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要休夫?(下)》 第八章 穿成炮灰女配角 “东家,有新生家长想参观学校。”王先生道。 这个新生很特殊,幼幼班只收五个孩子,东家却为他破例多收一个,东家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为此还找上幼幼班的老师和助教谈。 “哪位新生?” “陆靖桓。” 是他啊,知书放下笔,她猜陆浔封肯定没告诉他,育才东家是哪位,她有点好奇,要是陆浔嘉知道会是什么态度? 已经很久不见,那个与母亲同仇敌忾的男孩长大,不知道长大的他,遇见自己会是什么态度?会当场决定替儿子办退学,还是为孩子低头?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趣了。知书道:“我亲自去接待。” 这间私塾确实不一样,陆浔嘉心道:连阶梯都是为孩子设计的,每一阶都不高,就算两岁的孩子也能自己爬上去。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可爱的小桌椅了。”颜氏接话。 陆老夫人满眼笑,她身子不好,已经很久没出门,但为了孙子的教育,怎样也要亲自走这一趟。 桓儿有没有需要读这么贵的私塾不好说,但过府说话的妇人们,一讲起“育才”就滔滔不绝,有孩子在里头念书的更是骄傲张扬。 陆家吃亏在家境贫穷、丈夫早逝,即便如此她依旧亲手将两个儿子带大,并教导得杰出优秀,他们之所以能赢别人,没有旁的原因,就是她把所有心力都投资在他们的学习上头。 如今封儿、嘉儿成材,家境大有改善,自然得一代比一代更好,于是进育才成了她的心病,打听说过这间私塾后,她就不断托人想把桓儿给弄进去,没想到名额有限,谁都帮不了忙。 还是封儿有办法,他对侄儿上心,硬是给弄到名额,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很满意封儿对待弟弟的态度。 她笑出满脸褶子,拍拍宋紫雯的手背道:“咱们陆家什么都可以输,就是代代子孙不能输,日后你嫁进来,也得学学颜氏,她教养孩子很上心。” 宋紫雯害羞低头,道:“我明白,我会同表嫂好好学。” 听见这话,颜氏皱眉,心道:如今,她想嫁给大哥了? 知书领着梁秋喜和王先生从里面匆匆走出,直到站在门前,看见陆老夫人时愣住了。怎么会……她不是身子不好,多年未出府门? 陆老夫人一看到她,激动地甩开宋紫雯,颤微微地上前几步,怒指她的鼻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为什么在这里?知书苦笑,因为生存啊…… 四年前。 支起下巴,手指不停地划着那颗乳白色石头,石头不大也不珍贵,只是一颗随处可见的鹅卵石,但是造型特殊,像颗爱心似的。 那是知书前几天在河边捡到的,那时她为穿越心烦,却无处发泄,只好到河边走来走去,藉着走路平抑心情。 捡到石头时,她宽慰自己,爱心、爱情,说不准穿越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在这个时空中找到前世无缘的爱情。 石头表面被水冲磨得光滑,握在掌心里一阵沁凉。 这几天心烦了、困惑了,对处境难以接受了,她就摸着石头,以微凉的触感让自己心平。 没错,她穿越了。 为什么有穿越这回事?因为地球即将毁灭,人类即将面临末日,神爱世人,因此把人类送回古代,藉以保存人类千百年努力创造出来的文明? 其实对于末日,她有过几个想像。 某男坐在电脑前激动地玩着游戏-饿了渴了,输送管送来维生之物,想便便了,按下钮,座椅会出现一个承接废料的洞口,男人可以终生不必离开那张椅子。 他始终沉迷游戏中,突地电脑上方出现一行字——地球最后一名雌性人类死亡。 男人提起眼皮、淡淡看一眼,继续打游戏,等他死在电脑前时,人类灭亡。 又星系运行混乱,核电厂、火力发电场……所有发电系统一夕间被毁灭。 失去电力,所有电器产品都不能使用,网路停摆、手机失能,三分之一的人类因为心灵枯涸而亡,三分之一的人受不了极端气候死亡。 手机不能刷食物,提款机不能领钱,商店的食物被抢一空,剩下的三分之一因饥饿逐渐走向死亡。 她常自问,末日来临时,自己会扮演什么角色?是对抗到最后一秒钟的主角英雄,还是躲在地下室等死的无能配角,没想到她是被上帝遣送的穿越姑娘。 其实同样是选项,穿越绝对比面对末日好,这真的不算悲剧,悲剧是……她穿到一本书里面,而更大的悲剧是,姚知书这个角色是完完全全的炮灰。 因此,一笔一笔接收完原主的记忆之后,她有严重的崩溃感。 她穿越到一本名为《京城三杰》的书里,这是本百万字的大部头,爱情的成分稀少,多半插述男人在事业前途上的努力,从社会底层一步一脚印、拼手胆足慢慢向前迈进,最后到成功简峰,算得上心灵励志书,虽然以小说形态呈现。 书中的男主角有三人,一个是斯文儒雅、被传有断袖之癖的宁王,他是被皇帝所喜又妒嫉的亲弟弟;一个八皇子,其貌不扬、身材壮硕,外人都以为他性格豪迈、不擅心机,殊不知他只是不恋栈权位,故而表现的平庸无害;最后一个就是姚知书的丈夫陆浔封,他是高冷男,父亲死得早,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着长大,幸好母亲性格坚忍,将孩子悉心养大。 陆浔封参军,与宁王、八皇子成为同袍,他们是战场上可以把后背交付给彼此的知己,后来军功累积,他成为大将军、侯爷,最后最后还变成皇帝跟前的当红炸子鸡——那个皇帝叫做秦璋,夺嫡之争中的大黑马。 而他的弟弟陆浔嘉也从七品县令尽心尽力往上爬,到书的最后章节,陆浔嘉成了尚书大人,这对兄弟自始至终都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作者把陆老夫人形容成圣母,她宁可吞糠咽菜也要送两个孩子习文学武,她下田作农活,回家织布,一天工作十个时辰,人生唯一目标是要儿子出人头地。 这样的中国女性确实值得敬佩,不过身为幼儿教育机构的负责人,接触过太多这类家长,这种母亲的代号是恐龙,他们性格骄傲,想要事事掌控,掌控孩子的人生,掌控孩子的喜好意愿……孩子的毎个举动都要握在掌心中。 她应付过太多这种家长,你无法指黄他们,望子成龙有什么错?千百年来,家长都在做这种事啊,所以只能……头痛。 至于姚知书,她啊,说可怜很可怜,说倒楣也倒楣,硬要分析她的性格的话……制造她人生痛苦的是仇恨,而紧抱住仇恨不肯松手的姚知书,最后只能抱着仇恨死去。 心理变态吗?这形容不算太过分,相对的还有几分贴切。 十岁那年,她的牙尖嘴利让贾姨娘恨得咬牙切齿,买通所谓的大师说服亲爹,将她嫁进陆家做童养媳。 贾姨娘之所以挑选陆浔封,理由一,陆浔封即将参军,古代打仗,十个出征九个回不来,打的全是肉搏战,贾姨娘打定主意要她当寡妇。 理由二,陆家穷得响叮当,为治陆老夫人恶疾,家里的地全卖了。 年幼小叔、重病婆婆,就算嫁进门的是个大人也很难撑起门庭,更何况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十岁小女童,再加上姚知书顶着一张美艳无双的脸庞,早晚被生吞活剥、受尽欺凌。 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呐! 怀抱对贾姨娘的恨、对命运的怨,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深感不满。 因此她对婆母不恭、对小叔不敬,虽然心是软的,她也同情那对孤儿寡母,也愿意拿钱出来养家,可就吃亏在嘴皮子太锋利,每回掏钱都像在施舍乞丐似的,这种态度严重打击陆家母子俩高高在上的骄傲与自尊。 因此母子俩嘴巴吃她的,却打心眼里当她是恶敌,于是陆浔封在前线打仗,他们在家里掀起另一波战争。 她口口声不想当陆家人,言言句句都要和离,只不过当初媳妇是儿子自己找的,陆老夫人不想做这个恶人,事情便这样拖着。 是不是觉得姚知书蠢?好处给尽却让人痛恶恨绝,再找不到比她更笨的人了。 书中,姚知书十五岁那年,陆浔封成功返乡,他成了英勇大将军,深受皇帝喜爱,然他是个有责任感、有肩膀、有担当、头戴主角光环的绝优男子,即使亲人都希望他和离,希望他迎娶宋紫雯,他仍然坚持姚知书是自己的妻子。 只是为了孝顺母亲,最后他还是迎娶表妹宋紫雯为妾。 然而原本不想与陆浔封一生一世的姚知书,在知道丈夫摇身一变成为大将军之后,认为上天总算愿意对自己公平,态度立马大转变,不再谈和离,想方设法将丈夫拢在身边。 接下来就是各种阴谋诡计、后院龌龊的宅斗剧情,再然后,依照小说的“好人幸福、坏人作死”原则,短短时间内,姚知书一作二作把自己给作死了。 许是作者觉得自己对姚知书这个可怜变态太绝情,因此让她在死前遇见秦宁,让他为她的容貌惊艳、动心,最终为她收拾尸骸,葬在南山。 场面惨烈,却带上几颗粉红泡泡,那一幕在她脑海里面转过无数遍。 看书时她常想着,如果自己是姚知书,会怎样挽回颓势? 谁知道想着想着,惨死街头的变成自己——谁说美国车耐撞,她还不是把自己撞成灵魂出窍——然后想着想着,她变成姚知书。 现在的她不必想,只能做,只能一步步把姚知书的人生走完。 她知道陆浔封成为大将军,知道他是个重道义的优质男,这种男人不拢在手里,对不起人生,更对不起自己。 只是她这人理智重于情感,很清楚自己在外奋斗拚搏没问题,在家里搞宅斗无能为力,装羞扮可怜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再加上陆老夫人和宋紫雯联手双打,她没有招架本事,只有下场凄凉的分。 于是在缜密思考十八天之后,她郑重决定退出陆家的一敢三分地,决定不让自己加入{京城三杰}。 倘若上帝给出指令——她必得穿书。必得待在小说里,那么她宁可为自己轰轰烈烈写出另一本名著,她不当京城三杰的炮灰,要当京城三姝的女主! 听起来有没有很厉害?用自己的人生来完成一本巨著?伟人啊,圣贤啊,她不是普通厉害,她越来越佩服自己。 “小姐。”湘儿怯怯地走到知书身边,手里端着锅热粥。 湘儿是贾姨娘替她挑选的陪嫁,十岁新娘、八岁陪嫁,贾姨娘是真心希望她把日子往死里过啊,假使身边有个得用的老人耐心劝着,手中有钱的姚知书能把生活搞得这么惨淡吗? “老夫人和二爷说……”湘儿性子温顺,素来不批评他人,可这会儿也忍不住皱鼻子,轻声道:“狗咬吕洞宾。” 热脸又贴上人家冷屁股?轻浅一笑,理所当然的呀,陆氏母子对“姚知书”深恶痛绝,怎能因为一锅粥低了眉头。 既然不想待在陆家这一亩三分地,又何必处处讨好?可知书偏这么做了,因为她的商人特质在驱使。 她清楚未来走向,陆浔封必将成为秦朝的顶梁柱,尤其在希望最渺茫、机率最小的秦璋取得最后胜利、当上皇帝之后,朝堂将成为陆浔封和秦宁呼风唤雨的舞台。 她不确定在这个朝代,自己能不能像前世般混得风生水起,但与陆家人好聚好散是替自己埋下一颗善的种子,因为陆浔封是个好人,他懂得感恩。 “拿碗来,咱们吃了吧。”战争刚结束,这年头粮米昂贵得很。 陆老夫人和陆浔嘉天生骨气,自从几个月前大夫宣布陆老夫人的身体痊癒,不必依赖昂贵药材续命之后,他们再不肯接受姚知书的接济。 不再从姚知书身上得到好处,也不必再听她犀利刻薄的难听话语之后,她成为陆家房客,两方人马互不往来。 湘儿点点头脸上透出笑意,取来碗筷道:“这粥我照小姐说的法子去做,味道可好啦,不识好心人,就让他们没这份口福。” 知书失笑。“你喜欢做菜吗?以后我教你。” 她偏过头看了主子半晌后,嫣然一笑,弯弯的眉毛多出两分生动。“小姐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做了。” 知书没有解释,这憨丫头也不问,湘儿虽傻气,可心眼里就一个主子,只要是主子说的做的,全都无条件支持。 醒来啊……知书额头伤口还没好全,是陆老夫人给砸的。 陆老夫人性子执拗,只要认定的事,旁人再怎么解释她都很难听进去。 她虽然讨厌姚知书,但只要她一天是陆家媳妇,就不能给陆家没脸。 那次知书不过与村里的张猎户多说几句话,陆老夫人便认定她不守妇道,无论知书、湘儿怎么解释,她都只相信自己认定的,相信所有反驳的话都是藉口,然后一个碗把知书的额头给砸出一个血洞。 事情闹出去,张猎户的婆娘亲自上门解释,说知书只是想多买几张皮子,让她家男人留意有没有好货,没别的事儿,可即便事情已经说清楚,陆老夫人仍每见一回就痛骂知书一遍,不守妇道、有娘生没娘教的贱妇。 这话也没说错,如果知书有娘亲教导,就会知道情绪不能轻易外露,坏只能坏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当着人面巧言令色才是王道。这样的话,她又怎会过得这么悲惨? “往后不管陆老夫人说什么,你都别顶。”知书劝道。 “我没顶啊,可听她越骂越过分,心里就是不平。”湘儿哪嗉道。 也不想想老夫人生病的时候自己是怎么伺候的,小姐的钱像水那样哗啦哗啦往外流,眉头皱都没皱一下,这人就算不感恩也得知恩啊。 “由着她骂,骂久就没劲儿啦。乖,听你家小姐的准没错。” “知道了。”湘儿闷声道,圆圆的小脸鼓成肉包子,可爱得很。 见见她一脸的不情愿,知书笑道:“吃过饭后再教你做点心。” 丫头旁的不行,厨艺上头却是一点就通,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小姐。”她连忙大口大口把稀饭给吞进肚子。 吃过饭后,知书和湘儿到厨房里做龙须糖。 她的厨艺好吗?不算差,因为日常生活压力大,因为碰到恐龙家长、暴龙老师的机率遂年増加,因为一个人独自生活,再苦再难都只能往肚里吞。 因此她学会用厨艺来解除压力,一年年下来,虽不敢自比五星厨师,但做出来的菜肴甜品都能赢得周遭人称赞。 “糖块很烫,你要小心,做龙须糖最重要的是掌控温度和湿度,必须在糖块干掉之前把它拉开,别太用力,要平均使力,否则会断掉……” 还没讲完呢,湘儿手上那团糖已经断成两半。 “小姐……”她皱眉,又气又无辜。 “没事,再拿一块,重新来。”她一面解说一面示范,将熬好的半冷却糖饴小心地在糯米粉中按揉成圆圈,糖块不能冷却过度,必须在外面硬、里面软的时候制作。 当圈圈拉大之后叠成两个圆,沾上炒过的糯米粉,以免黏在一块儿,之后不断重复这个步骤,直到每根都细如发丝,就能切成一段段,又松又软的龙须糖就完成了。 “小姐,我又失败了。” “没事,哪有第一次学就成功的,慢慢来,别急。”她像带孩子似的教导着,见湘儿的动作从拙到巧,从失败到成功,整个教学的过程让知书很愉快,也许她天生就该吃这行饭。 湘儿在旁边尝试的时候,知书起油锅做炸鸡。 泡过腌料的鸡肉再加上一层脆皮,那味道会让肯德基爷爷都爱上自己。 她捧着满满的一盆炸鸡薯条,没有食材做蕃茄酱,她只好洒上昂贵的胡椒粉和细盐。 穿越成为姚知书后,她做的第一事就是改变吃食。 她进城买许多调料和食材,她不想自己沉溺在穿越的哀伤里太久,而吃往往是解决悲伤的好方法。 一个转身,她发现陆浔嘉站在厨房门口,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角带着可疑的液体。 他是来做晚饭的,陆家的厨房他们轮流用,就跟房东房客似的。 陆浔嘉这号表情她看过很多次了,他的骨气正在和食慾战斗,一个在理智圈、一个在情感圈,没有硝烟的战斗却打得无比激烈。 浅笑,她把大部分的龙须糖和鸡块薯条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东西得趁热吃,否则味道就不好了,今天做得太多,怕是吃不完,能不能麻烦小叔帮我送给邻居?”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她取走小部分鸡块薯条,往自己屋里走。 “等等。”陆浔嘉喊住她。 知书转身,发现今年他身子抽得飞快,陈旧的衣服挂在身上,手脚露出一大截。 在府试之前,姚知书请人给他做一套长衫,他本不想收的,尤其是姚知书冷笑说:“先敬罗衫后敬人,若你渴望让考官留下印象,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去应考,也是个彰显骨气的好法子。” 瞧瞧,分明是好心好意,但几句话下去,陆浔嘉只会记得自己被羞辱,只会把姚知书给恨进骨子里,哪还看得见她的恩惠? 姚知书真是个可怜的傻瓜! 后来陆浔嘉考过童试成为秀才,听起来似乎很厉害,可说到底也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傻里傻气的国中生。 “有事?”知书问。 “你变了。” “是啊。” “为什么?” “因为累了,不想吵了。”结善缘嘛,她不想让陆家人记恨姚知书一辈子。 “不对,你是因为我哥哥要回来,想演戏给哥哥看。” 演戏?她想笑,却硬是收敛起表情,免得又刺激到小哥哥的自尊心,让他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她耸肩道:“你要这么想的话,就当我是吧。” “不管你怎么演,这次哥哥回来都会休了你。” “嗯嗯,那你得想个好理由哦。”知书不打算同小屁孩置气,捧着鸡块往回走。 边走边想,她也希望啊,希望陆家母子的意愿能凌驾在陆浔封之上,顺利让两人和离,因为她不想当炮灰配角,她喜欢争取当主角。 盯着她的背影,陆浔嘉的眉毛夹得死紧。她竟然没有反驳、没有尖酸刻薄?也没用高高在上的口气说:“你不吃就倒给狗吃,哼,养条狗还懂得感恩,养你就是浪费。” 她永远都在生气,对谁都感到愤怒,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对不起她,若不是如此……她刚进陆家大门那天,他也想好好待她的。 奇怪,她怎会突然变得平和温良,不再逮着人就猛扎?难道娘那一下子把她的良知道德品性全给砸出来? 不对不对,姚知书哪有品性道德,肯定是娘那一手让她看清楚,他们母子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而且前方战事已休,哥哥马上要回来了,她害怕哥哥算帐。 没错,人就是这样,得学会以牙还牙,才能得到尊重与敬畏,不能永远当老好人。 看着桌上的糖块炸鸡,他舔舔口水,反正是要送人的……他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太好吃了! 夜色笼罩大地,陆浔封放慢马蹄,看着熟悉的村子,嘴角微微勾起。 他是个孝顺儿子,他一直想成为母亲的荣耀,如今功成名就,他愿意将所有的成就与母亲分享。 深吸气,村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五年过去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李叔家的黒狗还是喜欢窝在王家的大门口,张大婶还是老在院子里晒鱼干,风一吹,连空气都带着腥臭味儿,不知道大娘会不会又咧咧骂上,想着想着,眉毛微弯。 弟弟在家书中报喜,说他考上秀才、娘身体痊癒,而对姚知书的描述仍然带着责备与恶意,弟弟说:“娘坚持哥哥回家后要立刻与姚知书和离。” 说,他与姚知书尚未圆房,欠债可以还钱,而陆家并不欠她情分,所以不休弃,只和离,已是对姚知书最大的宽容。 话说得理直气壮,但母亲弟弟可以忽略,他却不能视而不见。 他很清楚,若没有姚知书的嫁妆,母亲无法延医买药、身体不会顺利康复,而弟弟恐怕早就无法念书,这就是恩、是情,是无法用银子一笔抹灭的部分。 他懂得知恩图报,因此弟弟、母亲再讨厌姚知书,他也不做忘恩负义之人。 何况那一年、那一眼……眼底浮上一抹温柔,笑在他平板的脸庞渐渐扩大。 姚知书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他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的傲气,也喜欢她因为不满所以挑衅。 那年她才十岁啊,十岁的女娃儿,不惧比自己高上两颗头的大男人,小小的、白白的手指头用力戳上他的胸口,用最笃定的口吻说:“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当我丈夫!” 他很想笑,不管她的口气再笃定,她都已经是他的媳妇了啊……童养媳。 他不清楚姚家为何会挑上自己,为什么女儿年纪那么轻,非要将她嫁出门去,但陆浔封觉得自己很幸运。 她的美丽会让所有男人怦然心动,而她的固执让他时时想起。 不知道经过五年,她的固执有没有被岁月硬生生磨去?不知道十五岁的她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心跳加快,他在家门前下马,将马拴在篱笆上,他没有敲门,手一撑一跳,翻进屋里。 知书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笔,每想到什么就提笔记下,偶尔皱眉、偶尔用笔头敲敲脑袋瓜,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带出甜美温柔。 她比记忆中更美丽,一双灿亮的眼睛看起来很聪明,而专注的模样……说不清地,深深吸引他的心。 这是他的妻子,而这句话莫名地让他有了无比的骄傲。 大步一跨,他走进屋子,知书听见声音抬眉,对上他的眼睛。 她先是一惊,紧接着联想到张猎户,额头的伤口突突地抽痛起来,她下意识抓起笔指着他,步步往后退。 陆浔封一笑,她以为手上的是是刀吗? “你是谁?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靠近哦!” 她不敢太大声,因为湘儿一沾枕就是七级地震也晃不醒她,倘若喊来的是陆家母子,他们非但不会帮忙,还会落井下石,直接把淫荡罪名扣在她的头顶上,也许再抓个硬碗往她的右额上也砸出个血洞。 如果她是穿越在奇幻小说中,或许左右两个血洞会迅速冒出两只角,好好的一个铁扇公主立刻变成牛魔王。 陆浔封哪会听她的话,再往前两步,他把她逼到墙边。 知书用力吞下口水,一双眼睛睁得比谁都大,只是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试着在小小的房找到其他武器。 “不记得我了吗?”他轻声问。 她应该记得他吗?所以他是姚知书的青梅竹马?所以当年没嫁成,如今新人未归旧人至,他是来带她脱离苦海的? “不记得。”她实话实说,眼看两人的距离不到五十公分,她急道:“停!不要乱动。” 这次他果真停下,她瞪着他,背慢慢移动,从墙挪到柜子上、挪到床边,他没有阻止,她的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下一刻她抓起匕首指向他。 匕首?他皱起眉头,这会儿才发现她额头上未癒合的血洞。 应该包扎起来的,但她怀疑赤脚大夫的药会污染伤口,因此选择让它自动癒合,至于会不会留下疤?能不留吗?这里又没有整型医院,也没有零八零除疤软膏,再伤心也改变不了现状,幸好铜镜效果不好,不会天天看着、时时揪心。 “为什么在枕头底下藏匕首?谁让你感到危险?” 很难理解吗?不就是对付坏人,像他这种的! 不过在他出现之前,她想对付的人是陆老夫人,她严重怀疑陆老夫人有被害妄想症加躁郁症,因此藏着刀子预防下一波危险。 他越走越近,近到……她闭起眼睛、鼓起勇气,抓起匕首往他胸口一刺。 但是,手被抓住了,下一刻匕首被夺,他的目光教人害怕。 所以躲不掉了吗?她害怕得紧,但骄傲不允许自己示弱,她死命瞪他,并且开始考虑枕头棉被的杀伤力有多强。“不要再过来,如果、如果再靠近……” 一样啊……隐在大胡子底下的嘴扬起,她还是一样勇敢,一样美得让他怦然心动。“如果我再靠近,你打算怎么样?” 他在她耳边说话,暖暖气体喷上她的耳窝,带动一阵心悸,她脸红了…… “我警告你,我有武功,如果你再靠近,我会、我会……让你不死即残……” 不死即残?哈哈!对不起,他真的很想笑,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他的笑有伤人尊严之虞,但她的威胁真的很可爱。 不玩了,他退开两步,说道:“娘子,你家相公回来了,去帮我烧点热水。” 相公?他是……陆浔封,京城三杰的男主出现? 迷糊片刻后,她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努力在“姚知书”的记忆中捜寻陆浔封的身影。 原主记忆中的陆浔封没有这么高、这么壮啊,当年离家时,他的身子还称得上单薄,不过……那双浓眉深目,和记忆中的他慢慢叠合起。 “不早了,轻点儿声,别吵到娘和浔嘉,快去吧。”他又催促她一声。 知书点点头,傻乎乎地走到灶间烧水。 陆浔封寻来铜镜,拿她的匕首刮掉满脸胡子。 留大胡子是秦宁的建议,说长得太美,无法教敌人胆颤心惊,虽然秦璋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但什么叫死党?就是“你做什么我也得做”的关系,于是三人同时蓄起大胡子。 不久她提热水进屋,倒进屏风后头的大浴桶中,浴捅是姚知书嫁进来后添费的,倒完水后,—起空木桶折返厨房。 刚清醒时,看湘儿煮饭、洒扫、伺候自己,她有虐待童工的罪恶感,于是跟着学习烧水做饭、打扫里外,她本质就是个农家女,学这种事没有太大困难。 看她来回倒水添水,陆浔封眼底出现几分微涩,弟弟总在信里说,姚知书千金小姐的习性半分没改,甚至变本加厉,让人烦不胜烦。 但哪里没变?连烧水提水这种粗活都做了,一个千金小姐活成乡下妇人,无人怜惜还批判连连……男人无用,女人就得能干,是自己无用,才教她受尽委屈。 抱歉的感觉更甚,他大步走进厨房,接手她的事儿。 捧着小脸,耳里听着屏风后的水声,心跳得急促,从陆浔封进去沐浴后,知书就满脑子想着要怎么开口提和离。 她不想撕破脸,她明白男人自尊不能轻易践踏,所以该如何委婉道出所求?她想得很认真,连陆浔封走出来都一无所觉,于是他又看见她专注的神情,眉心微蹙,被什么事困扰了似的。 “在想什么?” 陆浔封走近,淡淡的官角香飘进鼻息,知书猛然回神,一抬眼,天……这位小哥哥长得真的好帅气,浓眉大眼,深邃的五官有几分混血儿的味道,硬要归类,可以把他归到金城武那个区块。 他灼热的眼神带着侵略意味,让人的心脏不自觉地加重了节奏,不知道在白天阳光下的他会是什么模样,但在跳跃的烛光里,他带着炫惑人的魅力。 她并非视觉型动物,对于美男的需求远比不上务实男,她看人真的真的不看脸(咽口水)。 可是他靠近……心脏速率乱得一塌糊涂,是二尖瓣脱垂?她呼吸喘得厉害,是肺叶发炎?她的血液集体往头顶冲,她的血压不正常狂飙,她的脑袋一片混沌,原主罹患代谢症候群? “对不起,这些年你辛苦了。” 他的声音低哑醇厚,他的眼神专注撩人,他的唇……软得像她檀长的龙须糖,又绵又软,甜得让人想吞下肚。 怎么了?是脑内啡大量分泌,是催产素不正常运作?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机能在做什么重大变革,她只知道……好饿…… 看她傻成这副模样还能这么美丽、这么动人心魄,怎能怨他为她迷醉? 所以他故意提早回来,故意把夫妻关系落实,他想,只要做到这一步,娘对知书再不满,也不会逼迫他们和离。 只是……她还会不会像五年前那样,用小小的指头戳上他的胸口,满脸倨傲地对他说:“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当我的丈夫!” 应该……不会吧,看她没喝酒却一脸的微醺,他的小妻子长大懂事了。 知书最讨厌心口不一的人,但她心口不一了,她说:“你不要碰我。”身体却向前倾三十度角,靠近他两寸。 他决定接收她的肢体邀请,忽略她的言语拒绝,他伸出手贴上她的脸。 粗粗的掌心在她细细的脸颊上磨蹭,磨出她一阵阵……慾求不满。 死定了,她喘不过气,不是因为鼻塞,但必须张开小嘴用力吐气,然后他想也不想,把她柔嫩的嘴唇含进嘴里。 轰!血清素也好、荷尔蒙也罢,不管是什么东西泛滥了,都已经迅速地把她的理智给淹没,他打横抱起她,走向床边,他的吻带着侵略,不断攻城掠地。 在战场上,他是个成功的大将军,在床上他也不输人,没错,他这个人有强烈的好胜心。 于是她被他吻出兽性,她不服输地圈上他的脖子,不服输地回吻他的唇。 他哪是能够被挑衅的角色,于是更加激烈的反攻出现,一波接着一波…… 她的衣服不见了,他们裸裎相对了,他在她身上烙下无数印子,勾起她的情慾,他强行进入她的身体,在疼痛初初占据时,他立马改变战术,用温柔逼回她的眼泪。 这种事对她而言很陌生,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两分迷茫、三分恍惚,她气喘吁吁地看着完事的男人,一看又入迷了。 她其实不太认同一见钟情,如果一夜情代表的是生理上的纡解,那么一见钟情应该界定为心理上的发泄。只是妤解、发泄,只是生物本能的某个活动,不必太认真看待的,但是她认真了…… 因为心理加上身理的双重认证?因为憋在身体里面的“瘀塞”获得疏解?因为心口突然涌上的东西得不到正解……所以她认真了? 她试着用混沌脑袋寻找答案,很可惜,许是混沌得太厉害,因此当视觉接上他的脸,心……再度沦陷。 不知道钦,他明明是个大将军,她偏偏觉得他好可怜,他明明是个高冷酷哥,她偏偏认为他是得不到母爱的小男孩。 泛滥成灾的母爱让她很想立刻下床,为他做个松软香甜的大蛋糕,迅速将他心里的苦涩给通通排除掉,让她很想把脑袋里面那个跟“京城三姝”有关的大计划丢掉,专心玩起宅斗,让她与这个自己想要认真的男人来个一生一世、天荒地老、永垂不朽。 轻易改变主意并非好事,她很清楚,只是……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疤痕,莫名地疼痛袭上,分明伤在他胸口,怎地疼在她胸口? 古代医学不精进,没有美容胶和整型医院,由着伤疤一条条爬满他全身,狰狞的、扭曲地爬着,真是可惜了他的人鱼线和六块肌,现在他只能当脸部潘安,当不了大卫雕像。 他一把握住轻触自己旧疤的小手。 她抬眉迎上他迫人的视线,不禁皱眉,忍不住发问:“很痛,对吗?” 四个字,耳朵不好的一下子就闪过去了,可是他的耳朵很好,他听到了,他……不痛,是酸,他的心脏酸涩得很厉害。 从来没人问他痛吗?好像他的人生本该承受无数疼痛,让他以为苦才是人生正确的组成因素,他相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一条每个人都该经历的道路,从小到大、每天每刻他都是这样相信的。 他没想过向谁撒娇,他甚至认定这是宿命,所以他习惯吞苦咽痛,习惯用刻板的表情掩饰疼痛。 可是……她在乎了,在乎他痛不痛? 他不说话,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怀里的妻子,他把气氛给弄僵了,但她喜欢圆融、不爱僵化,所以她来说话。 “军队里没有好军医对不?你的伤没有好好养对不?你怎么这么傻,打仗时别一个劲儿往前冲啊,能躲就躲、能闪就闪,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闪躲立不了大功。” “立功做什么,会比命重要吗?没了命什么都是假的。” “不想我替你争个诰命?不想要荣华加身?” “我要诰命做什么?是能让别人羡慕还是让人尊重?如果是羡慕,不必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是尊重,我宁可别人尊重的是我的品德而不是名头。 “至于荣华富贵,你不在时,碍于名声,我什么都不能做,可你回来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信不信我能亲自把荣华富贵给挣到手?” 她这样自信、这样笃定,这样的……让他心动…… 激动在心头翻涌,不爱笑的他控制不住地拉出一个大笑容。 粗粗的掌心抚上她的脸,她不要呢,不要他当人上人、不要他利禄加身,她说没了命什么都是假的,她在乎他的性命甚于他给的光荣。 “除了砍人,我什么都不会,你希望我吃软饭?” 当她是傻子啊,又不是没读过《京城三杰》,那么有野心的男人,日后还要把秦璋捧成皇帝的呢。 “如果你不嫌弃软饭口感不好,我供得起,你好好活着,慢慢吃……” 霸气的话没说完,他一抱住她,翻身覆上。 这个晚上,一次两次无数次的对战,他越战越勇,而她节节落败,却不能不硬着头皮上战场。 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可他身下的女子比貂蝉更貂蝉啊,怎能怪他想要直捣核心、全面占据? 第九章 那年他们曾相爱 天刚濛濛亮起,陆老夫人就忙起床,今儿个嘉儿学堂休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打算杀一只鸡给嘉儿补补身子,上回姚知书做炸鸡……嘉儿喜欢就做,又不是吃不起,封儿托人带回来的俸银一次比一次多,可见他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眼看战事已歇,待封儿返家,她有的是福气可享,哪还缺姚知书那口吃的。 她先进厨房烧一锅热水,准备给鸡拔毛,却发现大锅子里剩了些水。昨天晚上那个搅家精又烧水洗澡了? 真是个败家货,不知道雇人提水、买柴火都要银子吗?仗着姚家有几文钱就恣意挥霍,哼,等她被赶出陆家,倒要看看姚家还能不能对她这么慷慨! 走到院子里,她打算挑一只又肥又嫩的大母鸡……咦?陆老夫人看着拴在篱笆上的马,谁家的马怎会拴在自家门口,莫非是…… 倏地,她瞪大眼睛,飞快转身往姚知书屋里跑去,用力将房帘一掀,看见……她倒抽气,死死地盯着床上男人的裸背…… 不要脸的狐狸精,成天在外头勾搭,一个张猎户不够,这会儿连男人都招进门了。贱人,她就晓得姚知书连骨头都带骚,一天没有男人还活不下去啦。 胸口起伏不定,她左右看看后,冲进厅里找到一把扫帚,再往知书房里跑。 “不要脸的贱蹄子,我打死你这个骚货,奸夫淫妇……趁我儿子不在……”她一面吼骂,一面举起扫把往床上砸去。 陆浔封被打懵了,却没忘记用身子护住知书,他急喊,“娘,是我、是封儿!” 瞬间,陆老夫人停下动作,她傻傻地看着转过头的陆浔封。“封儿,你回来了?” “是,封儿回来了,娘让我先起来好吗?” 陆浔封温和的声音像极了他爹,听得陆老夫人眼底蓄满泪水,她抹去眼泪道:“好,娘到外头等你,你快一点。” 知书也醒了,呆呆地看着床头,心想……自己真是傻了,傻到不顾后果、胡作非为。 接下来怎么办,要待在京城三杰、还是创作京城三妹?是留下来当炮灰还是出门当主角儿?如果她努力一点,把做事业的精力用在宅斗上头,会不会有机会大逆转,有机会把主角踹下台? 可是书里男女主角情深义重,即使宋紫雯一生无子,他也不曾动过纳妾念头,她凭什么和这对甜得冒泡的青梅竹马对抗?重点是,宋紫雯不仅仅实力坚强,还有最给力的队友——陆浔嘉和陆老夫人。 只是经验多美好,那么好看、好用的好男人,说丢就丢,严重浪费,谁晓得她的京城三妹里面出现的会不会全是拐瓜劣枣? 要不,拚一回?趁着时机尚好,把所有可能扼杀在襁褓内,用尽心机、想尽办法不让宋紫雯踏进陆家大门? 只要她坚持到底,只要她别像“姚知书”犯傻,误以为宽厚贤慧就能到男人心,那么她的胜算会不会更大一点? 望着怔忡的知书,陆浔封叹气,这就是她与母亲的日常?“在想什么?” 知书摇摇头,低声说:“没事,先起床吧,娘在等着。” “你累的话,再多睡一会儿?” 他打定主意先将家事摆平,因此让随从在镇上多待两天,娘与知书间的问题,必须在上京之前解决。 她苦笑,摇头。“怎么可以,别说笑了。” 是啊,说笑,如果她真敢多睡一会儿,娘那里……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辛苦你了。” 知书扶着床,奋力起身,只是全身酸痛,重点部位像被火烧过般,纵慾过度的下场她收到了,真的很伤身呐。 见她这样,陆浔封不舍,他快手快脚打理好自己,柔声道:“你慢慢来,别着急,我去给你烧水。” 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知书轻声笑开,因为他说要去烧水,因为这是钢铁男的温柔……她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花痴,花痴到……穿越而来、反覆修定的计划,她想亲手撕掉。 所以决定了对吗?决定待在京城三杰当中冒一回险?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是真理、是常态,就算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也没有关系对吧? 深吸气、深吐气,好吧,就这样做,为了他的温柔、为了自己的花痴,勇敢尝试一回,就算失败也不过是退回原点。 说不定自己有千分之一的机会打胜,说不定作者突然改变思绪,让她成为陆浔封的唯一。 为鼓吹自己,知书握紧拳头,对自己说:“不战而降太软弱,虽然装备不够、武力未升级,可或许命运愿意眷顾自己。” 说一次不够肯定,她重复再重复,直到心情慢慢坚定后……扬眉,笑开。 陆浔封提着水进来,看见她的笑,问:“你……很高兴?” 这话问得多暧昧,随随便便都会让人联想到昨儿个的激烈,她红了脸,却硬是逼出一句。“那也得一直高兴下去,才有意义。” 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敢接下话,还接得比他更暧昧。 然后他也高兴了,并且认定将会一直高兴下去。 对啊,这至少证明“姚知书天天喊着要和离”是虚构事件。 他握起她的手,认真而笃定地说:“不要怕,一切有我。” 知书回望他,眉软了、眼弯了,他肯定不知道,这句话比任何的撩妹金句都更有力量,她回答:“有你,我便不害怕。” 看着封儿进进出出的身影,陆老夫人胸口闷得说不出话。 儿子就这样灰溜溜回来?所以这些年,他混得不怎样? 还以为他托人送回来的银子越来越多,代表他挣出一份能够光宗耀祖、荣嫌门庭的功名,没想到……是她期望过高? 十几年了,自从丈夫死去,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嘲笑、讽刺、酸言酸语,没人相信她有本事把儿子养成人中龙凤,她日夜都盼着封儿建功立业,盼着嘉儿考上功名,没想到…… 算了,再辛苦几年吧,让封儿重拾书本,过两年和嘉儿一起参加乡试。 陆浔封又提着水桶经过母亲跟前时,他笑道:“娘,我们马上就好。” 封儿……在笑? 陆老夫人被他的笑给闪了眼,封儿早慧,丈夫活着的时候还有几分童稚模样,丈夫死去后,他像一夜间长大般,懂事成熟得让人心疼,好像是从那时候起就再没见他笑过,现在却……难道是姚知书入了他的眼? 不行,她不能要这个媳妇! 这五年她受够了,受够姚知书的牙尖嘴利、狠刻薄毒,受够姚知书高高在上的睥睨目光,日子过得再辛苦她都不曾向人俯首,可是一场恶疾,为了续命,她不得不向姚知书的嫁妆低头,那是她这辈子无法向人启齿的污点。 何况就算不为自己打算,她也得为紫雯着想,紫雯的模样远远比不上姚知书,如果她在,紫雯哪还有戏可唱? 自己与妹妹从小相依为命,妹妹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紫雯是个好孩子,温柔乖巧性格平和,丈夫刚过世那时生活艰难,那孩子常往家里来,把愤的银子偷偷塞在自己枕头底下,这份恩情,她得还。 再加上妹婿平庸、耳根子软,续娶的女人精明厉害,这些年紫雯没少吃过苦头,她就盼着封儿早点回来,早点迎娶紫雯入门。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昨晚……封儿沾了姚知书的身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能理解,封儿年轻气盛又在军中憋那么多年,回家看见美貌娇妻怎能不心急,让她怀疑的是,姚知书怎没闹起来,她不是天天把和离给挂在嘴边的吗? 只要她喊一嗓子,自己就能阻止这件事,可是……这一沾身,封儿还能舍得松开口? 百密一疏啊,怎就让姚知书给钻到漏洞? 封儿那里肯定不会好说话了,倘若他不愿和离,难道真要委屈紫雯做小? 不!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就算逼迫她也要逼出自己想要的结果,陆家的大儿媳妇只能是紫雯,姚知书想都别想,她不是想和离?那就遂了她的愿。 “儿子不孝,不能承欢母亲膝下。”陆浔封向母亲确三个响头。 看着跪在身前的陆浔封,陆老夫人心酸酸的,当时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封儿怎会跑去参军,又怎会在姚家找上门后,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这门亲事。 当时她恨极姚家,既然有心想嫁,为什么不早几天出现,那么封儿就不必为几两银子远乡,就能继续念书,或许现在早就考上进士、当上官。她打从骨子憎恨姚家。 怒目横上跪在封儿身旁的姚知书,她冷冷一笑,这会儿倒是知道装乖扮巧了? “快点起来,回来就好,往后咱们一家团聚,和和美美过日子。” “是。”他扶着知书站起身,坐到母亲身旁的长凳。 知书乖觉地立在他身后,保持沉默。 “嘉儿已经考过童试,秀才名头能挂一百亩免税田,那一百敢地的三成租子够咱们家嚼用,他还能帮人抄书挣钱,过去你供着弟弟,往后弟弟也能供你读书,你好好拾起书本,娘相信你也能考上进士,娘这辈子没别的盼头,就想你们兄弟都能当官,让那些看不起咱们陆家的人自打嘴巴,你们兄弟要为娘亲争个诰命,那娘这辈子便也值了……”她叨叨说着,心心念念的全是儿子的前途与自己的面子。 陆浔封能够理解这是母亲长年的心结,只是听在耳里,心头难免落寞。 她没问问过去五年自己过得怎样?没有问问出生入死的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只一心一意计划着自己的仕途。 知书垂下眼,在书里看到这场对话时,她记忆深刻,他想要的是母亲的温柔关爱,可惜陆老夫人更在乎的是现实未来。他在心底挣扎着、压抑着,不敢透露半分痛苦,因为孝顺这顶大帽子。 陆老夫人还不知道他已经是个二品大将,一心一意计划着他的未来。 突然间觉得他好可怜,知书下意识地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软软的掌心、微微的温度,她并没有做得更多,但他被安慰到了。 他想起她问“很痛,对吗”,想起她要他“打仗时别一个劲儿往前冲,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想起她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更重要的是……她供得起软饭。 微酸的心,因为她的“软饭”变甜,她不在乎诰命,不在乎他是不是人上人,她只盼他活着,恍惚间,母亲的叨念远离、落寞远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肩膀上的手掌心。 陆老夫人发现了,目光一凛,不要脸的女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勾引封儿,出身商户的下贱女子就是没家教。 突地,她一把搧开姚知书的手,没想到角度没抓好,她竟搧上儿子脸颊。 啪!轻脆的一声,陆浔封惊讶地望向母亲。 陆老夫人知道自己失手了,但天底下没有当母亲跟儿子道歉的,她仰起下巴,寒声道:“姚氏,你不是想和离?封儿已经回来,这件事我帮你做主了。” 终于提到这件事,知书清楚,现在正是一搏的时机,成不成全看这回。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陆老夫人跟前跪下,哽咽道:“知书错了,请婆婆给媳妇一个机矜,媳妇保证以后再也不任性,会好好听从婆婆教导。” 啥?姚知书这是演哪一出啊?没有一口气应下,也没有尖叫怒骂,更没有刻薄道:“没有我,你们一家全要饿死了,怎地,过河拆桥?那也得问问我这座桥乐不乐意……” 那才是她的作风啊,所以她后悔了?她喜欢上封儿、想赖在陆家不走了? “教导你?我哪里敢?你可是姚家的千金小姐,随便拿一锭银子都能把我们母子给生生砸死的人物,我可没那个胆子。”陆老夫人冷笑道。 “知书十岁嫁进陆家,无人教导,不懂为人媳妇的本分,媳妇性子娇惯,言语上对婆母与小叔多有冒犯,还望婆婆大人大量,原宥媳妇之过,往后媳妇会好好孝顺婆婆、尊敬小叔。” 这话明里暗里都把剑指向陆老夫人。 她本就是千金小姐,进门的时候都还没长开呢,十岁孩童能懂得什么?突然来到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能不慌乱恐惧、愤怒焦心? 在这种情况下,最需要的是体贴温暖和疼惜,可陆老夫人这种人只会用严苛语气逼人上进、用嘲讽指贵过错,体贴、温暖、疼惜不是她的强项。 长年下来,姚知书怎会知道如何为人媳妇,如何与婆婆'小叔相处?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不要被你活活气死就好了,哪受得你的孝顺,我们陆家门楣低,高攀不上姚家,你还是把行李整整,带着你的丫头离开吧。” “当年家中姨娘为知书挑选陆家为亲,明知她心存恶意,想看我从云端掉进泥淖里,是我心性骄傲,不愿顺了姨娘心意,这些年言行虽有诸多不是,却也明白身为陆家媳妇,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家不好,媳妇也不会好。 “这些年相公虽不曾捎回书信,媳妇却也明白,相公最放心不下的是婆母的身体与小叔课业,因此媳妇做得再不好,却也不敢落下这两点,如今……所有的错,媳妇都认,只求婆婆再给我一个机会,媳妇保证有过必改,再不犯错。”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明知道陆家是坑,可十岁女童斗不过姨娘,再委屈也不得不入门,心情不爽,讲两句烂话又如何?何况人家还晓得一损俱损的道理,从没忘记拿嫁妆填陆家的坑。 再说了,五年前不说高攀,如今喊高攀,这是拿她当吸管呢,吸饱喝足了就丢?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浔封听着两人对话,笑意里带上两分凄凉,这就是“姚知书生性刻薄”、“不孝婆母、不敬小叔”?到底谁才刻薄?婆婆不贤,媳妇如何孝顺? 拉起知书,陆浔封问:“你没收到我的信?” 啥?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他真给姚知书写过信?这下子,她的胜算又多了两分,但她脸上未露喜意,只是茫然摇头。 “娘……”他转头询问母亲。 “她又认不得字。”陆老夫人道。 以前的姚知书认不认得字不敢说,但对不起,现在的姚知书就是认得,带着三分惊惶,她急辩,“我认得的。” 知书刚开口,就被刀子眼给射上,她假装害怕地垂下头。“就算不懂,求求小叔,他定也愿意帮忙。” 意思就是说:认不认得字,不是没收人家书信的理由啦。“别再说这些都没用的,封儿,快给她写一封休书,这种媳妇娘不要、嘉儿也不要,她不适合当咱们陆家人。” “媳妇是我的,我要!” 第一次,他对母亲说出硬话,这让陆老夫人一怔,怀疑地看向陆浔封,怎么会这样?他从来没违逆过自己,怎么出门五年就变了? 不对,不是出门五年变了,是姚知书勾得他改变,对封儿来说,姚知书就是块刚咬上口的肥肉,他肯定舍不得吐出来。 看着儿子的坚定目光,陆老夫人慌了,拽住他的衣袖道:“你不休了她,紫雯怎么办?难道你要让她当妾?” 万一儿子对姚知书死心塌地……得不到身分又没有宠爱,紫雯得受多大委屈? “让表妹当妾室?太委屈她了。”陆浔封道。 “没错,就是委屈,你还记不记得那孩子在我们家最艰困的时候,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雪中送炭,这样的品格不能委屈为妾,所以你打算抬她为平妻?” 如果儿子这样决定,倒是可以退让一步,待事成定局……婆婆折磨媳妇天经地义,有自己相助,紫雯迟早能把封儿的心给撤上,到时再一脚将姚知书踢走,行,就这么定了。 一边妻子、一边母亲,孝顺的陆浔封能够选择的折衷办法,就是迎娶宋紫雯,不管是平妻或妾室,害中就是以此作结的。 如果这是她拼搏一场的结果,那么这场拚搏超没意思的。 知书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要是他点一下头、说一声好,她立刻撤退,她不打必输的仗,更不想把丈夫推出去让人分享。 陆浔封知道知书正在看着自己,她和母亲一样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他可以点头,反正三妻四妾的男子多得是,何况他现在的身分地位,有足够的条件做这件事,但……他不想她受委屈。 深吸气,他道:“母亲,我在战场上立下大功,班师回朝后,皇帝封我为二品大将,并赐下将军府一幢,今日返乡是要把母亲、媳妇和弟弟接回京城同住。” 这是母亲最在乎的点,他想以此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别再逼迫自己。 知书听明白了,她理解他的想法,可惜陆老夫人不是小孩子,她想要一块糖,你给她一块饼,她不会轻易妥协。 果然陆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连话都不会回了,老半天才结巴道:“你、你、你是二、二品将军?” 这么大的官,她连作梦都不敢想呀。 “对,儿子光宗耀祖了,往后陆家改头换面,再不是农户而是官家。” “好!很好,咱们得去给你爹上坟,还要开祠堂,把这件事禀告给祖宗知道,让祖宗知道咱们这一支……”她没忘记当年在祠堂里那幕,为几亩薄田,她把脸面全都丢尽,如今,在哪儿丢掉的脸,她就要在哪儿捡回来。 “好,下午咱们去给爹上坟,也请族老开祠堂,我还想给爹修坟,再捐点银子把祠堂也给修修。” “就这么办,让他们看看我们孤儿寡母活出什么样儿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事,再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明儿个我的随从会过来接人,娘抓紧时间把要带走的东西整理整理,不重要的就别带了,到京里再添置。” “那行,你跑一趟宋家,把紫雯接过来,婚礼咱们到京城后再大办。” 见母亲还纠结这此事,陆浔封皱眉道:“娘,我不娶表妹也不带她离开,我会请姨父为她寻一门好亲。” “什么?你怎么可以不娶紫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嘉儿发烧,要不是你姨母偷塞的几两银子,嘉儿就要烧没了。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知书轻叹,宋紫雯的娘给了“点滴”就要涌泉以报,相较起来,这几年姚知书给的可是“涌泉”啊,怎就得到一张休书作为回报? 陆浔封咬牙道:“陆家用宋家几两银子,我便还上百两、千两。” “钱好还,恩情呢,你要用什么还?” “那知书对陆家的恩情,我要用什么还?”陆浔封反问。 这话真熨贴人心,知书很高兴他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更高兴他与书中描述的反应不同,这一搏真的让她搏出几分生机。 “你现在是二品大将军,让她一个商户女当正妻,已经是厚待她了,难不成她还敢阻止你娶紫雯为平妻?” “我不会娶紫要、不会纳妾,这辈子我只会有一个妻子,像爹对娘那样。” “你!”陆老夫人气急败坏,他居然拿自己和姚知书比……可这样的比较,她没话反驳,道理说不成,只能哭了,她颤抖的手怒指陆浔封。“很好,你翅膀硬了,娘的话再也听不进去?枉我多年教导,你的孝顺呢?被狗吞到肚子里了吗?你不记得当年咱们家有多苦多穷……” 知书看着陆老夫人又哭又闹,开始长篇叙述起过去的不幸史,这是道德绑架啊。她现在明白,孝顺这顶大帽子,造就出多少人的痛苦。 “儿子什么都听娘的,唯有这件事请娘宽容。”他不松口。 “我没要你听别的事,就要这一件,给你两个选择,娶紫雯为平妻,不然就休了姚知书、迎紫雯为正室。” 陆浔封骤下决定,道:“娘确定,只要儿子听这件,其他的事全由我作主?” “没错,你做决定吧。” “好,我选择娶紫雯为平妻。” 陆浔封的回答让知书心口一冷,他终究还是…… 唉……她怎斗得过作者?也好,输就输了,至少不是不战而降,至少她为自己努力过一把。 知书抬眸,正要发表退出宣言,没想到陆浔封接着道—— “不过这件事得等我先进京一趟,向皇帝辞官之后再回来操办。” “你要辞官?”陆老夫人大喊,他这是在用前途威胁自己就范? “对,娘说过我可以作主其他所有事。”他硬着头皮回答。 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下,陆老夫人心疼得厉害,她那个乖巧听话、懂事孝颇的儿子昵?她那个只会点头、同意自己每个决定的儿子呢?她的封儿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会变得这么陌生? “你为了姚知书打算和娘死磕到底?” 陆浔封双膝跪地。“求娘成全。” “我怎么成全?你姨母死前是怎么求我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为难?你为了一个姚知书,连孝顺都忘记?她有什么好?那张脸皮子就让你迷了心志? “枉费我多年教养……如果你不喜欢紫雯,当年为什么要吞下人家的一斗米,为什么要收下人家的两斤面,为什么要对她好,让紫雯心底存了念头?你这样出尔反尔,多伤人知道吗?” 陆老夫人一面哭一面捶打陆浔封,拳头打不够,还找来扫帚,知书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激烈画面,他们是母子啊! 知书无法忍耐,一把抱住他的头,护着他不挨打。“够了,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养的狗,你不能作主他的人生……” “给我闭嘴,要不是你这只狐狸精,我好好的儿子岂会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陆老夫人手下不留情,扫帚狠狠地往她背上打去,力气之大,让她一个没站稳双膝跪地。 陆浔封见状,连忙一把将她护在怀里。 看见儿子这样,她急怒攻心,头一晕,往后仰倒。 这时,早已站在门外、发呆老半晌的陆浔嘉冲进来,他接住陆老夫人,急道:“娘,你怎么了?不要急,咱们好好说、慢慢讲,大哥能明白道理的。” 陆老夫人看见陆浔嘉,放声大哭。“你大哥不要娘了,嘉儿,娘只剩下你这个儿子。” “不会的,哥只是一时糊涂,他会想清楚的。”他扶起母亲,转头怒瞪姚知书,如果没有她就好了!“娘,我扶你进去躺躺。” 母子俩进屋,厅里剩下跪在地上的小夫妻。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战场上,受再大的伤,陆浔封也没掉一滴泪,可是现在他哭了。 知书捧起他的脸,一点一点抹掉他的泪,她很清楚他有多难过,也清楚如果没有陆老夫人这样的母亲,就没有么今天的他,只是亲情爱情太两难,难到让他窒息。 “没事,情况会好转的,婆婆疼爱你,她会想清楚,会试着理解你,我也会好努力、好好努力,努力让她喜欢上我,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 她的话很普通,却往他心底注入一股暖流,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半句话都没说,却让她心疼到不行。 昨夜激战,再加上背脊挨的那两下,知书全身上下都疼,但她说话算话,说不让他孤军就会卯足全力、用尽方法帮忙赢得这场家庭战争。 她和湘儿一起进厨房,做出满满的一桌子菜,还烤了一个蛋糕,软软松松的蛋糕,未出炉已香气满溢。 她去敲门,请婆婆和小叔出来用饭,得到的回应是一连串的冗骂。 她夹了点菜,和湘儿带回房吃,让陆浔封去叫婆婆和陆浔嘉,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屋内一阵沉默。 她让陆浔嘉把菜送进婆婆屋里,她盼着美食能安抚人心,然而下一刻,传来碗盘砸地声。 坐在餐桌前,陆浔封没了胃口,她笑一笑,轻声道:“没关系的,来日方长,石头都能焐热,何况人心?”她握紧两个拳头,放到他跟前,问:“看到了吗?” 陆浔封失笑,问:“看到什么?” “力气,把铁杵磨成禳花针的力气。” 一笑,他将她抱进怀里,用大拳头裹住她的小拳头,说:“铁件磨成绣花针靠的不是力气,而是耐心。” “耐心吗?我也有。”说着,她捏一块蛋糕塞进他嘴里。 很甜、很软、很绵……是他从没有嗜过的味道,是他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的滋味。 陆老夫人睡下,陆浔嘉在哥哥的催促下准备返回书院,打包私物一起上京。 “大哥,你就不能顺顺娘的心意吗?一次就好。”陆浔嘉苦口婆心,他不愿意一家人闹得这么僵。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我没有顺娘的心意去做。” 就像当年参军,娘只提了一嘴,他便义无反顾。不是因为他天生有英雄梦,而是他很清楚,那是娘衡量利弊之后的决定。 家里已经没有田地可以卖,他不参军,娘没钱治病,浔嘉无法继续念书,倘若战事扩大,朝廷早晚要徵兵,每家得派出一人,早晚他还是得去,到时拿到的银钱恐怕只会剩下一半。 十五岁的他离乡背井会不会害怕?当然,但他不能让害怕说出口,因为他是大儿子、是长兄,扛起这个家是他的责任。 陆浔嘉被噎了,他低头道:“表妹很好,娘也好,大哥也好,不好的……是姚知书。哥,她不敬婆母、不爱小叔,她没有身为媳妇的自觉,这种媳妇就该下堂。” 他定眼看向弟弟,缓声问:“假设,十岁被逼出嫁的是你,假设从千金小姐堕落成村妇的是你,假设被丢到一个举目无亲、无人友善环境里的是你,告诉我,你能不愤怒、不偏激,不怨慰?你会一贯地亲切温和,无条件接受别人的恶意?” “我……没有对她恶意。” “没有吗?当初是谁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她鸠占鹊巢?是谁对她冷嘲热讽,说她连一顿饭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当陆家媳妇?我明白你和娘一样,都希望我娶紫雯为妻,也都不满知书成为我的妻子。但当时她多大?十岁,跟你一样,她甚至比你晚七个月才出生。” 他咬唇。“是姚家硬要把她嫁给哥哥,我们一家人原本过得很好。” “对,是姚家主动提起这门亲事,但如果我不点头,她怎么嫁?浔嘉,你读圣贤书,得明白世间道理,她纵有千百个不好,但……摸摸良心回答我,如果不是她拿钱出来,娘的病花钱如流水,能否治好?” 哑了,就算没有摸着良心,陆浔嘉也无法违心回答一句“可以”。 “如果不是她,我离家后,你能否继续顺利进学?” “我……” “不谈钱,若非她在母亲床前侍疾,你能安心求学?” “是湘儿在母亲床前——” “湘儿是她的陪嫁,若知书不进陆家大门,哪来的湘儿?” “哥现在是大将军了,当年她拿出来的,可以十倍百倍还给她,不必非要让她做陆家媳妇。” “你的意思是用钱还恩?那我为什么不能用银钱还报姨母和紫雯的恩情?” “紫雯是我们的表妹,亲疏远近,哥哥难道分不出?” “换言之,知书的错不在她骄纵任性,不在她是否对夫家人恭敬,而是因为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摇头,他眼底满是对弟弟的失望。 “哥哥……”哥哥的目光让他心虚了、罪恶了。 长叹,他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娶表妹的。” “就是纳妾也不行吗?”如果不将她从宋家那滩泥里救出来,会毁掉她一辈子。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勾起嘴角,坦诚了自己的心。“我喜欢知书。” 喜欢姚知书?为什么?她有哪点值得哥哥喜欢? 送走陆浔嘉,回到屋里,他看着忙碌的知书,她和湘儿正在打包行李。 陆浔封说:“重要的收一收,其他的上京再添置。” “我知道。”五年下来,姚知书的嫁妆用掉不少,能带走的还真的不多。“小叔回书院了?” “对,明天我们顺道过去接他。” 知书对湘儿说:“你去厨房整理一下食材,待会儿我过去做饭。” 陆浔封轻笑,谁说她没有身为媳妇的自觉?那年连一顿饭都做不好的小姑娘,现在都能做出满桌好菜了。 “是,小姐。” 湘儿离开后,她朝陆浔封走近,食指抚上他双眉中间,企图抚平上头的川字。 “不要担心,娘不会有事的。” “她固执了一辈子。”陆浔封黯然道。 知书同意,陆老夫人无比坚毅与韧性,这样的性情能让她咬牙撑过困境,也能让她反对的事无法成形。 她说:“你知道吗?母亲和孩子的战争,母亲是永远的输家。” “为什么?”他失笑,哪有这种事,他才是那个从小到大一路输到底的。 “因为爱。因为怀胎十月,在她还没看见你、听见你的时候,她已经爱上你,你和她血脉相迎,为了成长,你吸取她的鲜血-她不但不会生气,还义无反顾地为你付出,母爱是女人的天性与本能,母子之间有任何抵触,最终她都会因为爱而妥协。” 这话多动人心弦,因为爱吗?所以母亲再愤怒,终究会为了爱他而低头? 知书掐上他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庞。“你在笑,不相信我的话?你该对我有点信心的,我是女人,我懂女人。快问我!” “问什么?” “如果你和儿子掉进水里,我会救谁?” 儿子……下意识地,目光落在她的腹间。 “啧,看什么?仔细听我说话。”她捧起他的脸,对上他的视线。 “好,我仔细听。”他低下头、额头贴上她的,她的额头光滑细致,她身上的香气淡雅迷人,他喜欢靠近她、喜欢这样的亲昵。 “告诉你,我会救儿子,因为你够强,能够护好自己。” “我也会护好你和儿子。” “我知道。以现实作为考量,你是我一生的依靠,如果救回你,我的下半辈子定会更轻松舒服,至于儿子?再生就有,对不对?” “对,是这个道理。” “但是对不起,我会选择救儿子,即使那意谓着我将会变成寡妇,意谓着未来的每一天,我必须汲汲营营、辛辛苦苦,因为生活顿失依靠,我再不会轻松惬意,也许我还会面对许多人的恶意与攻击,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会选择救儿子。” “为什么?” “因为那条脐带早就将我们的生命联在一起,他活了,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母亲可以为孩子牺牲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母爱,我宁愿自己痛也不愿意让他痛,我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意他伤心,所以我敢保证-婆婆对你再生气,最后都会为你妥协。” 这么信誓旦旦的说词?他几乎要被她说服了,一笑,他拥她入怀。 很奇妙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喜欢一个女人,在昨晚、在进家门之前,他还无法想像这种事。 无法想像光是看着她-所有的不安都会转为安定,无法想像光是听着她,心就会发软变一甜,但他碰到了,他喜欢上爱上,再也割舍不下。 “好。”轻轻一个字,他信了她。 “不担心了?” “不担心了。”有她在,他什么都不担心。 第十章 以死相逼棒打鸳鸯 再置满桌子的菜,她还做了布丁,她有充分的经验,相信甜食能让人放松心情,她企图用好厨艺收服陆老夫人的心。 摆好饭菜,她把陆浔封推到陆老夫人房前,催促他喊人。 他轻敲房门,低声唤,“娘,吃饭了。” 没有声音?她又敲敲门。 陆浔封再喊一声,“娘,你在休息吗?”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乒乓声,两人互看一眼,陆浔封连忙端开木门。 心脏被人狠捏一把,知书痛得喘不过气,陆老夫人竟然……把自己挂在梁上? “娘!”陆浔封大喊。 他冲上前,一个飞身,用匕首割断棉布,将母亲从梁上救下来。 这一刻,知书明白,她输了……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 她真狠!对儿子狠,对自己更狠,面对这么狠的人,只有举双手投降的分。 陆老夫人被救下来,不断咳嗽,眼泪鼻涕齐流,陆浔封抱住虚弱的母亲,咬紧牙根,青筋在额头突突跳着。 “娘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 不是说母亲可以为孩子牺牲一切?不是说母亲宁愿自己痛也不愿意让孩子疼,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意孩子伤心?可为什么,她是他亲生的娘啊,为什么要拿刀子戳他的心? 陆老夫人哑着嗓子,一面推打他一面嚎哭:“是你逼我,是你不要娘……” “我没有不要娘!” “你变了,你再不是我的儿子,让我死算了,不要救我……”说着,她推开陆浔封又要去撞墙。 “娘……不要……你这是在戳我的心……” 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知书苦笑转身,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有哪个孩子能够拒绝、能够不退让? “小姐……”湘儿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袖,她也被吓到了。 “走吧,回房去,把东西整理好,我们今晚就走。” “那姑爷呢?” 她没回答,走到桌边,轻轻研起墨,墨在砚池中轻轻画圆。 她很清楚,不管是他还是她,面对陆老夫人这种不顾一切的赌徒,他们都不敢再往下赌了。 他会点头的,她相信,所以绕过一圈,他终究还是会回到书中正轨。 那她呢?也要在正轨当中求生存?不要,那真的不是她的强项,她不愿意争争闹闹,把两人中间那一点情意给消磨殆尽之后再分离,与其水火不容,不如和谐告终。 算了,写一本京城三妹会更容易些。 提笔,她写下和离书。 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各还本道。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小姐,你在写什么?”湘儿低声问。 “和离书啊。”签下姚知书三个字,她试着对湘儿一展笑颜。 她知道小姐不愿意留在陆家,五年了,她每天都梦想能从这里飞出去,不管自己怎么劝都劝不回小姐的心,幸好姑爷回来,幸好姑爷留住小姐的心,小姐说“咱们不走了”。 这句话让她开心极啦,这世道没有男人庇护的女子很难生存,可现在…… “小姐不是说不想和离了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因为婆婆不喜欢我呀,她有更喜欢的媳妇人选。” 好奇怪哦,早就知道的事情,怎地这会儿说出来会教人这么心酸? “要是小姐能早点放下身段,对老夫人婉顺些就好了。”湘儿道。 姐受伤后清醒,性子变得不同,说话不再讽刺尖锐,对老夫人和二爷客气许多,倘若能够一开始就这样,多好,“放下身段啊?可是那个时候不行啊。” 那个“姚知书”的所做所为与自己无关,但占据人家身体,她只能将过往的劣迹斑斑照单全收。 她知道往后只能与湘儿相依为命了,她必须说服她自己为何性格大变?说服她与自己齐心合力,湘儿将是她在这个世代里的唯一助力。 “什么意思?湘儿不懂。” “因为陆浔封是个好人。”她清楚故事走向,知道后来姚家岳父给陆浔封带来多大的麻烦。 “姑爷是好人,所以小姐要对婆婆、小叔无礼?这话不通。” “知道姚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舍得让女儿当童养媳?” “不知道。”她也怀疑,童养媳是穷人家女儿才做。 “因为大师说我八字不好,注定八岁克母、十岁克父,除非出嫁,右是强留在府里,将会为娘家带来灾祸。后来他们找到相公,大师说没见过这么相合的八字,说倘若我们成亲,相公日后将会飞黄腾达。” “姑爷变成大将军了,大师说的话倒也没错。” “是啊,是挺准的。” “这与小姐对待老夫人和二爷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成亲第一天,相公面对我的无理取闹非但没有生气,还软声相慰,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连累这样一个好人。” “怎么会是连累?大师明明说你们成亲后,姑爷会飞黄腾达。” “我爹是贩卖私盐的,并且一年年生意越做越大,倘若相公平庸便罢,要是真的有权有势,他能不想尽办法攀上?过去因为战争,朝廷没有多余心力彻查私盐,如今战事暂歇,必定要腾出手抓私盐贩子。” 这件事书上交代得很清楚,最后差事落到秦璋头上,秦宁暗间出主意相帮,在査到陆浔封岳父头上时,他们徇私了,偷偷放姚家一马,没想到若干年后,此事成为政敌攻诘陆浔封的主要说词。 “意思是老爷会害到姑爷?” “对,成亲第一天,他为我端洗脚水,告诉我不要害怕,他会好好待我,那刻起我便打定主意要与他和离,要离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害到他。我都克父勉母了,要是再因为父亲克了这么一个大好人,良心难安啊。” “小姐故意装得凶巴巴的,故意让老夫人和二爷讨厌你,就是为了想和离?” “对,我本打算等相公回来,与他谈和离一事,他是个孝顺儿子,还是个好哥哥,他肯定会在乎亲人的感觉放我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昨儿个夜里……”淡淡一笑却重重叹息,知书道:“这就是女人的弱点,一旦……就会死心塌地,相公是个暖男呢,我本以为可以不喜欢上,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没想到……哪能每件事都被掌控在安全范围内?” “所以小姐喜欢上姑爷了?喜欢到不怕老爷拖累姑爷?” “对啊,不顾一切的喜欢,喜欢到想要逃避现实、逃避可能发生的状况。” “既然喜欢上了就留下啊,干么非要和离?” “现在不离,以后也会离,早点离开,心痛会少一点,恢复得快一点。” “因为表小姐吗?她让小姐伤心了?可她……只会是一个妾啊。” “宋姑娘不只是个妾,她将会是“平妻”,还是一个让婆婆疼爱、小叔敬重,与相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小姐”。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定会用尽手段把相公留在身边,日后我将会在不断争宠的过程中变得面目狰狞。 “再说了,我是那种会为维护孩子而不顾一切的母亲,我不想变成坏人,不想伤害表小姐或她的孩子,因此在所有状况发生之前,我要终止这一切……” “不会的,不会面目狰狞,我会护着你。”陆浔封大步走进来。 护着你……所以,他真的妥协了? 她能理解,在母亲以性命相胁的情况下,他没有第二条路,只是啊……心怎么痛得那么厉害?仰头看他,她试着笑开,但泪水不争气,自顾自流下来。 湘儿见状,悄悄走出房间。 陆浔封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哑声道:“岳父的事不会为难到我,我会处理好,你不会克我,你只会荫我,紫雯不会是强劲的对手……” 她捂住他的嘴,轻轻地对他摇头。“听我说。” 他摇头,不听,只要是有关和离的,他一句话都不要听。 “听一下下就好,行不行?”她扳正他的脸,对他撒娇。 撒娇明明是粉红色泡泡,可是眼泪淌得好严重,失控了啊……眼泪失控,心也失控……其实只是两天的感情,认真归类都能说成一夜情,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一夜情哪有什么,只是……“哪有什么”的事,怎地让她这样伤心。 吞下哽咽,用力抹掉泪水,她说:“你是男人,你不懂女人有多可怕,为了孕育子嗣,女人会想尽办法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危机一举扫除。都说后宅龌龊阴私,但那只不过是女人为保障子嗣得到最好资源的手段。 “而婚姻中的第三者,恰恰是女人婚姻中最大的危机,我和宋姑娘都是好人,但把我们摆在同一个婚姻中,我们将互为对方的危机,我们将伤害对方,进而伤害你、伤害婆婆,甚至把我们的情谊弄得伤痕累累。 “所以……放弃好吗?让我们把所有坏事都杜绝在萌芽阶段,我们留取今日,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摇头,他不要,他要实实在在的她,不要她只留在空荡荡的回忆里。 “婆婆的态度已经够明确,倘若日后我们的爱情让宋姑娘受伤,婆婆会怎么做?再次伤害自己?再次以命相逼?今天我们好幸运哦,能够及时救下婆婆,要是下回来不及呢?你我够承担这样的迫憾?” 他想摇头却无法,因为……没错,他无法承担,倘若今日母亲……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他无法开口、无法说话,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理由来反驳她。 捧着他的脸。她仔仔细细地说:“真的没有关系,有的人就是有缘无分,我很高兴五年前娶我的人是你,很高兴我们曾经是夫妻,很高兴能够爱上你。陆浔封,真的,爱上你是很美好的记忆。” 她投入他怀抱里,最后一次倾听他的心跳,最后一次濡染他的体温,最后一次在情深缘浅的男人怀里,悄悄地告诉他:我爱你…… 哽咽凝在喉间,他拒绝这是最后一次。“你不在了,要是我想你,怎么办?” 不知道,因为她也不晓得,想他了,自己怎么办? 她只能推开他,认真看他的眉眼,认真说:“牢牢记住我。” 然后,她把那颗心型的白色鹅卵石给了他。 他们抢到一夜,一个疯狂缠绵的夜晚,他在她身上汲取、她在他身上索取,他们像即将死亡的鱼,鼓着腮、竭尽全力吸取最后一分空气。 隔天,他的人来了,将和离书送到府衙用印。 他为她烧满满一大桶水,他帮她洗澡、帮她换衣服、擦干头发,她像洋娃娃般任由他摆布,只是一逮到机会,她就亲他一下。 因为过了今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亲自下厨,他把她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她吃饭。 很难吃,简直令人难以下咽,但她笑着把饭吃完。 她笑得很开心,可老是啊……老是有泪水滑过颊边,落进他的衣襟里。 最后,他把她抱进马车里,离开陆家村时,天空正在下雨。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知道,再也不会相见,她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虽然还是有失控的泪珠,但她顺利地说了谢谢和祝福,并且提醒他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马车远行,她打开车帘,用力吸一口气,湿湿的空气浸润了肺叶,她在绵绵细雨里面闻到思念。 车队在荒郊野外停下,扎好帐篷、燃起火,奴仆们拿起锅铲准备晚餐。 陆老夫人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就知道,把儿子教养好,总有一天能过上奴仆伺候'金馔玉食的生活。 想起离开老家时左邻右舍奉承巴结的嘴脸,想起陆家族长唯唯诺诺的应答,多年抑郁被治癒。 “姨母,喝口姜汤法寒。”宋紫雯将汤碗端到姨母跟前,小心翼翼地。 她很清楚自己能够摆脱继母,该感激大表哥和姨母,也知道做为人要懂得报恩,只是与大表哥……她的眉心微蹙。 “盛上一碗、给你大表哥送过去。”陆老夫人朝陆浔封的方向努努嘴。 一路上,姨母老把她往大表哥身边推,她低眉,最终还是应下。“好。” 她向厨子要了碗姜汤,慢慢走到陆浔封身边。“大表哥,喝碗姜汤祛寒。” 他没有接过碗、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宋紫雯身子微僵,被羞辱了,又一次热脸贴上冷屁股,抬起白皙的手腕,她悄悄地拭去泪水,重新走回姨母身边。 陆老夫人从头到尾都看见了,她拉过宋紫雯道:“哼,他这是在同我置气呢,别理他,我自己生的儿子还能不明白,他脸上倔强,心却再柔软不过,他气不了太久。 “等进京后,姨母立刻将你们的婚事筹办起来,男人嘛,都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再争气些,给他生几个小子丫头,就能拢住他一辈子。” 婚事?宋紫雯忙道:“姨母,人不能逼狠了,狗急都还要跳墙呢,这当头千万别折腾这事儿,多给大表哥一点时间吧,等他淡忘表嫂之后,咱们再说这事儿。” “你傻啊,打铁要趁热。”嘴巴虽是这么说,但见外甥女能够体谅儿子,她也是满意的。 “紫雯不想姨母为我与大表哥生分,这次大表哥回来,我发觉他和以前不同了。” 陆老夫人叹道:“是不同了,不孝顺、不听话,再也不体恤我这做娘的心了。” “不会的,姨母别多想,进京后表哥肯定有得忙,到时很快就会忘记表嫂。” “还叫什么表嫂,姚知书和陆家早就没有关系。” 姨甥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进陆浔封耳里,他对自己嘲讽一笑。 忘不掉的,她已经在他心底深深划刀,那个伤会伴随他一辈子,再也抹除不去。 陆浔封大步走进林子里,寻了棵大树三下两下飞窜上去,他躺在树干上仰望星空,他从怀里掏出鹅卵石,放在掌心中细细抚摸。 她对他说:“每段美好的记忆都会变成星星留在夜空里,人活得越精彩,星星越多,等我们老到动不了了,抬头看看璀璨星空、细数每段记忆,多好啊。” 可是……怎么办呢?他的夜空里只有一颗叫做姚知书的星星,她不见了,他的星空一片晦暗…… 陆浔封是个百分百的暖男。 在包袱里找到五千两银票时,知书知道他有多体贴细心,只是啊难免心酸,他本想以百倍金银还报宋紫雯恩情,没想到最后用金钱还报的人会是自己。 没关系,人生输输赢赢,输给养他的娘亲不算真输,终归是三天交情,哪比得上十几年的生养恩惠。 没事的,她输得理所当然。 湘儿看见主子又偷偷抹泪,她知道小姐伤心,却又倔强地否认自己难过,犹豫片刻后,她握上小姐的手,说:“如果小姐后悔,京城南城桐木巷将军府,湘儿记住了。” 知书失笑,开弓哪有回头箭?何况都和离了,这会儿回头,正妻不当当侍妾,她有那么贱? 轻抚湘儿脸庞,她柔声道:“把将军府忘掉,从现在起,我们的生活再不会出现一个陆浔封。” 湘儿想说什么却没说,她抿了嘴,乖巧点点头。 “姚娘子,到了。”和马夫同坐在前头的人牙子出声道。 她只让陆浔封的侍卫送自己到姚府前,把人给打发之后,她寻了辆马车,一路往京城飞奔。 决定到京城,是因为那里人多钱多,赚钱机会多,当然她也考虑过会不会遇见陆浔封?她记得书上说过,再过不久他将会离京打仗,一打就是好几年。 几年时间够她赚得第一桶金,到时她可以捧着那桶金,找个安逸的地方度过下半生。 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宅子,京城宅子贵,随便一幢都要数千两,远远超过预算,看过几天房后,牙子决定带她来看看这个鬼屋。 听说过去这里住着一名御史大夫,许是得罪了哪位权贵,夫妻俩竟被杀死在床上。一方面家人害怕被报复,一方面宅子里传出闹鬼事迹,几番合计后,他们打包行李,返回老家安居。 知书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宅子,斑驳的墙面、被顽童刻上字的朱红大门,多年没人居住,树枝都伸到墙外了,看起来有几分阴森,靠近时还会有几分凉意。 牙子打开门上大锁时,说:“姚娘子,我们把话讲在前头,闹鬼是实实在在的事儿可不是传闻,有人看见门在半夜自动打开,还有人听见里头有小孩笑闹声,可要不是因为这样子,这幢宅子至少值三千两,不会只卖一千二百两。” “我明白。”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便宜可以捡。 “我身子阴,常会撞上那些个不该撞的,就不陪你进去看屋子了。” “行,我自己进去。”知书推开门往里面走。 野草长得异盛茂盛,花圃里的花虽没人整理,也开得很漂亮,足以见得整幢建筑采光良好,牙子说宅子有五进,她走得飞快,打算迅速逛一圈。 “小姐,会不会有鬼啊?”湘儿紧张兮兮地四下探看。 知书莞尔。“有啊,疑心生暗鬼。” “可牙子说得信誓旦旦。” “不说被杀的是一对夫妇?就算真有鬼也只会是大鬼,哪来的小鬼?” “对哦……” “放心,天地有正气,咱们一身正气,鬼奈何不了我们的。” 她继续大步往前走,把每处院子都粗略看过一便,只是…… 吱吱吱……细碎的声音出现。 她站定,分辨片刻后循声找去。 湘儿吓得双腿发抖,却硬着头皮跟在小姐身后,不久,她们走到一间屋子前,知书推开门四下搜寻,最终在角落处找到一个用杂草围成的小窝,两、三只小鸡在里头叫得正欢。 “怎么会有鸡崽?” 知书了然一笑,说道:“这宅子咱们买了。” 当初这家人走的急,锅碗瓢盆、床柜桌椅全给留下,因此她们上街只买了床被枕头和柴米油盐。 但这宅子太大了,她们花大半天时间也只整理出厨房和一间屋子。 吃过饭、洗过澡,知书看看四周道:“今晚先应付过去,明儿个再雇人过来整理。” “就怕没人敢来帮忙。”她嘟嘟嘴,看着屋外高耸树木,老觉得阴森森的。 “多给一点银子便得了。” “小姐,咱们明儿个还是买点香和纸来祭祭。” “好,就照我们湘儿说的办,上快床吧。” 知书催着湘儿上床后,吹熄蠛烛,自己也跟着躺上去,拉过松软的新棉被,看着屋梁,终算在这个古代,她也有了自己的根。 她没睡,只是眯着眼睛、拉起耳朵,像在倾听什么似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 喀喀,她听到门板碰撞声。 来了!她坐起身。 “小——”湘儿刚开口,就被她捂住嘴巴。 知书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发出声音,我去抓鬼。” 小姐会抓鬼?湘儿抖抖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眼睁睁看小姐摸索着下床,她真的很害怕啊,可是她答应过姑爷要好好照顾小姐的。 用力一咬牙,就算快要吓死了她也得跟着小姐。 两个人放轻脚步,偷偷摸摸走到厨房,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们看见桌前有几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啃着晚上没吃完的鸡肉和馒头。 湘儿松口气,是人啊……恍然大悟,难怪小姐故意多做了些馒头,小姐早就知道这宅子里闹的不是鬼,是人? “好吃吗?”知书问。 里头的人警觉地跳下椅子,准备往外逃。 “如果跑掉,可就吃不到香甜好吃的布丁哦,我特地留在蒸笼里的。” 听到香甜好吃,几个小影子停下脚步。 湘儿这会儿才进厨房,点燃蜡烛。 只见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瘦巴巴、脏兮兮的,头发都黏成团了,当中有一个还挂着两条鼻涕,六只满布惊惶的眼睛看着两人。 “是你们故意弄出声音,吓附近行人对吧?”知书问。 男孩们垂下头,默不作声。 真聪明啊,年纪轻轻就晓得装鬼吓人,这宅子一天没卖出,他们就能在这里住一天,要不是看见那窝小鸡,要不是又多开两间屋门,发现几床棉被有人睡过的痕迹,还真会被传说给骗了。 “好啦,没事,你们都饿坏了吧。湘儿,给他们打水洗手。” 湘儿去打来几盆水,知书燃起柴火,煮一锅热腾腾的汤面后开始烧水。 没有太多的质问,两主仆一下子给他们添汤加面、一下子给他们夹肉送菜,每个动作都带着令人放心的安全感。 眼底警戒慢慢松开,他们看看彼此,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 身上的泥垢整整用掉八盆水才清洗干净,干干净净的小男娃儿排排睡在她们的新被子上头,满足地吁了口气。 三个小孩都长得很清秀,漂亮得让人想亲亲抱抱,尤其为首的那个,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黑得发亮,像泡在油里的龙眼籽。 知书和湘儿摸摸这个再碰碰那个,简直是爱不释手了。 “姨……”为首的男孩开口。 “不早了,先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讲。”知书阻止他们,早睡早起精神好,幼儿不适合熬夜,会长不高的。 三人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只是心里装了事,再加上没人管,他们已经熬夜熬出习惯,躺在床上却辑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姨……”男孩又喊人。 知书一笑,明白了。 “好吧,如果讲清楚才睡得着,那就起来说话吧。” 闻言,三个人一骨碌翻起身,盘腿坐在知书面前,只是坐定好半晌后,却找不到要从哪里开口,只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要不我来问吧,你们的家人呢?” 三人回答:“不见了。” “你们是被坏人拐走的?” 两人点点头。 为首的那个声音里带着哽咽道:“坏人杀死我娘,把我抢走。” 天……才多大的孩子,那么残忍的一幕,会在他心底留下多大的阴影。 知书俯身向前,将他抱在怀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道:“没事的,已经过去了,以后姨照顾你,你什么都不必想、不必做,只要努力长大就好。”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红起眼眶,憋了很久很久、始终不敢掉落的眼泪翻下来,他哭了,他一哭,其他两个也跟着哭,抽抽答答的,哭成小花猫。 等他们哭过一场,湘儿再去拧来帕子,把小花猫重新变回小正太。 “你们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娘唤我初儿。” “我是阿琛。” 两人回答过后,知书怀里那个抬头,清楚明白回答:“我叫做秦继。” 有名有姓,就能找回家人吧。“还记得家住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答得清楚,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别说答不上家乡位置,便是父母亲的长相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 他们只记得被抓之后,坐了很久的车子,醒醒睡睡间来到京城,他们被卖到一处地方。 他们形容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大哥哥,每到晚上就特别热闹,穿着绫罗绸缎的男人到那里饮酒作乐,他们抱着大哥哥,还让大哥哥唱歌、跳舞,而最可怕的是,夜深了,大哥哥和客人进屋后,有时会传来大哥哥尖叫痛哭声。 他们实在太害怕了,于是连袂逃跑,他们运气很好,找到这间鬼屋藏身。 白天,他们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跑到外头当小乞丐向路人乞食,晚上再回到这里睡觉。 有一回他们讨到糖块,高兴得睡不着觉,玩闹到很晚,几天后在路上听见有人在讨论这幢鬼屋。 他们还说:“闹鬼闹得这么厉害,恐怕没有人敢买。” 三人年纪虽小,却也听明白了,那不是闹鬼,而是他们的玩闹声。 但这也让他们联想到,倘若这屋子一直闹鬼,他们就能住在这里不会被赶走,因此合计过后他们决定扮鬼,把靠近的人给吓走。 他们说了很多,许多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无法连贯,但知书不介意,她认真倾听,孩子们说着说着累了,她让他们躺下来,准备给他们讲床边故事。 这时秦继拉拉她的衣袖道:“姨,我有一块玉佩,藏在鸡窝里。” 为了保住它,他曾将玉佩藏在脚底下、嘴巴里,也挖过洞埋进去,连打算逃跑时都没忘记先将它刨出来。 他这么坚持,是因为迷迷糊糊的记忆中,有个很好看的男人,亲手将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已经不早了,明天再去拿吧,找到后,姨给你编条绳子,戴在脖子可好?” “好。”秦继满足地点点头。 心事吐尽,三个孩子放松地闭上眼睛,在知书的故事中慢慢进入梦乡。 这时知书还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想要教育他们重操旧业、开办育才幼儿园,因为现在她满脑子想的全是陆浔封,想着那个意外的男人、那段意外的恋曲。 隔天,她带他们去衙门,用银子疏通,给了他们新身分,从此他们成为知书的侄子,姚亚继、姚亚琛、姚亚初。 第十一章 他才是小包子生父 摇摇头,知书从记忆中返回,望着陆老夫人,她还是一贯的强势,一贯的傲慢。 光阴在陆老夫人身上烙下深刻痕迹,她更老了,脸上沟渠交错,可见得优渥的生活并没有让她过得更轻松,大概她这种事事掌控、事事操心的性子,很难轻松? 这世间,总是计较多的人更辛苦。 “陆老夫人好,育才幼儿园是我开办的。”因此她在这里。 陆老夫人看着知书,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厌恶与嫌弃,她的出现提醒了陆老夫人过去那段自卑与狼狈,那是她极力抹除却依旧深刻的存在。 知书褪去当年的青涩,原本就美艳娇柔的脸庞变得更加动人,尤其她通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度与自信,像磁石似的牢牢地吸引旁人目光,这样的她不必说话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股压迫人的气势。 知书没打算与陆老夫人叙旧,浅笑,用公事化的口吻道:“各位家长是来参观幼儿园的吗?请进,我请梁管事为你们做解说。” 陆老夫人哪还有心情听解说,她满脑子想着,这名额是封儿弄来的,所以儿子又同这个妖女接上头了,该死,她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儿子,陆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躲不开这段孽缘。 眼看母亲脾气就要爆发,陆浔嘉一面向妻子使眼色,一面扶起母亲道:“娘身体不适,要不改天咱们再来。” 陆老夫人激动,一把挥掉陆浔嘉的手,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知书跟前,凝声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对不起,我听不懂。” “你故意随我们进京,故意想方设法在封儿跟前出现,你想要破镜重圆,想成为威武侯府的女主人,从头到尾都是你以退为进、策划出来的戏。” 这话说得……唉,三个女人一台戏,不需要小说家的文笔,她们也能自动描补出一百集的长寿剧。 她认真看着陆老夫人,她眼白泛黄,嘴唇黑紫,她的心脏和肝脏都有问题,书上写着,在陆浔封二度返京不久陆老夫人便死于心疾,她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争执,只是对方的指责与想像力真的很狗眼看人低。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更和缓。“陆老夫人,这件事我只解释一次,请你仔细听清楚,过了今天,我不希望重复为这种事浪费口舌。 “第一,我不需要以退为进,不需要绕大圈圈来为难自己,如果我愿意的话,当初不会主动离开,那么不需要任何谋划,我现在就是侯府夫人。 “尔之蜜糖,吾之砒霜,你认为的珍贵在我眼里只是一块石头,签下和离书那刻,我就打定主意不要陆府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我会亲手给自己挣下百亩千亩地,我姚知书不需男人也能荣耀自己。 “第二,我并没有故意跟着你们进京,之所以选择在京城落脚,是因为这里人多好营生,因为这里的大户权贵多,他们愿意花大把金钱,供孩子上学。 “请不要用阴谋论来忖度我,若你不想让孙子进幼儿园,我可以理解,也愿意全额退费,若你还是决定将孙子送过来,请把我当成幼儿园的东家,我很乐意回答你所有关于幼儿教育的问题,至于陆府的私事,请别带到这里。” 颜氏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很快就串起姚知书与陆家的关系,所以她就是前任嫂子,那个传说中尖酸恶毒的败家女? 天啊,婆婆与相公的眼睛被纸糊了吗?这样的人物,宋紫雯就拍死两百匹马也追不上的呀!看着姚知书不疾不徐、自信自若的神态,颜氏对她的崇拜更上一层楼,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自己活得如此傲气、如此铁骨铮铮? 目光转向宋紫雯,她脸上有着描写不清的激动与兴奋,颜氏瞬间明白,自己被人拿来当枪使了,虽不知她怎会知大哥与姚娘子联系上,但她摆明是害怕了,害怕大哥瞧她不上眼,更怕大哥想要破镜重圆。 视线重新转到姚知书身上,看着明眸皓齿,气度非凡的她,颜氏很难想像她如何在短短四年当中从弃妇摇身一变成为京城贵妇口中人人称赞的姚东家,这当中她耗费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事? 同时她也不明白,婆母明晃晃的憎恨从何而来?不论容貌才华、本事或待人处事,宋紫雯完全无法与姚知书相比呀! “既然不屑陆家的一软三分地,不想掺和陆家事,为什么要与大表哥在一起。”宋紫雯柔柔弱弱反问。 这话一针见血,狠狠戳上知书,是啊,她也时常自问:为什么要一次两次无数次与陆浔封见面,为什么不义正辞严拒绝与他往来,为什么明知道分手后不可能当朋友,还非要和他成为朋友。 知书明白,自己做错了,但那不是宋紫雯可以置喙的。 一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得不到最想要的便立刻易弦改辙、退而求其次,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陆浔封是她的退而求其次? 她的目光对上宋紫雯,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宋姑娘的意思是……“见面”就是“在一起”?可幼儿园进进出出的家长多了,那得有多少个“在一起”啊。再说了,若以此推论,宋姑娘是不是更在意宁王府的一亩三分地?” 答应不在陆老夫人跟前拆穿此事的是陆浔封,不是她,陆浔封与宋紫雯有旧恩旧义,旧感情,可对不起,她没有,因此保密这件事……她没有义务。 姚娘子也晓得宋紫雯觊觎宁王?太有意思了,人家没挑破宋紫雯的脓,她还想想割人家的肉?这会儿,宋紫雯眼底的兴奋爬上颜氏眼中。 “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能往我身上泼脏水?”说完,宋紫雯掩面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可怜无助委屈的白莲花再现江湖。 见状,陆浔嘉不满,他护到母亲和表妹身前,冷面对上知书。“姚娘子慎言,女人名誉至关重要,请别信口开河。” 这家伙啊……知书叹气,他不是坏人,只是标准不一、过度偏心。 知书道:“陆公子说的没错,女人名誉至关重要,还请宋姑娘慎言,别随口将“在一起”这种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宋紫雯一哭,陆老夫人心火更甚,她指着知书的鼻子,手指抖得厉害。“你死心吧,就算我死了也不舍允许你进陆家大门。” 知书更无奈了,她压根不想在这种无聊事情上头周旋,可她们一人一句,非要逼她对应。 深吸气,她郑重道:“不管陆老夫人想死或想活都与我无关,我确实不会再进陆家大门,人一辈子做错一回,就足够吸取教训,不需要一次两次沉沦,来证明自己的脑袋有多差劲。我猜,各位家长恐怕是没有心情参观幼儿园了,不如改天再来。” 丢下话,她转身往门里走,但尖锐的怒吼声发出,暂停了她的脚步。 “姚知书,你给我听淸楚,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有什么脸与封儿牵扯?封儿现在已经是堂堂的威武侯,四年前你配不上他,四年后你更配不上他。” 深吸气,翻白眼,怎么一个个都耳聋了吗?她都说了,不屑陆家、不进陆家、不要陆家,为什么就没有人听得懂? 这会儿她冲动了,转身,大步走到陆老夫人跟前,她问:“请问陆老夫人,你到底是讨厌我还是讨厌自己的自卑?你是厌恶我,还是害怕我的出现让你联想起那段不堪过往?自卑本身没有错,但是请你不要以自卑为箭,朝无辜的人射,好吗?” 听见姚娘子的说词,颜氏简直想向她跪地膜拜了,没错,就是这样,嫁进陆家多年,婆母的骄傲、敏感、尖锐……全是因为自卑啊! 常常自己随口一句无心话,就会踩到婆婆的痛处,可她的痛处多到让人防不甚防,然后一回两回三回,她被生气、被指责、被罚得莫名其妙,她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同样的话深深刺入陆浔嘉心底,这些年他也曾经这样自问,为何如此讨厌姚知书?大哥没有说错,如果不是她,自己无法继续求学,娘亲的身体不会痊癒,严格来讲她是陆家的恩人呀。 所以……也是因为自己的自卑?自卑促使他牢记姚知书掏钱时的嘴脸,却忘记拿到银子后的得益? “姚知书,你这个贱女人!”陆老夫人冲上前推她。 知书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她会动手,一个踉跄,她往后仰摔,但视线从头到尾都黏在知书身上的颜氏发现了,抢快一步将她扶住。 “多谢。”知书反射道,转头,发现那双发亮的眼睛、正传达着“我超级喜欢你”,然而这时候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回应。 站直身后,她铁青了脸色,寒简:“陆老夫人,我已经不是陆家媳妇,难道你还想再弄死我一回?” 弄死?多严重的指控,颜氏连忙看着婆母,发现婆婆目光闪烁,连相公也……难道这是真的?他们曾经对姚娘子做过分的事? 刻意遗忘的过往跳出来。 陆老夫人脸色惨白,那次自己盛怒之下,抓起碗朝姚知书砸下去,当下她就昏迷倒地,嘉儿找来大夫,大夫让他们直接办丧事,母子俩吓死了,看着抱住尸身哭个不停的湘儿,她手足无措。 天晓得当姚知书活转过来时她有多庆幸。 陆浔嘉的愧色更甚,他记起来了,当年她似乎并没向大哥告状,母亲上吊,她退让,她签下和离书,直到离开陆家,她都没有提这件事,没让大哥为她主持公道。 看向她额头,疤痕已经淡到看不清,但额头伤渐癒,心底的伤还在,对吗? 陆老夫人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宋紫雯失声大喊,“二表哥快来,姨母昏倒了。” 陆浔封被堵在宫门前。 秦宁态度郑重,板着脸问:“咱们是兄弟,你说清楚,你对姚娘子是怎么个想法?” 他只想护她周全,让她快乐,只想在她的生活当中插进一个角色,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多余想法?苦笑,他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没有想法。”酷酷地,陆浔封撂下话往前走。 没有想法?太好了!就等他这句话,秦宁乐歪了,他不想为女人闹一出兄弟阋墙。 接下来他要去求皇上赐婚,皇帝肯定很高兴自己娶个没背景的女人,他越是对朝堂事不在乎,皇上对他就越放心。很可怜对吧,这算什么兄弟,亏他们还是同母所出。 “上半年的帐册清算好了,今年盈余七十几万两,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老张给你送银子。” “明儿个下午吧,约在‘知味楼’。” 他不缺钱,却也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有这笔额外收入,因为他想要自主,不想事事都经过母亲眼皮底下? 可悲吗?当然可悲,都当了侯爷还在担心自主问题。 “行,上回你同我说的那几处山头怎么样?” “远是远了点,若你能找到可用的人就去买下来。” “那山头真有温泉?你确定?” “我确定。”辰州是他去年刚打下来的新疆域,秦国人对那里尚不熟悉。“如果能在城里多买些屋宅土地更好。” “不只买几座山头,还要买土地屋宅?”秦宁反问,他想干什么啊? “山头能盖温泉庄园,而土地可以盖客栈、房子。” “盖那么多客栈、房子做什么,有人租吗?”若只是几处山头,便宜嘛,就算没温泉也无所谓,可是买地盖房就得好好考虑了? “辰州本就富裕,是交通要塞,南北往来商人多,但这几年烽火四起,民生寥落,一副颓败现象,但战事结束不久后就开始有商队去探路,我猜要不了几年,那里必能恢复过去繁荣景象,趁现在人少地多,能买尽量买。” “你确定?”这话是白问了,过去几年陆浔封的眼光有哪次出错。 “对,我打算寻路子把浔嘉送到那里,重划地域、修筑道路、开通运河,这几件事情一旦做下去,很快就能看到成绩,届时他返京述职便能谋得好前程。买地的事,我要占五成。 如果有自己人在那里当官……秦宁看到商机,何况从不开口的陆浔封都想占五成股利,代表他非常看好那里。 “行,我们各出二十万两,到时不够再说。我手下有几个能干的,可以给浔嘉当幕僚,有他们相助,浔嘉行事会更顺利。” 陆浔封同意,他也打算给浔嘉一队人马,既能护他平安,也能敲打那些个不长眼的,毕竟过去那里不屣于秦朝国域。 眼光一闪,陆浔封看见卢华辛,他跟个姑娘拉拉扯扯地走进巷子里?两人似乎有些亲密? 眉心拧紧,他丢下秦宁,施展轻功,往卢华辛的方向奔去。 莫名被丢下,半句交代也没说,秦宁想追上去,但一个转头就不见人影了,他在忙什么? 卢华辛正想着“初见点心铺”的事,湘儿姑娘带的几个手下都能出师了,这回他打算在榆县、临县开分店,若新店能在过年前开张,就能趁年节赚上一笔。 他想得很认真,直到发现被挡路时,都差点儿要撞上人了。 “戚姑娘?” 她是戚辉的老来女,捧在掌心养大的明珠,他们之所以相识是因为戚柔珊喜甜食,几度上门想买方子,方子是点心铺的灵魂,事关重大,怎能轻易卖出? 方子买不到,她便乔装打扮跑到铺子里想应聘厨娘,卢华辛又不是个傻子,自然一眼就认出来。 他无奈点头,但附加条件。“想到点心铺上工没问题,但必须签死契。” 让国公爷女儿签死契,谁这么不要命? 最后她把身分亮出来,想以权逼人,可卢华辛理也不理,于是一缠二缠,把他给缠得晕头转向。 “卢公子、卢大爷、卢大人,你就行行好,把泡芙的方子卖给我,我保证绝对不外传。”她软求硬磨,非要磨得卢华辛点头。 他转身就想走,可戚柔珊是谁啊,这辈子还没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他越不肯她越是拧,她就不相信对方的意志力能强得过自己。 她拽住他的衣袖,道:“求求你嘛,我旁的不要,就要泡芙方子。” 卢华辛忙得晕头转向,朝堂的事已经够忙的,再加上想开的新铺面,对了,他还得去教具铺子和童书屋看看,新学期就要开始,总不能学生到了,上课用的东西还没做好。 这一想,他脚步加快,直觉将手臂往后一甩。 戚柔珊打死都没想到,有人敢对自己这么粗暴,她没站稳,直往后摔去。 啊……伴随尖叫声,疼痛随即而至。 卢华辛转头,看见跌坐在地的戚柔珊,她嘟着嘴巴、鼓起腮帮子,一副可怜兮兮的傻模样。 真头痛啊,谁不晓得戚国公有多疼女儿,他上前将她扶起来。 脚一贴地,她痛得五官绞在一起。 “我脚崴了。”她吸吸鼻子、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卢华辛咬牙,暗道一声麻烦,却不得不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去医馆。” “不要,我爹要是知道,肯定会……”把他打成肉泥。 她不想惹麻烦?很好,他也不想,戚国公要是知道这事,在公事上敲打自己便罢,要是搞到幼儿园或铺子头上,他就太对不起知书了。 “那……先回我家?” “好啊。”她甜甜回答,像嘴里塞满泡芙似的。 她……竟然笑逐颜开?这丫头脑子有病吗? 抱着戚柔珊走过几步,却被一个高壮的身躯堵在巷子口,卢华辛往左边跨一步想绕开对方,没想对方也往左跨一步,他往右,对方也往右,很好,对方摆明寻事。 封哥哥怎么在这里?戚柔珊心底猛打鼓,想也不想就把头往人家怀里钻。 “陆侯爷寻下官?”卢华辛问。 “是。” 戚柔珊怕被认出来,想尽办法在卢华辛怀里装死,可这样就认不出来,当他傻吗?只是,两人怎么会搅在一块儿? “陆侯爷有事?” “卢大人背着妻子在外……”他瞄一眼戚柔珊,问:“这样做好吗?” “你在说什么?我哪来的妻子?”卢华辛满头雾水。 为戚家丫头,这会儿连妻子都不认?因为戚丫头家世好、出身高,他想要琵琶别抱? 隐隐的火气从胸口冒出,他寒声道:“姚知书。” “知书是我义妹,谁说她是我的妻子?” 是知书说的,天……他被骗了?如果他们不是夫妻,那维维、思思是谁的孩子?和亚初几人一样,只是萍水相逢、好心收留?不对,思思那张脸和知书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不是夫妻?“维维、思思是谁所出?” “我为什么要告诉侯爷?” “事关紧要。” 这答案跟没答一样,白讲。不过陆浔封紧绷的神情让卢华辛做出若千联想,维维、思思会不会是…… “若下官据实以告,侯爷是否也能老实回答下官的问题?” “成交。” “孩子是知书前夫留下的遗腹子。” 前夫?遗腹子?他死了吗?不对,那不是重点,重点是……“维维和思思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建元二十三年四月初八。” 建元二十三年四月初八……是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不会错的,所以知书没有嫁给别人,没有组另一个家庭,她守着他的孩子,想要这样过一生,就像他守着石头,也想这样过一生? 陆浔封没有练功、没有走火入魔,但他的头晕乎乎的,身子轻飘飘的,像吞了毒药似的。 “知书为何认你为兄?” “四年前,下官穷困僚倒,为医治病重的母亲接下抄书工作,当时知书刚进京不久,带着亚初、亚继、亚深三个孩子去铺子买纸笔墨,她想亲自为他们启蒙。书铺老板心善,向她举荐我,她同意了,只是她不只让我教孩子们念书,还让我帮她经营铺子,相处久了,处出感情,我便认下她为义妹。” 有知书的资助,他不再阮囊羞涩,延医买药,他在母亲身上花大把大把金钱,但即便如此,母亲仍然病重不治,勉强支撑一年多之后撒手人寰。 后来知书即将生产,身边人手不足,湘儿又是个胆小的,于是他义无反顾搬进姚家宅子,成为姚家一员。 他并不知道,在掌柜的替两人引荐时,知书一听到他的名字当下心中大喜,她记得书中描述,日后卢华辛将会成为新帝的辅国大臣,而他最大的本领是攒钱,说白了,他就是皇帝的钱袋子。 在秦璋尚未坐上龙椅之前,这钱袋子无妨让自己先用用,就当充实经历。 后来证明,她果然是慧眼识英雄,在卢华辛的经营下,点心铺子的收入都快拚过大酒楼了,而教具铺子、童书铺子的收入也很可观,谁不乐意当这只钱鼠的义妹啊,光是想像,作梦都能笑醒。 “可是孩子们喊你爹。” “孩子渐长,多少会奇怪,为什么别人有他们却没有爹爹,而知书身边只有我一个男的,我理所当然成为他们的义父。” 原来如此,所以……心魔尽除,他不必只待在看得到她的地方,他可以大方入主她的生活,为她遮风避雨,为她建立一个新天地。 拳头突地砸在卢华辛肩膀上,陆浔封笑道:“谢了,兄弟。” 兄弟?他什么时候和陆浔封变成兄弟?卢华辛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只是平日里彷佛戴着人皮面具的他,突然笑得春风得意…… 喔……他全身兴起一阵恶寒。 只见他迈着轻快脚步往前走,神情愉快,只差没吹哨子、唱曲儿。 “喂,我还没问问题!”卢华辛抱着戚柔珊跑了几步,但人家有轻功的,他没有,又负重物,哪里追得上? 幸好陆浔封守信,在他跑出巷子后,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折身返回,笑容可掬道:“知书是我的前妻,维维、思思是我的孩子,我们全家人很快就会团聚。” 卢华辛傻了,半天说不出话。 维维、思思是两颗小太阳,怎么可能是这颗大冰块的孩子? 这想法很实在,但他忘记小太阳就是专门用来溶化大冰块的,很快地冰块将会被暖化融化,成为一滩柔水。 揉过药酒,戚柔珊的脚好多了,她咬唇,看看卢华辛,再看看知书。 那眼神、那态度……知书轻笑出声。 “姑娘是戚将军的小女儿吗?” “是。” “我是姚知书,不知道令尊有没有向你提过我?” 她打量戚柔珊,脸圆圆的、甜甜嫩嫩像团丸子似的小姑娘,人长得可爱,性情也可爱,是个被父母悉心保护长大的姑娘,没有太多心眼,这种人适合往来。 “你就是姚娘子!父亲说你很聪明,说要邀你过府赴宴,父亲想同你下棋。”戚柔珊一笑,眉目瞬间生动起来。 乌鸦自卢华辛额头群飞,居然有人愿意和知书下棋?伟大!圣贤!戚将军果然是非凡人物,卢华辛对他充满敬佩。 “戚姑娘夸奖了,你喜欢什么,等我上门时带过去?” “喊我阿珊吧,我喜欢甜食。”她大方回答。 “所以你就非抢点心方子不可?”卢华辛没好气觑她一眼。 “哪有抢?我就是想学、想吃嘛。”她鼓起腮帮子偷眼瞄他,模样太可爱。 知书心底哀叹,一根笨木头,还以为他会做生意,目光肯定比谁都敏锐,哪知道……若人家姑娘只是爱吃,天天差仆婢上铺子买就行,干么非要方子? 开铺子?荒谬!人家是护国公府的嫡千金,这辈子不必赚就能躺金床、食玉馔、着云锦、住豪宅,干么同他们争这点蝇头小利,如果不是瞧上眼了,谁会吃饱没事同他磨叽? “行了,你先出去,该干么干么去,我陪戚姑娘说说话。” 知书把卢华辛推出房门,端来茶水递到戚柔珊跟前,她笑兮兮地盯着对方看,看得戚柔珊满身不自在。 知书道:“我不同你绕圈圈,实话说了吧,你喜欢他对不对?” “你……”戚柔珊倒抽气,与她对视片刻后低下头,绯红从脸庞蔓延到颈后。 “如果我猜错,你便摇头,之后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点点头,然后认真地把我接下来的话给听清楚。” 说完,她等过一会儿,只见她用力吸气、点了头后,抬眼望向知书。 “你确定吗?” 她咬唇,脸上带着倔强,又用力点头。“我喜欢他,我老是在心恼记着他。”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这回戚柔珊没有回答,她愣愣地看着知书。“是诗词上说的……那些?” “爱情就是你在纸上列下很多标准,那标准可能是你爹娘的,也可能是你的,比方他必须优秀博学、富有温柔,比方他必须风流倜傥、貌似潘安,但是有一天,你遇见一个和标准截然不同的人,可你就是对他动心,就是情不自禁了。 “然后你忘记标准,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纸撕掉,你说:博学不重要,我又不想当学生。你说:金银满库不重要,我自己可以创造财富。你不是为了那些条件选择他,也不会为了条件而离开他、鞭策他。” “嫁给又穷又笨的男人也没关系吗?” “只要他愿意待你好,愿意赚一文钱便带给你一文钱的快乐,赚一两银子便带给你一两银子的幸福,又穷又笨也没关系的。告诉我,对你而言,卢华辛是这样的存在吗?” 她沉默,认真思索,最终还是点了头。“对,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 “婚姻是一种选择,而当中最珍贵的不是在众多选择当中选择彼此,而是无论经过多久、历过多少磨难,你们会在众多选择当中仍然选择彼此。 “婚姻并不简单,除了欣赏、喜欢,它还必须有肝胆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和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些东西说来容易做来难,才会有大难来时各分飞的说词,当你做出这个决定同时,你也必须决定为他倾尽所有。你能做到吗?” “我……我会!可是他不喜欢我。” “这点不担心,我可以教你啊,教你怎么让他喜欢上。” “你有法子?”她缠卢华辛已经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她都快受不了自己,每回被无情拒绝,心底就好似被掏了个洞,难过难受偏又无处申冤,现在她的心已经被自己掏得坑坑疤疤,找不到一处完整。“快教教我吧!” “首先,你得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说相同的话、喜欢相同的东西、对同样的事感觉有趣。”身为教育者的本能跳出来,教导她绕过男人的意识,与他的潜意识做连结。 “这样他就会喜欢我吗?” “人会不知不觉喜欢与自己频率相同的人。你和小姊妹聊到彼此都喜欢的话题时会不会很兴奋?会不会一起笑、一起愤怒、一起批判或赞美,而当聚会结束时,会不会忍不住期待起下次见面?” “会。” “对啰,对男人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要与他做出连结。” “连结?什么意思。” “假设他爱吃,你就给他做菜,往后他看到某道菜时就会下意识想到你,假设他爱诗词,你就老给他念诗,那么他读诗的时候就会想到你,你总是做着他喜欢的事,哪天你不在身旁了,他自然会提心抓头、全身不适。懂吗?” “懂……”接下来两个女人吱吱喳喳说个没完,她们有了共同的话题,并且期待下次再聚。 知书走出房间,微讶,卢华辛竟然站在门外没离去? 换言之,他对戚柔珊也不是想像中那样无情无绪? 她调皮地撞撞他的手肘,问:“有个女孩儿,为了与你肝胆相照、与你刻骨铭心,为了让你在众多选择当中选择自己而努力学习,有没有很感动?” 这话让他斯文的白脸悄悄泛起红丝…… 知书莞尔,自己得不到爱情,但身边人能够幸福,那就很好了。 陆浔封心情愉悦,很多年了,他没有这般快活过。 卢华辛的答案让他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福感,机会重新回到自己手上,他有机会弥补、有机会不再遗憾,所以他快马返家,他要带上一匣子“星星”去寻找他的爱情。 但他不知道,陆家鸡飞狗跳了。 宋紫雯朝他迎面走来,轻泣着将今日的事说出。 “大表哥,我们只是想去看看私塾,谁晓得姚知书竟是幼儿园的东家。姚知书本就气性大,她定是记恨过去的事,这才刻意激怒姨母,将姨母给生生气晕倒……” 她言里言外每句话全是对知书的指责,陆浔封看着她,半句话不说。 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见大表哥有半分回应,呐呐地她闭上嘴。 “大表哥,你快去看看姨母吧。” 陆浔封还是没应声,但抬脚往母亲屋里走去。 大夫针灸过后,陆老夫人已幽幽醒转,颜氏在床边伺候,陆浔嘉听着大夫医嘱。 送走大夫、命小厮抓药之后,两兄弟走到母亲床边。 看见长子,陆老夫人虚弱地拉住他,断断续续道:“我宁可死,也不让姚氏进门。” 又一次……又一次以命相逼……陆浔封垂下眉睫,他该夸奖知书的先知灼见吗?他们确实赌不起。可她说错了,谁说父母与孩子的相争是永远的输家,不对,母亲分明一路赢到底。 “大夫说母亲不能情绪过激,先休息吧!” “不,你要亲口答应娘,绝不再见姚氏。” 他咬住牙关,神色凝重却一语不发。 见他如此倔强,陆老夫人心一沉……还是放不下?那么多年过去,姚氏仍然在他心底占据重要地位? “你非要她不可?” “母亲好生休养,万事等身子养好再说。” “好,娘把身子养好,养好后立刻操办你和紫雯的婚事。”她一双老眼牢牢地锁在儿子身上,就算她要死了,她也要安排好所有的事,绝对不给姚知书半点机会。 他了解母亲的坚定,她一直都是这样,想将自己控制在掌心,好像非要这么做才能证明自己有能力养出孝顺儿子。 “娘别想太多,身子要紧。”陆浔封弯腰,为母亲拉好被子,不再多说一句就转身走出房间。 宋紫雯站在门口,委屈无辜地望着他。姨母都病了,大表哥还不肯松口,这是不是代表自己不再有胜算? 后悔莫及呀,当年一进京她就该立刻嫁给大表哥,不该心存希冀,为一个盼不到的男人浪费四年青春,错选道路,只是……她还回得去吗? “大表哥……”她跟在陆浔封身后走进园子。 陆浔封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她是个好女孩,小时候的记忆仍然存在,即使她对秦宁说出那些话,他也不觉得她坏,只认为她够勇敢,敢于追求自己所欲,但她不该迁怒、不该对知书无礼。事后他没计较,不是因不在乎。而是心存感激——对过去那个表妹。 “大表哥,大夫说姨母油尽灯枯,怕是不行了。”她掩面啜泣,低下头想靠上他的肩膀,但陆浔封身子一闪,避开。 宋紫雯错愕,大表哥连碰都不愿意让自己碰上?抬眉,她对上一双冷然的目光。 “大表哥……” “你好好照料母亲,我托人寻廖御医进府。”廖御医是专给皇太后调养身子的御医。 说完,他抬脚离开。 “大表哥。”她大喊一声,快步绕到他身前。“我求你了,我们完成姨母最后的心愿吧,她这辈子过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别让她连离开都无法放心,行不?” 陆浔封冷冷看她,一语不发。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却也心知肚明,倘若姨母真有个万一,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大表哥。 没了宁王、失去大表哥,以她现在的年岁,还有好人家可以嫁? 她不愿纡尊降贵,不愿意将就低门,重来一世,她非要活得比上辈子好! “我知道大表哥恼了我,我知道说这种话不知羞,我也知道娶我是大表哥受委屈,但是为了姨母,求大表哥点头吧,如果没有姨母,哪有今曰的大表哥,身为儿子当报亲恩不是吗?” 她的话像针,一下一下往他胸口戳,他是只被困在名为孝顺牢笼中的野兽,不断撞击着栅搁、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挣脱不得。 “大表哥,百善孝为先,这道理你比我还清楚,难道你真舍得让姨母死不瞑目?我知道自已不够好,但我发誓会善尽媳妇的责任,好好侍奉婆母、照顾小叔,我会心无旁骛地当你的好妻子,让大表哥无后顾之忧,更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报大表哥,行不?” 她口气温柔,每句话都无比动听,陆浔封却像吞下毒药似的觉得痛苦恶心。 “大哥、表姑娘。” 颜氏及时出现,逼得宋紫雯不得不将话吞回肚子。 宋紫雯暗恨,看一眼颜氏和陆浔嘉后,柔声道:“我先去伺候姨母。” 直到她走远了,陆浔嘉才道:“大哥,今日我们碰见姚知书了,你们……”他深吸口气后接着说:“大哥真的放不下她吗?” “是。”冷厉目光迎向弟弟,第一次,他向家人坦诚心意。 陆浔嘉被噎着,颜氏却双眼放光。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她喜欢姚娘子,非常喜欢! “可是当年她……大哥不能怪娘,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媳妇,她对母亲态度不逊、言语刻薄……” 未说竟,陆浔封就将话截下。“那正是她宅心仁厚之处。” 宅心仁厚?陆浔嘉不敢置信,他是喜欢姚知书喜欢到是非不分了吗?她说话尖酸恶毒,她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何况是骄傲的娘亲。 “大哥,你不能——” “知书的父亲贩卖私盐,此事只要朝廷腾得出手,定会大力整顿。她的母亲早亡,又有无良术士说她八字凶克,知书担心波及陆家,成亲后便打定主意和离。试问,她除了言语恶毒、态度不逊之外,对你和母亲做过什么恶事?” 没有,她出钱出力,性格虽泼辣骄纵,却不曾对陆家的困境冷眼旁观。 所以她竟是为此……“她是外嫁女,姚家的私盐与陆家……” “外嫁女就不会受波及?想想楠州陈家、暨县吴家,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没有那纸和离书,你还记得前年的私盐案拉下多少百官朝臣?” 是啊,如果没有和离,大哥多少会受到波及。陆浔嘉垂眉,他错了,错将姚知书的好意当成驴肝肺,分明好处占尽却还要将她踩进泥里,如今看来,不厚道的人是自己。 “大哥打算怎么做?” “我要将知书娶回来。” “不行!”陆浔嘉直觉反对。 “为什么不行?” “如果这么做,娘怎么办?表妹怎么办?大哥不能只考虑自己啊!” “所以我应该对知书的恩惠视而不见,应该让我的儿女流落在外?” 什么?儿女?这个讯息量太大,姚娘子有孩子了吗,是大哥的骨肉?如果是的话…… 太好、太好了,颜氏想要跳起来欢呼。 “大哥能不能让姚知书做妾?”陆浔嘉呐呐说道。 不等陆浔封怒责,姚氏已忍不住叉腰开骂。“陆浔嘉,你在说什么鬼话?以姚娘子现在的身份……与人为妾?你这是在污辱谁啊?她要钱有钱、要才有才,还长得一张逆天的仙女脸,别妾,有多少男人想要排队给姚娘子的儿女当爹?相信不信你敢往外递这话儿,她就敢拿把刀砍过来。 “枉费你读圣贤书,竟分不淸远近亲疏,那孩子才是与你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懂你怎么能够抓小放大,只牢牢记住表姑娘的馒头恩,却将姚娘子的千两惠置之脑后,原来恩惠这种事,还得看心情的,你觉得是恩就当恩还,觉得是仇就做仇报? “再说了,这些年来为你,为婆母、为整个陆家,大哥拿性命去搏前程,让我们不愁吃穿住行,安逸生活,他有为自己要求过什么吗?没有!一点点、一分分都没有,你非但不感激,竟还好意思转头逼大哥委屈求全,好让所有人好过? “你那双眼睛是长在哪里啊,怎看不出来大哥一点都不快乐?难道是他天生脸臭、不爱说话?错!是生活没有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好不容易有个他想要、想追求、能带给他幸福的女人,你竟然好意思要求他放手?陆浔嘉,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男人!” 陆浔封惊讶地耵着滔滔不绝、讲个没完的颜氏,这、这位……是他的弟媳妇?怎么会……完全不像?平日的她温良恭俭,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在婆母面前永远低头微笑,好像打出生就只有那么一号表情,现在却…… 不过,他喜欢,陆浔嘉挑长嫂的目光极差,但挑媳妇的眼光奇准无比。 陆浔嘉吓坏了,怀疑是不是有脏东西附在妻子身上。 颜氏也吓到,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为自己的偶像而激动,这不该是为人妻、为人媳的正确表现,她低下头,满脸惭色,想把话通通收回来,假装没有刚才那幕。 但陆浔封满意极了,他不善长言语,而弟媳说的每句话都熨贴上他的心思。 “继续。”陆浔封淡淡地丢下两个字。 什么?继续?意思是……刚刚的表现让大哥很满意?太好了,那她可以继续为偶像发声? 拿到大哥的指令,深吸口气,她又道:“我不知道相公为什么看不见姚娘子的好,如果有机会,我很乐意把她这四年来做的每件事都告诉相公,你会知道,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值得所有女人模仿的对象。 “看不见姚娘子好在哪里,那是因为你对她不够认识、不了解,没关系我明白,但同处在一个屋檐底下,相公为什么看不见表姑娘的坏? “你只看到她温柔羸弱,却不晓得那只是她的面具,她以此博得所有人的同情与怜惜,却没看到她踩低拜高、心机用尽,她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企图获得青睐,却一个转头就将从贵人身上得来的怒气发泄在奴仆身上。 “你们都以为表姑娘对大哥情深意重、真心可鉴,却不晓得大哥离京打仗的这些年,她想尽办法要得到宁王的欢喜,若非攀不上宁王府那条大船,你以为她会将就侯府这艘小舟?与其说她对大哥情深意重,不如说她对财富利禄不离不弃。” “怎能背后说表妹坏话,妇人不该逞口舌之快、道人是非——”陆浔嘉恼了。 “宁王之事,是我亲眼所见。”陆浔封冷冷阻止亲眼所见……陆浔嘉倒抽气,不敢置信。 颜氏却觉得满腹委屈,丈夫竟相信宋紫雯却不相信自己,莫非在他心里,表妹与他更亲? “今日之事,是我被表姑娘当枪使,是她说服我带婆婆去参观幼儿园的。”丢下话,她瞪陆浔嘉一眼,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陆浔嘉抓住她。 “回娘家。”成亲多年,她第一次任性,甩开丈夫,走得飞快。 “好端端的,回娘家做什么?”陆浔嘉追上前。 “表姑娘那么委屈可怜,对陆家又有大恩惠,既然大哥不想娶,相公可以娶啊,我回娘家给表姑娘腾位置,不正好?”但就算她愿意腾位置,宋紫雯就能看上一个七品芝麻官吗? “别胡闹。” “我哪敢啊……” 两夫妻一路走一路斗嘴,直到走远了,陆浔封紧绷的脸颊才露出一丝笑意。 他很高兴,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这个弟媳妇娶得真好。 第十二章 找回他失落的星星 陆浔封吃闭门荑了! 接待他的是梁秋喜,陆浔封于她有恩,所以让她来送闭门羹,她深感羞愧,这是恩将仇报啊。“对不住,主子心情不好。” “她说什么?” “她说知错能改,人之大善,她已错过一回,不会再让自己跳同一个坑,希望侯爷往后别过来了。”她越说越小声,头越低,想直接把头埋进泥土里。 “你也这么想?” 啥?梁秋喜抬头,这是在问她的意见?她一笑。“我、我觉得侯爷很好。” “我是坑吗?” 这是在寻求认同?早上那出,把主子不肯讲的过往给翻出来了,原来侯爷就是那个“前夫”,是思思、维维的亲爹,难怪他们相处得自然融洽,难怪老是觉得维维的眉眼有几分侯爷的味道,而侯爷和主子站在一起也是说不出的登对,这么好的一对夫妻,若非恶婆婆从中作梗,应该可以幸福的吧。 她叹道:“侯爷不是坑,但侯爷的家是个大坑啊。若一般女子便罢,就算是坑也只能忍气吞声,反正没本事爬出来,就算在坑里腐烂生蛆也别无选择,但主子不同啊,她不只能爬坑,还能筑屋盖楼,真的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她们都不能委屈自己,最终能够被委屈的只有他?他对自己冷嘲一声。 “我知道了。”通常接在“我知道”后面的是离开,但陆浔封没离开,反而长腿一伸往后宅走去。 梁秋喜连忙挡在他面前。“主子说不见侯爷的。” “嗯。” “那……侯爷请回。” “我不会回去,你不让我走过去,我就飞过去。” 这话说得真实在,人家有轻功的,她凭什么挡?既然都能过去,挡或不挡似乎没有太大意义,轻哂,她退开两步。 “多谢。”陆浔封拱手。 “娘,陆叔叔怎么还没来?”思思问。 “陆叔叔忙,他得吃过饭才能来。”维维回答。没吃饭就没有力气带他们飞高高,所以要有耐心才成。 看着儿女脸上满满的期待,他们已经习惯了,习惯每天下午陆浔封定时出现,这个习惯养成得这么容易,如果要戒除的话,她得花多少心力? 抱起思思,贴上她软软的小脸,知书问:“就这么喜欢陆叔叔?” “喜欢。”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 “比爹爹还喜欢?”这个问句下去,两人都沉默了。 因为说更喜欢太伤人,爹爹常给他们带好吃好玩的回来,如果说没有更喜欢,又觉得是说谎,娘说小孩子不能说谎……两人皱着包子脸,左右为难。 知书明白,不该折腾孩子的。 终究是她的错,早在他第一次出现,她就该端正态度、明令禁止,他不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半径十尺的区块内,因为糖是合法毒药,安全感又何尝不是,都是让人难以戒除的东西,别说维维、思思,就是她也会……情不自禁。 真的,陆浔封不是安非他命,但是待在他身边会让人上瘾。 “娘,我想……”维维犹豫片刻后道。 “想怎样?” “想喊陆叔叔爹,小孩能有两个爹吗?”陆叔叔是他心目中的伟人、巨人,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英雄。 “一个小孩只能有一个爹,维维已经有爹了,不可以贪心。”知书道。 “等爹爹跟漂亮阿姨成亲,就不能跟我们住在一起,那时我们家就没有爹啦。”思思说完,揑捏哥哥的脸,笑说:“笨哥哥,这种事干么问娘,到时候我们叫陆叔叔搬进来,就可以喊他爹啦。” “那爹爹呢?改成处叔叔吗?”维维问。 爹可以这样改来改去的吗?不是喜欢的男人都可以喊爹的呀!知书苦恼,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深吸口气道:“坐好,娘有事情要宣布。” 她拍拍软榻,维维思思把手上的玩具和书放在一旁,盘腿坐到娘身前。 “陆叔叔不会再来了,我知道你们会有点伤心难过,但很快就会好起来,以后你们还会碰到张叔叔、陈叔叔、王叔叔……很多喜欢你们的叔叔。” “不要,我就要陆叔叔。”维维说。 思思也跟进:“我也是,我想要陆叔叔抱我飞高高。” “我要跟陆叔叔学武功。” “我要陆叔叔抱我。” “我要陆叔叔……”一个人说一句,像接龙似的。 知书说:“但陆叔叔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娘不是说过-大人在忙,小孩子要乖乖的别吵闹。” “什么更重要的事?” “他要去拯救地球、拯救整个银河系。”好争取下辈子有更好的机运,不会碰到一个想把儿子捏在掌心,让他无法喘气的母亲。 “等我学好武功,我跟他一起去拯救。”维维道。 “那个时候,地球和银河系就被小灰人给占领了。” “娘……你叫陆叔叔别去好不好?我不想要陆叔叔离开。” 思思直接哭给她看,这招比辩驳更狠,让知书无法招架。 “思思不要这样,娘也没办法控制陆叔叔……” “你可以。”一句话,阻断她的说词。 陆浔封大步走进屋里,把匣子放在桌上,认真对她说:“只要你叫我不走,我就永远留下。” 他是来拆台的吗?等不及她骂人,维维、思思在榻上跳起来,他们展开双臂,热情大喊。 “抱我、抱我、抱我。” 他上前,一手抱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起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思思一口亲上他的脸颊,软软的、湿湿的、麻麻的……他傻了,这是种陌生却令人喜悦的感觉。 所以每回见着就舍不得分开,所以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们、笑得莫名其妙,所以怀里揣着银子,脑袋就会不受控地想着他们喜欢什么。 终于明白,这就是血脉相连啊! “陆叔叔,你真要去拯救银河系吗?” 陆浔封不知道什么叫做银河系,但他问:“你想我去吗?” “想,但是可不可以等我长大,带我一起?” “好,等你长大,我们一起去。” “耶!陆叔叔不去了!”两个孩子在他胸前抱成一团,为自己亲手争取而来的胜利欢知书的白眼快翻到后脑杓,她无能为力阻止事情的发展,只能瞪陆浔封泄恨。 陆浔封注意到了,他对孩子们说:“你们先出去玩,我跟你们娘亲谈谈。” “谈什么?”维维问。 “谈怎么搬到你们家、当你们爹爹的事。” “可以吗?” “你们娘亲很固执的,我需要试试。” “好,叔叔要努力哦,我们相信你能做到。”思思把娘平日对他们精神喊话的词儿都用上了。 陆浔封觉得好笑,她都是这样哄孩子勇往直前?这方法……真温柔,如果小时候也有人这样对自己说,不知道有多好。 他把孩子们放回软榻上,弯下腰,拿起小鞋子要帮他们穿。 没想到他们接过鞋子,满脸傲骄说:“我会自己穿鞋子。” 连穿个鞋都能这么得意骄傲,被她教出来的孩子,肯定充满自信。 维维思思出去了,他关上门、把门闩带上,大步回到知书跟前,“我们谈谈。” “不必了,没有你想像的那种可能。”她拒绝对话。 “我还没开口。” “四年前就写下定局的事,不必多说。” 连话都不让讲?沮丧在陆浔封脸上滑过,他深吸气,将怀里的木匣子拿出来,当着她的面打开。 她爱钱,如果是金银珠宝也许能让视线暂留片刻,但……那不是,可她的目光却轰地锁定。 他竟然……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里头满满的一匣子鹅卵石,全是白色的、大小相似,重点是每颗都是心型。 很多很多年前,她穿越而来,曾捡到过一颗相似的石头,他问她,“我想你时怎么办?” 她把石头给了他,告诉他“牢牢记住我”。 “你从哪里捡——” “不是捡,是磨的。想你的时候,我就磨着石头,磨成一颗心,把你的模样在脑海里刻一遍,我害怕忘记你,因为你是我夜空中唯一的一颗星星,你消失了,我的夜空会很黑、很寂寞。” 怎么办,又心疼了,分明是昂藏伟岸的大将军,可她老觉得他是既委屈又无辜的黄金金猎犬。眼前的他,像若干年前那个冲动夜晚的冲动男人,那个冲动到让她改变计划的感觉回笼…… 于是拒绝沟通的她,拒绝不了他的哀求。 “我生命的前十五年里,母亲占据十之八九,她上吊对我冲击太大,我一时无法接受,才会让你钻了空子,离开我的世界,现在你已经没有办法用同样的话来说服我。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在和离书上签字,为什么轻易让你从我生命中消失。对不起,你说的对,知错能改,人之大善,我已经错过一回,不会允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知书,我要把你重新娶回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宋紫雯才是你该成亲的对象。” “紫要并不喜欢我,选择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她不是我想要的妻子,我想要的妻子是你,一个待我很好,好到让我无法舍弃的女子。” “我没有待你很好。” “有,你会问我痛吗,你在乎我的安全,叫我不要一个劲儿冲锋陷阵。这四年里,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开打时,我都会想起你的话,是你的话让我别躁进,让我在危难中全身而退。你在乎我的感觉,你知道我苦、给我做蛋糕,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滋味。” “你要吃蛋糕,点心铺子里有得卖。” 避重就轻的女人,重点分明是前面那些句子,她非要把蛋糕提出来当重点。 “这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不会娶妻,我要找到你、看着你,如果你过得好,我就安静待着,如果你不幸,我就挺身拯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银河系,但我会拼命往上爬、不断建功立业,我只有一个目的,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有足够能力维护你。” “可……我、我……我已经把你忘记了。”她频频后退,言不由衷。 “没关系,再想起来就好。” “我再不是可以安分于后院的女人。”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安分于后院。” “别欺骗自己,你的母亲无法接纳我。” “是你骗我。”他突如其来道。 “什么?”她有听错吗?他说…… “你告诉我,母亲能为孩子牺牲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母爱,母亲宁愿自己痛也不愿意让孩子痛,你敢保证,母亲再生气,最后都会为我妥协。可是……”他指指心口。“我这里,整整痛了四年。” “我、我……”她呐呐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对不起我!”他又指控。 “我对不起……你?”她做了什么坏事情,为什么这会儿想都想不起来? “你说不会让我孤军奋斗,可你却临阵脱逃,丢下我一个人面对困境,你说你有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力气和耐性,可你连磨石都还没有拿出来就放弃。” 明白了,他是讨债来了?垂下头,她无力道:“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一点都不想改” “改变是上进的动力。” “我现在不那么想上进了。” “好,没有关系,上进的事交给我去做,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他怎么能这么会说话…… “是谁说你不擅长言词的?”作者欺骗社会大众啊。 “如果善言才能留住你,我愿意学习。” 摇头,她凝视他的脸,上面写着诚挚也写着委屈,女人们的战争,男人是永远的炮灰,她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于是她低头了、妥协了,她闭上眼睛靠进他怀里,就这样吧,再试一次,不要临阵脱逃地再试一次。 刚下马车,亚继就看见等在门口的维维和思思。 一见到他,思思就张开双臂朝他飞扑而来,维维稳重得多,许是因为他是男孩吧,维维从小就比妹妹早慧成熟。 他弯腰接过思思,将她抱高,转几圈。 呵呵呵……思思的笑声,有魔力似的,听得亚继、亚琛、亚初都笑开。 亚继低头,在她额上磨蹭,她一面抱住他的脖子一面笑,大眼睛变成弯弯的月眉,让人忍不住想往她脸上狠亲几下。 维维走过来,亚琛将他抱起来。问:“姑姑呢?” “娘在挖坑儿。”维维回答。是挖真的坑,不是坑人的坑。 “爹和爹在喝酒说话。”思思接话。 是真的“爹和爹”,不是她年纪小、满脑子糊涂的“爹和爹”。 三个亚叹气,互看对方,这话正常人绝对听不懂的。 姑姑把孩子糊弄得很彻底,那天她把大家全叫到跟前,指着陆浔封对维维、思思说:“你们还想把陆叔叔变成爹吗?”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点头,然后姑姑拿起桌上的毛笔,像僧人画符似的,在他身前身后乱画一通,再念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咒语,最后大喊一声,“变!”喊完,她对维维、思思说:“以后他就是你们的爹了,是亲爹。” 然后两个孩子上前,一人坐一只手臂,然后他施展轻功带他们在院子里飞几圈,然后陆浔封就理所当然变成爹爹,还是亲爹。 她仗恃着维维、思思对她的信任,才敢这么乱搞一通。 想当年,卢叔叔想要他们喊一声爹,求过姑姑大半年,好不容易得到首肯,之后再花上好几个月的讨好巴结,勉强才从两个小家伙嘴里哄出一个爹。 这位陆叔叔……胜之不武。 但不管是否胜之不武,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姑姑很快乐,不经意的傻笑,不经意的目光暂留,不经意的温柔总是袭上她的眉头。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叔叔啊! “我们进去吧。”亚琛道。 亚继点头,思思又将玉佩从他衣襟里拉出来,往脸上贴,用力吸味儿。 这时另一辆马车也在幼儿园门口停下,下车的是秦宁。 他不死心,上回提出想要领养被拒之后,他仍然三不五时过来,硬的不行就用软功,亚继不明白,他怎么就对自己那么上心? 至于姑姑那边,他肯定是没机会了,因为非常明显地,陆浔封对于当姑姑的男人和当维维思思的爹,都一样势在必得。 “王爷。”三个亚向他问安。 “姚娘子在吗?” “在。”亚初回答。 他点点头,对身后的仆人抬手示意,他们立刻将车上的纸笔书册往里头抬。 亚继想起来了,姑姑答应他要将秦朝的历史以绘本方式画出来,除了三千两银子的酬劳之外,还能将育才幼儿园的名字印在绘本后面,作为交换条件。 “那我们进去吧。”秦宁朝思思伸手,果然,没节操的熊孩子,一看到颜值高的,想也不想就扑过去。 可玉佩还拽在她手上,这一抱,把亚继也给拽过来。 秦宁哄着她,拿出她握在掌心里的玉佩出来,只是……震惊!他猛然倒抽一口气,抓着玉佩,目光顺着上头的线滑到亚继脸上。 他试图从记忆里扣出一道身影,他看他看得仔仔细细。 亚继不喜欢他的眼光,将玉佩抽回来塞进怀里。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玉佩?”秦宁扣住亚继肩膀,声音转为粗哑。 “这是我的。” “是你的?你还记得你爹娘吗?” 突然间,他不想回答,但秦宁灼烈的目光烧着他,他不甘不愿的回答:“死了。” “怎么死的?”他的手抖了起来。 知书很忙,就快开学了,下学期的教案绘本、教具已经完成,全校的先生投入环境布置,知书打算做一片攀爬墙和挖个沙坑,现在正在外头盯着工匠做事。 那些全是陆浔封的属下,早习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需要人看也能把事情完善。 而正巧休沐没事干的陆浔封和卢华辛待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为啥,湘儿就是觉得他们会打起来,因此做了几道菜、几个甜点,再弄来一坛酒,她想吃饱喝足后人会变得和气些,以至于搞得陆浔封像蹭吃的似的。 卢华辛道:“知书进京刚买下房子,就多出三个莫名其妙的侄子,起初她没想过要开幼儿园,只想教好亚初他们三个。你知道吗?她那个程度简直就是在糟蹋孩子,她讲解的四书错误连篇,让人不忍卒睹,书铺子的掌柜看不下去,就推荐我教…… “我上门教孩子,她在旁边听着,问题比谁都多,她一面问一面记,然后把“香九龄,能温席”的故事画出来…… “她用数塔教孩子算学,用一根针教孩子表面张力,用四方盒、长方盒教体积、面积……然后教着教着,有一天她告诉我,想开一家幼儿园。 “穷人送不起孩子上学,有钱人家哪舍得把两三岁的孩子往外送?幼儿园开幕的第一天,只有亚初、亚继、亚琛和我家附近两个孩子,再加上刚满月的维维、思思,邻居小孩没收学费,因为缴不起。 “明摆着没钱可赚的事,她却卯足劲儿做,连生病、喉咙哑了,她灌下汤药、漱漱盐水继续上课,我没见过比她更勤奋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学生才开始变多?” “什么时候?” “维维、思思九个月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不会走、不会指,就会认字。” “怎会知道他们认得?” “你拿两张字卡放在他们面前,念出其中一张,他们会不约而同把头转向正确的字卡。那时我们常带着两个孩子到酒楼饭馆做示范,许多当爹娘的很惊讶,直呼天才,知书却说:“只要是健康、正常的孩子,都能教成这样。” “然后我们就收到七个孩子了,多数是商户家的孩子,当中有六个都是庶子,没人舍得把嫡子拿来试,接下来招生状况一个学期比一个学期好。” 陆浔封叹气,这就是在一起三天和四年的差别,卢华辛知道有关她的事是他的千百倍。 他想吃醋,因为最辛苦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但是才短短三天,连醋都酿不成。 “然后你们陆续开了‘初见点心铺’、‘承继教具坊’、‘琛宝童书屋’?” “点心铺是最早开的,湘儿手艺不错,她手握配方,带出好几个人。” “她一直都很忙吗?”忙得没有时间想起他? “对,忙碌对她而言,是药……” “药?” “她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她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一回她想要买醉,我们去了‘露凝香’,那里的酒很贵,随便一壶都要十两银子以上,我嘲笑她,‘你确定兜里的钱,够咱们买醉?’她说:‘钱不够才好,才不会醉到被捡尸。’然后她撞撞我的胸口,说:‘节制点,别喝到下不了台。’” 都决定买醉了,还想要节制?陆浔封苦笑。“她总是让理智跑在前头。” “嗯,她的脑袋比多数女人清楚,不哭不闹不使小性子,我常嘲笑她是男的,偏又生得一副娇滴滴的小模样,挠得人心痒。”卢华辛端起酒杯,冲着它笑,说道:“她讨厌喝酒。” “为什么?” “她讨厌不受控的感觉,她说除了喝酒,还有一件事无法受控。” “什么事?” “喜欢一个人、一见钟情。知书说原本都打算要离开了,可偏偏一见钟情、喜欢上了,让她把计划抛到九霄云外,让她自我膨胀,以为有机会一搏,没想最终得了个落荒而逃的下场。她哭着说:‘爱情就是犯贱的过程。’ “我刻意装醉,因为醉才有勇气把不敢说的话丢出口。我骂她,‘没错,真是犯贱,那家伙的娘讨厌你,你还非得巴上,又跪又求饶,自尊、骨气呢?我娘又体贴又温顺,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你却看不上她儿子,唉,人生啊、天地啊……不仁不义啊……’ “她咯咯笑着,捶着胸口说:‘我没办法呀,是它不受控,又不是我喊喜欢它就会乖乖喜欢。’我扳正她的身子,冲着她胸口哼哼两声说:‘你给我等着,等我功成名就、等我高高在上,我看你对不对我动心?’她听完哈哈大笑,说:‘我的心没那么功利,不会因为你功成名就便改变态度。’ “陆浔封,你说说,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固执的心脏?” 陆浔封心花怒放,笑容满了、溢了,因为她再忙,还是……把他放在心上。 望向窗外,他看着正指挥手下做事的知书。 是心有灵犀?不知道,但知书突然转头,冲着他笑。 他朝她招手,她指指自己,他点点头,然后她朝他跑来。 “别盯了,你交代的,他们不敢没做好。”陆浔封从怀里掏出帕子,拭去她额头汗水。 帕子在身上带久了,染上他的气息,味道袭上,胸口轻撞,脸色微红,说不清的暧昧萦绕在两人当中。 她和思思有相同的毛病,喜欢闻味儿,闻喜欢的人的味道。“我知道,就是喜欢瞎操心。” “以后操心的事,有我!” 包括陆老夫人吗?她苦苦一笑,竟然连问都不敢。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最容易,但只要碰到情感就会特别难缠,一个有生恩养恩的母亲,一个走过患难的竹马青梅,她不敢碰,只能缩头当乌龟。 但她不问,不代表他不晓得。 “你不相信我。”他拧了眉毛,那年,她也是这样笑着离开他。 “哪有什么不相信,就是……” “把你的“就是”丢掉,等幼儿园开学、你不忙了,我就带你回家。” 说得多理直气壮,是因为年纪渐长,手上筹码更多?还是因为陆老夫人年迈,再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她不知道,却不敢想得太远,只得胡乱点头,说:“我渴了。” 他给她倒来茶水,说:“差不多就进来,别太累。” “好。”丢下话,她又转身去盯人。 看着两人互动,处华辛笑道:“当年,你不该让她走的。” “是。”他这样回答,但其实当年……他并不打算让她走,他的打算是拖。 他派人送知书回娘家,他以为她会乖乖待在娘家,他打算回京后捎信给姚生财,信里透露几句恐吓,令姚家待她如上宾。 没想到她没回姚家,他失去她的消息,然后皇上又派他南征…… 他派人四处寻她,他认定弱女子只会待在熟悉的地方,谁晓得车船路程一个月,她竟有勇气离家千里,更没想到她会搞出一番事业,他终是错估了她。 “姚知书!” 一声震耳大喊,卢华辛和陆浔封同时起身,远远看见秦宁迈开大步,满面激动地朝知书走去。 他们不明所以,快步走到知书身边,然后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护着她。 秦宁很急很生气,却没放下思思,幸好思思没被吓哭,只是睁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陆浔封,讨好似的。 卢华辛见状,心又酸了一溜溜,这小丫头,是谁给她把屎把尿的,竟三两下就投奔敌营? 但能怎样?谁让人家是血脉相连。 没错,就是血脉相连,陆浔封被女儿一个可怜眼神扯痛心脏,手指一伸往秦宁穴道戳去,迫得秦宁手软、没法儿抱紧孩子,下一瞬思思让陆浔封抢回去。 回到亲爹怀里,思思的头猛往他怀里塞,像蚌壳得窝进泥沙里才得安全感。 陆浔封没好气地瞪秦宁一眼,低头对女儿说:“有没有学到教训?以后要记住,不是所有好看的男子都是好人。” 知书:“……” 秦宁:“……” 知书并不明白秦宁突如其来的急怒,他是“姚知书”死前最后一抹温柔,这个桥段她反覆看过几次,心想着,如果姚知书在作死之前先遇到秦宁,会不会从炮灰摇身一变成为人生胜利组? 可惜作者不这么安排,她只能为姚知书悲惨人生终结前的小浪漫心酸。 板起脸孔,知书问:“不知小女做了什么惹怒王爷?” 在陆浔封朝自己动手时,秦宁就警觉到自己错了,他没想欺负思思,只是心急、只是……“对不起,请告诉我,你在哪里找到亚继的?” “买房附赠的呗。”她不满他的态度,便吊儿郎当应付。 秦宁用力抓住她的肩膀,郑重道:“不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陆浔封发现不对劲了,秦宁出身皇家,最擅长的就是隐忍,更别说他是只名符其实的老狐狸,笑是怒,怒极反笑,他从不透露真表情,相交近十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宁。 陆浔封将思思塞给卢华辛,一推一格,拨掉秦宁的掌控,他将知书护在身后。 他先对秦宁道:“有事好好讲。”再对知书说,“把你收留亚级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知书也发觉不对了,于是她从一开始的闹鬼事件讲起。 故事结束,他问亚继,“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多年过去,记忆已然模糊,他只有少许的片断记忆。“我住在很远的地方,家很大、腿跑断了也跑不完,爹不在家,娘老生气,常有人在耳边叫我要乖,别惹娘伤心。” 没错,他们原本住在京城,但妻子蠢笨,老被人设套,一次两次拖自己的后腿,而唯恐天下不乱的皇上总往自己身边塞人,塞得王府后院变成一团混水。 他并不喜欢她们,却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弄出一副风流多情、热爱温柔乡的姿态,为此妻子愤怒不已、手段凌厉,那时京城宁王府的后院是女人最多也是女人死得最快的地方。 后来皇上强迫他出征,他顺势将妻儿送回封地,那儿的宁王府不精致却大到不行,可是他没想到,班师回朝后,迎接他的竟是妻儿的死讯。 望着秦宁凝重的目光,知书猜出几分。 作者并未在书里提到亚继、亚初、亚琛,她以为自己创造了另一本书,里面的人物与京城三杰并不重叠,但作者提过秦宁悲惨的后院,他的妻儿在蜀州被匪贼所害,从那之后他再没回过蜀州。 知书问:“亚继,你还记得你和娘亲碰到什么事吗?” 过去不问,是担心亚继心灵伤口难以复原,现在必须问,是因为秦宁的激动,她猜,他怀疑亚继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娘带我去庙里,半路碰到坏人,他们把娘半边身子给砍掉,亮晃晃的大刀就要朝我头上落下,但一个土匪出手阻止,他们吵架吵得很凶,有人坚持杀我,有人讲道:‘就说他掉进山谷、尸体找不到……’最后我被卖掉,坐很久的车……” 这段始终是他心底的阴影,再次回想,有说不出口的厌恶和恐惧。 但在知书的引导下,他还是慢慢说了,说他被带到京城、被卖进小倌院,最后沦为乞丐。 满腔怒火升起,秦宁咬牙切齿,小倌院吗?他锐利了目光,京城就那么一家,很好找的,人人都道他性情温和,殊不知以德报怨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们不是土匪,是买凶杀人。”知书道。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知书皱眉,暗骂自己愚蠢。 她没有证据啊,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作者写得清清楚楚,宁王的妻儿之祸源自于混乱的王府后院。 见她迟迟不语,秦宁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无法回答。 陆浔封见不得她被逼迫,代她开口,“匪徒之间的争执。” 争执?是了,“就说他掉进山谷、尸体找不到”,为什么要“说”?要向谁“说”?是谁买凶杀人,是…… 知书舔舔嘴唇,她知道不该多嘴,却又舍不得亚继遭此横祸,于是不顾一切道:“王爷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后院?” 秦宁目光冷冽,他也想到了,那并非王妃第一次遭侍妾毒手。“我会査清楚。” 这一査便査出远在蜀州的袁侧妃,她腹中胎儿曾被王妃弄掉,因而生恨。 结果出炉时,知书意有所指地看着陆浔封。 他被看笑了,说:“我们家不会有这个问题。” 然后订出陆家家训——陆家男子不得纳妾,终生只能娶一妻。此为后话。 “你怎能确定亚继是你儿子?”陆浔封问。 他并不喜欢妻子,她的手段令他厌恶,但对于唯一的儿子,已尝过后悔滋味的他相当重视。 “他叫做秦继,这名字是我取的,我找玉、雕玉,把他的名字刻在玉佩上。”秦宁问:“亚继,你的后背靠近肩胛处,可有颗朱砂痣?” 亚继没说话,知书替他回答了。“他有。” 不会错了,当时三个孩子当中,只有他清清楚楚告诉自己,他叫做秦继,再加上玉佩的“继”字,她方为他取名亚继。 莫怪秦宁见过一回便对亚继上心,那是父子之间无法形容的联系吧。 “亚继……” 她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赌气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秦宁不干了,过去不知道血缘关系便罢,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还闹。 亚继望着知书,他对娘的印象淡薄,只记得她总是忿忿不平,对于爹更是不存半点记忆。 他是来到知书身边后才晓得原来母亲可以为孩子做这么多事情,姑姑与他无血缘关系,却让他了解何谓母爱,他不想离开,不想回到一整天也跑不完的偌大府邸。 伸手,他把思思抱进怀里,再说一遍。“我不走。” 思思紧紧圈住他的颈项,也学着说:“哥哥不走。” 被亲儿子拒绝很损颜面,但生得儿身生不了儿心,打孩子出生,自己不曾尽到父亲的责任,反而是知书为他做得更多。 捺下性子,他安抚。“舍不得姚娘子?放心,她很快就会搬来跟我们住。” 吭?有这种事,她怎么不知道?知书满头雾水,怀疑秦宁没睡醒。 刷地,陆浔封对秦宁怒目相向。“你想都别想!” “我立刻进宫求皇上赐婚。” 什么?强买强卖啊?太超过。“我不嫁。”知书坚定反对。 “由不得你。”是阿封亲口说他对姚娘子没想法的,既然好兄弟没意愿,他乐得出手。 亚继曾说:“姑姑说婚姻是男女彼此需要的过程,我不知道你需要姑姑什么,但我很确定,你能给的姑姑都不需要。” 这话令他非常火大,他就不信宁王妃这名头吸引不了她。 知书不爱名,他便施之以利,他积攒的财富足以把几百号女人砸晕,更别说他本就是女子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他不信这样的自己无法赢得她的心。 更重要的是……莫名其妙的纷乱、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认定自己才应该是陪她走过人生最后旅程的那个男人。 因为那些奇怪的梦境,因为那些奇怪的认定,他坚持把这件事做到底。 “错,由得了她,也由得了我。” 陆浔封二话不说就朝秦宁出手,他险险躲过脸上那拳,却躲不掉胸口那掌,痛觉袭击同时,他愕然! “阿封,你在做什么?难道我们多年友谊,要为一个女人破坏殆尽?” “知书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他不歇手,一掌一拳一脚……秦宁左闪右躲狼狈到不行。 “不然呢,难不成她还是个男人、是你的哥儿们?”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女的亲娘。” “啥?”秦宁愣住,动作一滞,中拳了,他抚胸道:“别胡说八道。” 一击得手,陆浔封立刻停手,他郑重道:“知书十岁就嫁给我,是我陆浔封唯一的妻子,维维、思思是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当他们的便宜爹。” 这话说得耀武扬威、气势十足,他没忘记瞥一眼“便宜爹一号”卢华辛,然后风光地丢下哥儿们,他左手抱思思、肩膀上坐着维维,右手揽起知书,在经过亚继身边时丢下话。 “回宁王府不是你的选项,是你的责任义务,是你这辈子非做不可的事。” 这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亚继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酸酸的。 突地,他扬声大喊,“思思,跟哥哥回王府……” 第十三章 老夫人接纳知书 崇拜升高再升高,颜氏把知书当成一辈子一定要追的偶像。 这些天,她经常找藉口出门,一出陆家大门便直接跑向幼儿园,桓儿和思思、维维玩得开心,而她与知书攀谈得高兴,每回都得下人一催再催才肯回到侯府。 她打定主意要把知书变成自家嫂子,因此该使的力没少使过。 而陆浔嘉被妻子狠狠骂过一回后,不免自省,越想越觉得兄长可怜,至少在选妻子上头,他能依照自己的意愿。 再加上枕边风夜夜吹拂,他渐渐改变态度,又与妻子去过几回幼儿园后,他对知书改观。 陆老夫人身子慢慢恢复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其实这话早在十年前大夫就说过,但那时候两个儿子未有所成,家境贫困,她不能死,因此凭坚韧的意志支撑下来了。 进京后,日子过得舒坦,反倒每个月里都有那么几日倒在床上昏睡,但大夫们都说她能撑到今日子孙贤孝、照顾妥当。 陆浔嘉一下衙门就在母亲膝下陪着说话,他了解母亲性子过激,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到底,于是他从姚生财的私盐贩卖开始说起。 “私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娘还记得当时楠州陈家、暨县吴家吗?那么大的家族一夕之间全毁了,不只本家人,有不少外嫁女的婆家也受到牵连,因此成亲第一天,娘的温言软语、大哥的善待,让姚知书打定主意和离。 “我们兄弟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让陆家毁在自己手里,所以她故意刻薄恶毒,她的嘴巴从不饶人,姚知书想让我们厌弃她,想顺利从陆家脱身。母亲想想,她是不是从没在银钱上苛待我们?若不是她,我哪能顺利就学,母亲的病哪得医治,不也是有湘儿在旁耐心伺候,儿子才能放心回学堂念书?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三年前八皇子查私盐案,整个姚家都赔进去了,连与姚家庶女联姻的林家也损伤惨重。她料想到此事,因此和离后没有回娘家,却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立足。” 这些话,说一次两次,陆老夫人慢慢听进去了,但却没有多做表示。 滴水穿石,陆浔嘉点到为止,之后就是颜氏的工作。 至于陆浔封,他在床前侍疾,却半句话都不说,将酷冷将军形象发挥到淋漓尽至。 颜氏今天说一段、明天聊两句,一点一滴把幼儿园创办的艰辛当成故事说。 “姚娘子心善啊,要不扮鬼吓人的三个小子,当然要扭了膀子往官府送,哪还能塞银子给他们新身分,当成自家侄儿养大? “娘常说好人有好报,这话真没错,三个侄儿当中,竟然有一个是宁王丢失的儿子。宁王身边没人、膝下犹虚,找回儿子就有了传承香火的子嗣。 “宁王对她满心感激,既然她是亚继的姑姑,便认了她当义妹,姚娘子成为皇家恩人,皇太后为此召她入宫,大大赏赐一番,还下令让三个小皇孙进幼儿园进学。 “临时多出三名新生,这几天她可忙惨了,训练老师、整理新教室,忙得连饭都没得吃,整个人瘦上一圈。” 她心知婆母最好面子不过,若是有个能给自家增光的媳妇,会更乐意几分。 “宁王、八皇子和大哥并称京城三杰,可他们都有了子嗣。,唯独大哥没有,要是姚娘子肯点头,让大哥把维维、思思给接回咱家,大哥就不输他们了。” “什么维维、思思?”陆老夫人终于有了反应。 “姚娘子给大哥生的龙凤胎啊,维维那双眉毛眼睛,简直就是照大哥模样刻的。尤其是性子和大哥一模一样,年纪小小便沉稳得不像个孩子,不爱说话,老板着一张脸,勤勉刻苦,听说他才念小班程度就不输中班的孩子,若不是思思耍赖,非要和哥哥在一处,姚娘子本想让维维往上提一个班。 “思思这小丫头倒是肖极姚娘子,爱笑爱玩,与谁都能说得上话,甜甜娇娇的,模样长得极好,幼儿园里人人都喜欢她。” 听到这里,陆老夫人迫不及待了,拄起柺杖就要往外走。 “婆婆,你要去哪里?” “去把孩子要回来。” “哪能呢?虽说明眼人一瞧就晓得他们是谁的骨血,可当年是姚娘子一个人把孩子生下、一个人把孩子扶养长大,重点是他们都姓姚啊!更别说姚娘子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宁王的义妹,又有皇太后撑腰……婆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队上门求娶吗?” 若姚知书别嫁,她的孙儿岂不是要易姓?柺杖重重落地,陆老夫人道:“陆家的骨血绝不能流落在外!” “唉,是这个道理,可这事由不得咱们。” 陆老夫人心急道:“走,我去见她。” 婆母打算低头?眼看有戏,颜氏道:“婆婆怎能去见她?要见也得是她来见你,你才是长辈啊。” 这话说得合人心,陆老夫人拍拍颜氏手背。 其实她并不满意这个媳妇,当年娶她进门时封儿已是二品将军,陆家再怎样也能与三、四品官员联姻,颜氏不过是个五品太医的女儿。 只是她惯会温柔小意,面对婆婆,即使挨骂受罚,从来只会笑脸相迎,再加上她懂得一点医术,常帮着调理这副破败身子,自己能撑到今日,绕不开这媳妇的功劳,当初姚知书的表现要是像颜氏这样,她何至于和陆浔封走到这田地? 当天下午,陆浔封、陆浔嘉到母亲跟前请安。 陆老夫人松口道:“封儿,若你非要姚知书,那就娶吧,娘只有一个条件,你得纳紫雯为妾。” 能为外甥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紫雯的继母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没有侯府照应,她定会卖了紫雯。 陆浔封闻言,脸色倏变。 颜氏见状,心里暗道一声:坏了!若是大哥倔强起来,肯定要坏事,因此她抢在陆浔封开口之前,软声道:“婆婆,这件事情万万不行呐。” 果然,陆老夫人硬了声嗓。“为什么不行?” “表姑娘心仪宁王,事情都摆上台面了,倘若大哥纳表姑娘为妾,往后大哥要如何与宁王相处? “婆婆,咱们侯府不是普通人家,不但得顾虑名声,还得顾虑交情、前途,倘若日后八皇子当了皇帝,辅佐他的宁王和大哥有心结,这、这……我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出大道理,可媳妇真觉得不妥呀。” 颜氏哪里懂得朝廷事,她不知道八皇子不受皇帝所喜,更不晓得日后秦璋真能登基为帝,她纯粹是胡说一通。若干年后,想起今天这出,颜氏不免得意,枕边她问:“相公,你说我是不是未卜先知?” 陆老夫人虽然出身低,却也晓得大户人家规矩多、极重名誉,未婚女子怎能心仪男人?又怎能摆上台面? “你敢给紫雯泼脏水?”陆老夫人大怒。 “冤枉啊婆婆,要不你请表姑娘过来问问,我真没胡说。”一急,她直接跪在地上,心想:要装可怜吗?她也会呀! 宋紫雯心乱不已,事情不如预期,她以为姨母会大怒、会逼着大表哥立刻娶自己,可是眼看十几天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每天在姨母床边侍疾,姨母半句都不说,她失却耐心,暗示地问上两句,姨母却叹道:“再等一段时日吧,封儿性子倔强,若是再强逼他,说不准又会把他逼到战场上。” 可是怎么能等?她已经十九岁了,哪还等得起?倘若最后表哥坚持不娶自己,她要怎么办? 数年前,姨母一条白绫让大表哥让步,如今她可以故技重施啊,她就不信孝顺的大表哥打死不低头。 就算他对姨母已不如过去,但皇帝崇尚孝道,就算为仕途他都该顺从。 所以……为什么姨母变了? 在旁研墨的婢女被她盯得心慌意乱,惊慌间手腕施力过度,墨汁从砚台喷出来,白色的纸张喷上几点黒渍。 宋紫雯大怒,啪啪啪几个巴掌狠狠撺上丫头脸颊,她在发泄、她使尽全身力气,瞬间婢女双颊一片红肿。 婢女跪地求饶。“姑娘恕罪,奴婢错了。” 看着她可怜狼狈的模样,宋紫雯彷佛看到自己,她痛恨卑微'痛恨下贱,因而抓起砚台往婢女头上恨恨砸去,其实她想砸的不是婢女,而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低下身分。 砰地一声,鲜红的血和着墨汁从婢女额头上流下。 “滚!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见你!”宋紫雯失控大吼。 婢女强忍着恐惧与晕眩,踉踉跄跄地躲出去。 下一刻,她抓起染上墨汁的纸用力撕成两半、四块……她不停地撕,彷佛撕碎的不是白纸,而是自己的恐惧与愤怒,顷刻间,碎片飘落,满桌满地点点雪白。 她颓然地撑住桌面,泪光闪闪,像走投无路的困兽,砸壶摔杯,在屋里来来回回,不停咒骂…… “小姐……老夫人请小姐过去。” 小丫头不敢进门,怯怯地站在门口轻唤。 宋紫雯猛然回头,姨母要见她?莫非……大表哥低头了? 颜抖的嘴角轻扯,喘息间,脸上透出一抹诡谲笑意。 双膝跪地,紧握拳头,她的指甲深陷掌心,慌乱袭心。 是大表哥出卖她?不会,大表哥重诺,承诺过的事绝不改变,那么……姨母怎会知道宁王? 目光扫过一圈,陆浔封面无表情,垂眉坐立,陆浔嘉面带同情地望向自己,只有颜氏……她嘴角含笑,看好戏般地望着自己。 所以……是她!凌厉目光对上,她深吸口气,如果是颜氏,她不怕,颜氏没有证据,而姨母相信自己更甚于她。 “姨母,事关女子名誉,你不能偏听偏信一面之词便诬赖外甥女与宁王有私。”宋紫雯喊冤,眼泪滑下脸颊、点点滴滴,看起来楚楚可怜,教人动心。 “你真的没有?” “我愿以性命为证,若有人信口雌黄想毁我名誉,紫雯愿以死证明清白,但死后魂魄不散,我要害我之人得到报应。”宋紫雯目露凶光。 颜氏报唇一笑,这人……事情还没过去呢,就已经在盘算着秋后算帐? “好,颜氏,你来说说,为什么诬指紫雯心仪宁王?”陆老夫人道。 果然是她!宋紫雯咬牙相望,那眼光像蛇淬了毒的锐牙。 “崇亲王府老夫人生辰宴,婆婆让媳妇陪表姑娘同去,那时不知打哪儿来的传言,说宁王在寻一名白衫女子,那段时间白锦、云缎突然在京城盛行。 “那天早上,表姑娘便是穿上一袭素色衣服,媳妇还记得婆婆训表姑娘说:“生辰是喜事,怎能着一身素白。”硬是让表姑娘下去换装。” “这件事我记得,那日紫雯是把衣服换了才出门的。” “没错,但那日宴席上表姑娘不小心弄翻酒水,崇亲王府的婢女引她下去换衣服,换上的正是那袭新裁的云锻白衫。 “媳妇本想陪着表姑娘,可表姑娘坚持不需我陪,媳妇心下纳闷,再加上席间等得太久,都未见表姑娘返回,这才藉口更衣,到外头寻人,然后……媳妇在花园里,看见表姑娘与宁王说话。” 宋紫雯连忙辩解,“当时大表哥迟迟未给家里写信,我不过是向宁王多问了两句战场上的情形,你就这样捕风捉影,想陷我于不义?颜氏,你居心何在?我素日里待你不薄,便是日后与大表哥成亲,我也打算养着二房一家,让二房沾侯府之光,可你竟然如此恩将仇报!” 果然,话不能说太多,一多就会出错,心急之下,宋紫雯的话惹得陆浔嘉直皴眉。 即使住在侯府,他也没让大哥供养,更没想过沾侯府之光,表妹这样说话,是认定他们一家是侯府蠹虫,专门吸食大哥的血? “若只是说几句话便罢,可当时表姑娘塞了什么给南王,要不要我说说?” “我没有,你怎能无中生有?我根本没有……”说到后来,她哽咽不已,哭得一整个梨花带雨。 她当然有!陆浔封心知肚明,那日的鸳鸯荷包、那日的心悦表白,所有事全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过。 他不提,是因为当时没有留下证据,就算捅到母亲跟前她也会偏听偏信,也因为感激表妹这些年在母亲膝下承欢,弥捕了自己无法在身边尽孝的遗憾,更因为童年时受过的那几点恩、几分情,可他没想到她可以睁眼说瞎话、理直气壮到这等程度。 回想那日她对知书的咒骂,陆浔封皱起浓眉,宋紫雯变了,她再不是多年前那个天真清纯的小表妹。 颜氏摇头叹道:“表姑娘不知道,隔天宁王便将你绣的荷包给送回来,王爷许是想把东西送到婆婆跟前,让婆婆私底下与表姑娘说说,可当时婆婆病着,媳妇便将此事给掩了下来。本以为这样能保住表姑娘颜面,却不料……”未竟的话,她用一声叹息表达。 她从侍女手上接过木盒打开,取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交给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一眼便认出荷包是出自宋紫雯之手,她看过那个荷包,还以为荷包是要连同衣裤托人送给在前线打仗的封儿,没想竟是…… 看见荷包,宋紫雯全身发软、瘫倒,宁王竟然没有收下? 她一直以为……以为他收下、他有心、有几分情意,只是对大表哥顾忌,这才迟迟不敢表达心意,没想到竟是…… 如若不是这个误会,她怎会再送一回,再书情诗一首,再试探一遍?她正是想催出他的勇敢,想逼他面对自己啊! 谁知一片痴心化为灰,第二个荷包敎表哥当场撞见,给了姚知书嘲笑自己的机会,逼得她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宁王,你真狠!用这般手段对付一个女子,算什么男人! 陆老夫人打开荷包,倒出一颗玲珑骰子,里面还付上两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不会错了,是紫雯的笔迹……这不是心仪,什么是心仪? 陆老夫人大怒,封儿是她的儿子呐,是最优秀杰出的孩子,哪能容得她挑挑拣拣,若不是在乎与妹妹的姊妹情谊,若不是记挂着旧时点恩,她的儿子配谁不能? 忿忿将荷包往地上一惯,她满眼失望。“我这样待你,你却别有心思,倘若如此你便早些说开,难道我还会逼你?” “姨母……” “不想嫁就别嫁吧,既然你无心、封儿无意,我便也不当这个恶人。封儿,你的婚事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宋紫雯大惊,她膝行到姨母跟前痛哭流涕。 “不要……姨母别不管我,你不管我还能活吗?我错了,我不该被宁王迷惑,不该堕入他的温柔陷阱,可我只是太寂寞了呀,大表哥不在身边,我好慌、好怕,我只想抓住一块浮木、牢牢抱紧。 “我错了,我真心认错,求求姨母再给紫雯一个机会,我想嫁给大表哥,我发誓会尽力当个好媳妇,努力孝顺婆婆,为表哥繁衍子嗣,光大陆家门楣。” 前辈子她不肯做的事,这一世她愿意加倍弥补。 陆浔封浓眉紧皱,直到这时候她怪的仍然是别人,是秦宁迷惑她,为她布下温柔陷讲,而不是她想要攀附荣华、野心太大,是他不在身边,她心慌寂寞…… 那知书呢?她只有一个人和一个没有主意的傻丫头,带着五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难道她不寂寞、不恐慌害怕、不需要抱紧浮木? 陆浔封听不下去了,他走到宋紫雯跟前,凝声道:“我不会娶你,不是因为你心仪秦宁,而是从来我只当你是表妹,其他的就没有了。 “如果你想回家,我会备下两千两银票,作为这些年你照顾母亲的报酬,若你想进宁王府,就签下身契,我会通知王府来接你。 “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家,侯府也能为你备嫁,不管你决定怎么做,身为表哥,我都会助你一把,但前提是不准再去招惹知书。” 他很少说这么长一串话,除非是布兵打仗,但他必须让宋紫雯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丢下话,陆浔封快步往外走去,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知书,明日就带她和维维、思思回家吧! 宋紫雯恼羞成怒,抹掉眼泪鼻涕,恨恨地看着地上的玲珑骰子与荷包,她知道自己丢掉最后的机会了,她与大表哥之间再也不能挽回。 可凭什么?她得不到的,姚知书怎能得到,她好歹是官家千金,姚知书不过是商人之女,更何况姚家早就灭了,她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过得比自己好。 她不懂,输的人应该是姚知书啊,前世虽然她是正妻,自己是平妻,但执掌中馈的是自己,外人眼里的将军夫人也是自己,姚知书甚至连认识秦宁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今生她竟然成为秦宁的义妹?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她不服气啊……凭什么?凭什么! 她发誓,她得不到的,也不允许旁人夺走! 人与人的相处,重点不在于缘分,而是在于“愿意”。愿意宽厚、愿意接纳、愿意对他的缺点视若无睹,只愿看见他的优点。 所以陆老夫人的“不愿意”变成“愿意”,所以知书在她眼里不再十恶不赦。 “多笑笑,人不老,祖母要多笑,生病才会好。” 思思坐在陆老夫人膝上,软软胖胖的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笑得像蜜,左脸亲一下,右脸亲一下,亲得陆老夫人满脸口水,也亲得她心花朵朵开。 她没生过女儿,不晓得女娃儿可以这么甜,这么贴人心。 抱着小肉团子,她笑个不停。“祖母老啰。” “不老、不老,祖母很漂亮。”思思捧着老人家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看得认真无比。“祖母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也漂亮,我家祖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祖母!” 这个小马屁精!知书对颜氏摇头示意,这不是她教的,也不是女先生教的,她的谄媚来自天生基因。 “别吵祖母。”维维道。 陆老夫人摸摸维维的头。颜氏没说错,这孩子性子和封儿一模一样,从小就像个大人似的。“祖母不觉得吵,祖母喜欢。” “祖母喜欢吗,那思思给祖母说故事好不好?” “好啊,说什么故事?” “说聚宝盆,从前从前有个叫阿牛的年轻人,他最喜欢作白日梦了,他每天拉着家里的牛上山吃草时,他就寻棵大树,躺在树下作白日梦……” 思思说着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动作表情俱佳,很有女先生的架势。 男孩女孩就是有先天上的不同,思思语汇佳,维维逻辑好、武功学得更好,两人虽是同胞生,性格却是天南地北截然不同。 比起来桓儿更喜欢思思,现在就坐在思思身边,和陆老夫人一起听故事。 知书看着眼前一幕,眼角微润,她记得书上写的,陆老夫人在陆浔封进兵部不久后就过世了……陆老夫人没有太多时间了吗? 她曾经因为陆老夫人而伤心无奈,但……并不怨恨。 她理解身为寡妇得承担多少压力,控制孩子是因为不安,她担心孩子不成材、不优秀,担心陆家门庭就此没落,她是那么骄傲的女人,怎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当母亲的辛苦,当儿子的可怜,只待飞黄腾达日,扬眉吐气时,才能放下心中桎梏。 玩着玩着,陆老夫人累了,颜氏刻意留下知书,把三个孩子带走。 知书明白颜氏的意思,她与婢女扶陆老夫人回房间,拧来帕子为她净脸、擦拭手足,最后拢上被子。 她坐在床边,轻轻为陆老夫人打扇子。 只剩下两人,气氛有点奇怪,但知书笑容不坠,刻意忽略尴尬。 陆老夫人叹息道:“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孩子七分天性、三分教,若不是像足亲爹,我也没本事把他们教好。” 知书把颜氏的话记牢了,陆老夫人旁的不爱,就爱听软话,就爱听人夸她的儿子,没了丈夫的老母亲,儿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点。 知书的话说进陆老夫人心底,在她眼里,没有比自己儿子更好的了。 “也得当娘的愿意教。那年封儿、嘉儿的爹爹过世,族人都劝我改嫁,说我年纪尚轻,别把生命赔在他们身上,可若我真那么做了,封儿、嘉儿哪有今日。” 知书点头同意。“他们能有今日,老夫人厥功至伟。” “我也不求他们如何,只希望他们别走我们这一代的老路子,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每年为那几斗米粮费尽思量,却填不饱肚子。” “他们比老夫人所求的更好,陆家的子子孙孙必会一代比一代好。” “没错,就算我现在立刻死了,也有脸面去见陆家祖宗。” “老夫人是好媳妇,陆家祖宗明白的,不过为浔封、浔嘉好,还得保养身子、长命百岁,亲眼看他们成长、发达,看他们建立不朽功业,也看陆家改头换面,一跃成为功勋世家。” 知书每句全踩在她心头上,倘若那时她愿意这样说话,哪有后来的怨恨与隔阂? 陆老夫人叹道:“嘉儿告诉我,那几年你刻意而为的骄纵与任性,是为了顾全陆家,这份情我承了。” 知书赧颜,当时这篇话只是为了给湘儿一个说法,让她接受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姚知书,没想陆浔封听见,还当真了。 低眉,她柔声道:“陆家上下都是好人,本不该受我拖累。” “听说姚家没了?你有没有托人寻找幸存亲人?” “没有,我自私,担心受波及。” “你那不叫自私,而是顾全大局,如果你入狱,维维、思思和亚琛那几个孩子怎么办?更何况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姚家旁的没有,钱多,倘若你爹在意你,怎舍得让你到陆家当童养媳?” 她再瞎也无法遮掩自家当年的窘境,如果当年她没熬过来,封儿不在,她和嘉儿两个小孩要怎么过日子,族人一个个比虎狼更狠毒,他们会被撕吞入腹。 “为善者得善因,为恶者得恶果,天地循环,报应不爽,我不想怨恨姚家,终究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 闻言,陆老夫人松眉,这孩子……心善呐,连父亲都能原谅,当年她对自己那番行径…… 她信了,相信这孩子年纪小,想事情不周全,只能用最差的法子来解决问题。念头一转,她看知书,怎么看怎么顺眼了。“问你一件事。” “老夫人请说。” “既然当时你已经决定离开陆家,为何封儿回来后你又改变主意?”她还忘不了当日知书是怎么跪在自己跟前求取谅解的。 这话问得她脸红心跳,报色浮上。“因为他太好、太温柔、太……让我以为也许可以拚一回,搏一次,也许夫妻同心能让祸殃远离。老夫人,都是你的错,你把孩子教得太好,好到让人情不自禁。” 好个情不自禁,她的埋怨埋怨得陆老夫人满心舒坦,她拉过知书的手背轻拍几下。 “我这身子不行了,可婚礼还得大办,要办得风风光光、鲜鲜亮亮的,陆家要重新将你娶回来。” 知书终于化解“姚知书”与陆老夫人之间的怨恨,她微笑说:“那你得养好身子,操办婚礼很累的,何况以后你还得帮忙带维维和思思,把他们教养成像浔嘉、浔封那样的好人。” “行,从明儿个起,我把药当饭吃,怎么也得让自己多活几年,不只带思思、维维,还得带他们的弟弟妹妹。” “一言为定!” 陆浔封回到家,听下人禀报说知书带着孩子到府里,他连忙加快脚步往母亲院子走来。 进屋时,知书左手捧书,右手为母亲打扇子,和谐的气氛中带着温馨。 知书闻声抬眉,冲着他笑。 “还好吗?”他轻声问。 “嗯,我们到外面说话,别吵醒老夫人。” “好。”陆浔封为母亲拢拢被子,拉起知书往外,两人停在小花厅说话。 他们不知道陆浔封一进门,陆老夫人就醒来了,两人离开时她张开眼睛,她第一次后悔反省,那年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很喜欢思思和维维,有他们陪着说话,精神好上许多,我想问问,府里有没有足够的人手?如果有的话,就让他们住在这里,你说好吗?” 她竟然愿意?陆浔封笑弯浓眉、笑弯大眼,连心情都是弯弯的,他一把抱她入怀,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陆浔封的快乐染上陆老夫人的眉心,她也听见知书的话了,她比儿子更开心,因为知书不介意前尘旧事,愿意让孙儿陪伴自己,更高兴陆浔封仍然在意自己的心情。似乎……与儿子之间曾经拉远的距离,近了。 听着他不断道谢,知书轻叹。不必谢的,陆老夫人时日无多,前世宋紫雯始终没为大房诞下子嗣,她直到死亡仍无法安心闭眼,今生就让她多享享含始弄孙之乐吧。 “今天,你和娘还好吗?” “很好,你不必为这种事担心。”他要忙国家大事,忙前程与未来,男人嘛,老让他把心敢在后院里也未免太辛苦。 顺顺他的眉毛,她认真道:“过去的事不会再发生,那天是我太冲动,我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重逢,一分激动、两分惶恐,我把话说得太重,将老夫人给气昏,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注意。” 他摇头,“那事不怪你。”是表妹刻意而为、从中作祟,若非她极力挑拨,情况不至于无法收拾。 微笑揭过这事。她说:“老夫人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将我娶回侯府呢。” 真的吗?母亲竟然这样说?他太兴奋了。 低下头,额头贴上她的,满足喟叹。他怎么这样幸运啊,能娶到知书,娶到他一生挚爱。 “好。”他会用她无法想像的风光迎娶,会让全京城上下都晓得,姚知书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夫人。 “那你得用点心思,现在的我已非吴下阿蒙,可不是一顶轿子、两声铜锣就肯进门的。” “我知道。”他话少,但她就是能听见他未竟的心意。 伸手,揽上他的腰,她放纵自己与他亲近。 而他心一动,捧起她的脸,轻轻地、细细地封上她的唇。 母亲的小花厅不是进行这种事的好地方,但他忍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带进自己的世界里。 吻,越发热烈,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侵袭着两人的知觉。 这是爱,对吧? 不管是寡言的他、还是不敢轻言爱情的她,他们都不敢对爱太快下注解,但他们都愿意珍惜、愿意守着此时此刻,直到永远。 第十四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幼儿园马上要开学,知书和员工们忙得脚不沾地,而天天在陆府混的思思和维维也乐不思蜀。 也许“祖母”和“母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也许是人的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和蔼可亲,总之陆老夫人褪去对儿子的严厉,对待孙子只有说不清、道不尽的宠溺。 于是维维、思思和桓儿三个小家伙像放出笼子的鸟,恨不得死拍着翅膀,把天空都跑尽。 看着三个小豆丁跟着陆浔封在大树下练拳,陆老夫人和颜氏笑得直不起腰,看着他们围着一盘炸鸡块流口水的模样,陆老夫人心疼起当年没得吃的儿子们。 即使当了侯府老夫人,陆老夫人还是习惯节俭,但这回她把箱底的好东西全掏出来,给孩子们做新衣新鞋,把他们打扮得光鲜亮丽,连小皇孙都没他们这么得意。 她对颜氏说:“人到这把年纪,手上有这么多钱,最快乐的事不就是带着孩子死劲儿的作嘛。” 看着像换个人的婆母,颜氏心道:如果姚娘子早点当自家大嫂就好。 勾起婆婆的手臂,颜氏撒娇,“婆婆偏心,只喜欢小的,不爱大的。” 什么时候见过媳妇这副模样,她乐呵呵笑个不停道:“行,也给咱们婆媳做几套新衣,到时咱们娘俩儿带着三个小家伙上街显摆去。” 眼看侯府一团和乐,宋紫雯眉目越发狰狞,不该的……这一切原都是她的,姚知书和她的贱种怎能抢走? 她不平、怨恨,妒火烧去她所有理智。 亚继入了皇家族谱,宁王府大办宴席,要让所有人认识自家儿子。 威武侯府、八皇子府和护国公府都收到请帖,而将亚继养大的知书更别说,她是一定要入席的。 这些日子陆老夫人精神好转,她也想凑凑这份热闹,因为不只是宁王认回儿子,封儿也认回了呀。 于是知书起个大早,马车先往侯府行去,待会合后才一起往宁王府去。 没有人想到,在上马车时,宋紫雯竟也穿戴整齐,站在马车外头等候。 看见她,知书和颜氏脸色一凝,却同时转头不语。 “你来做什么?”陆老夫人问。难不成她还想进宁王府为奴为婢? 宋紫雯望见众人眼底的鄙夷,轻咬下唇,低头道:“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入宁王府,我也明白女子的终身大事不该由自己作主,但紫雯已无人能为自己作主,只能想方设法结识更多的人,若是有机会……紫雯愿意尽快出嫁。” 陆浔封、陆浔嘉互望一眼,若真能够寻到合适的人家,这倒是件好事,虽说她的所作所为令人不喜,但终究是自家表妹,是母亲的外甥女。 “上车!”陆浔封道。 原本三个大人加三个孩子就嫌挤了,又多了个宋紫雯,更是连转身都不舒坦,更何况陆老夫人对她还存着气,连个眼神也不想给。 幸好侯府离宁王府并不远,又有思思陪着说笑,气氛才不至于太僵。 众人下了马车,一直等在门口的亚继立刻上前迎接。 思思看见他立刻扑上去,亚继熟门熟路地将她抱进怀里,她又下意识去扯他的玉佩,很坏的习惯,但改不了,于是亚继直接把玉佩取下,戴在思思脖子上。 “思思要好好保护,不可以丢了,知道不?” 思思一愣,她想说:我喜欢的是哥哥的气味、不是玉佩啊,可是又觉得不对,玉佩是哥哥的、玉佩上有哥哥的名字,她喜欢哥哥,也要喜欢玉佩啊…… 年纪太小,她无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好抓起玉佩,又贴上自己的脸。 两个小孩的互动落进陆老夫人眼里,她低声问知书,“这两个孩子感情很好啊?” 连贴身玉佩都能相赠,那日后……呵呵,陆老夫人笑个不停。 知书明白陆老夫人在高兴什么,但孩子还小呢。“我忙的时候,都是亚继带她的。” 思思爱缠他,因为亚继长得好,而亚继喜欢被她缠,喜欢被她需要。 “那维维呢?” “有亚初和亚琛带呢,他们三个把维维、思思宠得没边儿了。” “找时间让他们往府里来玩玩。” “好。” 他们被迎进府里,陆浔封兄弟到前院,与官员们一处,知书陪着陆老夫人和颜氏,领着三个小孩往妇人堆里扎,而宋紫雯则往未嫁女儿圈里钻。 过不了多久,宋紫雯要离开女儿圈,她一路走一路看,四下张望,她有点紧张,额头不停地冒出汗珠子,终于……不负所望,她在荷塘附近找到九公主秦涵。 在看见秦涵身上的藕色长衫时,宋紫雯愉快地扬起嘴角。瞧,连老天爷都帮她呢,许是老天爷也认为应该拨乱反正,该谁的就是谁的,不应放任意外发生。 她抬起下巴,目光坚定地朝秦涵走去。 看见宋紫雯,秦涵下意识轻哼一声,她看不起宋紫雯,不过是个芝麻官的女儿,就敢仗恃那点血缘关系顺竿儿往上爬,企图巴上陆浔封,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秦涵本不打算参加这次宴会,因为父皇不待见小皇叔,若非小皇叔与陆浔封感情深厚,并且她探听到陆老夫人今日将会赴宴,她才不想走这一趟。 她到处寻人,想问问陆老夫人在何处,没想到陆老夫人没碰上,却碰上这个讨厌鬼。 她非常讨厌宋紫雯,旁人当真以为她是柔弱可怜值得疼惜的小白花,但秦涵可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子,哪会看不出来她就是作、就是矫情!这种女人习惯用柔弱勾引男人,却欺骗不了女子的眼睛。 宋紫雯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却没有发怒,她挂起温柔笑靥朝秦涵走近,屈膝请安。 秦涵的回答还是一声从鼻孔发出的冷哼。 宋紫雯叹气,眼底浮上氤氲,柔声道:“民女不晓得哪里行差踏错,碍了九公主的眼,公主要不要同民女说说清楚,民女会改的。” 可惜,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定律在秦涵身上使不通,她鄙薄道:“怎么改啊?你是能改掉自己不入流的出生,还是能改掉一身装模作样的小家子气?算了吧,往后你见着本公主,还是绕路走吧!” 打人不打脸,秦涵偏爱寻人脸颊狂撮,她真没把宋紫雯给放在眼里。 宋紫雯泫然欲泣,低声道:“是因为大表哥吗?因为姨母想撮合民女与大表哥的婚事,而九公主却喜欢大表哥,因此对民女心生厌恨?” 被人戳中心事,秦涵脸上红白交错,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宋紫雯自顾自往下说:“九公主真是误会民女了,民女与大表哥从小像亲兄妹般相处,哪有那份多余心思,婚事不过是姨母一厢情愿的说法。 “前几年大表哥不在京城,紫雯理所当然承担起照顾姨母的责任,如今大表哥回来,眼看马上要成亲了,民女也该功成身退,寻个好去处——” 秦涵截断宋紫雯的话,揪住她的衣襟,怒问:“陆侯爷要成亲了?与谁?为什么外头没有听人说起?” 真是粗鲁无知,宋紫雯在心底暗自嘲笑。她佯作惊讶,“难道九公主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事儿传遍京城上下了呢?眼下侯府正在筹办婚事,大表哥要把前妻给娶回来呀。” “什么前妻?” “大表哥十五岁时就娶姚知书为妻了呀,姚知书性子张扬、脾气暴躁,把姨母的身子给气坏,四年前大表哥立下战功回来,见妻子不孝,就将她给休弃,谁晓得四年过去,她摇身一变,不但开了家幼儿园,还开设好几间铺子。” “既然休弃,为什么还要把她娶回来?” “谁让人家肚子争气,离开时怀上大表哥的孩子,还是龙凤胎呢,为这两点骨血,大表哥能不与她破镜重圆?就算姨母心头再不乐意也没办法,总不能让陆家的孩子流落在外。” “不值!”秦涵怒气冲冲丢下两个字。 “民女也觉得不值啊,可有什么办法,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办婚礼了,谁也阻止不来。事已成定局,九公主别再痴心妄想了吧,终究……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命臣官停妻另娶啊,除非公主也怀上大表哥的孩子。”说完她呵呵笑开,掩嘴而去。 秦涵死命拽着栏杆,真没机会了吗?陆浔封就要成亲了,她怎么办? 四年前陆浔封班师回朝,他穿着一身白色盔甲带领军队走过大街时,她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呀。 这些年,她游戏花丛却从未付出真心,那是因为她的真心已经被他夺走。 他是英雄、他端正己身,他的后院没有别的女人,也从不出入青楼妓院,这样的男人是她的理想夫婿啊! 为了他,她宁可把自己给等老,宁可放弃母妃看上的青年才俊,她都为他做这么多事了,他怎能不娶她? 她无比愤怒,宋紫雯的话在耳边不断环绕。她没说错,便是父皇也不能让人停妻另娶,可是她哪能怀上陆浔封的孩子?但……如果他坏了她的名声呢? 如果是这样,父皇必定不能坐视不理,侯府必须要给她一个交代,那么…… 凝视着荷塘美景,她做出决定。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知书急着找自己?是母亲、思思还是维维出事? 陆浔封脚步飞快,朝约定的地点跑去。 直奔到荷塘畔,远远看见穿着藕色长衫的知书站在桥上,她半边身子在檷杆外、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心惊胆跳。 他扬声喊,“小心!”同时一个飞扑。 他想将人拉回来,没想“知书”突然转头,瞬间,他看清楚眼前的女子,硬生生地停下脚步,却也已经来到秦涵身前。 冷冷瞥她,陆浔封二话不说,立刻转身离开。 “就这么走掉?假使孩子出事,侯爷难道不会痛彻心扉?终究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骨血。” 陆浔封横了眉,寒声问:“你把维维、思思怎么了?” “原来那对双胞胎叫维维、思思啊,真是有趣的名字。”媚眼朝他一勾,秦涵笑道:“现在还没把他们怎么了,但以后就不晓得啰。” 他把满腔怒气憋回去,哑声道:“九公主到底想怎么样?” “侯爷不是很早就知道,怎还跑来问我?让人家怪害羞的。”她垂眉敛眼,还真弄出一副娇羞样儿,看得人鸡皮疙瘩纷纷往外冒。 “若公主只是想寻人开心,对不住,不奉陪。”他作势要离开。 “行了,说正事行不?”她抓住他的手腕,却不料不懂得怜花惜玉的陆浔封一甩,立刻把她的五指荡开。 他又冷又酷、不爱理人的模样让秦涵着迷极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不爱老是巴在身边小意讨好的软男。 就说吧,爱情就是找虐的过程,你日日虐我千百遍,我天天见你如初恋。 “听说你要成亲了,与你的前妻?” “是。” “你成亲了,那我怎么办?”他返京的几个月里,她可没少偶遇他、暗示他、勾引他,再愚钝的男子也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总是视若无睹,不解风情。 “与我何关?” 这话说得真冷酷……无妨,待拿下他,她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征服他。 “不绕圈子,我直说了吧,若侯爷点头,我便立刻进宫求父皇赐婚,我承诺会善待侯爷的儿女,会想办法让他们进宫当小皇孙们的伴读。 “侯爷应该很清楚,这种从小到大的交情,对他们只有好处没坏处。再则我母妃出自程家,如今程家在朝堂上的风头正盛,人人都想投靠,却苦于找不到门路,日后侯爷成了自己人,外祖父定会不逝余力提拔侯爷以及侯爷的亲弟弟。” 陆家无根无底,最需要的是助力,她亲自把好处送到跟前,不信他不接招。 陆浔封轻哼,什么时候京城的风气变得如此开放,女人都能亲自为自己谋姻缘了,秦涵是,宋紫雯也是? 不过她有句话没说错,程家确实风头正盛,连皇上都得给几分薄面。 问题是皇上表面客气,心底却不这么想,要不怎会让自己暗中搜集程家贪墨罪证?他与秦璋、秦宁本想把程家这事儿压压。先解决坚定站在二皇子那边的孙家,既然如此……他不介意换个次序。 见陆浔封不说话,她语带恐吓,“如若侯爷不点头……实话说了吧,你还是得娶本公主,也还是会由父皇赐婚,只不过你的儿女、弟弟恐怕就得不到那些好处。” 深邃目光中隐含讥讽,他道:“陆家子孙的前途只会靠自己双手争取,不需要借助外力。” 丢下话,这次他再不回头,他必须尽快确定思思和维维没事。 “来人,把孩子丢进池子里。”秦涵大喊。 陆浔封一惊,想转身阻止,没想到旋身那刻秦涵竟朝他扑过来,紧抱住他的腰,身子一晃,两人双双跌进荷塘。 一落水,他发现秦涵双脚踩着水,很明显是会泅水的,所以这招是为了…… 他把手伸到身后,掐紧她抱住自己的手腕,指节处使力,椎心疼痛让她不得不松开手,她一松手陆浔封立刻泅回岸边,上岸时却发现荷塘旁边已站满人。 去找来围观群众的婢女,眼看自家公主没被陆侯爷救上来,人还在水里扑腾着,心里暗暗喊了声糟,戏没按剧本演出,她该怎么办才好? 知书对九公主全然陌生,并不好奇她发生什么事,之所以走上这一趟,是为着寻找不见踪影的宋紫雯。 上回她在这里作过妖,谁晓得她会不会破签沉舟再坑秦宁一把。 秦宁不是坏人,虽然不理解他对自己的执拗,可他终究是陆浔封的知交,日后“京城三杰”将要为大秦创造一个丰衣足食、民生乐利的好时代,他们可不能因为宋紫雯要坏了交情。 所以她来了,她亲眼看见水里两个纠缠的身影,看见当中一人摆脱纠缠,独自泅回岸边,直到他的头冒出水面,知书一惊,竟然是陆浔封? 脑子转过,她明白了,这次被坑的不是秦宁而是陆浔封,所以……该怎么处理? 心头一片混乱,她凭着直觉跑到岸边,在众目睽睽下,脱下自己的披风为他覆上,拉着他背对池塘,低声问:“一眼都别看。塘里那个会泅水,对吧?” 若是不会,她相信陆浔封不会罔顾人命。 “对。” “究竟怎么一回事?” 他简单且迅速地把方才的事交代清楚。 知书轻笑,原来想当他枕边人的女子不只宋紫雯一个。 “救命啊……”陆浔封出戏,秦涵却不能不接着演,如果被发现她会泅水,她的脸面就没地方摆了。 但在场的谁不是聪明人,就算是长得像大熊、心也大得像熊的秦璋也猜出这丫头想对好兄弟做什么。 他实在不喜欢这个皇妹,但架不住她的母妃身分高贵,颇得父皇宠爱,不得不与她虚与委蛇。 秦涵喊过几嗓子,秦宁看着水面,目光渐渐发冷,两道眉毛竖成刀剑,竟在他认子的喜宴上闹事,她真当他这个皇叔是虚设的,瞧不起人呐! 他悄悄走到陈礼安身后,低声道:“还不快下去救,机会稍纵即逝。” 本就蠢蠢欲动的陈礼安阵光一闪,他是想救,若能博得一桩好姻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不过自己的家世……正犹豫间,秦宁这一嗓子喊醒梦中人,没错,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牢牢把握。 转眼间他已扑通一声跳下水。 就算秦涵会泅水,在塘里扑腾这么久也会累,何况手腕还一阵阵发疼,这时见有人跳下水,她心头一喜,是陆浔封对吧?他受不了围观群众的指责,他忖度过时势,还是决定跳下来救自己? 这么一想,她来不及撩开覆在脸上的长发,隐约看见人影就手脚并用、紧紧巴上,她还倾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头的肚兜,两条腿勾住他的腰,柔软丰满的胸部紧抵着他的胸膛。 陈礼安脸上一松,成事了!不管九公主为什么抱得这么紧,只要两人浮上水面,她就非得嫁给自己不行,因为皇家丢不起这个脸。 秦涵本来打算装晕,但一到岸上、头发分开后,她看清楚自己抱着的男人,心脏一疼,真晕了…… 所有的目光都定在秦涵和陈礼安身上,知书趁机悄悄地将陆浔封带离现场。 “你身子还好吗?”她拉着他,一面走一面问。 陆浔封看着她护犊子的姿态,笑容止不住。“我没事。” “如果没事……”她突地停下脚步,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我们进宫请罪。” 请罪?他愣了一下。“没事的,所有人都看见陈礼安抱着秦涵上来。” “不对,陈礼安的名声你肯定听过,那是个……罄竹难书的男子,就算皇上不看重秦涵,终究是亲生女儿,哪舍得毁她一辈子?要是她哭求到皇帝跟前,要你这个“始作俑者”负责,怎么办?” 当皇帝的可以霸道,但还没见过几个当臣子的敢在皇帝跟前霸道。 有啦,那个叫鳌拜的家伙最后死得很惨,曾立下大功的吴三桂也没个好下场,所以在皇帝跟前,忍一时气才能保百年身。 “是她……” “没错,始作俑者是她,但架不住天下父母心啊。”因此这事得闹,往大里闹,最好闹得人尽皆知,闹到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陆浔封点点头。“好,告状去。” “不是告状去,是卖惨去。”知书接下话。 两人相视一笑,明白了。 他们匆匆走出王府大门,没想到秦璋、秦宁已经备好三匹马,等在大门口。 看见他们……意料之外,陆浔封和知书傻了。 “快上来,我们一起进宫告罪。”秦璋笑道。 陆浔封点点头,按着知书肩膀,“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知书摇头,道:“我陪你。” 皇上性情难捉摸,他不想她蹚浑水,更不想皇上迁怒。“别担心,我有人陪。” “我曾说过不让你孤军奋斗,最终却临阵脱逃,丢下你一个人面对困境,但是这次不会了,我陪你到底。” “可是皇上……” “我知道。”他是明君,却也是个多疑暴君,他喜怒无常、忧欢难辨,这个大秦虽是架空年代,但皇帝的性子和秦始皇有得比,只差没焚书坑儒罢了。 “我不是还有你吗?你会护着我的,对不?” 她眼底的信任让他突然间信心爆棚,他用力点头。对,他会护她到底。 三匹马、四个人,人少,气势却浩浩荡荡。 不过多数人的眼睛都盯在最后一匹马上,当然,知书的美貌确实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光,但更吸引人一探究竟的是——陆侯爷怎会一身湿? 好奇心能决定谣言传播的速度,于是不久之后,大家都晓得陆侯爷在宁王府吃亏了,吃什么亏?不好说…… “不好说”三个字更加助长好奇心的蓬勃发展。 看着跪成一排的陆浔封、秦宁、秦璋和知书,皇帝眼光停留在知书身上。 不只因为人对美总是难以分心,更因为育才幼儿园。 皇后虽未有所出,但她的贤慧聪颖不是其他女人能够比拟,上回皇太后召知书进宫,皇后在旁边陪着,细细听她论述教育后,她立刻决定让三个小皇孙进学。 皇后说:“倘若这套教育方法真的有用,就能为朝廷教育出更多的人才,百年树人,人才是国家大计,必须投资。” 皇后的话让他对姚知书好奇,听说她的孩子不到两岁就能逐字逐句读完一本书,两岁半就能做简单的算学,连番话都能说上。 为了广开通商口岸,翻译严重不足,知书竟能想到这点,足见其聪慧。 如果皇帝的0s被知书听见,她肯定会大喊冤枉啊,决定教外文与政治无关,而是因为语言是刺激大脑元髓鞘化最好的工具。 陆浔封无所惧,但皇帝专注的目光让他畏惧了。 如果皇上对知书感兴趣了呢?如果皇上不顾一切想把知书留在宫里呢?这个想像让他深深恐惧。 其实他对权并不看重,之所以一路升官,除运气之外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负责任。 但这会儿他突然觉得权很重要了,唯有权重,他才有足够本事保护心爱的女人。 下意识地,陆浔封的视线落在秦璋身上,如果……是他来当皇帝呢? 秦宁敛眉,长期以来他不争不夺也不发声,任由皇兄箝制自己的权力与自由,他只能在经商这块发泄自己的凌云壮志,可是看看他得到什么?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蠢公主就敢在他的王府闹事,无视今日对他,对亚継有多重要。 所以不要了,他再不要让人踩在泥下,他决定龙椅只能由他的人来坐!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秦宁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向秦璋。 被两道目光同时关注,秦璋感到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彷佛有某个重大阴谋正将自己网罗。 此时此刻,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坑爹,一个蠢行径刺激了两个男人的野心。 秦宁首先发难。“皇兄,臣弟想带儿子回蜀州,从此在那里终老。” 他眼带伤心、语带哽咽,充分表达一个大男人面子扫地的委屈。 怎么可以?秦宁一走就更难控制了,他的才能是连先帝都认定的,要不是先帝逝世的早,皇位哪有他的事儿?不行,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才能教人睡得安心。 皇帝还没有开口留人,又听得陆浔封道—— “如今四海昇平、边关无战事,请皇上恩准臣辞官致仕,臣要带领家人返回家乡,安度晚年。” 才二十四岁安度什么鬼晚年?何况他还要借重陆浔封的本事。再说了,他一走,姚知书岂能不走,皇后还等着她的百年育人大计呢。 “不行!”皇帝厉声道。 “不行!”秦璋异口同声。 见父皇没有下文,秦璋立刻接口。“你们走了,我就没有朋友可以喝酒说话,往后父皇派差事给我,谁给我出主意?谁帮我一把?缺银子的时候谁资助我?你们别走,今天的事,父皇肯定会给你们作主的!” 秦璋说得振振有词,惹得皇帝多看他几眼,这个老八……怎地越长大和自己越像?突地觉得他似乎丑得没有那么碍眼,再回想过去几年他立下的功劳……这孩子好像还挺好的。 知书低头,皱起的眉头松开,这几人……卖惨的本事一个比一个高竿啊,尤其是大熊先生,以得那么英武雄壮,却委屈满箩筐,堂堂的皇子竟连个能说说话、出主意的朋友都没有?还缺钱缺得那么光明正大。 惨呐、惨呐,亏人家还立下那么多功劳,皇帝爸爸怎么能视而不见? 果然,皇帝觉得惭愧了,他对这个儿子实在、真的、不太好。 且今日的事,也确实是自家女儿做得太过,人家都有儿有女了还横插这么一脚,算什么嘛! 见位帝迟迟不阳,秦璋哭着膝行上前,“求父皇留留他们吧,人人都看不起儿臣,儿臣没有别的朋友了,若不是当年在战场上一刀一枪走过来的交情,儿臣连个谈心的人都没有……” 眼看秦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场景无比悲壮…… 有没有见过踩到陷阱的母熊临死前向猎人托孤的模样?现在的情景便有几分像。 “涵儿行事有亏,朕会给你们个公道,朕就封秦继为和顺郡王、封邑八千。” 秦宁弯了眉,这个公道还不错,亚继才刚进皇家族谱,尚未建功立业就能封郡王,皇上可真是……担心他回蜀州啊。 “陆爱卿、姚娘子,朕为你们赐婚,并赏黄金三千两作为添妆,不过这可是有条件的,皇后喜欢你们那两个孩子,往后多递牌子进宫陪陪皇后和皇太后。” 目的达到了,知书与陆浔封双双磕头。“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膝下有黄金,虽然跪人很伤自尊心,但为黄金三千两而跪,值得! 大家都有赏赐,只剩下被阴谋罩顶的秦璋啥好处也没捞到。 原本秦涵这事儿本就没招惹到他头上,只是他一双油亮油亮的黑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皇上,一瞬不瞬地,看得皇上头皮发毛,只好挥挥手道:“行了,建行宫的事交给你,你可得把差事办得让朕满意。” 盖行宫,那可是个肥缺,既然喊穷,这差事就让他油油嘴吧。 秦璋乐了,笑眼眯眯地跟着叩拜。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句他喊得实心实意、无半分掺水。 众人出宫,虽然都拿到想要的赏赐,但三人相对却各怀心思。 大熊最没心没肺,一掌拍向秦宁、一掌勾住陆浔封,他乐歪嘴巴道:“哈哈,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大肥差,父皇总算肯正眼看我啦!” “你想让皇上正眼多看你几回吗?”秦宁问。 秦宁出口问,陆簿封立刻明白他和自己想到一处了。 陆簿封也问:“想不想多接一些肥差、爽差?” “可以吗?”秦璋乐呵呵问。 秦宁和陆浔封互看一眼,用力点头、异口同声。“可以。” “怎么做?” 陆浔封勾住他厚厚的肩背,拍两下,“只要你听话。” “听谁的话?” 秦宁笑得无比妖艳,他摸摸熊头,温柔道:“听我们两个人的话。” 秦璋大笑。“那还不容易,我一向都听你们的啊!” “很好。”秦宁朝陆溥封勾勾眉。 “非常好。”陆浔封对秦宁点点头。 两人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来沟通。 各自上马之后,秦宁拉着马走到陆浔封跟前,道:“在秦涵找上你之前,有下人看见贵府的宋姑娘与秦涵见过面,谈了好一阵。” 陆浔封眉心微凝,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秦涵都决定出手了,却要用这么粗陋的法子。 照理说她有人有钱有权,可以将局布得更缜密,好教自己这条大鱼挣不出网兜。 所以是宋紫雯说了什么,让她临时起意、思虑不周? “我明白了。”陆浔封点点头。“程家那边……” 话没说完,秦宁已接口。“先进行,半年之内,程家势微。” 换言之,就是要让四皇子先退出夺嫡战场?就这么办。 回府后陆浔封不动声色,直接命人送信回乡。 在婚礼前夕,宋家派人进京将宋紫雯接回,他没将两千两银票交给宋紫雯,而是当着她的面交给宋家人。 宋紫雯哭喊大闹,宁死也不肯离开侯府,算准她的作派,陆浔封提早把陆老夫人和颜氏及三个小孩送到庄子里玩几日。 无人可以为她作主,势单力孤的她还是被绑回家乡,最终逃不过下嫁傻丈夫的命运。 两个月后,秦涵被赐婚陈礼安,唉……真惨呐! 其实比起陆浔封,皇帝更中意陈礼安,他温和柔善,家世好,长相不差,能力普普,重点是选他当驸马容易控制。 女儿是自己生的,能不知道是啥性子?当然得帮女儿挑个软柿子,日后拿捏起来不扎手。 但皇帝不晓得,陈家现在已经是个空壳子,除了家世之外再没别的可以炫耀,这一辈的子孙没堪大用的,重点是纨裤太多难养活,如今连嫁女娶新妇都专挑银子能给得多的。 穷可悲吗?不会,不是人人都能过上富裕生活的。 平庸可悲吗?不至于,天才英才本就是人群中的少数。 那么这桩婚姻的悲惨之处在哪里?悲惨在陈礼安特殊的床上癖好,只要被他处理过一个晚上,女人就得大半个月下不了床,他都不晓得弄死、弄残多少女人了。 就不晓得这位九公主能撑上多久了? 这天,幼儿园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当外头笙萧管乐响起,在女先生的带领下,四十几个可爱的孩子,手里拿着小花篮,篮子里面摆满花瓣,在办公室门口排成两行。 砰砰,门敲两下,湘儿牵着维维、思思站在门前,卢华辛将门闩拉开。 思思等不及了,迈起小短腿往前冲,陆浔封见状笑弯了眉毛,弯下腰,准备把女儿抱个满怀。 没想到……思思闪过陆浔封,直接奔到他身后,小小手臂大张,等着亚继抱。 亚继觉得这样太不给姑父脸面,稍稍迟疑。 思思等不及,立刻手脚并用,像爬竿似的,一条肥硕的毛毛虫从他的大腿直往上攀,啾啾啾,伸缩数回合,顺利爬进他怀里,短短的手圈住亚继的脖子,连声道:“哥哥、哥哥,思思想你了!” 唉……陆浔封额头黑线数道,果然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 秦宁乐了,思思丫头年纪虽小,眼光可比她娘好上数倍。 维维看一眼妹妹,叹口气,娘教的,思思全忘到脑构后了,真是不值得信任啊。 他迈着沉稳的脚步,缓缓上前,朝父亲伸手。“父亲,我们去接娘吧。” 没有刁难、没有阻挠,知书轻轻松松放他进门迎娶自己。因为他不爱说话、不爱幼稚玩意儿,也因为……他想说的,她全都知道。 何况都已经刁难他那么多年,怎么舍得再苦了他? 面子挽回两分,陆浔封牵起维维软软的小手,走向办公室。 里面重新布置过了,热热闹闹的,俩父子走到知书面前。 喜帕底下,她的笑容掩不住,这是一本全新的书,男主角依旧是陆浔封,但女主角换了人,姚知书没有下场凄惨、没有横死街头,她的未来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吧,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在每个环节做出不同选择,就会进入不同的道路、不同未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宋紫雯会变得如此不堪? 也许是前世的姚知书选了最坏的道路,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而宋紫雯根本不需要出手,不必面临最坏的状况,所以她能保有性格当中最纯善的那面,然后干干净净地荣登女主宝座、一世顺遂。 卢华辛背起知书,送到花轿里。 这一路上小花童们不断抛洒鲜花瓣,浓浓的甜香洒满他们一头一身。 卢华辛是姚知书的兄长-不管是在她举目无亲、辛苦卑微之时,还是在荣华加身、富贵永恒之际,他们结下缘分,他不会轻易抛弃。 乐声再度响起,迎娶的队伍朝侯府前进。 陆浔封一马当先,秦宁、秦璋随后,他们身前各坐着一个孩子,粉妆玉琢的小孩吸引了百姓目光。 思思坐在秦宁身前,她笑出浅浅的小梨涡,甜美可人,她一下回头对跟在后面的亚继哥哥挥手,一下子仰头和秦宁说话。 说真的,秦宁对孩子没什么耐心,而且三岁女娃儿的问题说有多无聊就有多无聊,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笑容和满心欢喜,人人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也许她就是他的棉袄。 维维坐在秦璋身前,后背挺直,脸色平淡,看着街道两边对着自己挥手的百姓,眉毛连挑也不挑一下,与他家亲爹一样面瘫,秦璋试着跟他说话,但他的回答和表情都很酷,是陆浔封完美的复制品。 “数清楚了吗?嫁妆有几抬啊,怎么都抬不完?” “超过两百抬了,应是把那日侯府抬来的聘礼全给抬回去了。” “那天的聘礼……” 五个字,许多人赞叹地吁了声,陆侯爷把所有身家全当成聘礼啦,不过这些嫁妆看起来似乎……不赔反赚。 也对,姚娘子无父无母无娘家,光靠一双手就为自己赚下大笔财富,这些钱财不往婆家带,能往哪儿送? “侯爷宠妻啊!” “能不宠吗?寻找多年、失而复得呐。” “听说陆侯爷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妻儿,费尽九年二虎之力,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 “要是旁人丢了便丢了,再娶一个新的就行,可陆侯爷专情呐,宁可孑然一身也不辜负当年结发妻。” “定是情深意浓,舍不去,丢不开。” 耳语纷纷,两人过去的故事被人挖出来,只是与真相有些不同,陆老夫人的角色被抹除,模模糊糊地用天意弄人带过。 消息是陆浔封找人传出去的。 知书并不介意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什么形象,就算有人质疑维维、思思的血缘,她也不在乎,因为她相信真理不会被谣言掩埋,时曰一久,再多的八卦也会被打回原形。 但陆浔封介意,他不愿意让任何谣言伤害知书或孩子,因此赐婚圣旨前脚刚进侯府,后脚消息就传遍京城上下,他要所有人都羡慕知书。 她再不是那个带着刑克名声、不得不被送出娘家门的童养媳,她是他最在乎、最疼惜,要用一生认真对待的女子。 客人未散,陆浔封已经回来,由于配备一张面瘫脸,因此没有人敢闹洞房,他大方装醉,七早八早就回到喜房。 他蹲在她脚边,仰头从喜帕底下看着她红通通的脸,问:“开心吗?” “很开心,知道我在开心什么吗?” “不知道。”多年来的分分合合,他磨去了棱角,却没磨去那份心动。 “婚姻就是两个人共坐在一部车里,奔向同一个目的地,然而面对车外的好风景,我们随时有下车权利,四年前,我们下车了,我们各自走过一段经歴,但最终我们仍然在众多选择当中选择彼此。” 他摇头。“我从来都不想下车,也不想拥有下车的权利,并且不管经过多久,你都是我眼里唯一的好风景。” 这个寡言男人,怎么能够把每个字都说得那样精辟? 她笑弯眉毛,笑弯眼睛,笑得心弯弯、情弯弯,捧起他的脸,她认真道:“好,以后谁都不要再下车,车轮坏掉、走不动了,我们齐心合力敲敲打打、修修整整,继续朝大路奔进,车顶塌了,我为你打伞、你为我遮荫。” “好。”他打横抱起她,封上微甜的唇,不下车了,再也不下车,世间再没有人能逼迫他离开这个女人。 吻渐柔,渐深,他要用未来的一辈子汲汲营营,追求她的爱情…… 尾声 故事未完待续 许是为了补偿,知书和陆浔封让步,同意每个月让思思到宁王府住上几日。 秦宁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父爱,为了思思,他特意命人修院子,把幼儿园里面的平衡木、翘翘板、教具、绘本……全部搬回家,就为了让她感到宾至如归。 想当初亚继回来时他都没这么劳心劳力,他想,自己一定更适合养女儿。 “姑姑成亲时穿的衣服好看吗?”亚继把思思抱在膝上。 “好看。” “思思想不想要一件?哥哥给你做?” “好啊,我可喜欢着呐。” “新衣服做好之后,你穿上嫁给哥哥当媳妇好吗?” “可以吗?不是长大了才能当媳妇?” “可以,先当童养媳,以前姑姑就是先给你爹当童养媳的。” “当童养媳好玩吗?” “很好玩,哥哥可以天天给你说故事,带你荡秋千,给你买糖葫芦,还抱你飞高高。样,想不想给哥哥当童养媳?” 这么好玩啊,她点头点个不停,非要充分表现出自己有多乐意当童养媳。“好啊。” 得到满意的回答,亚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打开。“来,盖手印,盖完就能当童养媳了。” “好啊。”笑咪咪、傻乎乎的思思举出大拇指…… 在屋外窃听的秦宁叹气摇头,儿子诱拐女人的本事比自己强太多,如果他能学得几成,也许知书就没有陆浔封的分,现在……唉…… 再叹,再看一眼屋里的儿子和思思,他双手负在身后,带着无解的寂寥骑马出府。 去哪儿呢?去看看大熊好了。 八皇子妃又生了个儿子,老三不像两个哥哥也不像娘,居然跑去像了皇上,那眉眼鼻唇,简直跟盖印似的,长得一模一样。 为这小皇孙,皇上对秦璋的态度好了不止十倍。 由此可知,人最爱的是谁?没错,就是自己。 皇上常命八皇子妃把老三带进宫里,抱着他批奏摺、听政事,皇帝养儿子都没这么精心过。 不过说也奇怪,大熊不也长得像他的皇帝爹,怎么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策马朝前,一个穿着白衫的女子从巷子里冲出来,秦宁用力扯紧缰绳,老马扬起前蹄、嘶叫一声…… 在最后一刻,他控制住了! 那女子瞪着大马,吓得瘫倒在地。 吴星儿想……死定了,她将创造金氏世界纪录——世界最短穿越时数。 闭上眼睛,她听见妓院保标的喊叫声、听见路人的耳语,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问:“姑娘,你可还好?” ——全书完 后记 二十五周年快乐 大家好,我是千寻。 时间过得好快,一年年过去,转眼间新月就二十五岁了。 如果以人来看,十五岁就是大学、研究所毕业,青春正好、生命明媚,正要奔赴前程,为梦想打拚的年纪。 2008年10月,我在新月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心机男的小茉莉》 还记得第一次去出版社那天,我是怀着面试的心情去的,在火车上,我想像过无数画面,模拟自己该说什么话、做什么样的表现,我非常紧张,买的饭团半口都吃不下。 在一路忐忑间,我终于踏进出版社。 平心而论,与我想像中差别很大。 我以为自己将要见到的是要求严格、言谈间有距离感的老板,没想到遇到的却是亲切的徐姊、温柔的絮绢以及像老师般的二哥。 我印象深刻,那天二哥教了我很多写作技巧,而徐姊提出几本书、几个故事作为范例来作解说。 其实在进新月之前,我已经写过上百本小说,每本小说的开头往往都是一份心情,或者对某个画面的悸动,然后开稿,我把写书当成说故事,从头到尾娓娓道来,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写作技巧、画面感……等等。 那次的面谈,让我对写作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 就这样子一路下来,整整合作十一年,历经新月十五周年、二十周年、二十五周年,眼看着新月在出版业萎缩的年代里,慢慢成长、渐渐茁壮,不断尝试、不停努力,有了眼前的景况,这是许许多多人努力的成果。 我很高兴能够加入新月这个大家庭,很高兴能够认识徐姊、二哥和许多编辑们,更高兴有这么多的读者透过新月认识我。 在新月,我能感受到大家的向心力以及对于小说的热情,每次低潮了、怠惰了,打电话到出版社,与编编们聊过后,便奇异地出现满满的续航力,觉得自己还能够创作出更好的作品,回馈喜欢我的读者们。 因此每次朋友问:“打算什么时候退休啊?” 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我希望写到市场把我淘汰掉的那一天。” 为了不被淘汰,我愿意为这份我喜欢的工作付出更多的努力。 亲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支持,也谢谢你们与我一起见证新月的成长,希望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能在3c产品普遍被使用、画面占据大脑的时代中,仍然保存一颗热爱文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