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庶妹替嫁后》 被庶妹替嫁后 第1节 ?  被庶妹替嫁后 作者: 有月无灯 文案 郁桃成婚前一日,才知道未婚夫婿以死相逼,只为迎她的庶妹郁苒进门。 而她的父亲,口口声声称为家族为名声,实则偏疼郁苒,逼迫她舍弃婚事。 郁桃怒从心起,便宜夫婿不要也罢! 于是半夜爬上普化寺,只求佛祖一道雷光劈死山下的狗男女。 她闭眼祷告:丫鬟爬床,婆母不善,丈夫不忠,鸡犬相争。却一睁眼就看到殿中的男子,数十护卫围拥,霞姿月韵,长身玉立,恍若谪仙。 抱着要嫁就嫁人上人的想法,郁桃暗搓搓与知客僧打听殿中人的来历。 知客僧以手沾水在石阶上写下几个字——闫韩侯府韩......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上山前在郁苒屋中搜刮到的信件里,画像上人不正写着这个的名字? 闫韩侯府世子,韩伟。 迎亲的锣鼓喧天,好一对狗男女! 你既抢走我的未婚夫,都怪我薅掉你的白月光! 郁桃盯着谪仙的背影,恶念顿起。 她当即令人敲断车辕,亲下马车站在闫韩侯府世子的马车外,柔弱道:“敢问是韩伟公子?” . 郁桃的马屁功力日渐上涨:“韩伟哥哥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啊!” “哦。”韩世子掀起眼皮淡淡道:“原来我的大名叫韩伟。” 郁桃看着男人,眨巴着眼睛凑近,娇声唤道:“伟哥哥?” . 某一天, 郁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抓来郁苒指着画上的人问:“这两个字是什么。” 郁苒牙咬切齿道:“韩伟。” 郁桃一掌拍在桌上,“你画的这个丑东西到底是谁?” 郁苒冷笑:“平阳城韩家二公子韩伟,姐姐不认识吗?” 郁桃目瞪口呆,“你画的不是闫韩侯府世子吗?” 郁苒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嘲讽:“姐姐连闫韩侯府世子名讳都不知道吗?” “是什么?” “韩祎。” 郁桃脑子霎时空白。 玩球了,抓错了男人…… 注:狗血轻松搞笑剧情,任意架空,女主非大家闺秀型。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祎 ┃ 配角:郁苒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我反手撩了她的白月光。 立意:奋发进取,为更好的目标奋斗。 第一章 待嫁 三月前后,郁、段两家的婚事将近。 这门亲事还是郁家老祖宗在临终前定下的。 那时老祖宗还剩最后一口气,硬拉着郁桃她爹郁岁游的手,哀哀道:“你心眼子长得太偏,老太婆多管闲事,给自己孙女儿挑门亲。” 然后,她便在簿子里颤颤巍巍一指,挑了洛安段家的独子,段岐生。 晃眼几年,上巳节前,两家已经走完了前头的礼节,只剩迎亲最后一道。 郁桃的婚事,郑氏独自操持不过,专门请了族里两个婆婶一同打理。 迎亲前碰着上巳节,她只安排家中小辈出去热闹一回,没打算让郁桃出门。 过两天就嫁人的姑娘,到处跑要讨人闲话。 郁桃求了她好几天,起初说只在河边坐坐,最后改成只在马车里悄悄看两眼,郑氏都没同意。 规矩是一回事,要紧是郁桃长得太打眼。潥河挨着两三个州郡,达官贵人堆里,郑氏担心生事。 不是她自夸,平阳是小,但挑遍临地,那几个和皇家沾了亲故的世家姑娘生的都没自家的漂亮。 郁桃憋屈,还是姑娘家呢,腿脚就被束缚住。 她翻来覆去的想,平时最大度的娘亲都不好说话了,现在能找谁帮忙? 她记起个人,不过很快摇摇头否定掉。 亲爹更不行,郁岁游偏爱郁苒,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道德经成精,能把自己训成金顶寺庙里和尚手中的木鱼,无欲无求。 郁苒呢? 郁桃脚抵在案几腿儿上,往嘴里扔了颗蜜枣,很快晃晃脑子,甩开这个念头。 她和郁苒的关系,就像猫见狗,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着。 郁苒娘亲叫苒娘,是郁岁游头一个通房丫鬟,两人情谊深厚。郑氏生郁桃的那晚,没多久苒娘肚子发作,生完郁苒人就呜呼。 这事是郑氏的心病,只因那天郁桃呱呱坠地,郁岁游抱也没抱她一回,反而在通房屋里坐了一整晚,第二日给庶女取名为苒,即入族谱,郑氏发了好大的怒火。 郁苒跟在郁岁游身边长大,郁桃爬树摘桃儿的时候,郁苒就已经会背两句孔孟。 平阳城里像郁苒这么会读书的姑娘家可没几个。 后宅夫人喜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摊开来可不是这么讲的。总不能像郑氏一样,私账里面百来个字就有七八个错,郁桃完完全全随了她。 八岁时候,郁苒和郁桃都馋桌上那碟鲈鱼最后一口肚子肉,郁桃恨不得把嘴伸到盘子里一口叼起,别人郁苒收了筷子,文绉绉来句‘孔融让梨,长姐当先食’。 最后鱼肉是进了她的嘴,但郁岁游赞她乖巧知礼,独独带着郁苒出门,去尝锦绣斋的鲜鲈,郁苒在众人面前写下一首‘咏鲈’,博得满堂喝彩。 郁家二小姐才贯满疏,自此扬名。 先前娘胎里,郁桃还定过一回口头上的亲事,是与郑氏娘家三哥的儿子,郁桃喊他镛表哥。 郑家是武将发迹,郁桃和郑镛很投契,不管是摸桃儿还是摸鱼,她那时候虽然只有九岁,但是已经幻想过婚后和镛表哥一起走出平阳城,去更远的地方摸桃。 直到郑镛遇见了郁苒。 郁桃瞧见郑镛给郁苒送了一把院里的桃花,郁苒羞羞怯怯的接过。 郁桃忍无可忍的冲出去,质问她:“镛表哥将来是我的夫婿,你为何要接他的花?” 当时,郁桃记得郁苒只说了三句话。 “长姐,你不要怪镛表哥。” “是妹妹考虑不周,怕早上起不来才托表哥带的花。” “姐姐不要误会。” 尔后哭的可怜兮兮,郁苒站在那全然反应不过来,已经成了郑镛眼中万恶不赦的罪人。 这是郁桃头一回见到郁苒的厉害,那三句话厉害在哪里当时她想不明白,但大概也知道这大概是读书人与武夫的差距。 她便跟着看了不少书,诸如“嫁给未婚夫婿的叔叔”“高门贵妇与车夫”…… 她穆王世子结识便是在书屋中。 郁桃捉着拾已代写书信,往来几回,穆王世子却突然了无音信,一打听原是穆家递信的小厮碰见了郁家二小姐,二小姐称可代为转交。 郁桃可恨自己被截了胡,冲去郁苒小院讨理,伸手敲了郁苒一棒子。 当时,郁苒身姿笔直,攒着眼泪,又说了三句。 “姐姐不要误会。” “我和穆阳世子只是切磋学问。” “姐姐不要怪他,都是妹妹的错。” 郁桃现下已经不愿再回顾往事。 她是待嫁之身,听说段府家教极严,也只盼着出嫁前还能再岀去走走。 屋里一时安静,院中的垂丝海棠迎风轻荡,廊上似有来人,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传入内室。 翘楚接了她的眼神,掀开帘子岀去,郁桃隔着窗听见翘楚喊来人“棋霜姑娘”。 这是郁苒身边的大丫头,来的真巧。 棋霜眼睛细长,嘴巴小小,一身柳青色斜襟褂,提着食盒立在扇门外:“咱们二姑娘下午做了糖糕,蒸出来头一笼送给大小姐吃,看还热乎的。” “二小姐有心。”翘楚接过来夸了两句,笑道:“还让你专门跑一趟,下回二小姐做了什么,叫小厨房通知一声就是。” 棋霜往屋里看了两眼,小声说:“也不是全为这个,还有件事儿,大小姐知道了准高兴。” “什么呢?”翘楚没接她话,“咱们家姑娘哪天不高兴了?” 棋霜用手娟擦擦下巴,笑了笑:“这不一样,咱们姑娘刚接了老爷书信,上头让给大小姐带句话,说明天上巳节想出去,就跟着去看看。” 翘楚看不惯她小人得志,面上不动声色跟着笑:“那是好事,劳烦二小姐了。” 棋霜说:“跑腿功夫,不算什么。” 翘楚将她送到院门口,看见人走远才回去,上了廊庑打眼瞧见院里给花苗洒水的丫鬟,便摆手招过来将食盒递过去,“你们分着吃,用完把食盒还去二小姐院里。” “给我尝尝。” 被庶妹替嫁后 第2节 翘楚一转头,看见姑娘光着双白生生的脚立在门槛上。 郁桃伸手摸了个糕点,咬一口嚼了嚼吐出来,脸色嫌弃,“呕,好甜,她是用糖加了点面粉做出来的吗?” 翘楚合上匣子,忿忿道:“欺负人,不就是以前和您为一块糖糕争过嘴,现在没事儿就做这玩意儿膈应您!” “知道就行了。” 翘楚嘟囔着:“那您还不收拾一下。” “怎么没收拾?”郁桃绽开一抹笑,提起裙衫示意道:“我感觉我的出现,就是让她难受的。” . 次日晨,日光顺着飞檐而下,雕花窗绮缕的纹理镌刻于白墙。 郁桃穿了身贡绸裁的新裙衫,银线挑了红山茶银枝绣在衣襟袖口,行走间裙衫似流云。描眉敷粉点唇,梳起高髻戴着春芙蓉。 这样的大妆,胜在人生的精致明艳,半点不曾被妆容衣裳压住。 随行除去翘楚、拾已二人,还有院里的两个婆子并张妈妈。一行人出影壁,就和对向来的郁苒碰个正着。 郁苒是一身烟青的衣裳,粉珠压髻,清水莲似的秀雅。 她瞧见郁桃微微愣住,尔后走近两步,敛神笑了笑:“昨日我送来的点心,长姐尝了没?” 郁桃眨眨眼,张嘴就道:“尝了,尝了。” “我记得你喜欢甜口的,所以在里头多放了一勺蜂蜜,外面裹上碾碎的蔗糖粉,应当是不会过于甜腻?” 郁桃想起那齁甜的糕点,皱了皱眉,转头却笑:“怎会甜腻,正正好。” 春日霞光照人,郁桃一向体热,两三句话的功夫背上已经起了层薄汗。 她怕极了郁苒拉住她在太阳底下虚与委蛇,便推诿着、神色极认真的补了一句:“你手艺极好,我一人就吃了二十来个...快上马车吧,我看到娘身边的婆子过来了,许是催促我们。” 说完,撂下郁苒,迫不及待的走到马车跟前,扶着翘楚的手,一头钻进去。 棋霜身后的小丫鬟探探头,小声嘀咕:“我记着不是只装了十来个吗?” 郁苒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裂痕。 . 郁府五架马车,郁桃被安排在了最后边。 临行前,翘楚被郑氏身边的婆子喊过去,带回句 —— 不准让小姐在人前出没,潥河背山有片桃花林,祈福过后便去那边玩。 平川涟溅分出来的支流,远山上的冰水融化淌进河里,水又清又冷。 不过这份儿苦郁桃也不用受,她只能坐在马车里,翘楚碎碎叨叨几时回里,悄悄掀帘子偷看。 轻年少女里,郁苒无疑又成了备受瞩目的人。士子里还有从滂州花了半月余赶来,只为在会试前瞻仰这位才女一眼的人。 郁桃听得皱眉,耳朵堵不住外头的声音,心里不耐烦得很,打过两回瞌睡,再看外头才到‘互赠兰草’,便吩咐拾已让婆子都跟上,驾车往后山去。 郑氏为她特地备的马车着实朴素,却耐不住平阳城几门几户浪荡公子哥不要皮脸惯了,偏偏记性好,拾已一露脸,他们便晓这车里坐的是哪位。 泼皮是真泼皮,几个你推我攘的走到马车跟前,解下身上的荷包和香草往上挂,翘楚吓一跳,忙叫外头的婆子挡住,车夫才趁此时机打马脱离。 拾已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一把盖上帘布,唾道:“又是王家的人,年年香火捐那么多,祖坟青烟没半点儿,下面的人还越来越混,打扮的怪吓人。” “王尚书那也是没法子.老人家去了地底下,也料不到自己的孙子不喜孔孟,只喜欢姑娘啊...” “看看看,这不挺精神的俩小伙...” 郁桃掀开轿厢的后罩帘,欲给这位老前辈描补两句,放眼却歇了声 —— 隔着树林子独树一帜的王家公子们,绿褂青扇,脸涂得漆白,跟野地里的白萝卜秧子似的。 她咂咂嘴:“这脸白的,人死了三天都没这白。” 翘楚挤在帘子一头,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一声‘欸’拖得老长,声音惊喜:“奴婢瞧见姑爷了!” 郁桃凑过去,问:“哪里呢?” “那里!那里!”翘楚手指指了个方向,“您看远些,挨着河边上那块大石头旁边,月白色衣裳的不是姑爷吗?” 郁桃半眯着眼,看清楚了大石头旁边头系麒麟带,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面如冠玉,就是光看身形,在一群才俊中,也是上上层。 “嗯...”她满意的收回目光,“不错。” “那不是!”翘楚嘴巴极快,喜滋滋的:“老祖宗亲自从平城公子里亲点的姑爷,肯定不错。姑爷去年会试可是在利州登了皇榜的,小姐等着做状元夫人吧。” 郁桃看她一眼,慢吞吞道:“我是说他长得不错......” 翘楚:“......” 马车往后山去,本是人烟稀少之地,因为隔岸是颇有名气的普化寺,这边才开了条山道,农家种了漫山桃李。 坡路狭隘,起初山下还有满树开了瓣的花朵,越往上走,那些树上也只剩下点点粉色的苞朵。 郁桃被晃的恶心,先前贪嘴吃进肚子里的蜜枣杏子,一股一股往上返酸水。 翘楚拨开帘子,让她透口气。 马车外的山背上红的白的花苞遍布,车马摇摇晃晃,眼睛里头堆的全是虚影儿,郁桃脾胃里的恶心感愈强,脸色突白突白。 她摆手翘楚把帘子放下去,掉过头连连干呕,额头沁出把虚汗,两个丫鬟被吓坏了。 “要不停下来,找个阴凉地儿坐一会儿?”拾已看了眼满地碎石的破路,担心道:“这里的路不好,姑娘受不住。” 没两日就是过门,小姐身子千万不能闹出毛病。 郁桃瘫在软垫上,一手埋在胸口,“就在这歇着......”她也没力气下马车再折腾。 翘楚给穿了话给外头,婆子不敢耽搁,吩咐车夫调转马头,挨在棵老榆木树下停着,前面就是矮崖急弯,一条山下通上来的岔道,坡势更陡。 拾已打起四面的帘子,让风送进轿厢中。 郁桃对着捧壶呕一阵,脑子里晕乎乎地,靠在窗口喘气好一会儿。 几乎是同时的,春日的阳光并着马鼾响鼻的声音传过来。 翘楚端着茶壶往外探去,不远处岔道的马车爬上来,漆色帷幔,未曾有别的装饰,走得十分拖沓。 她瞧了一眼遂收拢身子,小声道:“这么偏的山道上还有人上来。” 郁桃撑着额头缓劲儿,方才那一阵呕,让她看着极是楚楚可怜,眼睛通红,连带脸颊一片绯色,发丝粘在额头上。 岔道口上来的马车,大致走了数十步,在距离她们不大远的地方突然停下。 驾车的小厮往这边看过好几回,最后收拢缰绳,持着一尾短鞭过来了。 拾已扶着郁桃,还算沉着,“你去看看。” 她担心婆子露了怯,要是遇到同王家那样的泼皮无奈,还需要翘楚这样的凶蛮劲儿才能打发。 翘楚自然懂她的意思,远远打量过来的小厮,灰衣衫子,头戴小兜帽,眼睛不怎么大,瞧着就贼眉鼠眼,鼠目寸光...... 她转身捞起一壶茶,挽了挽袖子溜下马车,还未等来人说话,便径直截了对方的路。 小厮瞅见个姑娘,明显一愣,虽长相看起来有些滑头,但举止还算斯文,一揖问:“我看姑娘是平阳人氏吧?” 翘楚嗤鼻:“我们是哪里人和你有什么干系?” 小厮方才离得远只看见一架慕青围幔的马车,这会儿站近了,那四面透风的帘子打起才看清里头,原来是坐着位娇娇小姐。 他本是有求于人,便十分周全了礼数道:“唐突姑娘,公子外出,山路难行,车辕被山石碾脱落。不知能否借辕头一用......” 翘楚瞅着他,一双鼠目贼溜溜盯着后头马车看,想起先前王家那一帮浪荡哥儿如何孟浪自家小姐,心里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不借!马车坏了就自己走下山去,难不成腿脚也断了?” 翘楚说话跟放炮似的,郁桃在响声里缓过神,大致晓得了跟前的事由。 又是一个遣来仆从,妄想勾搭自己的人。 那马车刚才爬山都好好的,说出毛病就出毛病了,当真是灵活。 得,苦肉计都用上了。 那仆从一双细撇撇的眼睛,实在不讨喜。 她被吵的脑袋疼,吩咐翘楚不用废话,赶紧打发走。 郁桃斜过窗子撩一眼,正巧对面马车的帘子微晃,掀起半边。 她和里头的人视线对了个正着,青年黑衣束带,目光泠泠。 郁桃嗤一声笑,这气势还挺吓人。 日光自荫蔽缝隙中稀疏落下,依稀能看见马车里勾勒出的姿态,却看不清楚模样。 “七宿。”疏离且淡的声调惜字如金,“回来。” 小厮没有半分犹疑,低首应是便返身往马车跟前去。 翘楚见人走了,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一个个的净知道肖想咱们姑娘,明的法子见多了,还是头次见到暗中使伎俩的。” 这话说的不好听,那边主仆两人却似闻所未闻,帘子悄默着打下,小厮放开缰绳,手中短鞭一抽。 郁桃想起马车里那人吓人的气势,忍不住阴阳怪气,“这么大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侯府世子少爷呐。” 正好,马车轱辘碾压着碎石子从旁经过。 作者有话说: 1. 忍不住开了一篇自己很想写的题材,没头脑阿桃,希望能让看官们跟着乐一乐。 2022新年文请翻牌《全星际唯一的兽耳娘》: 作为一名资深社畜,沈柚的梦想就是像家中的垂耳兔,找个有钱的主人,然后混吃等死。 离散时空中,遥远的霍兰星系驻扎十二颗星球,丛林矿石遍布,漫天都是飞行器。 而某种超高智商生物是这里唯一的‘活体’。 沈柚掉落在丛林中,震惊的看着自己毛茸茸白乎乎的小短腿,还没看清楚,一张无形的网投射而出。 她被逮捕了,洗的干干净净,送上了十二星球的光际拍卖会。 名称:古地球垂耳兔(活体) 年龄:2个月 污染值:0 归属类别:毛茸茸治愈系 沈柚如愿以偿,实现了她二十年社畜的梦想,一个有钱的主人,每天混吃等死。 被庶妹替嫁后 第3节 但是...... 为啥好端端的垂耳兔,会化成人形? 沈柚看着一只粉嫩洁白的兔耳朵,耷在额头, 男人看着她,慢慢的伸出手,瞬间异样的感觉突袭她全身。 头一回化作人形的沈柚,没出息的软在男人怀中。 第二章 庶妹 夜傍归府,郑氏看上去十分累乏,脸色也不大好,用过饭便吩咐不用在这伺候。她这两日操心郁桃的婚事,连休息都是撂下千斤巨担,忙里偷闲。 次日,郁桃有心缠她,陪着用过早膳,就拽着母亲的手讨赏,“您就说我昨日乖不乖。” “乖得很,乖得很。” 郑氏被吵得脑袋疼,让碧溪拿出两个盒子交给她,“我让钱婆子给你求了两道符,黄符保平安你戴在身上,那道挂红线的我让铺床丫头给你系在夫家喜床上。” 郁桃把两个匣子都打开看过,嘟囔道:“您不是不信这个嘛,我每天戴上十几年不换洗多臭啊。” “死丫头,回自己院子呆着去。”郑氏用绢子将她往外赶,“我还有你明日的事要忙,赶紧的出去别扰我。” “您当心身子。”郁桃晓得她忙,心疼不过。 郑氏摇摇头,唇上血色淡淡,“就给你操心这一回,我也不用跑动,就在这坐着吩咐下头的人,不用担心。” 郁桃晓得自己母亲,像是什么都没放嘴上,其实全在心里。她领了匣子走,一边走一边将两张符塞进香包。 小园有伙计架着梯子挂红绸灯笼,她顺着廊边绕了几步路,从西角门那边回院子。 郁府仆人上下都由婆子管事领着为郁桃明日清早的迎亲忙碌,来来往往见着人微微蹲礼,又急匆匆去。 郁桃四处看了小会儿,总觉着少了什么,一时说不上来,总觉得自己就要大婚差些热闹。 她立在墙根处的虱草花下头,提扇挥了两把凉风,转头去就瞧见影壁遮拦的地方,郁苒正从外头进来,手捏着一卷书在额上挡太阳。 脚步近了,郁苒的声音也近了,文文弱弱的:“......信都收好,原本放在哪里还是放在那处。” “什么信啊,还要藏起来?” 郁桃一脚跨出去,笑眯着眼问,“要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郁苒显然没料到转角处会有人,目光微沉,片刻笑开,尔后她从棋霜手中拿出一封信,“爹爹方才递来的,让妹妹转达给姐姐,说明日一早便会赶回来,不会误了吉时。” 信封带着一股子香气迎面,郁桃抱着手避开,“父亲写给你的,我怎么能看。” 郁苒手转了个弯,将信交还到棋霜手中,棋霜头也不抬的塞进袖里。 郁桃撇撇嘴,藏什么藏,难不成自己还会带人抢不成?她撩了两眼,暗自摇头,父亲这品味越发奇怪了,信笺也要挑个边角纂花的。 棋霜收了信笺,郁苒的目光落回郁桃身上,带着点怜人的惆怅。 “姐姐明日出嫁,妹妹日后难见你一面,还望姐姐多加珍重。” “洛安而已,来回脚程半日就到了。”郁桃挑眼过去,“你要是实在想我,尽管过来,何况母亲在家中,还需要你多照拂着。” “姐姐的娘亲便是我的娘亲,自当孝敬。”郁苒道。 不提这茬便罢了,提起了郁桃心里就没好气,郁苒算在母亲名下,这事儿也只有父亲做得出来罢。 她有意想说两句刺耳的话,却见郁苒笑脸盈盈,一副真的不能再真的模样,温温尔尔的说话:“祝姐姐婚事顺遂,心想事成。” 郁桃摇着扇子,想到以后不必在和郁苒碰面,又开心了点:“娘亲会替你寻个好人家,别着急。” 郁苒笑了笑,难得没做声,只恭顺地低头敛目的侧过身送她离开。 . 氏族结亲,乌衣巷子通官道,垂柳挂满红绸雕灯,从平阳郁家一路通往洛安段家。 深夜小雨从屋檐扑簌簌打下来,绸子被染成斑驳的深色,郁家仆从匆匆搭上遮雨的油布。 翘楚从廊上溜进屋里,悄声抱怨:“喜婆还说天气好,现在就下雨,布挂的物件都淋湿了。” 拾已俯身探窗子外的雨势,“不怕,春头子上的小雨,一会儿就歇。” 两人说话都是气声,拔步床隔住三层幔帐,郁桃裹在锦被里,睡得小脸通红。 她这样的性子,雷打不动,就算耽误明日喜事,也不能耽误睡觉的时辰,丫鬟不敢惊扰。 这会子的郁桃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像是在梦中,又像实境。 她已然凤冠披霞与父母亲辞别,但最反常的是这里的父亲,一副面容慈祥的模样,笑着大手一挥,竟给她添三座庄子。 她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三座庄子打头,生活顺风顺水,郁桃在段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婆婆欢喜的不行。 两孩子才周岁,白胡子大夫来把平安脉,一番切问,连连躬身道“恭喜恭喜’。 郁桃也高兴呀,正要说赏,搭在诊木上的手突然猛地被拽了一下。 耳边听见丫鬟喊,“快起来。” 要梳头了吗?郁桃一惊翻起身,支愣着眼睛,还在回味,孩子都生两个了啊...…这一醒,好梦就破了。 拾已见小姐还没回过神,急忙道:“您快醒醒神,前院说夫人请大夫了了。” 郁桃最紧张母亲,一年到头汤汤药药没断过,“怎么两更请大夫了,谁来传的话?” 拾已转身去拿外裳,翘楚今日不上夜,在跟头的雀喜支支吾吾憋出几句:“是钱婆子,她们说是累着了。” 郁桃探脚趿拉软鞋,吩咐:“穿个外裳就是。” 除非迫不得已,也没人不长眼色把待嫁的姑娘喊起来。 一行人走的偏门,风雨斜倒,身上的衣裳被风一吹更不齐整。 她踏进花厅,很是突然的看见上首坐着的人,还是一身抱朴子官服,应该是刚从衙门赶回来。 道州矿塌,父亲去了小半月,郁苒不是说要等着吉时才能赶回来吗? 郁桃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要到明日磕头对拜时,才能见到他。 想起梦里的父亲,这兆头挺好。郁桃心定了一半,站在门楣处行礼,唤了声“父亲。” 一屋子人都很沉静,除了几个郁家族亲姊妹,还有些氏族长辈也还没走。 郁桃软鞋只穿了一半,裙边沾上了园子里的污水,湿踏踏黏在脚踝上,。 她着急往里走,没两步被唤住—— “阿桃,让你母亲先歇息。”郁岁游面色沉静,抬手虚指右首的位置,“你来坐下,爹爹有事与你商议。” 换作以往的脾气,郁桃不会听他的吩咐。现在脚步受梦的驱使,还是停下了。 她隔着屏扇扫了眼,看见母亲已经睡着,床头有丫鬟大夫候着,汤药一应不少。 挪去座椅这几步,她心里没少揣摩。父亲赶回来这一场梦已经应验,现在流程应该是走到了三座庄子? 郁桃眉梢展开,是有些高兴的,按捺着,“父亲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郁岁游看她一眼,没说话,手里的杯盖撇着茶碗中的沫子,两三回过去,才吩咐下人,“先请屋里各位族亲各位长辈回去休息,今日都劳累了。” 屋里人三三两两散去,门扇开盒,钻进来两股子风还吹灭了两盏油灯,丫鬟燃了火拾去点,被郁岁游止住。 听见廊上吱呀的合门声,这屋里的人算是走净了。 郁桃头次这么坐的住,慢慢抿着茶等父亲开口。 堂中的灯少,郁岁游一半身子都坐在阴影里。“段家和我们郁家维系近百年,岐生与你这一回也是诸多人盯着的,堂里几位长辈都是见证。” “阿桃知道。” 郁桃不大习惯父女两人在灯下说话,火苗燃的暖,心里窜出的那种令人别扭的感情。 她抬脚踢了踢裙边,那块沾了泥,已经将皮肤泡的发痒。 郁岁游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没像往常斥她,只继续,“段家是经了三皇两帝大族,比之我们郁家,过犹不及。内里复杂,你过去也怕难熬。” 这会儿话才转圜至重点,郁桃嗳了声,算是回应,这不,地契要来了。 她和裙子较劲儿,没看见郁岁游嘴张了三回,才发出声,像含着什么难隐之言。 他咳了两声,嗓子还是发哑,一字一语道:“原本你嫁过去,是不得已背了祖命。段哥儿……” 郁岁游喘一口,“段哥儿有些学问在身上,但是也不算个十全人,又是那样的大族。你妹妹从小待人处事比你周全,治家御宅的本事比你更精些,性子温软良善,刚才爹爹和族里的长辈商量,这桩婚事还是……” 黑黢黢的园子有被落雨砸的索响,檐上的灯笼险险吹高又落下。 郁岁游的声音也跟着落下,“你还是不大合适......” 这段话郁桃听得不仔细。 不知是先前被梦里太过美满,被丫鬟喊醒已经有隐隐约约梦破的兆头在。 她心口忽的被一股绳扯痛,强烈的酸涩苦灼腾上来,一瞬又褪去,反而剩下麻木居多,顺带着有些惋惜那三座大宅子。 郁桃眼不大明显的涨红:“您是什么意思?” 郁岁游沉默一瞬,道,“婚事至关紧要,你段伯已经和我见过了。”他叹了口气,看向郁桃,“阿桃,姻缘夫妻要讲缘分,强求无用。” 这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辞,段家长子求生求死,说不愿意娶郁桃已经有一阵子,只是段家按捺着,直到段岐生夜夜宿醉,差点一个跟头栽进塘里,段夫人心疼的不行。 郁桃气愤不已,眼眶涨的通红,“您是考虑周全了,那有没有想过明日之后,我以后呢?成了满城人嘴里的笑话也没关系吗?” “并非退婚。”郁岁游说。 段家就段岐生一个独子,段大夫人疼到心肝肺子里,段岐生拼死要退婚,段郁结亲不可不为,那便只能想一个折中的法子。 段大夫人琢磨到了郁家二姑娘身上,段岐生这回没有再反对。她便声泪俱下的让段老爷给他娘俩条活路,桃代李僵,换成郁二姑娘未尝不可。 段老爷连夜赶去道州,郁岁游与他一面,利弊权衡下做此决定。 “氏族结亲是固法,你妹妹嫁过去也是一样。” 当真是可笑! 郁桃怒急,抬头与跟前她唤了十多年的父亲对视。 郁苒是什么人?段岐生先前与她见面还是好好的,为何突然就要非郁苒不娶,真当是自己眼瞎,瞧不出因由,任人宰割? 被庶妹替嫁后 第4节 郁岁游知道她执拗,骄傲又好强,语气半是敲打半劝勉:“阿桃,你不要固执。生在郁家,就要维系家族尊荣,为你的母亲考虑。苒苒既能委屈自己替你出嫁,你也要守守规矩,名声从来是自己挣的。” “您既然已经决定,费这么大功夫做什么?”郁桃手卧成拳,忍不住颤抖,心随着外头颠覆的灯笼一并无依无靠的跌宕。 她倏然站起身,脚下的鞋子渗出一片水渍,足下湿漉漉,心里也是,郁桃脸上反而落出轻松快意的、嘲讽地笑来,“爹爹下回叫下人知会我一声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小时候的玩意儿是这样,郁苒说抢过去,一顿说辞就能圆回来。再大些,母亲要为了父亲的愧疚心认一个通房生的女儿在膝下。却也没料到,再大些时候,夫婿也能这样。 说完,她弯腰扯开黏在小腿上的裙裾,不曾辞礼,就大赤赤往外去。 郁岁游揉着眉心,看着她没点规矩的模样,却知道现下不是激她的时候,只道:“明日你哪里都别去,外头就说你受了风寒,别的千万不要再给你母亲添乱。” 又是几句话绕个圈,用母亲来拿捏她。郁桃在廊上回身笑,狐狸眼尾上挑着,“怎么?您让我为郁苒打算,为母亲打算,又为您为郁家祖祖辈辈打算。” 她声音向来又脆又娇,这会儿却一股狠倔的味道,“您说的,脸面向来是自己挣的,郁苒如今有脸面替了我的婚事,那就是她的本事,可若是得罪我,如何收拾她也是我的本事。” “胡说八道!”郁岁游一掌击在桌上,沉声道:“苒苒是你妹妹,你可知?待此事成,爹爹必为你寻一户……” “劳累父亲。”郁桃打断他,终于强撑不下去,“您何必信誓旦旦,明日我自会上普华寺,七日后再下山。别的事情,您自己担待着。” 她转身疾疾往回跑,一把打开拾已伸来扶她的手。 外头黑漆漆,瞧不清楚园子里的路,郁桃一脚踏进水坑,树叶子攒了一晚上的大水珠终于落下来,啪嗒砸在脸上。 短暂的冰凉痛触里,郁桃想起下午那封古怪的书信。上头的香味与纂花——第一回她和段岐生定亲时,也收到过这样一封信。 她站在雨里是迷失的,祖母替她安排的婚事,梦中的所有一切都像是粉尘抓不住。 她想去郁苒院里大闹一场,像从前那样,搜刮出那些暗度陈仓的书信,公之于众,为自己与母亲争上一口气,而不是任人摆弄。 春潮夜寒,郁桃被吹了个哆嗦,不过片刻,脑中清醒。 她一手揩净脸上的泪,尤带着哑意的嗓音道:“去沁水院。” 她倒要看看郁府是出了个什么精怪! 第三章 报复 雷雨浇筑,郁府遍地红绸蒂连,响动不曾惊扰任何人。 郁桃来势汹汹,身后带着四个婆子,五个丫鬟。这段廊檐驳影映在她眼里,也全是郁苒那张文文弱弱的脸。 她连待会儿郁苒会怎么说,又会是什么神情都想好了,估摸着先是一阵惊慌,然后必然先流下一滴泪水,凄凄凉凉的落在地上。 最后向她说出那三句真言. 郁桃领人跨进沁水院,上夜的仆妇吓了一大跳,喊了声大小姐便要入门去通报。 翘楚使人压住她,正要踹开正屋的门,门却从里头推开了。 廊上灯不大亮,门房树影微晃,郁苒就那么站在门内,披了件衫子,柔柔弱弱的靠在门旁。 她看见郁桃,也看见被按在地上的婆子,却没被吓到,脸上没有一丝惊慌,也没先淌下泪水。 郁苒盯着郁桃,扯开唇笑了:“没想到吧。” ? 郁桃憋着气,被这路数整傻了,她确实没想到,不应该是要先哭再卖惨吗? 郁苒露出从不属于她的神态,昂首轻笑:“我也没想到段岐生这么好骗,我不过就是费了三个月的功夫,见了几面,费了些笔墨,就能让这个男人对我死心塌地娶我。” 郁桃望着廊檐上那只石鹤发呆。想起郁岁游,郑镛,穆王世子,再加上段岐生,这几个人被郁苒骗的团团转,是不是脑袋都不大好使。 “姐姐。”郁苒看着形容不整,目光呆滞,已然伤心透顶的郁桃,她真是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畅快的时候。 “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你心爱的郎君却要成为我的夫君,你想过没,此后我就是段家主母,而爹爹之前还说过你的性子太过骄纵,倒适宜在他门下挑个学生给你做夫家,你有想过,将来见到我却还要给我行礼跪安,称我段夫人吗?。” 这张嘴确实恶心人,郁桃听她一番话,只想了却自己十多年未实现的的心愿。 郁桃挽了挽袖子,在半空中略略施展,三两步上了石阶,抬手对着郁苒的脸一个大嘴巴子。 一瞬万籁俱静,着实让人舒坦。 郁苒懵住,半天才露出惊恐愤怒的神色,指着郁桃惊道:“你敢打我?” “没想到吧?”郁桃朝她笑,抓住她胡乱扑腾的手,又狠狠扇了过去。 沁水院的丫鬟无人敢上前,棋霜被婆子捂了嘴按在地上。 郁苒这具娇弱的身子怎么能反抗的了?她被塞住嘴,可怜的呜咽一声,泪水顺着脸颊凄凄惨惨的滴落。 解气。 “哭了?”郁桃满足的收了手,揉揉发麻的指尖,“哭就对了,呜呜唧唧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郁桃从前惯爱为非作歹,这帮跟在身边的婆子丫鬟才这般轻车熟路,进了正屋翻箱倒柜。 “你和段岐生的书信在哪?”郁桃毫不留情的拍拍屋子正主的脸蛋,“刚才不是还跟我说三个月的书信吗?平阳城才女,讲的哪有写的好啊。” 郁苒吃痛,双目含泪,泪水横流,瞪着她却又不得不指出放在博古架上的匣子。 郁桃一行人如匪过境,又搬又扛的将郁苒房内一应书信物件洗劫而空。 直到心里的那口气渐渐散了,她才停下手,立在郁苒跟前。 这张被雨水淋过分明狼狈,却十分明丽的脸,逼得郁苒将头后缩三分。 郁桃一字一顿,笑意真诚,“妹妹,万事顺遂。” 离开沁水院时,大雨瓢泼。 郁岁游赶来,郁桃已经坐在马车内,他铁青着一张脸,手抬起又放下,痛斥道:“孽障,苒苒可是你的妹妹,你也下得去手?” 他喘着气,一向稳重的人气的跳脚,连连推开撑伞的小厮,只想冲到郁桃跟前为被打的二女儿讨回公道。 郁桃在刚看到他时弥生出那么一点点挣扎的想法,在‘孽障’二字后彻底消散。面前叫了十多年的父亲,或许对她真真切切没什么感情的,十多年的偏爱已然成了习惯。 “我打她也不是第一回。”郁桃紧抿着唇,眼尾下耷,表情很淡,唯独嗓音里带着强撑不住的颤,有心人才得以窥探得到的伤心。 “您现在该操心的也不该是这个。”她牵起唇笑,“我母亲备给我的嫁妆已经全部锁进库房。” “三把大锁砸不开。” 郁岁游气急,郁桃眨眨眼,惊讶道:“不是吧,您把我未婚夫婿给了她,不会连嫁妆都要贪图吧?” 十五年,她头次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难怪外头都说您东山再起。” “全、靠、郑、家。” . 马车自郁府门口飞驰而去,郁桃开了匣子的锁,听着外头的雷鸣,懒洋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锁一开,匣子里头的信满当当的,压在最底下应当是开头写的信,郁苒说的也是实话,三月前他们确实开始书信联络了。 “菩提之下,吾为妹妹还了一愿......”郁桃露出嫌恶的神情,两根手指拎着,读了两句抛到边上。 十来封信看过去,无非都是酸溜溜的文字,她干呕一声,“这两人是去年年结在普化寺相熟的啊。” “对对对。”翘楚指着一封信上首,“段公子碰见二小姐在金光殿许愿,二小姐当时写了一首诗。” 郁桃:“......” 什么玩意儿?她以为是郁苒半夜撞见段岐生,跳了一曲艳舞,天雷勾地火,两人发生不可言说的事情。 一首诗?这么素的东西能干什么? 郁桃不信邪的想要看看,什么诗能勾走段岐生的魂,除非是首艳诗。 翘楚手中一摞书信,郁桃拿的不仔细,写诗的那一封没抽出来,反而夹出了一张与其他信笺不大相同,看上去时间十分久远的纸。 写字用的宣纸,叠了好几道,压的皱巴巴的。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打开,几次闻见上面陈朽的笔墨味儿,几欲反胃,全凭着对郁苒黑史感兴趣的心态打开。 翘楚与拾已凑过来,三个人满怀期待的想要抓住郁苒的把柄,最后打开却只看见里面乱笔似的画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男人。 这种潦草的画法,也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个头上戴了冠的男人。 若不是旁边写了几个字,确实是郁桃印象中郁苒八九岁左右时的字迹,她们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郁苒作出来的画了。 翘楚挠挠下巴:“韩--伟?” 郁桃喝下一杯茶,若有所思地看着画上的男人,然后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这必是郁苒除去郑镛,穆王世子和段岐生之外,真正喜欢的人。” 翘楚猛点头赞成。 “平阳城可没有姓韩的显赫人家。”拾已说,“韩家都在雁南一带。” 郁桃点点头,平阳城姓韩的人家可不咋样,反正郁苒是瞧不上的。 翘楚:“别京韩家,还有闫韩侯府?” “闫韩侯府那般远,二小姐怎么能见到。”拾已质疑道,“况且闫韩侯府那样的门第,二小姐妄图攀附太过白日生梦。” “我这不想着,二小姐得不到的,咱们姑娘还能争取争取嘛......”翘楚还挺委屈,“总不能段家公子做出这样的事,咱们和稀泥拌了,以后真找个比段家还差的门第,让二姑娘笑话?” “怎么也要压他们一头,让段家上上下下给咱们姑娘三叩几拜,后悔的不行。” 郁桃没说话,手指却捏着茶杯悄悄攒劲儿。 虽说她对段岐生没有感情,只有家族联姻利益在。但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不说这口气,还有从前未报之仇,通通都记着。 剩余的信没什么好看的,郁桃吩咐丫鬟收好,只把这一张画像塞进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未婚夫婿跑了,但人不能丢。 普化寺七日,离府前拾已便作了安排,提前派了小厮与婆子收拾住处。 等到了寺前,杨槐树前到寺中的的那段路,只能步行。 树影俯压,四下黑漆漆,虫鸣叠声一阵一阵。好在寺中香火供奉充足,这段路铺了青石板,还算平坦。 被庶妹替嫁后 第5节 没多远看见提早赶来的婆子与小厮,打着灯笼立在高墙下头张望着。 两人瞅见人过来,三两步见礼,“请大小姐安。” “安排的如何了?”翘楚接了盏灯笼,问婆子,“马车还在下面,你请两个知客师父带进后院。” 婆子看了两眼,为难道:“方才进去问过,寺中说马车需日头高升才能进去,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咱们姑娘寝具都还在里面呢。” 翘楚挽挽袖子,说:“我去问问,姑娘且等着。” “不用。”郁桃打了呵欠,提步往里走,“都先歇着吧,还能再睡两三个时辰。” “咱们日出时候起来,去金殿上柱香,娘说那个时候最灵了。” “不错不错。”翘楚上来扶着她的手,“姑娘应当抽一签,求求自己的姻缘。” “谁要求这个。”郁桃眨了眨水蒙蒙的眼睛,无辜道:“我只是赶早起来给郁苒下个咒。” 她自言自语:“下个什么咒呢,咒她生不出孩子?还是头秃?要不两个一起算了?” 翘楚:“......” 拾已:“......” 作者有话说: 这章搞掂 第四章 一夜里郁桃休息的不大好,浑浑噩噩的梦里老是梦见郁苒和段岐生成婚的景象,反复醒来,又反复睡下重现先前。 用郁桃小时候身边一个奶妈子的话来说,这两人就跟狗屎苍蝇的一样,甩都甩不掉。 寺院静谧,洒扫声摩挲着地面响起,翘楚悄悄出了院门,就着高处看一眼,东方有微微亮光,佛钟被撞响。 扫地的小僧瞧见人,站直了念一声‘阿弥陀佛’,说将到卯时,施主可去金顶佛寺看一看日出。 翘楚问了位置,道过谢,回屋去喊小姐起来。 郁桃听到动静,在帐子中圆睁着眼懒床,听到翘楚描述“小师傅说刚升起的太阳比鸭蛋里头那颗蛋黄还要红,看起来就下饭。” 她一下坐起来,掀开帐子,“那早膳就喝一碗鸡丝羹配咸鸭蛋吧,薄饼要又薄又香又脆的,还有寺里的山泉豆腐花和野蜂蜜,我还想吃枣花酥,甜丝丝的那种。” “好咧!”翘楚与拾已对视一眼,转身出去吩咐小厨房。 拾已伺候郁桃起身,原本察觉她脸色并不大好,但听见这么一串菜名,听起来胃口很不错,自己心里也高兴。 她们是陪着姑娘自小长大的丫鬟,要是姑娘为二小姐的事难过伤心,她们不心疼死就怪了。 好在这是个自我痊愈极强的主儿,胜在心胸豁达。 郁桃不知道这两个丫鬟的心思,昨日虽被膈应到,但这一顿早膳,她吃的是真的极舒坦。 环境虽简陋,然而当她坐在木凳上,闻到食物的香味,迷迷糊糊的脑子还冒出两句诗来——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郁桃喝下一勺子粥,给屋里的丫鬟解释,“你们看。斯是陋室讲的就是咱们现在住的这种屋子,虽简陋了点,但是!” 她拖长声调,指着满桌香气喷喷的早膳,道:”但是‘惟吾德馨’啊,这个‘馨’意思是香气,粥的香味,饼的香味,脆脆的腌黄瓜,软乎乎的酥烙,让人食欲大开。” 她张嘴吃了最后一块腌黄瓜,落下定论,“......写诗的人估摸着是个厨子。” 丫鬟里头只有拾已和翘楚认过字,小姐说是,她们便如同木偶一般点头附和。 郁桃听着无味,转头向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寻求认同感。 拾已面无表情地一通夸赞,翘楚憋红了脸,说出去再拿一碟脆腌黄瓜进来。 郁桃漫不经心点点头,把注意力移到了吃食上。 . 寺中只适合淡妆素衫,郁桃不大在意,只让拾已记着把眼下的乌青遮遮,不能让这小节掩盖了美貌。 拾已怎么能不心酸,她心里的姑娘原本应当凤冠披霞戴红妆,在满平阳城的羡艳中风风光光的出嫁。 谁会料到今日的结果呢? 郁桃觉着眼皮上的手没动,掀唇催促,“快些快些,昨日那两个狗男女在梦里扰了我一整晚,觉都没睡好,我要赶上时辰去佛光殿里发愿。” 拾已静了片刻,心突然就不酸了,沉默着将手上的动作加快。 “佛光殿往哪边去?”郁桃拎着裙子站在门槛内,低头将裙上的两个荷包解下一个,从里头抽出条符,随手卷了卷塞进同一个荷包里。 翘楚领着路,一路走一路说:“姑娘来了几回都不记得路,夫人每回都是先去佛光殿捐香火钱——那里可不就是正殿了。” 郁桃嗯嗯两声,想起这寺庙之所以招城里妇人喜欢,主要是因着大大小小七座佛殿都建在山尖上,金顶被日光照着,就像是佛光普照,天地灵气非同小可。 穿过一口深井旁时,卵时正到,佛寺钟声杳杳,来回荡了十二声。东方拉出一条红色的织线,天色跟着微微亮了。 佛光寺将将打扫完,石阶上擦洗的水渍仍在,知客僧立在一旁。 郁桃洗手在外头乔蓬上了柱香,又叫拾已捐过香火钱。 知客僧递过一味平安福,郁桃垂眼看了看,问:“有什么用处呢?” 知客僧道:“庇佑施主平安顺遂。” 郁桃觉得有些意思,站近了些,左右看过没有人,凑拢小声问:“那你们这儿什么符都有吗?那种让人吃不香睡不醒的有吗?” 知客微愣,笑了笑:“施主,此福非彼符。” 郁桃摸摸鼻尖,退回来,嘀咕道:“你们佛家人就是心善,姻缘、平安、仕途都有得求,那恶人怎么办?任她作恶无人惩治吗?” “非也。”知客僧微微笑着,“ 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唔......”郁桃听了想要的回答,接过平安福,拾阶而上。 佛像威严慈悲,她像模像样的跪在黄埔团上双手合十,闭眼后语气虔诚的悄声念祷:“佛祖庇佑,让郁苒出门必摔跤,写诗必有错字。三年三胎,十年十胎,一顿五碗......” “为求此愿,小女子愿让前未婚夫婿段岐生一辈子食素,荤腥不沾。” 祈愿十分顺畅,一句磕绊都没有,郁桃利落三拜,将手里的三炷香插入香炉中。 她满意了,只等佛祖的好消息。 “姑娘许了什么愿?”翘楚好奇的小声问她:“可有求一求姻缘?” 郁桃打了个哈哈,许的愿怎么能说出来?那不不灵了? “姻缘不是求佛祖。”拾已默默道:“夫人从前都是去月老院里。” “是是是,要去求一求姻缘才行,二小姐嫁的风风光光,咱们姑娘必须更好。” 翘楚想去向知客僧询问月老殿的位置,却被郁桃止住。 “不用。”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眨掉睫毛上的泪珠,看着金灿灿的大佛道:“像你们小姐这样的才貌会愁嫁吗?当下之急应当是回去多抄几本佛经,你们多想想还有什么能添补添补,像我刚才祷告的那几句‘丫鬟爬床,婆婆不善,丈夫不忠,鸡犬相争......” 翘楚不动声色的撞了下拾已,小声又急促的唤:“小姐小姐小姐......” “?”郁桃回头看她,嘴里没停停:“鹬蚌得利......” 她忽然愣住,眼睛直直定在某一处。 离她们大致三个鹬蚌远。 不是,三个蒲团远。同在佛殿之中,站着知客僧和灰衣小厮。 柱上燃着佛灯,灯下立着个男人,他半身映在霞光之中。 面容极其俊朗,颚颊锋柔兼并,肤色皙白,薄唇狭目,霞姿月韵,沈腰潘鬓,恍若拨开朝霞云雾走出来的谪仙一般。他神色中难掩不易接近的疏离,就那么淡淡的睇过一眼,便收回。 殿中一霎悄然无声。 郁桃双眼直直,她毫无察觉的捏着袖口,感受到胸口难以压制的跳动,跟衙门前犯人喊冤时敲得鸣冤鼓一样,一阵一阵...... 翘楚拽了她几回袖子,郁桃终于原神归位。 她咬住唇,捂着胸口转过身,暗叫一声‘阿娘’。 这谁扛得住啊,美色误我。 丢脸丢到佛祖脚下了。主仆三人挤成一团,鬼鬼祟祟从佛光殿溜下来。 “我的天啊......”翘楚惊叹道:“这比段公子还要好看,神仙似的。” 郁桃回味了一下那双眼睛,睫毛的长度刚好从她心口上刷过去,手心痒痒的。 “完了!”她突然揪紧了翘楚的手,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刚才我在上头跟你们说的话,他没有听见吧。” “应该......”翘楚悲悯的看着她,道:“应当是,都听见了。” 郁桃痛苦的抱住头,一步一挪的往下走。 立在一旁的知客僧瞧见,关切上前:“施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郁桃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的跟颗大白菜似的裙子,憋出一颗悔不当初的眼泪,“小师傅..... 我心里不舒服 拾已瞧着知客,似不经意的感叹了句,“今日寺里没什么香客。” 知客笑道:“平闲日子,香客要少许多。” “那师傅知道上头那位是什么来历吗?”拾已笑了笑,解释道:“咱们姑娘有个带亲的表哥,和那位生的极像,又怕认错人,这想找你问清楚。” 知客会意,微笑着没说话,只用手在池中蘸水写了几个字。 日头出来,水痕消失很快,郁桃凑头去看——闫韩侯府世子韩...... 最后的字模糊不清,郁桃一目十行,看到闫韩侯府韩...眼睛‘蹭’的发亮,“拿画来,拿画来......” “什么画?”翘楚懵了懵。 郁桃正要说话,却被一阵喧天阵仗的锣鼓鞭炮唢呐声打断,鞭炮与锣鼓唢呐齐鸣,好不热闹! “阿弥陀佛。”知客僧眉目慈祥,“今日是郁府小姐出嫁之日。” 氏族出嫁,迎鞭放炮,敲锣打鼓绕城一圈是习俗。 被庶妹替嫁后 第6节 初阳当头,柔光万道,这段奏的《百鸟朝凤》,无一不昭示着出嫁人喜气洋洋,万事祥瑞。 热闹是旁人的,山寺清寂孤苦,郁桃的眼睛生生被刚升起的日头扎疼,她胸喉梗着一口梗不下去的气. 好一对狗男女! 她可没忘了,昨日从郁苒匣子里搜到那副小画上的名字,和主持写的分明一模一样!正是叫做‘韩伟’! 果然,能入郁苒眼里的绝非凡品。 郁桃磋了磋牙,远远盯着石阶上下来渐渐走远的男子,容貌清隽隽永,姿态似云霞飞鹤。 一刹那,恶念顿起。 你既抢走我的未婚夫,休怪我薅走你的白月光! ‘韩伟’的方向是向山寺正门外,郁桃跟了十来步,眼见着人出了山门,她攒了脑袋想法子。 “翘楚,马车可还歇在外头?” “装了箱笼铺盖的已经赶去后院了,婆子正在置换,咱们那一架应当是还在外头。” “你去。”郁桃将二人拉近,小声道:“让人将咱们马车卸下来,快去!你家小姐我的终身大事就在此定下成败了。” “欸,欸欸?”翘楚想不明白,但显然这并不重要,她的腿脚显然比脑子更快,人已经跑了出去。 郁桃立在红墙下,拢了拢头发,站直了,朝拾已抛出一个笑,“看看我,这身打扮瞧着怎么样?” 拾已严谨的上下打量,从头上的点翠的珠花,到微施薄粉,烟霞绯然的双颊、眉目精致的面容,还有身上清甜的桃子味儿。 最后拾已蹲下去为她捋直了裙边每一道褶皱,方才认真的点点头:“姑娘难得素净,却也十分漂亮。” “不错。”郁桃满意了,捏着从袖子掏出的手帕顺着青石板一路往下。 百来步,山路渐开,道左的马车窗牖挂着轻袅绉纱,云母镶嵌,翘楚立在一旁不住地眨眼,远远瞧着像是脸部有什么疾病。 郁桃会意,望向另一边,幕黑帷幔的轿厢,十数仆从跟随,看似普通,实则深藏玄机,这就是闫韩侯府世子的马车。 她走近自家车马,看着那截子硬生生被拗断的车辕,看了眼翘楚。 翘楚比了个手指向自己:奴婢干的。 屈才了......为翘楚如此努力的做法,郁桃心中激荡,脑瓜子被烤的发热,那些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被强烈的刺激着: “不过是三月余,就让你的未婚夫对我死心塌地。” “日后你见我,是不是应当拜下来,叫我一声段夫人。” “怎么也要压他们一头,让段家上上下下给咱们姑娘三叩几拜,后悔的不行。” 段夫人?段夫人算个狗屁! 我既要压你一头,那至少也要是个嫁入侯府! 飞黄腾达的机遇就在眼前,十年寒窗中状元夫人,要中就中个世子夫人。 郁桃由丫鬟搀扶着,一步一步向那辆马车走去,带着坚毅的目光,立在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 她眼带着泪,手帕掩着半张脸,呜咽一声,“敢问车内可是韩伟公子?” 美人嗓音柔软,含羞带泪,风情无限,然而韩家一众侍卫仆从却沉默着。 沉默蔓延,山鸟飞鸣,着实有些尴尬。 几欲在郁桃要绷不住的时候,马车帘子掀起,探出个她们几分熟悉,几分陌生的脸来。 作者有话说: . -伟的繁体是:韓偉 -祎的繁体是:韓禕 咱不用太纠结这个,简单设想下男主这个名字确实还是欺骗力max,娱乐为主。 第五章 这是个小厮,头戴兜帽,灰布衫子,一双小眼睛滴溜的从郁桃三人的面门上转过去,最后定在翘楚身上。 但凡不是脑子被踢过,她们都会记得这个小厮在几日前见过一面。 不只是见过,甚至还毫不留情的会了会。 是由翘楚进行的单方面奚落嘲讽,而郁桃就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主谋。 小厮眼中的意味太过明显,郁桃几乎快要撑不住,脸上的颜色千变万化之际,帷幕帘子被缓缓打起,现出厢轿内男子的真容来。 男子并不曾看她们,视线落在手边的书上,周身气场低冷。 郁桃愣愣端详片刻,强行梨花带雨的脸色露出几分痛苦,暗暗在心里骂爹,真他娘的缘分......这与上巳节碰到的那架马车中的人,还真就是同一个! 她们不说话,小厮有些不耐烦,口气也不大客气,“姑娘无端端过来,可有什么事?” 她原先预备好的措辞早就忘到十里八里外,只能包着快干巴在眼眶里的泪,尴尬道:“我们马车坏了。” ‘韩伟’手上批注的动作不停,只眼睫微抬,深潭似的眸不经意的从她身上过去,跟瞧个物件儿似的淡漠。 骑驴难下坡,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抠着手小声道:“公子可是下山?若是顺路,能不能搭上我们主仆三人?” 她说完又是一阵寂静,只有沙沙的写字声,不知林子里那只鸟上蹿下跳叫了多少回。 许久,韩祎才撂下了笔,慢慢的抬起眼,落在她身上。 他的眉眼冷俊,微微垂着,深潭似的眸睨视她。虽轻车简从,但这一睇一视之间,举止清贵,无不昭示此人身份不凡。 郁桃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这么被盯着,头次有些想打退堂鼓。 这不比书院先生盯人还厉害。 “其实......”她揪着手绢,吞吞吐吐的为自己铺叙后路,“马车也不是不能坐,就断根车辕,还是能跑的......但公子能搭一程最好不过。” “不必。”韩祎突然出声,声线沉沉。 “嗯?”郁桃疑惑抬头,什么不必? “车辕断了也无妨。”韩祎和她视线相对,神色淡淡:“姑娘腿脚健在。” “可以走下山。” ? 郁桃看着那张俊逸到极致的脸,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她怀疑自己幻听了。 但当马车帘子放下,兜帽小厮留了个讽刺的眼神缩进厢轿中,郁桃便知道,方才那句话真真切切就是里头的人说的。 车夫扬鞭一甩,呼一声“姑娘让让”,马车硬生生从郁桃三人面前横过,马蹄子踹起漫天灰尘。 还能听见里头几分熟悉的声音在抱怨:“......一个个的净知道肖想咱们公子,明的法子见多了,还是头次见到这么狠的,直接将车辕掰断......” 郁桃脸颊瞬间通红,滚烫的温度,能在上头煎百来个鸡蛋。 她活了十来年,头次在黄土朝天的大路边,默不作声的吃下满嘴灰。 . 寺中经文吟诵声低沉悠扬,赤霞在穹顶变幻,春风丝丝缕缕拂面,这里的一切都格外安抚人心。 郁桃从山门外一言不发的走回寺院,却半点儿没被安抚道,反而周围所有的庄严宝相都在不停地提醒她方才做过了什么。 无妨,不过就是被拒绝了罢。 没事,不过就是被嘲讽了罢。 强撑着踏入内室,她再也忍不住‘呜呜’两声,一头扎进被窝,握拳锤床:“这么丢脸的事,日后我怎么在平阳城混啊!” “这个小气的人,怎么这么锱铢必较!” “多少天的事情,竟然还要原话奉还给我!我恨。” 她可怜兮兮的咬着被角,问:“我以后怎么在平阳城混啊?他不会跑去告诉所有人吧。” “也不算十分丢脸...”翘楚小声道,“他们也不知道咱们是哪家的,应该不打紧,顶多就说个‘今早有个姑娘’。” “对的。”拾已点点头,“实在不行,您可以今晚搬出平阳城。” “嗯?”郁桃一下翻起身,恼羞成怒道:“凭什么?我从小这里长大,这是我的地盘!” “那肯定。”翘楚倒了杯茶递过去,“首先,郁家和闫韩侯府没什么交集,您也很难碰到他第二回。” “但凡是正经人家的公子,也不会将这些事情拿出去胡说八道,除非他闫韩侯府世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其次,不过就是脸面上过不起一两分,但若是您连这场面都不怕了,日后还有什么施展不开的地方。” “您试想,二小姐定然碰到过同你一样的场面,但她都能坚持,您这样的天选之人有什么不能。” “就为着日后闫韩侯府世子夫人之位的无限尊荣和这位世子这般容色,怎么可以遇难则退!” 翘楚字字珠玑,郁桃听得十分认真,渐渐收了眼泪,在唇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而且。”翘楚苦心劝勉,“姑娘今日表现确实不错,但在言语收放这上头,确实应当向二小姐学学。” “跟她?”郁桃错不及防被恶心到,“不就是哭的可怜兮兮的讨那些男人喜欢吗?” “非也。”翘楚表情慎重:“您不知道这里面是一门大学问,要不怎么会有‘扬州瘦马’扬名天下,专门挟持男人的心呢?” “你说。” “奴婢觉着,您开口的称呼就应当改一改。” “怎么改?叫他的表字?”郁桃撑着下巴想了想,“那我去查查他的表字是什么?” “哎呀!”翘楚点拨她,“二小姐称呼表公子叫什么?叫镛哥哥,段公子叫岐生哥哥,穆王府叫穆王哥哥。” “那我叫什么?” 郁桃一瞬灵感上涌:“伟哥哥?” “不,应当是韩伟哥哥或是世子哥哥。”翘楚解释:“若是伟哥哥,头次相见显得过分亲密,而附上名讳既能让您显得可爱,又表现出亲近。” “绝!”郁桃比出个拇指,将手中的桃抛过去奖励给翘楚。 被庶妹替嫁后 第7节 韩伟哥哥,世子哥哥......郁桃来回默念,悄悄练习着,念着念着却突然有些惆怅。 “天下汉室出澄郡”,澄郡韩氏,‘四大家族’之首。闫韩侯府的名声无人不知,祖辈原本是始祖开国功臣,自北迁至南域,历代都与皇家联姻,上至□□太后,下至韩伟的母亲也是出生显赫的荣阳郡。 若说郁桃出生郁家是叼着金勺,那这位便是抱着根足金大柱子。 她有心啃下这块硬骨头,不过下次去哪里找到这块硬骨头呢?她又不是狗鼻子,能一路嗅过去不成。 现下郁桃也只想好好休整一番,迎难而上是明天的事情,她才不想连连撞鬼。 还是个小气鬼。 “姑娘今日且休息,不要再为这些烦心。”拾已矮身给她揉着腿,“那世子走了,您也不用担心碰到了尴尬,没这么巧的事。” 郁桃心落进肚子里,脸朝着日光懒洋洋道:“他下山了哪里还碰得到,又不是能飞。” 待补了觉,吃了午饭,睡过午觉,在翘楚极力推荐下尝了寺里应节气做的桃花糕之后。 郁桃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再也待不住了。 “找个好玩的地方吧。”她舔了舔唇上的糕饼,瘫在榻上懒懒道:“赶马,摸鱼,赏景,抓瞎子,总得给我找个消遣的。” 翘楚和拾已短暂对视,寺里除了和尚就是菜地,连牲畜都无人饲养。 拾已面无表情,“我给您带了绣花......” 翘楚忙不迭打断,在郁桃飞出一个眼刀前,讨好道:“寺庙后面有个池塘,没什么水,但是里面养了很多王八。” “王八?”郁桃捞捞袖子坐直身,兴致盎然:“是过节时候咱们在佛寺下头丢钱币的那个王八吗?” 翘楚说:“是,奴婢去膳房给您找点胡萝卜块,您搭个鱼钩子就能钓着,这王八吃住东西不松嘴,保准一钓一个准。” “走。”郁桃光脚踩在地上,趿拉着鞋歪歪扭扭往外走。 她能想到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摸桃看猴儿钓王八了。 然而出师不利,膳房下午便锁了门,太阳天寺庙里的和尚也会躲闲。最后是翘楚徒手翻过栅栏,跑进和尚的菜地里拔了几根。 看王八的池塘还挺远,约莫半柱香才走到,抬头往上看,还能看到她们住的院子。 王八池挺大,生了满边缘的水榕和虎耳,前面儿被假山后背挡着,一排丛竹遮蔽,这水出自于假山之下,从竹丛里头的后院淌出来。 王八都极大个头,多是深绿壳儿,黄白花纹那只的最大,一半身子在水里,一半在上面,探头缩脑的趴在松花石上晒太阳。 郁桃站在那看了一阵,伸手找拾已要铜钱:“多拿几个,我多许几个愿。” 拾已在石头上切胡萝卜,翘楚忍着笑掏了一把给她,“姑娘把一年的愿都许完了。” 郁桃没出声,将钱币放在手心,眼都没闭就远远往池子里投。 投一颗砸在龟背上,就是‘嘚儿’一声。串钱丢尽了,她拍拍手拾措起鱼竿儿。 翘楚:“您不许个愿啊,干丢银子呐?” “打个响好听。” “你听过四个字吗?”郁桃娴熟的在钩子前挂了块萝卜,甩杆下塘。 “王八羔子。” 她笑眯眯说,“谁把愿望许给王八羔子啊?七十二路神仙也没听说过有个王八大神。” 翘楚:“......” 拾已:“您是大家闺秀。” “我知道。” 鱼线颤动,一只活蹦乱跳的王八上钩,郁桃低头利落收线,王八收到篓子里,她拿了根萝卜逗弄,“小王八羔子?” 王八不怎么大,力气惊人。不知怎么突然挣脱鱼钩,气势凶猛的一口咬住郁桃手里的那根萝卜,怎么都不肯松开,短短的四脚在空中乱蹬。 原本没细看,这小王八背壳绿的发亮,油黑油黑的,比池子里其他的标致许多。 “不错。”她看着王八那双精神的小豆眼儿,夸赞道:“这股劲儿,这相貌都有我郁桃的风范,今日我便放过你的兄弟姐妹,只带你回家!” 暮色间歇,晚钟唱远。 郁桃回去路上还拿着萝卜跟王八抬杠,就看到底是王八先松口,还是她要先松手。 小王八不甘示弱,鼓足了劲儿踹她的手臂。 郁桃一心想收拾它。把手里的胡萝卜猛晃两下,她没看着胡萝卜头在王八嘴里,已经咬的只剩下细茎儿。 猝不及防的王八咬断一截萝卜,落地前为求自保,将头和腿脚缩进壳子,咕溜溜顺着石阶滚进一旁的灌木里。 若是治理不了你,我还怎么收拾狗男女! 郁桃提着裙子往里钻,果然看见小短腿儿滚着,搁浅在盆栽旁。 翘楚刚说“奴婢过去捡”,还来不及放下渔具,就看见郁桃麻溜的钻进去。 在乌龟小心翼翼探出头,正欲逃之夭夭之际,‘啪’一声被按住了。 “逮住了!” 她高兴的抱着乌龟站起来,余光却突然扫见一旁似乎有人。 然而,到嘴边的话根本抑制不住,在她下意识将目光挪转。 郁桃正对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脱口而出:“小王八羔子!” 小、王、八、羔、子 第六章 郁桃抱住王八,闭上眼,只觉的自己大限将至。 以至白日撞鬼。 她腹诽着睁开眼,却猛地受到一阵冲击。不得不承认,能近距离观赏韩世子的盛世美颜,这算撞什么鬼!这分明就是撞上了个勾魂摄魄的男狐狸精! 韩祎面无表情站在原地,郁桃的嘴型还张在‘小王八羔子’的‘子’上。 她好不容易从色相的魅惑中挣脱出来,终于察觉到韩祎的眉宇从‘川’字儿,渐渐皱成‘卌’字。 有人要不耐烦了。 她利索的提起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维持着笑容,娇软的喊道:“韩伟哥哥。” 郁桃向来对自己的美貌自负,她不知道‘韩伟’能不能发现她的漂亮,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个颜色出众之人,应当是相吸的,何况她特意用了早上在房中练习了无数次的绝招—— 叫声哥哥,准没错。 但,韩祎听了神情淡淡,一向表情缺乏的人,眼神还露出短暂的迷茫。 许久,他问:“你叫谁?” 然而他所有表情的解读,在郁桃眼中都变成,他被她迷到了。 郁桃露出更加娇怯的笑容,软软道:“叫你呀,世子哥哥,小时候我还和你一起顽过游戏呢!” 她说完,侧仰着头看着‘韩伟’。 韩祎没什么表情,垂眸漫不经心的打量她,又像是在回忆。 “玩过什么?” “额......好像是扮家家。”郁桃眨了眨眼,张嘴就来:“你不记得了嘛?还有明明和红红,她们扮丫鬟,你做少爷,我做少奶奶。” 说完,韩祎未应声,眼尾微微勾起点儿弧度,听她说话也是耐心极好的样子。 郁桃摸摸鼻尖掩饰心虚。当然,扮家家是假的,明明和红红也是假的。 但是!她想套住这只精魅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有依有据,郁桃只手捏着王八,笑脸可人:“这是世子哥哥四五岁时的事情,你可能不记得,从前你还叫我阿桃。我原本也不记得,还是听祖母说的呢。” 韩祎看着她,眼中带过几不可查的嗤诮,语气却极平静:“确实不记得。” “你早早下山,平阳城的医馆若开着......” 他视线挪到她的头上,意有所指:“应该还能治。” 郁桃:“?” 她的笑容渐渐凝固,所有的无地自容,尴尬与羞恼复杂的情感一瞬涌上来,全部迸发在王八身上。 她徒手捏着王八,瞅了韩祎一眼,更恨了。 这个王八小羔子,是怎么语气平淡、大言不惭的说出让她下山看看脑壳这样的话? 若不是觊觎你的美色,她今日必定洗手亲做一份天麻炖脑花去喂后头的王八。 郁桃眼睛打着溜。 男人背光而立,睫下垂落的阴影,侧颊细薄的微光。 他双眸神色难辨,瞧着她,目光晦暗莫测。 说实在的,这人嘴上无德,但着实生的好看。被一个男子这么看着,郁桃很容易多想。 她不自在的后退两步,感觉自己的耳朵像两块烧炭,热得不行,有点想溜了。 今日粮草耗尽,明日再战。她转身就走。 “等下。”韩祎突然叫住她。 郁桃顿住,不大想转身,想了想,还是不得不转身。 毕竟,谁能拒绝美男子欲拒还迎的诱惑呢? “你......”韩祎皱了皱眉,朝她抬起手。 她的瞳孔倏然放大,心口怦怦直跳,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无限接近自己胸...... ......下面,手上的王八。 山无鸟鸣,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小豆子留下。” “你可以走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8节 她手中空空,手指还维持着龟壳厚薄的捏合手势。 ?光天化日强抢王八? 她抬头就看到自己手里的倔王八在韩祎那边变得无限乖巧,忍不住腹诽,王八你家的了不起,我迟早让你拜倒在石榴裙下。 郁桃低头看了看这身沾了土和草叶子,有些灰扑扑的裙子......当然不是这条。 翘楚和拾已在外头等了她半天,还钻进去一回,不过翘楚听见里面说话声,赶紧就把拾已拉回来了。 “姑爷在呢。”翘楚努努嘴,“咱们别去打岔。” 两个丫鬟就在廊上蹲成两朵蘑菇,看见郁桃出来,翘楚站起身,挤过去问:“姑娘怎么样,姑爷呢?” “姑爷?”郁桃呵笑一声,“姑娘我日行一善,放生了。” 拾已看了看她手里,空荡荡的,人还极其狼狈,问:“王八呢?” “王八?”郁桃又是一声嗤笑,“跟着你们姑爷一起放生了。” 她想起那只势利眼王八就是气。肥肥壮壮的王八还叫小豆子,怎么不叫小瘦子? . 自抓王八那一趟出行之后,郁桃整整五日没出过院子。 只因为翘楚找小僧打探,得知闫韩侯府世子这几日都在寺内和主持讲经论法。 七日满的前一天,郁桃到大殿中烧了十来本辛辛苦苦抄的经书,远远碰见过两人在树下对棋。 但郁桃还是绕开了,她也是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受一时刺激,今日发一愿明日发一愿,要得到此人。 离庶妹成和前未婚夫成亲的日子越长,她慢慢清醒过来,知道两人身份差距,何况再三被奚落,姑娘家还是应当要些皮脸的。 闫韩侯府不能得罪,为表歉意,她让翘楚到寺中膳房做了一味糕点装在盒子里,去送致歉。 翘楚接了活计,拿出十二分力气,选材揉面,还特意去后山摘了桃花,蒸出来的糕点极喜人。 翘楚特意找到韩世子身旁那位小厮,舌绽莲花的胡捧。 七宿长得是有些贼眉鼠眼,但其实心眼不坏。 翘楚来赔罪,话又说的漂亮,他听的眉开眼笑,答应转交糕点转交。 翘楚托着糕点盒子,夸他:“小哥这样的度量,不愧是闫韩侯府门下的人,实在羞愧呢。” 七宿乐道:“咱们世子不是记仇的性子,姑娘放心便是。” 翘楚心想妥了,屁颠颠跑回去复命。 郁桃搭着条细白的腿,看见翘楚回来,顺嘴问了句:“送过去了?” 翘楚拍拍胸口,信誓旦旦:“奴婢办事,您放心!” 郁桃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上的话本子。 . 这个活儿接了,七宿就得办,想着别人姑娘也是好心,便装在碟子里,摆到世子手边。 不论如何,反正自己是送到了,吃与不吃全在世子。 大约到天昏地暗,书房中燃起蜡烛,厚厚的一本誊写完毕。韩祎放下笔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才发觉已经过了晚膳。 七宿忙不迭爬起来跑出去传膳,再进来时,就看见世子目光凉凉的看着他。 他背后一汗,走近两步,看到半块落在碟中的糕点,还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一旁。 他以为是毒药,慌忙拿起来,手指一搓,才发现是片花笺纸,上头极细簪花小楷写着—— 世子哥哥,糕点好吃吗? 韩祎语气淡漠,“哪来的?” “郁家小姐送来的。”七宿噗通跪下,心里埋怨那鬼灵丫鬟把自己可害惨了。 次日,郁桃清晨登车回府,临别前到佛光殿拜了最后一回。 她多留了会儿,才顺台阶往下走,没两步到了刻了梵文的石台上,低眼就看见下头十数护卫带刀而立,知客僧正引着韩世子往上走。 男子绮纹暗绣的衣袍翻飞,行走间也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淡然与平静。 郁桃站在那,看着人渐渐走近,笑着抬手,正欲打招呼。 韩祎眼不看她,面无表情的与她擦肩而过。 若是她没看错,那双天生狭长轻佻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投射出无形冷光。 作者有话说: 尽力局 第七章 回到郁府时,马车还未停稳当,郁桃听见马车外一阵凌乱的脚步。 她将落地,一众丫鬟纷纷围上来,钱婆子笑眯眯道:“夫人想您想得不行,请大小姐先过去一趟。” 郁桃知道,秋后算账的人来了。 七日前她走的是西角门,那日的阴影还笼罩在她心头,每次重回郁府总会回想起。 郁桃穿过雕花门,对那晚上冰凉的大雨印象深刻,莫名其妙的,让她觉着和韩祎那冰凉凉的眼神不相上下。 她有些搞不懂男人的心思,难道是糕点不合胃口又把他得罪了? 算了,她才懒得费脑子去想一个无关之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清风轩院门上的藤蔓刚生上新叶,郑氏就站在门口,双手抱胸,看见郁桃走近,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微笑。 郁桃看见阿娘的表情,心里就虚,走几步停下来,眼神四处瞟了瞟。 郑氏用脚点点地,“过来。” 郁桃委委屈屈挪过去,肩膀瑟缩成一团,喊:“阿娘。” “还知道我是你阿娘。”郑氏手指戳上她脑门,连珠炮仗似的,“那天跑什么跑?你的亲事是谁定的,你祖母亲自点的。他段家是个什么东西,郁岁游蛄蛹你几句,你这个怂包就跑到寺里去躲着,怕你老娘一觉不醒,不给你撑腰啊?你光记着你姓郁,不记着背后还有姓郑的?” “我错了。”郁桃低眉垂眼,果断认错。 被骂几句不要紧,要是从前郑氏早就直接抄家伙。 郑氏没训完的话被一噎,看着她在山上还圆润了些的下巴,气不打一处,“跟我进来!” 郑氏走在前面,把她们丢开老远。 钱婆子朝她使眼色,郁桃悄悄凑拢,钱婆子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别看夫人责骂你,这回夫人可是发了狠,婚事当了甩手掌柜,连郁苒都不认了。” “啊?”郁桃跟着压低声音:“那她岂不是降了身份,成了庶女?” 钱婆子神情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可不是,嫁妆少得可怜,那日还是二夫人来吃的二小姐的敬酒,段夫人脸臭的跟什么似的,回门子时候,老爷不在,夫人索性闭了府门。还不知道她将来在段家如何过呢。” 郁桃听到‘段家’就反胃,撇撇嘴道:“各人造化。” 入了内室,郑氏的脸色已经好很多,郁桃抢了丫鬟的活计,狗腿子的端茶递水。 郑氏冷哼一声,“别在我这假勤快,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缘分不强求,阿娘。”郁桃兜住茶,顺嘴喝了口,“天人自有天法,阿桃这七日在寺里特意求了姻缘,您甭担心。” “想的容易。”郑氏扶着额头,有几分心里憔悴,“外面是没传开,但是高门府邸谁不知道段家不要嫡女,娶了个庶女回去。” “那总有不知情的嘛,阿娘。”郁桃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一下一下给她捏着腿。 郑氏突然坐直,“你郑镛表哥还未定亲呢,你小时候不是和他关系不错?” “?” 郁桃捏腿的手突然加重力气,唇线绷直:“不要。” “镛哥可是和段家那个一起的新科试子,春闱放榜怎么都在榜上,”郑氏又来了气,“你连这个都不要,还要找哪一家?” 郁苒勾搭的人,她才不要! 郁桃瘪瘪嘴,十分委屈:“表哥小时候还能入眼,现在又黑又瘦跟个干菜一样,您说的像是女儿嫁不出去一样,悔婚的又不是我......” 她生的秾丽,但那双狐狸眼带了泪,眼角耷拉下来,和狗狗并无二致,可怜兮兮的。 “阿娘不是这个意思。”郑氏心疼她,语气放软,“那咱们桃桃看的上哪一家,阿娘看看能不能成?” “真的吗?”郁桃包着泪,瓮声瓮气的问。 郑氏温柔的点头。 “那......”郁桃顿了下,抹掉眼泪,清清嗓子试探道:“...闫韩侯府世子...”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郑氏敲上她的脑袋,毫不留情:“你怎么不说想做皇后娘娘呢?” “也并非不行。” 郁桃捂着脑袋,下一刻被丢出了清风苑。 “担心死奴婢了。”翘楚捂着心口,围着她打转:“以为夫人要罚你去祠堂跪着,拾已还让我回去把护膝偷出来了。” 郁桃哼一声,转身回院。 她现在只想饱饱吃一顿,一觉睡到天亮。 . 持续的安宁也不过郁桃归府的前几天,很快,门房转交到外院管事手中的请函,就送了进来。 平阳城一众小姐安排了赏花宴,特意来请大小姐。 郁桃十分明白,郁段两家的事弯弯绕绕,没人想知道真相,赏花宴上赏花的心思没几个,都是想看她笑话的。 她丢着帖子没回,直到太阳落山,才在请函上画了两笔,让丫鬟递出去。 “小姐你真去啊?”翘楚担忧道:“这主宴的罗家那几个,可都是平日跟二小姐相熟的。” “没事。”郁桃浑身轻松,心情愉快,“自取其辱的又不是我。” . 郁桃穿了郑氏送来的新衣裳,烟霞色的裙衫,银线缠花,在她身上就像初升的云霞。发髻上簪了许多珍珠,星星似的点了满头,格外清丽的打扮。 被庶妹替嫁后 第9节 翘楚和拾已将郁桃搀进车内,一路出了大兴街,过了狮子桥,上了官道,行上两炷香,才到罗府郊外的庄子上。 这个时节无非就是桃李春杏,罗家种了近千株的桃树,正是开花的时候。 庄子挨着村庄,住在偏郊的百姓聚在此处,开了少许商铺。一如从前郁桃在市集上闲逛,她下了马车没进庄子,反而想去小摊儿铺子上买几样好玩的。 如今出了府,身边只有丫鬟婆子,没人管的住她,说起来还要多谢罗家几位。 于是郁桃吊着翘楚给她的荷包,站在冷粘子的摊位前,吃了一串又一串,根本挪不动脚步。 “诶唷”翘楚拿胳膊怼了怼,小声道:“姑娘,端着点。” 郁桃不听劝,反而转身把拾已和翘楚撑在手中的伞往下坠了坠,这下上半身全部被挡住,只留了半幅裙尾在后边。 现在没人认得出站在摊子前吃东西的人是谁了。 等她吃饱,后撤两步正欲付钱离开时,空位挪上来两个人,郁桃下意识用余光瞟了瞟,两个姑娘。 正是罗家那两位,矮个儿穿碧青裙子的叫罗琦悠,高点穿安紫色的叫罗琦素。 “郁桃是不是不敢来啊?”罗琦悠拿着木签子说话:“昨日不还回了请函,说什么今日一定会到。” 罗琦素笑了声,话带嘲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位,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张狂的很,现在哪里还敢出来?不丢脸死了,我是她早就不敢在平阳城呆了。” “欸、诶诶”罗琦悠压低嗓子,“真是阿苒吃死了段公子,让段家悔婚啊?我那时候还以为她只是说说,听到消息我都是又惊又怕。” “别在外头说这个。”罗琦素还挺谨慎,“要说还是郁桃自己没用,连未婚夫婿都留不住,我听阿苒说,郁桃现在还在纠缠段公子,连名声都不顾。” 郁桃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她什么时候纠缠段岐生了? 罗琦素小嘴叭叭叭没完,后头越说越离谱,什么她怀胎,宁愿给段岐生做妾,肚子里估计都有三个月了。 郁桃捏了捏拳头,收了丫鬟手里的伞,站在那两人背后。 “你们是在说我吗?” 她歪着头出声,看见两人身子突然一抖,僵直的转过头,眼睛倏的瞪大,表情如同撞了鬼。 她们完全没料到,郁桃会在后边,也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番话,郁桃听了多少进去。 郁桃微微笑着,“你说的对,我确实长得不错。” “但是,谁说我身子出了毛病?”她往前凑了凑,近的能看见两人颤抖的瞳仁儿。 郁桃抬起左右手将两人的头一把往下按,然后摆摆腰示意:“看到没,是你们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细腰。” “还说我嫁不出去?” 她松开手,不顾罗氏姐妹脸上恐惧的神色,小声道:“闫韩侯府知道吗?” “记着下回碰见,叫我世子夫人。” 罗氏姐妹额上全是汗水,两人呆愣愣的,郁桃拍了拍她们肩膀,“姑娘家要学好,不要成天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说完,她抬头对伙计道:“账给我算在这两个人身上。” 然后她拍拍沾味儿的袖口,转身离去。 郁桃走后许久,罗氏姐妹终于回过魂,她们不是害怕她,只是习惯性害怕被打。 两人面色惨白,想起刚才郁桃说的话。 罗琦悠咬着牙道:“就她还配得上闫韩侯府世子?” 罗琦素面色如簧:“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怎么还有一张脸。” . 郁桃走的潇洒快意,她刚才也只是为图一时舒坦,想也没想张嘴就胡扯。 不过,有时候机缘天定。 她看着远处挨着桃林的靶场,男子一身劲装,临风而立,修长有力的手臂拉卡弓弦,三支箭羽飞驰而去,扎入百步之外靶心。 他抬手扯下缚在眼睛上的绸带,尔后笑了,树叶之下细碎的日光在他的脸颊拂上一层薄光,眸中是难以遮掩的恣意。 郁桃站在原地,想起罗氏姐妹的嘲讽,还有自己夸下的海口。 即然给她这个机会,那么这个世子夫人,她还真做定了! 很快郁桃好了伤疤忘记疼,脚底下硬生生转变路径,跃跃欲试的往靶场走去。 况且更巧的是,她也会射箭呐! 这不是上天推着她,往世子夫人这条路上去? 作者有话说: 看到小可爱问,回答下。 会长更,尽力写。 谢谢支持。 第八章 桃林绽放成连绵的烟粉色,风一拂便似水波荡漾,靶场被团绕在其中。 前朝崇武尚文,城池各处都有这样大大小小的靶场,跟着地头划分,靶场连着桃林都是罗家的私产。 靶场极少有哪个府上的小姐过来,管事生了一把络腮胡,后背着把羊刀,主动上前笑道:“这里进不去桃苑,烦劳小姐多往前百来步,看见木柳招头,往里去才是赏花宴举办的地方。” 翘楚递了请函,道:“我们是从花宴过来的,小姐自幼习武,在门栏外看见,想进去试试,还请管事领路,挑个人少清静的位置。” 管事挠了挠下巴,面色为难道:“今日靶场人多,还真挑不到块空地。就怕姑娘进去不方便,冒犯了小姐。” “无妨。”郁桃盯着那抹身影心不在焉,随手一指过去:“那不是没人吗?就带我们去那个位置。” “那个是......” 翘楚打断他:“咱们姑娘心心念念的想进去,好说歹说你不听,是瞧不起咱们平阳郁家吗,进不得你罗家的靶场?” 管事汗颜,武夫嘴笨,辩解不得,又怕得罪了人,只能客客气气的带着她们从边道上过,一路小声道:“箭矢不长眼,姑娘在里头万万小心,有什么尽管吩咐。” 郁桃未着骑射的装扮,有小厮送来绑带方便扶住袖子裙衫,方便行事。 靶场周围设了木桩,可供临时舒展舒展拳脚筋骨,地上青草蔓生,马棚就地圈养了几匹马,这时候散放在外,让它们啃食地上的青草。 三三两两男子成群,瞧见她进来,纷纷转头探看,看完又扭回去,一时议论纷纷。 郁桃心里想着旁的事情,从没抬头注意周遭的变化。 不大长的一段路,翘楚尽量将郁桃挡着,挡住那些男子不大规矩的目光。 就快到时,离人群原来越远,翘楚渐渐松了一口气,突然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堂妹?” 郁桃转了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月白束袖的男子面色迟疑的叫住她,再看见她转过头时,很快笑起来。 “还真是你,我还说是哪家的姑娘只身进靶场,是你就不意外了。” 这是族中六伯娘的三儿子,但是盛暑郁家女眷前往山中庄子里避暑,便会和郁哲宏,郑镛三人一起到处疯玩。 不过那也是十岁之前的事情了,这几年,郁桃定亲之后,便与他没怎么见过。现在一看,人生得高大俊朗,唯一不变的,还是从前那双眯眯眼。 “堂哥。”郁桃几步跑过去,说不高兴那都是假的。 郁哲宏手里是一根马鞭,像是刚从马上下来,脸上还带着汗。 他站着没动,反而带着笑容仔细看了郁桃一遍,然后用十分欣慰的语气感叹道:“小时候看到你跟个野猴子一样,门牙也长得不整齐,头发细黄细黄的,像是整日没吃饱饭......” 郁桃微笑,礼尚往来:“堂哥那时候个子才到我肩膀,又黑又瘦,孔孟背不出几句完整的,整日扯姑娘的小辫子......” 只这几句,两兄妹重新回归以往的剑拔弩张。 郁哲宏眯着眼,仍旧是以前她所熟悉的贱兮兮的味道。 “你来射箭?弓拉的开吗?” “哈哈哈哈哈......” 郁桃看着他努力睁大的眯眯缝:“你的眼睛不睁开,瞧得见弓弦在哪吗?” 郁哲宏不搭理她,反问:“不和你胡扯,进来这里做什么?” “哼。”郁桃斜他,“我可不是找你来的。” 听这话意思,郁哲宏挑挑眉,挺意外:“那为了什么,该不会是真想学射箭?” 郁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染了粉色,指头跟猫爪儿似的粉嫩。 她很快地打起算盘,看了那边一眼,凑到郁哲宏身前。 “堂哥......”她谄媚的笑道:“有个事儿求您。” “别。”郁哲宏抬抬手,“担不起郁大小姐亲自来求,有什么只管吩咐。” “你知道我嘛,与那本是和段岐生定了亲。”郁桃抠着手心,“但是这里头各种缘由,爹爹让郁苒嫁过去,你表妹我现在就是孤寡一人。” “何况我已经及笄,别的姑娘在我这个年纪都定亲了,我现在混世海不知道该落到哪里。” “所以呢?”郁哲宏一脸‘我懂,我懂,干我屁事’的神情,等她的后话。 郁桃吞吞吐吐道:“所以......你认识闫韩侯府世子吗?” 几乎是一瞬,郁哲宏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闫韩侯府世子?” “你想和他?” “怎么了啊?”郁桃叉着腰,理直气壮:“你堂妹我如此美貌,配不起他吗?” 郁哲宏恨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她怕是心大的都不知道自己进这靶场,有多少人在盯着她议论。 “小祖宗,你小声点。”他无奈道:“我在京中国子监虽有和他有段同窗之谊,但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带你去结识他,别人瞧不出你这点小心思吗?。” “那你答不答应?”郁桃绷着脸威胁他,“你小时候在祖母房中将那段祖父留下来的,出自陶然大家之手的白瓷对瓶摔了个稀碎,我现在去告诉婶母,你高不高兴?” “行,怕你了。”郁哲宏揉揉额头,“到时候别乱说话。” 乱说话?郁桃瞧着他后背暗自腹诽,不该说的早说完了。 她现在已经是不惧颜面的人,颜面是什么?能吃吗? 被庶妹替嫁后 第10节 走到尽头,才瞧见韩祎独占的那个小靶场,边上还有几棵围占靶场时未砍的桃树。 翻涌的桃花枝叶平白给靶场的硬朗之态增加不少浪漫清新的意味。 郁桃远远看见那道身影,脑中已经幻想的是,韩祎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亲言细语的教她如何用弓箭。 她失神的厉害。 郁哲宏拽了她几回,直到他们走近,郁哲宏抬手作揖礼,朝韩祎招呼道:“将才远远看见韩兄一人练箭,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韩祎一声墨黑的骑射装扮,手中一尾箭矢,漫不经心的朝郁哲宏点点头,道了声:“许久不见。”却看也未看郁桃一眼。 “确实许久不见。”郁哲宏心里负担颇重,他并不大与韩祎相处,少有的几次交谈也是在同窗宴请上,当时他喝多了两杯,看见酒楼下假山池子里养的鲤鱼,醉醺醺拉着韩祎说了句:“韩兄,待有机会,我请你去平阳城吃鱼。。” 当时韩祎是怎么说的。郁哲宏想起来,也只能用‘没有人情味儿’几个字来评价此人。 因为他记着韩祎当时只是面无表情的拨开他的手,淡淡道:“你谁?” 庆幸的是,那时的郁哲宏脑子转不过来,用同窗飞花令的毛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告诉韩祎,“郁哲宏。” 时至今日,能得一句韩世子的‘好久不见’,郁哲宏有些惊喜。 “听说韩兄去年春闱一举进了三甲,没来得及向你道贺。”郁哲宏熟捻的起了话头,继续道:“韩兄的骑射出师镇北大将军,从前没机会瞻仰一番,今日能借这个机会学习一次,也算了却我的心愿。” 说罢,郁哲宏拿过小厮手中的弓箭,占据一靶,在韩祎转头之际,扯过一旁的郁桃,状似随口道:“还忘了跟韩兄介绍,这是家中的小堂妹,从小跟着我长大,这次顺路带着她出来玩。” 韩祎视线微抬,看了眼郁哲宏身边的那抹让烟霞色,轻‘嗯’了声,便没说什么。 他随手抽起四支箭羽,一并架在弯弓上,几乎是眨眼间,郁苒还未看清他的瞄准的动作,箭心撞破空气,扎入靶心。 “哇!” 郁桃捂着脸小声叫,不住小跳起来。 韩祎侧过脸,眼瞥过去。 她眼带惊羡,像是见识到了什么十分了不得的景象,娇声道:“太厉害了,都进了靶心啊。” 说完,她又小幅度的跳了跳,然后露出点羡慕的神情,“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人,不像我,连弓箭都拉不开呢。” 郁桃不知道自己这番表现如何,但确定的是,她吸引到了韩祎的目光。 不光是韩祎,郁哲宏瞧在把她的举动瞧在眼里,勉强绷住个牵强的微笑,却止不住自己的脚步挪动,想把声音做作,神情孟浪的堂妹用背挡住。 待韩祎又举起弓箭,郁哲宏转过身,将郁桃带小角落,小声警告道:“你知不知道韩世子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郁桃捏着下巴想了想,“我这样的?” 郁哲宏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她:“善琴棋书画,清远高洁,贤惠善语。” “哦,那真是巧了。”一样没和她搭上边。 郁哲宏拿她没办法,塞过去一把女子使的小弓弦,再三嘱咐道:“想给韩世子留下好印象,就乖乖呆在这里练箭,等我再去给你套套话。” “嗯......”郁桃勾了勾手里的弓弦,无聊的点点头。 郁哲宏留给她的弯弓,不过一尺长,篓子里头的箭羽都是染成了红橙黄绿各色儿的毛尾。 郁桃对着小草垛射了十来箭,眼睛一偏,就看见前头郁哲宏和韩祎两人肩并肩,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从韩祎的侧脸的神情来看,谈话应当是还不错的。 至少没有像她,两三句话就被驱赶。 唉,郁桃举着弓叹口气。她也想和韩祎肩并肩练箭,而不是一个人在角落,用还没她手臂长的弓箭,对着稻草人扎针。 许是她瞧的太久,郁哲宏心有感应似的扭过头,朝她先是瘪嘴后又缓缓的摇头,隔空沉重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睁大眼睛,比划着口型问。 郁哲宏从袖中伸出根手指,指了指郁桃,又转过指了指韩祎。 “我和世子?”郁桃用气声确认。 郁哲宏点点头,眼睛瞄着郁桃,左手指着韩祎,右手在喉间比出手刀狠狠划拉了一下。 郁桃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手里小弓箭,又看了眼韩祎,郁哲宏还在不住用右手在喉间划拉。 什么意思?让我用箭射‘韩伟’。? 郁桃心知,肯定不是此意,她飞速的转动脑瓜子,但显然手比脑子快。一只橙色公鸡毛的箭羽‘咻’的射出去,端端正正扎上韩祎的后背中间。 郁哲宏一把捂住脸,惨不忍睹的转过身。 郁桃瞪着眼睛,脑子一团混乱。不是,她没想杀韩祎啊...... 韩祎搭弓的手微顿,他转过身来,和郁桃的视线相对。 春日阳光潋滟,韩祎手挽着弓,狭目渐渐敛起,带着几分扫视几分压迫的味道。 “误会,误会!”郁桃当时心里害怕极了。按照此人锱铢必较的个性,极有可能转身过来给她两箭。 毕竟韩祎手里的□□可不是她手里的小玩意儿,那不给人扎成个新鲜的草垛子。 郁桃弱弱举起手里的弓箭,声若蚊蝇道:“我说是弓箭自己动的手,世子信吗?” 作者有话说: 第九章 天空澄鲜,桃木明秀。垂散的桃枝袅袅娜娜的飘荡,香气从鼻尖迎来送去,晃人的心思。 日光雀跃之间,皆落在韩祎身上,意外调和他脸上的沉色,只余眼睫之下些许阴翳的描影。 纵然桃花翩然,但郁桃捧着小弓箭没敢开口说话几乎是战战兢兢的碰到两臂发麻。 直到带起风,耳边的发丝吹到脸颊上,一阵痒痒得她眼里出泪,郁桃忍不住偏头,抬手将发丝勾到耳后。 再抬头,韩祎已经不再看她,手中的弓弦成满月状。 郁桃双手合十,立刻趁机回溜。 她鬼鬼祟祟的放轻脚步,而韩祎的余光不经意的淡扫,半响抽下弦上的箭,投进了篓子中。 这么一遭,郁桃蔫了不少,她不回头都能听见郁哲宏和韩祎的说话声。 郁哲宏是在替她告罪不假,但气就气在,危急关头不见他人在何处,风声一过却立马冒出来了。 但时不时的谈笑声,仍旧引的郁桃十分心痒痒,比那会儿头发扫着她的脸还要心痒痒。 几经桃花落下,郁哲宏朗声大笑。完全和前几回郁桃碰到的场面不一致,就像是在和她完全不认识的韩祎畅聊。 郁桃忍不住想回头瞧瞧她们,猝不及防的和一双眸对上。 她转了转眼珠,一口气憋着,心想我可没偷看,这都是光明正大的。 本着这样的想法,郁桃提唇笑了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那边走近。 这回,她站在郁哲宏身边。 “堂哥,你把你的弓箭借我玩玩。” “不行。”郁哲宏立马举高了,说什么都不肯。 “只是看一眼。”郁桃悄悄抓住他的袖子,小声道:“要么你就去帮我找一把趁手的,别想着用小孩子的玩意儿骗我。” “......”他能对付手段强硬的郁桃,但破防不了泼皮耍无赖。 “行行行,我去给你问问。”郁哲宏挣脱袖子,远离她。 韩祎低着头调弓,似是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赶走闲杂人等,并完美的潜入,郁桃松下一口气。 心思百转千回在肚里绕了几个来回,终于鼓起勇气,猛地昂首,上前一步 “世子......” 她张嘴不过两个字,瞳仁突然放大,眼睛尚未来得及捕捉,耳边‘铮’的一声,一道箭风从郁桃头顶上空倏然穿过,荡起她高髻上的几根碎发,在空中颤抖许久。 她心中凉飕飕,魂魄被箭头穿的稀碎。 “你......”郁桃咬着唇,“是觉得自己箭法很了不得吗?” 韩祎顿了顿,侧头,对上郁桃有些发红的眼睛,再往下微白的唇,就像桃花瓣儿,一半嫣红一半雪白。也不知是被咬的缘故,还是被吓得。 他看了阵,漫不经心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手指勾着弓弦。 “应该是...”他停了下,“比你要好。” 郁桃:“?” 果然......狗男人锱铢必报。 风儿喧嚣,她的心也喧嚣,疯狂叫嚷着: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此人当真是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生的谪仙模样,内里却是恶贯满盈。 小不忍则大谋,郁桃意不在现下与他争高低,她握着拳头。 忍住! 她胸口起伏两下,背过身蹲回了树下。 郁桃坐在地上,无聊的数着桃树上每朵花的花瓣,又扳着手指默算韩祎几次全中靶心。 翩翩公子不说话时,专注在弓箭之上,十分赏心悦目。 只是每回箭羽飞出去,都免不了郁桃心惊胆战,生怕他再不经意的展现下高超的箭艺。 更何况,隔着十来步,郁桃也能看见,每回箭中靶心,韩祎脸上自如却又极淡的神情。 像极了有什么疑疾的人。 . 郁哲宏回来时,两手空溜溜。 郁桃脑中空空,眼神空洞的看向他。 郁哲宏却像是担心郁桃暴起,后退好几步,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一盒吃食,笑容讨好。 “碰见有姑娘在吃这个,特意让人去给你买的,芳斋的点心,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的。” “噢。”郁桃点点头,恍然道:“碰见有姑娘,哪一家的?” 被庶妹替嫁后 第11节 郁哲宏‘嘘’了声,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平阳城有没有哪一家的姑娘,眼睛大大的,个子不大高,长得跟个小猫似的。” 郁桃蹲在地上,捡着糕点往嘴里喂,含糊的摇摇头:“像小猫?毛球那样儿的?” 毛球是从前养在祖母身边的一只猫,额头黄刘海,唇边半撇黑胡子,模样丑的惨不忍睹。 “反正生的比你好看的多。” 郁哲宏双手环抱,忽然想起什么,嗤笑道:“我朝你比划手势,你就朝韩世子射一箭?脑中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郁桃被踩到痛处,一下站起身,手指竖在他面门上,“你在那割血段喉,不是叫我把他一箭了断吗?” “我那是让你一箭了断吗?”郁哲宏深感无言,只觉得自己一匣子糕点喂了猪崽子。 “那是什么。”郁桃昂首反问他。 “蹇人上天。” 郁哲宏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你和世子绝无可能,我打听过了,世子说外表纯善内有德才最为重要。” 他笑着看向郁桃:“那些举止孟浪,模样艳丽之人绝无可能。” “哦。”郁桃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最后她牵起嘴角微笑。 真好,嫁入侯府的难度又在不断增加。 “无妨。”郁桃毫不留情的回击:“那总比你好,竟然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 郁哲宏被一噎,伸手去抢她手中的糕点盒子,“小白眼儿狼,亏我出去还惦记你饿着。” 地头宽敞,郁桃灵活的抱着匣子后退几步,举起糕点得意洋洋。 “对了。”郁桃甜甜笑道:“忘了用表哥的糕点去借花献佛也不错。要不您先找找那姑娘是谁?” 郁桃脚步未停,扭过身,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韩祎身边。 她酝酿着郁哲宏所描述的纯善的笑容。眼神无辜,嘴唇微微嘟着,眸子要亮亮的,然后定定的看着韩祎。 韩祎低头。 两人视线对上。 她张嘴正准备用嗲甜的嗓音喊一声“世子哥哥”。 却突然,一道比她还先出声的嗓音横空而出—— “哥哥” 春日端空,嫩青蔓织的草地上,粉色裙衫的少女远远奔向韩祎,几乎一头埋进他怀中,却被韩祎带着笑轻轻拉远。 若是郁桃没看错,那笑容中还有些许的宠溺的味道。 宠溺?这是这个男人会拥有的表情? 郁桃一眼触及少女纯真似小奶猫的笑容,心里突然鸣钟大震。 她被截胡了。 就凭这一声‘哥哥’,远比她叫的‘世子哥哥’亲近无数倍,郁桃心中有种兵败山倒的挫败感。 少女双髻垂髫,身量瞧着还算高,但张嘴却是一口小奶音,明显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顶多十三岁的年纪。 郁桃头上出现无数疑问。难道韩祎好的是这口? - 你一声哥哥我一声妹妹,情深似海的场景,郁桃看的太多。她一时没有出声,就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时不时一声冷笑。 她等着,看小姑娘掏出糕点给韩祎吃。 嗯,糕点和她的一样,郁桃磨了磨牙,将自己那盒丢在了地上。 小姑娘小声和韩祎说话,韩祎耐心应着,还让小厮递过去一青色荷包,沉甸甸的像是装着银子。 小奶猫接过去,便欢欢喜喜的跟着丫鬟婆子走了。 噢,郁哲宏也走了。 郁桃站在原地,看着韩祎恢复平素冷淡的模样,换上一只新箭。 她心中翻涌,按捺不住的上前。 郁桃伸出自己细长粉嫩的指尖捏住韩祎抬起的弓箭上。 触感冰凉,就像‘韩伟’这个人。 这回,郁桃没再喊‘世子哥哥’,而是—— “哥哥。” 郁桃夹着小嗲音,微微晃了晃弓箭,带着撒娇的语气,“教我射箭吧。” 风扬起半空中的花瓣,斑驳的树影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晃动。 韩祎握着箭,衣袖带着利落干净的折痕,他目光轻垂,落在郁桃的脸上。 半响他应了个字“好”。 “那哥哥......”郁桃眼睛亮了亮,正欲问他如何拿箭。 韩祎突然松了手。 那把瞧着极普通的、颜色黑黢黢的,重量在一瞬全然落在郁桃手中。 手骨似被折断似的,控制不住的往下坠落,郁桃慌忙双手抱住。 这把弓箭竟然是足铁制成! 她猛地抬头盯住韩祎,看到男人唇边那抹一闪而过的,得逞的嗤笑。 郁桃只感觉若是自己的食指拇指要是握住这把铁弓,估计是不保了。 得,玩过不,不陪你过招了。 她将要甩手,冷不丁瞧见韩祎看了她一眼,尔后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拭手心。 “别扔。” “御赐的。” 郁桃双手抱着铁弩,低头看见弓上细瞧之下,方能看见上头盘龙戏珠刻纹。 “世子......”大难当头,她先认怂。 “您先将弓取回,不然碰坏了,您也不好交代不是?” 郁桃力气用尽,两耳发红。 韩祎端着杯壶喝下一口,轻描细赏的打量她。 “教你练箭,先要拿得起箭。” “对吧。” 郁桃:“?” 她闭了闭眼睛,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 回去路上,郁哲宏搭了郁家的马车,手里抱着本书喃喃自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 郁桃蹙了蹙眉,十分嫌弃:“十□□载没见过漂亮姑娘?一个黄毛丫头让你们这帮臭男人都丢了魂。” “你懂什么。”郁哲宏持书敲她的头,带着一股子怨气,“你有半点用,也不至于看着韩世子被别人叫‘亲哥哥’。” 她掀唇反击:“但凡你有半点用,也不用看喜欢的姑娘叫别的男人‘亲哥哥’。” 郁哲宏瞥了瞥她,摇头道:“痴心妄想啊,痴心妄想。” “?” 说句实话,郁桃有被打击到,她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怀疑是不是最近受郁苒所影响,心情忧虑以至于自身美貌降低。 郁哲宏翻着手里的书,语气阴阳怪气的,“啧啧啧,有人急了,有人急了。” 郁桃慢吞吞的抬起脚,将他踹下了马车。 将黑的天色,郁哲宏硬是撑着脸面,从坎川街走到郁府大门。 府中朱红漆门开着,钱婆子立在石阶上,张头看见马车停下,便往下走去相迎。 马车一侧,郁哲宏冒出个头来,钱婆子惊了惊,面上浮出惊喜,“诶唷,让婆子看看这是哪家的郎君。” 她打高灯笼,手在膝上一拍,笑道:“真是贵客!这都多久没见着宏哥儿,今日夫人才收到来信,说哥儿这两日就到呐。” “钱妈妈。”郁哲宏应到,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打量。 “您和大小姐在哪碰见的?”钱妈妈瞧见他额头上的汗水,掏了帕子去擦,“怎么不上马车呢,瞧瞧这汗水。” “罗家庄子那里。”郁桃从马车里钻出来,看见郁哲宏一副鸡崽子收到老母鸡庇护的乖乖模样,忍不住小声唾道:“德行!” 门口耽搁的功夫,天已经黑下来. 郁府廊上,十来步一樽花箱,芍药开的溢出枝头。木梁吊下一盏灯,油罩纸灯笼描了金边鱼鸟花卉,烛火应风袅袅而动,像是活了一样。 郑氏爱这些别趣横生的小东西。 清风轩门前守着值夜的小丫鬟,远远蹲了礼,跑进里头通报。 小丫头声调活泼,“夫人!大小姐回来了,还带着堂公子。” 郁桃刚跨过院门,看见郑氏从屋里出来,面含笑容的看着她,“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盼的!” 这不就早上出门,半天没见,不至于吧,从前她出门也没见阿娘能想念成这样。 郁桃挠挠头,朝郑氏走去,郑氏亦步履快的走过来。 “娘亲...”郁桃有些感动,满含感情的唤道。却见郑氏眼不看她,径直擦肩而过,朝着郁哲宏而去。 郁桃:“?” 郁哲宏被郑氏拉着手,她不住关心的询问:“可还累?用过晚膳没有?脸上怎么这么多汗水?是不是宏哥儿又长高了?听你母亲说昨天春闱你进了百名,真是光宗耀祖的好小子。” 郁桃被忽视的彻彻底底,看着郁哲宏小人得志的眼神,忍不住道:“娘,我还没吃饭呢。” 郑氏瞟了她一眼,随口道:“噢,那你先去吃饭。” “......” 行,那我走。 被庶妹替嫁后 第12节 晚膳到底是一家人在清风轩中用的。 郑氏喊布菜的丫头将郁哲宏碟子里堆得满满的,菜堆得比碗高,郁哲宏一个头顶两个大。 郁桃笑了笑,落井下石:“堂哥可要多吃点,不要辜负了母亲的心意呀。” 郁哲宏刨下一口饭,笑的极为勉强,“那是必定的。” 于是,他便在郑氏的关切中,从学业问至婚事。郁哲宏咽下最后一口饭,已经感觉到饭菜在喉头翻涌。 四面虫鸣响起,天上落了小雨,‘滴滴错错’的声音坠在青瓦上。 钱婆子瞧了外头一眼,轻声道:“奴婢送宏哥儿去院里休息,夫人看看可还有什么需布置的?” 郑氏瞟着门外,揉揉额间,“今早看过一回,龄儿那屋子也不缺什么,且挑两个懂事的丫鬟伺候着。” 郁钦龄是郁桃的弟弟,尚在京中国子监进学,一年到头才回来两趟。钱婆子应一声,领着人顺廊上去了, 郁哲宏的袍角消失在交错的漆红抱柱中,郑氏方转过头来,把郁桃上上下下看过,“今天玩的开心?” 郁桃摸不准这是哪出,思前想后今日确实没犯什么出格的错啊,才试探着回道:“还行,不过也没什么好玩的。” 郑氏听了靠在软枕上,手上捏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桃凑过去,伸出手指在她穴上轻揉着,小声问:“阿娘怎么了?” “郁苒今日派人回府。”郑氏想起就恼火,哼笑出声,转头问郁桃:“你猜那婆子说了什么?” “什么?”郁桃人还懵着,“炫耀自己婚后幸福的生活?” “你这脑瓜子想些什么?”郑氏抬手戳她额尖,“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整天都是这些有的没的?” 郁桃捂着脑袋嘟囔:“那不然还有什么,她现在能炫耀的也只有段岐生了不是?” 缺心眼子,郑氏叹口气,“她有喜了。” “什么?”郁桃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郑氏看她一眼,颇为心平气和:“郁苒怀孕了,那婆子说是宫里的妇科圣手,月份不足也能诊断出来,让娘家送两个会伺候人的奶妈子过去。” 郁桃愈发瞪大了眼睛,“她怀上了就了不起?使唤谁呢?” 才一个月肚子里就揣上,这么能生,怎么不去皇帝后宫搏一搏,说不准能当上皇后呢? “郁端游的信都来了。”郑氏一拳击在桌上,忿忿道:“老王八还说,让郁苒回郁家祖祠拜拜,好让胎儿受其庇佑。” “想得美!”郁桃怒从悲起,“休想让那两个狗男女进来半步。” 气氛凝重起来,郑氏点点头十分赞同,“所以,我已经拿着郁端游的外院的帐头,给他们在闲庭阁挑了个别院,他们乐意在平阳城游玩一番,想来也是不错的。” 郁桃听完,感动的一塌糊涂,两眼泪汪汪的扎进郑氏怀中,一拱一拱:“阿娘,你对我这么好,我将来一定和弟弟好好孝顺您,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当只小狗,也要日日夜夜蹲在你门前。” 郑氏翻了个白眼,把她从怀中揪出来,“有点出息,赶紧的回自己院中睡觉。” 第十章 一夜小雨已过,天空洗晴。 院里两口空缸子,在檐下接了满满的雨水,翘楚几回经过,耐不住招来侍弄花草的丫鬟,吩咐她往里头种几窝碗莲,挑偏粉偏红的姑娘喜欢。 翘楚进屋,看见郁桃穿着一件曳地襦裙,为图清凉,露出胸前大片雪白,靠在榻上吃尖嘴桃。 窗子对着廊庑,廊庑之下便是正院,海棠春盛,视线之内便是两口大缸子。 郁桃咂咂嘴,让翘楚看,“你说上回普化寺那里的王八,放在这缸子里养,不正正好。” 翘楚沏茶的手一抖,自家姑娘的喜好着实琢磨不透,她试探着开口:“那奴婢让甘驴儿给姑娘买几只王八回来?” 郁桃听她这么一说,来了兴致,起身梳妆换衣裳:“他又不会相看王八,这还得我自己亲自去。” 雀喜打外头进来,听见她们说王八,插嘴道:“那缸子太深了,姑娘想养王八,至少要放进去几块儿大石头,水半缸,王八好出来晒壳,不然要患病的。” “拾已都记上。”郁桃说,“还有什么需要的,一并说来,我刚好出趟门儿。” 雀喜掰着指头细数:“要想好看,下头铺鹅卵石,细细一层水土种水草,水面皮种碗莲,靠缸壁放大石头,再养两条小红鲤鱼,这样布置最妥帖。” 郁桃心道雀喜多懂的人,出门前便一并带上了,选王八少不得行家。 过早晨已经是微热的天儿,马车顺着胡同道往小巷子钻,越往前走,路旁越多商铺,酒肆和角楼。铺头黄幔飞扬,牌匾在后头忽隐忽现。 夹道人来人往,包子铺的热气蒸腾起来直往天上蹿,郁桃扒着窗户,看的十分高兴,就为这份热闹。 鱼鸟市集还在杀猪卖肉的巷道里头,马车行的慢,满脸蛮肉的杀猪师傅提起一盆水冲洗猪头,血水混着污秽淌在路边。 拾已抬手去遮她的眼睛,“姑娘别看这个,晚上做噩梦。” 郁桃不怕,还有几分好奇,“咱们府上的猪肉就是从这儿买的?” “不是。”雀喜笑了笑,“咱们府上的猪肉都是庄子养的猪,隔天儿就往府上送的,不光是猪,鸡鸭鹅鱼鸟庄子也养。” 她娘是后厨的管事婆子,耳濡目染的对这些最是清楚。 郁桃在府中自是娇客,市集嘈杂,拾已劝她别下马车,“让雀喜挑了好看的,姑娘再选,别下去污了鞋衫。” 郁桃不肯,兀自戴上幕篱,由雀喜搀着跳下马车。 她是鱼儿得水,逛花了眼。到这里,才知道王八小鱼都是极为寻常的物件儿,像有种水葫芦底下养的一种浑身赤金的东西,腮旁三对羽毛似得,腹肚长四脚,又古怪又好看。 小贩戴着灰布巾子,瞧见贵客,揣着手出来笑的眼睛眯起:“姑娘好眼光,这可是火焰蝾螈,十分好养,放在家中招财进宝。小的这儿还有白的黑的您看看吗?” 郁桃瞧着蝾螈那对小豆眼,十分大方:“白的金的来一对。” 于是小贩便殷勤的捞了两条个头最大的装进密封的木匣子中,由小厮和俩王八小鱼一起端着。 市集背后多是些酒楼的后厨,柴火燃起的白烟从棚子里升起,腾腾的烟火气打着火星子往上冒。 郁桃停着脚步在后院栅门外嗅着,微甜微酸的味道,她眼睛一亮:“松鼠鱼。” 拾已含笑道:“让小厮将东西送回府上,姑娘进去尝尝味儿?下午还长着,您吃饱了下来还能接着逛。” 郁桃爱这一口,矜持的点头示意。 翘楚进去叫座,没多会儿回来,酒楼的小哥搭着白布在其后跟着,引着她们往楼上走。 楼上都是雅间,落地的竹帘相隔,微微丝竹管弦入耳,时不时几声轻笑,都是为了附庸‘雅’字。 郁桃懒懒的趴在桌上,耳朵听着翘楚念下去一串菜名,她挑了几个名字好听的,也没看店小哥什么神情,摆摆手让他先下去。 雀喜倒了茶哄她:“姑娘喝口茶,这会儿没精神是早上走累了,您尝尝这里的茶,特地加了果子泡出来的,味道都带甜。” “噢。”郁桃无精打采的,眼睛勉强支棱,“拿过来我尝尝。” 她嘬一口,慢腾腾道:“这样的茶,就该和韩世子一起喝才对。” 翘楚一言难尽的回望她。 “唉...”郁桃竟然有点想那个嘴不饶人的男人了。 . 这一顿饭的安静,在张锦菱瞧见拾已的时候意外打破。 张锦菱算是郁桃在平阳城屈指可数能聊得来的闺中好友,虽然在郑氏口中管这个叫‘厮混’。 “你竟然敢出门?” 张锦菱掀帘进来,穿了件倩碧色的裙衫,一露头说的便是这句话。她上上下下把郁桃从头发丝看到脚后跟,然后比出一个大拇指。 “这都能撑住。” “我是不是要躲在家里哭上三天三夜,然后绞发出家,才合你们的意?”郁桃一巴掌拍在张锦菱手背上,夺回筷子,“你没银子吃饭?” “那不至于。” 张家夫人以凶悍著称,张锦菱她爹只因纳了一民女,上朝路上直接被拎着耳朵回府处理家室,至今都是朝中笑谈。 张锦菱坐在软垫上,毫不客气的让丫鬟拿来箸子,“你庶妹成婚那天,我和阿娘去观礼,当时瞧着背影,郑伯母未出面,我就猜到了事由,可把我恶心坏了,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忍下这口恶气。” 郁桃两口菜搭着饭没说话,嘴里嚼菜的力度却增加了。 酒楼的菜肴摆盘精致,味道鲜美,但分量极小,拾已问了姑娘们的口味,下楼加菜。 郁桃靠在帘子边,想起有道清水点豆腐,浇上蜂蜜味道很好。她提起竹帘,伸出头正要唤住拾已,突然看见木梯之下,慢慢漩出的两人。 郁桃‘嗖’的缩回脑袋,筷子吧嗒落在桌上。 “大惊小怪干什么?”张锦菱被吓一跳,抱着腿颤巍巍道:“看见我娘了?你别吓我。” “不是。”郁桃坐在垫子上,像被人抽魂断魄了一般。 出门没看黄历,吃顿饭竟然和郁苒撞上了? 她薅了把额前的头发,忘了昨晚阿娘才说过,今日郁苒两人会到平阳城,就安排在闲庭的,闲庭离这儿也不过两个胡同巷子。 郁桃磨磋着牙,想起方才自己扫见的情景,段岐生小心翼翼扶着郁苒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狗男狗女成双对,而她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酒楼独自吃饭,这种差异在郁苒身怀有孕后尤为明显。 也让郁桃头次意识到自己头顶的颜色不该是黑色,而应该是春天的颜色。 张锦菱不明所以,担心后怕的让丫鬟出去看一眼。 翘楚小心翼翼的掀起帘角,只一眼便如同雷击一般,‘嗖’的蹿回来。 “怎么了?”张锦菱被她主仆几人绕晕了头。 翘楚脸色极臭,“二姑娘在外头。” “谁?” 张锦菱攒头出去,终于瞅见让主仆二人见之变色的人 —— 段岐生搀着郁苒正往这边来,夫妻皆着月白衣衫,郎才女貌很是羡煞人眼。 “欸?二妹和二妹夫啊。” 她退回帘内,笑眯眯看着郁桃:“不是吧,你还怕他们两个?” “怕?”郁桃掀起眼皮,慢吞吞道:“我也是有良知的人。” “哈?对他们?”张锦菱一脸‘你这么善良,逗我吧?’的表情。 “唉......”郁桃沉沉叹口气,重新拾起筷子,“我只是不打孕妇。” 张锦菱张大嘴巴,一块鱼肉掉出来,“这就怀上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13节 “不止怀上了,别人还让母亲帮衬着照顾,一副出了事儿要拿我们问罪的样子。” “可真贱。”张锦菱骂了句,忍不住分析:“这才把月,你没想过段岐生那家伙为何非郁苒不娶,不定婚前就有了?” 郁桃看着窗外出神,她还真没往这上头上过,男女□□本就疏缺,何况像段岐生这样心思摇摆不定的能是良人? 如今木已成舟,再去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能膈应郁苒的,不过就是抢了她心尖尖上的那个男人罢了。 ? 郁桃突然抓住窗边,眼睛捕捉到楼下那架马车,停在酒楼门口,轿厢下的车轮有明显的折痕。 兜帽车夫吩咐伙计修缮,而立在一旁清清冷冷的男子,不是‘韩伟’是谁? 郁桃心思微动,当即撂下碗筷,往楼下去。 “干什么去啊?”张锦菱追问道。 郁桃掷地有声撂下话:“为了强权富贵!” 张锦菱:“?” . 郁桃走下繁复交错的木楼,穿过前院的竹林小径后,看见了牌匾之下的人。 还算僻静的巷子,车夫仍在与店家交涉,郁桃站在小径的石子路上,竖耳听着。 她今日穿着力求轻装简行,但防不住好身段能将简易的裙衫穿的亭亭袅袅。 风一拂过,尤其明显,哪怕是跟着阳光倒影在地上的影子,也是玲珑有致的模样。 韩祎略低头便看见,影子畏畏缩缩往前又往后,手放在嘴边松鼠吃果子似的咬着。 这样大胆的、又有些怕事的风格,极其明显。 没头没脑一样往他跟前撞,他不曾留意,也知道是谁。 郁桃磨蹭完小段石子路,最终,她闭闭眼,一冒头出现在了韩祎面前。 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大概。韩世子的马车为避让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这才惊了马,撞坏车轱辘,不得不就地停下。 她是有心想帮衬的,不过看见那张几分冷然偏偏俊逸的脸,有些纠结了。 实在是忘不了,韩祎那一句“姑娘双腿健全,可以步行下山。”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咱还能帮吗? 但是,生在平阳城自家地盘上,郁桃明显底气足多了。 韩祎背手而立,垂眸看着她,极有耐心的等她开口。 郁桃抿了抿唇,露出个甜丝丝的笑。 “世子哥哥,我有马车,要不要借你用呀?” 声音甜的像是放了蔗糖的糕点扔进蜜罐子泡上三天三夜,能齁死三个张锦菱。 也不知道这样同人说话的腔调是谁教她的。 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流过,略微沉默的片刻后,韩祎笑了。 郁桃有些懵,借马车很好笑吗? 出于直觉下的习惯,她觉得有些大事不妙,脚步后挪,但内心又被驱使着无法后退。 她是要做世子夫人的人,这点问题能算什么? 韩祎的笑容极浅极淡,几分漫不经心的意思,便收拢了。 他倾了倾身,留些片寸可供呼吸的空间,和她四目相对。 “马车借给我了,你怎么办?” 男人的眼睫长且密,漆黑的眸子似有吸纳万物的能力,将她罩在其中。 郁桃额头起了薄汗,有些难以呼吸,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微微带着苦味儿的水安息熏香。 狗男人,竟然出卖色相骗取马车,她没什么出息的脸红了,说话开始结结巴巴。 “没,没关系。” “郁府离这里...”她抬手指向郁府的位置,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沁出丝红,她眨眨眼道:“世子哥哥的马车若修好了,我用就行了。” 郁桃瞧着多紧张,内心却忍不住为自己拍手叫好。 这步棋真是进可攻退可守,韩祎看起来就是有急事,必然等不及马车修好,那便不得不借走自己的马车。 而她呢?若是拿到韩祎的马车,他们之间下一步的牵扯只会更深。 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但韩祎看着她,薄唇轻启,“我的马车不行。” “?” 什么意思?难道是连点儿抵押都没有,就想白白获利? 郁桃揪了揪袖口,目光直视他,寸步不让,语气却十分柔弱:“那我怎么回家呀,天这么热,世子哥哥先送我回去吗?” 她眼中的目的太过明显,狐狸似的眼睛冒着亮晶晶的光。 韩祎瞧着她,淡笑了声,“我派人去郁府给你叫一辆马车。” 风带着点凉意,郁桃几分清醒,她看着男人分明的下颚线,突发奇想的。 “你知道自己长得很招人吗?” 韩祎细密的睫毛颤了下,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咳咳,别误会。”郁桃看着这张脸,神色认真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借给你马车吗?” 没等他说话,她继续道:“你别误会,担心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从小就挺乐于助人,也挺喜欢夸夸别人。” 郁桃每一步都在自己预期中稳扎稳打,她不知道他信不信,但是这么诚恳的语气,她连自己都信了。 韩祎沉默着,郁桃也不大在意,醉翁之意本不在酒,她悄悄在袖子上抹了抹汗。 “世子哥哥在平阳城哪里落脚呢?马车放在酒楼这处肯定不妥,我这儿人手尚够,你若有事忙,我派人先送到府上。” 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要提前知晓目标的住处,否则如何守株待兔呢? 她转头吩咐翘楚,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前门。 马车过来,两个车夫凑在一起说话。 这一处除了他们,也无其他人。 韩祎神色回淡,言简意赅:“明日归还。” 郁桃不大情愿,手指捏着袖子打圈,他不给个实际的位置,这马车她也不大想借了。 韩祎转身上马车时,郁桃瘪着嘴,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却似未看到一般,低声吩咐着七宿什么,两人窃窃私语,郁桃支棱着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狗男人,她看淡了。 但在韩祎抬头的一刹那,郁桃习惯性的嘴角上扬,露出乖巧的微笑。 她的眼睛是略略带着狐狸眼的小弯钩,鼻尖秀挺,睫毛翘翘的,眸子晶莹灵气,转起来咕溜溜,满脸坏主意的模样。 殊不知风吹之下,映在韩祎眼中的却是轻薄的春衫,贴着她婀娜曼妙的身形,连胸口的弧度都好比枝头饱满的花苞。 韩祎看着她顿了顿,手伸出窗外招了下,那张红扑扑小脸的主子就踩着扭扭捏捏的步伐,挪到马车旁,娇糯的声线问:“世子哥哥,怎么了呀?”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带着极其强力的目的性,和以往在京中那些前赴后继的大家闺秀别无二致。 但又有些不同。 韩祎捏着手上细腻的白瓷杯,“康棣街,白家府上。” 郁桃眨巴眨巴眼愣了下,很快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弯着眼睛笑起来。 “那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的,路上小心哦。” 她心里打着主意,会派人送过去就怪了,要送也要亲自上门,才算诚心诚意呀。 韩祎不再应她,送手落下帘子。 车夫一声喝叫,马车很快消失在巷落。 等郁桃回到酒楼时,张锦菱已经迫不及待的抓住她的手腕,连连发问:“那个人是谁?怎么坐上你的马车就走了?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郁桃心情颇好,“你猜猜谁。” “哪家公子,生的比段岐生还好看。” 郁桃鼻腔中‘哼’一声,不屑道:“段岐生是什么东西。” “那是谁呀?”张锦菱满怀好奇的问。 她夹了口鱼,随口道:“闫韩侯府世子呀。” “你......”张锦菱瞧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张锦菱手摸上去郁桃的额头,满带怜惜的语气道:“瞧瞧把咱阿桃气的,都白日做梦了。” 郁桃:“?” “我知道郁苒那事儿让你很气愤,那男子着实也生的很不错,但阿桃。”张锦菱语重心长道:“我们还需保持清醒的,何况平阳那么多才俊,你切勿被那些白脸小书生给骗了。” 郁桃:“......” 闫韩侯府有那么高不可攀吗? . 出府时本是两架马车,韩祎的马车轱辘尚且装好,还不能坐人,遣人回去多驾来一辆难免惊动旁人。 郁桃想了想,委屈自己和丫鬟挤在一起。 不巧的是,将在角门的影壁落车,抬头碰见郑氏从郁嶔龄的院子那头过来。 被庶妹替嫁后 第14节 这架马车本是仆从的仪制,郁桃跳下来,郑氏皱着眉立在廊下,“胡闹,你出门去的马车呢?” 郁桃不惧她,郁哲宏在呢,郑氏心里高兴着,发发脾气也只是表面上。 “我将马车借给旁人了。” “你借给谁了?”郑氏纳闷,她养的姑娘可没这么好心肠。 郁桃笑了笑,神神秘秘的凑近她,轻声道:“阿娘猜猜。” “锦菱?” “不是” 郁桃挽着郑氏摇摇头,笑容狡黠:“闫韩侯府世子。” 郑氏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抬指戳上郁桃的脑袋,咬牙道:“但凡你个小祖宗清醒点,也不至于被那个没皮没脸的抢了夫婿。” 郁桃抱着脑袋被戳懵了。 郑氏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边走边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现在的小姑娘家要求太高了些,也不省省看自己是什么料子。” 郁桃:“......” 我长得太丑是吗?那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一章 白家府邸的宅子本是前朝忠臣白启良的居所,□□大赦之际,这位前朝忠臣自刎在府上,追随而去的亦有妻女仆从。 韩祎住在这儿,郁桃挺意外。白家虽打扫的颇为干净,但终年紧闭,平阳城胆色再大的人也不敢住进这里面,当初也是死了七七四十九口人的,忠良不成凶,但是大部分人都是避讳着,就怕沾染上什么东西。 郁桃起早就关心着韩祎的马车修的怎么样,翘楚喊甘驴儿出去监工,约莫午时来回话,说已经修好了,还架着在路上跑了两圈,确实是没有问题。 不过郁桃极纳闷,撞见世子两回,都是马车出了问题,便问甘驴儿:“这马车不结实吗?是何缘故车轱辘容易脱落呢?” 甘驴儿跟着修车师傅学了一早上,能说个七七八八,“这架马车工艺极好,车轱辘脱落要么上头东西脱落,不过脱落几率极小,这是要长年累月使用或受重力撞击,修车师傅说,马车磨损不大,多半是因人为而致,” 郁桃咬着手里的杏子没松口。 韩祎该不会是的得罪谁了吧,听说这些勋爵世家,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暗杀,争权夺利。 她默默的打了个冷战,感觉世子夫人似乎也是个极危险的位置。 康棣街离郁府稍远,平阳城南北相对。郁桃担心空跑一趟,吩咐甘驴儿先去探探,世子是否归府。 一来一回两趟,等甘驴儿从白府探完消息回来,已经是落日西斜时候,郁桃仰在榻上听拾已念账本。 翘楚传话进来:“甘驴儿去白府打探,说主人家估摸这个时候归家,姑娘现下过去,正赶得上。” “走,重新给我梳妆。”郁桃翻身起来,来不及趿拉上鞋子,便站在妆梳台子前,挑了一顶珍珠攒丝花冠,让拾已梳完头给她戴上。 她尽可能的将自己打扮的漂亮又随意,翘楚特意在她腰间挂了镂花的香球,清甜的果子香。 郁桃伸手拨了拨,尚不及问是什么香料,外头甘驴儿已经来通报,说两架马车备好,正在西角门外的巷子候着。 云海间落日隐定无限,霞光一览无余的铺陈在橘橙色的天幕上。 旧白家府邸牌匾还在,巷道挨着白墙角生了整条儿的聚八仙,四月初头八片白花围成一圈衬在青瓦檐边。 甘驴儿前去叩门,不多时门开半面,一张白胡子白眉须的头探出来,看了看门前的马车,笑意盈盈道:“阁下是?” 甘驴儿呵呵腰拱手回:“劳烦老先生,昨日小主子外出,碰巧遇见贵府大人车轱辘坏了,这不小主子将马车借给大人,顺带着修好了马车特来归还。” “噢。”白胡子老头看了看那家马车,果然是自家府上的,急忙开了门,“来请客人里面坐先喝喝茶,咱们大人稍会儿就回来。” 甘驴儿原本觉着时候不早,姑娘上门不方便,回头想听郁桃示下,谁知道转头一看,她已经扶着翘楚和拾已的手下了马车,拾阶而上。 郁桃戴着幕篱,隔着层纱眼睛滴溜溜的四处张望。 白胡子瞧见她愣了愣,他没料到世子到平阳城首位上门的朋友竟然是位女客,忙颤巍巍的扯了身后挂着一柄暗剑的小厮,小声道:“让后面备上花茶和点心。” 他在前头领路,一面走一面嘟嘟囔囔:“来的还是个女娃娃。” 郁桃跨进白府,好奇胜过害怕,四处多是葱葱绿绿的竹子和矮扎丛的含笑梅,出乎意料的清净雅意。 正厅点了油蜡,昏黄的灯纸罩着,半面屋子拉起竹帘,风透进吹了满屋子的斜阳,青詹炉中燃着白合子熏香。 没见几个仆人,但在她落座时,右手的案几上已经摆好了茶盏与点心。 茶水还冒着白烟。 郁桃睁大眼睛瞧着正对厅堂的屋子,因为窗扇没有打下来,还能看见里面一座接一座的书架,似是屋子有多长,书架子就有多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屋子里面多少书啊?” 老头捋了捋胡子,朝她一笑:“这老奴也不知道,都是大人一本本收集的,姑娘还得问他。” 交代之后,老头便离去了。 郁桃撑着头发呆。 大人……她刚才在外面有注意到这个称呼,其实她到处看,想法挺肤浅,只是纯粹想探一探,韩祎府上有没有藏着什么花姑娘。 挺可惜,并没有。 毕竟没有姑娘家能忍受满地都是竹子,像进了寺庙一样的生活。 郁桃想到这,在心里笑了笑。 也不算特别修士,毕竟竹子可以做竹子酿酒,竹筒饭,竹筒烧肉,竹灰底下埋土叫鸡,烤红薯,碳烤栗子,粟米花…… 但很快,她默默对着竹子咽口水的行为被终止。 没什么声儿,一道黑影倏然倒映在地上,郁桃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门外的人。 韩祎站在廊下,身边还有两三个带刀侍卫模样的男子,毕恭毕敬的垂首听令。 万顷柔光下的男人,眉眼唇间都被镀上一层暖意。 郁桃睁着眼睛出神,猝不及防的韩祎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她手指在桌上抠着,实现中韩祎走进来,随手解下披风扔给起宿,垂眸瞧向她:“看什么?” “啊?”郁桃扶着茶杯的手颤了下,脑中迟缓的打转。 她眼睛眨了眨,无意识道:“没看你啊。” 韩祎端茶的手肉眼可见的停顿一瞬。 她忙解释:“别误会嘛,我的意思是没有偷看你。” 欸?这话好像不对啊… 她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努力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没看你我在看日落。” 韩祎端着茶,没说话,目光淡淡的瞧着她,似是能把人看透。 行吧… 郁桃闭了闭眼,一口气说完:“确实偷看你了因为落日很好看你长得也好看我的眼睛自己看的不是我本意想看。” 屋里本不亮堂,韩祎的眸子晦暗不明。她不知道韩祎是何想法,但总之,从一开始她在他面前就与“外表纯善内有德才”这八个背道而驰。 背道而驰着实委婉了,这辈子郁桃都不可能和这几个字有什么交集。 她也只能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世子哥哥。” 郁桃将脸颊上的头发掖到耳后,坐到了与韩祎一案之隔的椅子上。 她撑着头,咬咬唇眨眨眼,轻声道:“马车我都替你修好了,不知道世子哥哥用我的马车还算习惯吗?我真是担心死了,要是是世子哥哥在路上又遇到什么危险,没有人像我一样可以把马车借给你用,那怎么办呀。” 她说着话,另一只手在桌上画着圈,说一句一个圈,慢慢的扩大。 “是不是呀,世子哥哥。” 最后一圈,她撩了眼对面的男人,手指轻轻的似不经意的从他手背上划过。 “哎呀,碰到你了,我的手上有水呢。”郁桃惊讶的张着小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帕子按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我给韩伟哥哥擦一擦。” “郁桃。” “嗯?”她抬头,看向跟前那张面色不逾的脸,眸中已然充斥着危险的暗意。 她却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没问过我名字,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韩祎面无表情的用两指夹起那张桃粉色的丝绸手绢。 “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郁桃得瑟的在裙底翘起脚尖,昂着头道:“还能有我想知道能不知道的事情?” 说完,她又露出娇软的笑容,刻意谄媚道:“何况韩伟哥哥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啊?” “哦。” 韩祎慢条斯理的用净手帕子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擦过,半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所以我原来叫韩伟。” ?韩伟怎么了?您爹娘取的名字您不满意吗? 郁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仍旧带着甜甜的笑意:“您是不是不喜欢阿桃称呼您的名字呀?” 她学以致用,试探着:“那叫韩哥哥?世子哥哥?大哥哥?” 男人的眉愈发紧皱,郁桃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他的眉头,逢迎半天嘴都干了。 “你都不喜欢吗?”她瘪了瘪嘴,使劲的想着,突然灵光一现,想起翘楚那句话 :若是头次相见,就称伟哥哥显得有些过分亲密了 。 但显然,她和“韩伟”明显已经是十个指头掰不过来的相见次数。 于是,郁桃眨巴着眼睛,将头往韩祎面前凑了凑,小心翼翼的唤:“伟哥哥?” 作者有话说: 被庶妹替嫁后 第15节 第十二章 叫完那声‘伟哥哥’,她瞧见韩祎的眼睫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他甚至抬起眼,看着她勾起唇,笑了。 但郁桃很肯定,那不是开心的笑容。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可以接受。 郁桃像个受到鼓励的战士,再一次凑近。晚风卷起竹帘穿过缝隙吹进,她的花冠上簪着红玉雕成醉芙蓉,带着难以忽视的清甜桃子味儿。 在韩祎的注视下,她饱含着深情道:“刀剑无眼,世子每日却都要练习,何况碰见您这几回,马车状况百出,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是我实在为世子哥哥心忧。阿桃这里有张娘亲从寺中求得的平安符,若伟哥哥不嫌弃......” 郁桃解下身上的荷包,拿出平安福,捧过去,“还请世子哥哥收下,这枚平安符供奉在佛祖座下三十年,郁家宗祠三十年,威力无边,相信它必能庇佑伟哥哥平安顺遂。” “......” 长时间的沉默中,韩祎开了口。 “原来郁府供奉六十年的平安符,和普化寺的散符一模一样。” 郁桃:“?” 她的脸被风糊住,低头去瞅手中的平安符,上头硕大的福字纹下果然写着一行小字 —— 普化寺建辰拾陆制。 按照这个时间...... 韩祎笑了下,“大概就是二十天前。” “拿错了,拿错了。”郁桃微笑着收回荷包,手指在里面捣鼓着,想找到自己那枚家传宝符。 她在一堆小物件中抠抠摸摸,终于摸到一枚有些发脆的磨毛纸质感的符。 “找到了!” 她呼出一口气,动作利索的抽出那小小一张符,拍在桌上,深情道:“世子哥哥看这纸质,便知是我日日夜夜随身佩带,现在便将这份寄挂与心愿转交给你。” 韩祎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只符上。 郁桃期待着他的反应,是感动还是感动......灯火昏暗的室内,韩祎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神情。 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看向桌上那只符。 ??!! 这哪里是什么平安符,红漆漆的‘姻缘’二字,分明是那张临出嫁前,母亲塞给她,她又随手塞进荷包的姻缘符。 一股热气从头顶涌下来,郁桃愣了片刻,双耳瞬间发红。 “世子哥哥......”她的心跳猛然加速,结结巴巴道:“误......误会。” 他没看见没看见。 她手速极快的摸回姻缘符,试图忽视其中的尴尬,也试图劝服自己。 然而下一刻,韩祎招来七宿,下了逐客令:“备好马车,送郁家小姐出府。” 得。 栽了。 郁桃红着脸,带着内心哭泣的小人儿起身,一转身忍不住抱怨:“什么姻缘符,害死人了。” “用完就丢,错就错了呗,顺水推舟都不会。” 她声音不算小,听得七宿额心一阵乱跳,出了正堂,七宿小声道:“世子今天赶回来,午膳都没吃几口,郁姑娘体谅体谅。” 郁桃看了眼七宿,想起刚才糗事一件接一件,难得的闭上了嘴。 日栖山峦,天色渐渐沉下来了,这屋里屋外的竹帘落下,木廊挂的是朴黄的油纸小灯,里头的蜡烛透出灯罩燃成半扇水墨晕染的描画。 郁桃看出去,映入眼帘的刚好是灯罩上的小猫崽,很显然这府中许多物件都带着个人手笔,像是主人家闲来无事,以此打发时间。 她是想不到像韩祎这样嘴不饶人,冷漠无情的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小意趣。 直到出了府门,她的心情都不大好。是个姑娘被直接送客,心情都不会好。 白胡子老头还在内门同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姑娘回见。” 郁桃微微笑着,姿态淑女的颔首:“回见。” 回见? 她是挺想回见,要紧的是你家世子乐意呀。 马车内里有明显的白合子香,郁桃便忍不住多想。自己这样的美貌,家世虽不算十分显赫,但在平阳城也算数一数二,今天还特地梳妆打扮了。 韩祎的反应却是平平无奇。 她咬着翘楚递来的小酥点,恨恨咬下去。 狗男人没有心。 “姑娘。” 翘楚突然惊喜的回头,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您看看这个是什么?” 郁桃扫眼过去,一下顿住。不大起眼的马车角落里,靠着个木制铜扣雕花木匣子,很是精致。 嗯? 郁桃来了精神,拍拍沾了糕点渣的手,将匣子从翘楚手中接过。 铜扣掀开,她迫不及待的打开匣子,愣住了。 里面是一支木簪子。 没有任何珠玉装饰,就是一支刻功精湛的簪子,簪尾雕刻成了芙蓉团簇而开的模样。 郁桃拿起来看了看,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还能哪来的。翘楚咧着嘴笑,凑在她耳边说了个人名。 “他?”郁桃僵硬的转过头,“不可能。” 他能留自己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翘楚道:“男人嘛,同女人一样,面对一些情境,少不得欲擒故纵。” 郁桃脑中灵光乍现,想起先前韩祎那几声笑,觉得翘楚这几句话很是有道理。 她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没拒绝就是接受,拒绝也多半是欲拒还迎。” 她拿着木簪,若有所思。所以这份礼物不仅是为借车而送的礼,更多的应当是一种暗示。 她思及此,一下振作起来,盯着簪子两眼冒光。 机会来了。 . 七宿回到正厅,韩祎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听见脚步声,他方抬起头,问:“姯舒今日去何处了?” 七宿道:“姨老夫人前几日来邀,小小姐今日驱车去了洛安段家。” “别八等人跟着的?” “耆老先生做了安排,别□□人都跟着小小姐。” “我在马车上刻的那只簪子你收好,等姯舒回来呈给她做生辰礼。”韩祎放下茶杯,轻轻揉了揉右手腕,往外走,“还有从北海商人手上购得的珊瑚,你寻个工匠做成手串。” 七宿心头一紧,连忙翻看那堆带回来的物件,瞬间面色如土:“世子,那支簪子......” 韩祎回头看他一眼,眉头微皱:“?” 七宿牙齿打着颤,恨不得刨个洞躲起来。 “簪子像是还在郁家小姐的马车上。” 韩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七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告罪:“小的慌乱之间,就忘了此事,世子当罚则罚,先等奴才现在追上郁家的马车,要回此簪子......” “不必。”韩祎想起那张生相惑人的脸蛋,步子顿了顿。 “我再刻一个。” 第十三章 郁桃入睡前翻了平阳城近来卖的最热的话本子,一道将那根木簪子捉在手里瞧上头花瓣的纹理。 大朵的木芙蓉,若是换成玉石会更好看。 她看着看着眼睛慢慢闭上,书压在脸下,而簪子被丢在了锦被上。 也不知道是过去多久,帐子被撩开,有人探下身捡起落在锦被上的簪子。 郁桃在朦胧中使出力气想要拿回来,努力的睁开眼睛,去看到底是谁拿走了她的簪子。 约莫挺高的一个人,熟悉的脸上迸射出一道寒光。 韩祎? 郁桃瞪大双眼,看见男人朝她冷冷一笑:“喜欢吗?这么大的。” ??? 什么意思?郁桃糊愣着脑袋使劲想,但是还来不及想明白,她又被瞌睡虫拽入梦中。 春节气儿总是黏黏稠稠的,清晨天不亮,落雨声沙沙沙的摩挲着树叶。 郁桃昨晚睡的挺好,醒来时脸色却不大好,翘楚磨了珍珠粉给她敷面,一面说昨天下午二小姐派人上门,交给夫人一封老爷的手信。 郁桃唰睁开眼睛,“她又有什么事,整天就知道拿郁岁游来吓唬人。” “谁知道呢。”翘楚嘟嘟囔囔道:“肚子里长得全是心眼儿,她娘都掐不准她这些小心思。” 拾已捧来一把雨水打落下来的凤仙花用摏子捣碎,让翘楚别瞎说,“冉姨娘的事在府里别提起,夫人老爷听见了都要不高兴,别人都是避人口舌,你张嘴就往上撞。” 被庶妹替嫁后 第16节 郁桃‘哼’了声,权当听见了。她本来就是不同于寻常大家闺秀的性子,小时候在山野农庄散养着,后头该学规矩读书写字的年纪里,郑氏也都是随她的喜好,任意放飞,犯了大错才在笼子里关两天。 从前她的日子就是吃喝玩乐,如何自在如何过活,但自从郁苒和段岐生成婚之后,一股无形的气就憋在郁桃心头,比起高兴自在,就添了一项。 成为闫韩侯府世子夫人。 “阿娘怎么说的?”郁桃又闭上眼,躺在榻上,手边的矮几摆着樱桃桃杏李几样应节的水果。 雀喜给她喂了颗樱桃,说:“夫人喊钱婆子传话,信上老爷提起闫韩侯府侯老夫人有个嫁去段家的妹妹,正是段岐生的祖母,现下段家有这门的关系,让夫人审时度势,不要妇人之心。” 郁桃听她说,嘴里吧唧拌着樱桃肉咽下,噗的朝矮几吐出一颗子儿,“那段家老太太三年前我定亲,人就已经痴的不行,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审什么时度什么势?” 拾已捡了樱桃子儿,轻声道:“可究竟有一门关系在,听说韩家那位小郡主在段家住了两日,韩家大有扶持段家之意,所以跟着老爷书信来的,还有一封请帖。” 雀喜和拾已对视一眼,仔细看了郁桃的神色还算平静,雀喜开口道:“二小姐请咱们夫人和小姐到闲庭阁吃顿饭,那日韩世子也会去。” 郁桃起初面色因为脸上的珍珠粉还算沉静,可听见雀喜嘴里念出‘二小姐,韩世子’几个字,她再也忍不住,脸上厚厚的养颜粉崩出一道裂痕。 “韩伟和他们有什么狗屁干系吗?” 拾已一字不落的解释:“段家老祖宗是韩世子的姨姥姥,二小姐说这场酒宴是承家里长辈嘱托。” 郁苒在外头也是顶着郁家人的身份和姓名,像闫韩侯府这样的身份,宴请要是真在外面办,那不都得说郑氏小心眼子,眼光寸长? “哦。”郁桃抬手将脸上的珍珠粉拍平,扯了下嘴角:“母亲安排好了?” “都好了,晚上迎二小姐和姑爷回府,请帖正让笔帖式誊写着。” “就这样......”郁桃有些意兴阑珊,该来的挡不住,“真没意思,只会玩这些阴谋诡计。” 但最让她扫兴的,还是听见拾已说韩家对段家大有扶持之意,他是瞎吗?给一对狗男女长势气,段岐生有什么好扶持的? 她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就好比昨天好送你簪花的人,今日突然传来消息说他送了你的仇敌一朵更大的簪花。 还有那天在靶场见到的那个女子,说不定还是‘韩伟’的青梅竹马,才会那样亲密。 雨下的本不大,天色现出闷青的暗沉。郁桃睁开眼瞧着外面,沉沉叹出一口气,愈发觉得日子到头,暗无天日。 . 郁苒夫妇住到郁府上,郁桃干脆闭门不出,闲来无事和张锦菱书信来往。 张锦菱:狗男女进门儿了?我听到平阳城那群小妖精都在议论这事儿。 郁桃一□□爬字:哦,她们说什么? 张锦菱蹲守在西角门,小厮递出书信,她速速回道:她们说原本段岐生喜欢的就是郁苒,只是你占着嫡女的身份,把他们搅黄了,但没想到最后他们还在能够在一起,这该死的至死不渝的爱情啊。 郁桃沉默一瞬,提笔:郁苒给她们多少银子,我出双倍,给我改成狗男女剧情。 张锦菱:难喏,你不知道现在平阳城流传的全都是,段家公子如何疼爱小娇妻。其实我挺不明白,段岐生放着你这样的大美人不要,跑去吃素,他信佛吗? 郁桃看着纸上的‘小娇妻’,搓了搓手指,冷笑:不,他只是纯粹觉得配不上我罢了。 最后,张锦菱还是没有入府来坐坐,因为怕碰到郁苒二人膈应着自己。 郁桃捏着狼毫,一端戳在纸上,脑瓜子里全是刚才张锦菱的话。 郁苒才回来不过几天,平阳城的风向就倒了。 按兵不动肯定是不行的,趁着韩世子和郁苒夫妇二人还未见面,自己应当再趁此机会刷刷好感。 她抽出一张信笺,想了好一会儿才落笔。 伟哥哥, 盼安,芙蓉簪子我很喜欢,这是今年收到的最特殊的赠礼。不知道世子哥哥的生辰是哪一天?阿桃想为你亲手做一个锦袋。 落款阿桃 寥寥数语,暗示的意味足够明显,她亲手写的书信,还亲手去折了院内的海棠花装在信中,为了保存最新鲜的香气,郁桃让甘驴儿趁早送去白府。 出乎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的是,接连几天郁桃递去白府的信全部石沉大海。 她抄过文雅的情诗,也写过两句逗乐的小事儿,还有日常吃的玩的都写在上头。 但是,这个狗男人就像是拿她的书信垫了椅子腿和桌脚。 铜板扔王八壳儿,打了个空响。 几日末春的小雨,院子里两口大缸一晚上水就接满了,王八在里头晒不成太阳蔫蔫的。 拾已叫人舀了半缸水出来,又用油纸搭了个挡雨的棚子,郁桃站在一旁投喂鱼虾。 藻黄壳儿,绿条纹的叫小瘦子,另一个黑背叫小胖子。 郁桃没收到回信,心里郁结着一股气,拿起两只王八不爱吃的萝卜逗弄:“你是叫韩伟吗?你们哪个是韩伟啊?来,谁吃萝卜谁就是韩伟,以后小主子将就给你改个名字,亮堂堂的好名字。” 说来也奇怪,小瘦子买回来就没碰过萝卜半口,今天却扑腾着四条腿,脖子一撑,率先吞下胡萝卜。 郁桃一愣,捂着肚子大笑:“那这个名字就赏给你了。” 翘楚连忙拽她的手,“姑娘小点儿声,墙外头要是听见你对着王八称呼世子的名讳,咱们就糟了。” “怕什么。”她浑不在意的昂起头,“他名字是御赐的怎么着,王八就不能用?” 翘楚:“......” 隔天下午太阳未落,郁桃用过晚膳,郑氏到她院中嘱咐第二日宴请事宜。 “有贵客在,阿桃你的脾气收敛点儿。” 郁桃心里不乐意,但还是极乖巧的问:“阿娘请了哪些人?” 郑氏拿过碧溪手中的册子,指给她看,“除去哲宏和那两个,请的还有张家,罗家这两家相熟的,另外就是闫韩侯府世子。” 郑氏考虑的十分周到,张家老爷和罗家现家主原本便是闫韩侯府老侯爷手下出来的人,也算是有些交集。 说到底,都是为闫韩侯府作陪。 闫韩侯府,韩世子,韩伟。 郁桃两只耳朵竖着,她坐直了身子,心中燃起连绵不绝的烽火。 郑氏叹口气,拉过她的手,“阿娘知道你委屈,但确实闫韩侯府咱们得罪不起,段家这一回是借了侯府的东风,忍一忍,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委屈?不存在的。 狗男女只能是我前进路上的垫脚石。 当忍则忍,请君入瓮才能温水煮青蛙嘛。 作者有话说: 1.看到有小宝贝问入v,大概六万五千字左右会开始入v,估计是7/29左右。 2.因为需要随榜单,所以v前更新多少,要看榜单字数要求。 第十四章 郑氏离开时,特意交代了一句:“对了,郁岁游让我跟你说一声,同根姐妹没有隔夜仇,做长姐的自当胸怀宽广。” 郁桃眼皮跳了跳。 在她欲要揭案而起的时候,郑氏轻飘飘道:“为娘的就带个话,听不听,那都看你。” 郑氏的口气愈发往阴阳怪气上走,“毕竟你那妹妹啊,都来你院门口告了三回罪了,别人揣着个宝儿呢,你怎么还为难别人呀?” 郁桃其实不大理解像郁苒这类人的想法,既嫁了如意夫君,又怀了孩子,怎么都应该知足了才对,但为何还要三番五次到她门口作妖? 是因为愧疚吗? 郁桃才不信,说是愧疚,她更相信是某人得偿所愿之后的小心思作祟,一心想要抱着孩子和夫君,到那个被抛弃的长姐府上来炫耀自己的幸福美满。 . 白府内,藏书室之后的书案上,密折整整齐齐叠在一起,韩祎放下笔,闭眼靠在椅子上。 他手边,是一封描花信笺。 几乎是只有片刻的安静,七宿蹑手蹑手走进来,掏出什么东西放在书案上,转身便要走。 “何事?” 七宿支支吾吾道:“郁家小姐的信,奴才放在您桌上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眼案几上,离手稍远些的地方,又增了一封描花信笺。 韩祎拿起信,手指摩挲着,许久拆开了封口。 七宿忙不迭殷勤的将信笺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双手捧着笺封立在一旁。 韩祎扫了眼,手指挑开覆盖在最顶上的花瓣,这一支枯粉色、蔫耷耷的海棠颤了颤,落下两片花瓣,还有带着绿的......像是叶片的东西。 他摊开手心,仔细一看。 一条肥硕的绿色的带着细腻绒毛的虫子,正在他手心里拼命挣扎扭动。 桌上的信纸半开半合,正好露出上头狗爬似的字 —— 为答谢世子哥哥,特意在院中挑了一份礼物夹在信中,望喜欢。 窗扇之外的夜幕垂落成深黑色,纸罩灯中映出晕黄的灯光,室内一片朦胧的雾霭,透过暗暗灯色,那只绿毛虫被凸显的格外油润光亮。 韩祎面无表情的翻手,绿毛虫掉在地上。 七宿这才看见落下去的是个什么,赶紧唤人打来一盆水。 韩祎将手浸再盆中,洗了数十遍。 “那只虫子......” “嗯?”七宿抬头。 韩祎顿了一下,“找个人养着。” “啥?”七宿怀疑自己幻听了。 但显然,世子如此平静淡然的神色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他要养的,就是地上那只绿油油的毛虫。 . 被庶妹替嫁后 第17节 宴请当日,郁桃在一众精致华丽的衣裳中挑出了件水色曳地烟拢芙蓉裙衫,袖口衣襟上镶银丝云边,行走间波光流动,绢花编发束在头顶。 她对着镜子照过几回,伸手拿过那把木芙蓉簪子戴在了头上。 而郁苒像一个败而不累的将士,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的院门口蹲守,说是想与长姐同行。 郁桃站在廊庑上,透过回廊便看见被丫鬟拥簇着的郁苒,玉兰白的锦缎,裙尾绣着兰草百绘,细白的小脸旁坠着一对珍珠耳坠。 她头上已然是嫁作人妇的鬓髻,除去珍珠钗再没有多余的发饰,在庇阴的檐角站着显得格外令人怜惜。 “她站那里干什么?”郁桃抱着手,心烦得很,“给我祈福吗?实在没事做就去街边布粥,这不比站在我这里有用?” 翘楚:“一大早就来了,劝都劝不走,说一定要见姑娘您。” “行,我怕了。” 郁桃转了个向,要出院子必须走那条路不假,但是对于她来讲,也不一定要走路。 没两步,她站在罩房旁的一堵矮墙旁,拎了拎裙子,一撑手爬上墙头,身手利落的跳下去,落在隔壁院子里。 翘楚见人过去了,也不敢出声,只拉着拾已雀喜跟着翻了过去。 旁院闲置许久,只有一个在门口打瞌睡的婆子,人从眼皮子底下过,都没能打断她的呼噜声。 出院子,郁桃回身瞧了瞧,觉得这么也不是办法。 最好还是能在内院开个小门比较方便。 说句实话,若不是这顿饭有韩祎在,她今天还真呆在院子里不出去了。 若是郁苒喜欢做看门犬,哪怕看到孩子落地,继承看门犬的衣钵,她都没意见。 还没到客人来的时辰,外院多是丫鬟婆子穿梭在遊廊里,布置果子糕点。 约莫日上三竿,郁府门前传来马车摇铃的声响,郑氏拉着郁桃迎出去,丫鬟搭着脚凳儿,将马车内的人搀扶出来。 罗家夫人秦氏,一道带着罗琦悠与罗琦素。 一般来说,小辈的眼光言行多受长辈影响,像秦氏向来喜欢穿金戴玉,裙衫必定是金银线交错勾织,恨不得把富贵人家四字刻在脸上。 所以,罗家两姊妹在穿着打扮上和秦氏便是一个模子生的。 放眼望去,就像是普化寺那座金佛出了山,赫然化成三个人形,亮瞎众人的眼睛。 “哎呀,段夫人!”秦氏用半边金丝绣荷花的手绢掩住嘴,笑道:“上次二姑娘大婚,还没来得及和你道声恭喜呢!今天碰到了,我必得好好敬你一杯酒!” “是吗?”郑氏挑眉笑笑,没接话:“那这杯酒倒不必敬我,反正郁苒和段家哥儿都回来了,罗夫人只管跟新人喝着,我这儿酒水管够。” 两个大人说话,没忘让小辈见礼,罗家姊妹不情不愿的在长辈‘督促’下喊了声‘阿桃姐姐’。 郁桃笑得格外真诚,应下道:“两位妹妹随意玩,把这里当成自家府上就是。” “瞧瞧,多懂事,长得又漂亮。”秦氏笑眯眯拉着郁桃的手,顺势带到身边坐下,转头问郑氏,“我瞧着阿桃及笄快满一年,可耽搁不得,有什么打算没有?” “说什么呢?”郑氏嗔了秦氏一眼,“准你留着两个姑娘在家里心疼,咱姑娘就不能留呀?” “那也不是这个意思......”秦氏讪笑两声,看了眼身旁的郁桃,“这不想着二姑娘嫁的这般好,大姑娘那不得嫁个王侯将相才行,这样的长相......” “来给罗家夫人加点茶水,没点眼力劲儿。”郑氏招招手喊来碧溪,“让几个姑娘出去玩,待会儿张家小姑娘来,也正好一并带过去,碧溪你照顾着。” 秦氏说话的声音,愣生生被打断,她看着丫鬟端着小白瓷壶对着她面前一口没动过的茶水,倒了两三滴,又退回去。 郑氏看着她,微笑着:“快喝茶,讲这么多话,口干了吧?” 秦氏:“......” 郁桃和罗家两姊妹没什么可玩的,她今日没有闲心应付,只是朝碧溪嘱咐两句,让她领着人送去郁苒面前。 张锦菱来得晚,而今日的主要客人更是迟迟不见踪影。 张锦菱瞧见她,像个衙役犯被逼迫到矿山挖矿似的表情,苦着一张脸抱住她的胳膊,可怜兮兮道:“姐妹,我时日不多了。” “怎么了?想明白自己是世上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张锦菱摇摇头,泪目道:“我娘亲准备给我定一门亲事。” 郁桃:“哪一家?” “我父亲门下学生。”张锦菱扁扁嘴,十分委屈,“你没见过此人,虽然长得不错,实则嘴不饶人,十回我有三回都栽在他手上,如果以后嫁给他,日子怎么过啊?” “齐川?”郁桃印象里还有这个人,素净打扮,不怎么爱说话,生的确实一副好皮相。 虽然比韩祎差许多,但又比段岐生好看多了。 于是,她低头劝道:“你想想,生的白皮大肚,夜里还打呼噜拌嘴的,你不喜欢。或者像王家公子那几个油头滑脑,整天脸上扑粉的,你肯定也受不住。” 张锦菱打了个受到惊吓的嗝,“要是和那样的过日子,你今日就已经见不到我了。” “所以嘛,仔细想想齐川此人,虽呆板严肃了些,但有一副好相貌,一声好学问,品行端正。日后也会在官场积极进益。最要紧的是齐川长得那么好看,这于咱们,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郁桃若有所思,“其实对于我来说,光是看脸就觉得这必然不亏。” 说完,她提溜着张锦菱从地上站起来,让丫鬟扶着人,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撩起袖子查看腕上压出的红痕。 突然,似有感应一样,郁桃总觉得今日头顶的发髻意外沉重,像被什么压迫着,有些窒息的异样。 抬眼四处扫了扫却没看见人。 直到耳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机灵的转过身,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然走到临近右侧的廊上。 很显然,她刚才那番言论,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让来人听得一清二楚。 寂寂的院内晃悠悠一阵风吹过,韩祎的袖袍翻覆又折起,檐廊上的光带着淡淡的金色,勾勒出他脸上细致的神情。 近乎是随着步伐,轻轻从她脸上带过一眼,却又慢条斯理的描摹,幽邃的眸中藏卧着诸多她所看不明白的深意。 郁桃愣忡片刻,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蓦然心虚起来。 第十五章 他去的方向是庭前,那处靠着男客宴饮之处。 郁桃急急忙忙跟了两步,到门口停下了。 不是因为男女之防的原因止步,而是因为看见了里头有个她不想看见的人。 至少在吃饭前,她不想看见这么让人容易饱的东西。 她想了想还是转了身,一转过去,却遇到了另一个更倒人胃口的。 郁苒站在不远处廊庑上,不同于以往的温婉淡雅,那双眼睛看着她时闪过一道光。 郁桃撇开眼,大步往那处走去,抬脚欲从她身边绕过,但显然郁苒并不愿如她的意。 她一把抓住郁桃的袖子,眼中带着泪,“姐姐不肯见妹妹,是这辈子都不愿原谅阿苒了吗?” 郁桃懵了,手往后撤,挣脱不开。 郁苒柔柔弱弱的架势,估计除了郁桃自己,没人能知道袖子被抓的有多紧。 ? 有什么毛病? 衣服得罪你了? 郁桃仰头望天,无声叹出一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逃得过贱男跑不过小绿。 她微笑着看向郁苒:“请问你有何贵干?” “姐姐......”郁苒咬着唇,一声姐姐喊得比西厢记里面的冯生还要哀怨婉转。 郁桃忍不住打断她,“郁苒。” 郁桃仔细打量着郁苒,脑中突发奇想般的似是挖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郁苒。”她挠了挠下巴,神色诡异道:“其实,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郁苒愣忡片刻,脸色霎时僵硬又难看。 郁桃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所以不管是镛表哥,穆王世子还是段岐生,你见我同他们定亲,吃了醋便故意从中插一脚。”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郁苒一下松开袖子,退开半丈远。 “那不然怎么解释呢?”郁桃的唇角挑起一抹笑,“你既然不是为了我而,那不就是你图有所谋,蓄意接近他们吗?” 郁苒眉头崩了崩,几欲维持不住小白莲的可怜神色,眼中浸入几分嘲讽:“那又怎么样呢?嫁入段家的是我又不是你。” 郁桃笑了笑,往前走两步,直到她身边停下,轻声道:“费尽心思才嫁个段家,你就这点本事呀?” 她眼瞧着郁苒那抹笑僵在嘴角,才不急不忙的补上最后一刀。 “段夫人,你猜猜下回再碰见,应当称我什么?” 不等郁苒回应,她背过手兜身从郁苒身旁绕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心情比春末的阳光还要明媚。 . 这会儿离午时开宴已经很近,花厅两头用了屏风相隔,郑氏招了钱婆子将午膳的菜品又重新查看一回,确认里头没有那位世子忌口的食物,才放下一万个心来,和女眷在一旁说说笑笑。 男客在前院正堂松涛阁中,也不过三人,郁哲宏还算是游刃有余,唯独面对这位段家的堂妹夫,着实拿不出太好的脸色。 没有郁岁游在,郁桃和郁苒的单打独斗屡战屡胜,她想起郁苒吃瘪的样子,干坐着都能笑出声。 张锦菱在她对着一棵树痴笑三回后,再也忍不住拖着人往花厅走。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桃笑不做声。 “哦哦哦。”张锦菱甩下她的手,酸滋滋道:“竟然背着你的好姐妹有什么小秘密了。” “不是。”郁桃勾勾手,小声说:“我发现,郁苒这人也算有意思。” 张锦菱:“?” 郁桃乐呵呵走在前头,张锦菱拿质疑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尾,“你该不是因恨生爱了吧。” “怎么可能。” 她扬起笑容,浑不在意的扭过头,冷不丁透过窗纸看见里头的人,韩祎坐在左上首,似有感应般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半扇窗阙兀然相撞。 被庶妹替嫁后 第18节 案几上的茶水飘出一丝丝淡淡的雾气,将到他眼底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难得露出几分闲适的神情,指尖摩挲着茶杯,眼睫微挑,就那么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郁桃不大自在的挪开目光,瞧见站在博古架跟前的郁哲宏,她蹬蹬蹬跑到门口往里伸进去个脑袋。 “堂哥!” 站在此处她才看清室内原来有三人,另外一道身影被傍地的青釉瓷瓶挡住,在听到她的声音时率先转了过来。 郁桃看了眼段岐生那张脸,好心情瞬间全无。 原来张锦菱拽着她顺着廊庑转了个圈,又到了前厅的另一个门口。 郁哲宏诧异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郁桃垮着脸,丢出两个字:“迷路。” ...... 自家府邸能迷路?傻子才会信。 郁哲宏看了眼身旁的段岐生和不远处的韩世子,大致明白。 这不是为前者来,便是为后者来。 但是后者可能性明显更大些。 于是他过河搭桥,“进来坐坐?待会儿一起去花厅用午膳,这里也没有外人。” 郁桃是想走的,她可没精力应付段岐生。但是让她眼馋的是另一个人,毕竟平日里能和韩祎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她宁可委曲下自己,也不愿错过能和他相处的时间。 “走啊,进去坐坐。” 郁桃还在纠结中,张锦菱已经从背后探出颗脑袋,推着她的肩膀往里走,熟捻的朝郁哲宏笑:“这不堂哥嘛。” 她的嗓门跟炮仗似的,瞅见段岐生站在那,立马清亮脆响的招呼:“唷,还有咱们的妹夫也在呐。” 段岐生原本蹙着眉,在听见那声‘妹夫’后,脸色乍然变了。 郁桃不愿意往段岐生跟前去,但张锦菱圈着她的手腕,硬拖着站到了段岐生面前。 “欸?不叫声姐姐吗?” 段岐生紧紧捏着手里的书,沉默着没动。 不管郁桃在一旁如何挣扎眨眼跺脚暗示,张锦菱站在那拉着她,气势十足的面带讽刺一笑,“不会连声姐姐都叫不出来吧?一个男儿家还用以死相逼这种伎俩,当初有胆色求娶郁苒,如今怎么不敢称阿桃一声...噶几唔唔唔屋麽书瞒啊唔唔唔......” “张锦菱!”郁桃见她越说越上气,赶忙唤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嘴,拽到里间。 要是韩祎不在,这威风郁桃必定让张锦菱逞了,但要紧的人还坐在里头,她可不想自掘痛处,让人笑话。 “呼......你拉我干什么?” 郁桃递过去一个眼神,往斜边撇了撇,张锦菱眼珠子往那边看了看—— “这是......”她眼睛极快的从那人面上瞟过,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郁哲宏进来的及时,言简意赅的引见二人:“郁桃,张家妹妹。” 郁桃飞快的看了眼上首的男人,乖巧的屈膝纳礼。 韩祎神色淡淡的,并没有被刚才外面那一场闹剧所影响,甚至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轻轻一眼扫过二人,微微颔首,便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木制珠串上。 开始的仓促,结束的更为潦草。但显然这屋里人多眼杂,没有郁桃发挥的余地。 郁桃有些不大高兴。 狗男人,看一眼就过去了,竟然没发现自己戴着他亲手雕刻的芙蓉木簪子吗? 竟然没发现这样平平无奇的木簪子在她的美貌之下耀耀生辉吗? 郁桃跨出门之前,回首看了韩祎一眼,毫不意外的,男人全身心仍然投注在那串木珠上。 她唰回过头。 哼,一定是他眼瞎! 走出院子,张锦菱思忖着开了口,“我觉得......” 郁桃看她:“嗯?” 张锦菱:“你从段岐生径直跨越到闫韩侯府......这个难度是否有点太大了,我看闫韩侯府世子也不大好相处。” “你不懂。”郁桃语气沉重,“段岐生是我的未婚夫婿,郁苒直接半路截胡。我这个人锱铢必报,所以非韩世子不可。” 张锦菱面露疑惑:“韩世子和她有什么干系?” 郁桃左右看了看,把她落到小角落,从袖袋中抠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展开。 “你看此人是谁?” 张锦菱:“谁?” 郁桃弹弹纸面:“韩世子,我从郁苒那里亲手抢来的,她亲手所画。” 张锦菱凝神看了看画上的人,朝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郁桃受到鼓励,无比振奋:“她抢了我的未婚夫算什么,最多算个毛贼偷了属于我荷包中的东西。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徒手摘月再是真本事,所以只要我能拿下闫韩侯府世子,下辈子我在她郁苒面前永远扬眉吐气!” 张锦菱握紧双手,拍拍她的背,“姐妹想要的男人,我也在所不辞,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哪怕是下迷药灌白酒买凶杀/人放火劫持!” 郁桃:“......” 那倒大可不必。 . 午宴历来如此,翻不出什么新花样,郁桃闷头吃两口,耳朵里全是各府女眷在饭席上语带机锋,明嘲暗讽。 难得的是素来众人瞩目的郁苒很安静,应当是嫁为人妇之后不宜抛头夺彩。郁桃有些不习惯,没有郁苒在饭桌上作诗,她没有东西下饭。 撑过两轮妇人之间的友好交谈,她拎了个醉酒的借口,一个人溜了。 外面日头正盛,但凉风习习将她喝下的小两杯彻底吹清醒。春末琼花开到尾,树上已经没有几朵花了,反而是叶子生的更为茂密。 郁桃在石阶上立了会儿,瞧见太阳钻进云层中,地面上的光转而暗淡。 她抬步走到了垂柳堤下的拱桥旁,想看一看湖中的鲤鱼。 四处除了两声蛙叫,再没有别的动静。郁桃靠在汉白玉石雕砌的栏杆上,探头往湖水中张望。 两三从扎堆的红黄橙各色的胖锦鲤四散而去,她的目光追随,没有寻到那条白斑点鱼,反而看见了水中倒映着的凉亭,还有坐在凉亭中的人。 日头从破开云层,照在郁桃身上,连带着脸上几分热度蒸腾而起。 她觉着酒意这会儿又上来了。 因为她不仅想徒手摘月,甚至还想试试水中捞月。 作者有话说: 郁桃新技能get: 摘月亮 感谢支持 第十六章 新绦的柳叶将褪去嫩绿的颜色,韩祎坐在凉亭中,阴影的覆面自唇上起,一大半都罩在沉暗的阴影中。 他被风吹起的柳叶随斑驳的影子在梨白的衣袖上浮动,半分不曾为午时燥热的天气所影响。 郁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瞧着。她是有心走过去,只是找不着合适的理由。 许是她注视的目光太过炙热,亭子里的人有所感应,忽的抬眼,不咸不淡的一望,那抹光影投入眸中时,眼睫掀起微不可查的停顿。 郁桃眼睛亮起来,带着明媚的日光,她饱受鼓舞的抬手招了招,一颗小犬齿乐得露出半个小尖角。 “世子哥哥!” 她的招呼恰到好处,不至于太过鲁莽扰了这一片的安宁,但也不至于太过小声,让亭子的人听不见。 至少目前从韩祎的反应来看,他是听见了的。 她只需要保持热情与微笑,然后等着他回以反应,邀请她进入凉亭。 但是,她忘了那是韩祎,不是寻常人。 韩祎看向她的时间甚至还没有在半空中停留的时间长,不能说没有反应,只能说是毫无反应,他便重新看回手中的物件。 以郁桃的目力所及,那是一个乌木雕筑的娃娃,大脑袋小身子,到处圆滚滚的。 只能用一个字概括—— 丑。 但是却吸引了韩祎的全部注意力,哪怕今天郁桃如此精心打扮。 就这? 她并不服气。 郁桃手在袖中,片刻她扭捏着咳了咳,一手拿着手帕掩在头上,娇声道:“哎呀,这里好晒呀!” 她的余光瞧见韩祎将娃娃放置在石桌上,抬手取了样东西,很快,视线又重新投注回她的身上。 “今天怎么这么热呀。”郁桃捏着帕子擦拭额头的并不存在的汗水,“晒得我都快中暑了。” 韩祎就那么淡淡的看着她,薄唇暴露在盛光中,是不同于本身冷淡的殷红色泽。 “世子哥哥。”她把控着时机开口,“你看外面这么热,我身子不好,晒不了太阳。” 她踩着特意扭出来的曼妙步伐,往那边挪动,“世子哥哥,我能不能去凉亭和你一起坐坐呀?” 她特意咬重了‘一起’两字。 果不然,韩祎的目光挪到了她脸上,静静地打量半响。 “不能。” ? 郁桃歪了歪头,你以为我是在问你意见吗?我只是通知你罢了。 她提起裙子,欢快道:“好的呢,世子哥哥,既然你同意了,那我马上过来。” 被庶妹替嫁后 第19节 ...... 然而踏进了凉亭中,才发现里面只有两张石凳,其一被韩祎占着,其二被韩祎那两本书册子占着, 她看看石凳,又看看韩祎,若是他不吱声,石凳上的东西便无人敢挪动。 当然除了郁桃。 嗐,两本书嘛。 郁桃轻轻松松拿起来,‘啪’一声将一本丢在石桌上,动作自如的坐下,甚至为了好看,她特意扭着腿和身子,右手撑着下巴,交错成婀娜的姿态,顺手将另一本拿在手中慢悠悠的扇着风。 韩祎在其旁,拿着刻刀,在木雕娃娃的脸上一笔一划。 直到落下来的书掀起阵风浪,旁余的视线里出现一只腻白的手,同时凑近的还有一张小脸和散落在脸颊边的细丝,似有似无的桃子清香扑面。 她的裙衫是日光下的湖面所荡漾出的波纹与天际的流云,所有的走线都顺着身形而下,别出心裁的勾勒出细软的腰身与匍匐在石桌上快要沁出汁水的饱满。 韩祎手下微重,木雕轧出一道深痕。 郁桃手中的书页扇动,薄脆的纸面声响中牵连着空气中的燥意。 他兀然侧头,“你很热吗?” “啊?”郁桃眨眼望向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错不及防。 她眼睛转了一圈溜回去,抿唇甜笑:“是很热呀。” 韩祎没说话。 郁桃默默在心里细数着他的眼睫,一面偷偷看过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一股热气冲头。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热嘛?” 韩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郁桃歪头倾向手臂,眨了眨眼睛,笑容更加甜美:“因为看见世子哥哥,我就觉得心里很热呀。” 韩祎漠然的摩挲着刻刀,“看见我?” “嗯,没错,就是看见你。”郁桃点点头。 湖边凉风袭面,四面树木的叶子沙沙作响,日光倾斜,照入凉亭中。 韩祎敛目微盻,目光比他手中的刻刀还要琢磨人。 两人面面相对,她往前凑了凑,看着那张脸补充道—— “热到□□焚身。”她说。 那双幽黑的双眸倏然一紧。半响,他嗤一声笑,袖手起身离开此地。 ...... 这就走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 郁桃眨了眨眼睛,没怎么想明白,到底又是什么话得罪了或者是吓跑了他。 但是她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也不畏惧这会儿日头比刚才还要大,丢下翘楚和拾已,娇声喊道:“——世子哥哥。” 韩祎其实走的不快,若不是郁桃了解此人绝情决义的个性,她都要误会他是不是故意放慢满了步调在等自己。 廊上安安静静,轻荡的灯笼随着风还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郁桃穿过他身后的随从,落于半步的位置,才停下来,面带笑容:“你怎么突然走了呀,差点追不上你。” 不等韩祎回答,她弯着眼睛,笑眯眯问:“世子哥哥是不是担心我跟不上,所以走的这么慢呀?” 韩祎垂眸,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掠过。 他看着她,渐渐停下脚步来。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要说什么,心口莫名紧张的跳动起来。 “姐姐。”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郁桃转头看见郁苒站在拐角处,头顶罩着一把伞,而撑伞的正是段岐生。 郁苒目光微闪,像是才看见人一般,朝韩祎福身,“韩世子。” 韩祎掀了掀眼睑,点了下头。 晦气! 郁桃摸了摸手臂,想要溜走,却突然又被叫住。 “姐姐。” 她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转过身,懒洋洋道:“干嘛?” 郁苒一手捂在胸口,看了眼韩祎,又看了眼她,欲言又止:“姐姐吃够没?那头宴席还没撤下来,要是饿了还能回去吃两口。将才我在桌上看到姐姐着急出去,像是也没吃什么东西......” 郁桃扯着嘴,“劳你费心,时刻盯着我。” “姐姐误会了,我只是关心姐姐,没有别的意思。”郁苒楚楚可怜的站在伞下,柔弱的似能被风刮倒。 “哦。”郁桃深吸一口气,微笑:“和我有关系?” “姐姐......”郁苒的眼中含着泪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如果是为了那件事情,我从前那些无知的话,现在岐生哥哥也在这里,只要你愿意原谅我们......” “郁苒。”郁桃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模样,忍无可忍的打断,“如果你吃饱了,那我劝你早些喊个府医来瞧瞧。” 郁苒的泪水尤挂在眼睫上,听见她说府医二字,明显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段岐生身前,一手紧张的抚在小腹前。 郁桃抬起下巴,看着她插着精致朱钗的脑袋道:“——瞧瞧你的脑子,会不会遗传到肚中的孩子。” 说完,她瞥向撑伞的段岐生,“哦,忘了还有你。” “郁桃!”段岐生脸色变了又变。 郁桃笑吟吟看向他:“你是不是忘了该如何称呼我?” 段岐生顿时哑口无言。 郁桃看着伞下二人,前者虚与委蛇后者瘠人肥己,挺绝配,她越看越觉得绝配,甚至离开时忍不住抬手道一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而她也未曾看到留下的两人脸上的神情数十来回,极其精彩。 这一回博弈,郁桃再次完胜,她走在廊上的步伐都要轻快许多,但很快她想起个被忽视了有一会儿的,也是方才作壁上观的人。 她的心颤了一下,忍不住用手捂住嘴。 错了... 刚才那么好的时机,自己应该装装柔弱的。 呜呜呜,我为什么那么凶猛,表现得那么强势。 她内心重复着一万遍咬手帕痛哭,呜...都怪郁苒,每次都来击怒我。 想到郁苒那几句‘赶着出去,没吃几口’,她还是想要微微的挣扎一下,希望挽救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 斟酌再三,她轻声喊:“韩...韩伟。” 前面的脚步停顿,但不知为何郁桃从这个停下的动作到转身,都能观察出主人心情的不悦。 也不能算作是不悦,因为韩祎的神情只是淡然的,等着她说话。 郁桃低着头,鞋履在地上轻磨,“我虽然时常烦扰你,但并非像郁苒说的那般,饭也不吃便故意来寻你。” 毕竟谁也不能耽误我吃饭。 “我平日说话也很温柔,和妹妹关系也十分好,我们相亲相爱,在于郁府长大,我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一切给她。” 并不是,我恨不得亲手把她给咔嚓掉。 她揉了揉眼睛,眨巴着两颗泪珠,在抬头的瞬间露出楚楚动人的神情:“世子哥哥,你要相信我。” 她的眼睫纤长,瞳仁是透亮的琥珀色,眼尾微微勾着,揉红的眼眶。 其实并不是郁桃所设想的模样,反而带着难以言说的勾人的味道。 “相信我,好不好嘛…世子哥哥。” “嗯。”韩祎的回答慢了一瞬,说话的同时他提步往前。 狗男人,敷衍我! 郁桃再一次小步追上去,突然想起再碰到郁苒之前,狗男人是不是想要说什么? “欸?”她凑过去,眨巴着好奇的目光:“世子哥哥,你那时候是不是想要问什么啊?” 韩祎掀了掀唇:“没有。” “真的吗?”她才不信,明明人都停下来,眼睛看着她,话都到嘴边了。 她絮絮叨叨的回忆:“我问你是不是特意慢慢走等我,然后你停下来了,对对对,就是这个时候突然遇到郁苒了嘛,原本你想要说什么,你不记得了吗?不可能呀,这点时间你都不记得了呀?” 韩祎突然停下来。 郁桃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柔声道:“是不是我替世子哥哥回忆一番,又想起来了呀?” 她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想要得到的,不停得寸进尺的试探,以及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实则拙劣的手段。 他低着头,带着那么点心不在焉的意味,像是在看她身后又像是在看她。 “郁苒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他问。 ? 郁桃看着他,缓缓冒出疑问。 我关心你,你却关心我的妹妹? 她娇美可人的笑容僵化在脸上,嘴角不动声色的抽了抽,一个简单的句子在她脑中消化了半天。 她没有听错的并且十分确定,韩祎询问的确实是她的妹妹 —— 郁苒。 于是,她露出了一个更加甜腻的笑容,捏着更为娇嗲的声音。 “世子哥哥,你猜猜呀。” 作者有话说: 被庶妹替嫁后 第20节 第十七章 郁桃挺郁闷,郁苒对于男人的吸引力便这么强吗?光是站在那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足以引起男人对她的好奇心? 韩祎低头,视线在她脸上轻扫而过。 她对面前人的动作有感而应,像是她不作回答,他便会在这里耐心的等待一般。 原本打算绕个圈子把此事忽悠而过,郁桃心念一转,微微笑着抬起头,看向仍旧伫立在原地的韩祎。 “郁苒是我的庶妹。” “可惜就是已经成婚了。” 她直视着那双黑眸,一面慢悠悠用遗憾惋惜的语调道:“就是上个月头,和洛安段家段岐生才完婚,听说孩子都个把月了呢。” 她说完还笑了笑,心想这下能断了你的念想吧,再大的滔天权势总不能光天化日强抢□□。 韩祎立在廊下,听她说完神情仍旧波澜不惊,丝毫没有郁桃猜想中的失望神色。 她有些捏不准,寻思了会儿,难道狗男人不好郁苒这一口?那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两厢安静着。 郁桃捏了捏袖口,忍不住出声打破:“平阳城小地方,人才难得,若是世子在这里,肯定门槛儿都要被踏破。” 韩祎看着她,忽然不咸不淡的一笑。 “门槛被踏破?” 因这笑,一抹醉人的光,从檐上透进来,那样清隽朗绝的容颜盛上暖金的色彩,让郁桃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气。 这该死的让人沦陷的绝世美貌! 狗男人已经配不上他了,他应该被称作男狐狸精! 热气何时爬上脸颊的她不知道,但她觉着自己脑袋现在就像是一个灌了热水的茶壶,冒着白气儿。 许久,她回过神,眨巴着眼睛捂着良心吹捧:“怎么不会被踏破?像世子哥哥如此才华横溢丰神俊朗举世无双的人,必定是京中诸多大家闺秀的梦中人。” 韩祎的视线在她脸上不定,从晕红的脸颊,到那双水光光的眼,还有那张总是半真半假的唇,带着特有的矫揉造作的语调,说出些背德离行的话来。 他看着她,问:“你呢?” “嗯?”郁桃愣忡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自然也是极其仰慕世子哥哥呢。” “难道世子哥哥不记得吗?我们从小玩扮家家,当时我扮的是什么?” “不记得了。”他慢悠悠道,“是什么?” 郁桃飞快的看了韩祎一眼。 光是这几个字,她瞧着他的神情,从唇角眼尾无一不含风流的意味。 不太像韩祎了。 韩祎的反应的应当是冷漠无情,再丢出一句杀人无形的话,而不是现在这种境况,让她一向乘胜追击的势头突然转成被动。 “那什么......” 郁桃左顾右盼,试图扯开话题,“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就算了吧。” 韩祎移开视线,伸手推开门,一步跨入。 郁桃挪着步子跟上,却被他挡住。准确来说是转过身挡住她,又往后挪了几步,让她看清楚到底到了何处。 他闲闲的站定,问:“你要进来?” 里头的布置她很熟悉,郁家这几间客房里头这一间是其中最大最敞亮的,木几架上摆放着错落有致的松兰盆栽,右侧帘子遮蔽着一张供人休憩的床榻。 她慢吞吞的看了一遍,最后抬头,眼神中带着雀跃:“我......可以吗?” ...... “嗯?”韩祎偏过头,眼神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矜持?” 郁桃点头:“知道。” 不然为什么我还需问你同不同意呢?这毫无疑问正是本小姐矜持的表现啊! 韩祎瞧着她,一脸正经无常的神色,仿佛对进入男子房内这件事毫无概念,或者是已然轻车熟路。 片刻,他侧身让出一人可过的位置。 郁桃踟躇不前,倒不是因为她怂包,而是原原本本根深蒂固在身体里的约束告诉她,这是男子的房间,男女大防。 但脑中又有另一股带着气的声音在疯狂叫嚣: 进去吧!拿下闫韩侯府世子,离你的世子夫人又进一步! 从此把郁苒踩在脚下,让她痛哭流涕后悔不已,让她对你三叩三拜嫉妒羡慕! 她永远是动作比脑子更快的人,尽管两个小人还在斗争,不分输赢,但是她的脚已经踏入。 咦?就这么容易? 郁桃有点不敢相信今日的韩祎。 往前一小步,离世子夫人进一大步。 然而,再抬步往前,被拦住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 韩祎垂眸睨着她:“让你进你就进?” “嗯。”她点点头。 没错,只要能当上世子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生怕他不信似的,郁桃笑眼盈盈道:“更可况现在是世子哥哥请我进去的呀。” 她特意咬重了‘世子’二字,但凡身前人不是此身份,都不值得她耗费闲暇时光的丝毫。 韩祎眸色沉沉看了她片刻,抬手合上了门。 说是合上,其实有些温柔了,当时她站在那处,若不是退避及时,差点就被夹伤脸,平阳城美人榜从此失去一位佼佼者。 “什么啊?狗男人。”郁桃悻悻摸着鼻尖,气呼呼走开:“还睡着郁家的地盘,就如此猖狂!” 她说完,晴空里突然两声雷响,万里阴云席卷穹顶不过一瞬,大雨便突然而至。 翘楚撑伞挡雨,郁桃边走边纳闷:“这天怎么跟那位的脸似的,阴晴不定,说风就是雨。” 她径直走回院中,看着水缸里被雨滴砸的东倒西歪的两只王八,心里才算解了点气。 . 郁桃的书信停了五日,并非没写,而是她为了抒发那天的怒气,那几封信纸上写的都是‘韩伟的左脸颊是一只大王八右脸上画一只胡萝卜’之类的废话。 何况之前的信递出去,全部打了水漂,半点回复都没有呢? 她想着,在狗男人前面加上了忘恩负义锱铢必较八个字。 难得的是从那天开导过张锦菱之后,她与齐川之间的关系似乎慢慢开始好转。 张锦菱仰躺在榻上,“昨日齐川与父亲论事,给我带了城东的粉糕,虽然俗人的食物配不上我,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郁桃‘哦’了声,明显兴致不高。 张锦菱瞅了她几眼,问:“怎么,闫韩侯府世子不理你?” 郁桃微笑:“怎么可能呢?他每天都写信给我,我已经厌烦了。” 张锦菱嚼着樱桃,“姐姐教你,信这类物件顶多是睹物思人,若是他都不曾惦记你这个人,你寄物又有什么用呢?” 郁桃无奈:“那能怎么办呢?我如今脸面都不顾了,那个狗男人光是阴晴不定就算了,他还惜字如金,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大概就是嘲笑我的话。” “去他的必经之路,他的府上堵他呀,你在府中不就是闲着吗?” “府邸我大概是知道的,但他的行程如何确定。”郁桃苦着脸,“放过我吧,约莫再主动些,韩祎便要亲自奉送我一本女戒了。” 上回,他的脸上已经写上‘你不知矜持’几字,让她难受。 张锦菱翻起身,不可置信:“如今又不是前朝,又不是出家人,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要讲求清规戒律吗?” “道阻且长,你需得拿出耐心磨一磨。” 郁桃懊丧这么些天,再躺着心里也是想着这件事,她顶着案几上几封信看了半响,索性闭上眼,心想按照张锦菱的法子也不算错,总之慢慢磨着,最后也会有些结果。 当然前提是,韩祎的心不是石头疙瘩做的。 . 时日到春末夏初,天气总是一会儿云一阵雨,乌云遮日,大雨倾盆,不多时雨又过。 郁桃闷在家中十数日,郑氏拿着写满诸多周郡家室人品都很不错的公子,的册子来找她好几次。 郑氏喜欢穿艳色,两手拿过丫鬟手里的厚册子,给翘楚打了个眼色,让她将两名新添置的那页翻开,一面对郁桃说:“别懒在院中,这些都是为娘在你祖母那本册子上添的人,后头几个不在平阳城,在湘弎那头,年纪比你还要小个两岁,但红娘说人很努力上进,要紧的是家世还好。” “娘......”郁桃无奈的翻了个身,“您这给我找的是小个两岁吗?” 她伸手指着上头一个瘦脸的,“这明显是比我要小三岁多半,才十一岁不到头的哥儿,回头去我进了他家门,那不是给他当阿姐又当娘。” 郑氏瞅着她一副懒骨头的模样,还挑三拣四,气的挥开册子,“你尽管挑,现在平阳城除了你便只有王家那几个还空缺着,连罗家两个缺心眼的年前都定好了人家,你现在嫌十一岁不到头的年纪小,再过两天就连十一岁的都没有了,下头七□□、十岁的还嫌弃你老姑娘!” 郁桃翻起身,凑到郑氏身边,讨好的抱住她的手晃了晃:“怎么为了这点事还让阿娘生气呀,我也不是说不着急,这不想着平阳城周边没什么顶合适的,外祖那头咱们还没挑过嘛,何况再不济舅舅与父亲门下那么多学生,年头高中的也不乏人才呀。” 她说完,郑氏的脸色好转不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喃喃:“忙的慌了头,都忘记让你舅婶子帮着相看了,正好送你去京城看看外祖。” “啊?”郁桃没想到自己胡诌的几句话,到头给自己挖了坑,“我不去,那有什么好玩的。” 而且韩祎还在平阳城,她连这件事都没有办妥,世子夫人都未稳稳拽在手中,哪里能离开? “你说不去就不去?”郑氏唰的起身,雷厉风行往外去,只丢下一句话:“你且乖乖呆着,为娘必将你这婚事拿下。” 郁桃撅撅嘴,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您帮我把那位拿下? 离上次宴饮已过去十八日,郁桃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与韩祎,就好比平阳与京都这两座城,若她不主动迈出一步,两人之间便没有半点牵扯的关系。 她磕着脑袋在窗沿上,想要想出什么自然而然出现在韩祎面前,又能让他印象深刻的法子。 有人想摘月亮,就有人递梯子, 小丫鬟进来通传消息,说张家小姐的马车正停在西角门,等郁桃一同去宝玥斋。 被庶妹替嫁后 第21节 “宝玥斋?”郁桃抬起头,一下跳下绒毯,“翘楚,给我梳妆。” 怎么出现在韩祎面前先不提,但顶要紧的必定是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有什么比美貌更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呢? 她梳妆换衣裳耗费了不少时间,钻进张锦菱的马车时,这丫头已经倒在软垫上睡了一觉,看见她才坐起身,脸颊压出一道红印。 “才来呢?我以为再等等,你要请我进去把晚膳一并吃了再出门。” 郁桃瞥她一眼:“你懂什么,我只是时刻准备着,为偶遇韩世子的每一面都要是貌美的模样。” 张锦菱:“......” 宝玥斋原本便是郑氏名下的铺子,但打年头郁桃就没怎么来过,平日也是钗娘拿了图册到府上。 张锦菱的娘亲平日对她管束本就严格,三四个月盼一回新头面首饰,自己出府挑那就更是新鲜,忍不住掀起帘子,来观赏沿街的铺子。 这里本是西城贵人的地界,开在这里头的铺面多是胭脂首饰绢绸古董书画一类寻常人家买不起的,离郁府不算远,管道宽敞,往来皆是马车仆从。 约莫半柱香,马蹄渐缓,停在一座漆红木飞角楼前。 丫鬟从外侧下去,张锦菱按捺不住率先钻出去,站在铺子前东张西望,郁桃立在她旁边,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平时见你吃穿用度也不算差,怎么去个卖首饰的铺子,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 张锦菱摸了摸身上的钱袋,难得没有反驳,只默默跟在郁桃身后进了门。 铺子有三层,小筑楼阁,亭台流水,卷帘遮蔽。她们将跨入,铺子里便有人认出郁桃的身份来,立即殷勤的上前请她们直接上往二楼。 这是宝玥斋的‘小铺头子’叫东山,笑起来很是讨喜和气。 “许久未见大小姐来宝玥斋,小的刚才还在惦记您,南师傅刚打出来两套芙蓉遮的头面首饰,正说送去府上给您瞧个新鲜的。” 他说完,一呵腰,抬眼瞧见张锦菱,立刻又笑:“张家小姐贵客,今日赏光小店蓬荜生辉啊。” “这......”张锦菱手一抖,忍不住抓住郁桃的手,然后微笑。 到了楼上一屏阁处,有丫鬟出来拉起卷帘,东山奉上茶水,等下人拿来那两副头面。 熬煮的新茶热气渐渐散了,取头面的丫鬟还没上来,郁桃轻飘飘的看了眼东山。 东山有些坐不住,忙站起来,一边告罪一边往下去。 坐堂的女堂馆儿都各自忙着,东山蹙着眉喊住个小丫鬟,“阿箬去哪里了?我让她去两副南师傅新做的头面,茶都凉了还没看到她人上来。” 小丫鬟呆呆的,“阿箬姐姐刚才下来,又上去了,好像是‘芙蓉遮’被送去了汀兰阁里,有客人要看哩。” 坏事儿......东山三步做一步跨上木梯,急蹬蹬的往汀兰阁去。 果不然,阿箬还候在卷帘外,急出一头汗。 东山:“头面还没拿出来?东家小姐还等着,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说罢,他就要掀开帘子进去。 “您先别。”阿箬拉住他,小声道:“就不凑巧,里头是二小姐带着位小姑娘,头面才送进去,您现在拿出来怎么行?里头那个又不是好应付的。” 东山额头突突跳,“拿不出来也要想法子,这边不好应付,那头就好应付了?不是说这副头面留给东家吗?” “您也没说留给东家哪一位啊?” “还能东家哪一位?咱们东家除了大夫人与大小姐,你以为里头那位也能算?” 东山气的胡子飞翘,一掌拍上额头,滚圆的身子将扭过去,便被一张放大在眼前的、娇美的容颜吓得一哆嗦。 “大、大小姐......” 郁桃笑吟吟看着他,张锦菱探出半个头来,无声的鼓鼓掌:“说的不错哦。” 霎时东山背上一阵冷汗。 郁桃昂了昂头,问:“里面是郁苒?” “欸、欸。”他忙不迭点头,“是二小姐,比您早来那么些时候。” “帘子打起来。” “啊?”东山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郁桃懒得再说一次,看了眼翘楚,她便上前打起了帘子。 东山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郁桃抚了抚发髻,探身走了进去。她往里间一扫,看见郁苒正坐在软垫上,瞧见她露出错愕的神色,而在其旁的却是位约莫十三岁小姑娘。 那小姑娘转过头来,和郁桃对个正着,个子不矮有些肉乎,但一张脸生的尤其嫩,皎洁如玉似的能掐出水来,眼珠子漆黑,三分天真七分无邪,让郁桃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个人,她见过,就在靶场上,当时声音甜美、举止亲密喊韩祎‘哥哥’的那位。 内间霎时静谧无声,狼烟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弥漫。堂倌儿与丫鬟极有眼色的退避在外头,生怕波及自身。 张锦菱挠了挠头,看看郁桃又看看郁苒,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模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身上。 她麻利的坐过去:“欸?还没见过段家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是段岐生的哪个妹妹呀?” 郁桃心中冷笑,呵,不愧是段家,两个万年妲己凑成一窝,千里来相会呢? 小姑娘怯生生的,看了眼面色不善的郁桃,糯声道:“我不是段家的。” 她说完,郁桃毫不遮掩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嗯?不是段家的?”张锦菱剥着花生随口问,“那你是哪家的?” 小姑娘坐在那像个雪团子一般,声音也小小的,“我是闫韩侯府——” 郁桃抱着手靠在门廊上,内心嗤笑替她接完后半句。 大抵就离不开‘韩侯府韩世子的表妹’,要么就是‘闫韩侯府世子的青梅竹马’.顶多再厉害点‘闫韩侯府韩世子将来的未婚妻’。 “——和婉郡主” 郁桃:“......” 第十八章 和婉郡主...... 和婉郡主...... 和婉郡主...... 郁桃疑惑抬起头, 继而维持着这个动作僵持在原地。 那一刹那她有过很多想法,但基本上是在回顾自己之前的表情是不是太过于凶神恶煞,把小姑子......呸, 和婉郡主吓到怎么办? 很快地,她反应过来, 和善的勾起嘴角, 弯了弯眼睛。 “久仰大名” 她的声音像一股和煦的春风, “——原来是,和婉郡主啊!” ‘啊’字后带着点重音且捏腔拿调的语气, 配上郁桃先是疑惑,尔后恍然大悟, 最后欣喜惊讶的神情, 凑成了这一幕幕自然的表情转换。 一旁的张锦菱含着口茶在嘴里, 看着她的动作, 半天才咕噜咽下去。 郁桃向前两步,提着茶壶, 优雅的挤开郁苒,坐在了小姑娘旁边, 斟茶。 “和婉郡主是过来看头面的吗?” 坐在矮几旁的小姑娘一身鹅黄色裙子,人畜无害的端着茶杯, “是啊, 阿苒姐姐说这里的头面很好看。” 郁桃终于想起个郁苒, 于是她面朝小姑娘,坐的更直了些,以保证将身后的郁苒遮挡的严严实实, 方便她在郡主面前展现完美的自己。 “哎呀, 这原本就是郁家的铺子, 郡主喜欢什么尽管说,咱们宝玥斋现成的带走便是。” ...... 张锦菱瞧着她,这追捧的语气难得不像平日里鼻孔朝天的郁家大小姐。 怪稀罕的。 然而过了很久,和婉郡主抱着茶,都像是没有听见郁桃的话,眨着一双迷茫恍惚的大眼睛看着她。 郁桃紧张:“怎么了?” 和婉郡主揪出一个荷包,慢吞吞道:“可是我没那么多银子,出门时候,哥哥说只能买一个。” 郁桃一顿,笑了:“世子说只能你只能买一个,但是其他喜欢的我可以送给你呀。” 果不其然,小姑娘一下高兴了,手舞足蹈的摊开荷包,“那我先把这里面的银子给姐姐,然后我去选自己喜欢的!” “不用不用。”郁桃从几块碎银子里面挑了两块最小的,“你喜欢的尽管挑,剩下的就当我和郡主交个朋友。” 小姑娘重重的点了下头:“嗯!交个朋友!” 郁桃将兜在手中的银子掂量掂量,甩手丢给了东山:“你去看看下头有什么时新的头面首饰,还有小姑娘喜欢的小刻雕,像门口那座红珊瑚雕成锦鲤的就不错,都抬上来。” “那......”东山小心翼翼问:“这两幅芙蓉头面......” 郁桃转头问:“郡主喜欢吗?” 和婉郡主摇摇头,“这是阿苒姐姐喜欢的,你问问她。” “噢。”郁桃转头换了冷脸,瞥一眼嘴唇紧抿的郁苒,对东山道:“那就给我包起来吧。” 郁苒脸色变了变,挤出笑:“虽然我也挺喜欢这上头的玉芙蓉,不过姐姐要是喜欢就把两副都拿走吧,只是两幅头面本就一样,姐姐戴的过来吗?” 郁桃扬头笑了下,语气温柔道:“啊,阿苒真是善解人意,都让给我了,我还说等回去了那一副送到你院子呢。” 和婉郡主咬着半块糕点,跟着点头:“是呀,阿苒姐姐可好了,每次都找我出来玩呢。” 郁桃慢腾腾靠近了小姑娘,和她耳语道:“那我不好吗?” 没等和婉郡主回答,帘子突然被拉起,东山率先进来,后头跟着的是手中抱着匣子的女堂馆儿,鳞次栉比的一一入内,将匣子放置在绒布面上,再打开。 一行人跟湖里的鱼儿排排游似的过完,跟前的矮几依然摆满了各色的宝石,珊瑚,珍珠做成的头面首饰,更甚的还有雕成精致的小猫扑蝶,鱼儿戏球。 小姑娘的黑黑的瞳孔映着各色的光芒,像是黑夜里在深水之中突然撬开的贝壳,亮出了里面的夜明珠。 她微张着小嘴,应不暇接的看着满桌琳琅。半响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的凑到郁桃耳边,轻声道:“姐姐你最好,你比我哥哥还要好。” 郁桃愣了下,看着跟前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忍不住猛然嘴角上扬。 她大手一挥:“喜欢什么尽管挑,今天全场姐姐包揽。” 小姑娘像一只蜜蜂一头扎进万花丛中,而张锦菱的眼神里只写着‘你就像高门大院外那些故意诱拐千金小姐试图以物换物的恶毒人贩子’,但在私下得知那副芙蓉头面是送给她的之后,她便乐不思蜀的沉迷于宝玥斋的糕点终。 被庶妹替嫁后 第22节 这一来一回,郁苒指甲快要扎进自己的肉中,她不知道何时开始,自己在郁桃面前已经找不到从前的优势。 她看着屋中将她排除在外,其乐融融的三人,捏着茶杯的手指渐渐用力到发白,她不甘心。 “姐姐。” 郁桃面无表情的回头。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讲,虽然从前你对我有诸多误解,但是姯舒妹妹......”郁苒看了眼和婉郡主,柔柔的笑了笑:“就是和婉郡主,姐姐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吧。” “哦。”郁桃跟着笑了下,“姯舒嘛,现在知道了。” 郁苒抚着腹前,温声道:“和婉郡主是最天真无邪的性子,她年纪虽小,但也没什么架子,瞧见年长的喜欢称一声姐姐,所以韩世子为着这个还特意嘱咐我,别让小郡主受那些有心人哄骗,你说,是吧?” “对,你说的挺对。”郁桃支手撑在靠枕上,头也不回道:“韩世子难得是个清醒人,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说完,她斜眼睨了睨郁苒:“怎么有些人还不明白,到底是谁敲打谁啊?” 郁苒轻抚腹前的动作霎时生硬,她咬着下唇,坐在蒲团上许久,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 丫鬟瞧见忙上前搀扶,她抓着丫鬟的手,锋利的指甲几乎烙进肉中,小丫鬟身子一颤,却不敢哼吱半句。 “要走了吗?”郁桃仍旧是头也不抬,兴趣盎然的看着韩姯舒挑东西,“那慢走不送。” 明明白白的赶人的意思,郁苒站在那,不同于面部的平静,心中实则早已气血翻涌。 都在一室之中,却像是天堑一道,她像是回到很小的时候,跟在父亲身边,一个人读书识字才能讨得别人的欢心与夸赞。 而郁桃有生母,有表哥还有穆王世子,她便忍不住想要抢过来,哪怕是只能短暂的属于她。 不过没关系,她低头看了看还未显怀的肚子,抬手覆在上面。她顺利嫁给了段岐生......还有了孩子,那说明这一切并不算是错误的,不是吗? . 郁桃从没有这么耐心的伺候过小姑娘,但不得不说的是,同是闫韩侯府人,明显这位郡主远比那位韩世子善良可爱得多。 这让她对顺利嫁入闫韩侯府,成为世子夫人多了一份期待。 韩姯舒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尽管郁桃让她放胆挑,但小姑娘在那些物件儿摸摸掐掐,过完手瘾反而只拿了一条珊瑚手串。 最小的那种。 郁桃拉着她问:“怎么不拿那只猫猫和小鱼呀?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姯舒目光留恋的看过去,“我是想要的,但是哥哥知道了,肯定会凶我。” ......嗯。 郁桃想了下,这确实是狗男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她不怕呀,扬手挑了十来件,让东山全部包起来。 “走,别怕!姐姐送你回府去,我们是朋友,你哥哥生气,我便替你扛着!” 小姑娘看她的眼神一瞬间湿润,像是一只在雪地林子中迷路,且遭猛兽追袭的小鹿突然找到了庇佑她的母亲。 郁桃的心便化了又化,她突然清醒了。如此天真可爱的妹妹尚且不能让韩祎心软,也怪不得自己美貌在她面前如卵击石。 因为狗男人的心就是硬邦邦的石头做得! 马车迎着西向的斜阳,晃晃悠悠的往白府去。白府门邸沿墙角落了满地被雨滴打落的碎碎的白色花瓣,这一片青石板只横亘在街中央一条,两条水渠都是泥泞的痕迹。 有了韩姯舒做敲门人,连通传都省下来,马车直接自斜旁的小门驶入府中,停置在影壁前。 郁桃跟着韩姯舒下了马车,那白胡子老头明显愣了下,没遮没掩道:“怎么不是段少夫人送回来的?” 郁桃带着笑给他打招呼:“老先生,又见面了。” “诶唷。”白胡子拱拱手,“折煞老奴,里边请。” 其实不用他招呼,韩姯舒已经迫不及待的拽着郁桃往里走,还不忘吩咐丫鬟带上她今日的宝贝。 韩姯舒对府中熟悉的程度超乎郁桃所想,连路过正堂时灌木丛后有一个狗洞,她都不忘扒拉开指给郁桃看。 郁桃眼珠子一转,问:“你是经常住在这里吗?” “不是啊。”小姑娘朝她笑,“只是从五岁起,每年都会和哥哥过来几趟,哥哥不愿意陪我,我就自己在府中玩,四处就清楚的很。” “啊......”郁桃恍然大悟,那不意味着一年能和韩祎碰见好几回? 她走的不快,小姑娘也不着急,放慢了步子在前头带着路,一步一回头的讲话。 她漫无目的跟在韩姯舒身后穿过回廊,只是匆匆的从上一次呆过的正堂前路过,郁桃扫了眼,看见里头只燃了一盏灯之外,也再没有别的人。 唔......人不在府上吗? 脚下的石阶与青石板铺叙成的小径已经到了尽头,顺着墙边竹丛到了一簇楼阁的正首。门前没有人,纸窗糊的严实,也根本瞧不见里头。 韩姯舒步履欢快,一手拉着她奔上去,没给郁桃一点思考的时间,便毫不犹豫的‘唰’推开了两扇门。 “哥哥!我回来啦!” 韩姯舒像一只欢快的鱼儿投入水中,自在畅游。 而郁桃听她叫出‘哥哥’二字之后,便迟钝的搁浅在岸上。 一步一步的往里面蹭。 一列列带着醇厚墨香的书架几乎布满了整个书阁,斜阳射入时,甚至可以看见满室被门风掀落而四处飞扬的细尘。 韩姯舒喊了两声没人应,她便索性坐在花梨大理石大案前摆弄下午买的玩意儿。 丫鬟斟过茶水便恍若无形的立在旁边。 郁桃安静片刻,忍不住站起来四处转。1从西墙上挂着的那幅齐海楠所作的《烟雨图》,到大案后两副宣黄纸对联,她只认得出‘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出自谁手不得而知。 其实极少见这样的老阁楼,连木梯的雕花扶手上,低下头去细看,都能看见里头小小的蜘蛛网,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她扶着墙,指尖的触感传来,才看清昏暗之下墙体的裂缝。 吓人,郁桃瑟缩了一下,生怕楼梯在翘楚和拾已跟着上来之后突然垮塌。 于是她转过身,让丫鬟留在了楼下。 她也只不过是好奇,这个老阁楼到底藏了多少书。 二层的尘灰积的比下面的要厚,她落脚才看清探手可及的梁顶以及满屋子横七八竖的书架子,摞在地上的书也不规整。 郁桃提着裙子蹲下去翻开,看不懂,她‘啪’一声合上,避开架子往里走。 没两步,她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薄薄的落日霞辉从檐下低矮的窗子涌入,博列尘封的书架的阴影罩下,里头有架太师椅。 而椅子上的人已然是睡着的模样。 他一手叠在身前,一手覆在额尖,袖袍自骨骼分明的腕间逶迤而下,一半落在地上。 睫毛映在眼下的阴影比周围更深,皮肤不是过分的白,却很干净。平日里疏离淡漠的男人,少有的安静无害的样子。 那样微微起伏的呼吸,与这阁楼相融洽下的安宁,使得她愣神片刻之后,悄悄的蹲在了太师椅前。 顺便默默的往前挪了两步。 她脸的前面隔着便是木把手,木把手后便是韩祎。 郁桃也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凑那么近干什么,但她就是想看看,就像坐在廊上看两只王八游水吃东西。 莫名的受到驱使。 有个声音像地缝之中蔓延而出的无形的掌,告诉她,再近些、再近些、再近些。 你不是想做世子夫人吗? 郁桃望着他的侧脸出神,这个距离她甚至闻到了男人衣袖上冷冷的苏和子香,还有原来他的鼻梁真的很高很挺...... “你在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郁桃的动作戛然停滞。 她抬眼,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黑眸。男人不知何时醒来,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懒懒搭在额间的手显露出几分将睡醒时的慵散情绪。 唔...... 我在看你啊...... 郁桃眨巴眼睛,张着嘴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问你。”韩祎的嗓音带着睡醒的喑哑,“怎么进来的?” 郁桃的手还搭在椅子的木把手上,有点紧张的往回收了点,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对啊,我怎么在这,我本来是想上来找本书的,看到你睡着了,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这不是怕你着凉,想给你搭件衣裳......”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说到最后郁桃已经丧失思考再解释的能力,全凭借着嘴巴的直觉胡诌。 椅子微微晃动,她余光看见男人坐起身来,袖袍从地上带起。郁桃张着嘴,抬头对上他波澜不惊的双眸,那张削薄的唇微抿。 “怕我着凉?”他伸手理着衣襟,慢条斯理的,男人的动作温和优雅,却暗含嘲意,“凑那么近,是想给我挡风吗?” 她心里跟着小哆嗦,不动声色的收了收自己凑得过于近的下巴,讪讪笑道:“哪有,就是看看你睡着没,我眼神不好喜欢凑近点看。” 韩祎掀起眼皮子,撩了她一眼,神色极其复杂的停留在她身上,但很快他收回,步伐流畅的绕过太师椅,迈过蹲在地上的郁桃,不带一丝多余的眼神。 郁桃眼看人快走到木梯前,这个灰扑扑的地方就要只剩下自己一人,她慌忙伸手:“欸,等等!” 她想站起身,却立刻被从脚心窜上来的麻意,激的坐倒在地。 “啊!” 韩祎脚下微顿,转过头,看见郁桃姿势扭曲,表情痛苦的锤着小腿。 他皱着眉问:“怎么了?” 她被那股又麻又痒又痛的感觉所主宰,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眼睛泪汪汪的看着韩祎,可怜兮兮道:“能拉我一下吗?我腿蹲麻了,起不来。” 她的声音娇里娇气的,比前几次佯装娇弱时更加楚楚可怜。 男人一脸冷漠高雅的站在木楼尽头,根本不为郁桃现在的煎熬露出半分同情。 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动。 郁桃腿脚麻的近乎抽搐,偏偏还带着股麻酥酥的刺痛,她几乎已经不对那个良心是冰块坐的男人抱有希望,自己扶着椅子想要慢慢站起来。 太师椅前头还承的起她向下坠的重量,但等人完全站起,力量往前移动时,椅子下头弧状的弯木脚跟着摇动。 郁桃的脚原本虚虚踩着,这下左手撑不住,身子颓然往前坠落,一瞬间她的心踏空下落,眼前灰扑扑一片。 她闭了闭眼手支棱着,做好了扑在地上尽量护着自己这张如花似玉脸蛋的准备。 被庶妹替嫁后 第23节 却突然,落进了了一片冷香中,鼻尖撞到硬硬的东西相触,很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搂住了她发软的腰身。 这不是脏兮兮的木地板,而且......木地板没有这么香。 她的心口怦怦怦怦急速跳动,一抬头,看见张不动如山、神情淡然的脸,还有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倒映着自己,正茫然的眨巴着眼睛。 沉冷的声音就在她耳朵往上的位置,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沙哑,“能站起来吗?” 郁桃的额头挨着他的下巴,眼睫从颈间跟着她眨眼的动作扫下扫上,她眨啊眨眨啊眨,闻着淡淡的苏和子香,唇边不由自主的溢出一抹笑。 她佯装点了点脚,扑的更近了些,娇呼一声:“啊......我的脚还麻呢......你别松手。” ...... 郁桃没等到回答,忽然感觉腰间的手臂紧了紧,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头上,轻微的热意让郁桃心口骤停。 难得的片刻安静。 支撑着她的男人,再一次开口,“现在好了吗?” 她的手就在韩祎身前放着,想也没想便回答:“没呢,哪有这么快,世子哥哥,你再等等我嘛.....” “叫你的丫鬟上来。” 他想放手,郁桃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抬头道:“那你走了,我站不住呀。” 男人面无表情的盯了她片刻,将手换到了她腕上,推开身前半步。而郁桃就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猫,被人拎着两只前肢,吊在半空中,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脚大概还挨着那么点地面。 这个姿势不说是难看,而是她全部暴露在空旷中,被支着手臂。从郁桃的余光中,还能看见他背对光线从而罩在阴影中的脸,幽深的眸中全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打量。 “现在好了吗?”他淡淡问。 “没有。”郁桃这个时候已经不想去思考,究竟韩祎有没有看穿自己的伎俩,但脚麻在先,有本事你把我丢下来啊,丢下来我就哭,和婉郡主还在楼下,看看你是如何欺负人的。 韩祎握着她的手腕,薄薄的春衫根本挡不住两人之间的触感相传,更何况拎着她臂腕的那只手的温度全然和人的冷淡性子相反,是温热而有力的。 他低头看着她,纵使昏暗光线之下,她的眉目变幻都蒙上了一层薄雾,但仍未错过她嘴角眉梢藏不住的‘得逞’的笑意。 狭小空间的实现压迫感忽然变强,郁桃被看得无所适从,她眼神偏了偏。 “你在看什么呀?” “哦。”韩祎挑了挑唇,低头睨着她:“我在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郁桃‘唰’一下扭回头,死鸭子嘴硬,“谁说我装了?” 昏暗中,他慢悠悠开口:“嗯。” “你没装。” “你只是眼神不好,喜欢凑近点。” 郁桃:“?” 她抬头,不知为何,从韩祎那双沉寂寡淡的黑眸中,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像是明明白白写着‘别装了,看透你了’几个字。 心虚。 莫名心虚。 看出来了? 没有吧,毕竟先前腿麻是真的,就是后面才是假的嘛。 她有些熬不住这样的眼神,低下头装作漫不经心的跺了跺脚。 “啊,好了呀,那没事了。”说完,她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然而,她往回收,却发现韩祎手中力气不减,甚至在她用力抽回时,明显感觉到对面人握的更紧了。 是错觉吗?她又试了一次。 “......” 郁桃睁大细圆的狐狸眼,抬头瞪过去,霎时看清了男人平静的眼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揶揄。 看起来还挺愉悦? 就这?你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郁桃? 她站好脚,刚想使出力气挣脱,而原本拉着她不放的男人,突然松开了手。 韩祎眼不看她,沉默的理理袖口,抬头时已然恢复既往的冷漠高雅,轻飘飘的擦着她的袖子而过,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就像刚才故意拉着她不放的是另一个韩祎。 她一边拍着灰尘一边往楼下走,落下最后一步阶梯,一抬眼就看见正襟危坐在梨木书案后的韩祎。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狗男人,可装不死你。 “阿桃姐姐!”韩姯舒蹦跶过来,抱住她的手臂问:“晚上留在这里用饭吧。” “这......”郁桃看了眼书案后的男人。 韩姯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噢’了声,然后欢快的跑向韩祎,拉住他的袖子:“哥哥,我可以留下阿桃姐姐一起吃饭吗?” 郁桃扭头看着书架,感受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很快一道声音响起:“不可以。” 干干脆脆的三个字。 韩姯舒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反抗道:“为什么?我想让阿桃姐姐尝尝那道最好吃的菜,阿桃姐姐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们连饭都不留,那怎么对得起先生教的礼尚往来,投桃报李呢?” 她哗啦一声把另一边的那堆下午买的宝贝,堆在韩祎面前,喋喋不休道:“哥哥你看,这是上次我看中的红珊瑚手串,你说太丑没买给我的,还有这个小猫咪是宝石雕刻的,那你说这个雕工还不如你好,就丢在了一旁。还有呢,我最喜欢这幅头面了,这些珍珠是不是很漂亮,阿娘戴上也很好看。” 她伸手将物件搂在一起,然后噘着嘴道:“这些都是阿桃姐姐送给我的,那我们不该留她一起吃饭吗?” 韩祎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暖玉,半响,掀起眼皮看了眼远处的人。 郁桃一边竖着耳朵听那头的动静,一边努力装出认真浏览书册的模样,在她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塞进书架缝隙时,终于听见了淡且清晰的一个字。 “留。”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部分的…你们说明天发,还是今晚我晚点发tvt。 对嗷记得留评,不然我批量发红包发不到不留评的,宝贝们。 第十九章 翘楚与韩家管事在门外交代着她膳食的忌口与偏好。 日落西山后, 外头已是满幕漆黑的夜色,风吹着廊上的小灯,旧阁楼燃起了烛火, 时不时书页翻面的纸页声响,还有笔息勾走在宣纸上的摩挲声。 而郁桃坐在一张小椅上, 抱着本书, 从未像现在这般认真的览读。 虽然她是真的看不明白, 就像着上面的字,每一个她都认识, 但是连成一整句话的时候,她脑中好似在油锅里炸麻花, 句子和字词纠缠在一起, 越绕越弯, 缠的越来越紧。 郁桃翻开一页, 看不懂,不自在的挪了挪椅子。 再翻开一页, 还是看不懂,她伸手端来茶杯慢吞吞饮着, 水从嘴角滴到书页上,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揩。 在昏黄的烛火下, 满屋陈旧的书墨味儿里, 她终于忍不住打了第一个呵欠, 嘴刚合上,抬手去擦眼角沁出的泪痕,就和书案后的人对上视线。 男人的目光冰凉似水, 微微蹙眉, 无意不表露出对她的不满意。 郁桃嘴角一撇。 打呵欠怎么了? 打呵欠怎么了? 难道你从小就没有打过呵欠吗? 被熏的头脑发晕的她在心中鄙夷着, 而面上眼睛眨巴了数次佯装无辜,韩祎率先结束这场对视。 她跟着低下头,再次努力阅读手中的天书。 然而这一次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一个个字就像无数只迷路的小蚂蚁,全都跳出纸面在书页上疯狂的打圈圈。 郁桃两手撑着额头,试图用拇指与食指撑开眼皮,但渐渐的陷于黑暗中,也听不见那些轻微的声响。 这段等待完善的时间不算短,韩姯舒安分的练着字,而韩祎自从那一次抬头后,四周难得的归于安静,他便专心看着书。 直到七宿进来通传,瞅见频频点头的郁桃一愣,继而放轻脚步。 “主子,小主子,晚膳好了,这会儿过去正好。” 除去七宿的说话声,屋中安静的诡异。 韩祎抬头,果不其然,坐在椅子上的郁桃两手撑在桌上,脑袋每点一次,便下滑一次,最后撑不住,手一松,脸趴在书页上睡着了。 郁桃很满足,唇边带着笑,被压住的侧脸挤出一小块肉,嘴微微张着,轻缓悠长的呼吸间,还有一股苏和子的冷香。 一切都十分美好的时刻,她却在梦中感觉到脸颊突如而至的凉意,然后猛地一阵痛...... ——她惊恐的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罩在头顶的阴影,男人面无表情的睨视着她。 郁桃眨了眨雾茫茫的双眼,霎时清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睡着了!!! 她一下站起来,面朝韩祎,矜持的微笑着,“嗯......书很好看,这是要去用膳了吗?” “嗯。”男人看了眼桌上被压扁的书,淡淡道:“睡的好吗?” “睡的好呀。”她舒展了下筋骨,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笑容腼腆道:“书太好看,一认真就睡着了,这是什么书呀,我看看,还挺有意思的。” “噢噢噢,原来是罗大家的名笔。” 她有模有样的翻开书皮看了看,又摊回将才被她压着睡着的那一页扫了两眼,忽然眼睛一亮,点着一处道:“世子哥哥你看这句‘1费伟终是负仙才’,这个费伟和你同名的欸。” “唔......不过我觉着还是世子哥哥的名字更好听一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但是世子哥哥的名字看起来边不是一般人,都说伟者大也,从才学到......” 韩祎扫过那一句‘费祎终是负仙才’,再次看向她时,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那是祎字。” “嗯?”郁桃眨巴眨巴眼睛,低头抄书看去,果然上头明显是个‘祎’却被她看成了‘伟’。 她讪讪笑道:“可能是我觉着世子哥哥的名字比这上头的字更......” 韩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继而转身,袖手朝外走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24节 郁桃口若悬河的吹捧被打断,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尖,追了上去。 府邸中并无几个仆人,除去在前领路的小厮外,反而跟在郁桃身边的翘楚和拾已更多些。 蜿蜒的长廊上,灯笼随着他们的步伐不断由前自后倒退。韩祎的影子便在从小到大的不断变幻着。 郁桃第一脚不小心踩上,担惊的抬头看了眼韩祎,但显然他的背后没有眼睛。 于是郁桃放胆的踩下第二脚,像是找到了什么天大的乐趣,在每个影子的蒂连处,雀跃的小跳。 直到一处偏厅,影子不再向后,而是转向侧面延伸,她方收了脚,规规矩矩的跟着韩祎走了进去。 迎面是红酸枝翘头素连壁柜,上置描花瓷瓶,对着两掌四角雕花交趾黄檀高案。 只等小厮打起帘子往里走,郁桃隐隐嗅到饭菜的香味,才看见小姑娘脚不着地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碗对着满桌的菜肴留口水。 “阿桃姐姐!”韩姯舒瞧见她,眼睛亮亮的拍着身旁的位置:“快来挨着我坐,等了你们好久呀,我都饿了。” 郁桃拎着裙子,难得矜持的坐下,朝小姑娘笑了笑:“怎么不先吃呀?” 韩姯舒看了眼韩祎,瘪瘪嘴道:“兄长不准我先吃,要等人来齐了才行。” “噢......”郁桃了然,狗男人的风格嘛。 韩姯舒歪头看着她,眼睛扑闪扑闪的,突然凑近,手指指着她的侧脸,关切道:“欸?阿桃姐姐,你这里怎么红了?痛吗?” “嗯?红了吗?” 郁桃摸了摸,并没有痛的感觉,她想了想,道:“唔,应该是刚在在桌上睡......看书,不小心碰到了吧。” 对面韩祎净手的动作微顿,不动声色的拿起箸子,丢下‘专心用膳’四个字,便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让两人乖乖埋头吃饭。 有一味菜做得特别好,拾已夹了三回便收了箸子立在一旁。 郁桃盯住盘中没吃完的肉,很有执念的看着,直到盘中撤下去,捧在丫鬟手中,消失在转角,她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她一转回头,看见韩祎的眼神,那么轻轻的一瞥。 她却从中读出了诸多意味,里头明显写着‘难道你在家中就没有吃过饭吗?那么眼馋你干脆跟着盘子去后厨算了。’ 郁桃轻哼一声,撇过头。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用膳? 只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放过他这一回,狗男人嘛?那是由内置外的素养。 . 天色已晚,韩府不便留客,纵使韩姯舒再依依不舍,郁桃也需准时归家。 小姑娘挣脱韩祎的手,猛地扎进她怀中,呜呜哭诉,“阿桃姐姐这几天你一定要过来陪我玩,你送给我的首饰我很喜欢,要是你出不了府,我便上门去请你。” 郁桃感动的摸摸她的脑袋旁垂髫小辫,暖声道:“无妨,你住在这里,要是无聊了只管去郁府找我,报上名讳,我一定出来陪你。” ‘真的吗?’韩姯舒仰起头,眼里含着一泡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嘴巴一瘪:“但是哥哥说,没几天我们就要回京城了,还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过来,阿桃姐姐怎么办?下一次来你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她们说嫁人的姑娘就不能随意出门,那我以后是不是找不到你?” 小姑娘哭着不撒手,抽抽噎噎的被两个丫鬟劝回去,大老远还在频频回头往这边看。 郁桃呆呆的站在原地,双手空搂着。 嗯? 没几天就要回京城? 她在脑中反复过着这句话,在咀嚼第十次后,蓦然抬头望向韩祎,急切的想向他求证。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说,于是踏出府外的步伐无比磨叽。 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 直到韩祎蹙眉看向她。 郁桃忍不住开口:“你们几日后是要离开平阳城吗?” 韩祎扫视她一眼,“三日后。” 郁桃:“哦,原来如此,那太好了!” 韩祎:“?” 她扶着翘楚的手登上马车,坐上软垫,掀起半面帘子,探出头朝他含羞一笑:“那......世子哥哥,再见啦。” 她的双眼亮的像是在夜里寻觅到猎物的野狼,冒着阴森森的绿光,让韩祎神色莫名的皱了皱眉。 车夫打马而去,郁桃仰躺在迎枕上,手耷拉在额尖,不经意的嗅到腕上薄且淡的冷香,心有所感的一笑。 至少在刚才,她从小姑娘嘴中得知了一件事,三日后韩祎要离开平阳城,返回京都。 那么......再见是不会再见的。 只会再一次遇见。 白府到郁府归家的这一段路,头次在郁桃心中满怀期待,几乎是在马车靠拢之际,她便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往母亲的院子奔去。 裙边被夜晚的风掀起,郁桃喘息着跨进清风轩,瞧间郑氏便猛地扎进她怀中,身子一扭一扭的撒娇:“母亲,我要去京城看望外祖婆!” 郑氏被吓了一大跳,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手指戳上她的额头:“你不是才说不去吗?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别等我将东西收拾好了,你又反悔。” 郁桃举起右手,四指一并,信誓旦旦道:“我保准说话算话,只要三日之内您将东西备好,哪怕是半夜启程,我都从床上爬起来!” “唷,要变天了啊?”郑氏斜她一眼,不过还是高兴的,至少女儿想通了。 “我会给你外祖和舅舅去信,在那边你务必听话,让他们替你好好物色一番,找到个好人家。” “嗯嗯嗯。”郁桃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您放心,保证找个好人家。” 闫韩侯府怎么能不是好人家呢? 她答应的爽快,郑氏反而不大信,狐疑的看着她,“你别想耍什么心眼,半路跑出去玩,及笄的姑娘收敛着些,知道吗?” “哪里敢呢。”郁桃摆摆手。 她也只不过是,对韩祎心怀叵测罢了。 作者有话说: 唔.......写完了!(叉腰骄傲表扬我) 还有,我的新文也很好看,你们要不要去看看文案(小声) 第二十章 虽然定下了三日后前往京都的行程, 但实际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环没有完成。 ——如何在回京之事上巧妙地与韩家搭上线。 韩祎向来深入简出,除非堵在白家府邸的门口,不吃不喝的蹲着这位世子方才有可能抓住他的踪迹, 更何况按照他的个性,极有可能不答应呢? 郁桃思前想后, 她需得要一个看似巧合的法子, 让这一趟回城与韩家紧紧相系。 --临着湖边, 天气闷热,夏初的荷叶舒卷, 新的旧的圆叶都撑在湖面上,像一朵朵小盘儿。 自内院廊上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郁桃打眼和郁哲宏身边的小厮阿邱撞上。 “大小姐!”阿邱蹲身一伏赶忙侧身避在道旁, 让出路来。 “堂哥呢?”郁桃顺嘴问了句, “他在院儿里吗?今日忙不?” “少爷在院中写字, 打发时间呐。” 郁桃得了想要的答案,像来时那般急匆匆往郁哲宏的院子去了。 刚过晌午, 丫鬟婆子都在躲闲,她这一路没碰到几个人, 一股气势汹汹的态度到了院门口反而畏缩了。 郁桃站在廊侧,抬手小心翼翼的叩门, 心里还在默念早上在肚子里过了两回的说辞—— 阿妹三日后要去京城, 不知道堂哥此行是否顺路?不过你我二人一个是柔弱女子和文气书生, 我就担心路上不大太平...... 然后郁哲宏必定会说,那我想想办法。 那时候她只用装作沉思良久,稍作提示:如果路上有一个不一般的人, 可以和我们兄妹同行, 那就好了。 这样自然而然话题将引到韩世子身上。 门许久没开, 而门口上连个通传的丫鬟都不见,郁桃正以为是不是管家婆子疏忽,因为让下头的人偷奸耍滑怠慢了堂哥,这时候门唰的推开了。 里头站着两个丫鬟,蹲身朝她行礼,“大小姐。” “怎么把门闭这么紧?”郁桃提步往里去,瞬间一股凉意浸满全身,她转头看见屋中放着一满鼎的大冰块,而郁哲宏就坐在旁边练字,瞬间明白了。 她这位堂哥怕热的很,正躲在院子里偷偷用冰呐。 “进来就行了,将门关上,不要让一点凉气儿都跑了。”郁哲宏看一眼郁桃,“站在那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过来就为了看我练字啊?” 郁桃捏着一柄扇子笑了下,慢吞吞蹭过去,手指差点将扇柄上缠着的金丝绢绸抠出花来,才看着书案上一大幅字开口。 “堂哥的字笔势雄奇,龙蛇竞走,磨穿铁砚,观之若奔腾骏马寒光出鞘,又如游龙破云飞远扭转之腾挪......” “打住。”郁哲宏微笑着将墨笔放置在笔搁上,转身看她:“说吧,又有什么自己办不到终于想起我这位堂哥似乎可以用的新要求。” “哪里,这不就想起您夏日怕热,特地来看看嶔龄的院子你住的还习惯不习惯嘛。” “......” “没事。”郁哲宏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你说吧,哥哥今日心情好,必定会帮帮你。” “真的?”郁桃手握在身前,露出十分感动的神色,“那你......” “什么?”郁哲宏看着她,带着鼓励的眼神。 “——你可以帮帮我,让我跟韩世子一起回去吗?” 郁哲宏听完,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与韩世子一起回京城?” 郁桃大喘气,“对。” 他仍旧微微笑着,看着她的双眼:“那要不要我顺便帮您去闫韩侯府问问他们要不要现成的儿媳妇?” 郁桃:“......” 那倒大可不必。 但是以郁哲宏现在的神色来看。 “我想堂哥你应该误会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25节 “嗯?” 郁桃摇着扇子飞快的屏退周围的丫鬟,将椅子往郁哲宏身边拖近,尔后望了望周围,一边小声道:“母亲安排我三日后前往京城,恰巧我昨日得知韩世子刚好是三日后回京,所以我才来求堂哥能不能与我一同回京,而我也刚好能借你的光和韩家结伴。” 郁哲宏看她一眼,几乎要为她这水到成渠的完美构想拍手叫好,不过...... “你觉得以我的面子,能邀请韩世子同行?” “不行吗?”郁桃看着他有些失望,脸上流露出的是‘你不会这么没用吧’的神色。 “你想想。”郁哲宏被她的神情差点气笑,“韩家原本行踪不定,韩世子此行落脚在平阳城,带着小郡主,你以为他就是意在平阳城度过春吗?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探听到的消息,但你能知道的行程,多半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郁桃很不满意,昂着头道:“昨日我亲口问的韩世子,怎么回是假的?你是说他骗我吗?” “亲口告诉你的?”郁哲宏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行,那我去信问问,若是合适......” “嗯?”郁桃眼巴巴看着他。 “我这一趟就好心为你打个障眼法。” 说罢,郁哲宏起身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堂哥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一定谨记。” “什么?” “苟富贵勿相忘。” “......” . 好消息在第二日传来,阿邱带来句话:少爷说事成。郁桃高兴的从榻上一跃而下,光着脚就差在绒毯上舞一曲。 但很快她想到更要紧的事情,那就是如何在风尘仆仆的赶路同时淡施薄妆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的美貌。 满壁柜箱笼的衣裳都被翘楚和拾已翻出来,一件件的铺陈在她面前,大多数还是为夏季缝制的新衣,一回都没穿过。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样精美繁复的宴请时能穿,不过路上还是穿一些式样简单的吧。” 于是她特地跑去请教郁哲宏,时下新兴的衣裳中,有什么是男子特别喜欢的。 郁哲宏捏着笔,表情麻木:“但凡你能安静点儿,站在那不要说话,我相信韩世子应该能发现你其实长得还不错。” 郁桃:“?” 你可以侮辱韩祎没眼光,但是你不能嘲笑我的美貌。 “你别不信。” 他继续以一种悔不当初的口气道:“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你在桃树下,当时我以为是哪里的神仙妹妹,但从你开口说话露出缺了三个门牙的豁口,我的梦就破碎了。”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难道你没有换过牙吗?”她努力为自己正名。 郁哲宏手都没抖一下,头也不抬道:“是,现在牙是长得整整齐齐,张嘴就能油腔滑调,整日还嬉皮笑脸。” “我在韩世子面前又不是这样的,你们不是喜欢郁苒那样的吗?我学到了八分精髓。” 郁哲宏瞧她还挺得意,忍不住泼凉水:“那是郁苒长得清秀,你也不想想自己这副模样放到商周时候最起码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你还用郁苒那样的计俩,如果我是韩世子.........” “如果你是韩世子怎么了?” 郁哲宏凉飕飕看她一眼,“......我多半会觉得这是对家派到闫韩家中女奸细。” 郁桃:“?” 那倒大可不必...... 其间韩家派人来过一次,告知启程的时间,丑时马车在莫安门外官道相聚。 这个时间早的离奇,郁桃忍住没抱怨,在拾已数次清点箱笼,劝着她将两只王八留在家里,免得死在半路上。 于是特地寻了一位侍弄鱼鸟的丫鬟进来照看两口大缸,翘楚派人在后罩房腾出一间屋子将人安置在那。 这一切交代妥当,太阳未落山时,院中早早归于沉寂,赶路的丫鬟婆子都遵吩咐提前补瞌睡。 郁桃睁眼时,外头已经暗下,她撩起幔帐看见廊上幽黄的灯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守夜的小丫头在脚榻上翻了个身睡的挺香。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但没人来喊起,估摸还挺早。她迷迷瞪瞪躺回去,脑子里面全部都是等会儿看见韩祎要怎么笑才好看?如何行礼问候,昨天选的那件衣服晚上穿会不会太素了些,要不要上点妆呢? 毕竟半夜折腾起来,气色也不大好...... 她越想越清醒,越想越纠结。 终于,这一股执念像一团打乱的线绳将她缠绕围困,郁桃忍不住一个翻身起来,在床上干坐了会儿,还是伸手打起帐子,光脚踏向地面。 上夜的丫头年纪小贪睡,昨天因为翘楚拾已和雀喜这三个要休息才调进来的。 郁桃瞧着她确实睡的很熟,才放心往置放衣裳的木架子走去。 那件裙衫里外两三层不算难穿,只是内室伸手不见五指,郁桃平日里衣来伸手的主儿,很快便被几条系带弄晕了头。 就是不管她如何解了又系,短衫始终多出一截,而褶裙干脆径直往下滑。 她也不大明白自己半夜三更爬起来背着丫鬟试一条昨日已经试过无数遍的裙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在郁桃的不懈努力下,她胸口的系带解不开了。 那个小小的死结就像她的拳头一样硬。 一盆凉水顺头泼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急的出了满头汗水,还是绝望的放弃挣扎。 室外的光像是亮了点,她腾挪到铜镜前想要照照死结还有没有办法解救。 杳远的梆声“咚——咚咚咚”从背巷而来。 她还没来得及数清楚那是几下,就听见扇门被推开的声音。 下一刻帘子被打起,郁桃扭头,视线与举灯而来的拾已对了个正着。 “姑娘?”拾已疑惑的将烛火举高了些,“您在镜子前做什么?” 郁桃闭了闭眼,佯装平静的坐在妆台前,“睡不着,起来换身衣裳。” 拾已的眼神投在她身上那件被穿的一塌糊涂的衣裳,神情一言难尽。 郁桃努力维持着主子的颜面,“屋里黑,看不清楚。” “嗯......这么黑怎么穿的了衣裳,听枝这丫头还在睡,不知道起来给您掌个灯。” “无妨,让她睡着吧,你先过来将这个死结打开。” ...... 郁哲宏比她先一步到莫安门外接应,她在后边不慌不慌的将自己打扮的可尽完美,淡妆、甲蔻一样不落这才出门。 因郁家在平阳城的姑且还有点声势,此时虽是宵禁,但巡城的巡营领在看见马车头顶的徽印,便避道相让,一路畅通无阻。 正因为郁桃从不曾半夜出过门,她时不时便掀起帘子好奇的往外看。 夜晚沁凉的风顺着发丝而过,白日里那些热闹非凡的铺头都合上板子门,悠悠长街放眼望去似无尽头。 莫安门外三架马车,镖卫携刀四立。 除去郁府的那一辆坐着郁哲宏,而另外两架皆是漆色的侧身,素暗的帷幕。 她看了会儿,没认出哪一架坐着韩祎,但现在夜里总不能贸然上前惊扰。 只是,怎么能放过问安的机会呢?还可以趁机多谢一番世子此次同行,路上多多照应之类的话,更何况她上了这么漂亮的妆容。 郁桃按捺不住的扶着翘楚的手下去,走到郁哲宏窗外,抬手敲了敲。 很快帘子被打起,郁哲宏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她指着那边两架韩家的马车,小声问:“哪一架坐着韩世子,你给我说说。” “韩世子?”郁哲宏不耐烦的摆手,“你不知道他让我们先走一步,等下午再与我们汇合吗?” ? 郁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挑选的衣裳,妆容精致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明天下午与我们汇合?” 郁哲宏睡意正在头上,这会儿瞧她跟撞见苍蝇似的烦,“对对对,大小姐,劳烦您坐回去,咱们该启程了。” 说完,便缩回马车中,根本不给郁桃任何发问与反击的机会。 郁桃闭上嘴,扭头便往马车上冲。 她钻进去,嘴边的话几乎是咬着牙从缝隙里一个一个的蹦出来。 “我、要、洗、脸!” 作者有话说: 1. 因为周一上夹子嘛,然后明天不更啦,请一天假,周一我会尽力多写一点! 谢谢宝贝们体谅。 2. 其实字数暂定的是二十万左右,但是实际会视情况而定,保不准这本写的顺手有破防的时候。 3. 更新时间大致就是晚上十二点前后,如果公司事情不多,我基本在十点多可以更新,原谅下社畜狗tvt。 第二十一章 明明是开年来头一次出远门, 谁料到马车上的三位主儿一个睡的比一个香。 随行中五位是郁家的人,除去镖局那三个,剩下七八个都是闫韩家的护卫, 上过战场的亲兵,光是站着的样子便和其他那几个很是不一样。 于是前头八个扎堆, 摸着时辰之外就是谈天说笑, 而闫韩家的护卫上至探路下至停车放哨, 衬托的郁家跟着的人像是只会吃干饭。 郁桃酣睡到帘子遮不住日光时才醒,睁眼一看丫鬟都不在, 只剩雀喜在软垫上睡的东倒西歪。 她揉着额头凑去窗边看了眼,两道旁都是高山, 峋石满壁, 树木傍石而生。 这时候马车行的慢, 翘楚正在下头步行, 看见她醒来,便靠拢。 “郄门关口, 再走会儿到了驿站就能用膳休息。” 郁桃嘴里干巴巴的没胃口,这会儿也不惦记着吃饭, 看了看日头,心不在焉的问:“晌午了吗?这么大太阳?” “早过晌午了, 只是郄门跟咱们平阳城不一样, 过了晌午日头才大, 晚上黑的也要晚些。” 郁桃琢磨着天色,下巴架在窗子上,呆呆的, 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 大半夜她没听错的话, 郁哲宏不是跟她说, 韩世子是今日下午赶来会合吗? 她伸出头去,在几架马车中来回寻找。 被庶妹替嫁后 第26节 这下午都过大半儿了,人呢? 她不抱什么希望了,还是又问了一次翘楚,“韩世子还没来吗?” “韩世子?”翘楚懵着脸,一副已经记不起此人是谁,何年何月咱们见过的模样。 好的,她明白了。 郁桃将自己摔回榻上,抱着一颗再三失望的心继续做起先没做完的梦。 如果外面没有韩祎,那么至少梦里还有希望。 先睡吧,等醒了再收拾这一场骗局的罪魁祸首。 ...... 马车摇摇晃晃,她睡不着。 轿厢中一方小榻,小案几,天热换了竹席片儿—— 这一切习以为常的布置,显得路途既漫长又无趣。 直到听见大马鼾响,车停在道旁,有人过来轻叩马车,雀喜迷迷糊糊打量着四周,爬起来掀帘查看...... “堂公子?是到了吗?” 郁桃轻飘飘挪过去一眼,雀喜将帘子一面掀完,露出郁哲宏笑的眼睛不见的脸庞。 “到驿站了,下来用膳休整之后再出发?” 她鼻腔中冷哼一声,“我要的人呢?” 郁哲宏眼睛时不时往一处瞟两眼,口气敷衍:“人快了啊!这不太阳还没落,你再等等就到了啊,小祖宗!” 郁桃看了他片刻,忽的凑近,眯着眼:“你也不知道吧?” “啊?”郁哲宏讪讪笑道:“可能吗?这可是韩兄亲口说的。” “......”郁桃盯着他,“要是这路上看不见我要的人,你也别想自己的美事儿能成?” 郁哲宏眉一挑,“我有什么美事儿?这不都为你想着。” 她忽的笑了下,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就答应帮我,真是为了我呀?” 他不心猿意马的胡扯,她差点都忘了这一茬。 “上次不知道名字的那姑娘是不是找着了?” “找着了,怎么?”郁哲宏摸摸鼻尖,一点也不心虚:“帮你就是帮你,扯别人干什么?” 还好意思问扯别人干什么。 郁桃登登踩下马车,经过他身边时,不屑的看过去,“省省吧,堂堂郡主看的上小眼睛?” “欸?说清楚,谁是小眼睛?” 郁哲宏追上去,手指着她背后哇哇为自己正名,激动的不行,“你找世子就行,咱们怎么也是要在翰林院任职的人,眼睛不大怎么了?” 郁桃搭着丫鬟行至一小院中,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从如何搭上韩姯舒的话,到找了多少人才寻到小姑娘的出身、年纪、爱好.......像是经过重重艰难险阻,用尽手段,才找到这点儿有嘴就能问到的消息。 “说真的——” 郁桃沉重的看着郁哲宏那张近在自己眼前的脸,还有下巴轻微可见的胡茬。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堂哥是个老畜生。” 郁哲宏:“?” “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下一刻,郁哲宏甩袖而去,留下满桌饭菜。 这一顿,郁桃出乎意外吃的挺香。 她甚至还热情的找了韩姯舒来搭桌,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吃饭没什么规矩,你一箸子我一箸子,桌上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彼时两人都捧着肚子,站在廊上看下午的夕阳。郄门险峰林立,这里的落日余韵悠长,哪怕掉下天际,从云层到山峰还都染着满身碎金。 原本天色近暗是不用出发的,但闫韩侯府护卫中有一长须铜色面孔的男子站出来,提到郄门往前便不是多山的路途,而是黄沙牧草之地,傍晚凉快了才最好赶路。 本来这些都不是郁桃所在乎的。 但男子又说世子信驿,明日晨与我们在祈北会和。 她一听见会和两个字,脑中已无其他能想的东西,只默默爬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一本正经道,“那快走吧,总不能让世子孤身等咱们三个。” 郁哲宏忒看不起她狗腿子的模样,冷冷一笑。 郁桃毫不示弱的‘嗤’出声来。 郁哲宏正要开口呛她,听见身旁的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袖子,软声软气道:“那郁哥哥,我们快走吧,明天太阳晒着,在路上我睡不着。” “行,走吧走吧。” 一转头,他什么都忘了,瞧着小姑娘水光光的眼睛,嘘寒问暖:“路上太热了是吗?我那儿带了果子,给你拿些来消热解暑,晚上可不能吃多了,这白天热晚上冷,郡主的身边的人要记着用毯子及时盖着,着凉了怎么成呢?” 他叽里咕噜一通说还不够,眼巴巴把人送到车前,看着小姑娘裙尾消失在帷幕下,才依依不舍的转身。 冷不跌和郁桃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头毫不留情的讥讽一笑,无声的留下两个字。 —— 舔狗。 若不是这一路黄沙漫天,郁桃极有可能从现在就睁着眼,伸着头在窗外一直等着。和那个狗男人来一场你迎风策马而来,她抬手掖泪相迎。 这么一幕极动人的场面。 但吃饱了又无事可做,方寸大的地方待着,她抱着本书想要勤勉学习一番,没多会儿头一点一点,瞌睡虫钻进脑中。 翘楚将她腿伸直放在榻上,郁桃翻了个身,还不忘嘱咐:“世子来了,记着叫我,起来换衣裳上妆.......” 中间她醒来,眼睛从被中睁开一半,马车里暗暗的,车轮磨挫在石子上声音在寂静的夜格外明显。 这才是真正的不知时日,还有点儿吓人。 她试着闭眼,但一侧身耳朵压在软榻上,车轮轱辘的声音反而更清晰,将那点迷糊的意识越碾越清醒,越转越害怕。 跟前丫鬟只睡着翘楚,另外的跟着婆子躺去了后头的马车。 郁桃用脚去踹翘楚,还没踹着,听见外面什么鸟飞过,尖利又沙哑的叫了两声,赶紧‘嗖’的又收回被子, 她心口颤了颤,干脆一团缩进被中,脑中一连串胡思乱想被马车颠来簸去,渐渐陷入半醒不睡之中。 直到小腹一阵急涨,郁桃前前后后翻了几回身,再也忍不住小声喊:“翘楚......” 翘楚惊醒的很,一下爬起来:“怎么,姑娘?” 郁桃捂着小腹坐直,靠在背后的垫子上,“我想起夜......” 翘楚极有眼色的从底下摸出个罐子,捧去她面前:“姑娘,要不应个急?” 郁桃缩去老远,义正言辞道:“不行,我不可能让你明日清晨当着众人面抱着个罐子下去。” “那......” 翘楚抓耳挠腮想想点别的法子,正犹豫要不要下车用点什么借口叫停行进的队伍,这时候马车突然停了,外头一阵轻微的说话声。 “走,下车去吧。”郁桃蹬上软鞋,盖上一面幕篱。 正巧这会队伍停了,她刚好应下急。 于是翘楚前去与前边的护卫传声话,郁桃躲在幕篱下,一手捂住小腹。 没多会儿翘楚跑回来,领着她往一处草架起的草垛后头走。 郁桃拎着裙幅,小心翼翼道:“不会有蛇吧?” 翘楚将地上的杂草踹了踹,腾出点位置来,“您放心,问过了说旁边是砂石荒地,现在正天旱,地上的枯草还是去年生的。” 郁桃站着犹豫了片刻,还是借着幕篱的遮挡,蹲下了。 脚下的地踩着实,再站起来郁桃收拾齐整便忙不迭跳开,甚至还绕了几步路,从另一头爬上去。 这里稍微高一些,翘楚攀上去转身来拉她,郁桃摘了幕篱抱在怀中,拽住翘楚的手,低头找坡壁上落脚的位置。 这截位置本身就不大好上去,折腾的主仆两人满身大汗。 她用手中的幕篱扇着风往回走,还没到马车跟前,身后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她扭头,看见夜色中似是强劲的骏马奔腾而至,带起一阵惊风,随即吁声传来—— 壮硕的大马扬起前蹄,飞尘四扬,马上的男人一身黑衣,持握缰绳,眉目隐在暗色里。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郁桃微张着嘴,差点将手中的幕篱啪嚓折断。 这个时候,她脑中窜起来的一切念想却都是,我刚睡醒,没有上妆,没有净面,没有换上最美的衣裳,起了夜没洗手,现在还是蓬头垢面...... 她捂住脸,内心哀嚎一声。在下一刻,韩祎看见那道倩影,像是一股风,‘嗖’的卷进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二章 明明护卫口中清晨在祈北相会的人却突然骑着高头大马半夜出现, 这对郁桃来说是明显惊吓大过惊喜的。 谁不想随时随刻做清晨荷叶间清新的小露珠,而不是在池子底下玩泥巴的小乌龟。 她在马车内磨磨蹭蹭的匀面梳头,要不是翘楚劝说半夜大张旗鼓的戴上整幅头面搭好衣裳, 故意而为之的意味太明显,这个时候还是更适合那种刚睡醒时凌乱里带着美感的打扮。 因此最后她还是穿着原来那身衣裳, 偷偷把帘子掀起来, 看见远处不知何时烧起来的篝火, 人都围坐在那边,看起来像是把护卫都聚在了一起。 郁桃下马车前没忘记再照照镜子, 瞅见铜镜中的人娇靥皎白,玉腮微微泛红, 唇珠饱满, 不做修饰中的水光剔透。 她满意了, 好歹先前那一出现在下去应该还能及时的挽回。 翘楚打着灯笼, 郁桃一手扶在拾已腕上,步履优雅的往篝火那处去。她原本在马车上还只看到一半的人, 现在逐渐靠近,她往前移动的步子变得迟钝而生硬...... 聚在一起的不是护卫, 而是几个脸生的人。 背对着她,支手撑着膝盖坐在地上的韩祎, 身旁赫然站着一位同样黑衣束袖的女子。 女子身量高挑纤细, 黑发以一簪盘起高髻, 颊边一缕散发随风飞舞,英姿飒爽的扮相,瞧侧脸却是眉眼温柔如画, 一颦一笑之间, 背衬着燎燎篝火, 却使这狂躁的夜风也变得轻柔。 她手上拿着一柄马鞭,在韩祎肩侧点了点,微微低头,眉眼带笑的说着什么得以男人的回应。 被庶妹替嫁后 第27节 郁桃顿在原地,她甚至能感觉到前面泛滥着多情似水的气味都被吹到自己身上。 女子手上的马鞭被男人接过去,似是在查看,很快又递回到她手中。 距离慢慢缩短,郁桃能看清那是一柄回首镶玉,周身拉缠金丝的皮质马鞭,女子轻笑着说:“......这个用着有些割手,是不是马刺柄做得太利了?我最近就喜欢骑骑马越桩子,表哥爱集着这些小玩意儿,到了京城你帮我选选有什么既好看,又用的趁手的,但是这个你送我的可不能讨回去。” 坐在她旁边的是韩姯舒,脑袋靠在一面生男子的臂侧,被衬的小小一个。 男子听她说完就笑:“你还挺聪明,今年生辰找表哥要生辰礼不说,这生辰礼送的不趁手,还得再要一件。要我说,你那点御马的功夫真用不上这么好的鞭子,拿回去又镶金又戴玉,比姑娘家还金贵。” 女子弯着眉眼柔声道:“表哥那间专门拿来存放鞭子的地头你没去过吧?那可比制鞍鞯的铺面还要齐全,二尺长的不说,还有四尺长上头混了沉香木的。” 说完,她偏头笑着问:“是不是呀,表哥?” 郁桃站在那儿,感觉身后有人靠近,转头就看见郁哲宏眯着小眼睛面色发沉,还不忘讥讽:“怎么?里面装了沉香木是为了在鞭打马匹的时候顺便让它品品香吗?” “嗯?”郁桃挺纳闷儿,这被鞭子戳肩膀,又被个女子一口一个表哥撩拨着的分明是韩祎,郁哲宏在这儿一股子怨男的酸味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没,那个男的和舒舒挨的有多近。”郁哲宏越说越悲愤,“我就是转头上马车给小姑娘拿个软垫儿,想着晚上天凉,结果前后功夫就看见自家地里的胡萝卜被偷了。” 郁桃挺懂他,患难兄妹同时遭遇强有竞争力的对头,大抵如此。若不是郁哲宏一下把她从暗处挤出去,郁桃还能在患难儿子后头加个与共。 但他推了,不轻不重的一把,翘楚都还未还得及拉住,他自己泰然处之的走出来,坐回原先的位置,而郁桃被迫暴露在篝火点亮的明色中,突兀的站着。 说话的女子率先转头,突然收了声。 卧坐在地上的人抬头的抬头,回望的回望,纷纷看着她。 还是挨在那个脸生的男子身旁的韩姯舒最先反应过来,她手一撑爬起来,甜滋滋的朝郁桃喊:“阿桃姐姐,你醒了,等你好久啦。” 郁桃拉着她,不忘打招呼:“马车里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瞧着你们正热闹,没有打扰吧.......”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看向韩祎:“刚才忘了问世子哥哥,一路可还顺畅?” 娇滴滴的一声世子哥哥,唤的火苗都跟着摇曳翩跹。 韩祎看她一眼,目光轻飘飘的从脸上滑过,又收回。 周遭四五个公子哥,却都是众星拱月似的围着韩祎。她来了谁也不看,谁也不问,能得小郡主一声姐姐,话头径直点向中心人。 一圈人各有各的思量,但郁桃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打破好几天里日益而增的生疏。 她也怕这狗男人翻脸不认,来一句‘你谁?’。 好在韩姯舒揪了揪他的袖子,男人低低回了句‘都好’,便没有多余的话,但也没有挑明着反驳她故意而为之,在众人面前叫出的‘韩哥哥’。 挺好,郁桃很满意。 甚至在小姯舒拉着她挤到韩祎与那位女子中间位置坐下时,她极其主动本分的往姯舒身旁靠了靠,转头看看缝隙不够大,还继续再挪点儿。 韩祎淡淡看她动作。 郁桃留意到他的视线,自然解读为‘但凡你识相就保持距离’的意思,于是她乖巧一笑,自觉的又移开半个身位。 直到两人中留着泾渭分明的一道,她捋着裙子挨着小姯舒坐好,不忘转头朝韩祎笑了下,无声的问:“够了吗?” 她的唇珠圆润,小小的一颗含在唇中,带着点儿水光粉嫩的颜色。 韩祎视线微凝,很快收回,抬起瓷壶喝了口里头的酒。 反正没理她。 郁桃微笑选择独美。 这点动作旁人看在眼中,免不了各藏各的心思,实在憋不住的,像对面那儿宝蓝色锦袍窄长脸的男子忍不住问出声儿:“韩兄,这哪家姑娘?你也不说说。” “能哪家?咱们都不认识,又和郡主妹妹一路,那定是平阳城郁家了。”挨着宝蓝锦袍的,穿着襄马衫子的另一男子朝郁桃笑:“既能一路同行便是缘分,权当结识一番?” 襄马衫子从自己起,一一转过去。宝蓝锦袍的恒国公次子,于弘方。方才抱过小姯舒的便是荣阳郡苏家三公子,苏柯迁。还有他自己个儿,尚书家的,叫李敬然。 这么一串名姓,已经将郁桃绕晕了头,等到李敬然带着打趣的语气指着姯舒身旁那位,“还有这位荣阳郡的小姑奶奶,别听她喊韩兄表哥表哥的,实则辈分比咱们这儿谁都大。” 那女子对上郁桃的目光愣了愣,不动声色的从她身上扫过,露出温柔一笑:“敬然惯爱玩笑,妹妹别见怪。我和表哥自小一同长大,小孩子时候不懂辈分,十几年叫着彼此都习惯了。 她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小窝,玉白的耳饰微晃:“妹妹若不嫌喊我一声梦芸就好。” 郁桃的视线聚拢苏梦芸所有的神情与动作,同时所有无用的话全部被省略,仅仅剩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八个字。 嗯,青梅竹马。 嗯,自小长大。 嗯,韩祎喜欢的温柔似水。 不过,这些都算个屁啊! 韩祎应了吗?没有! 那个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她内心出现一个持刀的阴暗小人,满是利牙的嘴巴咧开无耻的笑容。 郁桃不是怕生的人,此时却看了韩祎一眼,遂又抬起头,露出又怯又羞的笑:“久仰梦芸姐姐大名,我在平阳城还未听世子哥哥说起过姐姐,不然像姐姐这样的,又和世子哥哥从小长大,能早些结识便是我之荣幸了。” 说完,她眼睛看向韩祎,手指在他袖间勾了勾,声音软糯的似能挤出糖汁来,“是不是呀,世子哥哥?” “......” 男人偏头看了眼勾在袖子上的那只白嫩嫩的小手,神色一顿,莫名沉默了。 他的不反驳,在她眼中便是默允的意思,郁桃挪过去半步,歪着头笑眼盈盈道:“世子哥哥是不是忘了呀?” 这个距离在外人眼中不算近,但她一半垂落在身后的发丝都跟着倾身的动作铺在韩祎的膝上,带着清甜的果香。 韩祎一低头,就对上那双闪烁着狡黠的勾圆大眼睛,往下是被齿轻咬的唇,从他这个视线看过去,就像是要斜身卧在他膝上的一般。 是一只抖着浑身酥软的绒毛试图惑人的小狐狸。 他握住光滑白瓷壶的手摩挲瓶身,瞧着她微微眯起眼。 “嗯,我忘了。” 他低道,然后仰头一口,任由酒从喉间滑下,辛辣穿喉,越回味,味越甘。 “唔......忘了呀。” 郁桃慢悠悠回过身,嘴角带着几乎抑制不住笑容,“忘了也没关系。” 她朝苏梦芸看去,甜甜道:“忘了说,我叫郁桃。姐姐喊我一声阿桃就是了。” 苏梦芸凝目看向她,“......阿桃吗?” 郁桃扑闪着眼睛,状似懵懂的点头:“对呀,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的,世子哥哥也这么喊得。” “对吧,世子哥哥。” 出乎意外的,这回韩祎没应她,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遂站起身。 郁桃能感觉到男人的袖口从她脸颊扫过,带着轻微的冰凉和润意,就像那一眼,他没说什么,但郁桃仍能从眼神中品出危险的意味。 今晚确实有些过头了,她有些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打了个呵欠,跟着起身向众人告辞。 毕竟蹭鼻子上脸,把狗男人惹急了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三章 篝火燎燎里, 苏梦芸抱着手臂,随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投向韩祎,脸上仍旧是轻柔的笑容, 就像是石刻的壁画固生在那处。 凉夜里烤暖了身子,焦炭迸出的火星子从火苗顶端炸上去, ‘毕毕剥剥’的响声中, 人也跟着闲适放松, 都看着两人错前差后起身,起先没人讲话, 半响李敬然笑出声,“怎么聊几句, 你们两个就都要去休息了?” 郁桃停住脚步, 犹豫要不要再留下来坐会儿, 反正人也不困, 马车上坐着确实无趣。 她想着,正要坐回去, 落在她身后半步的韩祎突然开了口。 “休息一刻出发。” 他的声音出来,免不了一群人怨声载道, 抱怨他铁打的身子,路上跑马赶路跑了小半天呢, 给人地儿都没坐热忽又要继续。 因为赶路, 几架空马车和行头走的是另外的道, 而他们为了早些便各自骑马先行。 苏梦芸轻声道:“表哥,马车还没到呢,再休息下吧。” 苏柯迁支起腿, 瞧着苏梦芸的空档站起来, 语气挺无所谓, “你去跟着舒舒坐就好了,马我叫人给你牵着便是。” “那表哥怎么办?”苏梦芸露出担忧的神色,“咱们只是跑了白日里,但是表哥连着这两天都没怎么歇息。” “那不简单。”李敬然敲着扇子笑:“您这位姑奶奶就跟郁小姐搭个伴,再让韩兄坐进郡主的马车中休息会儿。” 他朝韩姯舒扬了扬头,“咱们小郡主不是想骑马来着,这儿都不是外人,挑个人带着正好在外头玩会儿,再说,咱们哥几个跑到天亮都不是事儿。” “那谁带着我啊?”韩姯舒探出个小脑袋,看向对面的人。 “我来。” “我可以。” 几乎是同时的,郁哲宏与苏柯迁同时开口,分明是友善谦和的气氛,却突然在两人眼神相撞的刹那,短暂凝滞。 苏柯迁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了眼郁哲宏笑了:“就这娇贵的小祖宗,还有人乐意伺候呢?夜里路可不好,跑的急了抖了,小郡主撒金豆豆你哄的住?” 他说话的口气极随意,手指勾着鞭子,也不管郁哲宏那双小眼睛里敌视的目光,转头朝向缩成一小团的韩姯舒,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弯起一双桃花眼,“小祖宗走,哥哥带你骑马去?” 郁桃站在高处,清晰瞧见自家堂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俨然这一点小岔子,除了那两位和郁桃,其他人根本没有察觉。护卫熄了烧的正热的火,几个人各自站在马前。 郁桃从旁边穿过,瞅见一匹浑身悍金的大马,小厮正举着桶喂水。她多看了两眼,还真是有些棕有些金的颜色,毛发生的极浅。 另外一头,苏柯迁举着小姯舒放在大马上,拿着缰绳慢吞吞带着人绕圈,声音半是耐心半是哄,搭上那张长得精致过分的脸,小姑娘很是受用,举起手一阵一阵的欢呼。 等郁哲宏像只受气的鹌鹑蹲在她身后,浑身都是一股子怨气的时候,郁桃笑了:“拿你收拾我的脾气出来呀,怎么了?不会这就怕了吧?” 郁哲宏憋屈的要死,听见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转头就爬进了马车。他怕自己再在那里呆上一刻,拳头就会落在郁桃脑袋顶上,把她砸成桃核。 郁桃落井下石正高兴,何况她今晚还打了场不错的嘴仗,越说越高兴,一边摸着肌理分明的大马,一边继续:“......也不用太自卑,虽然这位苏公子确实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就单看那双眼睛笑起来像桃花,我都快陷进去了,你说你对阵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她说完,郁哲宏连声都没吱,气儿都没喘下。事出反常必有因,郁桃有些担心,自己说的太过火把自家堂哥气哭了。 “你不会是哭了吧?” 她扭过头,相当自然的抬眼,嘴里念念叨叨:“怎么哭的,给我看......” 被庶妹替嫁后 第28节 ——韩祎立在她身后,下颚低着,面色瞧着不算好,也不算不好,但郁桃明显感知到他周身的微微的热气中又轻微透着点儿凉意。 更准确的应当是,就像是人坐在冰原上烤火,火虽大,但明显冰更多。 郁桃心里的小人已经抬手疯狂薅头发,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竟然当着狗男人的面夸了别的男人,虽然是为了刺激郁哲宏,但是很明显这位爷是从她下半句开始突然出现的。 郁桃有些心虚的盯了眼男人,回头摸摸大马,没听到声儿又转头看了眼男人。 她撑着笑:“我就夸夸苏公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马喝饱水,仰头一声鼻响,蹄子在地上蹬了下,郁桃下意识的拎起裙幅挪开了点儿。 这一下,凑到了男人眼皮子底下,近到她能清晰的数清楚他眼上的睫毛以及沉沉的眸色。 郁桃挺茫然。 “你不高兴?” 男人的睫毛颤了下,下一刻嗤笑出声。 他掀起薄唇丢出几个字:“让开,挡住了。” 郁桃毫不在意他的嗤笑,挪开了点,看着男人绕过她,面色平静的打发掉小厮,伸手去齐理马鞍与缰绳。 —— 终究是马色动人心。 郁桃瞧着他的动作,凑过去,“这是你的马呀?” 其实她也是好奇问问,毕竟那些马和猫猫狗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什么踏雪飞鸿惊雁,顶多了韩祎这匹马挂了汗血的名号,比寻常的要珍贵得多得多。 男人‘嗯’了声,直接终止对谈。 郁桃心痒痒,实在想不通这人什么时候能多说几个字,想着就忍不住把手搭在马上,遮挡住他大半视线,在他看过来时,眨了眨眼睛,将话题又兜回去。 “你刚才真的没生气吗?” 她半个身子靠在马上,脸上张扬着斗志昂扬。 韩祎缓缓撑起一只手臂搭她头顶的马背上,阴影笼罩着郁桃全身,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生什么气?” 郁桃也笑笑,“你说呢?” 韩祎不说话,她似有意无意的左瞧瞧右看看,“就怎么说呢......以前觉的世子哥哥真好看,但是说句实话呢,苏公子的长相明显要更漂亮些。” “嗯,他是好看。” 郁桃听见这一句,脑袋突然顿住,目光定在韩祎的脸上。 只见男人垂眸睨着她,忽的轻飘飘的笑了,“你要是实在喜欢得紧,或许去跟他说说,苏郁两家也未尝结不成这段姻缘。” 郁桃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能从狗男人的口中如此自如的说出来。 “去就去呗。”她梗着脖子,挺无畏的口气,“好歹苏公子见人就笑,和善可亲,知书达理。” 她还悄咪咪掀起眼皮偷瞄,一面小声抱怨:“又不像有些人,成天冷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几万辆银票一样......” 男人低着头,听她的抱怨,无动于衷。 郁桃突然停下来来,莫名揣着股子气,‘哼’了声,突然转身朝着苏柯迁那边迈出一大步。 那就如你所愿吧,狗男人! 但下一刻,她感觉到一只大手罩在了自己头上,就像是猫猫被遏住了命运的头颅,举步难行之间,还被凭空调转方向。 她抬着手,闭着眼,耳边一道沉沉的声音贴近:“你知道苏柯迁家中豢养了百余伶人吗?还上赶着往前送?” “啊?” 她下意识的偏了偏头,一股温热带着微甜的酒气擦过脸颊,在她眨眼时突然消失。 郁桃挺好奇仰起头看向男人:“苏家还准苏柯迁养这么多伶人呀?” “嗯。” 韩祎掀了下睫,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沉默少焉,他突然问:“要骑马吗?” “啥?”郁桃的脑子还停留在苏柯迁和百余名伶人的画面中,许久才迟缓的眨了眨眼睛,重复道:“骑马?” 韩祎淡淡‘嗯’了声。 她眨了眨眼,带着点娇气试探道:“可是......我很久没骑了呀” “无妨。” 男人拍了拍马背,这匹从头至尾都表现得桀骜不驯的大马,在他的手下却突然弓下了身子,不算太多,但恰好足够郁桃借着韩祎的力翻身上马。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臂放在她肩侧,供她借力。 郁桃目光落在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上,满腹狐疑,“这不是你心爱的马吗?” “嗯,是。” 她眼睛从男人身上打了个圈,突然恍然大悟:“噢......你该不会是想看我怎么从马上摔下来吧?”不然总不能是狗男人突然良心发现,大彻大悟了呀。 “......” 韩祎沉默的瞧着她,将手臂往回收。郁桃猛地一把抱住,十分利索的一撑,踩上马镫翻身坐下,弯着眼睛笑。 “世子哥哥真好。” 这声音腻的像是在糖霜里打了个滚,韩祎抿着唇没说。 见他无动于衷,郁桃摸摸马头,甜滋滋道:“世子哥哥的马也特别好。” 韩祎眉心一跳,平静道:“郁桃。” “嗯!” 郁桃笑眼盈盈,正想说‘世子哥哥天下最好’。却只见一身黑衣的男子面无情绪,丢下两个字。 “安静。” “......” 果然,郁桃看透了他。狗男人的温柔是不存在的,能让他存在的只有自己保持安静罢了。 她噘着嘴有些不高兴的用力拉了两下缰绳。 缰绳的另一头握在韩祎手中,猛地被一扯,他慢慢抬起头朝缘端看去。 郁桃冷不丁被瞧着,脸上带着点儿茫然的表情回看他。男人深邃的眸,挺拔的鼻梁,走势利落的唇峰...... 突然,她眼睛定在一处,大约是愣谁都无法注意到,他藏在夜色中耳朵尖上的一点红。 郁桃俯下身,凑近了点,在闻见些微不大明显的酒味后,忍不住偷乐。 噢,怪不得呢。 作者有话说: qaq早班车嘟嘟嘟嘟 这里对之前小郡主的部分设定做了修改(可以不重看),年纪13-14,只是生的嫩,比较可爱幼稚纯真。 另附,郁哲宏与苏柯迁大概是19-20岁左右。 女主15-16岁 男主20岁 第二十四章 郁桃坐在马上, 头顶着广袤无垠的天际,那些星辰像是近到支手可摘。 她看看天又看看靠在一边的男人,从身边的荷包掏出两颗梅子塞进嘴里, 没忘记朝韩祎伸手:“吃吗?酸梅干。” 韩祎看着梅干,面无表情。 郁桃趴的腰酸, 直接朝男人嘴边拿近。她没怎么注意自己的动作, 韩祎不张嘴, 她甚至不耐烦的催促:“你快点张嘴吃吧,怎么动作慢腾腾的呀。” 男人下意识咬住那支嫩白的小手中的酸梅, 冷不丁耳边一道软绵绵的声音,顺着耳机糯湿的扑来, 他明显一愣, 掀起眼皮去看马背上的姑娘。 小姑娘砸吧着殷红的小嘴, 已经‘吧唧吧唧’吃完一颗, 正低头嘀嘀咕咕的在荷包里想摸点别的尝尝。 当然也没有忘记塞给韩祎。 像郁桃平日里和张锦菱相处惯了,对于韩祎的态度也是同样。小姑娘家嘛拿着点好吃的好玩的总喜欢和身边的人分享, 抱着想从别人脸上得到同样反馈的心态。 两片儿黄桃干,郁桃吃了小的, 大的留给了韩祎。 她撑着手趴在马背上,跟只尝了蜂蜜的狐狸似的, 笑眯眯的瞅着男人, “是不是很好吃, 有点甜又有点酸,你要是喜欢甜口还能沾着糖霜吃,但是我觉得这样正好, 是不是?” 她趴下去的动作, 几乎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 两只脚没有规矩的踩着马踏,而是从裙子里露出粉色的绣鞋,在半空中晃啊晃。 她生的秾丽,带着点稚气的风情,意外勾人。小脸凑在他面前,唇上亮晶晶,扑着甜津津的味道,一个劲儿问他。 韩祎向来平静的心绪被扰乱。 他有点不耐烦:“不好好坐着就下来。” 声音拔凉,跟这夜色似的。 说实在,郁桃有被打击到。她给他喂了自己最喜欢的果脯,但是她没从那张脸上收获到任何有关分享的快乐。 甚至他的语气除了不耐烦,还有些凶。 于是她安静了,把头偏向了另外一边,手指勾着缰绳一圈圈在手指上缠着,眼睛的余光却在看身后正在玩闹的苏柯迁和韩姯舒。 此时此刻,苏柯迁在那匹黑马的一侧捏着缰绳,脸上带着懒洋洋又有点儿坏的笑容,勾了勾手指朝小姯舒说了句什么,小丫头低下头,他就突然伸手扯了下韩姯舒旁边的小辫,然后跳开。 后头基本是韩姯舒被逗得满脸通红,眼睛都带上泪花了。 但是苏柯迁仍旧孜孜不倦的哄着,然后继续屡教不改。看的郁桃都有点替韩姯舒着急,这样的男人哦,怪不得家里能养一百个伶人。 但是不知道苏柯迁后来说了什么,韩姯舒又笑了,收起眼里的泪花,乖乖朝他低头,苏柯迁故技重施揪了下小姑娘头上的啾啾,但在她瞪大眼睛要哭出来时......男人从袖子掏出一根簪子,扶着韩姯舒的头,小心翼翼的别进发中。 郁桃嘴里一酸,把那颗梅子咽下去,忍住不拿自己亲手挑着身旁的这根尊贵的木头桩子与旁人比较。 但是她制止不住自己的眼神。 韩祎明显能感觉到,自从小姑娘头扭过去又扭回来之后,看他的眼神就隐含着一种幽怨,上次感受到这种眼神,还是在白家府邸中,下人撤走了桌上没有用尽的晚膳。 被庶妹替嫁后 第29节 他有点头疼。 但是郁桃明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只会觉得男人低下头,只是为了躲开她。而从心底里延伸而出想法,只会让她矫揉造作的更厉害。 “世子哥哥。” 男人抬眼。 郁桃皱了皱翘挺的鼻子,“你定亲了吗?” 韩祎沉默了片刻,平静道:“你说呢?” 郁桃懒洋洋的趴在马背上,跟没长骨头似的舒展身体,“肯定没有啊,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没有。” 他视线落在她那半张因为趴着挤出点儿软肉的脸颊上,因为这样的动作,连带着嘴里位置不足,所以说话时舌头会时不时露出小尖尖。 “怎么知道的?”他问。 “这个啊......”郁桃勾着眼尾,得意洋洋的笑出声:“有哪家姑娘在听到你说话能不被气死?” 韩祎:“......” “不是我自夸,也就我这样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姑娘忍得了。”郁桃抬起一只手胡乱往后一指:“你知道吗?其实姑娘家都是喜欢苏柯迁那样的,模样长得不错,脾气不算太坏,但是又能逗姑娘家开心,时不时送根发簪和胭脂。” 她说着,从马背上半坐起来,正巧听到韩姯舒一声笑,她忍不住偏过头去看 ——苏柯迁拉着缰绳,时慢时快的领着黑马一阵跑,马背上的小姑娘笑容灿烂。 郁桃有些羡慕。 然后下一刻,她感觉手中的缰绳被抽走,马背蓦然一沉,还没反应过来,背后贴上了一面坚硬的胸膛。尚来不及用余光看清楚,她的下巴被有点重的捏住,头被转向了正前方。 她身后,明显的滚烫离远,与此同时,一股带着冷香的温热贴在她耳边,男人的声音低哑,而语气却极淡凉,“怎么?拿了我的簪子转头就忘......别的男人牵马,都看个不停?” 她的下巴没有被松开,能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薄茧在摩挲下巴上的软肉。 “不是。”被控制着,郁桃说话也不大利索:“本来就是好奇才看看,你那么用力捏我干嘛?” 她忍不住伸出舌尖去舔被风吹干下唇。又软又湿的触感扫过韩祎的指尖,下巴上的手一下松开,两人具是一愣。 就这么僵坐了会儿,郁桃憋得慌,挪了两下身子,小声抱怨:“你上来做什么?本来位置就不大。” 她说完,听到身后的男人像是嗤笑了下,手越过她身侧,握住缰绳,低道:“坐好。” 他话音落,身下的骏马应声跃起,鬃毛迎风飘起,犹如闪电一般飞驰而去。 郁桃眼睛不由得放大,她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恐惧,嗓中却叫不出来,慌乱中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臂,生怕自己从马上跌落。 但很快,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速度,两道的暗影迅速避退,似乎不管是跃起还是平地飞驰,他总能恰到好处将她护着。 郁桃握着韩祎冰凉的束袖,能感觉到指尖下肌理坚硬而滚烫。那一刻,马嘶鸣着,四蹄翻腾猛然一跃,她跌入男人的怀中,那一片苏合子的香气里,清晰的感受到心口跟着加快的跳动。 ‘砰砰砰’像是要跳出天际那道暗色的线。 跑了不算远的一段路,马停下,韩祎翻身落下。郁桃呆呆的捂着胸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祎蹙眉:“吓到了?” 郁桃僵硬的别过头,眼神闪躲:“没......没有。” 她真没觉得自己被吓到了,虽然这是她从小骑马经历中跑的最快最激烈的一回,但是她的胆子还不至于这么小。 她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那种姑娘家一旦发现就迫不及待想要与好姐妹分享的事情,但是她的好姐妹被舍弃在平阳城。 这会儿,郁桃只能一手捂着心跳难以自抑的胸口,仰头望天试图回神 —— 就在刚才,马越起来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好像对韩祎有点心动。 那是不同于以往面对郑镛,穆王世子以及段岐生的感觉。 脑中空空,心口沁甜。甚至连郁桃低头去瞧韩祎那张冷淡的脸,都会加剧这种心动。 她这一阵呆发的有点久,带着又痴又傻的笑容,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目不转睛瞧着人,韩祎又是一阵无言。 他看着已经渐渐靠拢的马车,站直身子,“下来了。” 郁桃慢吞吞开口:“我下不去。” “?” 小姑娘舔了舔唇,认真道:“太高了,我下不去。” 韩祎面无表情:“然后?” “我要抱。” 男人抱着手一动不动的看她。 “你不愿意吗?”郁桃表情有些哀怨,软声软气的抱怨:“你把马起这么快,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一声,现在我心口都缓不过来,腿都是软的,还没休息好,有人让下马就得下马,连扶的意思都没有,马马这么高要是我摔了怎么办呢?果真是没人心疼......” 她碎碎叨叨的念个没完,韩祎额头跳动。 他伸手架在郁桃两胳膊下,大手扣着那处,将人一举一放,戳在了地上。 “......”郁桃张着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反而是小脸越涨越红。 韩祎看着她,无声询问。 “你、你!”小姑娘涨红着一张脸,眼睛瞪着,嘴里结结巴巴:“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抱别人?” 两人四目相对间,他的黑眸似能噬魂摄魄,郁桃的呼吸一刹那有些凌乱。 她猛地缩回指到他脸上的手指,捂了捂衣襟跳远两步,又结结巴巴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远处的马车已至,不等丫鬟下来,郁桃便身后有恶狗追着似的,扑腾着爬上马车,一头钻进去。她悄悄揉了下被架着的地方,忍不住抱着软枕在两个丫鬟惊讶的眼神中,翻滚来翻滚去。 无人知晓这一段余弦,就连紧密注视着他们的苏梦芸也仅仅只看到前面那一点。 因此在她催促着追赶上来,看到马旁的两人像是在争吵着什么,苏梦芸有一霎松了口气。 她理了下袖子,带着温柔的笑意走向韩祎。 “表哥快去休息下吧,我正好骑下你的马,以前就想试下这样御赐的汗血宝马呢。” 韩祎看她一眼,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不用。”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二十五章 郁桃在马车里就像一只叶子上活泼的大青虫, 扭来扭去许久,她红着脸爬起来,“我饿了。” 拾已神色淡定的从食盒里端出两份儿糕点, 翘楚拿出白瓷瓶里的花茶,趁热水在暖壶还烫着, 给她冲泡了一杯。 她就着一口糕点一口茶, 随口问了句苏梦芸的来历。那个女子今儿夜里一双眼睛跟黏土似的, 粘在韩祎身上就没掉下来过。更何况像她说话的口气与动作,比之郁苒过尤而不及。 她有眼看, 像这样家室比她好,心机比她深, 又长在男人标准上的姑娘多半是她成为世子夫人路上的又一阻碍。 这还不过是路上而已, 等到了京城呢?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又。 她两三口吃了糕点, 拍拍手要来一张信纸, 一面给被抛弃在平阳城的好姐妹张锦菱诉衷肠,另外还不忘竖着耳朵听拾已讲苏梦芸的事儿。 原来就是苏家老太爷老当益壮, 被人给算计了,在外留的种。老太夫人瞧着不像话, 气归气,还是将孩子抱回来, 养在自己跟前。 因此苏梦芸年纪与苏柯迁瞧着相近, 实则辈分比苏柯迁的父亲与韩祎的母亲还要高, 就是因为这个,才叫她一声小姑奶奶。 翘楚咂舌,直接道:“那这位惦记着也没用啊, 越的辈儿有点多了。” 郁桃不信这个, 她原本就是约束感很弱的人, 那些话本子不是白看,因此当下她就挺不屑,“你不懂,像是有些人惯爱追求刺激,例如郁苒要嫁给自己从前的表姐夫,有些继母糟蹋了自己的养子,那像苏梦芸想要越过辈分争取一下,就不是特别有背纲伦,对吧。” 翘楚一哽,耳朵猛地被塞进一把脏东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无奈道:“......姑娘,您平日多读些靠谱的书吧,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要是夫人在定要耳提面命了。” 郁桃注意力全在信纸上,冷不丁听到母亲,打了个寒颤。 拾已关切的瞧她:“您怎么了。” 郁桃扭过头,看着翘楚神情严肃,“不要大半夜吓人。” ...... 话虽如此说,但哪个闺阁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规矩的一如大家闺秀,整日琴棋书画,连走路都是头顶着水碗,走的四平八稳,或许连小小的跳跃都没有。但对于郁桃而言,她乐意活的自在些,也并不代表着她没有教养与规矩。 诸如段岐生,周边人都说这场婚事不成是她的损失,但实则郁桃心里大半都是庆幸,至少她不用与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过一辈子。 她更想自己去争取,不曾尝试就认命算什么呢?与这点上,她于郁苒的手段也算是佩服,不过,郁桃想要更值得的人,也不想使歪门邪道。 想着她弯了弯眼睛,韩祎没有定亲。 挺好。 翘楚在茶盅里淘洗好茶具,探出身把茶盅的水泼在路边。 等她缩回头的时候,脸颊红红的,手往脸上扇着风:“嘶......苏家公子笑起来也太过好看了些。” “苏公子?”郁桃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痛心疾首道:“你可别被蛊惑了,苏柯迁家中豢养了几百名伶人呐。” 翘楚目瞪口呆,呐呐道:“乖乖,这么多。” 郁桃点点头:“可不是。” 消息不胫而走,是谁传出去的也不得而知,恰巧是日上三竿,苏柯迁从马车里醒来。 这是天才亮时,连夜赶路才送达的马车,大半人都在沉睡中,苏柯迁用扇子抵着半幕帘,还没来得及往外看到了何处,耳朵就听见斜后方两个护卫的声音。 “......你知道不,那个荣阳郡出生的苏公子,一个人在府上养了近千名伶人,那些女子也就罢,里头连没清秀的男子也不少。” 另一个惊讶道:“瞧不出来这苏公子这样的本事?看着像是文雅之人,怎会有这般嗜好?” 先开口的护卫压低了嗓子,“富贵人家里多辛密,咱们这些赚几个响板儿的怎么知道其中乐趣。” “那兄弟是如何得知?” 那护卫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你不知道,昨日韩世子护着郁家小姐,那郁家小姐夸了句苏公子,我当时就在旁边,亲口听他说的。” 苏柯迁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他拎着扇子下了马车,步履缓慢的踱到两人身后。 “哪家的护卫?” 两个护卫吓得一哆嗦,差点尿在裤中,“回苏公子,我们是郁家镖局的。” 苏柯迁费力想了想,终于记起郁府那个美人,他冷笑了下,扇子‘啪啪’点在两人头上:“嘴巴给爷严实点儿,上两个这么议论爷的还在我院里埋着,现在就缺两个身强体壮的拿来养海棠。” 他勾了勾唇,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懒懒散散的朝后扬了下手:“滚吧。” 被庶妹替嫁后 第30节 马车跟前守着两人,瞧着苏柯迁伸手就掀帘子,七宿忙躬身拦着,“苏公子可体谅些小的,咱们世子两天没合眼,这睡下不到个把时辰。” “个把时辰?”苏柯迁冷哼一声,跳过七宿,蹲在马车前,扇子柄指着里头那张俊颜:“你是睡的安逸,好意思跟郁家小姐说我府上千余名伶人,怎么不干脆说我苏柯迁收了千百个通房妾室。” 韩祎睁开眼睛,瞧着他上蹿下跳,淡淡道:“下次我会改。” 苏柯迁被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示弱一噎,瞬间觉着自己占了上风,于是拖拉着腔调:“没事,我知道你是瞧别人姑娘对我......” 韩祎掀起眼皮,笑了下,“我是说,如果后者比前者更有用的话,下次我会改成苏家公子豢养了千百个通房妾室。” 苏柯迁:“?” 他满脸写着‘瞧瞧您做得是人事儿吗?’,而韩祎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 郁桃在睡醒后没有立刻起身,也许是陷入心动的女子大抵如此,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她闭着眼睛反复揣摩晨时韩祎那些与往常十分不一样的举动。 就像他说起苏公子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但无一不是贬低他人,抬高自己。 他带着她共骑,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郁桃几乎能确定,至少韩祎对自己是好些好感在的。 她坐起身,心底弥漫出甜滋滋的味道,嘴角不自觉扬起。 伸手掀开帘子,猝不及防看到曾经在山顶上、茶楼下见过的幕黑马车。 但不同于那时的是,艳阳之下的天空格外澄明。 郁哲宏瞧着她一脸痴笑,脸黑了三分,粗声粗气道:“驿站到了半个时辰,丫鬟都叫不醒你,还不下来先用膳?” 郁桃带着笑,转头吩咐翘楚:“我想先洗漱更衣。” “好咧。”翘楚麻溜的跳下马车,“我给您备热水去。” 这里已经到了懋城边界,三伏天还没到,日头已经连幕篱和伞都有些挡不住。 马车到驿站后院不过几十步路,她身上的春装已经湿透。 “这得给您换身薄衫子。”拾已开了箱笼从里面拿出件绡纱夏裳在梳洗后给她换上。 人都聚在偏厅里,郁桃身子怠懒,靠着小榻不想挪一下。 不过没多久,门口有人来请,问郁家姑娘可否要到前面一起用膳。 郁桃听着门口的声音,分辨出是七宿的嗓子。她盯着手上的团扇出神,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联想到是有人想让她过去用膳。 她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口,抿着笑问:“谁让你带的话?” 七宿乖觉的紧,恭敬道:“是世子让小的来叫姑娘一声,不要误了吃饭的时辰。” 郁桃满意了,这男人能在用膳的时候记起她,哪怕多半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也有一点点的进展在。 热天里的妆面最忌厚重,郁桃薄薄的上了一层之外,连熏香都只用了清甜的味道。 驿站不大,甬道往前两个巷子就到偏厅,四面帘子打起,难得有点微微的风。 她从大开的窗楞前走过,靠近时才注意到,临近窗边的椅子,韩祎正坐在上头,袍服烟白,一尘不染,袖口露出墨色的里缎,腰系白玉。 郁桃直直看着,将人看的抬起头来,应接着半扇窗纸,两人四目相对。 檐落低平的房子,撑伞似的将日光散下,而周遭坐着的人说说笑笑,无处不是闲适松伐。 男人靠着窗也是,指尖拎着本儿书,懒懒的瞧着她,像被日光烘烤的蓬松,疏淡的眉眼之间渡上暖光,平添流转的意味。 郁桃进了屋,同一众人见了礼,挨数着过去,最后才是他。 韩祎撑着头,一眼过去,起身将书撂在案几上,点了下头,外头开始走起菜来。 郁桃瞅着男人,扯了扯嘴角。若不是和这人认识了少说几十天,两三月,这下点头就跟屈尊降贵的赏赐似的。 本来是男女不同席,但这里一半人沾亲带故又是出门在外,反而没这么多讲究。 韩祎坐下,其他人陆陆续续入座,郁桃心在吃的上头,看见韩姯舒旁边空缺着,便凑了过去。 她才坐稳,就看见自己的正对面恰恰巧巧就是韩祎,而韩祎一旁又是苏柯迁与李敬然。 早先姑娘家多多少少都听过京城不少相貌俊朗的世家公子,郁哲宏和这几个人凑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太够看。 郁桃生人面前吃饭规矩的很,头都少抬。然而她不看别人,少不得别人看她。 苏柯迁的眼睛时不时就是一瞄,再转头朝韩祎一笑,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种视线于人而言实际是有所感应的,而郁桃抬起头追捕来处时,回回都与另一人对上,男人目光闲散,瞧着她比谁都要心不在焉。 坐立不安一顿饭,她只吃了半饱就带着丫鬟转去了另一头风大的廊上。 站着会儿人疲乏,郁桃转身想回小院,刚走两步,突然被叫住。 声音轻婉动人,正是苏梦芸。 “郁姑娘。” 郁桃点头:“苏小姐。” 苏梦芸带着浅笑,并身和她站着,望向院中,“郁姑娘的事,梦芸偶然听过两句。” 郁桃摇了摇扇子,挺诧异,“我的事挺多,你说哪件?” 苏梦芸含笑,眼神意有所指:“郁姑娘何必呢?若我是你必定规规矩矩在平阳城,听父母亲教诲,寻一处门当户对的归处,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不是趋沿富贵,不是吗?” 听到这里,郁桃脑中已经升起了无数疑问,她甚至有些怀疑,苏梦芸是不是自己的便宜爹爹在外的第三个女儿,不然苏家是怎么隔着千里之外教养出和郁苒如此脾性相同之人。 她仰头望天,叹了口气,很是沉重。她现在只想睡觉,而不是站在风被挡住一大半的廊上听小尼姑念经。 郁桃不开口说话,但这一仰一叹的神情,看在苏梦芸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郁姑娘。”苏梦芸随她看着天,“你应知本分二字如何写,我于韩表哥自幼相熟,一年一度在闫韩侯府住上两个季。泼天富贵自然是人人都想攀附,不过——” 苏梦芸偏过头,目带轻视落在郁桃的脸上,“——若是有人自恃美貌就想麻雀变凤凰,姑且还要看看闫韩侯府的大门向哪里开的吧。” 然而,许久郁桃才回神,语气温吞:“一般府邸大门向南开,房屋坐北朝南,这是历朝历代的风水规矩。” 见她答非所问,苏梦芸渐渐收敛了笑容,一向温婉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情。 郁桃抱着手退开两步,“其实我觉的你说的都对,闫韩家富贵泼天,自然不是像我这样出身平平的人能攀附的......” “不过——” 她话锋一转,表情极诚挚:“苏小姐说的这些权势富贵,与我而言实则是身外之物罢。我与你不同,我不慕名利、不求富贵,只是爱慕着世子哥哥这个人,哪怕他身无长物,白屋寒门,我也愿追随于他。” 她扬眉,挑衅似的朝苏梦芸一笑:“郁桃自幼承郁氏家训,嫁女择佳婿不求富贵,时时刻刻谨记在心,不知道苏小姐师出哪门,张嘴闭嘴便是富贵权势,亏得我还听别人说起过你的贤名。” “听起来,就不过这样啊。” 第二十六章 茶冷言尽, 似是风都停了,一大朵白色的云将太阳捂住。 郁桃用扇子盖住嘴,又是一个呵欠, 打的两眼泪汪汪。她不耐烦的扑了两下扇子,没有再理会一张脸青红交接的苏梦芸, 只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偏厅的饭后闲谈没有拉开, 寥寥两人在窗栏下安静敷座, 那根戴了白玉簪子的脑袋听见廊上沙沙的脚步声,便会回过头, 懒洋洋的瞟上一眼。 那扎眼的脑袋,郁桃抬眼就看见, 男人坐的离窗要远点, 手里握着先前那本书, 本是蓝底白字的厚本儿, 放在那双大手中,变小也变轻了许多, 修长的手指能从书脊梁扣捉到前页。 但是,她只是看了个大概, 便轻飘飘的收回,目视前方, 像是脚下走的不是木板铺成的路, 而是三十六道机关, 需要她使出全身心的注意力,任何人都扰不了她。 哪怕是韩祎。 自她从转角处靠近,苏柯迁就在探头探脑, 还没等人走近, 他收起扇子顶了顶身旁男人的手臂, “人来了,瞧见没?,你别看书,看人呀!” 等人走近了,他用笑容掩饰手中的动作,急不可耐的朝小姑娘打招呼。 “郁小姐,进来喝杯茶?” 说着,还不住地用手暗暗戳着男人,示意人都快走到跟前了。 男人‘啪’一声合上书,抬起头,正巧看见昨夜里还坐在他马上,两眼亮晶晶的小姑娘,这会儿听见苏柯迁的招呼,却是绷着小脸,头也不回的从廊上走了。 步伐端的四平八稳,像是撂出这脸色比谁底气都足。 韩祎眸色渐沉,望着背影从转角消失, 苏柯迁一愣,把头伸出窗子外猛瞧,半天一脸不可思议的缩回去:“你瞧见没?她没理我。” “唔,不对。”他用自言自语道:“这绝对不是针对我,咱和郁小姐没说过两回话,哪里来的得罪不得罪。” 苏柯迁盯着男人那张冷颜许久,突然猛地用扇子敲了下大腿,幡然醒悟:“我就说,小姑娘这气怎么可能是对着我发,这绝对是因为你,你自己想想今日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韩祎翻书的动作缓缓顿了下,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旧面不改色的继续阅读下一面。 “怪不得,怪不得......”苏柯迁摇了摇头,沉沉一口气:“也就像你这样的家伙还能看得进去,也怪不得郁小姐不和你讲一句话,男人没有心啊。” 他絮絮叨叨的讲了良久,从认识姑娘讲到耐心与细致。 韩祎手中的书页呈在焦灼的日光中,他垂着眼,似是正认真的一字一句研读书页上的文章,不过视线所及之处从翻页之后便一直落在左上角。 一个‘桃’字儿。 ...... 郁桃前脚迈入门槛,翘楚还未将门合拢,冷不丁的一只有些黑的手从门缝伸进来。 “慢着!” 下一刻,门被推开,露出郁哲宏带着贼笑的脸,原本还算阳光俊朗的容颜,这会儿像只黄鼠狼似的嗅到了什么天机似的,从门外钻进来,尾巴尖儿都带着洋洋得意。 “我可都听到了。” 他大摇大摆的坐在太师椅上,敲敲桌子让丫鬟斟茶,脸上的神态到语气,无一不是阴阳怪气:“唔......说的不错哈......我想想,那什么郁桃自幼承郁氏家训,还有嫁女择佳婿不求富贵,时时刻刻谨记在心......对吧?这几句错不了吧?” “......” 郁桃扯下嘴角,恨不得将这人一张鬼祟的脸皮撕下来,用来包凳子腿儿。 但显然,郁哲宏恨不得在干柴上浇一桶油,光是阴阳怪气完他还不满足,讲完最后一句,慢悠悠啜口茶,才又抬起头眯着单眼皮问:“你在哪里学的,像模像样的,我差点以为韩世子前脚入土,你后脚就要追随他而去了。” “郁哲宏。”郁桃呼了口气,维持着兄妹两人之间的体面,“我开始还以为你和苏公子之间,只是差张脸而已,现在我觉得至少还要差张嘴。” 郁哲宏微微一笑,半顷着身子,“怎么?同是恩科甲等第八名,我就比他差了?” 郁桃跟着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情,“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连话都跟小郡主讲不上的人,别人可是青梅竹马的哥哥。” 被庶妹替嫁后 第31节 “哦。”郁哲宏勉强崩出一丝笑,“你那头,苏姑娘也是青梅竹马的小姑奶奶......” 郁桃:“是啊,怎么了?韩祎又不喜欢她。” 堂兄妹两人对峙的情形拉锯的很远,外头日光照下来连模板都是热气腾腾的,因此门口大开,也并没有因为这几句隐秘的话而关上。 郁哲宏实际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只是这两天憋屈的紧,现下与郁桃斗嘴眼看占不着上风,他笑眯眯起身,拿着茶壶亲手斟了一杯茶,给她端过去。 “喝点茶?说半天口干,是我做堂哥的没有照顾好妹妹。” 台阶递过来,郁桃瞥他一眼,伸手端了,语气不冷不热:“才子佳人虽配,但重在德行端正,堂哥这点姑且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点拨到这儿,郁哲宏明白了,乐呵呵一笑,兄妹两人难得平心静气的告辞。 郁桃不客气的关门谢客,让丫鬟送他出去。 郁哲宏走在廊上,前后思忖郁桃刚才那一句话,总觉得悟到了什么,又像是差点意思。拨开云雾见真知,终归到底还是他对敌手了解的不够透彻。 他需得找个线人。 小院内除去两盏石灯与石椅,置多便是东墙角的小叶榕生的枝繁叶茂。 石椅跟前的桌子布了半幅棋局,郁哲宏从近前的一侧甬道经过时,习惯性瞥过去,冷不丁瞧见对廊一人。 驿站布局逼冗狭小,男子多住在外院,而女子在内。苏梦芸拿着本书显然没料到,有男子会特意从外院进到内院。 郁哲宏愣了下,但很快他朝苏梦芸远远揖了一礼,一边想着线人的事一边苏梦芸走去。 他们其实并不大认识,夜里看人和白日总有些不一样。眼下郁哲宏打量苏梦芸一眼,只觉得,她和苏家人其实长得很不像。 太过温婉的眉眼,反而失了苏家人那副好相貌。 而苏梦芸瞧着他却渐渐想起此人姓郁。 她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唾道,果然是郁家出来的东西,全都是不懂规矩的孟浪之人。 待他走近,苏梦芸笑容尤柔了三分,“郁公子不怕人呢?这会儿还进了内院来?” 郁哲宏往郁桃的住处指了一指:“才从堂妹那里出来,这天热,想起婶娘说在路上多多照拂着,过去多看一眼。” 苏梦芸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阿桃妹妹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好哥哥。” “哪里哪里。”郁哲宏被夸的不大自在,摸摸鼻尖,“只是从小一同长大,情谊自然要深厚些,就像苏姑娘与苏公子一样。” 苏梦芸抿着唇轻笑,没否认,“我虽然姓苏,但实际上在韩家呆的日子要更长些,与柯迁一年里相处不过月余,不像你们兄妹二人,青梅竹马似的朝夕相伴。” “原来如此。” 郁哲宏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没有再追问下去。 对他而言,原本以为苏家兄妹如何都是同姓同根,结果三言两语间,苏梦芸与苏柯迁更像是挂着名的亲人,那边没有再交谈的必要。 于是乎,他微微一揖,“天气既热,等晚些时候还要赶路,我也不扰苏姑娘休息。” “无妨。”苏梦芸还了一礼,眉眼带笑:“郁公子这么大热天能进来一趟,可知对阿桃妹妹的情谊本就我所羡慕的。” 她笑的温柔真切,但不知为何,郁哲宏总觉得眼前人像是披了层皮,莫名让人觉得怪异不自然。 他没有多言,再一揖,提步离去。 ...... 苏梦芸靠着窗栏,翻看手里那本书,书册极厚,是午时她以路途无聊做借口,从韩祎手里借来的。 这一本多是工商农学,大半的图中画着晦涩难懂的机驻装造,空白处偶尔能翻到表哥随手写的批注。 她用小笺放在自己看不懂的地方,直到日头明显散了许多,苏梦芸合上书,吩咐丫鬟重新梳妆。 没多会儿,人从屋里出来,朝外院的方向而去。 这一出院落,少见护卫出没,反而只有三两小厮蹲在门口。 七宿瞧人来了,站起身抖抖袖子,“姑娘,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苏梦芸看了眼紧闭的扇门,笑道:“早上不是找表哥要了本书回去看,才发现深奥的很,一大半都看不明白,想着这会儿表哥睡醒,正好过来请教请教。” 七宿应了,开了门进去,没多会儿房门两扇,由外向内大开,竹帘子卷起,黑漆漆的屋里透出亮来。 “您进来坐,小的沏茶去。” 苏梦芸缓缓踏进去,看见韩祎正坐在靠椅上,右手一卷铺开的案册,头也未抬的随手指了一处,“坐。” 她端着茶饮了两口,手中捏着书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便是小半时辰。 等韩祎放下笔,目光向她投来,“有什么事?” 苏梦芸站起身,走进了两步,将书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柔声道:“表哥今日借我的书里,梦芸学识不佳,好些地方没读懂,想来请教表哥一二。” 韩祎靠在椅背上,往翻开的书页撩了眼,语气淡淡:“看不懂就算了,里头的东西讲了也不会明白,浪费时间而已。” 说罢,他抬手抽出里头的那张桃色的小笺,随手丢在旁边,将书‘啪’一声合拢,放在那卷看完的案册上。 作者有话说: 柿子并不知道嗷,难受不,宝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七章 被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 苏梦芸脸上浮现惊愕的神情,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笑, “忘了表哥朝事繁忙,这案册积压这么厚, 想必从平阳城回来难有一日清闲, 我这点小事怎么能扰了表哥手里顶要紧的事情。” 韩祎头也未抬, 从书册下抽出一卷还没展开的案册,从头一一仔细看。 苏梦芸脸上带着笑, 绣着粉蝶银线的宽绰广袖下,一双手紧紧拽着绢帕拉扯。 从前她不是没有拿着书到表哥的书房中请教过, 这还是头一回碰壁。她打心里明白韩祎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自然不会因为朝中之事烦忧而迁怒于她, 哪怕是今年春闱的时候, 她在侯夫人面前故意夸了好几回表哥的马鞭子做得精细漂亮,虽不知韩祎怎么紧赶慢赶, 但东西却是在她生辰前如期送到。 她从来知道表哥性子冷清,自己在他面前能得一二青眼, 已经是和旁人不同。可现下她站在这儿这么久,落在他眼里, 就像是和屋中的一个瓷瓶儿、一盏屏风别无二致。 苏梦芸心里渐渐腾起一股胀酸, 但她抿着唇, 压住满腔的不甘心,笑道:“想起刚才过来,碰见了郁公子, 正从阿桃妹妹房里出来呢, 听他说是暑热天气担心阿桃中了暑气, 这打小青梅竹马的情分真是羡煞旁人。” 说完,她眼瞧着韩祎,眼角带着轻轻的笑。 韩祎执笔的动作没停,这一卷誊写完之后,羊毫‘啪’撂在笔搁上,人拿着书,起身走了。 苏梦芸愣忡片刻,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喊出来,她望着男人的背影,眼中不甘愿越发浓烈,她咬了咬牙,紧紧跟了上去。 . 郁桃一觉睡的并不大好,往北走之后的风都是刮人的,口鼻常常干的发涩,她忍不住多喝了两次水,等睡着没多会儿又憋醒。 “您抿一口就是了,待会上了马车就不方便了。” 翘楚轻声劝她,往茶中特意添了清热解暑的药草,“奴婢在里面放了罗甘草,还装了一壶,味道尝着有些苦,您没事儿喝上一口,总能舒服些。” 郁桃瞅了眼白瓷杯里两片泡开的草叶,皱了皱眉,还是低头就着翘楚的手小小的啜了一口,苦的她脸皱成一团,忍不住从案几上摸下两块梅子肉塞进嘴里。 “你多装些,给他们也送点去。” 翘楚‘欸’了声,问她:“堂公子多装些吗?我瞧着往年他最热的人,这路上也是辛苦的很。” 郁桃:“依你的。” 翘楚:“好咧。” 没多久功夫,外头护卫催过一回,她们才从小院中出来。外头沉下的斜阳晖散整个天际,远处山间的轮廓似乎都矮了许多。 等她们迟迟出来,才看见三三两两的人都已经站在外头说话。 翘楚到各处赠了装在瓷壶中的消暑茶,免不得李敬然与苏柯迁三两句打趣。 郁桃亲自抱着两盏瓷壶,她瞧着郁哲宏像个落榜的水鸭,被太阳烤的松松垮垮,落寞的站在阴影里,想了想,还是拿出了那瓶儿稍大些的,原本她是想借花献佛给韩祎。 “怎么?恩科甲等第六名怎么一个人站着?” 郁哲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怎么了?平阳城第一美貌郁家小姐还要借消暑茶到处献殷勤?” 郁桃笑眯眯将消暑茶往他怀中一塞,“我乐意。” 郁哲宏粗声粗气的回道:“哦?那我也乐意,管得着?” “行咧。”郁桃看不惯他丧里丧气的样子,一掌拍在他肩上,转身就溜。 “......” 郁哲宏怨念幽幽的看着那抹逃跑的背影,正要挪开之际,抬眼却猛然和另一双黑眸对上。 他捏着怀里的瓷壶,身体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的朝对面笑了下,然后背过身去,换了个方向继续沉湎今日的斜阳。 郁桃打赢了嘴仗心里自然是舒爽,小跳着往韩祎的马车跟前走,嘴里哼两句曲儿。 她原本以为韩祎这种人,嘴巴且毒不说,性子还冷热无常,肯定没什么朋友。但没想着走近一看,刚才还在那头的苏柯迁和李敬然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来了这边。 苏柯迁手里拿的正是消暑茶,连杯子也没带一个,就拎开壶嘴灌下一口,靠在马车边上懒洋洋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韩祎的则轻轻扫了他一眼,周身都像是冒着白森森的冷。 郁桃看的挺得趣,走近了还不忘问,“在说什么呀?笑得这么开心。” 苏柯迁看了眼韩祎,又往别处瞟了眼,笑道,“正说起郁小姐这消暑茶送的不厚道,怎么咱们的都是小瓷壶,到了郁公子手里壶都大了许多呐。” 郁桃听他说完,分明是打趣的话,她却下意识去看韩祎的表情,再想到刚才男人冷寒的模样,总感觉抓到了点什么。 “给自己堂哥藏点私而已。” 郁桃一心二用,余光落在身旁,突然僵住 —— 韩祎正低头和苏梦芸说话。 ?! 郁桃那点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她刚才怎么没看到这个人在旁边? 她盯着两人的动作就像是盘旋在天空的秃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猎物,任谁都不能忽视。 韩祎停止交谈,朝她看过来。 而郁桃的眼神一瞬收了起来,她轻轻‘哼’了声,像是极不情愿走近,昂着脑袋,把手里的白瓷壶往他手上一塞。 “呐,给你的。” 韩祎黑眸从她写着‘抗拒’二字的脸上扫过,落在想是因什么不满而微微嘟着的唇上。 他低头看了眼瓷瓶,没接。 郁桃的视线怎么挪,总是躲不掉苏梦芸站在韩祎身边碍眼的样子,见男人不接她的东西,便发了急,有些不耐烦的蹙起眉,“你这人怎么回事?递到你手边了也不要?” 被庶妹替嫁后 第32节 她话音落,四周霎时安静,人往四处散去。 但显然,郁桃并没有意识到,还将手中的瓷瓶又往前塞了塞。 片刻后,瓷瓶被接过,她正要高冷的转身离开,却感觉袖子被轻轻带住,男人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你又是怎么回事?” 郁桃揉了揉耳朵,感觉自己幻听了,狗男人怎么会主动关心她的心情,他只会一边看着自己撒泼打滚,然后继续与别的人风轻云淡。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的,落入一双深邃的眸中。她看见男人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像是带了点别的神情。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 郁桃盯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你猜呀?” 韩祎:“......” 这会儿再看不来她那点小心思,韩祎便枉在朝中这两年了。 宽敞的驿站门前,气像是寒霜掠过气氛凝滞。 男人神色莫辨的沉默,沉默到郁桃都有些绷不住,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脸色,怎么别人都是闫韩侯府世子。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种状态开溜才是最明智的抉择。 但当她脚下才转开,头才偏过那么一丢点儿的时候,男人的声音轻轻的从她耳边擦过。 “是不高兴了?还是怎么?” 郁桃脚下顿住,忍不住再一次揉耳朵,“啊?” 韩祎定定看着她,“那怎么才高兴?” 这一次听得真切了,郁桃抬起头,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一次、两次、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心口的跳动,和轻缓的呼吸声。 郁桃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开口:“什么都可以?还能自己挑吗?” 不等男人回答,她像是一瞬间被日头烤晕了脑袋,不暇思索便脱口而出,“那你以身相许吧,这个行吗?” 她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什么,猛地捂住了嘴,看向男人。 怅红的天色霎时暗下,韩祎背光而立的身形被光影描摹出颀长的身形,神情遮盖在阴翳之下。 但郁桃不知怎么,能从他脸上感知几分相熟的,以前见过笑。微微一嗤,眼角眉梢漾起几分轻挑,然后等他下一刻张嘴,多半便是噎死人不偿命的讥诮。 诸如许多,郁桃见识过的,总能变着花样将人打回原形。 于是,眼见着男人像是轻轻启了唇,郁桃猛然退开一大步,讪笑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世子哥哥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风扬起两人的发丝,等错开身位,郁桃一抬眼,才真正瞧见他脸上的笑,不是以往的嘲讽与讥诮,但总有那么些不正经的打量的意味在。 这不是郁桃所熟识的闫韩侯府世子。 至少在她记忆中,闫韩侯府世子是一块化不开的冰块儿。 所以,她有一刹那的慌神,低头胡乱看了看,从男人的手上抽过一本看起来厚的像是能从生下来那一刻看到逝世都看不完,顺便还能烧了一并装在棺材中的书。 她随手翻了两下,笑道:“那就借我这本书吧,我觉得这本书甚好。” 她在手上垫了垫,觉着这个重量与厚度,若是放在马车的案几上,正巧能把糕点送到她嘴边。 “这是章修年老先生编撰的《利工注》。”韩祎低头,“你会看不懂。” 郁桃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那你会教我吗?” “教了也......” 话没说完,韩祎忽然顿住,半响他道:“那你标注着,来找我。” 郁桃狐疑的从他脸上瞟了瞟,总感觉他开始没说完的那句后头是‘没用’两个字。 因此,她瞧着男人倏然笑弯了眼,目光狡黠,用带着点儿天真口吻的阴阳怪气发问。 “你该不会是,自己也不会吧?” 韩祎掀眸,淡淡看向她,“那你来试试。” “看看我到底会还是不会。” 作者有话说: 赶完了。 第二十八章 再次启程时, 郁桃留意驿站门前刻着地名儿的花岗岩巨石,再往偏东的方向去,约莫一个晚上, 便可到京都。 对此,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要告别这一伙人, 特别是其中的某一位, 她总有一种冥冥之中难以相见的感觉。 虽然能像平阳城那些法子, 但是在京都的地界上,郁桃也不敢太过放肆。 虽然郁府在平阳城是个实打实世家大族, 郁岁游在朝官拜工部侍郎中,但比之韩祎、李敬然和苏柯迁这些人出身门第, 显然名头压根儿不够看。 就像是筑楼一样, 除了顶尖尖是皇城禁门, 那么天子脚下便是这些真正的百年勋贵世家, 人家的娃一落地便被钦点成了皇子公主的玩伴,若是硬挤进去, 也不过是给自己找难看。 除开偶然与韩祎两回相遇,多半是受郁苒所刺激的蓄意接近。其实按照往昔自己的性子, 也断断不会使这样的法子与闫韩侯府世子结识。 郁桃深谙其理。 但对着韩祎这块肉骨头,她嗅到点肉香, 还是有些舍不得放手。 借来的那本书是前所未有的晦涩难懂, 她读起来磕磕绊绊, 里头除却纺锤织造的木梭织与搭建在池塘上的筒车是真的瞧过之外,其他的那些大多数连听也未曾听说过。 于是乎,等马车稍在半路停下来, 她就一副奋刻苦勤奋的模样, 打个小灯笼, 小跑着奔到韩祎的马车外,蹲蘑菇似的扎在那头,隔着帘子一问一答。 “世子哥哥,还有这里,二十三卷第十行,这里讲着‘堰坡障流,饶于车下,激轮使转,挽水入筒。’称作筒车,既然能用于浇作,那我搭成个小小的能放在水池中吗?” 里头忽的不吱声,她瞧着大家都在马车中熟睡,探头张望一番,悄咪咪伸手掀了帘子一角。 车内燃着一盏罩灯,男人靠在迎枕上,暖光将他的面容照亮,长睫低垂,已然是睡着的模样。 他静静斜靠在那处,不论是侧脸倒映的阴影,还是下笔利落流畅的下颚线条,都是一副值得用千金贵的木雕装裱收藏。 她看一眼,有些挪不开眼睛,干脆抱膝坐在帘子下,一手撑着下巴,愣愣的瞅着男人的脸发呆。 这种时候,天空星点弥漫月弯如钩,旷野晚风拂面,美色近前,人总少不了有点儿岁月静好,花前月下的虚无畅想。 耳边的虫鸣声飞的无限远,郁桃的视线不知道飘到了何处,但她脑中已经模模糊糊构造出了将来两人府邸的摆设,又如何看郁苒面前在她俯首帖耳,如果是按照从前那个梦显灵,孩子生得早那名字又该如何取呢? 想着想着,她又冷不丁回忆起上一次和郁岁游的相见,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再看男人,只有微微平缓的呼吸声,掖在身上的薄衾有一半掉落在地上。 其实这一带白日如何热,晚上便有多凉。 郁桃缓缓往前挪了两步,伸手捡起软垫上那一半衾被,小心翼翼的给他搭上,盖完还仔细的掖了下,免得一翻身又落下来。 做完这些,她放下手。 然而手搭回膝盖上,广袖遮挡住韩祎面容的那部分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风挨上烛火,光线摇曳刹那,郁桃眨了眨恍惚的眼睛,一下瞧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男人,正静静的看着她。 郁桃像只小鹌鹑张着嘴,眼睛呆呆地看着韩祎,一时灌入脑中的想法却是。 啊,不是吧。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想占他便宜吧。 她瞧着韩祎一手揭开薄衾坐起身,眼睫快速的眨了十来下。 难得碰到他刚睡醒时的模样,目光慵懒,衣襟翻乱,修长的脖颈有一条淡淡的、发丝压辄的红痕,从侧边一直蔓延到颈前的喉结,脸上的神情松懈了平日冷淡的线条。 “诶...欸?”一丝热意从脚心直往她头上蹿,郁桃打着结巴,“你怎么突然醒了。” 问他怎么突然醒来,不如说他原本就未熟睡。 从她鬼鬼祟祟钻进来的时候开始。 韩祎尚不明白,自己闭着眼陪她做这一场戏,是为了什么。 她那些小心思与小动作,惊慌磕绊的模样,所有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但目光仍是留在这儿了。 他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襟,将翻乱的襟口一点点捋直。 郁桃不由自主的被那双指节修长的手所吸引,指尖上下翻动在缎纹间,喉结微微耸动。 她的心也一并被挠的发痒,视线腾在半空飘忽不定。 直到领口被打理的纹丝不乱,郁桃才意犹未尽的收起目光,。 她砸吧下嘴扭开头,余光间隙中,却突然瞟见韩祎居高临下的闲坐姿态,目光垂睨,唇边慢悠悠噙起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郁桃脸上那点薄红一瞬从耳尖涨到发丝,像只饱熟的薄皮柿子似的,一捏就破。 她身子往后倾着,羽睫颤着,殷红的唇启开又合上,慌乱的像是山间里到农户门下偷果子而被逮住的松鼠。 但很快,这只小松鼠耸了耸小巧的鼻头,昂起携着可疑红晕的细颈,用打着抖偏偏还理直气壮的语气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是在看你吗?我是在看你脖子上那条红印子!” 他指尖勾了下颈项,不以为意。 “你别不信啊。” 郁桃越说越真,还半蹲起来,凑近了点儿,手指往那处虚指:“就是这里,从耳朵后边到下巴底下了,可长的一道。” 她撑开食指与拇指丈量,举到他面前,“这么长,你要不要让七宿给你涂点儿药?看着好像是被发丝划伤了。” “发丝?”韩祎看着她,薄唇微微上挑,“那你看的还挺细?” 郁桃举在他面前手指顿了顿,半响弱弱的放下来,小声嘀咕:“看下怎么了?反正不会少一块肉,不过就是脖子之上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说的谁没见过呢?” 要不是担心他着凉,刚才大可直接扭头就走。 她说的小声,但因着离得太近,韩祎仍旧听了个大概。 他瞧着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渐淡。 捉摸不透她的脑瓜子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时不时便要冒出古怪的一句。 被庶妹替嫁后 第33节 他突然腾起一种想要知道,那些循规蹈矩之外的一切,是在他面前还是在所有人面前。 郁桃被男人盯着,就像是从前她挺熟悉的,但又有些不一样的审视与打量。 烛火从他的侧面倾照,阴影又暗又沉。于她而言,所有的神情归咎在一处,便是‘毛骨悚然’四个字。 狗男人喜怒无常。 郁桃摸了摸发凉的手腕,试图挽救自己的小命,“那什么...其实......” 她被打断,韩祎黑眸凝着。 “郁桃。” “啊?”她抬头,眼神茫然。 “《利工注》别读了。”他慢条斯理的开了口,语气沉沉,“姑娘家整日把看不看挂在嘴上,半点矜持也没有,想是小时候就没学好。” 郁桃听他说完,露出个挺不服气的表情,满脸写着‘不是吧,现在还有老古董看《女德》吧?’。 韩祎掀了下眼皮,似是一眼看透她。 “你读《女德》已经没用了。” 郁桃要笑不笑的弯了弯唇,“那该读什么?难道是世子哥哥亲自撰写的书吗?” 她仰着头,烛火的暖光落在她皎白的小脸上,连上头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眉眼漾漾,殷唇艳目间的嗔视无一不含情。 这样秾丽的颜色其实与单纯二字并不搭,但她身上那点时不时冒出来稚气,意外中和了这份艳色。 韩祎垂睫,随手翻着手边暗箱。 没多久,在郁桃一脸‘期待’中,他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书,摆在她面前 —— 一指厚的样子,挺旧的纸页,封皮连书名都未写。 郁桃打眼看的第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让翘楚在外头买的禁书。 但韩祎像是会看禁书的人吗? 明显不是。 郁桃甚至觉得以他的性情,和出家人差不了多少。 以韩祎对她的了解,轻易便看出面前的人满脸胡思乱想。他面无情绪的将书页反至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字。 “《三字经》,拿回去抄吧。” 郁桃飘远的神思还未归元,胡乱‘嗯嗯’应了,老半天忽的反应过来。 “《三字经》?”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五岁孩童尚且都会背下来,你让我抄这个?” “怎么?”韩祎撩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会背了?” 郁桃微笑着,“世子哥哥,您说呢?” 韩祎轻笑了下,合上书,“第十句。” 郁桃皱着眉,断然拒绝这幼稚的词句从她的嘴里出来。 “那行。”韩祎道:“京中闲着也是闲着,多抄两回。” 士可杀不可辱。 郁桃愤然起身,正要反驳。 只听男人慢悠悠接上了后半句:“......抄完让人送到闫韩侯府,免得有人偷懒。” 她的动作猛然顿住,耳朵牢牢抓住闫韩侯府几个字。 那不是...... 白白得了登门的机会? 于是,在前后思忖衡量之下,她将这本书带回了马车。 说来《三字经》也不算长,但是能用这个法子多换几次相处的机会呢? 而且,郁桃看了眼忙前忙后的拾已与翘楚,笑了下。 “《三字经》第十句是什么?” “啊?”翘楚抬起头,抓着头回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情?” 霎时,郁桃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果然那天骑马的怦然心动只是错觉,狗男人仍旧是狗男人,从未改变。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九章 夜里的时间总是比白日要快, 路上仅仅停经一地,十来匹马卸下马车,全部赶去马厩饮水吃粮草。 困乏的几个人由驿臣指引着到后院休息, 郁桃在马车上睡了良久,醒来被夜风一吹, 在驿站后院就着丫鬟手里的热水沐浴之后, 精神的不得了。 她想着不定到正午便要分别, 看着几套裙衫头面,心里纠结的很—— 怎么也算是离别的最后一面, 路上穿的简单,但是她打心里又想穿上那些一瞧就贵重的不行的衣裳。 但是再三纠结也无用, 只因明日除了离别外, 还要与外祖舅舅等人见面呐, 路上打扮的花枝招展总有些怪异。 最后她还是裹上件质地柔滑, 绣了白兰花纹的月白裙衫,耳边坠着红玉耳饰, 纤细的腰上系着银丝编织的环佩和香袋。 近京都的地界边上,天气改头换面似的一变, 驿站四处布置的花草生的正茂盛,呼吸间带着点儿潮气。 郁桃坐在东偏厅里, 门口斜对着一尾长廊, 廊下坠着油纸灯, 外头的昏暗中生出细微的亮光,光晕时不时随风而晃动。 茶杯中倒的是六安瓜片,她不太喜欢这味道, 苦味里一股甜丝丝的怪味, 闻起来总像从前在庄子里有棵树被剥了树皮的味道。 于是尝了一口之后, 杯子便被她放的远远的。 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丫鬟站在后面已经打起了瞌睡,才听见护卫进来通传,说一切准备好,可以上路。 护卫前脚出去,后脚便有人进来。 苏柯迁看了眼她,拿着柄扇子‘哗’打开,“郁小姐没去休息休息?” “马车上睡足了。”郁桃笑了笑,礼尚往来:“苏公子休息的可还好?” “还行。” 苏柯迁挑了离她远些的椅子坐下,懒洋洋靠着:“忘了问,郁小姐这一趟来是和郁公子一起回郁府还是......” 郁桃没多想:“这一趟是为了探望外祖,自然去郑家。” 苏柯迁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手中扇儿轻晃间,突然笑了下。 “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郁桃看着笑的春风荡漾的男人,但之前韩祎一番说辞已经让苏柯迁在她心中狠狠烙上‘风流浪荡’的印象,对着这个笑容她心里有些硌应。 “请讲。” “不是什么难回答的事。” 苏柯迁弹了弹扇面,桃花眼落在她脸上,“就是挺好奇,你和闫韩侯府世子怎么认识的?” 郁桃的思路在那双笑弯的桃花眼中停顿,忽的反应过来。这人多半是闲着无事可做,想从她嘴里套点话,拿韩祎当消遣呢。 她在心中无声的翻滚大笑,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和他?”郁桃撑着下巴沉思一阵,慢吞吞道:“那日我在普化寺车辕断了,正巧遇见韩世子,向他求助。” 苏柯迁:“然后呢?” 郁桃睁着眼胡扯:“然后世子哥哥搭我下了山,顺便派人帮我修好了马车呢。” “他?”苏柯迁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情,“按照他的性子不应当是一脚把人踢走,直接离开吗?”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郁桃挤出两声笑,“世子哥哥如此温柔的人怎么会当众踢人呢?” 他怎么会踢人呢?顶多冷嘲热讽几句罢了。 “呵呵,温柔。”苏柯迁收拢扇子,露出几分玩味的笑:“踢人这算什么,要是你知道西延酒楼那一回,大家都吃醉酒,不知道哪个出钱买了一个花枝胡同的姑娘,半夜送去他房中,啧啧啧,你不知道那姑娘不过十二、三岁,若不是七宿蜡烛点的快,估计现下就是你世子哥哥的剑下亡魂。” 郁桃抽了抽嘴角,感觉就挺惊悚的,这比之前她在靶场朝韩祎后背‘咻咻’了两箭还要惊悚。 苏柯迁说的起劲,“噢,忘了,这是他喝了酒小醉之后的下场,等他第二日清醒了,给他送姑娘那人正巧被揪出来,你猜,他怎么着?” 郁桃哪里知道,撑着下巴想了会儿,“把他打了一顿?” 苏柯迁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打开扇子慢悠悠晃啊晃,才道:“这得留着你去问他,要是我跟你说了,下一个被收拾的岂不是自己?” 那总不能真把人给杀了吧,郁桃瞥了他两眼,总觉得这人没安什么好意。 沉默的间隙里,才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廊下灯火微渺,韩祎跨过低矮的门槛。 苏柯迁‘唷’了声,笑眯眯道:“正和郁姑娘说起你呢,这就来了。” 韩祎扫了他一眼,低头将扎着绳扣的马鞭一圈一圈解下。 “嗯,挺大声,听得挺清楚。” 苏柯迁往后挪了下凳子,讪讪笑:“哪至于,这不跟郁姑娘多夸夸你。” 他朝郁桃飞快的眨了下眼睛,“是吧郁姑娘?” 郁桃看了眼一身黑、浑身冷冰冰的男人,选择避开苏柯迁的暗号,抱住无辜被拖累的自己,保持沉默。 如果说她有错,那就错在她被迫听了韩祎的过往史,还不小心长了一对听力尚好无损的耳朵。 韩祎收拢了马鞭,多余的一头卷在手上,他抬起手—— 苏柯迁猛地跳起身来,用扇子挡住脸,“别打脸啊,多年兄弟情,别为一件小事给伤了。” 却只听‘嗒’一声响,马鞭被扣在案几上。 韩祎掀了下眼睫:“等下还要赶路。” “对对对,等下还要赶路。”苏柯迁自知逃过一劫,躲在扇子后头眨着桃花眼道:“可别耽误了时辰。” “时辰?” 只见男人目光凉凉:“你不知道早晨见血晦气?” “......” 被庶妹替嫁后 第34节 郁桃忍不住在心里默默鼓掌。 不过是讲了点满京城人都知道的事情却被威胁恐吓。 苏柯迁委屈的很,临上马车前还在絮絮叨叨的抱怨:“我讲的都是实话罢了,你却当着姑娘的面半点面子都不肯留给我,想想前几天你是怎么说我的?” 他连气都不喘,怨声载道:“那百来个伶人明明是因为祖母爱听戏,她老人家就喜欢年轻俊俏的小生登台,我不过就是替她搜罗着,道理嘴里就变了味儿,现在随行的丫鬟护卫瞧见我跟兔子躲老鹰似的麻溜,我这有苦说不出,连讲讲你的事儿和你讲我的事儿一笔勾销都不行吗?” 郁桃走在韩祎侧旁,离得稍远些,只听身后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抱怨什么,苏柯迁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委屈模样从两人身边走远,她悄悄退后两步,拉住韩祎的袖子。 “他在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韩祎目光落在黑色袖袍那点白皙纤细的指尖上,淡声道:“他在道歉,说自己不该胡乱诽谤,不应当豢养伶人不洁身自好。” “噢......”郁桃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可想起半夜爬上他床榻的女子,心里跟长了颗酸滋滋的青梅树一样,忍不住多想,连动作都变得别扭起来。 “那你......” 她不自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尝试几次,舌头差点磕在牙齿上,最后在男人眉头渐渐蹙起的片刻,才飞快说出。 “你是不是府中有很多貌美的丫鬟每天都围着你打转?” 韩祎垂眸:“嗯?” 这里已经到了驿站门口,耳边能听见门外头微喧的说话声,除去吊檐角落的一盏纸灯,仆人避远,两人的身影揉碎在暗色中,连风都是静止的。 他的眼风徜过她的脸。 阴影处其实瞧不大清楚人,却更清晰的感知到身前那股清甜的香气。她仰起的小脸,眼睛前半是杏核圆,尾梢勾着,笑的时候、抬眼瞧人的时候弧度最明显,缥缈的光线投进其中,漾起水润润的光泽,里头几分小心思能瞧的一清二楚。 似现在,等不到回答,那眼睛眨两下,再眨两下,渐渐泛起疑惑的神色。 很快一对雾眉拢起,几分不耐烦与虚到极点的焦躁浮现。 她头一昂,下巴微抬,鼻腔一声轻哼。 “没听到算了。” 郁桃自以为有条不紊动作,实则一片慌乱。 她提起裙幅,大步跨出门槛,压着满心难以抑制的跳动,一头扎进马车。 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压在软枕上,脑中却一次次翻涌出,韩祎将才看她的目光。 男人的眸色浓郁暗沉。 总觉得他是...... “叩叩叩”,外头有人敲了三下车轩。 郁桃打起帷幕,瞅见小郡主正站在外头,努力踮着脚趴在窗轩上。 “阿桃姐姐,哥哥说不出三个时辰便会到京都,我这里有刚从驿站拿的桃子,你要尝一个吗?” 翘楚伸手从她身旁的丫鬟手中捞了一个。 郁桃瞅着小郡主天真无邪的脸蛋,实在想不通三个时辰之后的分别与尝一个桃子有什么关系?能够一起组和进同一句话中。 “那阿桃姐姐记得来找我玩哦。”韩姯舒笑吟吟的从窗栏上松了手,朝她挥一挥,“到了京城,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噢。” “嗯……” 她点点头,正要和小郡主道别,却看见苏梦芸往这里靠近。 “哗”一声,郁桃合上帷幕。 只听苏梦芸的声音响起:“郡主在这做什么呢?” 韩姯舒很是活泼:“给阿桃姐姐送桃子。” “这样……”苏梦芸笑了笑:“那有记得给我留一个吗?” 韩姯舒看着手里最后一个桃子,小脸为难的皱成一团:“可是哥哥最喜欢桃子了,这个桃子是我特意留给他的,又甜又脆,你闻这个味道甜甜的,长的粉粉嫩嫩,哥哥肯定很喜欢它。” 马车内,竖耳听着外头说话的郁桃,脑中一根弦突然崩断。 总觉得事态似乎隐隐在往一个不受她主导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晨起转州桥, 车马行至京都不过天色才大亮。 郁桃还是去年外祖生辰时候来过一次,那时贪睡,在轿子里一路睡到郑府门前, 从没有仔细看过护城河后边这道约莫八丈高的土夯筑城墙,偌大的城头写着‘广阳门’。 郑家按照往年的习惯, 早早派人候在城外。 她一掀开幕帘, 仆从认出脸, 立刻喜笑颜开的呵下腰去,“表小姐, 候您多时了,老太爷老夫人都在府里盼着呐。” 翘楚认得这个人, 小个头, 猴机灵, 便熟络的招呼:“乾子哥, 你领路咱们马车自会跟着。” 乾子‘欸’了声,到后头去一一答谢过贵人, 才蹬上矮马,慢悠悠进了城。 广阳门入城, 官道傍河堤延伸,右边是最繁忙的沛河码头, 朗日照在宽阔的河面上泛起层层波光, 船只纵横交错, 桅杆迎风扬帆,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载满货物的船只停靠在码头边, 汉子打着赤膊将货物件件儿卸下1。 轿厢头顶着杨柳琼花而过, 穿过挑担骑马的, 扛着蓑驴草叫卖的贩夫走卒。左边一应排满了酥茶摊子,糕点蜜饯、卖着各种小玩意儿的杂货摊子或是升起奶白色烟气的包子馒头铺面,吆喝声连绵不绝竞相招揽沿街的客人。 再往里走才到市集,番黄的市招旗帜鳞次栉比横亘在瓦宇间,这里头摆满绫罗绸缎的成衣店,寻常见与珍奇的香料铺头,珠宝楼前阔气的店头,街市行人往来云集。 这里的热闹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 坊巷市井一带走完,再翻过沛河缩口上头的一条宽敞的木质拱桥,四处安静下来,马蹄叩在青白花的石板上,一棵四五人方可环抱住的细叶榕树出现在转角,视线眺望过树梢头,才看见郑府朱色大门。 马车停在石阶下,扎望在门口的仆妇瞧见乾子,笑着脸迎向马车,起先搭好了下马的小凳。 乾子躬躬身,朝领头的婆子道:“江妈妈,表小姐我接到了。” 江妈妈从袖中摸出一甸银子,“老夫人叫赏的,不枉你从昨儿夜里等到今天早上。” 郁桃听着外头说话的声音,由翘楚扶着从轿厢探出身来,瞅见外头的人眼睛一亮,“江妈妈!” “诶唷。”江妈妈亲热的挽住她的手,一步一阶往府中带去,嘴上没停道:“老夫人心心念念十来天哩,昨夜里在床上都睡不着,说是生怕小姐路上没吃好,早上就让奴婢到后厨看着,炖了一盅乌鸡汤。” 郁桃像是被顺了毛的小狗,乖乖巧巧的跟着走,“难为祖母这么大年纪还操心着,是阿桃的不是了。” “哪里的客气话!”江妈妈笑道,“瞅瞅咱们都盼着你来,除了大老爷、二老爷与几个哥儿去了学监等晚上才回来,几个姑娘一早就在老夫人院里守着,说要看你长高没。” 郁桃轻咳了一声,“长了长了,去年的衣裳短了一截子呢。” 没两步到一处院落,矮匾上写着‘东宁’两字。入院便是曲折游廊,院中种着高枝芙蓉并在粉墙的芭蕉树旁,细白石子儿铺就成一条小道,东南西北三间大屋。 人还没进去,就能听见说话声。老太太的声音尤其大,中气十足两声笑,“听见脚步声没,年年过来我都仔细听着,这丫头走路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郁桃憋着笑,等侍立在堂前的丫鬟推开门,才端着步伐往里走。 对着门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其下斗大一个万州出窑的瓷瓶,紫檀架子上放着一只荷花状的香燃,右边梨木矮几置着盘腿大佛像。 待珠帘子打起,一位眉目慈祥的老妇人坐在太师椅上,襄蓝对襟祥云勾线衣裳,头上一抹素色花样的攒额,这是郑老夫人柳氏。 左下首一位小圆脸妇人,眉目带笑,长相带着福气,说话时先带三分笑意,这是郑家大夫人崔氏。 坐在她右边便是郑家二夫人张氏,安安静静的性子,生得相貌端庄,不如崔氏那般亲和,但胜在气韵高雅,一看便是出生书香门第。 正对着右首有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说是姑娘,却都长得英姿飒爽,连装扮也不是寻常女儿家爱穿的绡纱绸缎,反而是一身男儿骑射的束袖长袍。 前头两个笑作一团,毫不知羞的露出一排牙齿,是崔氏的两个女儿,一对双生子,大的唤作郑瑛瑶,小的叫郑瑛娴。 落在最后边也是最安静的那个姑娘,粗瞧着斯文端庄,跟郑二夫人张氏长得极像。但细瞧那只握茶杯的手上,茧子比一些男子还要厚。 这才是几个姑娘里,功夫最厉害的郑诗清。 郁桃没敢忘家里那位耳提面命,朝屋中的外祖母、婶娘、两位姐姐见过礼,亮晶晶的眼神最后落在外祖母身上。 郑老夫人柳氏手点着郁桃,笑意溢出满脸: “瞧瞧我说的,门口步子还带着跳,进来之后,这鬼丫头脚上偏偏稳得住一个个见礼。” 屋里的人纷纷掩住唇一阵笑,崔氏的两个姑娘里,郑瑛瑶的皮子略黑些,笑的尤其大声,“阿桃过了一个及笄礼,改名儿不叫阿桃,叫郁淑,淑女的淑。” 郑氏眯着笑眼,不住的招呼她,郁桃一头扎过去。 “外祖母。”她窝在郑氏怀中拱来拱去,“看看瑶姐欺负我。” 柳氏摸着她的脑袋,笑道:“那得找你婶娘告状去,找我可没用。” 郁桃坐起身,眨巴着眼睛,拖着长调子叫:“婶娘......” 崔氏被逗得直笑,“瑶姐,那就罚你去把乌鸡汤给阿桃端过来。” 郑瑛瑶抬手晃了晃,“那我可去不了,打马摔了手,而且刚才阿清也笑了,应当让她去。” 郁桃才看见,她一只手包的像粽子似的,脸上一副嘚瑟的神情,浑身上下写着你奈我何这几个字。 这里头话最少的便是郑诗清,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汤盅,留一句‘还烫着,当心’之外,便又坐回椅子上,听她们说笑。 郁桃慢吞吞喝着汤,时不时外祖母问两句母亲的事宜,原本结亲这事儿,郑家还不知道,只是这一趟过来,纸包不住火,母亲便在信中提前做了告知。 郑瑛瑶靠在椅子上,捏着颗梅干,朝喝汤的郁桃看了两眼。 “亏你长的这幅样子,还被个丫头片子欺负。” 郁桃啜了口汤,烫的直吸气,“恁四内不几道她的厉害,煮熟的鸭子随恁想到他会飞。” “也是。”郑瑛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像我哥这样的木头桩子都能上当,你那时候就该提防着点儿的。” “提防?提防有什么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被叮了这能全怪苍蝇吗?还是蛋本身有缝才是最大的问题。” 郑瑛瑶点点头:“我听见祖母与母亲说要替你好好在京都相看一番呐。” 郁桃浑不在意,随口道:“随她们。” 郑瑛娴凑过来,“挑着你不喜欢的怎么办?” 郁桃:“嗯?那也无所谓。”总之都不会有结果。 反而这两位凑在一起说的兴致勃勃。 “西城御史大人的二公子最好看,上回我瞧他的剑术还是跟孙家娘子学的,现在我想找孙家娘子学一学,连名字都排不上。” “阿桃又不喜欢武夫,她肯定是喜欢那种生的白头粉面,整日吟诗作画的,你看看我们大哥和穆王世子,不都是文秀之人?” “我都不喜欢。” 郁桃忍不住扒开两人凑在一起的脑袋,懒洋洋道:“我还要抄书呐,这可是有人布置的功课。” 郑氏两姐妹互相对视一眼。 被庶妹替嫁后 第35节 “那还说一起出去玩,那要少个人了?” “京都的夜市到三更天才有意思,咱们姐妹三个一起去也不错。” “噢,东市有一家西域人办的杂耍,那人一把红胡子比头发还长,喝口水便能喷火,好像还挺有意思。” “你那个不算什么,瀚海梨园戏班子里头新来了一小生,那才是一绝,京城大大小小的场子都给这些人抢光了,哦?我正好定了个雅间。” 郁桃捏着下巴反复纠结之下,还是决定把抄《三字经》的任务交给拾已,反正韩祎也没见过自己的字迹,能应付过去就行。 她还是先跟着这几个表姐抽两天的空闲到处转转,毕竟是深入虎穴,必得先摸清虎穴周遭的情况。 她拍拍脑袋,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郁桃的小院在西边,挨着三个姑娘一起,几个人隔着墙根都能说话。 她舒舒服服的沐浴梳洗完躺在榻上,肚兜系的松松垮垮。 郑瑛娴与郑瑛瑶进来时,看见的便是美人黑丝绕膝,眼睛似能勾魂摄魄,最要紧的是薄绡纱之下的身段,香肩圆润,胸前兜不住的一片凝白呼之欲出,细腰一掌可握。 郑瑛瑶忍不住说:“我若是男子,我必娶她。” 郑瑛娴摇摇头:“所以说,诸如郑镛、穆王世子和段岐生,不是眼瞎便是心盲。总不能是脸皮不够厚,说自己不好意思娶这么漂亮的姑娘回家。” “突然觉得瀚海梨园戏班子那几个有些不够看了。” “别给阿桃听见,不把她哄出去,咱们怎么跟着出门。” “对哦,你记得王家说咱们郑家人都长得丑吗?记得把王天兰约着。” “还有钱家那两个黄毛小丫头,这次必得杀她们片甲不留。” 郁桃瞧她们站在门口窸窸窣窣半天,好奇的转过头问,“你们说什么呢?半天不进来。” “没什么。”门口的两人一脸正直的挺直腰杆,眼神定在某处咽下口水,“夸你貌若天仙,倾国倾城。” 作者有话说: 1素材来源耐得翁《都城纪胜》、南宋吴自牧《梦梁录》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赏析 过渡一下啦~宝贝们明天就放假啦!!! 第三十一章 郁桃下午在厢房里补足了昨夜里的瞌睡, 三个丫鬟忙前忙后将平阳城带来的物件儿一一规整好,里头有不少老夫人、崔氏与张氏送来的见面礼。 她本身做事喜欢拖沓,沾着床就难下地, 翘楚哄了几回,挨到郑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 说是老爷哥儿几个不出一个时辰便回到家, 让表姑娘早些过去见过人, 好一起用晚膳。 雀喜候在外头,听见里头的声音, 心里着急。这可不是在从前平阳城里,姑娘懒怠拖上些时候也没人说什么, 郑府虽然说仍是以郑老夫人为大, 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 应当做的规矩不齐全可不行。 “姑娘, 老夫人可是叫人来催了,您再不起到时候一屋人等着您用膳, 十几双眼睛都瞧您,况且不定小公子今晚从学监回来......”雀喜推开门, 一通碎碎叨叨。 听到郁嶔龄要来,郁桃猛的掀开衾被, 自觉趿拉上鞋子坐到妆台前拾蹉自己。 翘楚:“三个月没见着小公子了, 学监里头一年到尾才两次休假, 夫人整日都念叨着。” “改天画两幅像送回去给阿娘瞧,也不知道长高没。”郁桃瞅着镜子里,皱眉道:“总不能像我, 去年长了一大截子, 今年就没什么动静。” “男孩子同姑娘家不一样。”翘楚笑道:“您就看看堂公子现在生的多高, 早些时候个子还不比您呐。” 郁桃想起郁哲宏如今的身高压制,抿了抿唇,她的个子在南方女子里头已经算是高挑的,只是放在郑家里才稍显矮......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想起韩祎,像是自己才到他肩上那么一丁点,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长的。 特别是骑马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将将够到某人的下巴。 可能是因为郁桃的到来,郑家也是许久未曾将人凑的这般齐,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了。 大舅郑阳平与郁桃的母亲肖似,但许是人到中年,性子也变得儒雅,见到她送了一套文房墨宝。 二舅郑阳修是生性豁达之人,给郁桃的见面礼就是自己写的两副字,还没忘了嘱咐着:“我的字画现在精益不少,裱装起来那也是一副名家大作。” 二婶母嫌他丢人,摘了腕上的镯子给郁桃戴上,“别理你舅舅,见着小辈也没个正形,婶母这个镯子水色虽然不是一等的一的好,但颜色正适合你们小姑娘戴。” 郁桃笑着,大大方方谢过张氏,才去偏厅见表哥和弟弟。 小辈凑在一堆,郁桃撩开帘子进去,就看见一个瘦高少年背对门口站着,听见门口的响声转过头,那张脸和她六分相似,长得唇红齿白,白净的像个姑娘似的,违和的揣着一副公鸭嗓朝郁桃奔来。 “阿姐!” 郁桃抬头,意识到从前在她拳头下生存的臭小子如今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了。 “......我比你高了。”郁嶔龄挠挠头,看了一圈,“阿姐,现在好像你是我们这里最矮的欸......” 郁桃整个人僵在原地,抬头跟着望了一圈,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这个身量在郑家站着竟然是最矮的,从前还有郁嶔龄垫底儿,如今她却看谁都要仰视。 “闭嘴!”郁桃一把按住他往自己头上比划的手,恶狠狠道:“手可断,血可流,再把你的脏手往我头上招呼,别怪我翻脸无情!” 郁嶔龄无辜的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比自己矮了大半个脑袋的阿姐,一副炸开的模样,将手收了回来。 “阿姐。”他想了想,想起那头三个表哥里头还有她的旧恩怨,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镛表哥从麓山书院回来,就在翰林任上。” 说起郑镛与郁桃,将近五六年没见,前些年郑镛师拜清南居士门下,在麓山书院苦读五年载,今年春闱才回京中赴考,前些时候母亲才说他考得不错,这会儿就安排在翰林供职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郁桃瞟眼过去,三个表哥里,除了郑镛其余并不大熟悉。 二舅两子中郑祺瑞和郑祺苍差距仅三岁,都是温润随和的人,郁桃与他们一一见过礼,站在两人身后的郑镛才出声打了招呼:“表妹。” 终究是各自长大后,彼此生疏,郑镛虽然不像郁桃给郑氏描述的那般黑瘦,但比之小时候,模样还是普通许多。 郁桃多看了他两眼,才回礼道:“表哥。” 郑镛看着面前姿色动人的小姑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若说是后悔,肯定是有。虽然原本童言无忌,他哭着闹着让大人把口头上的婚约改成郁苒,可终究让郁桃难堪。 如今看她的神色自然,面对他时语气平淡普通和郑祺瑞与郑祺苍问好时别无二致,郑镛却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郁桃没有注意郑镛的神色,只是简单问过两句衙门任上的情况,便很快掠过他,转头和郁嶔龄说笑。 郁嶔龄入学监丙班第二年,今年年末就要升到乙等。历年学监京考者无数,哪怕是推举上去的名额,也需同等京考,择优而录。 “那等春节时候,岂不是回不了平阳?” “估摸着是。”郁嶔龄心情挺低落,垂着脑袋道:“我都许久没有见过母亲,家中发生这么多事情,也是后来事情过后才知道,若是我和表哥一样的年纪,也不至于白白看你被欺负。” 郁桃看着少年因还未张开,仍旧单薄的肩胛,不忍心打击他‘你在也没什么用’,轻声安慰道:“没什么关系,段岐生并非什么良人,他母亲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要是真嫁过去,才是我命中带劫。” 郑瑛瑶在旁边‘啧’了一声,拍上郁嶔龄的肩膀,“丧什么气啊?我刚才听见二哥说学监不是为鼓励学生奋发,特意找了甲等头二十的到学监讲课?” “对啊......”郁嶔龄愣忡点点头,下午先生与他们是说了这么回事。 郑瑛瑶摇摇头,张嘴想腹诽这姐弟二人没一个脑袋开窍的,抬头看见往偏厅挪步的各位长辈,还是忍住了,轻声且耐心道:“你想想,皇榜前十的那些个青年才俊里,哪个不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从出身门第到人品长相,随随便便拎出来配你姐姐那也是绰绰有余。” 什么叫配她绰绰有余!? 郁桃鼓起双眼朝郑瑛瑶瞪去,却听见郁嶔龄语带欣喜道:“还是表姐聪慧,下午我听见同门正说起,闫韩侯府世子正是头甲等第一,正巧回了京城,不定要来给我们讲课。” “......?!”郁桃耳朵一下立起来,抓住他问:“你再说一遍?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郁嶔龄茫然:“同门说状元要来给我们讲课。” “不是不是!”郁桃晃了晃他,“谁是状元?” “闫韩侯府世子......” “对了。”郁桃微笑着松开手,动作温柔的帮他齐理衣襟:“那他什么时候去讲课,弟弟知道吗?” 郁嶔龄摇头:“不知道。” “作为学生,你怎么可以不清楚先生何时去上课呢?明日必得去打探清楚。” “好的,阿姐。”郁嶔龄呆呆应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追问:“打听他做什么?为什么要打听他何时来上课,况且韩世子不定会来给我们上课,我不过是丙班,上头还有甲乙等着呢。” 郁桃朝四处看了看,拽过郁嶔龄和郑瑛瑶两人,压低声音:“你们不必多问,只需帮我打听好时间,届时我到书院来寻你。” “那你也不能进学监呀?” 郑瑛瑶补上一句:“除非你给他送膳。” “那便给你送饭。” 郁嶔龄无言道:“阿姐,别家都是下头仆人送饭进去。” 郁桃从善如流:“那我扮做丫鬟进去便是。” 郑瑛瑶好奇的看向她:“你莫不是同京中那些脑子不好的诸多闺秀一般,爱慕韩世子?” “怎么会?”她站直身子,扬起下巴,语气颇为傲气:“是他爱慕于我,这回来京都的路上还特意赠了我东西。” 郁桃来京与闫韩侯府世子同路,郑瑛瑶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她还是不大信,“赠了你什么。” “《三字经》。” “......?”郑瑛瑶被她那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气整的懵了头,茫然道:“你确定世子不是觉得你看起来比较傻气,所以需要一本《三字经》来启蒙下脑子?” “《三字经》还有人不会背吗?”郁嶔龄愣愣道,“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郑瑛瑶:“还用问吗?肯定是暗示她脑子不好。” 郁嶔龄勉力为她挽尊:“说不定这本书也能算作什么信物呢......” 说实在的,郁桃感觉自己有被侮辱到,那一瞬间她突然悟了,那天晚上男人明里暗里说的多半并非‘矜持’二字,而是别的。 狗男人! 郁桃的拳头在一方软袖之下突然硬了,她感觉这一趟书院之行,特别有必要为自己正名。 于是就在其余两人还在为《三字经》到底是为侮辱她而赠还是做信物而赠激烈辩论时,她猛地抬头,“明日起,我便每日到学监来给你送饭。” “阿姐......”郁嶔龄半张着嘴,“韩世子不一定明日就来。” “那也必须每日!” “这儿到学监也需一个多时辰呐,何况还在山中。” 郁桃一下收住,咳了咳:“那还是等你得了消息,知会我一声吧。” “......” 作者有话说: 韩祎:没说你脑子不好,只是想说你眼神不好。 被庶妹替嫁后 第36节 第三十二章 刚到郑家这两日, 郑瑛瑶两姐妹怕她无聊,两人抱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砍来的木桩子,蹲在槐树下, 说要给她做个秋千。 郁桃兴致勃勃的去看过几回进度,但从那块木桩子到被抱来放在树底下, 没过几天就积了一层薄灰, 再也无人问津。 郑家的小丫鬟说, 是大小姐的剑像是砍木头桩子砍坏了,因此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郁桃琢磨一阵, 觉得这玩意儿拿斧子来劈好像更适合点。 难得是换了地方,她也跟着收了性儿, 每日晨昏都会到老太太院里陪上个把时辰, 读书或是喂药。 她原本长得好看, 扮做乖巧的模样, 平日里牛气哄哄,但等到真正收下脾气来,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被哄得没话说。 郁桃挥着一只外头镶嵌暖玉里头塞着香料做成的美/□□,轻轻敲在郑老夫人腿上, 眼巴巴的,“外祖母, 我想求您件事儿。” 老太太舒坦的闭着眼睛, 手一挥:“说, 有什么喜欢的外祖给你买。” “那倒不是想占您什么便宜。” 她笑着凑拢老太太耳朵:“我就想去给嶔龄送两顿午膳,母亲在家惦记的很呢,让我来了好生照顾着。” 郑老太太‘哦?’了一声, 睁开眼瞧跟前笑的像只小狐狸的外孙女, “学监在天源山, 这里过去可不算近的。” “诶呀,那都是小事儿,马车中睡一觉睁眼就到了。” 郑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哪里瞧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只是年轻人嘛,原本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于是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记着出门前跟你两个舅娘说一声,不打招呼不行,没个规矩。” “我的好外祖!”郁桃扑上去,就像老太太养在偏房那只黏人的小白狗那样,摇头晃脑的一通乱蹭,等蹭完四个蹄子一撒满身透着欢快往自个院子奔去。 郑老太太睁开只眼,瞅着那道连裙角都昭示着快乐两只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 “瞧这皮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没心没肺的。” “这样好。”江妈妈也是一笑,“这是旁人的得不来的福气。” “有福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婆子才放心。”老太太翻了个身,背朝着窗楞,没多会儿闭眼陷入酣睡。 . 郁桃回院,将自己又重新拾蹉了一遭,没忘记嘱咐丫鬟记得带上一套要好看又要不大起眼的衣裳。 这样的要求挺为难人,府邸丫鬟的衣裳多是一个样,能够穿的稍打眼的也不过就是那些主子身边的大丫鬟。 翘楚也只能拿一句‘姑娘生的美貌,穿什么都是挡不住的,其实衣裳也没那么重要。’好在郁桃看了眼那件碧色的裙衫,把话听了进去,转头朝自己脸上和脑袋上倒腾。 不能梳她最喜欢的高髻,只能换成丫鬟常用的式样,连发钗簪子也不过那两样极朴素的珍珠簪花。 郁桃皱着眉在妆梳台子前做了许久,最后在几个丫鬟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往发髻里簪了两枚瞧上去就不是丫鬟能戴的起的粉珠冰绡纱绢花。 翘楚动了动唇,刚想劝‘您这头上的两只粉珠是不是有点太起眼’,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郁桃将幕篱往头上一罩,一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 “走!” 翘楚、拾已与雀喜三双眼对望,总有一种此事必砸的征兆,却只能搀扶着自家姑娘往角门去。 要去书院的不只是郁桃,郑瑛瑶昨日听见风声,就捏着一柄软剑来找她,说自己顺路去学监找个人,把剑修理一下。 两人在院外第三个垂花门碰头,郑瑛瑶一身暗白束袖劲靴装扮,手上那柄软剑藏在鞘中,剑柄刻饰的花纹十分精妙。 郁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挺好奇的问:“这把剑有什么问题,看上去像是还很好的样子?” 郑瑛瑶走在前面两步,听见郁桃的问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嘴里念叨的‘对啊,坏在哪里了?’,然后用手指在入鞘的口子摩挲了下,像是没找到弄坏的地方,她‘哗’一声拔出剑。 郁桃只见眼前一阵白光,剑身几乎是挨着她的鼻尖划过去,还在半空中带着锃鸣声回弹。 “......” 郑瑛瑶两指一并从剑刃上飞快一扫,抬起头指着一处,认真且严肃道:“这里缺了个口子,看到没。” 说实在的,郁桃看着离自己不到两指远的剑光粼粼,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把剑哪里出了问题。 她怕自己再往前一点,刚才剑刃划过去的边不是她的鼻尖,而是咽喉。 但就刚才她那么一问,反而打开了郑瑛瑶的话匣子,没完没了的抱着那把软刃叨叨它的来历。 “这是我及笄那年,父亲去天源山特意求了归隐山林的铸剑大师于冶子替我铸的一把剑,叫鸢明,于冶子大师你知道吗?就是圣上钦点过在保和殿中铸过一柄尚方宝剑悬挂在牌匾后面,当时圣上赐西城御宅,良田千亩,斗十金都没留住人。” 郑瑛瑶扯闲,郁桃无聊就听两句。 于家也是京中望门,尤其在于冶子练出那把尚方宝剑之后,门第跃然攀爬到京中顶勋贵的那一派,只是于冶子不知为什么从家中脱离出来,婉拒圣上的恩赏,归隐到天源山中。 郑瑛瑶说起于冶子本人,身高八尺有余,终年不苟言笑,一身粗布衫子打满补丁,特别是脾性蔫儿坏,目中无人,三句话翻脸就要赶人出去。 “我当时口渴大了半日,到了他那憋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您浇在剑上这水能喝吗?结果他就翻了脸,让我站远点,口水别滴到剑上。” 郁桃跟着乐了许久,从她的描述中,大致描摹出了个一毛不拔、爱穿粗布衫子且针线活还不错、不慕名利,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孤寡老头子。 直到马车穿过耸天而立的青竹山林,停在一处木屋前,院门的栅栏被剥开,露出一张淡然出尘的脸来。 于冶子一头墨色长发用木簪挽住,明净似水的眸,眉目清俊,衣裳虽然是粗麻布且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却藏不住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郁桃嘴角抽了抽,觉得郑瑛瑶口中十来句话,大概除了那句于冶子身高八尺有余是真的外,其他的都是偏见和歪理。 至少,在她看来,这位铸剑大师是她在见过韩祎之外,少之又少中能以美男子的称号和他比肩的人。 但郑瑛瑶像个失明多年的盲人,一点儿没怜惜美男子,从马车上跳下去,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于冶子身上,“剑口断了个缺,帮我整整。” 但很快手下隔着衣裳温凉的触感让她收回了手,郑瑛瑶奇怪的看向于冶子,又奇怪的看了看手与肩背相触的一块。 “你怎么身上这么冷......” “放旁边。”于冶子打断她,如避瘟疫一般退开两步,指着一旁的木桌子。 郑瑛瑶极熟络的靠在一旁,揭开白瓷杯给自己斟茶喝,一边没忘说上几句:“您老人家手艺不大行啊,外头还吹什么削铁如泥,这才砍了个树根子就有缺口,别人问我这么禁用的剑哪里买的,我都不好意思往外报您的名儿,不然改天被逮住说您现在做黑心生意怎么办?” 郁桃:“......” 一片死寂中,于冶子全然忽视郑瑛瑶,只是从桌上拿起软剑,淡淡瞥过,“五十两银子,五天后来取。”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进了木屋,留下郑瑛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重复:“五十两银子?您怎么不干脆去抢呢?”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砰’的一声关门声。 郁桃和郑瑛瑶在外头大眼瞪着小眼,没有任何人张嘴发声,但她能够从郑瑛瑶眼中读出‘看吧我说这个死老头脾气古怪活该他在山中孤寡寂寞一辈子’...... 马车走后,木屋归于清净。 紧闭的木门久违的拉开一条缝隙,光线渗入细细的一丝,能看见屋里烧着的火炉,夏日山林虽凉,但久坐在火炉旁不免发热。 于冶子提着剑坐在火炉旁,拨弄了下柴火,瞧了眼对面的人,“遭不住热,就坐远些。” 男人穿着水白衣衫,不紧不慢抽出一张绢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淡道:“你这样的体质,连夏日坐在火炉旁身上才能有点温度,没必要待在山里。” 于冶子一手摸过剑刃,面无表情的查看缺口,“所以说是天生铸剑的人。” “山下也可以铸剑。” “韩世子。” 于冶子将软剑归鞘,那张脸自始至终不曾表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像是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不动如山。 “我搬来山中只是各人抉择,无关其他,山下人价格给的不错,偶尔接个活,给自己多买两斤好炭火烧,清净无扰,便已足够。” 韩祎站起身,伸手弹了弹衣袖上的灰烬,“五十两接个小姑娘的活,也算是价格不错?” 于冶子低头瞧着手里的剑,陷入沉默,待半空炸出火星子迸裂的声响,他抬起头,如寻常一般自如道:“郑家的活三年前就已经接下,总不能让小姑娘揣着把缺口子的剑到处跑。” “软剑要做成削铁如泥,拿回去砍木桩子,郑家一句话能耗费你这么多心血?” 韩祎斜靠在门柱上,声音静静地:“自欺欺人有意思?” 于冶子站定着没动,一双眼波澜不惊:“多管闲事有意思?” 木屋摇摇坠坠的门再一次打开,男人缓步而出登上马车,山中的竹林遮天蔽日,似能埋没一切。 作者有话说: 俺来啦,周末快乐呀,姐妹们,今天世子哥哥粗线啦虽然很小一只,但是也很酷。 第三十三章 山间树林茂密, 朗日只余稀疏的光点渗落在地。 翰林院与民间东堂学舍、茅山书院并拢才有了如今的国子监。 正当午时,朗朗读书声渐弱,学监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校舍出来, 多是晨早背来的饭食在堂蒸笼上凑合着热一下,便能填饱肚子。少许人由仆人打马送来热乎的食盒, 由小厮拎着静静候在校舍门口。 午时休息的钟声早已经敲过, 但学堂里的学生并未离开, 或多或少拥簇着先生,抱着书本请教疑问。 先生指点两句, 后头的学生哪怕没有提及此处,却都奋笔疾书, 勤勤恳恳往书上、本子誊写, 等头一个到最后一个, 所有人的问题问尽, 已是另一趟钟声敲响..... 透白的油纸糊成的窗子,采光极好, 那些个送饭食的家仆教养极好,只是靠在窗边, 时不时眼看一眼里头,也都没有敢出声, 连脚下的步子连带着呼吸都很轻缓。 仆人多是小厮与车夫, 一眼望过去灰扑扑一片。 只是这种时候难免也有意外。 例如这会儿, 窗楞上冷不丁凑上一张粉扑扑的脸,那双眸子上的睫毛往左掀一下又往右掀一下,漂亮的像是一对儿猫眼石似的眸子滴溜打着转儿, 贝齿时不时咬着红唇小声嘀咕。 “怎么还在问呢?一本书这么多东西问来问去的, 自己就什么都读不懂吗?再不结束待会儿阿龄吃顿饭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郁嶔龄跟在长队后头,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无意识往窗外扫了眼,突然间就瞧见一片被热气儿呼的水雾雾的窗纸,比别的颜色都要深一些,却也更为透亮。 从里头看,因这一层窗纸的原因,郁桃的嘴若隐若现,和年结尾在市集里那些脸涂得惨白,嘴巴抹成殷红色的跳大神别无二致,惊骇吓人的效果反而更明显些。 其实光靠这点特征,郁嶔龄也不能辨认出在窗外这个半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是谁。 只是书院里皆是男子,从前门养的狗到山中的野蚊子无一不是公的,哪怕是郁桃的声音再小,那娇娇软软的嗓音透过窗户纸传进来,也是平湖乍起波澜,引得先前孜孜不倦埋首苦读的同门们忽的按捺不住不断往外看。 郁嶔龄看着前头的同门看似是借着书上的疑问转头与身后的好友讨论,实则眼神早已飞到那层窗纸上,跟窗纸沾了一张美人图一样,黏在上头下不来。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尖,抱着少丢些脸的想法,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朝自家姐姐比划着嘴型:阿姐,站远些。 “啊?” 被庶妹替嫁后 第37节 郁桃瞅见他,偏了偏头,并没有读懂他的意思,反而往门口靠近,和他脸怼着脸,笑容灿烂:“嶔龄!下学了吗?可以用膳了吗?我都等饿了——” 但很快,她看清了郁嶔龄身后那一群神色各异的少年后,又瞬即反应过来她现在身份和打扮,欲盖弥彰的补上。 “——小公子......” 郁嶔龄抽了抽嘴角,挪动脚步将背后的目光挡住,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让她送膳这件事,于面上却只能耐心道:“阿姐,你站远些。” “不行!”郁桃毫不犹豫的拒绝,“站远了我怎么看得清楚韩世子什么时候进来?” “那是下午时候的事儿了。”郁嶔龄压低声音,小声道:“何况,今日韩世子只会去甲等授课,至少要过六七日,才到我们这儿。” 她昂起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那我提前来踩个点儿呀,不然怎么蹲的到人呢?” 郁嶔龄实在忍不住皱着眉,提了提她身上的衣裳,“你来就来,为什么要穿丫鬟的衣裳,又不是丫鬟的样子,在书院里吵吵嚷嚷的,别人都在看你知道吗?” 郁桃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俗气的碧色,挺委屈的瘪嘴:“还说呢,要不是你说书院里只能下人走动,我还专门带了一套丫鬟的衣裳在马车里换上,若不是为了你,我还用受这样的委屈?” 郁嶔龄无奈:“你别不讲道理,到底是为了谁?” 郁桃挠了下被衣领磨得发痒的颈间,敷衍道:“为了我自己罢,我学问不好,应该每日跟着你多学两本书,过几年春闱一并和你报个名字上去,顺便考个女状元。” 两人说话的动静不小,原先为着先生那一圈拉起的人梯都往他们这处靠。郁嶔龄身条长了许多,瘦高白净的少年脸上带着笑,一脸纵容的跟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小丫鬟讲话。 若是寻常小丫鬟也罢了...... 外头光照在两人脸上,六七层相似的眉眼落在一众少年的眼里,各自心里都揣了个底,有相熟的、比郁嶔龄还要高些的同门搂着他的肩,玩笑道:“嶔龄兄,令妹来了,不请人坐下说话?” 郁嶔龄挺惊讶,张着嘴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口的郁桃,刚想说‘什么眼神怎么把姐姐看成妹妹?’。 但一转头看见郁桃那双滴溜圆的眼睛打着转,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没等他开口便,手疾眼快的反驳:“我才不是他妹妹,我是郁嶔龄姐姐。” 高个年轻人愣忡了下,随即弯眸一笑,斯斯文文朝她作揖:“那倒是,庆文有眼不识令姐。” 郁嶔龄看着两人的举动,心里莫名烦躁,撑着手隔在中间,沉着脸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快去寻先生,别凑过来耽误我吃饭的时间。” 少年们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个个长得像小白杨似的直挺率真,转头看一眼郁桃,笑容都隐隐挂在脸上,郁嶔龄句话功夫一呼百应,果真先生周围一圈人都散去,留着白胡子老夫子莫名其妙捋了捋胡子,瞪着一群皮猴儿,一边迈着大步从学堂离开。 余下时间里,郁嶔龄拽着郁桃的袖子将人拉到塔子松树下的隐蔽处,但挡不住同门偏要往这处靠。 平日里肃静的飞鸟不惊的堂前,正当午时太阳将人晒得暖暖的,三五个年轻人拥簇在一块,有意无意从郁嶔龄身边晃悠。 郁桃一抬眼,看见那个自称庆文的少年笑的像是一汪清泉,颊边两只小窝跟酿了甜酒似的往外溢。 她想起翘楚在点心盒子里装了满满一匣子点心,便打开朝几人招呼道:“都饿了一早上,要不要吃点点心先垫垫?” “可以吗?”庆文看看她又看看郁嶔龄,不大好意思的伸手挠挠头,“其实没几步过去就能吃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要吃饭就赶紧过去。”郁嶔龄毫不留情打掉两三只往匣子里伸的手,跟护食的小狗一样,“知道不好意思还往这儿凑?” “郁嶔龄!” 郁桃怒视他,径直将点心匣子往前一放,“都是你同门好友,不记得母亲教导着对人要友好,互帮互助吗?几口点心你天天吃日日吃都喂谁的嘴里去了?你还要来护?” 郁嶔龄被她一瞪一训,瞬间蔫儿了,叹口气坐在石凳上,等翘楚盛出吃食来。 这一头郁桃大大方方的将满满一匣子点心分的干干净净,还不忘道:“平日里嶔龄托各位多多照拂。” 点心分的差不多,里头零零散散几块,她手捏着拿出来,一人一片的分量放在几人的手心。 庆文看着那只在点心的衬托下嫩白的小手,从自己手心晃过,眼神颤了颤,一抬,又落在面前人粉珠绢花上。 他舔了下干巴巴的唇,“姐姐......” “啊?” 郁桃下意识抬头,跟着她抬头的还有眼神凶狠的郁嶔龄。 但庆文直接忽视了后者,清澈见底的眼睛瞧着郁桃一动不动:“我叫李庆文,出生尚书府,年方十四,后年便能去赴秋闱,如今勉强算个秀才,虽不大够看,但若是后年能中,就是举人......” 郁嶔龄:“......” 说起尚书府,郁桃反而记起点什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哦’了声,打量了下李庆文:“那李敬然不就是你的哥哥?” 李庆文呆呆的:“正是家兄。” “那便没错了。”郁桃语气随意,“我这次从平阳城往京都,正巧与你哥哥顺路,只不过......” 她掐着下巴,拉长语调似是沉思,“......我看你与你兄长也不大相像,是你要更白点儿吗?” 李庆文脸上泛起了点不自然的红,结结巴巴道:“应当是我要白一些,母亲说生我的时候吃了许多葡萄,所以眼睛也比哥哥要大。” 郁嶔龄看见兄弟一副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压根儿不想听这两人在这儿说吃什么比较白,他站起来,借着拿点心的动作挤开李庆文,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还不去用午膳?再过一炷香,先生就要来了。” “午膳?”李庆文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谈话并不能充饥,笑着一揖朝郁桃告别。 “再尝尝这个?” 郁桃想着弟弟同门好兄弟,加之李敬然亲弟弟层层关系,语气更热切了些,从另一方匣子拿出拾已拿手的糕点,递到李庆文手中。 “你应当没吃过,先试试味道?不错的话,下次我让嶔龄给你们多带些。” 那双嫩白的小手虽然只是在手心上虚虚飘过,但这个动作却再一次让李庆文脸红到耳朵根。 “谢谢、谢谢姐姐。” 郁桃随意的摆摆手,回头才看见郁嶔龄戳着食盒中的饭菜,眼神已经能将她的后背烧出一个大窟窿。 “哈、哈哈。”她左右看看,拎着裙幅坐下,欲盖弥彰的解释:“其实挺意外的,原本以为读书人清高自傲,没想到都挺平易近人的,而且彬彬有礼。” 她心情好话也多,在郁嶔龄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絮絮叨叨不住夸赞:“特别是李敬然的弟弟,他哥哥虽然两三句话不大靠谱,但是李庆文生的白净乖巧,若是再等两年又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才子,我要是在小个几岁......” 郁桃说着,迎面一口凉风,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嗝。 待喘口气,她正要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时,突然发现刚才还一副臭脸色的弟弟,这会儿却一脸乖巧安静的看着她的头上纹丝不动。 —— 准确来说,应当是看着她头顶之后的上方。 郁桃的心口漏跳一拍。 听见身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乍然响起:“小两岁怎么了?” ...... 韩祎应天源书院之邀授课,只是因为苏柯迁随口一句话 ——阿桃妹妹几位表兄还有亲弟弟都在天源书院里,你不去看看吗? 看看吗? 他摩挲着手中的帖子,许久才在上面添上几笔,将此事排在了请于冶子出山的后面。 苏柯迁是天源书院的常客,他师从天源书院徐百先生,时常闲来无事便来书院替恩师授课。 韩祎的马车往于冶子的木屋去,苏柯迁看不惯于冶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竹林子里跳下马车图凉快。 直到小半个时辰马车再次出来,他一脸贼笑的攀进轿厢,摇着扇子:“猜猜我看见谁了?” 韩祎闭着眼,不答。 他早就习惯,一面大赤赤卧在榻上,跟没骨头似的仰着,自顾自笑两声:“说你们巧还真是巧,一个前脚刚走,另一个后脚就跟出来,说到底是同骑过一匹马的情分。” 苏柯迁瞅了他一眼,语气懒洋洋的继续道:“圣上赐你的汗血宝马,我可记得上回摸了一下,你那眼神只差将我的手剁了,小姑娘毕竟不一样,长得娇滴滴的,是吧?” 闭着眼的男人睫毛颤了下,仍是未睁开。 苏柯迁一哂,丢了颗梅子在嘴里,一个人嚼的有滋有味儿。 书院外马车不过三两架,视线扫过去就能看出来到底哪一家是姑娘家的。 苏柯迁想起在竹林里恰巧的一眼,幕帘被风吹开,刚好看见郁桃那一身装扮,忍不住耸着肩膀一个人偷乐。 他对书院熟识的很,韩祎不问一句,他兜着手调转方向往另外一头走。 这会儿过了敲钟的时辰,别的学堂和院子四处空荡荡,偏偏转到这边还能碰见三三两两扎堆的学生。 都是年岁不大的学生,夫子在的时候还能端持着身份在学监里时刻不忘肃静庄重,今日格外出奇,走出来的年轻人脸上无一不带着笑,像是碰见了什么极美的事情,刨出这群少年们压制在心底的本性。 苏柯迁挺纳闷,好歹也是在书院里狐假虎威过小半年的人,为何这些学生见着他非但不害怕,还能笑出声? 直到两人靠近转角,远远听到里头的嬉笑,声音不算小,至少在这片安静过太久的书院里很突兀。 尤其是里面那一道娇娇脆脆,时而还格外软糯的声音特别明显。 苏柯迁停住脚,那一瞬间他脑子是没有多想任何事情,只是怀揣着某种好奇心,从转角探了个头出去。 “嘶......” 只是一眼,他‘唰’的把头收回来,转头就瞅见一旁眼不眨看着那边,面无表情的男人。 小姑娘给三个人分糕点,手对手分的。 小姑娘朝那个耳朵红了一片,长得还挺白净斯文的少年笑了好几次...... 三个人走了,小姑娘意犹未尽的看了眼中间那个生的还不错,看着......有点像李敬然的弟弟? 屋檐下深黑的瓦片裁出参差不齐的边角,墙面映着被日光照耀着的婆娑的树影,人的衣衫上也自是一片黑白斑驳的影画。 男人神情平静的看着那边,尽管现在塔子松下只有坐着用膳的两姐弟,已经没有先前一堆人的热闹。他眼睫下的阴翳正好落在树影中,以垂睨的姿态将眸中所有的情绪遮掩。 此刻,脚下本应往前,他却在苏柯迁走了好几步后仍旧站在原地,眼神化成虚焦不知道落在哪里,像是出神又或是在想什么。 “走啊......”苏柯迁回过头看他。 韩祎漫不经心的撩眼过去,半天才‘嗯’了声,跟在后边。 于是,等两人都慢慢走近了,约莫是刚好到能看清楚小姑娘明媚的笑容,以及雀跃的小语气里还在说着—— “特别是李敬然的弟弟,他哥哥虽然两三句话不大靠谱,但是李庆文生的白净乖巧,若是再等两年又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才子,我要是在小个几岁......” 当即,周围分明是晴空万里,在场三人却都莫名感知到一阵寒气侵袭。 “小两岁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一把冰箭,倏然贯穿。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呜呜呜呜,宝贝们不要生气。 第三十四章 大概也只有郁桃自己才知道, 脖子从前扭到后到底是一个多复杂的动作,就像一棵风干的老松柏被吹得颤颤巍巍的调了个方向。 被庶妹替嫁后 第38节 好巧不巧,和背后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眨巴了下眼睛, 挥了挥小手:“好巧啊......” 然后就看见男人眼皮子掀了掀,轻飘飘从她脸上点过去, 以一种冷之又冷、玄之又玄的口气反问:“巧吗?” 确实是不巧的, 因为她郁桃为什么出现在山上, 天知地知她知。 但这并不会妨碍她当时脑中空空,傻乎乎叠加一句反问:“啊?不巧吗?” 男人朝她睇了一眼, 没说话,反而是苏柯迁打着扇子, 懒洋洋道:“不巧啊, 我们就是特意过来听你说说, 再小两岁会怎么。” 于是这周遭都安静了, 刚才那点才带过去的尴尬又突然回来,好像是除了郁桃自己, 所有人都在好奇她再小两岁会怎么样。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顶多了就是再小两岁之后, 她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将李庆文加入候选名列中。 但是明显这话没法说出来,尤其是现在身后还站着她郁桃亲自挑选的正儿八经的候选人呐。 她这样丢脸成了家常便饭, 大概到了习以为常的情况, 脸皮厚到直接笑两声干脆把话题带过去, 转头问苏柯迁:“苏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到书院来了?” 苏柯迁努努嘴,“还不是为了书院这些孩子。” 郁桃挺惊讶的,看着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 早就把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这八个字牢牢贴在他身上。 就这样, 还能来授课呢? 苏柯迁被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从头打量到脚, 极其不自然的拢了下衣襟,有些不爽:“看什么?我堂堂恩科甲等十一名不配到书院讲两堂课吗?” “你说。”他扇子敲在郁嶔龄肩上,“教你够不够?” 郁嶔龄咽下嘴里的饭,站起来看了眼韩祎,又看了眼他,一脸犹豫道:“虽说苏先生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但是嶔龄从未受过韩世子指点,所以......” 苏柯迁:“难怪以前我留给你的课业你总是交的拖拖拉拉,原来小子心里不服气。” 郁嶔龄:“......学生不敢。” 郁桃嘀咕:“不服气不是挺正常,第十一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苏柯迁尚且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手中的扇子掂一掂的。 “排在你前面的还有十个人呢!”郁桃表面慌张实则心里一点也不慌的往韩祎旁边挨近,拽着某人的袖子,理直气壮道:“是不是啊,世子哥哥!” 提谁苏柯迁都能嘲讽上几句,像是李敬然虽然排第四名但是策论不切实际,辞藻堆砌,或者郁桃的堂哥郁哲宏于明经科上头也是偏薄弱的。 但唯独韩祎,就依照圣上那句话‘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配德于孔颜’,他无话可说。 苏柯迁嗤了声,瞧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阴恻恻的旧事重提:“这会儿记得你的世子哥哥呐?刚才不还说要是再小个两三岁什么的?这话是谁说的?” 郁桃扯袖子的手僵了下,愣愣的抬头看向袖子的主人,而后者也正看着她。 应当说是一开始便一直在看她,从心虚的眼神,到鸡飞狗跳的和苏柯迁斗嘴,以及突然凑近扯住他的袖子,都没挪开过。 说实在的,苏柯迁挖的这个坑让人不得不跳下去,现在坑底下,她紧张的呼吸有些困难。像是韩祎的眼神寡淡中带着那么点熟悉的凉意,就感觉这会儿她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躺在棺材板板里...... 郁桃眨了眨眼睛,一手揪着袖子,真诚而后悔的解释:“庆文虚岁才过十四岁,我不过是想起从前自己未满十五,也是自由自在的,有些羡慕大家能在书院中一起读书而已,所以说如果能够小个两三岁,和庆文在书院中,啊不,我是说不管和谁一起读书,只要能在书院中——” 她结结巴巴的一通解释,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但是嘴巴已经不暇思索卟噜卟噜往外冒着一堆胡乱拼凑在一起的词语和句子。 韩祎任她揪着袖子,垂着眼,神色淡淡的落在她脸上。 得。 郁桃有种任她自生自灭的想法了,就这样吧,他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她朝三暮四还是不懂矜持,要回去重新学一遍女德女戒三字经,或者是别的她都认了。 但是,唯独有点不服气的,刚才李庆文的脸红成那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但她的言行举止可都是拿着对方当弟弟的同门好友来相处,扪心自问—— 她拽着男人的袖子,借力飞快站起来,往跟前凑了点,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大致是。 能清晰的看见她黑珀色的眼眸盛满晏蓝天际与明媚的阳光,小姑娘沾着粉色唇蜜的唇掀掀合合,清甜的气味萦绕...... “其实我还是喜欢比我大一些的。” 日光下,男人映在眼睑之下的睫毛阴影被风吹得一颤。 说完,飞快的往后撤,三四步才停,头顶着塔子松茂密翠绿的松针,笑的像只偷了灯油的小老鼠。 男人抿着唇,视线随着动作撂在她身上良久,一动不动。 郁桃笑着笑着,有点笑不下去了,渐渐在男人淡然的目光中,心里打起慌张的鼓。 ......早知现在,不如不说呢...... 原本她就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就刚才看见韩祎的脸色臭的跟什么似的,还以为和醋这个字儿沾了那么丁点关系,虽然极有可能这种以‘贤静淑美’为标准的人多半可能仅仅是看不惯她而冷脸,但抱着不如一试心态上头的想法,她捅了一只马蜂窝。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柯迁和郁嶔龄两个站着看戏的不仅不腰疼,还喜欢看着苗头不对,临阵脱逃。 “学生先去上课了。” “上课?那我也先走一步。” “欸?吃完啦?”郁桃看着石桌上的食盒子,让拾已收拾好,转头朝韩祎笑眯眯道:“那我先走一步,韩世子再会。” 前头还叫着世子哥哥,现在就是韩世子...... 韩祎勾了勾唇角,一只马鞭挡住她的去路,“三字经抄到哪里了?” 郁桃:“.......” 兀然提起这茬,她求救似的回头看了看拾已,拾已比出一根手指,她又信心满满的转过头,“一遍了!” “十五天,你抄了一遍。”韩祎没什么表情,盯着她,“你还挺得意?” 郁桃很不服气,仰着精致的下巴出声反驳。 “又不是人人都是你!” “抄一遍已经很难了,我现在手指已经磨出一层茧子了。” “你知道姑娘家手指上磨出茧子的后果多严重吗?” 她说的煞有其事,把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上并不存在的茧子举到男人眼前,“看到了吗?指骨都变形了,茧子用什么都磨不掉,就是因为这两遍三字经,你拿什么赔我?” 不是瘦的只剩下骨头的那种手指,反而是骨节纤细偏偏骨肉又匀称的类型,五个淡粉色的小窝,还有指甲上一层薄薄的丹蔻。 韩祎垂眼,打量了手指一圈。 “那不抄了?” “不抄了?”郁桃没料到苦肉计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差点笑出声,好在临场收住了,一脸严肃道:“不抄也不好吧,既然是我答应的事情,起码要说到做到。” “那就抄吧。” 韩祎的视线从她脸上收回,走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下午你有事吗?” “下午嘛......”郁桃看了拾已一眼,像是有很多安排似的皱着眉,一脸纠结,“本来是想去逛逛......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所以下午应该是闲着,对吧拾已你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事......” 韩祎直接打断她一通废话,“那跟我过来。” 郁桃:“!!” 惊喜来的有些错不及防,往往都在她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时候,包括这一身丫鬟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 “那我去马车里换件衣裳!” “......”韩祎侧头扫了眼她身上那件碧色的衣裳,眉头微微皱了下,“只是抄书,用得着换衣裳?” 郁桃脚下一顿,生硬的扭回身,“只是去干什么?” 韩祎抿着唇,重复:“抄书。” “不是,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她勾回脸颊边的碎发,回忆着:“就是你说跟你过去之前那个问题。” 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花样,韩祎有些不耐道,“下午你有事吗?” “对对,下午有事吗?”郁桃点了点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我突然想起外祖让我带东市冠春园的糕点回去,欸?翘楚,我记得冠春园的糕点是不是每日卖完就关门儿了,再晚一些肯定买不到了,可不能让老人家在府中空等一趟。” 她抬起头看向男人,笑眼弯弯:“趁着现在下山,不定还能买到,世子哥哥你说是吧。” “嗯。”韩祎扯了扯嘴角,难得没有反驳她。 “那今日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世子哥哥。”她语气带着惋惜和念念不舍,实则裙下已经迫不及待探出的一只脚。 韩祎看了她一眼,轻轻扫过裙下那双彰显着主人急不可耐想要离开的绣鞋,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朝七宿说了什么,然后又看向她。 “冠春园的点心是吗?” 郁桃隐隐坠坠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韩祎偏了偏头,看见她那双带着警惕的眸子,不经意的笑了。 “我派人下山买点心,你跟我去抄书。” “......” 她眼看着七宿领命而去,背影消失在转角,而自己却有种想要逃,却逃不掉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爷来了,今晚翻牌子,我的宝贝们呢? 第三十五章 跟在韩祎身后往书院越走越深, 郁桃已然放空了自己,不知道此番驱使她向前的到底是该死的少女心动,还是难以得到的世子夫人之位。 只能说世风日下, 朗朗乾坤一男子背后领着一名豆蔻年华、生的花容月貌的姑娘,从旁路过的那么多人竟无一敢上前询问。 她有心把一小段路磨蹭上几个时辰, 然而现实并不大允许, 路只有这么丁点儿长, 男人两三步垮过去,听不到身后的动静, 转头就看见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腾挪着小步子,把前去抄书这段路硬生生走成了生死黄泉。 ...... 韩祎站定, 看她:“你脚疼?” 郁桃瘪着嘴, 拎裙子的手松了又抖抖, 犹豫不决了许久才小声道:“其实脚不怎么疼, 主要是手疼的很,刚才拎着食盒在嶔龄门外站了很久, 昨天晚上点着烛火还抄了两篇字才睡下......” 所以,能不能免了今日的抄书, 还是孤男寡女的两人,同处一室抄书, 很难让她不多想。 如果换成些个别的, 例如一同下山去买糕点或许更合适。 男人目光落在那双细白又粉嫩的手上, 像这样的手他见过许多,李敬然口中那些美人勾弦抚琴,或是京都中诸多贵女顶着才女的名头持笔泼墨, 一举一动之间都是由人特意教导由规矩框缚出来的美好姿态。 但总少了点什么。 被庶妹替嫁后 第39节 郁桃随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手, 有些心虚的挠挠头, 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被看了个穿,包括自己那点小心思。 知道不管怎么磨磨蹭蹭,今日这书怕是都躲不掉了。 她在心里连连哀叹数声,索性走到韩祎跟前,眨巴着眼睛,扯着他一边衣袖摇啊摇:“......我的意思是就看在我手疼的份儿上,世子哥哥,我能不能慢点抄呀。” 一垂头,对上那双清澄澄的眼睛,他袖中的手微动了下,慢慢收拢,声音有些沉。 “随你。” 随后男人走进屋中。 郁桃抱着今日狗男人怎么这么好说话,突如其来的侥幸又好奇的心态跟着进去。 这一处屋子布设与别处的学堂有所不同,雕空刻字的窗扇大开,竹帘高卷。迎面是岁寒三友的书画幅卷,往里走才看到一槅一槅的锦架,成排的木格储满书册,临窗安放书案蒲团,窗下还有青瓷瓶种上的蕉叶,书案安置着现成的笔墨纸砚。 虽造于学院后山处,采光却极好,四面宽敞明亮。 原本郁桃还想着,青天白日的孤男寡女到一个屋子里,虽说是打着做学问抄书的名头,但待在一块儿久了,还是不大合宜。 只是这会儿进来,看见庄重肃穆的孔夫子画像,还有规矩严整的书架书册与书屋,她那些胡思乱想的心思荡然无存。 果真,她想多了,狗男人满心只有抄书,就算有别的心思,也只有可能缺个磨墨的丫鬟。 韩祎在书架前停下,很快身旁小厮手上叠满一整摞书,郁桃看得目瞪口呆,有种自己今日这条命就要断送在此处的感觉。 等他往小厮那摞书上堆叠第十本的时候,她开始坐不住了,从蒲团上拱起来。 “世子哥哥......” 韩祎:“?” 郁桃委婉道:“这么多书......我应该抄不完,倒不是我不想抄,主要是下午没几个时辰。” 韩祎轻飘飘看她一眼,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这本才是你的。” 然后他看了看那一摞书,淡淡道:“那些你也看不懂。” 郁桃:“......” 人的心思总是奇怪的,就像先前她对于抄书这件事的排斥,和与韩祎独处一室的忐忑,到现在两人真的端端正正坐在两个对角的位置相安无事时,她却突然变得纠结无比。 但是对她来说,一下午要折腾出一本《三字经》,压力前所未有的大,在韩祎身上的心思很快投入到纸上。 深山中的寂静是从风中、鸟鸣声里呈现,满屋满室唯有宣纸上的墨笔沙沙作响。 郁桃仅有的活动便是撂下笔,亲自捉了墨砚在砚池中研磨,晃晃酸痛的手腕,再数数后面还剩多少页才抄完。 高处的霞光往往来的比山下要早,竹帘在灿红中投下一片柔暖,正好覆在溢出蒲团一角碧色绸缎。 她所有的动作落在韩祎眼中。 镇纸压在书页叫,书中隔着两三页附带一幅插图。 碰上插图,郁桃就会用下巴抵着墨笔上头,好像碰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把一本书的插画全部翻看一遍,然后意犹未尽的翻回才抄到的那一页,叹口气,继续誊抄。 摸不准是什么时候,地上的霞光练成满屋赤红,丫鬟打下西面的竹帘,她恰巧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见七宿拎着几匣子糕点走进屋中。 郁桃盯着糕点两眼发亮,一抬头猝不及防和男人对视上,她看看糕点再看看韩祎,脸上的意思极其明显。 韩祎翻过一页,“抄完了?” “抄......”话到嘴边她猛地停住,光看男人的神色,她总觉得按照此人的秉性,极有可能来一句‘天色尚早,既然抄完,那你再抄一遍。’诸如此类的话。 于是,她挠了挠下巴,改口道:“没抄完,还剩一点。” 韩祎眼也不抬,淡淡‘嗯’了声。 郁桃装模作样拿着笔,打了个眼色让翘楚换上空白宣纸。 她垫在书页上描摹了会儿上头的小画,但眼馋匣子中的糕点,脑子里全是各式各样松松软软,香甜扑鼻的画面。 多看了两眼案几上那只镂花精致的木匣,眼神滑不溜秋总能拿余光瞥见案几后的男人 —— 斜阳微光映照在颀长的身姿上,淡然冷峻的眉眼沾染暖意,与身后的青瓷瓶、绿蕉叶,一并成了幅淡青浅赭的水墨画。 于是,她笔下描的渐渐成了眼前所见,尽管功夫不大够,但寥寥几笔线条从形色姿态仍能看出画上是谁。 画的实则挺潦草,只是比之郁苒那副鸡啄米似的画,又要精益不少。 郁桃陷在自我满足中,很是仔细的看过韩祎脸颊长相,最后才补上了画像中的五官。 像是一切都圆满了,正琢磨要不要再添补些什么,冷不丁背后一道声音。 “画的是谁?不署上名字吗?” 经人一提醒,她幡然醒悟,在右下角端端正正写上‘韩伟’两个小字,再举起来看,果真就如名仕手中的画一般,格调突飞。 郁桃欣然举着画,与身后的人分享:“现在呢?” “嗯。” 郁桃:“?” 声音有点耳熟...... 她一扭头,看到身后倾身而站的男人,瞳孔猛地一震—— “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韩祎:“检查你抄的书。” “检查就检查嘛,鬼鬼祟祟站在人家身后,吓死人了......” 郁桃手忙脚乱将手里的画往一堆宣纸下面藏,一面埋下头遮掩面上心虚的神色,胡乱抽出先前誊抄的书塞进男人手中。 “呐,我都抄完了......” 韩祎看着她,半响才接过,几张纸在他手里慢条斯理翻了许久,最后缓缓叠成一沓,郁桃以为那幅画的事就要就此翻过时。 男人收拢纸页,目光慢腾腾挪回她脸上,和这薄暮斜阳一起揉碎成光影,密不透风的将她包裹住。 面相向来玄之又玄,从前郁桃常在画本子中看,男人眉眼疏淡多是寡情之人。只是现下这么被瞧着,愣她再迟钝的脑袋,也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 索性伸手把韩祎手中的宣纸一抢挡在脸上,昂起头,语气凶巴巴道:“看什么?没见识过平阳城第一美人?” 韩祎:“没见过。” 郁桃:“?” “要不......”他深深看她一眼,勾起嘴角:“ ——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一下?” 郁桃瞪着他,很是怀疑此人目力还是理解有什么问题,明显答案指向就在此处的问题,他却根本领悟不到其中意思。 没等她发作,韩祎已经转过身,淡淡丢下句话,往另一侧走去。 “过来吃点心。” 郁桃站起来腾挪几步,远远一看,果真侧间的小茶几上头放着两匣子点心,木盒镂雕精致的花纹,其中的糕点更为诱人。 她‘咕噜’咽了口口水,没什么骨气的跟了上去,语气掩饰不住欢快:“来了来了。” 一匣子糕点有两层,桃花状、弯月形,都摆在瓷碟中。 韩祎只是尝过一个后,便擦净手,靠在椅子上喝茶。 外祖母要吃冠春园的糕点原本是她为了躲避抄书编出来的幌子,其实爱吃冠春园点心的人也只是她而已。 揉了花汁的点心清香扑鼻,还不甜不腻,每一样都合她的胃口。 七、八个下肚之后,郁桃吃东西的动作渐渐斯文起来。揪住点心,瞅一眼男人,再数数碟中剩余的几个,忍不住问:“世子哥哥,你不吃了吗?” 韩祎的视线转向她,淡淡开口:“不吃,味道淡了。” “唔?淡了吗?”她吧唧吃下一个,回味了下,“不是甜味正好吗?难道你喜欢甜口的?” “哦,是吗?”男人一手撑在木扶手上,微微眯起眼,“不是送过点心给我吗?你不知道我的口味?” 郁桃侧头疑惑的看着他,眨巴着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许久,小脸扬起一抹心虚又慌张的笑,“是啊,是啊,在普化寺我还亲手给世子哥哥做了点心哈哈哈哈哈......” 男人看着她,极淡的笑了下。 他知她的心思,所有人奔赴而来无为强权富贵,或者仅是图一脸皮相。自小浮沉其中,人在俗世里,反而不排斥这些,只是看多了的惺惺作态,他突然有些觉着,所有都不如面前人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像是为了他所想的一切而来,但又不完全是。 作者有话说: 桃叽:我就觉得你长的好看,有钱有权。 柿子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这该死的女人一定是爱上了我。 第三十六章 怪就怪在旧时重提, 郁桃今日就像跟这四个字结了什么仇,怎么都绕不开。 男人刚问完普化寺中她吩咐翘楚做的糕点,后一句便轻飘飘的问, 糕点里的纸条。 她硬是把剩下的几枚糕点吃出度日如年的味道,想破脑袋也没记起她让翘楚在糕点里放了纸条啊? “不记得了?”韩祎看了她一眼, “怎么, 自己放的纸条也不记得?” 郁桃差点把手里的糕点捏成碎末, “其实......” 韩祎:“?” 郁桃转头朝翘楚打眼色,可惜那丫头站的有些远, 这会儿精神头不大好的样子,头埋着也不知道是在打瞌睡还是躲懒。 求助无门, 她只能扭回来, 一脸真诚道:“世子哥哥有所不知, 平阳城有个旧俗, 糕点中放上纸条,吃到的人来年风调雨顺, 是大吉之召。” “嗯。”韩祎往后靠了靠,目光停在她脸上, “那我运气还挺好,第一个就吃到。” “可不是。”郁桃忙不迭乘胜追击, “那想必今年一定顺顺利利。” 她说完, 韩祎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只低头饮着茶,周遭无端端陷入一阵沉默。 碟中糕点只剩两个,已经吃了那么多了, 再装作矜持实在没什么必要, 她抱着手端详一阵, 伸手拿回来,一口一口吃的干干净净。 两匣子糕点几乎全在她肚中,正想着站起来在书架子上挑两本书看看,顺便在屋中走走免得积食,却见韩祎恰巧起身,“有课,你自己看书。” 不等她反应,他便接过七宿手中一本薄册子,径直出了门口往左边廊上去了。半枚红日藏在云彩中,霞光披露,颀长身形下的倒影被夕阳拉的很长。 被一个人留在这儿的滋味挺奇怪,韩祎走时留一句话,算不得多温柔的语气,但平平常常的几个字,总像是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不像是应当属于韩祎的口气,让人莫名从心里滋生出一份别扭。 郁桃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像春日埋在土里的笋尖总有点破土而出的征兆。她漫无目的穿梭在书架间,但是看到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名儿,反而脑袋更疼。 被庶妹替嫁后 第40节 她慢腾腾踱步到窗楞下,站着看了会儿窗外,肩膀忽的一垮,人无精打采的坐在蒲团上,呆呆的望着窗纸外远山许久,她又才站起身,唤来翘楚。 “我们下山吧,该去接堂姐了。” 郑瑛瑶与她在半山分道,马车行至原路,便看见一人坐在树桩上,嘴上叼着根嫩草芯子,动作极利索的跳上马车。 郑瑛瑶一张碎嘴,念念叨叨将今日一路的趣闻从头到尾讲了个遍。郁桃耳边‘嗡嗡嗡’响了许久,在郑瑛瑶停下来时,她便敷衍的‘嗯嗯、原来如此、挺好的’应两句。 许是敷衍的神情太明显,郑瑛瑶凑到她眼前,鼻尖抵着鼻尖,“说吧,是谁今日把你的魂勾走了?” 其实郁桃不精神还有中午没歇息的缘故,只是被人一闹,她推开郑瑛瑶,有气无力的一句:“只是没睡午觉,困了。”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 “我不信。”郑瑛瑶瞅着她,眼尖的想起一个人,“不会是韩世子吧?真见到了?” 郁桃脑中一半是瞌睡一半是烦闷,听到‘韩世子’三个字,勉强掀起眼皮,“不然呢?又不是孔夫子,只能看到画像。” 郑瑛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是不是理都没理你,从你面前直接走过去了?” 郁桃难得认真的思考了下,不知道韩祎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转圜的态度。那天晚上骑马开始还是今天抄书开始?总之都太突然,让她心里既忐忑又迷糊。 她翻了个身,面色严肃的看着郑瑛瑶道:“你觉得像韩世子这样的人,对一个姑娘从不理不睬到突然搭腔,时不时带着点小关切。是为什么?” “京中多少如花似玉的贵女翘首以盼韩世子的青睐。”郑瑛瑶盯着她,同样严肃道:“若是真有你说的这种情形,我觉得,这个姑娘估摸着是有什么臆想症。” “......” 郁桃无言的背过身,闭上眼睛,补今天中午的瞌睡。 接着几日,郁嶔龄递来几次关于韩祎到书院授课的消息,郁桃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让小厮装了食盒送上山去,自己在府中过得像只米虫。 郑瑛瑶三姐妹找过她两回,只见屋里摆着果碟,又堆了满地的书,丫鬟在一旁敲腿捏肩,日子过得好不舒坦,劝没劝动,任她放任颓废去了。 直到五月初三,门房传进一张闫韩侯府的帖子,一路辗转到郁桃手上。 翘楚捧进来时,郁桃正仰躺在榻上,正值暑热,屋里放了冰,都潮气闷热的很,因为身上的衣裳也仅仅是薄薄的细纱绢绸。 “姑娘,闫韩侯府一早从来的帖子,您瞧瞧?” 郁桃睁开只眼,望着房梁,叹口气,像是心中有千斤重担一般,从翘楚手上拿过帖子。 是小郡主的帖子,请她端午同观沛河赛龙舟。 她拍了拍胸口,松口气,差点以为帖子是韩祎送来的。 翘楚察觉她的兴致不高,以为是为帖子并非世子所送,于是思忖着开口:“姑娘别丧气,既然小郡主请了您,不定里头也有韩世子的意思呢?” 郁桃摇摇头,以笔沾墨回帖,“我不大希望是......” 翘楚和拾已对视一眼,“为什么?” 她慢吞吞开口:“我只是有些后悔了,不该为了一时的报复心,去招惹这个人。” 翘楚揣摩着她的脸色,小声道:“奴婢觉着,比之当初在普化寺,韩世子如今对姑娘亲近了不少,何况那些事情无人知晓,您大可放心。” “唉......”郁桃又是沉沉叹出一口气,“阿娘说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只是忧心,说不定哪一日,我当初的用心败露,这条小命怎么办......” 三个丫鬟一并沉默。 郁桃回完帖子,抿了抿唇,捏紧拳头道:“我思来想去许多天,觉着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翘楚:“什么法子?” 郁桃面无表情的转过头:“那就让他觉得非我不可,这样不管我从前用心为何,也不打紧了。” “......” 回帖大多是诸如‘高谊厚爱,铭感不已’的套话,为着再长远些的事情着想,除了闫韩侯府那只观光船占据着极好的位置,郁桃表露了一番自己早已想亲自上船头,一览江景的念头之外,她提溜着笔头,在回帖后特意画了一只桃子以示亲近。 回帖当日下午送至韩府,晚上郁桃才坐在榻上,又看见翘楚捧着一封信进来。 “姑娘,是闫韩侯府的回帖。” 郁桃坐起身,接过那张暗金色的帖子,有些奇怪。 向来请帖一来一回,已是礼节足够了,少见回帖之后再回一次帖子的。但放在古灵精怪的小郡主身上,也能说的通。 她摸了摸与先前那张浅红色浣花笺很是不同的帖子,质地明显厚重精细不少。拆开封头,纸页里头仅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迹,不难看出写的是那日闫韩家高台的位置。 她瞅着上头的字,嘀咕道:“怎么跟先前小郡主那张有些不一样呀?” 翘楚凑过来瞧了眼,“许是小郡主懒得写,让侯府里头的笔帖先生代回的信?” 拾已在一旁点头道:“应当是了,奴婢从前读信的时候,看过笔帖先生的字迹,通常都极端正。” 好歹小郡主贴心的回复里,连那日闫韩侯府观台的位置写的一清二楚。郁桃礼尚往来,第二日在回帖中列了十几样郑家厨子做得拿手糕点在里头,思及韩祎的口味喜甜,那小郡主的喜好应当八九不离十,十几味糕点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果然到晚上,郁桃将躺在床上,门房又递进一张闫韩侯府的回帖。 这次的回帖连新的信笺都不曾换过,而是粗黑的墨笔径直在糕点的名字上勾了几个圈圈。 她看了一眼,便让拾已放到一旁。 翘楚小声笑道:“奴婢瞧小郡主也是个喜欢便宜省事儿的。” 郁桃这两天为着端午那日做准备,已经连续涂了好几天的琼玉膏与益母草泽面方,连吃食每顿都少不了白术、茯苓、白芍和甘草熬成的三白汤。 怪就怪在那日郑瑛瑶一句‘京中多少如花似玉的贵女翘首以盼能得韩世子的青睐’,让她这几天想起端午要站在闫韩家的看台上,就深感重压。 等夜里这几道稍显繁琐的养颜秘方涂抹完,郁桃已经在床榻上困得不能睁眼,朦胧间听见翘楚‘嘘’了声,屋中四处的烛火熄灭,幔帐落下,四周陷于一片黑暗。 大约是过了许久,幔帐被银钩挂起。 一点点轻微的动静,却让郁桃从沉睡中惊醒。 酣睡之后身上的无力感加重,她勉强撑开双眼,从睫羽的缝隙间往外看。 冷不丁瞅见床边站着一人,是她所熟悉的极冷淡的面容,连语气都与韩祎别无二致。 “平阳城韩家与闫韩侯府,你想明白了?” 男人一双眸冷冰冰凝视着她,似能将人洞穿。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像是一座巨山,沉沉坠在她的胸口,让人难以喘息。 郁桃张口却不能言,挣扎的满头大汗,她猛地从床上翻起身,怒道:“谁认识平阳城韩家的人啊?你是不是得了臆想症?” 然而话未喊完,身上一阵专心的疼,郁桃喘着气坐起来。 四周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膝上的疼痛不减,一撑手才发觉自己不知怎么滚落到了脚榻上。 隔着碧纱窗还能听见守夜丫鬟的轻鼾声。 郁桃翻回床上,抱着一张软被,再闭眼去想刚才为何在梦中生气,依稀记得一个‘韩家’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来迟了,我自罚三杯。 咕噜咕噜咕噜。 第三十七章 那几日雨停的正好, 约莫是天色将将亮起,院中的青石板还带着深一块浅一块的痕迹,才被风晾干半边。 估计不会有姑娘家不喜欢五月初五的时候。 近到端午, 郑家几姐妹在花厅凑的齐全,加之一群丫鬟婆子扎堆, 都在用五色丝线编绳儿, 喜欢素气的里头顶多串上金锡和玉, 像郁桃向来爱俏,手边十有八串都有透亮的珍珠。 郑瑛瑶那三个还在兴头上, 手上动作挽花似的没听过。郁桃已经从凳子上腾挪到一旁的小杌子,摇着把小扇道, “我也没几个要送的人, 十串应该足够。” 郑瑛瑶瞅了眼空位面前的一把五色绳, 挺纳闷, “你挑的珍珠都是粉色,是只打算送给我们几人吗?” 郁桃手上的扇子慢悠悠晃着, 没接话。 因为这几天闲在院子里,她都在琢磨那天送给韩祎的五色绳怎么排布, 花里胡哨的他不会喜欢,素气过头又失了其中庇灾除病的作用。最后还是拾已想的法子, 把彩色的线绳编在里面, 外面用退红再扎一圈, 配上白玉,一瞧就是用了心思。 想到这遭,她摇扇子的手停了下, 也不知道自己这番心思别人会不会感动, 虽说能预料结果与从前难有什么变化, 但还是怀揣点不一样的心思。 有几颗粉珠没用完,郑诗清难得开口讨要,郁桃靠在矮几旁,看她穿珠引线,“我还是头一回在京都过端午,平阳城的端午顶没劲儿,这里的热闹吗?” “热闹呀。”郑瑛娴接了话,“沛河那里的龙舟可好玩儿,咱们府里虽然不能下船去河边上游览,但是看台的位置还不错,到时候沛河龙舟赛,咱们还能押宝呐,上回我押三皇子的船,赢了哥哥的短刀。” “要是能去船上更好,但是京都里端午能下河的除了宫里那几位,也只有十来户。” “哪十来户呀?”郁桃撑着下巴问。 郑瑛瑶看她,无言道:“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反正是国公府,闫韩侯府此类,都是圣上特赐的殊荣。” “国公府的船两边刻了双头鹰,名气也取的古怪,叫什么吉来。” 郁桃扭过头,眨眨眼:“那闫韩侯府呢?” 郑瑛瑶咂咂嘴,感叹:“那大抵是在一众臣属的楼船中,最高大——” “也最朴实无华。”郑瑛娴默契的接上。 郁桃睁着眼睛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也像是没听懂,在她理解中,大致就是如韩祎那家马车一般,外头瞧着极普通,里面瞧着也......极普通,有时候还时不时坏上几回。 唯一能期望的便是明日这艘船能比马车靠谱。 落雨之后的好天气,连风都带着闲暇的清爽气味。几个人嬉嬉笑笑,挑完外祖母送来的衣裳首饰后,晃完了一整天。 端午一早,府中的哥儿们从学监中归府,郑老夫人招呼东西两院在一块用膳。 入堂口是一副才挂上去的辟邪图,丫鬟婆子在门槛撒上雄黄酒,姊妹们才将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献出来,笑闹着系了郑老夫人满衣裳。 年纪大才最爱热闹,柳氏乐呵呵坐在太师椅上,让钱妈妈捧出箱子里的好玩意儿,让姑娘和哥儿们随便挑。 从初一,张氏与崔氏两人就五月初五的端午忙碌着没停过,今天才算喘口气,郑老太太念着媳妇的好,从年轻时候的妆梳匣子里抽了两只嵌宝石点翠花簪,放在匣子中,让下人捧过去。 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情形,倒是让郁嶔龄惦记起母亲,趁着用过膳大家都关切着龙舟赛,他挤到郁桃身边,“阿姐,你给母亲去过信吗?我十天前的信,现在还没收到母亲的回复,今年她可是一个人在平阳城过端午。” 郁桃反而不怎么忧心,族里的婶娘与母亲还算交好,端午婶娘也必定会邀母亲过府上。 直到临出门,郁桃挨着外祖身边,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给阿娘去了一封十分不一样的信,上头落了近十个人的字迹,总之按照郑氏的性子,收到时必会笑骂一句,尔后看的热泪盈眶,事后不定还要怪罪她写信每个规矩。 看着时辰将近,郑府的马车浩浩泱泱往沛河杨柳堤驶去。日头不算盛极,但远远看见翠绿高大的垂柳上系满了红布帆绸子,五色黍米角包或是线绳儿。 郑家的看台居中,仆从丛大马上下来,丫鬟婆子熟练的搭造蔽日的凉棚,旁边府邸早已布好低头,一应摆着酥饼儿之类的吃食。 她们才在柳树下站稳脚,听见身后一阵笑。 “久不见郑家老夫人,知道今日您老一定会来,玉姑在这儿看了两回,就把人给盼来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41节 说话人声音清正悦耳,一众人回过头,看见一位着了白底绡花衫裙的妇人走来,双眉细弯,嘴角带着天然的笑弧。 “你们玉姑来了!” 郑老太太回头跟孩子们道,才上前笑着拉住妇人,“老婆子年纪大难得出趟门,不像你们筋骨好。” “这是哪个?”郁桃偷偷拽住郑瑛瑶的袖子。 郑瑛瑶:“王天兰的母亲,咱们叫玉姑,姓柳名玉,是祖母娘家柳氏族里的侄女。” “以前没见过欸。” 郑瑛娴‘啧啧’两声,“王家和咱们郑家关系本就一般,何况玉姑姑的婆婆,回回见着玉姑往咱们门上走,说话就夹枪带棒。” “王天兰不就是王家老太太做得逢生人?”她扯着郁桃的袖子往王家的看台处指,“那个穿鹅黄色衣裳的人,你看是她黑还是我黑?” 郁桃瞟了眼,可能是女子随父相,玉姑姿容秀丽,王家姑娘长得却是圆脸盘,五官平扁,偏偏化了青螺眉黛,眉尾是时新的吊梢式样,听说是宫中梅妃兴起,以凸显女子清冷出尘的气质,但攒在王天兰脸上却是有些不伦不类,实在让人有心夸赞,无从下口。 但两边的肤色...... 郁桃咳了两声,调过视线,“还是你们更好看。” 长辈闲话,不知道怎么扯到郁桃身上,玉姑挽着老夫人的手到她跟前,笑眯眯瞧着:“正说呢,刚才就瞧见这里头有个姑娘长得跟从前静瑶一个样儿,原来正儿八经就是小侄女儿。” 郁桃见礼,跟着郑家姐妹喊‘玉姑’,柳氏和玉姑两人凑近了,时不时亲切的瞧她一眼,也不知道在商议些什么 索性今日人多,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不过一小会儿。 等到筑台拾蹉好,一行人顺着高梯往上,郁桃攀至一半时转身往沛河的方向举目望去,诺宽的大河两岸烟柳醉堤,庙宇收拢在河源尽头,依次停泊数十座船纺。数十艘纺船围拥着一只龙形船只,舟上楼阁巍峨,舟身精雕细镂彩绘金饰,从前郁桃听过翔璃舟何等气派,但还是头次看清楚。 郑瑛瑶跟着回头望,看见郁桃瞅着那边目不转睛的模样,忍不住道:“别看了,咱们圣上不在船上。” 郁桃嗯了声,眼睛滴溜溜转在其旁十几艘船身上,“我知道。” “那头的景色位置势必要好,但你光看也没法把自己送上去,是吧。” “嗯......”郁桃收回目光,眼睛从矮堤下头略微熙攘的人群间一扫,似有感应一般,看到了张还挺脸熟的面孔。 “那也不一定。” 郑瑛瑶收着下巴看她,一副‘你大白日说什么痴人说梦话是不是昨夜里没睡醒’的表情。 但就在郁桃目光之下,并不是她没有依据,而是小郡主的请帖还在翘楚手里,底下往这边走的姑娘又和小郡主身边那位小女官长得几分像,很难让郁桃不得不认真看看,人到底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巧也不巧,还真是。 小女官一身海天霞斜襟宫装,礼数十足的来请郁桃到闫韩侯府的船上观景,身后的丫鬟拖着两漆盘节礼朝郑家老夫人问安,节礼不过是些黍米棕与惯常的五色丝绦。 但出自闫韩侯府便有些耐人寻味。 一问一答间,郑老夫人的眼神撂在郁桃身上,笑容也多了一层意味不明的味道,哪怕是在小女官说道‘受小郡主之请’,也没做多大改变。 于是,老夫人与小女官满口‘外孙女出身乡野,惯上不得台面,若是有什么差错,还要郡主多担待’的客气话时,郑瑛瑶的眼神已经飘忽到千里外,满脸都是不敢相信一定是在做梦的不可思议。 郑瑛瑶与郑瑛娴瞧她似瞧背叛者一般,剩余郑诗清与一众兄弟闲闲喝着凉饮。两姐妹心态变化就是一瞬间,因为看见王家那头,王天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嫉妒,两人心里突然暗暗舒坦了。 郁桃由三人从筑台引下,而周遭的目光却由少置多,忍不住让郁桃一点点的反思自己今日的妆面首饰与衣裳,经不经得起这些如芒刺在背般的目光审视。 但显然,那些个姿态矜持贵气,打扮精致端庄的夫人小姐们脸上细微的神情已经将她想要的答案附注其上。 她闲着找话,“小郡主今日是一个人吗?” 不然怎么会想起找她过去相陪呢? 小女官笑了笑,“要过节人肯定不少,只是咱们郡主惦记着郁小姐在京中没甚么朋友,才特意下的请帖。” “劳郡主费心。” 这一路过去,大约也是在此时,郁桃才兀然觉察到闫韩侯府在京都中的地位,至少是从郑家筑台往前数至首位,徐徐张望之中,多少人妄图攀附阿谀却无从下手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没啥说的,还是磕个头谢罪把。 ———— 推一篇武侠文,有喜欢看的宝儿吗?文笔剧情有保障! 《我不是朵娇花》作者:满杯橙子 戚蓉是个没出过自家家门半步的乡下人,无奈误入江湖,一没有见招拆招的江湖经验,二没有忍气吞声的脾气,只能时刻谨记太师叔混江湖的三大教诲:一不惹事,二不闹事,三……不沾花惹草。 谁料,出门半月,杀了湘边五鬼老三断肠鬼冯莫,惹得湘边五鬼千里追杀。 出门一个月,闹了江湖第一盟问剑盟。 戚蓉日日忧心,夜不能寐,怕回家进不了家门。还好还好,三条教诲,还有最后一条没犯,还不算错得离谱,不至于有家不能回。 谁又料,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我不沾花,花来惹我,偏偏这朵鲜花还是朵五毒俱全害人害己的毒花! 毒花武功不行,逃跑专业;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心机深沉,别有用心...... 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情做得完美:克她! 果然,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第三十八章 站在闫韩家的楼船跟前, 郁桃算是明白郑瑛瑶的话是何意思。 大概在这一片放眼望去,很难不注意到里头一艘无任何雕饰仅带着原木颜色的船舫,涮油脂的铁力、木柚木与鸟楠木在阳光下透着深滑的色泽。她们从沛河码头登船, 腕粗的船绳牵引在系船柱上,郁桃手搭着翘楚, 低头往下看, 这个高度离河面约莫一丈高。 小郡主立在船头, 软软笑着,垂髫双髻下乌黑的长发披在双肩, 许是今日的妆点,可爱中透着点与平日不同的风采, 杏圆的眼睛扑扇, 脸颊两侧的小酒窝抿出一股甜。她瞧见人, 迫不及待站起身, 提裙小跑两步,又突然停下, 看了远处一眼,换做矜持的步伐缓缓走近。 今时不同往日, 礼不可废,郁桃拿出早先备好的五色绳与编成一小串的黍米棕, 一并奉上。 韩姯舒瞧见绳串上亮晶晶的珍珠宝石, 摘下腕上绳子, 迫不及待的换上新的,在阳光下看珍珠泛出的光泽。 “这个真好看,阿桃......”她悄悄看了眼四周, 凑近郁桃身边, 小声喊:“——姐姐。” 郁桃亮出手腕上的彩绳, 同样一笑,“你做得也很漂亮,刚才一看见,我就戴上了。” “那可不是!”小姯舒挺了挺腰杆,一脸骄傲,声音却更小:“原本我做不好,反复编了好几回,都编成一团,最后还是哥哥教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才做成了一只编绳。” 郁桃看着腕上的绳子愣了下,低头仔细看,许久才从里头看出点不一样的名堂,收尾处的绳扣系错,打的是个死结。 “那真是要好好感谢郡主。”她摸着那处死结,眸子还带着笑意,“这回不仅写了请帖给我,还亲手编五线绳,如此瞧我带的点心太少,不足聊表心意。” 拾已将手中食盒放置在矮几山,里头的酥点一样接一样盛出。 郁桃挑了那味最讨小姑娘喜欢的酥黄独夹在小碟中,“我记得回帖上,酥黄独的那个圈小郡主复画了两次,想着你应当是最喜欢酥黄独。” “啊?” 小姯舒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我没有画过什么圈啊......” 郁桃手上比划,“那张回帖上呀,我收到请帖那日下午给郡主回了帖子,郡主不是复了贵府筑台的位置,后来我便在回帖上写了十几味糕点,让郡主挑些喜欢的,我这丫鬟做糕点是把好手,谁家夫人吃了都爱夸.” “可是......” 韩姯舒满脸疑惑,“那日请帖送出去,我并未收到阿桃姐姐的回帖啊?原以为是有事耽搁,才想着派女官去郑家的筑台请你。” 郁桃持银箸的手在半空一顿,偏过头看向小郡主:“那复我帖子的是何人?” 韩姯舒尝了口糕点,唤来身旁的女官:“秋伏,你可有查看过门房处,有没有遗漏郁家的信函?” 秋伏俯首毕恭毕敬道:“秋伏一日往来门房三趟,不曾见过郁家的信函。” 真是奇怪了。 那和自己三番两次递信的人是谁。 郁桃苦思冥想,有些坐不住,“郡主再想想,回帖的信笺极精致,颜色是暗金色,我瞧上头的字和第一封不大一样,那日还以为是贵府笔帖先生代笔。” “暗金色?” 韩姯舒捂着嘴小声惊道:“那不是哥哥用的信笺?” 郁桃缓缓扇动睫毛:“?” 谁能知道高不可攀的韩世子还有替别人回复帖子的嗜好? 韩姯舒不知道想起什么,笑弯了眼,“许是下人弄错了,阿桃姐姐是不是未将署名写清楚?” 郁桃默了默,想起自己在信笺上画的那只圆乎乎水润润的大桃子,原本是想给小郡主以示亲近,结果信到了到韩祎手中,怎么瞧都不太正经。现下又登了闫韩家的船,她突然有种想从船头一跃而下的冲动。 不知道韩祎看了是什么反应,觉得她不矜持? 还是冷着面提来一本《女戒》,一脸恩赐似的让她和三字经一起抄两遍? 但好端端的帖子玄乎的落到韩祎手上,一时郁桃说不上是喜还是幸。 耀耀日光落在粼粼江面,像是被风浮动的娟娟细绸用浮光掠金做点缀。 她望着江际出神,才想到帖子到了韩祎手中,那后头在糕点名字上头划圈的便也是他才对,怪不得墨痕那般粗,都印到笺封上了。 将才听小郡主说侯爷与侯夫人都在宫中赴宴,闫韩家船上的人并不大多,仆从往来悄无声息。 因此尔后传来一点稳而不重的脚步声时,郁桃心口的跳动突然紊乱,几乎是在耳尖捕捉到声响的刹那,下意识转过头...... —— 一眼撞进男人的黑眸中。 韩祎视线从她面上划过,脚下不停,迈步到一樽椅子前才止住,在小厮捧来的青花净手盂中且静静的洗净手,最后接过软巾子擦拭,才落座在椅子上。 而郁桃的目光从那双指节修长的手在青花白瓷手盂中,撩着水若隐若现时,便没有移开过。 极好看的一双手,不是纯粹的养尊处优,而是让人觉得总该握着点什么,不论是带着寒光的剑刃还是上好的紫檀笔。 “哥哥!” 韩姯舒一如往上扑上去,却被男人只手拦开。 小郡主乐此不疲的绕到另一边,没忘记捞起袖子显摆,“瞧瞧这是郁桃姐姐送给我的五彩绳。” 她低下头揪着系在腰间的模样精巧的小黍米棕,“还有这个呐,我见过比杏子小的,还是头次收到比指尖还小巧的,好看吗?” 郁桃颇为忐忑的立在一旁,看着男人神色淡淡的看了眼五彩绳,又看了眼黍米棕,直到一声‘不错’传入耳中,她才松下一口气。 韩姯舒像是受了表扬一般,扬着小脸朝郁桃递去一个笑,心满意足的坐回舫檐下的椅子上挑点心吃。 留下郁桃一人干站在船板上,主子私话,四周仆人很有眼色的屏散,她落在中间进退维谷,抬眼看一眼男人,张着唇却想不到拿什么做开头。 许久不见?还是先喊声世子哥哥?莫名其妙的她越想越别扭。 被庶妹替嫁后 第42节 于是,韩祎一抬头便看见张呆愣愣的脸望着自己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手指在袖中动一下,眉头越皱越紧,嘴中无声的嘟囔着。 ...... 他无声的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瓷杯。 “不坐吗?” 一点声儿终于把脑中已经划分出几个派别的郁桃从天外拽回来,难得她没有出声的,瞅瞅跟前的座儿和远处小郡主一旁的座儿,最后安安静静坐在了近旁。 这点举动没有逃过韩祎的眼睛,他看了眼乖巧似鹌鹑的郁桃,眉梢挑了挑。 江面上送来的风带着浸润的潮气,岸堤云絮般的琼花被风吹落成霁霁霜雪的模样飘落在水中。 外头不似船上这般静。 郁桃悄悄抬眼看向近前的韩祎,起先以为他叫她坐是话说的,就像她憋在心里的一些疑问。 原本韩祎的目光便不曾挪去,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只是在两人视线相触时,黑眸被投入一只落石。 风一股、一股的吹过。 直到脸颊边的碎发勾在脖颈间,挠的她耳尖发红,郁桃将发丝勾到耳后,忍不住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 韩祎平淡的收回目光,抬手斟茶,“不过是在想,请人上船的人是我,为何应邀的人没半点表示。” “噢......” 郁桃恍然,回帖果真是一场误会,她想起自己画的那只桃子又有些心虚:“那真是谢过世子哥哥。” “不必。” 韩祎瞥她一眼。 郁桃想了想,从袖袋中揪出一只小锦袋,放在案几上,朝他推过去。 韩祎扫了眼锦袋,又看她,没有丝毫伸手去拿的意思。 唉......可真是拿个东西也不愿屈尊降贵。 她叹一口气,伸手从锦袋里又抠出一只五彩绳,放置在案几上,再一次推过去。 韩祎皱了下眉,“什么?” 那么一瞬间,郁桃有被他的表情伤害到,但心中却有一股愧疚的情绪使她耐心解释。 “端午时节大家都会戴着的绳子,和小郡主手上那一串一样,昨日我得闲编出来的。” 大概是与那根绳目目相对片刻,男人的手才慢慢拾起它。 郁桃瞅着他的动作,再一次忍不住道:“世子不识得这个吗?” 她晾出腕上一只色泽鲜艳的彩绳,“这不是小郡主与你一起做的吗?” 韩祎掀起眼皮看了眼彩绳,没接话。 郁桃尤自嘀嘀咕咕:“可别不承认,要是正经师傅可不会把结尾给打个死结,估摸也只有半吊子才不会收尾。” 韩祎:“没见过这样的结扣?” 郁桃投以疑惑的神情。 他勾了勾唇,笑:“大理寺中捆绑犯人,便是这样的系法。” “......” 韩祎姿态闲散的靠在椅子上,“还有呢?” 愣忡一瞬,郁桃眨眨眼睛:“什么?” 韩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姯舒收了编绳与粽子,我这里只有编绳?” 一段完整的问话入耳,她忍住将舒展的眉渐渐拢起,而投向韩祎的目光装满质疑与疑问。 而背对悠悠江面,被满目潋滟波痕衬得无限霁月清风的男人,慢条斯理开了口。 “没准备吗?” “那不如拿你身上那只装了在普化寺供奉六十年、郁家祠堂供奉六十年平安符的荷包先垫着?” 郁桃:“......”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韩祎是蓄意报复。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 ——— 推一个小可爱的文《替嫁给病怏大佬》作者:梓山止 ,喜欢的可以瞅瞅呀! 天性乐观小吃货x腹黑狠戾世子爷 秋斓本是天乙之命的世家嫡女,生来就该荣华富贵。 然而在人们眼中,只看得到被剔出世家族谱的秋家落魄至极。 秋父科举不第,秋母日夜辛劳,一家人只能靠家中做朝食小吃的铺子勉强为生。 更糟的是,秋斓还要被迫替堂姐嫁给一个将死的废人,谓之冲喜。 族人们喜闻乐见,都想看看没有世家的天乙之命还能怎么惨淡收场。 却没人料到他们只会在日复一日的幸灾乐祸中发觉—— 镇国公府的病秧子在她悉心喂养下康复,秋家的糕团成为御供,秋斓更是凭着一手厨艺把食楼开得名满京城。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天乙之命,根本就不是戏言。 —— 镇国公世子沈昭,乖戾决绝,阴狠毒辣。 一朝重伤卧病,他便成了人人都能唾骂的废物。 世人皆是拜高踩低,只有新嫁入国公府的秋斓却总笑眼弯弯看他,日日陪伴在他身侧,想方设法做好吃的,更衣用膳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起初,沈昭冷眼瞧着,打算来日许她一个愿望。 让秋家出人头地也好,家财万贯也罢,总是他欠人家的。 可忽然有一天,他看到秋斓坐在门口拿枣泥方酥偷哭。 小姑娘抹眼泪自言自语:怎么不甜了呢? 沈昭的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 自此,他眼里似乎再也揉不下欺辱污蔑秋斓的人,而等着看好戏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杀伐决断蛰伏待机的沈昭拱新君上位,在京中袭爵,风头无两。 看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沈昭耐着性子满眼缱绻地问秋斓:阿斓,现在甜吗? 第三十九章 郁桃莫名其妙望着他, 手指慢慢腾挪到荷包上,紧紧捂住。 “你要我的荷包做什么?” 风吹的舒徜闲适,男人靠在椅背上的姿态也是漫不经心, 看见她捂住荷包的动作,懒得说话, 只有眉梢动了动。 郁桃一眼不眨的盯着他。虽不是半大的小姑娘, 却也是年前将及笄, 这会儿男女之间的荷包相授的暗喻,不知道是谁想的太多。 于是光天化日下, 船艄后头,郁桃脑子被晒得一阵发热。 她扬起头, 有些凶巴巴的, 打着磕绊道:“你、你知道荷包不能随便要吗?” 韩祎嗯了声, 搭在桌上的指节敲了敲, 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不想给吗?” 郁桃的手指绕在那只荷包的绳穗上,又扣又掐。 沉默片刻后, 她偏过头眨了下眼睛。 “倒不是不想给。”她弯着眼睛笑,“那我问问, 世子哥哥找别人要过荷包吗?” 日光下男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金,而眸子却是深幽幽的黑。 对上她的笑半响, 跟着笑了下。 “没有。” 郁桃看着他脸上那点儿清浅的笑容, 缓缓吸了口气, 平复一瞬间耳朵传入的那句更像是浪荡公子哄人的发言。男人兀然起了身,腰间仅饰的一只环佩在木桌角的撞击下叮铃作响中,开口:“拿荷包抵节礼不算你亏。” 她解系绳的动作慢下来, 耳中传来轻飘飘一句—— “你手上戴的绳子毕竟是我亲手编的。” 听听, 听听这是什么连篇鬼话! 郁桃三下五除二把荷包取下来, ‘啪’拍在桌上,“拿去!” 那边,韩祎淡淡扫了眼荷包,什么话也没说便提步离去。 郁桃揪着袖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男人头也未曾偏一下。 “郁姑娘。” 她扭过头,看见七宿捧着荷包,笑的龇出两排牙,“那这荷包小的先取走了。” 那么一瞬,郁桃看到自己那只粉霞色绣线精致的荷包总感觉呼吸不畅,实在是琢磨不透韩祎找一个姑娘家要一只随身的荷包做什么?总不至于他要戴在身上吧? 一股凉风,郁桃眨了眨眼睛想起什么,脸上腾起一抹红。 但是,可以拿来收藏啊。 胸口像藏了只小麻雀一直在扑腾翅膀,郁桃捏着手,身子坐不住似的滑到椅子边缘,突然开始坐立不安。 她呆坐了会儿,感觉袖口被扯了下,回头看见小郡主猫着腰立在椅背后。 被庶妹替嫁后 第43节 “哥哥走了?” 郁桃点头。 韩姯舒站起身,往韩祎离开的方向望了望,没什么讲究的小小的伸了个懒腰,“本郡主今日可太累了,不能跑不能跳,连笑声都不能太大,就只能坐在椅子上。” 郁桃同样望着那个方向,幽幽问道:“为什么不能跑不能跳,连笑都不能笑?” 什么样的奇葩能制定这样的规矩。 韩姯舒挺委屈,声音跟猫叫一样小,“哥哥说,只有我扮成生病的样子,才不用随二哥入宫,我想着沛河比宫里要好玩......” 郁桃想了想,狗男人为满足一己之私,擅长用诱饵哄骗人装病,那用一个结扣换荷包,也只能说是惯用的手法了。 两个年龄相差置多两岁的姑娘,目目相对。 韩姯舒满是同情:“刚才哥哥找你拿了什么走?” 郁桃默了默:“我的荷包。” 小郡主霎时捂住嘴,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怪不得呢,哥哥不想入宫见到启阳公主,就拿我生病挡在前头,他抢你荷包肯定是为了挡住那些今日送荷包的世家姑娘。” 公主两个字入耳,郁桃眼神飘回来,醒觉道:“启阳公主?” “啊,对啊。” 韩姯舒抱着糕点匣子絮絮叨叨:“启阳公主就是俞嫔娘娘所出那位,成日正事不做,痴迷着哥哥不行,打从宫中出来另立公主府,皇上赐了封地,碰上宫中宴请便长跪不起,求皇上赐婚......” 说起这个,她都有些替哥哥后怕。 “其实就是执拗了些,但去年宫宴我瞧见她驱了手下的丫鬟,将哥哥用过的瓷杯藏在袖子里带回去,才觉得吓人。” 郁桃听呆在椅子上,艰难重复:“将世子用过的瓷杯藏在袖中带回去?” “可不是。” 韩姯舒撇撇嘴,“因此后来,哥哥节里再不往宫宴上凑。” 这么一件事儿,韩姯舒描述的风轻云淡,但是听在郁桃耳中已经是近乎于疯狂来形容。再说不过就是个男人罢,虽然脾性差但模样生的确实很不错,学识家室确实也很不错...... 想到这儿,她顿了下,摸摸脑袋,发现自己虽然没有启阳公主那般举止,但也是劣迹斑斑。 她对着宽阔的江面叹口气,“或许这便是世子诱人癫狂的资本罢。” 而资本本人,正坐在并不大隔音的隔间里,看着手中的书陷入一阵沉默。 七宿捧着荷包战战兢兢,酝酿了几次,方才小心翼翼开口:“许是小郡主误会了,这才致使郁姑娘误会,要不小的出去给说说,您未去赴宴并非因为三公主,而是监天寺给您测过,不宜大肆欢饮?” 韩祎瞧着书,书页儿却久久没翻过去,微微攒蹙起的眉昭示着,他真的是在认真思量七宿所言的是否可行。 半天,一页翻过去。 “不必了,随她们说吧。” 那只荷包还在七宿手中。几寸长,粉霞色缎面,娇嫩得很,金银丝线绣了鸾鸟细叶,隐隐一股清甜的香味,可能是端午时节里面还放了艾灸叶,味道便有几分草叶香。 “那世子,这荷包......” “放这里。” 七宿迟疑了下。若说奴才贴心伺候着,平日里揣摩主子的意思,要紧的还得排忧解难,就像这会儿,荷包费工夫讨过来是为了放在桌上瞧的吗? 那定不是,先不提后头怎么想,那至少现下瞧脸色,应当还是有几分随时放在身上的意思在。 “要不您看看......”七宿捧着荷包,试探道:“这荷包小巧精致,珠络子打的也漂亮,要是把里面的香料松伐松伐,装在您那些囊袋中,大小应该是正正好。” 听到那句‘大小正好’,男人翻书的动作缓了下。 “照你说的办。” 七宿‘欸’一声应下,这样隐秘的事儿都是他亲自动手,就这一扎小杌子与矮几,解开香囊的系口。这只香囊塞得满,往下倒不只是些香料,混着还有两枚黄符,白芷川芎□□料子里头还裹着团熏旧的小纸片儿。 七宿目不斜视的捡起来,准备随两枚黄符塞回去。 注意力本应在书上的男人突然出了声,“这几样给我。” 东西递上桌案,男人的眼皮子掀了掀,只手拿起来,两枚符其实也只是寻常府邸总爱到一些山中的大师所求的符,与其它别无二致。 两只符被随手夹到书页中,带得桌案上垫底儿的小纸片晃了晃,眼看要从半空飘到地上,却被韩祎接住。 雕窗油纸明亮,屋中还点着两盏落地罩灯。只需瞟一眼,便能将纸片上的全貌尽收眼中。 韩祎看着纸上画的极潦草、揉得皱巴巴的肖像,隐约是个头戴玉冠的男子,冠中簪木。 他捏着画沉默良久,面无表情的将另一边的褶皱翻开,看见上面四仰八叉的几个字 —— 韩伟。 隔间的气氛陡然变换,七宿似有所感的抬起头。 没等他说话,韩祎静静将纸用镇纸压在桌上,掀起眼皮,“这张纸哪里来的?” 七宿:“郁姑娘荷包中。” 屋中兀然没了声音,静的七宿连嘴都不敢合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桌前面色冷淡的男人突然道:“你记得,我有在郁姑娘面前戴过玉冠吗?” 七宿摸不准这到了哪一出,思量片刻,如实摇头:“不曾,本是世子属相年,不宜佩戴过重的金玉器,夫人特地嘱咐了,将那些都收起来。” 韩祎的指尖摩挲粗糙的纸面,耳听着外面的嬉笑声,神情若有所思。 待人再回到船板上,外头已经是敲锣打鼓一片热闹。苏柯迁和李敬然不知道何时上了船,几个人围坐在一方圆案几前,吃着酥饼果子在和两个姑娘说笑。 “要押就押国公府的船,你押闫韩家不输的干干净净?”苏柯迁用扇柄挑起漆木盘里一只嵌宝石的手镯,“先不说你押闫韩家夺头彩是什么意思,就讲讲前几年龙舟赛里头闫韩家有没有在前三里面冒过头,你们姑娘家是不是押宝只看人?管它丢出去的是什么玩意儿,能不能赢先,人在哪就押哪家?” 他一通话说的戏谑不留情,郁桃脸颊飞上几丝红,嘴巴还硬着:“我就是看那只龙舟比别的都要精神,才选的闫韩家。” 苏柯迁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郁姑娘好眼力,船工部子里一手出来的龙舟,估摸将监图的人找来都摸不准这十几只龙舟有什么区别,你一眼就瞧得出昨儿个夜里哪条船休息的好,今日精神头足。” 说完,他摇着扇子,笑着看向她身后的人,“是吧,韩世子?” 郁桃呆了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她几乎闭着眼都能重复一遍,但要紧的是,她当着正主儿的面说了。 韩祎踱步出去,在一旁落座。 郁桃脑袋一股子热气上头。 韩祎示意七宿将押宝放进盘中,淡淡道:“不押闫韩家。” 郁桃瞥他一眼,心里冒起一阵别扭的情绪,拿起墨笔将纸上‘头彩’下的闫韩家涂得一团黑。 她正盯着纸面,左手在袖中掐个不停,右手却突然一轻,苏合子的冷香袭来。 墨黑的笔尖挨着那团黢黑下笔,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彩写三皇子,次之选国公府,最后是晏家。” 苏柯迁眼瞧着,忍不住‘唷’了声,“这可不算数,没见过徇私舞弊也行的。要这样我就和小郡主做搭子,把郁姑娘那只镯子替她赢过来。” 郁桃感觉到韩祎直起身,原本罩着一团阴影的纸面兀然明朗,只留下两行遒劲有力的字。 听见头顶,男人要笑不笑的回了苏柯迁一句“随你”,便自然而然的坐在近旁。 他的椅子离得很近,若是再坐出去些,脚伸出裙衫,不定会和他挨到。 反正到最后,那十几条龙舟在江面上到底是哪一条扑腾的最快,压根没有看清楚。只因为从她这个方向望向江面,一半是碧水连天,一半是韩祎的侧脸。 从舫檐下遗漏的光线带着斑驳的纹理,他向右偏头,静静望着江面。 薄薄的眼褶倒上阴影,与棱角分明的下颚弧线相比,眉目轻柔,唇角收敛。 这一处其实坐不住的人很多,像坐在对侧的苏柯迁,不住和韩姯舒低声耳语。李敬然坐着看不清,已经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趟。 郁桃瞟了韩祎一眼,这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比他看的还要认真的人了。 她手交错着,顺着他侧面那一半江面的空隙,无声的望出去。 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面,船早已被滑向了不知何处。 直到木桌上那一只香燃出一截子香灰,落在桌面上。 李敬然突然从船艄跃身往回一跳,语气掩不住兴奋。 “赢了赢了!国公府第二!” 苏柯迁打开扇子晃了晃,笑道:“值得庆贺,比去年进了一位,明年让你大哥加把劲儿,不定头彩就是国公府的了。” 李敬然笑了下,摇摇手:“不敢不敢,头彩可是三皇子。” 郁桃竖着的耳朵跟着一动,眼睛往跟前的纸上扫去,眼见头彩和国公府都猜对了,她‘唰’抬起头,眼睛莹亮,问:“那排第三的是谁?” 苏柯迁看她一眼,笑了声,“晏家,怎么全对上了?” 郁桃眉眼笑弯,脸上的笑容差点抑制不住。 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韩祎,韩祎靠在椅背上,将把茶杯放回手边的案几。 他的神情有些闲散平淡,郁桃一句话到嘴边,看到他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怎么?”他看向她。 郁桃憋着话,嗯了一声,“你写的三个都对了。” 韩祎看了眼纸面,点点头:“正常。” 正常? 正常吗? 郁桃腹诽,但凡你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惊喜,也比现在正常。 “方才押宝的漆盘拿上来,给这中了头彩的先挑。” 苏柯迁瞧着两人好笑,紧着满肚子话都写在脸上的郁桃道:“见怪不怪了,那年殿试被钦点成状元,他也不过是这副样子。” “噢......” 郁桃了然,随后看向递到自己跟前的漆盘。 除去她,韩姯舒也猜对了两个,她望着漆盘上摆着的五样玩意儿,无从下手,便拉着韩姯舒一齐挑。 韩姯舒明确的很,伸手就是郁桃放在盘中的手镯,咧着嘴笑:“我就要这个,阿桃姐姐往里头放的时候我就看准了。” 剩下的四样,一只麒麟镇纸,画了桃花的扇面,莲纹墨玉环佩,还有一柄金线缝制的金棕革软鞭。 其实郁桃心里有个底,虽说七宿往盘中放东西时她并未注意,但寥寥数人里,猜中韩祎的东西不过轻而易举。 唯独难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好意思拿走。 僵持片刻,郁桃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如今的脸皮反而不如从前厚,拿个皮鞭也不好意思。 被庶妹替嫁后 第44节 “欸......”苏柯迁突然站起来,挑起桃花眼一声笑,“郁姑娘难以抉择,不如让我们先挑,剩下的那一样给你便是。” 他手上带着李敬然一并起身,两人从盘中拿走了环佩和扇面,没甚么讲究的背过身直接往腰上系。 莲纹的墨玉环佩出自韩姯舒之手,看见苏柯迁手法粗鲁,小姑娘急的凑过去,把环佩的正面翻过来,绷着小脸一脸严肃的指挥。 留着的两样孤零零驻在对岸,大眼瞪小眼。郁桃揪着袖子转过头,干巴巴道:“那韩世子......” 韩祎看向她,显然在状况之外。 郁桃:“剩下两样,你先挑?” 韩祎似是才想起,顿了下,伸手拿起最近的那只圆润的麒麟镇纸。 然后,再起身,又拿起软鞭。 郁桃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手抬起到半空中,结结巴巴:“你你你、软鞭、镇纸两个只能拿......” 下一刻,软鞭塞进了她手中。 韩祎坐下,靠在椅背上,目光闲散的望着她。 “怎么?” “......” 郁桃摸着软凉的革质,胡乱的摇了摇头。 她摇完头,韩祎的视线却仍旧落在她脸上,直到她捏在手心的软鞭渐渐起了一层温热的触感甚至慢慢的从某处点燃,引烧到她的心口处。 郁桃低头看着柄上那块精巧的玉石,在脸颊的绯色无可控制的蔓延之前,她抱着东西站起身。 “有些晕,我去船边吹吹风。” 下午的日光比早晨更刺眼,虽有沁凉的风拂面,但一会儿郁桃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 闫韩侯府的丫鬟体贴人意的领她向阴凉处去,两三步却撞见一道玄色衣袍的背影,原本应当在船头处的韩祎,现在却不知怎么一瞬间腾挪到后悬处的位置,正在和谁说着话。 要紧的是,这点儿功夫他竟然还去换了件外袍? 她一激灵正要躲开,谁知那道身影兀的转过身来,和郁桃四目相对。 是郁桃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像极了韩祎的一张脸,但也只是略微的形似。 男子看见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展颜一笑:“敢问姑娘是......” 郁桃没说话,侧身避了避,隐在三个丫鬟身后。 男子瞧见她的动作,有些意外,虽说现下风气比之前朝开放许多,但是不乏诸多旧臣遵守旧礼。 因此,他主动退后两步,微微揖手道,“姑娘可是家妹的客人?平阳城郁家郁姑娘?昨日恰好听她说起。” 见他自称是小郡主的哥哥,而模样又与韩祎相似,郁桃想起先前韩祎与韩姯舒说话时,提起到的韩家二公子,应当便是此人。 郁桃露出点客气的笑来,朝他还了一礼。 “二公子客气。” 他二人说话,先前引路的丫鬟站的极远,韩二公子自请替她引路,离开船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郁桃又走回了原处。 这位韩二公子的性子与世子大相径庭,生来一双笑眼,不仅脾气亲和,还十分善言。 郁桃挺纳闷同在一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两副脾气,耳朵听着韩二讲到“......京都浣春园里种了三百来株梅花,冬日里白梅似雪,眼睛瞧不见花在哪,十里之外的香气已经沁......” 她垂眼听着,行至转角的窄口处,韩二公子请她先行。 郁桃一步迈出,抬起头,突然僵立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爷来了,掉马不远了tvt 第四十章 原先做在一起的人早已散开, 三三两两聚在各处。因此船头中央空缺出来的一段位置,除去储红色的木椅外,伫立的两人格外扎眼。 郁桃的眼睛能把男人的背影透过外袍瞧出一个洞来, 先前从她手里拿过墨笔写字,在她耳边低语, 还有她手上这一柄由他亲手递过来的软鞭, 都历历在目的由脑中走了一遭。 人去茶凉的空下来的木桌上, 那一炷香正好燃尽,周围散了一圈儿烟灰。就是这么一眨眼功夫, 韩祎对面便站了一个身着黛色宫装的女子,两人面对面的讲着话。 女子一身宫装的制式繁复华妙, 织金牡丹衔翠色烟纱逶迤曳地, 齐安黛色的披帛挂在臂腕。斜鬓叉嵌珍珠点翠簪, 最让人瞩目应当是那一尾凤钗步摇。 见她停下来, 韩二公子诧异的探过身,看见前面二人时, 开口道:“三公主怎么跟过来了?” 其实不用他说,郁桃也猜得出这是三公主, 就像能猜到他是韩祎的弟弟那般,这女子富丽堂皇的装扮像是穿了一座宫殿在身上, 望着韩祎的眼神两眼放光。 羞涩、倾慕与出生带来的骄纵。 按照以往的脾气, 郁桃多半扭头就走或者是径直冲上去, 与人当面对峙。但如今不行了,三公主不是郁苒,而她和韩祎实质上也无任何干系。 郁桃沉默不语, 韩二站在这处心里也颇为忐忑, 世人对貌美女子比寻常人都要宽容的多, 他这会儿也只疑惑先前还算客气的姑娘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许久,狭隘的窄口处都陷入沉默,人堵在入口,连风吹过都觉得拥挤。 三公主的笑声便如银铃一般在风里悠悠荡着。 郁桃抿了下唇,压住心里一股莫名的烦躁,拎起裙幅,往韩祎那里走去。 十几步路的距离,她已经酝酿了好几种说法。按照一贯的伎俩,应当是柔柔弱弱的喊一声世子哥哥,再问上一句‘这是谁呀?’。 但是,很突然的郁桃不想再这样。 只是三两步,她停下来,看着男人的背影,眼中有些迷茫。端午本是家中团聚,今日应了小郡主的邀,实则也是应了他的邀,却看着他和别人谈天说笑,能把公主逗得展颜,与之前和她的那两句相比实在是太敷衍。 但就在呆凝的片刻,原本带着灿烂笑容凝固的三公主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冷下来,随即拔高声音。 “本宫今日特地推开旁人来找你,你就是这样敷衍我?” 郁桃愣愣回过神,差点以为是哪位高人会读心术,把她心底的话给念了出来。 然而并非是。 起初三公主笑的有多灿烂,现下脸上便有多阴沉,手在袖中抖着,颇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无力感。 韩祎站在那儿,却瞧也不瞧一眼,辗转两步一旁坐在椅子上,端茶送客的架势。 虽然心里郁桃觉着韩祎冷漠的样子,着实残忍至极,但却抑制不住另外一种隐隐喜悦的心情,像是嚼到一颗梅子,酸口突然榨出点儿甜,带着点违背良心的欣慰感。 “其实......” 郁桃抬起只手,想着当做和事人劝劝。 但话没说完,便看见三公主涨着通红的双眼,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郁桃看了眼韩祎,他稳坐在那,好似耳目失聪,甚至还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她在心里叹了句,薄情人呐,要不是当初在普化寺自己的脸皮够厚,怕是也会像这位公主一样,当场大哭。 她正想着,突然一样东西迎面飞来,随之还有三公主心碎破裂的声音。 “韩祎,你实在欺人太甚!” 被荷包砸了个闷头,郁桃耳朵动了动,一手捂住脸,却突然僵立在原地。 好像刚才幻听了? 她瞳仁渐渐放大,下意识屏住呼吸,袖下的手胡乱的一顿乱抓,捏着翘楚的臂腕,脖颈像是风吹动竹节一般‘吱哑’声响僵硬的扭过去。 “她她她、她刚才叫世子什么?” 翘楚半张着嘴,愣愣且无声的发出两个字。 那仅有的一点点气声儿,却足够她听得一清二楚。 韩伟、韩祎、韩伟、韩祎、韩伟、韩祎、韩祎、韩伟韩伟韩祎韩祎韩伟韩祎......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宛如古老的咒语在她脑袋一直打转,郁桃久久陷入迷茫与不可思议中,就好像幼时随祖母在山中敲着木鱼念着经,她以为念得是‘阿陀弥佛’并固执的将这四个字念到八九岁,却突然发现原来是‘阿弥陀佛’。 这一刻,她眼前的万物崩塌,在水面渐渐打成涡旋渗入江底。 在那抹黛色身影从余光中渐渐消失之际,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祎看了过来。 郁桃唇边挂着僵硬的笑,在和他视线相对时,指尖深深地扣入翘楚的腕子,同时脚下猛地退后两步。 翘楚没站稳,三四个人站出熙熙攘攘的架势,韩二公子落在最后,冷不丁被这一趟众人倒退的步伐搅得脚下没站位,差点跌倒在地。 她眼中,韩祎那张脸确确实实也仍旧是先前那张脸,从未变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郁桃愣是能瞧出诸多与以往不同的端倪,就好像是原本的脸是按照韩伟的走向所长,而现在她突然知道韩伟其实叫做韩祎之后,这脸生的便有些不一样了...... 这短暂的电光石火之间,她不只是想冲上去直接问‘你到底是叫韩祎还是韩伟’,更多的是,如果此韩祎非韩伟,那郁苒画在画上的到底是谁...... 那么—— 郁桃下意识去摸身上的荷包,从腰间一只往下,却只抓了个空。 低头去看,荷包不在。 脑袋放了一串响炮,里头被炸得一片混乱。 完了,荷包...... 连唯一可确认的东西都不在手里,要命的是,如果里面的东西被瞧见...... 呼吸急促间,郁桃隐隐有种晴天降下霹雳,而沛河将会是她葬身之地的感觉。 她抬起头,嘴唇微张,望向韩祎。 他亦是在看她。 看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和神情,看她欲言又止,看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掐在袖中的手指和乱颤的睫毛,还有心中有事时,总是频繁眨巴的眼睛。 沉默蔓延中,韩祎手中的茶杯‘叩’的落在案几上,他撩起眼皮,扫了一圈,“都站着做什么?” “对啊,对啊,郁姑娘请坐。”韩二从背后绕出来,看了眼郁桃,又看看一旁的椅子,“郁姑娘不要害怕,三公主的脾气如此,回回见着大哥必得闹腾一次,大家都见怪不怪。” 坐? 她现在看一眼韩祎都觉得胆战心惊,无数次回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当着他的面儿,为夸赞‘伟’这个字而狠狠贬低了‘祎’字一番。 日头便是这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云层遮罩半面天,太阳深藏其中,天色暗沉的厉害。 椅子就在她身后。 韩二公子挑了地儿坐下,转头来瞧见她还站着,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他揣摩着姑娘的脸色,余光扫见地上那只被三公主丢来的荷包,恍然大悟。 被庶妹替嫁后 第45节 多半是姑娘面皮儿薄,为这事儿难堪着呢。 他咳了咳,提壶往杯中斟茶,轻声道:“郁姑娘可别为三公主丢来的荷包生气,她是俞嫔娘娘所出,一向娇纵得很,连哥哥拿她都没什么办法……” “嗯?” 郁桃迷瞪瞪扭头看他,许久才反应过来,讪笑着坐下:“小事罢了,一个荷包而已,不至于生气,一个荷包而已……” 她念叨着荷包,眼睛不由自主往韩祎身上瞟,从袖口到腰间,最后狐疑的落在七宿身上。 她背上已经隐隐除了一层薄汗,心口再怎么胡乱蹦哒,脑子里十分清楚的传达过一句话。 若是今日不将荷包带走……按照韩祎的个性,他日必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她今日坐的这把凳子像是扎了钉, 挪前挪后都坐不安稳,频频用余光去瞄韩祎那处。 她在看别人,别人自在看他。两人的眼神撞在一处, 前者鬼鬼祟祟,后者却高深莫测。 韩祎眼皮子动了动, 郁桃眼巴巴瞧着他的动作, 就指望着这人能从她眼神里瞧出点楚楚可怜, 然后大发慈悲将荷包还给她。 终于,男人掀起眼睫, 沉默的看向她。 郁桃低下头用手抹了把应当挂着荷包的位置,然后又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眨了下眼睛。 韩祎安静的坐着, 看了眼她的手, 落在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上, 眉毛渐渐蹙起。 “眼睛疼?” 她眨眼睛的动作一瞬定住, 又慢慢瞪大,带着点不可思议。 但从韩祎静默的神情来看, 显然他这句话并非玩笑,甚至带着点难得的关切。 啥?眼睛疼? 我这么明显的暗示您读不懂。 却来关心我的眼睛疼不疼? 她提起唇勉强笑了下, “是呢,风迷了眼睛。” 得了答案, 韩祎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自去瞧远处的风景。 在他面前, 她矫情惯了,眼睛眨吧几下,带着些姑娘家惯有的小心思, 但她不说, 他也只隐隐能猜到微末。 “唉......”一口气送出气, 她心底那点希冀彻底没了,索性往椅背上一靠,垂头丧气的捉来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 她这一声叹息极长,韩祎伸手去去瓷壶的手顿了下,侧头去看她。还从未见过这么丧的样子,像棵被霜雪乍住的白菜似的,瞧着玲珑剔透,实际上早就被打的蔫儿了。 郁桃干了这杯茶,在木把手上蔫巴了一小会儿,脑子里面像是有一千个小人在打架,发丝被抓挠,一面是‘要不算了,不一定韩祎就认识那是韩伟。’另一面瑟瑟发抖‘说不定他已经看了那幅画,若是稍一查探,事情不久败露了?’ 安逸的是身畔的人,受苦的却是她。郁桃‘唰’站起身,因为动作稍有些粗鲁,实木椅子在船板上摩擦出糙响。 两人皆是抬头望她。 韩二公子面带疑惑:“郁姑娘,怎么了?” 郁桃环顾四周,小郡主与苏柯迁一圈人着实离的有些远,不然有他们在旁边稍微显得热闹些,也不至于境地如此尴尬。 这天下韩姓不少,平城韩家是韩,京城韩尚书是韩,闫韩侯府牵头带着‘闫韩’却偏偏也姓韩。 她心口打着鼓,连脚下都站不住。 郁桃伸手搭在翘楚腕间,往前挪了两步,停下来。 天色尚不算晚,但端午要紧的彩头已经看完了。 “翘楚。”她朝翘楚挤了挤眼睛,“祖母是不是嘱咐了,龙舟赛完早些回去?” “啊?”翘楚会意,迅速道:“啊,正是呢,老夫人说谢过郡主恩典,让您早些回去呢。” “那这样......”郁桃带着几分惋惜的神色转过头,“多谢世子今日的款待,阿桃恐怕要先走了。” 韩祎目光扫过去,瞧她半响,垂首喝茶之际,淡淡应了。 但要紧的还是那只香囊罢。 离开不过是为讨要荷包的借口,若说在冲向世子夫人这条披荆斩棘的路上,郁桃时时刻刻都在后悔,但都比不过此刻。 “我记着还有......” 郁桃嘴里打着磕绊,瞧着男人平静的脸色,一字一字小心翼翼的往外撂:“早上世子从我这儿拿了只荷包,只是,旁的荷包送给世子便罢,只是嗯、那只是我母亲在今年生辰亲手做给我的......” 韩祎手中茶碗的碗盖一落,发出脆响。 他一手松松兜着茶碗,眼撩着郁桃,“就这么只荷包,用的着你在这想这么久?” 郁桃讪讪笑到,强压着心口忐忑不安的蹦跶,“哪里的话,毕竟是世子看上的荷包,也不敢轻易讨回来。” 她看了眼在一旁表情快要维持不住的韩二,手在掌心掐了下,挤出点笑,“只是想着,世子什么样的荷包没见过,若是我要回来,世子大人大量,肯定体贴人意。” 韩祎嗤笑了声,颠了颠手中的釉青枝白瓷杯,不知道她在和什么较气。 “七宿,将荷包取出来。” 直到顺顺利利将荷包拿在手里,郁桃都有种做梦的感觉。她狐疑的抬起头,摸着那只实实在在的荷包,觉得今日的狗男人过分的好说话。 总有些不太对劲。 荷包瞧这还是原先那只荷包,外头的花纹式样都未曾变过,连香味也是,只是...... 她下意识捏了捏,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在何处。 因为荷包扁了,也轻了。 若是仔细瞧那根络子,口子上明显比先前松伐。 这是有人打开过。 一声闷鼓‘咚咚咚’敲在她脑袋里,郁桃扯开抽绳,如果这个口子够大,她一副恨不得将头塞进去用眼睛挨个儿查探的架势。 翻来覆去三四回,里面除了香料外,还是香料。 姻缘符不在,平安福不在。 顶顶要紧的那张画了人像的纸片同样不在。 香囊上精致的绣图被拽成邹巴巴的一团,郁桃的脸色白了两分,她抬起头,有些干巴的开口,“我里面的东西呢?” 韩祎指尖悬着杯盖,看她一眼陡然变化的脸色,继而目光收回,用碗盖滤着茶水往瓷杯斟茶:“什么东西?” 郁桃顿了下,随着韩祎合盖斟茶那般慢条斯理的动作,话到嘴边却生生停下。 瓷杯斟满,茶碗放下,端起白瓷盏,白雾从他脸上弥弥升起。 隔着白雾,他定定瞧着她失语的模样:“连里面放了什么都忘了?” 郁桃心里打着锣鼓,是有些出殡意味的哀乐,几乎是破釜沉舟的语气,“两、两张符,还有......一张、一张小纸片儿...撕下来......” 她手上比划着,出口的字句若是放在纸上,字和字中间的长度约莫好几寸,像是出口极其艰难一般。 “两张符......” 韩祎笑了下,“确实有。” 郁桃咽了下口水,目光希冀,隐隐试探:“那另外一样呢......” 韩祎的眸中流过一刹的光,他瞧着她,唇边那抹笑渐冷,也似有似无,“哪一样?” 郁桃眼神微微闪躲,再一次紧张的咽下口水,小心开口:“就是一张叠成一团,上头画了个人,旁边写了几个字儿......” 她说完,韩祎却并不出声,只沉默着直直的定在她身上,而目光中的审视渐渐浮于表面。 “......就是两个字,我也记不清楚......” 郁桃声音越来越小,喉咙发紧,“若是没记错,应当是‘韩’什么......” 唇边的笑终于收敛,男人眸色沉沉,似能将云层中的太阳一并遮蔽,天色更暗。 “你藏着这画做什么?” 几分兴师问罪的口气让郁桃愣了下,但很快她的心口因瞬间意识到眼前的人必然是瞧见了那幅画而慌张跳动。 她睫毛颤了下,眼睛扫了扫四周,忙乱中找到一个不成章理的借口:“可能是误会,那幅画其实......” 韩祎一声嗤笑打断她,眸子睥过去,“郁姑娘可别说,那画上的人是我。” “怎么可能呢!” 话头被截住,一滴汗水从浸湿后背衣衫,郁桃眨了下眼睛,任嘴胡诌:“那画上的人叫韩伟,与世子的名讳虽然差之毫厘,实则谬以千里,岂是画上的人能相较的?” “哦?”韩祎目光唇边挂着笑,语气淡淡,“我的真名不是叫韩伟吗?” 悬在头顶的剑径直朝郁桃砍来,但是她还想垂死挣扎。 韩二公子再怎么好奇的心中抓痒,从韩祎表情的微末,也察觉到事态的不一般,从‘那幅画’开始便将椅子后推,避祸保命。 郁桃往前两步,迎上韩祎的视线,牙齿颤了下,勉力露出诚挚的神情。 “世子有所不知,我打小学问不大好,认字儿认半边儿,从前是我眼拙,将名字认错了。只是这画确实并非出自我手,我和庶妹的事情,世子在平阳城应当听说过,那日我从她手上翻到这幅画,想着有朝一日当着众人的面儿,狠狠羞辱她一番......” “只是......”她眼神飘忽着,“只是那画确实不堪入目,拿出手怕是众人也不相信是出自郁苒之手,所以才作罢......” 韩祎却不应她,轻描淡写的瞧着江面,手指在瓷杯上一下一下的轻叩着。 郁桃心中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最终伸出四指,用差点连她都要相信的口气沉重道:“世子不信,那我便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必定天打.......” 不待她‘雷劈’二字落下,晴天里一道霍闪落下,如一把利斧,将阴沉的天穹劈开半面。 郁桃张着嘴,眼瞧着天,呆住了。 “天打什么?”韩祎脸朝着江面,分明唇角勾起,神情却讳莫至深。 郁桃缩了下头,嘴里无声的吐出剩下两个字。 然而,未等她最后一个字说完,天上一道闷雷平地炸响,震得河堤柳树枝条四荡,沛河波纹四起。 郁桃一脸惊恐的抱住翘楚的手臂。 这下,彻底噤了声儿。 片刻沉默后,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天雷而纷纷议论起来,四周人声鼎沸。 被庶妹替嫁后 第46节 而落在郁桃耳中的却只有,瓷杯与桌面相合的声音,以及眼中瞧着,茶水在杯中轻晃,漾落在案几上,在沟壑里浸润成深色的湿痕。 一片袍角从她面前擦过,极淡漠的声音拂耳。 “七宿,将东西给她。” 作者有话说: 讲个故事,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会在一起一辈子,他们变成了彼此的朋友。 第四十二章 自闫韩侯府的楼船上下来, 她走的魂不守舍。 楼船一方角檐的阴影里立着两人,七宿眼瞧着郁家姑娘直愣愣的差点撞上一棵大柳树,忍不住‘哎唷’了声。 得了韩祎一个回头, 神色淡淡。 七宿捂着嘴,指着那处道:“您可没看见, 郁姑娘差点一头栽到柳树上。” 韩祎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三人已经走远, 烟霞色的裙衫混在人群中,由姯舒跟前的女官领着, 从头至尾,头也没回一下。 许久, 他收回目光, 依照从前的一贯自觉, 心里升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很快他否决掉。 怎么可能呢?怎会女子如此大胆。 他兀自笑了下,转身进了隔间。 回了郑家的地头, 才算是真正的热闹,这大抵是寻常府邸与那些勋爵世家的区别。不大的地头, 已经摆上了张桌儿,就着本家的几个人凑齐牌搭子, 郑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 郑家三姐妹瞧见她被送回来, 远远就挤着眼。 等那小女官前脚走, 后脚郑瑛瑶就凑上来。 “如何?闫韩侯府家的黍米粽是咸粽还是甜粽?可有尝个味道?” 郁桃兴致缺缺的看她一眼,“都有吧。” 郑瑛瑶纳闷儿,“我听说闫韩家是随高帝自北向南迁至京都, 那粽子应当是喜好甜口的, 怎么会做咸口的呢?” 郁桃想也没想随口道:“可能是下头小辈爱吃, 一样做了一点吧。” “有道理。”郑瑛瑶比出一根大拇指,“不愧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了闫韩侯府家船的人,你且等着吧,现下祖母忙着对牌,晚间闲下来,定是要清清楚楚找你细问一番。” “问就问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外祖母想听的她这里一句没有,不能说的倒是堆了满肚子,无处可说。 这样的时候,郁桃就格外想念张锦菱,若是在平阳城便好了。 至少能立刻揪着画像找到郁苒,叫她说清楚上面到底是谁。 她摸了把荷包,刚才七宿交到翘楚手中,她便已经看过,画仍是完完整整的,上头的褶皱却别压平了不少...... 在她眼望着远处江面,郑瑛瑶三次在她面门上摆手,郁桃却眼都不眨一下时,终于被瞧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闫韩家的人欺负你了?” 风擦过眼睛,郁桃眨了一下眼,愣愣的转过头去,看着郑瑛瑶。 “你说......” 郑瑛瑶回望她:“?” 郁桃抿了抿嘴唇,“将才我在船上听下头人闲话,讲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郁桃强调:“这是下头人闲话,多半是杜撰当不得真,你且听听不要到处乱说。” 郑瑛瑶‘哟’了声,“闲话便是闲话,谁会当真?难不成你看画本子里头那些个人写的玩意儿,还能是真的不成?” 郁桃皱了下眉,勉勉强强开口:“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就是听见那两个丫鬟说,从前有个世家小姐有一青梅竹马,她为这竹马做了一幅画,不过小孩子的运笔稚嫩,等到大了连她都瞧不出来这幅画上到底画的是谁。” “不过有一日,她碰见了一人,凭借直觉发现此人必是她打小的竹马,虽然她不大记得那竹马名谁,却还记得姓氏,因此在她不懈努力之下,两人又相熟了。” “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而这位假竹马瞧见了她那幅画,与画上的名字,似是有所察觉。” 郑瑛瑶:“所以呢?” “没有了,我也只是听到此处。” “唉,当真是无趣的紧。” 郑瑛瑶靠在椅背上,摇摇头:“还不如咱们府上的下人有意思,能听来别府的官家老爷太太的风流轶事,不过就是认错人,又不是那些个人半夜幽会,进错了门。” 郁桃嘴角抽了抽:“算了,确实比不得你听到的厉害。” 郑瑛瑶讲到兴头上,扯过她的袖子,贼兮兮道:“你知道那老爷进错了门,屋里是谁吗?” 郁桃无言的看着她。 “是那老爷的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夜不点灯两人且不知彼此是谁,天亮一睁眼,吓得差点摔下床去。” “你说的,像是当时你蹲在那床下一样。” “那可不。”郑瑛瑶翘着脚:“所以说罢,深宅大院中的阴私账,你那算不得什么,越是门第显赫越是见怪不怪,你也用不着为着这个惊奇害怕,不定。” 郁桃袖下交握的手松下些许,指尖汗津津一片,心下虽然和这一片茫茫江面近似,但那口气好歹是喘过来了。 回府已经是日沉西山的时候,宝马香车列巷离去。离奇的是郑家台子外多了不少人,不少眼生的轻男少女在柳堤上徘徊。 不过,这些热闹都与郁桃无关。 她搭着翘楚的手旁若无人的登上马车,直到帘子被掀起,郑瑛瑶怒气冲冲的钻进来。 “王天兰那张大嘴巴子,到处闲话郑家有个姑娘一副狐媚模样,说你生的貌美异常,比前朝祸国妖姬更甚三分,惹得那些不正经的浪子来咱们这儿蹲捎。” “你听听祸国妖姬是个什么名号?平白无故的这样说你,那些俗气的士子手里最爱收藏几幅前朝女子的画像,能是什么好东西?” 郁桃茫然的抬起头,好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手搭起帘子往外一看,果真一群莺莺燕燕围绕在马车旁,眼睛时不时往里瞧。 这会儿暮色下沉,缥缈的云色间霞光万丈,天地笼罩在一片橘色中。 她撩了帘子,眸子一半藏着懵懂,干净的像山巅之雪似的,雪芙曳枝,唇点朱红,剪水轻睐,让外头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还真不是虚传,郑家将门虎女,何时添了这么一位天仙似的人物。” 柳树下一人打着扇子痴痴道:“若是准允,明日我便让娘亲上门去。” 另一人道:“且论个先后,人是我带着你们来瞧的,我自然得占个头名儿。” 美色当前,色令智昏。一般人忘了谣传里‘狐媚子’‘祸国妖姬’几个字,反而越传越玄乎其实,成了‘郑家出了位天仙似的美人儿’。 闫韩侯府的马车停在末首,往年的拥堵不过小片刻,今年反而各处人潮拥挤,都往一处去。七宿使人前去探看一番,得了最后的缘由,反而沉默了。 抬手叩了叩侧壁,小心翼翼的掀起帘子拈着要紧的回禀:“世子,前头应当是因为郑家......才这般拥堵。” 韩祎从书中抬起头,漫不经心道:“郑家怎么了?” 七宿挠了挠头,“许是方才请郁姑娘上船,给人瞧见,现下都在传郑家出了位天仙,都涌过去看哩。” 韩祎掖住书页的手顿住。 七宿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措辞,“不过,奴才打探过,起头传的并不大好听......说什么郁姑娘容貌倾城,盛似前朝那位‘苏贵妃’,这听着不大像是什么好话,奴才使了几个人把风头掉了向,您看看......” 一阵漫长的无声里,七宿差点以为自己那番做法会错了意,正要磕头告罪,却见韩祎合上书,伸手从匣子中取出一物,面无表情道。 “请五城兵马司来,将此处闲杂人等清停。” 七宿捧着物件儿,烫手山芋似的不敢出声儿,转头出去,再望这霞光漫地的天,和主子那般小碗里扎猛子的做法,心里一阵儿喜一阵儿愁。 郁桃撩帘子的举动,着实把郑瑛瑶吓了一大跳。 她猛地扑过去,把帘子按下,捋的连点儿缝隙都没有,才转过头一脸严肃道:“如今你成了京中风云人物,言行必得小心仔细,京都孟浪之人和平阳相比过之不及,虽说世风开放,但姑娘家往往便是因为不切实的谣传坏了名声。” 郁桃还没回过神,“我可什么都未做呢......平日里都不大出门。” “确实不关你的事。”郑瑛瑶按着她的肩,叹口气:“不过你知道华言风语,乱相誑误,外头人总是信其有,不信其无。” 郁桃嗯了声,盯着随风掀起的帘子出神,却抑制不住心中某种心悸蔓延生长。 约莫半柱香,马车微微晃动,外边的拥塞排解。 翘楚头探出去片刻又缩回来,忍不住咋舌:“这样大的阵仗,连佩刀的兵马都来了。” 拾已从外头进来,补了一句:“他们说那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京都就是不一般,过个节而已,还要调兵遣将这样大动干戈。” 郁桃听在耳中,手上没忍住,将帘子掀开一小角,悄悄望出去。衙役列阵,打眼得很,纵使剑在鞘中,已经足够使得官道上的人鸦雀无声。 但最打眼的却不是这些。 往阵头望去,一匹鎏金色高头大马上,男人一身褚色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神情漠然。 一旁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模样的人正俯首躬身,禀报着什么。 许是她看的太久,男人有所察觉的转过头,郁桃慌忙落下帘子,差点一手掀翻小桌几上的茶杯。 翘楚稳住茶杯,诧异道:“姑娘怎么了?” 郁桃摇摇头,捂着胸口吁气。 应当是没看见吧,那么小一条缝,又隔得那么远。 远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沈毅正躬身禀报着,眼瞧着话说完,却怎么都等不到上头人的回复,悄悄瞄眼去看,才发现韩世子望着别处,一副出神的样子。 “世子......” 韩祎转过头,淡淡一瞥。 “下去吧。” “是。” 沈毅有苦说不出,却也只能领命而去,这般大动干戈出兵这一遭,该如何登册啊...... 他正腹诽着,却听头顶突开尊口。 “册子便写,沛河柳堤道旁,览客盛行之时,上者贯鱼,下者聚蚁,路隘人稠,人流对冲,车马推挤者数百,一失脚则仆踏为肉糜,每岁所伤者少亦不减百人,谨年所防,遂出兵。” 沈毅眼睛一亮,深知这番话的要紧,月头奏报不定得上头赏识,立刻欣喜的拱手道:“遵令。” 被庶妹替嫁后 第47节 第四十三章 是以郁桃回到府中, 在内室沐浴更衣时,方才知道在闫韩侯府船上的小半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翘楚出去探的信儿, 回来脸上写着不高兴,闷声闷气道:“说来姑娘真是平白受冤, 若是这事儿在平阳城, 夫人定咽不下这口气, 要去拿王家那个嚼舌根的出气。” “怎么?”拾已往郁桃脸上抹着珍珠粉,一面问。 “咱们在船上不知道。”翘楚碎碎叨叨抱怨:“那些个人也是心浮气躁, 咱们姑娘给小郡主身边的女官儿领着,被齐伯侯那家的小公子给瞧见, 当下打听了来历, 就使齐伯侯夫人来寻老夫人, 老夫人原是不想理会的, 不过是个伯侯罢了,可那位夫人偏偏是位人再心善不过的笑脸人。” “这和王天兰又有什么干系?”郁桃闭着眼问, “总该不会她心属那位小公子?” “说起来是!哪有那么恰巧的事儿。” “但就是巧了,王姑娘倾慕那位小公子的很, 闹出过不少笑话,诸多人都知道呐, 这下她把你恨得紧了, 前脚王夫人才提点过王姑娘, 后脚她便在京中一众姐妹里大肆宣扬,一传十十传百,这不下午风言风语闹得满城都是。” 郁桃听得脑袋疼, 让她任外头说罢, 又不是没听过, 何况有人在便有是非,谁又拦得住呢? 翘楚偃旗息鼓,拿着剪子将瓶子里的花枝剪得‘咔咔作响’,好像那断枝是王天兰的脖颈一般。 拾已一本正经的劝她,莫要将气发泄在花枝上,若是有力无处使,就把木桶里的水拎出去倒了。 翘楚鼓着眼睛,瞅着屋中两人一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模样,气涌在心头无处发泄,闷头进了内室,‘哼哧哼哧’扛起木桶倒在院中的花草下。 直到夜色不知不愿遮掩了远远近近的一切,前院来人请姑娘们一同过去进晚膳。郁桃披了件在府上平日里穿的衣裳,踏出门站在廊上才发觉,今夜的月只有指尖那一点弯,更是不见星点子。 郑老夫人院里灯火通明,月洞门旁的矮树上依稀可见两三条五色丝绳,端午节气该是热闹的,里头说话的声音远远听着却不大像。 郁桃走近了,竖耳听着,三两句话之间,她的脚顿在门槛处一瞬,很快迈了进去。 “哎呀,是谁把阿桃的好外祖给惹生气了啊,好好的端午节。” 东厢房偏厅里,崔氏和张氏垂头不语,郑老夫人瞧见她,眼睛又红了几分,一面拿帕子遮着。 “都是些混账东西,看咱们郑家是好欺负的,以为我老婆子年纪大,郑府门口便任他们登台唱戏,捏扁搓圆也不吭声!” 郁桃心里叹口气,倚在外祖身边,劝道:“不过是些小事儿罢了,犯不着您大动肝火,损坏了身子,这不如了外头人的意,还让阿桃心疼的紧。” “什么小事!小姑娘不知道厉害......”郑氏老当益壮,一掌拍在梨花木案几上,震得屋里鸦雀无声,郁桃才看见她手下压着厚厚一摞。 郑老夫人眼见着泪又落下来,衣袖扫着那一摞东西落地,纷纷扬扬之间,郁桃探手摸了一张。 瞅见上头‘秦年侯右将军西沙奉州秦子然敬拜’几个字,眼皮子猛然一跳。 耳边外祖母的声音中气十足,“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以为咱们郑家是什么人家,连规矩礼性也不讲,如今瞅见了阿桃的美貌,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看看自家生养的都是些什么混不吝的玩意儿,也有胆子往我门上递拜帖。” 郁桃盯着地上厚厚一沓拜帖,沉默了一会儿,着实有些震惊京中这些府邸说风是雨的反应。 “要不然......”她使翘楚捡了起来,随手翻着,“......您也先别生气,要不然挑挑,里面不定有好的呢?” 郑老夫人鼻腔里哼出一声,“这些能有好东西?” 郁桃将十几张帖子翻了个底朝天,‘啪’的扔回地上,拿帕子擦了擦手。 不说,还真没几个好的。 其实不若世风如何,娶妻取贤是那些夫人太太的惯爱,实在生的貌美了,品性又好,那自然再好不过。 但要是貌美过头,品性再如何,她们也不会为家中嫡长应下这门亲事,媳妇这般貌美那还了得?多少帝王败在美色上,家中的哥儿从此无心朝事,沉湎美色便是祸水东引。 不过也有例外,像是和平阳城王家那般的人家,哥儿本身教养成混不吝的模样,若是为他娶一位美娇娘,从此断了外头一众莺莺燕燕,这便是一桩喜事儿了。 故此,郑老夫人才这般生气,而下头的崔氏与张氏,郁桃瞧在眼中,毕竟人都有几分私心,担心此事波及家中儿女,也很是正常,何况她从前差点和郑镛议上了亲。 本来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郁桃今日饿狠了,桌上大半都在她腹中。崔氏悄声吩咐丫鬟让哥儿们都回自己院中歇息。 郑老夫人不动声色的掀起眼皮子看过去。 崔氏欲言又止,笑了笑,“母亲,您知道他们明日还要去学监呢,且有什么话,咱们留在这儿,阿桃你说说。” 郁桃搁下箸子,跟着笑了下,“确实是,原本今日已经叨扰许多,还要劳累您担惊受怕。” “哪儿的话,你这孩子。” “我想着......” 郁桃喝了口清茶,看着外祖母道:“早上不宜说梦,阿桃现在才跟您说,昨天晚上梦见母亲在饭桌上吃茶,下的却是桃子,我想着可能是母亲想阿桃了,这会儿遇到这事儿,也是凑巧,来京都也有小月余,正好回一趟平阳看看。” 郑老夫人攒着眉,问:“你母亲在梦里可有说什么?” 郁桃笑嘻嘻的说:“说了,叫您务必写封信,让我带回去。” “皮猴儿。” 她眼眨都不眨的一句假话,把老夫人给逗笑,遂即却是一声叹:“原本你母亲托付你来,是想让外祖在京都为你寻个好依靠,可如今这,我也实在是留不住你。” 郁桃抿着唇,笑了下。十数张帖子中虽然言辞规整,却不乏权势远高于郑家之人,留她在这,话不成殇,就怕真成了一桩祸。 要紧的是,还有一样顶重要的事情得回去。 郁桃难得在凳子上坐定了,和外祖母说着体己话,一面细细安排明日晚归启程的事宜。 “你还要再来,有些东西就留在这儿,轻车简从,带上郑府的护卫,让老婆子安安心。” 事情定下,郁桃反而安稳了。 隔天,丫鬟因返程的事宜忙忙碌碌,她仰在榻上又是悠闲自得的一日。 晚间用过饭,天色将将暗下去,从偏门引出三架马车,郑老夫人站在影壁处用帕子遮住眼角的泪,郁桃和众人话别,让她们在影壁外止步,一人搭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 京城闹市不见宵禁,直到出了窄巷子,到沛河旁的官道,才见查阅通行文牒的京兆尹府兵.文牒在,通行自如,马车背对着砌天高的土夯筑城墙渐行渐远。 天上尤可见泛蓝的天穹生出莽莽一轮空月,柔弱的月光和旷野的未全然湮没的日线横构,马蹄带起一阵尘土,那条杳杳延伸的路途似无尽头。 郁桃睁眼望着前路,虫鸣声起里碾压石子儿的马车轱辘声,倒显得四周安静,从平阳城到京都恍若一瞬,分明存在的东西,反而让她怅惘迷茫。 荷包上的络子拾已后来重新编过,那张宣黄损旧的纸片儿揣在里头,反而一日日让她惴惴不安起来。 想不清楚到底是为认错了人而惴惴不安,还是为那纸片上的人不对而不安。 广阳门守着的护卫换过一拔,沈毅亲自驱马前来,听城门吏守禀报。 他眯眼瞧着黄土尘里虚虚的马车影,随口问:“刚才出城的是谁?这么晚赶路?” 吏守恭敬道:“是郑家女眷,从平阳城来京都访亲的。” “哦?”沈毅来了点精神,“这两日城里传的那位?” 吏守凑拢了些,小声道:“正是哩。” “记性不错。” 沈毅点了下头,面上似寻常丢下一句赞赏的话,却急不可耐的回拉缰绳调转马头,腿弯一夹马腹,驰马往闫韩侯府飞奔而去。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日五城兵马司接的令,后头藏着的便应当是这档子事儿。这位世子的名无人不知,不近女色啊不近女色。 他在马上顶了顶腮帮子,迎风笑出一声来。 沈毅前来,七宿有些意外,正要进去通禀,却见这位长得人高马大的副指挥卷着马鞭笑道:“不劳你跑一趟,沈某不过一句话带给世子,郑家那位访亲的两炷香前出了城,走南广阳门。” 说完,他一拱手告辞。 七宿还未来得及反应,在口中默念着把那句话过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慌忙迈开步子往书房去。 但人至书房,脚下反而步伐变轻。 他惴惴不安开口:“世子。” 韩祎抬头。 “方才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来报,与姑娘的马车从广阳门出,往南去了。” 七宿揣摩着,“奴才这两日得了点消息,京都城里十来户往郑家递了拜帖,是不是郑家在里头挑中了,所以......” 后头他不大敢说。 烛火下,男人的面色被熏暖却不见分毫暖意,深静的眸中万无古色,浓墨顺着细润的羊毫在纸上凝成一团。 半响,一声沉喑投入。 “让韩兆领人跟着。” 七宿愣了愣,随即应下领命而去。 韩兆......这可是世子近旁亲随的护卫,他啧啧嘴,暗叹当真是了不得。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7800,晚上十二点前会发。 目前正在疯狂码字中。 第四十四章 路上说不上顺畅, 但比之来京都时却快了许多。 她睡得浑浑噩噩,不见天日,除去吃便是睡, 翘楚唤都唤不醒,舟车不停顿。第三日晨早, 日头将露半个脸, 郁桃眨着稀松的睡眼, 把头伸出帘子外,瞅见平阳城的城门, 吓了一大跳。 翘楚收拢厢轿里的东西,“这也太快了些, 夜里我听车轱辘碾在石粒子上, 都怕车辕断在半路上, 好险一路顺畅。” 直至归府, 一切都恍然若梦。 钱妈妈打量着三辆轮子裹着黄泥,幕布蒙着尘土的马车, 暗自在心里皱眉。 直到亲眼看见郁桃落下马车,她上下仔细一瞧, 见姑娘身上还圆润了些,才欢喜的笑出声, “可算回来了, 前些才收到信, 今天就到了,夫人念叨了几日,这会儿正早膳, 东西才端上桌, 听见消息又让人撤下来, 换了姑娘爱吃的。” 郁桃何尝不是,无端端的归心似箭,怕路上下雨耽搁。 “回来的突然,在京都想家的很,前两日还梦见母亲,嶔龄特意写了两篇大字让我带给母亲看,还有外祖的信和礼。” 翘楚点头应是,“节礼都在后头马车装着呢,小公子和老夫人的信在匣子里随身带着。” 钱妈妈笑意盈盈,连连说好,一面吩咐丫鬟婆子跟着马车走角门,将东西搬去大小姐院中,一面忙不迭领着人去夫人院里。 青瓦白墙上夏初生得茂密的木香爬满墙,香气沁心的紧。 郁桃轻着步子往屋内端坐在花厅雕花椅子上的妇人背后绕去,一下跳出来。 “阿娘。” 被庶妹替嫁后 第48节 郑氏懒洋洋的白她一眼,“得了,你那三脚猫功夫吓吓别人就成,别在为娘面前班门弄斧。” 郁桃瘪着嘴,“舟车劳顿的回来,您就这反应。” 丫鬟伺候着净手,郑氏执起筷子往她碗中按了一只春卷,嫌弃道:“快些吃吧,隔着三个座儿都闻到你身上的汗味。” 娘俩的一顿早膳,郑氏就地看过她带回来的书信。 “嶔龄可还习惯?” 郁桃:“您且放心,人又长高了不少,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去书院瞧过两眼,到处都好,外祖和大伯看照着不会有岔子。” 不过,郑氏翻开郑老夫人的书信却沉默了,深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道:“王家那一家的德行,从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隔辈儿传的病如今还未痊愈。” “所以,我就回来了。” “回来也好。”郑氏点点头,将信放回匣子里,“如今我看着,那些个门邸瞧咱们不上,不如作罢,你爹爹前些日子来信,说门下一学生,如今在沧州做州令,不出两年回朝复职,便是四品大员,年纪比你大个十岁,人我瞧过,极不错......” “不可!” 郁桃才从入耳的消息缓过来,立即放下箸子拒绝:“他看得上的人,我也看不上,那门生何况沧州那般远,您舍得我嫁过去吗?” 郑氏蹙着眉,眼角生出些微纹路,无奈道:“阿桃,不要总是任性,这算不得是你父亲看上的,是阿娘无意间见过一面,才与你父亲提起。” 原本三四日的奔波与京中的一桩桩事儿凑到一块儿,心中郁结,郁桃脾气一下上来,红着双眼道:“那您再找个女儿过去好了,我是没这个福气,嫁不了祖母指的段岐生,也受不起这位沧州州令。” “你勿要太过任性!”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是这么任性。” 她咬着唇,站起身,眼睛红的像兔子,“书读的不好被人瞧不起认了,可为什么生的什么模样也要被人指指点点,郁苒嫁的了段家,我却只能远放到沧州做州令之妻,您以为那学生平白无故上门,当真是意外吗?” 郑氏气在心头,听见这句话却是心中猛然一惊,再抬头,郁桃已经带着丫鬟离去。她一下站不稳,差点跌在地上。 钱妈妈使力扶着她,心痛道:“您别急,姑娘一路累着说气话,婆子再去劝劝姑娘。” 郑氏手撑在桌上,沉沉叹一口气,摆手道:“让她先呆着罢。” 郁桃泡在浴桶中,定定看着水面新鲜的花瓣,半响将泪水一擦,‘唰’站起身。 “我要去张家找张锦菱。” “奴婢去给您备马车。”翘楚使了干净的巾子披在她身上,喊来拾已与雀喜给她梳妆打扮。 没成想白跑一趟,张锦菱不在府上,通报的婆子回话说小姐去了郊外庄子。 郁桃躺在窄榻上,吩咐翘楚改道往张家的庄子。 马车行至庄子前,一行人下了马车,不大不小两进院落,依傍农庄而建。拾已捉着木门上的铜环叩响,好几声儿过去却仍旧没见人来迎。 喊车夫使劲敲了好几下,终于听见里面踢踢踏踏的声响,一个黄毛小丫鬟探出半个头,生查查的瞧着她们,“你们是何人啊?” 翘楚从缝隙往里看,诧异道:“这不是张家的宅子吗?” 小丫鬟反应许久,才点点头:“是哩,怎么了?” 翘楚:“你家姑娘不在?” 小丫鬟没接话,反而问:“你们是何人?” 郁桃听她们一来一往,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我是你家小姐打小的好友,你通报一声,别让人等久了。” 小丫鬟又问了府邸姓氏,才慢吞吞往里去,不一会儿回来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划开门栓的手脱了好几次,才将两扇门打开。也不知道是里头人说了什么,半大的小丫头连规矩礼性都规整许多,屈身请她们进去。 从前郁桃来过这里,随口问小丫鬟:“你家姑娘呢?在钓鱼吗?” 小丫鬟道:“姑娘昨日里中了暑气,人不精神,这会儿在屋里睡觉呢。” 郁桃心里直摇头,她还不懂张锦菱,身子骨好的淋上三天三夜的雨也不会病着,若真要病着多半是因为张夫人在府上立了规矩,人找地儿躲着呢。 走到内院,才跨过院门,就听到里头掀翻房顶似的笑声,瞅见郁桃,张锦菱挪都未挪挪身,人靠在迎枕上,欢快的招呼:“唷,稀奇,京城过来的贵客,来陪我玩两把?” 郁桃坐上对榻,看着案几上的雕玉骰子,瘪嘴:“你都不问问我为何突然回来吗?” 张锦菱掀了掀眼皮子,腕骨利落两甩,掀开骰筒,定睛一瞧,指着下头一个丫鬟大笑:“本小姐说了是小,你不信,快喝!” 丫鬟笑嘻嘻将酒喝下,眼看张锦菱兴头上正要开第二把,郁桃眉心跳了跳,伸手按住骰筒。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听了啊。”张锦菱往嘴里扔了颗葡萄,看她,“先玩两把?” “......” 当真是有眼不识姐妹清,一片丹心付错人,亏她眼巴巴从京中回来,和母亲闹了脾气不成,饭都没吃两口便三顾张家。 “得得得。”张锦菱抚了抚袖子下被她怨念重重的目光激的乍起来的手臂,挥挥手屏退了屋内的丫鬟。 “说罢,怎么了?” 郁桃手指抠着袖子,叹一口气。 张锦菱斟茶的手一抖,茶杯外溢出两滴茶水。她无可奈何的放下瓷壶,道:“且说吧,你那日寄给我的书信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唉声叹气。” “我好像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 郁桃可怜兮兮的睁着眼,瞧住她,“郁苒那幅画你记得吗?” 张锦菱点头:“记得啊,怎么了?那画的不是韩世子吗?” 郁桃一双眼中现出一丝丝绝望,濒临绝境似的,“咱们都猜错了,那不是韩世子。” 不等张锦菱说话,她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应当先问问韩世子的名讳才对,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不过就是一个字,却是千差万别,要是真给人知道了,握着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下。” 张锦菱糊里糊涂,打断她:“不是,你能说清楚些吗?” 郁桃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方鼓足了士气,“我是说,郁苒那副画上可能不是韩世子。” 张锦菱:“......” “你怎么知道?” “哦?我能不知道”郁桃面无表情掏出那张纸片,“要是有人当着你的面称呼韩世子为韩祎,你觉得是那个人喊错了名字,还是这上头写错了名字?” 张锦菱将一张纸翻过看又翻过去看,最后道:“其实你可以往好处想想,毕竟韩世子尚且不知道这事呢?” “他能不知道?”郁桃一掌按平画像,挤出笑容:“你觉着我这荷包被他要走之后,我再要回来,发现画像上的褶皱都被压平了,是哪个好心人半夜做得好事吗?” 张锦菱彻底呆住,身子往前探,震惊道:“他竟然主动找你要荷包?你是给他下什么苗疆情蛊了吗?” 郁桃极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无力的瘫倒在软枕上,一手将软枕上的苏绣抠出毛边来,自怨自艾:“果真是指望不上你,我千里迢迢从京中返回平阳城,想着此难也只有你可解,错付了。” 这事情够棘手,张锦菱想破脑瓜子,抓耳挠腮最后也只是从嘴里干巴巴挤出一句:“其实你还可以往另一个地头想想,不定是郁苒小时候不仔细,将这‘祎’和‘伟’写错了。” “不过......”她望着窗外一阵,认真思索过后,兀自打了个冷战,再转过头,望着郁桃的一双眼饱含怜悯。 “我觉着你此番返回,好比虎口逃生,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必要好好想想你在韩世子身上种下的情蛊深不深,够不够他在紧要关头刀下留人。” 郁桃:“......” 张锦菱越说越离谱:“我看这几日漠北在招兵买马,要不你趁机混进去,待有朝一日韩世子结了亲,彻底忘了和你这遭事,想来也不过三五年,也不算迟,那时候你再回来,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所以说呢,你这一点尚且不错,能将韩世子这冰块焐热,自己却没有动心,干干脆脆的来去自如。想来韩世子若发现,按照他这般家室与傲气,定是不会原谅你的......狼心狗肺些呢......” “欸?你哭什么?” “你是嫌漠北太凄苦了吗?那可以往南边去啊,岭南一带的荔枝吃不尽呐......” 张锦菱趴在案几上,去擦郁桃脸上的泪,嘴里不住哄着,那泪水却像断了链子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她拿绢帕的手僵住,“你该不会是真动心了吧?” 话将说完,就见郁桃垂着头,肩颈一耸一耸的,呜咽的像只被遗落在巷子里的小野犬,悄无声息的落泪变成不时的低啜声,最后屋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哭泣,似是强行抑制了着终于抑制不住的惶恐和委屈,迸发在眼泪中。 她哽咽里模糊不清的道:“他、他、是不是讨厌...我了,那天从......船上、上、下来,连话都没跟我讲。” “唉。”张锦菱叹口气,伸手去抚她的肩,正欲安慰几句。 却见郁桃双眼红肿的抬起头,里面含着一包泪水,鼻尖通红,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嘴中呜咽:“他不理我,我又如何当世子夫人,要是费这么大劲,连这般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我岂不亏惨了呜呜呜......” “......” 张锦菱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拎起郁桃:“走吧,先去找郁苒问问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3759 韩姯舒甚少住在东府中, 泰半时间都挨着哥哥的西府后院睡下。 端午那晚随父母亲用完晚膳,韩姯舒按照往日的习惯,落在哥哥半步后慢吞吞走着。 几近是瞧不清楚月亮的天儿, 连星点都没几颗,她一向胆子小, 往韩祎跟前凑近了几步, 但是没敢说话。 因为从下午起, 她其实也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好像就是一转眼间, 哥哥的脸色就不好了。虽然常听旁人议论哥哥性子淡漠,但她见过他什么时候高兴, 什么时候生气, 哪怕是微不可查的变化, 也能感知。 于是, 在沉默中,韩姯舒伸出试探的手手, 扯了下哥哥的袖子,“哥哥, 你不高兴吗?” 韩祎拍了下她的脑袋,淡淡道:“没有, 只是累了。” 但这样的借口, 韩姯舒听得许多, 父母亲不高兴的时候也爱跟她说只是累了,因此她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是不高兴,我原本以为你看见阿桃姐姐会高兴的, 所以写了请帖将姐姐请过来, 那早上你看见她的时候很高兴, 下午却突然不高兴,也是因为阿桃姐姐吗?” 韩祎默然不语,直到韩姯舒的院子外,不远处是夏日池塘里的蛙鸣声,她耳朵动了动,抬起头,一脸认真:“其实我看见了。” 韩祎拍拍她的脑袋,“看见什么?” 韩姯舒遣散周遭的仆从,眼睛瞄了瞄,凑近后小声道:“哥哥是因为阿桃姐姐将荷包要回去才生气的吧?” “......” 韩祎默了一瞬,将她推进院里,“早些睡,明日教琴的先生会过来。” 她被推远,又自行挪回来,从袖中取出一物塞进他手中:“哥哥不要生气,阿桃姐姐若是做错了什么,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就像姯舒从前不肯学琴,是因为教琴的女先生每日来府中都是为了瞧你,她不认真教琴,姯舒才肯认真学琴。” 她仰头看着韩祎,“若是姐姐做了什么错事,想必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再者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哥哥何不给阿桃姐姐一次机会呢?” “好,知道了。” 韩祎被一通碎碎念搅得额尖发疼,手捏着那一只四角尖尖的黍米棕,吩咐仆妇伺候郡主安睡。 这样的月色在京都极少,云层厚厚埋着月弯,似是故意躲避一般。 被庶妹替嫁后 第49节 七宿打着灯笼从偏巷抄近道回去,夏日花木繁密,尚有几日不修剪,林立成荫,些许地方还需人矮身才勉强过去。 七宿开道不成,近旁的侍卫抽出刀鞘,斩落蔓长的枝叶,一大片树干落地,听见暗色中一声轻微的猫叫。 不等七宿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小团白色的毛茸茸从叶子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两三步径直朝韩祎而去,绕着袖袍轻蹭,最后‘啪’倒在地上,翻起滚圆的肚皮,一双滴溜圆的眼睛望着众人,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韩祎垂眸,淡淡瞧着地上那一团。 “这是哪里来的小猫?”七宿看了一圈四周,仔细瞧了眼小猫白的不掺一丝白色的细软毛发,恍然道:“是小郡主养的那只波斯猫里生出的那一窝吧?就是那几只,前些个还给夫人看过,一个个顶漂亮。”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正要俯身将地上的小猫抱起来,却见一只手于他之前落下,小猫缩在手掌中,舒服的打着呼噜,还不忘在手心蹭了蹭,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男人,眼尾微微勾起,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韩祎手指勾了勾小猫的下巴。 七宿试探着,“奴才给小郡主送回去?” “不用。” 男人一手摘下猫毛上沾着的杂草,用指尖梳理着,继而搂在怀中,小猫便舒展着身子,极不怕生的眯起眼睛。 “留着吧。” 七宿笑着凑上去:“世子捡着它,就是这小猫的福气,要不您一道赏它个名字。” 韩祎抬眼看了看天上的云层厚蔽的月亮,低头轻轻拂过小猫的额尖,道:“叫桃子好了。” 七宿默不作声捡起地上的灯笼,背过头去摸了摸鼻尖。 . 两个姑娘家做过最没规矩的事,怕是便是此时。 一个将才与母亲闹了脾气,而另一个本应在府上学规矩与琴棋书画,好生在闺中待嫁。这会儿两人坐在马车中,而奔赴的方向便是洛安。 上一回郁桃往洛安去还是好几年前,段家老祖宗仙去,说想看看长孙将来的媳妇。那时候小姑娘样的年岁,尚且懵懂无知,站在白发皑皑的老祖宗跟前,只是想起从前祖母去时的模样,跟着一众人伤心的落下泪。 张锦菱看她一眼,丢了颗梅子过去,“想什么?还在为你世子夫人的位置操心呐?” “倒不是......”郁桃慢吞吞将梅子放进嘴里,“只是想起上一次到段家,是段岐生祖母仙去的时候。” 张锦菱了然,那一回她自然知道,某人哭成一对儿肿包眼,好几天都没消下去。 婆娑的树影从地上擦过,郁桃撑着下巴望向马车外,“其实当时要是我再聪明点儿,便能察觉郁苒与我说话的口气,看段岐生的眼神不大对劲。” “嗯?那时候不过才十二三岁吧?” “可不。”郁桃嚼着梅子,“那日只有我与母亲入了老夫人房内,郁苒在廊上候着,等我从房里哭着出来,她瞧见我便跟着哭了。” 张锦菱满头疑惑,“站久了脚跟累着了?” 郁桃笑了下,“她哭完后,说了句‘看见姐姐哭,我便忍不住,隔着这般远却觉得和里头的老夫人格外亲近,许是我想祖母了’。” “你知道吗?其实祖母生前最不爱郁苒这一套,时不时便会敲打一番,让她少把这些滑头用在我身上。” 张锦菱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早先我就说过,有些事情也怨不得段岐生,但凡是个男人多少便会栽在郁苒身上,柔若无依,又能红袖添香,让人多怜悯。” 郁桃龇着牙,阴森森的笑了下,“可不是呢......我去佛寺的那一晚,看见郁苒在我掌下哭出声,当即忍不住又扇过去一巴掌。” “以暴制柔,还是有用的。” “唉......”郁桃丧气的垂着头,“可如今她身怀有孕。” “最好不过,她为了肚中的孩子,也不敢不交代实话。” 翘楚忽的掀开帘子,朝里头两位姑娘示意,“到地儿了。” 郁桃与张锦菱齐齐收了声,在马车里理好妆面衣裳,方才施施然搭着丫鬟的手落了马车。 她二人头顶幕篱站在马车前,见翘楚匆匆与门房通传的婆子说了几句,三两步迈下石阶,“姑娘,婆子说二姑娘不在府上,今日一大早到寺中祈福。” “什么山寺?”郁桃挑了要紧的问,“婆子可有说名字?” 翘楚摇摇头,“不曾,这还是我递了一把碎银子才问出来的。” 郁桃挑挑眉,“再给一把碎银子就是,让她说清楚。”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婆子知无不言。其实段家门房的婆子算不得贪财之人,只是翘楚机灵会说话,一句比一句讨喜,银子搭的爽快,她便将知道的一并吐得干干净净。 寺是南贤寺,里头供了观音,晚间不定那么早会归府,只因郁苒有孕在身,嘴巴挑的很,说要去怀向酒楼吃一味做得极地道的松鼠鱼。 婆子听她们说是少夫人从前的闺中密友,顺带热切的给指了路,巷子出去往左走到尽头,外头修了小桥流水,远远听见水声的地儿就是怀向酒楼,少夫人最爱顶上的雅间。 郁桃吩咐赶马的车夫,往此处去。 洛安比之平阳城,更往南些,城中有怀向酒楼这般雅致的地头,还挺让人惊讶。像郁桃和张锦菱这般三句不离白的人,都能体会到其中三分雅意。 堂倌儿肩上搭着块儿白巾子,领着她们往顶头的雅间去,一面攒着笑道:“小的瞧两位姑娘不似洛安人氏,今儿偏巧楼上有位客官定了座儿,赶不及过来,正好紧着给您用。” 外头天色已淡,郁桃心不在焉听着堂倌儿说话,眼睛四处打量,顶楼不过五间雅室。 上楼的空档,拾已旁敲侧击的问堂馆儿,“我们姑娘本是来洛安探亲访友,不巧人不在府上,得了信儿过来酒楼问一问。” 堂馆儿心领神会,呵腰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亲眷?” 郁桃笑了下,说了两个字:“段家。” 堂馆儿迟疑的片刻,她又道:“段家公子是我的妹夫,那位段家少夫人便是我的亲妹妹,郁苒的在何处?” 张锦菱扯了下她的袖子,暗示她且收着些,莫要将人吓着了。 这下,谁还看不出来其中的意思,何况段家这桩姻结的古怪,怕是两位姑娘寻亲是假,寻仇是真。 他思忖间,一只成色极好的金钏递到跟前,只听那丫鬟道:“我们是私家事儿,闹不出什么阵仗,小哥只管在此处指指路,别的与你无关。” 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堂馆儿收下金钏,往近处一雅间指了指,不待她们回头致谢,便仓皇而逃。两位姑娘生得如花似玉,尤其那位戴着幕篱的,光是一把嗓子便让人酥软,谁能料得手段跟野匪一样,怪不得那些个喝了酒的公子惯爱说美人似刀。 郁桃站在雅间外,手伸了好几回,却推不开门,要紧的时候心口子却慌乱的很。 “你进不进?”张锦菱小声催促道,“不过是一个问题罢,你早些问了,我们回头还能再商量着看看如何应付韩世子。” 经她一劝,郁桃咬了咬牙,一手锤开了门。 着实没想到,这薄木镶桃花纸的门这般不禁用,她一手稍微使点劲儿竟然直接将门框推得松散晃动,而桃花纸破了一道大口子,张牙舞爪的敞开。 屋内屋外,几人惶惶相对。 郁苒瞧见她似见了鬼神,脸色煞白,语噎的半响说不出话。 几个丫鬟一手护在她跟前,虎视眈眈的看着郁桃。 张锦菱嘴角抽了抽,目不斜视悄声道:“让你开门,你破门做什么?” 郁桃嘴唇动了动:“我这不想着拿出些气势来,先吓吓她。” 好在是,效果到了。 郁桃一个眼色,身后的丫鬟婆子挤开护在郁苒身前的丫鬟,动作利索到张锦菱都忍不住抱手啧啧惊叹。 郁苒柔若无依的护着肚子,泪在眼中,嘴角显出三分厉色,“姐姐终于忍不住了吗?如今连我肚中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郁桃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兴致缺缺的垂首,卖力掏起香囊中的纸片儿。 不等郁苒绝望的眼泪落下,正欲悲愤的再度开口,郁桃‘啪’一声将纸片拍在她面前的桌上,指着画上右侧的两个字问:“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郁苒瞧见那画,脸色又白的三分,却迫于她的威压之下,牙咬切齿道:“韩伟。” 郁桃死死盯着郁苒的脸,像是能看出一个洞来。 她又一掌拍上桌面,嫩白的指尖戳上那幅画,“那你画的这个丑东西到底是谁?” 郁苒冷笑一声,“平阳城韩家二公子韩伟,姐姐连这个人都不认识了吗?” 一瞬,郁桃的呼吸几近停滞,目前一阵眩晕的白光,她听见自己挣扎着开口,“你画的不是闫韩侯府世子吗?” 角落里,郁苒嗤一声笑,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语气嘲讽:“姐姐怕是魔愣了,连闫韩侯府世子的名讳都不记得了吗?” “是什么?”她不到黄泉誓不休,垂死挣扎。 郁苒苍白的唇中吐出两字。 “韩祎。” 郁桃脑子霎时空白,天旋地转间,四遭都在眼中崩裂,她手拽着纸片,像一个溺水人挣扎无望,脱力的坐在地上。 完了,谁能救救她。 第四十六章 一念之间, 郁桃前前后后想过许多,先是麻木呆滞,尔后脸上的神情比之这屋中唯一受胁迫者还要悲愤欲绝。 不如说是悲与欲绝。 但这一切落在郁苒眼中全然变了滋味。 这个时候, 拿出一张字画来逼问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一声冷哼, 手覆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 瞧了屋中的二人一眼, 忍不住讥讽的笑出声,“姐姐千辛万苦来洛安堵我, 拿出这么一张陈年旧画,就妄想毁了我在段家的一切吗?” 郁桃茫然的转向她, 脑中的灵魂尚在韩祎的刀尖反复横跳。 郁苒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又是一声笑, “姐姐或许还不知道吧, 前些日子生哥寻了一位名手替我诊过了,我这肚中是一对双生子。” “爹爹前个来信, 还说成婚时亏待了我,等年尾他会将嫁妆一一贴补上。” 她提起唇带出一个十分温婉的笑容, 慢慢道:“我可以替姐姐劝过爹爹,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 再拿娘家的钱可不像话, 何况凭借我肚中的孩子, 段家稀罕的不行。还是让爹爹将钱财庄子都留着,将来姐姐不定嫁到何处,有傍身之物, 哪怕夫家苦些累些, 也不至于落差太大。” 郁桃陷在自我的沉思中, 张锦菱作为仅有的听者,耳中灌入郁苒一番话,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暗诽郁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一朵惊世大白莲。 待郁苒再次开口,张锦菱忍不住翻出个大白眼,“为了肚中的孩子你也且安静些。” 郁苒:“我如何不是为姐姐......” “段岐生这样的出生堪堪与你相配,不要张嘴闭嘴还将阿桃拉扯上,这一桩姻缘你得的不实,自然心虚,瞧见阿桃出现,便恨不得将你与段岐生的姻缘美满写在脸上,不过就是区区洛安段家罢了,你以为阿桃这样的美貌会稀罕?当日嫌你二人污糟,随手赏了,也就那些个没见识的人才当宝一样护着。” 张锦菱吹了吹指甲上的尘,不咸不淡道:“今日来,不过是为了闫韩世子那事,可惜啊咱们阿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韩世子痴情她这些个月,阿桃心里膈应你这张纸上的人也姓韩,把那闫韩一口拒了,跑回平阳。” 她伸手提起椅子上那个飘飘忽忽的人,手指在她臂腕上的软肉掐了把,打着眼色道:“可说句话啊,刚才你这便宜妹妹不都说了韩世子与他们没什么干系,要不回头你让郑姨将这事儿应下算了,免得那些没眼色的人成日里酸言酸语的,还以为谁都与她一样呢。” 郁桃被一掐,清醒了,耳中听见那句‘要不回头你让郑姨将这事儿应下算了’,脑中略思索,这许是一个法子,韩祎再大的本事,那门生也是朝廷命官,总不至于能将她一个朝廷命官将来的家眷给刀了。 于是她点点头,回过味儿似的接了声:“是我先前矫情了,如今看这桩姻缘也是极不错的,回头我便跟阿娘说,先暂且定下吧,再考量考量此人究竟如何。” 瞅瞅这话说得,就特灵性。 被庶妹替嫁后 第50节 张锦菱和郁桃的一说一唱杀得郁苒片甲不留,场子逞完面儿全部找回来,功成身退。她二人在郁苒一脸震惊呆愕的神情中携手跨出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雕梁上的灯笼镌描精致的花鸟鱼虫,青竹描梅做成壁画,婀娜的柳条从沁白的墙面旁逸斜出,梅花映做几瓣红隐隐藏在叶下,雅致的不像个寻常吃饭的地头。 一只小猫飞快地从郁桃脚下蹿出,白的像是一道光似的,尾随的仆人磕磕绊绊追在身后,朝她躬身谢罪,又忙不迭赶上去,嘴里念叨着‘小祖宗咧小祖宗,可别跑不见了。’ 出了门走到廊尾阑干处,两人对视一眼。 郁桃声音幽幽:“如何办?里头说得畅怀大气,回去真应了我阿娘那门亲事不成?” “?” 张锦菱侧头看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韩世子、韩世子真上门提亲了?” “啊?” 郁桃疑惑的眯着眼,总觉得两人讲的是两件事儿。 “什么韩世子上门提亲了?” “就是刚才我在郁苒面前一通吹嘘,你不是应的好好的,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这桩姻缘也是不错?登台十年的老戏子演的都没你传神。” “......” 郁桃脑子终于转悠过来,先是张着嘴,尔后垂下肩无言道:“我说的那桩子姻缘是今日早晨母亲提的事儿,韩家上门提亲你还真有胆子编造。” 张锦菱背后凉飕飕的,她拍拍胸口小声道:“这可是洛安地界,你觉着韩世子会为着你追到洛安,恰巧便听见我那一桶吹嘘?” 她仰头大笑了两声,“别开逗趣了,姐妹。” “那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张锦菱又是两声笑,很难不从里头听出幸灾乐祸的味道。 “就这样吧,你想想韩世子尚且不知道你是为着一时之气才缠着他,要紧的京都名门闺秀遍地,不定三两日他就将你忘的干干净净。” 说完,她转头瞧见郁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颓丧起来。 “你觉着......” 张锦菱挑着两三个字措辞,“你是真的,对韩世子有爱慕之情吗?” 郁桃眼睫闪了闪,“我......” “你要明白。”张锦菱抬手打断,认真的凑到她面前,打量她的神色道:“男女之间的爱,与你喜欢府中的小猫小狗的爱是不一样的。咱们看的那些话本子,也不过是言尽其实,你知道爱慕应当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 郁桃的心口莫名跳动,回忆到了那晚,男人一身苏合子冷香,神情分明淡漠,但拥住她的胸口却是炽热而温暖的,烈马飞驰,晚星如洗。 她为此失魂,呆呆的望着灯烛。 这姑娘这幅模样,愣谁瞧着还不明白。 “要我说。” 张锦菱还是吊儿郎当的口气,像是有了些什么想法,“虽然我说这些话不怎么中听,论实在却是没什么良心,但也是替你好生着想。你就想想,这不韩祎确实不知道事情的究竟如何不是?要不干脆你就瞒着他。” “对,就这样。” 她一拍胳膊,凑近郁桃到:“如此得过且过算了。还是那句老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反正如今你对他是什么模样,你自己心中明明白白。倘若无人告诉他,你干脆将计就计,一举将人拿下,谁又能知道呢?” 郁桃回过神,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如何行呢?你知道我时常冲动,那时候破了胆子去做这件事情,可如今想着......我心里想着这件事情,心里才觉得当初糊涂了,不然不至于这般难受。” 她望着高处,喃喃道:“阿菱,你说的这些都是往好处想,但是我觉着我如今真的心悦她,反而总是想着坏的,这些事情,真被他知道了,他会亲手解决我,还是让下头的人解决我,此生再也不见我,其实我想着在他手上也不算吃亏,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张锦菱一时接不上话,跟着抬头望向高处,沉叹一口气:“那就需得看看韩世子的刀快,还是你的嘴快。” 郁桃瞧着她,眼中闪过一道光,“你的意思是,我尚且还有些希望?若是好生解释一番?” “并非。”张锦菱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语气恳切道:“你我姐妹一场,于这些方面我也愿倾囊相授,只是有句话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看你要做胆大的还是胆小的那一位。” 郁桃心里燃气点儿希望的火苗子,亦是郑重回握她,“只要能够虎口逃生,让我从老虎嘴里拔牙都行。” “那倒不必。” “你只管说如何办就是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姑且一提......你有没有想过韩世子尚且对你有些许情分,不定你主动将这老虎毛顺一顺,趁他迷糊的时候用上美人计......” 是以,郁桃站在回廊处发了许久的呆,终于回过神。 “你说......” 她转头望向同样怅惘着的张锦菱,眼神却掠过,被不远处的人吸住。 那双黑眸勾魂摄魄一般牢牢锁住她。 渐渐地,她手在袖子中捏紧,嘴唇不自觉哆嗦了两下,短短片刻她额尖沁出一层薄汗。 张锦菱回望她,神情疑惑,“说什么?” 郁桃没有接她的问题,只是僵直的抬起手,“你掐我一下,我感觉我在做梦。” “做梦?我感觉你就没从梦里醒来过。”张锦菱一个白眼差点翻到梁顶上去,“刚才还想夸夸你,对着郁苒那番回击很不错,接的十分自然,要不谎言出自我口,差点我都相信韩世子登了郁府的门,结果出了门,你又成了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张锦菱手下了狠劲儿,郁桃被掐的龇牙,但显然那片儿幻影并不见消失,反而因她的凝视而越来越近。 这样一股凉寒之气无端端在诺大的回廊上升腾而起,张锦菱疑惑的上下打量着郁桃,挠挠头,匪夷所思道:“你那是什么神情,我不过就是掐了你一下,先前的话也只是就事论事,用得着撞了鬼似的,又不是韩世子在这里听到我们说什么。” 郁桃唇鼻间的呼吸停滞,瞳孔放大定定翘着某一出,嘴唇几经扇合,却像是被什么重压住而吐不出只言片语。 张锦菱‘唉’一声,只以为这丫头又犯了什么病,一面转过头去,却兀然瞧见身后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 ——男人面色冷如山巅之雪,像是阎王索命一般。他双唇紧抿,幽深的眸中迸射出寒蝉的光,直勾勾锁在郁桃的面上。 那一瞬间,郁桃脑中炸出一片烽烟狼藉,耳尖听见两个字飘过。 完了。 男人踱着步子,张锦菱惊愕的踉跄后退,嘴里一句‘韩世子’打着磕颤,半天也没敢说出来。 瞧韩祎的行迹,明显直冲郁桃而来。 张锦菱心下一惊,哆哆嗦嗦的挪着步子挡在郁桃面前。 韩祎脚下微顿,却是眼也不看她,薄唇冰冷的吐出两字。 “让开。” 张锦菱与几个丫鬟拼力护着,一面道:“韩世子慎行,阿桃虽然过错,可如今尚在酒楼中,您又是气头上,不如等明日再寻个地方,平心静气的谈一谈......” 两面对峙着,郁桃捏紧藏在袖中的双手,躲不过他眼中的冷漠审视。 “阿菱......” 她松开握住的手,扯了扯张锦菱的袖子,眼神恳切道:“让我去和世子谈一谈。” 张锦菱瞧着她看了许久,最后侧身,让出一条道。 郁桃小心翼翼往韩祎那处迈了两步,转头嘱咐: “你们在外面......” 然而,未等她说完,便感觉到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腕间,还没来得及害怕,便被一股力拽着往前,这股力牵扯着她,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蹒跚龃龉。 她眼睁睁瞧着自己被带过回廊,雕花门被男人一手撑开,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门上的雕花究竟是玉露芙蓉还是叠瓣芙蓉,眼前两晃,便被一手丢了进去。 她小声惊呼,闭上眼,落地时却是柔软的触感。 待她惊惶不定的抬头,才看清身下迎枕上的素色梅饶青枝的花纹。 这一下,恰恰好摔在软榻上。 雅室和之前郁苒那一间很是不同,一眼望出去,轩窗外漆夜如浓稠的墨砚,窗下的湖面倒映廊桥上的雕花灯笼,屋内竟然也十分宽敞,两道门户,朝西朝南,从郁桃这处走上十来步,才到面前那扇六屏素面屏风,再往外头才是门廊。 而韩祎合上西门,从南进,将那门敞着。 郁桃隔着屏风,外头只有依依嚱嚱的画面,耳中听见木椅下沉的声响,再看那处,男人的身子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被落地的罩灯熏黄,暗影投诸其上。 第四十七章 满室静谧湮没暗色, 隔着薄纱窗时有三两声蛙叫。 这屋不过是寻常的雅间,细着闻也只是比旁的屋子多燃了一道熏香。 郁桃看不见男人脸上的神情,却几欲被这沉重的夜色压的喘不过去, 从胸口到喉间的呼吸都轻缓的,试探着从嘴中溢出一口。 隐约的一个身形在那处, 若是按照以往, 她轻易便可想象出韩祎的神色和动作, 但此时,郁桃心里没了底。 这不是她所熟识的韩祎。 她心口跳的慌, 手中虚虚一握,只抓到薄薄的一片绸袖, 指甲不知何时破裂了一块, 袖口子拉出条细细的丝, 弯缠在手上。 郁桃勾着那条丝出神, 甚至有些侥幸的想,或许他没有听见呢? 哪怕是再糟糕些, 可能他只是听见了只言片语罢了,并不算是已然成了定局。 檐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喊着往左往右偏些。 薄纱窗望出去,小倌探出半个身子用铁拾去点瓦檐下的雕花灯 等烛火亮了, 又是一阵轻微杂乱的脚步, 踩着临近修筑的潮木岸堤往湖心去, 听着声儿像是越走越远。 这一片便又静了,死寂一般的沉静。 郁桃抬起眼,手心沁出层汗。 隔着屏扇的黑色身影俨然不动, 是比这屋中更沉的黑。 越是静谧似安然无恙, 原本心里的几分侥幸越发荡然无存。 她应当明白的, 更应清楚的知道,从始至末这便是自己所酿成的一切。 仅靠瞒,又怎么瞒的过呢? 段岐生悔婚若是郁苒故意而为,那如今她的作为在韩祎眼中和郁苒又有什么区别? “......世子。”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听见自己同样涩然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而屏风那头,却像是无人一般,唯有植了碗莲的漏更偶有一阵水滴声。 被庶妹替嫁后 第51节 不知是过了多久,郁桃觉着连自己的呼吸也跟着静下来。 屋里仍旧寂的黑,瓦檐那点儿光亮让风吹撇过去,不足以照进。 郁桃看着尤其浓重的一片黑影,手按在隔前的木几上,心慌慌低头,手划过去,碰到点儿水渍样的东西。 又稠又黏,一股子陈墨味儿。 她的手再往前移了移,没两寸,指尖抵着个冰凉凉的物件。 风打着转儿从窗楞往屋里吹,雕花灯笼悬挂檐梁上的铁钮锁‘吱嘎’一声,薄弱的亮光斜着打进屋内。 不偏不倚,照在男人的身上。 许久的沉默,郁桃听见茶杯叩在案几的轻微声。 随即,隔着屏风,男人的声音响起。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见他的声音,郁桃僵了一瞬,甲片刻进指尖的软肉中。 她胸口翻涌起一阵酸涩,喉中挤不出片字。 风卷入,连屏风都跟着晃了晃,似乎是窗楞上的撑杆松动,纱窗蓦然合上。 她瞧着他起了身,衣摆浮动的碎影淌在亮光中,像是二月萧雪的冰碎。 这是要走了。 郁桃抬头盯着他,有些急切的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竟然干哑的厉害,连一句声儿都难出。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韩祎淡淡道:“郁姑娘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这样罢。” 下一刻,她眼瞧着他转身出门,甚至连屏风都曾未越过。 廊上飒亮的光照进屋中,由着这点儿亮打到跟前,她眯缝着酸胀的眼睛,模糊扫清了跟前案几上的东西。 笔墨纸砚没少,只是宣黄的纸上晕开了一大团墨。她瞧着瞧着,看清楚那半边还在的字,和自己名字像是有几分相似。 . 初伏天一过,天气蔫儿热,风像是被闷住了一般,连池塘边的柳梢都静悄悄的。 清风轩置了盛夏的林木,府中一众人白日里都往这处钻,坐在亭子中纳凉。 翘楚将院门敞开条缝,朝外头摇摇头,愁着脸:“还睡着呢,说是暑热困乏,把奴婢们都赶到耳房中。” 钱妈妈比她还愁,将人往外拽了拽,皱着眉:“这都好些天了,夫人刚才说来瞧瞧看,还是我拦着,你们几个小丫头别想着遮遮掩掩把我也糊弄过去,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若不是小姐在京城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啊呀,哪有这回事。”翘楚干笑了两声,凑过去小声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小姐这性子,那边那位不正巧怀着孕,给咱姑娘碰见,虽说是不在乎,但怎么都是膈应人的,咱们姑娘通透人,想清楚就是了。” “若是这样那也便罢。” 钱妈妈狐疑的瞧着她,“过两日夫人定要请姑娘去吃宴,你们几个都劝着些,再躲在院中可不成。” “钱妈妈放妥心,咱们姑娘您还不知道吗?拾已正喊人出去买些小玩意儿回来,不出一会儿就哄好了。” 翘楚一面说道一面将人送出去,等钱妈妈领着人从遊廊没了影儿,肩膀才垮下来,唉唉叹两口气,往回走。 到月洞门前,雀喜举着搭杆子凑拢来,“如何了?钱妈妈都说了什么?” “可别问我了。” 翘楚将她推开,愁的脸挤成团儿,垂头丧气往扇门跟前一坐,坐了半天,才直起身从门缝往里瞧。 屋里从门厅到内室,两层帘子严丝合缝,连点儿光都不见。 郁桃眯眼瞧着幔帐上头的绣纹,明明脑中一片空洞,什么都没想,但却像是一头扎进什么机关阵法,反反复复想着韩祎走时说的话。 “郁姑娘既无话可说,那边这样罢。” 她想起这,眼眶猛地涨红了下,翻身将脸埋进被中。 其实怎么会无话可说呢?她有特别多想要解释的事情,从郁苒那副字画开始,到起初自己那可笑的想法...... 但是她当时应当如何讲呢?她不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同京中那一众爱慕虚荣的名门闺秀有何不同。 情绪在胸口灌洪,被塞子紧紧堵住,甚至连那日听见父亲亲口说着让郁苒替嫁,她都未曾像这般感觉过。 原本以为躲在屋里,等时间一长,便会忘了这件事,说不定连着韩祎此人渐渐都忘了。 可是她如此做时才发现,这大概是世间最顶顶难办到的事情,比起课业和琴棋书画,都要难。 闭眼时做的梦,睁眼时想的事,无一都离不开那个人。 郁桃闭着眼,人却清醒着。听见翘楚顶着门缝小心翼翼的劝慰,她翻了个身,无声的叹了口气。 “您总得起来吃点。”翘楚将漆盘摆在立柜上,“还是早上才喝了红豆羹,身子怎么受得住呢? 拾已撩起点帘子,见郁桃背对着人,一下红了眼,“姑娘这样糟蹋身子,夫人该心疼了。方才还遣钱妈妈来问您呢。” “哦。”郁桃觉着她的话不无道理,翻起身将一碗粥吃完。 没等翘楚眼眶里那点湿意下去,她撂下瓷碗,缩回被中,瓮声瓮气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再睡会儿。” “您这......” 翘楚皱着眉正要劝,却见帷幔中砸出样东西,里面像是藏了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易怒。 “让你们都出去。” 初伏第三日,翘楚与拾已几个已经商量着,今日若是姑娘不起,便请个大夫到院里看看,想来夫人虽担心些,也不至于同姑娘置气。 谁知拾已才推开门,便看见屋里不知何时点了灯,姑娘端端坐在妆梳镜前,正细细给自己描着眉。 画的不是时兴的烟拢眉,而是颇为英气的隻鹭眉。 几个丫鬟相互对上眼,喜极而泣的只差当场抱头哭。 “把前日夫人给姑娘新做的那身衣裳拿来!”拾已难得说话的嗓音都跟着大了。 雀喜忙不迭喊来几个丫鬟开箱笼,展晾整熏一道没少,满屋都是清溢的甜香。 虽然睡了这么多日,郁桃的精神不大好,妆容显得明艳无匹,□□采无光。 由丫鬟引着往影壁去,直到上了马车,郁桃才回过神,呆呆的转头问了句:“今日是去吃谁家的宴席?” 拾已自是知道她这不对劲儿的模样,可人出了门终究比呆在院中好。朝翘楚打了眼色,那边便道:“张家姑娘的宴请,说是满池的荷花开了,前几日递来请帖,奴婢瞧您在睡觉,便托钱妈妈备了礼,还有去年您在保庄制的那柄匕首也一并装上了。” “嗯。” 翘楚开了匣子里的糕点,放在小几上,轻声道:“刚才钱妈妈拿过来的,说您喜欢,就多吃些,甜食吃着心里也高兴。” “哪有什么高兴不高兴。”雀喜掀了一侧的帘子,日头灿的像撒了把金子。 “刚才还听钱妈妈说,今日来了不少青年俊杰,夫人要替姑娘......” 没说完,雀喜手臂挨了拾已一下,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忙噤了声儿。 郁桃瞧着外头,晃眼看到城门,却突然有种浑身乏力的感觉。 临到张府门前,由丫鬟扶着下马车,郑氏喊她好几声,郁桃都没听见。 “这姑娘怎么了这是?” 郑氏眉头拢起,偏头去问钱妈妈,“前两日你去看人,也是这样吗?从京城回来跟换了个人一样,整天魂不守舍的。” 钱妈妈宽慰她,“才从那边回来也没多久,又出了那起子事儿,才半大的孩子呢,您别着急。” 郑氏想来,也不是不无道理,只是一提起京城那档子糟事儿,就忍不住起火,便掖了唇角道:“等我进去相看个满意的姑爷,让京中那几窝上不得台面的黄鼠狼自个儿回去照照镜子。” “是这个理儿,您莫同姑娘置气,伤了母女俩的情分,大小姐今年到现在您瞧瞧多不顺,回去该请大师来除除那些小妖,去去晦气。” 第四十八章 郁桃是张家的常客, 张家管事瞧见人便热络的径直领去了张锦菱坐的地儿。 作为主家,张锦菱周遭围满了平阳城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但一看见郁桃, 就撇下一众人,寻了个由头, 拉着郁桃往池边去。 河岸的木桩子拴着只采莲用的乌蓬小船, 不等两人在帘子后坐稳, 张锦菱急不可耐的拉着郁桃的手,将她全身看遍, 才松下一口气。 “差点以为你回不去了,那天我原本在外头等你, 却被韩世子的护卫劝走, 晚上遣人去郁府门前探看, 亲眼见了你的马车入府中才放下心, 好得是人回去了。” 郁桃见她脸上神色关切,牵起嘴角安抚的笑了下, “我没事,韩家高门大户, 韩世子人品不止于此,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就是, 我说了嘛, 不止于此。” 张锦菱抚了抚胸口, 眼睛滴溜在郁桃脸上转了两圈,“那此事便算作了结?” 若是不提便罢,一旦提起就像是平湖被投进颗碎石, 被打的生疼, 心口的酸涩止都止不住。 郁桃抿了抿下唇, 干涩道:“嗯,从此了结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 张锦菱拍了把被绕晕的脑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骗他这事儿了结,而不是你与他之间了结。” 她话还未说完,便看见郁桃呆呆的坐着,眼泪毫无征兆的从眼眶中滑落。 “欸欸欸?怎么又哭了?” “我这笨嘴,怪不得娘说我劝不得人,进来的时候还会笑呢,我说的不到十句,就哭成这样。” 张锦菱手忙脚乱的掏出手绢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却被郁桃伸手拉住。 “他应当是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怎么会呢?”张锦菱拍拍她的肩,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反复重复,“不会的,世子宽宏大量,不定过两日就忘了。” 这么多日积涌在心头的情绪,郁桃终于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后悔。 她是玩心重的人,只是从未酿成过什么大错,哪怕是真的做错事情,她也从未担心过后果,而现在与从前都不一样,那个人是韩祎,是闫韩侯府世子。 张锦菱轻抚着她颊边的发丝,语气变得轻柔,“若是你真的放不下,那就将事情同世子解释一番。” 郁桃在她怀中,无声的摇了摇头。只有她知道没有机会了,有些事情一旦做错,就没有机会了。 张锦菱见她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阿桃,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跟着你难受,原来你去找韩世子,我就该想到有今日,若是那时候劝着你,现在也不会让你难过。” “只是现在,阿桃,韩世子既然挽回不得,你心里疼着难捱,我陪你去珍宝阁买首饰衣裳,去听曲儿看戏,只要你找些旁的事情做,暂且不想,等日子长些,总能把他给忘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52节 “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真不愿你为了一个男子伤心,要我说那京中除了韩世子,还有赵世子李世子王世子,哪一个看见你郁桃不把眼睛都看直了?他韩世子值得你去低就?” 郁桃躲在她怀中,许久都没有再说话。除了自己大概没人会懂,心里所有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团纠缠的丝麻,一下一下牵扯着口子上的伤疤。 她无声的哽咽了下,突然明白以前读诗时念的那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意思,纵使她与阿菱关系如何好,但是现在阿菱也只是‘不知我者’。 说出来也无人能懂,又何必说呢?终究是她和韩祎之间的事情,但是此后,他们也再无干系了。 “好些了吗?”张锦菱轻轻拍了拍郁桃的肩,瞅着好歹是眼泪收住了,才松了一口气。 张锦菱觉着自己的劝慰效果当真是好,语气也跟着轻快,拉着郁桃上岸,“就说嘛,何必为着一个男人伤秋悲月,今天这宴咱们就吃半天,下半场带你去听听小曲儿。” 郁桃‘嗯’了声,魂不守舍的被张锦菱拉着走了两步。 张锦菱回头瞅她一眼,手上使了点儿劲儿扯她一下,“嗯什么呢?快笑笑。” 郁桃耷拉着眼睛,无声的咧了下嘴。 张锦菱笑了两声,抱住她的胳膊乐呵:“那你记得帮我同阿娘提一句,下午让我陪你出去,不然我今日肯定迈不出大门。” 郁桃被张锦菱闹着点头应下此事,两人从岸生的蒲草走出去时,七宿正抱着一只奶汪汪的小猫从竹林里钻出来。 他脑袋挂着竹叶,脸上还有几道口子,手里的小猫张牙舞爪,还在往他手上划拉。 七宿倒吸一口气,吃痛放下小猫,呼呼往手上吹气。 “小的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这下手也没见小主子手下留情啊。” 韩祎立在蒲草边,低头去看地上跳着撕咬自己衣袖的白色小玩意儿。 他大手拎着小猫的脖颈,放在自己眼前。 “还真是养不家。” 小猫毛一炸,张牙舞爪朝他比划。 . 等去环月楼听曲儿,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席上郁桃酒吃的有些多,行酒令时不管多容易的传到她这儿,都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一口见底。 姑娘家喝的甜酿也禁不住她这么造,张锦菱看着她脸颊红扑扑的,见谁过来说话都是一副痴痴的笑脸,心里咯噔一跳,心想莫不是喝醉了,赶忙吩咐丫鬟将人扶去院子里,这才避免了郁桃出丑。 所以说自古情字沾不得,后半夜里酒劲才散去,郁桃口渴要水喝,张锦菱从丫鬟手里接了水喂她。 一大缸子水咕咚咕咚下肚,人眼睛一闭倒下,钻进被子又睡的不省人事。 若不是张锦菱伸手探了几回,还请来大夫把脉,她都担心郁桃是不是睡死在梦中。 持续一天两夜,到了第二晚。 张锦菱睡的迷迷糊糊,听见外头梆子敲过五更,一只冰凉柔软的手窸窸窣窣摸上她的脸颊,还有一道毫无感情的嗓音。 “等天亮我们去环月楼听曲儿吧。” 张锦菱一瞬惊醒,后背冒出冷汗,差点掉下床去,等定睛一看,才看清靠在软枕上的黑影原来是郁桃。 “你是嫌我这两天不够担心受怕怎么着?半夜还要吓我。” 郁桃撩了下汗湿的头发,感觉浑身黏答答,“没想吓你,睡了一身汗浑身不舒服,要劳烦你吩咐丫鬟叫水进来给我沐浴。” 张锦菱怀疑自己听岔了声,“您知道这才五更天吗?” 郁桃‘嗯’一声,轻车熟路的趿拉着软鞋,一面喊来丫鬟,一面儿往净室去,留下张锦菱半撑着手臂在床上干瞪眼。 等天亮,郁家仆妇快马取来郁桃的物件儿,丫鬟隔着屏风伺候郁桃换洗。 张锦菱见怪不怪她将张府当成自家院子来去自如,在床上肿着眼睛打呵欠。 “不过是听曲儿,你何必收拾的这么隆重。” 但当两人坐在环月楼的幕帘后,正面将对着罗家两姊妹时,张锦菱恍然大悟,指指对面又看看郁桃,“你打听过这两位的行踪是吗?” 木几上摆着新鲜果盘,一碟松子儿,一碟蜜糖板栗和一些果脯。郁桃在里头挑好看的吃,闻言掀起眼皮往远处递了个风,遂又专心致志挑起果子。 “管她们的行踪做什么?” 郁桃二人认出罗家姊妹,那两姊妹自然在郁桃二人上楼看座时,就已经看见她们。 早晨的茶客少,台子唱的清淡。罗家两姊妹绕着圈儿兜到郁桃这边,满脸骄矜的昂头立着,问道:“阿桃姐姐从前亲口说,像是和什么韩姓的贵人好事将近,如今小半年过去了,我们两姊妹来问问音信呐?” 从前郁桃说的大空话,信手拈来跟放屁一样,多的都快记不清,只是这一句像块鱼骨头正好鲠在她喉间。 见郁桃不吱声,罗琦素捏着一方手帕掩在唇边,“说了不要在阿桃姐姐面前提这话,想来也是那时候段家哥哥的事情突然,阿桃姐姐被气糊涂才空口说了大话。” 罗琦悠笑着应和,“那阿桃姐姐就见外了,凭我们两姊妹和阿苒姐姐的关系,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瞧不起人,姻缘各凭天定,姐姐何愁嫁不出去呢?” 郁桃听她二人斗唱,待嘴中的梅子咽下去,却抬起头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们两姐妹来听曲儿的?” “啊?”罗琦素张了张嘴。 郁桃从丫鬟手中取过干净的帕子擦净手,嘟囔着‘早上的曲子寡淡的很’,一面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手指着向圆柱抱合的台子,却瞥了眼罗家姊妹。 “我看你罗家姊妹很是有些嘴巴功夫在身上,要不你二人上去唱?” 张锦菱在一旁飞快的笑出声,适时的拍手,朝楼下大声喊‘赏’。 丫鬟手里的银钱断线的翠玉珠子一样,清脆的落在木台上的铜盘里,那懂事儿的顺边棱在铜盘滚上好几圈才脆声倒下。 来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罗家姊妹话里藏心眼,可惜碰着郁桃这么个‘实在人’。 罗家姊妹的脸色顿时难看,脸皮子跟进了染坊似的往赤橙黄绿变。罗琦素揪着手帕,若不是罗琦悠拽着,差些就按捺不住火气。 两人好不委屈,“阿桃姐姐怕是误会,原本我姊妹二人也是好心来劝慰......” 原本她二人的来意是想借这两日听到的一些‘郁桃为何突然从京都返回的风声’出言嘲讽。 到底罗琦素到底咽不下嘴巴亏,从罗琦悠手中撤回袖子,呛口道:“姐姐何必跟她说这些,有些人天生福薄,眼巴巴跑去京城寻不着如意人,偏生好意思回来。” 这话说得戳人心肺,可见郁桃在平阳城那些平头正脸的氏族夫人嘴里都被嚼成了什么样,京城的一圈溜达散心如何就成了她眼巴巴去京城寻不着如意人?更何况郁桃家便在平阳城,又如何回不得了? 张锦菱已经挺不顺耳很久,正要拍案而起,将这二人轰出去。 郁桃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颇为娇弱的捧心道:“她们都说我生的太过美貌,惑人心智,便是闫韩世子那般心志坚定的人,尚且......” 她说着又是一口长长的叹息,哀哀的望向罗氏姊妹,“这样的痛楚,想来你们永远不会明白,我又是何等无辜。” 张锦菱:“......” 罗氏姊妹:“,,,,,,” 一时三人无言,面面相觑。 只有郁桃顺走了丫鬟手里的帕子,去擦眼角稀稀拉拉的两点泪。 第四十九章 到底还是罗家姊妹自讨无趣。罗琦素暗暗扯了下罗琦悠的袖子, 小声埋怨:“说了不要来惹她,哪一回我们赢了?” 罗琦悠最恨罗琦素马后炮这一套,当下脸色黑了三尺, “你偏要计较此事,当时我提起的时候是谁眼巴巴的跟来?本来就是一家生的, 你那心肝剖开是什么色儿我能不知道?” 话说的忒毒, 张锦菱都听不下去, 喊丫鬟请人出去,不要还在别人地盘上立着, 就连自己家脸面都不顾的撕扯起来。 谁知罗家姊妹立刻调转了矛头,两人齐齐瞪着张锦菱, 阴阳怪气道:“如何这环月楼成了张家姐姐的地盘, 我们罗家连在廊上站一站的面子都没有?” “你们站你们站, 请随意。”张锦菱算是明白这两位现在就是炸毛的刺猬, 碰着谁都一通乱扎,索性招来楼里的伙计, 给她们换个座儿。 没想到的是,不过片刻的清净, 罗家姊妹厚着脸皮又来了,两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脚下的步子扭扭捏捏, 含羞带笑的问:“我们姐妹俩的座儿叫旁人给占了, 若是方便能否在阿桃姐姐这里搭个座儿?” 张锦菱纳罕的很,竟然有人脸皮厚到如此地步,忍不住问:“谁敢占住你们姐妹二人的雅座, 还要和我们来挤到一处?” 也不知罗家姊妹是真听不明白, 还是装作不懂, 罗琦素掩着嘴娇羞一笑,“哪是什么占住,索性我们姐妹在哪都是听曲儿,” 还是罗琦悠一脸骄矜的看了眼郁桃,慢悠悠坐下,喝了口茶才道:“闫韩世子今日来了环月楼,你们不知道?” 郁桃手中的茶盏颤了颤,一滴水落在桌上。 张锦菱看了眼她,追问道:“我们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 罗琦悠扬着下巴,好不得意,“刚才闫韩世子身边的护卫与我们讲过话,请咱们将那处雅间相让,毕竟是闫韩世子出言相请,我们怎么拒绝的了?所以我们姐妹二人才到了这里。” 张锦菱恍然大悟,撩开珠帘看向外头,果不然罗家姊妹原先那间不知何时已经易主,护卫镇守在外,看着阵势颇大。 觥筹交错间,连楼下的弹琴唱曲儿的人都换了环月楼的招牌‘叠色’。 台上正唱:“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咿咿呀呀的细嗓,原本应当是最有情致的时候,七宿却是小心翼翼缩在门外,用袖子一把把擦拭额头的汗水,而护卫更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前两日不过是有人宴上吃醉酒自作聪明,借着和平阳城韩家沾了些亲故,便妄图和闫韩家扯上关系,在主子面前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护卫拖出去直接送到了衙门里,让衙门好生思量着公禀持正这四个字。 事情不大,却惊着了三处,知府大人连夜拜会韩世子,平阳城韩家连夜领着韩伟往韩世子门前谢罪,被送去衙门里的家里人连声儿都不敢出。 知府大人前脚刚从世子门前出来,就看见韩家人被阻拦在外,竟然连门都入不得。 而他虽被迎入门内,却也只是干站了半日,这么干站之下,汗水把官袍浸的透湿,事情该如何办,自然明了。 当下看见韩家人,也不敢多说,只是远远地冲对方摇了摇头,便登上马车离去。 过几日,听见一桩更古怪的消息,竟是那韩伟不知为何被韩家送去了西南边角,马车还未出平阳,就被官府拦下,府役一张状纸细数他不下三桩罪名,收受贿赂,豢养女妓,就连那一身功名半数也掺了假。 事情转圜,不过朝夕之间,当初谁又料得到闫韩家会对小小的平阳城韩家出手呢? 众说纷纭里,七宿小小的捞了把额上的汗,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自从上一次分别,郁桃非常渴望能得到一次机会,将这件事情说明白,但是非常清楚这是一种说明白会打韩世子脸,不说明白自己又憋屈的情况。 就像此时她站在护卫围绕的雅间的不远处,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脚下难行,而心中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想要见到他,哪怕是随便找个理由也想能够再见一见他。 张锦菱对那日发生的事情还后怕着,扯住她的袖子道:“要不,还是算了?” 郁桃咬咬唇,握拳:“不行。” 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虽然这十几日同自己说过无数次,但不试一试,终究放不下。 她们说话之际,台上的琵琶换做古琴,曲子清雅。 雅间的门开了半扇,正好能看见里头的光景。不多不少三五人,泰半穿着正统的官服,而看似一身便衣的韩祎却被围拥其上,知府大人俯身正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起先门关着,七宿顶着快分家的半颗脑袋,斟茶时冒死进去小声说了句‘外头有个姑娘像是郁桃小姐’,可韩祎却似问若未闻,朝几位大人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两个姑娘在外头多打眼? 被庶妹替嫁后 第53节 七宿着急得很,世子这几日阴晴不定的模样是为何,知情人心知肚明,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一想,他出来时,索性将门大敞着。 可姑娘站在廊庑上望穿了眼,也不见他家主子将眼神往外挪一挪。这事情的始末七宿也算是个知情人,若说一句公道话,人家郁姑娘虽做得冒失,但毕竟人家是姑娘,又怎么真的能同姑娘家置气呢? 何况世子这半月余,连身子都不管不顾,一心扑在朝廷事务上。 七宿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知也只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知道饱中折磨。 他立在门口,撞起胆子咳了两声,见不管用,接着又咳了两声。 只是第三声还未咳出来,便听见世子淡声道:“嗓子有疾,就自请回京调养。” 知府大人先是诧异的望了七宿一眼,转头立马逢迎道:“世子这般体恤下人,下官望之有愧。” 七宿立马又是一声冷汗,恨不得当场力能举车以此来证自己身体康健。 好在世子并不多言,淡淡的一瞥,七宿赶紧将门闭紧了,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诶诶?怎么门又关上了?”张锦菱奇怪道。 郁桃知道朝廷事务要紧,也不敢随意叨扰,两人踟蹰不前。 直到七宿往这边看了眼,慢慢的走了过来。 “两位姑娘。” 不等郁桃开口,他继续道:“回去罢。” 郁桃愣了一下,那一刹那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待目光与七宿对上,看见他眼中的不忍,一根弦在脑中彻底的断裂。 后面七宿说着什么‘此处人多眼杂’之类的话,她一概未听进耳中,任由丫鬟搀扶着下楼,出门一股子闷热的风迎面,终于被吹醒。 她知道,此遭一过,她与韩祎算是彻彻底底没了干系,从前都是她胡搅蛮缠闹得笑话,也怨不得别人。 这两天寄住在张家,郑氏在府上却没有少操心,一面儿知道郁桃心里不爽快,又担心姑娘家到处玩没个分寸。 钱妈妈来禀时,说姑娘回府,这会儿正在往清风轩的路上,郑氏高兴了好一会儿,让丫鬟去小厨房取新做的点心,还有白日里绣楼刚送的料子,阿桃从前就想要的红宝石头面。 那时候觉着红宝石太过贵重,小女孩儿压不住,如今看确实刚刚合适,她家阿桃生的貌美,有什么压不住的?总不能留着七老八十了才拿出来穿戴? 但她一腔热情,着实让郁桃忐忑不已。 郁桃两手拿着点心,在圆凳上有些坐不住,几番小心翼翼的开口:“您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郑氏面带着慈爱的笑容:“绣纺的娘子来过,给你做了身夏季的衣裳。” 郁桃又问:“那可是听到了什么旁人的消息?” 郑氏摇头:“不曾啊。” 郁桃尚且松了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她对闫韩世子做得那起子糊涂事被阿娘知道了。 不过如今娘俩对坐在灯下,郁桃才发现郑氏清瘦了不少,不管如何费力保养,但有些痕迹却始终无法消除。 待她回到院里,觉着与韩祎的事情应当做一个告别了,既然嫁人是她郁桃人生中的必经之路,那么她不如早早收整好自己的心思,为将来好好筹谋。 第五十章 第二日一清早, 郁桃便让钱妈妈将自己的意思转述给郑氏听。 郑氏一口粥差点呛住,“钱妈妈你慢些讲,这丫头都交代了些什么?” 钱妈妈堆了满脸笑, 打发几个小丫鬟出去,才说道:“您看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不福气就来了?依我老婆子看, 大小姐这般懂事的姑娘家, 哪会不心疼您,也就缺些阅历, 如今京城这一趟回来,刚才跟老奴说呢, 请夫人好好帮忙相看相看, 这平阳周边地界上哪家哥儿合适, 她自会听从夫人安排。” 郑氏忍不住‘唷’了声, 不信这样体贴的话能从她姑娘嘴里出来,忍不住前后琢磨了一道, “要我说,这丫头能这么听话还是段岐生这一道磋磨的好, 平日里磕着碰着有我当娘的疼着护着,如果真的疼到心坎上, 知道为人不易, 才懂得收了那副直来直往的性子, 做事迂回些。” “正是哩!”钱妈妈从拔步床里头翻出一只小匣子,捧到红木桌跟前打开。 “您这匣子关的也久了,如今刚好到拿出来的时候, 待会儿老婆子就去请大小姐过来, 和您一块好生看看这册子。” 郑氏得意的点点头, “要不说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好我提前都给她留意着,别家夫人太太手里的东西准没我齐全。” 两人说着话,郑氏用完早膳,着了丫鬟过来梳妆,钱妈妈自领着人去请大小姐。 清风轩真是许久不见这样好的气氛,郑氏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做了好几样郁桃爱吃的点心。 郑氏领着丫鬟提着满匣子点心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郁桃正坐在临窗的榻几上,用剪子修剪瓶子里几支新鲜的莲花。 “打哪儿摘得?这莲蓬还在呢。”郑氏接过丫鬟奉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一面去点莲蓬里的莲子。 郁桃隔开母亲的手,“阿菱早晨使人送来的,莲子还嫩没法儿吃。” 郑氏还挺喜欢张府池子里的荷花,颜色比别处都别致,鹅黄娇粉,风一吹跟小姑娘的裙子一样。 “有时间我去请张家夫人借她府上的花匠来咱们这池子看看,能不能也养上一池子荷花。” 郁桃倒是觉得并不好,嘟囔着说:“荷花也就开一季,秋冬里满池塘枯枝败叶,瞧着就煞风景。” 郑氏笑她小孩子心思,“你说什么花能开四季,还不是兜兜转转轮着来,跟人一样,再好的颜色也不过年轻时候。” “省得省得。” 郁桃挑了点心往嘴里喂,伸手去拿郑氏面前的册子。 一早进门她就瞧见了母亲的宝贝册子,这东西她可眼熟得很,祖母早先伸手点了段岐生,不就是这一副册子? 郑氏并不拦她,反而伸手翻开,瞧了郁桃一眼正色道:“你也是大姑娘家,行过笄礼,及过笄,有些东西在这册子上,看过就跟着点心一起咽进肚子里,不要还跟孩子一样到处说道。” 郁桃知道每家每户都有这么一本册子,有哥儿的人家早早收拢了各家姑娘的名录,有姑娘的人家早早打听清楚各家的哥儿。 但着实没想到会这般详尽。 光是画像不够,虽不至于具体到生辰八字,但约莫生于哪个时辰,又是哪个生肖,府中可有通房丫鬟,长相特征的画像,可有功名官职在身,又或是府上令尊令尊夫人的个性,都一一列在每一页。 郁桃每翻过一面,便忍不住咋舌。 “您这都是如何汇成一册的,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吧?” 郑氏扬起头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中似的,“段家那后生出事后,为娘就拿了你祖母那本册子好生看过,想来要给咱们阿桃挑个如意郎君,光靠你爹和媒婆那张嘴肯定不能够,干脆列出上头的人,使了丫鬟和管事到处打听,详详尽尽的全部罗列出来。” 她翻开夹了书签的几页,点给郁桃看,“旁的那些,要么人品欠缺,要么无作为,或者身份地位实在太高,咱们郁家不求攀附富贵,只想你体体面面的嫁个知心人。” “荣阳郡苏家苏大学士第二子苏柯进,是个极其踏实的读书人,如今在翰林供职,平日里朝中往返,贵在人品,风评也极好,只是人稍迂腐些,但苏家人模样都生的不错。” 郁桃探头一看,阿娘还极为贴心的着人摹来这苏二公子的画像,生得一副温润翩翩的模样,和苏柯迁眉眼有两分相似。 “京都宣成侯府次子蒲于瑞,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太子身边的通直郎,宣成侯府与你一个姑母算得上是远亲,咱们虽说是有些高攀,但次子不袭爵,也算般配,何况这后生上进,生的模样周正,为娘很是喜欢。” 郁桃挺怵京中的公子哥,但能选作太子通直郎伴读,想来定是人品本事过硬,她便多留意了几眼。 姑娘家不害臊,看的可认真,郑氏朝钱妈妈打了个眼色,捂着帕子偷笑,“你要是觉得不错,这两日宣成侯夫人正在平阳城,阿娘和她从前闺中很是有些交情,招呼声便做个宴,两边相看相看?” 郁桃点头应了,还不忘嘱咐阿娘,“您记得多喊些人,别让我杵着尴尬,远远瞧一眼就是了,不必撞上面。” “阿娘自是知道。”郑氏还要往后翻,“你看看旁的那些?后头还有好几个,鄱阳罗家和尚书家的李公子,倒也是不错,就是稍远些,阿娘怕你嫁远回来不便。” 耳朵里听到有些熟悉的名字,郁桃好奇道:“可是尚书家李敬然公子?” 郑氏‘哟’了声,纳罕道:“你倒是还识得他?如何?可要阿娘替你作何安排?” “那倒不必了。” 郁桃笑的尴尬,可不是熟人呢?从平阳城到京都这一路,这位可都在,把谁安排上,也不能安排这位。 郑氏哪知道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只以为姑娘家后知后觉晓得害羞了,合上册子时细想了想,“阿娘觉着苏家那位也极为不错,若是合适,也一并看看吧。” 郁桃记起苏柯迁,不忘问:“我听闻过苏家三公子,倒不知这苏家二公子和他可是一母所生?” 郑氏偏着脑袋回忆片刻,才道:“你说的是苏家嘴才顶好的那个?那才是声名在外,随了他的父亲能说会道,是户部苏尚书的大儿子,这苏尚书是荣阳郡苏太爷的第三个儿子,苏柯进的父亲苏大学士是苏太爷的第五儿子。苏家这一大家子,宅门都在崇阳郡占了半个山头,百年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啊。” 思及此,郑氏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喊钱妈妈拿帖子来,一面道:“虽说大族媳妇不好当,但苏家的儿孙早早各奔前程,多半分了宅子在京中,为娘替你安排,还是远远见一见这苏二,再做定论。” 郁桃扯了扯嘴角,一想苏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倒也不至于偏巧碰见苏柯迁熟悉的兄弟,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她吃着碟子中的零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和母亲敲定日子。 “倒不必特意去做衣裳,平日里你穿的那些就很好看。” 郑氏露出欣慰的神情,轻柔的抚摸过郁桃的头顶,“阿娘的小阿桃本就生的貌美,领出去哪家夫人太太不夸赞?只是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阿娘的万不能护你一辈子,却掏心掏肺想为你寻个良人,真真切切的敬你爱你。” 郁桃怎么不知道郑氏的苦心,乖巧的贴在她手心蹭了蹭。 郑氏忙完这边的事情,还有一遭更重要的。 郑家原先有一位嫁到瀚海府楼家二子的姑母,是郑家老太太年近三五才生下的,因此当时年岁最小,停留在家中时间最长,如今楼二子升迁任上,这位姑母前两日递来拜帖,说隔两天就来走动。 郑氏想着这不正巧,宣成侯府夫人和郑家姑母一块请来,刚好叙叙旧。 郑家姑母担着辈分在前,实则年岁和郑氏、宣成侯夫人相仿,从小还时常凑在一堆儿说话。 回忆到这里,郑氏心情更是不错,拽着郁桃的手道:“你时常和阿菱出去走动,阿娘也不是不准,现在你们没有成家,都还是姑娘家,活泼些也不要紧。” 郁桃得了话,眨着眼睛笑:“那等十五那天,我把阿菱一遍请过来?” 十五是定了请宣成侯夫人做客的日子,郑氏想了想也无妨,只是叮嘱一句,要请张家夫人点头应允才可。 等到十五,正好是夏中旬,一早天亮下过一瓢小雨,到了午间日头压着屋檐,热的闷气。 宣成侯府的马车赶着日头进门,后头跟着的就是郑家姑母。 绿柳从郁府院墙衔出半面枝来,马车帘子微微晃动,浮出后头半张笑脸,珠翠簪头,皮肤尤其白,眉心一点不大明显的红痣,显得人格外面善心慈。 这隔着许多年不见,郑氏还是一眼认出来,宣成侯夫人,从前常喊颜姐儿。 一行人下马车,郑氏拉着郁桃小声嘱咐,“前头是你颜姨,后头的你可得喊一声姑奶奶。” 郑家姑奶奶是个活泼性子,团圆的小脸,笑起来脸颊边上两个小窝,拉着郁桃的手不丢,朝郑氏打趣,“我说你这么些年也不来找我这个长辈,原来是家里养了这般漂亮的姑娘,出不了门。” 几个长辈瞧着,郁桃一一见过礼,郑氏才喊丫鬟婆子引人往堂中走。 影壁外头是一处月季花墙,时节里叶子茂密,花朵硕大。 宣成侯夫人细细瞧着郁桃,人生得比这满枝的花娇妍不说,一行一止间也很妥帖,明眼看性子不失活泼,但站在郑氏身旁又乖巧的很。 宣成侯夫人拨下手腕上一只水翠镯子给她戴上,“好孩子,颜姨还是你小时候才抱过你,这许多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郁桃看了母亲一眼,见郑氏点头方才屈膝谢过。 出了这一支镯子,后头还有一柄宝石扇子,郑家姑奶奶的见面礼则给了双面绣十二扇小插屏。 郑家姑奶奶和郁桃走在后面,宣成侯夫人拉住郑氏,笑着坦诚道:“你这姑娘,我是极为喜欢的。” 郑氏转头看了眼后头两人,凑过去小声问:“方才我就想问,你家那位小郎君呢?如何没带上一起来?” 被庶妹替嫁后 第54节 宣成侯夫人拍拍郑氏的手,嗔怪道:“怎么孩子这般大,还是猴急的性子?瑞儿往平阳城来,身上带了要务,这两日还在述职,我打过招呼,等他衙门上的事情一完就过来。” 郑氏恍然大悟,兀自笑出声,“你瞧我为着两孩子,人都糊涂了。” 宣成侯夫人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扇子,笑而未语。 三个长辈许久未见面说话,一时屋中都是笑谈,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丫鬟进来通报说张家姑娘到了,人正在影壁落车呢。 郑氏便让郁桃先和张家姑娘出去玩,等用膳时,再打发丫鬟去喊人。 郁桃笑着和三位长辈一一招呼过,才从屋里出来。 张锦菱打马车下来一路进府,有的没的听了一耳朵,见到郁桃忍不住问,“怎么,这个日子请我过来,陪你打发时间呐?天把我热的不轻。” 雀喜在屋中凉了冰,喊丫鬟使扇子扇风。 郁桃屋里最多的就是夏日里的糖水蜜饯儿,张锦菱剔了一眼,选出一样蜜饯儿往嘴里送,不忘问正事儿,“说罢,我瞧郁府上像是来客了。” 郁桃没瞒她,把今日的打算一并说给她听。 张锦菱眼中冒出精光,嚼着蜜饯儿含糊不清道:“那......生的如何?” 郁桃笼统的点点头:“我还未瞧过人,只是见过宣成侯夫人,儿子肖母,想来应该不错的。” 张锦菱自来喜欢好颜色的人,于是便点了头:“只要模样能入的眼,想来问题不大。” 郁桃有些嫌弃她,瘪瘪嘴道:“眼皮子这样浅显,你家那位该生的有多周正。” 一句话戳着脊梁,张锦菱伸手去掐她,“就你有远见,当初为着谁,把眼睛都看直了?” “那不是年幼无知犯的错误?” “何时能见着人?” 郁桃掐着指头算时辰,“估摸着......应当是这个时候。” 翘楚在前院守着消息,没一会儿来回话,小丫头笑的贼眉鼠眼,“两位姑娘快去,那头备了屏风,您只肖站在后头听几位夫人问话就好。” 夏日蝉声聒噪,廊上的顶梁上蹲了一两只胸脯圆圆的肥雀,风从少女们的裙衫间穿过,镶着明珠的绣鞋轻轻跨过门槛,两人拉扯着憋着笑躲在屏风后。 屏风的位置设的极好,侧边两盆散尾竹正巧适合人将头探出去。 其实早先郁桃在画册子上见过人,如今真真切切瞧着人在屋里头朝长辈行礼。 蒲于瑞身上还是祁红色的官服,眉宇间和颜姨很是相似,七分温润的味道里透出三分严肃的威慑力,眼瞧着很是清朗干净的人,面对长辈时,笑起来还有几分腼腆。 长辈问话,他略微思索,便不紧不慢的一一回复,言语间很是恳切。 郑氏撂下茶碗,和宣成侯夫人对视一眼,笑着招呼他坐下,:“你从前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一回,我与你娘亲闺中便是至交,瑞哥儿也无需拘束,想来朝中事务繁杂,难得休沐,只管拿这里当自己家,若是累了,便让丫鬟带去你客房休息。” 蒲于瑞拱拱手,连声道:“郑夫人客气,这本是晚辈应尽之礼,原入平阳城便应该前来拜访,只是身负官命,述职为重,这才晚了。” 郁桃看的清楚,张锦菱那头却只能望见一个背影,忍不住凑到郁桃这边,伸手扒拉:“你给我也看看,听着说话声像是个不错的人。” 郁桃退开两步,摇着扇子站在廊上吹风,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张锦菱琢磨的满意了,从里间出来,“莫说,你阿娘挑人的眼光极好,这面皮儿我瞧着顶满意。” 郁桃嫌她嘴巴挂葫芦,没个遮拦,拿起扇子一股大风扑过去,“既然这么满意,要不请张姨来帮你看看?” “哎唷。” 张锦菱跺脚,“你不知道我的情况?还和我这般说,咱们做姐妹的可是实打实替你想着,你看那位宣成侯夫人慈眉善目,瞧着就好相与,这位蒲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虽说不能袭爵,可等太子......” 她后头两个字没说出来,郁桃一把捂住她的嘴,“后头的话能乱说?” 张锦菱拍拍胸口:“也是,差点就出口了。” 她们才歇了声,郁桃摇着扇子打风不到片刻,撇眼就看见廊庑上远远来了一行人。 郁府夏日多花,风里的甜味儿自然重,来人也看见廊上倚着柱子歇息的两位姑娘,脚下的步子缓了不少。 张锦菱不曾注意到,郁桃放慢摇扇的手,眼睛不曾躲闪的抬眼一看,大致认了出来。 大概十六七的年纪,一身水天碧的外衫,男子里瞧着格外秀气的一张鹅蛋脸,颊边两个小窝儿兜着点笑,眉毛先是微微皱起,很快便舒展开。 这不是郑家小姑奶奶家的那位公子是哪位? 雀喜早早迎上去,打量了几眼,知道是客,说话也极客气,朝领头的婆子问:“是哪儿来的?那头给夫人通报没?” 前院婆子抄着手笑:“领了夫人的命进来,是郑家老姑奶奶家中的小公子。” 听这话,郁桃知道自己猜对了,隔着廊庑朝那头屈了屈膝,算是见过。 那小哥儿却慌慌忙忙撇过头,脚下也走得匆乱。 婆子领人进去,屋中也一阵声音,里头的人正往外头来。 三面儿碰头,各自愣住,尔后笑出声。 郑家小姑奶奶捂嘴笑,“刚才说恒哥儿怎么还没到,迎头就碰上了,你这贪玩的赶着你姐姐家里的饭点还挺准。” 齐升恒脸上红一阵,嘴中复道:“姐姐?” 郑家姑奶奶拉过他,指着郑氏一行人,“这不是你郑家姐姐?你小子沾着辈分高,还要喊宣成侯夫人一声姐姐。” 宣成侯夫人跟着笑出声,郑家姑奶奶转个头,瞅见郁桃,脸上的笑意更是憋不住,“喏,那不是昨日与你说的侄女。” 郁桃晓得小姑奶奶爱玩笑的性子,拉着张锦菱朝齐升恒纳礼,无论如何这声‘表叔’是躲不掉的。 她一惯不怕人,生的熟的站一块都敢上去说两句。 红晕却渐渐爬上齐升恒的脸,有些过于纤长的的睫毛微微颤了下,被自家阿娘几句话兜底,忙不迭朝郁桃拱手,“不必,不必。” 从始至终,蒲于瑞都未过多言语,连目光在郁桃身上的停留都是短暂而又礼貌的。 郑氏看在眼中,在心里暗暗点了下头。 午膳过后,两位哥儿早早散去,郑氏留了两位在院中喝茶。 张锦菱只得张夫人半日的应准,去郁桃院中吃了井水凉过的果子,没多会儿回了府。 下晌日头西沉,郑氏欲留她们用晚膳,只是宣成侯夫人与小姑奶奶暂居平阳城,时日本就短,应酬却不少,晚间还有别的约定。 宣成侯夫人临上马车前,拉着郁桃的手说:“颜姨家中也有两女,年纪与你相仿,若是下回来京都,可不要忘记来找颜姨说说话,我让那两个丫头带着你玩。” 郁桃连忙应下,扶着她的手送上马车。 郁桃一转头,和蒲于瑞目光对上。 宣成侯府马车前,蒲于瑞驱着一匹枣红色大马,朝她点了点头。 郁桃站在母亲身边,微微颔首,目送一行人离开。 傍晚的日光被云遮挡,像是破碎的玉片,零零散散。 转过郁府胡同,宣成侯府那架马车的帘子晃了晃,宣成侯夫人望着大马上的儿子,忍不住絮道:“阿娘看,这郁家姑娘很是不错,人生得貌美些,但性情纯善,我和郁家夫人相识的早,阿桃的性子像她,若是你好好对人家姑娘,阿娘就认认真真给你说下这门亲。” 蒲于瑞咳了一声,道:“母亲还是再问问姑娘家的意思。” 宣成侯夫人愣了下,片刻脸上浮出笑容,“你这孩子。” 作者有话说: 内啥,我那两本新文《全星际唯一的兽耳娘》和《神明请你动动心》都写了那么一小章,宝子们看看有没感兴趣的,可以收藏看看。 第五十一章 从府门处往内院走, 郑氏心情像是舒坦不少,嘴里念叨着,“我瞧这孩子真不错, 是个踏实的,说话有条有理, 加之你颜姨一向是个心善的人, 差不了。” 郁桃看着傍晚的夕阳, 有些惆怅,顺嘴接道:“那您这回心可落下肚子里了。” 郑氏睇她一眼:“什么叫我的心落回肚子里, 到底我是为谁操心?忙前忙后一整天?” “唉哟,肯定是为我这个女儿呀, 都忘了娘亲忙碌一整天, 肯定累着了。”郁桃连忙凑上去, 挽着郑氏的手臂, 讨好道:“女儿扶着您,慢些走。” 郑氏脸色微霁, 但过一会儿,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 把郁桃的手打开,拧着眉道:“不行, 我思来想去, 蒲于瑞也是个人才, 但你呢?” 她上上下下将郁桃打量了一通,搅得郁桃胸口一跳,心知不妙。 果不然郑氏露出挑剔的眼神, “若是头回见, 这张好看的面皮儿还能将人骗一骗, 实则呢?” 郁桃摸摸鼻尖,小声争辩:“院中有绣娘,账目有账房先生看,琴棋书画若是喜欢自有大家来弹,我何必为难自己?” 郑氏恨铁不成钢,戳着她额头道:“连账目都算不清楚,一间铺子几天的进项都能盘算一上午,一手女红做得一塌糊涂,水鸳鸯都能绣成四脚猫,琴棋书画没有一样能拿出手,连先生都说你弹古琴还不如请个木匠在梁上锯木头,书倒是看了一肚子但是成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鬼怪志异,小时候还敢拿着道士的桃木剑说要去捉妖成仙,字画乱的像是鬼画桃符,棋盘上黑白子都不记得到底多少个......” 郁桃走在一旁,最后听得郑氏一声叹息,“果然,得我十年教导,你却成了一只花瓶,我如何对得起你未来的夫家?” 郁桃:“......” 最后她被郑氏关进院中,每日琴棋书画练着,美其名曰出阁前的快速提升。 郁桃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像张锦菱一样被拘在院中做女红。 她觉着由此番倒是发觉了一桩生意,若说家家户户的千金小姐们,定不能人人都像郁苒能长成书中的范本,但是要想在婆家立住脚,那必得在出阁前恶补一番,迅速提升琴棋书画还有治家理财的贤能才对。 她很是有一番想法,于是在房中戳破手指头的第三日,终于忍不住下了请帖,请张锦菱上门一同做女工。 张锦菱看到帖子,吓了一大跳,将帖子来回翻了几面儿看,几乎能将薄薄的纸盯出洞来,才抬起头,皱着眉问丫鬟:“送信的可有什么其余的话要说?” 丫鬟很是不安,仔细想了一番,摇着头道:“不曾有其他话。” 张锦菱拎着帖子,倒在榻上好一会儿,突然顿悟,阿桃应当是遭遇了同她一样的出阁前的危机。 张家马车来的突然,门房婆子在石坎前午睡将醒,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起来将角门打开,让马车进去方想起问,“打哪里来的?” 牵马的小厮掏出一把枣递过去,堆笑道:“是咱们张家小姐,常客了不是?” 婆子咬着枣,并不多在意,点点头兜着手往回走,“确实是常客了,咱们姑娘同张姑娘,嗐这关系比亲姊妹还亲。” 入府并不得阻拦,也不见门房往郁大夫人院中通报,张锦菱心放妥,这大约只是郁家夫人的一番兴起。 不过走到院门口,看到门前驻守的婆子,张锦菱还是狠狠的被吓了一跳。 “何必呢?” 她进门看着卧在榻上的郁桃,啧啧摇头:“何必呢?前两日见你还在外头,才子佳人好不羡艳,如今就被关在院中做女红了?” 郁桃没有理会她的嘲弄,只喊拾已闭上门,一手扯过张锦菱,秘密道:“你可想过成为闺阁里隐秘的女富商?” 张锦菱一头雾水,“什么?” 郁桃左右逡巡,压低嗓子重复:“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在平阳城做桩生意。” 被庶妹替嫁后 第55节 “噢。”张锦菱拉长声音应了声,半响反应过来,眼里冒出两道精光:“如何?你有什么好主意?” 郁桃翘翘脚,点头:“我自然有,只是如今出不去,还要请你协助。” 张锦菱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郁桃拿出她这两日的成果,一面讲道:“我们店头上挂着衣裳首饰的招牌,实则内有乾坤,光靠一面之词必定难以取信这些夫人,但若是拿出一个人做金字招牌,我相信背地里这些夫人必会登门。” “谁愿做这块金字招牌?” 郁桃不怀好意的一笑:“那可不是她愿不愿意,是咱们用了又如何,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她爱这名声,咱们正好替她发扬光大。” “啊这......”张锦菱不得不拍手称绝,为郁苒悄悄擦泪。 郁桃拍拍册子道:“铺子选在何处,要请哪些老师来教授,标准如何都在这里头了。本就是应急,咱们肯定谈的不是从前做琴棋书画那些慢悠悠又耽误时间的事情,那必得是从账目开始,再将那些女子必读的书目省去废话,着人三言两语概述出来,如何应答婆母丈夫,光是得体的回答还不够,必得逢迎婆母让她听着舒坦,但是又不能失去自我,免得以后留下把柄,对丈夫既要温存小意,又要拿捏着。” “高,实在是高!”张锦菱恨不得马上拜师学艺,“若是有这样的地方,我定头一个过去学习。” 郁桃看着自己手指,叹口气,“如今还在娘家尚且如此,去婆母家还不知如何,安身立命之道啊。” 张锦菱跟着叹气,“我想着,你跟我先去置办铺子,寻着合适的先生,规章制度承办出来,一遍做出招牌,寻个平阳城哪家大宴的时候,游说一番,我猜那帮武将家的小姐,首当其冲。” “何时还有哪家宴请?”郁桃憋闷的很,“我在这房里快憋出毛病了,我已经开始同房内的花草说话,不然就是算账时一个人自言自语,再这么下去,我必得去看看大夫。” 张锦菱瞧了眼身边的丫鬟翠林,“我看你个头应当和翠林差不太多,要不你今日随我的马车出去?” 郁桃顿了下,和她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翠林。 不过半个时辰,张家马车从郁府使出,守门的婆子又接了小厮一把枣,吭声笑道:“怎么今日张姑娘出来的这般早?” 小厮笑了笑没答话,只说:“劳烦妈妈。” 婆子往手心吐了把核儿,瞧这懂事的小后生,“哪里的话,都是给主子做事儿的......” 郁桃占着马车一半软榻,身上正是张府上丫鬟一贯穿的碧色比甲,湖水蓝湘裙,连着头发的样式也梳成了丫髻,只有两朵素色绢花。 马车沿着胡同巷子往东边走,东边街市临河岸,转角上官道,沿河边生着翠波波的柳林,外头骑马挑担的不占少数,卖花郎满头簪着鲜花,扁担挑上满满一篮,逢马车跟前过,总会被丫鬟叫住。 过了河岸,人烟疏薄不少,高楼瓦宇都在这一片,能看见外头停驻着马车。屋宇鳞次栉比,吊着牌匾都是些平常百姓负担不起的香料,头面首饰,和绸缎铺子,此外挨着还有挂着神医妙手这些招牌的店家,来来往往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丫鬟婆子。 “这里好。” 张锦菱和郁桃在马车里守了许久,看清楚各处来往的人,确确实实挺有来路。 “这边的铺子都是官家的,若是要开办,得到衙役拿下官府文牒,这事我去办正好合适。” 张锦菱和郁桃打商量,“若是租赁必不划算,不若干脆盘下来。” 郁桃手里有些体己钱,姐妹跟前不说二话,她当即应下,“你私房不多,我可以出六份,你出四份,只是将来咱们还是五五分。” “这才到哪呢?”张锦菱笑话她,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吩咐车夫往环月楼去。 “带你去见个人,要说应付婆母,去找那些古板的教书先生肯定不行。” 郁桃一听要去环月楼,心里有了数,“山人自有妙计,还是你拿的稳当。” 环月楼多是达官贵人爱到此处听曲儿,曲儿唱的俗了不行,太过轻浮不行,但没有情调更不行,因此这样的地方常常都有一帮一身学问,功名半成不就,喜好喝几口的秀才,写写词卖给楼里,或是背地里编着话本子卖。 张锦菱和郁桃并不出面,而是让小厮去,跟正在喝酒的秀才说明来意,一半定金押下,两头签字按下手印,见书之后可做小改,再付余下。 寻常人还没接过这样的生意,旁的不要,只要高门大户里应对各色的婆婆丈夫妯娌间,还需得是既不吃口头亏又得体万分的应答。 寻常人是做不到,但他们不一样,这可是一帮上过科举场子的秀才,能在逼冗的地头连考几天几夜不喘气儿,若是应答那必是引经据典,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这两件事一着落,便只剩下去寻几名举止得体又识字懂礼仪的女先生。 就是不约而同的,郁桃和张锦菱想起每年宫中外放的那些老嬷嬷和宫女。这一行人放出宫外多半年岁颇大,即使凭借宫中的出身嫁得好人家,诸多女子也是一身本事无处可使。 郁桃顶着丫环装扮行事却很大胆,扶着张锦菱从马车下来,两人站在粘米糕铺子前,悠悠闲闲的吃起粘米糕。 “我让哥哥留意着今年放出宫外来的人?”张锦菱心里犯怵,张头探脑留意着周围别出来什么熟人。 郁桃拎着油纸包,突然想起蒲于瑞,有些纠结道:“我这边倒是有个更合适的,只是不怎么相熟。” “蒲公子?” 郁桃点点头。 张锦菱瞥她,“若是心里没个定数,还是不要落下话柄的好。” 想来是如此,郁桃思忖倒不至于无所不用其极。 粘米糕好吃,张锦菱嫌她一副丫鬟装扮,长得又娇娇艳艳的模样,远看就像高门大户里极不正经的丫鬟,便提出让郁桃在此处别走动,自己去买粘米糕。 郁桃等了一阵子,百无聊赖的看着张锦菱和丫鬟站在铺子前,她转头看了眼身后,像是一处门户半掩的茶苑。 等她再回头,却见面前的街市突然驶入一架马车,偏偏停在这处空地上。 郁桃心口蹬蹬蹬几跳,瞅见车跟前正提脚凳的钱妈妈。 她‘唰’一下扭过身,背对着马车,往前走。 张家的马车停的稍远,小厮蹲在石柱上打闲,谁也没料到这么一出。 郁桃不敢回头,她几乎能预见若是母亲发现她穿着张家丫鬟的衣裳从府里偷跑出来,自己和张锦菱会落得什么下场。 作者有话说: 走下剧情。 第五十二章 这么一座小茶苑, 其实在平阳城随处可见,多是官宦人家的偏郊别院,留几个丫鬟婆子看守, 一年到头不见主人家。 但郁桃随手推开一扇半敞开的朱红漆门,迎面就撞上一行人。 几个丫鬟婆子, 立在中间一身深色绸袍的年轻人应当是主人家。 短暂的慌乱中, 郁桃先拿帕子捂住半张脸。 苑中的婆子上前, 上下打量她,见应是哪家府邸的丫鬟, 说话还算客气,“姑娘打哪来呢?可是有什么要事?咱们这是私家别院, 是不是找错了地儿?” 郁桃没想着空院儿里这么多人, 穿着这身衣裳, 不敢抬头, 又不知外头街市上是何景象,若是给母亲逮到了, 不把腿给打断。 进退两难里,她蹲下身子握住右边的腿, 瓮声瓮气道:“妈妈好心,我是张家府上的丫鬟, 外头人多不当心撇了脚, 实在是走不动路, 想着找个地儿落脚坐坐,等缓些时候再......” 郁桃说话间,那位身着神色绸袍的男子却突然转过身, 目光落在她身上。 郁桃一眼认出来, 眼皮跳了下, 从嘴缝里挤出半个‘走’字,赶忙低下头。 藏在帕子后头,郁桃几乎欲哭无泪,真是说人前落人后,轮到自己走了狗屎运。 为什么偏偏蒲于瑞在这里? 好在只是短短一瞥,蒲于瑞收回目光。 郁桃松了口气,却听见他说:“让她在此处歇息吧。” 风吹过帕子,郁桃鼻尖被搔的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的。 婆子引她去亭子下的石凳坐,问道:“姑娘能走路吗?可要婆子给你叫个大夫来?” 郁桃捏着嗓音回:“只是撇脚而已,坐坐便好了,不必劳烦妈妈。” “哟,你这嗓子怕是受凉了哟。”婆子回头看她,眼睛通红,像是还带了泪。 “怎么还哭了?可是疼的紧?你今儿其实运气还挺好,平日里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放人进来,顶多让姑娘在门口坐坐,就是咱们公子好心,格外开了恩。” 郁桃擦了擦泪,连声附和:“正是贵府公子大恩大德。” 郁桃捂着帕子,小声道谢:“多谢妈妈,您只管忙去,我小坐片刻,待会儿便回府上,咱们姑娘还等着我带粘米糕回去哩。” 婆子笑了两声,说好,留她在此处歇息。 四处无什么人,郁桃才敢拿下帕子松口气,想着至多再坐片刻,阿菱寻不着人该着急了。 没坐多会儿,婆子端着漆盘过来,瞅见她愣了下,但很快又笑着在她面前放下一碗甜汤,“天儿热,姑娘喝点解解暑。” 郁桃低头看了,是银耳莲子熬得甜汤,平常下人可喝不得,向来是蒲家人好心。 婆子这回放下甜汤,再没多说什么,便往前院去,迎面撞上一灰布衫子小厮,便问:“甜汤给那张府丫头送去了,你给公子回一声。” 小厮纳闷:“不过一丫鬟罢了,送去就送去了,哪里值得公子亲自过分。” 婆子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神情,压低声音道:“这你就不懂,若是寻常丫鬟,公子还会这般关心吗?先前那姑娘遮着帕子,你们没看清楚,刚才我过去送甜汤,看见她把帕子放下来,啧啧啧生的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哟,跟哪家的大户小姐似的,娇气的很。” 屋子四面开着窗,其实并不隔音,蒲于瑞写字的动作停下,研磨的下首见状道:“别院的下人没规矩,可要小的去教训一番?” 蒲于瑞摇摇头,接着方才的字往下写,只是道:“张府丫鬟走时,来知会一声。” . 郁桃也不知道自己在亭中坐了多久,看了会儿院中的风景觉着无聊,撑着下巴心说再坐半柱香,却不小心打起瞌睡。 手没撑住,猛的一惊醒,她站起来,赶忙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没走几步,郁桃远远看见门口的婆子,想起自己先前还说脚撇了呢,于是又将步子放慢,慢吞吞腾挪过去。 婆子瞧见她,倒是先笑起来,语气比原先还要客气些,“姑娘这就走了?脚可好了些?要不要婆子喊架马车给你?” 郁桃连连摆手,“妈妈实在是客气,有你好心收留已经是感激不尽。怕是小姐还在府上等着,改日再来道谢。” 婆子亲手替她开了角门,送出好远,才往回走,嘴里嘀咕道:“这样的容貌,怎么是个丫鬟呢?” 郁桃出了蒲家别苑,东张西望的查探好一番,瞧着郁家马车不在,才大胆的在周遭转。 她在起先的地方兜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张锦菱一行人,张家马车也跟着不见了。 去问粘米糕摊子上的阿婆,阿婆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把手往巷子远处一指,“早走了,那马车是张家府上的吧,早走了,先前那张府小姐才来问过老婆子我,不会记错的。” 郁桃:“......” 天色尚不算晚,她认命的低下头,在心里默默给张锦菱添了笔账,盘算着到张家的脚程。 她的衣裳还在张家马车上,更何况怎么能穿着这一身丫鬟的打扮回去? 郁桃想起阿娘举起柳枝的动作,大热天里打了个冷战。 偏巧丫鬟的衣裳不如平日郁桃穿的柔软,她脖颈这一块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红发痒。 日头渐渐往下落,时不时一股子凉风,郁桃沉沉的叹口气,继续卖力的往前走。 “郁小姐。” 熙攘的人群中,郁桃以为是幻听,直到声音重复好几次,她转头,看见立在身后,朝她拱手,身着布衫的生脸男子。 被庶妹替嫁后 第56节 郁桃后退两步,打量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生脸男子露出了然的笑,连忙道:“还请郁家小姐不要误会,主家宣成侯府姓蒲。如今天气炎热,姑娘一人在外走动,怎么放心的下?主家正好经过张府,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搭个便车,让家中长辈也好放心。” 郁桃愣了下,转瞬双颊通红,虽说此人话说的隐晦,但听意思也知道,先前蒲于瑞那一眼多半是将她认出来了,只是顾虑姑娘脸面,才没有点破。 如今她在烈日下行走,额前的头发被汗湿,这时候推迟反而矫情,郁桃看了看天色,认了命。 “劳烦蒲公子。” 四遭人声鼎沸,郁桃跟在生脸男子后头,像是从人群里听见有人唤自己‘阿桃姐姐’。 她停下来,一脸茫然的看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脸熟的面孔。 男子见她停下,便道:“姑娘莫担心,马车就在前方。” 郁桃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被这日头热的听错了声。 . 侧旁,屋檐下的雕窗大开,隐隐探出一道桃粉的身影。 “诶唷,小郡主,您这么爬出去,半截儿身子在外头,当心摔下楼咧!” 七宿急的一声冷汗,放下漆盘就往轩窗边走。 韩姯舒像是闻所未闻,一手撑着窗户还往前探,敞开嗓子喊:“阿桃姐姐,阿桃姐姐......” 嘴里半个姐字刚去,人被拽下来。 七宿低头揩了额头上的汗,再抬头,感觉到屋里两道视线都投在自己身上。 “这怎么了?都看着奴才做什么。” 韩姯舒憋红了脸,两手拽着拳头,“刚才我看见阿桃姐姐在外头街市上,原本已经回了头,这会子已经上了蒲家哥哥的马车了。” 七宿看了眼世子的脸色,一面讪笑,往窗边望去,“郡主定是看岔了,这哪里有郁小姐,何况郁家和宣成侯府中间隔的那般远,怎么可能呢。” 瞄眼的间隙,七宿突然结巴起来,“这不巧了这是,还真是宣成侯府的马车,那不是赵林,郁姑娘和蒲公子原是熟人呐......熟人。” 韩姯舒忍不住争论:“阿娘说,男女大防,最好不要同乘马车,若是同车而坐,多半是两人私下交好,又或是两心相悦,阿桃姐姐说不定是寻得了如意郎君,哪里只是你嘴里简简单单的熟人。” 若说小郡主平日里迷糊,关键时候却又挺通透。 七宿两手一摊,天王老子的嘴也圆不回来,没辙了。 韩姯舒见七宿都不说话,‘哼’了一声,扭头冲向世子,“哥哥,你说对不对。” 韩祎抬起头,将手中的书册‘啪’一声撂在桌上,淡声道:“你二人下去问一问蒲于瑞?” 韩姯舒手抖了下,从哥哥袖子上缩回来,悄悄蹭到窗边,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小声嘀咕,“说不定是郁桃姐姐快定亲了呢,要是蒲家哥哥,她肯定喜欢。” 说着,她抬起头打量自己冷冰冰的哥哥,心里叹口气,摇摇头。 反正,阿桃姐姐和谁定亲,也不可能是哥哥。 . 蒲于瑞自然在马车里,占据着小木几的一端。 “郁姑娘。” 他自然的抬头微笑,手微抬请她坐。 郁桃拘束的坐在一侧,用帕子擦拭额头的薄汗。 “这边有降暑的冰块,会凉快些。” 蒲于瑞将冰鼎往前推了推,递过一张干净的绸帕。 面前凉快不少,郁桃盯着绸帕,迟疑一瞬,道了声谢,伸手接过了。 蒲于瑞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问:“姑娘还是去张府吗?” “嗯。”郁桃捏着那方帕子在膝上,没往脸上使,解释道:“原本是与张家姑娘一同出来玩,不巧人多走散了。” “不巧也是偏巧,不然蒲某哪里有机会碰见郁姑娘。” 蒲于瑞说着,抬头笑了下,耐心的在墨砚中蘸尽笔上的墨。 郁桃看着他,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 清致的一张脸,在光线里透出丝丝暖意,还有年轻人藏不住的腼腆,从睫中一扇一合。 但郁桃却想起另一张清冷至极的脸,总是一副清心寡欲淡漠脱俗的谪仙模样,谁瞧见都不大敢接近。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最后会和什么样的姑娘成婚。 关于郁桃为何身着张府丫鬟的衣衫,又为何独自一人在街头,慌慌忙忙推开蒲家别苑的门。 所有一切,蒲于瑞一概没有过问。 后半途的小段路程,他都埋头在书册里,只是在马车停住时,搁下笔。 蒲于瑞不便下车相送,只问:“郁姑娘可有回府的车马?” 郁桃点点头,向他道谢。 他笑了笑,说:“家中长辈相熟,这是应做的,无须客气。” 话说的通透,郁桃知道他的意思,反而更不好应答。 外头人轻叩木辕,道:“公子,已经让张府门房小厮去请张家小姐,里头回了话,让郁小姐跟着丫鬟先去。” 既如此,郁桃也不便再坐在马车上,起身告辞。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宝们。 希望疫情快点过去。 我慢慢写,不着急,会写完,最近状态挺可。 还有新文准备跨个频,《全星际唯一的兽耳娘》,可以专注下。 第五十三章 张府门前多槐柳, 细小的枝叶生的茂密,垂挂在白墙青瓦檐边。 张府领路的丫鬟还在同门房婆子说话,郁桃站在不显眼的地方等着。 蒲于瑞掀开帘子, 温声道了一声‘郁姑娘路上当心’,马车骨碌碌离去。 站了许久, 那丫鬟不知道在与婆子还在拉扯什么闲话, 半天不见动静。 郁桃午时没歇息, 人站的困顿,靠着墙跟头差点打起盹。 后头不知道过去多久, 一晃眼头没撑住,人清醒来, 睁眼模模糊糊瞧见面前远远杵着张尖嘴猴腮的脸。 那张脸还是重影, 怪吓人, 郁桃抵着墙, 听见面前人张嘴说话,腔调颇为熟悉。 “郁姑娘怎么在这儿呢?” 郁桃眯眼一瞧, 依稀辨出七宿那张脸来,心口莫名咯噔一跳。 “七宿?” 七宿揣着手, 脸上带笑,“方才远远瞅着, 小的还以为认错人, 走近了怕吓着您, 没敢吱声。不过小的问一句,姑娘怎么立在这儿打盹,身边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郁桃有些不自然的讶异, 无意识的, 眼睛往他身后瞥, “倒是巧。” 七宿挠挠头,话到口中难言,“原不是巧,咱们郡主在茶楼瞧见您,隔着人叫您没听见,这才追上来,想跟您说几句话。” 郁桃打量远处的马车,里头的人似有所察觉,帘子微微掀动,露出小郡主的脸来,抿着嘴朝她笑:“阿桃姐姐。” 郁桃心里奇怪得很,看见小郡主,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在希冀些什么,又担心后怕。 七宿笑道:“瞧,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和郁姑娘说话呢,撂下咱们世子就跑来了。” 这意有所指的意味太明显,郁桃松下一口气,反而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闲暇的思考,她只是略想了想,抬步往小郡主那架马车去。 今日的糗事大约比郁桃一年中的还要多,她现下能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泰然自若的去见人,着实亏得养了十几年的脸皮够厚。 韩姯舒见人走进,脸上的笑容更深,朝郁桃体贴道:“阿桃姐姐,无需上来,我下去便是。” 郁桃低下头瞅瞅自己,觉着还是到马车内比较妥当,于是摆摆手,“郡主无需下来,我上去便是。” 说罢,利落的踩着脚凳,攀上马车,径直钻入车内。 眼见人钻进去,七宿到嘴边的话又咽进肚子里,揣起手背过身,在巷子口探起风来。 韩家马车宽敞。 郁桃钻进去,一抬头对上双沉静无波的眼,差点一个趔趄绊倒在帘子上。 她感觉多半是自己眼花了。 七宿将才不是才说,小郡主撂下世子跑来了? 那这车厢中的坐佛是哪位? 郁桃眨眨眼,怕是自己一时看错。 这回确实瞧的一清二楚,若是凑近些,怕是能将这位爷眼睫上的睫毛数净。 郁桃手撩着帘子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宽敞的马车变得逼冗。 韩姯舒探身拉她的手,腾出一块软垫的位置,招呼道:“阿桃姐姐快坐。” 郁桃指尖捏着帘子,眼神落在半空,半响随着小郡主的力道,屈膝问礼,“郡主,韩世子。” 韩姯舒摸摸鼻尖,总觉得气氛略微有些微妙,算不上生分,却有种故意拉开距离的举动。 安静片刻,小郡主伸手扶起郁桃到身边,嘟嘴道:“阿桃姐姐都生分了......” 郁桃挤出点笑,挨着她坐住小半个软垫,绣鞋缩在裙衫下。 厢中一只鸡翅木小几,上头放了好几样小食。韩姯舒拿了一样酥饼放在她手中,像是察觉到郁桃的拘束。 被庶妹替嫁后 第57节 “阿桃姐姐尝尝这个,多宝斋下午新做的点心。” 郁桃接过,拿在手中却不吃,视线半停在韩姯舒身上。 小郡主在平阳城许多日,闷坏了,见着熟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阿桃姐姐,你知道这城中有什么好玩吗?前两日我将珠宝衣裳铺子逛遍,这两日在府上闷坏了,哥哥成日里不是去喝茶,便是和一帮老头子在一块儿论事。” 小郡主的声音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郁桃坐在那,听她说了许多,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呆呆的脑中混沌一片,也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控制不住视线往一处飘忽,暗处的那张脸,还是有些熟悉的样子,又像是过了很久,变得全然陌生。 陌生到,迎头撞见连话都搭不上,或是再也无法像从前,随便寻几个由头,便能坐在一处。 所以,想来她和其他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问礼,换不来一眼,从前种种也只是一时的错觉。 风掀起帘子,一柱光打入。 冷不丁韩祎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郁桃心头颤了颤。 片刻,韩祎移向一旁的韩姯舒。 他起身,淡道:“出去透透气。” 尔后,弯身出去,袖袍从郁桃面前拂过,若有若无的苏合子冷香擦过鼻尖。 郁桃有一瞬的清醒,但同时,空洞一点点的渗入心头,像是被一只手彻底的挖去。 韩姯舒不曾察觉,看着自家哥哥出去的背影,嘟囔着:“真不知道将来的嫂子如何受得了他,成日里闷闷的不肯说一句话。我说来找阿桃姐姐玩,哥哥也不准,这月里,阿娘快要为他的亲事头疼坏了,连皇奶奶都说了话,若是哥哥再无消息,她便要亲自赐婚......” 无意识的,她手心抓紧。 韩姯舒惊道:“哎呀,阿桃姐姐你把点心捏碎了。” 郁桃低头看,果然手里的酥饼不知何时捏碎了一手,碎渣子漏在裙幅上。 韩姯舒招来丫鬟,丫鬟使干净的帕子伺候她清理干净。 郁桃坐在软垫上,任人摆布,脑中却自过着小郡主那一句‘我说来找你玩,哥哥也不准’, 这应当是避嫌之意,只是小郡主不知。 她也不是那般不懂分寸的人,从前也只是一时的兴起才做出那些有失脸面的事情,让人瞧着莫名其妙不成样子。 何况,这一切都是她冒失的过错罢。 既如此,现下确实也不应当在厚着脸皮坐在这里。 郁桃心不在此处,唤道:“郡主。” 韩姯舒:“如何了,阿桃姐姐?” 郁桃挤出点不大好看的笑,“今日天色不早,若是郡主有空,不妨明日过郁府来玩。” 韩姯舒有些遗憾,依依不舍道:“啊......我还想着一同玩一会儿。” 郁桃扯着身上的衣裳,道:“阿桃也想陪着郡主久些,只是这身衣裳着实不便,等明日我吩咐府上的马车来接郡主可好?” 韩姯舒听见明日能一起,又高兴起来,抱着郁桃的胳膊合计,“明日我定是有空的,只是还要与哥哥说一声,若是能行,今晚我吩咐七宿递信过来,阿桃姐姐可要等着我。” 郁桃点点头,“必然等着郡主的消息。” 然后起身施一礼,下了马车,望着天色,缓缓舒出一口气。 七宿见人下来,一眼过去,郁姑娘脸色却不大好。 这能是为了什么?得罪人可不成,想起世子近来的脾气,一怒为红颜也不为过...... 他搓搓手,讪笑道:“倒不是小的话不实,原是小郡主撂下世子就要走,世子放心不下,便跟着来了。” “况且......” 七宿顿了下,继续道:“咱们郡主原本合计着下马车同您说话,您就上去了,小的没来得及说话呢。” 郁桃乏到不欲讲话,随意应了声。 事情算交代了,七宿笑笑又道:“张家姑娘将才出来,到处寻您,小的便过去说了声,那马车停在柳树下,正好带您过去。” 郁桃点点头,七宿做出请的姿势,在前头领路。 本就是几十来步的距离,郁桃眼瞅着脚底下,走的格外安静。 约莫转过马车,听见七宿唤了声“世子” “小的正领郁姑娘到张家马车跟前去。” 郁桃低着头,跟着屈膝施礼。 无甚么动静后,她自起身继续往前。 然而没两步,眼跟前不是七宿灰色的布衫子,反而出现一对黑色的鞋履。 郁桃蓦然抬起头,只见韩祎立在柳树下,恰巧挡住去路。 他面色沉静瞧着郁桃,“郁小姐当真是多变,让人琢磨不透。” 郁桃脚下停住,愣了愣,等听清这句话,一时酸涩涌上鼻尖,眼睛也酸楚的厉害。 是什么意思? 站在这,就为嘲讽她吗? 若是这样能使他解气,她也消除心里的那点愧疚和煎熬,那也便罢。 郁桃微垂着头,抑制住眼眶中的涨痛:“若是世子说完了,便让我过去。” 抚地的柳梢轻摆,而韩祎却一动不动,自嘲似的。 “郁小姐当真是无话可说。” 郁桃心头微紧,刚才那点尚且消去的愧疚和悔意再一次涌上来。 她手指捏在袖间,声音几不可闻:“从前是我莽撞......冒犯世子。” 是她一时糊涂,连纸上的字都未认清楚,便兴冲冲的奔着韩祎而去。 等到后来发现时,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局面,自欺者,人诚可欺之,天必弃之,何况是她这样的谎言。以韩祎的身份,若是当时她稍微清醒些,也知道...... 思及此,话在喉间哽了又哽,未说出来,反而是眼眶无端红了一大截。 韩祎袖间的手微动,看见她轻颤的眼睫,渐红的眼眶,心中却更加拥塞烦闷。 郁桃忍着泪意,“世子这样的身份,哪里是郁桃能够...” “嗯。” 韩祎转过身,面上无甚么表情,应道,“闫韩侯府不成,宣成侯府正好合适。”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带着满缸子陈醋走来了。 不定时更新,勿等,大概频率是2天一更。 第五十四章 郁桃忘记自己是如何登上张家的轿撵。 一上马车, 就看间张锦菱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嘴。 “阿桃,韩世子刚才说了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啊......”郁桃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也不明白韩祎是何意思。 若是寻常人说‘闫韩侯府不合适, 宣成侯府正好?’ 郁桃怕是要诚诚恳恳点个头,但是话从韩祎嘴里出, 就忍不住质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点像在梦中, 她需要缓缓。 方才她问韩世子‘是何意思’的时候, 韩祎是如何回应的? 哦,是拿无言的眼神看着她, 还有点讽刺的意思,“你觉得呢?” 连那几个句句不离口的‘郁姑娘’都换成了‘你’做称呼。 郁桃并不如何觉得, 除去有种被天雷劈到的感觉之外的震惊, 脑中空空白白。 她老老实实朝韩祎摇头, 回了‘我没怎么觉得。’ 之后, 韩祎沉默了许久,留下句‘那你回去好生想想’, 便离去。 所以,他是让她想什么? 郁桃满脸疑惑, 转头问张锦菱:“他是让我想什么?” 张锦菱满脸茫然,跟一个连书都未读熟就被推上场子应试的书生差不多, 她不过是竖起耳朵听了那么几句话, 如何知道怎么作答。 两人面面相对, 双双陷入沉默。 郁桃呆了片刻,扭过头,“算了, 不如想想今日晚膳吃些什么。” 张锦菱:“......”这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她不禁为韩世子叹气。 郁桃回去时, 天色已经半歇半沉。 她跟在张锦菱身边,脑袋混混沌沌,闫韩侯府与宣成侯府的字眼打成死结,如何都解不开。 张锦菱在屏风外喝茶,一面和郁桃说话:“晚膳用些什么?上次我过来那一味松鼠桂花鱼还不错,这个时候小厨房还有新鲜的桂花鱼吗?” 屏风里头却是很沉默,郁桃由着丫鬟伺候去系衣间的带子,许久才慢吞吞道:“韩世子说那句宣成侯府和闫韩侯府,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张锦菱呛了口茶,无言道:“我在与你说松鼠桂花鱼,你又跟我讲韩世子,方才在马车上,你怎么不说呢?” 郁桃从里间出来,整个人透着无精打采,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 张锦菱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思忖道:“若不是韩世子觉得宣成侯府与闫韩侯府差距甚大,因此奚落你一番?” 郁桃半倚在软垫上,闻言眼皮子掀了掀,去接手边的茶碗,“晚间就吃松鼠桂花鱼吧。” 被庶妹替嫁后 第58节 张锦菱:“......” 丫鬟领命而去,顺便添了两样常用的小菜。 这一夜,郁桃没睡好。 不知怎么梦见郁府门口张灯结彩,红绸子从门口的槐树上铺到极远的地方。 她一身火红的嫁衣,扶着丫鬟的手从府中出来,便听见喜娘高声喊‘新娘子出门’。 郁桃到门口,却发现穿着嫁衣的不止她一人。 那极大的风吹起盖头,露出郁苒一张娇娇怯怯的脸,朝她嫣然一笑,说的正是,姐姐,我会好生替你照顾段家哥哥。 郁桃顿时惊醒,坐起身,才发现春末的被褥还没换下,捂出一身热汗。 这个时节蚊蝇居多,拔步床的幔帐落了两层。郁桃拨开薄纱外头的绫罗,听见床跟头拾已轻微的呼吸声。 她放下帘子,卧回铺中,但是翻来覆去已经睡不着了。 于是坐起来,等到了天亮,从软枕下摸出一本书,慢慢翻来看,看着看着却突然记起件要紧事。 昨日小郡主说要到府中来玩,忘记按照原先说好的递请帖过去。 她撩开帘子,睡在脚榻上的拾已一下惊醒来,揉揉眼睛,伸手来扶她。 “姑娘何时醒的,怎么不喊奴婢起来伺候。” 郁桃趿拉上软鞋,往桌几边去,说:“备好笔纸,我给小郡主回封帖子。” 拾已却去了窗边的小几,在雕花抽匣里翻出一张信纸,道:“昨夜里门房婆子送信过来,奴婢看了信封上写了个舒字,猜是小郡主,这不瞧您睡着了,就收起来了。” 郁桃拆开看,上头寥寥几个字,大抵是问,阿桃姐姐明日可方便,若是可行,便让哥哥送她过来。 郡主的身份摆在那,小姑娘生的天真活泼不拿性子,但礼仪怎可废。 拾已拿了请帖来,郁桃端端正正写了一份,让拾已找个伶俐的小厮送去白府。 . 夏节里,偏生雨水多,从檐上潺潺流下,落在院中两口大缸中。 院角两处洞子久不清理,积了不少水,翘楚喊着院里的粗实婆子去掏那两个洞子,才把水放出去。 眼看雨势越大,郁桃反而有些担心,这样的天里来回跑,小郡主可别受了凉。 正这么想着,廊庑上婆子便来报,说外头来了马车,说是应大姑娘的邀约,不曾报上姓名。 郁桃知道闫韩家那位韩世子在平阳城行事颇为低调,于是吩咐拾已和雀喜撑了油纸伞和自己一同去影壁处迎接,顺便让翘楚到母亲那里说一声,莫要慢怠了客人。 闫韩家的郡主上门,着实在郑氏意料之外。 她留下翘楚多问了两句:“阿桃如何认识闫韩侯府的和婉郡主?” 翘楚自然不敢说普化寺那一段渊源,只讲了先前在府中铺子里看首饰,正巧遇见和婉郡主和二小姐在一起,因此便熟络了。 郑氏倒是忍不住多想,先前郁桃三番五次提及闫韩侯府的韩世子,怕不是小姑娘家芳心暗许也无不可。 她在心底叹口气,若是旁的人家就算了,只是这闫韩侯府着实门第有些高,让人心里忐忑的很。 思及此,郑氏换了身衣裳,吩咐丫鬟婆子打伞,跟着往影壁处去了。 郁桃过去时,闫韩家的马车将在边上靠下,三四个丫鬟婆子撑着伞,拢的严严实实,生怕郡主身上沾到滴点儿水。 待前头的婆子将伞撑高,才露出韩姯舒一身姚黄色的裙衫,笑脸盈盈的模样。 郁桃走下三四阶石梯,去拉她的书,“今天雨这般大,郡主捎人说一声,改成明日便是了,冒着雨来当心着凉。” 韩姯舒亲热的挨着她,往马车上看了一眼,小声道:“阿桃姐姐不知道,我本来是打算明日等雨停了再来,还不是哥哥......” 郁桃袖中的手紧了紧,余光瞥过马车,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心情问:“是韩世子要你来的?” “可不是,我最讨厌湿漉漉的雨天出门了,哥哥偏说,言而无信,如何取信于人,便亲自将我送来了。” 郁桃‘噢’了声。 原来是言而无信吗..... 她偏头看向那家还停在雨中的马车,墨色的车帷几乎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 突然有些不大明白韩祎此人是什么意思。 . 郁桃携小郡主顺着遊廊往院中去,影壁处往内院本就一条路,迎头碰上匆匆而来的郑氏,一点儿也不意外。 郑氏朝小郡主行礼,韩姯舒过去扶起,道:“郁夫人客气,姯舒称阿桃一声姐姐,您自当我为晚辈才是。” 这话说得,郑氏见不得小姑娘家这般礼貌懂事,当即笑的合不拢嘴,“小郡主客气,小郡主客气。这府中惯来冷清,来了客人才热闹,您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和阿桃说。” 说完,她捏了捏郁桃的手,眼神里全是:何时和闫韩侯府的交情,竟然不知会阿娘一声,招待不周怎么办。 郁桃有些无奈,她待人全凭一腔热情,倒不曾因为小郡主的身份因此而顾忌太多。 郑氏来的急走的也快,三番五次嘱咐郁桃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姑娘家处在一起,无非是说些头面首饰好看的衣裳,还有郁桃院中极个别生的奇异的花草。 午时用过饭,两人凑在一处,一人捧着一本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 只不过郁桃是有些忐忑的,不知道以韩祎这样的性子,看见自己拿出那些神神鬼鬼的志异供小郡主消遣会如何。 雨停时,天空洗晴,连云朵都变得干净整洁,不一会儿大日头出来,院子只剩下石头缝里些许未干的水渍。 韩姯舒倚在软枕上,被日头晒得懒洋洋,“若是每日都能和阿桃姐姐这样在一起便好了,吃着果子看看话本子,当真是舒服。” 郁桃心头却是猛地‘咯噔’一跳,“郡主真是爱说笑。” “想来也是。”韩姯舒伸了个懒腰,从榻上起身,笑道:“若是这样,那阿桃姐姐就是我们韩家人了。” 当真是越说越离谱,郁桃招来拾已安排晚膳。 韩姯舒摆摆手道不必,“待会儿府上马车应当会来接我,阿桃姐姐不必备我的晚膳。” 郁桃想了想,吩咐拾已用食盒去小厨房装些郡主爱吃的点心,走时一遍带上。 点心装来,郁桃特地打开查看了一回,似不经意的回头问:“待会儿可是韩世子来接郡主?” “哥哥?”韩姯舒道:“应当是吧。” 郁桃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寒假马车近傍晚才至,婆子喘着气儿在廊上通报。 韩姯舒欢欢喜喜拎着裙幅走在前头,郁桃吩咐丫鬟将郡主的东西都收拾上,晚两步才出门。 廊上报信儿的婆子还未走,和一个清扫院子的黄毛小丫头说嘴,“......听说是闫韩侯府的公子,当真是生的不一般,站在那像是谪仙一样的......” 郁桃踏出去,拾已落在后头,眼盯着婆子,冷声道:“知道是贵人不得随意议论,你个婆子看一眼还敢拿出来显摆,若是再让我听见什么风声,把你们乱棍打出去。” 都说大小姐院中的人好说话,只是除开拾已姑娘,惯是个说一不二的严整角色。当即婆子弯着腰讨饶:“拾已姑娘莫动怒,是老婆子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拾已沉着脸瞧他们一阵,将两人罚去扫后院积泥的水渠。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部分情节,只写了几百字,下章一起。 还有就是,宝子们新年快乐! 2021到2022,一切都会变好。 第五十五章 影壁的白墙落下赤红的斜阳, 砌雕的莲花瓣和卷草花饰皆映上褚红的颜色,檐上的卷角怀藏未被日头烤干的湿迹。 闫韩侯府的马车候在门外,郁桃将人送上马车。 韩姯舒撩起帘子, 与她话别许久,说是等下回, 一起去游园吃点心。 郁桃笑着应她:“郡主来个帖子就是了, 我这边随时都空着, 游园的曲池夏日生了荷花,咱们可以在上头划竹排, 风也凉爽,若是带个小炤还能做荷叶饭吃。” 韩姯舒高兴得很, 拉住她的手, 转头可怜兮兮道:“那阿桃姐姐可别忘了, 如今我在平阳城孤苦伶仃的, 连个玩伴也没有,可都指望着你。” 前头传来大马的响鼻声。 郁桃伸手回握她, 却猛地被人拉住衣袖,往后带了带。 一转头, 看见身侧的韩祎,神情严厉肃然, 而袖子正被他拉住。 “离她远些。” 他的语气急且冷, 扑面而来, 像一泼凉水将人浇的浑身冰凉。 郁桃手还伸着,脖颈僵硬片刻,突然回味。 叫她离小郡主远些吗? 突然有些止不住, 酸涩涌上眼眶, 她拿沾染雾气的眼看着捏在男人手中的那片袖子。 “世子是何意思?” 眼中的泪说上来便上来, 一时任性的很,郁桃如何都咽不下去,也再忍不住。 韩祎愣了下,眉心缓缓皱紧。 他手指微动,正要开口,马车不知怎么飞快的往前冲去。 嘶鸣声中,车夫用力拉住缰绳,扬起马鞭,一阵尘灰铺天盖地,‘吁’声不断几回,才将马车勉力稳住。 七宿从前头跳下来,擦着额头的汗,解释道:“这匹马近日狂躁的很,寻常车夫驭不住,把姑娘给吓着了,小的吃罪,回去就领罚。” 说完,他灰溜溜往后撤,顺带瞅了眼郁家姑娘,心里‘哎唷’一声,为世子愁的不行,这怎么拉个人,还将人惹的要哭了。 原来是这样....... 郁桃身体再一次僵住,不敢去看身旁的人。 大约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背过脸,取袖中的手帕。 但那片袖子,还捏在韩祎手中,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旁人若不细看,也无法发现。 被庶妹替嫁后 第59节 “哭什么?” 郁桃手心拽紧,低着头,盯住地面一片叶子,不说话。 韩祎看着跟前的人,莫名升起一种无力感,就像是这月余中,始终萦绕在心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从前读书,时常读到‘有美一人,宛若清扬’,又或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但如今却觉得,这些不大对。 应当是挠人心肺,像家中的小猫一样。 他无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声音随之变轻。 “如今连话也不肯说了?” 青石板上落下一滴水渍,从叶脉上滑下,悄悄沾湿石板。 郁桃眨眨眼,鼻尖泛红。 她抬起手,正要擦擦脸颊,但在她之前。 一只修长的手拿着白色的绢帕轻柔的沾上她的脸,苏合子的香在鼻尖萦绕。 郁桃微张着唇,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另一种情绪悄无声息的替代所有。 她红红的眼眶不减反增,鼻音浓重,委屈中带着些自己未曾察觉的埋怨,“韩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她说着,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从眼角滑落,浸湿的睫毛颤了颤,“...不是才叫我站远些吗.....” 韩祎指尖微顿,他缓缓收回手,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跟前的人。 片刻,郁桃感觉到绢帕更轻的擦过眼角。 “别哭了,越哭越丑。” 郁桃瓮着耳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大抵是十五年中,头一次有人将丑字拿到她面前来讲。 郁桃正在往下落的眼泪猛的停住,眼睛里面那一汪也跟着缓缓干涸。 她吸了吸鼻,慢吞吞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缓缓拿起一根手指,又指向自己,反问道:“我,丑?” 这时候的落日降落未落,最后一抹光晕挂在檐上,洒下些许,她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泪珠。 韩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像是从前那般,淡然的意味中,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一直在想,这些日停在平阳城是在做什么。 撂下京中诸多事务,却始终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似是遗漏了什么,让人非要从这里找到出口。 现下,终于发现,又或是说,从前也有所发现,但口是心非罢了。 平阳城里能留下他韩祎的理由能是什么呢?总有人无意间闯入,燃起一把火,却不肯熄灭。 许久,韩祎垂眸看向面前的姑娘:“不是很丑。” 郁桃:“......” 他极淡的笑了下,低声道:“但此后应当是没人敢娶你了,郁桃。” . 郁桃挂着泪珠子,手上是一只被塞入的绢帕。 她呆呆立在檐下,望向巷尾。 闫韩侯府的马车已经走远,幕黑的帷幔上面隐隐现出金线勾勒出的徽记,马匹与车厢随落日一并沉入天堑。 主仆三人张着嘴,脸上是一致的茫然。 婆子从门房伸了几回头,终于忍不住打破安静。 “大姑娘,该进来了,看这天色这会儿晴着,日头还盛,待会儿定要落雨。” 拾已最先反应过来,扶住自家小姐道:“婆子说的对,应当要落雨了,咱们先回院里,小厨房定热着晚膳等姑娘呢。” 翘楚撑开伞,严严实实罩在郁桃头上,嘴里念着:“对对,落雨了。可别淋着咱们姑娘,发了热症可不行,姑娘又不爱吃药。” 三人搀扶着,郁桃站在油纸伞下,顺着廊庑往内院去。 婆子纳闷的瞧一眼天,又伸出手接了半响,嘟囔道:“落雨了吗?这不还没落雨,翘楚姑娘撑伞做什么?还没落雨呢不是,当真是奇怪。” 这一顿晚膳,若不是拾已停了布菜的箸子,郁桃差些将满桌的菜肴吃净。 用过饭,她倚在榻上,拿着话本子,将一页盯了整晚。 直到案几上的蜡烛烧净,烛火渐渐微弱。 拾已走进来,轻轻吹灭,“姑娘,早些歇息吧。” 天色已然很晚了,轩窗敞开,一层纱窗隔着,能看见夜里倒映在墙上婆娑的树影。 绸被遮住她一半的面容,露出双天然眼尾微翘的眼睛,应当是活泼且灵动,而此时却带着迷茫。 “拾已,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就连这句话,郁桃这些天,也问了无数次。 隔着幔纱帐,传来拾已的声音。 “姑娘,若是想不明白,那便等等好了,总会明白的。” 郁桃‘哼’了声,翻过身,盯着帐子上的仙鹤绣纹:“你也不明白吧,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整日拿这些囫囵话敷衍我。” 她盯了一会儿,开始犯困,手指抠着玉枕,在闭上眼睛之前,迷迷糊糊嘀咕:“我觉得......他大概是后悔了。” “......谁叫他之前对我这么凶。” . 翌日晨起,郁桃尚在梳妆,钱妈妈从清风轩过来,说是夫人请姑娘过去用早膳。 昨夜里睡的早,但她还有些困觉,加之夜里积食,早膳没吃几口。 真是吩咐丫鬟给她夹了好几箸子菜,郁桃挑挑拣拣吃下去,一面听郑氏讲话。 “前些日子和你说起崇阳郡苏家那个苏柯进呐,正巧呢,人就在临郡,估摸着从平阳城过去。阿娘琢磨着,还是要多掌掌眼不是,苏家的家教世风没的说,你若是觉得蒲家公子尚且有待考量,不如再看看苏家这位?” 郁桃咽下一口小菜,慌忙摆手,“不是,您误会了,蒲家公子怎么能是尚且有待考量呢?” 郑氏愣了下,很快露出笑容,“那咱们阿桃是觉得,蒲家品貌端正.....” “蒲公子于这方面,自然是没话说。” 郑氏差点藏不住满脸欣喜,一下起身就要去信,“哎唷,你这姑娘早些跟母亲说一声呐,你颜姨还等消息呐,咱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我给你爹去封信,让他再看看。” 郁桃差点呛住,忙不迭搁下筷子:“您忙什么?” 郑氏‘诶呀’一声,抖抖手道:“那不是早些定下,了却你娘亲心里的一桩大事?” 郁桃有些心不在焉,“再等两天吧,不急在一时,旁的人不知道还以为郁家姑娘愁嫁呢。” “也是。” 郑氏情绪平复,缓缓坐下来,又问:“那苏家?” “不必了,不必了。”郁桃莫名心虚,摸摸鼻尖道:“哪里需要这么大阵仗。” 郑氏想了想也行,此事便算了却。 两娘俩闲话几句,郁家铺子上的伙计抱了这月里的账目来,郑氏将郁桃打发出去。 郁桃好奇,在旁边盯着看,若是以后开店,不得拿这些东西傍身? 那是堆了两月余的账目,郑氏没有闲暇功夫教她,只是纳闷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狐疑的将郁桃瞧了又瞧,喊丫鬟去箱笼里翻出一册书,让拿回去自个儿先看着。 拾已捧着册子,随郁桃回院中,迎头就碰上雀喜捧着一个筐子从外头进来。 拾已拦着她,问:“怎么了,这慌慌忙忙的。” 雀喜放下竹篾筐,笑道:“刚才门房婆子通报,说是有咱们院里的东西,我跑出去一看,就这样儿筐子,从闫韩侯府送来的。” 郁桃蹲在筐子旁,听见里面细微的声响,头也不抬的道:“小郡主送来的?” 雀喜琢磨着,“不大像,来人是七宿呢,还说一定要交到姑娘手中才可打开,您打开瞅瞅,里头是什么?” 她说完,筐子自己轻轻两晃,三个人面面相觑,差点被吓着。 郁桃伸手揭开筐帽,一个雪白的小东西爬出来,扑在她裙边,奶声奶气的软软叫唤。 第五十六章 天儿本就闷热, 京城的风不止。 闫韩侯府起早的晨昏定省免了,两个孩儿在平阳城未归,又没有庶子庶女在膝下, 苏氏难得清净一阵。 侯府事务虽多,但也就是忙乎个把日又闲下来, 少不得到处走动, 打发时光。 原本也只是长公主府宴请, 日常吃茶扯闲,几个平日里熟络的夫人们坐在一处, 都为家中子女的婚事头疼。 常王府的王妃是个随和性子,和长公主逗趣儿:“我家那个倔驴倔的很, 非说要找个顶好看的, 老祖宗都说, 娶妻娶贤, 他倒好贤字不要偏要周正,长公主可得替我瞧瞧, 哪家府上的姑娘合适,跟我说说去。”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 笑:“那还不是随了老八,找了你这么个又好看又贤惠的, 浩哥儿眼光自然高。” 苏氏跟着大伙儿笑, 也只有皮上笑, 心里愁的很,若是找个好看也罢。 常王府的哥儿挑,好得是要求说出来了, 不像自己那个, 十七岁时说是先考功名, 后头功名已成,却整日忙碌朝中事务,一年半载不着家。 问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声儿也不吭,只一句劳母亲多看看。做母亲的挑了不少,他却是一个没瞧上,还惹了那最娇气的三公主。 此后谁敢主动和他议亲,那不是吃罪了三皇子和宫中的贵妃?这俩尊大佛可是陛下跟前的金疙瘩。 苏氏心里唉一口气,伸手去取案几上的茶水。 碗盖将掀开,一股子风从跟前掀起,人影擦着杯子过去,风风火火的站住。 她抬头,瞅见面前的人,头更疼了。 “苏姑姑,婉清可想你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60节 四周见来人,皆是默了默,各自悄无声息的喝茶。 只有上首的长公主笑道:“婉清过来也不招呼声儿,一进门就往你姑姑身上扑。” 三公主抬起头,却不见得十分高兴,鼻腔里‘哼’了声,“姑姑爱说笑,我来可不是说笑的。” 长公主看她一眼,笑了下,“怎么,谁又惹着你了?” “我哪敢在长辈面前拿架子。” 三公主在苏氏一旁坐下,伸手去取她手中的茶杯,一面娇声道:“这隔了许久和苏姑姑见面也不见亲热,清儿今日可是专门为了苏姑姑而来的。” 众人低头不语。 这三公主与三皇子原本都是宫中贵妃所出,顶着太皇太后在前,都哪八门子和闫韩侯府扯不上关系。 但三公主偏不,眼盯着韩祎那日起,对韩国公夫人就改了口,但凡见面便黏上来,亲亲热热唤一声苏姑姑。 从前就有生的极俊朗的状元郎,被三公主瞧见,打马去追赶,惊着状元郎的马匹,从马上摔下来断了半条腿, 三公主拎着马鞭却很是不屑,从旁过时还不忘嘲讽:“区区状元郎,不过如此,倒是羸弱的很。” 后来状元郎的腿养好了,却落下阴雨天疼痛的毛病。圣人偏宠贵妃,自然偏疼贵妃的孩子,只是罚了三公主在公主府禁闭月余,便算了却。 平日里,苏氏多半避着三公主。虽说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但做女人的才知道,摊上这样混不吝的公主,加之宫中枕边风常吹,不定要出什么事。 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想承她一声姑姑,便是长公主,也只能笑笑,顺着她的意思问,“那婉清跟姑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为着韩国公夫人而来?” 三公主噘着嘴,不高不兴的样子:“姑姑没听外头说吗?那些人传的可不成样子,清儿想着韩祎哥哥怎会如此?才跑来问苏姑姑。” 苏氏心里暗暗惊了下,最近她可没听到什么闫韩侯府的流言蜚语。 莫不是三公主听错了? 她面上不显,只问:“三公主听着什么了?祎儿近来还在平阳城,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三公主‘哼’一声,拖腔拿调道:“那是苏姑姑有所不知,有些小地方的女子可厉害,在那楼里唱个曲儿弹两手琵琶,便将人的心魂都勾走了。” 众人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这话说得尖酸又刻薄,哪有未出阁的姑娘能像她这般不知羞耻。 苏氏面上也不大好看,强忍着耐住性子问:“三公主说话倒是让人不明白。” 三公主看了苏氏一眼,将信将疑:“苏姑姑倒是不清楚?外头都在说,韩祎哥哥不肯回京,是被平阳城曲儿楼的女子迷了心窍。” ‘噔’一声,苏氏手中的茶碗差些落在地上,脸色已经极是难看。 长公主捏住木扶手,坐起身斥道:“婉清哪里听得这些胡说八道的闲话,快与你苏姑姑道歉。” 三公主不肯,像是已经认定了平阳城有个唱雀儿的人,迷惑了韩世子。 她拉着苏氏的手摇晃,“苏姑姑,你可要替我做主,韩祎哥哥怎么能这般,那平阳城什么穷乡辟岭的地头,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多半是个狐狸精。” 苏氏搁下茶杯,一手拂掉三公主的手,生疏客气道:“三公主千金之躯,哪里轮得到臣妇给你做主,闫韩家先祖在上,若是真如公主所说,自有国公爷教训,但——” 她站起身,面带肃色的扫过周圈一遭人,最后落在三公主身上。 “若是那些风言风语,玷污了我闫韩家的门楣,待侯爷查清,定叫圣上主持公道。” 三公主叫她瞧的不舒服,撇开头,“此事谁说的清呢?三天两头往那里跑,姑姑可没跟在韩祎哥哥身前。” 苏氏冷冷瞥她一眼,“公主慎言。” 说罢,便起身离去。 闫韩家的马车归府,门房婆子将开了角门,便见马车匆匆驶入。 丫鬟仆从都低着头,敛声屏气竖立在一旁。 而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也是一脸厉色,头也不回的往内院去了。 婆子揪住一小丫头,小声道:“夫人怎么了这是,早晨还好好的。” 小丫头并不敢说话,在唇边比出一指,道:“妈妈可别再问,若是给管事的瞧见,定要被乱棍打出去。” 婆子心里一骇,退开数尺,也不再多问了。 不多时,角门再开,只有几名小厮驭马而出,外头人接过东西翻身上马,径直向广阳门飞驰而去。 . 夜里还不算晚,听见院门的‘吱嘎’声,七宿戴着帽儿出来,瞅见门口两三人,吓了一跳。 天落着雨,来人浑身湿漉漉,在石阶上泣出个小水洼,却从怀中掏出一物件,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 拱手道,“尊夫人命,连夜加急送到世子手中,属下在此等候。” 七宿恍然,忙不迭招来丫鬟婆子将三人带去后院用饭歇息,一面飞快拔腿往书房跑。 竹园廊庑的石灯飘飘渺渺燃着蜡,书房竹帘高卷,从轩窗透出薄弱的光芒。 封简从七宿手中滴落水渍,在木头上留下深痕。 信纸摊开,不过两三句话。 韩祎眉头微皱,立起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字,便折起交与七宿手中。 七宿原封不动封存简中,问:“世子可有什么话要带。” 韩祎沉吟片刻:“今夜收拾行装,明日返程。” 事发突然,七宿心里没底,试探着问道:“可是府中有什么急事?” 韩祎捏着笔,难得出神。 灯燎燎的被风吹出哔啵哔啵的响声,许久,才见他低头笑了下。 “倒也算不得是坏事。” 这下心落了底儿,能笑出来那便算不得什么。七宿揣着信又行色匆匆的往外跑,另一手不忘招来管事,收拾行装喂好马匹,明日一早出发。 原本在平阳城并无机要事务,停留这些日子也应当回去了。 更何况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他在纸上写下三公主,凝神细细思忖着。 在站起身之前,桌上的纸被拿起,放在烛火上烧成一把灰。 桌下的竹篾编席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从里面翻滚出来。 与那天夜里相比,毛团子已经长大不少,看见韩祎便会亲昵的凑上来,舔舔手指,或是在怀中熟睡。 他俯身将小猫抱起,轻柔的抚过头顶。 正当七宿进来之时,便看见在住在怀中打呼噜的奶猫。 他上前,“主子早些安寝,小的将猫抱着便是。” 换了一个地头,猫咪也不见醒。 韩祎瞧它半响,道:“将猫送去郁府吧,交到她手上。” 七宿愣了下,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小的去办。正好路上舟车劳顿怕是这猫受不了,还是留在平阳城妥当。” 韩祎点点头,从轩窗望出去。 “韩兆等人还是留在此处。” 第五十七章 苏氏一向待人宽宏, 哪怕是养在膝下的庶女庶子也都是温和相对,这样天养的的好性子,却从没人敢蹭鼻子上脸的说话。 三公主虽贵为公主, 名声经这么一遭在世家里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人。 闫韩世子的风流轶事也是从那日起,传遍满京城, 明面儿上无人敢提, 但只稍眼神一偏, 哪个不是隐晦的笑意。 苏氏两日闭门不出,闫韩侯府人人自危。 直到第二日晚, 马车惊起府巷道石板上的尘灰,偏角的婆子架了火盆出来。 “夫人吩咐, 等世子与郡主回来, 必要跨过这火盆才行, 莫要将外头的晦气带进府中。” 韩祎皱着眉, 但也未说什么,与韩姯舒从火盆上跨过, 往苏氏的院中去。 苏氏与儿女上一次相见,还是个把月前。 她深知自己的孩子打小聪明懂事, 旁的母亲操心孩子贪玩不专课业,自家的便已会鸡鸣时早起练箭, 温习课业;等再大些, 别府的夫人操心哥儿给那些丫鬟引诱, 虚耗了身子,而祎儿呢,连她送去的两个丫鬟都推拒掉, 说是专心功名, 无意于此。 这样的孩子, 若说他为了哪个唱曲儿的流连在外,如何苏氏都是不肯信的。 一股子气憋在心口上,半上不下,等看见两个孩子进门,满身风尘仆仆,神色难掩倦意,她一下心就软了。 地上有婆子布的软垫,韩祎与韩姯舒端端正正跪上去。 “让母亲操心。” 苏氏哪里舍得,上去扶起来。从消息进城里,说郡主与世子将近了,她便让厨房备着晚膳,来来回回热了好几次,才把人盼回来。 “起来,都起来,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韩姯舒懵懵懂懂,瞧一眼哥哥再瞧一眼母亲,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无息无声的一顿饭,苏氏耐着性子将女儿哄回去,留下韩祎说话。 两母子许久未曾像现下这般秉烛夜谈,苏氏细细看着孩子长大后俊朗的面容,叹一口气。 “你是有成算的,将来这诺大的国公府也都要扛在你肩上,外头的流言蜚语这么传着不像话,母亲细想了下,不如就此将亲事定下,正好堵住外头那些个人的嘴,不然不知道还要说出多难听的话出来。” 韩祎点头:“母亲说的是。” 苏氏拿他无可奈何,回回提起亲事,都是这么一句‘母亲说的是’,国公爷自肆家中孩儿才貌俱佳,从不着急,但眼瞧着旁门府邸同龄的哥儿一日日成家,别的夫人们都含饴弄孙。 她哪能不急呢? 苏氏喝了口烫茶,一路烧进肚子里。 “从前这京中的世家闺秀指遍,你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母亲就问一句,你可有什么想法?” 被庶妹替嫁后 第61节 韩祎沉默片刻,道:“别无要求,只一点,儿子怵丑,见不得比我难看的。” 苏氏差些一口茶呛住,不大信这话能从自家哥儿嘴里出来。 前两日才听见常王妃抱怨,她还在羡慕,如今这话就落在自家了。 只是,那句‘见不得比我难看的’着实为难人,自家孩子什么相貌,苏氏还能不知吗? 能让三公主念念不忘好几年,世家多少闺秀暗中怀春,哪回踏春闫韩侯府的马车不被兰草插成草垛子。 苏氏揉了揉突疼的额头,暗自叹口气,“也罢,娘亲替你好生看看。” 韩祎起身作揖,道:“那就劳母亲操心了。” 苏氏摆摆手,“先回去歇息吧,一路舟车劳顿。” 这一晚,苏氏院中的烛火燃到半夜才熄。 第二日,韩姯舒来陪母亲用膳,苏氏才将起,照在妆梳镜里,满脸疲惫的模样。 韩姯舒在一旁歪着脑袋瞧母亲,“母亲近日可是没税号,我瞧您脸色都不大精神。” 不提便罢,一提起苏氏又头疼,顶着粉都盖不住的乌青问,“你哥哥今日可在府中?” 韩姯舒点点头:“哥哥晨起便出去了,将才又回来了,约莫今日休沐。” 苏氏转头吩咐丫鬟:“用过早膳将世子请过来。” 一旁的嬷嬷心领神会,转身去了内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韩姯舒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阿娘,那是什么?” 苏氏拉过她的手,往花厅去,道:“那是你哥哥的东西,小姑娘可不能随意看。” 然而早膳过后,临近中午,韩祎才姗姗来迟,站在门口告罪,“朝中事务耽搁,儿子来迟了。” 既然是朝中事务,苏氏哪能生气,只让他进来,打发韩姯舒去外头玩。 嬷嬷从抽匣里拿出早晨那本册子。 苏氏将它摊到韩祎眼皮子底下,一面道:“母亲昨夜里想着,你既有了想法,不如就自己挑着,这册子里的姑娘,娘亲一一看过,人品自是没问题。” 韩祎‘嗯’了声,嬷嬷便在他面前翻开,从头页里到册子翻完,也不见人点头。 苏氏纳罕:“当真是没有一个能入得眼?” 韩祎默然。 苏氏明了,叹气道:“罢了,勉强不得你,娘亲再看看远些的地方。” 韩祎走时,韩姯舒探头探脑从门外进来,嬷嬷没料着小郡主这会儿进来,忙不迭把册子合上。 小郡主眼疾手快,瞅见上头的画像,有些天真的问:“阿娘可是在姯舒挑嫂嫂?” 既然孩子知道,苏氏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点点头:“是啊。” 韩姯舒玩着颊边一缕头发,笑道:“那阿娘可挑到合适的?” 苏氏心血来潮,将姯舒拉至身边,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姑娘问:“你帮阿娘看看,这个姐姐可漂亮?” 韩姯舒定睛瞧了瞧,点头道:“漂亮。” “那与你哥哥相比呢?” “与哥哥?”韩姯舒不解,笑出声:“哥哥是男子,男子如何与女子相较?” 不过她还是认真看过,然后摇头:“与哥哥相比,差之千里。” 苏氏闭眼靠在软枕上,心情颇为沉重:“当真是不及祎儿丝毫?” “光看相貌,确实是,不过——” 韩姯舒咬了口点心,口齿含糊:“姯舒在平阳城见过一姐姐,比宫中的贵妃娘娘还要好看。” 听见平阳城,苏氏睁开眼,狐疑道:“谁?” 莫不真是哪个曲儿楼里弹琵琶的艺伎不成? 对于苏氏的醒觉,小郡主不以为然,“阿桃姐姐呀,姯舒第一次见到阿桃姐姐,就在想,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 苏氏坐直身子,念了一遍:“阿桃?” “怎么连个正儿八经的姓氏都没有?” “姓郁。”韩姯舒想了想,记起那关系来:“母亲可记得姨奶奶家的岐生哥哥,年初里岐生哥哥成婚,娶的便是阿桃姐姐的妹妹。” 提起这茬,苏氏有了点印象,都说那段家后生的新娘子进门,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又孝敬公婆。 韩姯舒吃完点心,伸手去拿第二个,不忘道:“阿桃姐姐不光是生得漂亮,女红也做得好,上回送我的荷包绣的可精致了,还爱读书,我去她院中玩时,她还教我读书;连做得点心都比府上的厨子好吃。” 苏氏疑惑:“当真这般齐全?” 韩姯舒点点头,认真道:“我还羡慕过阿苒姐姐欸,能有这样的长姐,不像我。” 小孩子说的话,做不得谎。苏氏朝一旁的嬷嬷打了个眼色,那边便心领神会的出去了。 傍晚夜将至,院儿里的丫鬟去请世子。 这回人倒来得早,苏氏招呼他坐,却问:“你父亲临朝事务繁忙,阿娘不得消息,向你问问一切可还顺利?” 韩祎点头:“一切顺利。” “哦?”苏氏一副忧心的模样,“我看你在平阳城停留数日不归,外头才传来风言风语,以为是朝中事宜受阻。” 韩祎道:“不曾,只是王家旧势力根深蒂固难以清除,牵连出平阳城韩家事出,这才晚归了。” “确实如此,祎儿受累。” 苏氏恍然,点点头,又道:“阿娘下午到处问了问,得了一府上闺秀的画儿,瞧着是比京中一众闺秀俊俏,不如你也看看?” 嬷嬷应声翻开。 韩祎垂眸望去,愣了愣,片刻后才似回过神,抬起头。 苏氏问:“如何。” 韩祎沉默半响,道:“尚可。” 苏氏又问:“可识得这姑娘?” 韩祎顿了顿,才回道:“随姯舒见过两面。” 苏氏摇摇头,儿大不由娘,心里藏事儿了。 “明明心里有杆秤,却不跟阿娘说,让人在这里干着急。” 韩祎垂头,淡道:“郁家门第浅了些,不过是一面之缘,何必让阿娘为难。” 苏氏看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嘴上说不让阿娘为难,实则你不肯说才是让阿娘为难,白折腾这么久,不然哪用等你回来?直接去平阳城见见便是。” 韩祎不动声色,揖道:“全凭母亲做主。” 第五十八章 平阳城比京城还要热些, 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儿的减退。 郑氏在院儿里看账目,难得郁桃有了管家看账的那份儿心思,她便顺势推舟的将东西认认真真教了一回。 郁桃算账极快, 郑氏盯着虽说几分意外,却也得意。 原本郑家的女儿像男, 性子上颇有些粗枝大叶, 但没有几个不聪明, 只是自家这个坐不住,静不下心, 才一副庸才草包模样。就像此时姑娘静下心来,学得比谁家姑娘都快。 院中安静, 树上两三只鸣蝉被丫鬟粘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婆子说话的声儿显得格外清晰。 郑氏从轩窗往廊庑上看了眼, 钱妈妈便出去问了句。 “有何事?” 婆子从袖中掏出一物, 谄笑道:“夫人的信笺。” 信到郑氏手中,剥了皮儿拆开。 郁桃低着头掐算, 却听见母亲一声冷哼。 她好奇:“阿娘怎么了?” 一张帖子‘啪’甩在桌上,郑氏口气生硬:“段家的帖子, 那段岐生的母亲,这位亲家母递的拜帖。” 自郁苒成婚起, 郑氏与这段家断了联系, 段家大夫人杨氏也是个有气性儿的人, 说不往来便不往来了,如今舔着脸递拜帖,当真是让人意外。 她要来, 郑氏也不怕, 总不能将人拦在府外, 平白惹人笑话。 郁桃并不放在心上,只问:“她来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郑氏冷哼一声,嗤笑道:“她好意思来,我就好生看看这段家有什么脸面。” 郁桃点点头,一心全在账册上。 两人没注意,一团雪白的小东西飞快滚进屋里,追着郑氏裙边的禁步,用小爪子抓挠。 郑氏走了两步,低头一看,‘唷’了声,“这哪儿来的小猫,生的真俊至。” 郁桃闻言心里咯噔一跳,果不然瞧见小猫不知何时跑进来,围着母亲玩耍。 猫后头追着的是雀喜,满头大汗的到屋中告罪:“今儿日头好,拾已姐姐吩咐给毛球洗净,奴婢才将门打开,小家伙便溜出去,在府中乱窜。” 郑氏倒没怪罪,只是问:“养了多久了?不怕生呢。” 雀喜最快道:“不过十来日,是小郡主送来的,咱们姑娘喜欢的很,就留在院中养着。” “和婉郡主......”郑氏诧异的看着郁桃,“你和郡主还挺投缘。” 郁桃心虚的笑了下,“哪里是投缘,是郡主好心性,在平阳城没个玩伴,正巧罢了。” 郑氏点点头,俯身抱起小猫,喊丫鬟去小厨房拿些小鱼小虾来。 . 拜帖不过早晨递来,下午便听见婆子来院中通报,说是来了三架马车。 郑氏愣了下,心里嘀咕这杨氏玩的什么花样子,莫不是郁苒借此回来了? 被庶妹替嫁后 第62节 她面上不动声色的吩咐丫鬟安排事宜,独自领着一众仆妇,浩浩荡荡的前去迎客。 朱门外三驾马车着实不假,但后面两架的仪制却明显与前头不同。 郑氏只一眼,心里醒觉起来。 打头的是段家马车,杨氏那张尖瓜子脸才从帘布漏出个尖儿,声音便传出来,“亲家母,好些天不见呐,近来可好呀?” 郑氏微微笑,“好些天不见。” 何止是好些天不见,明明是今年便没见过。 杨氏从马车上下来,态度尤其亲昵,人没走进呢,就去挽郑氏的手,带着她往后两架马车跟前走:“从前不见姐姐,今日一看果然是富贵相,阿桃也是,那时候先生替阿桃看了一卦,说和咱们家那个并不大合适,我还纳闷儿呢,今儿算是知道了,若不是阿苒嫁过来,可不耽搁了这造化?” 她满嘴鬼话,听得郑氏心里冷笑,不知道这婆娘又在做什么算计,卖什么关子,因此也更慎重起来。 杨氏朝郑氏笑着,若细看还带着些不服气在其中,但转头松了郑氏的手,面朝马车时,就换了一脸谄笑,拨开婆子的手,竟然亲自上去接人下来。 幕青的帘子拨开,出来一个雍容的妇人,郑氏只觉在哪里见过。思忖间,晃眼瞧见那藏在马车盖帘下的徽记,猛地醒悟过来。 妇人未搭杨氏的手,只扶着婆子下了马车。 郑氏顺势问道:“这位是?” 杨氏微微提高了声音:“这是我娘家的嫂嫂,正巧路过平阳城,我这不想着姐姐此处方便,顺道过来看看。” 郑氏笑了下,朝妇人道:“远道而来即是客,招待不周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妇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一阵,露出笑来,只说:“客气。” 郑氏爱花,郁府多花草,无处不是景。 妇人像是喜欢的很,夸赞了好几句:“这些花草侍弄的真好,画里出来的一样。” 郑氏笑答:“平日里闲着,就爱琢磨这些,夫人莫见笑。” 两人借此倒是聊了好一阵,直到坐进厅中,杨氏左顾右盼的,问了句:“怎么今日不见阿桃来?” 郑氏拨弄茶盖,笑道:“应是在院中看账罢,我还未跟她说家里来客呢。” 杨氏笑着抿了口茶,“那怎么行,也是大姑娘了,可要多出来见见人。” 郑氏听言笑了笑,低头吹着茶水的热气儿,并不应。 那妇人笑了声,软和道:“不怕郁夫人笑话,从前便听过郁家女儿的好教养,不像我家那个,养的一身娇气性儿。我也是诚心想见见,郁夫人不嫌弃,也好教教我,这孩子如何养的这么乖巧懂事。” 若郑氏不知这妇人身份,尚且敢承下这话,但方才在马车跟前,郑氏将妇人的身份猜出个七八分,如何敢承? 郑氏‘唉’了声,十分客气道:“妇人实在过谦,家里那皮猴儿,承蒙夫人看得起。” 郁桃接到去前院的信儿时,正抱着毛球玩耍。 钱妈妈说:“是段家夫人带着娘家嫂嫂,顺道过来看看,姑娘且换身衣裳,收拾下便过去,就当见过长辈。” 郁桃闻言挑了挑眉,吩咐拾已伺候她梳妆穿衣,衣服倒不必过于华丽,胜在做工精细,看似寻常而不寻常。 她可不是过去给人瞧的,那是过去争口气的。 人往前院走,隔着廊庑能听见屋里头轻轻的说话声。 郁桃从扶着丫鬟的手从门入,自如的朝屋中三位行礼问安,却是瞧呆了好几个人。 妇人看见她,只觉得美人二字尚且不够,脑中想起一句‘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这样的容貌,举止得体,才情俱佳,怪不得...... 郁桃坐在郑氏身边,盈盈笑着,也不多话。 妇人叹一句:“郁家千金当真是品貌出众,让人喜欢。” 郑氏看了眼郁桃,露出一个难以描摹的神色,“夫人着实谬赞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一个小姑娘,哪里当得起。” 妇人喝了口茶,却笑:“如何当不起?” 说罢她拨下腕上的镯子,朝郁桃道:“头次来,没准备什么,这只镯子便当是见面礼。” 郁桃未曾料到这出,转头去看母亲。 郑氏默了一瞬,露出个笑:“快去接着吧,夫人赏识你,你要争气。” 郁桃上前去接,手被那位夫人拉过去,亲手将镯子戴进。 她亲和道:“好姑娘。” 杨氏喝着茶,心里莫名起酸,说:“阿桃当真是讨人喜欢。” 郑氏端起茶碗,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而先前杨氏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也算是明白了大半。 果不然一家子心眼蔫儿坏,突然热情起来,原来打的是这番主意。 几人话着家常,各自揣着心思装糊涂。 郑氏有意留饭,却耐不住那两位一定要走,且那位夫人临走时还意味深长的道了句,不急,来日方长。 真是一听,差些脸上没绷住。 倒真是和这位国公府夫人颇为投缘,郑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前脚将两位送走,郑氏回院中,在廊庑上时蓦然记起那不是三架马车吗? 后头一辆与上回郡主来时的车架别无二致。 她琢磨着,心里隐隐有了苗头,却又极不安稳。 郑氏看着郁桃逗猫的样子,似无意道:“刚才还不觉得,刚才晃眼一看,那位夫人倒是几分眼熟。” “哦?是吗?”郁桃抛出手里的小球,毛球飞扑出去,滚在花丛里,神色不大以为然。 “可能是阿娘从前见过,又忘了吧?那位夫人娘家何处?夫家又是谁?” 郑氏不自然的转过头,咳了两声,“那杨氏不曾讲,别人又没说的意思,看着像是位贵人,我哪里知道。” “许是不方便吧。”郁桃抱起小猫,看这天色觉得才觉得有些饿,向郑氏凑过去,笑嘻嘻道:“那咱们晚间吃什么呢?天儿这样热,想吃冰碗了。” 郑氏嗔她一眼,手指点过去,“馋猫,还长不大呢。” 霞光穿过悠长的遊廊扫在深色的廊柱上,郑氏心里藏了事,默默叹口气。若真是如此,只怕还要给那不归家的去封信才行。 . 此时,离远郁府的马车在岔路与另一架分道,一架出城往临安方向,而两架由车夫缓缓打马,停在了白府跟前。 马车前后下来两人,皆是无声无息的,直到入了前院。 苏氏瞧了眼身侧的儿,笑出声:“怎么?阿娘见着了人,你也不问一句?” 韩祎淡道:“若是不肯,母亲自会同我讲。” 苏氏扶着嬷嬷的手,跨进门槛,想起那姑娘标志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前两日见着画像,只以为是美人,今日一见,才知道那相貌哪里是画里框的出来的。” 说完,她去看儿子的反应。 韩祎颔首,半响道:“容貌尚可,只是年纪还小,以后还需母亲耐心教导才行。” 苏氏摆摆手,“我只盼先讲你的婚事了却,日后你院中的事务,自是交由你的妻子打理,我帮扶着便是。” 韩祎称是。 苏氏喊丫鬟拿来笔墨,往娘家去信,一遍安排管事将礼单腾出来,这才算正正经经登门,且登门前还要私下与郁家通个气儿,看看两人的八字,免得出了岔子。 苏氏与儿子一一说着,可莫要因为门第而薄待了人家姑娘。 韩祎难得淡淡笑了下,一揖道:“事无巨细母亲考虑的周到。” 第五十九章 好几日过去, 郑氏差不多已经忘却此事。 晨起将用过早膳,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衫与郁桃坐在一处闲话。 上回那位贵人来,给郑氏提了个醒儿, 闺阁女儿出嫁,虽不至于自己亲手做嫁衣, 但嫁衣送来如何都要依葫芦画瓢描个样子, 若是手上功夫太不成样子, 让别人婆子绣娘看见不成了笑话。 于是,郁桃这些天看完账本, 剩下的时间便拿针线绣郑氏亲自给她描的花样。 被捉来做女红,郁桃自然不情不愿, 顶针膈的手指发疼, 没多会儿起了个水泡。 这般娇气, 看的郑氏连连叹气, 又心疼的很,拿了药膏给她抹上。 “从前就叫你多练练, 如今临头磨枪,别人不快也光, 你呢?将自己手上磨出两个水泡来。” 郁桃嘴中‘嘶嘶嘶’抽着气儿,娇声求饶:“阿娘可轻点儿, 这手指再遭罪真就废了。” 郑氏瞪她一眼, “一张嘴里就说不出几句好话。” 她们在屋里头说话, 廊庑上拾已拎了点心从小厨房过来,迎面和外院的婆子撞上。 她护住食盒子,皱眉道:“夫人院中, 也风风火火的。” 婆子呵腰赔笑, “冲撞了拾已姑娘, 婆子也是怕耽搁了,那送信的来人像是哪府上的管家,如今人还在门口候着。”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两封信。 拾已不曾细看,从她手里接过,顺手掏出一粒碎银,“送信辛苦,拿去买茶吃。” 婆子眼睛一亮,连声道:“唷,本是做下人应当做的,哪能收姑娘的赏。” 她虽如此说,手却伸的极快。 在婆子手快挨上时,拾已将手一合,只道:“你当是我的赏,却不知这是夫人的赏?” 婆子愣了下,片刻反应过来,谄媚中露出几分慎重,“是是是,郁府是夫人当家做主,奴婢自然省得。” 拾已点点头,跨进屋中,将婆子的话原原本本禀告郑氏。 郁桃伸着手,任丫鬟往手指上裹纱布,漫不经心道:“什么管事?” 郑氏将一封信放入抽匣,开了另外一只暗金色帖式。 只是粗略扫过,她心下猛地一惊,一掌将帖子按在桌上。 果不然,前两日正如她猜测那般,这位看似隐名埋姓的贵人,真是冲着她家阿桃而来。 郑氏的动静惊了郁桃。她‘哎哟哎哟’叫着,让丫鬟轻点,不忘问郑氏:“哪里来的书信,把您给吓得。” 被庶妹替嫁后 第63节 郑氏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愈发觉得手中的帖子过于沉重,半响捱出口气,像是想通了似的,自言自语道:“当真是傻人傻福,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说罢,郑氏让丫鬟匀笔墨,郑重回了一帖,吩咐钱妈妈亲自将帖子送出去。 安排完,她转身进了内间,招来丫鬟伺候梳洗更衣。 郁桃往钱妈妈的背影看去,又见郑氏进了内间。她想起被母亲丢在匣子中的信,便道:“那封信被您丢在抽屉里还未看呢。” 郑氏的声音隔着屏风从里头不紧不慢的传出来,“那是你爹的家书,想来也不要紧了,晚些再看就是。” 于此郁桃便更无兴致一览,懒洋洋仰在榻上,让拾已给自己的指头包的略微好看些。 但不出片刻,郁桃被郑氏从清风轩中轰出来,只一句吩咐留给拾已‘将姑娘收拾的略微平头正脸些,莫让人瞧着就不稳实端庄。’ 郁桃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尖,望着郎朗晴日,回想郑氏这般大阵仗,实在想不明白。 拾已跟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言不发。 . 这头,不过晌午才过,又几架马车登门而来,浩浩荡荡的架势,惊得临近府邸的门房悄悄开了半扇门查看。 郑氏在影壁前,远远望着马车上下来的人,杨氏携着郁苒,想是因为那位夫人尚且不知道段郁两家之事。 她再往后看,看见那位夫人领着仆妇往后走,待马车帘子掀开,郑氏冷不丁暗自心惊,忙不迭往门外迎去。 那形容古朴的雕栏马车上,头戴金丝窜宝玉攒额的老太太,扶着嬷嬷的手走下来,满头苍白的发丝整整齐齐拢在鬓边。 这位老夫人,崇阳郡苏家如今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宫中太后亲封的一品诰命,赐百阳夫人,想是官家夫人中无人不识得。 郑氏心里跟兜了瓢水似的,晃晃悠悠,晓得这瓢水终究会洒出来,却知道何时会洒出来。 她抵着气儿,瞧着面上不慌不乱的,藏住惊讶模样,蹲膝见礼:“.....苏老太君。” 老太太带着几分天然的慈目,缓缓点头。 苏老太君身侧的上前嬷嬷扶起郑氏,苏氏携住她的手,露出笑来,“郁夫人莫要见怪,原是我闫韩侯府慕名而来,又担心夫人因此而多虑。” 这话说得客气,郑氏哪敢承下,只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倒是我愚钝,不曾认出韩国公夫人。” 苏老太君笑道:“哪里是你愚钝,明明杞心没规没矩,这会儿又心忧将你们怠慢了,特意去信往崇阳郡请我,劳身多年不出门,如今为着晚辈之事倒是很值得走一遭。” 郑氏愣了下,霎是没想到苏老太君打开天窗说亮话,半响才回过神,连忙侧身迎客入门:“苏老太君远道而来,郁府自是蓬荜生辉。” 杨氏与郁苒二人落在后面,方才那样的场合没有机会说上话,这会儿子瞧见闫韩侯府郑重的态度,心里不由几分艳羡。 “亲家母还真是好福气。” 郑氏瞥她一眼,低声冷哼,“哪有亲家有福气,娘家嫂嫂竟是韩国公夫人。” 杨氏讪笑道:“贵人一心如此,哪里是我能阻拦的呢?” 郑氏眼不看她,往廊上去。 杨氏转念一想,跟上去又道:“况且姐姐心如明镜,如何能不知道呢?” 郑氏皱了皱眉,暗骂一声晦气,没有再理会她,偏头吩咐丫鬟去大姑娘院中看一看,可否收拾齐整了。 一行人在厅堂入座,丫鬟看茶,案几上早早盛放着模样精致的点心。 郑氏其实并不大明白韩国公夫人与苏老太太今日的来意,若只是相看,想必这一众人也太过大动干戈。 因此,郑氏只笑着起话头,谦逊道:“府上粗茶淡点,还望苏老太君与国公夫人莫要嫌弃。” 苏氏抿着茶,闻言一笑:“郁夫人客气话,这样的碧螺春哪里是粗茶呢?还有这点心,样样精致可人。” 她看了苏老太君一眼,又是一笑,“我说句俗话,郁夫人莫要见怪,这贵府不光是点心精巧,就连郁家千金也都招人怜爱。” 郑氏扶在木扶手上的指尖隐隐捏紧,面上不动声色,“国公夫人谬赞,是您看得起那皮猴儿。” 苏老太君放下茶盏,接过嬷嬷手中的帕子慢慢擦了擦唇,缓声道:“不瞒郁夫人,老身此次前来,原是受我这侄女儿所托,让寻个平阳城周遭德高望重的长辈,替我那侄孙走一遭。但事在人为耳,诚心为上,于是老身便亲自走了这一遭,来替我侄孙儿诚心的求娶贵府千金。” 郑氏听见这话入了耳,尤觉得格外不真实,一面心道自家姑娘哪里当的起韩国公府世子,一面又觉着,自家姑娘又哪里当不起? 她这般想,一时不知说什么,干瘪瘪的只道出一句,“真是承蒙老太君与国公夫人看得起,我家那个......” 苏夫人接了话,“郁夫人谦逊,孩子我是亲眼瞧见过的,生的好颜色不说,人也端庄大气温婉贤良,谁瞧见了不艳羡?” 苏老太君继续道:“我那侄孙儿,今年二十余二,职拜朝中枢密都承旨,也算是英年俊才.....” 听到此处,郑氏突有些坐不住,闫韩侯府世子又何止是英年俊才四个字可描的? 苏氏似是瞧出她的不安,便道:“郁夫人莫要因此担忧,我此次前来自是诚心的,若是你觉得有何疑虑只管说便是。” 郑氏沉吟片刻,“实是突然,老太君和国公夫人原谅则个,待我与良人商议.....” “这是自然。”苏氏点头道,“我已让国公爷路过通州,先去拜访郁大人。” 国公爷.....去拜访郁大人... 郑氏险些又坐不住,想起那封被丢进抽匣未来得及看的书信。起先她思忖着,若是国公府因门邸颇高,自视显贵因此而慢怠了自家姑娘,她必得义正言辞的拒了这门婚事。 却从未想过,韩国公夫人竟然请来了苏老太君,光是这样的架势已经给足了诚意,更何况这般谦逊的口气,当真是少之又少见。 苏老太君道:“商议是应当的,儿女终身大事,做父母的自然慎重。” “只是......”她喝了口茶,慢慢道:“并非老身自夸,三岁看老,祎儿也曾在老身膝下呆过一阵子,这个孩子定然值得托付。” 郑氏心里‘哎唷’一声,道:“您严重了,我只是心忧着我家那孩子。” 苏老太君一笑,“那自是子孙的福气与造化。” 苏氏招来身后的嬷嬷,朝郑氏奉去一册子,“今日前来,正是为此事,还有些个薄礼。” 郑氏不经意扫过册子上,足足三十样有余。 这,,,,,来意昭然。 “二是.....”苏氏又笑:“若是郁夫人方便,且等郁大人的消息,不防先让先生去合合两个孩子的八字,若是郁夫人这头肯了,那自是皆大欢喜,哪怕不成也算结成一段善缘。” 话点到此处,郑氏自是明白,肯与不肯都在郁家,若是不成也无妨。 苏氏这般为人,不由得让郑氏对她妥了几分心,不光是面面俱到,还是个善心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崇阳郡苏家出来的人,规矩礼性自然没得说。 她转头吩咐钱妈妈去院中取写了郁桃生辰八字的红帖,一面想起,应当先见一见韩家这位世子,便问,“说来笑话,久闻韩世子盛名,却不曾有机会一见。” 苏氏了然一笑:“祎儿今日府衙事务耽搁了,等晚些,我自让他登门拜会郁夫人。” “劳烦世子辛苦来一趟。” 郑氏心里才算落了稳实。 . 苏氏取走郁桃的八字红帖,顺便留下韩祎的八字,不忘问上一句,郁府拜的是哪处的先生? 这算命先生,各处有各处的风俗,郑氏一向不大信这些,请的也是普化寺的大师。 苏氏让她妥心,说这八字会快马送至司天监仔细查看。 郑氏面上带着笑,心里却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好事。司天监是天子脚下的人,闫韩侯府与宫中的那层干系在,自然能一用,但若是说出对阿桃命格不利的话,岂不是一言定生死,与这韩世子尚且成不了婚便罢,以后又当如何? 她还是担忧闫韩侯府权势如此,若阿桃过去,又怎么自处? 闲话一阵,老太君有些咳嗽,苏氏瞧着时辰,且谈的差不多,便要离去。 且那杨氏与郁苒二人,从临安往平阳城来回奔波,郑氏吩咐管事腾出郁苒从前的院子,供二人留宿。 尔后,她亲自将客送上马车,在门檐下站了许久才返身回院中。 管事来报,说杨氏与二小姐已安顿好,又另指了会做饭的厨子去那头。 郑氏点点头,独自坐定片刻,从抽匣中拿出早晨未看的信。 粗略扫过,通篇皆是在感叹阿桃这番造化,要她务必好生招待韩国公夫人,切莫意气用事。 郑氏忍不住冷笑,当真是瞎了眼,未曾瞧出郁岁游这般阿谀奉承又鼠目寸光之人。 钱妈妈自外头进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闫韩家送来的礼单。 与寻常官宦人家上门提亲别无二致,只是瞧过东西,才发现送来的都是上上层。 诸如那颗珊瑚礁宝,瞧着不甚大,从正面看才看出一个吉字,难得用心。 “都放在外库房吧。” 郑氏亲自一一清点入库,又亲眼看着钱妈妈上锁。 她立在一旁,心里叹气,如今八字没有一撇,指不定还要退回去的。 哪怕是闫韩家呢?若是韩世子本人金玉其外,她也不会将这门婚事应下。 思及此,回院中,郑氏立刻沓纸匀墨,给京中的大哥去了一封书信。 夏日里天黑的晚,忙乎一下午,晚膳之后,郑氏才有闲暇坐在榻上喘口气。 蔫儿热的天,晚间的风带着点凉意,郑氏靠在软枕上渐渐阖眼。 约莫晚灯的烛火被点亮,天儿已然全暗。 钱妈妈盯着院里的小丫鬟将花草往廊庑上移挪,扭头看见管事匆匆过来。 “钱妈妈。” 管事放轻脚步,小声道:“前院来了位客人,说是闫韩家晚辈,前来拜会夫人。” 钱妈妈点点头,喊他好生招待着,便进屋去唤夫人。 郑氏睡眠不算浅,听见钱妈妈附耳说那韩世子来了,从榻上起身。 透过窗纱往外看,廊庑已然亮了雕花灯笼。 她坐在妆梳台子前,问:“是何时辰了?” 钱妈妈回:“戌时正点。” 郑氏有几分诧异,边往外去边道:“这般晚了,那韩世子才过来?” “正是呢,章管事得了信就来禀报,并不曾耽搁。” 于是,郑氏脚下便快了些,走到宴客的厅堂外方才放慢脚步。 厅堂内燃了四五盏落地罩灯,山水画描绘的插屏宝座隐隐遮住内里。 郑氏从间隙中能瞧见里头的年轻人,只是一个背影,似松柏挺拔修长,长身玉立。 听见脚步声,年轻人转过身,等看清来人,不慌不忙的揖下一礼。 被庶妹替嫁后 第64节 “晚辈来迟,叨扰了郁夫人。” 郑氏只是一眼,心里流露出惊艳,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到此人身上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如此身份,年纪轻轻官居三品,又是枢密院那样的位置。 郑氏未出声,也不见韩祎半分浮躁不安。 她颇为感慨,招呼道:“哪里是叨扰,倒是劳烦世子朝政忙碌,还要跑这一趟,快些坐吧。” 韩祎待郑氏落座,方才坐下,恭敬道:“本是晚辈应尽之意。” 郑氏含笑点头,饮两口茶后,慢慢开口:“世子是聪明人,又是能者,今日令慈登门,属实在郁家意料之外。不过,我有一事还要请世子解惑。” 韩祎:“郁夫人请讲。” 郑氏叹口气,道:“阿桃自幼无拘无束生在府中,是个天真率直的性子,没经过什么磋磨。我打心眼里明白这个孩子,作为娘亲唯一的心愿便是她觅得一如意郎君,不求闻达富贵,只望诚挚真心的待她,敬她。令慈登门虽说是突然,但必然是因为世子的缘故,阿桃虽是我女儿,但以我之眼自然知道,这门婚事着实是郁家高攀,世子今日求娶,不论为何,我都想听个缘由。” 她话声落,厅堂中只剩下火苗噗呲摇曳的声响。 郑氏眼落在右首这位年轻的世子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年轻人并未立刻回答,手在茶杯上摩挲着,半响微笑:“若问晚辈缘由,祎细想一番,却说不出为何。” 郑氏不由得定睛,面上不露,笑问:“世子是何意思?” 韩祎缓道,“晚辈曾听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约莫正是如此。世人多浑浊,令媛与家妹相见如故,祎可见其天真率直,难掩金玉之质,足以令晚辈倾慕。” 郑氏饮一口茶,却说:“闫韩侯府世子声名在外,怕是这世子夫人,也不是区区一个郁家阿桃担的起。” 韩祎微微一笑,目光淡然:“依晚辈所言,她担得起。” 青年生得一副谪仙似的好相貌,骨相端正饱满,眸如澄湖静淀,身居下首,也遮不住浑身的气度。 郑氏瞧他片响,默然道:“得世子这一句话,我且安了这份心。” 韩祎起身,拱手一揖:“祎定不负夫人所托。” 案几上的茶碗冒着腾腾热气,郑氏握着它,却似毫无感觉一般,许久抬头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耽搁世子归府,怕是国公夫人要担心了。” 韩祎从善如流:“天色益晚,晚辈便不耽搁,改日再来拜访。” “钱妈妈,送世子出府。” 郑氏定坐在椅子上,眼瞧着人影走出中廊,撑着扶手想站起身,才发现腰身酸痛的厉害。 夜色无边,星点子倒亮的很,在灯下隔着窗纱也看的清楚。 丫鬟使罩子去捉绕灯的灰蛾子,郑氏听见那‘啪啪’的声音,却觉得心烦意燥。 她阖眼撑着额头,挥手让屋中的仆奴都下去。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钱妈妈从廊庑进来,瞧见屋中侍婢都不在,转进座屏,晃眼瞧见坐在上首的夫人,人似比前两日都要憔悴许多。 钱妈妈心里一番触动,想起方才在外头所见,低声道:“夫人,奴婢将才送韩世子到影壁处,瞧见了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主意。” 郑氏一动不动,淡淡道:“将那鬼鬼祟祟的丫鬟堵上嘴,关进柴房。” 钱妈妈应是,转身出去。 . 钱妈妈一行人走的是郁府偏门。 守门的婆子靠在半开的门边打瞌睡,牵马的小厮迟迟未来。 七宿看了眼天色,朝钱妈妈客气笑道:“劳妈妈走一趟,我与世子候在此处便罢,您快回去复命罢。” 钱妈妈隐隐瞧见小厮牵马走近,便说了几句客气话,返身往前院去。 因是从府衙赶来,两人不过两匹快马。 七宿跟在世子后一步,正欲翻身上马,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他转头,看见一个脸生的丫鬟立在门檐下。 丫鬟笑容殷切,像是极为熟悉道:“扰了七宿哥哥,咱们姑娘想见世子一面。” 七宿眯起眼睛打量来人,复看了好几回,也想起在郁家小姐身边见过这位丫鬟。 他正要开口,却见丫鬟又是一笑,“您不识得奴婢,我确是远远瞧过您两回,咱们姑娘只是同世子说两句话,耽搁久了怕是.....” 婆子虽在远处酣睡,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醒来。 七宿来不及细思,从窄门出去,低声道:“郁家小姐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韩祎掂着马鞭,淡声道:“何人同你说的?” 七宿挠挠下巴如实道:“这倒是奇怪,是个脸生的丫鬟。” 不过这郁家小姐向来不像寻常大家闺秀,如此倒也说得通。 韩祎慢慢折起马鞭,并未多言语,返身入了窄门。 七宿左右看看,动作颇为鬼鬼祟祟的跟在后头。 若是他没跟进来便也罢,跟进来才要人命。 这晚上天色如何黑,是个明眼人也瞧得出来,那站在门檐下的姑娘,哪里是郁家大小姐? 腹前裙幅里藏不住的弧度,又生的清秀娇弱的模样,七宿脑瓜子转了转,依稀记起郁家有位庶出的二小姐,像是嫁给了临安段家长子. 他心里一咯噔...... 郁苒瞧着眼前的男子,满心满腹突然都被涌上的嫉妒不平所淹没。 好几日前,她从婆母口中听闻此事,只觉得荒谬。 郁桃? 郁桃凭什么能嫁得闫韩侯府? 难道真的要她俯首帖耳,称郁桃一声世子夫人? 郁苒目眦尽裂,在屋中摔碎了两盏茶杯,盛怒之际,却突然想起好些日子前,郁桃捏了一个纸片来寻她的疯言疯语。 她突然静下来,细细深思,唇边勾起一抹笑。 许是,郁桃这般韩世子尚且不知道吧...... 望着跟前谪仙般的男子,闫韩世子,正如外界所传那般,郁苒不甘心的在袖中悄悄捏紧了一双手。 她露出娇柔的笑容,轻声道:“世子恕奴家冒昧,原本男女大防,不该在此拦住世子,只是......” 渺渺灯火下,一双盈盈水眸显得尤为可怜,郁然似是极难言语,咬了咬唇,许久才叹出一口气,道:“我与姐姐虽非一母,但从小情谊深厚” 她暗暗观察着韩祎的神色,只见他看着她,虽未出声,却是细听着的样子。 郁苒微微皱着眉,手捧着心口,满脸愁绪:“奴家有一事,藏在心中许久,不知当不当与世子讲,,阿苒夜不能寐,想了许久,实在不忍心看着姐姐犯错,因此而欺骗世子......” 韩祎打断她:“但讲。” 郁苒从袖中掏出一物展开,“彼时,阿苒曾见过姐姐有一画,不知世子可否见过,此画上写了‘韩伟’二字。” 她语气凄然道,“长姐打小识字不佳,这韩伟定然是平阳城韩家,与世子名讳相近。但以世子尊贵之躯,姐姐若是因此将世子认作了韩家那位,因此渊源与世子相识.......” 说罢,她用手帕擦拭眼泪,矮身福礼,“姐姐无心犯错,奴家恳求世子切莫因此责怪姐姐,也切莫因此对姐姐生了嫌隙。” 郁苒低着头,却未听见韩世子震怒的反应,许久她抬头。 男人神色淡淡扫过她,像是看这院中一株不起眼的花草,或是一支房梁柱子一般,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转身离去。 指甲深深的抠进她的手心,她咬碎一口牙,心有不甘的唤住一身灰布衫子的下人。 七宿转过身,“段夫人还有何事?“ 郁苒尤有几分希冀。 七宿皮笑肉不笑:”段夫人,你要知道,郁姑娘是个善心人,咱们世子可不是。” 说完,他露出几分嫌恶,瞥了眼她隆起的小腹,随即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苏老太君:苏氏(韩国公夫人)的伯娘(苏氏父亲兄弟的妻子) 太皇太后:苏氏父亲的姊妹 段家去逝的老夫人:苏氏父亲的庶妹。 补上了,买了的宝子不会亏哈。 第六十章 直到第二日, 棋霜都未回院中。 梳洗时来伺候的是郁苒带去段家的陪嫁丫鬟沁水,她一向不喜欢这个沁水,模样虽不大出挑, 肤色却盛雪,身姿妖娆。 郁苒隔着铜镜看见沁水身前遮不住的起伏, 心里一阵烦躁。 她拂开沁水的手, 问:“棋霜呢, 让她来伺候。” 沁水俯首道:“早晨奴婢去唤棋霜姐姐,见她房中没有人, 以为是出去了。” 郁苒孕期里忘性也大,才想起昨夜里一个人浑浑噩噩从外院回来, 身边不曾有棋霜在...... 她心里咯噔一跳, 猛地站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人将踏出月洞门, 看见门口钱妈妈笑吟吟的一张脸,像是在此处等了许久。 “段少夫人。” 郁苒捏紧了袖口, 才发现腿柱子有些抖,她挤出点儿笑, 一手抚上腹前的隆起,朝钱妈妈颔首。 钱妈妈眼睛浅浅略过她盖在腹前的那只手, 嗤出点笑, “咱们夫人吩咐, 府上屋子小,容不下大佛,还请段家两位夫人趁天色早些回去。” “这是哪里的话。”郁苒强撑着笑容, “我还未向母亲拜谢......” 钱妈妈打断她, “段少夫人怕是不明白, 咱们夫人和你可是毫无干系,若要拜谢,那也应当去叩谢老爷才对。” 说完,她转身向身旁几个腰粗膀圆的婆子道:“你们几个就在此处候着段家来的客人,等她们行装拾蹉齐整,便送人出门,可别等到中午大日头,郁府可不爱留人午膳。” 婆子都呵腰称是,虎视眈眈的立在月洞门前。 被庶妹替嫁后 第65节 钱妈妈转身离去,也不管段家那位杨氏在里头咒天骂地,郁苒在门口咬牙切齿。 郁府要敬三日的八字庚帖,早晨请将庚帖送去普化寺,得了大师一个‘宜’字,郑氏听闻消息,初时高兴,待庚帖用一碗压在厨房炤头,又觉得心里一阵愁绪。 “姑娘大了。”郑氏摇头道:“留不住了。” 钱妈妈劝慰:“这位世子奴婢瞧着,都觉得极好,大小姐有如此归宿,夫人合该放心了。” 郑氏这两三日都未再见客,而是开了库房,亲自在一旁盘点物件。 郁桃不知道母亲在忙些什么,偶尔去看一眼,忍不住问:“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郑氏不理她,开口问的却是:“你与那韩世子是如何认识的?” 郁桃直起身,支支吾吾道:“什么韩世子?” “闫韩侯府世子。”郑氏看她一眼,用手帕擦拭手中一樽红玉雕,“闫韩侯府上门有些日子,从前阿娘听你满嘴闫韩侯府,只当是小丫头的玩笑话,现在想来也是有迹可循,你瞒着阿娘那些,我也不想去探知,只问一句,闫韩侯府提亲,你觉得如何?” 闫韩侯府提亲? 郁桃很是惊讶,蓦然想起上一次送小郡主出去,在马车跟前韩祎那几句话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时郁桃却觉得心中乱糟糟,像一团绳线埋在一起,不解与讶异互相牵扯。 待郁桃勉强镇定,看向郑氏,才发现母亲神情淡淡的,和方才的语气一样,也听不出几分脾气,只是知母莫若女,她也晓得这是怄气的意思。 日头金灿灿,母女间一时沉默,郁桃垂首立着,小声道:“原是女儿糊涂,瞎闹了一阵清醒过来,只是没想到世子前些时候寻过来,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还请阿娘放心,女儿虽冒失,但从未越矩。” 郑氏道:“我虽对你无甚要求,但若是你做出像郁苒那样的事情,这门婚事如何我都是不准的。” 郁桃低下头,“女儿怎么会学她呢?” 郑氏抬起头,凝神女儿娇美的面颜。许久,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轻柔道:“阿娘只愿你这辈子平安喜乐,什么侯府都不要紧。” “都听阿娘的。”她乖巧道。 次日一早,门房婆子开了偏门,就被府外候着的车马吓了一大跳。 那满脸堆笑的管事,婆子还记得,她梦里糊涂的揉揉眼,“您这不是前些日子来过的?” 管事笑的极喜气,从小厮手里接过个乌木系红绸的匣子,顺手递过去一个红封。 婆子一看,红绸子定是喜事而啊,她清醒了,‘唉哟’一声,道:“您这客气了。” 管事客气道:“请务必将匣子交给尊夫人,咱们在这儿等着信儿。” 婆子将红封塞进袖口,小心翼翼接过匣子,唤上几个丫鬟喜气洋洋的往清风苑去了。 郑氏才用过早膳,婆子入院,钱妈妈正巧站在廊上,也不问是谁,从她手里接过匣子,捧至额前缓缓送入内室,笑道:“当真是喜事临来初阳照,跟夫人这身衣裳一样吉利。” 郑氏解开红绸子,匣盖掀起,露出里头一张大红色镶金的帖子,略略看,正是司天监测得‘大吉’‘相宜’的字眼。 这是来问郁家的意思。 , 郑氏合上匣子,从案几上拿出一样系上红绸的红木匣子,交到钱妈妈手中。 没多久一众婆子丫鬟围着钱妈妈将匣子送出门,交予管事。 钱妈妈笑道:“这便是郁家的意思。” 管事溢出满脸笑容,翻身上马,跑得比来时更快。 . 郁桃一人在院中许多天,自打知道那件不得的事情,心里始终忐忐忑忑,知道终是会来,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跟沸水里的茶叶似的上上下下。 翘楚不知道从何处听得消息,神神秘秘道:“听外院婆子说,昨天闫韩侯府的老管事上门,请了一个系了红绸的匣子回去,好些婆子丫鬟都得了红封呐。” 郁桃逗着小猫,眼皮儿掀了掀。 此事她知道,连那匣子都是母亲当着她面儿装进去的。 翘楚见姑娘不得新鲜,在拾已的眼神里闭上嘴,默默端着插瓶出去换水。 晌午日头正大,府里才午睡过,到处且静着,兀的几声鞭炮将人的瞌睡全部炸醒。 郁桃从书里抬起头,蹙起眉问:“怎么了?” 拾已真说出去看看,便看见翘楚风风火火从外头跑进来,额头还带着晶莹的汗珠,双颊红红,喘着气儿嚷道:“闫韩侯府来过礼了,闫韩侯府来过礼了,我看见那管事手里拎了好大一对肥雁。” 郁桃抬头的动作定住,怕是自己听错了,“谁来过礼了?” 翘楚指着外头,兴奋道:“闫韩侯府,姑娘快换身衣裳出去看看,才唱礼单呢,奴婢瞧那担子都排到胡同外,多少府上开了门来看热闹,壮观的紧。” 郁桃赶紧儿换了衣裳收拾出去,远远地看见那人一身大红直裰,袖口别着红绸,堂亮的嗓门正唱,“海味十六式:鲍鱼、蚝鼓、元贝、冬菇、海虾、鱿鱼、海参、鱼翅、鱼肚等......” 先前所念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物件,待唱到后边,越让人忍不住咋舌,什么黄金百斤,马匹六十六,金银茶筒,玉器三十,良田...... 系红绸的雕花乌木担子鳞次栉比入郁府门中,胡同巷子站满了闻声而来凑热闹的人。 郁桃将走出廊庑,郑氏的眼风一扫过来,几人便只敢站在抱漆大柱子后头,不做声的听着。 彩礼唱完,郁桃的脚险些站麻。 翘楚捂着嘴偷笑,“瞧这个聘礼,咱们姑爷可满意咱们姑娘呢。” 拾已脸上掩不住笑意,却说:“还在外头,说话可省心些。” 唱礼之后,郑氏便出了石阶。 门外晃眼一过,郁桃瞧见韩祎立在郑氏跟前,将聘书呈给母亲。 平时见多了他穿深色的衣裳,今日换了一件褚色的宽袍,反而减了不少冷清的意味,添了些郁桃从未见过的人气儿。 他对长辈笑时的样子,清隽而恭敬,郁桃也觉得很稀奇。 时至今日的一切,如梦似幻一般,总让人觉得不大真实。 她盯着人神游,也不知自己的眼神穿出去,韩祎已经无声的看了她几回。 直到翘楚憋着笑,扯了下她的袖子,郁桃晕乎乎回神,定睛之时,看清远处男人一双黑眸扫来,猛地被烫了下。 抱漆大柱子后面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溜走。 郑氏不知道这一遭,她手里拿着聘书,只觉得沉重的很。 只因夹在其中一张黄绸,上写着太皇太后亲赐,短短几行字,其力度可见。 只是这赐婚应当宣读......郑氏有些疑惑。 韩祎道:“宫中赐婚,原本应当宣读,只是皇奶奶说给自家外孙儿点个婚,是寻常家事,不必走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这份赐婚能彰显其珍重便是。” 这也说得过去,郑氏凝神看,前头无甚么要紧,只是这婚期...... 韩祎道:“司天监算得,这一日是整年中最好的时候,又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日,万事皆宜,十分难得。虽说紧了些,不过有宫中绣纺局在,一应都妥帖。” 宫中的绣纺局给自家女儿做嫁衣,郑氏是万万没想过的。 她无言半响,点点头,便是应了。 还礼过后,郑氏送走一行人,看着将府苑填的满满当当的彩礼和手上的礼单陷入沉思。 不过三十日,她将自己那几座庄子宅子田地算上,似乎也只是勉强凑够闫韩侯府彩礼中良田的末数。 当晚,郁桃逗着小猫,迎来了钱妈妈和她身后几个挑着担子的婆子。 翘楚‘唷’了声道,“妈妈这是送什么好东西来哩?” 钱妈妈含糊道:“夫人让送来的,你们且看看,记得让大姑娘认认真真的看看。” 翘楚和拾已吃力的将大箱笼搬入内室,郁桃抱着猫儿好奇的凑过去。 箱笼盖子撑开,见着里头是郁桃在清风轩里常用的那一并算盘。 再伸手翻一翻,底下全是厚厚一摞账册。若说从前,郁桃见过的账册顶多拨上四五颗算盘果儿,那这回母亲送来的账册,怕是要将算盘拨全敲烂。 册子第一面夹着张纸,是郑氏的字迹—— 闫韩侯府家大业大,为娘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好自为之。 第六十一章 嫁衣送往郁府, 已是提亲后而后二十日,皇家徽记的绣纺局车马驶入胡同,惊得四遭府邸又一次频频开门观望。 “这是宫中的绣纺局?” “真是气派, 这只能是闫韩侯府在宫中那位老祖宗的意思了。” “听说可是私下赐婚,郁家不愿太过张扬罢。” 一片咋舌声里, 郁府中, 郁桃在几位嬷嬷的注视下, 乖乖地试着那冠镶了硕大明珠和翡翠的头冠。 郁桃倒吸一口气,真是重, 难以想象成婚那日她要顶着这冠整整两日。 嬷嬷们两手叠在腹前,含着微笑满意点头。 华丽无比的珠玉冠下, 露出少女光洁的脸蛋, 那满头的珠翠也只能化作附庸。 “郁家姑娘名副其实。” 其中一位较长的向郑氏留下此话, 道:“老奴还需连夜赶回京中, 向太皇太后禀报此事。” 于是,钱妈妈亲自将嬷嬷送至门外, 一行人又匆匆而去。 郑氏看那冠上的明珠,上好质地的嫁衣上, 精致的金线暗绣,叹息, “太过贵重了。” 郁桃爱不释手, “真好看。” 若说郑氏对宫中那位私下赐婚颇有疑虑, 但毫无疑问闫韩侯府一应的周全,珍重的态度,让她很是满意。 迎亲定在仲秋, 酉月廿三, 八月为壮, 万事皆宜。 离廿三还有七日余,郁家便开始布挂彩绸和灯笼。 亲迎前三日,郑氏将郁桃叫到院中,喊钱妈妈打开了一只箱笼。 “阿娘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京都偏郊有三处庄子,还有西城从前你外祖赠我的宅子,三间铺面。头面绸缎衣裳,娘亲给你添了数,一应按照闫韩侯府的彩礼折回去,那些良田的地契也都在这里头。” 郁桃看那满箱笼快要溢出来的地契房契铺子和嫁妆礼单,蹙起眉,“娘,太多了,哪里能都拿走。” 被庶妹替嫁后 第66节 郑氏将小钥匙塞进她手里,握住道:“不要觉着多,咱们与闫韩家门第隔着三四阶,那头的彩礼一担子担子挑进来,是给郁家颜面,阿娘给你这些嫁妆,也是叫她们不敢轻看了你。不过就是些身外之物,以阿娘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 到这时,郁桃方才明白,此后她在京中,而阿娘在平阳城,虽不至于山高水远,但再也不能随时相见。 这满箱笼的东西,也都是母亲的一颗慈心。 她眼眶涨红,渐渐起了一层水雾。 郑氏拉着她,语重心长道:“你从小,阿娘不爱拘着你,盼你平安自由,但此后嫁入闫韩家,外人称你一声世子妃,切记谨言慎行,多多察言观色,夫妻本一体,大事与世子相商,阿娘看,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郁桃背过身,抹掉脸上的泪水,哽咽道:“早知道女儿该听你的,嫁到平阳城周边......” “哪里会呢?”郑氏忍着泪意道:“良人难得,阿娘能陪你的不过几十年,以后你的一生还有丈夫孩子,好生经营着,那韩世子必会待你好。” 平日里娘俩都是活泼性子,到这种时刻,却安静的擦着脸上的泪,谁也不愿给人看到哭泣的样子。 郁岁游与郁嶔龄同时归家,顿时府上热闹起来。 半大的少年不过把月不见,人又拔高了不少,门生的越来越像郑氏。 一年里少有这样团聚的时刻,郑氏瞅见两个孩子站在一处,又红了眼眶。 郁岁游捋着胡子道:“阿桃可是廿三出门?” 郑氏淡道:“后日就要出门了,国公爷不曾跟老爷说过吗?” 郁岁游顿了下想起那日,难得与国公爷坐在一桌,两杯浊酒下肚,相谈甚欢,反而忘了问清此事。 他咳两声,点点头:“国公爷自然提及,这时间着实紧了些,不过阿桃能有此造化,确实我当日的决策不错,是不是啊,夫人?” 郑氏忍不住一个嘲道:“老爷既有如此先见之明,想必光宗耀祖之日,不过旦夕。” 郁岁游面上不大好看,碍于长子在,却不好发作,在府中观望几眼,想起一事。 “听说苒儿已经怀有身孕,夫人可遣人去看过?不如趁阿桃出嫁之际,将她接回来,也好在婆家长长脸面。” 郑氏头也不抬,冷声:“老爷既不怕闫韩侯府知晓当日退婚事宜,便尽管去接吧,想是依照闫韩侯府如此门第,必不会计较此事。” 郁岁游又是一噎,索性坐在榻上,慢悠悠喝起茶来。 吉日定在廿三,路上行程算作四日,十八那天郁桃便要出门。 晨起天还黑着,翘楚将人喊起来伺候梳洗。 约莫鸡叫三声,梳头上妆的嬷嬷从外面进来,蹲着行了一个福礼,满脸笑意道:“老奴给郁姑娘上妆。” 这也是宫里出来的人,年纪不轻,手却嫩的很,绞面匀脸手挽成花一样娴熟好看。 新婚上的是大妆,郁桃觉着自己脸上堆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看镜中,眼睛明亮,柳眉弯弯,长发盘起,人似桃花腮边红,总觉得脸生的很。 她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脸上绷的紧。” 嬷嬷给她戴上冠,笑道:“姑娘忍忍,等上了晚些,再叫丫鬟给你洗了。” 郁桃像个被摆弄的木偶人,从里到外好几层,内里是双花鸟纹暗红绣金丝绸缎大袖衫,袖边绣着鸳鸯石榴吉祥纹,胸前斜襟扣着赤金红宝石,腰间有吉祥如意红珊瑚碧玺珠留作坠角,肩上披著大红锦缎莲纹云鹤描金百子披霞,曳地三尺余。 屋中挤了许多妇人,纷纷夸赞新娘子漂亮,郁桃晃眼过去,多半都不识得,许是平日里走动的少。 郑氏在前院忙前忙后招待客人,好不容易得了空子去后院一趟,迈进门槛,看见姑娘凤冠披霞坐在凳子上,眼睛不自主红了三分。 陪嫁丫鬟除去翘楚、拾已和雀喜三人随身伺候,另还有三个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四个婆子,一个四十来岁的妈妈。 原本郁桃院中,并无随身伺候的妈妈,不过闫韩侯府行走,还需多些见识的老人,郑氏为此在一众丫鬟婆子里挑了这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 身子端正,眼神清明,谨言慎行又先思后行,规矩礼节不在话下,见过闫韩侯府中人,再合适不过。 时间紧迫,郑氏该交代的早已交代过,坐在郁桃对面,两人相顾无言。 隔着悠长的廊庑,第一响炮竹炸起,锣鼓唢呐愈来愈近,喜娘端起盛着盖头的喜盘进来,“请夫人为大小姐遮面。” 郑氏倏的握紧郁桃的手,含着泪:“此后,阿娘不能在你身边,若是受了委屈,就给阿娘来信,不管他闫韩侯府还是天子脚下,郁家都叫你回来。” 郁桃一声哽咽涌在心口,却只唤出一句:“阿娘,好生保重。” 登门来的客人都在门口看热闹,流水宴席走过三回,郁嶔龄站在门口,远远看见迎亲的队伍,高头大马脖颈系着绢绸红花,后跟着四五匹黑马,八抬大轿与六十四唢呐锣鼓并进,礼花飞天。 新郎官是他见过好几回的人,只是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此人会是自己的姐夫。 他扶着门恍惚的摇摇头,看着新郎身后几人,湘蓝锦袍的恒国公次子于弘方;荣阳郡苏家三公子,苏柯迁;还有那尚书家的公子李敬然。 少年人想起坐在院中的姐姐,努力挺直脊背,向来人相迎。 郁哲宏在一旁小声道:“这迎亲的队伍,怕是过头了。” 郁家几位年轻人不知所措的互相对视。 苏柯迁摇着玉骨扇走近,朝门缝看了眼,笑意盎然道:“怎么,这位小兄弟是拦门的?” 郁嶔龄绷着面,一脸严肃:“正是” 李敬然含笑拱拱手:“那便,悉听尊便罢。” 有这几位顶在前面,几乎不用新郎开口,便已经过五关斩六将,锣鼓喧天中,赢得围观人满堂喝彩。 少年人沉不住气,眼看到最后一关‘会挽弯弓’,忍不住出声道,“槐叶飘旋,还请姐夫箭矢逐叶而去,命中靶心,图一个如意的好征兆。” 苏柯迁一扇遮面,笑出声:“你这小舅子像是对这亲事颇为不满呐。” 韩祎淡笑了下,并未多言,从郁嶔龄手中接来弓、箭。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残影疾出,奔着靶心而去,而箭头上不偏不倚,钉着一片绿叶。 片刻安静后,叫好声四起。 韩祎一身红袍,略略拱手,道:“承让。” 郁嶔龄站在门廊上,忍不住拍手跟着叫好,片刻反应过来,跑进院中去接新娘。 苏柯迁憋着笑压上韩祎的肩,“你这小舅子有点意思。” 迎亲人粗粗吃过宴席,便要上路。 郑氏给郁桃盖上盖头,郁桃不舍的磕过头,含泪拜别。 郁嶔龄已经候在门外,准备自己背阿姐出门。 少年人的臂膀逐渐宽厚,郁桃抱着玉福禄趴在他耳边,小声道:“此后阿姐便不能常回家,你便是家中的小大人,务必照顾好母亲。” 郁嶔龄忍着眼眶的酸涩,狠狠的点了两下头,抬步跨过火盆。 喜娘高声道:“迎新娘!” 唢呐鞭炮锣鼓同时炸开,郁桃便不能再说什么,只抬手沉沉的按了按弟弟的肩膀。 盖头遮挡住眼前的视线,她在花轿前被放下,同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到面前。 手腕间是同样大红的袖袍,郁桃迟疑的抬手,听见耳边沉沉的声音道。 “仔细脚下。” 脚下是一方脚凳。 她搭上去,大手紧紧的回握住,托住她,稳稳的送入轿中。 郁桃隔着盖头,听见外头的笑声闹声,却依旧心跳的厉害。 第六十二章 平阳城至京都, 府役开道,将迎亲的花轿引到城外,杳杳官道蔓延无际, 这才踏上送亲的路途。 途中轿子停下,拾已与翘楚钻入轿撵。 郁桃瞧见人影晃动, 问:“你们怎么上来了?” 翘楚稳稳当当端着银盆, 一手掀开红盖头, 笑嘻嘻道:“咱们姑爷说,路途还长, 姑娘且把妆面洗净,卸掉头冠, 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郁桃看着面前的小案几, 拾已从匣子里一样一样端出各色的点心。 “哪里来的这么多点心。” 翘楚扬起笑, 颇有几分骄傲:“姑爷带的, 比咱们夫人还要贴心呐。” 郁桃闷头没说话,只是一口一个点心, 一面儿撇过脸任由翘楚净面。 案几差不多空荡荡时,她喝了一口茶, 吃饱喝足随之而来的便是混沌睡意。 晨起过早,亲迎路上的忐忑不安, 被这睡意一扰, 反而变淡。 郁桃斜靠在榻上, 随着花轿悠悠晃晃,打起瞌睡。 队伍不休不止的行进,偶有驿站停歇, 郁桃也是被人一双手牵进屋中。 不等她说话, 韩祎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从未做多停留便离去。 郁桃心里犯嘀咕。 那唐妈妈笑说:“姑爷牵姑娘进来, 那是以示珍重;不做停留,那是未成亲拜堂,不做越矩之事,尊您敬您。依我看,姑娘遇到了有心人。” 任他们夸出花来,郁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心里还在介怀什么,时常泛起莫名的心虚感。 路上耽搁的久,郁嶔龄与郁哲宏在送亲的队伍中,有些担心误了时辰。 不过苏柯迁悠哉道:“还不是心疼弟妹在路上累着,晚上多歇息会儿。” 约莫第五日晨,亲迎的队伍在一处驿站停下。 郁桃从睡梦中惊醒,迷糊中看见翘楚和拾已钻进马车,将她扶起。 “快要入京城了,姑娘精神些,奴婢喊了嬷嬷来给你上妆。” 郁桃沾着凉帕子醒神,那身收好的嫁衣上身,翘楚伺候她一一穿上, 许是这几天在马车上呆的太多,吃的又太好,郁桃总觉得腰间胸前的有些挤。 她吸了吸气,看着桌上的糕点,暂且停了一顿,光眼馋着,没有再伸手去拿。 不知是过了多久,听见此处人声鼎沸,鞭炮远远地如雷鸣炸响,能闻见隐隐的火药味儿。 郁桃头上已经遮上盖头,听见翘楚在耳边说‘姑娘,落轿了’,接着她被扶起,搀下花轿。 周边似是比平阳城还要热闹,此起彼伏的杂谈声里,还有孩童嬉笑打闹。 闫韩侯府的仪制自然繁琐,郁桃被那双手带着,上石阶,过火盆,走百子百福廊,最后登入高堂。 被庶妹替嫁后 第67节 赞者高亢嘹亮的嗓子吟哦,‘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她跟着拜过高堂,拜过天地。最后一道,转身相对时,低头看见面前那双男子的鞋履,方才觉得有些真实。 这就算拜过天地了啊...... 道贺声里,她被围拥着往另一处去。路不算近,廊庑转过许多道,还有好几处院门,像是从一处府邸到了另一处府邸,只是牵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温暖,干燥,指节有层薄茧。 她被安置在大红的喜床上,听见一道爽朗的嗓音戏道:“咱们新郎可要坐在新娘子的对面”。 热闹声里,多是妇人的笑声,喜婆说着吉利讨喜的撒帐歌,“一进新房,双凤朝阳,恭贺新郎,满门热闹,兰桂腾芳,燕尔新婚,喜报吉祥,诸位亲长,听撒洞房:一撒荣华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塘,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呈祥,五撒五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偕老,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全大吉祥......1” 从前郁桃听张锦菱说过,这闹新婚,喜婆最爱唱一些没羞没臊的词,如今她坐在床上,左耳听‘洞房’,右耳又是‘夫妻偕老’,怪让人害臊。 枣子花生谷子纷纷扬扬落下,坠在大红色的裙间,她被顶着头冠盖头,并不知道几颗落在头顶的谷子花生,被人伸手轻轻捡走,只听到外头的哄笑兀的高涨。 喜婆唱完撒帐,又唱‘秤杆上头滑如油,一路星子顶到头。’ 词儿当真是俗的让人脸红,但逢喜事,越是富贵的人家越爱呛俗的词儿。 郁桃捏了捏汗湿的手心,看着一道身影走近,片刻盖头滑落。 通亮的烛火燃进帐中,映出她一张莹白的脸来,唇上红色,发间的乌黑,铺在脸颊上妩媚的霞彩,无一不染就成一副秾艳的壁画,鲜活的火光在她眸中跳跃。 韩祎持秤杆的手微微一顿。 喜婆自是妙词从嘴出,众人催促着新人饮下合卺酒。 方才坐着,她还不觉着冠子太重,此时需站起身,脚下有些发麻,勉强行两步倒也瞧不出什么。 只是饮合卺酒,头却难以抬起半分。 郁桃悄悄涨红了脸,不欲往前行半步,那样离得实在太近了些。 韩祎瞧着她,不动声色的略略低头,一饮而尽。 闫韩侯府的洞房闹到此时,变好便收,不肖人多说,合卺酒饮下,便陆续离去,屋中一时安静,只剩几人。 郁桃颇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不知此时应是站着还是坐着合宜。 烛火摇曳间,韩祎随意的取过她手中的瓷杯,放入漆盘中,淡声道:“你且休息,外头还有客人,我晚些过来。” “好......”郁桃未假思索,差些咬到自己的舌尖。 韩祎看着她没说话。 他眼中映出她的模样,俯身,抬手向她脑后。 郁桃微微启唇,僵立在原地,心快要跃出胸腔,不知如何间,唰的闭上眼睛。 韩祎顿了下,眸中漾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片刻后,郁桃感觉自己头上忽然一轻,耳边划过淡淡的嗓音。 “头冠这般重,我先替你摘下来。” 尔后便是轻轻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郁桃:“......” 她默默捏紧了袖中的拳头,一脸悲愤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顶华丽无匹的头冠。 两抹红色‘蹭’爬上脸颊,郁桃不忍的捂住双目。 天啊,将才她在想什么? 滚烫的脸颊贴在手心里,指尖划过唇脂,在指头上留下一道红痕。 她竟然以为韩祎是要...... . 郁桃从来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主儿,一应唤人伺候沐浴梳洗,换过衣衫,舒舒坦坦的坐在凳子前,吃过上头的糕点,还不忘喝上两口甜酒。 还是唐妈妈拦着,“食多了不好,姑娘鲜少饮酒,当心吃醉。” 如此她才收了手,乖乖上了那张宽敞的喜床。 起初她还忐忑着,在床上坐立不安,但等到夜渐渐深了,外头的喧闹声还未停止,她掩唇打了个呵欠,靠在软枕上不由自主阖上眼。 郁桃只觉自己睡在一片绵软中,绸缎锦被丝滑冰凉。 但没多久,这片独属于她的舒适,就被人一点一点的拉扯去。 她不大高兴的翻身,随手朝那处打去。 一声清亮‘啪’响起,郁桃迷糊间,觉着手心有些火辣辣的痛。 她委屈的瘪瘪嘴,抱怨道:“拾已,你都将我弄痛了。” 回应她的却只是按上肩膀的一只手,郁桃不大高兴的蹙起眉,伸手去拂开,“才睡下呢,怎么这个时辰就要起身......” 然而,下一刻,一道沉沉的嗓音传入她耳中。 “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郁桃耳朵动了动,霎时惊醒,唰的坐起身,看见了靠在床头的男人,只着一身里衣,正看着她。 郁桃颤巍巍抬起手指,声音还颤抖着,问:“你......怎么在我房中?” 韩祎瞧着她,似捉摸不透一般,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郁桃猛地一缩,躲在墙角,想起如今的处境,原来已是羊入虎口。 男人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点耐人寻味的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往回带了带,两人呼吸相触间,粗粝的指尖摩挲她的下巴。 “郁桃,成亲也忘了吗?” 莹亮的烛火照在脸颊上,郁桃像被掐住颈项的小猫,去拉那只捏住下巴的手。 但,它们被反握住。 郁桃看见韩祎靠近,她睫毛像是跳跃的火苗,微微颤栗,唇上一抹温热相触。 他眼睫微闭,这样清冷孤寂的人,唇舌却是意外的火热,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握住她,或轻或重的厮磨。 郁桃逐渐忘了挣扎,眼角愈来愈红,喘不上气。 她难受的去推他,得了片刻的喘息,迷蒙间看见男人的双眼沉沉,落在自己脸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扯系带,她不由得睁大眼睛,下一刻,口中的声音被含住,化作娇软的呜咽。 一撩一拨,她仰起细长的脖颈,眼角沁出泪珠,双颊潮红。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耳际,带着轻笑,“这几天,没有白喂。” 那样修长的手,拿过狼毫,挽过弯弓,却握不住她。满满一手白脂,像上好的羊脂玉,柔软细腻,桃心殷红,经不住拨弄。 恍惚间,她伸手去掐他,却被一把捏住,带着往下,手心猛然触到滚烫。 她蓦地清醒三分。 晨起时花上的露珠也不过如此晶莹剔透。 韩祎凝视她,将她看的双颊泛红,眼神躲闪的偏过头,伸手遮住脸。 她带着鼻音,不安的伸手搡他:“......看什么啊?” 他拉开她的细腕,在燎燎烛火下,两人对视。 粗粝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男人哑着嗓:“哭什么,手都被你弄湿了,阿桃。” 郁桃短暂的呆愣,他俯身,不紧不慢的低头含住,或重或轻的咬舐,将人轻而易举的重新带入沉溺。 郁桃睁着水雾雾的眼,眸间灯火恍惚,男人高大的身躯罩着她,游刃有余。 烛火被夜风吹得‘噗呲’作响,床帐的帷幔上是绣工精致的百子百福图,鸳鸯锦被,黑发如瀑,缠绕白皙的肩膀。 男人的唇落在她脸上,清冷的神色里,厚重又凌乱的呼吸声缠绕彼此。 他的指尖蹭着她的唇,“阿桃到底是什么桃?” 郁桃听得清清楚楚,难耐间,她仰起头,在下一波夜风来袭前,毫不留情的咬上男人的肩。 作者有话说: 已经非常非常正常了,拜托拜托放孩子出来吧。 第六十三章 夜里要过水两回, 拾已在外头担心的很,世子爷二十好几,咱们姑娘可还年轻着。 昨日她们收拾行装入院中库房, 便发现闫韩侯府分作东西两院,世子常居在东院中, 身旁伺候的人多为小厮, 丫鬟竟是连内院书房都出入不得。 而如今世子夫人入驻院中, 内院泰半小厮撤去,都留几个候在院外。 天不亮, 翘楚撞见七宿站在院外,瞅见她, 脸上笑开, 称了一声:“翘楚姐姐。” 翘楚吓了一大跳, 拍拍胸口道:“我哪敢让您称一声姐姐。” 七宿笑了笑, 往里张望,“世子和小夫人可醒了?再过个时辰便要去请老爷夫人安。” 这天儿着实早, 翘楚知道自家姑娘从前在闺阁中,可是睡到天色大亮方才起身的, 果真是别人的媳妇不好当。 她叹一口气,预备进去给唐妈妈传话。 七宿唤住她, 似看透了所想, 小声道:“姑娘可别怕, 咱们夫人怕是这京城里最好说话的认了,平日里晨昏定省一月里估摸着也只有两三回,只是今儿这个时候特殊, 奴才是为夫人着想。” 翘楚笑着道谢, 可不当真, 如今在闫韩侯府中,可不是郁家,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唐妈妈得了信,略略沉吟,便吩咐拾已一行人备好梳洗的物件,在门外候着。 郁桃并不大记得昨夜到底是何时睡着,那平日里瞧着清清冷冷的人,到了床上却不似个人,无止无休的索取,到最后,她索性阖上眼。 但没想到男人好似得了什么趣,不住地四处撩拨。 向屋外要第二回水,她已经没脸从床上起来,只管埋首在被中。 许是睡的太晚,其实梦里挺不踏实。 被庶妹替嫁后 第68节 因此,门外响起叩门声,郁桃很快惊醒。 重重红帐外,龙凤烛燃尽,只剩渺渺火光,天色破晓。 她眼前是男人的胸膛,腰间一条手臂横过,很是沉重,压得人根本坐不起身。 也怪不得睡得不好。 两人紧挨着,体温互相沾染,郁桃顾不得羞涩,想悄悄的从这怀中钻出来。 她放缓动作,一点点往下蹭,大致人全部锁进杯中,眼看脑袋就要从男人的手臂下退出来,突然头顶传来一道沉哑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 郁桃仰头,和男人四目相对。 再低头,才发现自己手撑着男人坚实的大腿,脸和某处明显觉醒挨的极近。 她默了默,“如果说我只是想起身,你信吗?” 说话的气息拂过,郁桃极其懂事的将韩祎的衣衫往下扯了扯盖住。 没盖严实,再把右边往下扯扯,搭住。 韩祎眉心狠狠的几跳,他仰头闭了闭眼,一把捞起身下的人,按在腰间坐下。 郁桃:“......” 男人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面色淡淡,眸色却极深。 她完全不敢坐下,何况自己还难受着,在男人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翻到床边,趿拉上软鞋。 “应当起身了,还要去敬茶呢。” 郁桃自顾自的吩咐唐妈妈进来。 屋里除去洗水声,连脚步都很轻,拾已等人无一不遵循闫韩侯府的规矩行事。 郁桃将挽了发,从镜中看,韩祎还靠在软枕上,没有下床。 唐妈妈低声道:“奴婢出去喊世子爷身边的人来伺候?” 拾已道:“怕是不方便,世子爷身边没个丫鬟,平日像是只有七宿与另几人随身,都是男子,不便进内院。” 郁桃站起身走进屏风,“先替我更衣,拾已你去换七宿领人进来伺候世子爷起身。” 新妇还是一身红,衣裳是宫中绣纺局随嫁衣一起裁的,里头一套红碧玺珠串别致又好看,郁桃多绕了两圈戴在腕间,那声音和镯子在一处,又脆又响。 她这头收拾完走出屏风,七宿正蹲身往世子腰间系腰佩。 郁桃还要上妆,难免要慢些。她从铜镜看了好几回,韩祎都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一卷书,并不催促。 只是想起来,难免觉得不真实,尽管两人之间连那样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 思及此,郁桃脸有些红,不过脂粉敷面,着实看不出来。 头次与闫韩侯府一众亲眷见面,妆点胜在端庄大气,奈何郁桃的长相使然,拾已颇费了些功夫,最后的结果也不大满意。 “夫人,你看看......” 郁桃心知这上头使不上劲儿,几分无奈:“将这唇脂擦一擦,看着有些艳。” 拾已拿了绢子去擦,也没见淡上多少。 “再用粉遮一遮罢。”郁桃琢磨着想法子。 “不必。” 不知何时,韩祎站在身后,凝视镜中的人,道:“就这样吧。” 拾已的手迟疑着,看看世子爷又看看夫人。 世子都发话了,那还担心什么。 郁桃站起身,朝韩祎笑:“让世子爷久等。” 韩祎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伸出一手拉住她,往外走,在两人跨过门槛时,郁桃听见他低声问:“你应当叫我什么?” 郁桃愣了下,不是世子爷那是....她试探道:“世子哥哥?” 韩祎抿了下唇,不语。 郁桃继续:“相公?” 韩祎眼睫颤了下,但面色淡淡。 也不对吗?好像也不满意啊...... 郁桃努力回想那些话本子中,新婚燕尔,新妇都是如何称呼丈夫,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 “小心肝儿?” 她话音落,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紧拉近,两人在廊上袖子紧紧挨着。 韩祎神色复杂,“郁桃。” 郁桃缩了缩头,语气还挺无辜:“怎么了?” “成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郁桃嘀咕:“你哪里懂其中的妙处。” 韩祎一时无言反笑:“那你与我讲讲什么妙处?” 她鄙夷的将他从头扫到脚,真不知坏事做得尽的人如何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索性她也丢了脸皮,一脸理直气壮,笑着抛出一眼。 “世子爷事儿都做尽,怎么还问我妙处两个字的意思?” 韩祎:“你还知不知道你是女子?” 郁桃答得飞快:“世子爷不是也知道?” “......” 旁人且不知两人一路上斗嘴,还以为是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两人携手跨入西苑外堂,苏氏瞧见两人的模样愣了下,转瞬笑出声,对侯爷道:“我就说这两孩子,般配的很,您瞧瞧,到这跟前都舍不得分开。” 长辈面前,郁桃一向乖巧,一一认过人,再一一见礼。 正巧是休沐,家中男丁俱在,老侯爷两鬓微白,不过脊背挺直,神采奕奕,和苏氏很有夫妻相,皆是面上和善,让人亲近。 同在的还有那日闫韩家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韩二公子,韩琦。 此人远看着和韩祎有几分相似,只是浑身透着文气,瞧见郁桃也很是羞涩,略见过礼,便坐在后面,只低头喝茶。 一群人里,除去苏氏与老侯爷最高兴,次之当属小郡主,一张嘴巴巴喊着‘嫂嫂’。 郁桃赠了见面礼与她,韩姯舒抿着唇笑,也不顾多少人看着,便将头花往发上簪,拉着苏氏的手问好不好看。 除此之外,便是苏氏两位妯娌,老侯爷兄弟身子弱走的早,这两位略瘦高的娘家姓朱,眉间藏着颗痣的姓乔。 两人瞧见郁桃,便对视一眼,露出原是如此的神色,赠与郁桃的礼虽不比苏氏所赠,但也极其贵重,嘴里不住夸赞着,“嫂嫂喜得佳媳。” 难得是闫韩侯府家大业大,府中人丁却不大多,侯府自清,不立妾室,哪怕是宫中赏的艺伎舞女,也只当客养在偏院,待合适时,侯爷便会做主赠与下属,不过这也是后话。 闲话一阵,用过早膳,韩祎两兄弟被侯爷带走,那两位婶母早早告辞,韩姯舒也有课业要习。 屋中只剩下苏氏与郁桃。 苏氏瞧这个儿媳,越看越满意,怨不得别人说‘秀色可餐’,谁不喜欢美人呢? 她拉着郁桃到一旁坐下,含笑道:“母亲留你,是想和你说说这府中的境况。” 东西两院的事务都由苏氏掌管,不过前一月,小郡主学着管家,匀了一半的事务到她手中。 苏氏说的直白:“咱们闫韩家的规矩,新媳妇进门,西苑的事情我便全全交到你手上,也算是让自己松半口气。” 这番做法,让郁桃吃了惊,哪怕是母亲那时,郁家老太太也是将管家的权利在手中捏了又捏,直到阿娘生下孩子,才交了一半权。 不等郁桃说话,苏氏一旁的嬷嬷抬出两只箱笼,后面跟着三人。 “这里是西苑历来的账目,抬回去你先看看。” 苏氏说道,又指着下首三人,“右首的是罗管事,西苑外头的事务一应都是他在料理。” 罗管事抬起脸,瓢瓜头,圆眼,生的微胖,笑吟吟朝郁桃磕头,声音响亮:“奴才见过世子夫人。” “另两个都是账簿先生,西苑名下的东西,外头递了账册便是他二人在料理,此后便不必送往我手中,只管送到西苑去。” 这二人身材消瘦,年纪稍大些,头顶着小帽,唇下留着胡子,不苟言笑,恭恭敬敬行了礼,并不多说话。 苏氏说完,唤出一个嬷嬷,笑着对郁桃道:“这是秦嬷嬷,也是侯府的老人,我想着祎儿那头都是小厮管事在伺候,应当给你指派个婆子,若是有什么事不明白就问问她。” 郁桃有些动容,诚心道:“母亲安排的这般周全,阿桃实在是......” 苏氏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为了闫韩侯府,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母亲这里不必每日晨昏定省,也无那些陈腐的规矩要立,一月里初三十五起早问个安便好,无事得闲也常来走动。” 她扫一眼下首,语气柔和道:“这些奴仆交与你手上,莫怕是府上的人,要是犯错,当打则打,当罚则罚,母亲给你撑腰。” 下首的人皆是一激灵,悟出这位新进门的世子妃在府上不容轻视,当即叩首道:“奴才不敢。” 郁桃捧起茶盏,放在苏氏手边,乖巧道:“母亲跟阿桃说了这样多,快喝口茶歇歇。” 苏氏闻言一笑,接了茶盏饮下。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还锁着,我还没想好怎么改,改了三回了,审核说不行,我又死倔,舍不得删。脑袋疼。 第六十四章 暮时, 唐妈妈在西苑里接了七宿的消息,让夫人预备着,等世子从衙门上回来, 便一同去宫中。 苏氏指给郁桃的嬷嬷姓李,是个面容和善, 话极少的人, 但张嘴时边边条条都一应讲在要紧处, 说话得体又好听,全然不像有些高门府邸的管家嬷嬷没几分本事, 还爱拿架子,什么都藏着捏着三分, 生怕被新入门的主母学去。 过会儿七宿递了话回来, 说世子马上就到, 请夫人移步。 李嬷嬷在旁笑说:“既是要去宫中, 还请夫人换身衣裳。” 郁桃从未去过宫中,先前习得的礼仪多半顾着闫韩侯府, 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被庶妹替嫁后 第69节 从府中往外走时,她也因此收了面上的笑, 沉默许多。 李嬷嬷立在一旁,道:“晚些时候夫人还要回来用膳, 还要请几位姑娘跟小厨房说一声儿, 莫要误了主子用膳的时辰。” 翘楚与唐妈妈几人抬眼看向郁桃。 郁桃手捏着腕上的珊瑚串, 问:“这会儿去宫中何时回来?” 李嬷嬷:“约莫一时辰。” 郁桃知道从闫韩侯府到皇宫不过两刻,轿撵不允许入宫门,这一来一往如何只一时辰, 除非仅在门外拜过便回。 想到这, 她将目光投向李嬷嬷, 得了后者一个轻轻颔首。 马车来时,郁桃钻进去,瞧见韩祎已经坐在里面,案上堆着厚厚的书册,烛火燃的也并不大亮堂。 她瞧了位置,坐在软垫的一角。 除却马车轱辘的碾压声,一时静谧。郁桃眼神飘忽到男人脸上几回,一面有些感慨此情此景的不真实。 她撑着下巴慢悠悠将男人好生上上下下打量,这让满京城名门闺秀神魂颠倒的人如今栽在自己手中,不管如何,郁桃颇有些小得意。 两人都没说话,郁桃不指望他能主动开口,自己挑了半面儿帘子,偷偷往外看。 天色没到傍晚,摆摊的小贩将东西收进箩筐,白日里的市集几尽散去,偶尔有三两家卖糕饼的门前还排着长队。 郁桃还认识那些百年老字号外面挂的牌子,去年前年去外祖家过暑,下人买来一样“白桃酥”极好吃,盒子外面纂刻的正是“棠心记”那几个字。 丫鬟随车走,翘楚顺郁桃的目光,跟着记起从前尝过的小玩意儿。 翘楚要出声,郁桃在唇边嘘的比划。两人也没忘记,如今嫁到闫韩侯府,不同于从前未出阁,没得闹得上上下下都知道新嫁的世子夫人是个贪嘴的,到宫中谢恩的路上都忍不住填她那肚子。 这点儿出息郁桃还是有的。 不过还是有些不舒服,因此想着这遭,她打下帘子,索性不看了,免得把满肚子馋虫勾起来,人也憋屈的紧。 帘子落下的声音稍大,韩祎半个字没写完,抬头看她一眼。 这一眼对上,郁桃见他神色淡淡的,以为扰了他手中的公事,忙摆手:“声响大,扰了爷公事,你先忙,我自己找本书看看就行。” 她还特意往后坐了坐,给韩祎腾出放手的位置,从案几一角端起茶杯,像个乖巧的鹌鹑。 一向肆意的人突然拘谨客气起来,韩祎凝视她片刻,放下笔。 “今日和母亲相处的如何?” 郁桃:“母亲随和,性子又好,对我照顾的很,府中下人规矩严苛,母亲只给我的管家嬷嬷也很好,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全。” 第六十五章 韩祎细细看了她的神情, 不似作假,幼时在太子身边做伴读,曾见过不少奴才欺辱那些不受宠的主子, 他原本担心府中些个没眼色的胡乱生事,特意敲打过一番。 “那便好, 若是有恶奴欺你, 告诉七宿, 以军罚处置。” 他点点头,墨色的睫低下去, 注意力投到手边刚才写了一半的字。 郁桃听着暗暗咋舌,那些个下人不听话, 喊婆子打一顿, 再不济撵出去就是, 这闫韩侯府倒好, 直接依军罚处置,后院的丫鬟婆子和小厮, 细皮嫩肉哪里比得过军中的糙人,怕是一棍子下去, 人都要折断。 禁城内大,车撵行至武阳门, 内侍上来引路, 弓腰垂头袖手立着, 面上含笑恭恭敬敬一礼,才道:“奴才奉张公公令,在此候着世子与世子夫人。” 得圣恩轿撵还能往里去, 除了随侍的下人, 其余的只能留在外面。 入门后, 明显轿子行的更轻更缓,郁桃好奇的掀起帘子往外看,只是一个小缝,高耸巍峨的武阳门砌垒半边天日,深涌的宫道延延向前,没个底儿似的幽静深邃。 这一处往上看,还能看见远处琉璃瓦盖的一座高楼,有好几层,檐子上雕了赤金神兽押鱼、獬豸、斗牛、行什列下去,翘角几展随风打旋儿的琉璃灯,也是格外漂亮。 郁桃多看了几眼,想不出这是宫里哪位娘娘的居所,实在精致的惹人眼,出了会儿神,突然想起赴京前郑氏提点过几句宫里的事,宫中贵妃受宠多年,很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势,今年圣上年事日高,朝中立储也有了推崇三皇子的一派,不过这事情哪里是寻常人可以探知的呢? 漂亮的东西总是让人心生向往,郁桃看的久,放下帘子尤恋恋不舍。 韩祎见她神情里的意思,收起手里的书卷,似漫不经心道:“那是圣上在贵妃娘娘入宫,永乐二十五年所建,亲自拟名生海阁,凡后宫大宴,都在近处。” 郁桃嗒然道:“生海两字气魄太盛,这明明是小女儿家性子的楼殿。” 也就她敢质疑当今圣上的亲笔,韩祎眼里生出点笑,“那琉璃瓦都是海外所供,如何叫不得生海阁?” 她满肚子的道理要讲,先是说:“你看海上生明月,怎么不能叫明月阁?”然后偏头莫名想起另一句‘蛟龙潜邸,鱼龙竞跃’,细琢磨总觉着有几分圣上私心的味道,这么一想,反而惊出一身冷汗,她一个刚嫁人的小姑娘能品出的暗意,朝中那些老狐狸能不知道?一边是嫡派,一边是趋炎之人,立储之争向来水深火热,谁又知道上头那位真正的心思那? 她正胡思乱想,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比之武阳门外更加毕恭毕敬:“既已入门内,还请世子携世子夫人落轿。” 郁桃抬头去看韩祎。他已经半起身,随手捋了袍角袖边,弯腰出了马车,动作幸运流水,半点没有新婚燕尔中丈夫对待妻子的体贴小意。 郁桃在榻上坐了会儿,肚子里揣着几分怨气,哼一声站起来,面前幕布帘却突然被打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停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搭上去,借着男人的力落下马车,耳边是内侍含笑的声音。 “世子与世子夫人这般恩爱,咱们太皇太后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人已不是将才领路之人,一身红紫圆领窄袖袍衫,插羽袱头,圆脸阔鼻,虽是笑脸,神情却隐含愁绪。 “张公公。” 韩祎道:“今日皇祖母身子如何?” 张公公摇摇头,脸上笑容淡下,花白的眉毛累在额中,一时不言,许久才道:“没来得急给您递消息,天没亮醒了一次,精神尚好,念叨着说要见太子,又说要见您,老奴吩咐膳房做了老祖宗爱吃的莲子羹,后头服完药便困乏......” 张尽忠语气藏了气噎声,“......老奴见老祖宗难得睡的安稳,特地吩咐旁的人莫去打扰,哪知道现在也还睡着......太医院判等人都候着,无人能说出个什么理儿,圣上刚才走,前头有要事,怕是今天得不出空闲来见您二位......” 韩祎眉头拧紧:“太医院可诊出什么。” 张尽忠摇头:“不曾......” 韩祎一向淡淡的神色,随他回应渐渐凝重。 平阳城隔得远,太皇太后病重,郁桃多少听了些风声,却不知病的如此严重。 钟公公回了话,也不再多言,一路安安静静顺着宫道和汉白玉石铺就的阶级往深处走,四下肃穆静谧。 直通一处高门宫苑外,高牌门匾上书长乐殿三字,守门的小太监敛声屏气开了门,入门便是阔大的石地场,院内东西两侧作拼廊,往后直抵后寝殿。 原本都是静着声,远远瞧见正殿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白芷花衣衫纹的太医,皆是去了官帽,无一不战战兢兢。 郁桃眉头微拢,心里有些忐忑,虽她不知韩祎与宫里这位太皇太后亲近几何,但新婚便赶着召进宫中,约莫很有几分分量...... “怎么这么多人.....”她偏头去看韩祎,声音只有两人之间可闻。 到殿前阶级两三步,韩祎停下脚步,看了眼身侧故作镇定的人,道:“太医伏前看诊,不便进去添乱,便在此处叩拜,待皇祖母好转,再领臣妻跟前敬孝。” 张进忠眼珠子随院判身影绕转,浑浊间用力眨过好几回,最终喉间咽了咽,“老祖宗晨起说了好几回,叫老奴等着您的信儿,务必叫醒她,谁料得这事儿来的突然......” 他话说了一半闭了闭眼,没有多言,只是一刹失神,便吩咐周围宫婢拿了蒲团来。 蒲团铺在正殿前,二人遥遥向寝殿跪拜后并未立刻离去。 韩祎朝张尽忠道:“......若是有什么,到侯府门前知会一声。” 张尽忠颤颤点点头,手指向一方:“老奴赶在那头响之前。” 郁桃顺他的手看去,远处阁宇下一口井钟,凡是宫中尊贵之人陨,便会敲响,她心里跟着一拧,担心的看向韩祎。 他没什么神色,只是瞧着更冷了些,下颚紧绷的点了下头。 离去时,宫道已然点了灯,长乐殿外静的很。 张尽忠将二人送至殿门,低声吩咐先前的内侍引路。 二人相携着走远,张尽忠仍然愣愣瞧着那处,伫立在殿门前良久。 “张公公。” 听闻背后一道声,张尽忠目光尤然迟缓,转过头才看见御前总管郭阑就站在背后,更让人不可忽视其背后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不知陛下在此处,老奴有罪。”他颤颤拜下。 当今圣上尊姓为李,单字‘明’,正四十。 他放眼望张尽忠先前所看方向,悠悠道:“那便是韩祎拒了吾儿要所娶之人?” 张尽忠伏地:“正是......” 李明收回目光,踏步往里,“倒是不怪他,终究是男人本性......” 说罢,他几声笑,散在风里:“朕倒是没想到......” 张尽忠惴惴抬起头,与郭阑碰了个眼神,两人具是不解。 第六十六章 京都的日头落得比平阳城要晚上许多, 看着日暮西斜近黄昏,天色却还大亮。 马车行经去时的路,拐进闫韩侯府后, 落车时郁桃问韩祎:“今日的晚膳……” 韩祎停了往书房去的步伐,道:“我平日的习惯没甚么喜恶, 让丫鬟去问七宿便是, 若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下人采买, 西苑从前是母亲主事,此后全都交与你。 ” 他声音虽不大, 门廊一众下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全部将头低下去三分, 无不俯首帖耳。 郁府上郑氏治家虽严, 下人还是有些活泼性子在, 只是将事情做好了做周全了, 不使旁的坏心思,气氛还算松乏, 闫涵家门风着实严谨。 夫家维护向着自己,郁桃当然高兴, 回院中捧着七宿送来的册子研究了一番。 许是闫涵家教养的严苛,韩家两兄妹看着娇贵, 实则并无什么挑剔, 只是韩祎不喜甜、重口。 七宿侯在外头凉亭里, 眼睛老老实实盯着脚下的木板。这屋里有了女主子就和从前不同,世子跟前伺候的几个小厮都被打发到了外院。 他站的久了,翘楚从屋里搬出小札和姑娘刚赏下来的糕点, 招呼他:“先坐着等, 喝点茶?咱们夫人没那么多规矩。” 七宿没客气, 从白瓷勾花的碟子拿起点心往嘴里送,狼吞虎咽道:“楚姑娘,您要不跟夫人提两句,世子日日歇在内院,咱们这些人进去不方便,不如在外头腾个空地儿,侧边开个门,咱们就从这头进去伺候世子,也不扰了夫人。” 他人长得奸头猾脑,说两句话还算中肯,翘楚想了会儿,点点头:“夫人正说呢,待晚上和世子商量了,就把旁边布置出来。” 七宿笑笑,闷头吃点心,等拾己捧着册子出来,他拱手喊了两声好姐姐劳烦,借花献佛把点心送到拾己跟前,一溜烟便跑了。 拾己哪里见过这样泼皮赖脸的人,被喊得一愣一愣的,捧着糕点站在原地。 翘楚笑的一口气没上来,骂:“世子爷这样稳重,下头人鬼精似的。” 大婚次日休沐,本该宴请同僚。韩祎一向不□□席之上的逢场作戏,下午开宴,酒过三巡衙门正好有急事,他多呆了片刻就离去,以闫韩家的门第和身份倒是无人敢说什么,只是当时宴席静下好几分,只剩琵琶弹着‘三更月,碧霄天,对星杳梦’。苏柯迁摇着扇子打圆场,和李敬然几人圆拢了气氛。 宴席分庭几势,太子太傅家长公子周围多是翰林院几位官宦子弟,另对坐着的便是后宫当宠贵妃的亲胞弟孙名义,眼看主宴人离去,他手中酒杯‘叮’一声响掷在桌上,倾洒半数,尔后面色不虞的推开拥维众人,大步离去。 被庶妹替嫁后 第70节 苏柯迁与李敬然对视两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韩祎趁晚膳间隙方去向苏氏问安,路上七宿提了两句下午宴席的事情与夫人那头,直到门前才停下嘴。 苏氏见他来很是惊讶,片刻又怪道:“你新婚在外头跑来跑去,没得空陪陪阿桃,平日里不见你往东苑跑,今日该陪媳妇偏偏又来找娘。” 韩祎道:“郁桃尚且稚嫩,性子活泼,不似寻常闺秀静得下心,但本心善良正直,还需得母亲带在身边多加提点,她还算聪明,一点就透,说话得趣,陪着您也算打发时间。” 苏氏看他一眼,“阿桃与我投缘,这些倒不必你来说,我看太过机敏圆滑并不十分好,几分稚气和机灵相得益彰恰恰合宜。” 韩祎点头,提起宴请同僚之事上孙名义的举动。苏氏毫不遮掩露出鄙夷的神情,“孙家势起,就以为这京中人人都要承他的好,那三公主顶着天家的名头,哪里又有半分天家人的风范,被宫中那位养成易骄易燥的性子,孙名义摔了酒杯怕是忘了自己老祖宗根儿里便是战战兢兢捧着那杯酒起的身家。” 宫中贵妃的身世天下人皆知,孙家老祖宗本是江南一代的卖酒翁,先帝南巡顺游而下,微服私访时无意间喝到词酒,诗性大发遂题诗一首,圣迹流落民间被州县官瞧见,向宫廷进献此酒,孙家故此发家一跃成为皇商。偏巧,当今圣上登基,后宫大选,孙家嫡女以倾国之色得了圣上青睐宠冠六宫,孙家自此发迹。 京中素来如此,百年望族看的是一姓的风骨底蕴,像孙家这般一夜高楼拔起的所在,多半让人瞧不起,但最让苏氏对孙家不满的是那三公主目无尊长,贵妃任其妄为。 闫韩家手握西北兵权,自先帝立储便是一块香饽饽,不过恰是太皇太后这层关系在,闫韩以‘忠’为上,并不曾亲立何党派。如今到了当今圣上,边塞安宁,西北十万秦林军的虎符仍由韩孝峰握在手中,哪怕是闫韩家也难以中立自居。 对于上头那位,何故放任三公主三番五次冒犯闫韩家,怕是心里正想借此成了这桩姻缘,闫韩世子若是做了驸马爷,那便也算是‘自家人’,若是做不成…… 苏氏心知肚明,又忍不住多想,看了眼跟前的儿子,欲言又止道:“阿桃稚子之心,虽说他日要挑起闫韩家宗妇的大梁,可到底与这趟浑水无关……” “母亲。”韩祎淡声道,“迎娶阿桃是我的心意,并无其他。” 苏氏愣了片刻,尔后一笑:“你知道为娘的意思就行,夫妻连理同心,你的性子怎么冷,在一处还是放温和体贴些,日子才能滋润。” 韩祎道是。 苏氏忙碌一日也乏累,又笑着提点了几句,然后让身边的丫鬟去小厨房提出两样新鲜吃食,顺便带回西苑给郁桃尝个鲜。 七宿从西苑赶来,正巧碰到这一遭,忙不迭接了吃食。 两人没走远,回廊处碰见韩姯舒领着一路丫鬟婆子,手里捧着一只鹅黄色绒毛的鸭子,笑得脸都快开了花儿。 不等七宿出声,那头已经拎着裙子踢踢踏踏跑过来,裙边的禁步叮铃作响,和着笑声:“哥哥,你看阿桃嫂嫂给我的鸭子。” 鸭嘴扁大,粗嘎嘎的叫声响起,韩祎微微皱眉。 韩姯舒却高兴的很,眨巴水灵灵的眼睛,声调上扬道:“你看这鸭嘴圆润,鸭头饱满,叫声敦厚响亮,脚蹼精巧,绒毛细腻,眼睛像小豆子一样,是阿桃姐姐在外头瞧见两个波斯商人养了一只,特意买回来给我的。” 韩祎瞧了眼,实在没看出此鸭和旁的有什么不同,若硬是要说什么不一样,大抵是生的略微怜人些。 他看过便站远,只道:“如此,你便带去给母亲瞧瞧。” “好!” 于是韩姯舒欢欢喜喜的捧着小鸭子往苏氏院子跑去,身后一众丫鬟婆子护着,倒不必担心她在何处跌倒摔着。 韩祎目送她到远处,抬步下了石阶,问:“今日夫人如何?” 七宿道好,“婆子丫鬟有大夫人与您震慑,都听话的很,小的瞧夫人管家很是有条有理,您倒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走到青梅林,这正是夏日酷暑,林子不见青梅,细叶生的茂密,风拂过隐隐有清冽的香味扑鼻。 韩祎脚下慢了些,放眼从树林缝隙望去。 七宿顺着他的视线探寻,鼻尖耸动,细眯的眼睛一亮:“小的想起,大夫人年头说府中夏日生虫,特意在墙根种了一圈栀子,这是洪塘镇老匠人培的花苗,您是没看过,那栀子开花洁白饱满,花瓣硕大,小娘子们都喜欢的很,小郡主每天命人在此处掐几朵回去插瓶儿,满屋子香几天。” 他脸上堆出个笑脸:“不如小的叫人摘上几朵,您带回去给夫人?” 下人动作快,一捧花没多会儿奉到跟前,果真是生的洁白饱满,清香扑鼻。 他瞧着,眉头却拎起来,似是有什么不满意。 七宿脑瓜子一转,继续道:“不如向大夫人讨个巧,挖上几颗种在西苑,夫人得闲赏赏花也好,恰巧夏日蚊蝇又多......” 韩祎垂眼看着,道:“你看着办便是。” 七宿捧着栀子,“那这花......” 韩祎一顿,袖手取过,“我且拿着御蚊用。” 七宿:“......” 入了西苑,路还是从前的路,看了多年的景致也不曾有何变化。韩祎如平常一般走着,一捧花隐在袖口,香气浮浮沉沉绕在七宿鼻尖,愣是咂摸出些和从前不一样的味道。 上了廊庑又走过几道回廊,远远有轻盈的欢笑,他明眼看着世子眉头松动,脚下虽不显焦急,但明显走得快些。 再过两道门,翘楚瞧见人进来,一面回头往院中传话,一面笑着蹲身:“世子总算回来,夫人叫奴婢来看好几回了。” 韩祎入厅,见郁桃换了一身薄爽的粉芙蓉抹胸百迭裙,身前雾色的绡纱裙带缠绕。 她人正坐在围桌前,似是在和丫鬟玩闹,抬头朝他灿然一笑。 他不曾见她这样笑过,以前多少带些矫揉造作在身上,如此像春花明媚的模样,总让人心神跟着恍然。 韩祎站定,眼神瞧着她,似沉沉的。 郁桃偏着头,见他不过来,又想起娘亲的教诲,‘夫为妻纲,务必时时刻刻贴心温柔亲力亲为。’ 她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此后这位世子爷用不得院中的丫鬟,便将她当做丫鬟用? 如此想,她还是乖乖走过去,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外裳,柔声道:“世子可要先换身衣裳,净个脸?晚膳传上来还有些时候......” 她说的体贴蜜意,手上动作却生疏的紧,一面解不开,把脸贴的更近,满心想弄明白这绳扣是怎么回事。 韩祎默叹,拂下身前那双手,露出藏在袖中的栀子。 郁桃十分惊喜,伸手接过:“这栀子生的真好,早上闻见味儿,没来得及找出处,世子倒巧。” 她脸上的欢喜明显,韩祎淡笑,“你若是喜欢,让七宿领人在西苑种些就是。” 郁桃不大信自己耳朵,抬头细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嘴上应着好,将花亲手插在内室临窗的案几上,没忍住小声嘀咕:“装什么好心......” 她插完花,一转头差点撞上男人的胸口,吓了一大跳,“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韩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吗?我好像没说什么......不过是进来插个花罢。” 郁桃左顾右盼,绕过他挡在面前的身形,“快用膳吧,过时不食,再晚就积食了。” 这应当是郁桃第二回与韩祎同桌而食,她本以为自己看着那张脸没什么胃口,却没想到比平日吃的更多些。 韩祎一贯是七宿伺候,这番他不便进来,便是拾已在一旁布菜,丫鬟心惊胆战,郁桃用箸子给他布菜,一面碎碎叨叨:“香煎豆腐好吃,您瞧里面放了鲜虾仁儿,笋干焖鱼这笋又脆又鲜,鱼肉沾些汁水正入味儿......” 韩祎沉默不语,郁桃以为又要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却见他放下箸子,将面前一盅汤推至她面前。 郁桃抬头:“这一盅是你的。” “无妨。”韩祎慢条斯理拾起箸子,道:“梨水清喉润肺,多喝点。” 郁桃:“......” 她勺起满满一勺喝下,恶狠狠扒起面前的饭食。 再也不要和韩祎说一句话了! 但她的狠绝仅仅维持到入睡前。从来只听闻话本子的男子怜惜女子,头个夜里过后,至少还要等四五天才有第二次。 虽然并不痛......甚至有一点不一样的欢愉。 郁桃红着脸望着幔帐,男人呼吸拂过她胸前到耳边,引起一阵颤栗。 “......不要了...”她软声讨饶,脸上有泪痕。 男人的动作总算停住,伸手探进她凌乱的衣襟,却不肯松手。 她掰不过,渐渐累了,两人相拥沉沉睡去。 第六十七章 晨起时, 天色大亮,帐中透出朦胧的白光。 郁桃揉揉眼,睫毛悠悠颤颤的, 好不容易睁开条缝,撞上帐中的日光, 白光晃得脑中空白, 她呆愣半响方才忽想起要紧的事情, 惊得挺起身:“拾己,怎么不唤我?几时了?” 未见拾己的动静, 身后的被褥轻轻搭上肩膀。 郁桃转头才看见韩祎坐在靠墙处,静道:“辰时将过。” 他手里本书已经翻了一半, 白衣晃眼, 墨色的长发披散, 面上神色清明, 应当是醒来之后就坐在这里阅书。 “世子……”她呐呐,往外挪了点, 手指去梳睡乱的发丝,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格外怕丑, 与男子在一处,更何况是自己的夫君, 齐整些总是好。 以前她常看书中有人写, 爱美的女子处处精致, 每日待夫君睡下方才起身净面,每日鸡鸣前就起身涂脂抹粉,可见其爱美的程度, 郁桃深知自己很有些姿色, 所以更应该勤勉些才对, 莫叫这固有的天赋就此埋没。 只是就此,反而前不久某人还立在郁府角门外,说些什么‘哭丑了便无人要你’的胡话,想想就让人气得很。 思及此,愈发不想让他瞧见自己仪容不整的模样,慌慌忙忙扒开被褥,一面伸脚去趿拉脚踏上的软鞋,以发掩面低头碎碎道:“起晚了,起晚了……” 韩祎见她站不稳,倾身去扶,低声说:“母亲那头已经命七宿去回了话,她体贴你,你只说夜里睡不安稳便是。” 男人炙热的手扶在郁桃腰间,她想起昨夜的事情,脸颊发红,扭头恼道:“谁夜里睡不好了?还不是你闹我!” 虽然只是闹了一会儿,动作确实也很轻。 他听她发嗔,脸从脖颈红到耳边,皙白中透出淡粉,又是一番诱人的模样。 郁桃自然留意男人的目光,视线之中自己发丝散乱,想起‘丑’字,越发觉得又羞又恼,脸上猛然一阵热,疾疾撇过头,胡乱踩上软绸鞋,到一旁净面梳妆去了。 她坐到妆梳台子前,余光瞧见韩祎仍坐在床侧,披了外衫,翘楚立在一旁,手脚无处放置,一副不知如何伺候的模样。 “世子可要起来?不如去叫七宿进来伺候,我这里已经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不方便。” 韩祎点头,翘楚连忙出去,郁桃看了两眼男人,顺势说起昨日七宿提起的话引子,“昨日听七宿提了一嘴,旁个偏室正巧空着,不若收拾出来给您做个书房和侧间,您也不爱丫鬟伺候,到时候这边一道帘子过去,只管去那头梳洗,小书房给您平日里用,我也偶尔去看看书打发时间,正好方便。 这处想法,昨日里七宿已经说过,韩祎听她再说一遍,娇娇的嗓音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反而没觉得不耐烦。 他站在她背后,看丫鬟将满头乌发梳成新妇的发髻,脖根分明还有些稚嫩的碎发,两相碰撞却生出不一样的滋味。 看了会儿,他探手从匣子中取出一只红宝石攒珠钗,簪进她发中。 “戴这只吧。” 郁桃抚着发髻回头,几分惊讶,“这是昨日母亲送的套头面,我正想到底是戴那套石榴宝梳还是这套红宝石攒珠花呢。” 显然这套红宝石头面和衣裙更相衬,她揽镜偏头照了照,很是满意,弯着眉眼道:“果真不错。” 韩祎扫一眼镜中,面上虽未作何表情,眼中却有惊艳一闪而过,他知她是生得貌美。 郁桃从镜中和他的眼神晃晃对上,只稍一瞬,心里起了点甜味儿。 都说多深沉的人眼神里都藏不住心思,她没看错的话,那个眼神......应该是有几分夸赞才对。 被庶妹替嫁后 第71节 哼哼...... 他虽不多说什么,但她知道从京都到平阳城之后,便不再一样。只是想起这堂堂闫韩侯府世子那日站在郁府西角门外,说她郁桃‘丑的无人敢要’,她心里莫名憋这一口气咽不下。 许是好胜心作祟,本来嘛新妇应该端庄才对,性子更收敛,只是现下兴致上头。 郁桃趁着丫鬟都忙着布置早膳收拾妆点,溜去另一边。 男子拾掇起来,自是比女子要简洁许多,动作极快,入门时,七宿正环扣腰带。 内里人墨发竖髻,眉目似清风朗月,连小轩窗外的松竹也黯然失色。 郁桃摩挲着下巴啧啧打量,慢吞吞腾挪过去,直到一臂远才停下。 她未放轻脚步,韩祎知道她在身后,以为是等得不耐烦,便轻声道:“片刻就好,若是饿了,先用些小食垫垫。” “唔……”郁桃摇摇头,她可不是为了一时饱腹就忘了大事的人。 她绕到韩祎正面,等人目光都聚到自己身上时,方才慢道:“世子从前在郁府外说我丑至无人敢娶——” 郁桃拉长声调,用小扇拍拍七宿,又问:“你觉得如何啊?” “欸……”七宿一听,耷拉下眉眼,苦道:“这……这…..夫人自是貌美的跟仙子似的,小的跟世子少说也是走南闯北,都甚少见您这般容貌过人……” “唔……”郁桃点点头,“那就是你家世子睁着眼说了句瞎话?” 七宿:“……小的怎敢……” 她点点头,打断七宿的话,看向韩祎,弯着双眼笑眯眯:“你觉得呢?” 韩祎目光轻飘飘从她身上划过,最后落在她脸上,道:“尚可。” 未曾否认也未曾认下,反而是模棱两可听起来像是欣赏完什么东西给个评定的回答。 郁桃追他出门,裙角翩跹在深色的木廊之中,愤愤道:“尚什么可尚什么可?你再仔细瞧瞧和我说一遍?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的?你昨晚可不是这样说的!” “哦?”韩祎停下脚步,眼中噙笑:“我昨晚如何说的?” 热意轰然上头,郁桃几番张嘴没挤出一句完整的字来,抬手将扇子丢过去,恼道:“真是被你一张面皮蒙了心,该让外头的姑娘都看看你是如何衣冠楚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前你可不是这般。” 韩祎稳稳接住扇子,点头:“从前你还叫我世子哥哥,现在让你叫你又如何不叫?” “谁叫你世子哥哥了?”郁桃彻底闹了个大红脸,探头看见丫鬟仆从都避的远,热气儿方消下寸许多。 “是。” 男人淡道:“是不止世子哥哥,还有韩祎哥哥,韩哥哥......或是我记错?你喊得,应该是韩伟哥哥。” “韩——祎——” 郁桃咬牙,两只红透的耳朵能喷出热气来。 她在袖中拽紧拳头,若不是眼瞧到了母亲院外,定要扑上去痛扁他一顿。 早膳问安之际,苏氏瞧出二人之间像是生了龃龉,叫丫鬟给新媳多上了一味牛乳。 牛乳盛上来,她瞥一眼自家清清冷冷的大儿,将牛乳朝郁桃推近些,笑道:“牛乳甜嫩爽口,吃了心情便好,不像某些人,大热天屋里置了一个冰坨子似的。” 郁桃哪里听不出苏氏的意思,笑眯眯承了她的好意,替婆母和姯舒匀了半碗,说:“知道母亲疼我,牛乳本就甜得很,阿桃和您分食,想是更甜。” 苏氏听这一句,知道是媳妇说好听的给自己,可不知怎地,瞧见新媳漂亮伶俐的小模样,竟是通体也觉舒畅欢喜。 其后膳间并无其他话语,末了姯舒从苏氏手中将郁桃拽走,说是要去湖心亭摘荷花荷叶。 苏氏喊了两个老嬷嬷跟上,姯舒朝郁桃眨眼睛,背着老嬷嬷小声道:“嫂嫂知道荷叶包饭嘛?从前在庄子上吃过,府中却只晓得做得如何精致,味道根本不对。” 若说这些,郁桃最拿手,顿时滔滔不绝:“这我知晓,还有荷叶里面抹上一层油,再包了土鸡,土鸡肚子填上香料,架在火上烘烤。最要紧的是烤熟之后,需得细细刷上一层调料,当真是回味无穷。” 姯舒被说的嘴馋的厉害,当即命人捉来土鸡,摘下荷叶,去后院寻一僻静处,偷偷架火起烧。 郁桃有些担心,问姯舒:“我们在这院子生火,若是母亲知晓了......” 姯舒满心都在烤出油的土鸡上,毫不在意:“嫂嫂放心,这是西苑,阿娘可管不着这么远。” 郁桃心想也是,两人便捧着脸,凑在小几边吃起冰果子,两双眼睛馋盯住土鸡。 本是一只年岁不大的小鸡子,没多久便熟透,香味飘出荷叶来,厨子往上涮了各色调味,两人大快朵颐一顿。 姯舒吃下最后一口肉时仍意犹未尽,“嫂嫂,下回我们再做一次烤鸡子罢。” 郁桃有些撑着,摸着肚子点头,“好说,只管遣人知会我一声,这湖中的鱼,天上飞的乳鸽,园子跑的鸡鸭鹅,哪个不能当做野味尝尝鲜,只要......” “只要不给兄长瞧见。”姯舒顺溜的接上下一句。 郁桃靠在躺椅上,手指点点天空,‘嗯’一声,“对对对,只要不给韩祎知晓......” “不给我知晓什么?” 熟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两人‘唰’睁开眼,瞧见身后之人一下就傻了。 郁桃被韩祎拎回去,心中很是不服气,饶是进了内室坐在榻上,忍不住和他辩几句:“世子为何总吓唬人,那鸡是不能吃吗?还是我与姯舒在府中架火犯了什么忌讳?” 韩祎道了‘不曾’二字,便坐在对榻,拾起一本书册翻看。 郁桃看他一眼,忍不住嘀咕:“这也不准,那也不准,让人琢磨不透。” 正巧七宿送案卷进来,经她身边一过,听到抱怨,眯眼一笑,“夫人误会,咱们世子原是从大夫人院中寻您,听说小郡主与您乘船去了湖心亭,便急急赶去湖边却赶了个空,满院子找您呢。” 韩祎正襟危坐,似是不受七宿的话语干扰,除去手中没翻的书页儿,若不留意,郁桃都觉察不出。 七宿拱手道:“倒不是世子管着您,只是那会儿着急寻人,心焦了些,夫人您知道,不过是只烤鸡罢,若您想吃天上的星星,指不定世子也得让小的搭梯子去摘呢!” “谁要吃星星了......胡言乱语。”郁桃脸红,翻了个面坐,讪讪道:“一个闷葫芦主子下头顶着能言善辩的奴才,两人合着诓我。” 七宿一笑不语,躬身下去了。 男人眉宇不动,郁桃从翘楚送来的书信里挑出要紧的来看,除去阿娘今日已到外祖家外,信上捎带说了句父亲回京述职,应是要升迁了,不久一家人便会在京中团聚。 郁桃自然高兴,咧嘴去瞧张锦菱的书信,说是铺子办的不成,那些高门大户哪怕是小门小户也瞧不上这样的把戏,那些个人质疑的厉害都说是歪门邪道,无人敢登门,却偏偏这样印成书册的本子卖的极多,虽都是暗地里流通,但势头不错,若继续这般,她便收拢那几个人,干脆写些时新的话本子卖,你就等着数银钱享那滔天富贵。 郁桃看完信件,满脸笑意掩不住,仰头靠在软枕上,琢磨房中的事物起来。 暑伏天气,屋里有冰,并不觉热。 她视线转两周,绕到对面男人身上,这生的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郁桃几分好奇,“你是生的像母亲,还是父亲更多些?” 韩祎看她一眼,抿着唇淡声道:“母亲。” 郁桃大笑着起身,欢快拍手:“欸,我的好大儿......” 屋中静了片刻,韩祎放下书册,静静看着她。 郁桃自是笑的前仰后伏,用手捂住肚子,“......你如何连这样的骗术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但没多久,笑声噶然而止,只剩她的愤愤声:“韩祎把我放下来,仗着力气大算什么?” 男人面不改色:“嗯,算什么?” 郁桃半幅身子绵软,眼角漾出水色,紧咬住唇不肯出声。 他不紧不慢的雕磨,目光流连在她细微的神情上:“你说算什么?” 他这样的动作,郁桃只觉自己忍不住轻喘,但却愈发难以清明,直到大掌罩住她,肿胀感忽如而至,她终于熬不住,颤着睫羽道:“......韩祎哥哥。” 第六十八章 婚后 三日回门即到, 苏氏特地开了库房,早早备下三大马车的回礼,回礼册子列得清晰明了, 上至郑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下至黄发垂髫的孩童,无一不周全, 可见其重视。 郁桃如何不感动, 临行前特地去拜了苏氏方才离去。 许久未见母亲, 她心情迫切,在马车上根本坐不住, 几次掀开帘子往外瞧。但可惜京城日夕夜变,不是日日走街蹿巷之人, 时不时便迷糊了, 不知到底在何处。 她拧着眉琢磨, 冷不丁听到耳边韩祎的声音。 “庙桥街, 快了。” “嗯。” 到庙桥街这里,是离得不远了。帘子被放下, 郁桃难得安静下来。 但也只是片刻功夫,没多会儿又想起外祖家比之闫韩家, 算得上是人丁众多了,不由得说起:“母亲是外祖的幺女, 两位舅舅并未分家, 圣上赐了宅子, 他们便将两处打通,作一家居住。大舅儒雅,崇尚修身养性, 最爱与人聊奇门遁甲。二舅生性豁达, 虽写得一手好字, 但功夫极好,喝醉酒就爱打拳,与人比划,世子最好避着些。” 韩祎轻声:“无妨。” 郁桃记起,闫韩一族马背沙场上起家,只是如今天下太平,以侯爷之后,后辈便不曾因武弃文,韩祎真正算得上文武双全之人。 她看了看他隐藏在衣袍下有力的臂膀,道:“和世子比,二舅自然弱了些,他兴致起来,您手下留情。还有外祖母性子好极,疼爱小辈,另有两位舅母,大舅妈和气,二舅母出身书香门第,学问很是不错。下头小辈有大舅妈所出的郑镛表哥、郑瑛瑶和郑瑛娴两位阿姐活泼的紧,指不定要闹您,镛表哥在翰林院供职;二舅母生得两子一女,诗清阿姐喜静,没事儿爱站桩。郑祺苍和郑祺瑞表哥是双胎,这些哥哥姐姐虽都是年纪比世子要小,可随了我,还要委屈您喊一声儿。” 她喝口茶继续:“我阿娘,您也见过,只是我阿爹您可能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依我看,他如何都不会不喜欢你。” 放在眼前的金疙瘩,她那个阿爹见了不两眼放光才怪。 提起她爹,顺嘴说起她与那位庶妹之间的事情,“我与庶妹自小关系不好,原先是祖母去世前替我定了段家那门亲事,不过中间生了好些事,换做我庶妹嫁过去,爹爹是将她当做正房女儿养在膝下,虽说母亲未认,不过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祖母在时曾说,姻缘天注定,如今看确是如此,不若我将被罚出家门,如何能在普华寺遇见您呢。” 说话的空隙,韩祎斟满案上的茶水递过,“便将我认做了平阳城韩家公子。” “啊……哈哈。”郁桃讪讪一笑,“都是我眼拙、眼拙……学问不好,不过幸好世子天人之姿,十个韩伟怕是也比不上啊。” 不提这茬便罢,提起她又开始坐立不安,男人虽是面色平静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不过郁桃着实心虚的很,好在没会儿,听见外头人声响动。 “马车到了!马车到了!” 随即,传来丫鬟婆子的欢笑声,破天的爆竹噼里啪啦炸开,一直迎着马车队伍停驻于郑家大门外。 久候多时的小厮搭上脚凳,四周热闹喧腾,能辨得几声熟悉的嗓音。 “世子夫人回门,夫人叫老奴一早就候着呢!” “姑娘回来了。” “什么姑娘,如今该当唤世子夫人,小心老夫人听见了罚你!” “当真的门楣之幸,郑家府上出了一位世子夫人。” 待七宿打起门帘,才看见外头一众人围拥车马,无一不是笑意盎然,即刻又墩身叠手行礼,齐齐唤“世子与世子夫人安”。 这样乌泱泱的一大片,郁桃还是头一回见识,手扶着韩祎直接呆愣住。 韩祎偏头看她,借力将人牵下马车,淡声道:“既是归门,寻常家礼即可。” 下头人道‘是’,便有仆从上来引路,郁桃最先看到钱妈妈,按捺不住招手,待人到身边急不可耐道:“我昨日才收到母亲的信,得知你们早早来了外祖家,暑伏酷热,母亲可还习惯?” 被庶妹替嫁后 第72节 钱妈妈一一道:“都习惯,这回来便不会回去,您走后夫人就接了信儿,说是老爷回京述职,差事办的好极,圣上赏的宅子不久就会下来,平阳城老宅子的家什物件都已在路上。” 她说完,又道:“此行非夫人一人,老爷另有嘱咐,段家姑爷不期便要考学,由人引荐去国子监借读,故而二小姐与段家姑爷一起来了。” 郁桃自鼻腔里哼了声,“这么大月份,也不怕路上折腾。” 钱妈妈不语,余光暗查这位闫韩侯府世子姑爷,容颜清俊气度逼人,方才下马车也知道去扶姑娘,十分温柔小意的模样。 下人领路的方向是往老夫人院中,前面有个不大不小的厅堂。钱妈妈打帘,郁桃进屋前握了握韩祎的手道:“我知世子向来话少,只是今日长辈俱在,还请担待则个。” 韩祎看她一眼,突然反手握住她,在郁桃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人携了进去。 屋里众人欢声笑语,见二人手牵手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兀然安静。 原本以为两位舅舅不定在任上,兄长们些许忙于学业,不曾想这满屋子站站坐坐,竟是人都装满了,连她那个便宜父亲也早早侯在此处。 郁桃十分想抽手,都是打小瞧她长大的长辈们,没得看见了叫人脸红。她使出三分力,都没能挣开男人的手心半分,反而这般被牵着,与一众长辈见完了礼。 大舅母趁着给见面礼时打趣,“从前就说阿桃这般好福气,果不其然,嫁得的夫婿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偏偏还疼人的紧,你们几个姑娘可看着,以后的郎婿有其一这辈子便享福罢!” 郁桃被说了个大红脸,又有亲母拉着手热眼殷切的瞧,忙不迭甩开韩祎。 大舅母不依不饶,笑道:“瞧,还脸红呢,你们跟她相处这般久,可见过她红脸。” 一屋人轰然大笑起来。 郁桃愈赧然,和母亲隔空相对,郑氏笑的愈发柔和,眼睛瞧着湿润润的。 老夫人招呼周人:“都别站着,岁游快带你女婿去外间喝茶罢,阳平、阳修你领着子侄同去,韩世子学问过人,常到学监中讲学,你们小辈自当以韩世子为榜样才对。” 韩祎拱手,“老夫人抬爱,家中母亲常唤我阿祎,长辈们如此称我便是,以后两府常往来,与各位兄弟长辈于学问上探讨切磋亦能使祎进益良多。” 郑阳修朗声大笑,抬起二指向郁岁游:“瞧你这般福气,女儿给你寻得好贤婿,谦逊的很啊!” 郁岁游不觉挺胸,觉得脸面很是荣光,嘴上谦逊道:“哪里哪里。” 男人们都到外间去饮茶,偶尔有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 得了空,郁桃去挨着母亲与外祖母坐在一处,郑氏将她看了一遍,才问:“我看着,姑爷面冷心热,对你也是极体贴的,亲家母瞧着是个好相与讲道理的人,你过去……那边待你如何?” 郁桃如实从入府到今日回门一一讲了一遍,特地说起闫韩侯府东西分院,婆母已经将西苑的庶务全数交给自己打理,派来的婆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郑氏免不得叮嘱:“亲家母待你好,你莫要自己浮躁莽撞,对不住人家一片好心,孝道为先也千万不要轻慢。你婆母耐心为你周全,亦然是让阿祎在外放妥心,若是不懂当问则问,长辈责怪也不要心生怨怼。我知道你性子急,如今在外你身份不同,话出口必三思而后行……” 提起这些,郑氏关怀切切,难免说的多,叫气氛沉闷下去。老祖母日益年岁大了,心性也像孩子,把嘴一努,“瞧她,孩子不在跟前满眼痴痴念念,孩子回来了就开始碎碎叨叨。尽说这些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往日教训的够多了,况且韩亲家母,老身可见过好多次……” 老人拉过郁桃,亲切道:“来,祖母且问你,你婆母小厨房里有个江南的厨子,点心做的可好,她不爱显摆,但一定拿出来给你尝过,可有带些回来给祖母尝尝?” 郁桃想起苏氏院中的点心,确实做的好吃,还特地叫婆子往西苑送了好几回,此次回门也装了几大匣子的。 老人殷切的等她答,下人开了点心匣子,往各处都送了些。 郁桃跟母亲多说了几句,便被姊妹拉走,一群年轻姑娘尚未出嫁,全都睁着眼睛好奇道:“出嫁了有什么不同?” 郁桃笑:“你们看我有什么不同,反正离得近,递个帖子来,我们还是能各处去逛逛。” 郑瑛瑶咧嘴笑:“待你生了小侄子小侄女,便带来和我们一起玩。” 这又扯到何处了,几个大人听了都跟着笑,崔氏道:“看我们家那个姑娘家不知羞,整日娃娃娃娃的。” 二夫人张氏笑,“如何不好,家里才热闹。” “不过家里先添的应当是郁苒妹妹吧。”郑瑛娴嘴快道。 屋里静了静,郑氏低头喝着茶。 崔氏回头瞥了一眼,郑瑛娴接了眼色才知失言,悄悄吐了吐舌头,小声道:“阿桃妹妹……” 郁桃并不大在意,对她笑了下,又问大家:“对啊,将才进来听钱妈妈说,段家妹夫考学在国子监借读,郁苒便同行了,怎么没见她?” 张氏道:“她临产将近身子不舒服,什么也吃不下,不便走动,在路上奔波好几日,产婆摸了说是胎儿不正,就没有出来迎你,那段家姑爷也在她身边随候着。” 郁桃点点头:“是当多多休养。” “要我说。”老夫人搁了手中的糕点道:“还是身子薄弱了,郁苒跟着岁游,做父亲的娇惯,平日里老抱着书文看,不爱走动,生的娇弱多病哪里能成气候?” 说完,她又一笑,“哪里像我们家这几个猴精儿,那身子骨没得说。” 崔氏与张氏道是,“承蒙在老夫人膝下听训,是您教养的好!” 话闲间,半日过去,长辈小辈各自扎堆,两位舅母携郑氏一起去选今日膳间的菜色。 瑛瑶、瑛娴与郑诗清不知怎么吵嚷起来闹着要玩投壶,郁桃嫌日头大,领着丫鬟在游廊上等候,顺着木梯慢慢往外走。 翘楚在一旁低声道:“奴婢听婆子说,二小姐原是梳洗打扮了想来的,不过咱们夫人说了句‘月份大,天气热,还是不要出来的好’,便叫两个婆子照看着,将人送了回去,连同那段家姑爷一起,勒令两人好生休养。说终究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免得出差池,给别人添麻烦。” 郁桃笑出声,心知母亲如此做定是有她的缘故,那夫妻二人可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只是心疼母亲,段歧生考学一日,便要在府上多住一日,以后新迁府邸怕是也如此,当真是难以约束管教啊。 “自作自受啊。” 她叹,目光越过乘凉的花架绿墙望向外厅,郁嶔龄与几位哥哥并肩而立,个头在兄长中已是最高,只比韩祎差半指,两人气度却截然不同,一人仍是少年人的青涩模样,而后者清贵出尘,恍若谪仙。 “姑娘......” 郁桃正出神,听见翘楚在身侧唤她,偏头才见郁岁游不知何时立在梯级上,面含几分慈笑,正看着她。 “父亲。” 郁岁游左手捋须,抬右手招她:“阿桃你来,咱们父女也许久未说过几句体己话了。” 十来年,郁桃对自己这位爹爹很是有几分认知,此番郁苒和段岐生来京,其中详情犹未可知,不过从母亲的态度来看,怕是郁岁游暗中帮衬的不少。 段岐生仕途不顺,于此郁岁游升迁,他能攀附亲家先入国子监,里头不是寒门便是权贵,若有机缘再得人举荐,也不失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思及此,她站在原地未动,只笑道:“不过只几步距离,父亲有什么体己话话,阿桃都听得清,如此讲便好。” 郁岁游知她是借口,故而面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父女两两对峙片刻,他心知当日的事情对不起自己这长女,于此沉叹道:“爹爹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恨,当日之事确实是爹爹做得不对,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发紧急,爹爹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郁岁游眼神切切,一并软和了声儿:“阿桃看看,当初错失那门婚事,也算是好事,不然怎么能与闫韩家结成这门亲呢?那老侯爷来寻我时,可将爹爹吓了一大跳,可转念想我阿桃如此闺秀,哪家嫁不得?” 郁桃抿唇笑,倒也不似从前莽撞,拨重就轻道:“母亲与我说过,父亲那时是极其赞成闫韩家这门亲事的。” “欸......”郁岁游眼神跳跃几处,落在她脸上,“阿桃如今嫁入侯府,身份与从前不同,待我们新迁府邸,你阿娘和嶔龄在府上都盼着你常回来,日后嶔龄走上仕途,也盼你莫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多多帮衬着才对。” 郁桃低头道是:“自是应当尽心尽力的。” 郁岁游面上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神情,只觉得上次郁苒之事后,长女吃了教训,也因此收敛了性子,精进了不少。 他点点头道:“你出嫁后,能如此懂事为父便放心了,从前你与阿苒都小,生了嫌隙也属正常,哪家府上的子女们不是争争吵吵着长大?都是一家人罢,你阿苒妹妹在我跟前说了多回,念你在京中独自一人,又是高门世家,姊妹间也要常往来,互相扶持着。阿祎能在国子监授学,岐生在那边还需你说一声,多多照拂着.......” “父亲。”郁桃敛了敛袖子,复一笑:“在学监照拂段妹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定会如实转述给夫君,让他好生照拂着妹夫。” 郁岁游愈发满意,慢悠悠捋着若长的美须,还要再开口说什么,被丫鬟来请入席的话打断,两人便一前一后,无甚言语往厅堂里去了。 不过寻常一顿家宴,菜色精致,老夫人还端了酒杯,陪韩祎小酌。 席上言笑晏晏,让郁桃顿感意外的是,原以为韩祎是清冷之人,不喜言语难免尴尬,却不曾想此人实则言辞得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就没有什么接不上的话,便是玩笑从他口中说出,同样好笑,还不显得粗鄙。 郁桃在席上咬着筷子,很是多看了他几眼,就此男人像是误会了什么,她一看他,他便边和长辈言笑,边顺手挑几样她喜欢的夹去碗中。 这般体贴温柔的好贤婿,让郑氏都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宴用的久,众人酒足饭饱,老夫人自去园中消食,韩祎又被一众兄弟带走,留了片刻闲暇,让郑氏与郁桃私话。 见过贤婿如何温柔体贴,又这么些时日,郑氏心里想通不少,只说:“你二人好生过日子,那韩世子是值得托付之人。” 郁桃却忧心别的,愁心道:“我那头倒还好,阿娘这里一是父亲,二是郁苒,前有狼后有虎的,叫人才不放心。”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你入今在闫韩侯府,就是不说什么,也是在给阿娘撑腰,何况我已给段家去信,叫他们将京中偏宅翻新,不日便可搬出去。只一句,你父亲之言不可信,阿娘与嶔龄用不着你来帮扶,那郁苒和段岐生由他们翻劲,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知道吗?” 郁桃点点头,想起郁苒二人犹如一颗毒瘤,如何都缓解不得,有几分郁郁:“那阿娘可要保重自己,无事我就回来看您。” 提起这句,眼看日色也到了时候,泰半日子过去,回门期限已至,郑氏眼中含了泪,哪怕离得近,终是不舍得,撑着木椅站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没再说什么。 郁桃眼中亦然含了泪,‘嘀嗒嘀嗒’落在裙幅上,郑氏掏出手绢,反而笑她:“多大姑娘了哭什么,这般近,想回来便回来,想吃什么传个信儿,阿娘就能给你送去。” 两人低声说话,众人都记着时辰,将这对新人送至府门外,一一行礼辞谢,期间祝福讨喜的话不断。 终于在日暮西沉时,上了马车。 旧日喑白的墙邸让夕光染成金色,巷中府门前早早挂起夜里的灯笼,这条来时的路被走做归路,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郁桃撑着下巴,瞧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娶我的?” 韩祎愣了下,道:“未曾注意。” 郁桃有点不高兴,还是凑近他笑:“那就是在普华寺时。” 韩祎撩她一眼。 郁桃啧然:“佛祖座下,你竟有如此不轨之心。” “嗯......” “所以,现在我们结为夫妻,你可高兴。” “高兴......” “那也算是佛前结一段缘,书上是怎么说的,佛前结缘,可是要......” 郁桃攒着眉,硬是想不出后半句,伸手去戳身侧的人。刚伸出手指,就被男人一手握住。 他眸色深深,一切似不言而喻。 “要白头偕老。” 第六十九章 冬末初春 太皇太后薨于次年冬末。 偌早的清晨, 窗阑凝着露,递消息的小内侍跌跌撞撞哭倒在内院门前,西望的长钟杳杳荡来。 郁桃拿着韩祎的外袍, 推门就见他一身单衣长立在廊上,久久望着钟声所响之处。 “您先换身衣裳进宫去吧, 我随后跟着母亲来。” 韩祎目色浓黑, 沉默良久, 却转身进了屋。 “随你们一起入宫便是。”他道。 郁桃虽不解,心里几分揣测, 大约明白三分,吩咐丫鬟婆子将府上依照国丧之制, 把那些一应喜庆的物件儿都收了, 二者前些时候做的素衣当拿出来都换上。 马车入宫中只是片刻之后, 郁桃见苏氏与郡主, 两人默默寡言,早已是双眼通红。 被庶妹替嫁后 第73节 不过天色蒙蒙亮, 街道只余马蹄声响。 韩祎闭着眼,看不清情绪, 郁桃却知这半年,他本该与诸位皇子侍疾宫中, 再不济一月也该有个几日在太皇太后身边敬敬孝心。 但几番都被挡回, 得几次近前探望的机会, 四遭也都是宫女、老嬷嬷、太医或是公主皇子不断,圣上之心显之昭昭。 郁桃想起那日,段歧生又要纳一美妾, 郁苒带着幼女朝郁岁游哭诉, 那段歧生自从朝中下了官职, 又何曾惧过她? 只管领了美妾上门,说这妾一是出自郁苒身边,二是怀有身孕,如何抬不得妾呢?莫不然将来让外人所知,那孩儿的母亲不过是个洒扫婢? 郑氏礼佛,上山给祖母点灯去了,郁岁游无法,去闫韩侯府请郁桃回来。 郁桃站在厅堂上,看双眼红肿、身形瘦削的郁苒,又看跪在地上袅袅一缕烟似的美妾。 她却忽而想笑。 许是那日在普华寺许的愿当真灵验了,这段歧生自郁苒生产后便接二连三的往房中纳人,先是沁水,后是雪柳,再是这个连名儿都唤不上的洒扫婢。 “既是身怀有孕,又是妹妹的家事,还是请父亲做主为好。” 郁岁游眉头皱拢,面色很是不愈的样子,但未等他开口,就见郁苒身前一个婆子上前一步福身道:“何须劳烦亲家老爷,咱们大夫人自临安来了信儿,允过咱们大爷纳这房妾,却不想少夫人不知礼,一大早哭哭戚戚回来告状,让别人知道还以为咱们段家苛待媳妇呐!就是咱们段家心善,婆母不曾给新妇立规矩,不然换成别家,哪还有嫁出去的没事往娘家跑,还找回来另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来管娘家……” 郁掀她一眼,便垂头轻拂盖碗,翘楚一个健步,将这左一个‘段家’右一个‘嫁出去’的婆子扇出几步远。 婆子被扇的一个趔趄,满脸不可置信,“......你个小蹄子竟敢打我?” 拾己厉声呵道:“段家府上是无人了吗?哪里来的泼皮老虔婆,胆敢这般与闫韩侯府世子夫人说话。” 郁桃在闫韩家,身边的丫鬟亦是见识愈多,修养出几分本事,不说杀伐果断,但那说话出手的气势,如何看有几分沙场血性,一时堂上无人敢言,连郁岁游都被震慑住。 婆子匍匐至段岐生脚下,身子瑟缩着,嘴上却道:“......老奴是段家大少爷的奶妈妈,你们闫韩家再了不得也好伸手来管别人的家事,不知道那侯夫人可知自己嫁入门的新媳妇在外头这般,拿着闫韩侯府的名头这般威风,当真是官大欺人,我不过是草草临安段家大爷的奶妈妈,你们这般仗势欺人......唔......唔......” 她满嘴歪理,又以下犯上,翘楚气的厉害,招来两个世子配在夫人身边的内院侍卫,指着地上哭喊成烂泥的婆子道:“你们将这婆子押出去,咱们夫人自入闫韩家门,便有诰命在身,冒犯诰命夫人,该当如何,你们便按照律法如是去办,她口口声声说是段家大爷的奶妈妈,我在这里倒是想问段家姑爷一句,贵府仆妇如此目中无人,对世子夫人不敬,便是对世子不敬,又当如何向闫韩家交代!” 偌大的罪名压下来,武侍干脆利落的捂住婆子口鼻,她苦苦拽住段岐生的袍角,后者不过皱着眉掠开,并不想为其求情的模样。 婆子声气儿渐远,郁桃拨了半天的茶,抿一口,才觉盖碗拨的过久,茶已经凉透了,实在不宜入嘴。 郁岁游蹙眉之间,虽不满长女越过他行事,但看到段歧生气焰被灭,心里还是舒坦的。他看一眼郁桃,不过短短几月,长女似换了人一样,早不像从前咋咋呼呼,身上淡然处之的劲儿,怎么瞧都和那闫韩世子几分相似,再看哭成泪人的小女儿,这嫁了人反而过得不成样子,当初那婚事……唉! 他咳了两声,吩咐一旁的丫鬟:“还不去取了干净的帕子来给你家夫人净面。” 清官也难断家务事,他心中叹一声,才朝那不争气的女婿道:“终究是一家人,哪里要闹得这般难堪?当初我将阿苒嫁与你,便是瞧着你人品俱佳,才貌双全,却看现在不过一年罢,你房中已纳三人,我儿都替你张罗着,又生有一女,哪里不算贤惠呢?何况贤婿莫忘了,如今在朝为官,大丈夫心系天下,清廉自洁最要紧,可莫要为了儿女私情分了心啊。” 说罢,他转头又朝哭泣不止的郁苒道:“哭一回该停了,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女,歧生一时迷糊,你为正室合该规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两夫妻为何要闹成这样,因此伤了彼此的情分?纳了便纳了罢,待孩子生下,就养在阿苒膝下,歧生你觉着呢?” 段歧生拱手,道:“岳丈如此安排,甚好。” 那婢女听得一句‘纳了便纳了罢’,脸上闻之一喜,却又在‘养在阿苒膝下’,喜色全无,半响怯怯抬头,那眉眼如波似画含着一眶泪,半掉不掉的凄凄道:“能跟在大爷身边,纤艺便别无所求了,至于主母要我肚中这孩儿,也是他的福分,日后只求主母容我在您身边服侍着,能瞧着孩儿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 “谁要你这贱婢生的狗杂种!” 郁苒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起伏,素日里文雅周全、人人称道的郁家二姑娘,声音尖利刺耳,指着段歧生嘶声大叫:“你段歧生当真是负心凉薄,当日求取信誓旦旦说此生只我一人,可结果呢?我房中的丫鬟哪一个你不曾沾惹过?便是我怀胎十月,你前后纳了沁水和雪柳,便是我叫近身的棋霜去伺候你,也是来者不拒,如今你连那登不上台面的洒扫婢也要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段家便是如此门风,当初说的话有如屎尿一般!” 段歧生面色一变,慌乱起来,呵道:“你胡说什么,现下长姐岳丈也在,怎么不说说那日私会我,你是如何在我面前哭的楚楚可怜恳求我娶你?你说长姐是嫡女,自有父母心疼,还说长姐乖张跋扈,日后定与我不和睦。而你不过是孤苦庶女,日后嫁与我定事事依我,如今看你这个粗鄙夫人才是不守妇道,满嘴胡言!” 两人撕咬起来,竟是连体面都不顾,互相攀扯,将替嫁、胁迫一来二去那档子事交代的清清楚楚,最后郁岁游面色铁青,直呼孽障。 郁桃更是不愿与他二人扯上干系,只道:“此事与我无关,出来久了,婆母不免担心,我先回去了。” 搁下茶杯便往外去,谁知那郁苒扯了她的衣裙,仰面狞笑,眼中含恨,“阿姐以为自己得了一段好姻缘,便可安然吗?” 郁桃心下只道‘不然呢?’,奈何衣裙被扯住,一时得听她一叙。 郁苒手骨泛青,讥讽道:“堂堂闫韩侯府,如何看得起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你也只是误打误撞,恰逢闫韩侯府需避锋芒的时候罢了,待有他日韩世子要抬哪一位,只怕都是高门世家,姐姐连哭的时候都没有,又或是……” 她咳喘着冷笑两声,恨恨道:“…….那闫韩家根本等不到那时候……” 那日郁岁游是如何怒气冲冲,一脚踹翻郁苒,大骂‘孽障’,郁桃已然忘了,郁苒口中那句话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公爹如今尚在边关,非召不得归,不过太皇太后国丧,应当是要回京奔丧。 冷风自窗口进,吹得她唇色泛白。 “怎么了?对着外面吹冷风。” 韩祎察觉她的不对劲,包住她冰凉的指尖,一面将小毯子将上提。 郁桃摇摇头,轻声:“只是在想,父亲何时到京。” 韩祎凝视她:“可是听到了外面什么风声?” 郁桃轻声:“是听到些许……” 韩祎将人揽进怀中,用披风裹住,用力环抱住她,“不要胡思乱想,兴跌本是世间常事,不足为惧。” “嗯……” 马车里燃了安神香,郁桃心里惴惴,头靠着男人坚实有力的臂膀,渐渐觉得心里也安宁下来,慢慢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马车外马蹄之声渐密,冬末初春的风啸啸,郁桃掀眼,竟见外面鹅毛似的飘下雪朵,不会儿,那马车顶和房屋脊梁都顶着一层白。 寿安门外车停,韩祎解了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踏下马车,茫茫天色与新雪积攒的地浑然一色,叫人站在空旷处,莫名生出悲怆之感。 高门府邸的世家受召入宫不在少数,行进的人皆着缟素,无人埋首落泪,倒是叫人瞧着十分真情实意似的。 自太皇太后重病,宫中这些该备着的物件儿便都备着,四处都不慌不乱,唱喝的老太监扬着声,语调顿挫,下首跪着一众人一声儿接一声儿的哭。 郁桃跪在人群里,身上紧裹着披风,也还觉得冷,跪在蒲团上的膝盖跟冷在冰碴子上一样,她不觉打个哆嗦,不知自己为何落泪,满心的伤感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堵塞在心口,看周围众人,想起祖母去世,好似也是这般。 寒风夹着雪吹来,将人眼睛扫的都睁不开,她恍恍抬头,眼中虚虚晃晃的人影都变成刺眼的白光,胸口和腹部突一阵钻心的痛…… “拾己……” 她挣扎着喊出声,蒲团上人形两晃,在悲天恸哭中悄然倒地。 郁桃做了个梦。 为何知道这是梦呢,只因梦里无她,她只是瞧着。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色慈祥,眉间一点痣,悲悯众生似的长相,朝一个站在一群孩子中的小郎子招手。 “来,到这里来。” 老妇人拿了桌上的糕饼,塞进小郎子手里,眉目柔软,“你这般不爱说话,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便是也不叫也不喊,只知道吃暗亏吗?” 小郎子不言,只摇摇头。 老妇人叹一声,将他楼在怀中,双眼望出窗外,“如此,你便和你父亲一样,去学武罢,以后便是我不在,也无人敢欺你。” …… 这一场梦,她只瞧了这一段,后来那高耸的宫门闭上,她嘴里尝到一阵发酸发涩的苦,佝偻着身子一阵咳喘,听耳边有人切切呼唤,半梦半醒间睁开眼。 男人一向稳着的手被袖遮着一颤,药碗磕倒在案几上,他几乎是泄力般搂住眼前的人。 这房中顶梁极高,大柱环抱,轻纱幔帐,香薰袅袅,应当是仍在宫中,药味混杂苏和子的清冽。 郁桃轻轻回抱他,“我将才做了一个梦。” 他收紧双臂,“什么梦?” 郁桃望着袅袅烟雾,知道自己应当是晕倒了,宿在这皇宫中,却不觉得害怕,反而心中无比安宁。 她缓缓眨眼:“我梦见以为一位极慈祥的老人,眉心有一痣,像极了莲花座上的观音,悲天悯人之态。” 他松了些许力道,温热的手掌抚摸她单薄的脊背,耐心道:“那老人可与你说话了?” “未曾与我说话。” 郁桃摇摇头:“她在与一个小郎君说话。” “她说......” 郁桃压低嗓子,本就刚苏醒来,嗓子低哑,学得八层相似。 “你这般不爱说话,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便是也不叫也不喊,只知道吃暗亏吗?” “如此,你便和你父亲一样,去学武罢,以后便是我不在,也无人......” 到最后,她声音愈见小了,倒不是因为忘了,而是抱着她的人沉默,肩上一阵明显的湿热,让她不知所措。 “你是想起太皇太后了吗?” 回应她的是更加用力的拥抱,郁桃心中跟着酸涩,学他的手法轻抚他宽阔的脊背。 两人不见处,一则明黄的袍角一闪而过。 太医躬身候在旁侧。 “里面如何?” 太医道:“夫人有孕已有月余,此是天寒地冻,太冷所致才会晕厥过去。” 外头风雪满满,里头相拥的二人却显得极其温馨,那随侍的太监暗叹一声,道:“韩世子还是如此性子,不善争辩啊。” 昏昏天光下,许久那人终于抬了眼,道:“天恩所赐,此孩儿来的巧啊......下旨让他护送皇祖母的衣冠归乡罢,也好堵住那满朝文武的嘴。”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