣摆,带来浅浅琴音。 玉潋心抬眼往远处看,遂足尖轻点,缩地成寸,眨眼间已在十里开外。 湖岸边有一块斜飞入云的山石,琴音便是自崖上婉转飘来。 青衣女子盘坐于石台,正闭目抚琴。 玉潋心驻足于两丈开外,待一曲琴音终了,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与之四目相对。 东冥乐双眼寂静,似乎并不意外玉潋心的到来。 战乱平息之后已过三日,玉仙门莫长鸢等众携殷晴雪、方绝念回到玉州,召集凡界人马赈灾。 她语调平静,向玉潋心汇报战后经过。 没人要求她这么做,但玉潋心传承玄影仙尊衣钵,已成苍生共主,这些事情,她总要知道。 话音落下,许久未得回应。 东冥乐微微蹙眉,目露疑惑之色。 便见玉潋心手腕一翻,取出一枚淡青色的玉玺,随手抛向她。 东冥乐将之接过,纳入掌心,将印鉴翻过,见其底端刻有天玄二字。 天玄神印。 将此物与我作何? 我需要你帮我。玉潋心道。 东冥乐传承青龙之力,受玉潋心之命统筹凡界各派修真之士,以玉仙门为首,助凡界生灵度过战后之灾。 仙界同玄宫合并,与妖族并为凡界下层位面。 方绝念在玉仙门众合力施救之下保得性命,后养伤数月余,待其伤好,未闲得两日,便接到了天玄令。 玉潋心命她掌管玄宫宫印,同时兼任仙界巡守,督查仙界秩序。 殷晴雪听说要与方绝念分开,恼怒之下朝玉潋心大发脾气,闹着非要与方绝念同行。 后者无可奈何,随手将朱雀灵珠抛给她:你要跟着去,也可以,好好修炼,待你参悟朱雀传承,自保无虞,不拖绝念后腿,你才可以去。 这话听得殷晴雪脸色青白交加,硬要细算的话,其实她的天赋已算惊才绝艳,不过百余年岁,修为已至合道境,放眼整个凡界,天资能排进前十。 奈何她身边全是不走寻常路的妖孽,玉潋心与阙清云年纪都不过百,方绝念更是未及甲子,对比之下,便显得她多愚笨懒惰似的。 方绝念摆明了更听玉潋心的话,殷晴雪气不过,又无法反驳,只能服从安排,拿着朱雀灵珠到密室闭关,说是将传承参悟便不出来。 四神兽已去其三,唯白虎传承虚位以待。 玉潋心不着急安置白虎灵珠,龙脉天宝也各归其位,凡界天下还归太平。 她终究走上了阙清云走过的路,成为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道貌岸然之徒。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玉潋心以一己之力为三界建立崭新的秩序。 不以武为尊,只以德为尊。 争权夺利害人性命者,将受天雷之刑。 禁令一出,震慑三界,心有不轨者人人自危,唯刚直纯良之人欢呼雀跃。 她度化凡界怨灵,替凡人驱病痛,挡灾劫,集愿力,打通仙界统领之下无数凡界之间的联系,建成一片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后世之人谓之为:幻千世界。 清风徐来,水波潋滟,听澜山脉没于山间灵雾之中,若隐若现。 昨夜听澜山落了雨,山中空气湿润,风景怡人。 长裙拂地,一席艳艳红衣的玉潋心缓步行于长阶之上。 东冥乐猜到玉潋心将回玉州,于是率先着人寻到听澜旧制,重修楼阁,数月后玉潋心现身于听澜宗山门,旧日破败的宗楼已焕然一新。 庭前以白玉石铺就长阶,山门两旁镇有石狮,地面平整素净,殿宇庄严恢弘。 玉潋心步上最后一级石阶,放眼望向远处宫阁。 她怀中卧着一人,衣衫素净,苍颜薄唇,眉目清淑,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似的。 宗内人烟稀少,不过十指之数,乃是东冥乐置于此地打点的人手。 看也不看宗内情形,玉潋心兀自穿过前山,来到后山僻静的山坳中,寻见一处名唤云仙居的庭院。 她推门而入,见院内整洁干净,没有余留落叶,便知今晨有人来此地洒扫清理了院落。 将阙清云安置于榻间,玉潋心握住她的手,小声说道:弟子已将炎承钺前辈的尸骨送回璩阳,安葬在炎温瑜的墓旁。 悟明法师尸体焚尽之后,与他的师父戒法大师一样,留下一枚舍利,我将此物送去天兰,交给悟明法师的师弟,悟言和尚保管。 在战争中牺牲的人,弟子尽量寻得他们的来处,受灾的难民也已妥善安置,师尊不必担忧。 一条条,一件件,事无巨细,悉数讲来,盼着那卧榻之人熟睡中能听见。 在床侧坐了一整夜,寒露沾湿玉潋心的衣裳。 第二天清晨,朝阳破晓,她便来到前院,遣退了入院洒扫的仆役,自己亲力亲为,将庭院重新布置一遍。 至此以后,她每日辰时都会离开,不出两个时辰必定回来,在阙清云身侧安静陪伴。 如此不知过去多少年,时间对她而言已不具价值,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当她又一次处理完界内琐碎,回到云仙居时,未及院门之处,便先闻见一阵茶香。 玉潋心脚步微顿,神色如常。 过往那么些年,曾有无数个与此相类的瞬间,可往往她心悦情急,推开门扉之时,却落得一场空欢喜。 相思已久,自会生出许多错觉,她已能泰然自处。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步子正要朝里边儿迈,眼角却瞥见一抹柔白异像。 院东的石桌旁,坐着一席白裳。 玉潋心抿紧唇角,刹那间热泪盈眶。 炉火上铜壶滚烫,阙清云轻拂长袖,沏上一杯清茶。 茶汤八分满,那人施施然回过身来,从容放下铜壶,斜睨院前呆立之人,温声轻唤:潋心,来尝尝这茶,且看为师的技艺可有生疏么? 后者回神,咽下喉头哽咽,渐渐弯起眉眼。 师尊久别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了! 正文结束!明天开始更番外 第265章 番外一 分卷(161) 仙界、妖族兵马被玉潋心流放异虚之后, 凡界天下还归太平。 但有人的地方,注定争端不断,没有绝对意义的盛世, 只有相对制衡的法约。 玉潋心回到听澜宗后不久, 某日听得院外有人来, 推门见一仆从候在院门外,待她招手, 才恭敬上前。 那人向她禀报前山有客,说是今日天不亮便上山, 为了不打扰玉潋心休息,已在山门前静候数个时辰。 玉潋心疑惑来客身份,遂问:何人登门? 玉仙门,莫长鸢门主。 听闻来人姓名,玉潋心颇觉意外,但面上声色不显, 只道:带路。 一席鹅黄衣裙的女人无声无息地立在山门前,视线望向一侧山壁。 那平整的石壁上刻着听澜二字。 字迹苍劲, 龙飞凤舞,腾冠天地。 听澜宗山门内人烟稀少, 宫阁素净却格外庄严,远远望去,令人心中不由生出景仰之感。 红衣缥缈, 款款而来。 莫长鸢恍惚出神,待其人走近, 她方收起眉目间的感慨,拱手向对方见礼,轻唤:玉姑娘。 什么风把莫师姑吹来了听澜宗?玉潋心轻扬唇角, 露出浅浅微笑。 她模样生得好,本就是个精致的人儿,如今一身棱角被岁月抹平,凶戾煞气也消散一空,整个人显得柔和温润,似好相与了许多。 莫长鸢长舒一口气,神态轻松许多,不答反问:玉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换作以前,她可不敢这般。 是晚辈怠慢了。玉潋心笑容平和,遂邀请莫长鸢移步前山小楼,着人送了茶水与糕点上来,好生款待。 茶过两盏,莫长鸢方说明来意。 日前三界大战,凡界作为主战场,山崩地裂,湖海决堤,不仅黎民百姓死伤惨重,山野良田也毁坏无数,灾民食不果腹,已有不少人吞食树皮,泥土,活活噎死了。 她每说出一句,玉潋心的眉头便收紧一分,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亟待解决,若不能妥善处理,继续拖延下去后患无穷。 炎氏没落,大璩王朝分崩离析,十数州城各自为政,天灾来临之际,好争权柄之人趁乱上位,奸邪贪吝之人借机敛财,能妥善处理灾民,慌而不乱应对天灾的州城城守,不过十之一二。 玉仙门人手不足,只能帮扶玉州及就近几州,难以顾及偏远之地,玉州之外,乱象频生,灾民境况堪忧。 听莫长鸢说完,玉潋心沉吟须臾,而后道:莫师姑今日来此,想必心中已有对策。 莫长鸢回以无奈叹息:天灾虽然结束,但前辈大能非死即伤,道衍宗隐退,各小门小派也都避世不出,修真界人才凋零,说得上话的高手屈指可数,唯玉姑娘可主大局。 玉潋心默不作声,等着她的后话。 不料,莫长鸢倏地起身,一拨袖摆,朝玉潋心躬身。 我玉仙门愿以听澜宗马首是瞻,请玉姑娘诏令天下有志之士,同商对策,与百姓共渡难关。 玉潋心面有沉凝之色,她不言语,莫长鸢便不起身。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直到玉潋心撇开脸,单手撑着下颌,淡声打破寂静:莫师姑先起来吧。 语气不悲不喜,可莫长鸢听来,却有转圜之意。 她站在桌旁,等着玉潋心的下文。 不多时,听得一声轻叹。 玉潋心没有看她,视线落于空处:师尊醒来之前,玉某需尽心陪伴身侧,不会长离听澜宗,故而莫师姑所托之事,在下有心无力,不过 她转过脸来,与莫长鸢四目相对:东冥乐传承龙脉之力,为青龙圣主,其人心系苍生,悲天悯人,你且持我书信前去寻她,想必她愿意帮你。 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面露讶色的莫长鸢。 显而易见,在眼前人来听澜拜访之前,她已料到眼下局面。 或早,或晚,她在等莫长鸢来。 此事可成。 莫长鸢接过书信,朝玉潋心再行一礼,遂匆匆下山去。 其人走后,玉潋心的身影原地消失,再现身,已在天门之外。 方绝念在天玄之巅一战成名,接手玄宫宫印,成为仙界巡守之后,手下有玄宫十万兵马,同时接管流放于异界的百万仙兵,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功成名就。 然而在玉潋心面前,她保持一贯而来的谦卑,听说玉潋心来到仙界,她令手下将士继续巡查,自己则下马亲自迎到天门。 玉潋心与之照面,开门见山: 凡界物资十分匮乏,你速派人手炼制辟谷仙丹,由仙界运送至凡界,交到东冥乐手中,再从玄宫挑选几名德才兼备之士,听从东冥乐的安排,辅佐大璩各州城守赈灾,务必妥善安置难民。 言及此处,她声音一沉:倘使有人作恶,不服规训,亦或干扰赈灾进程,可先斩后奏,需知一切以无辜灾民为重。 方绝念神色肃穆,待玉潋心说完,她轻叩肩甲,单膝跪地:属下必不负大人所托。 离开仙界,回到云仙居,玉潋心负手立于院中听风。 天边聚起云霞,形态不断变幻。 待日落西山之后,天阴时分,降了几滴小雨,很快又云开雾散,气朗天清。 这一站不知过去多久,日夜更迭,霞光破晓,虚空中漾起一阵波澜,玉潋心身后便无端显出另一道颀长的身影来。 东冥乐拨了拨耳侧青丝,施施然在石桌旁坐下,笑问玉潋心:是不是嫌我烦,方给我派那么多活儿,得叫我忙得团团转,没时间来招惹你,你才宽心? 玉潋心侧首,从静止中找回灵动与鲜活,不生分地在东冥乐对面坐下,随手摆上一盘棋: 乐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天灾虽去,难关尚存,需知眼下凡界无人主事,唯乐姐姐才情兼备,可保苍生无虞,是能者多劳也。 呵。东冥乐笑出声来,从棋盒中摸出一枚白子落下,潋心妹妹这小嘴可真会说话,你甩手掌柜当得舒坦,脏活累活儿都交给旁人干,良心也过得去么? 玉潋心扬眉,唇角勾起两分笑,神态轻松地应她:乐姐姐这话说的,难不成姐姐今日才知道,妹妹我没有良心。 东冥乐哭笑不得,不过她也并非真的来寻玉潋心诉苦,而是另有要事。 瞧玉潋心点下一枚黑子,她便转了话题:晋州地质疏松,连日天降大雨,山体坍塌,洪涝之灾严重,我正着手处理各地饥荒,无暇细查降雨之因,恐怕需潋心妹妹亲自走这一遭。 玉潋心落子动作微顿,未多犹豫便点头答应。 而后,东冥乐将各州灾情与玉潋心细细说来,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东冥乐走时,棋局未能下完。 晋州灾险,人命关天。 玉潋心回屋向阙清云辞行,道是此去应需三两日,处理完洪涝之灾便会归来,师尊不必挂心。 榻上安睡之人自是没有回应,玉潋心眼睑微垂,眸心稍暗。 但忧伤与悲痛转瞬即逝,她的眼神渐渐恢复平和,双眼沉寂而悠远,竟与阙清云彼时情态有几分神似了。 转身推门而出,眨眼间,虚空漾动,玉潋心人已至晋州。 入目所见,是冲毁山林,覆没村庄的滔滔洪流。 仿佛苍穹破了个窟窿,大雨倾盆,数不清的百姓被洪水吞没,哭喊声藏在噼啪雨声之下,整个晋州一片混乱,笼罩于阴云之中。 玉潋心沿洪涛而行,神识铺开,不多时,她听见婴孩啼哭之声,抬头瞧见远处有几棵参天古树,枝桠间聚着十来个人,乃是受困于洪灾的村民。 周围其他树木都已被洪水连根拔起,连这几株古树也开始摇摇欲坠,树上的村民脸色灰败,他们无力求生,只能眼看着水面越来越高。 要么大树倾倒,被水淹死,要么饥寒交迫之下,入夜之后,被急剧变寒的天气冻死。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们便没有活路可走。 突然,其中一棵树树干猛地一震,随即,树下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牙酸的咔咔声。 这棵数人合抱粗细的大树最终也不堪重负,将要被洪水冲走。 惨叫声连成一片,树上的百姓下饺子似的从树冠上掉下来,将要跌进湍急的洪流之中。 便在这时,几根赤金藤蔓破水而出,卷住灾民腰身,将他们截在半空。 众灾民惊魂未定,惶然之际,见一红衣魅影现身于雨幕之间,眨眼行过千丈,扬臂一挥,那湍急的洪水竟化作水龙卷上高空,隔着数里之遥,注入山下无人居住的溪谷。 如此神力,几如天仙降世。 沿此路往山上走,不会再遇塌方。 众人愣怔出神之际,红衣女子的话语声从天空中垂落,于噪杂的雨声中,清晰灌入他们的耳朵。 水位已降至鞋面,虽然大雨未停,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爬到高处,寻求救助。 再转眼,方才降世仙神已不见影踪,仿佛那场夺命的洪水,不过众人同时做了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番外,写写小徒弟 第266章 番外二 大人, 东冥氏来函,恳求大人择日赏脸一见。 新上任的影卫长是个能力出众的女人,她双手托着一封信函,面无表情地立在桌前, 等着东冥乐接手书信, 并告知她下一步的安排。 东冥乐埋头处理案头积压的文书, 闻言摆了摆手, 示意女人将其置于桌案上。 见后者放下信函之后未走, 遂抬头问:还有何事? 衍州城守与当地粮商勾结, 借灾敛财, 证据确凿,已被方巡守所派之人擒下, 入狱关押,正等候发落。 既是证据确凿,便全权交由方巡守定夺, 不必通知我。东冥乐不以为意。 可是影卫长叹息一声。 此人家眷众多,膝下两名未及笄的女儿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儿子,他被方巡守关押之后,其妻日日去公堂闹事,甚至以死相逼,要求方巡守放人。 东冥乐蹙眉,停下笔墨:方巡守怎么说? 绝无可能放人, 若此女继续折腾, 便将她一并关押, 同罪论处。 这位方巡守不愧是潋心妹妹亲自教导的后起之秀。东冥乐赞叹道,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可谓雷厉风行。 同时她也明白,方绝念有主见,这些事完全可以自行处理,之所以着人向她禀明,乃是出于对她的尊重,想必也是玉潋心叮嘱过的。 就按方巡守的安排行事,不必有所顾忌。 她继续执笔,摆手将桌前之人挥退,你先下去吧。 影卫长依言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书房内便安静下来。 不久,窗边响起振翅之声,东冥乐探手一挥,拨开窗页,一只黑色的鸟儿便扑腾着翅膀,跃上她的案台,轻盈地落在笔架上。 先前她极宝贝的信隼意外身死,这是后来重新驯养的一只。 她取下信隼脚踝上的竹筒,抽出里边儿的信件,瞥眼阅罢,唇角扬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片刻后,万里之外的僻静村落,虚空一阵漾动,东冥乐现身于竹园外,抬眼望去,见老妪稳坐钓鱼台上,手里端着一支弯到极限的鱼竿。 水里的东西正激烈挣扎,却无论如何脱离不了老妪的掌控。 这时,一声愤怒至极爆喝声从水中传来,惊起林中飞鸟:你待如何?!还不快把本座放开! 东冥乐扬眉,缓步行至老妪身后,见那水面上飘着一个人影,其人被鱼线绑成一个粽子,锋利的鱼线在他身上割处无数伤口,那身灰色的衣袍多处被血水染红。 他既恼怒,又吃痛,却难以脱身。 此人可不就是在大战之中趁乱逃走,之后便下落不明的妖帅冥厄么? 东冥乐!冥厄瞧见东冥乐,立时眼前一亮,病急乱投医地匆忙求援,你速速让这老太婆把本座放咯!本座代凡界出战,与你们东冥氏的恩怨也算两清,你们何故纠缠?! 东冥乐冷眼瞥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格外森冷:且不说擒下你的是我的曾祖母,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再者,你与东冥氏的仇怨可大着呢,哪里说清就能清的? 冥厄羞恼,又挣扎几下,尝试挣脱束缚抽身离去。 鱼线越收越紧,老太婆实力强横,还在他全盛时期之上,他根本无法挣脱,听得骨骼噼啪作响,好不容易讨来的肉身将要作废,他又气又急,只好停止挣扎。 你们到底如何才肯放我离开?!冥厄愤恨不已,可眼下他为人所制,不得不服软低头。 东冥乐抿唇,未立即回答,而是侧首看向曾祖母李兰初,等待对方决定。 既然李兰初出手擒拿了冥厄,她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东冥乐不可擅作主张。 沉默持续半晌,方听那老妪哑着声开口:你不肯放弃这具肉身,可以,但今日你需发下魂誓,成为东冥氏护法,以一万年为期限,辅佐乐儿振兴东冥。 此言一出,东冥乐震惊地睁大眼睛。 正是因为她明白李兰初有多厌恶当初东冥诀为了振兴东冥氏所付出的努力与对她的疏忽,她才更加惊讶于此刻曾祖母向冥厄提出的条件。 需知李兰初此生最恨也最了解东冥诀,便是在东冥诀死后千余年,她也没有退让妥协。 但此刻,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无异于支持了东冥诀的遗志,不再和过去,和自己较劲。 许是岁月磨去了她的倔强,也或许,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虽满怀恨意,却也从未真正阻挠过东冥诀。 她的不甘随着东冥诀的死去瓦解,留她一人坚守执念已毫无意义,如此,不如就随他去,成全了东冥诀,也放过自己。 东冥乐哑口无言,冥厄也愣了须臾,他拧起眉头,还欲还嘴,却被李兰初厉声打断: 你受困于玄宫数万年,纵使机缘巧合回到凡界,也不过一缕游魂!看看妖族今日的下场,若无这具肉身,你便该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何况,东冥氏族乃是你的后辈血脉,让你庇护他们,岂非寻常之理?你难道想拒绝么?! 前一段呵斥令他面红耳赤,脸色青红交加,后一段质询则叫其哑口无言,欲反驳,却无理可依。 用这区区一万年,换取一具得天独厚的肉身,这买卖,难道还不划算么? 分卷(162) 李兰初放缓了语气,徐徐劝之。 冥厄被鱼线牢牢捆着,沉在冰寒的水中,左思右想,越想越气,只差破口大骂。 东冥诀的肉身明明是他和夜轻羽交易得来的,为此他还上了战场,险些丢掉性命,如今夜轻羽死了,他没处说理,反被这老太婆横敲一杠,怎能不怒?! 可他再怒,没有夜轻羽替他兜底,他又不是李兰初和东冥乐的对手,不答应她们的条件,这具肉身必然会被强行收走。 冥厄气得咬牙切齿,最终不得不妥协答应,与东冥乐定下魂契。 契约达成,裹在他身上的鱼线瞬间崩裂,他腾身跃起,踏着水面飞快远离,直与李兰初二人拉开数百丈的距离,才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 东冥乐见状扬唇,乐呵呵地说道:别怕呀,我曾祖母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逃得那么远么? 冥厄用内劲蒸干身上的水汽,沉着脸不应声。 事已至此,他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顺着李兰初方才的话往下想,庇护自己的后辈,他出几分力也在情理之中,这才没那么难受。 李兰初慢悠悠地收起鱼竿,不再搭理冥厄,转头看向东冥乐,问道:灾情控制得如何了? 东冥乐愣了须臾,随即飞快回答:方巡守受命平乱,派遣仙兵为难民搭建房屋,提供辟谷仙丹,如今各州暴.动已被镇压,灾情正稳步好转。 晋州大雨由玉姑娘亲自出手查探因由,原是界壁上空遗留一处裂缝尚未收拢,眼下雨势已得到控制,洪涝飞快消退,数队仙兵正马不停蹄赶往受灾的地域,想必不出三日,涝灾就能彻底解除。 玉姑娘李兰初喃喃重复着,最后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她起身提起手边的竹篓,朝前行了几步,忽而步子稍顿,轻缓的话语声随之传来:偶尔也来竹园看看,这河里的鱼,鲜呐。 说完,她又继续朝前走,东冥乐目送她步下钓鱼台,面上神情恍惚,愣了许久,听得院门吱呀声响,那苍老的背影蹒跚地步入院中。 院门未像往日那般嘭的一声合拢,只半掩着,像给谁留门似的。 东冥乐如梦初醒,忙不迭快步跟了上去。 曾祖母,乐儿还有一事要议!东冥氏今晨给乐儿递了信函,想邀乐儿见面。她步履匆匆,语速飞快,怕自己动作慢了,李兰初便改了主意,不再欢迎她来。 老妪在院中坐下,动作熟稔地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懒懒瞥了她一眼:坐下说话。 李兰初身旁,还有另一方矮凳,像早候着她来。 东冥乐立时喜笑颜开: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番外,写写东冥乐 第267章 番外三 玉潋心拍拍方绝念的肩, 神态温和:流放异虚空的百万仙兵恐难驯服,我将虎符与你,但道阻且长,我需要你替我坐镇仙界, 给凡界以休养生息的时机。 属下必不负重托! 从玉潋心手中接过玄宫宫印和仙兵虎符, 方绝念神色肃穆, 庄重虔诚。 玉潋心是她的伯乐, 不论多年前留她在宫卫队中修行, 还是今日一言一语, 令她平步青云。 此恩重于泰山, 她莫敢忘怀。 你要去仙界?!殷晴雪失声惊呼,我不同意! 方绝念为难地拧起眉毛, 此事她做不得主,但玉潋心的吩咐,她必定要严格执行的。 殷晴雪同意与否, 这一趟仙界之行她都要去,只是眼下,如何劝说殷晴雪成了令她头痛的问题。 雪儿你且先听我说。 话到一半,被殷晴雪不给情面地打断:我不听!北道关才刚平定,你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姐姐就派你去巡守仙界?她也太过分了! 你不能这样说大人。方绝念脸色微沉,与殷晴雪据理力争, 大人也有她的难处。 她深吸一口气, 不是我自命不凡, 但是雪儿,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得以胜任巡守之职, 为大人分忧? 这句话令殷晴雪沉默下来,可片刻后,她撇下嘴,眼底蕴上一层朦胧水雾。 方绝念若成为巡守,则需往复于仙界、玄宫、凡界三地,维护三界秩序,责任重大,必定诸多琐事缠身。 而殷晴雪自身修为尚不及洞虚,没法通过虚空乱流自由来去,只能守在凡界等候方绝念,两地分离,不知何时相见,她不能接受。 但她仅仅只是不想和方绝念分开,顾念着玉潋心和眼下凡界的局势,方绝念这番话也有道理。 那我去找姐姐,她既如此神通广大,必然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殷晴雪说完,不顾方绝念阻拦,毅然跑出房间,直奔听澜宗。 殷晴雪来时,玉潋心正在云仙居洒扫院落。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殷晴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照面扑进玉潋心怀里,扬声问道:姐姐,你要让绝念做仙界巡守? 玉潋心挑了挑眉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嗯,怎么? 小姑娘被她盯得不自在,那眼神通透,好似将她的心思一览无余。 殷晴雪皱起鼻子,刻意忽略心底卷上来的羞赧,硬着头皮开口:能不能不让她去? 玉潋心示意殷晴雪先松手,而后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笤帚置于屋旁角落,这才反问殷晴雪:为什么不让她去? 殷晴雪被这话一噎,加之玉潋心神情戏谑,她更是呛红了脸,不知如何开口。 可她若主动争取,此事便毫无转圜余地。 殷晴雪一咬牙,坦白回答:我不想和她分开,她要是做了这劳什子巡守,肯定日夜操劳,就没时间陪我了。 玉潋心眼里笑意更深,遂问:那你何不陪着她去? 我要有渡劫境的修为,还需姐姐提点我么?!殷晴雪气得跺脚,那三界之门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过的! 她当初愿意陪伴方绝念留在北道关,如今自然也愿意跟随方绝念巡访三界,但她修为略逊一筹,也非一天两天能突破渡劫,玉潋心这话,无异于故意数落她。 玉潋心收起脸上的笑意,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倘使有其他选择,她又怎会非得指派方绝念去? 实在是她手下无可用之人,方绝念忠心耿耿,又有玄武传承在身,心有大义,乃交付兵权的不二人选。 见玉潋心无动于衷,殷晴雪还欲争辩,却见对方突然手腕一翻,取出一物,迎面朝她扔过来。 殷晴雪下意识探手接过,入手温润,灵气涌动,似有凤鸣声响彻于识海之中。 正愣神之际,玉潋心的话语声自身前传来:朱雀传承,若你能将之参悟,区区渡劫境,于你而言,想必不是难关。 玉潋心已重新拿起笤帚,继续清扫地上的落叶。 寻常人争先恐后挤破头皮也得不到的传承落在殷晴雪手中,却令她沉默。 因为她太明白,得到的越多,付出的心血与努力便越多,所需承担的责任也越重。 今日她一旦接下这枚神珠,意味着她将失去一部分自由和肆无忌惮的轻狂。 就像,眼前之人一样。 殷晴雪眼神复杂,抿唇看向玉潋心,却听后者慢悠悠地说道:绝念三日后便会启程去仙界,是去是留,你自行定夺吧。 刚升起的两分感慨悄然破碎,殷晴雪咬牙,暗恨玉潋心狠心。 她眼底包着一蓬泪水,却不甘于被小院的主人瞧见,遂转身快步走出庭院。 可那枚朱雀灵珠被她紧紧握在手中,井未归还。 她不是不懂,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没有人有义务一辈子搀扶她向前。 不论是玉潋心,阙清云,莫长鸢,还是方绝念。 人一生在世,总有孤立无援的时候,即便强大如玉潋心,也不能预料明天和意外哪一个来得更快。 哪怕方绝念愿意等她成熟,她也不该理所应当地要求对方这样做。 方绝念有崇高的理想,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折断对方的翅膀。 所以,她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自保,才能姿态从容地翱翔。 她该更努力一些,成为更优秀的自己,跟上方绝念的脚步,为对方分担责任与压力。 玉潋心给了她机会,将机缘亲手交到她手中,她没有理由弃之不理。 殷晴雪走下听澜山前长长的石阶,与匆匆追上来的方绝念照面。 后者满面惊慌,手足无措,瞥见殷晴雪晕红的眼角和眸心漾动的泪光,她顿时没了主意,情急之下说道:我这就去找大人,推荐武岩做仙界巡守,我不去了。 先前还说这巡守之职非她不可,这会儿底线都不要了,竟连立场也忘得一干二净。 殷晴雪原还在难过,闻言没绷住,破了功,一时间又哭又笑,表情复杂极了。 傻子。她哽咽地抱怨着,随即一把抓住惊慌失措,欲急急上山的方绝念,不要去。 方绝念顿住脚步,回头看她,眼神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殷晴雪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平复心绪,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说得对,仙界百万精兵,除了你,没人驯服得了,武岩大哥也不足以胜任。 方绝念红唇微启,似想再说什么,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说。 我也不是没你就不行。殷晴雪竖起眉毛,做出一副狠心的模样,摊开手,将朱雀灵珠拿给方绝念看,你领你的兵,我就在师门修炼,等我突破渡劫境,再去仙界寻你。 这方绝念哑口无言,可那眼神分明还是极担心的。 她怕殷晴雪心有杂念,修炼过程之中出什么岔子,而她却来不及回来。 经受过玄武传承的考验,推己及人,她猜想朱雀传承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尽管有玉潋心作保,她还是心疼,不愿叫殷晴雪吃这份苦。 殷晴雪挑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怎么,你不愿见我?想自己一个人在仙界逍遥快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绝念无奈极了。 这小姑娘真是像极了刺猬,一旦倔强起来,浑身都是刺。 不是就好。殷晴雪冷哼道,眼底的泪迹淡了,只留下浅浅的红痕,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别小看我。 方绝念愣愣盯着她的眼睛,后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良久,紧锁的眉毛缓缓松开,方绝念抓住殷晴雪的手腕,将其用力揉进怀里。 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她将脑袋轻轻搁在殷晴雪的肩膀上,贴着对方的耳朵,小声说道,等你出关,我们一起去仙界。 可你原定的日程不是三日后吗?殷晴雪又是高兴,又是焦急。 她稍稍推开方绝念,捧起对方的脸,仔细瞧瞧眼前人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没关系的。方绝念朝殷晴雪扬起笑脸,我去同大人说,想必迟几日启程也不碍事,我相信你可以。 殷晴雪心头动容,被对方脸上过于灿烂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 她倏地凑近方绝念,双手环过眼前之人脖颈,将彼此距离拉近。 方绝念猝不及防,被吻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 待殷晴雪将她松开,她呼吸急促,做贼似的四下张望,唯独不敢直面殷晴雪的双眼。 虽然此地四下无人,但不远处就是听澜宗的山门,若有听澜宗弟子进出,被人瞧见,她可如何见人? 殷晴雪却无顾忌,心情豁然开朗,执起身旁之人的手哈哈大笑,与一头雾水的方绝念井肩行过山门前漫长的石阶。 一连两日,石室内毫无动静。 方绝念已做好了长期守候的准备,只担心殷晴雪参悟传承是否顺利。 第三日清晨,忽然天现异像。 赤色云霞弥散于石室上空,方绝念陡然睁眼,见一道神光破开暗室,直冲天际。 火红烈焰在万丈高空之上聚成一只神鸟,浩瀚神威笼罩天地,朱雀嘹亮的啼鸣响彻寰宇。 万众瞩目,四方来贺。 但在众多高手赶赴异像所在之前,那浑身裹着涅槃之火的鸟儿摇身一变,化作形容娇俏的姑娘,着一身烈烈红裙,姿态翩跹地降落凡尘。 一眼瞧见不远处等待的人,她眼底绽开一片繁花,明媚如璀璨骄阳。 她快行两步,挽起方绝念的胳膊,语调轻快:快走!莫耽搁了行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番外,写写副cp 第268章 番外四 心魔很早以前就出现了。 在耳边时刻提醒着, 她是一个无能之人。 情义不能两全,要么背负千载骂名,舍弃苍生性命,要么义无反顾, 绝心绝情。 可她既放不下天下, 与那心上之人双宿双栖, 也难一心向道, 彻底斩断红尘, 只能在无尽的拉扯和痛苦中挣扎徘徊, 永无休止之日。 宗主!人命关天, 请早做决断! 喧嚷不息的议事厅中,众长老齐声高喝。 无人听见, 她识海深处响起一人嘲弄:你做不到。 她狠下心肠,屏去视听,握紧掌心温润的阴阳玉, 沉声回答:便依长老所言。 天玄之巅,玄月心仰天长笑,粉身碎骨,连同她最后一丝理智,最后一点渴盼与期望,也一同埋葬。 藏在她心底的猛兽终于破牢而出,一步一步, 踩着遍地尸骨来到她眼前, 挑起她的下颌, 戏谑嘲弄地端详她的面容。 像在捉弄一个落魄的小丑。 永生永世牢记于心,这漫天血雨,遍地尸山, 都是你的罪过。 夜轻羽勾起唇角,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将这残酷的真相刻进她的骨血,融进她的魂魄,伴随轮回,令她生生世世为之痛悔。 她要为自己的选择,为被贻害的苍生赎罪。 她是红尘过客,在轮回中流浪。 可不管哪一世,她去到何处,成为怎样的人,在轮回结束的地方,都能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夜轻羽依然居高临下,邪诡地注视着她。 她被逼得喘不过气来。 可她知道,她不会被饶恕,也得不到解脱。 分卷(163) 恐惧无处不在,破开躯壳,酝酿成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们重逢在道衍宗地底的水牢,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白发红瞳,举止优雅,身份高贵。 她不再挣扎,孤注一掷。 这一世,机关算尽,能否反将一军? 当她再次苏醒,夜轻羽白皙的手腕上刻印的血痕映进眼底,她的面庞却波澜不惊。 她决定成全自己内心的执念,可未曾想,原来夜轻羽也会妥协。 千万年的轮回,她已不是从前的样子。 恍惚间,那人眼底掠过的柔光令她神思迷惘,就好像,那疯女人也懂得悲欢离合,七情六欲的模样。 天崩大阵阻百万妖兵,她与天地同归于尽。 她眼底有山河万顷,碧空无云。 夜轻羽机关算尽,料尽所有人的结局,也包括自己。 从古至今,没人能动摇她的决意,她生与死,尽掌握在自己手里。 哪怕魂飞魄散,也要达成执念。 天玄之巅上,笑声猖狂,却是她此生夙愿达成,唯一一次展颜欢悦与不计代价的癫狂。 她这一生,什么也没有得到。 或者说,她不屑得到。 除了亘古永恒的骂名,她的一切无人知晓。 茫茫无际的雪地,显出一行孤单的脚印,她越走越远,直到纤瘦的黑影消失在呼啸的风雪里。 阙清云沿着这行脚印往前走,她的步履和雪地中残留的印迹重合,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夹杂在呜呜风中,孤单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雨雪消停,她瞧见即将消失之人的背影。 那人在脚印延伸的尽头,驻足于雪中,没有回首。 回去! 两个字回荡于天地,令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呆愣愣地望着夜轻羽。 那背影好似发出一声叹息,可她说了什么无人听清。 一阵风吹来,执念与愿景皆迎风而散,像从未来过这人间。 雾气凝结,在她身侧聚成莹白色的微光。 透过闪烁的光耀,她看见年轻的自己,神态庄严,伏于案前,提笔写下:天下苍生。 百年练剑,千年练人,万年练心。 那是她赤诚无悔,碧血丹心的曾经。 数不清的愿力朝她聚集,为她拨开云雾,展现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虚空塌陷,支撑天地的力量迅速削弱,她身侧开始出现层层叠叠的裂缝。 冰雪转瞬消融,白色光芒不断闪烁。 一幕幕画面飞快跳动,走马灯似的掠过她眼前,让她想起了从前许许多多的瞬间。 所有雾影将要消失,她受冥冥中的牵引,从万千镜像之中,寻见一个正飞速破碎的画面。 银发红瞳的女人赤着脚,倾身倚坐在秋千上,闲适地摆动双腿,座下秋千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摇晃。 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像遥远记忆中,某一段惆怅的歌谣。 阙清云睁眼醒来,眼角余泪,心头怅惘久久不歇。 她呼吸轻浅,透过朦胧泪光,入目所见是熟悉的屋顶,床头悬挂一枚香囊,散着浅浅檀木香。 卧榻不知几多年月,僵硬的四肢缓缓找回知觉,阙清云撑起上身,打眼环顾四周。 记忆随着起伏的呼吸渐渐回笼,这是听澜宗后山的别院,每一件陈设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窗户撑开一半,从窗口望出去,是听澜宗绵延千里的山峦。 她起身,缓步行至窗边,看向整洁清静的庭院。 视线越过院角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意识朝远处张望,似想要在苍茫雾霭之间,寻见一抹耀眼的红霞。 山野寂静,无人行迹。 她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瞥见桌面上摊着一幅字。 笔迹遒劲,褪去了青涩与稚气,挥毫泼墨,一笔书就。 天下苍生。 有这样一个人,与她纠缠百代,拉扯万年,从不谙世事,到极尽疯癫。 最后,却传承了她的遗愿,千百恩仇,皆替她偿还。 走到她未能去过的高度,达成她从未奢望的的成就,建成一个崭新的人间。 假死昏迷之时,她的魂魄被锁于识海,尽管肉身没有作为,但玉潋心在她耳边倾诉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见。 五指抚上已干透的墨迹,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纵容思念。 便自然而然,提笔研墨,在玉潋心的题字旁,干净利落地补上四个字: 不悔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个番外,写写夜轻羽。 下章大婚结文。 第269章 番外五 近些年, 不少江湖侠客慕名而来,玉潋心也陆陆续续收留了好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听澜宗日渐壮大,短短数年间, 已超过全盛时期的规模。 尽管玉潋心深居简出, 但听澜宗盛名在外, 大璩境内, 各大仙门皆以听澜宗马首是瞻。 玉潋心的名字家喻户晓, 孩童跑过长街, 趴在茶馆外边儿, 听说书先生敲响惊堂木,合上折扇, 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传奇的玉姑娘。 如今,听澜宗宗门之所在囊括听澜山脉最高的几座群峰,占地广阔, 物产丰富。 玉潋心重拟宗规,宽法理,重人情,修心重于修行,赏罚分明。 宗内弟子不论资历如何,除了日常修炼以外,还需要参与一门德育宣讲的课程, 旨在培养听澜宗弟子严于律己, 宽于待人的品性。 下山历练的弟子, 皆乐善好施,以袖口标志听澜宗的云纹为荣。 修真者与凡人关系融洽,凡间遍布听澜宗设置的学堂, 不论年岁长幼,财物多寡,身份尊卑,皆可在学堂中觅得一席之地。 如有百姓蒙冤受辱,携状书寻到学堂,自有主事之人为其讨回公道。 日前有消息传来,听澜宗宗主阙清云自昏迷中苏醒,玉姑娘喜不自胜,以听澜宗之名向各州捐赠万石药石以慰民生。 阙清云昏迷至今已逾十年,其弟子玉潋心日日陪伴在侧,寸步不离,而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消息传出不久,听澜宗门庭若市,天下修士纷纷前往拜贺。 以往玉潋心鲜少亲自见客,然今时不同往日,每一位来听澜宗道贺的宾客,她都亲自接见,并回赠一份厚礼。 可见其尊师重道,对阙清云极为爱戴。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不久之后,又从听澜宗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玉潋心叛离师门,与阙清云也不再以师徒相称。 几如一块巨石投落水面,霎时间激起惊涛骇浪。 无人知晓此事背后因由,哪怕天下沸腾,侠士们四处打听玉潋心和阙清云反目的原因,与玉潋心私交甚好的几位皆闭口不谈。 玉姑娘生得容貌迭丽,修为奇高,又身份尊贵,她的经历早已为天下人所知,成就还在其师阙清云之上。 众人震惊于她年纪轻轻已登高位的同时,不得不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天下各宗各派青年才俊纵使仰慕其才,也不敢唐突冒犯。 唯坊间三岁稚童童言无忌,道是长大之后要娶玉姑娘为妻,引得一众兄长吵吵闹闹,众多亲朋哄堂大笑。 无人知晓玉姑娘是否心有所属,坊间众多猜测,但真正知晓内情的人从不多言。 阙清云将这样一个优秀且敬爱她的弟子逐出师门,实在很难不惹人生疑。 何况,玉潋心衣不解带地照顾阙清云十年,期间自是道不尽的辛酸,听澜宗长老弟子皆有目共睹。 坊间之人争相议论,是否阙清云醒后容不下玉潋心之才,因嫉妒而生愤恨,才如此行事。 直到有一天,又有消息从听澜宗传出来: 玉潋心携厚礼上听澜宗提亲,欲取阙清云为妻,阙清云力排众议,两人当众定下婚期。 天下人哭笑不得,哪里还不明白,先前那所谓的师徒决裂,不过是这二人暗生情愫,为避人言铸的一个台阶罢了。 玉潋心自然不怕闲言碎语,也对陈规礼仪漠不关心,但她容不得阙清云成为世人饭后谈资,故而设此一计,配合阙清云演了一场戏,以封众人之口。 两人将结连理,于听澜宗举行婚礼,广邀天下宾客,普天同庆。 心怀思慕之人黯然神伤,也有不少迂腐清高之辈痛斥此举有违人伦,但更多的人还是事不关己的心态,说声道贺无伤大雅,兴许还能谋得一份善缘,何乐而不为? 黎民百姓听说有大人物成亲,还是两个女人,惊讶之余啧啧称奇,原不放在心上,道是天高皇帝远,大人物的事情,与他们有何相干? 可再一细听,这故事里的人,竟是那听澜宗的玉姑娘。 凡界苍生,家家户户广受其恩。 消息传到百姓耳朵里,离得近的,就跋山涉水去听澜宗送上贺礼,人在千里之外,则辗转寻到听澜宗的学堂,请学堂先生捎上一程。 哪管私底下如何议论,但前去听澜宗拜贺的人,都笑容满面,贺词连篇。 这一日,天还未亮,第一个登上山巅,送来祝愿的便是那东冥氏圣女,东冥乐。 好着青衣的东冥乐今日换了身色泽明媚的衣裳,身后跟着已成东冥氏祭司的冥厄,山前弟子的通报还未送达云仙居,东冥乐已一脚踏进热热闹闹的小院里。 玉潋心去前山见客,留了几名弟子在院中忙活。 她们都是玉潋心收养的弃童,但玉潋心不让她们拜师,宗内弟子也渐渐淡忘了她原先听澜宗大弟子的身份,与众人一块儿,管她叫玉姑娘。 东冥乐进屋探望了阙清云,两人相谈甚欢。 玉潋心唯恐东冥乐使坏,得到消息便奔去云仙居,却被后脚赶来的莫长鸢以礼前新人不得相见为由拒之门外。 阙清云和东冥乐具体聊了些什么,玉潋心自然无从得知。 万里晴空一碧如洗,听澜宗上高朋满座。 礼乐声起,玉潋心穿着红艳艳的礼服从莫长鸢手中将同样一身嫁衣的阙清云接过,她斜眸不着痕迹地瞪了东冥乐一眼,后者不以为意,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玉潋心正要收回目光,掌心倏地被指甲一掐。 她暗自吃痛,垂眸飞快瞥眼看向阙清云,后者眉目隐在垂纱之后,看得不甚真切。 东冥乐却将这细枝末节悉数捕捉,眉梢一挑,笑容洒脱,幸灾乐祸。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细问,只得悻悻然转开脸,托着阙清云的手沿着花团锦簇的长廊走向前山。 岂料没走出几步,倏地听身旁人小声道:你现在翅膀硬了,什么事都敢擅作主张。 嗓音清浅柔和,与其说是抱怨责难,不如说是无奈嗔怪。 此前道是一切从简,不必铺张,可一转头,听澜宗四处张灯结彩,十里红妆,她再阻止已来不及了。 玉潋心听明白了阙清云言下之意,但她半分自觉也无,低下头抿着唇吃吃笑,待笑够了,才回答道: 我就要天下人都知道,你我两情相悦,乃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佳配。 她辗转百世,于红尘之中起落漂泊,执着万年未能达成的心愿,今日终于可以坦荡大方地摆在人前。 阙清云莫可奈何,若她真的不愿,又怎会纵容对方越过她的底线。 于情于理,她该给玉潋心一个交代,一场盛世之下的期许,一篇永不退色的华章。 为她们曾经一同走过的坎坷,与未来无边无际的锦绣山河。 玉潋心执起阙清云的手,迈过长廊,现身于听澜宗前山热闹喜庆的厅堂。 一路走来,耳边皆是赞誉之词,小童提着花篮,一边跑一边笑,将缤纷的花瓣抛向天上,满室飘香。 充当司仪的前辈乃是东冥乐的曾祖母,待新人双双就位,随着厅外礼乐声起,李兰初扬声高唱:一拜天地! 向天叩拜,以示虔诚。 二拜高堂! 所拜,乃玄影仙尊之灵位。 妻妻对拜! 玉潋心抬眼偷看阙清云,视线穿过垂帘缝隙,触碰其后一双温润深邃的眼眸。 倏地不知何故生出几分羞赧来。 从定亲之日起她便喜气洋洋,事无巨细皆亲自操持,逢人先给三分笑脸,但从头到尾,她都是理智清醒的。 然而,今晨礼乐一响,她便开始恍惚,待行至云仙居外,将牵红交到阙清云手中,她都恍然如梦。 这一刹,与阙清云四目相对,眼神交汇,她的心忽然落到实处。 李兰初的唱喝声已落下许久,厅中礼乐暂歇,可那对受人瞩目新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阙清云见玉潋心痴然出神,不由得微弯唇角,露出柔和浅笑,素来清冷的眉眼在今日喜庆的妆容下愈显明艳。 掌心牵红轻轻颤动,玉潋心恍然回神,忽然听得厅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方绝念携殷晴雪一骑绝尘,踏破虚空,从仙界匆匆赶回。 未至近前,便先扬声一喝:方绝念、殷晴雪,率百万仙兵,十万玄宫宫卫,祝大人与阙宗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声如洪钟,响彻听澜山,到场宾客不约而同抬首远望,见天边云霞翻滚,仙兵列阵,蔚为壮观。 玉潋心眉目舒展,与阙清云对视一眼,遂与之从容对拜。 江湖儿女,未讲太多俗礼,拜堂之后,便当众挑了彼此的盖头,二人携手举杯答谢宾客。 宴席从正午持续到日暮,席上的酒乃是玉仙门门主为贺听澜宗宗主大婚,所赠珍藏百年的佳酿,只有这一次品尝的机会。 众宾举杯畅饮,入夜后便留宿于听澜宗,直至第二日,才陆续下山离去。 整个上午都不见两位新人,来访宾客相视一笑,未前去惊扰,与路遇之人寒暄过后,便静悄悄地离开听澜宗。 下山后,他们会将此次听澜之行述与人听,天之骄女,比翼齐飞,传下一段佳话。 后山别院鸟语花香,日晒三竿之时,玉潋心慵懒地翻了个身,锦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雪肩,点缀零星红梅。 须臾后,她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神色间留有一夜贪欢的朦胧倦态。 探手抚向身侧被窝,原该睡在她身旁的人竟不知所踪。 迷惘间,她翻身而起,左顾右盼,终在扭头之时,瞧见魂牵梦萦的人就在她数步之外。 阙清云正伏于案前作画,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单衣,衣襟半敞,松散的衣领下溢出大片柔白清丽的风景,间或散着几道浅浅红痕。 瞧那领口的花纹样式,好像是玉潋心的衣裳。 阳光透过薄窗,映照着阙清云眉目柔和的侧脸,勾勒一圈浅浅的金边。 画面赏心悦目,只一眼,便叫人痴痴然。 玉潋心目光专注,欣赏这一幕,良久,直到那人从书画间抬首,与她目光交汇。 分卷(164) 师尊在画什么?玉潋心扬了扬眉,笑容明媚。 她叫惯了师尊,即便明面上两人已断绝了师徒关系,成了亲,结为连理,她还是习惯这样唤阙清云。 阙清云神色坦然,唇边噙着盈然浅笑,没去纠正她的称呼,只道:画美人。 玉潋心眼底笑意更深,起身下床,随意捡了件衣裳披在身上,而后款款行至阙清云身侧,朝那画上瞧了一眼,故作惊讶:这美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画上美人斜卧于床,睡容恬静温和,神态与玉潋心肖似。 阙清云不做多想,只以为玉潋心在为这画欣喜,遂不答,随手继续在画上点落几笔,为画中美人增添几分灵气。 这时,身侧之人忽然贴近,耳廓酥麻,触电似的触觉令她五指轻颤,险些没稳住笔尖。 湿润的唇瓣似有似无地含住她的耳尖,玉潋心小声开口:师尊可还记得 温热的呼吸拂过脖颈,玉潋心笑得不怀好意。 她话只说到一半,突然伸手自阙清云腰侧越过,闪电般按开书桌下的暗格,取出一副尘封已久,表面泛黄的画卷。 画面摊开,一席红裙映入二人眼帘。 画女子红裙拂地,卧在斜生的枝梢上浅眠,一只鹅黄色的蝴蝶飞过梢头,恰巧落于圆润的香肩。 画卷一角略有残损,但不影响辨认图上女子的容貌。 这画上女子精致的五官与恬静的睡容,与今晨阙清云新作的一副,几乎一模一样。 玉潋心扬起嘴角,笑意久压不下,干脆放任自己笑出声来。 她一手环着阙清云的腰身,一手提着画,将脑袋轻轻搭在师尊肩头,瞧着那近在咫尺的耳朵飞快晕红。 可她不打算轻易作罢,眉梢眼角皆是灵动欢喜与笑意,故意拖长声,戏谑地询问师尊:这副画上,画的是谁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师尊和小徒弟大婚快乐! 我写完啦!写完啦!写完啦! 接档《红颜》,狼心狗肺铁面神捕vs机关算尽魔教宗主 两个坏女人针锋相对,彼此掠夺的故事,计划11月中上旬开文 爱你们!感谢陪伴,咱们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