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皇帝的同人被发现后》 咕噜咕噜 (W oo1 8 . V i p) 大齐永定三年,柳州地动。 时值隆冬,天降大雪。 冬月二十七,城中断粮断药已逾九日,柳州百姓相扶而出,集聚于城门干道。 柳州当地官员,陪同朝中赈灾大臣,在城楼上等候运送粮食与药材的车马。 柳州知州正巧姓柳,年近半百,干瘦矮小。 积雪没过脚踝,在冰天雪地里站了这许久,藏在袖中的手炉早也冷了。 他暗中跺了跺冻僵的双脚,悄悄觑了一眼站在正中的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站姿挺拔,立在城楼之上,大氅上落着碎雪,如松如竹。 他束着高冠,一丝不苟。 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漆黑如墨,薄唇微抿,面色肃穆。 这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定王爷——傅询。 柳知州只扫了一眼,便连忙收回目光。 他上前一步,低声对傅询道:“王爷,大雪封路,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下官听说,城中百姓已经自行结了党派,粮食与药材要再不来,他们只怕是要……” 造反。 后面两个字,柳知州没敢说下去。 傅询转头看他,面上似笑非笑,几分嘲讽的意味,教人心中生出点儿透骨的寒意。 “既然如此,柳大人以为,如何是好?” 柳知州抿了抿唇角,壮着胆子道:“想是路途遥远,朝廷的人误了时辰,不如下官带着人,再去催一催。而王爷留在城中,安抚百姓……” 傅询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柳知州还要再劝。 未来得及开口,一个束玉冠、着绸衫的年轻公子跑上城楼,在傅询身边站定。 他朝傅询作揖,回禀道:“王爷,咱们去接应的人都妥了。正在加紧赶路,车队晚上就到。” 傅询淡淡地扫了一眼柳知州:“柳大人离得近,想必也听见了,本王的人晚上就到,不劳柳大人辛苦跑一趟。” 柳知州讪讪地点头:“是是,王爷高见在前。” 傅询转而看向那绸衫公子,吩咐道:“温言,你同柳大人一起,安抚百姓。” 温言拱手应了,又朝柳知州摆了个手势:“柳大人,请。” 柳知州亦是俯身作揖,冻得声音有些哆嗦:“下官先行告退。” 他二人走下城楼。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傅询再看了一眼,也转过身。 方才转身,却忽然听得马匹一声嘶鸣。 在空荡荡雪地里,尤为响亮。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去。 干干净净的雪地上,一匹黑色骏马疾行而来。 马背上的人,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文人。 看见文人的瞬间,傅询阴沉沉的眸子俶尔一亮,眼中映出他的身影。 文人身形清瘦,用蓝颜色的发带系着头发,一身同颜色的粗布衣裳,衣袖衣角,随迎面吹来的北风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一双杏眼亮如宝石。 雪地里冻得有点冷,颊上微红。 赶路赶得急了,双唇冻得通红,一张一合,吐出些许热气,都变作雾气,晕作傅询眼底的笑意。 文人抬眼时,看见站在城楼上的傅询,笑了笑。 他一甩手,挥起手中马鞭,马鞭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响,扬起碎雪粒子。 算是打招呼。 傅询也不自觉勾起唇角,说话声音都大了些,仿佛向城墙上的众人宣告,又仿佛是在炫耀:“那也是我的人。”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走下城楼。 匆匆吩咐道:“开城门,煮一碗姜汤,拿两件厚衣裳。” 及至傅询走下城楼,那文人也到了城门前。 文人翻身下马,站定之后,要给他行礼。 “王爷。” 许是被冻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傅询伸出手扶他,又想握住他的手,然而只是虚握了一下,就自行收回了手。 他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韩悯。” 实是高兴极了,才会连名带姓儿地喊他。 韩悯重重地点头:“嗯。” 傅询仍是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王爷来柳州赈灾,我在桐州,离得不远,想着王爷或许会遇到难处,就凑了点粮食和药材过来。”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后面、马上就到了。东西不多,足够救急。” 傅询眼中全是笑意:“辛苦你了。” 韩悯将双手拢在自己袖中,小声提醒道:“王爷,我身份不太方便,换个地方说话吧。” 傅询点头,身边人奉上大氅。 韩悯来不及推拒,傅询提起大氅,抖落开,仔仔细细地给他披上。 他二人一同进城,也不要旁人跟着。 那头儿,柳知州不认得韩悯,便转头去问温言。 他自开始赈灾时,就看见温言跟着傅询、跟在傅询身边做事,他觉着温言是傅询的幕僚。 “温公子,那位是?” 温言答道:“韩悯,韩史官家的二公子。” 柳知州思索片刻,倒吸一口凉气:“韩史官家?韩史官不是因为……” 他放低声音:“不是因为私修国史,被圣上下了大狱吗?他们家不是罪臣……” 温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柳知州没敢再说,转身去问旁人:“韩史官不是被下狱了吗?” “圣上网开一面,把韩家赶回老家了。” 柳知州了然地点点头:“噢。那这位韩二公子?” “韩家两三年前还在永安城,他与王爷同岁,从小一同玩耍,一同念书,自然亲厚……” 听闻此言,温言忽然笑了一声。 那人觉着莫名其妙,扭头看了一眼。 他顿了顿,继续跟柳知州分享八卦:“不过这回韩家被贬,王爷与他,大约有两三年没见了。原本就是久别重逢,更何况韩二公子还带了东西过来救急,所以王爷高兴吧。” 柳知州摸了摸下巴:“可是你说,韩二公子罪臣后代,哪里来的钱置办粮食和药材?今冬大雪,粮食和药材可都不便宜……” 温言猛地扭头看他,随后转身匆匆离开。 与柳知州说话那人只觉着奇怪:“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位温公子……” 柳知州一摆手:“嗐,文人相轻。” * 那头儿,傅询与韩悯并肩,往傅询暂居的驿馆去。 韩悯身上的披风是傅询的,不太合身,长长地垂落下来,在雪地上扫出逶迤而行的一道痕迹。 傅询转头看他,抬手将他肩上的积雪拍去。 韩悯往边上一躲,远他几步,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去:“王爷?” 傅询自自然然地收回手,又看了一眼他的衣缘,是粗布衣裳。 “天这么冷。” 韩悯扯了扯衣袖:“臣尚是戴罪之身,外出办事,还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傅询了然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温言便追了上来。 他俯身作揖:“韩二公子。” 韩悯回礼:“温公子。” 温言道:“今年是个荒年,韩二公子带来那些东西,都不便宜,韩二公子报个价,我把钱兑给公子吧?” 眼里一点探询的意思。 韩悯全然不觉,只道:“不用了,就算是我……” 傅询看了一眼温言,心下了然,再看向韩悯:“是该兑给你,你们家也不富裕。” 他摆手让温言下去:“你下去,本王亲自兑给他。” 温言再看了韩悯一眼,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屏退周遭众人,傅询才问韩悯:“今冬是个荒年,那么多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韩悯神色坦荡:“买的呀。” 他另起话头:“若是我不来,王爷打算如何?” 傅询淡淡道:“我的人晚上也能到。” 韩悯点头:“那就好。” 傅询把话拉回来:“韩家都被抄家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韩悯笑着,不大在乎的模样:“没事儿,我有钱。” 傅询转头看他。 韩悯被盯得心里长毛毛,才说:“我真有钱。” 他仍是笑着道:“前几年要抄家之前,我凭借我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有危险,就偷偷藏了一点钱,本来准备带着家里人跑路的。还有桐州的祖宅,那宅子太大了,我和爷爷、娘亲商量过了,先抵押出去也行,我们在郊外还有个宅子。” 闻言,傅询面色一沉,脚步也跟着停了停。 正巧此时到了驿馆,傅询拉着他进房,将门一掩,双手握住韩悯的肩。 韩悯一惊:“你干嘛?” 傅询原本想要把他搂进怀里,见他慌里慌张的模样,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 韩悯回过神,想起眼前这位定王爷,可是系统钦点的本书下一任皇帝。 于是他好兄弟式的,也拍拍傅询的肩:“我当然放心。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欠我的钱,等你当了皇帝再还也行。 外边有人叩门。 “王爷,姜汤好了。” 傅询松开他,转身去开门。 将姜汤端进来,又掩上门。 韩悯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桌前,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姜汤。 傅询坐在他面前,倚在凭几上,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随随便便地看。 目光跨过信纸,落在韩悯脸上。 韩悯生得温润,面白唇红,仿佛是玉雕的。 他抬眸,循着傅询的目光望回去:“怎么了?” 傅询只道:“你放心,你们韩家……” 韩悯慌张地看了看四周:“王爷慎言。” 傅询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却也听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真想现在就把你迎回京城,要你做…… 做王妃?做皇后? 罢了,你通身文人傲骨,恐怕不会喜欢的。 还是要你做起居郎来得好。 要你日日夜夜都跟在我身边,我说什么,你记什么。 日里夜里,殿里殿外。 韩悯——被下一任皇帝内定的下一任起居郎——全然不知,继续喝姜汤。 咕噜咕噜。 ※※※※※※※※※※※※※※※※※※※※ 开文啦~~胖胖生探头~~咕噜咕噜 食用指南: 1.韩悯穿越(胎穿,并不存在原主,只有一个韩悯),带系统(不是正统系统文,系统戏份较少) 2.私设如山,地名人名情节与现实历史【无关!!!】,【不要要求小说完全符合现实!!!】,偏重【文人风骨】【君臣相得】,而不是政/治理想或勾心斗角或毕恭毕敬的古代礼法规矩,一切为了更好的阅读体验服务 3.有如——韩悯傻乎乎的/韩悯想干啥/韩悯为啥要写话本,他是不是找死等问题,会慢慢回答的,不用着急 4.更新时间:每天下午18:00~~ 【本章评论一百个随机红包掉落】开文前期特别需要小可爱们的支持!小可爱们不要养肥嘛,我有存稿,放心入坑~ 感谢陛下的2个地雷!感谢厨师沙拉、只会哈哈哈的1个地雷! 感谢只会哈哈哈的42瓶营养液!感谢cina的20瓶营养液!感谢厨师沙拉、言筱的10瓶营养液!感谢若星汉灿烂、我爱历史同人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墨水、吴解的1瓶营养液!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V i p) 破烂分子 韩悯在驿馆里喝了姜汤,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便跟着傅询出去看看灾情。 地动震塌了屋宅,百姓们就在空地上搭建了草棚,在四面透风的草棚里居住。 韩悯环顾周围,问傅询道:“你没带兵过来?” 傅询常年在西北边带兵,手里握着兵权,所以韩悯这样问他。 傅询道:“我原本是想带人过来的。但是朝廷说,驻军事大,轻易动不得。事态紧急,纠缠不得,就直接过来了。用的都是柳州当地的民兵。” 韩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适才,韩悯带来的那些粮食药材也到了城中。 温言与柳知州统筹诸事,拿到东西,先让煮了几锅米粥,还熬了一些驱寒的草药,百姓们正捧着碗排队。 韩悯走上前去看了一眼。 为了节省粮食,米粥煮得稀。 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他叹了一声,再问傅询:“朝廷的人,晚上一定能来?” 傅询背着手:“原本是来不了的。” 韩悯走出草棚:“怎么了?” “调度的人,是傅筌。” 傅询只说这一句,韩悯便明白了。 傅询行三,傅筌是傅询的四弟,早些年封了恭王。 太子早夭,圣上也没有再立太子。 几个兄弟为太子的位置,斗得厉害,其中以恭王傅筌最甚。 傅筌生性狠毒。 倘若是他掌管赈灾调度,他要给傅询使绊子,又要在里面捞些油水,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傅询要从他口里撕下一块肉来,恐怕费了大功夫。 傅询提醒他:“柳州知州,也是他的人。” 傅询稍偏过头,在韩悯耳边,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他想让我把命搭在柳州。” 韩悯微怔。 傅询低声解释:“粮食药材迟迟不来,柳知州内外为贼,不明情况的百姓纠结起来,原本约定今晚要反,直攻驿馆。 “你来之前,在城楼上,柳知州跟我说,他要去催一催粮食。他其实是想出去躲一躲,等本王死了,他再回来。 “我没带兵过来,倘若百姓暴.乱,我在城中必死无疑。” 韩悯猛地抬眼看他。 却见傅询神色淡淡,看着他,似笑非笑。 韩悯害怕地摸了摸心口。 怦怦怦。 见他的模样,傅询却仍是笑,宽慰他道:“不会死的。” 晚上暴.乱,也是晚上粮食才到,时间卡得准准的。 韩悯不再理他,捂着胸口,径直走了。 他在心里问自家系统:“定王只是个封号吧?这个封号还可以换给别人的吧?傅询这个下任皇帝的位置,是不是还坐得不太稳啊?” 系统用冷漠的电子音回答他:“我只能告诉你定王会做皇帝。” 韩悯面上不显,心中暴起:“我刚来这儿,你就说定王会做皇帝,也不告诉我定王究竟是谁,都这时候了,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你还是不告诉我。” 淦! 系统没有回答。 韩悯继续道:“十几年了,就是养一头……” 狗。 韩悯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树桩,拴着一条百姓家驯养的大黄狗。 他一激灵:“统啊,冷静!” 系统再没有说话,意识已经附在那条大黄狗身上。 黄狗有了系统的意识,挣脱牵绳,冲到他面前,汪汪狂吠。 韩悯慌不择路,赶忙后退两步。 脚下一滑,不知道撞进谁怀里,那人把他扶住。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是傅询。 “多谢。” 被系统意识附着的大黄狗,朝着韩悯一通乱叫。 傅询扶着韩悯,把他往后带了带,低头看见他惊恐的表情,很没良心地笑了。 因为没忍住笑出声,被韩悯瞪了一眼。 傅询摸摸鼻尖,忍住笑意,摆摆手,让旁人把狗牵下去。 * 还有时间,韩悯就去看了看自己带来的粮食与药材。 运送的人也是他从桐州带来的,桐州知州借给他的人。 他们匆匆吃了点东西填肚子,正忙着卸货。见他来了,都同他打招呼。 “悯哥儿。” 韩悯朝他们招招手:“各位叔伯都好吧?” “都好,都好。” 韩悯把管事儿的周叔拉过来:“叔。” 周叔原本正帮着卸货,扯了扯衣袖,问:“怎么了?” 韩悯把他拉到一边:“来时不知道柳州究竟有多少人,现在到了,我们带来的粮食够几天?” “咬咬牙,也就十来天。” 韩悯若有所思,周叔却以为他不大满意,安慰道:“原本就是你自个儿筹的钱,这已经算多的了。” 韩悯道:“晚上朝廷的人就来了。” 周叔一抚掌:“那不就得了,让朝廷的人来管。” 韩悯摇头,轻声道:“周叔,实不相瞒,柳州知州是个破坏分子。” 周叔一脸疑惑:“啥?破烂分子?” “破坏分子,搞破坏的。我们还在柳州的时候,要劳烦周叔安排人手,把东西看紧了。” 这回周叔听明白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这你就放心吧,我安排人看着就是。” 韩悯放下心,周叔摆摆手:“外面天冷,你身子弱,回去吧。” 韩悯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周叔,我是戴罪之身,在外行走不太方便。倘若柳州的人问起这些东西是谁筹备的,就说是我们桐州知州筹备的,不要提我。他们要是问我来做什么,就说太守只派我来办事儿,让我戴罪立功。” 周叔点头:“行,我记下了。” 道过别,韩悯转身离开。 傅询站在不远处等他。 “事情吩咐完了?” 韩悯点头,想了想,把方才叮嘱周叔的话,同傅询也说了一遍。 ——不要说是韩悯筹备的东西,要把功劳让给桐州太守。 他受了委屈,他自己却不觉得。 傅询不怎么高兴,也没应话,面色冷冷的。 韩悯浑然不觉,正巧此时温言来寻傅询,便让他们去忙,不用管自己。 他独自在城中看了一圈,便回了驿馆。 傅询让人给他腾出一个房间,这时也收拾好了。 韩悯打开窗户透气,在案前坐下,从随身携带的笔橐中取出纸笔。 系统问:“你要写什么?” 韩悯用左手研墨:“写奏折。” “参柳知州?还是参恭王傅筌?” “都参。” “赈灾这事,他二人至今都没什么大过错,恐怕是没什么用。” 韩悯提笔沾墨:“要相信文字的力量。” 系统一时无语。 韩悯解释道:“现在参不了,等到晚上就参得了了。” “什么?” 韩悯没有正面回答,撑着头思忖道:“我先起个头儿,引人入胜的那种。统统,检索一下古人的折子,参中饱私囊、不顾百姓的那种,激愤一点。” “噢。” “振奋起来,我们可是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啊。” 系统平淡地应了一声,开始检索。 不多时,它道:“传给你了。” “好,谢谢统统。” “去你的吧,有事喊统统,没事喊黄狗。” 韩悯原本是现代社会里、平平无奇的中文系大学生。 意外死亡后,穿越到这个世界,绑定了系统。 这系统总共就三个功能。 一是剧透。 它会告诉韩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 从来不会全透。 譬如韩悯六七岁时,它总说“定王会是皇帝”。它老在韩悯耳边叨叨,韩悯就起了点儿找靠山的心思。 但是那时,韩悯看着十来个高矮胖瘦、美丑各异的皇子,看花了眼,也没看出来究竟哪个是定王。 最后实在是挑不出来,韩悯就索性不要靠山了。 所以说这个剧透功能,是个鸡肋。 系统的第二个功能是意识附着。 如同方才在外边,一人一系统,一言不合,系统就附到黄狗身上吓唬他。 系统也就只能附在一些小动物身上,否则韩悯早让系统附在皇帝身上了。 三是文献检索。 适才韩悯还让他找两篇奏折范文来看,就是—— 要查重。 可以,这很严谨。 所幸韩悯穿越之前学得还行,来了这儿之后,生在文官家庭,也跟着学了许多。 诗词歌赋都会一些,写奏折也不算难事。 韩悯伏案写字。 窗外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系统附在它身上。小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进来,安安静静地停在案上。 韩悯摸摸它的脑袋,继续写东西。 午饭也在房里匆匆解决,然后再次回到案前写东西。 一直到了夜里。 韩悯听见外边传来吵杂的说话声,抬头一看,远处亮着几支火把。 想是朝廷运送粮食与药材的车队到了。 韩悯搁下笔,站起身,对桌上的小麻雀说:“走,出去看看。” 小麻雀围着他飞。 才走出驿馆,韩悯一转头,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闪过。 韩悯当即改换了方向,快步跟上去。 那人往存放粮食的仓库去。 韩悯身子骨弱,一路小跑过来,躲在阴影里,喘了两口气。 此时旁人都在城门口,等着朝廷的人过来。 那人绕着仓库做了些什么,韩悯没看清,只看见他最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 纵火? 韩悯摸了摸身边,抄起一根木棍掷过去,正好打中那人拿着火折子的手。 忘了说了,自打来了这边,他一直都是投壶比赛第一名。 硬打大概率打不过,就只能暗中丢丢东西这样子。 那人捡起火折子,吹亮了,仍旧要丢进粮仓里。 这回韩悯没来得及打断。火光乍亮,那人也转头看向韩悯。 韩悯拿着另一根木棍的手顿了顿,撒开腿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喊:“傅询!有人……” 却不料,傅询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韩悯还没跑几步,就冲到他怀里。 傅询双手扶住他的肩:“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傅询一招手,身后的侍卫迅速上前,及时将火扑灭,也将纵火之人按在地上。 韩悯站在傅询面前,没敢看他,悄悄对系统说:“统啊,我觉得好丢脸。” 已经将意识附在黄狗身上,龇牙咧嘴,一通乱吠,准备与歹徒殊死搏斗的系统:“……我也是。” ※※※※※※※※※※※※※※※※※※※※ 原定周三上午九点更新是为了换榜方便,不过胖胖生这周不上榜,所以明天还是晚上九点更新~ 悯悯:太丢脸了 系统:太丢脸了 王爷:太可爱了,又可爱又勇敢(99999度滤镜)感谢在2020-06-17 20:44:50~2020-06-22 22:1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 30瓶;345、大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给我写信 小火被及时扑灭,连粮仓围墙都没烧透。 纵火之人被按在地上,原本要服毒自尽,于是被卸了下巴。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摸摸自己的下巴。 还好,还好好的。 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傅询轻笑出声。 “你怎么在这里?” 韩悯道:“原本要去城门那边看看的,出来的时候,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于是跟过来看看。” 他弱弱地补了一句:“原来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傅询道:“走吧,带你去城门那边看看。” 他说着便抬脚离开,韩悯连忙跟上去。 系统也回到韩悯身边。 “这就是你说的,能参恭王和柳知州一本的事情?” 韩悯但笑不语。 随着傅询到了城门口。 柳州的民兵们举着火把,将黑暗照彻。 朝廷派来的人也不多,押送的粮食药材,满打满算才三十车。 韩悯在一辆车前停下,似是随口问道:“这车装的是?” 傅询站在他身边:“粮食。” 韩悯揪住车上一个麻袋的一角,准备把它扯开。 只可惜力气不够。 傅询会意,朝一个民兵招了招手,拿过他手里的朴刀。 他把韩悯往后扯了扯:“我来吧。” 用朴刀将麻袋划破,沙土与米粒混杂着,滚落在地面上。 韩悯看了看离得近的民兵,有意无意地对傅询说了一句:“王爷紧催慢催,急得从自己那儿省粮食给百姓用,最后朝廷就拨了这种东西来。” 傅询没有接话,只把朴刀还给民兵,让他下去。 那民兵下去时,看他的目光,显然带了点儿钦佩。 傅询也知道韩悯的用意,待那民兵走后,却淡淡道:“我没有很急。” 韩悯道:“这是舆论战略,王爷不懂。” 傅询又道:“你若是不急,陪我再等等。” 韩悯看向他,他还留有后手? 天色渐晚,飘然下起小雪。 柳州城城门前的主干道边上,临时搭了一个草棚子。 四方的桌子前,韩悯坐在长凳上,捧着茶碗暖手,神游天外。 系统问:“这就是你说的,能参恭王和柳知州的事情?” 韩悯点头:“嗯。” “你怎么知道朝廷送来的粮食会是这样的?” “猜的。今冬大雪,粮价飞涨,恭王统筹调度,他手里肯定要盘一半。他手下那些人,比他厉害得多。再加上恭王打定主意,要让傅询栽在柳州,他们多半觉得这趟粮食送与不送都是一样的,所以就。” 系统感慨道:“真是胆大包天啊。” 韩悯惊讶道:“哇,你竟然会用成语了!” 系统一阵无语,韩悯笑笑,最后道:“大多时候,只要钱足够了,什么事情都会有的。” 系统不再说话,韩悯恍惚听见旁人同他说话。 他回过神,捧着茶碗,怔怔地看向傅询。 傅询再问了一遍:“你爷爷怎么样?” 韩悯答:“挺好的,就是冬日里还有些怕冷。” “你兄长?” “也挺好的,我每天夜里帮他按按腿,说不准哪天就好了。” 傅询顿了顿,大约是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于是又问:“你娘呢?” “都挺好的。” 不想让他一个一个问过去,韩悯便道:“我们家人都好,我婶婶、我三弟都好,谢谢王爷关心。” 无话可问,傅询便看着他。 韩悯被他看得有些奇怪,而后反应过来,便问:“那……王爷好吗?” 傅询矜贵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娘……我是说皇后娘娘?” “很好。” 韩悯再想了想:“我师兄他们呢?从前一块儿玩的朋友们都好吗?” 傅询点头:“他们都好。” 韩悯从小在永安城,与城中同龄的少年人一起长大。 韩家被贬官两年,他也有两年没有见过朋友们了。怕连累他们,素日里也很少给他们写信。 默了一会儿,傅询问:“你和傅让,常常写信?” 傅询行三,傅让则是傅询的五弟,为惠妃所出。 惠妃与皇后交好,情同姐妹。几个兄弟里,傅询也就与傅让熟悉些。 而傅让与他们的年岁相当,韩悯与他是交好的朋友。 南下桐州,傅让常常用信鸽给韩悯传信,韩悯也拦不住他给自己写信,便与他纸上闲聊,傅让偶尔也会透露一些朝堂之事给他。 这回傅询来柳州赈灾,也是他告诉韩悯的。 韩悯不知道傅询问这个做什么,只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温言便上前禀道:“王爷,咱们的人到了。” 傅询抬眼,韩悯循着他的目光,亦是回头,望向城门那边。 士兵整肃,护送着车队自城门而入。 用上等的战马拉车,五个士兵做一伍,护送一辆粮车,其中一人举着火把。 车队极长,火把连缀,缀成一条火龙。 韩悯站起来望了一眼,大约有几百辆。 原来早晨在城楼上,傅询说晚上就到的,不是朝廷的人,是他自己的人。 韩悯震惊地看向傅询,震撼之情无以言表,默默地向他抱了个拳。 厉害,佩服。 傅询轻笑,站起身来。 韩悯忽然想起什么:“朝廷不是不让你带兵过来吗?” 傅询走出草棚:“恭王办事不力,本王被逼无奈,调了兵马前来,只能算是权宜之计。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韩悯跟上去:“也是。” 有混着沙土的粮食在前,他这么做,也算是有了名目。 韩悯又想起一件事:“粮价飞涨,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傅询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韩悯一惊,指了指自己,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想说,你和我一样,把宅子给卖了?”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好笑。 傅询转回头偷笑,怕韩悯生气,没让他看见。 “从前在学宫念书,你提过一个兵农合一的法子。我这几年在试,正巧今年有了点收成,原本想抛出来把粮价压下去,结果遇上了柳州地动。” 韩悯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之前,还讲过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却难为傅询还记得。 傅询跨步上前,在一辆粮车前停下脚步,解开麻袋看了一眼。 米粒莹白。 傅询一只手捧起米粒,递到韩悯眼前,让他也看了一眼。 韩悯朝他笑了笑。 灾乱当前,没什么比粮食更能安定人心了。 傅询将麻袋重新扎紧,带着他站到路边。 韩悯抱着手,看车队如流水,自眼前经过,入柳州城。 豪壮之情油然而生。 傅询转头看他的侧脸:“多亏你了。” 韩悯忙道:“我不过是信口一说,还是王爷英明。” 傅询并不回答,火把亮光之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看见什么,皱了皱眉。 他抬起手,勾住垂在韩悯肩上、长长的发带。 韩悯还没满二十,所以总用发带绑着头发。 原本是看见他的发带落在肩上,想帮他理清楚。 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谁知他只多用了那么一点点力气,就把韩悯的发带扯下来了。 乌发散下来,披在肩上、散在背后。 韩悯转头,蹙眉看他。 傅询伸出手,拿着发带在他眼前晃了晃:“还给你就是了,凶什么?” 韩悯接过发带,背过身去,衔着发带一角,双手拢起头发。 马车队伍实在是太长,韩悯绑好头发,再站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队伍末尾。 傅询忽然问他:“从前给你的竹哨是不是坏了?” “没有啊。”韩悯摸摸身上,“这次出来得急,落在家里了。” 傅询从袖中拿出一个竹哨子,递给他。 韩悯接过,朝天上吹了两声。 一只苍鹰划破夜空,俯冲飞来。 韩悯伸出左手,让它停在自己的左臂上。 苍鹰挪着步子,慢慢靠近韩悯。 韩悯看见它脑袋上一撮白毛:“还是原来那只?” 傅询在西北带兵,西北多的是鹰。 他喜欢养这个,养了百来只。 傅询摸摸鼻尖,没看韩悯:“嗯,这只是专给你用的。” 韩悯摸摸苍鹰的脑袋,笑着唤道:“萝卜头。” 傅询纠正道:“它叫燕支。” 韩悯撇了撇嘴,小声道:“就叫萝卜头。” 罢了,萝卜头就萝卜头罢。 傅询停了停,低声道:“竹哨和鹰给你,你给我写信。”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韩悯微怔:“啊?” 傅询耐着性子解释:“给我写信,和你给傅让写信一样。” 韩悯这才明白:“……好。” 正说着话,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穿着与护送车队的士兵一样的甲胄,扶着腰间佩刀,小跑着走到韩悯身边。 “韩二哥。” 韩悯转头,看见他时愣了愣,有些没认出来。 “卫环?” 卫环走到他面前,先向傅询抱拳行礼,随后对韩悯道:“我方才远远地就看见韩二哥,走过来一看,果然是。” 韩悯笑着道:“两年不见,你长高了。你怎么会在柳州?” 卫环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在永安城老闯祸,我哥受不了我——韩二哥也知道,我哥一直是暴脾气。他一生气,就把我打发给王爷做侍卫,然后就跟着王爷来柳州赈灾,刚才跟着车队才回来。” 韩悯与卫环的兄长是好友。 卫环看见停在韩悯手臂上的鹰。 “王爷让韩二哥写信?” 韩悯一怔:“你怎么知道?” 卫环心直口快:“嗐,不就是五王爷总拿着你的信,在我们王爷面前晃悠嘛。王爷有时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也悄悄问。” “问什么?” “问王爷是不是和你关系不好,要不你怎么只给五王爷写信,不给他写信。” 话都说完了,卫环这才想起,王爷就在边上。 傅询拧着眉,面色阴沉。 卫环捂住嘴,往后退了半步:“王爷?” ※※※※※※※※※※※※※※※※※※※※ 傅询:本王文武双全,本王运筹帷幄,本王没有弱点 卫环:韩悯没给你写信 傅询:流泪猫猫头 【本章评论一百个随机红包掉落】开文前期特别需要小可爱们的支持!小可爱们不要养肥嘛,我有存稿,放心入坑~感谢在2020-06-22 22:18:06~2020-06-23 23:1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听雪煮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 5个;二十一个小铃铛、酥茶大人最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 30瓶;酥茶大人最可爱 19瓶;道尔家的猫、脑洞突破天际 10瓶;只会哈哈哈 8瓶;白泽 6瓶;咚咚咚咚 5瓶;柚子、是聚水泓 4瓶;涣涣、小优优姓雷、图图图图图图图的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文献综述 将粮食药材都安置好,已经是深夜。 傅询与韩悯在各处都看了一遍,卫环跟在后边,不敢再多嘴。 韩悯试图解释:“我不是不给你写信。” 傅询看向他,让他说下去。 “我只是……”韩悯顿了顿,轻声道,“怕连累你。” 傅询点头:“我知道。” 要真是不在意,韩悯也不会大老远的,筹了东西送过来。 一路无话,回到驿馆,傅询顺手拂去韩悯肩上碎雪。 “你回房吧。” “好,王爷也早些睡。” 傅询看着他:“我让卫环跟着你,要什么东西就跟他说。” “行,谢啦。” 道过别,韩悯转身离开。 卫环才要抬脚跟上去,却忽然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刀刃似的。 他脚步一顿,梗着脖子,缓缓回头:“王爷?” 傅询看着他,卫环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气声道:“我懂得了,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他赶上韩悯的脚步:“韩二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韩悯婉拒了,只问他永安城中朋友们的近况。 “你哥哥怎么样了?” “他就那样,一直都是臭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特别是看我。” “那我师兄呢?” “柳大公子挺好的,柳夫子退下来之后,就接替了柳夫子的位置,在学官教书呢。” 回到房间,他二人再说了一会儿闲话。 天色不早,卫环向他请辞:“韩二哥也早点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情喊我就行。” 韩悯点头:“好,你快回去睡吧。” 卫环走后,韩悯重新在案前坐下,拿起案上的铜剪刀,将烛花拨亮,铺开白日里未写完的东西。 匆匆看过一遍前文,韩悯在心中将系统传送过来的文献翻来覆去地看,提笔接续前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愈发安静下来。 红烛烧掉长长的一截,韩悯搁下笔,再次拿起铜剪刀。 门上明纸投出影子,有个人也提着灯笼,走到门前。 傅询叩了叩门,放轻声音:“韩悯?” 韩悯剪掉烛芯,烛焰摇晃了一下,人影摇曳。 他应了一声,掀开盖在腿上的小毯子,起身去开门。 傅询站在门前,带了一身的寒气。 韩悯推开门:“怎么了?” “看见你这儿还亮着灯,怕你趴在案上睡着,就过来看看。” “我写点东西。” 傅询没有动作,韩悯便往边上退了退:“王爷要进来吗?” 傅询吹灭灯笼,走进房里。 他在案前坐下,见书案上堆满纸张,纸上写满墨字。 韩悯关上门,将风雪挡在门外。走回位置上,重新坐下,拿过小毯子,盖在腿上。 见傅询的目光落在案上,韩悯解释道:“写一些有用的东西,我爷爷他们在桐州,我不太放心,我马上就得回去,所以得抓紧时间写完。” 韩悯拨了拨案上纸张,分出三类:“这是文献综述,就是历朝历代治灾的法子,有些孤本我从前看过,凭着印象写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年节之后就开春,天气回暖,要防疫病。还有一些重建规划的建议,应该都能用上,王爷斟酌着用。” 他继续道:“我又是戴罪之身,来柳州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圣上如果还是看不惯韩家,只怕圣上会迁怒王爷。圣上若是问起,照我上边写的答就行。” “还有就是粮仓纵火与沙土充粮的事情,正好可以参恭王一本。这是我起草的折子,大概要与王爷手下文人商议商议,我也就是给个参考。” 韩悯将草稿一拢:“都还没写完,等整理好了再给王爷。” 傅询却只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写完这些东西就走。”韩悯算了算日子,“大概明后两天吧。” “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太招摇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路不远。” 傅询似是无意道:“同你,仿佛有两年未见了。” 韩悯撑着头:“是呀。” 他显然没听出傅询的意思,想了想,又问:“这么晚了,王爷是从外边回来么?” 他一身寒气,进了屋,连带着屋子里也冷了些。 傅询道:“底下人审讯纵火之人,有了结果,我过去看看。” “你手下人动作挺快的。事情是柳知州指使的?” “是。” “那?” “已经把人扣起来了,连夜查抄府邸,搜出来恭王给他的一封信。” “嗯。”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爷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了?” 傅询道:“是。不过也有没料到的。” “什么?” 傅询抬眼看他:“没料到你会来。” 韩悯恍然,笑着朝他眨眨眼睛:“我向来侠肝义胆,忧国忧民。” 傅询对这回答不太满意。 什么侠肝义胆,忧国忧民? 你分明就是担心我。 良久,傅询又道:“我太医楼里安插的人,不久前递了密信过来。父皇这一个月请太医的次数不少,仿佛夜里时常梦魇。” 他停了停:“大哥死后,父皇一直不曾再立太子。父皇给我军权,给傅筌处置政事、监国之权,给老五无上宠爱。他或许只是想看我们斗得不可开交。” 对于这事儿,韩悯不敢多嘴,垂了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傅询道:“柳州一事结后,我再回京,应当是一场恶斗。” 韩悯揣测道:“如果借柳州一事发难,恭王或许会狗急跳墙。”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准他会在我回去之前动手。” 动什么手,无需言明。 无非是趁傅询不在永安,早早地把皇帝拉下台,或设计毒害,或逼他退位。 皇帝一开始也应当知道,他这样一会儿扶一扶这边,一会儿压一压那边。 扶起来的,只会是各方势力对权力愈演愈烈的欲求之心,最后难免被反噬,引火烧身。 韩悯有些担心地问:“那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傅询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急。” 韩悯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傅询便道:“你放心,韩家会平反的。” 韩悯摇头:“我不是想说这个。” 傅询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我……”韩悯挠挠头,仿佛有些难为情,“算了,不说了。” 傅询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快睡吧。” 韩悯点头应了,也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意思。 傅询不满地啧了一声:“快点,本王看着你上床。” 韩悯动作一顿,闷声道:“知道了。” 他将书稿堆成一叠,拿起镇纸压在最上边,然后吹灭蜡烛,起身朝床榻走去。 他站在榻边,扯开衣带,回头望了一眼。 傅询正要推门出去,亦是回头看他。 此时韩悯扯开衣带,半幅衣裳垂落在脚面上,露出半边中衣。 韩悯犹不自知,抬手揉了揉酸疼的后颈,然后朝他挥手告别。 “王爷慢走。” 乌发素腕,中衣雪白。 傅询面不改色地颔首示意,推门离开。 正巧碰上隔壁房间的卫环。 他也正推门出来,手里拿着武器。 傅询皱眉:“你在做什么?” 卫环收起武器:“我听见有动静,害怕是韩二哥屋子里进了贼人,就过来看看。”他干笑两声:“没想到是王爷。” 正傻笑时,忽然看见什么。 卫环惊道:“王爷,你耳朵好红啊!王爷,你是不是在雪地里冻坏耳朵了?” 傅询看向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 雪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日出雪融。 阳光透过明纸,照进房里。 韩悯趴在案上,埋在纸堆里睡着。 案上红烛业已燃尽,也不知道他究竟睡了多久。 他原本就夜里少眠。昨夜被傅询赶去睡觉,睡了没多久,便重新爬起来写东西。 最后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照在房间地上的光影流转过半周,这才醒来。 韩悯伸了个懒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 再眯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揉揉眼睛。 他出去找卫环要了点热水,又要了些吃的。 洗漱之后,便捧着馒头,坐在案前,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看昨日夜里写好的东西。 纸张乱七八糟地堆在案上,韩悯吃完东西,也就看完了。 他拍拍手,整理出一叠厚厚的草稿,用麻绳将草稿串成三叠,提着笔橐出门。 卫环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站起身。 “韩二哥是要去找王爷吗?王爷一早就出去了。” “嗯,还想去找温言温公子。” 卫环脸色一变:“找温言做什么?他整天臭着张脸。” 韩悯正色道:“他是王爷身边头一号文人,你既然在王爷身边做侍卫,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卫环也连忙敛了神色:“那我带韩二哥去,他们应当在府衙那儿。” 昨夜抓到的纵火之人,还有柳知州,都被关在府衙的牢里。 傅询拢着双手,坐在柳知州面前,靠着椅背,神色阴鸷。 他就是不说话,柳知州也被他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跪着,牙齿咯咯地响着。 侍卫从外边走进来,附在傅询耳边说了句话。 傅询坐起来:“让他不要进来,在外面等,本王出去见他。” 他看向柳知州,吩咐底下人:“继续审。” 说完便站起身,走出牢房。 途径阴暗潮湿的走廊,闻见些许血腥味。 傅询吩咐身边人:“得闲时,洗洗地。” 将出地牢时,傅询回头看向身后的温言:“本王身上血腥味重吗?” ※※※※※※※※※※※※※※※※※※※※ 温言:???王爷你清醒一点,你不是去约会 小可爱们端午节快乐!第一章和第三章评论有红包~小可爱们可以去留言呀~感谢在2020-06-23 23:14:12~2020-06-24 22:4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咕不咕 2个;哈哈哈哈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祭安妙依 10瓶;阿珉 9瓶;哈哈哈哈哈哈 8瓶;沧冷 2瓶;白墨水、莫问尘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且放心 地牢里不见天日,傅询出去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 韩悯站在不远处,正与卫环说话,面上带着笑意,也有些晃眼。 随后卫环提醒了他一句,韩悯便偏过头去看,向傅询走去。 不太适应外边的阳光,傅询眯了眯眼睛:“你怎么过来了?” 韩悯把两叠厚厚的手缝册子交给他:“昨日夜里说的文献综述和应对之策,我写好了,给王爷送过来。” 傅询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多谢,辛苦你了。” 韩悯手里还拿着另一叠纸张:“还有一件事。” “你说。” “我想借温言温公子一用。” 原本温言站在傅询身后,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向韩悯。 韩悯道:“折子草拟好了,还要同温公子商量商量。” 傅询看向温言:“你随他去。” 温言应了:“是。” 他向傅询告退,随后与韩悯一同离开。 傅询看着他二人离开,身边侍卫呈上一个竹筒:“王爷,派去桐州的人传回来的。” 傅询打开竹筒,里边是一张纸—— 韩家祖宅的地契。 韩悯就是用这个抵押,换了那些个粮食药材。 傅询想了想,先把地契收起来了。 * 回到驿馆,温言推开房门。 他侧过身:“韩公子进来吧。” 如卫环所说,他这个人确实整天臭着张脸。 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卷,韩悯在案前坐下。 温言掩上门,也在他面前坐下。 韩悯将纸张递给他:“昨日夜里,粮仓纵火与沙土充粮的事情,正好可以参恭王一本。这是我起草的折子,你看着用。” 温言点一下头,只道了一声:“多谢。” 韩悯笑笑,看见案上被墨涂抹得漆黑的稿纸:“你也在写?” “昨日夜里起草了一些,不及韩公子文思泉涌。” 韩悯没说话。 他一直知道温言好像不太喜欢他。 从前在学宫念书就是这样,因为他俩总抢第一。 再加上文人的心气儿都高一些。 温言不喜欢韩悯,韩悯自然也不喜欢温言。 他二人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只听温言又问:“你怎么不把这个也一起交给王爷?” 韩悯道:“你是他手下第一号文人,往上递折子的事情,不好直接越过你。” “多谢抬爱。” “不用客气。” 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今日仿佛有些不同,温言竟拿起墨锭,研起墨来。 他发出组队邀请:“若是得闲,一起把你写的那封折子改一改吧。” 韩悯接受邀请:“也行。” 虽说不太喜欢对方,但对于对方的才华,他二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韩悯解开笔橐,坐到温言身边,还推了推他的手臂:“你坐过去点儿。” 他还挺自来熟。 温言再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默默地给他让了位置。 拿了新的纸张来隽写,原稿被他二人圈圈点点,改得墨黑一片。 有时争论不下,就一个字眼,议论了许久。 韩悯一把夺过原稿:“稿子我写的,我就那样改。” 温言抿了抿唇,试图和他讲道理:“这没道理。” 直到正午时分,卫环送了饭菜过来,才暂时歇一歇。 韩悯捧着陶碗,正要夹菜,忽然听见温言说话。 “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来?” 韩悯缩回筷子:“被抄家时,王爷拉了我们家一把,我过来报恩啊。” 温言看着他,目光通透。 韩悯忙道:“好好好,我承认我有一点点私心,我希望王爷做了皇帝之后,能给韩家平反。” 温言冷笑一声:“你便是什么都不做,王爷日后也会为韩家平反,你也会加官进爵的。旁的人拼死拼活换来的东西,你都会有的。” 韩悯皱眉:“那不能吧?我凭什么?” 温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韩悯呆呆的:“啊?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温言皱眉,看他的眼神有点儿探究。 韩悯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悄悄问系统:“统啊,他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说你和定王的君臣之情很深吧。” 韩悯点点头,低头吃饭:“原来是这样。” * 韩悯在柳州逗留了两日,把自己带来的粮食与药材交接给傅询,又与温言把折子改好定下,便要告辞。 这日夜里,韩悯坐在驿站走廊阑干上看雪。 傅询外出办事回来,便看见一片白茫茫里,粗布麻衣的文人靠着廊柱坐着,身上披的大氅,兜帽都跑脱了。 他伸出手,指上染着黑色的墨迹。 转眼时看见傅询,韩悯便从阑干那边翻出来,扯了扯衣裳,走进雪里。 傅询道:“你在做什么?” 韩悯道:“在等你啊。” 傅询没来得及再问,便听韩悯道:“我明天一早就回桐州,来同王爷告个别。” 闻言,傅询眸色一暗:“嗯,明日本王送你。” 韩悯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道个别。还有一件事——” 他从袖中拿出三张银票,还有一张地契。 “这个还给王爷。” 昨日夜里,韩悯从外边回来,一进房门,就看见这东西放在案上。 傅询抿了抿唇角:“不是我的。” 韩悯凝眸:“王爷,扯谎就没必要了。” 傅询轻咳一声:“给你你就拿着,还给我做什么?” 事实上,他在给韩悯银票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韩悯可能不会拿。 所以忍住给他塞三十张的冲动,只放了三张。 韩悯认真道:“你又不像恭王有产业,会做生意,会捞油水。手下一群兵将还要军饷,朝中拨调肯定不够,又要自己贴补……” 正巧这时,卫环走出来,在后边喊道:“韩二哥,宵夜好了!” 韩悯应了一声,把银票与地契卷成一卷,塞进傅询手里:“还给王爷。” 他要走,傅询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按住,颇好笑地看着他。 “我没钱?没产业?” 韩悯疑惑:“不然嘞?” 傅询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与他已经两年没见了。 现在这世上只有韩悯,会以为他没钱没势力,三张银票也要还给他。 韩悯又问:“一起吃点东西吗?” 傅询点头:“好。” 在房里,韩悯捧着碗,将米粥吹凉。 傅询问:“你把你们家的祖宅抵出去,就不怕旁人买走了,买不回来?” “不会的,我和债主说好了,我会慢慢赎回来的。” 顿了顿,韩悯又道:“我自己会买回来的,王爷还是不要破费了。要是能抵回去,王爷还是快抵回去吧。” 傅询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总是这样傻乎乎的。 * 次日一早启程,韩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还是那样一身粗布衣裳,用发带绑着头发,杏眼透亮。 傅询“礼贤下士”,牵着他的马送他出城。 出城之后,并辔同行,一路送到十里外。 傅询骑在马上,看向他:“你放心。” “那当然,你可是……” 系统钦点的、能做皇帝的定王爷。 可是韩悯却临时改了口,道:“王爷万事小心。要是不成,王爷就赶快来桐州找我,我早就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可以顺便捎上你……” 他一贯爱说玩笑话。 傅询定定道:“用不上的。” 再行出去一段路,韩悯对傅询道:“王爷,足够远了,再远就直接到我家了。” 傅询一扯缰绳,骏马停下。 韩悯看向他。 他原本让系统准备了很多君臣送别的诗句对答,临别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轻声道:“那我回去了,地震之后恐有余震,王爷多小心。” 傅询微微颔首,摆手让他回去。 一松缰绳,正要走时,忽然听见傅询沉吟道:“你放心。” 他总喜欢说这句话。 韩悯扯着缰绳,回头看他,笑着应了一声:“我知道。” 骏马奔驰,袍袖风满。 文人风骨峻峭。 傅询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若有若无的笑意到了眼底。 傅询自认为,自己与韩悯,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只是他自个儿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许是某年朋友们一起游湖,韩悯跑到船头,拿过乐娘的琵琶,一边拨弦,一边唱他即兴做的词儿。 又许是某年宫宴,传唱梅花曲时,韩悯唤了一声“傅询”,就把梅花枝子,连同自己,一起掷进他怀里。 撞落满怀,摇荡心旌。 不过自傅询把韩悯放在心上开始,韩悯在他心里的分量,从来只增不减。 永安城中,皇宫里、官员家里,同龄的少年人不少,从小到大都是朋友。 但只有韩悯会以为他没钱、没产业、没势力,把祖宅都卖了给他,就那么三张银票也惦记着要还给他。 倘若只是为了韩家平反,可韩悯还会跟他说,输了也没关系,还可以捎带上他,一起逃跑。 真诚又善良。 及至大雪掩盖了韩悯的身影,傅询才调转马头。 幼年相识,年少相知,韩家抄家的磨难,朝堂争斗的诡谲,暂且化作过眼烟云。 他二人就在一句“你放心”与一句“我知道”里,各自定下各自的心意。 * 雪地里,韩悯骑着马,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州界石碑。 石碑被大雪覆盖,隐约可见。 傅询竟然把他送到了柳州的边界。 古时文人求知己明主,韩悯自诩不算正统,忽然也有点动心。 韩悯做西子捧心状:“《三国演义》里,刘备送徐庶就是这样送的,本徐庶有点晕了。” 系统无奈道:“没点出息。” “哪个文人受得了这个?哪个文人顶得住?” “你清醒一点!” ※※※※※※※※※※※※※※※※※※※※ 韩·正统文人·悯:我顶不住了(胡言乱语)感谢在2020-06-24 22:43:50~2020-06-25 22:2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二十一个小铃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 15个;清和风物映康中、路芬今天喝咖啡了吗、灿烂千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烂千杯 6瓶;莫问尘世、道尔家的猫 2瓶;白墨水、隅迩、弦弦、涣涣、345、咚咚咚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韩家三子 柳州与桐州离得不远。 韩悯不与车队同路,只身一人,紧赶慢赶,两三日便到了。 韩家被抄家后,又被贬回祖籍桐州。 如今城中祖宅被抵押出去,一家人就住在桐州城郊外、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里。 回来时,正是清晨。 他翻身下马,上了石阶,从门缝里往里看。 白墙黛瓦,青石铺地。 进门的院落不大,院里一棵梅花树,树下一个铜缸,缸中养着两尾红鲤鱼。 正堂里没有人,墙上挂着韩家一位官居侍郎的先祖的画像。 韩悯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把马也牵进来。 把马匹拴在梅花树下,韩悯绕过正堂,走过左边的走廊,到了偏厅。 一面方桌,一个老人家坐在主位上,另有一个青年人坐在他左手边。 桌上摆了些清粥小菜,他们正吃早饭。 那老人家身材清瘦,仙风道骨,蓄着花白的山羊胡须,看见韩悯进来,指着他便要说话:“悯哥儿……” 韩悯连忙“嘘”了一声:“爷爷。” 韩爷爷面露疑色,青年人低声解释道:“爷爷,悯哥儿出去,没告诉娘。” 韩爷爷没太听清,张了张口:“啊?” 青年把话再说了一遍。 韩爷爷还是没听清:“啊?什么?” 青年无奈,提高音量:“他出去我娘不知道!” 韩爷爷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噢!” 这回听清楚了。 家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韩悯听见厨房里传来好大一声响。 他估摸着,是锅铲,或者是扫帚。 随后便听见有人喊他:“韩悯!” 妈妈喊了你的全名。 韩悯看了看爷爷,老人家正捧着粥碗,认真地把粥吹凉。 于是他站到青年身后:“哥。” 青年名叫韩识,比韩悯年长半轮。 如今细看,才知他坐在木轮椅上,想是不良于行。 韩识握住韩悯的手,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放心。 韩悯娘亲母家姓元,旁人都叫她元娘子。 连襜衣都没摘,元娘子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冲出厨房。 再喊了一声:“韩悯!” 韩悯下意识站得端正,脊背挺直,双手贴在身侧,乖巧地应了一声:“您的儿子悯悯在呢。” 元娘子怒道:“你怎么敢——” 喘口气:“一个人跑去柳州!” 韩悯往后退了半步,兄长韩识拉住他的手,试图求情:“娘,阿悯……” 元娘子怒目一瞪:“你怎么敢把马借给你弟弟!” 韩识一噎,缓缓地松开韩悯的手。 帮不了了。 韩悯磨蹭着步子上前,还没说话,便听韩爷爷问:“啊?这是怎么了?” 元娘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你大孙子把马借给你二孙子,他一个人骑着马,跑去柳州找定王。” 韩悯小声纠正:“我不是一个人去,而且我是去赈灾。” 韩爷爷侧了侧脸:“什么?” 元娘子加大音量:“你的亲亲乖孙骑着马,去柳州找定王!” “噢。”韩爷爷转头看向韩悯,却问,“悯哥儿,你哥哥的马好骑吗?” 名副其实的亲亲乖孙。 韩悯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我觉得很好。” 元娘子接话:“我觉得不行。” 韩悯挪着步子凑过去:“我当时问您和爷爷,你们分明说可以的。” “那时你问的是能不能先把城里的祖宅抵出去,可不是你能不能去柳州找定王。” “那筹到东西,自然要送过去的。” 元娘子辩不过他,只能打量打量他。 韩悯张开双臂:“娘,我没事,就是在定王爷那儿蹭了几天饭。” 总归人已经回来了,回来就行。 元娘子面色稍缓,仍佯怒道:“去换衣裳,洗洗手吃饭。” 韩悯应了一声,转身从左边的走廊离开。 元娘子在他身后道:“让佩哥儿也快起来,哪有让你爷爷等他吃饭的道理?” 韩爷爷笑眯眯道:“不要紧,小孩子嘛,正是贪睡的时候。” 元娘子道:“悯哥儿就是被你老这样宠过来的,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得跟定王私奔。” 韩识“扑哧”笑出声来,被娘亲一瞪,立即敛了神色,低头吃东西。 * 韩悯回了房间,随手把自己的小包袱丢在案上,再从衣箱里拿了干净衣裳换上。 一边系衣带,一边走到床前。 床前帷帐垂落,韩悯用铜钩挽起布帐。 榻上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抻着手,蹬着脚,睡得正好。 韩爷爷有两子。 长子是韩悯的父亲,在韩悯十四岁的时候便过世了。 次子便是韩悯的叔叔,前几年也走了,留下一妻一子。 眼前这小童便是他的孩子,韩悯的堂弟,韩佩。 他娘亲柳娘子身子不大好,所以常常是韩识与韩悯带他,韩爷爷有时也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识字念书。 韩悯挂好帐子,在他身边躺下,把手伸进被子里,挠挠他的手心。 “佩哥儿,起来咯。” 韩佩原本还有些迷糊,听见他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抱住他的脖子,扑到他身上。 “二哥,你回来啦!” 韩悯差点闪了腰,最后只好平躺下,放弃抵抗。 “回来了,回来了。” “二哥,你去哪儿啦?” “去柳州啦。” “柳州是什么地方?二哥去哪儿做什么?” “去……找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和二哥很要好吗?” 小孩子说起话来,就是没完没了的疑问。 韩悯道:“你现在起来洗漱,等晚上我跟你说。” 他把小孩子从自己身上抱下去,拿被子把他裹好:“外面太冷,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衣裳。” 韩佩抓好被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谢谢二哥。” 韩佩穿好衣裳,洗漱过后,先去他娘亲房里问了安,给娘亲奉茶端药。 他娘亲柳娘子身子不好,入冬时又病了一场,而今渐渐转好。 此时元娘子陪着她,害怕把病气过给韩佩,所以只留了他一会儿。 之后韩佩牵着韩悯的手,去了偏厅。 他奶声奶气地向人问好:“爷爷,大哥,早上好。” 韩悯学着他的模样:“爷爷,大哥,早。” 落座时,韩佩要黏在韩悯身边。 韩识朝他招招手,要他过来:“你二哥早晨才回来,让他歇一会儿,你过来,我帮你夹菜。” 韩佩看了一眼韩悯,跳下凳子,迈着短腿,哒哒地跑到韩识那儿去。 韩识把他抱到位置上,给他舀了粥,又给他夹了些小菜。 韩爷爷扭头看看韩悯,拿起筷子,也给他夹菜。 “你别吃醋,爷爷给你夹。” 韩佩五岁,韩悯……大概也五岁? 韩悯捧着碗,与爷爷靠得近了些。 韩爷爷一面给他夹菜,一面问:“柳州如何了?” 他一说这话,韩识也神色凝重地看过来。 韩悯放下碗筷,才要回话,韩爷爷连忙摆摆手:“你吃,你吃。” 韩悯便摇头道:“柳州不怎么好。朝廷里是恭王在调度,恭王与定王爷素来有怨,所以……” 韩爷爷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长叹一声:“苍生受苦。” 韩悯忙又道:“我送过去的东西也能顶一阵子,定王爷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应当没事了。” “那就好。” 韩爷爷看向自家孙儿的脸,心疼道:“在外边待了几日,眼圈儿都熬青了,吃完了就回去睡一觉。” 韩悯点点头应了。 又静了一会儿,韩爷爷忽然问:“文渊侯府的温言温公子,也在柳州?” 韩悯不知道爷爷为什么问起他来,只道:“嗯,他在呀。怎么了?” “家里拖累你了,否则你也应当同温公子一样的。” 韩悯微怔,随后笑着道:“那还是算了,爷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傅询关系不好,偶尔见一两次还行,总待在一起,非打起来不可。温言和他关系好,我就不太行。” 韩爷爷亦是笑道:“爷爷忘记了。” 韩悯半撒娇道:“傅询总在西北带兵,风吹土淹的,我才不去,我觉着我待在家里挺好的。” “是是,西北不好。” 韩悯顺势岔开话题:“爷爷,我走时,你教佩哥儿念《仓颉篇》,现在念到哪里了?” 韩佩闻言,立刻皱起小脸,急得快哭了:“二哥,我……” 委屈巴巴。 * 吃过早饭,韩悯被爷爷与兄弟赶回房间睡觉。 冬日天冷,韩家三兄弟常挤在一间房里睡。 韩悯站在屏风后边解衣裳,兄长韩识同韩佩在外边。 韩识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身形高大。 他剑眉星目,细看眉眼,与韩悯有些相似,却比韩悯英气。 不似韩悯文人模样,倒像是个小将军。 韩识问:“你出去这几天,又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韩悯否认:“没有,累极了倒头就睡着了。” “方才在爷爷面前,那话是真心的?” “真,真得很。” 韩识轻笑,没有说话。 韩悯解了衣裳,爬上榻,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 韩佩坐在他身边,小手拍着他,哄他睡觉,给他唱歌,没唱两句就歪到他身上,快要和他一起睡着了。 韩识也在榻边,看了他一眼:“你睡吧,哥就在外边。等你睡醒了,哥有事情审你。” “嗯?”韩悯半坐起来,接话道,“嗯,那我要说……你瞧,识哥儿疯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先睡,睡醒了我问你。” ※※※※※※※※※※※※※※※※※※※※ 接的那句话是《红楼梦》里的,行酒令的时候,黛玉说了《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事后宝钗找她,说的那两句话 ——我要审你。 ——你瞧,宝丫头疯了。 所以哥哥要问的事情是(哔——) 韩家三子真绝色(吸溜) 感谢在2020-06-25 22:28:30~2020-06-27 10:2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读花解语、哈哈哈哈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易 30瓶;年入千万不是梦 20瓶;共生的关系 4瓶;土豆豆 2瓶;莫问尘世、星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声哥哥 奔波十数日,直到回了家,兄长在身边守着,韩悯才稍稍安下心来,缩在榻上睡了一上午。 醒来时,正是午后。 他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来。 屏风隔着,韩识在外边。 韩识跪在书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东西,他写得仔细,一笔一划慢慢地描。 韩悯掀开被子,正要下榻。 韩识听见动静,转头看去:“起来了?” “嗯。” 韩悯从床头拿了衣裳披上,一边系衣带,一边走出去。 他凑到韩识身边,看了一眼:“兄长在写什么?” 韩悯定睛一看:“诶?” 系统有剧透的功能,韩家要被抄家的前一段时间,系统便告诉他,韩家可能要出事。 只是那时系统说得不明不白,韩悯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让家里人都小心些,看能不能避开这场祸事。 二是他自个儿暗中存钱,想着如果实在是不行,就带着家里人往南边跑,渡海去琉球岛。 后来自然是没能避开这件事,也没走成,就在桐州安置下来。 他自个儿存了些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他是罪臣出身,旁的人不敢用他。 所幸他的字好看,是韩爷爷亲自盯着他练了十来年的,所以在桐州这两年,他就出去帮人代写书信,也抄些书卷,挣点小钱。 他临走时接了个抄书的活儿,只是去了一趟柳州,就耽搁下来。 韩识现在抄的,就是那本书。 大约是想着韩悯辛苦,所以帮他抄两张。 韩悯道:“兄长放着吧,等会儿我来抄。” 韩识放下笔:“你的字也太难仿了。” “兄长是拿惯了刀剑的嘛……” 韩悯反应过来,没再说下去,悄悄地觑了一眼兄长的脸色。 韩识浑然不觉,只道:“早知今日,小时候爷爷盯着我们练字,我就不应该跑出去玩儿。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他放下笔,拿起收在最底下的一沓纸张。 韩悯脸色一变,那东西他明明放在最下边的,怎么被…… 韩识将东西放在案上。 那是一叠书稿,最上边几个大字,应当是书名—— 《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 当然不是真事,大齐真正的皇帝都四五十岁了。 故事都是韩悯自己想的。 至于写的内容,从书名上也看得出来。 韩识道:“前几日想帮你抄抄书,结果从你的书案上翻出这个来,这是什么?” 韩悯摸了摸鼻尖,心虚地挪开目光:“这是……” “我就说,你单给人抄书,银钱的数目也对不上。” 韩悯小声辩道:“这才是第一本。” 韩识抬头:“嗯?” 韩悯愈发低了声音:“从前只帮人续了两年的话本,这是我自个儿写的第一本。” 韩识笑出声:“你还是多年熬过来的?” “那当然了。” 韩识再笑了笑,把书稿放回去:“罢了,写就写罢,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是别让爷爷知道。” 韩悯点头,拿起案上的书卷,把书稿遮挡住:“我知道。” 韩识又问:“诶,书里那个温御史,是不是你比照着温言写的?” 韩悯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傻啊,你给人家在话本子里也姓温,咱们认识的姓温的就他一个。” “哦,是吗?那就改姓‘寒’好了。” 韩识皱眉:“本子里那个圣上,又是比照着谁写的?” 韩悯理直气壮:“定王爷啊。” “你刚刚让改姓‘韩’?韩悯,你……” “哥,文艺创作和现实生活不能一一对应。而且我是说天对地,山对水,温对寒那个‘寒’!” “是吗?” “是啊。”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叫爷爷知道。” “嗯。” 韩识看着他整理书案,认认真真地把书稿藏好,最后对他道:“给你留了饭菜,在厨房灶上热着,快去吃吧。” 他伸出手,牵起弟弟的手。 拿惯了刀剑的手,虎口掌心都有一层薄茧。 “怎么了?” 韩识摇摇头,只觉得心口一阵难受。 韩悯反握了握他的手,笑着道:“不要紧,我还挺喜欢写话本子的。” 韩识松开他的手,催他去吃饭,亲眼看着他出了房门,才叹了一声。 他拿起倚在墙边的拐杖,用拐杖头将不远处的木轮椅勾过来,随后撑着拐杖,费力地站起来,跌坐在轮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很简单的动作,韩识做来,却连鼻尖上都冒了汗。 * 厨房的灶洞里还有余火,热着锅里的饭菜。 韩悯洗漱之后,就在厨房里端着碗吃饭。 元娘子正好买了菜回来。 “儿啊,起来啦?” “嗯。” 元娘子放下菜篮子:“你等会儿,娘给你煎个鸡蛋。” 韩悯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吃饱了。” “很快的。你在外边这么久,看着都饿瘦了。” 韩悯小声抱怨:“定王爷又不会不给我吃的。” 元娘子已经挽好衣袖,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鸡蛋。 “要不要?” “要,不要流心的,要焦一点。” 元娘子便笑。 韩悯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想了想,道:“娘,我哥……” “怎么了?你哥欺负你了?” “没有,是我哥的腿……” 思及此处,元娘子也有些难过。 默了默,却故作轻松道:“这有什么?娘养着他就是了,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养过来的。” “我是说,如果能回永安城就好了。桐州城里的大夫看不好,宫里的梁老太医说不准能行。” “是啊,梁老太医或许能行。” 元娘子用锅铲将鸡蛋翻了一面。 她叹了一声,问:“娘知道你这趟去柳州,一是为了报定王从前对我们家的恩,一是为了柳州百姓。娘问你一件事,你也别说娘势利,你这趟去,定王对我们家怎么说?” “定王爷让我放心。” “那就是会平反的?” “应该是。” 元娘子松了口气:“那就好。” 韩悯道:“我想着,梁老太医今年也近六十了,再过两年就要告老还乡了。我们家平反,大约也在这两年,等洗脱罪臣的身份,我就去考科举,大约能混个知县主簿一类……” 元娘子用锅铲铲起煎蛋,将煎蛋拨到韩悯碗里:“来,小心烫。” 韩悯继续道:“梁老太医祖籍在杨州,到时我就去杨州,梁老太医也是看着我和我哥长大的,我求求他,他肯定不会不管我哥。” 他这样说,元娘子心中也有了些盼头,面上却不显。她只怕若是这事儿办不成,韩悯日后要难过。 所以她只笑着说:“还远着呢,你就想这些。” 韩悯小声说:“我还想把爷爷被抄走的那几箱书稿都找回来呢。” 提到这个,元娘子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就为了那几箱书稿,你都下了一回大狱了,你还惦记着。” 韩悯辩道:“娘,我那时下狱不是因为书稿,圣上原本就怨恨我们家。有没有那东西,我一样要去牢里走一遭……” 元娘子摆摆手,懒得听他说,冷声道:“快吃。” 韩悯吹了吹才出锅的煎蛋,咬了一口。 只听元娘子道:“你要给你哥治腿,娘没意见。但书稿那东西是死物,别说是几箱书稿,就是几十箱,几百箱,也比不上你和你哥。你爷爷也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 但那些书稿是韩爷爷积攒了半辈子的东西,韩悯从小就看着爷爷写了东西往里边放。 作为文人,韩悯实在是心疼。 * 吃过午饭,韩悯回了房。 把外出带回来的包袱整理整理。 他的东西不多,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文人随身带着的笔橐,里边装着笔墨。 整理到最后,韩悯这才发现,包袱的最下边,整整齐齐地压着三张银票和一张地契。 不知道傅询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这下韩悯再还不回去了。 他站起身,走到角落里。 他房里有一面墙的书架,上边摆满了书卷,都是从前韩爷爷的藏书。还有的放不下,都堆在一起。 韩悯搬开角落里的书卷,从里边拿出一个木匣子。 木匣里是两块银锭与几串铜钱。 这是韩悯在韩家出事之前攒的钱,原本有满满一匣子,两年下来,只剩下这些了。 他将银票与地契放在匣子最底下。 系统问:“你不打算用啊?” 韩悯思忖道:“等急用的时候再用吧。至于地契,现在是冬日,搬来搬去的太麻烦,等过了年再说。” 系统又说:“说真的,我觉得定王现在对你挺好的。” 韩悯合上木匣:“我也觉得。” “那你怎么觉得,你只能考科举、做个知县主簿?” “在朝中做官,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科举入仕,进士大多从知县主簿做起。” “你大胆想象一下,说不准定王直接让你做官儿呢?” “我觉得不太行。” “为什么?” “你不懂。” 韩悯将木匣藏好,站起来,坐到案前,用左手研墨,准备开始抄书。 他撑着头:“统啊,你知道温言温公子为什么要跟着定王到处跑吗?” “他是定王的幕僚呗。” “他为什么要做定王的幕僚?” “那我怎么知道?” “因为文渊侯府的爵位到他这一辈,朝廷就要收回去了,他为了保住爵位,在太子过世之后,早早地就择定傅询。文渊侯府的公子尚且如此,我怎么能直接做官?” 墨研得差不多了,韩悯放下墨锭,提笔沾墨。 韩悯想了想,对系统说:“说起来都怪你。” 系统不服:“这怎么就怪我了?” “还不是你只跟我说‘定王会做皇帝’,又不说谁才是定王,害得我前期没把握好机会,没把傅询的好感弄起来。” “分明是你自己认不出来……” “谁认得出来啊?他小时候又是个小胖子,十来个皇子里,我左看右看,单没看出他有帝王之相。谁知道他长(zhang)长(chang)之后……长高之后就变了?” “你就算没认出来,那也别跟他打架啊。” “他也打我了!而且那时候明明是他找打,他非说……” 韩悯气鼓鼓地往桌上一趴。 那时傅询说了什么? 七岁的小胖子傅询戳戳他的肩,说:“我是三皇子,你是哪家的?从前怎么没见过你?这样吧,你喊我一声‘三哥哥’,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 韩悯眨巴眨巴眼睛:“我不要。” 韩悯不肯,傅询又非要收他做小弟。 结果他二人就打起来了,从假山上滚下去,韩悯摔断了手,傅询摔断了腿,宫里的梁老太医还把他们放在一间房里治伤。 足养了四个月,他二人最后也没和好。 也是这一架,拉开两个人从皇宫到学宫,长达数年的斗争序幕。 因此,在韩悯的记忆里,他和傅询的关系不怎么好。小时候吵吵闹闹的,吵得厉害还会动手,时常要人来劝架。 长大之后,两人都学会收敛。特别是傅询,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表面功夫都做足了,他两人的关系,在明面上,才稍微缓和一些。 韩悯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要是那时候答应他就好了,喊一声‘三哥哥’也不难啊,我当时怎么就不喊呢?还跟他打架。” 系统喊道:“你冷静一点,吾辈文人当自强!” 韩悯倒在地上,死鱼似的扭扭身子,挣扎了一下,虚弱道:“我不想努力了,我现在喊傅询三百句‘三哥哥’,他还能收我做小弟吗?” ※※※※※※※※※※※※※※※※※※※※ 前面说的青梅竹马——“傅询自以为” 这边说的针锋相对——“韩悯记忆里” 都没错的 悯悯:王爷,我不想努力了 王爷:地契x1,银票x3,产业转移x999 悯悯:谢谢王爷 王爷:还叫王爷?感谢在2020-06-27 10:26:42~2020-06-27 22:2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婶很绝望 79瓶;无心道与空 20瓶;向阳而生 10瓶;顾小白 2瓶;白墨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梅花苦寒 韩悯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理了理头发,开始抄书。 系统道:“这就对了,慢慢努力,都会有的。” 韩悯一面写字,一面道:“我觉得我应该找些其他出路了。” “你都做两份活儿了,写话本,还抄书,你还想做什么?” “还不知道,但是得想其他法子多弄些钱来。家用要钱,兄长治腿要钱,爷爷怕冷,吃补药也要用钱。要是想把爷爷的书稿找回来,应该还要用钱打点。” “你说的对,咱们的钱确实是不多了。” “是我的钱,你是无情的机器,你没钱。” 系统一阵无语,但还是给他传了一本书—— 《大学生就业手册》 韩悯抿了抿唇:“有古代版的吗?或许叫《太学生就业手册》?” “没有。” 韩悯随手翻了翻:“我觉得可能有些时代差异——时代鸿沟。” “慢慢想吧,反正也不急,你还有抄书的活儿可干。” “也是。” 韩悯收回思绪,继续抄书。 * 入夜时分,韩悯端着参汤去了爷爷房里。 与其说是参汤,不如说是人参的须的须的汤。 寡淡如水,大抵还有一些功效。 韩悯坐在榻前的小板凳上,将参汤吹凉,舀了一勺,递到爷爷面前。 韩爷爷嘴角抽了抽:“又不是老来痴呆,这有什么好喂的?” 韩悯笑着道:“我出去这几天,爷爷又没喝汤吧?” 被他看穿了,韩爷爷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道:“不好喝,爷爷不爱喝。” “所以我今天亲自盯着爷爷喝。” 韩爷爷喝了半碗,摆摆手,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韩悯得意道:“我临走的时候,数了数参须的数目。” “你这就不太厚道了……”韩爷爷顿了顿,“留着那些钱贴补家用多好,非买那些东西,爷爷一把老骨头,就这样了。” 韩悯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坐到榻上,挤在爷爷身边:“不行,爷爷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端着碗,漆黑的眼眸瞧着爷爷,哄道:“爷爷,再喝一口,最后再喝一口。” 韩爷爷摇头道:“韩娇娇,韩娇娇。” 韩悯小时候生得嫩,粉团子似的,旁人常把他认作韩家二孙女儿。 被认错的次数多了,韩悯也烦。 有一回又有人问他,他烦了,便说:“对,我是韩娇娇,韩家的二孙女儿。” 此后许久,家里人还时不时会提起这件事。 闹不过“韩娇娇”撒娇,老人家最后抿了一口参汤。 韩悯再同爷爷说了两句闲话,便端着参汤,走出房间。 洗漱之后,抱着木盆与巾子回了自己房里。 冬夜寒冷,韩家兄弟常挤在一块儿睡。 他回去时,韩识正拿着一册书,韩佩歪在大哥身边,听他说故事。 韩识头也不抬,对韩悯道:“地上多冷,还不快点过来?” 韩悯放下木盆,将外裳挂在衣桁上,从榻尾爬上去。 韩佩伸手要抱:“二哥。” 韩悯抱了他一下:“回去盖着被子。” 他掀起兄长韩识盖在腿上的毛毯,隔着裤脚,戳了戳兄长的腿。 “我这几天不在,没人给兄长揉腿了。” 韩佩扭股儿糖似的往他怀里钻:“我给大哥揉了。” 韩识点头:“嗯,佩哥儿给我揉了。” 韩佩用得意的眼神看向韩悯。 求夸奖。 韩悯笑着道:“乖,等二哥抄完了书,带你去买麦芽糖吃。回被子里裹着,二哥给哥哥揉揉腿。” “好。” 韩悯低下头,帮韩识揉腿。 手法是桐州城里一个老大夫教他的,倒也不是什么神奇方子,就是活血。 韩悯要是在家,每日夜里都给兄长揉,揉了快有两年。 韩识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道:“爷爷喝汤了?” “嗯。” “还是韩娇娇有法子,旁的人劝,爷爷根本不听。” 还没来得及说话,韩佩眨眨满是疑问的眼睛:“韩娇娇是谁?” 韩识忍住笑,佯正经道:“是你二姐。” 韩佩愈发摸不着头脑:“我二姐?我二姐是谁?” “是韩娇娇。” 韩佩想不明白,又看见韩识与韩悯偷笑,有些生气。 “你们有秘密不告诉我。” 韩识与韩悯对视一眼,韩识道:“你快告诉他,他都生气了。” 韩悯低下头:“我不说,我说不出口。” 韩佩瞪着眼睛,抓着韩悯的胳膊晃了晃:“二哥,我和你比较熟,你告诉我。” 韩识咳了一声:“你怎么就跟二哥比较熟了?” 韩佩振振有词:“我一出生就认得二哥了,而且照着排行来说,我自然是和二哥比较熟。” 韩识便道:“你二哥也一出生就认得我,而且你二哥今年十九,你才五岁,我认识你二哥十九年。我和你二哥更熟。” 这样一打岔,韩佩也忘了韩娇娇的事情,掰着指头算了算年份。 韩悯十分疑惑:“为什么要争这个?” 再说了一会儿话,韩佩躺在榻上,咧着嘴流口水,已经睡着了。 韩悯把毯子重新盖在兄长腿上:“兄长也睡吧。” 韩识问:“又要去抄书?” 韩悯下了地,披起衣裳:“就抄一会儿。” “早点回来睡。” “好。” * 韩悯夜里少眠,总是腾出时间来写字。 这回要抄的书是大部头,要写的话本也还没写,已经耽搁了十来日,必须加快进度。 这几天天冷,韩悯都窝在家里写字。 烛光昏黄,在纸上小心地落下最后一笔,韩悯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韩佩坐在他身边,伸长了脖子去看:“二哥,你写完啦?” “嗯……还差一章。” 韩佩瘪了瘪嘴,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沮丧。 韩悯笑笑:“今晚就能写完,明天就带你去买糖吃。” 韩佩点点头:“二哥慢慢写,我不馋,我一点都不馋。” 韩悯指了指他的嘴角:“可是你的口水流出来了。” 韩佩连忙伸手擦嘴,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跑走。 屏风隔开烛光,韩识见他过来,掀开帐子,朝他招招手。 “你二哥还不睡?” “二哥说还有一章。” “好。” 韩佩爬上榻,盖上被子躺好。 想到二哥说明天带他去买糖吃,忍不住咂了砸嘴。 韩识亦道:“你流口水了。” 韩佩再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又被骗了,气得拍了一下床,扭过身去不理他。 瞧瞧,人家这才是亲兄弟呢,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哼。 屏风外边,韩悯揉了揉手腕,拿起笔,继续写字。 许久之后,红烛烧短一截,韩悯放下笔,扭了扭脖子,抬头望着房梁。 忽然簌簌两声,房梁上陈年的积灰掉落下来,正好扑在韩悯面上。 韩悯捂着眼睛,还没伸手揉两下,只觉得地动山摇,整个地面都在晃动。 檐上瓦片落下,哐当几声响。 里间的韩识警觉,反应得快,大喊了一声:“韩悯!” 韩悯回过神,才知道这是地震了,顾不上被迷花的眼睛,冲到里间。 韩识将迷迷糊糊的韩佩抱起来,递给他,却道:“去找爷爷!” 灰尘弥散里,韩悯没来得及应上一句,抱着韩佩跑到院子里。 “站好,不要乱跑。” 也只来得及嘱咐了韩佩一句,韩悯又跑向隔壁屋子。 韩爷爷身子不好,害怕他夜里有事喊不到人,所以他们住得近。 韩悯使劲揉了揉被迷花的眼睛,看清楚路之后,跑进隔壁房里。 老人家睡眠浅,早已醒了,拿了拐杖,正要下榻。 韩悯一把背起老人家,也到了房前的空地里。 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韩识已从榻上翻了下来,拿起倚在墙边的拐杖。 韩悯上前,一抄韩识的膝弯,把他也抱出去了。 此时元娘子与柳娘子也相携从内院里逃了出来。 柳娘子正哄韩佩。元娘子见两个儿子平安出来,也连忙上前,将他二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应当是柳州地震的余震,波及到了桐州。 不太厉害,只晃了一阵子,待他们都到了院子里,就停下了。 韩悯将韩识放在廊前阑干上,使劲揉了揉眼睛,灰尘进了眼里,不自觉就流下眼泪。 元娘子拉开他的手:“怎么了?娘看看。” “没事,房梁上灰尘落下来,进眼里了。” 元娘子对韩识道:“大儿子,你给你弟弟吹吹。娘去打水,给他洗洗。” 韩识拉住他的手,韩悯半蹲,与他齐高。 韩识扶着他的脸,吹了吹他的眼睛:“现在怎么样?” 还没说话,元娘子从院中的井里打了一桶水,舀了一瓢,拿出一块帕子,浸湿了给他擦擦眼睛。 元娘子佯怒道:“谁让你自个儿使劲揉的?都揉红了。” 韩悯眨了眨眼睛,眼里直泛泪光。 可怜兮兮的。 元娘子也没再说他。 此时天色尚早,但是害怕再出事,也就都没有回房去,都待在大堂里。 很快的,外边也有衙役敲锣,让他们不用惊慌,注意防范。 韩悯与韩识一块儿,坐在走廊的阑干上。 韩悯拿着两块浸湿的帕子,捂着眼睛。 觉着差不多了,便把帕子揭下来,韩识看了一眼:“还是有些红。” 于是韩悯继续敷眼睛。 却听见韩识忽然问:“你怎么抱得动我的?” 韩悯笑了笑:“忽然就抱得动了呗。现在再来,肯定就不行了。” 过了一会儿,韩悯再一次揭下帕子。 屋顶的瓦片被震落下来,摔在院子里,瓦砾碎片,仿佛废墟一般。 韩悯叹道:“哥啊,要花钱修房子了。” 韩识摸摸他的脑袋,仿佛答非所问:“那树梅花开得很好。” 庭院正中,梅树发了新花,于废墟之上。 韩悯忽觉鼻头一酸,赶忙拿起帕子,把自己通红的眼睛遮住了。 ※※※※※※※※※※※※※※※※※※※※ 揉揉悯悯,梅花香自苦寒……算了,傅询!快给我做皇帝!!!感谢在2020-06-27 22:20:18~2020-06-29 09:2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颜盛、咕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某-杏、路芬今天喝咖啡了吗 20瓶;灿烂千杯 10瓶;醉袍宫锦 5瓶;莫问尘世、道尔家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重茅草 地震的那天夜里,韩悯坐在阑干上,最后抱着柱子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明。 身上披着一件厚衣裳,院墙外传来邻居们说话的声音,交流分享昨夜的惊险时刻。 家里人已将正堂打扫好,此时正摆饭。 脸上泪水干涸,有点难受,韩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韩识道:“醒了?” 韩悯揉揉眼睛:“嗯。” “眼睛还疼吗?去洗把脸,准备吃饭。” “好。” 今日一家人再聚在一块吃早饭,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吃过早饭,韩悯回了房间。 屋上瓦片落下来,案上堆着灰,他将抄好的书稿与写好的话本整理好,弄脏的地方重抄一遍。 韩悯准备先将书稿送去,得了钱,便去买灰瓦,将家里的屋顶补一补。 韩悯掂量了一下这些书稿,想着或许不够,便拿出自己存钱的小匣子。 再拿了一块银锭。 背着包袱出去,又想起前几日答应了韩佩,卖了书稿就带他去买糖吃,便喊上韩佩一起。 韩家门前,韩悯将韩佩扶上马:“坐稳了。” 牵着马,与他闲聊:“昨天晚上吓着没有?” 韩佩控诉道:“二哥把我吓了一跳,我原本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一个人抱出去,我还以为是坏人抢小孩。” “小没良心的,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韩悯停了停,悠悠道:“再说了,你整天要吃要喝的,卖孩子的在街上随便一打听,知道养你这么麻烦,肯定就不会抢你了。” 韩佩用鼻子哼了一声。 韩悯扯了扯缰绳,马匹停下。 “你哼什么?二哥整天给你买吃的买喝的,你还敢哼?” 他一踩脚蹬,翻身上马,从身后搂住韩佩,捏了捏他的脸。 “你哼什么呀?说给二哥听听。” 韩悯松了松缰绳,骏马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韩佩抓住他的衣襟:“二哥,慢一点。” “怕什么?你二哥我十一二岁就会骑马带人了,永安城里我的朋友,我全都带过。” 马匹撒开蹄子往前跑。韩佩嚎了一嗓子,直往韩悯怀里躲,惹得人笑话。 及至城门前,韩悯便下了马。 城内不得策马。 韩佩惊魂未定,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我也要下去。” 韩悯把他抱到地上,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马。 天气冷,两人都戴着半旧的兔毛帽子,领子也是毛的。 进入城中主干道,韩佩抬头看他:“二哥。” 韩悯低头:“怎么了?” 韩佩看了看前边的卖麦芽糖的摊子。 “我们要先去员外郎家送书稿,哥哥……” 韩悯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提钱的事情,便改口道:“要是到了地方,你还没吃完,那就太失礼了。等回来的时候再买。” 韩佩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麦芽糖,拉着韩悯上前,对卖糖的老大爷说:“老爷爷,我二哥等会儿再带我来,你可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和我哥哥呀。” 韩悯笑着向老人家行了个礼,老人家连连说“一定”。 途径白石书局,韩佩见他停在书局前,连忙把他往回拉了拉。 “二哥,别买书!” 白石书局常年印制科举所用的书册,可以算是永安城中最大的书局。 他常在这里给韩佩买启蒙书册,所以韩佩有点怕这儿。 韩悯笑了笑:“今日不买书,二哥把一些东西交给这里的伙计就好。” 他给白石书局写话本,前两年写的都是续书;直到前几日,白石书局才开始让他单独撰写话本。 韩悯站在门前,抬手招呼一个伙计过来。 小伙计迎上前:“韩公子来了?” 韩悯将《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的书稿递给他:“早。” “诶,我先拿回去给我们掌柜的看看。有要改的地方,还是按照老规矩,请韩公子过几日再来,等改好就结钱。” 韩悯应了一声,向他道过别,拉着韩佩离开。 韩悯道:“别告诉爷爷我们来了这里。” 韩佩似懂非懂:“好。” 请韩悯抄书的,则是桐州城的一位员外郎。 这位员外郎藏书颇多,舍不得把珍本时时捧在手上翻阅,便请人抄书。 韩悯的字好看,在外边帮别人写信的时候,被他看见,才请了韩悯。 站在偏僻的角门前,韩悯叩了叩门。 片刻,里边人推门出来。 小厮从韩悯手中接过书稿,请他们在偏厅稍坐片刻。 韩悯坐在位置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拿起一块栗子糕,递到韩佩面前。 “要不要吃?” 韩佩摇摇头,一心想着他的麦芽糖。 韩悯笑了笑,自己把栗子糕吃了。 等了许久,那小厮才回来。 “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家小少爷昨日被惊着了,哭着要吃糖,老爷急得不行,看见我就让我去外边找卖糖的,所以耽搁了许久。” 小厮清点过银钱,将两块碎银子与十来个铜板递给韩悯。 “请韩公子点一点。我们老爷说,昨日夜里地动,料想韩公子家也不好过,让我多添了一些。” 韩悯只看了一眼,又看向小厮:“请问……” 那小厮道:“老爷说,暂时没有要抄的书了。韩公子抄了两年,都抄完了。” 韩悯微怔,随后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若是日后员外再添新藏,再找我便是。” “好好好,我送送韩公子。” 韩悯将多拿的钱放在桌上,带着韩佩出去。 小厮将他二人送出偏门。 韩悯摸了摸袖中的银钱,经济来源就这么断了一处。 他抿了抿唇,将烦心事暂时抛在脑后,牵起韩佩:“走,二哥给你买糖吃。” 韩佩牵着他的手,顺着来时的路回去,高兴得要飞起来。 只可惜回去时,卖糖的老人家已经离开了。 隔壁卖橘子的婆婆说,是被员外郎家的小厮喊去了。 实在不巧,却又太巧。 韩悯见韩佩闷闷不乐的,便带着他在台阶上坐着等。 韩悯搂住他的肩:“都是二哥不好,应该先给你买糖的。” 韩佩摇摇头:“二哥又不知道。二哥挣钱好难。”他用小手比划了一下:“那么厚的东西,就值那么一点儿钱。” 他撑着头,陷入沉思。 韩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懂得这些事情,便道:“二哥一直都有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给你买米糖好不好?” 韩佩不语。 “那二哥带你去福缘居买点心好不好?” 他仍旧不说话。 韩悯最后道:“那……说不准再等会儿,老爷爷就回来了呢?” 韩佩这才有了些精神,他轻声问:“二哥,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老爷爷喊到家里来?明明是我先让老爷爷等我的。” 韩悯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思忖了一会儿,把韩佩抱起来,对他咬耳朵道:“卖糖的老爷爷其实是一个神医。你刚刚也听见了,员外郎家的小孩子被吓坏了,所以他爹娘着急请神医爷爷去看病。” 韩佩抱住他的脖子:“我也不太舒服。” “你怎么了?” “我头晕眼花,看见书上的字就犯困。” 最后韩佩道:“不过还是被吓着比较严重一些。” 韩悯轻笑,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 最终还是没等到卖糖的老人家回来,韩悯只好带着韩佩离开。 昨日夜里,柳州地动波及桐州,桐州城中多是木瓦建筑。榫卯结构稳固,只是屋顶上瓦片被震落下来,砸坏不少。 郊外就有泥水匠,还有百姓私家的瓦窑。 他们到时,瓦窑的主人直说他来的不巧,前才来了一个人,把剩下的灰瓦买走了大半。 在窑里搜了一圈,才凑出半筐灰瓦,花了书稿钱的一多半,只剩下零头。 将灰瓦架在马背上,韩佩也坐在马上,韩悯牵着马,要去泥瓦匠那儿。 瓦窑主人看见他走的方向,在他身后喊道:“小哥儿!周师傅不在家呢!” 韩悯回头。 “这城中震坏屋顶的,不知有多少,他一早就出门了,大概得忙到晚上才回来呢。你别去了,白跑一趟。” 韩悯朝他拱拱手:“多谢您。” 他牵着马,往回家的方向去。 途中看见路边田里堆着茅草,便用剩下的铜板买了些茅草。 韩悯一边走,一边摸下巴:“系统,麻烦帮我找一下修屋顶的文献。” 系统有些怀疑:“我怕你从屋顶上摔下来。” “我们家的屋顶又不高,总不能让爷爷和女眷们吹风过夜……” 于是系统给他找了本通用技术手册。 翻到修屋顶那几页,韩悯通篇看下来,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韩家的宅子是个小天井院,后边还有内宅。 韩悯把灰瓦茅草从马背上卸下来,又搬了木梯来,将衣摆扎紧,挽起衣袖,准备先修爷爷房间的屋顶。 韩爷爷坐在廊下,抬头看他爬梯子,连声道:“小心小心。” 韩悯也有些怕高,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朝爷爷笑了笑。 一眯眼睛,蹭蹭蹭爬上去。韩悯坐在屋顶上,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见半筐灰瓦,还放在院子的地上,没拿上来。 “嗯……这个、爷爷!算了,还是我自己再爬一次吧。” 韩悯没敢往下看,又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韩爷爷道:“随便弄弄就行了。” 韩悯背起竹筐,扶住木梯,点了点头:“我知道,爷爷……主要是我也不会仔细弄。” 这一日,韩悯在屋顶上吹了许久的冷风,一边吸鼻子,一边修屋顶。 系统拿着图示给他参照。 韩悯歪了歪脑袋:“这是什么?你是不是拿反了?” 系统无奈道:“就是这样的,你照着修。” 韩悯往另一边歪脑袋,还是怀疑它拿反了。 就这么修修补补,韩悯花了一整天,把家里的屋顶全都—— 不能算是修好了,只能算是用个什么东西盖起来了。 黄昏时,韩悯站在院子里,踮着脚,仰着头,看自己修好的屋顶。 韩爷爷拄着拐杖,站在他身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沉吟道:“悯哥儿啊,你房间这个……” 他把自己的房间压到最后面,天快黑了,就草草弄了两下。 韩悯看了看自己用茅草铺了漏洞的屋顶,却道:“爷爷,茅草很稳的,我铺了四层。” “哦?这有什么机关?” 韩悯抱着手:“老杜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我有四重,比老杜还多一重。而且现在也不是八月。” 正说这话,北风呼呼,几根茅草就飞上了天。 ※※※※※※※※※※※※※※※※※※※※ 悯悯真是典型的文人心态,鞭策王爷快做皇帝的第二天!给悯悯建金屋子!快! 明天上午九点更~ 金销玉魂 韩悯与爷爷站在院子里,目送屋顶的茅草远去。 这才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 韩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几根没有压好,其他的还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大风又吹走一些茅草。 韩悯迈开一步,挡在爷爷面前,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爷爷,我刚刚说的老杜,你知道他是谁吗?他那句诗好不好?” 韩爷爷收回目光,捋着胡子,颔首道:“挺好的,起头就不俗,后边呢?” 这时,元娘子来喊他们吃饭。 韩爷爷拄着拐杖,向偏厅走去。 元娘子扯着韩悯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 “你上午带佩哥儿出去,遇见什么了?他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韩悯叹了口气:“他想吃麦芽糖,但是卖糖的爷爷被叫走了,没等到。” 元娘子也没法子,只能说:“那我明日再带他去看看。” 韩悯又道:“他问我,为什么我们家不能把卖糖的喊到家里来。” “你怎么说的?” “我骗他了。” 韩悯把对韩佩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元娘子道:“说的挺好的,你做得对。” “可我就是觉得,有点难受。” 韩悯在永安城过了十七年,虽然韩家那时不算富裕,但是爷爷和兄长贴补他,他想吃的零嘴儿随时都有。 但是韩佩不同,韩佩还小的时候,韩家就被抄了家,举家回到桐州。 元娘子摸摸他的脑袋:“这也没办法,嗯?去吃饭吧?” 韩悯点头,默默地把“把卖糖的老人家请到家里来做制糖表演”这一项,划进自己的目标里。 晚饭正式,一家人围坐在正堂圆桌前,韩佩的娘亲柳娘子也在。 没吃到麦芽糖的韩佩提起精神,给娘亲夹菜,哄她高兴。 都是从小孩子过来的,韩悯看着韩佩,实是有些难受。 他再看了看天色,下定决心,站起身,朝韩佩招招手:“走,二哥再带你去看看。” 韩佩眼睛一亮,跳下凳子,跑到他身边。 天色渐晚,又在下雪,马上就要关城门了。 韩悯把他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 堂前韩爷爷笑着摇头:“悯哥儿就喜欢胡闹。” 元娘子道:“他从前闹着要什么东西,你老也是这样,饭也不吃就带他去找。他有一回做梦,说梦话要玩什么手机,你老也带他去找,天底下哪有这东西?” 韩爷爷轻咳两声:“悯哥儿就是心好,见不得旁人难过。”顺带夸夸自己:“随他爷爷,他爷爷真会带孩子。” 韩悯骑着马,一路进了城,往白日里摆糖摊子的方向去。 正碰上那老人家要收摊回家,远远地看见他们,放下肩上的扁担。 “可算是来了。” 韩悯勒马,翻身落地。 “您也在等我们?” “也不是,就是他们跟我说,你和你弟弟在这儿等了许久。” 老人家打开糖罐,用竹签挑起最后一点儿麦芽糖。 “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来,就留了一点儿。要是你们没来,就拿回去给我的小孙儿吃。” 韩佩接过竹签,道了声谢。 韩悯送走老人家,嘱咐他路上小心。转头一看,韩佩拿着糖,也没有吃。 “怎么了?” “我想回家再吃。” “那就回去再吃。” 韩悯再看看天色:“得快点回去了。” 正好赶上关闭城门,守城的士兵们盘问了两句,听说他是为了给弟弟买糖误了时辰,笑着朝他摆摆手,让他快过。 韩悯亦是朝他们抱了抱拳。 快去快回,路上耽搁的时间不多。 在门前下马,韩佩举着竹签上一小块儿麦芽糖跑进门。 他说了什么,韩悯没听清,应该是什么高兴的话。 他将马匹拴在树下,近前去,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分糖吃。 烛火昏黄,桌上垫着干净的油纸,韩爷爷拿着一把小木刀,小心翼翼地将麦芽糖分做六份。 韩爷爷朝韩悯招了招手,要他快过来吃糖。 韩悯脚步一顿,随后快步上前。 韩佩靠在他身边:“二哥哥最近苦苦的,多吃一点。” * 晚间歇息,韩悯如往常一般,给兄长揉腿。 韩佩睡在最里边,咧着嘴角,还流口水,已经睡熟了。 韩识笑着道:“得亏你给他买了糖吃,要不他肯定睡都睡不着。” 韩悯认真给兄长捶腿:“我小时候应该闹得比他厉害。” 韩识看向他:“都捶了两年多了……” 韩悯正色道:“要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过了两刻钟,韩悯收回手,看模样要下榻。 韩识问:“又要去抄书?” 他已经没书可抄了,话本的事情也还没有着落。 但韩悯抿了抿唇角,点点头。 韩识便道:“早点睡。” “好。” 韩悯绕过屏风,坐在案前,点起蜡烛。 为钱的事情发愁。 他拿出自己存钱的木匣,清点了一下剩余资财。 除了他自己的一些银锭铜钱,还有就是那三张银票。 傅询给的。 但韩悯不是很想用。 倒也不是因为他和傅询从前的关系不好,他就是不想跟朋友们开口。 他撑着头,对着木匣发呆。 忽然想起傅询还在柳州。 昨日夜里柳州又一次地震,也不知道柳州那边怎么样了。 不想惊动兄长他们,韩悯拿起笔橐与蜡烛,悄悄走出房门,躲在走廊角落里。 翻出傅询给他的竹哨,吹了一声。 傅询的苍鹰燕支、韩悯的萝卜头便盘旋着从远处飞来,停在他的脚边。 韩悯随手撕下一张纸条,给傅询写信。 问问他柳州的情况怎么样。 至于别的什么,韩悯提着笔,斟酌了一会儿,终究没有下笔。 他没有向朋友诉苦的习惯,也没有向任何朋友开口的前例——从前已经麻烦朋友们很多事情了,又怕牵连他们,韩悯再开不了口。 更何况傅询才刚塞了三张银票给他。 写好信,将字条卷成一卷,塞进系在苍鹰脚上的竹筒里。 韩悯坐在廊前,看见苍鹰飞进夜幕里。 韩悯再发了一会儿呆。 系统说:“要不你就……” 韩悯起身,拂了拂衣袖:“文人老祖宗眷顾我,不会让我走投无路的。” * 一夜烦恼。 次日清晨,韩悯早早的就起了,拿着笔橐,抱着小板凳,要出去给人代写书信。 桐州城中一条河,穿城而过,许多人都沿着河岸摆摊做生意。 正是冬日里,柳树光秃,树下有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见他过来,拿起“诸葛半仙”的布幡,给他让出点位置。 “来啦?” “葛先生早。” 算命先生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了多少遍了,在外边喊我诸葛先生。” 其实他姓葛,因为打了“诸葛半仙”的招牌,就让别人喊他诸葛。 韩悯放下板凳,坐定之后,解开笔橐,拿出笔墨纸张。 葛先生问:“你前几天怎么没来?” “出去办了点事情。” 韩悯今天没书可抄,只能等着别人来找他写信。 只可惜今天的生意也不太好,一个上午,只写了一封信,拿了十来个铜板。 韩悯撑着头出神,仍旧为钱的事情发愁,胡思乱想:“我当时要是学了怎么做肥皂就好了,要不学学做蛋糕也行啊,我怎么什么都不会呢?” 系统说:“我这里有工艺品制作大全,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 系统把技术性文献传给他,韩悯试着翻了两页,可行性都不大,他学不来。 在这儿待了十来年,他就是字写得好,会涂两笔墨。 韩悯灵机一动:“我觉得我可以去代写作业,等开春,书院开学了,我就去拓展一下业务。” 系统悠悠道:“你要先锻炼一下,要是家长找上门,你还能跑。” 韩悯摸着下巴思量:“那要不我去青楼接……” 系统大惊失色,尖叫道:“你要去做什么!我不许你这样堕落!” 韩悯捂住耳朵:“我是说,我去给姑娘们写词,唱的歌词!” 正天马行空时,算命的葛先生忽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 “韩悯,你要本子不要?” “啊?” 韩悯后知后觉地转头,定睛一看—— 《金销玉魂》 韩悯表情呆滞。 葛先生见状,以为他不喜欢。叹了口气,从另一只衣袖中再拿出一本—— 《痴奴儿》 系统提示:“是我没有收录的文献,快拿过来让我看看!” 韩悯被他这么一吓,啪叽一下,差点摔了:“你确定你要看这个?”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摆卦摊的葛先生。 葛先生见他这副模样,嘴角抽了抽,也是一阵无奈。 最后只问:“你没去过花街啊?” 韩悯懵懂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是没去过。 葛先生道:“我以为你们从永安城回来的公子哥儿,都见多识广呢。” 韩悯解释说:“永安城里的哥儿也不都去……我和我的朋友们就……” 葛先生把书卷收起来,退回自己的位置:“那还是算了,对你下不了手。” 韩悯也重新坐稳。 可是系统一个劲儿地问他:“你怎么不看啊?我想看看,这世上竟然还有我没有收录的文献,说不准你也可以写。” 韩悯有些羞,又有些恼,只道:“这世上你没收录的东西多了去了,而且我写不了。” 系统追问:“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韩悯小声地说了个词,系统立即安静下来。 ※※※※※※※※※※※※※※※※※※※※ 系统出生在晋江市,连这个都没见识过,走,海棠市一日游感谢在2020-06-29 23:02:12~2020-06-30 22:2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派邪魅一笑 10瓶;道尔家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柳暗花明 默了半晌,系统才弱弱道:“原来如此。” 葛先生在随身带的包袱里翻了翻,又找出另一本,递到韩悯面前。 这本看起来比较正经—— 《侠义青风传》 这本韩悯认得。 写这本的先生写了一半就跑了,后边的故事,其实是他续的。 卖书卖到写书人身上了。 葛先生认真推销:“这本老少皆宜,反正也没人找你写字,来一本解解闷儿?” 韩悯仍是摆手:“不用不用,多谢。” 葛先生收起话本。 这时没人算卦,便与他闲聊。 “怎么?缺钱了?” 韩悯很轻地点了一下脑袋。 要文人承认自己很穷,并不是什么难事。 古往今来的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韩悯怕家里人担心,不能对家里人说,如今对朋友说起来,也有些难为情。 葛先生见他的模样,却抱着自己的包袱,往后缩了缩:“你干嘛?我可没钱借你。” 这下韩悯一点儿也不难为情了。 葛先生道:“对,你今天没抄书,没活儿干了?” 韩悯又点了一下头。 葛先生挑了挑眉:“还怪可怜的。你打算怎么办?” 韩悯撑着头:“我还在想。倘若不是罪臣的身份压着,应当会容易一些,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说下去,惹得旁人也不痛快,便另起话头。 “先生什么时候发展了……卖书的副业?” “就你不在这几天。卦摊挣得太少了,再这样下去,我连酒都喝不起。” 葛先生心思一动:“诶,和我一起卖书吧?” 韩悯皱眉:“卖《金销玉魂》?这个……不会被官府抓起来吗?” 他没写过这些书,他写的都是侠义本子。 最新的那个《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他放开了写,系统还说有些含蓄。 葛先生道:“卖这玩意儿的人多了去了,官府不管的。”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卖?” “有损我半仙的形象。不过印话本的是白石书局,白石书局你知道吗?” 韩悯自然知道。 他就是给白石书局写书的。 葛先生循循劝导:“白石书局印的都是史书经卷,他们看上我在这儿摆摊,见的人多,才让我卖的。白石书局背后的老板就是官府的。” 这样的说法韩悯也听过,只是不知道书局背后究竟是谁。 “说真的,你这罪臣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摘去。不能平反,你这辈子再要上朝堂,恐怕是没法子了。行行出状元,你考不了科举,不如和我一起卖书?你皮相好,讨姑娘家喜欢,我们去拿些姑娘家喜欢的,你去卖。” 韩悯笑了笑,只问:“你说的这个东西,它……来钱快吗?” 葛先生大笑:“不过是挣点酒钱,要来钱快,你不如去写话本。” 不如去写话本。 韩悯仍是笑,将笔帘纸张一卷,收进笔橐里:“哪儿呢?写话本挣的钱也不多。” “你怎么知道?” 葛先生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滞。 韩悯指了指那本《侠义青风传》:“我写的。” “哎哟,我还以为你们文人……” 韩悯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眼睛亮亮的,反问道:“文人岂有高下之分?文字岂有贵贱之别?” 他站着,葛先生坐着,正午日光仿佛单单倾洒在韩悯身上,照得他周身金灿灿的。 葛先生感慨道:“韩悯,你要成文曲星君了。” 韩悯笑笑。 葛先生正色道:“我说真的,我是算命的。虽然兼职卖书,但是专业算命。” 韩悯拿起小板凳:“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下午见。” 将近正午,葛先生也要收摊离开。 三日前,韩悯去白石书局送书稿,掌柜的会在这期间,将书稿通读一遍,然后让他把稿子再改一遍。 照着从前的规矩,韩悯今日便要去书局,把要改的书稿拿回来改。 白石书局在大齐各州郡都有铺子,明面上卖正经书卷,背地里净卖些话本子。 韩悯去了他们家店铺,不想却与拿着布幡的葛先生,在门前遇见。 葛先生讪讪道:“上午卖得不好,我来换几本。” 韩悯应道:“嗯,我是来……拿书稿的。” “你真给他们写书?我还以为你哄我。” “是真的,我真给他们写书。” 没说两句话,白石书局的掌柜便颠颠地迎了上来。 “韩公子,正盼着你来呢。” 韩悯向他行了个礼。 “不必不必。” 掌柜的双手捧起他的手,仔细地看了看。 韩悯往回缩了缩,掌柜的按住他,拍拍他的手背,连连叹道:“明珠蒙尘,明珠蒙尘。” “什么?” “怎么就叫你写了两年的侠义本子?你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早让我知道?” 韩悯使劲抽回手:“您在说什么?” “唉,早知你写宫廷朝堂,写得有模有样的,怎么会让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 掌柜的拉着他进门:“来来来,进来说。” 韩悯见他这样夸张,有点紧张,望了望四周。 葛先生上前一步,跟在他身边,推了他一把:“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韩悯感激地回了个眼神。 入内间,上香茶。 掌柜的道:“韩公子有所不知,咱们白石书局,虽然印制经卷,但是话本子这块儿,才起来不久,抢不过别家。别家已经把神魔侠义、情爱笑话写全了,韩公子写这个宫廷,实是开旁人之先。” 韩悯疑惑:“可我记着别家也有写这个的先生……” 掌柜的殷殷切切:“他们写的不真,你写的真,仿佛亲身经历。” 没有仿佛,韩悯确实是经历过的。 他小时候常在宫里玩耍,先皇王爷、丞相御史,都是熟识的。 掌柜继续道:“我这儿呢,是想同韩公子签一个长长久久的契约,都可以商量。” 韩悯不太清楚这些,连忙找系统,临时抱佛脚:“系统,快,把《合同法》传给我。” 系统还没被他喊出来,葛先生便迈了一步上前:“帮你谈吧。” 于是葛先生带着韩悯,与白石书局的掌柜商议诸项事宜。 葛先生口齿清楚,思路清晰,硬生生帮他把价钱抬高一倍。 韩悯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佩服。 他就提了一个要求:“我大概写不了《金销玉魂》那种的。” 葛先生道:“哦,对,他没经验,他写不来这个。” 掌柜的笑眯眯地应道:“好好,也没关系。” 韩悯点点头:“都能。” “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没有?” “还有就是……”韩悯看了一眼葛先生,“日后卖书,我想让葛先生卖整个大齐的头一份儿,就卖三天。” 掌柜的大笑道:“小书生,这事情还远着呢,等你的话本真卖到了整个大齐再说吧。” 韩悯也不觉得害臊,大大方方地应了。 “那我快些写就是了。” 掌柜的仍是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回去再写两本吧。” 韩悯应道:“好。” 两人约定好下一次交稿的时候,签订契约。 白石书局先给了他定钱。 从白石书局出来,葛先生叮嘱道:“下次还要签东西,记得再找我,小心被人坑了。” 韩悯看向他:“我知道。今日还是多谢先生啦,不如我请先生喝酒吧?” 葛先生不遗余力地嘲笑他:“你连花街都没去过,你还能喝酒?” 韩悯瘪了瘪嘴,却还是掩不住面上喜色。 葛先生摆手道:“你快回去吧,你家里肯定都等你吃饭呢。” “那葛先生慢走。” “你下午来吗?帮你占位置?” “来。我爷爷太正统,他不会喜欢我写话本的。” “行,那你去吧,我帮你占位置。” 韩悯再向他道了谢,抱着小板凳离开。 “统啊,我可算是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么感觉了,文人老祖宗还是眷顾我的。” 韩悯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子,脚步轻快,高兴到同手同脚。 系统很是嫌弃:“好好走路,没点出息。” “你不懂,文人得意忘形,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韩悯为了气它,一路蹦跶着回家。 * 韩悯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正午。 厨房灶上热着饭菜,韩悯就站在灶边吃。 草草吃了一顿午饭,他回了房间,打开装钱的小木匣。 把今日上午代写书信的十来个铜板,还有白石书局给的定钱放进去。 装钱的木匣子又开始满起来了。 韩悯搓搓手,叹道:“看见钱我就安心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放回原处,坐在书案前,开始写《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第二册。 系统道:“诶,趁现在有时候,快起个笔名,要是临时问你,你肯定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韩悯放下笔,抬头望着房梁,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系统继续念叨:“我已经给你想好了,你的文学之路可以分这几个阶段,首先是小试牛刀,然后崭露头角,大展身手,大有作为,大杀四方,” 韩悯喊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已经学到‘大’字开头的成语了,不用显摆了。” 系统根本不听他的:“到最后,就是横扫千军,‘天不生你韩悯悯,文坛万古如长夜’。” 它在做什么白日梦? 韩悯说话它也不听,最后只好喊道:“我想好我的笔名了!” 系统安静下来:“是什么?” “‘清纯佳人白玫瑰’。” 系统卡住了。 韩悯重新拿起笔,一边憋笑,一边写字。 指望不上他,系统只好自己翻文献帮他找,还要兼及五行八卦,给他起一个运势奇好的漂亮名字。 * 两日后,那只叫做萝卜头的苍鹰飞来,停在韩悯窗前——傅询给他回了信。 那时韩悯问傅询柳州情况如何,傅询便回了一句“无碍”。 韩悯随手把那张纸条夹在《治安疏》里,仍旧翻开书稿,开始写他的话本。 很快就到了年节。 这十来日里,韩悯白日里出去给人写信,闲时写了几十页书稿。 白石书局那边,预备在年节之后,就把他的第一册话本印出来卖。 他的酬劳是两袋子银锭。 过年用还有剩。 腊月三十下午,韩家门前。 韩悯一手拿着春联,一手扶着梯子,爬上高处。 韩佩站在门前,右手握拳,左手张开。每说一句话,就低头看看自己的左右手,分清方向。 “二哥,向左……向右!再向右一点!” 韩悯依他的话,拿着春联往左一点,再往右一点,问道:“这样?那这样呢?” 不远处,一个玄色披风的男人翻身下马,径直朝他们走来。 那时韩佩正低着头,努力辨清左右,一抬头,忽然看见有个男人绕过他,径直走到二哥身后。 那人抱着手,就站在梯子边,抬头看着韩悯。 韩悯浑然不觉,仍旧仰着头摆弄对联:“韩佩佩,这样子呢?” 韩佩瞧了瞧那人,连忙提醒韩悯:“二哥哥,有个男的。” ※※※※※※※※※※※※※※※※※※※※ 有个男的、个男的、男的、的 老傅:???我生气了,要悯悯…… 换了个书名,小可爱们还有更好的建议吗?(跪了)我会认真听的 感谢在2020-06-30 22:23:21~2020-07-01 23:1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北风 8瓶;阳台君 3瓶;参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睡你房里 有个男的? 小孩子说话怎么不清不楚的? 韩悯双手举着对联,站在梯子上,转头看去。 他被那人吓了一跳。 男人一身玄衣,身形高大,剑眉浓秀,薄唇微抿。 他抱着手,在韩悯看过来时,不自觉微微挑眉,面上笑意渐浓,大约在等他先开口。 韩悯怔了怔,不敢确定地唤了一声:“王爷?” 傅询颔首,算是应了。 韩悯惊讶道:“你怎么……” 傅询不答,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的对联:“再往上些。” “啊……好。” 傅询往后退了几步,与韩佩站在一起,看韩家宅院的正门。 韩悯转回头,站在木梯上,没敢再往上爬,只好踮着脚,费力地往上伸长了手。 韩佩与傅询站在一处。 虽然不认得他,但是韩佩一向活泼,便扯了扯傅询的衣袖,想跟他说话。 只是还未开口,韩佩仰头,只见那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家二哥。 这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韩佩有些不高兴,瘪了瘪嘴,也不想再说话。 傅询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了?” 韩佩忍耐不悦,向他作了个揖:“不知先生是?” 分明就生气了,还挺懂礼貌。 肯定是韩悯教出来的。 傅询觉得蛮有意思:“我是你二哥的好朋友,你喊我傅三哥就行。” 韩佩便道:“我是韩佩。” “我知道。你小的时候,你二哥把你抱出来给我们看过。” 韩佩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傅询的目光很快又转回韩悯那边。 韩悯踮起脚,带起原本就不长的衣摆,傅询看见他素白的中裤裤脚,还看见他—— 发抖的双腿。 他怕高。 声音也有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那这样呢?” 傅询话里带笑,一面上前,一面道:“可以了。” 韩悯把对联“啪”地一下,贴在门边的石墙上,使劲拍了两下,让浆糊粘牢。然后松了口气,赶忙要爬下来。 而傅询走到他身后,心想他怎么还不掉下来。 自己好接住他。 韩悯双手扶着木梯,虽然害怕,但还是稳稳当当地往下爬。 离地不远时,傅询悄悄伸出手,有意无意地扯了一下他的发带。 韩悯身子一僵,迅速抱住木梯,回头看他,杏眼圆睁:“你干嘛?” 傅询没办法解释,只道:“失手。” 韩悯磨了磨牙:“别乱开玩笑啊。” 傅询低头看看地面:“其实你可以跳下来了。” 韩悯随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确实不高,而且很低。 他缓缓地挪下去,傅询站在他身边,想伸手扶他一把。 余光瞥见门里,有个男人正看着他。 傅询转头,却是韩悯的兄长韩识。 韩识正巧推着轮椅经过庭院,又正巧望见自家门前,有个对自家弟弟动手动脚的男人。 见傅询看过来,韩识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一扫方才沉思的神色,朝傅询抱了抱拳。 “定王爷。” 傅询也收回想要动韩识弟弟的手,向他行礼:“韩大公子。” 那头儿,韩悯往后退了几步,端详了一阵自家家门。 韩佩勾了勾他的手指,小声唤道:“二哥。” 他看向傅询。 韩悯便道:“是二哥的朋友,你叫他王爷就好。” 韩佩点点头。 韩悯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要等你给我指挥,贴到明日,这对联也贴不上。” 韩佩委屈地揉揉脑袋:“我又不是故意分不清的。” 韩悯上前,拿起木梯,对傅询道:“进去吧。” 傅询要接过他手里的梯子:“我来。” 就当他是为了方才扯自己的发带赔罪,韩悯也不客气,直接交给他。 韩悯问:“你怎么过来了?” “柳州二次地动,得在南边再耽搁一阵子。前几日安定下来,又是年节,忙里偷闲,想了想,只想过来看看你。” 这话说来简单,轻飘飘的,其实傅询在来的路上斟酌了许久。 韩悯摸不准他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回答,傅询却停下了脚步。 “你就住在这……” 韩悯循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 自家的屋顶。 韩悯轻咳一声:“之前震坏了,找不着泥瓦匠,我自个儿修的。” 傅询便改口:“还挺……错落别致的,明日我帮你再修一修。” 他扛起梯子,换了话题:“这个放在哪儿?” 韩悯带他去厨房边上堆放杂物的小屋:“这里走。” 两人一齐绕过走廊,门外的韩佩与院中的韩识看向对方。 韩佩小跑上前,扑进韩识怀里:“大哥,二哥眼里没佩哥儿了。” 嘤嘤嘤。 韩识摸摸他的脑袋,何止呢,他眼里连大哥都没了。 这个大一个哥哥在他面前,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将梯子放回去,韩悯随口问:“王爷是过来微服出巡、体察民情的吗?要去见桐州知州吗?现在进城应该还来得及,再晚一些,城门就要关了。” 傅询道:“我只带了几个亲卫过来,待几天就走。来桐州,就是想过来看看。” “啊,这样……行。” “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韩悯心想,傅询给他的回信就两个字——无碍。 这让他怎么回信? 他无奈道:“我的错,下次一定给王爷回信。” 两人走出房间,韩悯带他回了正堂。 韩爷爷已经出来了,见韩悯带着傅询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悯哥儿,怎么让王爷给你搬梯子?” 韩悯指了指傅询,一脸无辜:“是他自己要搬的。” 傅询点头:“是。” 见过礼,傅询在韩爷爷身边坐下,韩爷爷问他一些永安城中的近况,傅询一一答了。 韩悯坐在一边,也跟着听听当下局势,却忽然被韩佩抱住腿。 韩悯要推开他,压低声音:“有客人在,不许撒娇,去找娘亲。” 韩佩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韩悯把他抱起来,低声道:“就抱一会儿。” 说了一会儿话,韩爷爷道:“不知王爷这次过来?” 傅询道:“只带了几个亲卫,微服出行,不久便走。” 韩爷爷应道:“好。”转头看向韩悯:“悯哥儿,晚上添两个菜。” 便是要留他下来了。 韩爷爷看向傅询:“寒舍简陋。” 傅询看了韩悯一眼,笑着道:“不会。” 怪怪的,韩悯转开目光。 * 还有一段时间才吃晚饭,韩爷爷有些乏了,在堂中与傅询说了一会儿话,便让韩悯带他去逛逛。 韩悯带着人在院子里走了走。 “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傅询回了自己房间。 韩悯拢起案上书稿,堆到一边,对傅询说:“随便坐吧。” 房里全是书卷书稿。是文人的屋子。 他走到角落里,从旧书堆里抱出自己放钱的小木匣。 傅询亦是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你在做什么?” 韩悯拿出压在最底下的地契与银票。 不等他开口,傅询便道:“你拿着吧,别再还给我了。” 韩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先已经还给他一次了,这次又还,显得他造作。 但是不还给他,不太亲近的朋友之间,还拿他这么贵重的东西,韩悯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正斟酌的时候,傅询道:“我又没钱了?没产业了?” 他竟然还学会抢答了。 冬日里天晚得早,此时天色渐暗,他们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周遭愈发昏黑。 傅询望着他,眼睛都亮了一个度。 韩悯微怔:“怎么了?” 傅询偏了偏头,脑袋轻轻地靠在身边的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悯,伸手将他拿着银票的手握紧。 他淡淡道:“本王有的是钱,你怎么总觉得……” 这时韩佩在外面敲门:“二哥,王爷,吃饭了。” 韩悯应了一声,把银票地契塞进傅询手里,没有再说话,起身便走。 傅询趁他没注意,又把东西放回匣子里,还塞了一大卷银票回去。 回头看时,韩悯已经推门出去了。 有点像逃跑了。 韩悯站在门外,抿了抿唇角:“完了,系统,我忽然有点心动,小鹿乱撞。” 系统冷笑道:“你可能是对‘有的是钱’心动吧。” 韩悯抚掌:“有道理。” 傅询从他房里走出来,看见他脸上神色一会儿一变,觉得挺有意思,没忍住笑了。 韩悯也傻笑,指了指走廊那边:“过去吃饭了。” * 晚饭后,一行人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韩悯仍旧带着傅询回到自己房里。 两个人面对着面,在案前坐下。 方才留给他二人独处的时间不多,直至此时,他二人才有点时候来讲正事。 傅询道:“你留的那个治灾的文献综述,挺有用的。” 韩悯笑笑:“那就好。” “柳知州招供了,幕后主使是傅筌,那封折子也已经递上去了。” “不过正巧碰上年节,只怕朝中没那么快处置……” “朝里在查,我安插了人。等过了年,我也要回永安。” 韩悯半坐起来,拍拍他的肩:“诸事当心。” 傅询转头看他的手,最后点头:“我知道。” 外面有人敲门。 “悯哥儿?” 韩悯上前开门。 傅询亦是起身,跟在他身边。 门外是元娘子。 傅询也喊了一声:“韩伯母。” 元娘子应了一句,将一床被褥交给韩悯:“家里房间都没整理出来,晚上定王睡你房里……” 傅询面上不显,摸了摸鼻尖。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经蹦起了迪 柴全跳舞jpg. 我老是在换书名,谢谢小可爱们包容我,还给我提意见(鞠躬)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本书上,这本书没写好就要听家里人的去做其他的事情,所以有点浮躁,认真想了一天,还是觉得我写得高兴、小可爱们看得高兴最重要啦~我会自己调节好的,不会把情绪带到文里的,谢谢小可爱们一直包容我~(鞠躬) 感谢在2020-07-01 23:12:05~2020-07-02 23:1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响三分半、哈哈哈哈哈哈、俟海、咕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ge不是小天使 40瓶;阿珉、寻暖 10瓶;道尔家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生辰快乐 只听元娘子继续道:“你睡那张小榻,让定王睡你床上。” 韩悯点头应了。 元娘子转身离开。 韩悯双手抱着被褥,一抬脚,把门关上。朝傅询使了个眼色,走进房里,把被褥丢在榻上。 他一面跪在榻上铺床,一面道:“王爷,晚上要是冷,你把我喊起来。” 傅询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刻意问道:“喊你做什么?” “再添两床被子啊。” “噢,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王爷有些失望? 正说着话,外边又传来敲门声。 韩悯下榻,踢踏着鞋子去开门。 韩佩扑进来抱住他:“二哥。” “怎么了?” 韩佩眼泪汪汪:“做噩梦了,要和二哥一起睡。” “行……” 韩悯看向傅询:“王爷,小孩子晚上闹腾,你看你是……” 傅询“宽容”地允了:“不妨事。” 于是这日夜里,傅询躺在榻上。 烛光隐约透过屏风,他看见外间的小榻上,韩悯正小声地给韩佩讲故事,韩佩也和二哥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还时不时泄露出一点儿笑声。 傅询枕着手,幽怨地望着屏风那边。 热闹是他们的,本王什么也没有。 心情不好,傅询从叠放在榻前的衣裳里摸出一卷银票,一张一张夹在韩悯放在榻前的书里,塞在他的床缝里。 * 韩悯一向夜里少眠。今日傅询在,他也不好意思抛下傅询,独自去写话本。 所以点着幽微的蜡烛,勉强撑了一晚。 天色微明时,仿佛有人碰了碰他的额头,他只觉得身上一沉,这才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睛,发现最上边盖的是一件大氅,傅询的大氅。 韩佩也不在身边。 韩悯坐起来,看见屏风后边,傅询与韩佩面对面坐着,正着说话。 傅询向他宣告:“你二哥同我青梅竹马。” 韩佩忍不住好奇心:“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唔……上回二哥骑马带我,他说他带过许多朋友,他带过你吗?” 傅询面色一沉:“没有。” “那你还说……” 他加重语气:“就是青梅竹马。” 韩佩被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傅询嘉奖似的,揉揉他的脑袋。 韩悯看得满脸疑惑。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傅询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说胡话的人转眼看见他,对韩佩道:“你二哥起来了。” 韩悯抱着被子:“王爷,小孩子不好带吧?” “你弟弟挺可爱的。” 傅询笑了笑,不过论可爱,还是韩佩二哥更可爱一些。 天气太冷,韩悯裹着被子,挪到榻尾,扯过要换的衣裳,又慢慢地挪回去,缩在被子里换。 他一边道:“王爷什么时候回去?今日就是除夕,我带王爷出去逛逛?” 傅询却道:“先把你家的屋顶修了。” 韩悯微怔:“……多谢。” 吃过早饭,歇了一会儿,傅询搬着梯子,韩悯提着工具,跟在他身后。 傅询在屋顶上修补,韩悯蹲在一边看他弄。 “原来如此。” 韩悯理直气壮:“果然是系统给我的图错了。” 系统说:“放你妈的屁。” 韩悯在心里小小地“哼”了一声,看向傅询:“王爷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傅询低头铺瓦:“前几日在柳州,看工匠弄过。” 韩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我看懂了,王爷修完这个就好了。大过年的,下午我带王爷去桐州城里走走?” “也好。” 但还是抓紧时间,帮韩悯把所有的屋顶都修好了。 * 午后他二人一同出门—— 还有一个韩佩。 韩悯与韩佩都戴着兔子毛的帽子,还牵着手。傅询转眼瞧见,也向韩悯伸手。 韩悯试探着伸出手:“王爷,是我想的那样吗?” 傅询没说话,伸出的手拍了他一下,又收回去了。 韩悯反手打他:“你做什么?” 傅询原本是要还手的,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收住了。 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不能打,不能打。 今日就是除夕,寻常人家做年夜饭,就算今日出来摆摊卖东西,下午也都收摊回去了。 所以街道上并不热闹,只有些卖零嘴儿和鞭炮的。 所幸那个卖麦芽糖的老人家还在。 韩佩拉着韩悯,直往麦芽糖那儿去。 韩悯一边摸摸衣袖,一边看向傅询:“王爷,你吃吗?” 傅询摇摇头:“不用。” 于是韩悯买了两个,三个人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道观的台阶上。 韩悯坐在中间,拿着两根竹签,将竹签上的麦芽糖缠来绕去。 金黄的麦芽糖变作白色。 玩够了再吃。 韩悯看了一眼傅询,笑着道:“王爷,我记得你以前可爱吃我们家门口的麦芽糖了。” 傅询轻咳一声:“那时候不常出宫,没怎么吃过外边的东西,觉得新鲜。” 韩悯分别捏着两根竹签,往两边一掰,将麦芽糖分作两份。 “那现在再吃一点儿?” “多谢。” 傅询接过糖,抿了一口。 韩悯专心吃糖,正巧这时,与他一同摆摊的葛先生举着布幡经过。 葛先生朝他招手:“韩悯!” 韩悯立即直起身子,也向他挥手:“葛先生!” 葛先生看见他身边的傅询。 韩悯便一把揽住傅询的肩,炫耀一般:“我朋友从永安城来看我。” 傅询转头看他,靠得很近,韩悯的侧脸像他递过来的白颜色的麦芽糖,让人想嘬一口。 他收敛了心思,与葛先生互相道过一声“幸会”。 人走后,韩悯松开手:“他总说我和我朋友不真,我来桐州两年,也不见他们来看我,今日总算让他见识了。” 傅询轻笑。 韩悯把麦芽糖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不过,你是头一个来桐州看我的朋友,我挺高兴的。” 傅询看向他。 韩悯回看过去,信誓旦旦:“真的。虽然刚刚还差点打起来。” * 在桐州城中闲逛了一会儿,又给韩佩买了些零嘴,便回家去。 傅询与韩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 粗茶淡饭,自然比不上永安城宫中宫宴,韩家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傅询又是为赈灾才来了南边,大过年的,韩爷爷又喜欢又心疼。 一时高兴,让韩悯把他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喝酒伤身,韩悯不大想让爷爷喝酒,便道:“王爷还没行冠礼,照规矩不能喝酒。” 傅询也顺着他的意思,说不喝。 韩爷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是是,王爷和你同岁,你也还没束冠。” 过了一会儿,韩爷爷忽然想起什么:“不啊,王爷是正月初一的生辰,你是六月的,王爷过了今天就……” 韩悯一噎,这傅询怎么就偏偏是正月初一的生日? 傅询笑了笑,给韩爷爷夹菜:“阿悯还不能喝,我等他六个月。” “好好。” 韩爷爷看向韩悯,忽然对傅询道:“他出生的时候,老夫在家里那棵梅树下埋了一坛花雕酒,王爷什么时候得闲,回永安城,差人挖出来,滋味应当不错。” 傅询知道,这是桐州城的规矩,那酒叫状元红。 却道:“我怎么敢随便动他的酒?” 韩爷爷有些感慨:“反正埋在那儿也是埋着,我也尝不到了。” 席散还须守岁。 收拾了东西,一群人坐在堂前,烤火闲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夜色渐深,街上还没传来打更的声音,一只通体漆黑的苍鹰扑腾着翅膀,飞进堂前,在傅询手边停下。 傅询告了声罪,解开苍鹰脚上竹筒,匆匆扫了一眼。 他面色一沉,收起字条,不知如何开口。 韩悯留心,便问:“出事了?” “嗯。” 韩悯不再多问,站起身:“王爷急着要走的话,我送送王爷?” 傅询亦是起身,朝堂中人行礼。 同家里人告过别,韩悯从马棚里牵出马匹。 周遭一片漆黑,韩悯将灯笼系在傅询的马前,扎紧了,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灯烛明亮。 韩悯问:“王爷,你有侍卫吗?” “卫环带了人,就在前面。” “那就好。” 疾风猎猎。 也不知行了多久,林子前边隐约有火光。 一身甲胄的卫环听见动静,带着一小队人,从林子里钻出来。 “王爷。” 韩悯扯了扯缰绳,看向傅询:“那我先回去了。” 傅询颔首:“路上小心。” 韩悯抬头望了望月亮。 这儿没有人打更,他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那……生辰快乐?” 傅询微怔,夜色掩去神色,仍是颔首:“嗯,你回去吧,放心。” “我知道。” 韩悯掉转马头。 马蹄溅起地上积雪。 待走远了,系统连连“啧”了三声:“你也懂得要讨他欢心了?” “放屁,我要是想讨他喜欢,我得照从前的穿越者做的那样,先给他做个蛋糕,点个蜡烛,再给唱个这儿只有我会唱的‘恭祝你福寿与天齐’。说一句‘生辰快乐’算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场景还挺滑稽的,韩悯不自觉笑了笑。 回到家,栓好马,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 韩悯轻手轻脚地回房去,却不料兄长就在他房里。 松烟墨客 韩悯连忙安抚系统:“好好好,不叫那个。” 系统嚷道:“也不准叫‘红牡丹’!” “好,也不叫,也不叫。” “真的?” “真的,真的。我现在就去白石书局,路上想个正正经经的。” 韩悯收拾好东西,同葛先生道过别,独自前往书局。 掌柜的在里间,外边招呼客人的小伙计引他过去。 小伙计掀开布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对韩悯道:“韩公子在廊上略坐一坐吧,咱们书局永安总局那边来人了,掌柜的正和他说话呢。” 韩悯点头应了,在木廊阑干上坐下。 小伙计仍旧去外边招呼客人,留下他一个人。 他坐在廊前,撑着手,晃着脚,想自己的笔名。 却隐约听见,布帘那边泄露出一两个词儿。 “永安情势……” “圣上……” “恭王……” 韩悯停下晃悠的双脚,竖起耳朵,留心听了听。 原来他们是在说生意上的事情。 “圣上这一病啊,恭王理政,把永安城城门都关了。我还是趁着年前出来了,要不今年的书样子就出不来了。” 这是韩悯没听过的声音,应当是自永安城来的人。 然后韩悯听见书局掌柜道:“辛苦了,辛苦了。” 两人再寒暄两句,掌柜的便起身送客。 韩悯转回头,仍旧坐在阑干上。 掌柜掀帘出来,看见他,便笑着道:“韩公子来了?” 韩悯仿佛这才回神,回过头,从阑干上跳下来,作了个揖。 掌柜的同永安来的那人道了别,再看向韩悯:“韩公子来,是写好第二册了?” “不不。”韩悯摆手,“我听葛先生说起起名字的事情,所以过来告诉您一声。” “也好,韩公子请说。” “就叫做……”韩悯摸了摸下巴,顿了一会儿,“松烟墨客。” “这可有什么说法?” “唔……好的松烟墨贵,我家道中落之后,就没再用过,现在很是怀念。其实油烟墨也不差,就是用来做名字怪怪的。” 掌柜的笑着道:“那就祝韩公子早日用上松烟墨了。” 韩悯回了礼,向他道别,从书局前店出去。 才过了年,书局里还摆着一些没卖出去的黄历本。 韩悯经过时,顺手翻了两页,算了算日子。 最后从书局离开。 腰上挂着笔橐,手里抱着板凳,韩悯走得慢。 系统道:“你又在愁什么?” “十来天了,料想傅询早就该到永安了。方才那人又说,他来时,永安城都封了。傅询就这么回去,好像也没有什么防备,不知道会遇着什么事。给他写信也不回……” “封城的消息连你都知道了,定王能不知道?” “也是。” “你放心,定王应该会是皇帝的。” “什么叫做应该会?你也说不准?” “就是应该会,天有不测风云,临时出了状况也不一定。不过你放心,我透露的剧情一向都是很准的。” 韩悯小声抱怨:“你透露过什么要紧的剧情?单说定王做皇帝,从前也不告诉我定王是谁;说我家会被抄家,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一个劲儿让人瞎蒙。” 系统刚要还嘴,韩悯又道:“傅询那时候回去,就带了卫环几个人,那万一路上遇见土匪,冒充他做定王怎么办?” 系统无奈道:“他常年在边关带兵,武力值比土匪强。” “那要是土匪暗算他呢?” “他智慧值也不低。” “那要是……” “你不如说,要是恭王暗害他,抢了他定王的名头怎么办。” “也有道理。你的剧透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道:“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偏偏今天傻了吧唧的,总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 原是韩悯思虑过多,他回了家,再细细地想了想,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事情,都不大可能发生在傅询身上。 但韩悯仍旧斟酌着给他写了封信。 推开窗子,吹响竹哨,连吹了几声,也不见那只苍鹰。 送信的鹰也还没回来。 韩悯再等了一会儿,没法子,只能坐回案前,翻开他的书稿。 他把那张字条夹在《治安疏》里,等不来苍鹰,却在灯下写他的《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 这天夜里,韩悯撑着头写字,写着写着,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梦里一片漆黑,摸不到边界,自四面八方传来的笑声、说话声,将他淹没。 那是韩家抄家时候的情形,他这两年常梦见。 韩悯皱着眉,哼哼了两声,却醒不来。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从黑暗里抱出来。 他恍惚看见,宫墙不远处燃着熊熊火光,便问:“那儿怎么了?” 问完这话,他恍惚听见旁的人在说话。 是恭王傅筌,他从前就与傅询争斗得厉害。 他喊得大声,显然是气极了。 “父皇,三哥一回京,为一个罪臣把我的王府都烧了,求父王为我做主!” 韩悯掀了掀眼皮,却睁不开眼睛。 皇帝派的人在后边喊,抱着韩悯的人,却连头也不回,只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低声安慰他:“不要紧,你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 恭王:你妈的,我的房子! 老傅:我在老婆梦里还是很帅的(大拇指) 感谢疯淘淘的1个手榴弹! 感谢炉火糖粥、willa、咕咕咕的1个地雷! 感谢萌的11瓶营养液!感谢弥常的3瓶营养液!感谢俟海的2瓶营养液! 刀山摧折 从梦中惊醒,韩悯猛地抬起头。 兄长韩识要拍他的手停在半空,见他的模样,问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韩悯没有回答,抹了把脸,发现自己脸上全是冷汗。 他夜里少眠,在柳州时熬夜整理东西,在桐州时也熬夜写书稿。 一半是因为他勤奋;另一半,是因为他夜里总做噩梦。 他宁愿在天光微明的时候眯一会儿,也不愿意在夜里睡觉。 梦里的情形实在是太可怕了。 韩识用衣袖给他擦擦脸:“又是咱们家抄家的时候?” 韩悯只是点点头,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捂住脸,也不知道梦里的情形有几分真假, 他当时迷迷糊糊的,靠在傅询怀里,旁边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全不清楚。 做梦梦见那时傅询烧了恭王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缓了一会儿神,韩悯放下手:“哥,我出去洗把脸。” 他出了门,站在院子里。 从水井里打了冷水来洗脸。 此时虽然开春,但夜里的风还是凉的,往面上一吹,冷得他一激灵。 回房时,韩识还在房里等他。 见他回来,才稍放下心。 “再睡一会儿吧,哥看着你。” 韩悯沉吟道:“哥,我能不能再借一下你的马?” “要去哪里?” “去……永安。” “这几天就走?” 其实韩悯说完那话,就有些后悔了。 系统既然说了,定王一定会做皇帝,他在这儿操心,倒显得他多心。 傅询要是真做了皇帝,他这头儿巴巴地跑着去,倒像是跑去讨赏的。 若是傅询真出了事,他要去永安,落到恭王手里,大约连带着韩家都活不成。 所以,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应该走这一遭。 韩悯抿了抿唇角,有些泄气:“算了,明日再说吧。” * 做了噩梦,心里也发慌,韩悯也没什么心思睡觉,就在案前坐了一夜。 写写话本,倦了就趴下来眯一会儿,醒了又继续写。 就这么熬过一晚。 次日清晨,韩悯从案上爬起来,揉揉眼睛,一整理书稿,发现这些书稿竟然也已经差不多了。 韩悯提起笔,给第二册话本收了个尾,又留了个钩子。 去白石书局交稿。 与从前一般,书局的小伙计引他去内间。 韩悯从笔橐中拿出厚厚一叠书稿,放在桌上。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外边有人说话。 “快快,把摆着的不相干的书卷都撤了!” 韩悯闻言回头,掌柜的道了一声“失陪”,忙出去看看。 外边那人,是前几日韩悯在这儿见的、刚从永安城回来的人。 那人扯过掌柜的衣袖,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圣上驾崩了。” 韩悯跟在掌柜身后,留心听得这一句,也没管旁人在不在意,脱口便问:“不知是哪位王爷……” 那人看了他一眼,愈发低了声音:“可不敢浑说,永安城封了城门,宫里也封了宫门,听说是哪位王爷要进城,恭王不准,还让城楼上放箭,被扎成了刺猬。两边人马,杀的是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韩悯一夜没怎么睡,好几日的忡忡忧心,此时倾泻而出,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喘上来气。 那人最后道:“也不知道谁胜谁负,新皇登基的消息还没传来呢。” 韩悯下定决心,对掌柜的道:“我先行一步,告辞。” 掌柜的在后边问他:“韩公子,下次交稿是什么时候啊?” “我去永安一趟,让你们书局在永安那边的人找我。” “诶?” 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韩悯就已经走远了。 他快步往家赶,系统劝他:“你别急啊,说不准是傅询赢了呢?” “那说不准就是傅询被扎成了刺猬呢?” “那我帮你再问问控制中心总行了吧?” “等中心回信,傅询都烂了,我亲自去一趟。” “诶!” 韩悯回到家中,拿出自己存钱的小匣子,交给韩识,简单交代了两件事。再去爷爷房里说了两句话,磕了个头。 韩爷爷问他:“决定了?” 韩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决定了。” 韩爷爷叹了口气,摆摆手:“那就去吧。” 他从马棚中牵出马。 元娘子帮他把东西收拾好,韩悯接过包袱,翻身上马。 天边阴云欲倾,不太和软的冷风吹在面上。 韩悯打了个哆嗦,暗自定下心神,握紧缰绳。 他走远了,元娘子解下围裙,往边上一丢。 “冤家,真是冤家,我前几日就说,他得跟定王私奔。” * 永安城在桐州北边,正月里春风未及,还下着冬末的小雪,才黄昏就有些冷了。 落日渐渐地沉下去,天色渐暗。 宫门前挂着的灯笼已换作白颜色的,风吹过,烛光摇曳。 五王爷傅让拢着手,从宫门里出来。 蓝布裹着的马车等在前边,侍从们撑着伞,跟在傅让身后。 他吸了吸鼻子,看向身旁穿着素服的中年男人。 “王叔,过一阵子父皇送葬,应当不会再出事了吧?” 那中年人面相憨厚,身形也敦重,裹着外裳,拢着双手。 傅让喊他王叔,想来他便是老皇帝最小的弟弟,早先封了悦王的傅乐。 “那也不一定,谁不知道那边还不安分呢?” 傅让脱口道:“三皇兄……” 悦王爷咳了两声,提醒他。 傅让改口道:“圣上怎么不直接了结了他?” 两人一齐向马车走去,侍从们才掀开帘子,却忽然听闻,雪地那边传来一声马匹长嘶。 傅让下意识回头,只见雪地里,一个粗布素衣的清瘦文人,骑着骏马而来。 他多看了两眼,转过头,笑着对悦王爷道:“王叔,你看那人,像不像韩悯?” 悦王爷也望了一眼,摸了摸小胡子,憨憨一笑:“还真有点像。说起来,我真有点想悯悯了。” 傅让点头:“我也是。” 叔侄俩一起傻呵呵地笑。 夜色不明,此时月出,雪光映着月光,将那瘦弱文人的模样照得清楚。 傅让定睛一看,惊呼出声:“王叔,那真是韩悯!” 如同从前柳州。韩悯自诩是个不太正统的文人,但只要携着笔橐,所往之处,刀山摧折,火汤枯竭。 ※※※※※※※※※※※※※※※※※※※※ 笔橐(tuo二声):悯悯的笔袋,装着文人基础用品 傅乐:我想悯悯了 傅让:我也 悯悯:我就在这里啊!你们朝哪儿怀念呢! 感谢哈哈哈哈哈哈的1个地雷! 感谢苕溪子的30瓶营养液!感谢abght的20瓶营养液!感谢=锦衣夜行=、文子酱的10瓶营养液!感谢嘤嘤嘤的2瓶营养液!感谢蔚池晏的1瓶营养液! 不眠不休 桐州与永安离得不远,只是山路崎岖,弯弯绕绕的,耗些时候。 韩悯一路北上,也不曾听闻有人议论永安城中的事情,更没有听到新皇登基的旨意,只道事情是真坏了。 系统帮他传了消息给控制中心,问问后边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收到回复。 傍晚时候,永安城中下了小雪,风满袍袖,寒意浸入骨里,竟有些疼。 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原想着先在宫门前望一眼,然后就去找从前教他念书的老师或是别的朋友,另想法子打听消息。 结果连日赶路,夜里也没怎么睡,眼前一花,就从马上栽下来了。 韩悯心道,这下完了,要是皇宫里边是恭王,他在梦里就得死了。 可他还不是很想死。 正要出宫的五王爷傅让看见他,大步跑上前,反手推了一把要跟上来的侍从。 “跟着我做什么?快去告诉皇兄。” 傅让把韩悯从雪地里拉起来,搓了搓他的脸,喊道:“韩悯?” 韩悯没反应,连眼睫也不颤一下。 傅让有些紧张,再喊了他两声,把他甩到背上,就往回走。 他吩咐侍从:“派个人去梁府把梁老太医喊来。再把庆顺殿整理出来,点上炉子,多弄几床被子。” 他也有些害怕。 才过了一条宫道,便忍耐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韩悯的鼻子下边,想要试试他的呼吸。 还没试清楚,走过宫墙拐角,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傅询脚步匆匆,大氅也没披,还穿着单衣就出来了。 傅让唤了一声:“皇兄?” 傅询没回答,也没看他,目光落在趴在他背上的韩悯身上。 他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大氅,给韩悯披上,对傅让道:“人给我。” “是。” 也没去方才傅让吩咐整理出来的庆顺殿,傅询抱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傅让的脚步顿了顿。 敦实的悦王爷小跑着跟上来,扶着他喘气:“韩悯人呢?” 傅让指了指前边:“圣上带着他、回寝宫了。” * 福宁殿中一片安静,只有匆匆的脚步声与衣摆摩挲的簌簌声。 伺候的人走进走出,韩悯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傅询抱着手,坐在榻边,也一动不动。 他知道,韩悯自从上次抄家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 自桐州到永安,不眠不休地赶路,最快也要五六日的时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傅询垂眸看他,见他这样蔫蔫的模样,一时间思绪良多。 忽又想起那日柳州分别,韩悯同他说:“王爷万事小心。要是不成,王爷就赶快来桐州找我,我早就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可以顺便捎上你……” 他是为了这句话才过来的。 榻前诊脉的梁老太医松开手,将韩悯的手放回被子里。 “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一阵子,老臣去开个方子,再盯着他们煎药。” 傅询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梁老太医要韩悯安稳地睡一觉,可是韩悯睡得并不安稳。 他皱着眉,仿佛想醒来却又醒不来。 傅询不大清楚他这是什么状况,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也不烫,而且凉得很。 说来也怪,傅询的手一搭上去,韩悯似乎也放松不少,神色稍缓。 于是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傅询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梁老太医端着药碗走近。 “陛下。” 傅询把韩悯扶起来,坐在他身后,双手揽住他的肩,让梁老太医给他喂药。 汤药乌黑,闻着就一阵苦味。 韩悯不大愿意喝,抿了一口,一偏头,准准地吐在傅询身上。 傅询微怔,捏住他的下巴:“再喂一口。” 仍是吐了。 梁老太医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傅询道:“再喂他几口,往后制成药丸给他吃。” “是。” 喂了一碗的药,韩悯吐了大半,傅询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帮他把唇角药渍擦去,便将他放下了。 梁老太医仍旧低着头:“陛下去换身衣裳吧,老臣在这儿看着。” 傅询提着衣摆出去,才解下外裳,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卫环上前回禀道:“陛下,悦王爷和五王爷都还在偏殿等着。” 他将衣裳搭在衣桁上,扯了另一件衣裳披上:“让他们先回去,韩悯留在宫里养病。吩咐他们,别让别人知道韩悯回来了。” “是。” “还有,让鹰舍查一查,给韩悯送信的那只鹰去哪里了,韩悯大约是没收到回信,才会过来。” “是。” 他还要再说什么,梁老太医自里间匆匆跑出。 “陛下!” 傅询大步走回里间,撩开帐子一看,韩悯不大好了。 此时积攒在体内的寒气上来了,便开始发热,再加上韩悯睡得不好,看起来像是魇着了。 魇着了。 傅询忽然想到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在柳州时,韩悯半夜仍在写东西。 他去桐州时,两人同居一室,仍旧是夜里,韩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傅询以为他冷,把自己的大氅给他盖上,直到天色微明,他才渐渐睡去。 如今细细想来,他才明白,韩悯从来就没有在夜里睡过一回安稳觉。 他夜夜梦魇,从两年前被抄家之后。 ※※※※※※※※※※※※※※※※※※※※ 悯悯16章之前没在夜里睡过好觉 柳州和桐州都暗示过,哥哥也问过:在外边也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又做噩梦了? 老傅给我抱着他睡!睡三天三夜! 小可爱们,明天上午九点见~ 感谢干煸牛肉、mia、俟海、雪团子的1个地雷! 感谢mia的40瓶营养液!感谢绿丝的10瓶营养液!感谢雪团子的9瓶营养液!感谢干煸牛肉的4瓶营养液!感谢我他妈才不会说脏话的2瓶营养液! 呜呜咽咽 两年前韩家被抄家的罪名是私修国史。 被抄家的朝臣,嫡亲的子孙往往下狱待审,倘若牵连旁支,便流放异乡。 那时韩悯与爷爷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 韩悯的牢房窗外是一座行刑台,那地方常年处决犯人,上边全是血迹腐肉,吸引了许多乌鸦。 他在牢里待了几日,某一日忽然摸见袖中一只小竹哨。 那时傅询还在西北边带兵,有一次回来述职,临走前不知道为什么,给了他这东西。 他用竹哨把那只叫燕支的苍鹰喊来,扯下一块衣摆,咬破手指,给傅询写了个字——求。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向从前与他针锋相对的人求救。 苍鹰飞进乌鸦群里。 可他没等来傅询,反倒等来一群老太监。 “过了年也才十七呢,嫩得很,嫩得很。” “素闻韩家二公子聪明伶俐,入了宫伺候贵人,那才是你的好福气。” “模样是真好,我想收干儿子,都别跟我抢啊。” 韩悯嗓子沙哑,道:“朝臣抄家,子孙入掖幽庭,不是做……” 太监。 老太监一提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倒想得美,圣上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由得你挑挑拣拣的。” 宫里的太监,往往是小的时候就进宫的。 行刑之前,要先在暗室里关上几天几夜。 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再让他一次吃个饱,只给吃的,不给喝的。 等事了了,再把人送回暗室里去,混混沌沌地养几个月的伤。 等伤养好,就能伺候人了。 韩悯被挪了个地方,关进一间暗室里。 唯一能和他说说话的系统,前几日回控制中心检修了。 他一个人待在暗室里,也不知道时辰,只是每日有人从窗子里递饭食进来。 韩悯一口也吃不下,躲在角落里,一开始还想想该怎么办,后来就什么都不想了,就是靠在墙边。 被恭王踩断的右手没有换药,也不知道骨头是不是错位了,还隐隐作痛。 太黑了,不见光,没人与他说话。 身上心里,都疼得厉害。 他觉着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究竟过了几日,他被提出来。 双眼见光流泪。 正中的圆桌上摆着许多吃的,就是不见汤水。 韩悯大概知道那些规矩——吃完这顿他们便要动手了。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掀翻桌子,也不知道往哪儿跑,闹了一会儿,就被几个人按在桌上。 “他既不吃,等会儿熬不过去,也不赖我们,直接下刀子吧,也省得麻烦。” 韩悯喊也喊不出来,到底挣脱不了,泄了力,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桌面。 没死没晕,只有两行眼泪自眼角流下。 正拿着刀子用火炙烤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房里人大乱,韩悯趁机滚到桌下藏着。 有个人说:“王爷,这地方污秽,您请别处……” 傅询踹开跪在脚边的人,在桌前蹲下,掀开桌布。 韩悯看见他,没哭也没喊,呆呆地唤了一声:“傅询……” 傅询跪在地上,伸出手,把他抱出来。 折腾了不知道几天,韩悯迷迷糊糊的,出来时,已是夜里。 他恍惚看见不远处熊熊火光,便问:“那儿怎么了?” 傅询抱着他,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低声安慰他:“不要紧,你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恭王傅筌在后边求皇帝为他做主。 原来傅询是真的烧过恭王府的。 只是那时,韩悯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他一直以为是做梦。 * 此时福宁殿里,傅询垂眸看着他,大约也猜到了。 被关在暗室里的那几日,韩悯被吓坏了,他是从那时候开始,夜里总是睡不好的。 他藏得太深,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恐怕连他家里人也不是全都知道。 现在仔细想想,傅询才知道,其实相处时,他露出过一些破绽。 不久前在柳州,大半夜的,韩悯还坐在书案前写东西,不愿意上榻去睡。还是傅询看着他,让他睡觉,想来也是睡没多久就爬起来了,反倒是白日里睡得久,还被旁人说过恃宠生娇。 在桐州时,两人同睡一间房。隔着屏风,傅询总听见他夜里翻身,约莫也是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不敢表现出来。 又因为最后是傅询把他救出来的,所以傅询一给他盖上自己的大氅、傅询一伸手碰碰他的脸,他就能放松一些。 想明白了这一层,傅询便朝梁老太医摆手,让他下去。 傅询坐在榻边,握住韩悯的手,好让他安心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韩悯就睁开眼睛,双目通红:“傅询……” 原本傅询正靠在榻边出神,听见他喊,忙应道:“怎么了?” 他没回答,瘪着嘴就哭了。 傅询一下慌了神,摸摸他的脸,像从前一般哄他:“没事了,你睡吧,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韩悯烧糊涂了,呜呜咽咽地道:“我不睡了,我要写字。” “好。” 傅询拿过大氅,把他裹好,抱着他去了偏殿书房。 灯火通明,韩悯坐在傅询的腿上,连笔也拿不稳,在朝臣觐给傅询的奏章上胡乱涂了两笔,便丢开笔,趴在案上安心地睡着了。 傅询心思一沉,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他是这样入睡的。 这两年来,他竟是这样入睡的。 ※※※※※※※※※※※※※※※※※※※※ 换一种情景,《圣上与某某的二三事》的读者翘首以盼 悯悯:我不睡了,我要写字 读者们:松烟墨客超级勤奋! 再换一种情景,芙蓉帐暖度春宵 悯悯:呜,我不要了 老傅:写字,明白了(在悯悯背上写字) 明天会有三千字的~ v前因为榜单字数等等原因,可能会调整一下更新字数,v后会稳定下来的~ 谢谢小可爱们喜欢~(鞠躬) 感谢白墨水的10瓶营养液!感谢又闻玉兰香的6瓶营养液! 君臣同榻 韩悯烧得厉害,不敢让他趴在案上久睡,傅询见他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放回榻上去睡。 福宁殿有地龙,为了给韩悯发汗,还多点了几个炭盆。 傅询用被子把他裹好,抱在怀里睡了一夜。 夜里醒来过两三回,或要喝水,或做噩梦,都被傅询哄好了。 知道有傅询本人在这儿陪着他,韩悯反应过来之后,安心不少,仿佛要将前两年缺失的睡眠都补回来,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这回没有梦见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情形。 只是断断续续地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梦见自己坐在假山上,小胖子傅询让他喊自己“三哥哥”。 后来在学宫里念书,与他也互不相让。傅询扯他的发带,韩悯便往回拽,最后一起摔在地上,被夫子赶出去罚站,两个人都离对方远远的,嫌弃得很。 再之后傅询忽然就长高了许多,时常拿着宫里的新鲜小玩意,在学宫里呼朋引伴。韩悯捂着耳朵看书,一点儿都不想理他。 十五岁时,傅询不想再留在学宫,便请了旨意,去西北带兵;韩悯仍旧留在学宫里,为两年后的科举做准备。 年节时傅询回京,盔甲未去,与抱着书卷、从对面走来的韩悯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擦肩而过时,傅询抬手拽住他的发带,揪下来就跑,引得韩悯来追。 梦里风轻云淡间,便跃过多灾多舛的那两年。 * 韩悯白日里醒了一回。 把身上的脏汗擦干净,又吃了点东西,喝了药,药力作用,坐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醒时傅询正好不在,傅询回来时,他又睡着了。 没有碰上。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时分。 他想喝水,但是嗓子哑了,喊不出来。 浑身发软,坐也坐不起来,就躺在床上缓了缓神。 “系统,报时。” “现在是定渊元年,正月二十七。” “定渊是谁的年号?应当是傅询的吧?”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关机了。这是自动显示的时间。” 韩悯闷闷道:“控制中心还没有给你回复?你们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系统抱怨道:“反正你都到永安了,你就自己看看谁是皇帝嘛!老问我,老问我,我是系统,又不是神仙。” 韩悯小声回嘴:“这就是系统的职责所在嘛,连剧情走向都控制不住。” “我已经算是很好的系统了。隔壁的系统才不好呢,只会派任务,宿主做不完还要挨雷劈,而且他们那儿的剧情才大崩特崩了呢,整个时空错乱,重生的、没重生的,梦里、现实里到处乱窜。控制中心在紧急维修那边的系统,暂时管不上我们这儿。” 韩悯恍然大悟:“难怪你跟我说‘说不准’呢,原来你们自己也出了状况。” 系统道:“我肯定不会出问题的。你不是要起来喝水吗?去吧。” 韩悯与它说了会儿话,倒是有了一些精神。 他披上衣裳,下了榻,嗓音沙哑,小猫叫似的,喊人倒茶。 外边人没听见,他便拖着鞋子,往外再走了几步。 此时看见殿中陈设,韩悯才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在宫里。 那应该是傅询做了皇帝。 倘若恭王登基,他是绝不可能被带进宫的。 只是不知这里是哪一处宫殿,竟然这样大。 韩悯掀开帘子出去,外间也没有伺候的人,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坐榻上。 傅询背对着他,解开半边衣裳,露出肩上一道箭伤。 圆圆的一个血洞,贯穿过去,结了痂,韩悯看着就觉着有些疼。 傅询用竹镊子夹起一小块棉花,蘸了点膏药抹在上边。 他做得认真,韩悯脚步又轻,说话也小声,所以没听见他起来了。 韩悯摸了摸鼻尖,想喊一声:“傅……” 还是喊不出来。 就像是一声“喵”。 但是傅询马上就察觉到了,回头看他:“起来了?” 韩悯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傅询让韩悯在自己对面坐下,扯上衣裳,喊人进来。 伺候的宫人们各自捧着东西,脚步无声,鱼贯而入。 已经侍奉过两代皇帝的老内侍杨公公站在韩悯身边,抖落开厚厚的驼绒毯,给韩悯裹上,又端茶递水,让他洗漱饮茶。 韩悯缓过来:“多谢您。” 杨公公也认得他,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趁着傅询不注意,握了握韩悯的手。 傅询扫了一眼,杨公公连忙撒开手。 “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让梁老太医过来诊脉。让小厨房做点吃的,温着的药等会儿也端过来——” 傅询停了停,颇有深意地对韩悯道:“醒的时候吃药,总不会再吐了吧?” 假装不知道他在说谁,韩悯低下头:“我又头晕了。” 杨公公领命,很快就把东西摆在韩悯面前。 正要带着人退出去时,傅询忽然想起什么。 “派人去文渊侯府。朕记着温言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盒蜜饯送人,给他两个金锭,把蜜饯换过来。” 韩悯试图劝解:“这么晚了,温言都睡了。” 傅询抬眼,补充道:“噢,那拿来蜜饯之后,再祝他做个好梦。” 韩悯没有再说话,裹着毛毯,瑟瑟发抖。 我今天得罪温言了吗? 得罪了。 傅询叩了叩桌案,韩悯愣愣地抬起头:“怎么了?” 他将粥碗推到韩悯面前:“吃点东西。” 宫人都退下去了,殿门也关上了。 韩悯拿着瓷勺,搅了搅粳米粥。 他抬头看向傅询。傅询只穿了一件单衣,右肩上的箭伤扯裂,血迹洇透玄黑的布料。 他盯得久了,傅询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 傅询道:“不妨事。” “啊……”韩悯收回目光,“我是想说,不继续上药吗?” “已经快好了。” 韩悯抿了一口粥。 哪儿呢?他方才看见,还淌着血。 不过总比传闻来得好。 傅询同他解释:“我回来时,永安城被傅筌封了城。我原打算调兵,箭伤也是那时候受的,但是后来小王叔拿着父皇诏书来了,我便进来了。父皇卧病数日便去了,宫里两边对峙,最后还是小王叔拿出先帝临终的遗诏,遗诏上,父皇传位于我。” 他就这么登基了。 不怎么惊险,没有太大的波折。 韩悯觉得,好像只有自己傻乎乎的。 “原本是我……多心。” “你的信我收到了,也给你回了消息,我以为你收到了。” 韩悯摇了摇头:“我没收到。” “我前几日派人去查,没找到燕支。” “这样?” 傅询不太熟练地宽慰他:“它一向聪明,不用太担心。” “桐州那边?” “我派人给家里人传了信,应当已经到了。也托桐州知州与你们韩家的族兄照料家里,都安置妥了。” 韩悯愈发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轻声道:“多谢。” 傅询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没说话。 派去文渊侯府取蜜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两个八宝玛瑙盒子,盛着各色干果蜜饯,放在韩悯面前。 傅询道:“喝了药再吃,这回总不会再吐我身上了吧?” 韩悯否认:“我绝对没有……” 傅询轻笑一声:“照着我身上吐。” 韩悯耍赖:“我不管,反正我不记得了,就没有。” 喝了点粥,缓过神来,他又捧起药碗。 “我要喝药了。” “嗯?” 韩悯指了指他的肩:“你不上药吗?” 傅询逗他玩儿:“我等你给我上。” “嗯……” 韩悯低下头。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真不该多问这一句。 他端着药碗,别过头去,捏着鼻子,分几次把汤药灌进去。 他怕苦,喝了药之后,拿了个蜜饯,使劲地嚼,连吃了好几个。 傅询真要等他给自己上药似的,见他好了,便把盛着药膏的盒子推到他面前。 韩悯想了想,想要下榻,到他那边去。 傅询道:“你坐着吧,我过去。” 韩悯便往榻里挪了挪,傅询背对着,在他面前坐下,解开半边衣裳。 韩悯换了新的棉花,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正月初一的生日过了,你取字了吗?” 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傅询顿了顿,道:“那时先帝病重,不敢劳烦先帝。” “那你有中意的吗?” 傅询说了两个字:“‘弋铦’。” 韩悯没听清:“哪个‘先’?” 傅询侧过身,将两个字在桌上写给他看。 弋者,缴射。 铦者,利也。 这两个字听起来厉害,换成大白话,其实就是厉害的弓箭。 韩悯沉吟道:“这可一点都不温厚,说出来会被文官劝的。同你的名字也没有关系。” 傅询淡淡的:“名字也不是我自己起的。往后也不会有旁人知道。” 也是,他做了皇帝,旁人不会喊他的字,更不会问他。 过了一会儿,韩悯将细布从他身前缠过来:“恭王理政多年,朝中文臣多半是他的人,你……” “我有计较。不用你担心,至迟下个月,会把恭王处置好的。” “他手下文人多……” “温言会料理的。” “也是,温公子以一当百。” 傅询回头看他:“你吃味?” 韩悯立即反驳:“我才没有。” 将细布系上结,韩悯的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皮肉。 傅询忽然听见他小声说:“不信谣不传谣。” “你在说什么?” “我来的时候,听说你被人扎成刺猬了。” 傅询没忍住笑:“你以为我成了刺猬,就来找我?” 其实来的时候,韩悯也不是没想过,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傅询也不会落难至此。 只是、或许、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就过来了。 韩悯的嗓子还是不舒服,不愿意多说话:“嗯哼。” 他把傅询的衣裳扯上去,帮他遮好,然后从另一边下榻。 “可以了,我去睡了。” 傅询一面系衣带,一面跟着他,走进内间。 察觉他跟上来,韩悯打着哈欠回头:“做什么?” 傅询原想问他,“没我你能睡得着”,想想还是太轻佻,容易惹韩悯生气。 再者,韩悯夜里睡不好这件事,韩悯自个儿没想跟他说,大约是觉得丢脸。傅询照顾他的心思,也不再提。 于是傅询道:“这里是我的寝殿,那里边的是我的床。” 韩悯微怔:“啊?” 系统欢天喜地地通知他:“喔!韩悯,‘君臣同榻’的任务图标在亮了哦!” 韩悯受宠若惊,又拢了拢衣裳,小声道:“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 悯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老傅: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感谢和羞走的2个地雷!感谢只会哈哈哈、脆皮鸭文学爱好者、脑洞突破天际、rua猫猫的1个地雷! 感谢喵喵嗷嗷嗷的50瓶营养液!感谢鹅鹅鹅的30瓶营养液!感谢图图图图图图图的粉的18瓶营养液!感谢rua猫猫、呐喊的周樟寿的10瓶营养液!感谢小阑干的9瓶营养液!感谢听tintin的8瓶营养液!感谢嘴里一口刀的5瓶营养液!感谢木川的4瓶营养液!感谢俟海的3瓶营养液!感谢隅迩的2瓶营养液!感谢依旧是起名废的一天、大风呼呼的吹的1瓶营养液! 文人夙愿 韩悯站在原地,眼见着傅询把里间的门关上,又把帘子放下来。 每个有志于入仕的文人,梦寐以求的情形。 与上回傅询送他出柳州一般,韩悯虽然不是正统文人,但是又开始不争气地心动了。 “系统,快,把《三国演义》传给我,我看看刘备和诸葛亮睡过一张床没有!” 系统没有回答,韩悯再喊了它两声,它还是没应声。 跑了。 系统丢下他跑了。 它倒还挺懂得看时机。 韩悯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就被傅询牵走了。 有点害羞。 韩悯摸摸鼻尖。 傅询回头看他:“你傻笑什么?” 韩悯表情一滞,随后认真地纠正道:“我这是在甜笑。” 同他真是说不清楚。 小的时候就不对付,难道还指望长大之后,他会懂得文人的小心思? 韩悯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小小地“哼”了一声,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走到榻前。 傅询笑了笑,转身去屏风后边换衣裳。 再出来时,韩悯已经裹着被子,在榻上躺好了。 睁着眼睛,紧张地搓搓手。 虽然系统不在,但他还是习惯和系统说话,排解心情。 “我是真没想到,明明小的时候都闹成这样了,我原本对‘君臣同榻’这个任务目标都不抱希望了。傅询真好,我已经决定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韩悯蹬了蹬腿。 脑子里那个韩娇娇扭了扭,开始踢踏踢踏地跳企鹅舞。 外边案上点着蜡烛,榻前帷帐垂落,冬日里的帐子,厚重又暖和。 床榻很大,韩悯小小一只,窝在最里边。 帐子被掀开时,一阵暖风拂过,随后身边的被褥一沉。 傅询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你又在傻……甜笑什么?” 文人一颗真心,韩悯的眼睛亮晶晶的:“陛下,这是文人的夙愿。” 傅询平躺着,枕着手,转头看他:“这是文人夙愿,你岂不是十几年前就达成了愿望?” 韩悯亦是扭头看去:“此话怎讲?” 傅询别开目光,轻咳一声:“头一回见你时,不是跟你打了架,同你在宫里养病,同吃同住三四个月。这就是你的夙愿,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韩悯瘪了瘪嘴:“哪能一样吗?”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当然是……” 韩悯没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唉,我决定只为傅询鞠躬尽瘁,至于死而后已,那还是算了吧。” 傅询看见他散在枕上的乌发,伸手用指尖弄了弄他的发尾。 “韩悯。” “嗯?” 傅询喊了他又不说话。韩悯再等了一会儿,揉揉脸,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 他原以为自己又要像从前那样睡不着,却不料才闭上眼睛,帐子里淡淡的松香就将他裹住,厚重的帷帐将他与外边无边的夜色隔绝开。 肯定是龙床的被子太软乎了,韩悯再没别的意识,全然陷在温衾软梦里。 傅询见他睡着了,便靠过去,挨着他。 * 一夜无话。 傅询早起,见韩悯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没让人进来伺候,披起衣裳就出去了。 韩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 拖着鞋子,掀开帐子出去,要去喊人。 怕吵着他睡觉,宫人都不在前殿走动,他径直走到殿门前,才听见廊外有人说话。 “昨日夜里醒了,吃了点东西,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这位是昨夜见过的老内侍杨公公。 杨公公伺候过两代皇帝——傅询的爷爷德宗皇帝与傅询的父亲。 韩悯小的时候,韩爷爷面见德宗皇帝,有时带他进宫,君臣说话,总是杨公公带他去玩儿;德宗皇帝偶尔微服出巡,也带着杨公公。 另一个黑胡须的老人家点点头:“那就好,快好了。” 这是太医所里德高望重的梁老太医。 不久前,韩悯还和娘亲提到过他,说是如果梁老太医在,兄长的腿说不定就有治了。 梁老太医也是年轻时就在宫里侍奉,一直到如今。 他二人都是看着韩悯自小长大的。 韩悯推开厚重的木门,探出脑袋:“我醒了。” 两人被他吓了一跳,一起回头。 韩悯便笑,漆黑的眼睛亮亮的。 杨公公上下扫了他一眼,佯怒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快回去盖着被子。” 梁老太医也朗声吩咐伺候的小药童:“去把老夫的药箱提来。” 再来不及说一句话,韩悯便被赶回房里。 伺候的宫人乌泱泱的,捧着衣裳的,捧着洗漱用具的,捧着茶水吃食的,挤满了宫殿。 韩悯换了一身中衣,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榻上。 他只是想伸出手来洗脸,都被杨公公给按住了。 “你别动,我来。” 杨公公拧干巾子,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擦脸。 韩悯哼哼:“又不是手断了。” 杨公公只道:“闭眼。” “噢。” 洗漱过后,杨公公还要捧起粥碗,给他喂饭。 韩悯忙道:“这个我自己来,自己来。” 杨公公看着他,泪眼朦胧,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韩悯朝他笑了笑:“干爷爷,我没事儿,就是……” 杨公公板起脸:“又胡叫,谁是你干爷爷?” 韩悯笑着改了口:“杨公公。” 杨公公这才应了:“诶。” 喝了两口粳米粥,韩悯便放下碗。 杨公公问:“这就不吃了?” “不太饿,等会儿再吃。” “那就等会儿再吃,先给梁老太医看看。” 杨公公牵起他的手,递到梁老太医面前:“快,看看。” 脉枕放在榻前矮案上,梁老太医一手搭在他的腕上,一手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细细地看诊。 韩悯想要说话:“我……”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一起看了他一眼:“安静,有话等会儿再说。” 韩悯吸了吸鼻子:“哦。” 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殿中静得很。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梁老太医才慢慢地收回手。 “我下去把药方再改一改。” 他顿了顿,又问:“悯哥儿啊,你这身子……和从前比起来,怎么差了这么多?在桐州过得不好?怎么没跟我们说?你爷爷知道吗?” 这话说得委婉。 韩悯低了低脑袋:“不妨事,大约是前些年在牢里折腾的……再加上夜里睡不好。” “多久了?” “两年。” “你们家抄家之后?” “嗯,我老做梦。”韩悯抹了把脸,“后来事情一多,就习惯晚睡了。” “那怎么行?老夫再给你开两张安眠的药方。” “我在桐州也吃过药,没用的,大约是心理问题。” 梁老太医哄他:“先吃两贴试试啊。” 韩悯小声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儿就睡得很好。” 梁老太医摸了摸胡子:“那大约是圣上的龙气镇着。” “倒也没有这么玄乎,大约是他救过我,他在这儿,我比较放松。” “那就在这儿住着吧。” “那怎么行?” 君臣同榻,一回就足够了,哪里有日日同睡的? 那就不叫文人臣子了,那叫宠臣姬妾。 韩悯觉得不行。 他看向杨公公:“圣上呢?” 杨公公道:“先帝驾崩,在封乾殿停灵,一个月后要去明山陵寝下葬。今日是先帝头七,圣上与几位王爷一早在封乾殿守灵烧幡,大约就快回来了。” 韩悯点点头。 杨公公反过来问他:“我倒还想问你,你怎么会过来?这么莽莽撞撞的,还弄得这么狼狈。” “我……”韩悯抿了抿唇角,只道,“只是有点担心。” 话音刚落,隔开内外的帷帐就被人掀开。 守灵所穿的素衣都还没换下来,傅询先进来看看韩悯。抬着手,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起来了?” 韩悯不防备,与他的目光对上,顾忌着君臣有别,便低头挪开目光。 随后杨公公与梁老太医起身行礼,韩悯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也要起身。 傅询淡淡道:“你坐着吧。” 于是韩悯坐回位置上。 傅询吩咐杨公公与梁太医:“你们陪着他,朕换身衣裳再来。” 帷帐落下,宫人们捧着衣裳茶水,鱼贯而入。 隔着帘子,那边影影绰绰的。 韩悯没有再看,想了想,放轻声音,对杨公公道:“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 杨公公还没回答,傅询便掀开帘子走进来,问道:“你想换去哪里?” 他换了常服,大步上前,在韩悯面前坐下。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相携告退,殿中只留下他二人。 傅询坐在榻边,双手分别按在膝上,才开口:“你方才说想换去……” 话未完,外边杨公公便通传:“陛下,温言温公子求见,要商议一个月后明山国丧一事。” 傅询侧过脸:“让他先去偏殿坐一会儿。” “是。” 杨公公领命,退出去了。 不多时,却又听闻殿门响了一声。 杨公公拦不住,温言抖落着衣袍,径直走进殿中。 隔着帷帐,只看见里边两个人影,相对坐在榻上。 只看了一眼,他作揖行礼,万分无奈地劝谏道:“陛下,国丧之事事关重大,旁的事情请放一放。就是为韩公子耽搁了,韩公子心里,恐怕也过意不去。” 韩悯心中暗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系统问:“明白什么?” 韩悯有些惊讶:“你回来啦?” 昨天晚上,傅询邀他一起睡觉,他找系统的时候,系统就不见了。 “刚才回来。控制中心给你发补偿了,我回去领了一下。你刚说你明白什么了?” “我知道温言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韩悯吸了吸鼻子:“你看看我,昨天晚上抢了他的蜜饯,今天又勾引皇帝不上朝,像不像史书里的妖妃?” 系统一下子就乐了,韩悯也跟着笑。 傅询转头看去,只见他裹着被子,又偏偏露了一只脚在外边。 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抖一抖的,偷偷地笑。 模样怪傻的。 傅询扯了扯被角,把他的脚盖好。 ※※※※※※※※※※※※※※※※※※※※ 温言:balabalabala 陛下:老婆真傻,给老婆盖脚脚 温言:??? 感谢和羞走的1个地雷! 感谢月月月月月的18瓶营养液!感谢疯狂熬夜牛不拉、北有南穹的5瓶营养液!感谢乌云倒砚台_的3瓶营养液!感谢大风呼呼的吹的1瓶营养液! 嚣张气焰 韩悯自然不想被当做妖妃。 他正经了神色,看向傅询:“国丧之事比较要紧,陛下不过去吗?” “我知道,我过去看看,你休息吧。” “陛下慢走。” 傅询起身离开。 温言性子耿直,一直在外边等着,直到傅询出来。 大约是傅询出去吩咐了什么,杨公公很快就领着人进来了。 “悯哥儿,我让他们把粥温了一下,你再吃两口,缓一缓就吃药。” “好。” 韩悯捧着粥碗喝粥,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梁老太医?” 杨公公在榻前的脚凳上坐下:“他盯着你的药呢。” 韩悯思忖着,又问:“我能不能搬出去住啊?我在这儿待几日就足够了,总住在这儿……怪怪的。不单圣上不太方便,这时候还是热孝,就更不方便了。” 杨公公道:“你是圣上亲自抱回来的,我可不敢随便给你挪窝,等什么时候圣上再来,你去问问。” “也好……可是什么叫做‘亲自抱回来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韩悯呛着了,偏过头去,咳了两声。 杨公公接过粥碗,帮他拍背。 韩悯缓了好一会儿,拍拍心口:“难怪温言总是看不惯我呢。” 今天他又惹温言了吗? 又惹了。 杨公公笑了笑:“说句玩笑话罢了,你急什么?再说了,你这么怕温言做什么?” “他性子直,刚正不阿,圣上日后一定叫他做言官。好好的被言官参一本——” 韩悯捶床:“要是给爷爷知道,我就不用活了。” 说了一会儿话,梁老太医带着一个小药童进来。 小药童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木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的药碗,还有一碟蜜饯。 梁老太医把药碗递给他:“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放温了再喝,喝完就睡一觉,发发汗。” 韩悯应了,接过药碗,捧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搅动。 默了一会儿,梁老太医问:“两年没见,你爷爷怎么样了?” 几位老人家,年轻时都是凑在一块儿的朋友。 后来德宗皇帝驾鹤,韩悯爷爷回归故里,这才各自散了。 韩悯答道:“我爷爷挺好的,就是冬天有点怕冷,所以我每日看着他喝点参汤——其实也不算是参汤,就那么一点儿参须。” 他用手指捏了一点点。 杨公公摆手:“嗐,他一直都是这样,年轻力壮的时候就怕冷,几十年了,有什么要紧的?” 梁老太医又问韩悯:“那你哥呢?走的时候他的腿不是……” “现坐轮椅。也有知觉,就是使不上劲儿,拄着拐杖,也能挪一两步。我向桐州的大夫学了一些按摩的手法,每日帮他捏一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梁老太医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把他接回来,我给看看。” 韩悯仿佛有些为难,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我说真的。” 梁老太医神色认真:“圣上像他爷爷德宗,不似他爹睚眦必报,对你们家,就算一时不会平反,也不会对你们家管得太严。桐州山穷水恶的,你爷爷老了,识哥儿的腿还要治,佩哥儿马上就要念书了,正经的,把你们家里人快都接回来。” “我知道。只是先帝还没出殡,恭王还在朝里,我和恭王结过梁子,得等圣上处置了恭王。” 韩悯顿了顿,还有些难为情:“况且,我同圣上从前的情分也不厚,我小时候常与他打架来着。就算中了进士,照着规矩,也不该留在京中任职。” 杨公公与梁老太医对视一眼。 “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 杨公公戳他的额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爱惜你的才华。” “放屁……” 韩悯自觉失言,低头舀了一勺汤药来喝。 他二人再相互看了一眼对方,杨公公端起碟子,把蜜饯递到他面前。 “你且放宽心吧,圣上爱惜你的才华,你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把你遣到外边去了。” 韩悯顺手拈了一颗蜜饯来吃:“但愿如此,阿弥陀佛。” 梁老太医起身:“你先睡吧,不吵你了。你也试试那药性,要是不行,再给你换方子。” “嗯,多谢老太医。” 两人走后,殿中愈发安静。 韩悯躺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恍惚看见帐子顶的蛟龙窜入云中,慢慢地就睡着了。 * 大病未愈,再加上从前总是忙,忽然间闲下来,韩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怎么睡也睡不够。 再小睡了一阵,韩悯抻着手,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系统说:“我觉得你总这样懒懒散散的,总有一天会被皇帝赶出宫去。” 韩悯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反正都睡过龙床了,也不算我亏。” 系统恨铁不成钢:“你有点志气啊。” “有了,现在有了。” 他下了地,扯过衣裳披上,低头系上衣带。 “你要去哪里?” “昨日吃了温言的蜜饯,去向他道个谢。另外傅询昨夜说,至迟下个月就会料理恭王。然则恭王理政多年,朝里文臣大多是他的人,傅询要动他,现在正是要用文人的时候——” 韩悯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根发带,弯下腰对着镜子,挽起头发,继续道:“温言来找他,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到底麻烦了傅询这么多事情,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系统道:“你还算有点心思,我以为你……” 正说着话,窗外传来笃笃两声。 韩悯觉着奇怪,“嘘”了一声,细细听了一阵,窗外又传来动静。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看,一只苍鹰靠在窗台上,浑身是血,脑袋上一撮白毛都被鲜血浸透,粘连成一撮一撮的。 是那只送信的鹰,傅询给他起名字叫燕支,但是韩悯叫它萝卜头。 韩悯一惊,连忙把它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托着,跑出殿外。 杨公公就在外边,看见他匆匆忙忙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韩悯把手里濒死的鹰给他看:“喏。” 杨公公摆摆手:“这我可不懂,带你去找圣上吧,圣上养这个养的多。方才书房里传膳了,议事应当快结束了。” 韩悯点点头,随他一起过去。 而傅询与温言在书房说话,面对面坐着,殿门敞开着,侍卫卫环与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在里边侍奉。 不便打扰,韩悯才在石阶下望了一眼,转身要走,傅询抬眼就看见他。 傅询朝他招招手:“过来。” 韩悯回身,三两步跑上石阶,解释道:“原是不该打扰的,但是也是一条小生命……” 他朝温言点头示意:“打扰了。” 温言的嘴角往下压了压,别过头去,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韩悯上前,那鹰的羽上还滴血,怕弄脏傅询的桌案,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傅询将案上奏章推开:“放着吧。” “好。” 傅询摸了摸那鹰的颈子,还是热的。 他吩咐了一声:“卫环。” 卫环快步走进里间,捧出一个小木匣,打开来,里边是一排大小不一的银刀,还有一些金疮药,应当是专给鹰用的。 韩悯在案边坐下,那鹰的脑袋正对着他,目光浑浊。 好像有些不对。 傅询看了看,最后掰开鹰喙,从里边拿出一个小竹筒给他。 拆开竹筒,里边的字条还是好的。 仍旧是“无碍”二字。 是前几日傅询给他回的信。 韩悯就是因为没收到信,才会来了永安。 这鹰带着伤,在桐州与永安之间来回飞,在桐州扑了个空,想回来找傅询,便停在寝殿的窗台上。 结果遇见了韩悯。 傅询一边拆开一包药粉,一边安慰韩悯:“会养好的。” 韩悯的嗓子有些哑:“嗯。” 他看见鹰的爪子都被剪了,便问:“爪子也会长回来吗?” 傅询点头:“会,它们原本就会挫断爪子。” 韩悯认真地看着案上的鹰。 等包扎好,傅询转头,想揉揉他的脑袋,发觉手上都是血迹,便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韩悯把萝卜头抱在怀里,摸摸它的翅膀。 “再也不叫你送信了。” “以后都用不上了。” 傅询似乎别有所指。 韩悯却只顾着哄他的鹰。 傅询洗了手,撑着头看鹰,大约是在看鹰。 过了一阵,温言无奈道:“陛下,韩公子,都正午了,这鹰也该饿了。” * 午膳是傅询同韩悯,还有温言三个人一起用的。 场面有些诡异。 傅询使劲给韩悯夹菜,温言是世家公子做派,食不言,一个人温温吞吞地吃饭吃菜。 韩悯有点遭不住,想让圣上“雨露均沾”,但是说不出口。 他谢了恩,扭头把地上盛着碎肉的碟子往萝卜头那里推了推。 它还是没什么精神,蔫蔫的。 连带着韩悯也恹恹的。 吃了一阵,温言放下碗筷,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帕子,按了按唇角。 他温声道:“韩公子文采斐然,那时在柳州撰的一封折子,参得恭王脸色三变,从金殿出来,还在阶上摔了一跤,温言自愧不如。” 傅询不悦地唤了一声:“温辨章。” 辨章是他的字。 温言良行,明辨文章。 温辨章淡淡道:“这回再参恭王的折子,陛下还没给韩公子看吧?不如给韩公子看看,好让他也改一改。” 傅询面色一变,将玉筷按在桌上,还没说话,却听韩悯应道:“好啊。” 温言朝他淡淡一笑。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清楚。 一是打压打压韩悯这“妖妃”的“嚣张气焰”,给他找点事情做。 二是,他不得不承认,韩悯确实很有才华。 上回在柳州,温言与他同修奏章,感觉很好。 但是傅询拨了拨筷子。 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或许是气场太过强大,韩悯也察觉到了,扭头看他:“嗯?” 傅询温和地笑了笑:“喜欢就去做。” 他看向温言,冷声道:“你自己的分内之事,也不要总盘算着推给旁人。” 温言全不在意:“能把恭王参得跌了一跤,实在是天大的本事。温言拍马难及,温言珍惜韩公子的才华,才出此下策,想与韩公子单独相处。” 傅询拧眉,你再说一遍,你想什么?你想得美! ※※※※※※※※※※※※※※※※※※※※ 傅询字弋铦 温言字辨章 悯悯未成年(古代意义) 感谢流恋月影的70瓶营养液!感谢暴躁老姐的23瓶营养液!感谢星月青城的20瓶营养液!感谢喝了假酒的三横的17瓶营养液!感谢好汉放开老衲、哈哈哈哈哈哈的10瓶营养液!感谢方方方田田的5瓶营养液!感谢嘴里一口刀的2瓶营养液! 拉拉扯扯 韩悯与萝卜头一起养病,在福宁宫住了几日。 闲时与温言一起改改折子——傅询准备以这一封折子起头,向恭王傅筌发难,把他拉下来。 因此这一封折子算是打头阵的,写给天下人与文物朝臣看的。 也是新皇登基,立威用的。 所以格外要紧。 偶尔也帮傅询看看折子,当然都是不大要紧的。 要紧的东西,他不敢动。 * 这日清晨,书房里,傅询坐在案前翻折子,韩悯还有些困,撑着头发呆,一行字看了许久。 两张书案离得不远,韩悯就坐在傅询下首,傅询一伸手就碰得到他。 正出神时,忽然有个人扯了一下他的发带。 韩悯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诶!” 刚要说话,而后反应过来,这不是在书院,扯他发带的人,是皇帝。 韩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缩回手。 傅询还真不客气,扯开他的发带,缠在指尖上玩儿。 就如从前一般。 “你在想什么?” “想桐州那边。”韩悯换了只手撑着头,叹道,“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有族兄照顾,到底还不如我贴心,也不知道爷爷在家有没有喝人参汤,兄长的腿好些了没有。” 他再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傅询忽然道:“等料理了傅筌,你把他们接回来。” 原也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他说得这样直白。 韩悯放下手,惊讶道:“真的?” “真的。”傅询点头,“不过——” “嗯?” “先皇刚刚驾崩,没办法马上给你们家平反。” “这个不急。”韩悯笑了笑,又想起另一件事,笑容逐渐凝固,“我要怎么留在永安?做太监吗?”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傅询轻笑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韩悯实话实说,“我原本想考个科举,然后去杨州做主簿。” “主簿太委屈你了。你再想想,要做什么?” 韩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傅询心里有没有答案,也不想说得太高会不会惹恼他,顺着自己的心思。 “我想想爷爷从前那样做史官,就是兰台修国史……” “我也觉得史官不错。” 心脏怦怦直跳,韩悯捂住心口,傅询这就要满足他的愿望了? 却听傅询继续道:“起居注史官是很不错。” 韩悯面容呆滞:“啊?” 朝里史官分两种。 一种是史馆史官,就是在史馆修国史的。 韩悯的爷爷就在史馆当过十几年的抄书小吏,后来拦驾献书,就做了史馆太史令,总揽史馆修国史之事。 还有一种,就是起居注史官,又叫起居郎。 起居郎,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 臣有奸邪正衙奏,君有动言直笔书。 简单来说,就是跟在皇帝身边,记录皇帝起居言行的史官。 傅询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愿意?” 韩悯敛了神色。 倒也不是不愿意,两种史官的品级是一样的,只有一点—— 起居郎得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边。 想到从前自己和傅询打过的架,方才傅询还扯他的发带欺负他,韩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可能不是很适合这个职位。 傅询见他的模样,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轻声安慰他道:“没关系,同旁的起居郎都一样,朕不会对你做别的事情。” 他这话越说越低,但是韩悯也听清了。 这话落他耳里,就变作傅询要报童年的打架之仇。 “朕不会对你做别的事情”。 这话肯定是假的! 但是在朝里做官也不容易。 韩悯摸摸鼻尖,下定决心。 行吧,打架就打架,大不了以后我不还手、光挨打就行了。 看来六品的起居郎也不太好做。 韩悯低头,小声回话:“臣都听陛下的。” 傅询看他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心情大好,伸手捏捏他的脸。 韩悯仍旧低着头,疼得脸都白了。 现在傅询就要找他报仇了。 小时候应该跟他打好关系的。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傅询收回手,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放到他头上。 韩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怕把东西弄掉了。 规规矩矩地坐着。 然后外边的小太监通传:“陛下,温大人又来了。” 温言推开门,看着书房里的情形,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俯身作揖,无奈劝谏:“陛下,书房乃清静之地,外殿还挂着德宗皇帝的御像,实是不该做此轻浮之举,实在也折辱韩公子了。” 傅询满不在意,面上淡淡的笑意:“孝期宫里不开宴,往日开宴时,滴粉缕金花是皇帝恩宠,怎么这花就不算恩宠?朕倒想给他簪别的花。” 韩悯听不大懂,一晃脑袋,一朵蓝颜色的布花就掉进他怀里。 把他吓了一跳。 那是傅询用他的发带扎的。 方才傅询说的滴粉缕金花,是宫中司织局制的、珍巧非常的金丝绢花。 宫宴上,皇帝为显恩宠,会亲自将这东西簪在臣子的官帽上。 中秋、除夕宴后,月色清皎,朝臣结伴,簪花骑马回府,是永安城里风流非常的场景。 韩悯忙道:“系统,给我看看《三国演义》刘备有没有……不对,那时候还没有戴花的习惯。” 他拿着自己的发带,有些出神。 不正统文人又不争气地开始心动了。 傅询从他手里拿过发带,将随手扎起来的布花拆散,捋平整了,还给韩悯。 他看向温言,冷冷地道:“温言,你近来管的太多了。朕让你做御史,没让你做大太监。” 温言站在原地,面色一变。 韩悯正绑头发,猛地听见这句话,手上动作也顿了顿。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方才还笑着说话,才一句话的功夫,这就变了。 他斟酌着想开口。 正巧这时,杨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来奉茶。 杨公公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身后那个小太监年轻面白,韩悯没有见过。 杨公公自然也听见了方才那句话,看见韩悯要说话,怕他惹着傅询,便抢先开口。 “那怎么行?老臣已经和我这小徒弟说好了,等老臣出了宫,就保举他做大太监。陛下要让温公子来,也已经迟了。” 小太监跟在师父身后,一言不发,给韩悯奉茶。 傅询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转头看见韩悯正与那小太监说话。 韩悯悄悄问他:“你是杨公公的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低眉垂首,答道:“小的叫杨面。” “杨面?” “名字不好记,大人唤我小剂子就是。” 韩悯有些疑惑:“小剂子?” “面团里揪出小剂子,就是小人。” 韩悯没忍住笑:“挺有意思的,你自己想的?” 小剂子应道:“是,小的从前在膳房当差。” 傅询原本也有心给韩悯找两个侍奉的人,此时见着这人与韩悯投机,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眉。 他对韩悯道:“有意思就留下。” 韩悯还没来得及拒绝,傅询便对小剂子道:“往后跟着韩大人。” 小剂子连忙谢恩。 他知道韩悯不大想要他,但是—— 只要他谢恩谢得够快,韩悯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宫中待了许久,他太懂得抓住时机了。 这一上午,韩悯收获满满。 一个准许韩家回京的承诺。 一个起居郎的官职许诺。 还有一个小剂子。 韩悯觉着自己今年要走大运了。 * 再过几日,便是先皇驾崩的三七日。 照规矩,皇族中人都要在封乾殿守灵。 韩悯来永安城之后,五王爷傅让就一直想去福宁殿看看他,但是傅询不准,怕他吵着韩悯养病。 傅让很是不服。 想那时韩悯回来,还是他头一个看见韩悯,把他背回来的呢。 他背回来的,也不让他看。 又不是玉雕的、雪堆的,怎么就会被他看坏了? 所以这次进宫守灵,傅让一早就悄悄让人递了信给韩悯,让他抽空出来一会。 将近傍晚,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韩悯披上衣裳,小剂子陪着他,去见傅让。 两人走在宫道上,小剂子还以为他要带路,却不料韩悯好像比他还熟悉宫里。 韩悯解释道:“小时候常在宫里玩捉迷藏。” 想起从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多说两句:“我常常躲在封乾殿附近的那个高楼上,圣上不大喜欢躲着,他一般是抓人的。五王爷傅让比较好玩儿,他有一回挂在墙上下不来,又怕被别人笑话,死活不让我们喊人来。” 小剂子问道:“后来呢?” 韩悯笑着道:“后来德宗爷爷就来了,把他抱下来了。但是那时,德宗爷爷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傅让好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 到了地方没等多久,傅让便从他身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 “韩悯。” 韩悯回头作揖:“五王爷。” 傅让一摆手:“怪生分的,以后还像从前那样喊名字就好了。” 傅让的母亲惠太妃有一点儿胡人血统,所以傅让的模样也有些像胡人。 眼窝大,鼻梁高,身形骨架也大。 手臂上还纹着一颗狼牙—— 那时他们一起去胡人的集市上玩儿,傅让年轻气盛,放下豪言,要纹一整匹狼,结果才纹了半颗牙,就抱着韩悯,哭着喊着说不纹了,要回家。 就这一颗狼牙,还是韩悯觉着半颗牙太丑,使劲按着他,才纹好的。 傅让板起脸来,应当是很威严的模样。不过他随母亲,又总是与悦王傅乐待在一块儿,总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他性子讨喜,即使是君心难测如先帝,他生前也最偏宠这个儿子。 韩悯笑着道:“好久不见。” 傅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大包燕窝人参,要塞给他:“送给你补补身子,你前几天倒在宫门前,可真是吓坏我……” 话未完,便听闻有人冷笑道:“早几日便听闻,皇兄在宫门前捡了个人回来,本王一早就想见识见识,不想却是从前文官之首韩家的韩二公子。” 韩悯循声看去,注意到那人右手手背上,有三道鹰爪抓痕。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忽然想起什么,一扯衣袖,将抓痕盖住:“前几日被一个畜生抓了几道,那畜生血淋淋的,怪惨的。” 他又道:“韩悯,既然已经攀上了圣上,怎么还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私相授受?若是因此失宠了,没得教本王为你捏一把辛酸泪。” ※※※※※※※※※※※※※※※※※※※※ 傅询:神经病,离我老婆和我们的宝贝(萝卜头)远一点! 傅让:哥!那我呢! 傅询:神经病,还有那个傻弟弟,离我老婆和我们的宝贝远一点! 感谢看不惯就打负的2个手榴弹!感谢ku枫的1个手榴弹! 感谢又闻玉兰香的1个地雷! 感谢ku枫的57瓶营养液!感谢语录的30瓶营养液!感谢明日笺的20瓶营养液!感谢云儿还流连在那枝头的18瓶营养液!感谢隅迩的6瓶营养液!感谢fkhonoka、一颗大柚子的5瓶营养液!感谢hahahahaha、mo a perdu forget.的4瓶营养液!感谢柚子与花、熊妹妹的1瓶营养液! 分外柔和 说话那人长相阴鸷,颧骨微凸,眼角狭长。 正是恭王傅筌。 傅让将燕窝灵芝全都塞给韩悯,回头要同他理论:“四王兄……” 韩悯抱着东西,抬脚别了傅让一下,把他挡在身后。 * 先皇子嗣不丰。 太子傅临三年前过世,二皇子早夭,傅询行三,再往下数便是恭王傅筌与五王爷傅让。 还有几个皇子,年纪尚小。 几十年前,韩爷爷还在史馆做个抄笔小吏,以半生心血著了一部《治安疏》,苦于无路可投,便壮着胆子,在宫道上拦下德宗皇帝的御驾。 韩爷爷官任太史令,韩家由此显贵。 人前人后,德宗皇帝常说韩爷爷堪为文官之首。 韩悯小的时候,韩爷爷进宫与德宗皇帝说话,常带着他。 宫墙榴花处,三个年岁差不多的皇孙正放风筝。 傅询靠在墙边,支使五弟傅让把风筝放起来。 傅让便乐呵呵的,拿着风筝,在宫道上来来回回地跑。 而四皇孙傅筌不大喜欢和他们一块儿,抱着手,站得远远的。 那是韩悯头一回看见傅筌。 系统说:“那是四皇孙,张奉仪所出,张奉仪病逝之后,由贤夫人教养。” 韩悯见过贤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料想贤夫人对他不好,所以养成他这样孤僻的模样。 于是他走上前,从随身带的荷包里翻出一颗话梅,塞给傅筌:“给你吃。” 他二人的关系原本不错,一直到某一年的中秋宫宴。 十来岁的韩悯被哄着吃了两杯果酒,溜出来醒醒酒。 正坐在廊前吹风,却看见醉得不省人事的傅询被不认得的人扶着,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 韩悯把人拦下来,原想把傅询扶回去,却又听见殿上吵闹起来。 他悄悄溜去殿外看了看,原来傅筌的酒里被下了毒,又被侍读误饮。 德宗皇帝震怒,正派侍卫去查。 傅筌身边的小太监“不小心”说漏嘴,前几日傅询与傅筌才吵过架。 德宗皇帝坐在位置上,怒道:“阿询呢?拿过来。” 自小相识,韩悯太了解傅询。傅询要是记仇,得当着面把人打一顿,他不会下毒,怕是被人害了。 现在回想起来,方才那情形就不太对劲。 韩悯想了想,跑回去,把傅询推进湖里,然后自个儿也跳进去。 傅询呛了两口水,清醒过来,刚要发怒,回头看见韩悯,不大自在地别开目光:“怎么了?” 韩悯拍拍他的脸,正经道:“你差点教人害了,稍微留点儿心眼吧。” 两个湿漉漉的少年人相携回到殿中。 傅询照韩悯教他说的,说自己喝晕了酒,一脚踩空,掉进湖里,是韩悯救的他。 嫌疑洗清了。 这日夜里出宫时,韩悯走在湖边,傅筌经过他身边,咬着牙道:“你就是滥好人。” 原来是坏了他的好事。 韩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忽然冒出来的傅询拉走了。 “你今晚别回去了,五弟和卫归都去我房里,我们玩六博棋。” 傅询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看了一眼傅筌—— 他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要把韩悯推进湖里的动作。 回到房里,傅询这才“恍然想起”:“五弟和卫归说他们来不了了,就我们两个了。” 两个人坐在榻上下棋。 傅询忽然问他:“你救我做什么?你不是可不喜欢我了?” 韩悯撑着头,一手捻着棋子,小小地“哼”了一声,懒懒道:“不喜欢归不喜欢,旁的人算计你,就不行。” 烛光摇曳,将韩悯的眉眼照得分外柔和。 因为这件事,傅询懒得陪傅筌玩勾心斗角的游戏,也想快些强大起来,便去了西边带兵。 也是这件事情之后,傅筌记恨韩悯,渐渐地、两个人就散了。 * 此时宫中廊上,傅筌年岁渐长,使的手段、说的言语,都不似从前那样漏洞百出。 韩悯站在傅让身前,朝傅筌作了个揖:“恭王爷。” 傅筌冷笑道:“韩公子还真是神通广大。” 韩悯但笑不语,傅筌拨弄着腰上的白玉佩,继续道:“远在桐州,还能参我一本——你也别急着否认,你的手笔我认得出来,温言写不出那样的东西。牙尖嘴利,刁钻刻薄。” 韩悯垂眸,淡淡道:“愧不敢当。” 傅筌磨着牙道:“早知今日,两年前韩家落势,就应当把你留在恭王府做小太监。” 韩悯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过只差一点儿。” “是啊。”傅筌看向傅让,“那时圣上与五弟都在向先帝求情,想讨你过来,本王也求了一回,可惜只差一点儿。” 封乾殿附近,有一处宝塔高楼。 傅询也才从先帝灵前回来,素服未去,厚重笨拙。 他站在高楼之上,看见那边的情形,对身边的侍卫卫环道:“弓箭。” 卫环一愣:“陛下要什么?” 傅询再说了一遍:“弓箭。” 卫环胆战心惊地从墙上摘下长弓与羽箭,递给他,险些要跪下来,求陛下别冲动。 傅询抬手搭起弓箭。 目光如鹰隼,羽箭对准廊上的傅筌。 走廊上,傅筌随口道:“太监嘛,玩意儿罢了。你就算没做太监,现在不也是皇帝的……” 听见傅筌那句“玩意儿”,韩悯身后的小剂子面色一沉。 正巧这时殿中走出一个道士,小剂子便提脚上前,与那道士低声说了两句话。 他行礼:“两位王爷,道长请两位王爷在先帝灵前烧幡。” 傅筌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小剂子朝韩悯摇摇头,他没关系。 傅筌转身就走,全然不知,附近的高楼上,羽箭锋利的箭头跟着他一寸一寸的挪动。 傅询站得挺直,如松柏,直到傅筌消失在走廊那边。 最后他将弓箭递给身边的卫环。 卫环接过东西,轻声问:“陛下,要不要把韩二哥喊回来?” “不用。” 傅询背着手,站在高楼上。 封乾殿那边,傅筌与傅让一走,韩悯仍旧站在走廊下。 傅询只看见他就笑了,仿佛方才,那些阴鸷冷漠的表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 上一章悯悯说他小时候和朋友玩捉迷藏,经常躲在封乾殿旁边的高楼上,就是傅询现在在的这个楼 傅·大齐高级变脸艺术家·询:傅筌好烦,一箭弄死算了……老婆!老婆好好看! 感谢哈哈哈哈哈哈、哈谱的1个地雷! 感谢离烟的20瓶营养液!感谢零的12瓶营养液!感谢头顶青花鱼的10瓶营养液!感谢ange不是小天使的6瓶营养液!感谢方方方田田、鼬子家的柚子的5瓶营养液!感谢言……姑凉的2瓶营养液!感谢45773790的1瓶营养液! 清俊秀逸 韩悯抱着手,靠在廊柱边,等着傅让出来,一边和小剂子闲聊。 小剂子问:“公子与几位王爷是旧识?” 韩悯点点头:“嗯,一起长大的。” “方才恭王说,公子差点儿……” 小剂子小心地瞄了他一眼,见韩悯云淡风轻的:“我也在宫里净身所走过一遭,差点就做了你师父的徒弟,要不还轮不上你呢。” 小剂子跟着笑了笑:“公子福泽深厚。” 不多时,傅让便再一次从封乾殿中出来。 他靠着墙,明亮的棕色眼睛闭了闭,甩着衣袖,烦躁道:“傅筌才出宫,我等会儿再走,省得撞上他。” 韩悯笑着点点头:“那等会儿我送你出去。” “嗯。” 韩悯说送他,傅让才有点高兴,忽然又想起方才的事,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刚才做什么拦着我?不过是差了一个封号,他有封号,我没封号罢了,我又不比他差多少,帮你骂回去岂不好?听他阴阳怪气的。” 韩悯笑了笑:“这也没有什么。” 见傅让仍是瘪着嘴,韩悯便问:“你有没有听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这是什么?” “那里边有一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圣上大约是有意放纵他,等什么时候他自个儿收拾不来了了,再出面来收拾他,好一次就料理清楚。你方才若同他吵,恐怕打乱圣上的布置。” 傅让面色稍缓,语气仍有些不平:“原来如此,还是你比较明白圣上的心思。” 说了一会儿闲话,傅让直起身子:“我要回去了,你送我吧。” “好。” 二月初的时节,永安城也不再下雪。 日出时还有些热。 两个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傅让问起韩悯家里人的情况,韩悯也问他,朋友的事情。 到了宫门前,傅让握住他的手:“我的马车就在前边,上去坐一会儿?” 韩悯疑惑道:“为什么要上马车去坐坐?你的马车有什么特别的?” 奇奇怪怪的。 傅让牵着他往前走:“你就去看看嘛。” 小剂子拦不住,韩悯被他拉到马车那边,傅让一掀帘子,把他塞进马车里。 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人。 韩悯定睛一看:“悦叔,师兄。” 悦王傅乐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傅询傅让的叔叔。心宽体胖,为人温厚敦厚,是永安城中活得最自在的富贵闲人。 韩悯小的时候,他就常带着一群孩子各处去玩儿,所以喊他“叔”。 另一位是比韩悯大不了几岁的文人公子,一身柳绿衣裳,束白玉冠,眉心一点小红痣。神色温和,清俊秀逸。 这是柳停,柳老学官的长孙,韩悯从前在学宫跟着柳老学官念书,与柳停仍以师兄弟相称。 傅让从身后轻推他一把:“快进去。” 韩悯提起衣摆,在位置上坐好。 傅让挤在他身边,对傅乐与柳停道:“我的主意还是不错吧?咱们不能去福宁宫,但是能把韩悯弄出来嘛。” 他再看向韩悯,搂住他的肩:“你看我对你也不错吧?原本别的朋友也要过来,可惜马车坐不下,只好下次再带他们过来。” 韩悯笑着道了谢。 柳停握住他的手腕,捏了捏:“瘦了许多。”再上下看他几眼:“清减许多。” 他松开手,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翻出一件新的衣裳,抖落开,往他身上比照:“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记的还是从前的尺寸,原以为你会长高一些,不成想还瘦了。” 韩悯坐直了,由他去比划,道:“我婶婶和佩哥儿都好。” 柳停动作一顿:“那就好,难道还怕你们韩家亏待他们不成?” 韩悯的婶婶、佩哥儿的娘亲姓柳,是柳停的嫡亲姐姐。 当日柳娘子嫁给韩悯的叔叔,韩悯直呼不值,自己在柳停面前生生掉了一辈。 他们说话时,悦王爷就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 韩悯转头向他:“悦叔叔。” 悦王爷应道:“一切都好?” 韩悯点头:“嗯,一切都好。” 悦王爷拿了小荷包给他,沉甸甸的:“在宫里住着,上下打点用。” 韩悯刚要拒绝,悦王爷便道:“当日你离京,你说你有钱,还把那一匣银锭给我看,我才放心。后来想想还是不够,再想给你递钱,也避不开先帝的耳目。如今那宝殿上换了人,才敢给你递东西。你也在宫里待过一段日子,宫里人踩低拜高,还是钱最好使。” “那我得了银钱,就还给悦叔。” 悦王爷笑呵呵道:“不急,你抽空再给我画两幅扇面就行。” 再说了两句话,傅让掀开帘子一看:“诶,咱们得走了,守宫门那侍卫老往这儿看!” 悦王爷笑道:“你把韩悯拐上来,还当圣上不知道?” 他拍拍韩悯的手臂:“去吧。” 韩悯抱着他们给的东西,准备下马车。 忽听柳停道:“师弟,你住在宫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韩悯回头。 “本来爷爷今天就让我带你回家,我想匆匆忙忙的,也来不及。你自己收拾收拾,什么时候过来吧?院子都整理好了。” 韩悯思忖道:“那我回去就同圣上说一声。” “好。包袱里有两包药丸子,是你小时候常吃的那种,你记得吃,当零嘴吃也行。有什么想要的,就托五王爷告诉师兄。衣裳要是不合身,你让宫里人给你改改,要不拿回来也行……” 韩悯站在地上,柳停掀开帘子与他说话,生怕他跑了,说的话又快又急,额上一点红痣都格外红一些。 傅让按住他:“他又不是三岁,够了够了啊。” 最后柳停不大放心地嘱咐道:“快回家啊。” 韩悯再应了一声,让他放心,又朝他们挥挥手,看着马车走了,才转身要走。 他将包袱交给小剂子,腰间挂着沉甸甸的荷包,回福宁宫去。 回去时,傅询正在檐下喂鹰。 分明早就瞥见韩悯回来,非要等他到了眼前,才转头看他。 “燕支今日吃的多了。” 韩悯摸摸苍鹰的脑袋,纠正道:“是萝卜头。” ※※※※※※※※※※※※※※※※※※※※ 萝卜头:不要吵,我是你们的小宝贝(鹰脸红红) 感谢ku枫、七择一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咕咕咕、月湖、莫问尘世、墨染残阳的1个地雷! 感谢故里天青的40瓶营养液!感谢fh的29瓶营养液!感谢任生涯的19瓶营养液! 死心塌地 傅询十五岁赴西北领兵,喜欢训鹰养鹰。 从前的定王府与西北军营里都有鹰舍。他登基之后,便将鹰舍搬进宫里。 韩悯回来时,他正在廊下喂鹰。 卫环站在一边,端着木托盘,瓷盘中盛着生肉。 韩悯近前,傅询正好将最后一块兔肉塞给苍鹰。 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傅询朝萝卜头伸出手。 傅询把它往韩悯面前递了递,它便识趣地飞到韩悯的手臂上。 身上皮肉还没全长好,倒是蛮有精神的。 傅询的目光落在他带回来的包袱上:“柳家给你递东西了。” 韩悯抬眼看他。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不过也是,就在皇宫门口递的东西,他怎么会不知道? 于是韩悯应了一声:“是。” 傅询又问:“什么东西宫里没有,还要特意送进来?” “一些衣裳罢了,还有一些小零嘴。” “柳家给你做衣裳?” “怎么了?” “柳老夫人年纪大了,拿不了针线。柳夫人不会特意给你做衣裳,这衣裳是谁给你做的?” “是……” 韩悯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了。 柳府女眷不多,柳停有一姊一妹,姊姊嫁给韩悯叔叔,柳家小妹才十五岁,还未出阁。 是不太方便。 当时他一见着柳停,高兴得把这件事给忘了。 韩悯道:“那我过几日就把东西还回去。” 这下傅询满意了。 随后杨公公让韩悯过去喝药。 韩悯过去了,小剂子仍抱着东西留在原地。 傅询淡淡地问道:“你有话说?” 小剂子垂下眼:“方才韩公子的朋友,让韩公子搬出宫去。料想韩公子晚上会向陛下提起此事,小人不知该不该……” 傅询将手上的鹰交给卫环:“不该。” 小剂子微怔。 傅询拂去袖上轻尘,冷声道:“既然把你指给了韩悯,你怎么能把韩悯的事情说给旁人听?朕把你派给他,是让你侍奉他,不是让你看着他。” 自觉会错了意,小剂子连忙跪下请罪:“小人知错。” 傅询再没看他一眼,迈开步子,回到殿中。 卫环叹了一声,拍拍小剂子的肩,安慰他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去找韩二哥认个错,只要韩二哥不计较,圣上也不会计较的。” 他把萝卜头往前递了递:“喏,把鹰给韩二哥拿回去吧,他人很好的。” 把鹰交给他,卫环也就跟着傅询进了门。 傅询坐在榻上翻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那个小太监,是什么来历?” 卫环会意,抱拳告退:“臣去问问。” 不多时,他就回来了。 “十年前锦州大水,他随父母逃难来了永安,后来双亲病故,八岁时被舅舅舅母转手卖进宫。” 傅询翻过一页书:“再没有家里人?” “没有。不过他入宫之后,在膳房打杂,有一个与他同乡的小宫女对他很好,那小宫女年长他几岁,他二人结拜做了姐弟。” “那宫女呢?” “那宫女模样不错,有一回恭王入宫,看见了,就向先帝讨去了。再后来,便是杨公公有一回被大雨困在膳房,他伺候得周到妥帖,杨公公就收了他做徒弟,把他提拔到福宁宫来。” 难怪。 他是有心筹谋。 杨面一步一步地爬上来,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今日却走了一招险棋。 他近来跟在韩悯身边,大概猜到新皇登基,要料理恭王了,所以想趁早向傅询讨个赏赐,把他姐姐从恭王府带出来。 所以用韩悯的事情,向皇帝示好。 卫环问道:“陛下,要怎么办?” “韩悯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我提点他,让他去请罪,不知道他会不会说。” “他会说的。朕与你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等韩悯来求我。” 卫环的嘴角抽了抽:“陛下,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傅询淡淡道:“让韩悯帮他一次,往后他对韩悯就忠心了,就不会再有方才的事情了。” 卫环恍然大悟:“陛下高见。” 傅询笑了笑。 重要的是,还能让韩悯来找我,感觉很不错。 * 偏殿里,韩悯正喝补药。 杨公公坐在他身边,眯着眼睛,帮他把金丝枣的核儿剔去。 小剂子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推开门进去,“扑通”一下,给韩悯跪下了。 韩悯被他吓了一跳,药碗差点儿翻了。 “你怎么了?” “求韩公子恕罪。” 小剂子不愿起来,伏在地上,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小人错了。” 韩悯叹了口气,放下药碗:“起来吧,往后不要这样了。你姐姐的事情,我帮你问问圣上,好不好?” 小剂子站起来,垂着头,想起方才卫环说的那一句“他人很好的”,不自觉红了眼睛。 韩悯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地喝了药,拣了个金丝枣含着,问杨公公:“圣上那边传膳了吗?” “估摸着还没有。” “那我过去看看。” 他起身,杨公公不大放心地嘱咐道:“你小心点说话,现在不比从前,可不能那样没大没小的了。” “我知道。” 韩悯经过小剂子身边:“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旁人问起来,就说我罚你了,也算是给圣上一个交代。” “是。”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多谢公子。” 从偏殿出来,韩悯去了正殿。 他早几日就搬到偏殿去住了。 总睡龙床,像什么样子? 他搬去偏殿的时候,傅询让人拿给他一个小香炉,还把自己的一柄佩剑给了他,现在那柄佩剑就挂在韩悯的床头。 镇邪助眠。 或许是因为香炉和佩剑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最近在喝药,韩悯的睡眠质量迅速上升。 咽下金丝枣,就到了正殿。 卫环等在门前,看见他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圣上在里边呢。” 韩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孩子今天怎么怪傻的? 殿里点着蜡烛,傅询坐在榻上翻书。 韩悯唤了一声,随后走到他跟前,拿起桌上的铜剪,剪去烛花。 烛焰摇曳。 傅询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他过来,却问他:“你要说出宫的事情?” 韩悯在他面前坐下:“这是其中一件。” “还有什么?” 他便将杨面姐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想着,恭王这些年搜刮了不少的东西,等惩治了他,恭王府定然是要抄一遍的,王府的侍从姬妾,大约是充入教坊……” 韩悯抬眼觑他:“想求陛下开个恩,就让他把他姐姐带出来,我……” “你要怎么?” “我……我为陛下鞠躬尽瘁。” 傅询不语。 “不辞辛苦?” “忠心耿耿?” “死心塌地?” 傅询合上书卷:“足够了。到时抄了恭王府,就让他去找他姐姐。” 烛光照着,韩悯眼睛一亮,忙不迭谢了恩。 “你还有一件事要说?” “嗯,今天我去见柳师兄,他说我可以搬去柳家住。我想着,还是在国孝里,总住在宫里,也不太方便,所以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放我出宫去。” “这个不行。” “诶?” 傅询解释道:“傅筌对你怀恨在心,你不在宫里住,恐怕给他可乘之机。朕是为了你好,才留你在宫里的。” 韩悯转念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和名声比起来,还是生命安全比较重要。 他要是去柳家住,连带着柳家也会被傅筌盯上,连累他们,反倒不好。 傅询见他出神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摇摆不定,轻咳两声,开始给他讲刺客专用的刺杀手段。 什么睡着睡着被捅一刀,走在路上被扎一箭。 一通忽悠,韩悯被哄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随时都小命难保。 果然宫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甚至想留下来和傅询一起睡。 为了自己的安全。 * 话虽这么说,但韩悯还是得出宫一趟。 他有一件不得不办的事情。 磨蹭了几天,他向傅询请了旨意,拿着腰牌出宫。 头戴大斗笠,遮着脸,绕过三四条街。 永安城比桐州城大得多,也繁华得多。 韩悯一手扶着斗笠,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 小跑着钻进白石书局。 白石书局在永安城里的店铺也大得很,足足占了半条街。 他甫一进去,小伙计就带着笑迎了上来:“客官,看看要些什么。” 随后凑近了说:“松烟墨客的《圣上与御史二三事》,昨天加印了,今天才出来的,来一本?” 他看韩悯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是来买话本不好意思。 又因为是国孝期间,卖这东西不太方便,所以压低声音说话。 韩悯愣在原地。 原来我的话本已经卖到永安城了吗? 白石书局的动作真快啊。 他定了定心神,亦是用气声回话:“我姓韩。” “哦,韩公子,来一本《圣上与御史》吗?” “不是。”韩悯加重语气暗示他,“你知道松烟墨客姓什么吗?我姓韩。” 小伙计微怔,恍然醒悟过来,“嗷”地嚎了一嗓子。 韩悯朝他“嘘”了一声。 小伙计放轻声音,双手握住他的手:“松烟前辈,幸会幸会,我想问一下,那个《御史》下一册什么时候能出来?” 韩悯道:“我也不……”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见有人试探地喊他的名字:“韩公子?” 韩悯双手按着斗笠,没敢回头,连动也不敢动。 那是温言,温言喊他! 御史喊他! 紧张的韩悯吃手手。 ※※※※※※※※※※※※※※※※※※※※ 小伙计:大大!《御史》下一册什么时候能出啊! 悯悯:让我们来问问神(御)奇(史)海(本)螺(人) 温言对悯悯真是爱得深沉,厌得深沉,竟然能看破悯悯的伪装 感谢雪团子、只会哈哈哈的1个地雷! 感谢头顶青花鱼、小初的10瓶营养液!感谢结节的4瓶营养液!感谢墨染残阳的1瓶营养液! 新印话本 韩悯不敢应声,也不敢回头。 身后的温言再喊了他一声,就要上前。 韩悯紧张得要死,压了压斗笠,就要往另一边走。 正当此时,有个人从拨开人群,向他走来,揽住他的肩,把他从书局柜台那边带走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惊呼一声:“葛先生?” 是他在桐州城里、一起摆摊的算命先生。 葛先生应了一声,把他带到书局店铺后边的院子里。 韩悯望了望四周,再没别人,便摘下斗笠。 “您怎么过来了?” “还说呢,你怎么突然来了永安?” “我有点事情要办,您呢?” 葛先生“啧”了一声,道:“你知道你的话本子红了吗?”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店铺里,小伙计还在招呼客人,问他们要不要来一本昨天加印的话本。 他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书局要分银子给你,还要重新跟你签契约,结果找不到你人。我去你家看了看,才知道你来永安了,怕你死了,所以过来看看。” 韩悯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白石书局永安总局的掌柜就来了。 “韩公子来了?幸会幸会。” 行了礼,掌柜的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连连叹道:“鬼才,鬼才,书局捡到宝了。” 韩悯使劲抽出手:“您客气了。” “进去谈吧。” 入内详谈,韩悯对契约的事情不太了解,仍旧是葛先生帮他谈。 上回韩悯只提了一个要求,这回他有三个。 头一个,如从前一般,他写不了《金销玉魂》那样的。 “第二个,契约是葛先生帮我谈下来的,我从前在桐州那边,说往后的话本,头三天得单给他卖。” 葛先生摆手:“不用不用,分钱给我就行了。” 韩悯想了想,道:“那就头三日我应得的,给葛先生。” 掌柜的笑着道:“自然不能让韩公子出,我们来出,我们来出。” 他笑着问:“那第三个条件呢?” 韩悯顿了顿,沉吟道:“不知掌柜的是否记得,三年前接过一个私人刊刻的单子。” “私人刊刻的单子多了去了,书生写几篇文章,写几首诗,都喜欢出集子自己藏着……” “是老韩史官家的单子。” 掌柜面色一沉,迟疑道:“这……” “韩家被抄家之前,老韩史官整理了一些书稿,托你们书局刊刻五本——” 韩悯爷爷原本预备着,一本他自己留着,一本给德宗皇帝,还有三本,便是宫里的杨公公、太医所的梁老太医,还有学宫的柳学官,各自一本。 那些书稿里,韩爷爷写的是这几十年里,自己在德宗皇帝身边的亲历见闻,用戏本子的方式写下来。德宗皇帝觉着有意思,偶尔也会看看。 等写完了,韩爷爷便找到白石书局。 可还没等白石书局将书册刊印出来,德宗皇帝驾崩。 新登基的先皇,与韩家素有旧怨。 那本书也就成了韩家被抄家的罪名——私修国史,戏说朝政。 当日抄家,韩家所有的书卷都被堆在院子里,韩爷爷从前的史馆同僚,一卷一卷的翻检。 几大箱的书稿,韩爷爷的随笔杂记,被抬出韩家后,便不知去向。 后来韩悯远赴桐州,想来想去,最后想到白石书局这里。 韩爷爷既然让白石书局刊刻,书局一定会有书稿存留。 不说全都找回来,但能找到一些也是好的。 所以韩悯一开始给白石书局续写话本,不选其他书局,也是为了这一天。 掌柜的面上有些难堪:“这……老韩史官……” 韩悯恳切道:“倘若存有书稿,或是已经印出来了一些,或者能找到当时排字印刷的工匠?” 掌柜的抹了把脸:“那我帮你找一找吧,或许……会有留着,只是时间久了,不一定能找到。” “多谢。” “那就签契约吧。” 葛先生帮他谈,先谈了三册话本。 帮韩悯找书稿那一条,也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 天色不早,韩悯要回去了。 葛先生送他回去。 走在路上,韩悯问:“先生住在哪里?” “他们一听我是松烟墨客的朋友,就什么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嗯。那葛先生不走了?” “不走了,你付我钱,我帮你盯着点书局那边,我看那个掌柜,好像不大愿意帮你找书稿。” 韩悯低了低头:“也是寻常事,毕竟我们家还是罪臣。” 葛先生叹道:“你竟然藏得这么深,两年前给白石书局写续书的时候,就计划好了吧?” “嗯,要不为什么其他书局的话本都比白石书局卖得好,白石书局的写书先生全都往外跑,我偏偏去了他们家?” 他就是为了爷爷的书稿,才去的白石书局。 来到玄武大街,前边就是宫墙城楼。 韩悯停下脚步:“送到这里就好了,我现在不太方便。” 葛先生大概知道他们家的情况,看了看前边的宫门,也就知道近来找不着他,是什么缘故了。 他现在在宫里,不能常出来。 葛先生问:“你不怕被发现?” 他叹道:“白石书局不会把我的名字说出去的,他们还指望着我帮他们抢一片市场。那里边的人应该不会管我这些小事,他们有更大的事情要办。” 惩恭王,理朝政,都比他写小话本要紧得多。 韩悯抬起头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他摘下斗笠:“这东西被别人看见了,你帮我拿去扔了吧。” “行。” * 韩悯经过宫门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外边。 文渊侯府温家的马车。 温言来了。 他眉心一跳,感觉不是很好。 回到福宁宫,小剂子就站在阶下等他。 “公子回来了?” “嗯。”韩悯把路上买的小零食递给他,“拿去分着吃吧。” 他站上几级台阶,望了一眼殿里。 殿门敞开着,他问:“温公子来了?” “是,刚才来的,拿着两本书,和圣上在书房议事。” “好。” 韩悯正要往走廊离开,忽然听见傅询喊他。 “韩悯,过来。” 他脚步一顿。 不太对劲。 方才小剂子说,温言拿着两本书—— 那时在白石书局遇见,温言喊他,他没回头,而那个小伙计见人都问要不要来一册新印的话本。 难不成是…… 韩悯不敢再想下去,傅询又喊了一声:“韩悯。” “臣在。” 韩悯一边慢慢地挪过去,一边悄悄唤醒系统:“统啊,傅询以后会有老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老婆应该挺大度的吧?我写话本……耽误他找老婆……” 话没说完,就听见里边“哐当”一声,好像是砸了一个香炉。 韩悯脚步顿了顿,倒吸一口凉气:“傅询是不是也发现了?” 紧张的韩悯今天第二次吃手手。 ※※※※※※※※※※※※※※※※※※※※ 明天就入v啦,这几天都会在零点掉落肥章的~ v前几天的订阅格外重要,希望小可爱们继续支持,v后胖胖生也会坚持更新的! 向陪伴胖胖生到这里的小可爱们说一声谢谢! 【晋江可以通过审核章节、评论、看广告获得晋江币,胖胖生以后也会开抽奖、发红包,希望小可爱们能够支持正版,给胖胖生一点鼓励~~】 【下本开《身陷四个徒弟的修罗场》】 求问修仙大能,重生之后怎么教徒弟? 匿名用户: 谢邀,人在御剑,刚刚落地。 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两个徒弟,一个正道之光,另一个半路入魔。 重生后定的教学目标很简单,教导正道之光,掰正入魔的混账。 教着教着,我好像发现有哪里不对,就…… 忽然发现前世的两个徒弟也狗狗祟祟地跟过来了。 所以我现在有—— 徒弟x2(少年型号)x2(青年型号) 四个徒弟整天争风吃醋,教不了,脑壳痛。 这和提问有什么关系?我是想说—— 不要收徒!快逃!!! 评论: 正道之光:请师尊安,仙盟大会已经准备完毕,烦请师尊检查 入魔的混账:师尊,教里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开始扫黑除恶了 未来的正道之光:师尊早,我今天新学了一套剑法,乖巧等夸 绝不入魔:师尊,我感觉体内的魔气又开始乱窜了,我好难受,嘤嘤嘤 感谢和羞走、月湖的1个地雷! 感谢没有感情的土豆的30瓶营养液!感谢咕咕咕的20瓶营养液!感谢莫洛多尼的10瓶营养液!感谢月湖的8瓶营养液!感谢和羞走的6瓶营养液!感谢neonam的5瓶营养液!感谢秦之川、柚子与花的1瓶营养液! 抄家内情 这个问题有点刁钻。 系统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帮你问问控制中心吧。” “等控制中心回复我都……” 韩悯没说下去。 控制中心的办事速度确实不快,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觉得皇后会大度的,毕竟是一国之母。” “你说的对。” 这时韩悯走到殿门外,抬手叩了叩门。 书房陈设简单, 几个书案, 大书案上堆着奏章, 墙上书架上放着帝王治国之术的书卷。 傅询跪坐在书案前,温言坐在下首。 正中有一个倒了的铜香炉,香灰撒在地上。 韩悯揉了揉鼻子, 俯身行礼。 “陛下,温大人。” 前几日温言正式封了御史台御史,因为先帝还未出殡, 不好大封官员, 只他一位被封。 他直起身子, 也向韩悯回礼。 不知道温言是不是把白石书局的话本子拿到傅询面前了, 也不知道傅询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摸不清楚状况,韩悯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傅询朝他招招手:“你总看那堆香灰做什么?不过是失手打翻了,过来。” 韩悯回神, 走到傅询身边的小案前,敛裳坐下。 傅询似是随口问他:“你难得出宫一趟, 去哪儿玩了?” “桐州偏远, 臣难得回一趟永安,被途中繁华美景迷了眼, 在几条街上逛了一圈。天色差不多, 便回来了。哦, 对了——” 韩悯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经过从前的宅子, 看见有卖麦芽糖的,就买了一些。” 他将纸包打开,推到傅询面前:“我记得从前陛下来我们家,很喜欢吃我们家门前的麦芽糖。” 傅询捻了一些尝了尝味道。 他心情颇好,语气也愈发缓和,又问:“温言说,在白石书局门前看见你了,你去那儿了?” 韩悯看了一眼温言。 他把戴的斗笠给丢了,但是才回来,衣裳也没换—— 他拢共就那几身衣裳,十分好认。 再要否认,恐怕会被拆穿。 于是他点点头:“是,经过白石书局时,忍不住进去看看有什么新书,想捎给爷爷。” “原来如此。温言还以为,你在准备科考。” “啊?” “他以为你要科举入仕,特意拿了两本书要带给你。朕记着,之前就跟你提过,让你做起居郎,还以为你忘记了,所以问问你。” 韩悯笑了笑:“臣只怕陛下忘记了,说话不作数,臣自己怎么会忘记?” 原来是温言又想敲打他了。 温言总以为他魅惑主上,佞幸得宠。 这回又来敦促他考科举,大约是想提醒傅询,照着规矩,不该让他直接当官儿。 上回见过傅询对他发怒,旁观的韩悯也知道厉害。傅询不像小时候、也不像表面那样随和。 想来这回,也是温言惹他发火,让他把香炉给摔了。 韩悯也不知道,温言到底是怎么想的。 分明都知道傅询什么地方不能惹了,还是梗着脖子不低头。 或许是太耿直,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不论如何,就一定要谏。 从这点来说,他简直是御史典范。 虽然他总是针对韩悯,但其实韩悯还挺羡慕他的,也有些佩服。 温言垂眸,淡淡道:“原是臣想错了。” 韩悯想了想,替他解围:“也不要紧,我正好也想看看这两年的科举文章,多谢。” 给温言递了台阶,他将两册书卷放在韩悯面前,告退离开。 傅询捻着麦芽糖,慢慢地吃。 韩悯看了一眼:“陛下不喜欢吃就算了。” 傅询抬眼看他:“喜欢的。”他把糖往前推了推:“你想吃就吃。” “多谢陛下。” 韩悯不客气地掰了一大块。 只听傅询又道:“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韩悯之前提过,傅询小时候是个小胖子。 “不敢多吃,恐怕变回从前那样。” 韩悯正捧着一大块糖要往嘴里塞。 闻言,动作一顿。 我怀疑你在暗戳戳说我。 * 这天晚上用过膳,韩悯腿上盖着驼绒毯子,正给家里人写信。 杨公公坐在另一边,笑眯眯地给他剥杏仁吃。 刚见到韩悯时,觉着他实在是太瘦了,所以杨公公特别喜欢喊他吃东西,每天汤汤水水、干果零食,不曾有一刻停歇。 后来小剂子端着茶水进来。 “晚上看公子吃的有点少,是不是身上不大好?沏了熟普洱,喝一点儿应该会舒服一些。” 杨公公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家徒弟。 不错,很上道。 小剂子一开始以为傅询把他指给韩悯,是让他看着韩悯,后来发现,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前几日韩悯帮了他一把,许诺他等恭王倒台,就让他去找姐姐。他也就定下心思,不再想其他的事情。 他在榻边脚凳上坐下,给韩悯掖了掖毛毯。 韩悯放下笔:“我又不是重病不起。” 小剂子正色道:“公子身体不好,从前吃不好睡不好,是应该多养养的。” 这也太上道了。 韩悯想了想:“也是。” 小剂子把毛毯往上扯了扯:“这就对了。” “但是不能这么养。” 韩悯隔着毯子,摸摸自己的肚子。 下午傅询说那一句,提醒了他,他忽然发现自己长肉了。 在宫里吃好喝好,每天都喝补药,两年的失眠之症缓过来,担心的事情一下子少了一大半,心情舒畅,很难不长肉。 “明日早起,我们去武场做操。从前我不得不熬夜,现在我想重新做人。” 他伸了个懒腰,看向杨公公:“你老要给我爷爷写信吗?” 杨公公摆摆手:“几十年的朋友了,有什么好写的,他远在桐州打个哈欠我都知道。” 韩悯笑了笑,把信交给小剂子:“那明日帮我寄到桐州。” “是。” * 次日早起,韩悯带着他二人,溜达着去武场。 韩悯挽起衣袖:“系统,给我广播体操的分解动作图。” 系统断然拒绝:“我没有这个东西。” “肯定有的,你找一下。” “我绝不会看着你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是个文人,你应该喝酒练剑,我是个文人系统,应该督促你喝酒练剑。” “可是我就会做‘七彩阳光’和‘舞动青春’,求求你了。” 系统甩给他一本太极拳图解,就不再理他。 韩悯翻了两页,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大学课程里学过太极拳。 很有意思,就是考试很难。 系统不理他,韩悯也没有别的办法。 傅询来时,便看见青年一身素衣,风中猎猎。眉目清远,风骨峻峭。 卫环拿着长剑上前,刚要递给他,傅询却摆手:“今日不练。” “是。”卫环将长剑收起,看向韩悯,“韩二哥练的这是什么?怪好看的。” 傅询面色一沉,转回头,对卫环道:“你看什么?” 卫环满脸疑惑,为什么我不能看? 傅询又朝他摆摆手:“把剑放回去。” 支走卫环,待韩悯做了个收式,傅询才上前。 韩悯俯身行礼,唤了一声“陛下”。 傅询点点头:“今日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臣一向身体不好,跑两步喘三喘的,近来得闲,想着过来练练。” 确实是这样的。 韩悯出生时不足月,小的时候又怕疼又娇气。韩家抄家之后,在牢里和暗室里都走了一遭,就更不好了。 傅询看见他修长的脖颈,白皙又脆弱,下意识抬起手,想摸一摸。 没等他动手,韩悯便扭头看他,皱了皱眉:“你干嘛?” 傅询便改了动作,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就走。 韩悯捂着脑袋,暗暗地骂他,什么毛病? 他跟上傅询的脚步,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武场修过几次,不像你小的时候那样,带你走走。” 韩悯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看到一武库的长剑银枪时,他就忘记了傅询拍他脑袋的事情。 从前韩悯就知道,傅询此人有两个爱好,一是养鹰,一是习武。 他把两个爱好都玩到了极致。 傅询看着韩悯傻乎乎地穿行在殿中,连声赞叹,到底没忍住笑。 韩悯从架子那边探出脑袋,问道:“陛下,这些东西登记造册了吗?” 傅询低头,掩去笑意:“不曾。” “应该像文人的藏书楼一样,做个目录册子的。” “你若是得闲,不如……” 韩悯点点头:“好啊,我得了闲就帮陛下整理一下。” 没等再说话,韩悯仿佛看见什么,歪了歪脑袋,快步上前。 他在一个檀木弓前停下脚步。 那檀木弓有些小,应当是少年人习武用的,上边箍着银线。 傅询在他身后站定,解释道:“是你从前在学宫里用的那个。” 他这么说,韩悯便想起来了。 那时少年人初初长成,傅询柳枝抽条儿似的,从小胖子长高长瘦,变得十分俊朗贵气。又因为身份高贵,学宫里的少年都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转。 有一回在学宫武场里捡到一柄檀弓,朋友们鼓动他试试,大约他是天生神力,试了没两下,那柄弓“咔嚓”一下就断了。 随着“咔嚓”一声碎了的,还有回来找弓的韩悯的心。 韩悯握紧拳头,没像小时候那样冲上去打架,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傅询站在后边,愣是没说一句话。 待韩悯走后,才怒道:“刚才是哪个让我试试的?” 好半晌,温言淡淡道:“拿去修一修吧。” 此时武库里,傅询站在韩悯身后,一手撑在桌边,一手去拿檀弓,不动声色地,将韩悯圈在怀里。 他一面道:“折断之后,我让器造府的工匠用银线缠好,本来想还给你,结果你一连三个月没理我。” 韩悯浑然不觉其它,接过檀弓,拨了一下弓弦。 他甩了甩右手:“我现在也用不了了。” 他的右手使不上劲儿。 韩家抄家,整理出几大箱的书稿,他追着进宫去求情,跪在紫宸殿的台阶下。 那时傅询不在,恭王傅筌仰着头,踩着他的右手走过去。 治得不及时,养得不好,手腕算是落下了旧伤。 所以他这两年写字,总是左手研墨。砚台放在左边,方便左手写字。 两年前的事情,他算是落下一身的毛病。 他想把檀弓放回去,傅询却握住他的手腕,要他把手搭在上边。 傅询站在他身后,脚尖抵着他的脚后跟,让他站好。 他自己没怎么使劲儿,就是一手虚握着檀弓,一手勾着弓弦。 手臂平直,目光平视,傅询带着他,拉了一个满月弓。 随后他稍低下头,靠得很近,吐息在韩悯耳边。 “这不是可以了?” 韩悯怔怔的,没反应过来,也没有回答。 傅询见他模样,心想大约是把他吓着了,便松开手,将檀弓放回去。 韩悯吸了吸鼻子,心里“呜哇呜哇”地拉响求助警报,紧急呼叫系统:“这回又是为什么?” 系统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为什么,尽力分析了一下:“就……或许……可能……君臣之情?没错,君臣之情。” 但他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这场面已经超出它的分析范围了。 傅询见他眉尖微蹙,一脸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回去了。” “诶。” 韩悯小心跟上。 出去时,正巧碰见卫环。 傅询吩咐他把长剑放回去,他放回去之后,再折返回去,这两人就不见了。 他望了一眼宫殿里边。 那里边不常开窗,有点阴暗。 然后他发现陛下的耳朵红了。 奇怪,现在也不是冬天,陛下也不是王爷了,都做皇帝了,还和在柳州时一样。 卫环将殿门关上。 * 韩悯在武场连续打了几天的太极拳,傅询习惯晨起练武,时常与他遇见。 来得勤了,虚礼都免了,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的事情。 这日从武场出来,韩悯与杨公公,还有小剂子一同回去。 韩悯挽起衣袖,捏着拳头,递到杨公公面前:“给你老看看,我这几天打拳的成果。” 杨公公捏捏他细瘦的胳膊:“都是骨头,应该再多吃一点。” 韩悯收回手,别过头去。 这时已到了福宁宫前,他才看见温言等在台阶下边。 他穿一身言官的红袍,站在玉阶前,身形挺直,官帽两边的长翅也不曾晃动一下。 韩悯上前行礼:“温大人来找圣上?” “是。” 温言一直都冷冷的,话也不爱多说,韩悯一早就知道了。 “圣上恐怕没这么快回来,你要不要进去等着?” “不用。” “那好。” 韩悯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道:“对了,上回一起改折子,还没改完,什么时候再……” 他说的是参恭王傅筌的那封折子。 温言目不斜视:“不敢再劳动韩公子,那折子我已经改得差不多了。” “那也行。” 韩悯思忖着,应当是前几日傅询摔了香炉,温言恼了,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他这样冷淡,韩悯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上了台阶,抱住杨公公的手臂:“我想吃枣泥糕。” 杨公公笑着点头:“好好好,吃枣泥糕。” 温言转过头,望了一眼韩悯走上台阶的背影,很快又转回脑袋。 面色冷淡。 回到偏殿,杨公公对韩悯道:“这温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总看不惯你似的。” 韩悯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有点儿怕他。” “嗯?” “我总觉得他很像我爷爷。” 杨公公不悦道:“瞎说,哪能这样比?” 韩悯愈发小声,解释道:“我是说,他正经的时候特别凶。我爷爷当年在朝堂上,硬生生把卫将军骂哭了。虽然我爷爷没骂过我,但我总是很怕我会被温言骂哭。” “那倒也是。” “不过他不要我改折子,我还乐得清闲,好写两章……” 两章话本。 韩悯差点说漏了嘴。 杨公公也没在意,转头去给他预备吃的。 * 过了一会儿,杨公公朝门外望了一眼:“梁太医来了。” 韩悯也看了一眼。 梁老太医常来给他诊脉。 此时他正背着药箱,走过宫道。 韩悯跑到廊上看了看:“温言怎么还在下边等呢?” 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同是文人,韩悯想下去喊他上来歇一歇。 但是走到一半,想想还是算了,温言也不怎么待见他,还是不了。 于是他走到梁老太医身边,伸手接过药箱。 梁老太医笑着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韩悯瞧了一眼温言。 他宁愿在太阳底下站着。 韩悯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梁老太医道:“对了,我前几日写信给兄长,让他把双腿的症状写下来。昨日回信寄来了,想请你老看看。” “好。” 殿里,梁老太医捋着胡子给韩悯号脉,目光一凝,皱了皱眉。 侍立一边的杨公公问:“怎么了?” 梁老太医松开手,看向韩悯:“悯哥儿啊,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忧思郁结,吃药是吃不好的。” 韩悯点头,小声答道:“我知道,可我就是……睡不着。” 梁老太医叹了一声:“还是给你开一些安神的药,你自个儿的心结在哪里,得自个儿去解决。” “我知道。” 韩悯从案上拿出一叠信纸,翻了翻,抽出两页递给梁老太医。 这是韩识的信。 想起从前那个马背上英姿飒爽的青年,梁老太医也有些惋惜。 长叹一声,接过信纸,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韩家历代从文,韩爷爷拦驾献书之后,韩家便一跃成为文官之首。 但是文官之首的韩家,却有几个人偏爱习武—— 韩悯的叔父与兄长。 韩爷爷老来再得子,韩悯的叔父比兄长韩识年长十岁,韩悯未出世时,他二人就常在一块儿,叔父于韩识,亦父亦兄。 即便是韩悯出生后,因为韩悯不足月,身子弱,只好在家好好养着,闲时跟着爷爷念书。 所以仍旧是他二人在一块儿的时间更多。 他二人皆好习武。 后来韩识在一次马球赛上结识了当时的太孙,傅询的兄长傅临。 那时傅临堕马,落在马蹄下,韩识伸手一捞,把他拽上马,救了他一回。 两人一见如故,遂成至交好友。 直到三年前,景山的一场狩猎。 白虎越溪,傅临纵马追逐,韩识与叔父劝他不住,只能驾着马紧随其后。 天黑时,侍卫赶到,只看见满地的鲜血,那只白虎伏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而他三人的状况也不好。 韩悯的叔父当场就断了气,留下孤儿寡母,那时韩佩才只两岁。 韩识被抬回去时,双腿都是血淋淋的。元娘子看见,哭晕过去两回。 而傅临被救回去,捱了两三日,却还是呕血身亡。 最后只有韩识一人活了下来,但他的双腿也残疾了,此后都坐着轮椅。 晚年丧孙,白发人送黑发人,德宗皇帝受不住打击,冬日里大病一场,很快就驾崩了。 而后先帝即位。 先帝对其余几个皇子,宠爱归宠爱。只有傅临一人,既是他最宠爱的长子,又是被他当做储君来教导的。 傅临早逝,先帝便迁怒韩家。 据说傅临去时,喊疼喊了一夜,先帝守了他一夜。 清晨时回光返照,傅临清醒过来,替韩家求了宽恕的旨意,但是先帝没有答应。 后来德宗皇帝病逝,临终前也下诏,让先帝不要为难韩家,先帝也没有应允。 先帝恨极了韩家,继位之后,立即翻出韩爷爷的一卷书稿,找了个“私修国史”的罪名,把韩家抄家下狱。 这是韩家被抄家的内情。 也正是因为傅临早逝,先帝才变得愈发多疑。 在追封傅临为太子之后,就再不立太子,只让傅询与傅筌各自争斗。 梁老太医一边看信,一边道:“从前给你哥诊断,好好养着应该是能站起来的,怎么就……” 他将书信上的字句看了两遍,沉吟道:“不太对劲,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 韩悯想了想:“我们家被抄家之后,我为了爷爷书稿进宫,后来和爷爷一起被关进天牢。但是兄长那时……我娘说,兄长那时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原本侍立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公公沉吟道:“其实是恭王出了主意,让先帝召识哥儿进宫,在先太子的牌位前赎罪,长跪念经。” 韩悯一惊:“兄长从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大概是怕你担心,所以就没跟你说。” “那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殿里走水。原本火势不大,没人察觉,后来恭王又拦着不让人救。识哥儿腿脚不便,又喊不来人,就抱着先太子的灵牌,爬到供案下躲着。” 杨公公叹了一声:“最后下了一场雨。雨水从窗户里泼进来,把火浇灭,识哥儿毫发无伤。先帝说是先太子发了善心,就饶他一回,不再听恭王的,把人放回去了。” 那时韩悯还在牢里,韩识不跟他说,他永远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 梁老太医心中有了计较:“或许是那时候跪坏了腿,又或许是心里过不去。” 韩悯神色认真,默默地给恭王傅筌记上一笔。 他撑着头,最后道:“还是不要告诉兄长,我知道这件事吧?” “好。” 两个老人家从小看着他长大,太了解他。 他二人认真叮嘱道:“你千万别一时冲动,去找恭王算账。” 韩悯点点头:“我知道。” 想想上回傅询同他说,至迟一个月,国丧之前,就能处置恭王。 算算日子,也快了,再过几日便是国丧。 唯一可惜的是,温言再没让他帮着写奏折。 韩悯撑着头,悠悠地叹了口气。 空负一身能把傅筌骂哭的本事。 怀才不遇,很是郁闷。 他随手拨弄了一下书案上的毛笔,笔尖锋若利刃,在他的指腹上留下一道墨痕。 ※※※※※※※※※※※※※※※※※※※※ 傅询带着韩悯,拉了一个满月弓——恭王站在对面 老傅:夫夫合作 系统:是君臣 悯悯:恭王,你完了!(恶狠狠) 明天还是零点更新,早睡的小可爱们可以早上起来再看~~ 感谢哈哈哈哈哈哈、墨染残阳、萧寒的1个地雷! 感谢岳辉是我的! 60瓶营养液!感谢风被吹跑了的6瓶营养液!感谢秋阳、厌悠、三文鱼公公的5瓶营养液!感谢挤蘑菇、糖妮的眼睫毛的4瓶营养液!感谢道尔家的猫、明月·松间照的1瓶营养液! 不愧是朕 陛下万年 天真烂漫 鲜血沿着傅筌的右手手掌淌下, 凝在他的指尖。 封乾殿中四寂无声,唯有血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夜间更漏声响。 韩悯仍是怔怔的, 回头看着握着他的手, 教他搭弓射箭的傅询。 ——与他自以为认得的那个傅询很不一样。 傅询附在他耳边, 低声问道:“怎么了?” 韩悯回神,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傅筌。 文官驰骋朝堂, 兵不血刃,韩悯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在朝堂上见血。 正出神时,傅询握住他的手往上抬了抬。 拉开重弓, 羽箭破空。 傅筌面上全是冷汗, 张了张口, 却喊不出声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支羽箭朝自己的面上飞来, 连躲也忘了躲。 一声利响,锋利的箭头穿过他的发冠,将他整个人钉在身后的殿门上。 傅询不大情愿地松开韩悯的手,摆摆手,让侍卫把他带下去。 一个侍卫上前, 想要将钉在门上的羽箭拔下来。 傅筌整个人靠在门上,殿门吱嘎响了一声, 那侍卫没有将羽箭拔动。 傅询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箭头没入太深,那侍卫最终将羽箭折断, 才将傅筌从门上救下来。 傅筌双腿打颤, 连站也站不稳, 就被拖下去了。 朝臣仍旧跪在地上, 一声咳嗽也不闻。 傅询放下长弓,冷声道:“天晚了,诸位大人就先回去罢。” 众臣这才如释重负,还没来得及磕头谢恩,又听傅询道:“今夜诸位随恭王逼宫,不知是受恭王蛊惑,还是恭王同党?” 底下人连忙表态:“自然是受恭王蛊惑,他犯下弑父重罪,为天地所不容,倘若知他如此行径,我等必然不会……” 傅询抬手,往下微微一压,便打了停。 殿中重新陷入安静。 “朕也没心思一个一个去查,诸位大人各自写一封陈情书呈上来,如何?” 朝臣们赶忙伏身叩首,额头磕在水磨石的地上,砰砰地响。 傅询看向自己手下的军士,点了个副将:“送诸位大人回府。” 那副将出列,抱拳领命。 随即有一小列士兵上前,每两个士兵站到一个朝臣身后,语气正经,表情却讥诮。 “大人,请。” 臣子们跪得久了,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说腿麻了站不稳,勉强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 或有要跌倒的,被士兵一把就握住胳膊,扶稳了。 “大人当心,这要是倒在阶上,磕掉了牙,血流满嘴,我有点怕。” 偏生说话这人就是一副勇武的模样。 他有点怕,那位大人更怕。 朝他扯出一个牵强无比的微笑,声音都在打着颤:“多谢,多谢。” 这儿正安安静静地将随着恭王逼宫的朝臣送出宫去。 韩悯看了一会儿,悠悠道:“其实就算温言不来,我也不来,陛下都不在乎。陛下早就安排好了,和之前在柳州一样。” 傅询将长弓交给杨公公,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乎的。” 他想了想:“你站在金殿上的模样,很是……漂亮。” 或许是夸赞。 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韩悯皱眉。 说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都好,什么叫做“漂亮”? 傅询再上下看了他一眼,确实是很好看。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还站在殿中的几个心腹,他对杨公公道:“请几位大人去后殿坐坐。” 这几位大人,包括两个文官,两个武将。 两个文官,是适才在殿上,帮韩悯说话,拉拢人心的探花郎楚钰与江丞相之子江涣。 两个武将,一个是按着恭王的手、让他在先皇棺中取遗诏的异姓王李恕;还有一个,是卫环的兄长卫归。 傅询看向韩悯:“你也来。” 韩悯有些惊喜,使劲点点头:“是。” 有点可爱,傅询想揉揉他的脑袋,但是碍于他顶着官帽,便没有伸手。 韩悯跟在他身后,一同去后殿。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一个人挤到他身边,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韩悯扭头看去,轻声唤道:“卫小将军。” 是卫环的兄长,卫归。 他与韩悯同岁,两人一同长大。 韩家出事时,他帮韩悯求情,惹恼了先帝,先帝便罢黜他的官职,让他在家赋闲。 而今韩悯再看他,见他身披甲胄,猜他应当是被傅询提拔起来了。 好友重入朝中,韩悯自然高兴,所以喊他一声“小将军”。 他与卫环的模样颇为相似,只是卫归年岁大些,模样更硬朗些。 卫归撞了一下他的肩:“回来啦?” 韩悯揉着肩,往边上挪开一些,低声抱怨道:“穿着盔甲能不能注意一点?很疼的。” 卫归笑了笑:“不久前阿环还给我传信,说在柳州遇见你了。原本还想等国丧完了,就去桐州看看你,没想到你已经过来了。方才出了文人风头了?” “倒也没有,我就是临时过来顶替的。” 韩悯伸出手:“你看,我手心里都是汗,自然也比不上卫小将军骁勇。” “不敢当,不敢当。” “你要是把笑容再收敛一下,我就真信了。” 正说着话,便到了后殿。 傅询在主位上坐下,底下臣子各自行礼,他才说了一声“免礼”,还没开口让韩悯坐到他身边来,却看见韩悯被卫归拉走了。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眼里还有没有皇帝了? 卫归拉着韩悯在一张案前坐下,余下三人各据一张矮案,杨公公领着小剂子进来,将点心与茶水摆在各人面前。 此时已是深夜,都该饿了。 小剂子上完点心,就走到韩悯身边,在他身后坐下,伺候他吃点心喝茶。 歇了一会儿,傅询看向异姓王李恕:“明山国丧一事,还是劳烦小王叔操办。” 李恕放下手中茶盏,直起身子:“是,臣明日就带人将先帝的棺椁送往明山陵寝下葬。” 那头儿,卫归正小声和韩悯说话。 卫归叹道:“唉,小叔叔今年还是没有娶亲呢,可急死我了。” 李恕大他们十岁,他们小的时候,李恕常带去军营里玩儿,所以他们都喊李恕“小叔叔”。 傅询再将目光转向坐在一边的两个文人。 “两件事情,一件是审讯恭王,一件是拟定可用官员名单,你们两个各自领了事情去做。” 探花郎楚钰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正要开口。 卫归继续对韩悯道:“你不认得他,他是去年的新科探花楚钰,先皇钦点的。” 看模样也看得出来,楚钰生得一副“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的模样。 他天生笑面笑眼,看起来讨喜得很,小时候应当是年画娃娃那样的长相。 先皇肯定会喜欢他这样的模样,而探花郎又是要看样貌的。 所以点他做探花,也不足为奇。 卫归又道:“不过他这个人有时候挺不着调的,痴痴颠颠的。” 只听楚钰认真道:“其实臣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做大理寺卿,审讯犯人。” 傅询抬眸:“好。” 楚钰忙不迭要谢恩:“多谢陛下。”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却听傅询敲了敲面前书案:“明日此时,拟定可用官员名册,送到书房。” 楚钰皱眉,大约是心里不服,不情不愿地与江涣一起领命。 江涣—— 卫归对韩悯道:“其实江师兄一直都是圣上这边的人,他怕暴露,就没跟你说过。” 韩悯点头:“嗯,我现在知道了。” 从前在学宫念书,江涣算是他们的师兄。 但是后来,江丞相投到傅筌那边,韩悯便以为江涣也过去了。 虽然从前关系好,可是韩家与傅筌素有旧仇,韩悯也就没怎么与他说过话。 却不想他竟然是个卧底。 从适才江丞相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两个文官领了命,坐回位置上,傅询就将目光转到卫归身上。 “卫归,带人去查抄恭王府。” 卫归正和韩悯说这两年来永安城中的变化,忽然听见傅询喊他,赶忙正经了神色,抱拳领命:“是。” 傅询看向韩悯身边的小剂子,淡淡道:“从前韩悯同我说,先皇在时,恭王把你姐姐讨去了。他帮你求了恩典,你跟着卫将军去恭王府寻你姐姐。” 小剂子跪下谢恩,傅询看了一眼韩悯:“谢他吧。” 韩悯让他免了虚礼,又摸了摸衣袖,拿出一袋银两给他:“这个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去吧。” 他找到姐姐之后,自然不能把人再带回宫里,总不能帮他把人找到了,又抛下不管。 所以韩悯早就预备好一袋钱给他。 他太细心,连这样的事情都想得到。 小剂子双手接过钱袋,红着眼睛,再谢了一回。 卫归用手肘碰碰韩悯:“你的人?” 这样的说法好像有点不恰当,韩悯想了想:“就……算是吧。” “明白了。” 傅询皱眉,冷声吩咐:“卫归,现在就去。” 卫归朝傅询抱了个拳:“是,臣告退。” 他带着小剂子下去,自来熟地揽住他的肩,边走边问。 “你要去恭王府找谁?” “你和韩悯关系好吗?” “好啊?那有我和韩悯好吗?” 小剂子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大习惯他的热络,只是陪笑。 傅询摆手:“都散了罢。” 众人站起身,俯身行礼。 一同走出殿中,原本韩悯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一只手扯了一下衣袖。 却是楚钰。 “幸会,在下楚钰,还不知道大人的名号?” “幸会,韩悯。” 他不解是哪个字,韩悯便伸出手,用指尖在掌心划了两笔。 楚钰恍然大悟:“噢,是‘以文为心’的‘悯’。” 这时江涣也看向他:“韩悯,好久不见。” 韩悯点头应了:“江师兄。” 楚钰笑着道:“那以后就是同僚了,下回我请你们去听戏啊。” 江涣有先见之明地躲远了,韩悯不明就里,傻傻地站在原地,没来得及闪开,楚钰便抓着他说话。 “其实我不想当官儿的,我家里非让我来考试,我随便写了两笔,就中了探花。不过我比较喜欢唱戏,我扮上之后,他们都叫我玉面郎。” 韩悯惊讶道:“哇!” “你喜欢哪几出戏?” “《燕剪柳》挺好的,《如意扣》也还行。” “巧了,咱俩口味一模一样。” 韩悯特别捧场,不像江涣总是冷冷淡淡的,楚钰眼睛都亮了,光粘着他说话。 傅询默默地走在最前边。 才打发走一个卫归,又来了一个楚钰。 不是很高兴。 热闹又是他们的,朕什么也没有。 走过回廊,到了封乾殿外,傅询回头:“都回去罢。” 作了揖,楚钰抬起头,忽然道:“陛下,臣在恭王身边卧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傅询抬眼:“你说。” “臣想要——” 楚钰指了指韩悯,又朝他笑着眨眨眼睛。 傅询的脸瞬间阴了下来。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想要什么? 楚钰大喘气:“——观摩一下韩大人在封乾殿陈词的奏折。” 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东西,韩悯摸了摸收在袖中的奏章,摇摇头:“这个恐怕不行。” 楚钰诚恳道:“方才见韩大人殿上陈词,慷慨激昂,我心往之,求大人给我看一眼。” 韩悯往后退了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下次吧,等我整理好了再给你看。” 这不太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韩悯绝不藏私,更不会推辞这种事情。 直觉不对,傅询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这里拽了一把。 从他袖中拿走奏章,打开看了一眼。 这封奏章—— 或许不应当叫做奏章,那东西只有一个奏章的硬壳。 里边并没有韩悯方才说的内容,而是几个大字。 一个描了许多遍的“文”字。 韩悯解释道:“去的时候正教小剂子认字来着,这个是……教他认字的稿纸,我其实没有温言的折子,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个就是拿着吓唬恭王的。” 自从上回傅询摔了香炉,温言就不再与他商议修改奏折,他自然不会有折子的底稿。 楚钰不确定地问道:“所以,方才在殿上细数恭王的罪名,一长串词儿,都是你临场发挥、现编的?” 韩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算是吧。” 楚钰惊叹一声,捂住心口,随后笑着握住他的手:“绝了,圣上怎么把你这个宝贝藏了这么久?” 实在是无法理解文人之间的感情,傅询把奏章往他怀里一丢,皱眉道:“你要看就给你看,手松开。” 楚钰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却问傅询:“陛下,不知韩大人在朝中所任何职?” “起居郎。” “臣也想……” 傅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楚钰缩了缩脖子:“算了,臣又不想了。” 福宁宫与出宫的路不是同一条,楚钰、江涣与李恕行了礼便要离开,韩悯与傅询一同回去。 未走远时,傅询忽然对韩悯道:“你这身官服。” 韩悯摸摸锦缎的衣袖,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他揣测了一下圣上的意思,试探着应道:“臣洗好了,就还给陛下?” 傅询却道:“喜欢就穿着罢,不用还了。” “是。” 这不单是一件衣裳,还是一个官职。 韩悯面上不显,韩娇娇在心里扭了扭,开始跳企鹅舞。 耶,爷爷、哥哥、娘亲,韩家的列祖列宗,我做官了! 却听傅询又道:“之前一块儿睡的时候,趁你睡着,量了一下你的身形,凭着感觉让他们做了衣裳,要是不合身,就让他们再改。” 他说得淡然,四周又静,还离得近的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江涣与李恕假装没听见,但是脚步顿了顿。 楚钰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听见这句话,猛地就转回头。 韩悯也回头看了一眼,于是江涣与李恕最终也扭回头。 面面相觑,群脸疑惑。 韩悯的表情逐渐呆滞。 糟了,爷爷、哥哥、娘亲,韩家的列祖列宗,我又成宠臣了。 傅询却心情颇好地把他拉走了。 韩悯只来得及朝他们使劲摇头—— 我不是妖妃,我真不是! 楚钰向他回了个坚定的眼神—— 我都知道,不用担心,我不误会。 然后韩悯就被傅询带走了。 楚钰看他离开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方帕子,按了按眼角,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 江涣斜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楚钰道:“这小文人也太惨了。” 江涣撇了撇嘴:“你去年才来,不知道其中内情。” “什么?” “圣上与他打架打到大,他们私下关系不好,圣上喜欢欺负他。” 楚钰分明有些怀疑。 江涣白了他一眼:“你问信王,小时候带他们去玩儿,根本不敢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儿,怕他们一转眼就打起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恕想了想:“是,他们两个,经常打架。大约是因为圣上做了皇帝,悯哥儿如今不太敢了。” 楚钰还是不大相信:“这叫欺负?就这就这?” 到了宫门前,马车都等在外边,江涣朝一辆挂着描有“柳”字的灯笼的马车走去,他掀开帘子,坐进马车。 马车辚辚地驶过石砖铺陈的长街,深夜月色微明。 * 回到福宁宫时,派去找温言的卫环也回来了。 他回禀:“陛下,温大人找到了。傅筌傍晚就把人给绑了,手下文人针对温大人手里那封折子,写了应对的折子。” 文人之间的骂战,看起来简单,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其实能走到金殿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底下风起云涌,波澜诡谲,都是预料不到的暗流汹涌。 韩悯没有照着温言准备好的折子说话,难怪傅筌那边应对不上来。 卫环继续道:“温大人被囚在恭王府里,打断了一条腿,强撑着顺着沟渠爬出来。找到的时候,就问了一句事成了没有,我说成了,他就疼昏过去了。” 傅询沉吟道:“让梁老太医和太医所的都去一趟,要什么药就去取,告诉他,御史台的位置给他留着,让他好好养伤。” “是。” 傅询看见韩悯要说话,便对他道:“现在外边乱得很,温府也腾不出手来招呼你,你要看他,过几日再去。” 韩悯想了想:“我还是现在就去一趟吧。” “怎么?” “他们家的情况应该不怎么好,文渊侯府没落得厉害。温言还是为陛下受的伤,我应当代陛下去看看。” 料想他是觉得楚钰与江涣都有事情做,单他一个人闲着,他怪不好意思的。 傅询也不再否决,只道:“你想去就去吧,今日太晚了,明早再去。” “好。” 他二人相对坐在榻上,中间案上摆着一个小香炉,淡淡轻烟。 沉默了一会儿,韩悯道:“天不早了,那臣先回去……” 傅询问:“近来可睡得好?” 韩悯点点头:“嗯,陛下送的香炉和长剑都很有用。” 都是他从傅询这儿拿的东西。 香炉放在榻边,长剑挂在帐前,韩悯近来睡得还好。 傅询又道:“我手下那几个文人,你大概都见过了。” 韩悯回想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嗯。” “温言性直,过了头就有些迂腐。于你有些误会……” 韩悯弯了弯眼眸:“我们会和好的,又都不是坏人。” “江丞相之子江涣,许多年前就替我做事。” “江师兄……我之前确实没看出来。” 韩悯摸摸鼻尖。 傅询继续道:“江涣难测,心沉似海,可以接替他父亲做丞相。” 韩悯仍是点头。 “还有就是楚钰。他生来风流浮躁,我预备先让他做几年小官,磨磨他的性子再说。”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韩悯只是点头:“嗯。” 傅询正色道:“温言迂腐,江涣深沉,楚钰风流。你太……可爱,不要总跟他们混在一块儿,跟在朕身边就好。” 韩悯微怔,随后侧了侧脸:“陛下,我是听漏了一个词吗?” 傅询面色一变,到底没忍住,径直把他的官帽摘下来,使劲揉揉他的脑袋。 他朗声道:“你可爱,听清楚了吗?” 原本韩悯是匆匆出门的,未满二十,也还没束发,一头乌发被揉得乱蓬蓬的。 韩悯抬眼,直视帝王面容:“啊?” 傅询耐着性子,揪住他的一缕头发:“不是小猫小狗那种,是文人天真烂漫那种,明白了吗?” 韩悯下意识道:“哇!你懂得欣赏我的内在美了,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 他顿了顿,忍住笑:“……我的意思是说,陛下真是慧眼如炬。” 烛火映在韩悯眼中,被皇帝夸了,小文人有一点小得意。 ——我感觉我要飘起来了。 ※※※※※※※※※※※※※※※※※※※※ 悯悯:飘飘 老傅:(按住老婆) (顺便敬告诸君,包括但不限于卫归、楚钰、温言)韩悯,老婆,我的,睡过(一张床),别乱打主意 以下是胖胖生打过的最长的感谢名单(再一次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胖胖生:飘飘~ 感谢晏宴、杪冬、困灰了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咕咕咕的25个地雷!感谢px的5个地雷!感谢想吃雪绵豆沙、mango、干煸牛肉、晏尘君、哈哈哈哈哈哈、徵音灭 2个;和羞走、阿浠、蜜桃乌龙要加蜂蜜、萧寒、江南浮客、青河北去、—略—、共生的关系、狸了个柒、qwerqwer0790er、山渣果、墨染残阳、舍予今天还没猝死呢、饿起来寄几都吃、27138493、amber、颜盛、易向以宁归、ange不是小天使、北辰cynosure的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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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侯之家,家大业大,就是把一条街都盘下来建府邸也是有的。 如文渊侯府这样,府邸藏在街巷里的,着实不多。 韩悯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沽酒的,卖鱼的,摆摊算卦的,挤在街巷里,熙熙攘攘。 他问杨公公:“文渊侯府怎么没落成这样了?” 杨公公叹道:“温侯爷流连于乐坊酒馆,不这样才怪了。” 韩悯放下帘子:“陋市其间,不改心志。温言挺厉害的。” 杨公公笑道:“他日日贬损你,你还夸他呢?” 韩悯笑了笑,没有说话。 都是文人,他原本很羡慕温言的耿直,而今更加敬佩。 马车再行了一阵,在前边停下。 宅院甚小,隔音也不好,韩悯还没掀开车帘,便听见里边有人大声吵嚷。 “你早些跟着圣上又怎样?跟着他四处瞎跑又怎样?还不是被人打断了腿,灰溜溜地被送回来了?风头都叫韩家罪臣给出了,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家不是早滚回桐州去了?人家就懂得颠颠儿地跑来永安讨赏,就你不懂?就你矜贵?依我看,咱们也别守着什么文渊侯的破牌子了,趁早咱们也回家去,是不是?” 一段话说下来,韩悯脸色一变,掀开帘子就跳下马车,步上三级窄石阶,推开老旧的木门。 那时温言正坐在院中井边,架着一条腿,捧着水瓢。 因为是在家中,衣着朴素,只穿一身窄袖的素服。 头发也没束,垂下来,遮掩住面容,看不清楚表情。 正说话那人是温言的父亲,文渊侯。 他二人听见门外的动静,一起望向门前。 文渊侯指着韩悯道:“你……你又是哪位?你怎么……” 温言别过头去,捧着水瓢,净了口,又用帕子擦了擦脸。 韩悯看了一眼文渊侯,朝他拱了拱手,朗声道:“韩家罪臣,韩悯,见过侯爷。” 他转向温言,佯怒问道:“温辨章,你在圣上面前,说我坏话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今日怎么还愣着让别人说了?” 温言一愣,抬眼看向他,顿了顿,最后道:“我不知韩公子今日过来,要不请韩公子先回去,等过几日……” 韩悯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正色道:“坐着。” 文渊侯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尖,后退几步。 韩悯转头看他:“温侯爷,都是为圣上做事,我也不知,昨日夜里,我究竟出了什么风头。若说威风,到底还是侯爷更威风些。” 温言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 再如何,也都是他父亲,孝道压着,他不好开口,但也不能让韩悯帮他。 韩悯看着他,抿了抿唇:“能走吗?” 温言一手扶着井口,捡起放在地上的拐杖。 韩悯看了一眼他缠着夹板的腿,架起他的手,叹了口气:“走吧,哪个房间?” 温言指了指窄小的走廊那边。 扶着他慢慢走回去,温言不愿意让他用力扶着,用自己的力气站稳。 才初春,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房间素净,一面书案,一张挂着白帐的竹榻,书卷都堆在几个大木箱子里。 韩悯让他在竹榻上坐下,环顾四周:“你用过早饭了吗?” 温言没有回答,料想也是没有,韩悯便出去吩咐了一声。 再回来时,他已经捧着卷书,摩挲着页脚,安安静静地开始看了。 听见韩悯回来的动静,身形一僵,随后不大自在地放下书卷,抬起头:“你回来了?” “嗯。” 房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坐,韩悯便走到榻边,在他身边坐下。 还毫不见外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往里面一点。” 温言一顿,随后撑着手,往里边挪了挪。 韩悯又道:“让他们去给你弄吃的了,等会儿就好。” “多谢。” 他二人总是这样,无话可说。 这时房中又只剩下他二人,气氛更加尴尬。 韩悯伸手,将竹榻里的枕头拿出来,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 “多谢。” “我有两句话同你说。” 温言低声道:“正巧我也有。” 韩悯转头看他:“你说。” “你先说吧。” “行。” 韩悯道:“我是想让你好好养伤来着,御史台的位置,圣上给你留着呢。他虽然有时候脾气差了些,其实对人还是不错的。” 温言却道:“我主要是看他能做皇帝,对人好不好倒无所谓。” “这……你真洒脱。”韩悯摸摸鼻尖,“我是说,你有时候明知道说什么,圣上会发怒,就不要再惹他了。” “文人……” 韩悯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这不叫文人骨头,这叫迂腐古板。譬如上回那件事情,你不该直接说,要让我去考科举,不想让我做官。你应该这么对圣上说——” 他清了清嗓子:“‘臣知道圣上爱才心切,然则朝廷规矩不能不立。再者,韩公子才华出众,乃状元之才,有了这个名号,日后韩公子在朝中做官,也更容易。’” 他杏眼微抬:“你怎么能直接骂我呢?” 温言垂了垂眸:“对不住。” “我也不是教你骂我,你别真跟圣上说。” “我知道。” 韩悯又道:“还有我方才进来时,听见你爹说的那些话。” 他顿了顿:“我原本是不该多嘴的。但是你有从龙之功,你是圣上的心腹,你可以向他提要求。要做御史,要文渊侯的爵位,甚至是要与父亲断开,你徐徐图之,都可以提。” 温言嗫嚅道:“不应当……” 韩悯反问道:“这世间,佞臣宠臣都能讨赏赐,为何偏偏忠臣不能?难道反是忠臣更差些、不配么?” 温言没想过这件事。 史书经卷上,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韩悯正色道:“该要什么就要什么,不用别扭,那是你应得的。有时候耍点小心思也是可以的。” “可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贤臣自苦,最不应当。” 温言面色苍白。 料想他身上的伤还不怎么好,韩悯看了他一眼:“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去看看饭……” 温言却拉住他的衣袖:“再稍坐一坐吧。” 默了一会儿,没什么话说,韩悯低头扣手手玩。 温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杨公公端着早饭进来。 “汤药还在炉子上,等会儿就好了,先吃饭。” 在榻上再摆上一个小桌,温言便就着小桌用早饭。 他端着粥碗,用瓷勺搅动着小米粥。 韩悯无聊地靠在枕上,随手翻他的书。 忽然听见温言道:“对不住。” 韩悯正看得入神,随口应了一声:“嗯?” “我之前总在圣上面前说你,对你也没有好脸色。” “你总是骂我,我也很委屈啊。” 韩悯瘪了瘪嘴,果真是很委屈的模样。 “我知道。可我只是觉得……从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你与圣上……罢了,不说了。昨天夜里,卫环来过,他以为我和你商议过折子,还以为你在殿上拿的折子是我的。我也没跟他说,我其实没让你看过折子。从前是我气量小,对不住。” 要耿直的温言低头说错,可真是太难得了。 韩悯抬起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温言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没由来地有些心虚,便愈发低了声音:“是我不好,从前对你有些偏见,我怎么给你赔罪都行。” 韩悯忽然笑了,摆摆手:“言重了,你快吃早饭吧。” 见他眼中笑意不似作假,温言垂了垂眸,继续喝粥。 韩悯仍是随手翻书。 用过早饭,又喝了药,温言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韩悯看完一本书,日头已然高起。 温言没有睡着,睁开眼睛时,神色清明。 他轻声道:“我只有一个不着调的父亲,并无兄长朋友,你是头一个教我,文人那些事情的。” “都是我爷爷教我的。” “我从前还对你没有好脸色。现在想来,却是我错了。” 韩悯合上书卷,看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啊,我又不记仇。” 温言反手握住他的手:“今日见你,方见知己。” ——来自耿直文人温言的最高赞誉。 韩悯倒不觉得荣幸,反倒有些惊讶。 因为温言低着头,仿佛是哭了。 他一边四处找帕子,一边伸出一只手,揽住温言的肩,拍拍他的背,哄他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啊。” 没找到帕子,韩悯便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擦眼睛,正巧这时,杨公公从门外引了个人进来。 他一边道:“在里边呢,说话说了有一会儿了,没吵架,好着呢。” 害怕韩悯与温言吵起来、特意来接韩悯回家的傅询站在门前,拧着眉。 这不单是“好着呢”,这还有些“太好了”。 “你们在做什么?” 原本韩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他这么一问,就有些心虚了。 仿佛自己背着他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温香软玉”抱满怀。 更何况温言,还是真“温香”。 “温香”的个子也不低,弓着身子往韩悯怀里靠,脊背微颤。 他低着头,攥着韩悯的另一只衣袖,正抹眼泪。 连头也没抬,眼睛面颊都是红的,往韩悯怀里靠。 韩悯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上。 他将手半抬起来,看了看傅询,试图解释:“这……因为他哭了。” 因为他哭了,只有我在这儿,所以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了。 傅询快步上前,看着他二人。 韩悯再一次辩解:“他哭得太厉害了。” 韩悯又道:“圣上应该多关心一下朝臣的身心健康。” 傅询冷笑:“这倒还成我的不是了?” “倒也不是,就是……” 依着韩悯的话,傅询看向温言,适当关心一下朝臣的身心健康。 “温言,御史台的位置给你空一个,四个月后回去上任。” 温言抹了抹脸,恢复寻常模样,从韩悯怀里坐起来。 “臣失礼了,清陛下恕罪。” 只有眼睛还红,温言看了看韩悯被眼泪沾湿的衣裳:“对不住,把你的衣裳弄脏了。我前几日才做了一件春衫,就在那边的箱子里,你拿去换吧。” 韩悯原要推辞。 而后转念一想,正好傅询也在这儿,他方才还教温言,不必贤臣自苦,倒不如把这个机会推给他。 于是道了声谢,依他的话,打开衣箱,搂着衣裳走到木质的屏风后边。 傅询瞧着他,直到他走到屏风那边,再看不见。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温言:“你从前怎么没说这些事情?我还以为你还住在从前的文渊侯府。” 温言顿了顿,只道:“小事罢了。” “倒显得我苛待臣子。” “不敢。” 再无他话,韩悯站在屏风后边听了两句,满脸疑惑。 原来温言不只是和他才没话说,他和所有人,只要不谈正事,就没有别的闲话可聊。 他将脏衣裳丢到一边,忽然又听见温言道:“陛下。” 看向屏风的傅询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他:“怎么?” “文渊侯的封号……我想,还是把我爹的封号褫了吧?” “你是御史,你参他、或者让其他人参他都行。” 温言面色不改,又道:“那文渊侯府?” “府邸先给你留着,你若做得好,等过几年安稳下来就封侯。不过也不能住在这里,你自去物色宅院,找好之后,去找卫环。算是你做幕僚这么些年,送你的。” “多谢陛下。” 温言抿了抿唇,心中松了口气。 这才知道韩悯教他的,说出来以后,竟是这么简单。 这时韩悯抱着脏衣裳,从屏风后边出来。 温言朝他感激地笑了笑,韩悯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傅询站起来—— 挡在他二人之间。 他走到韩悯面前:“天不早了,回去了。” “是。” 温言坐起来,朝他二人作揖:“恭送陛下,韩大人慢走。” 韩悯回头:“温大人好好养病,我明日再来。” 走在前边的傅询脚步一顿,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 明日再来?明日还来? 走廊窄小,他二人并肩走着,有点挤。 宅院里,文渊侯赶忙作了个深揖:“陛下。” 傅询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谨言慎行,朝中官员是你能编排的?” 文渊侯喏喏应道:“是是。” * 照理说,原本争锋相对的文人和好了,傅询应该高兴的。 但是他现在坐在马车里,并不是很高兴。 韩悯悄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神色冰冷。 半晌,马车驶入宫门,停了一下。 待到木轮重新压过宫道,发出辚辚声。 韩悯不大懂得揣测圣心,也实在是测不出来,就没有再多想,只是撑着手,坐在位置上,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 傅询忽然抬起手,撩了一下他鬓边一晃一晃的一缕头发。 韩悯一激灵,一扭身子躲开了。 傅询面色一沉:“你抱着温言哭的时候,可没这么大反应。” 韩悯抓错了重点,认真纠正道:“我没哭,是温言哭了。” “你以为我在说这个?” “我和温言文人相交,坦坦荡荡,绝没有结党营私。” “是吗?” 韩悯目光清明,解释道:“大大方方是友情。” 马车在福宁宫前停下,杨公公在外边道:“圣上,到了。” 傅询坐着没动,对韩悯道:“昨日夜里同你说的话就忘记了。” 昨天夜里他说了什么? 韩悯回想了一下。 ——不要总跟他们混在一块儿,跟在朕身边就好。 说完那话,傅询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韩悯坐在马车里,还在想事情时,系统忽然道:“韩悯,你上回问我的事情,控制中心给回复了。” 他回神,一边走下马车,一边问:“我问你什么了?” “你上回不是问我,傅询会不会有老婆嘛?我就帮你问了一下控制中心。” 韩悯闻言,脚下一滑,从脚凳上噔一下掉下去,脚底发麻:“我什么时候问过这么八卦的事情?” “就上次啊,你去白石书局送书稿回来,以为傅询知道了你写话本的事情,磨磨蹭蹭的时候,你问我——” 系统学着他的腔调,道:“‘啊,统统,傅询会不会有老婆啊?他老婆应该挺大度的吧?我会不会影响他找老婆啊?’” 韩悯有些无奈,甩了甩衣袖,往阶上走。 “我当时就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再说了,我好十几天前问你的话,你现在才给我答复,这个工作效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 “我有催他们的,调动剧情数据很麻烦的,还用了你的补偿调动剧情。” “什么补偿?” “就是上回为了弥补你独自跑来永安城,控制中心发给你的补偿,可以知道一个剧情的大概内容。” 韩悯脚步一顿:“所以你就把这个来之不易的补偿机会,花在了傅询的老婆身上?” “我觉得挺好的啊,这还是系列补偿,随着剧情推进,以后还会告诉你关于他老婆的剧情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了解他老婆的剧情?”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知道他老婆是谁?” 想到这个,韩悯莫名有些恼:“我才不想知道他老婆是哪个……” 正当此时,走在韩悯前边的傅询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拨了一下他的头发。 韩悯抬头,往阶下退了一步:“怎么了?” 傅询冷着脸,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他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文人喜欢腻腻歪歪的。 韩悯被捏得撅起嘴,仰着头看他:“你干嘛?” 傅询闷闷地想,朕吃醋了。 韩悯也想,傅询这个性格,可能很难找得到老婆。 ※※※※※※※※※※※※※※※※※※※※ 我老婆说我找不到老婆系列 老傅:(怨念冲天) 悯悯:(可爱小金鱼在线嘟嘴) 老傅:老婆好可爱……我在生气(绷住) 以后更新时间就固定在晚上啦~~18点或者21点,或者两个点都更~~ 感谢兮悦、清秋挽歌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咕咕咕的15个地雷!感谢自闭宅、小柴胡、苏织澈、作者心上人、ange不是小天使、秋风辞、喵小墨、dio爷的面包、莘苘、十二凛夏、安砡棠、干煸牛肉、訐譙、和羞走、—略—、无忧、来自99年的芝芝莓莓、kiru的1个地雷! 感谢幼儿园最靓的崽的110瓶营养液!感谢傻狗的56瓶营养液!感谢想要大大爆更的崽的30瓶营养液!感谢1234567890ane的24瓶营养液!感谢没有感情的土豆、qing803、青刀、美少女不坑、小柴胡 20瓶营养液!感谢梦中客、白鹤. 19瓶营养液!感谢少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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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悯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恭王已经伏法,韩家平反的日子应该也近了。 就算一时半刻无法平反,他也可以先把家里人接回来。 爷爷年老,几十年都生活在永安,知交好友都在这儿;兄长的腿也要回永安来治;而佩哥儿明年就七岁了,七岁就要开蒙。留在桐州多有不便。 韩悯随手抽出一张纸,列出要把家里人接过来的条件。 首先要把原先的宅院盘回来,重新修整一番。 马上就要入夏,盛夏炎热,老人家受不得长途奔波,肯定是来不及。 只能在初秋那一阵子把家里人接过来。 至于途中旅费、房屋修葺,说来说去,最要紧的,其实还是银子。 他来时,将装钱的木匣子全部留给家里,现在得重新攒钱。 韩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起居郎微薄的俸禄。 大齐官员的俸禄不多,或依靠家族的田地庄子,或另寻财路。 而韩悯目前依靠那几册话本。 所以他想着,还是要把那几册话本快些交上,若有时间,多写几册也未尝不可。 只是在宫里写皇帝的话本,还是不太方便,得找个时候搬出去住。 不知道为什么,兄长给他的信里,也让他快点搬出宫去。 于是他给家里写了封回信,就拿出稿纸,开始写《圣上与御史二三事》第四卷。 杨公公正好剥了一碟的核桃,推到他面前:“快吃。” “嗯。” 韩悯随手拣了一个,一边嚼,一边思考,圣上和御史已经讲的差不多了,大概这本就能讲完,接下来要写什么? 忽然想到方才在外边见到楚钰。 风流俊俏、天生笑眼的探花郎,还会唱戏,扮上之后,人称玉面郎君。 甚好甚好。 韩悯摸着下巴思量,那就对不起了,楚探花。 系统忽然问:“你到底要不要知道傅询老婆的剧情啊?” “不……”韩悯顿了顿,别扭道,“说来听听。” “目前已经解锁的剧情透露,傅询和他老婆是青梅竹马。” 韩悯下意识道:“胡说八道,他哪来的青梅竹马?他有青梅竹马我能不知道?” “反正控制中心就是这么说的。” “还有呢?” “傅询和他老婆可恩爱了。” “就这?” “就这。” 韩悯“哼”了一声,随手提起笔,在纸上乱画:“他要还是小时候那性子,他肯定找不到老婆,还青梅竹马,他哪里有这个?” 系统道:“你自己不也给他写小话本?你‘哼’什么?” 韩悯理直气壮:“我不是给他写,我只是借鉴了一下其中的人物关系。文学创作和现实生活要区分开来。” 话本里凑一对没关系,反正韩悯知道,书里的事情都不是真的。 但是系统透露的剧情都是真的。 韩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傅询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 罢了,韩悯往嘴里塞了一个核桃仁,不想了。 他鼓着嘴吃核桃仁,不知不觉将一盘核桃都吃完了。 杨公公以为他爱吃,继续笑呵呵地给他剥。 * 再过几日,便到了二月底。 与白石书局签订的契约说定,松烟墨客每个月月底要交一本书稿。 但松烟墨客平时总是懒懒的,到了期限才知道紧张,在偏殿里窝了几天,连夜写好第四册书稿。 ——《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第四册。 这日中午,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韩悯将笔一丢,伸了个懒腰。 他将书稿整理好,包上正经书的封皮掩饰。 这时,杨公公在外边敲了敲门:“悯哥儿。” 韩悯将书稿用蓝布包起来,应了一声:“诶。” 他端着一盘花生糖进来:“来,吃。” 韩悯低头,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杨公公在他面前坐下:“你这几日在忙什么?我也看不懂。” “一些小事。”韩悯捻起一个花生糖,咯吱咯吱地咬,“圣上今天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恭王府了。” 傅询让卫归查抄恭王府,又让江涣审讯恭王一党,大约是有什么事情,让他过去看看。 杨公公又道:“对了,你上回让打一辆木轮椅,工匠师父那边已经送过来了,什么时候送到温府?” “等会儿我去一趟,顺便看看温言。叫厨房炖个猪蹄。”韩悯想了想,“小剂子还没回来吗?” “没呢,下午正要派人去催。” “那去看完温言,顺便去看看小剂子,他在恭王府吧?” “应该是在的。” 从文渊侯府到恭王府,途经白石书局,只消在途中停一停,他就能顺便去送书稿。 韩悯咽下花生糖,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 温言受了伤,不太方便挪动,所以还留在原本的宅院里养伤。 之前被傅询教训过的文渊侯,近来安分了一些。 见韩悯来,也恭恭敬敬的。 韩悯朝他做了个揖,提脚去找温言。 他去时,温言架着伤腿,正侧着身子,撑着头翻书看。 因为是正午,天暖犯困,没有什么精神,双眼微阖,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 韩悯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迅速把他面前的书卷抽走。 “温大人在看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呀,你来了?” 这下温言醒了,他睁开眼睛,撑着手坐起来。 韩悯把榻上的枕头立起来,让他靠着,然后挨着他坐下。 随手翻了两页书,就把书卷还给他:“没意思,病中还看这种经学文章。” 近来温言与他熟络一些,他二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无话可说。 “你近来在看什么?” “我……” 最近在看《圣上与御史二三事》,不仅看,我还写。 韩悯迅速转移话题:“我让他们给你打了一架木轮椅,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懒得动,等会儿再看。” “好。对了,我还让他们给你炖了猪蹄,你现在吃吗?还是让他们煨在炉子上?” 温言轻声问:“为什么是猪蹄?” “以形补形啊,你不知道?从前我和傅询打架,我摔断手,他摔断腿,他娘和我娘就天天……” 韩悯忽然想起温言娘亲早逝,便住了口。 温言倒仿佛没有注意到,只道:“难怪,旁人说小时候摔断了手脚,会长不好。你与圣上如今都好好的,看来是猪蹄的作用。多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你近来感觉好些了吗?梁老太医怎么说?” “再养养就好了。” “那就好,梁老太医治断腿很有一手的,你再养养,很快就会好的。” “嗯。” 再说了一会儿话,韩悯原本还是靠在榻边的,慢慢的,慢慢的,就滑了下去,直接躺在竹榻上。 等温言再推推他时,他已经睡着了。 料想他近来有些辛苦,温言也就没有叫醒他,拿出榻里叠好的毯子,抖落开来,给他盖上。 自己则拿起书卷继续看。 倘若温言知道,韩悯困乏,是因为这几日晚睡早起写话本,还是写以他为原型的话本,他绝对不会给韩悯盖被子。 但韩悯在外边也睡不安稳,与从前一般,总是梦见抄家时的事情。 梦见他被关在暗室里几天几夜,不见天日,后来被提出来,被按在木桌上。 后来傅询把他抱出来,宫墙那边,还闪烁着隐隐约约的火光。 他问傅询,出了什么事。 傅询却只碰了碰他的额头,让他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 韩悯从梦惊醒,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去摸榻前帷帐—— 他将傅询送他的长剑挂在帐前。 摸索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福宁宫偏殿里,这是在温府,帐前没有长剑。 他抹了把脸,额上一层薄薄的冷汗。 温言正垂眸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喊醒他,眼神中流露出探究与疑惑。 韩悯抱着毯子坐起来,若无其事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温言拍拍他的背,了然道:“梦见你们家抄家的时候?” 韩悯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坐着出神,温言便伸长手,倒了杯热茶给他,思忖了一会儿,随口道:“你知不知道,我从前为什么不喜欢你?” 韩悯双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又瘪了瘪嘴:“你就算找不到话说,也不用找这个话题。你要是不说话,我们的感情就挺好的。” 温言自顾自道:“因为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为你舍弃了太多。我总觉得,为你好像不太值当。” “你干嘛那么想我啊?” “因为当初为了救你,圣上把恭王府都烧了,先帝震怒……” 韩悯手里的茶杯没拿稳,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他的衣袖。 “你怎么知道我梦见了什么?” 他捋了一下思路,惊道:“那不是梦!” 被傅询抱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更不要提看清楚什么东西。 只是在梦魇时,才常常梦见那时的情形。 梦里的火光在宫墙那边,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 韩悯自然不会认为那火光会是真的,也不会以为是傅询把哪里给烧了。 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 温言看他大惊失色的模样,疑惑道:“你不知道?” 韩悯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做梦。” “那你觉得,你那时被关在哪里?” 韩悯理所当然道:“在宫里净身所啊。” 温言复杂地瞧了他一眼,无奈道:“原来你根本都记错了。” “什么?” 韩悯还想再问,但是这时,温府的小厮端着药碗走进来。 “公子,该喝药了。” 韩悯瞧了一眼天色,不早了。 他起身请辞:“那我先走了。” 与温言告过别,韩悯走出文渊侯府,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书稿。 他对一同前来的杨公公说:“去恭王府看看小剂子。” * 马车经过白石书局时,韩悯便掀开帘子喊了停。 仍是对杨公公道:“我去书局挑两本书寄给爷爷,马车进来出去,不太方便,麻烦你老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街道拥挤,人来人往。马车要进去,掉头出来,确实有些麻烦。 杨公公道:“陪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韩悯跳下马车,走进人群。 街上人多。 还是国孝里,不能宴饮聚会,就只能看看话本消磨时间。 再加上前日松烟墨客的本子又印了一版,所以买话本的人多。 这回韩悯走进书局,小伙计也认得他了,直接把他引进后院。 葛先生也在,正给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看稿子。 小伙计唤了一声,葛先生抬起头,看见韩悯:“你来啦?” 韩悯拿出蓝布裹好的书稿:“这个月的书稿。” 葛先生接过书稿,翻了两页:“我也正盼着看呢。” “不知我爷爷的书稿?” 葛先生惋惜地摇摇头:“还没找到。”他拍拍韩悯的肩,安慰他:“这才多久?我再让他们找找,总会找到一些的。” “好,那麻烦您了。” “客气。” 韩悯看见站在他身边的书生,那书生便向韩悯作了个揖。 韩悯朝他回礼,问葛先生:“先生现下在白石书局做事?” 葛先生笑了笑:“是啊,托你的福,不用再上街去算命啦,酒也可以喝个饱。我当时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我命中的贵人。” 他又说:“你还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帮你去办。” 韩悯想了想:“还真有一件事情。永安城东有一条勾陈街,东起第三户宅院,先生若得闲,帮我去看看那户宅院有没有卖出去。我写话本子的钱,我也不拿了,如果足够,就帮我把那间宅子买下来吧。” 那是韩家在永安城的住所,韩悯前十几年都是在那儿过的。 葛先生应了:“行,那我帮你留意一下。” “麻烦您了,外边还有人等我,我先过去了。” “行。” * 恭王府早已被查抄。 如今是卫归带着人在府里驻扎。 马车在门前停下时,卫归正抱着头盔,靠在柱子边,和军士们说笑。 他听见马车声音,转头看去。 看见韩悯掀开帘子出来,便快步上前。 “你怎么过来了?” 韩悯跳下马车:“过来看看小剂子。” 原本咧着嘴的卫归一瘪嘴:“你好无情。” 韩悯朝四周看了看:“他人呢?” 卫归拿起头盔,一言不发地扣在他脑袋上。 韩悯被他吓了一跳,抬手要把头盔摘下来:“都是你的汗,我不要。” 卫归一掌按在他头顶:“你戴着挺好的,颇有儒将风采。” 他带着韩悯进去,旁人都问:“卫将军,这位是?” 卫归一拍韩悯的肩,朗声道:“我好朋友——” 隆重介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天上文曲星,地下韩悯悯。” 韩悯顺势揽住他的肩:“自然是比不过万夫莫敌,冠绝一时,人间武曲星,大齐卫将军。” 旁人大笑,卫归便带着韩悯进去了。 过了影壁,人少了些,卫归才道:“那个杨面,就是小剂子,不是要找他姐姐嘛。” “嗯,没找到吗?” 卫归摇头:“那天夜里就把恭王所有的姬妾都查了一遍,没找到。问了几个人,才知道他姐姐三个月前就去了。” 韩悯一惊:“这样……” “据说是得了肺病,得病不久就被打发到郊外的庄子上。拖了一年,死了之后,就被草草埋在郊外。” “那……” “他这几日就是去郊外找他姐姐的尸骨去了。” “好。你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不用急着回宫,有什么要的东西,就来找我。” 卫环抱着手:“他若开口,我自然会帮他,哪里用你操心?” 骤而听到这消息,韩悯心里闷得慌。 卫归劝慰他道:“所幸恭王已经倒台了。” 韩悯叹了一声:“只差三个月。” 卫归想想,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恭王被关在哪儿吗?” “嗯?”韩悯抬眼,“不是关在天牢?还有别的地方?” “你肯定想不到,他竟然在他们家后花园的假山下边,挖了好几个暗室。” 卫归抬脚向前走去。 他继续道:“秋后就要处决他,他现在就被关在暗室里。也不知道那几间暗室关过多少人,算是他自作自受。” 暗室。 不是太好的词,韩悯眉心一跳。 卫归见他不语,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就没有再说下去。 只道:“对了,今日圣上过来审他了,现在还在那儿呢。天也不早了,你要不要和圣上一起回宫?” 韩悯点点头。 正巧这时,江涣从不远处走来。 傅询让他审讯恭王,在这儿遇见他,也不奇怪。 见过礼,卫归问江涣道:“江大人这就要回去了?” 江涣道:“是,料想学宫也要下学了。” 韩悯有些奇怪,这和学宫有什么关系? 江涣淡淡地解释道:“我站到圣上那边,把江丞相气得不行,这几日就没回家,先晾他一会儿。” 敢把亲生父亲晾在一边。 韩悯在心中默默地竖起大拇指,江师兄真是个酷哥。 只听“酷哥”继续道:“所以我现在暂住柳府。” 他看了一眼卫归,皱了皱眉,抬手敲他的脑袋:“你别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住柳府挺好的。” 卫归一脸疑惑,江涣便低声解释道:“那日在封乾殿后殿,楚钰说他想审讯恭王,但最后圣上还是把这件事派给我了。料想圣上是怕由我拟定官员名册,我爹一定会插手。我搬出来住,也算是避避嫌。” 卫归与韩悯同时竖起大拇指。 “江师兄,强。” “江师兄,酷。” 江涣被他们夸得有些无奈,无奈地望了望天,最后看向韩悯:“你柳师兄也很想你,你什么时候搬过去住,咱们师兄弟三个人也许久没有在一起了。” 韩悯点点头应了:“好,师兄代我向柳师兄问好。” 送走江涣,卫归便对韩悯道:“走吧,我带你去圣上那边。” “好。” 再走过一个圆月门,卫归一抬眼,看见自家弟弟卫环。 他抬手招呼:“黑豚,过来。” 卫环瘪了瘪嘴,回过头,看见韩悯也在,就更不好意思了。 他扶着腰间佩刀,快步上前,小声道:“哥,你能不能别在别人面前这么喊我?” 卫归浑然不觉:“你韩二哥是别人吗?” 韩悯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听见,别害羞,黑豚。” 卫环几乎要哭出来了。 黑豚落泪。 卫归对弟弟道:“去暗室那儿,看看圣上审完了没有。要是说得上话,就跟圣上说一声,韩悯过来找他一起回去。” “知道了。” 韩悯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听到“暗室”这两个字的时候,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 此时天色渐暗,想起从前被关在暗室里的情形,他就双腿沉重,挪也挪不动一步。 早知道恭王府也有暗室,他就不过来了。 韩悯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给自己鼓气:“韩悯,别怕,别怕,这又不是在宫里净身所的暗室,况且傅询就在这儿呢,他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 大齐幼儿园,悯悯小朋友抱着他的泰迪熊缩在床上:我……我隔壁床是三哥哥,他马上就回来了,他、他很厉害的 因为明天换榜,早点写完就早点发了~明天给小可爱们兑现前面的加更~ 感谢杪冬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咕咕咕的5个地雷!感谢丧气恶徒的3个地雷!感谢萧寒的2个地雷!感谢求数学绕我狗命、我要做晋江名字最长那、叶纸、43897804的1个地雷! 感谢向荣的60瓶营养液!感谢小虾米的50瓶营养液!感谢之大丘的40瓶营养液!感谢心悦的33瓶营养液!感谢46180758、楚子航 30瓶营养液!清越的26瓶营养液!感谢34944558、俄罗斯老流氓、charmy的20瓶营养液!感谢丧气恶徒的19瓶营养液!感谢袖的18瓶营养液!感谢肖战今天糊了吗?、故里天青、老狸、反派邪魅一笑、江南浮客、红婵、zs、暗流、晞、落、物自身的10瓶营养液!感谢盛意以江河的9瓶营养液!感谢mango的8瓶营养液!感谢白音、酷鸽的7瓶营养液!感谢栖栖、送你一杯仙草椰果奶茶的6瓶营养液!感谢吾颜、32054688、挤蘑菇、等等拉、alex、纵歌的5瓶营养液!感谢冰布丁不灵不灵、几许的4瓶营养液!感谢甘十五六、容容、梦宸、wsohnidiei_、听风、昵称能吃吗的3瓶营养液!感谢yoyo、追梦dt、温染琉璃、顾思存的2瓶营养液!感谢长河渐落、苏苏同学、阿伟反复去世、喵呜、淇奥、糕卡娜、祭人间、血戈、流年亦风、a kapo、唐一洲、豆本豆、忘忧幻欧薛薛薛zhiqia的1瓶营养液! 香炉长剑【一更】 恭王府西北角的花园假山下, 有几个暗室。 这地方原本是很隐蔽的,要查抄之前,傅询特意提点了卫归两句, 他这才在地上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铁环。 将铁环拉起, 才能发现花园地上的石板原来是松动的, 将石板挪开,顺着狭窄的石阶下去,是并排的三个暗室。 暗室逼仄, 走廊仅容单人行走。 房间也十分窄小,稍微撑开手就能碰到两边墙壁。 暗室深藏地下,不见天日, 阴冷刺骨。 不知道这儿从前关过多少人。 如今傅筌自己也被关在这里, 也算是轮回报应。 墙上烛台点着两支蜡烛, 发出幽微的光。 傅筌的手脚上都缠着铁链, 链子嵌入墙里。 他坐在角落里,右手手心的血窟窿空洞洞的,凝结的血液糊在掌心。 傅询坐在他对面,靠在椅背上,拢着双手, 架着脚,目光阴鸷。 此外再无他人。 傅询冷冷地瞧着他:“朕最后问你一遍, 先帝走时, 吩咐了你什么?” 没有回答,傅筌只是掀了掀眼皮, 瞥了他一眼, 眼中毫无波澜。 这时, 卫环在外边敲了敲铁门:“圣上, 韩大人过来了,说天色不早,一起回去。” 傅询直起身子:“他到哪里了?” 隔着门,卫环答道:“应该过了圆月门,我哥和他一起。” 傅询却仿佛有些紧张,道:“让他别进来,我就过去。” 他站起身要走。 角落里,傅筌冷笑一声。 “难怪。” 他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 傅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不自觉地呓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喜欢他。只可惜先帝恨极了韩家,容不下韩家,容不下韩悯,更容不下你喜欢他。先帝游魂不散,你永远没办法得到他,你永远没办法……” 他的话最后轻到听不见。 傅询磨了磨后槽牙,没有对他动手,却走到墙上的烛台边,抬手捻灭原本就昏暗的烛焰。 傅筌抬头看着,眼中的光暗了几分。 而后,他看见傅询又走到对面的烛台边,拿起暗室里唯一一支蜡烛,走到他面前。 他当着傅筌的面,将蜡烛捻灭。 暗室重陷黑暗,一点光亮也无。 傅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傅询没有说话,将熄灭的蜡烛丢到他面前,转身离开。 铁门一声巨响,只留下傅筌一人。 不多久,傅筌就受不了这种永久无边的黑暗,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蜡烛,抱在怀里,将铁链扯得一阵乱响。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求饶,才能让他们重新把蜡烛点上。 发出的也只是野兽一般的吼叫。 再没人理他,他喊了一阵,便脱力靠在墙角。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傅询为什么不把他关在天牢,却要把他关在这里。 傅询在给韩悯报仇。 韩悯被他关在这里过,或许韩悯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傅询知道。 所以方才卫环说韩悯过来了,傅询才格外紧张。 * 此时,韩悯就站在假山外,百无聊赖地踩在一块石头上,晃晃悠悠的。 卫归站在他身边,与他随口闲聊。 韩悯想起下午温言跟他说的事情,傅询为他烧了恭王府。 他自己不大记得了,想问问温言,但是那时又来不及了,他赶着去书局交书稿。 所以就暂时把这件事情压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问问。 他思忖了一会儿,揣测着,大约只有一种情形—— 那就是他那时根本不是被关在宫里。 韩悯想了想,问卫归道:“诶,恭王府是不是被烧过一次?烧了哪里啊?” 卫归朝四周看了看,抬手一直东南角:“喏,就府门那儿……” 他还没说完,忽然有个人扯了一下韩悯的腰带,把他从石头上拽下去。 傅询揽住他的腰,把他从石头上带下来。 “回去了。” 傅询垂眸,看见自己搭在韩悯腰上的手指,沾了点烛芯燃烧的黑灰。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袖,将痕迹遮掩去,再抬眼时,眼中笑意似有似无。 他似是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让他们回去早做准备。” 身后的侍从正将地下暗室的石板盖上,拖拽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韩悯听见这声音,身形一晃。 这声音刻在他的脑子里,他记得很清楚。 两年前,他在暗室里被关了几日,被提出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他被关在宫里净身所。 而今想来,时间和地点分明都对不上。 倘若他那时被关在宫里净身所,傅询又怎么会绕道去恭王府放火? 不必再问也可以确定了,他是被关在恭王府,傅询才会为了救他,一怒之下放了把火。 而傅询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韩悯重想起两年前被关在暗室的情形,无边的黑暗倾轧下来,攥着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眼前一黑,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傅询正皱着眉看他。 韩悯摇摇头:“没事,走吧。” 傅询见他面色煞白,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就把他抱出去了。 仿佛把他救出来那时一般。 卫归在后边看得一脸疑惑:“我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卫环一拍兄长的肩:“哥,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他就连忙跟上傅询。 卫归怀疑地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这不能吧?从前不是打得很凶吗?他俩要是能和好,我倒立吃面——还喝汤。” * 料想韩悯肯定不愿意在恭王府里待着,傅询便抱着他,径直走出恭王府,把他送上停在门外的马车。 韩悯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茶盅,掌心里微烫,才让他定下心神。 寻常人与外边隔绝几日,不见人、不说话,便浑身不自在。 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在不见光的暗室里待了几日,每日都混混沌沌地等着死期。 他端起茶盅,抿了两口热茶。 傅询瞧着他,帮他擦去额上细细的冷汗。 韩悯道了声谢,又咽下了一大口茶水。 仿佛看见傅询在眼前,让就好多了。 他问:“今日温言同我说,陛下烧过恭王府。” 傅询反问他:“你不知道?” 韩悯摇头:“我那时晕乎乎的,后来想起来,却以为是在做梦。” “记不清也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韩悯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又道:“我一直以为,那时我是在宫里。” 傅询解释道:“那时傅让想救你,就留跟先帝求情,想把你讨去他府上。但是傅筌横插一脚,先帝把你给他了。” 然后韩悯就从牢里被提出来,关进恭王府的地下暗室。 只是他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被关在宫里,再加上梦里火烧王府的火光是隐隐约约,在宫墙那边,离得很远。 看不真切,记不清楚。 他便一直以为那火光或许是假的,是他自己胡乱想出来的。 韩悯还想再问:“那你……” 可傅询却不欲多说,把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别过头去:“你歇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他这么说,韩悯也不好再问,将帕子攥在手里,靠在马车壁边,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也不太好受,韩悯便将帕子叠成长条,覆在眼前。 烛光忽远忽近。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了。 傅询以为他睡着了,掀开帘子,朝外边的杨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吩咐:“再绕一圈。” 这时韩悯揭开眼前的帕子:“到了吗?” 傅询放下帘子,面色不改:“没有,才到宫门,你再休息一会儿。” 马车再绕了一圈,又一次在福宁宫前停下。 傅询拿走他覆在眼前的手帕,唤了一声:“韩悯?” 韩悯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明。 他压根就没有睡着,帕子挡着,或许他根本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只是盯着烛光发呆。 真是怕黑怕极了。 傅询用拇指抹了抹他的眼角,韩悯一时间没忍住,鼻头一酸,差点哭了。 * 心里不太好受,韩悯连晚饭也没怎么吃。 回到居住的偏殿,杨公公端给他一碗安神的汤药。 “快喝吧,喝了就去睡一会儿,今晚我在外边守夜,你有事情就喊啊。” “好。” 杨公公盯着他,催着他,不让他看书写字,只让他快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而韩悯在偏殿这些日子,夜里总是要靠着一个小香炉和一柄长剑,才能睡着。 香炉和长剑都是傅询的东西。 韩悯用莲蓬形的小铜勺拨了两颗香料,放进小香炉里。莲花铜香炉里散发出安神的香气,与傅询殿中的香气差不多。 他走到榻边,摘下挂在帐子前的长剑。推了一寸剑锋出鞘,剑光清冷,映出他的眼眸。 长剑入鞘,一声铮鸣。 他将长剑挂回去,爬上床,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可是今日汤药与长剑都不奏效了。 许久,韩悯还是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神色平静地盯着帐子顶的云纹。 他习惯了睡不着的时候。 这几日睡得好,当是侥幸的恩赐。 他唤醒系统:“统啊,你有没有那种几千多章的书?” “《大英百科全书》。” “你忘了,这个我上次就已经翻完了。” “你这毛病还是治一治吧?要不你肯定会英年早逝的。” 韩悯灵机一动:“我在傅询身边放松一点,那我现在去抱着他睡。” 系统无语。 韩悯也知道不可能,叹了口气,扯好被子,闭上眼睛,准备再试一试。 系统努力哄他睡觉,还给他唱催眠曲。 “傅询就在隔壁,你别怕啊,安心睡觉。” 唱了一会儿,韩悯忽然笑了。 “别唱了,你跑调。” “我是个文人系统,控制中心没给我音乐插件嘛。你要觉得难听,你去找傅询给你唱。” 韩悯掀开被子,下了榻。 系统惊讶道:“不是吧?你真去啊!” 韩悯自然知道不能去,他披上衣裳,想出去找杨公公说说话。 外间烛光昏黄,杨公公正盘腿坐在小榻上翻书。 韩悯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边。 “你老在做什么?” 杨公公太过认真,被他吓了一跳:“你还没睡?” 韩悯摇头:“睡不着。” 杨公公往小榻里边挪了挪,用靠枕毛毯给他铺出一个软和的座位,让他坐下。 韩悯挨在他身边:“你老在看什么?” “还不是你爷爷,我也没给他写信,他非给我写信。他分明知道我认识的字不多,还故意写得文绉绉的。” “那我帮你老念念?” “不用。” 杨公公指了指面前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册子:“你爷爷从前给我编了一本字书,都是上边的字,我比照着看就行了。” 韩悯撑着头:“唔。” 将烛光拨亮,杨公公继续看信,随口问道:“你又睡不着了?” “是啊。”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我不饿,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杨公公摸摸他的头发:“小可怜,明天再找老梁头过来看看。” 韩悯应了一声,不再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盯着烛焰出神。 这样他会安心一些。 看着烛光也好,捱到天亮的时候也好,有一点儿光就很好了。 过了一会儿,杨公公将字书“啪”地合上。 “老韩头尽说废话,害得我浪费了一晚上看。” 韩悯笑了笑:“你老同我爷爷认识了许多年了吧?” “是啊。”杨公公回想道,“他那时抱着本破书就敢拦御驾,要不是我喊了一声‘住手’,他就被德宗皇帝的侍卫剁成肉泥了。他那本《治安疏》,最后还是我递上去的。” “那我爷爷肯定有教你老识字,连字书都编好了,你老怎么不学?” “嗐,那时候德宗皇帝的起居住行,都经由我手,哪里来的工夫学这个?再说了——”杨公公压低声音,“我要是学了这个,我就伺候不了三代皇帝了。” 韩悯恍然大悟:“你老可比识字的人聪明多了。” 杨公公轻笑,随后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韩悯掩嘴,点点头,轻声道:“我懂得。” 过了一会儿,他思忖道:“我下午听温言说,两年前我们家被抄家的时候,圣上把恭王府给烧了。我问傅询,他不告诉我。” “你不记得了?” “我一直以为是做梦来着。” “我也以为是做梦。” “啊?” 杨公公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太离奇了,我在宫里伺候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谁能把王爷的王府给烧了的。” 他回想了一下:“我记得,那天夜里,是恭王进宫向先帝告状,说今上把他的王府给烧了。然后先帝就带着侍卫过去,我也跟着去了。” “路上先帝就问他,今上为什么要烧他的府邸。恭王说,为了你。那时候恭王把你从先皇那里讨过去,圣上还在西北边带兵,夜里回的永安,还没进宫就去找你,先放了把火,把恭王府门口给烧了,他说——” 那时傅询一箭射落恭王府门前的灯笼:“本王找不到韩悯,这府里的人全都不用出去。” 而傅筌也刻意没让人救火。 所以那场大火,几乎烧遍半个恭王府,将王府正门烧成了灰。 杨公公继续说:“我跟着先帝到的时候,圣上已经找到你了。原本恭王把你讨去,只说做侍从使,我还以为,他与你从前有些交情,应该不会太难为你,谁知道他对你用私刑。你那时候都被折磨得没人形了,轻得一缕烟似的。我看着都心疼死了。” 韩悯道:“可是我分明记得,那火光是离得远远的,看也看不清楚……” 杨公公仔细想了想:“你那时候问他,那火光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是,那火光明明离我很远。” “你问完那话,圣上就把你的眼睛挡住了。他不让你看,你自然看不清楚。” 原来如此,韩悯恍然。 他的梦没有错,旁人说的也都没有错。 如同今日在马车里,他将帕子覆在眼前,那烛光忽远忽近。 原来是傅询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他小声道:“可是傅询从来没跟我提过。” 杨公公笑着道:“圣上一直不怎么会提起这些事情。” 韩悯转念一想,好像也是。 “他既然不想跟我说,就不要告诉他我知道了。” “好。” 韩悯抱住杨公公的手臂,挨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杨公公摸摸他的脑袋:“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我才跟你说,圣上爱惜你的才华,你不会走的。” 韩悯抬头问道:“那他后来被先皇罚了吗?” “自然是罚了的。先皇怪他忤逆,让他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天,正巧那天上朝,文武百官都从他身边经过,不敢抬头也不敢低头,更不敢看他。他倒是跪得稳,一动也没动。我看着又心疼死了。” 韩悯记得,那时候被带回去之后,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很久。 彻底清醒过来时,傅询已经回来了,还说他昏迷了好几天,大约就是在这几天里,傅询被罚跪了。 只听杨公公继续道:“后来先皇拗不过今上,就还是把你给他了。” 这个韩悯倒是记得,他醒来时,看见傅询就坐在榻边。 还没说话,他一睁眼先流泪,傅询用手指帮他眼泪抹去:“没事了。” 韩悯哑着嗓子,哭也哭不出声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傅询就把他抱起来,哄小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 悲怆至极,韩悯呕了一口鲜血。傅询看着衣上一抹猩红,顿时也红了眼睛,只把他抱得更紧。 韩悯这才终于哭着说了话:“傅询!” 傅询拍着他的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低沉的“嗯”。 韩悯看见自己吐的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哭得更凶了,喊道:“你帮我照顾爷爷他们,我下辈子再也不和你打架了,我存的钱,全都给你……” 他抹着眼泪嘱咐自己的遗言,傅询也没答应,只说了两句话:“没事的,你别哭。” 后来先皇将韩家贬回祖籍桐州,韩悯跟着家里人回去,傅询也就回了西北。 偏殿里,韩悯挨着杨公公,两个人再说了一会儿话,外边的风声慢慢都静了下来。 杨公公摸摸他的头发:“天不早了,你快进去睡吧。晚上也没怎么吃饭,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韩悯摇摇头,但杨公公还是让膳房热了一碗奶茶给他。 他喝了半碗,就放下碗,回到里间,往榻上一趴。 系统忽然说:“皇帝对你真挺不错的,君臣之情肯定早就满格了。” 韩悯蹬掉鞋子,“呜”了一声,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好,滚进榻里。 “没有什么君臣之情了,我现在就想找他睡觉。” 系统惊恐:“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清醒一点!” 韩悯蒙着头:“本来就是嘛。我好想假装梦游,然后趁机去找傅询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韩悯闷闷道:“我发现我之前对他的看法还是太简单了,他这个人好奇怪啊……” 他顿了顿:“但是他也很好,真的很好。” * 杨公公就在外间榻上将就了一夜,他睡得浅,没听见内室有动静传来,只道是韩悯终于睡着了,又怕吵醒他,就没有进去打扰,让他睡着。 清晨时分,杨公公披上衣裳,走出偏殿,准备让膳房准备些韩悯近来爱吃的东西。 傅询起得早,拿着长剑就要去武场,下台阶时,不自觉看向偏殿那边。 看见杨公公出来,便抬手让他过来。 傅询问:“睡着了?” 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杨公公答道:“昨日夜里原本是睡不着的,缠着我说了会儿话,后来喝了半碗奶茶,回去睡了。” 这样的回答还算不错,总比他之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 傅询稍微放下心来,抬脚要走,才走下一个石阶,终还是不太放心,脚步一顿,转身朝偏殿快步走去,想去看一眼。 偏殿里的小香炉还点着,是傅询常用的香料,与正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榻前帷帐半垂,韩悯侧躺在榻上,裹着被子,睡得正好。 傅询只瞧了一眼,见他睡着了,便放下心来。 转开眼要离开时,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傅询伸出手,掀开被子一角—— 剑柄。 韩悯是抱着一柄剑睡的。 就是傅询留给他镇邪助眠的那柄长剑。 他抱得紧紧的,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不怕凉,也不怕伤着自己。 傅询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好笑又无奈地笑了,最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韩悯“哼哼”了两声,抱着长剑往被子里缩了缩。 睡着的时候怪傻的。 ※※※※※※※※※※※※※※※※※※※※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悯悯会被老傅狠狠打屁股(bushi)教训的 大齐幼儿园的悯悯小朋友没有等到三哥哥回来,抱着三哥哥的小木剑睡着了:zzz 等等九点还有一更~~ 胖胖生收到了第一个深水鱼雷!还第一次收到了这——么——多的雷!安排下一次加更~~ 感谢格林伍德的1个深水鱼雷! 感谢祁晏、杪冬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咕咕咕的75个地雷!感谢丧气恶徒的5个地雷!感谢boom的3个地雷!感谢祁晏的2个地雷!感谢—略—、喵小墨的1个地雷! 感谢s.h的26瓶营养液!感谢回憶?是褪色的?黑白?、只会哈哈哈、不是甜甜的20瓶营养液!感谢渣攻回收系统的19瓶营养液!感谢寻暖的16瓶营养液!感谢梅滴滴滴、肖战怎么还没糊?的15瓶营养液!感谢boom、晨曦、不见长安、树莓的10瓶营养液!感谢响遏、芸的8瓶营养液!感谢祁晏的7瓶营养液!感谢42130104、绮罗成旧的5瓶营养液!感谢掉渣君_(:3ゝ∠)_ 3瓶;嘴里一口刀、chanyeol'slove的2瓶营养液!感谢喵小墨、30419888、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萧寒、温染琉璃、是熊童子不是熊爪子的1瓶营养液! 撞在心口【二更】 韩悯习惯了夜里睡不着, 白天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 尽管有时会趴在案上睡着,但大多时候都是被噩梦惊醒的。 这回的梦更加真切,是在恭王府。 满天的火光, 烧透天边, 傅询把他抱出来。 然后他就醒了。 发现怀里有个东西咯得难受。 哦, 他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实在是睡不着,他索性把挂在帐前的长剑拿下来,抱在怀里。 长剑是傅询的, 抱在怀里虽然不怎么舒服,但是他竟然慢慢地就睡着了。 难得的睡眠,韩悯还想再赖一会儿床, 就没有睁开眼睛。 他睡得不好, 缩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脑袋都掉到枕头下边。他伸手向上摸了摸, 把枕头拉过来,用脸蹭了蹭枕头和枕头边的什么东西—— 这个触感好像不太对。 韩悯迷迷瞪瞪地摸了两把,有什么东西勾了勾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 他猛然惊醒,随后看见自己床上有一只手。 他迅速坐起来, 抽出长剑。 那人将手收回去,反手掀开帐子。 “你在做什么?” 是傅询。 剑锋铮鸣, 两人相对无言, 韩悯有些尴尬,傅询面上却有些笑意。 韩悯将长剑收起来, 把它往身后藏, 塞进被子里。 被傅询看见他抱着柄剑睡觉, 他觉着自己不用活了。 还没睡醒的韩悯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把剑藏起来就没事了。 只要他坚决不承认那是傅询给他的那柄剑,傅询就不能嘲笑他。 傅询就坐在榻边翻书,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他笑了一声:“醒了?” 韩悯将长剑塞进被子里,坐好了,捋了捋头发,若无其事地问道:“嗯。陛下怎么在这儿?” 傅询望了一眼他的身后,提醒道:“没藏好,剑尖露出来了。”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露了一截在外边。 他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反手抓住被角,扯了两下。 挡住! 傅询再一次好心提醒他:“剑柄又露出来了。” 韩悯再往前挪了挪,抓住被子,盖住剑柄。 再挡住! 傅询再问了一遍:“你真的睡醒了吗?” 韩悯重重地点头,认真回答:“当然。” 然后就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揉揉眼睛,问道:“陛下找我,是有事吗?” “没有,杨公公说你抱着柄剑睡觉,请我过来看看。” 韩悯一惊:“是……是吗?” “他怕你睡着睡着,不小心用剑抹了脖子。” “不会不会,我很小心的。” “我一来,你就握住我的手。” 韩悯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但是仔细想想,这好像又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毕竟昨天夜里,他还跟系统夸了傅询,说他人好,想和他一起睡觉。 今天傅询自己送上门来,韩悯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把持不住”。 于是他诚恳认错:“对不起,耽误你的事情了吗?” 傅询反问:“你没把口水滴到剑上吧?” 韩悯一愣,随后立即反驳:“这才是第一次,我只抱了半个晚上,而且我睡觉从来不……” 傅询明显不信,就那样看着他。 韩悯一噎,没有再说下去。 再多的解释都是无力的。 罢了。 他抹了把脸,下榻穿鞋。 搂起搭在边上的干净衣裳,要走到屏风后边去换衣服。 不经意间回头,却看见傅询正翻他的被子,找那柄剑。 韩悯连忙服软:“别拿回去啊。都给我了,你怎么能拿回去?” 傅询没听他的,直接把长剑拿出来,看了一眼:“你也真不怕梦里伤着自己。” 衣裳也不换了,韩悯就穿着一身雪白的单衣,在他面前坐下:“我会很小心的,反正都睡不熟,受伤了算我自己的。今晚不抱了,别拿走啊,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傅询正色道:“兵器杀气太重,你本来就身子弱,不行。” 韩悯往榻上一倒:“那我就睡不着了,我就是大齐第一个猝死的官员。” 傅询顿了顿,才把那话说出口:“晚上睡不着的话,可以过来找我。” “我不要。”韩悯愤愤地蹬脚,“温辨章会骂我。” 傅询也不多说。 反正他睡不着,迟早会自己过来的。 他拿着长剑站起身:“梁老太医在外边等着给你把脉,你……” 傅询垂眸看他,反手将长剑剑柄抵在他半散开的衣襟上,往上推了推:“去把衣裳穿好。” 还沉浸在失去长剑的悲伤中,韩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长剑拿走了。 韩悯一翻身:“统子,我晚上可怎么睡啊?” 还记着他昨天夜里说自己五音不全的仇,系统悠悠道:“你去找他给你唱歌啊,反正他说你可以去找他。皇帝金口唱歌,肯定比我唱的好听。” “你也知道他是皇帝,不是歌手。” 韩悯趴在被子上哼唧唧。 * 梁老太医照常来给他诊脉。 老太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给他把脉。 他摇了摇头,还是说过许多遍的话:“你这样怎么行?你现在还年轻,折腾得起。什么时候等我走了,再没人帮你调理,你怎么办?” 这时韩悯正偷偷摸摸地拿桌上的点心。 梁老太医把他的手拍回去,佯怒道:“把脉呢,不许吃。” 韩悯再看了一眼想吃的糕点,撑着头道:“凡事强求不来,我尽力就好,要是真活不下去……” 他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把最后那句话也含含糊糊地咽入腹中。 “那就不活了。” 梁老太医明显没听清,只问他:“你到底都梦见些什么呢?” “就是抄家的时候,有时候梦见跪在台阶下边;有时候又梦见在牢里。更多时候梦见在暗室里。” 韩悯抓了抓头发:“我觉得,我一闭上眼睛,和我被关在暗室里的情形,一模一样,就睡不着了。” 梁老太医收回手,收走脉枕:“那你到底怕什么呢?是怕黑,还是怕恭王?” 韩悯迅速反驳:“我才不怕恭王。” 他停了停,最后小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怕什么。” 梁老太医怜惜地抚摸他的脑袋。 * 傅询把他的长剑收回去,这天夜里,韩悯拖到很晚的时候,才被杨公公赶回房间睡觉。 他心里清楚,他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就是睡不着。 韩悯平躺在榻上,双手扯着被子,盯着帐子出神。 他吸了吸鼻子:“统啊,我还是有些害怕。” 系统叹了口气:“我给你唱歌?” 虽然害怕,但是韩悯断然拒绝:“不要。” 系统忍住火气,继续帮他出主意,这主意也有一些火气:“滚去找傅询。” “现在都这么晚了,这样不好。” “你和傅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时候对你挺好的,有时候好像又挺喜欢欺负你的。” “我也不知道。”韩悯挠挠头,“大概是小事上经常掐架,大事上也可以相互依靠吧。”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这句话确实很贴切。 在永安,在桐州,总是如此。 但这回,他摸不准自己睡不着,究竟是大事,还是小事,能不能请傅询帮忙。 韩悯掀开被子,起身下榻:“我们出去走走吧。” 系统无奈道:“好吧好吧。” 他披上衣裳,推开门出去。 守在外间的杨公公已经睡着了,没有吵醒他,韩悯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已经是三月初了,夜里还是有些冷,韩悯裹紧衣裳,走在廊前。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系统将意识附在一只小麻雀上,落在他的肩头。 叽叽喳喳。 韩悯坐在走廊阑干上,随便挑的位置,不巧就是风口。 迎面吹来的风将他披散的头发吹起,虚虚地挂在脚上鞋子也掉了一只在廊外,他懒得捡,只低头瞧了一眼。 听小麻雀嘀嘀咕咕了一阵,才有了些睡意,他靠在廊柱边,眼睛半睁半合。 系统连忙道:“你别在这里睡啊……” 话未说完,有个人把他肩上的小麻雀赶走,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在这里?” 系统愤怒地叽喳乱叫。 韩悯仰着头看他:“傅询啊,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太晚了,去睡吧。”傅询想了想,补了一句,“去正殿睡。” 我和你一起。 韩悯面色一喜,翻过阑干就要走:“好啊……” 檐下灯笼摇晃,傅询垂眸,看见他的脚:“鞋呢?” 这才反应过来,韩悯应了一声,跳下阑干,把自己的鞋子捡起来穿上,欢天喜地地跟上傅询,却在他看过来时,又正经了表情。 傅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奈地笑了笑。 这也太傻了。 为了让韩悯一睁眼就能看见,傅询把那柄长剑挂在榻前。 韩悯规规矩矩地平躺在榻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陛下,能把这柄剑再给我吗?” 傅询吹了灯,在他身边躺下:“不行。” 窗外阴云闭月,黑漆漆的。 韩悯无比庆幸自己已经和傅询待在一块儿了。 十分安心。 他往上扯了扯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正酝酿睡意时,又想起白日里,梁老太医问他的话,到底是怕什么呢? 为什么有傅询在,就不怕了呢? 韩悯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审讯恭王,能带我去看看吗?” 黑暗中,傅询睁开双眼,喉结上下滑动,淡淡地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今早梁老太医问我怕什么,我答不上来。我想着,我去看看,或许那地方就是那样,没我想的那么厉害,说不准我就不怕了。” 默了默,傅询应道:“明日我陪你去。” “多谢陛下。” “睡吧。” “诶。” 韩悯扯好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闭上眼睛。 再等了一会儿,他听见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渐渐匀长,料想傅询是睡着了。 韩悯用气声对他说:“最要紧的,还要多谢你把我从暗室里救出来。” 傅询呼吸一滞,然后翻了个身,一伸长臂,把韩悯揽进怀里。 韩悯猝不及防,额头撞在他的心口。 哎呀。 ※※※※※※※※※※※※※※※※※※※※ 悯悯:他睡着了,悄悄道谢 老傅:我哪儿睡得着啊!超级精神 过几天再给小可爱们安排加更~~ 心里有鬼 韩悯把傅询搂住他的手推开, 捂着额头,往后退了退。 傅询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韩悯再推开他的手, 傅询再搭上。 实在是没办法, 韩悯就随他去了, 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 傅询压下勾起的唇角,捏捏他的手指。 * 次日清晨, 偏殿里,杨公公下榻洗漱,没听见里间有什么动静, 便以为韩悯还睡着。 后来又觉得实在是安静得古怪, 他便悄悄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 韩悯不在。 他那么大的小娇娇不见了! 生怕韩悯半夜跑出去, 被侍卫抓走了。 杨公公有些着急,连忙去正殿找卫环。 卫环抱着佩刀,站在殿门外,听他说韩悯不见了,也不急, 只是淡淡地抬了一下眼,望了一下殿门。 “韩二哥在里边, 和圣上一起睡的。” 杨公公放下心来, 连声应道:“噢,那就好, 那就好。” 卫环却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了?” “原本早晨我要陪圣上去练剑的, 我方才进去, 还没看清楚, 圣上就让我出去,圣上好凶。” 杨公公忍住笑,揽住他的肩,卫环顺势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黑豚不哭,公公疼你。” 黑豚一瘪嘴,哭得更厉害了。 过了一会儿,殿中传来喊人的声音。 杨公公领着小太监进去时,傅询正穿衣裳,韩悯还坐在榻上直打哈欠。 傅询回头看他:“你再睡一会儿罢。” 韩悯摇头,傅询又道:“下午才去恭王府,你睡罢,会喊你的。” 韩悯看了他一眼,拽着被子,倒头继续睡觉。 杨公公指挥端着热水的小太监退到外间,傅询系上衣带,上前帮韩悯将榻前帷帐放下。 杨公公看见傅询眼底淡淡的乌青,亲自捧来净面的白巾子:“他这个小崽子就是这样,老毛病了,夜里睡不着,打扰陛下了。” 傅询动作一顿,拿起巾子,保持面无表情:“不妨事。” 及至正午时分,韩悯才悠悠醒转。 只要有傅询在,他能睡三天三夜。 韩悯抱着被子坐起来,还不想下床,一边百无聊赖地弄头发,一边问:“统统,朝廷里可以有试睡员这个官职吗?” 系统有些无奈:“你可以做第一个。” 韩悯挠挠头:“还有什么官职,可以长久地睡在这里的?” 系统冷漠地吐出两个字:“皇后。” 韩悯默了默:“这个……我可能不大行,傅询可能也不太愿意。” 回应他的仍旧是冰冷的电子音:“男皇后。” 韩悯惊叹道:“统统,你好狂野啊。” “反正你的补偿是傅询老婆的系列剧情,不如我帮你问问控制中心,他老婆到底是男是女。” “这……” 韩悯认真地想了想:“好像也行,反正是傅询老婆,傅询喜欢不就行了?性别方面没必要限制得这么死。” 系统淡淡道:“那我向控制中心申请装备爱情插件,把我从文人系统升级成男皇后系统。” 韩悯绷着嘴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可以。” 最终还是系统先忍不住了,恨不能狂怒捶地。 “你有时间在这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去看看恭王,然后把他暴打一顿。这狗东西简直是有毛病,他干嘛老是针对你?啊?那阵子我不就是回去检修了一下吗?他怎么还对你动刑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他啊,再说了,我不是今天正要去打他嘛。” “快点去。你小时候多管闲事,给他送话梅,我就该拦着你,要不也不会惹上这么一个麻烦。” 韩悯笑了笑,披上衣裳,一边安抚系统:“好了好了,下午去找他算账。” 系统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睡得迟,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了,与傅询一起用的午饭。 午后宫人套好马车,韩悯望了一眼,又看向傅询,试探着问道:“陛下,能不能把那把剑借我一下午?” 傅询没有回答,便是默许了。 卫环连忙道:“那我去……” 傅询绕过他:“我带他去,你别跟来。” 那柄长剑就放在傅询的书案上,他交给韩悯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许抱着睡觉。” “是。” 韩悯抱着剑,不自觉地摸摸剑柄上的刻字,尽管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上边有刻字。 * 檐下铜铃响,马车行了一阵,出了宫门,很快到达恭王府。 今日卫归好像不在,他要是在,一定早就迎上来了。 韩悯跟着傅询下了马车,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 傅询看出他有些难受,便道:“傅筌的事情,朕会处置好,你要是不太舒服,就不要进去了。” 韩悯站在原地,坚定地拒绝了:“我要自己过去看看。” 傅询瞧了他一会儿,最后嘱咐道:“要是难受,就跟我说。” “好。” 韩悯低头,摸了摸鼻尖。 他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是被抱出来的。 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走过圆月门,来到西北角的花园假山边。 卫环扎起衣摆,双手拉扯地上的铁环,将石板拉开。 一阵巨响。 地下暗室的走廊幽深阴暗,仅容一人通过。 将两边墙面的蜡烛点起来,这才有了些许光亮。 韩悯抱着长剑,跟在傅询身后。 才走下三级台阶,傅询还是不大放心,反手牵起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韩悯专心看着脚下的路。 三个暗室沿着走廊排开,在最里边的房间前停下脚步,傅询推开铁门。 “他在里面。” 房间狭长,两边墙壁靠得很近,壁上挂着蜡烛,烛光昏黄,江涣也在里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江涣正将沾了血的白布手套摘下来。 他将手套反过来,别在腰带里。 抬眼时,神色寻常,随后俯身作揖:“陛下,韩大人。” 韩悯也回了礼:“江大人。” 听见他二人说话,原本坐在角落里的人也终于抬起头,目光冰冷,不似活人。 正对上韩悯的目光。 他费了一些时间,才看清楚韩悯。 傅筌扯着嘴角笑,阴惨惨的:“你也来了?怎么?故地重游?” 韩悯定了定心神,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是啊,看还有没有另一个人,帮你火烧王府,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傅筌语气古怪:“自然是比不上你二人情谊深厚。” 韩悯就那样瞧着他,拇指不自觉摩挲着剑柄上的刻字。 来之前,他总觉得这儿黑得渗人,比梦里可怕千万倍。 而今来了,傅询就站在他身边,手里握着长剑。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却也感觉不是那么可怕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对傅询低声说了几句话。 傅询不大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让卫环搬了把椅子过来,知道他怕黑,又让拿了个烛台过来,让他端着。 他摸摸韩悯的脑袋:“我就在外面。” 韩悯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握着长剑,朝他点点头:“我知道。” 独留韩悯。铁门半掩,他一撩衣摆,在椅子上坐下。 烛焰明灭,照出韩悯的面容。 他想了想,寒暄一般,对傅筌道:“好久不见。” 傅筌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恩宠正盛,不会过来。” 韩悯却伸出右手,将烛光遮去,语气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我的右手再也拿不了笔了。”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是。” 韩悯承认得坦坦荡荡,倒是让傅筌噎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低低地笑了一声,有意激他:“那你兄长如今还坐在轮椅上吗?那只鹰现在死了吗?” 韩悯收回手,拂了拂衣袖。 一时死寂,只能听闻暗室里烛花爆裂的声音。 傅筌忽然放缓语气,痛心疾首地问道:“韩悯,为什么呢?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一开始分明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恐怕要问你自己。”韩悯顿了顿,“况且,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站在任何人那边。” “我原以为,早些时候,温言于傅询,你于我,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韩悯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一直觉得我‘背叛’了你?” “你原本应该站在我这边的。”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韩悯先前一直想不明白,傅筌何以对自己、对韩家赶尽杀绝。 今日算是明白了。 傅筌把韩家、把韩悯看做是自己的东西。 从韩悯给他一颗话梅开始,他把那当做是投诚与示好的物件。 自己的东西不听话,救了傅询,坏了他的事情,给一点惩罚,在傅筌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 惩罚之后,韩悯才会乖乖听话。 他这样想。 韩悯这才明白,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傅筌却道:“我原也没有要对你赶尽杀绝。” 闻言,韩悯反问道:“这还不叫赶尽杀绝?我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你们家落难时,只要有人稍微拉你一把,你从此就会死心塌地跟着那个人。” “这是什么道理……” 傅筌猛然抬起头,蓬头垢面犹如恶鬼,厉声打断他的话:“傅询就是这样把你拉过去的,我不过是比他迟了一步!” 韩悯握紧手中长剑,身体前倾,几乎要站起来,下意识反驳:“他不是!” “他不过是抢了我的先,要不是我把你关着,他怎么救你?他怎么借此套牢你?” 同他讲不清楚,生气恼火,平白坏了心情。 韩悯深吸一口气。 他当时一介罪臣,病病歪歪的,随时都会去见阎王,背后还拖着一整个韩家,哪里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再者,傅询当时也是冒着忤逆圣上的罪名救他的。 他也不至于因为傅筌这一句话,就乱了阵脚。 最后他轻飘飘地对傅筌说了一句:“傅询不是你。” 傅筌全不理会,仍旧道:“我不过输在被傅询抢了先。你如今对他忠心耿耿的,不也证明我的法子是有用的?” 他继续道:“你太不听话,我要把你的性子再磨一磨。” 韩悯想起被关在暗室里几天几夜的经历,忍不住脊背打颤,他放慢了语速,才能问出那句话:“就为了磨一磨我的性子,你把我关在这里?” “那几个老太监不过是吓唬你的,我最后会进去把你带出来的。” 一时间,韩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是这些话,根本就不值得一驳。 “把韩家人除尽,除尽与你有关联的所有人,你只能依附我,你就会专心地为我出谋划策了。” 韩悯算是明白了,这人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 “所以对韩家下手?对我兄长下手?” “你若听话一些,我绝不会……” “我兄长的腿和你有没有关系?” 傅筌顿了顿,自嘲地想着,反正已经落败,话说出来也无妨。 “我原本只想除掉傅临,他恰好在旁边……” 韩悯不大想听下去,又问:“那我的鹰呢?” 傅筌道:“我知道你没收到信就会过来,那是我给你的一次机会。” “你想看看我会去找你,还是去找傅询?” “也不全是。” “哦?” “我还想把你埋在傅询身边,做暗线细作。” 韩悯被他的自以为是气笑。 他仰头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屋顶,慢慢冷静下来。 “原来你逼宫那日找我,还是你‘赏赐’给我的,最后一个投诚的机会?” 傅筌不答,却道:“如果那日在殿上,你不是帮傅询说话,而是帮我,事情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喃喃道:“如果你肯帮我,事情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韩悯没有开口,慢慢冷静下来。 傅筌又道:“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输给傅询了。” “先皇一开始把傅临当做储君培养,后来傅临死了,他把我扶上去,让我与傅询、傅让争。” “可是我怎么忘了呢?先皇最看重出身,他自己就是正宫皇后所出,傅临也是正室所出,他怎么会看上我这样出身?” “他不喜欢傅询的忤逆,要用我压一压傅询的威风。其实你们都清楚,皇位最后还是会传给正宫所出的傅询,你这么聪明,肯定一早就猜到了,所以你才会不肯帮我。” 韩悯冷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谁会做皇帝。直到先皇驾崩时,我还害怕傅询会死。” 傅筌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总是那两句话:“你一早就知道傅询会做皇帝了,你不肯帮我。” “你还以为,是这个缘故?” 韩悯气极反笑,站起身,抚平衣摆的褶皱,端着烛台上前。 他站在傅筌面前,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傅筌怔了怔:“数不清楚,总归有十几日了。” “你右边墙上,有几个小划痕。是当时我用指甲划出来的,外边人给我送饭的次数,我用这个法子计算时间,推荐你试一试。” 傅筌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抚上右边墙面。 确有十来个并排的小凹痕,不知道韩悯是怎么刻上去的。 韩悯歪了歪脑袋:“那你觉得这里黑吗?” 韩悯没有这样同他说过话,傅筌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嗓子发出古怪的声响。 他没有回答。 忽然,韩悯手中的烛台晃了一下,径直落下来,落在他的腿上。 地牢阴冷,火没有烧起来,就被傅筌手忙脚乱地扑灭了。 韩悯又问:“烫吗?” 他转身向回,把方才坐的那把椅子拖过来,一甩手,将椅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双腿上。 傅筌咬着牙没喊出声,韩悯厉声问道:“疼吗?” 他还是不说话,抬眼看回去。 韩悯使劲抿了抿唇角,继续道:“我也会怕黑啊,我兄长也怕烫怕疼啊!” 不欲多说,他索性弯腰拿起椅子,再砸了他的腿一下。 傅筌望向他身后,眼神中流露出惊恐。 韩悯不觉,仍问道:“原来我是一个东西吗?” “你原本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没有站在任何人那边,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站在任何人那边——” 确实如此。 在小时候,系统对他说,定王会是皇帝时,他曾经心血来潮,想要与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看能不能混个眼熟。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他根本不知道谁会是定王,定王与皇帝都是未知的。 最重要的是,他自个儿就可以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他不用弄清楚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那时韩家虽非显贵,却也算是富足之家;家中长辈父兄,待他好得不得了;还有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曾经傅筌也是其中一个,一个朋友而已。 韩悯不想站在任何人那边,更不想讨好任何人。 他吐出一口浊气,定定道:“我一直站在我自己这边。” 傅筌不依不饶:“你站在傅询那边。” “我和傅询站在一起,而不是,我跟在他身后。” “幼时打闹,针锋相对,但我不曾对他有过算计谋求,他也不曾对我有过利用之心。与你实在不同。” “我与他站在一起,大约是因为他走向我,我走向他,我们就站在一块儿了。” 韩悯抬起头:“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也不能不应你的话。日后明君贤臣,留名青史,再长久圆满不过。” “至于你,就睁着这双眼睛,闭嘴看着吧。” 再无话可说,韩悯揉了揉眉心,刚才就站在门外的傅询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大步上前,从身后把他往怀里一带,搓了搓他的脸。 韩悯的脸很凉,不像旁人恼火时脸红脖子粗。 “出去了?” “嗯。” 话都说完了,韩悯却觉得畅快,算是勘破一重迷障。 两人向外走去,傅询认真揉他的脸,想要把他的脸搓热一些。 傅筌在黑暗里大喊道:“什么明君贤臣,说的好听,不过是哀帝董贤之流。韩悯,你大约还不知道,他心里有鬼,他……” 忍不了了,韩悯回过头,却被傅询一把捂住耳朵。 傅询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听了,走罢。” 他回头,望了一眼傅筌,目光冰冷,极强的威慑。 傅筌住了口,傅询似笑非笑,转回头时,似是不经意间,挼了两下韩悯的耳朵。 ——我就是心里有鬼又如何? * 外边的日光还有些晃眼。 韩悯抬手挡了一下。 傅询揽住他的肩,搓了搓他的胳膊:“现在没事了。” 韩悯苦笑:“我应该趁机多打他两下的。” 系统迅速把一本医学宝典传给他:“来,照着这个来,又疼又打不死。” 他早就预备好了,就等韩悯这句话。 要不是系统没有实体,他就亲自动手了。 傅询见他还紧紧地握着那柄长剑,又想起方才听见他说的那些话,正有话想问他,不远处一个身穿便服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卫归上前,朝他二人抱了个拳:“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我也没做准备。” 这话主要是问韩悯,他怕韩悯又出事。 韩悯看了傅询一眼,道:“就过来看看。你怎么也特意跑回来一趟?” “你一个文弱书生来这儿,我不担心?不得过来看看啊?怕傅筌跳起来咬你一口,他近来有些疯,没吓着你吧?” 傅询面露不悦,不动声色地打断他二人说话:“卫归,江涣呢?” 卫归浑然不觉:“江大人审着审着忘了吃午饭,现在过去吃了——现在吃,应该算是晚饭了。” 他不知不觉又转向韩悯:“你说他才审完,这能吃得下吗?” 韩悯竖起大拇指:“江师兄,酷哥。” 卫归笑了一声,又问:“你饿了吗?要不要让他们也给你弄点?” “不了不了,暂时没有心情。” 傅询又冷淡地开了口:“回去罢。” 出了恭王府,卫环道:“稍等一等,我去把马车赶过来。” 三个人等在门外檐下,韩悯与卫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傅询抱着手,撇了撇嘴,忽然伸手勾了一下韩悯的头发。 韩悯扭头:“嗯?” 傅询却悠悠地转开了脸。 卫归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倘若是小时候,他二人就又要打起来了。 于是他下意识按住韩悯,进入劝架模式:“好了好了,没事。” 韩悯莫名地转回头,忽然看见拐角那边驶来一辆马车。 檐下灯笼上写的是“柳”字。 他往前走了两步,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看见韩悯时,朝他温温和和地笑了,眉间一点朱砂也显得温柔。 马车停下,柳停下了地,上前作揖:“陛下,卫将军,韩……” 他朝韩悯眨眨眼睛,轻叹道:“娇娇。” “柳师兄。” 韩悯抬脚就要上前,然后就被傅询拉住了衣袖。 他就是故意的,抓得又紧,不肯松手。 韩悯一边往回拽自己的袖子,一边问道:“柳师兄怎么过来了?” 柳停仍是和和气气的:“你江师兄近来住在我那里,学宫散了学,我过来寻他一起回去。” 一行人小时在学宫念书,有两个年岁较长的师兄,一个是柳停,柳老学官的长孙;一个便是江涣,江丞相的长子。 江涣住在柳府,好像是为了躲自己父亲。 这件事情,韩悯听他提起过—— 思绪被打断,韩悯还被傅询拽着衣袖,卫归像小时候劝架一样劝他们:“好了,别闹了,伤了和气。” 韩悯烦了,回头看向傅询:“你干嘛?” 对皇帝大声说话了。 韩悯梗着脖子,我没错,下次还敢。 傅询松开手,趁他不注意,又抓住他的胳膊。 这时江涣也从恭王府里走出来,柳停回头看见他,唤了一声:“释冰。” 江涣上前,低声问道:“系舟,这是在做什么?” 柳停拢着手:“和小时候一样吧。一个招惹的,一个被惹毛的,还有一个使劲劝架的。” ※※※※※※※※※※※※※※※※※※※※ 《猫和老鼠》 汤姆用爪子按住杰瑞的尾巴,悠闲地看着杰瑞使劲往前跑 《圣上和起居郎》 老傅(拉住):我老婆只能离我最近 胖胖生:飘飘~~谢谢小可爱们~~ 感谢故里天青、杪冬的1个浅水炸弹! 感谢离烟的1个手榴弹! 感谢离烟的3个地雷!感谢丧气恶徒、苏苏的2个地雷!感谢读花解语、绿江不过是追更工具、晏尘君、老桃子叶渡了、无欲测试、我我我超靓的!、莘苘的1个地雷! 感谢訐譙的45瓶营养液!感谢云散雪清的27瓶营养液!感谢27610886、苏苏的20瓶营养液!感谢知晓、日食ric的15瓶营养液!感谢橘味猫的12瓶营养液!感谢北乐、一瓢饮、落雨听笙、不懂化学、火鸡馅三明治、41629075的10瓶营养液!感谢读花解语的9瓶营养液!感谢鬼面火狐的7瓶营养液!感谢林千叶双子、和羞走的6瓶营养液!感谢彼岸花开荼蘼败、我我我超靓的!、y-king、只想学习的大白鹅、晏鹤清、夏夜清梦的5瓶营养液!感谢wanda的4瓶营养液!感谢甘十五六、zs的3瓶营养液!感谢嘴里一口刀、追梦dt、山水与共、沂水之南、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淇奥、yoyo、乄雕的2瓶营养液!感谢小熊、静水、yf、又闻玉兰香的1瓶营养液! 编小辫子 已经被查抄的恭王府门前, 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参赛双方分别是当今圣上傅询与起居郎韩悯,裁判兼工作人员为卫归卫将军。 观众席两位观众,小柳学官柳停与小江丞相江涣。 后来卫环赶着马车过来, 就增加了一位观众。 卫环小几岁, 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场面—— 韩悯用力往回拽自己的衣袖:“你干嘛?松手, 我要和我师兄说话。” 傅询仿佛很轻松地拉住他:“就在这里说,你还想去哪里?” “我不要在这里说,我要和师兄说悄悄话。要不是因为你现在是皇帝, 我就……” 打你了! 努力劝架的卫归连忙低声喝止他:“韩悯,现在可不敢这么说。” 傅询倒不在意,反倒笑出声来。 韩悯试图冷静下来。虽然很想像从前一样和傅询打架, 但是现在不行。 他按住自己的手, 自言自语道:“韩悯, 住手, 大齐百姓罪不至此。” 当然傅询最后还是松开他了,让他快点说完,快点回来。 韩悯跑到柳停身边,挽住师兄的手,把他带到旁边去说话。 柳停偏头看了一眼, 叹气道:“你住在宫里时,也是这样?不如早点搬出来, 回家里去住。” 他说的回家是指回柳家。 柳老学官是韩悯的恩师, 柳家也算是他的半个家。 韩悯也往回看了一眼,挠挠头, 小声道:“也不是经常这样, 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 平时还……挺好的。” “哦?” 柳停含笑看着他。 韩悯没有察觉, 只是迟疑道:“我前日才知道,江师兄住到师兄家里去了,会不会……” 柳家已存续百年之久,是大齐最有名的经学之家,柳老学官也是学宫里最好的老学官。 虽然门生遍布四方,但是柳家人从不出仕,柳停也只是在学宫里做一个学官。 不入仕,便不用在朝堂上站位,这也是柳家得以长久的缘故。 所以韩悯一直不怎么担心柳家。 如今江涣住进柳家,他有些担心,担心柳家会因此卷入朝堂争斗。 朝堂政事云波诡谲,柳家既能独善其身,韩悯不想看着已是暮年的老师也涉水沾衣。 见他的模样,柳停也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柳停解释道:“不要紧,江释冰是以爷爷学生的身份住进来的,爷爷也同意了。” 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那就好。” 倒不是他多心,他与柳停交好,与江涣又许多年没说过话了,现在也有些冷淡。 再加上经历过韩家抄家,他自然更偏向柳停,关心柳家。 柳停佯怒道:“你还担心我们家呢?我听江释冰说,你那日在殿上只身进言,指着恭王的鼻子骂?” “事出紧急。”韩悯见他板起脸,忙道,“我知错了……” 他小声嘀咕:“下次还敢。” 柳停叹了口气,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之前让你搬来柳家住,怎么没来?” 韩悯揉揉脑袋:“我早先就跟圣上提了,不过那时还没处置恭王,圣上说恭王记恨我,我出宫不太方便,又怕连累你们,就没有去。” “那这回处置了恭王,应该要来了吧?爷爷跟我念了许多次了。” “我知道,过几日就去看老师。” “早点搬来住,爷爷很想你。” 韩悯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也很想老师。” 柳停却问:“你知道什么?你还记得今年六月有什么事情?” 他一时记不起:“啊?什么日子?” “小师弟,你今年满二十了啊。” “哦,对。” 韩悯恍然大悟。 这种事情也能忘记,柳停实在是有些无奈。 韩悯搂住师兄的手臂,撒娇道:“我一直以为我还十八。” 柳停失笑,随后敛了神色,正经道:“老韩史官现在不在永安,料想六月时间太急,老人家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也赶不回来。爷爷想给你办冠礼,房间都给你整理好了,所以一直催我,把你带回去。” 韩悯应道:“知道了,那我这几日就跟傅询说一声,从宫里搬出来住。” 一听他这句话,柳停又有些无奈,认真叮嘱:“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圣上了。我想起从前你们打架那个样儿,我就觉得头疼。有时候忍不住想啊,要是你在宫里和他打起来了,那怎么办,救也救不了了。” 韩悯伸出手,然后握拳,语气坚定:“师兄放心,我会忍住的。” 柳停叹了第三声,又问:“上回给你的药丸吃完了没有?我这次把药丸给梁老太医了,他大概明天进宫就会给你。” “好,谢谢师兄。” 柳停殷殷嘱咐:“最近天热了,夜里还是有些凉,你别蹬被子,别把窗子全都开开……” 韩悯把方才他说的话重复一遍:“师兄,我马上就二十了。” 柳停一噎:“不论如何,还是快搬回来住,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我放心些。” “是,我回去就跟圣上说。” 看天色不早了,柳停便推开他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回去吧?” “好。” 韩悯转身要走,想了想,在衣袖里摸了摸。 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便打开随身带着的笔橐,从里边拿出一张纸。 他站在原地,用纸折出一个小青蛙。最后用笔尖点了两颗圆圆的眼睛上去。 他将小青蛙交给柳停:“麻烦师兄帮我把这个交给老师。” 可可爱爱。 柳停揉了揉他的脑袋,待他走远了,还是不放心,嘱咐道:“我方才说的,你都记得啊。” 韩悯回过头,朝他挥挥手:“我都记得了,师兄我先走啦。” 他转回头,发现傅询已经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一动不动,卫环朝他招了一下手,他便提着衣摆过去。 众人作揖,宫里的马车缓缓驶走,暮色四合。 * 铜铃轻响,傅询端正地坐在马车里,脊背挺直,双手按在膝上。 韩悯悄悄觑了他一眼,想要跟他说搬出宫去住的事情。 但是见他面色正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事情,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默了一阵,傅询道:“方才柳停跟你说了什么?还让你一定要记得。” 正中下怀,韩悯答道:“哦,就是他……” 却不料傅询根本不听他说,直接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冷笑一声:“朕就知道,柳家一直想把柳毓嫁给你。” 韩悯微怔,表情呆滞:“什么?” 他在说什么胡话? 柳毓就是柳停的妹妹,柳老学官的小孙女,与韩悯见过几面。 傅询继续道:“柳停的姐姐嫁给了你叔叔,他再把他妹妹嫁给你,就是亲上加亲了,倒是好主意。” 他就是以为柳停要跟韩悯说这个,所以才扯着韩悯,不让他二人说话。 傅询面色稍冷,韩悯则在心底缓缓地写下一个问号。 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韩悯试图解释:“师兄没……” 傅询抱着手,语气平淡:“你们家尚未平反,虽然门第不大配得上,但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们图你这个人,说不准还想把你招赘。” “难怪上回柳停给你送东西,还送了衣裳给你,想来就是柳毓柳二姑娘给你缝的衣裳。怎么?这回没给你送东西?” “哦,或许是你答应了,就不用再送东西了。” 韩悯蹙眉,心道完了,傅询好像疯了。 他用手势打了停,朗声道:“师兄没跟我说这个。而且,兄弟,我还没成年。” 傅询眼睛一亮,但说话口气还是淡淡的:“挺好的。” 是柳停没跟他说这件事好,还是韩悯没成年好? 韩悯想不明白。 他道:“师兄想让我搬去柳府住,是六月的时候,老师想帮我操办冠礼。” “原来如此。” 傅询往后靠了靠,悄悄看了几眼韩悯。 他身量小,看起来有些瘦弱,样貌也秀气,面白唇红。 傅询眼里带笑:“你要成年了。” 韩悯点头:“嗯。” 傅询心情不错,马车里的气氛也好了一些。 韩悯便趁机道:“还是要谢谢陛下这些天让我住在宫里,原本也是因为担心恭王记恨,不过我住在宫里还是不太方便。如今恭王已除,我是不是也应该……搬出去了?老师也在柳府等我。” 傅询瞧了他一眼:“你搬出去住,晚上睡得着吗?” “那就要请陛下把那尊小香炉送给我了。” “还有呢?” “还有……”韩悯举起手里的长剑,“这柄剑,也请陛下一起送给我。” 于是傅询又不高兴了。 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如一柄剑? 一路无话。 回到宫里,韩悯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躲回偏殿,要给桐州写信。 今日去见了恭王,他终于明白这人是怎么想的了,先跟爷爷抱怨一下。 还要跟爷爷说一声,老师要给他操办冠礼的事情。 冠礼应当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办,柳老学官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兄长—— 原来前些年先太子傅临的死,也与恭王有关。 不过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具体状况,想来江涣在审傅筌,再过一阵子,就会整理出卷宗来。 等那时,自然会真相大白。 写好了信,韩悯又拿出正在写的书稿—— 《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册。 与御史的故事,讲了四册本子,上回已经讲完了。 所以他又给故事里的圣上换了一个主角—— 探花郎。 铁打的圣上,流水的朝堂某某。 不过这个稿子他还没写多少,卡在起头圣上和探花郎金殿初遇的地方。 得闲时,才拿出来续上两笔。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杨公公来催他睡觉,他正写得入神,就随便应了两声。 杨公公催的次数多了,韩悯只好放下笔,应着“马上就睡”,却立起书卷,把烛光挡住。 睡在外间的杨公公看见烛光熄了,便以为他睡了。 韩悯轻手轻脚地写字,连磨墨的动作都放缓了。 这日晚上他睡得晚。眼睛发花的时候,丢开笔,趴在案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外边的天还是黑的,蜡烛也已经烧尽。 他揉揉酸疼的脖子,爬到床上去睡。 这样能睡得好一些,他一直都是这么睡的。 福宁宫正殿里的傅询,今夜辗转难眠—— 韩悯怎么不过来? 他是不是又抱着我的剑睡着了? * 翌日清晨,杨公公推门进去,一看案上的蜡烛都烧光了,也就明白韩悯昨天晚上熬夜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再生气也没舍得喊他起来,只是帮他把案上堆叠的书稿收起来,最后默默地把门掩上。 与前日一般,在廊前遇见正要去武场的傅询。 傅询也同从前一样,让他过来。 “睡着了?” “嗯,昨天夜里好像是熬夜了,睡得晚,还没起。” 傅询转去偏殿看他,韩悯趴在榻上睡得正香。 再一抬眼,看见那柄长剑就挂在帐子前。 傅询很满意,不错,他还没有输给自己的剑。 他在榻前坐下,手指穿过韩悯的乌发。 想想韩悯马上就要束冠了,这一头长发也要束起来了,傅询不是很喜欢—— 这样就不能扯韩悯的头发了。 韩悯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动他,在梦境里挣扎了有一会儿,才终于半睁开眼睛。 他睡眼朦胧,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像猫叫:“你干嘛?” 傅询正捏着他的一缕头发,给他编小辫子,见他醒来,却正经了神色:“吵醒你了?对不住,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最后那句话对韩悯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 他的脑袋往枕头上一磕,又睡过去了。 傅询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继续编辫子。 再睡了一会儿,韩悯清醒过来,傅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醒了?” “嗯。” 韩悯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还真诚地向他道谢:“多谢陛下陪着我。” 看着他头上十来个小辫子,傅询抿着忍不住勾起的唇角,正色道:“不用谢。” 只觉得他的表情好像不太对,韩悯觉着奇怪,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摸头发,就被傅询按住了。 他转移话题:“昨日不是说,要搬去柳家住吗?” “是,臣……” “恭王余党未除,你那日在殿上与他对峙,已经算是惹恼他们了。等除尽他们,你再出宫。” 接着傅询举例说明,刺客杀人的凶残手段。 只是这些说辞,韩悯好像先前什么时候就听过。 他来不及多想,就被傅询的话带跑了。 最后傅询道:“到时让卫环陪你过去,他功夫还算不错。” 韩悯点点头:“好。” “卫归就不怎么样。”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好的。” “你们两个整日聚在一起,黏在一起,这样不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韩悯还以为他说卫归武功不好。 “燕支你要带走,还是留在我这里?” “陛下想把它留下吗?” “给你吧。” 韩悯道过谢,外边杨公公叩了叩门,通报道:“圣上,江大人与楚大人到了,说有要事回禀。” 傅询起身,对韩悯道:“你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 韩悯点头应了,傅询推门出去,看见杨公公与小剂子候在外边。 他的目光扫过杨公公,落在小剂子身上:“回来了?” 小剂子俯身行礼:“是。” “韩悯过几日去柳府,你二人……” 两人反应迅速,一起谢恩:“谢陛下,臣一定尽心尽力。” 不愧是师徒俩,这抢着谢恩的法子,也是通用的。 傅询也不在意这些事情,一摆手:“进去伺候吧。” 韩悯坐在榻上还犯困,只知道杨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待那小太监上了前,他定睛一看:“你回来啦?” 小太监快步上前,俯身行礼:“公子,小剂子回来了。” 韩悯从杨公公那里接过漱口水,又拣了两片茶叶,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姐姐的事情……都处置好了吗?不用急着回来。” “今日清晨回来的,小人姐姐的事情都办好了,劳公子挂心。” “事情我听卫将军说了,你节哀顺变。” 小剂子一撩衣摆,在他面前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公子大恩,还未来得及叩谢。” 韩悯忙道:“起来吧。你才回来,要不要休息几天?” 小剂子摇摇头拒绝了,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茶盅,轻声道:“小人要跟着韩公子。” 杨公公笑着对他道:“还是孩子气。” 小剂子放下茶盅,转身去拿韩悯的衣裳,闷闷地道:“我就要跟着韩公子,赶我走也不走。” “原本不是说好了,等我出了宫,就让你做太监总管。韩公子过几日就出宫了,你还怎么做太监总管?” 他将衣裳抖落开,给韩悯披上:“现在不稀罕了。” 韩悯扯了扯衣裳,走到镜前:“你这是怎么了?” 小剂子走到他身后,将净面的巾子递给他:“皇宫太凶险,不太适合我。我看那满宫的墙上,都写满了两个字——” 自觉失言,他没有再说下去。 韩悯在心中默默道:“怕不是‘吃人’两个字,小剂子经此一事,思想境界提升得很快。” 大齐反封建第一人。 他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木梳扒拉了两下头发。 小剂子捏起一个小辫子,放到他眼前,弱弱道:“公子,这……” “啪”的一声,韩悯将木梳拍在桌上,一捋头发。 好嘛,十来个小辫子,编得也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他知道是谁,这个笨拙的手法他认识。 从前在学宫念书时,他就被傅询这样弄过。 韩悯烦躁得很,小剂子轻声劝道:“我帮公子把这些拆掉吧?” 才拆了两个,韩悯越想越气,一抓头发,豁然站起,一边走出去,一边撩起衣袖。 忍无可忍。 * 那时傅询正在书房,与江涣、楚钰议事。 当日在封乾殿,他让随恭王逼宫的朝臣们,一人写一封陈情书上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只觉得可笑。 随口问道:“江涣,你爹的陈情书,你看了没有?” 坐在下首的江涣答道:“臣这些天住在柳家,不曾看过江老丞相的陈情书。” 傅询便从那一叠纸里,抽出几张,递给他:“你也看看。” 江涣起身上前,双手接过。 探花郎楚钰道:“让我也看看。” 傅询摆摆手:“去罢。” 他将一叠陈情书丢在案上,靠着凭几,捏了捏鼻梁,不再说话。 忽然,有人用力地推开书房的门。 门扇一声响,傅询不悦地皱了皱眉,待看清来人之后,却忍不住莞尔。 韩悯顶着那十来个小辫来找他了。 他快步上前,一拍书案,怨愤地看着傅询。 江涣与楚钰同时扭头看去,傅询朝他们摆手:“不妨事,你们继续看。” 他二人慢慢地转回脑袋。 陈情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个好看一些。 傅询忍住笑,看向韩悯,明知故问:“怎么了?” 韩悯一撩头发,把小辫子甩到身前:“这又是做什么?陛下,我一觉醒来,我们是还在学宫念书是吗?我几岁了?陛下几岁了?” 见他气呼呼的模样,傅询只觉得有意思。 韩悯生起气来,杏眼圆睁,活像是一只被惹急、要咬人的兔子。 就是因为有意思,傅询从前就喜欢惹他。 傅询摸摸鼻尖,遮住就没有放下来过的唇角:“守着你睡觉的时候,有点无聊,就……” 韩悯又不敢骂他,更不敢打他,想要朝他喊一声,但是临出口,就变成了—— “嗷!” “扑哧——” 傅询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怕韩悯被他气走,他赶忙拉住韩悯的手:“其实挺好看的。” “好看是因为我好看,不是因为你弄的头发好看。” 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是是,你好看。” 韩悯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赌气道:“陛下若是看不惯我,不想留我在宫里,我回柳家就是了。反正我在这儿也是碍你的眼,你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昨天弄我的衣裳,今天弄我的头发……” 傅询一惊,完了。 韩悯眼尾一抹红。他招惹过韩悯这么多回,自然知道眼睛红红的韩悯代表什么。 他真生气了。 “不是,我给你拆掉……” 韩悯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就是看准了我现在不敢还手。从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打架,往后再也不敢了。陛下心胸开阔,饶我一回吧。” 他转眼看见江涣,便道:“江师兄,要出宫时等我一等,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一同去柳家。” 江涣哪里会应? 他们开始吵的时候,气氛就不大对,江涣低着头,专心地看陈情书。 韩悯又道:“江师兄也变了,从前江师兄都会劝架的。如今傅询做了皇帝,江师兄就不敢劝了。” 江涣无奈地抬起头,了然道:“你别用这个激我。君臣有别,现在我就是劝不了了。” 韩悯抱着手,哼哼道:“昨日柳师兄还让我快点搬去柳家住呢,今日我求江师兄等我一等,江师兄都不肯。来日到了柳家,柳师兄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江涣一顿,改了口:“行,等你,在宫门前等你,等不到你我也不回柳家。” “谢谢江师兄。” 不过韩悯还在生气,也不理傅询,朝他做了个揖,随便说一声“臣告退”,转身走了。 生气的人应该有一些小动作。 傅询自己把人给气走了,万分后悔,没敢追上去,怕惹得韩悯更恼火。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案上的名册:“楚钰,官员名册……” 楚钰乐不可支,正偷偷地笑,还和江涣说悄悄话:“太可乐了,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头一个敢这么和圣上说话的,要换了旁人,早被拉下去砍头了。韩大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傅询随手拣起一个石镇纸,往他脚下一丢。 楚钰往后一跳,没砸中。 “不许招惹韩悯。” ——招惹韩悯招惹得最勤快、最厉害的傅询,如是说道。 ※※※※※※※※※※※※※※※※※※※※ 小学鸡恋爱方式不可取,傅狗终于翻车了 楚钰(看戏):陛下,你要老婆不要? 傅狗(假装冷静) 楚钰:哦豁,陛下,你老婆跑了(想不到吧jpg.) 感谢乐沂、已而、木易的1个手榴弹! 感谢—略—的3个地雷!感谢读花解语的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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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韩悯撑着头,轻声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适用的制度,绝非一朝一夕、一人一事能改。” 小剂子放下木梳,拿起青梅颜色的发带。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只应道:“小剂子知道。” 韩悯回过头,从他手里抽出发带,一边绑头发,一边对他说:“不过也不是不能更改。” 小剂子却问:“把所有人都当人的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他匆匆抹了两下眼睛,就转身去帮杨公公叠衣裳。 韩悯忙跟过去,揽住他的肩:“好了好了,你别难过。” 小剂子一歪脑袋,趴在他的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韩悯看了一眼,只是拍拍他的背。 缓过神来,小剂子连连往后退:“小人逾越了。” “不要紧,不要紧。”韩悯笑着道,“我也靠过杨公公的肩膀。” * 正午时分,他们收拾好东西。 韩悯虽然生气,但是于情于理,还是要去向傅询告辞。 推门出去,卫环就等在外边,见他出来,一抱拳:“韩大人。” 韩悯摆摆手:“你别这样叫我,我有点不习惯。” “韩二哥。” 卫环笑着上前,接过小剂子手里的包袱。 “圣上让我陪你一起去柳府,往后我就跟着韩大人了。” 韩悯随口问了一句:“圣上那边,现在是谁跟着?” “我哥。” 韩悯去找傅询告辞时,傅询正在廊下喂鹰。 正如卫环所说,他兄长卫归如今腰间佩刀,站在傅询身边,手里捧着萝卜头要吃的兔肉。 韩悯向傅询行过礼,忽然想到卫归举着一把大刀,细致地将生兔肉切成小块—— 来,卫将军给萝卜头切肉肉吃。 这场景十分好笑。 卫归看见他眼中笑意,浑然不觉,还得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傅询皱眉,一抬手,把停在木架上的萝卜头招过来。 萝卜头扑腾着翅膀,给了卫归一下。 卫归反应快,迅速别过头去,但还是被鹰羽勾了一缕头发下来。 傅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对不住,你下去理理吧。” 卫归笑着抹了抹脸,毫不在意,还夸这鹰有活力,退下去了。 他走之后,廊前就剩下韩悯与傅询两个人。 上午才吵过架,气氛有些凝重。 韩悯尚在生气,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说话。 傅询倒是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怕一开口,反倒又惹韩悯恼火。 最后还是韩悯开了口,不过说的是客套话。 “这几日多谢陛下收留,才让臣免遭恭王毒手,臣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他举着手作揖,傅询便扯了扯他垂下来的衣袖。 “韩悯,你别……” 韩悯抬起头,继续道:“陛下放心,臣绝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到政事上。” 可傅询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最后傅询转头,取下挂在檐下的木架子,把萝卜头和木架子都递给他。 韩悯接过东西,萝卜头扑腾着翅膀,停在架子上。他用手指挠挠苍鹰脖颈上的绒毛。 萝卜头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只是还有些地方掉了毛,还没长出来,半边翅膀和背上还是秃的。 站了一会儿,韩悯对傅询道:“那臣先告退了,江大人应该还在宫门外,不好叫他久等。” 傅询很冷淡地点了一下头:“去罢。” 于是韩悯就提着木架子走了,下台阶时,挂在腰间的笔橐一晃一晃的。 傅询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原本都把人哄得要在宫里再待几天了,结果那十来个辫子就把他断送了。 早知今日,韩悯起床时,他就应该跟韩悯说,头发打结了,帮你拆开。 还能再弄一遍,和韩悯说话,说不准韩悯还会觉得他又细心又体贴,帮人弄头发一点都不疼。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杨公公、小剂子,还有卫归,在台阶下边等着,见韩悯过来,也跟着走了。 正巧这时,卫归整理好了被萝卜头打乱的头发回来了。 他见傅询望着韩悯那边,便问:“韩悯搬去柳家了?” “是。” “太好了……” 傅询转头看他,面色阴沉,卫归连忙改口:“也挺不好的。” 对卫归来说,这确实挺好的。 小的时候就看着他二人打闹,长大之后,自从听说韩悯住进宫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心韩悯会和傅询起冲突。 这下韩悯终于搬出去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再者,韩悯搬出去之后,没有宫禁约束,可以随时找他,很不错。 傅询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他的目光一分一分地沉下去。 “你弟弟跟着他走了,所以朕把你调过来。” 卫归抱拳:“臣知道。” “杨公公和小剂子也跟着走了。” 话只说了半句。 ——两个内侍也跟着走了,你再多话,就把你调去做太监。 卫归憋屈地闭上嘴。 *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江涣与楚钰站在一边说话。 主要是楚钰在说。 “韩大人真的好有意思啊,我从没见过别人这样和圣上说话,你见过吗?” 江涣抱着手,淡淡道:“没有。”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在这里等韩悯。 分明是他们两个人吵架,非把他也拉上。 不是很高兴。 楚钰继续絮叨:“居然还是圣上先招惹他的,我从没见过圣上招惹别人,你见过吗?” 仍旧是淡淡的:“没有。” “我觉得这很不一般,像戏本子里写的,不过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节。江涣,你见过吗?” “没有。” “你也好无趣啊,你就会说‘没有’两个字吗?你这样平时是怎么写文章的?” 江涣不再理他,看向宫门那边。 韩悯出来了。 正午阳光正好,照在灰色的宫墙上,光影流转。 日光照着,他身上素衣都有了些艳丽的颜色。 楚钰往前走了几步,朝他挥手:“韩大人!” 韩悯也唤了一声:“楚大人。” 楚钰快步上前,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走吧,等你好久了。” 韩悯同江涣打了招呼,楚钰便搂着韩悯的肩,招呼杨公公他们:“劳烦三位去我的马车上坐吧,让我们三个人说说话,好不好?” 杨公公也有意让韩悯快些结交朝中官员,站得更稳些,而小剂子与卫环也没有什么异议。 杨公公笑着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楚大人的马车?” 楚钰一指停在一边,无比华贵的马车:“那一辆。” 那马车大得很,镶金嵌玉,连帘子都是刺绣的。 因为还在先皇驾崩的三年国孝里,笼了一层白颜色的薄纱。那是用来制夏日外裳的布料,价格昂贵。 罩上去,就像是一层淡淡的云雾,显得那马车更加华美。 楚钰问:“怎么了?哦,马车简陋,辛苦你们委屈一会儿了。” 他自个儿,拉着韩悯的手,往柳家的马车去。 柳家是清贵之家,马车也很简朴。 马车驶动,江涣位于正中,韩悯与楚钰分别坐在两边。 三方文人正式会晤。 韩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后边的马车:“楚大人,这个……” 楚钰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永安赶考的时候,我爹给我弄的,太傻了,我不爱坐。” 江涣补充解释:“你不知道,他家里是做镖局的,他们家家底殷实。” 楚钰连连摆手,否认道:“不多不多。我爹只是觉得,我们家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就举全家之力,送我来考试。” 全村的希望——楚钰。 韩悯道:“楚大人真是风流洒脱……” “韩大人客气了,我字‘琢石’。” “琢石客气了,我……还没取字。” 楚钰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放声大笑。 “你简直太符合我看书时设想的文人了。” 他上下打量韩悯:“出身文人之家,家里长辈是老史官,恩师是老学官。年纪小,文采好,有风骨,模样也好,家里又穷……” “嗯?” 韩悯打断他:“你是不是说偏了?” 楚钰停下口,撑着头:“我就不太适合做文人,我喜欢在戏台子上扮文人。” 韩悯才要说话,却听江涣提醒道:“你别和他搭话,说起唱戏他就要魔怔,到时候你想停都停不下来了。” “哦。” 韩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最后楚钰道:“我爹总说,文人就是要越穷越有骨气,像我们家就不太行,如果不是为了养家,他就散尽家财了。” 韩悯老觉得他这话有哪里不对。 及至柳府,马车从偏门进去,廊下的小童望了一眼,就跑进院子里了。 “太爷,公子,韩二公子来了!” 随后柳停带着人,从院子里匆匆走出来。 他站在马车前,握住韩悯的手,扶着他,稳稳地落了地。 韩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放软语气:“师兄。” 柳停眉眼带笑,佯叹道:“还像小孩子一样。” ※※※※※※※※※※※※※※※※※※※※ 留守皇宫的老傅: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就是普通简单的文人集团,陛下不用吃醋 胖胖生高举应援牌:我辈文人出定渊,定渊七子定乾坤! 老傅:像这样和我老婆牵手还有六个!(一怒之下推翻封建统治) 晚上继续更~~谢谢小可爱们的喜欢和支持~~ 感谢已而、二十一个小铃铛、老桃子叶渡了、读花解语、丧气恶徒的1个地雷! 感谢公仪的189瓶营养液!感谢春夜晚风拂面的30瓶营养液!感谢蜜桃雪碧冰、chanyeol'slove的20瓶营养液!感谢一直未发觉的14瓶营养液!感谢一条咸鱼、lcc的小迷妹的10瓶营养液!感谢薛私的6瓶营养液!感谢喻十方的5瓶营养液!感谢遥殿、甜酒。的3瓶营养液!感谢昵称能吃吗、我的白熊、已而的2瓶营养液!感谢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一个夏天的西瓜、沫|*雅轩、温染琉璃、愿逐月华流照君的1瓶营养液! 是我做的【二更】 柳家清贵, 柳老学官的门生遍布天下。 极盛之时,求学学子可以排到柳府门前的街口。 大齐的读书人,多以受过柳老学官的教导为荣, 在外也多互称师兄弟。 但是能入得柳老学官的眼, 真正收作学生, 与老学官长孙柳停,互为师兄弟的人,却极少。 胡乱喊的不算, 韩悯是柳停正经承认的唯一一个师弟。 此时柳府小厮,一边喊着“韩二公子来了”,一边往院子里跑。 坐在厅子里的老人家虽然鬓发斑白, 但是精神矍铄, 双目炯炯, 手里拿着一串桐木念珠, 时不时拨弄一颗,声音清脆。 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卷先师画像。 那小童一路跑到他面前,弯腰行礼,喘着气道:“太爷, 韩二公子到了。” “知道了。” 柳老学官将念珠放在身边桌上,语气寻常, 胡子却抖了一下, 大约是笑了。 桌上还有一只纸折的小青蛙,他伸手按了一下, 那只小青蛙便蹦得老高。 不多时, 他便望见屏风那边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柳老学官眯了眯眼睛, 倘若他们还小, 还能借着身形辨认一二,现在都长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柳停牵着韩悯,江涣与楚钰跟在后边。 在厅中站定,柳停松开牵着韩悯的手,扶着他的腰,把他往前推了推。 许久未见,韩悯心底竟有些生怯。 他抿了抿唇角,一开口就哑了嗓子:“老师。” 柳老学官的手在桌面上撑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 担心老师站不稳,韩悯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然后一脑袋靠在老师肩上,先撒个娇。 再开口就更难受了:“老师。” 柳老学官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时小童拿来下跪用的软垫,柳老学官瞥了一眼,拉着韩悯就往回走:“没什么好跪的,过来挨着老师坐。” 榻上铺得软和,小童端来茶盏与一早就预备好的点心。 柳停与江涣行了礼,自寻位置坐下,楚钰上前作揖。 柳老学官没见过他,转头去问韩悯:“这位小哥儿是?” “去年的探花郎,楚钰楚琢石,楚大人。” 柳老学官点点头,看向楚钰:“老夫不常出门,失敬失敬。” 楚钰亦是拱手:“久闻柳老学官盛名。” 柳老学官笑眯眯地看向韩悯:“老师让停儿喊了你好几次,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又跟圣上打架,惹恼了圣上,圣上不肯放你?” “没有。”韩悯放下茶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圣上与我君臣和谐,真的。” “那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圣上没派人跟着你?” “杨公公他们跟着我来了。”他望了望四周,小声道,“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杨公公不会不认得路啊。” 柳老学官表情一滞:“他也来了?” “是啊,杨公公早先就向圣上讨了旨意,要出宫来,然后……” 不等他说完,柳老学官蹭地站起来,蹬蹬地往外走,健步如飞。 “老师?” 果然,那个面上无须的老太监就在廊下。 廊下挂着十来个鸟笼子,笼子里青雀鹦鹉都有。 隔着笼子,杨公公正在逗鸟:“嘬嘬,老柳头怎么把你们养得这么瘦?嘬嘬?” 柳老学官挡在鸟笼前,抱怨道:“叫谁‘嘬嘬’呢?你喊猫啊狗啊的,全是‘嘬嘬’。” 韩悯探出脑袋:“猫是‘咪咪’,狗才是‘嘬嘬’。” 柳老学官朝他笑了笑:“悯哥儿,去你师兄院子里玩儿,让厨房给你煮甜酒汤圆,” 他一回头,就看见杨公公提着一只巨大的笼子,也要往檐下挂。 是萝卜头的笼子。 鸟雀闻见苍鹰的味道,被吓得叽喳乱叫。 他惊呼道:“老杨,这不能挂,这是猛禽,要出‘命案’的!” 韩悯上前,把萝卜头和鸟笼都接过来:“还是我拿着吧。” 他站在两个老人家中间,往边上躲开:“我还是去找师兄吧。” 柳老学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杨公公道:“瘦了许多。” 杨公公道:“才来的时候更瘦,这已经被我养好了不少了。” “你这回来,什么时候回宫?” “不回去了。”杨公公走到他身边,“早先就向圣上请了旨,现在算是退下来了。” 柳老学官调笑道:“啊,挺好的。别人做太监总管,都攒了不少钱,还有十来个干儿子,你怎么还来我这儿住?” “老朋友嘛,你留我一阵怎么了?我过一阵子还去老梁头那儿住呢。等悯哥儿安顿下来,我就去韩家住,你们几个老头都不好,还是老韩头对我好,我跟着他,把几十年前没认识的字都认识了。” 柳老学官笑了一声:“我教你认字。” 杨公公撇了撇嘴:“当我没见过你教学生似的,你太凶,我不学。” * 柳停房里,韩悯抱着半旧的靠枕,还靠着一个枕头,歪歪斜斜地倚在榻上。 坐在一边的柳停,见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朝江涣与楚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去花厅坐吧,让他睡一会儿。” 他说着就要上前,帮韩悯把睡觉的姿势摆好一些,省得他起来压得身上疼。 楚钰却摆了摆手,凑到韩悯身边,一扯他的发带,用气声道:“韩悯,来编小辫子啊。” 韩悯惊醒,一把推开他,慌里慌张地坐起来:“傅询?走开!” 楚钰大笑,捋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好没意思,我们都在这儿坐着,你竟然还能睡着。” 这下韩悯也不困了,楚钰把他拉过来:“来吧来吧,咱们下棋玩儿,输的人要受罚。” 在榻上摆起小案与棋盘,韩悯与楚钰坐在一边,柳停同江涣在一处。 不过江涣似乎对这种事情并不上心,兴致缺缺地靠在一边看他们玩儿。 韩悯与楚钰一块儿下棋,大约是没办法达成共识,嘀嘀咕咕地讨论。 柳停也不催他们,撑着头,温温和和地笑。 黑白棋子缠斗,后来柳停落下一子,棋盘上乾坤逆转,他还是那样地笑。 将输的两人对视一眼,韩悯软软地唤了一声:“师兄。” 柳停无奈地笑了笑:“不行。” “美人师兄,大美人师兄。” 再喊了几声,柳停有些动摇,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话音未落,江涣便一把把他拽到后边去:“不行,就这么下。” 柳停想过去,被江涣拦住,最后也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看了韩悯一眼:“跟江师兄下吧。” 换了铁面无私的江涣上场,韩悯也不敢再撒娇,硬着头皮往棋盘上摆棋子,连和楚钰小声说话也不敢了。 江涣棋风凌厉,将先前柳停温温吞吞地布下的局一处一处都收回来。 这场棋局很快就结束了。 江涣一边收起棋子,一边问:“不是说输的人受罚吗?” 楚钰抢道:“我有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韩悯肯不肯。” 韩悯道:“你说。” “我一直想认识一下温辨章温大人,只是这阵子他受了伤,我与他不太熟悉,也不方便上门叨扰,如果韩悯肯带我过去看看他。” “这算什么受罚?再说了,你恐怕找错人了。”江涣抬了抬眼,“他与温辨章一直不太对付。” 韩悯驳道:“哪有?我和他很熟的,我们前些日子就和好了。前几日我看他那儿有一副字帖,明天我就带琢石去一趟,借来给你们看看。” 江涣分明不信,轻笑一声:“明日系舟与我休沐,不如也带我们去看看,你们是怎么和好的,好成什么模样了。” 韩悯自是应了:“好啊,要是我与温辨章感情好,江师兄审完恭王,把审讯的卷宗借我看看可好?” 江涣转头去看柳停:“系舟,你师弟就这样?” 柳停温笑着:“他想看,你就给他看看吧。你不给他,他就要向圣上开口,你让他怎么说?” 韩悯向他作揖:“多谢师兄帮我说话。” * 用过晚饭,楚钰套好车回了府。 恭王府那边有人来请,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江涣也赶过去了。 韩悯坐在位置上写话本,小剂子正整理行李。 他提起一件衣裳,问了一声:“公子,这是哪里来的衣裳?我怎么没见过?” 韩悯回头,他也没见过这身衣裳,好像也没有穿过:“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从一个包裹里。” 他上前,看了看那包裹的布料,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想起。 “噢,是师兄第一回在宫门前看我,给我的包裹。” “好像没见公子穿过?” “是啊,好像是没穿过,为什么呢?” 韩悯摸着下巴。 对了,是他把包裹拿回福宁宫的时候,被傅询看见了。 傅询说,这衣裳可能是柳停十五岁的妹妹柳毓做的,他为了避嫌,就没有穿,还想着什么时候把东西还回去。 放着放着就忘记了。 “我去还给师兄。” 他将衣裳叠起来,抱着包裹推开房门。 他就住在柳停的院子里,往来十分方便。 柳停房里亮着灯,窗纸上的剪影正伏案写字。 韩悯敲门,得了许可就推门进去。 将包袱放在案上:“师兄,这个还你。” 柳停抬眼,才一眼就认出这东西,问道:“怎么了?穿着不合身?” “不是,我没穿。我是说……这衣裳是谁做的?” 柳停了然笑道:“你以为是谁做的?” “二妹妹做的?” “我又不是不知礼数,怎么会把她做的衣裳给你?再说了,那时候太后下诏,请各家女眷在建国寺为先帝祈福,我祖母、娘亲与二妹妹并不在家里,如今尚未归来。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哪里会做什么针线?” 搞错了,韩悯有些不自在:“那是……” 柳停叹气摇头,眉间一点朱砂在烛光下愈发红艳:“是我做的。” 韩悯一愣,然后迅速把衣裳抱进怀里,理直气壮:“那不还了。” ※※※※※※※※※※※※※※※※※※※※ 某人又要吃醋了 老傅:你怎么穿柳毓给你做的衣裳? 悯悯:不是她做的,师兄做的 老傅:!!!他们兄妹俩都喜欢你,不行,朕不同意!!! 悯悯:??? 感谢斜山望稷的1个地雷! 感谢fufufu的156瓶营养液!感谢夷陵撩祖的30瓶营养液!感谢斜山望稷的20瓶营养液!感谢夏夜清梦的16瓶营养液!感谢站在天桥数车灯儿、红婵、故里天青的10瓶营养液!感谢珑尘的5瓶营养液!感谢莫问尘世的2瓶营养液!感谢道尔家的猫、安姝姝、一个夏天的西瓜、愿逐月华流照君、温染琉璃的1瓶营养液! 心思不纯 烛光明亮, 柳停站起身,从他手里拿过包裹。 韩悯还以为他不想把衣裳给自己了,伸手想要拿回来:“师兄……” 柳停拍开他的手, 打开包裹, 将里边的衣裳抖落开。 “站直了。” 他提着衣领, 用衣裳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肩宽与袖长,又低头看看衣摆。 韩悯忙道:“特别合身的。” 柳停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分明就长了一些,师兄再给你改改。” “谢谢师兄。” 他将衣裳搭在臂上, 走到坐榻上,拿出一个装着针线剪刀的绣篓。 韩悯端来烛台,放在他身边。 “师兄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了?” 柳停将衣裳铺在榻上, 用布尺量了尺寸。 “学宫里常有穷苦学生, 吃不好穿不好, 又不肯穿裁缝做的新衣裳, 我就特意找了一些便宜的旧布给他们做。不是什么好衣裳,不过他们肯穿就好。” 他将绣篓递给韩悯:“穿针。” “诶。” 韩悯在榻边脚凳上坐下,就着烛光穿针引线。 柳停量好了尺寸,转头看他穿针。 好几回也没成。 他叹了口气,从韩悯手中接过针线:“我来。” 他是已经做习惯的, 很快就开始给衣摆收边。 柳停盘腿坐在榻上,凑近蜡烛, 仔细地缝衣裳。 他问韩悯:“你是不是总在夜里看书, 把眼睛给熬坏了?” 韩悯赶忙否认:“没有啊,我就是不会做这个。” 柳停笑着摇摇头, 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 他就将衣裳重新改好了。 “你去试试。” 韩悯抱着衣裳, 走到里间屏风后。 柳停想要将绣篓收拾好, 又看见裁下来的一段布料,随手拿起来,缝了两针。 换好衣裳,韩悯提着衣摆,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师兄?” 柳停抬眼:“你来。” 柳停为人温柔儒雅,做的衣裳也是素净温和。 雪青的衣料,给韩悯做衣裳,舍得放量,宽袍大袖。 倘若有风吹过,便是最风流不过的。 韩悯站在他面前,抬着手:“好看。” “是。” 柳停将手里的布料往外一翻,就将其变作一条同颜色的发带:“还有三个月就用不上了,绑着吧。” “诶。” 韩悯将自个儿头上的发带扯下来,接过师兄手里那根,抬着双手,拢了拢头发。 柳停站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襟,忽然想起什么:“你既没有穿过这衣裳,有个东西你知不知道?” “什么?” 柳停拉开他的衣带,韩悯不自觉后退一步:“师兄?” 他拽着韩悯的衣襟,从内袋里,拿出三张银票。 “你看,你果然不知道。” “这……” “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这就没猜到?” 韩悯绑好头发,傻乎乎地笑了笑。 他在正事上心思多些,于身边人,倒是从来都不留心眼儿。 柳停将三张银票拍到他手里:“给你罢,现在也不算迟。” “还是不要了,我现在又不缺钱。衣裳我穿走,银票就……” 话还没说完,外边传来敲门声。 江涣站在门外:“韩悯,我方才去恭王那边,圣上说,你要看卷宗,自己去跟他说。圣上不让我直接把卷宗拿给你。” 韩悯应道:“知道了,谢谢江师兄。” “不客气。”江涣顿了顿,转身离开。 韩悯瘪着嘴,有些丧气。 柳停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不想跟傅询说话。” “嗯?” 他总是习惯像从前那样,直呼傅询的名字。 韩悯改了口:“我是说圣上。” “他怎么了?又欺负你了?” “他这个人真是烦死了。” 韩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不想跟柳停多说这些事情,便道:“天不早了,师兄,我先回去了。” “好。” * 这是韩悯回到永安城后,不在福宁宫睡的第一个晚上。 杨公公与柳老学官老友重聚,吩咐小剂子照顾好韩悯,就和老朋友说话去了。 小剂子原本要在外边守夜,被韩悯赶回去睡觉了。 韩悯写了两页书稿,也要上床去睡。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睡得着。 他侧躺着,盖着被子,蜷着身子。 柳家人还像他小时候那样待他。 他跟着柳老学官念书的时候,背不出文章,就被柳老学官带回来,背完了才能回去。 有时天晚了,派个小厮去韩家说一声,他就在柳家住。 他就住这间屋子,陈设都没有变。 韩悯枕着手,掀开素色的帷帐,看了一眼挂在银钩上的长剑,稍微安下心来。 但还是没那么容易睡着,他想了想,唤醒系统:“统啊,说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 “我今天看见老师,突然好想现在就把爷爷接回来。” “是吗?” 韩悯翻了个身,抱住锦被:“爷爷也应该过上这样的日子,养养鸟呀,和老朋友说说话呀。在桐州时,我最害怕的就是爷爷可能会忽然走了。” “那就快点把他们接过来吧。” “嗯,下次交书稿,我去问问葛先生,原先的宅子买下来了没有。也不知道院子哪些地方要重新修一修。” 韩悯睁着眼睛,想了想,又道:“统子,我们养一只猫吧?” “养猫做什么?” “给你附身啊。”韩悯“狞笑”,“向系统猫猫伸出我的魔爪。” 系统很配合地惊恐喊道:“啊!你这坏人离我远一点!” 他们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有点傻,很自觉地没有再演下去。 静了一会儿,韩悯轻笑:“说真的,养一只猫,我天天让它喝鱼汤。从前在桐州没有条件,等宅子弄好了,就可以养猫了。” 系统畅想道:“我想要白色长毛的,最好是鸳鸯瞳。” “要求还挺多,那你就想着吧。” “我都跟着你这么多年了,我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也不满足。” “好好,我尽力,我尽力。”韩悯又问,“你还想当其他的小动物吗?那时在柳州附身的黄狗,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再别提那件事情了,丢脸死了。” “哦,那养一只小黄鸭?” 系统忽然变成明朗又暴躁的男声:“你才当鸭子!” 韩悯睁开眼睛:“呀?你怎么不是电子音了?” 系统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一时间没忍住。” “你……” 系统解释道:“之前控制中心给我配了人声插件,还没调配好,刚才突然蹦出来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成精了。” 系统有些无语。 只听韩悯又问:“对了,我好早之前就问过你,你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你一直没有明确跟我说,现在能说了吗?” “我就是个文人系统。” “上次问你,你也是这么说的。” 系统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是帮你问问,傅询的皇后是男是女吧?” 韩悯没有回答,狠狠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自己。 系统道:“你睡得着吗?你就这么大动静,还把自己团得跟面团似的,等会儿睡不着别找我哭。” 韩悯坐起来,摘下挂着的长剑,抱在怀里。 “诶?” “反正傅询不在,他不会知道的。” 系统拖着长音问道:“噢,那抱着这剑的感觉,和抱着傅询的感觉一样吗?” 韩悯立即反驳:“我没抱着傅询。” “你没抱着他,你每次上龙床,每次把我屏蔽做什么?” “我和傅询在一张床上,你觉得你在旁边合适吗?” 没有感情插件的系统理所当然道:“很合适啊,君臣同榻有什么不合适的?” 韩悯正色道:“不合适。” “你们在榻上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你好好说话。” “好,不合适的你们在榻上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你再这样我把你屏蔽了。” 系统却问:“你不生气了?傅询给你编辫子的事情?” 韩悯不回答,面对着墙,一扯被子,准备睡觉。 系统被他屏蔽了,独自一统待在空间里,无数次整理他收集来的无数书籍资料。 * 抱着长剑也能睡得不错,韩悯没做噩梦,一觉睡到天色微明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 顺便解除对系统的屏蔽。 他出去时,江师兄正在院子里打拳,柳师兄靠在窗边看书。 柳停听见开门的声音,便问:“起来了?” 而后抬头,看见韩悯穿的是他制的那件衣裳,便笑了笑:“挺好看的。” 韩悯站在廊下绑头发:“师兄的衣裳好看。” 江涣道:“今日说好去找温辨章,你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 吃过早饭,没坐一会儿,楚钰便到了。 他一身华贵绸缎,镶金绣玉,在阳光下闪闪放光。 不过他生来是一副“国泰民安”的好模样,也撑得起。 他上前挽住韩悯的手,韩悯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楚钰问:“怎么了?” 韩悯佯正经道:“我看你……” “嗯?” “比你的马车还漂亮。” 楚钰捏住他的嘴:“牙尖嘴利的,又不分敌友,你还是别说话了。” 他解释道:“今日不是要去见温大人吗?听说他人很正经,我穿得正式一些,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韩悯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啊,原来如此,你想得好周到。” 楚钰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他不是还在养伤吗?我还特意给他预备了一车的药材,都是年前从北边收的。” 韩悯试图劝解:“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辨章可能不会喜欢的。” 楚钰摆手:“他喜不喜欢没关系,我先准备着就好。” 楚家的马车华贵无双,大清早的行在街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江涣就是随手掀了一下帘子,外边就飞来一枝杏花花枝。 正巧落在他怀里。 江涣面色一沉,放下帘子。 转眼见韩悯与楚钰都在憋笑,柳停面上也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有些羞恼,一抬手,将杏花丢进楚钰怀里。 “冲着你的马车来的。” 楚钰将杏花簪在韩悯襟上:“哪里哪里,分明是冲着江大人的才华样貌来的。” 韩悯揽住柳停的肩,把他带到马车窗前,掀开帘子:“师兄,你试试。” 没有花枝,倒是几个学宫学生——今日学宫休假,他们出来采买——停下脚步,朝柳停作揖。 “小柳学官。” 柳停眉眼带笑:“早。” 不久便到了文渊侯府所在的巷子前。 陋巷狭窄,楚家的马车竟然进不去。 四人一齐大笑,没有办法,只能下车步行。 巷子里买什么的都有,楚钰没怎么见过,缠着韩悯说话。 韩悯轻叹一声,看向柳停:“师兄,你知道在桐州时,我带佩哥儿出去,是什么情形么?” 他指了指楚钰:“就是这样的。” 楚钰问道:“佩哥儿是谁?” “我弟弟韩佩。” “哦,也不错……” “今年六岁。” “韩悯!” “诶。” 韩悯笑着摸摸他的手背,楚钰以为他要安慰自己,结果却听见他说。 “有钱人真是太讨厌了。” 他拍了一下楚钰的手背,说完这话,转身就跑。 及至温府门前才停下,他回头朝楚钰“嘘”了一声:“我先进去看看,不知道他起来了没有。” 韩悯理好衣裳,清清嗓子,叩了叩木门。 院子里传来一声“门没锁”,韩悯才推门进去。 温言就在院子里,坐在水井边。 仿佛是才起,又或许是他这些天在家里养病,没什么人来看他,穿得也随意。 就披一件外裳,松松垮垮地系着带子。 见韩悯来,便放下手里的书卷。 温言道:“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再没有旁人会来看我。” “哪里的话?肯定有别人来。” 韩悯上前,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下。 温言又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 “起得早,就早些过来了。”韩悯按住他的手,“温辨章,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韩悯特别有自信地看着他:“我们感情好不好?” 温言垂了垂眸,抽出手,拿起放在地上的拐杖,把边上的木轮椅勾过来。 见他沉默,韩悯有些急了:“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和你没和好吗?难不成你还看我不顺眼?呀……我哪里又惹你了?” 温言拄着拐杖,跌坐在轮椅上,怕他摔着,韩悯还扶了他一把。 韩悯拉住轮椅:“不行,你不说清楚,你今天别想走。我们感情不好?前阵子我天天顿猪脚给你吃,都把你养得胖了一圈,你现在说我们没和好,你玩弄我的友情。” 温言轻声道:“我没有。” “那我们就是和好了?” 他只是不大好意思说,却不想惹得韩悯这么大的反应。 他低了低头,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我上回在你这儿看见谢鼎元的字帖,你能不能借我看看?” “好,我去给你拿。” “不急,不过是我昨日下棋输给师兄,他们让我……” 温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冷冷地问道:“原来他们让你来向我要帖子?” “啊?不……” 温言不再听他说话,推着轮椅就走,只道:“我去给你拿,你拿了就走。” 也顾不得站在门外的三人了,韩悯连忙追上去:“温辨章?” 门外站着的江涣三人直接推门进来。 柳停道:“他心思细,性子直,大约是以为咱们把他当做下棋的赌注了。” 那头儿,韩悯一路追着他,一路给他道歉,进了他房里。 温言面色不改,把那封字帖翻出来:“给你。” 韩悯摇着他的衣袖:“温辨章,我冤枉死了。” 他硬着声调:“给你。” 韩悯不接,蹲下身与他齐高,使劲摇他的衣袖。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轻看你,是他们非说你看不惯我,我们没和好,我就说我和你和好了,感情天下第一好。他们不信,我才说我向你借帖子的。” 温言瞥了他一眼,表情微动:“真的?” 韩悯重重地点点头:“真的,温辨章,温辨章。而且方才他们都还在外边呢。” “他们在外边?” “是啊,现在天底下文人都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了。” 温言早已缓过来了,但还是冷着脸:“你活该。” “那你不生气了?” 他推着轮椅:“我出去看看,顺便帮你解释一下。” 韩悯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谢谢温大人。” 走在窄小的石廊上,韩悯道:“我两个师兄都来了,还有一位楚大人,一直想认识你,所以也带他过来了。” “好。”温言思忖道,“你怎么会和他们一起过来?” “我不在宫里住,我搬去柳家了。” 温言有些吃惊,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圣上肯放你走?” 此时,又有个人推开文渊侯府的门。 他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三个人,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三人站定作揖,他问:“韩悯呢?” 楚钰道:“韩大人好像是惹了温大人生气,温大人气得推着轮椅就走,韩大人追过去赔礼了。” 正巧这时,走廊上的温言问韩悯:“圣上肯放你走?” 韩悯哼哼道:“他当然肯了,他为什么不肯?反正他最讨厌我了。” 他推着轮椅走到堂前,然后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傅询有些无奈,抬眼看他,道:“原本是不肯的。” 韩悯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松开木轮椅,温言往前滑了两步,才被他重新按住。 口花花被当事人听见了,韩悯只好讪讪地朝傅询点点头:“陛下。” 傅询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韩悯想了想,也不好松开温言的轮椅,楚钰便小跑上前:“我来我来。” 韩悯只好向温言介绍:“这是楚钰楚探花郎,楚琢石。” “温言温御史,温辨章。” 楚钰扶好轮椅,同温言打招呼:“幸会幸会。” 温言不太习惯他过分的热情,或许又被他闪闪发光的衣裳晃了眼,只是扯了扯嘴角:“幸会。” “好好相处。” 韩悯吩咐了一句,就走到傅询那边。 “陛下?” “嗯。”傅询扫了一眼余下四人,“朕找韩悯有事,你们、自便。” 说完,他就捏住韩悯的肩膀,要把他带走。 柳停倒吸一口凉气,害怕韩悯被打。 但韩悯愣是站着不动,傅询便松开手,帮他捋平被揉皱的衣料。 他垂下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韩悯,用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走嘛。” 最终韩悯还是点了点头,傅询便轻轻地捏着他的衣袖,把他带出去了。 他二人走后,温言淡淡道:“没事,进来坐吧。” 在温言房里喝茶赏帖,柳停看向温言:“你什么时候与他和好了?” 指的自然是韩悯。 “很早之前就和好了,原本就没有什么。” “是吗?” 柳停推着他的轮椅,把他推到另一边去说话。 “先前你为什么?” “没什么。” 温言顿了一会儿:“你若有心,就让韩悯离圣上远一点儿。” “为何?” “圣上……对他心思不纯。” 对刚直的温言温御史来说,要说皇帝的坏话,还是在私底下,不是在金殿上,又是皇帝的私事,他有点不好开口。 所以他这话,说得极其轻。 而唯一听见这话的柳停分明不信:“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相处长大的。看圣上总招惹他的模样,好像是有点欺负他的心思。” 温言道:“我不是说这个……” “也该让他离圣上远一点,省得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 温言没再说下去,这事儿说出来,根本没人信他。 一开始他自己也不信。 * 韩悯与傅询走在路上。 昨日傅询去了一趟恭王府,顺便把江涣喊过去了。 他知道江涣住在柳家,问了两句,就知道韩悯今日要来温家。 所以今日傅询就过来了,还刻意没让卫归跟着来,卫归总喜欢跟韩悯黏在一块儿,必须从源头上掐灭。 韩悯抱着手,转头看向他:“陛……” 他望了望四周,路上行人多,喊“陛下”可能不太方便。 傅询道:“像从前那样喊就行。” “哦,傅询。” 傅询一脸心碎:“你从前都喊我‘三哥哥’的。” 韩悯满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喊过你‘三哥哥’?” “你快点喊。” “我不。” 无意义的重复对话一百遍。 最后韩悯道:“你再这样,我就喊你‘傅苟’了。” 傅询道:“罢了,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罢。” “傅苟”这个称呼,是小的时候在学宫念书时有的。傅询早晨在位置上补功课,写得急了,把自己的名字写漏一笔。 韩悯悄悄咪咪地提着笔过去,把言字边涂黑,添了个艸字头儿。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韩悯都这样喊他。 有一回小王叔做生意亏本,留下一堆空白扇面送给他们,朋友们找小小文人韩悯题字,他给傅询也写的是这两个字。 再后来,再后来就被韩爷爷发现了,韩悯被提溜到德宗皇帝跟前,让傅询也喊他两声出出气。 最后韩悯吓得脸都皱了,傅询却只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这时傅询问他:“你还生气呢?头发的事情?” 韩悯想了想,却问:“你没生气吧?‘傅苟’的事情?” 傅询脚步一顿:“没有。昨日夜里睡着了吗?” “嗯,还行。”韩悯还特意强调,“我真的没有抱着剑睡。”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傅询说话,韩悯抬起头,看见傅询拿着两个麦芽糖朝他走来。 仿佛许多年都没有变过,又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傅询把竹签递到他面前:“你吃。” “我不吃。” “你还生气?” “不敢。” “‘不敢’就是生气,你快吃。” 傅询拿着澄黄的麦芽糖在他面前晃,还用手把糖的甜香气扇到他面前,引诱他。 “韩悯快吃,快来吃啊。” 韩悯抿了抿唇,悄悄咽了口唾沫,抬眼看看他,然后嗷呜一口,咬了一口糖块。 他咯吱咯吱地嚼了一会儿,傅询继续引诱:“韩悯,甜不甜?快点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不怪韩悯定力不够,实在是因为糖太好吃。 傅询哄他吃了一口又一口,把两串都给他吃了,就这么看着他吃,看见他唇角上沾着糖浆。 傅询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软肉,他也想尝尝。 ※※※※※※※※※※※※※※※※※※※※ 你尝啊!老胖给你卡这儿了,你快点尝啊!!! 感谢喵小墨的1个地雷! 感谢小艾、共田木杉、优雅的圆苹果的20瓶营养液!感谢酱酱、夏夜清梦、姑苏鱼丸子、云深的10瓶营养液!感谢和羞走的6瓶营养液!感谢醉齐歌的3瓶营养液!感谢愿逐月华流照君、沂水之南、mickey的2瓶营养液!感谢莫问尘世、喵小墨、元宵佳节、向三、温染琉璃的1瓶营养液! 罪臣之家 傅询瞧着韩悯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浆, 忍不住看他。 看得多了,韩悯便觉得奇怪。 他伸手摸了摸脸:“我怎么了吗?” 摸了一会儿,就摸到了唇角的糖浆。 “失礼了, 失礼了。” 韩悯悄悄地把沾着的一点儿也吃掉了。 傅询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 最后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会吃, 两块都被你吃了。” 韩悯不服:“你自己买给我吃的,你又没说你想吃。” “我现在想吃了。” “那就等会儿回去买嘛,我给你买二十块行吗?” “不行。” ——我就想吃你吃的那两块。 可韩悯真没把他这话当做是什么绮丽旖旎的情话。 韩悯只觉得他难伺候, 烦得很,才吃了他两块糖就这样。 见韩悯要走,傅询便拉住他的衣袖:“再走走。” 永安城大得很, 四十九条东西向的长街, 四十九条南北向的长街, 还有无数的小巷穿行。 此时玄武大街上, 两列侍卫执着长戟,将百姓挡在后边,一列车队自建国寺中驶出,正中的车辇裹着一重白纱。 韩悯站在人群里,踮脚看了看。 “傅让怎么也在?” 那时傅询站在他身边, 正玩他的头发,韩悯蹙眉, 转头看他。 傅询收回手, 若无其事地望了一眼。 五王爷傅让果然穿着素衣,骑在马上, 跟在马车旁边。 傅询解释道:“太后传召宫中太妃和京中女眷, 在建国寺给先皇祈福, 今日回宫。” 韩悯点点头。 难怪前阵子住在宫里, 却没有见过傅询的母亲太后娘娘和傅让的娘亲惠太妃。 他搬去柳府时,也没有看见柳家的女眷。 柳停好像是提过一句,她们应太后诏,去建国寺祈福了。 傅询只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给韩悯编头发。 这次他准备给韩悯编四股的辫子,更难,但是更漂亮。 玄武大街上的马车里,惠太妃不经意间一瞥,仿佛是看见了什么,随后掀开白纱一角,准备看个真切。 惠太妃凝了凝眸,随后对坐在正中的太后娘娘道:“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圣上?” 太后娘娘虽着素衣,却也自有一番华贵雍容的气度。 她微侧过脸,看了一眼。 傅询还在给韩悯扎小辫子,沉迷其中。 太后收回目光,撑着头:“那不是我儿子,我不承认,太傻了。” 来自亲妈的否定。 惠太妃笑了笑,再看了一眼:“圣上身边那个是谁?” 太后揉了揉额角,了然道:“还能有谁,韩家二小子呗。从小到大,我儿还那样对过别人吗?” “他也回来了?他好像长高不少。” 太后再瞄了一眼:“好像是。不过还是我儿高一些。” 正当此时,韩悯扭头看见他给自己扎辫子,一把拍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傅询拽住他的衣袖,也被他甩开了。 远远看去,两个人仿佛在拉拉扯扯。 马车走远了,太后愈发头疼,揉着眉心,吩咐身边的老宫人:“等回了宫,让五王爷先别急着走,留一留。” 不像太后想的那样,事实只像是两个不超过五岁的小孩子,在进行无意义,但是不停歇的争论。 “你干嘛老弄我头发?你自己没头发玩?” “你头发好玩。” “我头发不好玩,你自己的好玩。” “我的不好玩,你的好玩。” 这些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转了一会儿,吵得旁边人都悄悄退开几步。 如果孩童式吵架会传染。 韩悯望了望四周,不大好意思,一拍傅询的手,低声道:“走了,惹得边上人笑话。” 倘若他们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只怕更惹笑话。 夭寿啦,当今圣上和起居郎当街吵架,还是五岁孩童式吵架! * 韩悯拉着他,下意识就往一个方向去。 玄武大街东边,有一条勾陈街。 不是什么繁华的街道,藏在角落里,青砖青苔。 从前的韩家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被抄家之后,屋宅也就归了公,这样的宅子也没朝臣看得上,后来就被朝廷卖掉了,银钱充进国库。 出来玩儿,韩悯仿佛也忘了年岁,下意识就要回家。 就把傅询带到这儿来了。 此时经行勾陈街,韩悯在从前的家门前停下脚步,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破旧的木门上,还贴着两年前年节时贴上的对联,是韩爷爷的手笔。 对联斑驳,同样贴在门上的,还有衙门的封条。 门上挂着锁,想来买了这座宅院的人,也不在这里居住。 或许只是买来屯在手里。 韩悯踮脚望了一眼,没有望见从前院子里郁郁的桃树树枝。 或许院子里的桃树也枯死了。 韩家出事之前,这棵桃树就仿佛有所预知一般,枯死了半边。 傅询看向他,抬手揽住他的肩,试探着问道:“我帮你把宅子买回来?” 韩悯心中郁闷,也忘了躲开他,只是定定道:“我自己会买。” 他倒是从来都不要别人帮忙。 傅询想了一会儿,又问:“上回我去桐州找你,我走之后,你就没发现些什么东西?” 他指的是那夜里,自己往韩悯的书册里、床榻缝隙里塞的银票。 韩悯却怔怔地抬眼看他,傻乎乎地问道:“什么东西?” 傅询无奈笑道:“你没发现?” 韩悯确实不知道:“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 想来是他那时夜间失眠,从来不上床睡觉,也就从来不会发现。 怕他心疼钱,又怕他觉得欠了人情,傅询也就不再多说,只道:“有什么东西,你爷爷他们来永安时,会带过来的。” 韩悯觉着奇怪,再问了他几句,他不肯说,也就不好再问。 在外边闲逛到正午时分。 韩悯道:“得回去了,我师兄该担心了。” “好。” 回去路上,傅询又不住地看他。 韩悯疑惑问道:“我又怎么了?” 傅询指了指他的衣襟:“花儿蔫了,摘下来吧。” 他指的是簪在韩悯襟上的杏花。 清晨来时,有人给江师兄掷花,江师兄把花丢给楚钰,楚钰又给他戴上了。 原来是这个。 韩悯将花枝取下来:“好了。” 傅询又问:“花是谁的?” 韩悯答道:“江师兄的。” 傅询面色一沉:“他给你戴的?” “不是,楚钰给我戴的。” 傅询悲愤地抬眼望天。 才一天,他才离宫一天,就有人给他簪花了。 “你怎么了?” “没事。”傅询平复好心情,随口问道,“这衣裳挺好看的,从前没见你穿过。” 韩悯拂了拂衣袖:“这是柳师兄给我做的,我也觉得好看。” 现在傅询觉得不好看了。 怎么文人全都腻腻歪歪的? 有了一个温言还不足,还有柳停江涣,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他最后问道:“你很缺东西?” “没有啊。” 韩悯自己不觉得,但是傅询收回目光,心里就盘算着,是时候给韩悯送东西了。 送多多的东西! * 在文渊侯府蹭了一顿便饭,还特意给温言炖了猪脚。 吃过午饭,一群人挤在竹榻上,将谢鼎元的字帖摊开来,一人看一页。 原本五个文人勉强挤在一块儿,后来那竹榻一个劲儿地响。 楚钰先没忍住笑了:“怪怪的,我觉得这样不太行。” 傅询独自一人坐在旁边新增的坐榻上,朝韩悯招了招手:“你过来坐。” 要是把温言的竹榻坐塌了,他晚上就没地方睡了。 韩悯也不好意思,忍着笑,下了榻,踢踏着鞋子,要到傅询那边去。 那头儿,温言用手肘碰了碰柳停,柳停这才恍然想起今日早时,温言提醒过他的话。 ——你若有心,就让韩悯离圣上远一点儿。 ——圣上对他心思不纯。 原本柳停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还当是温言胡思乱想,而今再看傅询,好像是露出了一点儿狼尾巴。 他立即下榻,抢在韩悯之前,在坐榻上坐下,然后扶住韩悯的背,待他坐下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师兄和你一起坐。” 韩悯浑然不觉:“好。” 不知道怎么了,傅询只知道自己和韩悯中间还隔了一个人。 他有些不高兴。 韩悯也不知道来哄哄他,他更不高兴了。 * 傍晚时分,韩悯与两个师兄,还有楚钰回到柳府。 从偏门进去,江涣下马车时,看见另外两辆马车。 那两辆马车都围着白纱,仿佛是刚赴完丧礼回来。 江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系舟,你娘回来了。” 柳停也看了看:“是。” 韩悯道:“对了,我今天在外边,就看见太后娘娘的车驾回宫。” 太后都从建国寺回宫了,随行祈福的京中女眷自然也该回家了。 楚钰原本要走,听见这话,便道:“还没拜会过柳夫人。” 江涣看了他一眼,真诚地劝道:“我劝你别见,快点回家,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钰看江涣脸色不好,便问:“怎么?” 江涣只道:“你不懂。” 柳停解释道:“这几年二妹妹长大了,母亲在为二妹妹寻一个合适的人家,或许是着急了一些。” “哦。” 楚钰恍然大悟,看来在柳夫人眼里,这个合适的人家,就是江家。 但是江涣不愿意,所以他头疼。 楚钰乐了:“这样啊,那柳夫人眼光挺差的,怎么就看上你了?” 江涣恼道:“你现在去见,正好救了我。” “去就去,走走走。” 他们两个人走在前边,柳停放缓脚步,走到韩悯身边,挽住他的手。 “走吧,我娘从前就挺喜欢你的,两年没见,她肯定也记挂你。” “好。” 可是行至厅堂外,还没走近,隐约听见有个女声在说话。 “……父亲,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韩家尚未平反,悯哥儿还算是罪臣,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韩悯脚步微顿,牵着他的手的柳停也愣了愣。 他一直以为母亲对他师弟是很好的,起码这几年在他面前,母亲也常说:“韩家可惜了。” 站在廊下的韩悯别过头,假装没听见。 而后有人摔了茶盏。 柳老学官中气十足地道:“那是我的学生,他是不是罪臣,都是我的学生,和停儿一样。柳岸,把你媳妇带下去。” 柳岸是柳停的父亲,方才说话的,是柳夫人安氏。 柳停握着韩悯的手紧了紧,就要拉着他过去,韩悯却站在原地,把他往回拉了拉。 他抬手招来一个小厮:“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你们家公子回来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而韩悯拢着手,低头看了看衣摆。 楚钰揽住他的腰,轻声道:“要不你去我那儿住?” 韩悯摇摇头:“没事。” 厅中安静下来。 进去传信的小厮出来:“老太爷请几位公子进去。” 柳停牵着韩悯的手紧了紧:“没关系的。” 摔碎的茶盏被下人收拾好,柳老学官与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右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妻,便是柳停的父亲母亲,柳岸与安氏。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素色衣裙,原本站在老夫人身后,在四人进来时朝他们福了福身,很快也就闪到屏风后边去了。 那是柳停的二妹妹,柳毓。 她躲在屏风后边,探出脑袋望了一眼。 身边的小丫鬟打趣道:“大公子又带了新朋友来家里呢,江大公子也在,不知道这回夫人……” 她一转头,看见柳毓仿佛正看谁:“姑娘在看谁?” 柳毓指了指韩悯:“你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 小丫鬟笑着道:“我当然知道了,那是韩家公子嘛。” 柳毓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他身上的衣料,是年前夫人买给我们家大公子的,能穿大公子的衣裳,自然是大公子最宝贝的小师弟。” “就你聪明。”柳毓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大姐姐就是嫁给他叔叔的,也不知道佩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柳夫人育有两女一子,大女儿柳韫,就是嫁给了韩悯的叔叔,又生下了韩佩,如今还在桐州。 柳毓手里拧着帕子,看见韩悯向母亲作了个揖,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她。 “韫姐姐托我送信给夫人。” 提到大女儿,柳夫人还是有些憋闷。 当日韩家出事,她原本想把女儿接回来,总好比过去桐州的穷山恶水里过活。结果柳韫执意去了桐州,她也就被气得不轻。 再加上当时先皇对韩家记恨得紧,几年下来,竟是连书信也没有来过几封。 她抬了抬眼,接过书信,问道:“她怎么不自己寄过来?” “自然是担心夫人还生她的气。” 柳夫人拿了信,面色稍霁,看向韩悯的目光也和善不少:“多谢你。” 她站起身:“还没用过晚饭吧?就等你们了,我这就下去催一催。” 原本是遣个婆子就能做的事情,她倒是亲自去了。 想是碍着众人,不好拆信,躲下去看信了。 * 一顿饭吃的冷清,韩悯被柳老学官拉到自己身边,就挨着他坐着,另一边就是柳停。 意思是说,他把韩悯当做孙儿看,不要旁人多嘴。 桌上无人说话,散了便散了。 各人关上各自的门,说各自的私房话。 柳老学官与柳老夫人并排坐在榻上泡脚。 老夫人问:“老头子,把悯哥儿接过来,真没事儿?” 柳老学官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事儿?他是我学生……” “我知道他是你学生,你是心疼学生,只是圣上那边?” “不会,悯哥儿才来永安时,在宫里住了好久,圣上要是不待见他,不会留他下来。”柳老学官捶了捶腿,“不过我也不怕悯哥儿连累我。” 柳老夫人也哼了一声:“你怎么就不怕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你是宰相还是太师?你不怕?” 柳老学官笑着转移话题:“夫人在建国寺劳累个把月了,水凉不凉,要不要添点热水?” 此时,柳夫人也在房里,将大女儿寄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柳岸坐在她身边,也跟着看。 “韫姐儿这不是过得挺好的嘛。”他抽出一张信纸,“你看,外孙的字也不错,韩家肯定是用心教了的。” 那是韩佩写的信。 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桐州,不大记得柳家人,写的话客客气气的—— “韩佩问外祖父、外祖母安。” 柳夫人瞧了一眼,也没忍住笑了笑。 柳岸趁机道:“韩家人也没亏待他们,你怎么还是不喜欢韩家?” “我就是后悔,悔不该把韫姐儿嫁给韩家。” 想起这件事情,柳夫人面色一沉,一把推开柳岸,怒道:“我一想起韫姐儿,我就恨不能追到地府去,我就想问问韩仲齐。” “问他那时打猎,他为什么非要追着先太子去。他追上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韫姐儿还在家里,有没有想过他儿子韩佩才几岁……他怎么就敢……” “早知韩仲齐是这样的性子,我绝不把韫姐儿嫁过去,我就是怨恨韩家。” 说着说着,柳夫人便再也忍不住,从袖中掏出手帕,别过头去擦泪。 她一边哽咽,一边道:“还有那个韩老头子,硬是留着韫姐儿,不让她走,非让她跟着去桐州。韫姐儿年轻不懂事,留在永安还能再嫁,可是偏偏就去了桐州。” 柳岸扶住夫人的肩,轻声劝慰道:“那你可不是太冤枉老韩史官了,当时老韩史官没劝韫姐儿留下来?那不是韫姐儿自己选的去桐州?” 缓了一会儿,柳夫人也回过神来,抹了抹眼泪。 “把韩悯接来家里住的事情,爹到底想好了没有?要是咱们家,也沦落到从前韩家那样怎么办?” “不会,新皇登基,事情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倒是你,一听这件事,当时就在厅子里嚷起来了,也不怕别人听见。” 柳夫人有些迟疑,停了一会儿,沉吟道:“韩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没有那么绝情,不过是说了两句重话,哪里就赶他走了呢?我从前带来的嫁妆里,还有一处宅院,地契连着房契一起送给他,就让他在那儿住。” “这就是你想错了。你无缘无故送他一座宅子,他怎么会收?” “也是。” 坐了一会儿,柳夫人忽然一激灵,惊道:“爹是不是想把毓儿嫁给韩悯?” 不等柳岸说话,她便断然道:“不行,绝对不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韩家的男人,全都不管老婆孩子,眼里心里,只有什么劳什子社稷君王,太危险了,韫姐儿就是前车之鉴,我绝不会把毓儿也嫁到韩家去。” 柳岸有些无奈:“不会,爹就是心疼学生,才把韩悯接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当日把韫姐儿嫁到韩家,就是爹做的主。” “古来结亲,要么是两方情愿,要么是添一重姻亲关系。我们柳家不入仕,便用不上结交关系,两方情愿就更说不上了,韩悯都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毓儿连见都没见过他,又哪里会喜欢他?” “也对。” “你这样迁怒悯哥儿,其实也不对。韩家如今只能指望他了,只有他才能把韩家人都接回永安来,韫姐儿也一样,你那样对他,对韫姐儿哪里好了?” “你说的是。” 趁着夫人心情不错,柳岸便问:“那你今日在爹面前那样说话,是不是也不太对?” “是,明日一早,你陪我去端茶赔礼。” 柳岸问道:“为什么我也去?” “谁让你当时没拦着我?”柳夫人想了想,忧愁道,“就因为韫姐儿嫁的不好,我现在对毓儿的婚事都……” “我看她……还是多留几年的好。” “毓儿怎么了?我女儿样样都好。” 柳岸笑道:“夫人,你清醒一点。要出嫁的是毓儿,倘若停哥儿是个姑娘,他倒是样样都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会针线活,肯定不愁嫁。” “胡言乱语。” 柳夫人推开他,下了榻,走进内间去了。 柳岸也落了地,推门走出房间:“停哥儿。” 月光洒满庭院,柳停就等在院子里,闻言回头。 “父亲。” “没事了,爹把你娘哄好了,你回去哄哄悯哥儿,从爹那儿挑两幅字画给他。” 柳停点头应了,欲言又止:“父亲,我娘……” 柳岸思忖着:“怎么说呢?你娘就是个一般娘亲,没有观音菩萨那么慈悲,她遇见事情,先想的是你姐姐、你,还有毓儿,有的时候对旁人没那么关心,她事后都想得通的。你别记恨她。” 柳停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先下去了。” “诶,去吧。” 柳停在父亲的书房里挑了两幅字画,回到院子里时,韩悯房里的灯还亮着。 韩悯趴在榻上,正和系统说话。 “原本是我们韩家对不住柳家,韫姐姐过来这几年,过得也不好,柳夫人还有些记恨,也是应当的。要是实在不行,我看我还是什么时候搬出去吧。” 系统道:“我都行,你想搬去哪里?去楚家怎么样?楚钰不是让你过去吗?他们家的马车都这么好看,他们家肯定更好看。” “不去,我就随便找个地方住一下,我看建国寺就不错,气氛很好。快点把原本的宅子修好,就能快点把家里人接过来了。” 可是—— 还有一件事情,他这阵子和朋友们在一块儿,竟然全忘记了。 柳夫人提醒了他,原来在旁人眼里,韩家还是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家。 不把这个罪臣的名头摘去,在永安城中,凡事都寸步难行。 韩悯烦得很,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起来。 试图逃避现实一晚上。 后来柳停掀开被子,歪着脑袋往里边瞧。 他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韩悯被吓了一跳,裹着被子坐起来:“师兄!” “我在外面敲门,你没应,又看你房里亮着灯,所以进来看看。”柳停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躲在被子里哭了,现在没事了?” 韩悯委屈地垂了垂眸。 ※※※※※※※※※※※※※※※※※※※※ 老傅: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痛,难道是我老婆出事了? 柳师兄的贤惠是遗传的(小小声) 感谢丧气恶徒、二十一个小铃铛、略略略的1个地雷! 感谢麻瓜的100瓶营养液!感谢stella的52瓶营养液!感谢夷陵撩祖的50瓶营养液!感谢米的30瓶营养液!感谢颓大快更啊~的17瓶营养液!感谢。。。。、夏夜清梦、安砡棠的10瓶营养液!感谢红婵的8瓶营养液!感谢橘味猫、bjh的香芋奶茶的5瓶营养液!感谢追梦dt的3瓶营养液!感谢无病呻吟的2瓶营养液!感谢可可、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易*鱼、萧寒、愿逐月华流照君、挤蘑菇、一个夏天的西瓜、a的1瓶营养液! 红梅雪里 耳根通红 季恒前些年才来永安城, 自然不认得韩悯。 听小厮说来,不过是一个被抄家下狱的公子哥儿,也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韩悯只瞧了他一眼, 却低头问温言:“那卖扇子的老人家后来怎么样了?” 温言道:“我……” 季恒朗声打断他的话:“温公子善心, 自然是……” 韩悯拍了拍温言的肩, 转过头,正色道:“季公子,季家没有家教, 李家也没有教你么?” 季恒道:“你也知道李家,我舅舅……” “信王爷?” “正是。” “你喊信王爷‘舅舅’,既然要比, 你知不知道我喊他什么?”韩悯笑了笑, “我随圣上与五王爷, 喊他‘小叔叔’, 这样算来,好像是父辈比母辈近一些。再者,你也不姓‘李’,又不是他儿子、我弟弟,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 季恒被他呛得一噎, 随即道:“你放屁,我舅舅哪有你这样一个侄儿?” “有或没有, 待小叔叔从明山陵寝回来, 季公子去问问便是了。或许季公子等不及,直接去问问圣上或五王爷。” 季恒面色铁青, 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他做的那些事情, 信王李恕根本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去问? 要去问皇帝和王爷, 那就更不可能了。 韩悯一副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模样,掩着嘴,惊呼道:“哟,想来是季公子混沌度日,不似温辨章温大人一般,有数年从龙之功,在朝中做官;也不似楚琢石楚探花郎一般,中过科举。因此也没有面见圣上与五王爷的机会。” 他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温楚两位大人原本就是人中龙凤,季公子怎么能跟他们相比?同聪明的朋友们在一块儿待久了,倒显得我愈发愚笨了。” 韩悯又舒了口气,笑着道:“不过,所幸我的厉害朋友们都不嫌弃我,能跟着他们混混日子,也挺不错的。” 他句句话贬低季恒,维护温言,说得又快,季恒就连跟也跟不上,哪里又能挑出他的错处来。 实在是说不出话,气得一句话也不说,就钻回船舱去了。 楚钰看着他回去,一下子就乐了,掐着韩悯的脸:“韩悯这张嘴啊,我今日算是第二回见识了。” 温言亦是失笑摇头,道:“恭王逼宫那日我没去,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韩悯抱着手,得意地挑挑眉:“也是不一样的。” 对恭王和他的一群文人,要有理有据,一条一款都列出来,才能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对季恒这种拿舅舅的名头作威作福的,只要搬出比他厉害的人物就足够了,不用太多力气。 韩悯心情颇好,哼着小曲儿,靠在船头,翘着一条腿看风景。 鸳鸯湖有一个湖心小洲,据说是建城时挖湖,用湖底淤泥垒成的。 百年之后,淤泥之上生出竹树,又有爱好风雅的富商出资,在湖心修葺了一座翘檐石亭,此处便成游湖的一个必来之地。 此时画舫缓缓靠近湖心小洲,水波流动,隐约送来说笑声。 待靠近些,就能看见亭子里摆着几张桌案,案上各色时鲜瓜果。 有个蓝衫公子看见他们,站起来朝他们挥手:“来者可是楚琢石楚大人?” 楚钰应了一声:“正是。”他拉起韩悯的手:“走,过去看看。” 不过是文人之间的雅集,韩悯有两年没有回永安城,城中的公子哥儿们,仿佛都换了一拨。 从前都是他与傅让、卫归他们在一块玩儿,如今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也就凑不到一块儿去了。 他跟着楚钰行了礼,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捧起案上酒杯,闻了闻杯中略显绯红的桃花酒。 温言按住他的手:“不准喝,你喝了看不清楚路,把我推进水里怎么办?” 韩悯凑过去抿了一口,随后放下酒杯:“好了,就尝一口。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尝一口?” 温言偏过头:“不要,喝酒误事。” 韩悯便撑着头,颇有兴味地看着公子们说话取乐。 而后一艘熟悉的画舫靠近,季恒摇着折扇,走进石亭。 楚钰端着碟青杏,从人群中走到韩悯与温言那边,在他二人中间坐下,提醒他们一句:“季恒来了。” 韩悯随手拿了一颗青杏,咬了一口,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好酸。” 那季恒摇晃着折扇,同众人打了招呼,道:“听闻诸位在此雅集,不请自来,见谅见谅。” 他在永安城中的风评不是太好,但是碍于他的身份,众人还是朝他拱手问好。 季恒朝身后的小厮招招手:“正巧前几日得了一幅谢鼎元十年前的题字,给诸位雅士助兴。” 那小厮手里果然抱着一个锦盒。 谢鼎元的名头在大齐也不是虚的,他这话一出,旁的人也都忘记了季恒究竟是怎样的人,低声议论起谢鼎元来。 不过却听季恒悠悠道:“将题字给诸位一赏,也不难。只是窃以为,谢鼎元也是中过状元的人物,诸位文采过人,品行端方,自然可以观赏。至于某些仍旧戴罪在身的人,是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韩悯身上:“请韩公子避一避?也省得污了谢鼎元的字。” 那时韩悯正小口小口地吃青杏,酸得他直皱眉,根本也没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 众人都看向他,因他没怎么说话,方才也都没怎么注意他,大约此时才认出他就是韩悯。 有人迟疑道:“如此不好吧?韩公子……” 韩悯悄悄问系统:“你想不想看你的谢鼎元?” 系统忙道:“想!” “那我让季恒自己把锦盒打开给你看看,要是假的,你可别失望。” 韩悯坐在位置上,毫不胆怯地回看过去,反问道:“这福宁宫我住得,封乾殿我上得,偏是这鸳鸯湖湖心洲我来不得了?” 他继续道:“谢鼎元不满宋国朝廷拉帮结派成风,这才愤而辞官。如今季公子借谢鼎元的字画要赶我走,岂不是借谢鼎元之名拉帮结派,更加令他不耻?” “唉,罢了罢了,季公子容不下我。” 韩悯起身要走,低头拍拍楚钰的肩,对他道:“我去船上等你们。” 楚钰与温言自然知道他不会走,而旁人又哪里肯让他走? 他若走了,他们岂不就与季恒成了一类人? 所以他们连忙拉住韩悯。 “韩公子,韩公子,你别生气,这小洲谁都来得,就这样走了,算怎么回事?” “季公子,你愿意把题字拿出来,便拿出来借我们看看。若是不愿意,也不用这般行事。” 季恒原本想借机挤走他,此时骑虎难下,只能自己打开锦盒。 韩悯偏过头,心道:“统统,来看啦,你最爱的谢鼎元来……” 话还没完,系统便嗤了一声:“这不是谢鼎元的字。” “我看着也有些差别。” 只是韩悯还没说话,楚钰却“扑哧”一声笑了。 众人又看向他:“楚公子?” 楚钰掩面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诸位,不好意思啊,这是我闲暇时候的戏仿之作。” 季恒脸色一变:“你别胡说,我知道你和韩悯是一起的……” “那确实是我的伪作。谢鼎元从前是宋国人,我也是宋国人,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江北念书,我看过他写字,也会写两笔。我看他的字在江南齐国千金难求,前几日一时兴起,就写了一幅玩儿。” 楚钰忍着笑:“原本是叫下人拿去烧了,却不想他们拿去裱起来,还拿去卖了,竟然还卖给了季公子。” 季恒道:“不可能,我找书画行的先生瞧过了,这……” 楚钰往边上一倒,靠在温言的轮椅边,仿佛是笑得没力气了。 “你看看那印章的右下角,是不是有竖向的条纹?那是我用萝卜雕的。把装裱拆了,‘谢’字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呆’字,是我写来笑话他的。” 他说得这样有鼻子有眼儿,偏偏季恒死心眼,非要看看是真是假。 季恒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花了几千两……” 这幅字原本是他买来,想要在春日里雅集上显摆的,今日韩悯惹了他,就拿出来借机排挤韩悯,却不想连这幅字都是假的。 他正忙着拆纸,那头儿,楚钰也不想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银钱去买这一幅伪作,笑着抛了一枚青杏给韩悯,悠悠道:“那不是谢鼎元十年前的题字,是我十天前的伪作。” 正巧这时,一艘略显古朴的画舫不知不觉地靠了岸,杨公公与小剂子上了岸,不知为何而来。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儿,大约明白了事情之后,杨公公便让小剂子先过去。 小剂子小跑上前,对韩悯道:“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韩悯问:“怎么了?” 小剂子道:“宫里来人了。” 这话他原本说的不大声,偏生季恒时刻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向,就为了抓住韩悯的把柄。 听他这么说,那还了得? 他便道:“想是圣上派人来问罪……” 小剂子平日里伶牙俐齿,到此时,反倒装得笨嘴拙舌:“这位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公子……” 季恒等着瞧他的笑话,韩悯心想着,他虽然与傅询在小事上不太对付,但傅询还不至于这个时候拆他的台,一看边上站着的是杨公公,也就放下心来。 他弹了一下小剂子的脑门,佯怒道:“话也说不清楚,去请那边的公公过来。” 杨公公已经离宫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见他年老,也就当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杨公公在宫里伺候了这么些年,踩低拜高的事情,见的多了。 他有心帮韩悯出气,给韩悯行了礼,似是寒暄一般,道:“原本老臣带人已经到了柳府,就等大人回去领旨,却不想大人在此处,倒是让老臣好找。” 他整肃面容,正色道:“传圣上口谕,请韩大人入宫谢恩时,身着官服,也好让圣上看看,官服是否合身,若是不合身,再传织造府绣娘来改。” 韩悯早前就试过了一身官服,挺合身的,料想其他几件,也是照着那个尺寸制的。如今再提起,也是为了给他撑腰。 杨公公继续道:“前几日圣上见大人带的笔橐旧了,还是几年前用的那个,给大人挑了几个,也不知道大人用不用得惯,大人不用顾忌别的,怎么用得顺手,就怎么改。” 季恒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周围众人。 他原本想借着这些人,教训教训韩悯,结果这些人不上套,还愈发嫌恶起他来。 一会儿说韩公子是罪臣,一会儿又说宫里派人来问罪,心思挺毒,怎么不盼人点好儿? 韩悯弯了弯眼睛,虽然傅询喜欢玩他的头发,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他向众人告辞:“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韩悯嘱咐楚钰:“你小心温言的腿。” 楚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全送回去。” “还有你和谢鼎元是同窗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审你。” 楚钰摆手:“你快去吧。” 韩悯朝温言挥挥手:“辨章,那我先走了。” “去罢。” 最后韩悯想了想,将手里的青杏塞给季恒。 韩悯朝他挑了挑眉:“嗯?” 季恒的画舫上,描画着一枝并蒂红李。 红李与青杏。 青杏再怎么作威作福,也成不了红李。 杨公公和小剂子一左一右,拥着韩悯上了那条简简单单的小舟。 小舟行远,季恒在这里也呆不下去。 上船时,他一把夺过小厮手里“谢鼎元”的字画,连同青杏一起,丢进水里。 * 韩悯上的那条船很简单,船身不大,也没有太多的装饰。 韩悯认得这条船,他小时候和朋友们一起游湖,乘的就是这条船,从五岁到十五岁。 这条船是悦王爷傅乐的。 也不知道杨公公是怎么调动的。 韩悯走在廊上,转头去问杨公公:“你老怎么……” 杨公公把他往门前推了推,朝他使了个眼色。 韩悯有些疑惑,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青烟淡淡,临窗的软垫上,坐着一个人。 傅询一身皂青色便服,青玉冠束着头发,偏着头看向窗外水流,贵气却又闲适。 韩悯原以为是悦王爷傅乐或是五王爷傅让替他解的围,一脸高兴地推开门,看见是傅询,却有些没反应过来。 还没行礼,傅询便道:“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韩悯摸了摸脸,他感觉自己明明没有很傻。 罢了罢了,傅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卖给他这么大一个人情,可以勉强被说一次。 就一次。 韩悯上前作揖:“多谢陛下。” 傅询还没来得及说话,画舫颠簸了一下,韩悯没站稳,整个人往边上一歪,傅询伸手要扶住他,把他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 眼看着韩悯要扑进他怀里了,傅询连另一只手都抬起来准备好了。 结果韩悯抱住他的胳膊,一下子坐地上了。 韩悯干笑两声:“失礼失礼。” 傅询悄悄收起想要揽住他的另一只手,若无其事道:“不妨事,过去坐好。” “是。” 韩悯整理好衣裳,在他面前的软垫上坐下,中间隔了一张方形小案。 案上放着些时鲜水果,韩悯捻了一颗小樱桃来吃,一边问:“陛下怎么会过来?” “今早派人去柳府给你送东西,我原本在宫里等你过来谢恩,结果他们回来说你不在。” 傅询不动声色地将果盘拨转一圈,让小樱桃那一边在他正对面。 他继续道:“向小王叔借了画舫过来游湖,正巧碰见了。杨公公和小剂子出来寻你,想找你快进宫谢恩。” 韩悯问:“那赏赐已经到了柳府吗?我要现在回去吗?可是我要是现在进宫谢恩,要找谁谢恩?” 傅询便道:“不急,也已经吩咐了柳府不用着急,等你玩够了再回去。” 韩悯面露难色,望了一眼窗外。 傅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听见他说:“那应该把楚钰和温言一起带过来的。” 你竟然敢在朕面前提别的男人,还是两个! 傅询面不改色道:“已经走远了,来不及了。” “那好吧。”韩悯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撑着头,随口道,“从前来游湖,都是一大群朋友一起来的,和你单独来,好像还是头一次。” “是。” 韩悯笑了笑,低头看见案上摆着酒壶,就拿起酒壶倒了半杯清酒。 他未满二十,很少饮酒。 傅询皱了皱眉,问:“方才在外边也喝酒了?” 韩悯闻了闻衣袖,笑着道:“就喝了一口,温辨章怕我把他推进水里,就没有再喝。” 他捧起酒杯,垂眸看了一眼:“方才喝的和这个有些不一样,那个有点红,还有些甜。你这个……没什么颜色。” 傅询还没来得及拦他,他就端起酒杯仰起头。 也小心得很,就抿了一小口,却不防这东西实在是太辣,呛得他直咳嗽。 韩悯以袖掩面,偏过头去咳了一阵:“我……我的天啊,你喝这个?别、别是放在这边诓我的。” 傅询笑了一声,抬手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还端到韩悯面前晃了晃。 韩悯一边后退,一边摆手:“不了不了,你自己来吧。” 攀比一般,傅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用衣袖掩着,还有些咳嗽,韩悯瞧着他喉结上下滑动,脸也不红一下。 韩悯惊叹道:“喔!你好厉害啊。亏得当时在桐州,爷爷要喊你喝酒,我还帮你挡了一下,原来你会喝啊。” 傅询放下酒杯,烈酒灼喉,嗓音也有些沙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没成年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没成年怎么了?我年轻啊。” 傅询抬起手,用拇指按了按他因为咳嗽而微红的眼角,被韩悯拍开了。 韩悯凶凶的,威胁道:“别乱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傅询低笑一声:“我想做什么?” “你想玩我头发。”韩悯十分正经,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一字一顿道,“不行。” “啊……是,又想动你的头发了,不行就不行。” 傅询收回手,把果盘转了一圈。 韩悯低头剥果子吃,良久没听见他说话,便以为他因为自己不让他玩,就生气了。 于是他剥了两个果子,分给傅询一个,又找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在西北带兵的时候。” 原来如此,韩悯了然。 这儿的淮江将地域分做江南江北两边,江南就是他们大齐,江北是宋国,谢鼎元与楚钰原本就是宋国人。 傅询十五岁带兵,再加上信王爷李恕,之前几代人的鲜血,一路逼近,将西北边也收入大齐囊中。版图上,逐渐显现出将宋国包围的情势来。 西北苦寒,应当会喝一些烈酒取暖。 傅询轻描淡写道:“有的时候大漠里传来狼嚎,晚上睡不着,喝一点会好一些。” 韩悯明白了,点点头,好兄弟式的拍拍他的肩:“辛苦了,和平的卫士。” 傅询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道:“应该的。” 许是同时喝了两种酒,不怎么喝酒的韩悯有些受不住,他揉了揉眉心,想要趴下睡一会儿。 可能有些御前失仪的嫌疑,于是他特意征求了一下傅询的意见。 傅询答应了,他才理了理衣袖,在案上趴下。 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忽然坐起来。 他认真道:“不许玩我头发。” 他大约是被吓着了,傅询失笑:“好。” 酒水作用,再加上早晨是被楚钰硬拉起来的,傅询就在旁边,韩悯睡得很熟,傅询连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什么反应。 反倒咂了咂嘴,把他的胳膊抱住了。 中间隔着一个小案,有些别扭,傅询就坐到他身边去,让他抱着。 结果韩悯没有任何逾越的意思,说抱着他的手臂,就只抱着他的手臂,绝对不往前一点点。 傅询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他明白了,韩悯抱他的这个姿势—— 和他晚上睡觉时,抱着那柄长剑的姿势,一模一样。 第一次这样讨厌自己的佩剑,傅询望向窗外。 他随手端起案上酒杯,闷了一口。 要放回去时,才发现自己喝的是韩悯喝剩下的半杯残酒。 傅询耳根微热,将那酒杯推倒。 倘若这是韩悯看见,一定要笑话他。 可是从前在西北,他夜里喝了酒,也总是想见韩悯,想得耳根通红。 * 到了正午,画舫靠岸,韩悯被船板晃动惊醒,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房里,抱着的也不是那柄剑。 他松开手,傅询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甩了甩胳膊。 韩悯不大好意思,帮他捏捏胳膊:“对不起。” 知道画舫靠岸了,但他见傅询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疑惑,也没有动。 傅询道:“等你玩够了再回去,不着急。” 宫人们早已捧着各色食盒,在岸上等候。 再由船上伺候的人将食盒接过去,在案上摆开。 碟子不大,都是十分精致的菜色,放得稳稳的。 不用人布菜,仍旧只有他们两人。 小的时候,朋友们经常在船上一呆就是一整天,韩悯也不觉得奇怪,坦然受之。 一面闲聊,慢腾腾地吃了半个时辰的午饭。 留下宫人收拾东西,他二人出去在船尾站着吹吹风。 三月份的午后已然有些燥热,早晨游湖的画舫此时都已经靠了岸,湖水碧蓝,延扩千里。 韩悯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得很。 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鼓的,他就偷偷地躲在底下抻开手,伸懒腰。 傅询与他并肩站着,看见他的小动作。 韩悯回头,发现他看自己,便朝他笑。 湖上吹东南风,此时,江上有两艘小舟借风顺水,迅速靠近这里。 傅询余光瞥见,凝了凝眸,迅速反应过来,抓着韩悯的手,把他送回船舱。 他语气严肃:“别出来。” ※※※※※※※※※※※※※※※※※※※※ 胖胖生事前讲戏:陛下,这章悯悯会喝醉,还有很多字的船。戏 老傅:咳咳,还行吧 感谢丧气恶徒、长离归的1个地雷! 感谢fujino miura的76瓶营养液!感谢橙心的60瓶营养液!感谢zwes的30瓶营养液!感谢浮生梦华的25瓶营养液!感谢民政局、鹿采、阿琂、长离归、春夜晚风拂面的20瓶营养液!感谢头顶青花鱼、zs的10瓶营养液!感谢33694556、甘十五六的5瓶营养液!感谢百晓生、禾苗熊、想想困、winner、加缪的澡盆。、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豆本豆的1瓶营养液! 入宫谢恩 那两艘小舟不似寻常的画舫游湖, 顺风顺水,行进很快。 船只不大,虽然船头只有一个船夫, 但是船身吃水很深, 仿佛是载满了人。 傅询久见人事, 只一眼就看出不对,抓起韩悯的手,把他送回船舱。 只来得及吩咐一句“别出来”。 虽是微服出行, 但他也不会大意到什么人都不带。 周边的几艘小船迅速向大船靠拢,大小两位卫将军——卫归与卫环也丢下杯盏,抓起佩刀, 走到船头。 傅询吩咐了不许出来, 韩悯知道自己武力值不高, 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跑回去。 船上伺候的宫人们不曾遇过这样的事情,正乱成一团。 韩悯往墙上砸了一个瓷碗,让他们冷静下来,把窗户都关起来,还安排人守着各个窗户, 害怕刺客从这里进来。 这里边的人不比外面的侍卫,要是歹徒趁乱摸了进来, 他们又没有准备, 只怕伤亡更大。 系统着急道:“这船上有狗吗?快让我附身一下!” “没有,你别添乱。” 韩悯将宫人安排好, 看着瘦弱的小内侍双手举着花瓶, 站在窗户边, 瑟瑟发抖的模样, 叹了口气,把身边的小剂子派过去:“你去和他一起吧,照顾他一下。” 他朝小内侍笑了笑:“没事儿。” 小内侍严肃认真的点点头。 外边传来打杀的声音,他跑回门后,想要看看外边怎么样了。 风声愈急,墨云倾压,午后暴雨欲来。 那两艘小舟已经靠得很近了,几艘小船挡在大船前,卫归与卫环抽出佩刀,各自站立在小船船头,船上跟着几十个侍卫。 小舟上果然跳出十来个布衣短打的刺客,配着短剑,与侍卫打杀起来。 他们的目标在大船上,所以不愿纠缠,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里边冲。 傅询站在大船船板上,离船舱门很近。 他的身边也站着十来个军士,应当是他从前在西北带兵的老部下。 应当是没问题的,韩悯放下心来。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刺杀。 照理说,昏君被刺,是常有之事。但是刺杀傅询,他又不是昏君,怎么会被刺杀? 韩悯想不明白,外面局势紧张,又由不得他多想。 那些刺客武功不低,看招式有些阴毒,这么一会儿,只有两三个被砍翻掉入水中。 鲜血在碧蓝的湖水中晕开,两方仍在缠斗。 武功不相上下,对方又不要命似的往大船上冲,很快就撕咬出一个缺口。 一个刺客冲上船板,傅询身后的军士刚要拔刀,傅询却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弓箭,搭弓射箭,一箭射穿那刺客的右肩。 他右手一松,短剑掉在船板上。 傅询应当是想捉活口,但是那刺客不肯降,仿佛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要杀了谁。 他用左手捡起剑,于是傅询再一次拉开长弓,将他的左肩也射穿了。 随即另一个刺客冲上船板,将那刺客踹进湖里。 绝不留活口。 傅询皱眉,若有所思。 韩悯就站在船舱走廊上的门后,透过门上镂空的格子看着。 他直觉这场刺杀好像不太对。 但是他还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最终还是傅询这边占了上风,刺客被一一打翻到水中。 但是同样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韩悯松了口气,却忽然听见船舱某个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他安排宫人们守窗时,仔细嘱咐过了,如果听见舱里有动静,千万不要不自量力跑出来,凡事保全自己为上。 如今他独自站在廊上。 韩悯脊背一凉,双手按在门上,没敢回头。 他仿佛听见鲜血凝在剑尖,滴落在船板上的声音,那人走近的脚步声。 他深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不过瞬息之间—— 拉开舱门,大喊“傅询”,原地蹲下。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傅询立即转身,引弓射箭,嗖嗖三箭,穿过距离韩悯不过一丈距离、已经举起短剑的刺客的额头、脖颈与胸口。 那刺客应声倒下,韩悯抱着头蹲在地上,松了口气,瘫在地上,想要往傅询那边靠近,但是他走不动。 傅询将长弓交给身边人,快步上前,在韩悯面前蹲下,抹了抹他的脸:“没事吧?” 韩悯摇头:“没事,就是……”他低头,捶了捶腿:“腿软了。” 傅询揉揉他的脑袋:“已经做得很好了。” 韩悯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是我们默契好,我一喊你就知道要做什么,要换作别人,我可能就死……” 他抬手挠了挠后颈,忽然摸到温温热热的液体。 收回手,一手的鲜红。 想是傅询射箭的时候,那个刺客的鲜血洒在他身上了。 韩悯当场愣住。 傅询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用衣袖把他的手擦干净,但血腥味还是直冲他的脑门,他没忍住,偏过头干呕。 傅询拍拍他的背,把他抱起来了。 船舱里只有一个宫人受了伤,就是韩悯让小剂子照顾的那个小内侍,他的手臂被从窗户闯进来的刺客砍了一刀,其他一切都好。 杨公公端来热水,又点起安神的香料。 傅询把他放在铺好的软垫上,看看他的衣裳,韩悯自己看不见,其实他衣裳背后,都是血点。 傅询帮他解开衣裳,把弄脏的地方往里一卷,就丢到一边,没让他看见。 韩悯出了一身的冷汗,中衣都湿透了。 船上也没有太多的衣裳给他换,今晨出宫时,傅询预备了两件便服,都拿给他,让他爱穿哪件就穿哪件。 湿了的衣裳贴着皮肤,韩悯冷得有些发抖,可能还有些受惊。 “陛下,我要换衣裳了。” 傅询应道:“那我先出去,就在门外,你有事情就喊。” “是。” 韩悯咽下一大口热茶,定了定心神。 实在不是他胆小,从前被关在牢里时,隔壁牢房、对面牢房,什么鲜血淋漓的场面都见过。 可能是恭王为了吓唬他,特意把行刑审讯的事情都安排在他的牢房附近。 就是因为见得多了,现在再见,就忍不住心悸。 韩悯坐在垫子上,抖落开傅询的衣裳。 傅询比他高一些,也比他壮一些,他的衣裳看起来,就有些宽大。 纵使韩悯把衣带拉到最紧,也还是宽松得像把他整个人兜起来了一样。 他穿好衣裳,一边挽起过长的衣袖,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个不注意,踩到衣摆,踉跄了一下。 听见声音,傅询迅速推开门,韩悯也迅速站好。 “你怎么了?” “就……” 被绊了一下。 韩悯说不出口。 傅询垂眸,看见他垂到地上的衣摆,也明白过来,却道:“马上就靠岸,我送你回去。” “好,谢谢陛下。” 韩悯提了提衣摆,把腰带扎紧一些。 傅询走到他身边,悄悄看了一下韩悯的身高。 嗯,原来我比他高。 傅询稍一低头,目光便顺着衣缘滑进去。 他别过头,不大自在道:“你把衣领……” 正巧这时,小剂子带着那个小内侍过来了。 “公子,这小孩儿说要给……” 话没说完,傅询直接上手,把韩悯的衣领拢起来。 包得严严实实的。 韩悯推开他的手:“我自己弄。” 他看向小剂子,那个小内侍受了点伤,疼得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他才不过十岁的模样,才到小剂子腰高,躲在他身后,怯怯地抬眼看韩悯。 韩悯温声道:“你不是受伤了么?包扎好了没有?等会儿上了岸,就近先找一个医馆看看。” 小内侍惨白的脸色有了点笑容:“多谢韩公子搭救,要不是……”他咽了口唾沫:“要不是小剂子公公推了我一把,我就不只是手臂受伤了。” “那你也要好好谢他。” “小的知道。” * 大船很快就靠岸,岸上早有马车等着,永安府尹也已经到了。 傅询简单地吩咐了两句:“疏散百姓,封锁鸳鸯湖,打捞尸体。” 他思忖着,最后道:“送去恭王府,让江涣也来。” “是。” 事情暂且安排妥当,他转头看向韩悯。 那时楚钰与温言正在岸边一座两层木楼上喝茶,听见这边有动静,出来看看。 韩悯拢着衣裳,跟在傅询身边,转头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傅询看了一眼,扶着他的腰,把他往马车那边带去:“我送你回去。” 马车走后,楚钰也连忙推着温言的轮椅要走。 永安府尹留下善后,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美色误国,美色误国。” 小剂子正扶着那个小内侍要走,小内侍听见这话,回过头,朝他大声喊道:“才不是呢,韩公子机智过人!要不是韩公子,我们一船宫人就都死了!” 府尹微怒,正要说话,小剂子道:“此处都是宫中侍从,大人还是小心言语。刺客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总归是大人的职责所在。尽力把此事查清,才是正事。” 话毕,他就冷冷地瞥了一眼府尹,扶着小内侍离开了。 马车里铺了软软的褥子,韩悯捧着茶盅喝茶。 他舒了一口长气,看向傅询:“今日那些人,是傅筌余党?” 傅询没有说话,分明不欲多说。 见他这样,韩悯也就不再多问。 很快便到了柳府门前,韩悯望了一眼,道:“今日之事,能不能请陛下不要告诉柳家人?特别是老师?” 怕他们担心。 分明自己都吓得不轻,还记着别人。 傅询应了一声:“好。” “那陛下进去坐坐吗?” “不了,你进去罢。” 韩悯跳下马车,再叮嘱了杨公公他们几句,才从偏门回了柳府。 看着他进了门,傅询才放下帘子,对卫归道:“去恭王府。” * 今天早晨,傅询让宫里人给韩悯送了点东西,起居郎的四季官服、几个新的笔橐,配着笔帘、各色毛笔和一匣松烟墨,还有一些珍奇玩意。 原本领了赏就要进宫谢恩,结果韩悯被拉去游湖,找不见人,傅询便下了口谕,让他明日再来。 韩悯去见老师时,他正在廊前喂鸟。 柳老学官佯装沉下脸来:“去哪儿玩了?圣上赏东西你也不在。” 韩悯接过老师手里的鸟食罐子:“同琢石、辨章一起去游湖了。” “明日别跑了,早些起,带你进宫谢恩。” 进宫谢恩,一般要由家中长辈带着去,如今老韩史官不在永安,便是柳老学官带他去。 韩悯陪着老师喂了鸟,才回到自己院子。 柳师兄去学宫教课了,江涣也不在,只有韩悯一个人。 他回到房里,还有些后怕。 韩悯抱着枕头坐在榻上:“统子,我总觉得那些人不太对劲。” 系统道:“那不是恭王余党吗?我刚才听傅询说要去恭王府。” “我也听见了。但是如果是恭王派人,他肯定是想杀傅询和我,可是那时我和傅询就站在船板上,射箭就好了,用短剑做什么?那些刺客,就算上了船,也不冲着傅询去,反倒是……” 韩悯把脸埋在软枕里。 说这样的话,他好像有些自作多情。 可是最后一个刺客,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系统问:“记恨你的人不多,一个一个列出来就知道了。首先排除那个季恒,你今日才见他,料他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那就只剩下恭王了,我人缘还不错。” 兜兜转转,又回到恭王身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外边有人敲门。 韩悯被吓了一跳,丢开枕头,拖着鞋子过去开门。 楚钰推着轮椅站在门前,扶住他的肩,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你没事吧?湖水都红了一片。” “没事,圣上会查清楚的。” 韩悯把温言推进来,让他也进来坐。 他不想多提,只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便换了话题来说:“对了,琢石,你不是说你和谢鼎元是同窗么?怎么没听你提过?” 楚钰惊道:“你现在还有心思管谢鼎元?”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他。” 没错,确实有个朋友—— 系统支起他并不存在的耳朵。 楚钰道:“我其实不是他同窗。” “这样?” “他是我的伴读。” “原来……嗯?什么?” 就连一直云淡风轻的温言也有些绷不住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小时候,我爹专门找先生教我念书,我不爱念,他找了个伴读陪我念,我念不好就罚他的那种。学着学着,他念得比我好,十六岁就在宋国中了状元,我二十来岁才在大齐中了个探花。” 自家伴读比自己厉害,小少爷不好意思说他是自己的伴读。 韩悯和系统惊讶地吃手手。 楚钰补充道:“反正一起念过书,就算是同窗了。他这个人脾气很傲,要是见着他,别提他当过伴读的事情,他会翻脸的。” 系统忙对韩悯道:“快快,问问他谢鼎元现在在哪里。” “好。”韩悯试探着问道,“琢石,那他现在……” 温言也往前倾了倾身,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可楚钰却连连摆手:“我不知道。他十六岁中状元之后就走了,我爹天天说我不如他,我恨死他了,我就是受不了这个,才过来考试的。别问我了啊,我不知道。” 再聊了一会儿闲话,三人分别,楚钰要将温言送回去,韩悯送走他们,坐在案前,拿出写了一半的书稿。 一边写,一边还在想他到底得罪过谁。 书案上蜡烛烧了一半,系统忽然道:“我知道了!” 吓得韩悯手一抖,废了一张纸:“你干嘛?” “我知道还有谁记恨你了。” “谁?” “先皇。” 先皇不单记恨他,还怨憎整个韩家,怨憎到了极点。 韩悯将废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统子,他已经驾崩了。” “就不准他临终前下诏,对你们家赶尽杀绝吗?” 他有些无语:“他临死之前就记着这个?他是疯子吗?” 一个皇帝临终前,不说江山社稷,不谈朝政邦交,还因为先太子的死,对韩家耿耿于怀,甚至对密部下了绝杀令。 这不太可能。 系统也觉得不太可能。 韩悯伸了个懒腰:“而且那时候,傅询也在船上,他就算要杀我,也不可能拿自己儿子冒险。” 整理好今天新写的书稿,韩悯吹了灯,抱着剑爬上床。 “前段时间傅筌跟我说了一段话,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他说,先太子亡故后,先皇一开始就有意把皇位传给傅询,他与傅让都不过是垫脚石。” “现在想想,先皇是正宫出身,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对先太子看重,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压根就瞧不上庶子。” 系统问:“那他后来怎么不立傅询做太子?” 韩悯望着帐子顶:“因为傅询不如先太子听话。” “先太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父慈子孝。” “但是傅询,先皇一开始只把他当做宠爱的嫡子教养,弄得他有点叛逆。这些年来,他先是一意孤行要去西北带兵,后来又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忤逆先皇的意愿,让他下不来台。” “先皇不喜欢他的性子,或许、就像是傅筌自以为是地要磨一磨我的性子,先皇也想给他一点教训,所以才把傅筌扶起来,明面上让他们相争。” “实际上,先皇是想告诉傅询,自己有许多个儿子,他不听话,还有许多个儿子会听话。但是傅询好像从来都不听他的。” 在黑暗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韩悯如这几日常做的那般,抱着剑睡着了。 * 次日一早,韩悯就被喊起来。 “悯哥儿,快起来,今天要进宫谢恩。” “好,来了。” 他把长剑往被窝里一塞,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套上衣裳。 没穿官服,他的官服是正红的,没上任就穿出去,太招摇了。 柳老学官虽无官职,但也被封过一个虚衔,有一件朝见的礼服。 韩悯出去时,老师也已经换好衣裳,在外边等他了。 马车里,柳老学官握住他的手:“不用怕,有老师在呢。” 韩悯有些疑惑:“老师,我不怕啊。” 柳老学官拍拍他的手背:“不用勉强。” “不是,老师,我真不怕,傅询有什么可怕的?” 柳老学官假咳两声。 他改口道:“哦,圣上,圣上有什么可怕的?” 柳老学官低声道:“你下个月就入朝做官了,柳家虽不入仕,但有一句话,老师要告诉你。” 韩悯认真道:“学生在听。” “‘帝王心易变,可远不可近。’” 他见韩悯没什么反应,便道:“这话我从前也告诉过你爷爷,你爷爷不信,什么事情都先想着皇帝,结果德宗皇帝走后,先皇登基,你们韩家就……总之——” 他叹了一声,捏了捏韩悯的脸:“与皇帝的私交不可过密,公事上尽心尽力,私事上留好退路,这是为臣之道。” 韩悯被掐得“哎呀”一声,还没答应,柳家朴素的马车就驶到宫门前,他刚要下车,就看见卫归迎面走来。 “圣上体谅柳老先生年高,特准马车入宫。” 下车谢过恩,才能上车继续入内。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福宁宫前。 韩悯扶着老师,慢慢地走上台阶。 书房里,傅询正揉着鼻梁看折子,听见卫归回禀,才抬起头。 看见韩悯时笑了笑,不等他们行礼,就赐了座。 柳老学官暗自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年纪虽轻,气度威严却不比寻常帝王。 他一心为韩悯着想,坐下之后,恭恭敬敬地道:“多谢陛下赏赐。我这个学生年纪虽小,却也是极有天分的,承蒙陛下厚爱,让他在朝中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客套话说下来,韩悯插不上嘴,只好把茶盏往老师那里推了推。 傅询也是客客气气地回了话。 说韩悯是不世出的文人,天上文曲星,得之可定天下。他就是没去参加去年的科举,要不楚钰肯定不是探花郎。 韩悯心道:“对不起,琢石,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想:“我要是当了探花郎,就写不了《圣上与探花郎》了。” 柳老学官见皇帝是真器重韩悯,放下心来,表情也放松不少。 君臣相谈甚欢。 而后柳老学官请旨,要去宫中兰台寻两册民间遗失的书卷。 他其实是想给韩悯个机会,让他表表忠心。 临走时还给韩悯使了个眼色。 韩悯坚定地点点头,老师放心,我已经开启了最强的口才技能。 老师一走,他刚要开口,可是对着傅询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他有些为难:“陛下……” 傅询笑了一声:“我的衣裳你什么时候还我?” “昨夜拿去洗了,早晨没干,大约下回进宫时带给陛下。” “你洗的?” “是啊。” ——韩悯挽着衣袖,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个大水盆,衣裳泡在水里,他揪着衣袖使劲搓搓。 一边搓,还一边抱怨:“傅询怎么长(zhang)得这么长(chang)?衣裳也这么长。” ※※※※※※※※※※※※※※※※※※※※ 今天是洗衣服限定悯悯 柳老学官:悯悯啊,帝王心易变,可远不可近 老傅:这位老师,你在教我老婆什么?我老婆和我必须靠得很近(-18) 感谢萧寒、某愆、阿玉、丧气恶徒、悠雨晴空的1个地雷! 感谢小鱼金的54瓶营养液!感谢阿玉的30瓶营养液!感谢悠雨晴空的24瓶营养液!感谢墨染残阳、19528646的20瓶营养液!感谢卖女孩的小火柴?的15瓶营养液!感谢夏夜清梦、薏米、绿丝、梦落花、小阑干的10瓶营养液!感谢夜合、红婵、两只猫、阿呀、没有辫子的小女孩的5瓶营养液!感谢bybl、吧唧、是熊童子不是熊爪子的4瓶营养液!感谢性感胖懒的3瓶营养液!感谢39243736、伊小丢、什么时候能瘦、燃烧的柚子的2瓶营养液! 各有千秋 想起昨天晚上搓衣服的情形, 韩悯忍不住皱起小脸。 傅询便问:“你在想什么?” 韩悯一激灵,摇摇头:“没有。”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陛下, 昨日那群刺客, 可查到了什么?” 傅询思忖了一会儿,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摸了摸衣袖边缘。 他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是恭王余党。” 韩悯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原来真的是他。” 转念一想, 或许只能是他。 傅筌记恨自己不帮他,所以一心想要他的命,反倒把傅询排到后边了。 对这件事不想多说, 傅询只道:“我会处置好的, 你不用担心。” 韩悯看回去:“我知道。” “昨日教你受惊了, 对不住。” “哪里的话?”韩悯摆摆手, “若不是陛下英武,我都死在船上了。” 仿佛把这话当了真,傅询定定道:“不会叫你死的。” 沉默了一会儿,傅询朝窗外望了一眼,正是春日里, 万里晴空。 傅询道:“出去走走?” 韩悯笑着点头:“好啊。” 他起身作揖,然后跟在傅询身后。 傅询回头看他:“如同从前那样就好, 你走上来。” “是。” 江南齐国, 不比江北有礼数,举止随心, 大方洒脱, 不常讲这些虚礼。 既然圣上都发了话, 韩悯也不敢不从, 向前蹦了一步,与他并肩而行。 傅询别过头去偷笑,又吩咐要跟上来的卫归:“远远地跟着就好,不妨事。” 卫归抱拳领命,带着几个侍卫向后退去,隐匿在看不见的地方。 出了福宁宫,沿着最宽阔的宫道,往前是紫宸殿,往后是封乾殿。 紫宸殿为帝王临朝之殿,封乾殿是帝王死后,停灵之处。 而正中的福宁殿,则是圣上休憩起居之所。 宫城正中一条宫道,串联起每个帝王的一生。 封乾殿不常打开,那儿有些阴冷,傅询自然也不会把韩悯往那里带。 他二人并肩向紫宸殿去。 朝中惯例,初一十五大朝会,今日不该上朝,只有零星几个宫人在殿里打扫。 一个宫人弯腰行礼:“这儿扬尘大,请陛下与大人暂去别处走走。” 傅询便拉着韩悯去了别处。 与封乾殿边上有一座高楼相同,这儿也有一座高楼。 一般是侍卫在上边巡逻,站在此处,也可以将整座宫城尽收眼底。 高台临风,傅询背着手,目光投向北边的青山。 韩悯就安安静静地陪他站着。 这时系统忽然喊他:“韩悯,控制……” 韩悯被他吓得一激灵:“我忙着呢!” “你又没和傅询说话,干站着有什么忙的?” “你不懂,等会儿再说啊。” 说完,韩悯就把系统屏蔽了。 只有他知道傅询在看什么,他在看江北的宋国。 良久,傅询问:“方才我与柳老学官说,倘若你去成了去年的科考,想来楚钰不会是探花郎,我看你低头没说话,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韩悯否认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楚琢石。” “你还想不想科考?”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傅询收回目光,转过身,靠在木栏杆上:“你说实话,那时我说让你做起居郎,你是不是心里不太高兴?” 韩悯垂了垂眸,终还是说了实话:“有点儿吧。” 傅询也低头看他:“为什么?” 他趴在栏杆上,撑着头,垂眸看向楼下的景致,思忖道:“主要是因为,都是史官,我爷爷是史馆史官,我只做一个起居郎,好像……越来越差了。” 听他这样说,傅询也不言语,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想想,我好像也没有这么的差。我与古来许多文人比起来,现在能做起居郎,就已经很顺利了。” “生在文官世家,能够识字,又有点天资,侥幸得了老师教导。没有等到老朽时,才凭借功名入朝出仕。” “大齐建国百年,我爷爷一直觉得,国以史为续,能留给后人的,就是国史。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这几个月写……” 韩悯恍然清醒,以手掩嘴。 他差点把自己写话本的事情告诉傅询了。 傅询问:“怎么不说了?” “我……”韩悯停了停,改口道,“我这几个月写一些文章,忽然发现,我爷爷说的也不全对,国以武开疆,但以文存续。国史话本,皆是文字;史官诗人,皆是文人,并无高下之分。” 他看向傅询,定定道:“做起居郎就很好。常伴圣驾,秉笔直书,后人亦可从起居注里窥见我朝踪迹。” 傅询眼里有笑:“既然做起居郎很好,那你明日就上任?” “不要。” 韩悯果断拒绝,我还要留一点时间写话本。 傅询笑出声,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回去罢,柳老学官该找你了。” “是。” 韩悯随着他离开,最后回头望一眼北边的青山。 他重又转回目光,走到傅询身边。 眼神亮晶晶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但是又不好意思总缠着傅询说话,就在心里喊系统。 “统子,傅询真的很好,肯听我说,还不会笑话我。虽然在玩头发这种小事上我和他不怎么对付,但是在大事上,他……” 韩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忽然发现系统没有动静。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把系统屏蔽了。 还没来得及解除禁制,傅询又问他:“你在想什么?” “在想……”韩悯停了停,亮如星光的眼眸中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你人真好。” 难得的夸奖,总想着欺负他的傅询忽然觉得被什么东西击中。 再也不敢欺负他了,傅询很没出息地想。 不过傅询还没说话,那头儿,柳老学官迎面走来。 柳老学官朝他作揖:“陛下。” 傅询整肃面容,淡淡地问道:“老先生要找的书找到了?” “老臣愚钝,不曾寻见。” 他原本也没有要找的书,只是找了个借口,让他二人独处,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傅询竟然还把韩悯拐出来了。 柳老学官继续道:“我这个学生顽皮,给陛下添麻烦了。” “不会。” 而后柳老学官告退,韩悯跟着老师作揖,最后扶着老师离开。 * 马车平稳,柳老学官端坐在正中,正闭目养神。 韩悯坐在一边,终于想起来把系统放出来。 系统“哼”了一声:“你和傅询又做什么不让我看的事情了?” “没有,就是他以为,他让我做起居郎,我会不高兴。” “就这?你把我屏蔽了,我以为你要做一些我不能看的事情,结果你们就谈这个?” “是啊,怎么了?” 系统道:“先前他让你做起居郎,你不是挺不乐意的吗?你现在说你不愿意,他有给你换吗?” 韩悯抬眼望着马车顶:“没有。” “得,白说。” “我是说,我没有觉得不愿意,我现在觉得做起居郎挺好的。” 他确实是很高兴的模样,撑着手一边晃脚。 而这时马车驶出宫门,走远了,柳老学官睁开眼睛:“悯哥儿,你笑什么?” 韩悯收敛了表情:“没有啊。” 柳老学官摇摇头:“早晨才跟你说的话,你就忘记了。” 见老师有些严肃,韩悯忙搂住老师的胳膊:“没忘记,没忘记,‘帝王心易变’嘛。” “你记得就好,别和你爷爷一样。” “我知道,我身后是整个韩家,不会胡来的。再说了,我又不是给傅询做嫔妃,没有这么多‘易变’要顾虑的。” 柳老学官拧他的脸,佯怒道:“又胡说。” 回到柳府,韩悯将老师送回房中,这才转头回到自己房里。 他关上房门,在案前坐下,再一次拿出写了一半的书稿。 他翻了翻前边的内容,然后提笔沾墨,哼着歌写话本。 系统道:“你今天心情不错。” “是啊,我从前总觉得写话本是迫于生计,今天跟傅询说了一通,忽然发现,其实我自己也挺喜欢写话本的。” “是喜欢写话本,还是喜欢写‘圣上’?” 韩悯放下笔:“你今天也怪怪的。” 系统故弄玄虚,话只说半句:“早晨控制中心给了回复。” “哦。”韩悯想起来了,“你用我的补偿,去换了‘傅询老婆’的系列剧情。这次你又问他们什么了?” “上回说到‘男皇后’,我一时兴起,就去问了一下,傅询的老婆到底是男是女。” 韩悯低头翻书稿,仿佛不是很在意,仿佛又有点想问。 但最后还是问了。 “是什么?” 系统洋洋得意:“你肯定猜不到。” 韩悯猜测:“他不会没老婆吧?这也太惨了。” “不是,不是。”系统连忙道,“他的皇后——” “嗯?” “是男的!” 韩悯惊叹一声:“哇!” 而后两人同时开口。 沉思的系统:“不知道是温言,还是楚钰。” 比了个胜利手势的韩悯:“耶,原来我还是有机会睡龙床的。” 随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先反应过来的系统怒道:“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有点出息啊!” 韩悯抱着自己的书稿瑟瑟发抖:“做男皇后很没有出息吗?” 系统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反正你最没可能。” 韩悯十分不服:“我怎么不行了?我明明长得很好啊,看看这俊俏的脸庞,再看看这肩,这手,这腰,这腿。” “你忘了?你和傅询打过架。你和他能做君臣,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和他天天待在一块儿,现在要是打起来,恐怕不是你死,就是他活。” 韩悯不满道:“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 系统不屑:“没影的事情。” “万一我和他打架,我打赢了呢?” “你别老是盲目自信。你打赢他,比你做男皇后的概率还小。” 韩悯反将他一回:“那你就是说,我还是有机会做皇后的。” 系统一噎,随后不再理他:“随你。” 原本系统还想跟他八卦一下,这人到底是谁,结果韩悯这么一打岔,他就忘记了,反倒还隐隐觉得,这人会不会真是韩悯。 可是韩悯自己也就是那样一说,对男皇后的事情,说笑一阵就过去了。 他继续提笔写话本,过了一会儿,系统问道:“你说那人到底是谁。” 韩悯认真写字,随口回道:“管他呢。”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韩悯小小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那也没有关心的必要。” “你正经一点。” “好好好。” 他放下笔,端正地坐好,双手按在腿上。 系统问:“你觉得是谁?温言还是楚钰?” “我觉得……”韩悯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都不太行。温言性直,楚钰风流,都不太行。” “那还有谁?卫家两兄弟?” 想到卫归与卫环,韩悯一下子就乐了:“你这是逼他们跑去渭水和宋国开战。” “你师兄?” “你竟敢打我师兄的主意!不行,我师兄绝对不行!” “好嘛,那你说。” 韩悯提笔沾墨:“我不说,无聊。” 系统道:“你真不想知道是谁?” “不想。” “真不想?不想撮合一下?” “不想。”韩悯撑着头,撇了撇嘴,不是很高兴的模样,重重两笔将纸上写错的字涂成墨块,“傅询喜欢谁,自己去追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我撮合?” 系统疑惑道:“我看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韩悯“口出狂言”:“他如果连老婆都追不到,那还不如不要找老婆。” “你生气了?” “我没有。” 系统惊奇道:“你真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韩悯反手把他屏蔽,趴在案上写话本。 * 就这么过了十来日,到三月下旬。 韩悯在房里窝了几天,提早将《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卷写好。 这天早晨,小剂子端着热水巾子进来。 “公子,该起了。” 韩悯挣扎了两下,从榻上爬起来,抓着头发出神。 他昨晚写话本写得起劲,赶着写完了,还是被小剂子催着去睡的。 小剂子将巾子拧干,递给他:“柳公子问,今日陪家中女眷去建国寺上香,公子要不要一同前去?” 韩悯打着哈欠:“不去,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 “那我回去准备……” “不用,我应该很快就回来,你留下练字吧,我回来检查。” “是。” 韩悯洗漱完,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太极,便抱着书稿要出门。 正巧碰上柳家女眷要出门,偏门前停着几辆马车。 柳停扶着柳老夫人上了马车,而后再将柳夫人扶上去,转头看见韩悯过来了,便问:“你不去?” 韩悯点点头:“有点事情。” 柳停便道:“建国寺的素斋不错,要是赶得过来,就报我的名字。” “好。” 柳停朝正与两三个小丫鬟说笑的柳毓招招手:“二妹妹,上车吧。” 柳毓转过头,这才看见韩悯,轻轻地“呀”了一声,忙不迭扶了扶鬓角金钗,朝他行了个万福。小丫鬟们跟在她身后,也跟着行礼。 韩悯朝她抱拳:“二妹。” 柳毓低头,应了一声,低得韩悯没有听见,就已经走远了。 柳家两辆马车,柳停骑着马,跟在旁边。 柳毓扶着额,靠在窗边正出神。小丫鬟们逗她说笑,她也不理。 出了柳府所在的长街,韩悯拐过拐角,便戴上大檐的斗笠,往白石书局去。 系统跟他抱怨:“你也太不会看场面了。” “怎么了?” “人家柳停喊‘二妹妹’,是《红楼梦》里的;你喊‘二妹’,好像《水浒传》里的。” “那是柳师兄的妹妹,我要是……那也太不仗义了,还是这样就好。” 系统恍然大悟:“原来你都懂得。” 韩悯却连连否认:“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老师可能有这个心思,但是老师绝不会插手。柳夫人不会同意,柳毓更不会。” “她为什么不会?” “我小时候见她,就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家。” “说不准她就被你这副皮囊迷了眼呢?你虽然盲目自信的时候多了一点,但是对你的脸,可以多几分信任。” 韩悯捏了捏脸:“这个……”他反应过来:“你刚刚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吧?” 系统很是嫌弃:“走开走开,我才没有。” * 白石书局里,仍旧是原先那个小伙计,往韩悯斗笠下一凑,看清来人的模样,就将他引到后院。 与他已经是第三回见了,小伙计熟稔地说:“先生你可来了,葛先生吩咐我们,快到月底的时候,一定注意看看松烟墨客来了没有。印书坊那儿,纸张活字都预备好了,就等着您的稿子了。” 韩悯笑着道:“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我们这些看书的人等得心急。” 走过门廊,小伙计回头:“我一直在看先生的话本,《圣上与御史》那故事写了四卷就算是写完了?这回写的是谁?以后还会写《御史》吗?我还是喜欢御史大人。” “这回写的是《探花郎》。” 韩悯的目光飘向别处,他想了想温言的模样。 温言多心,又敏感。 于是韩悯道:“以后都不写《御史》了。” “可惜了,挺多人都喜欢御史大人的。不知道探花郎怎么样,能不能比得过?” 韩悯思忖道:“各有千秋。” “各有千秋?” 他再想想,温言生在没落侯府,身陷陋巷,所以面冷言直,看起来似乎不太容易接近。 楚钰出身商户富贾,脾气和软,也没有太大的做派,又爱说笑,是天下第一好少爷。 最后得出结论—— “但是长得都很好看。” 小伙计恍然大悟:“原来先生是喜欢模样俊俏的。” 他顿了顿,憨笑道:“实不相瞒,我也喜欢。” 这时到了后边院子的一间房前,小伙计敲了敲门:“葛先生,你心心念念的松烟墨客到啦。” 不一会儿,葛先生便从里边推门出来,一看见韩悯,连眼睛都笑了,双手按住他的肩。 “来了?” “嗯。” 他送走小伙计,把韩悯拉进屋里来。 韩悯从袖中拿出蓝布包:“这个月的书稿。” 葛先生接过书稿,也不看,只是放在案上,道:“你上个月来时,不是托我……” 他忽然发现韩悯没在听他说话,他在看房里另一个人。 韩悯眨了眨眼睛,看的那人,是个书生模样的男人,身上罩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袍子,肘上膝上都打着补丁,但是神色自若,清高自得。 他虽生得高大,却瘦得很,腰带扣孔系不满,长长地垂落下来,鬓角零星几根白发。 沈腰潘鬓,面色微白,连唇色也极淡。 而那书生见韩悯身长鹤立,一双杏眼透亮,黑白分明,眼中带笑。 原以为松烟墨客应当是阴柔多情的模样。编排皇帝的故事,总该有些畏缩,却不想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就这么看着他发笑。 韩悯还记得他。 上个月他来找葛先生,这个书生就在。 葛先生笑了笑,对韩悯道:“他姓谢,谢岩。隔壁街画画的,字也写得不错。” 他再看向谢岩,向他介绍道:“松烟墨客,韩悯。你一直觉着他挣的钱多,想向他学的那位松烟墨客。” 韩悯朝他拱了拱手,笑着道:“幸会。” 谢岩再打量了一下韩悯,朝他回礼。 葛先生招呼他们:“坐吧。” 三人分别坐在三边。 韩悯问:“那葛先生,现在是定下来给白石书局做事了?” “是啊,在桐州时,不是我帮你商讨的合约吗?白石书局怕我走了,你也走了,就非让我留下。对了——”他从案上翻出一本册子,“这是你这几册话本挣的钱,我都帮你记在账上了。” 韩悯接过册子翻了翻。 葛先生继续道:“他们还想让我看看,能不能找出另一个松烟墨客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松烟墨客?不过正好谢岩想找些事情做,我就让他试着写两本来看看。” “原来如此。” 葛先生给他倒茶:“上个月你来的时候,不是让我帮你看看勾陈街的那座宅子么?” “是,不知?” “看宅子的人说,他家主人这几日出门,当下并不在永安,等他家主人回来,应当会邀你见一面。” “好,麻烦葛先生了。” “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看能不能帮你把价钱压下来一些。” 韩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好。” 葛先生直起身子添茶:“我也有一件事情求你。” 见他模样正经,韩悯也放下茶碗:“先生请说。” 葛先生扶着谢岩的背,把他往前一推:“我能把他托付给你吗?” “啊?” “不用管别的,就教他写话本。” “这……” “没事儿,你就教教他,照时辰给你付钱。我实在是教不会。” 谢岩也有些不自在,别开目光,咳了一声。 葛先生便拍拍他的背,对韩悯道:“你看看,都落魄成这样了,都没钱买药了。天下文人是一家,韩悯,救他一救。” 韩悯对上葛先生恳切的目光,咬着牙,点点头:“行,但是教不教得会,我……” “没事没事,你先教着,我让他们弄点吃的来。” 葛先生站起来,笑眯眯地摸摸韩悯的脑袋,然后把谢岩往他那里一推:“好好学着。” 他走之后,房里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别开迅速目光。 有些尴尬。 谢岩道:“他就是这个性格,自诩伯乐,喜欢捡一些落魄文人。” 他说的是葛先生。 韩悯道:“看出来了,就……我能先看看你写的吗?” 谢岩从袖中拿出一卷书稿,放在他面前。 韩悯定睛一看他的字迹:“这个……” “怎么了?” “你的字……” 谢岩面色一沉,伸手就要把书稿拿回来。 韩悯抬起头,见他的脸色,马上改了口,竖起大拇指:“你仿谢鼎元的字,仿得好像啊。” 谢岩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收回手。 他轻声道:“我……靠仿他的字赚一些钱。” “原来如此,我先看看你写的东西。” 韩悯立起书稿,躲在后边看,暗中呼叫系统:“统子,你快出来看看,这是不是谢鼎元?” ※※※※※※※※※※※※※※※※※※※※ 悯悯:统子!出来追星! 定渊七子齐啦,写的时候有句口诀:江映柳,温对寒(韩),楚探花,谢鼎元 好像还差一个,但是已经齐了,他一直在小可爱们面前晃悠 【胖胖生参加了科技兴国大赛,8.1-9.30是第一阶段,投票规则是1个地雷=1瓶营养液=1票,小可爱们如果喜欢的话,可以给胖胖生投票~谢谢小可爱们~(鞠躬)】 感谢受抚慰死了、丧气恶徒、樱莓圣代、galadriel、二十八、柚吃橙子的1个地雷! 感谢长何的49瓶营养液!感谢七崽今天有喝到neinei的45瓶营养液!感谢我爱大企鹅_的28瓶营养液!感谢冬天好冷啊的27瓶营养液!感谢边沁的23瓶营养液!感谢就 让他过来 韩起居郎 我想回家 握拳捶桌 意如街上, 楚钰先将五天的工钱分给天香楼的姑娘们。 “按照市场价开的,还是从圣上的私库里拨的钱,没走国库, 圣上对各位姐姐妹妹期望甚高。” 姑娘们被他逗得笑作一团。 而后楚钰请出两位嬷嬷, 对她们道:“这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 姐姐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尽管问嬷嬷们。” 姑娘们应下了, 又行了万福, 随后扭着腰上前, 搀扶簇拥着两个老嬷嬷, 回了天香楼。 送走她们,楚钰松了口气, 随后转过身, 看了看天香楼对面的松竹馆。 他吩咐跟来的侍卫:“去, 把松竹馆里的人也喊出来。” 街口的马车里, 韩悯趴在窗边, 不一会儿, 就看见松竹馆里的公子哥儿们也出来了。 他转过头看向傅询:“他们也要劳动改造?” 傅询颔首, 韩悯撑着头, 继续看那边的情况。 昨晚遇见的白衣公子,此时也抱着琴从楼里出来,不经意间与他对上目光,向他温和地笑了笑。 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韩悯一愣,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傅询看见他的动作, 不大高兴地坐到他身边:“有什么好看的?朕也看看。” 韩悯被他压住衣袖, 使劲往回扯了扯:“你干嘛?” 傅询顺势握住他的手, 面色不悦,看向对面的目光不善。 那白衣公子也就不再看向这边,转回头去听楚钰说话。 楚钰清了清嗓子:“各位哥哥弟弟,圣上体恤诸位卖艺不易,大晚上的还要弹琴,特意给各位安排了新的工作。” 他一招手,底下人就搬着几个大竹筐过来了。 竹筐里都是棕毛与竹叶。 “马上入夏,雨季就要来了,南方驻军不易,劳烦各位编织蓑衣与斗笠。与对面天香楼一般,市价工钱,做得好的,奖励一张良家户籍与银两若干。” 两个提着木箱的老工匠上前。 “这是工部的工匠,有不明白的事情,尽管问。” 最后楚钰看了他们一圈:“请问诸位,谁会弹琴?” 抱着琴的白衣公子看看四周,上前一步。 楚钰便道:“正巧还缺一个弹棉花的,就请公子就跟我走吧。” 白衣公子微怔,看向街口的马车那边。 傅询将马车帘子放下,把韩悯挡在自己这边,吩咐马车可以走了。 马车行进,韩悯也是一脸疑惑:“弹琴和弹棉花是一样的吗?” 傅询没有回答。 或许是一样的,反正就想让他去弹棉花,管他是不是一样的。 韩悯又道:“劳动改造这法子还挺不错的。” “你提的。” “啊?” “从前在学宫念书,你提过的。” 原来是我夸我自己。 傅询又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你再想想有什么好法子。” 韩悯点点头:“嗯。” 他没敢说,生产力不提上去,封建的生产关系不改变,再多的劳动改造也只是一时之计。 * 去官府办好屋宅转卖的契约,再回宫,就已经是正午了。 中途,李恕就下车回了信王府。 马车里只剩下傅询与韩悯二人。 韩悯将两张契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傻乎乎地笑。 傅询看他那副傻模样,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问:“那宅子还有些地方要修,你准备去哪儿找工匠?” 韩悯想了想:“我把所有钱都用来买宅子了,要修房子,等我再攒一点钱。” 没想到他这么认真。 昨日夜里,他说把所有的钱给傅询,傅询只当是他随口胡说的,结果那八百两竟然还真是他全部的钱。 “你没钱了?” “没有了。” 韩悯小心地将契约折好,收进怀里,全然不把这当做一件事。 左右他现在吃住就在宫里或柳府,不用花费;他自个儿也没有什么要买的,额外花费很少。 等《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卷印下来,应该就有钱了。 虽然不多,但是他抓紧时间再写两本,肯定来得及修房子。 傅询看着他傻了吧唧的模样,道:“正好工部开春就闲着,让他们派人修。” 韩悯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只有一条—— “那价钱呢?” 傅询无奈道:“照市价给你出,就从你的俸禄里扣。” “也好。”韩悯朝他笑了笑,“谢谢陛下。” “让他们抓紧时间修,五月底前修好行吗?” 韩悯摆手道:“不用这么急的,我准备秋天天气舒坦些、容易上路的时候,再把爷爷他们接回来。” “秋天?”傅询拧眉,“你的生辰在六月。” 韩悯晃脚:“是啊,怎么了?” “你今年束冠,要推迟到秋天?” “没有,老师会给我束冠的。” “你爷爷不来?” “爷爷年纪大了,匆忙上路可能有些不方便,还是等秋天好。” 傅询便问:“那你会难过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韩悯一怔,沉吟道:“只有一点点。” 自小便是韩爷爷带着他念书,而今他束冠,不仅爷爷不在,便是一个家里人也不在身边,他当然会难过。 不过他总是这样,习惯把自己的想法放后一些。 韩悯笑着道:“没关系的,都一起十几年了,往后也还在一块儿……” 傅询打断他的话:“走水路行不行?” 他习惯把自己的想法放后,傅询偏要周全万事,要他万事都圆满。 韩悯愣了愣,而后小声道:“我写信问问他们的意思。” “好。” 韩悯杏眼微圆,清澈透亮,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些探究。 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傅询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任由他看。 喜欢你就对你好,哪有什么为什么? 这时马车到了福宁宫前,没了车轮碾过的声音,马车里安静得有些古怪。 韩悯酝酿了一下字句,刚要向他道谢,系统忽然怒吼一声。 “韩悯,下车!” 被他吓得一激灵,韩悯连准备好的话也忘记了,只定下心神,说了一句:“多谢陛下,臣定当尽心竭力……” 好客套的话。傅询看了他一眼,起身下了马车。 韩悯跟着下了地,正巧这时,出去办了几件事情的楚钰也回来了。 今日是他轮值,但是韩悯昨天白日的起居注还没有整理好。 楚钰走到他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朝他使了个眼色。 韩悯便作揖告退,要去文英殿。 由起居郎楚大人跟随圣上,圣上一拂衣袖,心情不是很好的模样。 * 韩悯拢着衣袖走在路上,没有别人,他便在心底喊道:“系统,出来!” 系统也正烦着,没好气:“干嘛?”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干嘛突然吓我?” “马车到了就提醒你下车嘛,你和傅询老坐在车里,你想干什么?” “这件事情他帮了我大忙,我得跟他道个谢,你害得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反正以后什么时候都能道谢,又不急在这一时。” 两个人都正生气,没有再说话。 回到文英殿,韩悯翻出自己昨天记的草稿,又翻出新的纸张,准备整理抄写一遍。 写了两页纸,他放软语气,心问:“统子,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系统却急急地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啧,欲盖弥彰。” “没有,总之你最近别和傅询待在一块儿。” “到底什么事情?傅询怎么了?你这样吊着我的胃口,你觉得很好吗?” 系统停了好一会儿,神神秘秘地说:“我发现傅询可能是一条傻狗。” 韩悯满头雾水:“你到底再说什么?” “他身上可能携带爱咬人的基因。” “哈?”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已经给控制中心发消息了,等回复来了,确定下来了,再告诉你。反正你别和傅询单独相处。” 韩悯实在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了想,撩开自己的衣袖看了看手臂,他也没被咬啊。 “你是不是该回控制中心检修了?你是不是坏了?” “没有,你快写起居注。” 问不出什么来,韩悯只好重新提起笔写起居注。 他不知道,没有实体的系统飘浮在空中,正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 昨天一整天,韩悯都没有喊他,他也就懒得出来。本来看完文献,收拾收拾就要休息,关机之前,例行公事飘到韩悯身边一看。 可了不得! 傅询这个混账登徒子! 他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亲我的宿主! 可怜的宿主,还不知道自己喝醉后被偷亲了。 要不是因为系统没有实体,边上又没有动物给他附身,当时他一准冲上去,照着傅询的脸就是一脚。 最后只能看着双眼喷火。 系统联想到上回控制中心的剧透,剧透说,傅询的皇后是男皇后。韩悯听到这消息之后,也曾笑说自己有机会睡龙床了。 韩悯自然是说玩笑话,而系统原本也没有把这话当真。 此时系统回过味来,骂了一声。 好像韩悯真是傅询那个男皇后。 但是后来,他回过神来,再仔细想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他忽然想到,既然傅询会有男皇后,也难保不会有男贵妃,谁知道他要把韩悯放在哪个位置上。 所以系统连夜给控制中心发了消息,问问他们男皇后到底是谁,傅询这登徒子有没有后宫。 他要是有后宫—— 哼,想都别想。 所以,在控制中心给他准确的回复之前,绝不能再给傅询可乘之机。 韩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是挺聪明的,就是对这些事情不留什么心眼,他这个系统必须肩负起保护宿主的第一要务。 系统想了想,最后在自己的文献库里输入“如何推翻封建统治”八个大字。 * 整理好昨日的起居注,韩悯搁下笔,抻着手伸懒腰。 正巧这时楚钰也回来了,凑过来看了一眼:“写好了?” “嗯。” 楚钰走到书架边,抽出两张纸:“昨天下午的,放一起吧。” 等存够一个月的,就可以装订成册了。 将纸张叠放在一起之后,韩悯随手翻了翻。 其中有一条引起他的注意—— 巳初,起居郎韩悯饮醉,宿福宁殿。 韩悯的嘴角抽了抽:“琢石,这一条是不是……” 楚钰一拍他的背:“我这是如实记录啊。” “不……这说得也太奇怪了,加一句君臣情深行吗?” “我懒得改了,下次注意。” 楚钰从他手里拿过东西,放在案上,然后架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 “走了,出宫了。” 韩悯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就跟着一起出了宫。 搭楚钰的马车回去,楚钰一上车就跟没骨头似的,瘫在软垫上吃点心。 他长叹一声:“做起居郎好累。” 韩悯想了想:“我觉得还好啊。” “你就不要炫耀了好吗?你想睡觉就去睡觉,还能找人顶班。我就要去教人写字,还要去监督劳动改造,咱们当的是同一个官吗?” 韩悯认真道:“因为你是来锻炼的,而且你只当一年的起居郎,所以你做的事情更多。” 楚钰坐起来,皱了皱眉:“那我宁愿……” 眼里带着笑意,韩悯坐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衣袖:“下次你当值我替你,别生气了。” 楚钰面色稍缓,眼珠一转,揽住他的肩:“倒也不用,就是明天休假,我们出去玩儿?” “明天不行。” 为买宅子的事情,他还没有认真向葛先生道过谢,所以明天想请葛先生喝顿酒。 楚钰松开手,上下打量他:“韩悯,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文人了?” “没有,我真有事情,你去找温辨章。” “真的?”楚钰狐疑地看着他,“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和别的野文人在一起。” 为了哄他,韩悯举手发誓:“真没有。” 见他信誓旦旦,楚钰摸着下巴:“那就勉强信你一回。” 马车到了柳府,韩悯下了车,楚钰在马车里朝他挥手道别。 * 次日晨起,韩悯洗漱后,就去了白石书局。 时辰还早,但是白石书局外的茶馆酒楼里已经坐满了人,书局外边也都是人。 韩悯戴着斗笠,挤到前边去。 熟悉的小伙计接待了他:“公子,这边走,这边走。” 到了后院,才算宽松一些。 韩悯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还是托您的福。”小伙计笑着道,“今天中午,松烟墨客最新一册的话本开卖,那些人都是来买书的。”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还看得见外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韩悯大吃一惊,顺便吃手手。 小伙计道:“我们都习惯了。我们掌柜的每天夜里算账,就月初这几天笑得最高兴。” 将他引到葛先生房门前,小伙计便离开了。 韩悯叩了叩门,里边人应了一声,却不像是葛先生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定睛一看:“你也在啊?” 疑似谢鼎元的谢岩坐在里边,朝他点头:“葛先生去拿东西了,你进来吧。” “好。” 谢岩拿起茶壶给他倒茶:“坐。” 韩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之前你改的话本过了吗?” “过了,葛先生去拿我的工钱了。” “那就好。” 默了默,谢岩又道:“多谢你上回借我的银两。” “不用客气。” 话音刚落,葛先生就回来了。 “小谢,钱不多,不过你写得顺手了,应该……哟,韩悯也来了。怎么样?宅子的事情办好了吗?” 韩悯回头:“都办好了,今天特意过来请先生喝酒。” “那就不用了。” 葛先生在案前坐下,将一袋子银钱交给谢岩:“你点一点,抓紧时间写下一本。” 谢岩捏着钱袋一角,将散碎银子都抖落在案上。他也不数,抓了一把就放到韩悯面前。 “还你的钱,多谢。” 韩悯低头看看数目,再看看葛先生:“这是不是太多了?” 这下他们终于知道,谢岩为什么会这么穷了。 分明写一幅字就是千金之数,就算后来不写了,也应该会有一些剩余才对。 就他这样抓一把钱、点也不点的习惯,还能有一身衣裳穿,就已经是理财有方了。 倒也没有直接笑话他,韩悯把钱放到三人中间:“那今天中午我们拿这钱吃顿饭?去醉仙居好不好?” * 醉仙居是永安城最红火的酒楼,与白石书局离得不远。 因为名字取得好,菜名也极有诗意,还有一面墙供来往读书人题诗,许多文人都喜欢在那儿小酌一杯。 每三年的科举,醉仙居也是举子们聚会常去的地方。 有一回韩爷爷生辰,几个老朋友就在这儿请了他一顿。韩悯跟在爷爷后边,蹭了不少吃的。 将近正午,他们三人就从白石书局的后院出去。 葛先生笑道:“外边都是来买松烟墨客的话本的,只有从后门才出得去了。” 韩悯笑着摆手:“惭愧惭愧。” 而白石书局的正门前,楚钰推着温言的轮椅经过。 温言的腿还没好利索。 楚钰看见书局前的情形,一抚掌,恍然道:“差点忘记了,今天松烟墨客的新话本出来了。” 他俯身对温言道:“辨章,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楚钰吩咐身后的小厮照看好温言,拿着钱袋子挤进人群里。 “给我来一本!” 温言抱着一堆补身子的药材,坐在轮椅上,默默地看着他使劲往里边挤。 有些无奈。 他垂了垂眸。 不多时,楚钰就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拿到的话本,面上欣喜顿时消失。 他看着话本封皮,为难地皱了皱眉,最后把话本收进袖中。 温言问道:“是什么书?” 楚钰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什么好书。” 他转移话题:“你饿了吗?去吃饭吧。” 楚钰推着轮椅,想了想附近有什么酒楼。 那可不就是醉仙居么? * 楚钰推着温言进了醉仙居的正门。 小伙计迎上来:“客官几位?一楼二楼?” “两位。”楚钰低头对温言道,“要不去二楼?有个临窗的位置,景色不错。” 温言迟疑道:“我不太方便,还是……” 小伙计连忙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小的背您上去?” 温言不大习惯,刚要拒绝,却听楚钰道:“你毛手毛脚的,摔坏了我的宝贝文人,我来,你扛着轮椅跟上。” 他说着就要撩起衣袖,温言想要按住他的手。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楚钰弯下腰,抄起他的膝弯,就把他抱起来了。 温言惊吓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你这人……” 楚钰抱着他,稳稳地走上楼梯,得意地挑挑眉:“你小心碰着腿,到时候又要多养几个月。” 醉仙居一面临河。 一条穿城而过、流入城外鸳鸯湖的小河流。 早来的韩悯、谢岩与葛先生三人,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那位置正对着上来的楼梯。 因此,楚钰一上去,就看见他们三个人。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楼梯上是楚钰抱着温言。 对面的桌子上,韩悯与谢岩坐在一边,谢岩靠里,葛先生坐在他们对面。 楚钰最先看见他们,站在原地不动了。 温言一扭头,也看见韩悯,忙低声对楚钰道:“你放我下来。” 而韩悯转头看见他们,笑着伸出手,想要向他们打个招呼,却忽然发现楚钰的表情有点不对。 坐在他身边的谢岩,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状况之外的葛先生一脸疑惑。 这是在干什么? 楚钰依言将温言放下,然后冲到韩悯面前。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谢岩。 记得楚钰说过,谢鼎元从前是他的伴读。 如今见楚钰这样反应,分明就是认识谢岩的。看来谢岩就是谢鼎元。 却不料楚钰不是冲着谢岩来的。 他摇晃韩悯的肩:“你昨天跟我说什么,你说你在外面绝对没有野文人的。我约你出来玩儿,你不出来,结果今天你就跟别人出来了。” 完全没有想到他是冲着自己来的韩悯试图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这时温言摇着轮椅上前,用拐杖敲敲楚钰的腰:“劳你坐过去。” 楚钰立即安静下来,愤愤地坐到葛先生那边,眼中燃烧着怒火,盯着韩悯,一言不发。 而温言把韩悯救下来之后,就顺势坐在韩悯身边。 他有些别扭:“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最近有点忙。”韩悯弱弱道,“本来想下次休假,再给你带猪蹄汤的。” 五个人凑成一桌,还多添了两个菜。 菜上齐之后,也没人说话,与其他桌都有说有笑比起来,气氛十分尴尬。 楚钰还在生气,吃一口就恶狠狠地瞪一眼韩悯。 不得不服软,韩悯扶着衣袖,给他夹了一个虾仁:“别生气了。” 楚钰重重地哼一声,夹起韩悯往他碗里添的菜,唤了一声:“阿言。” 听见他喊的谢岩抬起了头。 楚钰再嗤笑一声,把虾仁夹到温言碗里,眼睛却看着谢岩:“没喊你,我喊我的新朋友温言。” 一直遵守饭时不语的新朋友温言,一点都不想理他。 终于从战场中脱身的韩悯松了口气。 他冷静地观察场上局势。 看来楚钰和谢岩从前就认得,谢岩应该就是谢鼎元。给楚钰做过伴读,十六岁中了状元的谢鼎元。 后来两个人散了。今日再见,楚钰竟然连理也不想理他。 偏偏老朋友与新朋友的名字还相同。 阿言和阿岩。 所以方才楚钰喊那一声,谢岩以为是喊自己。 韩悯被自己的重大发现吓了一大跳。 无比强大的修罗场试炼,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话本素材。 看来他可以着手准备《邻国状元与御史与探花郎的二三事儿》了。 那头儿,谢岩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低头吃菜。 饭吃了一半,他们这桌格外沉默,忽然外边传来由远及近的吵闹声。 有点奇怪,醉仙居二层的食客们都放下碗筷,从窗外望去。 有个人仿佛是喝醉了,红着眼睛耍酒疯,拿了个铜锣在街上敲,行得歪歪扭扭的,几次险些掉进河里。 还不知缘由,许多人怕他出事,都跟着他。 只听那人哐当敲了一下铜锣,怒吼一声:“松烟墨客小混蛋,我就知道你在看!” 突然被点名的韩悯,连筷子都拿不稳了,放下筷子,颤抖着手,端起茶杯。 那人连发几个疑问句控诉:“我们御史大人有什么不好的?你为什么转写探花郎?探花郎到底哪里比得上我们御史大人?你说啊,御史大人到底哪里不好了?” 他在原地蹲下,捧着脸,抹去眼角热泪,呜呜地哭:“圣上这负心汉,你好狠的心啊,你不要御史大人了吗?” 大丈夫为情落泪,十分令人动容。 只是这话越说越离谱,旁人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到一边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他。 韩悯捧着茶杯喝茶。 温言问他:“什么话本?什么御史?你知道吗?” 楚钰从袖中拿出新买的话本,丢在桌上:“喏,就是这个。” 《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册。 他解释道:“写这个书的人叫松烟墨客,前四卷写的是《圣上与御史》,今天新出的,写了探花郎,喜欢御史大人的不高兴了。” 楚钰轻声道:“其实《御史》那四本还挺好看的,我也是一路追过来的。写探花郎……” 他扶额:“我看着怪怪的。” 温言随手翻了翻。 虽然不是《圣上与御史》,但也能够想见,前几本是什么样的。 他冷着脸,将书页一摔,低声叱道:“简直是荒唐。” 韩悯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并不存在的茶水。 不敢说话,瑟瑟发抖。 温言看向他:“你怎么不说话?” “我……” 我哪敢说话啊? 见他为难,葛先生刚想帮他解围,韩悯就重重地放下茶杯。 韩悯对松烟墨客的不当行为,做出严肃批评:“这人真是——” 他紧紧抿着唇角,握拳捶桌,义正辞严:“真是个小坏蛋。” ※※※※※※※※※※※※※※※※※※※※ 悯悯表面:捶桌子表情包jpg. 悯悯内心:名画·《呐喊》jpg. 另外统子可以放心,老傅没有后宫,他只对娇娇一个人小学鸡(也只有娇娇受得了他的小学鸡行为,他亲娘都一度不想认他) 感谢洛长安、rainbow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咕咕咕的10个地雷!感谢allodola、洛长安、鹤知火的2个地雷!感谢江东小霸王、春眠、丧气恶徒、萧寒、小墨乱炖锅的1个地雷! 感谢allodola的40瓶营养液!感谢春夜晚风拂面的30瓶营养液!感谢鹤知火的29瓶营养液!感谢哈哈哈哈哈哈的26瓶营养液!感谢huangyuzhi1991的20瓶营养液!感谢春眠的15瓶营养液!感谢rainbow的14瓶营养液!感谢15863710、树莓、小笼包、皮皮蛋、zs、一个啾咪、清泽与城、umi嘎、鹤戾戾戾戾丽丽的10瓶营养液!感谢34944558的8瓶营养液!感谢快走走走走走走走路的7瓶营养液!感谢sakura的6瓶营养液!感谢顾青、林玑芨的5瓶营养液!感谢絃歌舞雩、花独、想要一只腓腓的2瓶营养液!感谢江东小霸王、白音、宁吃了吗?、●^●、端木瑾、一个夏天的西瓜、百晓生、44941591、大风呼呼的吹、愿逐月华流照君的1瓶营养液! 两朝鼎元 牛奶味的 先太子傅临在世时不曾做过太子, 永乐太子的封号,是他死后,先皇追封的。 这日夜里, 要去恭王府之前, 傅询带韩悯去了一趟明堂殿。 明堂殿正殿供奉着历代皇帝的画像与牌位, 偏殿则是后妃、功臣或早夭的皇子的灵位。 先皇生前十分宠爱傅临, 还专门开辟了一处地方安置他的灵位, 日日长生灯烛不熄, 月月和尚道士诵经。 傅询推开偏殿的门, 韩悯却往后退了半步。 “陛下, 我还是在外边等着……” 傅询握住他的手:“你别怕,先皇已经驾崩了, 他不会怪罪韩家了。兄长从来没有要发落韩家的意思,我也没有。” 韩悯定下心神,轻轻地点点头:“我知道。” 傅询摸摸他的鬓角,试着把他拉进殿中。 偏殿偌大,正中是一张大供案, 案中放着先太子的灵牌,时鲜瓜果贡品。 四周灵幡素绸垂落,却一动不动。 此时已是黄昏,门开时, 将散的晚霞光彩映入门内, 将白布都染上昏黄的颜色。 晚风吹入,缓缓地拂动灵幡。 韩悯这才看见, 偏殿的左侧是一片荒芜似的焦黑。 傅询问:“你兄长跟你说过吗?” 韩悯思忖了一会儿, 最终摇摇头。 “韩家抄家时, 你在牢里, 先皇依着傅筌的意思,把你兄长召进宫中,给我兄长祈福。” “深夜殿中走水,宫人不曾察觉,后来傅筌拦着不让救火,你兄长就抱着我兄长的灵牌,躲到供案下。” “最后东风散雨,火光退去。” 原来是这件事。 韩悯道:“兄长没跟我提过,但是杨公公跟我说起过。” 原来就是在这里。 傅询又道:“烧了左侧的宫殿,先皇只让他们将外墙砌起来,说里边是兄长显灵的痕迹,就没让他们动。” 先皇仿佛是个很复杂的人。 于傅临,他是个好父亲。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于嫡长子,却不曾有过帝王家常有的猜忌与怀疑。 对其他儿子,不做储君培养,只是让各宫妃子教养,偶有宽厚慈爱的时候。小时候韩悯与五王爷傅让在一块玩儿,见过他两面,不过是寻常严父的模样。 或许是在宫廷漫长的生活中渐感无趣,他便将大部分的精神寄托放在嫡长子身上。 给大齐留下一个合格的统治者,消磨了他大半生的时光。 可是傅临去世了,就好像孩童耗费一个下午,搭建得高高的积木塔一样倒塌了。 先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剩下了些什么。 所以他怨恨一切相关联的人与事。 倘若没有恭王挑唆,韩家依旧会遭此一劫,根源就在先皇。 韩悯也一直恨他。 他试图培养一个合格的储君,却忘了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不过就算韩悯记恨他,也很少在傅询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是傅询的生身父亲。 可是今日,韩悯抿了抿唇角,壮着胆子道:“可先太子不是因为先皇才显灵的,是因为我兄长。” “是。” 傅询从案上拿起香烛,点燃之后,分了三支给他。 “他要你兄长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白烟淡淡,韩悯接过三支香烛,随傅询在先太子的牌位前揖了三下。 从明堂殿出来时,天色已暗,韩悯思忖半晌,终是问道:“下回我兄长回来,能让他也过来祭拜吗?” 傅询颔首:“自然。” * 暮色四合,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木轮碾过石板。 韩悯拢着衣袖,坐在马车里,脸色微沉,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询看了他一眼,问道:“派人去柳府找小剂子,把那柄长剑带过来?” 韩悯抬眼:“不用。陛下人就在这里,我哪里要什么长剑傍身?” 傅询勾了勾唇角,拉过他的手。 二月底恭王伏法,由江涣审他。 许是做过的事情太多,审了快有一个半月,今日才算是将卷宗整理出来。 卫归抱着佩刀站在恭王府前,不多时,便看见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他整理好窄袖,清了清嗓子,走下府门前的石阶。 在马车停下,里边人掀开帘子下车时,抱拳行礼。 “臣卫归参见陛下。” 傅询应了一声,回过头,扶了一下韩悯。 卫归又笑着喊了一句:“韩大人。” 韩悯还礼:“卫将军。” 卫归侧开身子,让他们先行,一面道:“江大人都已经预备好了。” 知道韩悯害怕暗室,傅询特意吩咐把傅筌提出来审,就在恭王府的一处厅堂里。 在暗室待了近一个半月的傅筌,也被按着洗了把脸,收拾得干净一些。 他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跪伏在地上。看上去瘦了许多,新换的素白囚服下空空荡荡的,一双眼睛深陷下去,黑得死气沉沉的。 厅堂正中与两侧都摆着圈椅,是恭王府被查抄之后,临时安放的。 几个士兵守在外边,江涣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手里捧着碗筷,身边的桌上摆着几个清淡的小菜—— 他在吃晚饭。 而后看见傅询到了,江涣便放下碗筷,让人把饭菜端下去。 傅询摆手:“你吃罢,吃完再审。” 他在堂前的位置上坐下,又让韩悯在他身边坐,随手翻了翻放在案上的卷宗,最后却把一块点心递给韩悯。 卫归扶着佩刀,站在他们身后。 江涣则继续用他的晚饭。 丞相事务繁忙,常顾不上用饭,只有偷闲吃点东西。 而他脊背挺直,动作端方,吃得很香,偶尔还抬眼看一看傅筌。 不像是在吃饭,倒像还在审讯。 他很快就解决了晚饭,让人将东西收拾好。 江涣拿起手边的卷宗,翻了两页。 若不出错,今夜的审讯应当是最后一次审讯,待傅筌画押认罪,就可以昭告天下臣民。 罪名太多,一时间说不完,只挑了重点来讲。 于国不忠,弑父杀君,意图谋反,还有—— 残害手足。 问过前几条罪名。这一个半月来,傅筌早已受不住,江涣问的事情都一一答了。 好半晌,江涣的目光自卷宗上移到傅筌身上:“三年前,先太子狩猎身死,你做了什么?” 傅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些话,在此时说前,就已经问过几遍,这是最后一次,给他定罪的审问。 傅筌抬起头,放空的目光不知道看向谁。 他哑声道:“先太子箭囊里有三支箭,是被事先调换过的,蜡制的箭头,混在其他箭中。” “白虎是否为你所驯养?” “自一个北方商人手中买来。” 韩悯坐在位置上,不自觉捏紧圈椅扶手。傅询看看他,抬手覆住他的手。 江涣回头看了一眼,傅询道:“不妨事,你继续问。” “先太子为何执意追逐?” 傅筌嗓音干涩,声音愈发低沉:“白虎带有血迹,远处有人惊呼‘救命’,先太子自然会去追逐。” 他们这才明白,先太子为何会执意追去。 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鲁莽,而是救人心切。 听见呼救时,傅临来不及告诉身边二人,或许又以为他们也听见了,所以径直策马追去。 箭囊中的利箭又被调换为蜡制的,只能激怒白虎,此外毫无作用。 事后傅临重伤,说话也艰难,唯一说的一句话,还是请先皇放过韩家。 韩悯的叔父韩仲齐早已身死,而韩悯的兄长韩识,应该是当时没有注意到远处微弱的呼救,只是跟着先太子过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韩悯双目微红,一只手被傅询紧紧地握住,才稍微冷静下来。 那头儿,江涣又问:“当时德宗皇帝与先皇,将此事交给你调查,你是否在其中做了手脚?” 傅筌道:“自然是销毁证据。” 然后将所有的事情推到已经死去的人身上。 或说先太子争强好胜,或说韩仲齐撺掇他,总归他们已经死了。 行宫猎场里挽弓射箭的青年,被自己的善心拖向死亡,死后还要背负多少人的怀疑与揣测。 问完了手足相残的罪名,江涣便问起傅筌弑父杀君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傅筌逼宫那日,他嚷着要看传位诏书,最后亲手从先皇棺椁中拿出一截乌黑的骨头,才被发现的。 江涣道:“太医所的脉案所记,先皇在两年前开始出现气短的症状,你是不是从两年前开始下毒的?” 傅筌道:“是。” “是什么毒?” “藏针。” 韩悯不想再听,长舒了一口气,忍住想把桌上烛台摔向傅筌的冲动,推开傅询的手,站起身来,向他作揖:“陛下,臣精神不济,想先请告退。” 他语气平静,再向卫归与江涣行了礼,便拖着步子要走,转身时揉了揉眼睛。 傅询看他不对,起身要跟上去。 这时,傅筌在他身后尖声喊道:“韩悯,你以为傅询就是很好的人吗?” 韩悯的脚步停也不停,拢着手,只想要快点离开。 傅筌继续喊叫:“先皇驾崩那晚,留他说话,一定要他诛杀韩家人,才肯把皇位传给他,你猜他答应了没有?他出来之后,亲眼看着我把含有藏针毒的汤药端给先皇,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不是好人!” 话没说完,傅筌就被卫归按倒在地。 卫归直接卸了他的下巴,让他说不出话来。 而傅询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吩咐江涣继续审,就径直跟着韩悯出去了。 * 韩悯拢着衣袖,垂着头,也不知道沿着哪条路在走。 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傅筌最后说的话,傅询走到他身边。 “韩悯?” 韩悯转过头,这才发现傅询也跟出来了。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问道:“陛下怎么也出来了?不是还没审完吗?” “江涣在审,你要去哪里?” “只是害怕御前失仪,出来随便走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悯指了指走廊前边的阑干:“那儿没人,过去坐吧。” 他二人并排坐在阑干上,背对着庭院,月光自身后投来,将模糊的影子打在墙上。 默默地坐了一阵,韩悯道:“我之前也问过傅筌这件事,只是没有这么详细。他说‘只是因为你兄长不巧在旁边。’” 他抹了抹脸,故作轻松道:“好奇怪啊,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他怎么就那么轻贱别人?” 傅询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揽住他的肩,搓了搓他的胳膊。 不经意间,碰见韩悯的脸,一片濡湿,才知道他哭了。 他哭得没有声音,傅询用拇指帮他擦去眼泪,又转过身子,双臂把他揽进怀里。 先太子过世时,傅询还在西北带兵,收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时,正好参加丧礼。 那阵子韩家也在办丧事,有一回两个人在宫道上遇见,人间百般事,他二人鬼使神差地、就这样抬手抱了一下。 仿佛外事都烟消云散。 如同今夜一般。 韩悯趴在他怀里哭,仍旧不出声,只是脊背微颤,傅询低头看着他的发顶,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许久,韩悯回过神,发现自己窝在傅询怀里,忽然觉得这样不太对,想要起来,却又被傅询一把按住了。 韩悯挣扎着推了他两下,两个人才分开。 哭得厉害了些,他的眼睛还是红的。 傅询让他闭上眼睛,用拇指帮他揉揉。 韩悯放松下来时,他才试探着问:“方才傅筌说的话,你听去了多少?” 韩悯闭着眼,吸了吸鼻子:“全听见了。”揉眼睛动作一顿,他又问:“先皇驾崩之前,真让你处死韩家人?” 傅询很艰难地应了一声:“嗯。”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先皇病重,傅询匆匆回京。那日夜里,先皇留他说话。 皇帝侧卧在龙床上,虚虚地握住他的手,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你放心,傅筌阴毒,又不是正宫所出,皇位一定会传给你的。” 傅询没有说话。 皇帝继续道:“朕只有一点要求,你要皇位,就先把桐州韩家除尽。” 傅询收回手,把他的手放在床上:“不劳父皇操心。” 说完这话,他起身要走,皇帝伸手要拦,却险些摔下床榻。 他喘了几口粗气,几次提不上气来,厉声道:“朕就知道你是被韩家那个迷了眼了,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你要是早舍了他,朕早些年就立你做太子了,也不用把傅筌扶起来跟你作对。” 他抬脚要走,皇帝又歇斯底里地喊他的名姓:“傅询!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不杀他,朕自然有办法处置韩家。三日之内,处置韩家,朕就把传位诏书给你。” 傅询停下脚步,回头侧目:“不必。” 推开殿门时,傅筌就端着汤药站在门外,朝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傅询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放他进去了。 方才见老皇帝眼底青紫,傅询猜到他可能是中了慢性毒药,如今再看见傅筌手里端着的汤药,就都明白了。 他没有拦下傅筌,反手关上殿门,佯装不知,却出宫去点兵。 朝堂沙场浮沉多年,傅询的心思与双手,也不是十分干净。 只是不曾在韩悯面前流露过半分。 * 此时恭王府走廊下,那时站在门外的傅筌将那时听见的事情抖落出来,韩悯便向傅询问起这件事。 韩悯想了想:“那……上次在鸳鸯湖遇见的刺客,其实就是冲着我来的。那也不是恭王余党,那是先皇留下的人。” 傅询点头:“是。” 韩悯推开他的手,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先皇就这么容不得韩家?因为先太子的事情?” 面不改色,傅询再帮他揉了揉眼侧的穴道:“不单是因为这个。” “还有什么?” 傅询想了想:“还有我为了你,总是和先皇作对。兄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很听他的话,我不听,他就觉得我忤逆,迁怒于你,想用皇位让我低一次头。” 韩悯却一下子就笑了:“倒像是我蛊惑你似的。” 傅询正色道:“或许他就是这样想的。” “那现在呢?” “上回那一伙刺客留下一些线索,已经派人去处置了,不会再有事情了。一开始留你在宫里住,后来让卫环跟着你,也是这个缘故。柳府边上也有些人在保护你,你没察觉。” 韩悯不大好意思,小声说了一声:“多谢。” 再帮他揉了一会儿脑袋,傅询道:“现在没事了?” 韩悯拍拍他的手,站起来:“没事了,回去吧。” “好。” 他却要向外走去,韩悯提醒他:“走错了,在那边。” 傅询把他拉过来:“让江涣和卫归去审,我带你回去吃东西。” * 回到福宁宫,两个人盘腿坐在榻上吃点心。 傅询点了几样,让小厨房再做一份,送去恭王府,给江涣和卫归。 韩悯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热奶茶。 旁人觉得里边的牛乳腥,他还挺喜欢喝的。 吃得半饱,韩悯才觉得心情舒坦了一些。 傅询问他:“晚上睡得着吗?要不要留在正殿睡?” 留在正殿,自然就是和他一起睡。 也不是没有过。 “如果陛下同意的话。” 韩悯偷笑,好像刚偷喝了牛奶的小猫。 帐子里萦绕着浅淡的龙涎香,龙床还是一如既往地软和。 吹了蜡烛,韩悯平躺在床上,扯着被子,把自己围得严实,确保被子盖住自己,没有一点儿空隙。 他小幅度地蹬了蹬腿,开始睡觉。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这回没有让系统参照《三国演义》,也没有在心里欢呼傅询与他君臣情深。 不知不觉的,他开始习惯了。 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也不是鞠躬尽瘁,而是—— 傅询真好。 * 这晚原本睡得迟,后半夜的时候,韩悯迷迷糊糊地醒来。 下意识往身边一摸,空的。 他睁开眼睛,往枕边一看。 傅询不见了。 难怪他醒了。傅询不在,他梦里也不太踏实。 此时殿中没有点灯,窗外阴云蔽月,黑漆漆的。 韩悯拽紧被角,试探着喊了一声:“傅询?” 想他可能是出去喝口茶,韩悯就再等了一会儿。 不自觉又想起从前在暗室里的情形。 阴沉沉的帐子朝他压来,韩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把系统喊出来,又抱着被子,跳下床去找傅询。 宫殿太大,也没有太多伺候的宫人。 系统怒道:“你把我喊起来,然后去找别的男人?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你就陪我一下,求你了,统子。” 系统哼了一声:“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傅询单独相处了吗?你怎么不听?现在他丢下你跑了吧?” 韩悯气得把他屏蔽了,自己推开内室的门,轻声唤道:“傅询?傅询啊?” 他抱着被子,一边喊着傅询,一边走过外间,推开大殿的殿门。 后半夜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有些湿气与寒意。 两个人站在廊下,傅询与卫归。 傅询背对着他,语气冰冷:“他既然求死,把他送去受刑就是,汤药吊着,让他熬到秋后问斩的时候。” 卫归应了声“是”,然后看见韩悯。 韩悯站在原地,赤着的双脚往后退了退,脚趾蜷缩了一下。 “打扰了?” 傅询回头:“你先回去睡吧,我很快就回去。” “啊……好。”韩悯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傅筌寻死了?” 卫归看陛下的脸色行事,见他面色如常,才回答韩悯的问题:“是,审到半夜,正要押下去的时候,疯了似的撞墙,头上破了个好大的血窟窿。不过已经被救回来了,哪能那么容易就便宜他了呢?” 韩悯点点头。 卫归继续道:“事关重大,我就进宫来回禀一声,扰了陛下清梦。”再看了他二人一眼:“臣先回去了。” 他俯身行礼:“臣告退。” 傅询摆摆手,让他下去,又拉着韩悯回到殿中。 殿门关上,卫归临走前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走下殿前台阶,才恍然发现—— 这俩人咋睡一间房呢? 卫归脑子一蒙,脚下步子也跟着乱了,差点从阶上摔下去。 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他之前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不能吧?从前不是打得很凶吗?他俩要是能和好,我倒立吃面,还喝汤。” 卫归骂了一声,想想自己说这话时,身边好像没有人。 他清了清嗓子,正经地走下台阶。 假装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 回到内间,傅询将蜡烛点起来,又喊来人,要一碗热奶茶。 灯火昏黄,韩悯裹着被子坐在床边。 不多时,宫人便将奶茶送来了。 傅询试了试温度,把碗递给他:“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韩悯试图挽回一点点尊严:“我也不是特别怕黑,就是你一走,就睡不着了。” 他喝得高兴,正翘脚的时候,傅询又小心地问他:“方才听见我说话了?” 适才他说的话不是很好,把人弄去受刑,又用汤药吊着,挺不人道的。 他从来没在韩悯面前提过这些,怕吓着他,所以想多问一句。 原来他都听见了。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韩悯应道:“是。” 傅询坐到他身边,似是在向他解释:“宫里争斗厮杀,谁的手,都不是很干净。” “我知道。”韩悯想了想,放下碗,握住他自称“不是很干净”的手,“没关系,心是干净的就行。” 喝了半碗奶茶,天色还早,韩悯想再睡一会儿。 躺在床上,他眨了眨眼睛,拍开傅询的手:“压着我的头发……” 他反应过来。 不是压着了,是傅询要玩他的头发。 韩悯护着头发,又觉着奇怪:“你怎么在别人面前不这样?” 那当然是—— 他恍然大悟:“因为你看我好欺负。” 傅询枕着他的枕头:“不是。” 韩悯揉着小肚子:“那是为什么?” 傅询见他揉得好玩,便伸手也揉了两下,怪软的:“你比较好玩。” 不等他反驳,傅询便道:“你快睡罢。” 揉着揉着,韩悯就打了个短小的嗝,牛奶味的。 和帐子里的龙涎香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 老傅的小学鸡行为,为了掩盖大老虎本性 娇娇的头发·解脱了 娇娇的小肚肚·危 感谢咕咕咕的7个地雷!感谢丧气恶徒的3个地雷!感谢35593451、和羞走、喵小米、随便hhg533的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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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时常去韩家,偶尔也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访韩爷爷。 有一回碰见韩爷爷收拾韩悯的房间,韩爷爷差点跌了一跤,被他扶住。 他也帮着收拾房间,直到看到韩悯夹在书里的文章。 韩悯的房里堆满书卷与纸张,他随手写的文章,整理出了几大箱子,只有这篇文章夹在书里,又恰巧被他看见了。 韩礼忍着一口气,将文章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都发起热来。 这是一篇论述新法变革,又难得的落到实处的文章,为齐国勾画出一个清平盛世的前夜。就是对韩家一直怀恨在心的先皇,也会为此感到激动不已。 正好这时,韩爷爷在韩悯的床榻里发现了那几十张银票,把家里人都喊过来。韩礼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趁他们不注意,把文章收进自己怀里。 这篇文章确实写得很好,他把东西带回去之后,也时常在无人时拿出来观看。 后来跟着韩悯来了永安,他请柳老学官等人看过他自己的文章,也让韩悯看过。 他虽然不服气,但其实是知道的,韩悯的才学远在他之上。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进入学宫,自己的几篇文章都不怎么样,再一次被宁学官找去谈话之后,他对着空白的纸张,写不出一个字。 最终他从箱子底下拿出自己从韩悯那里偷来的文章,重新隽写一遍,还特意增改了一些字眼。 韩悯的文章原来这样好,就连一向挑剔的宁学官见了,都赞不绝口,夸他进步巨大,还带他去朝廷官员的聚会。 面对许许多多的赞誉,韩礼也就顺势把澄清的话都咽回肚子里,笑着应承下所有夸奖。 他知道,同在永安城中,文章很快就会被韩悯发现。 但是他不愿说,也不敢说。 只盼着韩悯并没有把这篇文章放在心上,或者韩悯没有留下存稿,也没有把这篇文章给别人看过。 如此,倘若对质,他就能咬着牙死不松口,只说是不小心撞上了。 可是现在火烧眼睫,他又害怕起来。 手心里都是汗,马车还堵在街道中间,韩礼转头望向窗外,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见一个熟人。 才来永安没几个月,他认识的人,大多是韩悯认识的,只有这位不同。 韩悯束冠后一日,广宁王赵存派人送了礼物来,那时韩悯不在,是他帮忙拿的。 送礼物来的,是赵存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还给了他一个驿馆的地址,让他有事可以来寻。 韩礼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发抖,对宁学官道:“老师,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看见一个朋友,我去同他说两句话。” 宁学官应了,韩礼逃一般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地小跑上前,低声唤了两下。 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认出来:“原来是韩公子。”他笑着指了指附近的酒楼:“王爷就在那儿,韩公子可要上去拜会?” “改日吧,我现在遇上了点事情……” 韩礼转头望了一眼马车,实在是没有的办法,只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那人。 那人笑了一下,也不怎么看得起他,只道:“我还是听王爷的,我还是去问问王爷有什么办法吧。” “那有劳你了。” 那人走进酒楼,韩礼在下边焦急地等着。 不多时,那人就下来了,他将韩礼拉到角落里,从衣袖中拿出一些东西塞给他。 韩礼摸到那东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 那人抓住他的手,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帕子上的迷药是马场里专门用在马身上的,匕首削铁如泥,只要他死了,才能永绝后患,你自己做决定。” 韩礼双手颤抖,险些把东西掉在地上。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从眼里射出毒针:“我们王爷也是好心帮你,你可别到处乱说。” 韩礼哆嗦着点点头:“我、知道,知道。” 那头儿,一直凝滞不动的马车行进起来,宁学官掀起车帘,朝他招了招手。 韩礼把东西胡乱塞进袖中,拢着手向马车走去。 * 秋日午后,阴云灰暗,遮住正盛的日头。 温府里,分坐几张小案,酒过几巡,小厮来报,说宁学官的马车已经开始动了,不过离得还远,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请他们不必等。 楚钰笑着对韩悯道:“看来是没眼福一观大作了。” 韩悯在桌案下,拍了一下他的手。 “好好好,知道了,他再怎么样也姓韩,不说了。” 然后坐在韩悯身边的傅询默默坐直身子,目光越过韩悯,看向楚钰。 端着酒杯的楚钰动作一顿:“我走,我这就走。” 怎么这就走了? 韩悯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傅询眨了眨眼睛,恢复在他面前的纯良模样:“怎么了?” 韩悯摇摇头,捉起竹筷,专心吃菜。 不多时,韩悯放下竹筷。 傅询低声问道:“吃好了?” “嗯。” 于是傅询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朕不胜酒力,众卿慢聊。”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众人赶忙起身行礼,要恭送圣驾。 他朝韩悯伸出手,韩悯一时间没回过神,疑惑道:“做什么?” 傅询看着他,再强调了一遍:“朕不胜酒力。” “你哪有?” “就有。” “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上回在紫宸殿,我醉得要死了,你一点事都没有。” 反正就是酒力不胜,傅询直接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怀里。 他面不改色地对众人道:“韩爱卿送朕去休息,你们就不必送了。” 他们原也没有要送的意思。 其实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位“韩爱卿”不大愿意,他想留下来和朋友们一起,但最后还是被圣上拉走了。 旁人心道:“仗势欺人,太过分了。” 楚钰心道:“‘仗势欺人’,太有意思了。” 韩悯向诸位大人告辞后,便被“不胜酒力”的傅询架走。 “陛下想去哪里躺一会儿?” “你们家就在温府对面,别的地方朕睡不惯,就勉强在你房里待一会儿好了。” 韩悯撇了撇嘴,眼睛却忍不住看他:“那还是请陛下稍等一会儿,正好修花园的工匠还未离开,让他们在此处给陛下建一座行宫就是,何必勉强住我的屋子?” 傅询偏偏顺着他的话说:“那就让他们去建,正好朕日日过来住。” 韩悯一噎,最后问:“要不要让他们去煮醒酒汤?陛下头疼吗?” “不疼……”傅询停了一下,改口道,“还是有点疼,要是有人能帮着揉揉就好了。” 却不料韩悯脱口就回绝:“那不好意思了,我不是人。” 傅询转头看他:“何至于此?” 韩悯得意地挑挑眉,笑道:“我是仙界下凡的文曲星君。” 喝了两杯酒就要上天,傅询从没见过这样傻的星君。 * 把人带回自己房间,回去路上,韩悯看见爷爷在堂前摆弄自己的盆栽。 “爷爷,老师他们下午过来?” “嗯,等会儿就来了。” 韩悯望了望庭外昏暗的天色:“好像要下雨了,让小剂子记得关窗子。” “知道了。”韩爷爷微抬起头,才看见和韩悯站在一处的傅询,赶忙就要起身,“哟,陛下。” 韩悯一把搀住傅询的手臂:“爷爷,没事,他喝醉了,不用行礼。” 傅询顺着他的话,歪了歪身子,靠在韩悯身上。 韩爷爷疑惑:“哪有这样的?” 喝醉了就不用行礼? “反正不用,爷爷你坐着吧,我把他送回房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韩悯就要往前走,却不料傅询站在原地没动。 韩悯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别装了,走了。” 傅询挨着他:“醉了。” 韩悯伸手揽住他的腰,但是抱不动。 最后他只好拍拍傅询的左腿,仿佛在教小孩子学走路:“诶,陛下,来,先抬左脚,对,很好。” 再拍拍右腿:“然后迈这条腿,不错不错。” 傅询没忍住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大步走过堂前。 韩爷爷凝眸,所以圣上到底醉了没有? * 韩悯的房间不大,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就是满墙的书架。就这样,还是堆不下韩悯的藏书,另有几个大木箱子,并排放在角落里。 果真是文曲星君。 傅询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韩悯的床榻上。 已经入秋,韩悯又怕冷,床上铺了好几层被褥,看起来就很暖和。铜钩挽起,帐子上绣了两瓣小小的竹叶,还挂着那柄长剑。 傅询上前,碰了一下那柄长剑:“还留着呢?” “不留着睡不着。”韩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绝没有抱着它睡。” 傅询掀开床上的被子,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动作,韩悯就拉住他,抓着他的衣袖,按在他面前。 “你自己闻,一身酒味,臭死了。” 傅询也不恼,只道:“今日微服前来,也没有带衣裳。” 韩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给他找换的衣裳。 傅询坐在榻上,看着他在衣箱里翻东西的背影,十分自得。 忽然窗外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猫叫,系统站在窗台上,怒目看着傅询。 傅询看着它,顺手把床上的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 系统发出一声不像猫叫的“嗷”,然后跳进房间。 傅询抱着韩悯的枕头,拇指摩挲着枕上的两小瓣竹叶刺绣,闷闷道:“韩悯,你的猫好凶。” 他竟然还敢先告状。 韩悯回头,系统委屈地迈着猫步,走到他身边。 韩悯摸摸猫脑袋:“别闹。” 系统急得原地转圈,平常冰冷的电子音都有了些焦急的味道:“他坐你的床,还动你的枕头!” “那我又不能让他不动。” 韩悯瘪了瘪嘴,从衣箱里翻出两件新衣裳,走到傅询面前,把衣裳抖落开,照着他的肩膀比照了一下。 “秋天刚做的新衣裳,你穿可能有点小,带子系松一些,先凑合着穿吧。” 韩悯说得为难,不过傅询求之不得。 他束冠的时候,傅询给他送了一堆价值不菲的上品松烟墨,他近来在用松烟墨写字,衣裳被褥上都是淡淡的墨香。 最后傅询躺在韩悯的床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靠着他的枕头,十分惬意。 韩悯抱着猫,坐在榻前,慢慢地捋着猫毛:“陛下不睡一会儿吗?不是说醉了吗?” 傅询挨着他:“你也睡吧。” 韩悯要去另一边的竹榻上睡,却被傅询拉住了。 “再铺床也麻烦,天不热,我们挤一挤。” 这话说得正气凛然,绝无私心。 于是韩悯把白猫放在地上,让它出去玩儿。 “我就睡一会儿。” 系统愤愤地从窗户跳出去,韩悯脱了鞋,傅询却按住他:“你也喝了酒。” 他振振有词:“我身上是香的,而且我就睡一会儿。明明是给谢岩送行的,结果今天都没跟他讲几句话,等等我就出去找他们。” 韩悯和衣侧卧,从傅询身上拽过被角,盖在自己的腰腹上,准备眯一会儿。 他原本就没练过酒量,只是因为离家近,才多喝了两杯。闭着眼睛,眉头舒展,很快就睡着了。 傅询挨着他坐着,伸手拨了拨他落在耳边的碎发,指尖触到脸颊,傅询只觉得有些烫。 不知道是韩悯喝了酒,脸上发烫,还是他自己指尖燥热。 傅询不再闹他,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就躺进被子里。 韩悯背对着,只把瘦削的背留给他。 呼吸之间,傅询想,韩悯有一句话总没说错—— “我身上是香的。” 迷得人晕头转向的。 他自己睡得好,傅询平躺着,倒很是精神。 没多久,外边传来敲门声,小剂子低声唤道:“公子?公子?” 傅询原本要过去开门,不想韩悯哼哼了两声,就睁开双眼。 傅询顺势闭上眼睛,装作睡得正熟的模样。 韩悯支起身子,小小地应了一声,回头看看傅询,帮他把被子盖好—— 可傅询就是热极了,才会把被子掀开。 韩悯还贴心地帮他把帐子放下,然后离开。 小剂子道:“温府派人来请,说宁学官和堂公子都到了。” “好,那我过去见一见。” 他看了一眼昏黑的天色,分明还只是下午。大约真是秋天到了。 小剂子要跟着他,他却道:“就隔了一扇门,有什么好跟着?家里的窗子关了没有?去关窗子吧。” 韩悯独自一人穿过回廊,走出家门。 宁学官已经到了,马车还停在温府门前。 他刚要进去,忽然有个人从门边闪出来,喊了他一声:“悯弟。” 韩悯回头,疏离而礼貌地笑了笑:“堂兄,你到了,进去吧。” 韩礼面色苍白,话说得也小声:“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能不能……” 韩悯直觉不对,往温府那边走了一步,只道:“就在这里说吧,辨章他们都在里边等我。” 见他要走,韩礼连忙上前,将温府的门虚掩上,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韩悯一惊,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韩礼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那篇文章备受宁学官推崇,其实那篇文章是我……是你……” 他这样吞吞吐吐,韩悯心中也猜到七八分,想着先稳住他,自己进去找宁学官。 “没关系,我……” “你别进去,总归那篇文章我也已经用了,不如你让给我……总归我们都是韩家……” 韩悯没有说话,抬脚就要离开。 见他这样反应,知道示弱是没有用的了,韩礼又大喊道:“书稿,我知道你私底下写了什么东西!” 韩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韩礼仰头看着他,缓缓地念出他看到的那个书名:“《圣上与丞相的二三事》。现在应该还在你房里放着,正好他们都在,我现在就去你房里把东西……” 韩悯倒是坦荡:“你尽管去说好了。” 说完这话,韩悯就不再理会他,转身要去温府。 巷中秋风贴地吹过,卷起落叶与灰尘。 韩悯走上温府门前三级台阶,跪在地上的韩礼摸了摸衣袖,在他将要推门进去时,猛地跳起,用帕子捂住韩悯的口鼻。 那人将帕子给他的时候,特意说,这是马场里专用的迷药。但他还是害怕分量不够,捂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韩悯。 “是你逼我的。” 韩悯软下身子,倒在他身上。 他往四周看了看,这巷子原本就偏僻,又是午后,起了风,没人看见。 他架着韩悯的双臂,把他往巷子里拖。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别无选择。 他记得,巷子深处有一个废弃的地窖,还是他无意间发现的。 地上生了青苔,与地窖入口石板上连成一片,韩礼也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石板。 他一边张望四周,一边摸索衣袖,却没有找到那人给他的匕首。 心里实在是慌张,他索性把韩悯往地窖一丢,盖上石板。 此处隐蔽,石板厚重,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韩礼头也不回地走出深巷,在温府门边发现了那把匕首。 应当是他紧张之下,不小心弄掉了。 他将匕首捡起来,也不敢去温府,心思一转,去了对门的韩府。 料想此时韩悯的房里没人,他去把那些书稿拿出来,总会有用处的。 哗啦一声,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 傅询此时就在韩悯房里,他原本就没有睡着,闭上眼睛骗韩悯给他盖被子,结果韩悯也没有回来。 应该是去温府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才套好衣裳,想去温府找他,还没等掀开帐子,却有个人匆匆忙忙地推开了房门。 不是韩悯的脚步声。 傅询掀开帐子,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韩礼要来拿书稿,只注意防备有没有人看见他了,却不料这房里有人。 巷口没有侍卫,韩府门前没有,房门口更没有。他怎么会想到傅询就在这里? 韩礼被吓得腿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陛……陛下……” 傅询冷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草民……” 他原本想说自己做错了房间,毕竟他与韩悯的房间就是隔壁,瞬息之间,他心思一转,改了口:“在温府里说文章,悯弟让我过来找几本书。” 说着,他就要走到韩悯的书案那边。 可是傅询太了解韩悯了,他知道韩悯不太喜欢这个堂兄,对他客气疏远,又怎么会让他过来拿东西? 韩礼走到书案前,强作镇静,照着之前的记忆,把韩悯的书稿拿出来。 一半是真的受到惊吓,一半是佯装,他砰地一声跪下,衣袖扫落案上器物,乒乒乓乓,东西散了一地。 未等傅询开口,他就俯身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草民什么也没看见。” 傅询却道:“把东西放回去,出去。” 他不按套路走,韩礼一顿,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草民惶恐,草民不小心在小韩大人的随笔里看见了圣上的名讳,写的东西污秽不堪,草民不是有意的,请陛下不要降罪韩家……” 韩礼的想法很简单,倘若他剽窃文章的事情一定要暴露,不如先把韩悯拉下水。 皇帝盛怒之下,自然是先处置书稿的事情,哪里听得进别的事情? 傅询起身,摘下挂在榻前的长剑,在他面前停下。 韩礼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只隐约看得见衣摆锦靴。 他低着头,双手将书稿呈上。 傅询接过书稿,只看了一眼,就将东西放回案上。 他却道:“朕当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前几日与他打赌输了,他随手写的。” 这当然是假话,韩悯一向把自己写话本的事情瞒得很紧,尤其是对傅询。 傅询也是才知道,韩悯在写这种东西。 韩礼揭露这件事情的手法这样刻意,傅询早已经看出来了。 所以如今傅询这样说,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韩悯。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等韩悯回来,私下再问他就是。 于是傅询对韩礼道:“别说出去。” 韩礼设想过无数种场景,但无一不是皇帝震怒,发落韩悯,发落韩家,甚至还会牵连到他。 他唯独没有想到,傅询这样护着韩悯,撒了个谎,就把这件事轻轻地掀过去了。 自以为自己手里握着韩悯最大的把柄,还用这件事威胁韩悯,结果却是一场空。 韩礼扶着书案,缓缓地站起来,忽然听见剑锋铮鸣作响。 他一低头,就看见长剑剑尖指着他的喉咙。 原来他起身时,傅询闻见自他袖中散出的若有若无的迷药气味,才知道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傅询语气冰冷:“韩悯人呢?” 窗外秋雨越下越大。 巷子深处的地窖,被废弃的原因就是设计不当,雨天积水。 厉害的时候,整个地窖里都是水。 ※※※※※※※※※※※※※※※※※※※※ 老傅表现得分表: 在外人面前优先维护悯悯 +5分 观察细致,心思缜密 +10分 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拯救悯悯任务可以+100分 老傅快冲!!! 感谢小可爱们~~ 感谢在2020-09-02 23:40:09~2020-09-04 17:3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我吃糖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并肩于雪山之巅、苏嬮楹 1个; 感谢投出营养液的小可爱:不知有风 67瓶;檀痕 50瓶;君故 36瓶;哈哈哈哈哈、故里天青、糖纸躺着吃糖心 30瓶;mo a perdu forget. 22瓶;咸鱼泔、二九、antares、古汉语大词典、微风过境 20瓶;展恣 13瓶;五吱铜 12瓶;喵喵?它喵的、只会哈哈哈、candy、mia、拎起太太抖三抖、莫词吟赏、路少神卿、哈哈哈哈哈哈、莫问尘世 10瓶;见石 9瓶;橘色的猫、taylye 8瓶;遥殿 7瓶;陌上花开i 6瓶;皮蛋瘦肉粥、上江夜华、空余秋意入罗帷、梁间、柠檬?梦游记、今天大大有没有更新、月亮是我扳弯滴 5瓶;甜饼使我快乐 4瓶;欢喜、不想长胖、超级无敌楠、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zs 2瓶;宫若曦、一个夏天的西瓜、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百晓生、摸鱼啊、端木瑾 1瓶; 我在发烧 地窖阴冷刺骨, 韩悯摔在落满灰尘的地上。 麻药的劲还没有过去,他原本不该在这时清醒,但是满地的冷水把他弄醒。 他动弹不得, 只能费力地睁开眼睛, 却什么也看不见。 韩悯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死死地攥着, 无边的黑暗入潮水一般,从两年前恭王府的暗室,一直弥漫到这里。 外面传来很吵杂的声音, 仿佛是下雨了。雨点落在石板上,声音在空旷的地窖中被无限放大。 一时间,他连呼吸都不敢了。 半晌, 实在是憋得难受了, 他才缓过神, 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强自定下心神, 试着动了动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再动了动手,冷水已经漫过他的手背。 他所在的小巷外高内低, 倘若下雨,雨水留不会流进外面的街道, 只会从后边的沟渠流走。 这个地窖在巷子的最里面, 雨水自然往这里流。 雨水从石板缝倾泻下来,很快就将地面浸湿一片。 四面都在漏水, 韩悯还是使不上力气, 眼看着水面要没过他的口鼻。 他撑着手, 用尽全身力气, 从水里坐起来。 一片黑暗,耳边充斥着水声,辨不清方向。 韩悯强撑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往前边挪。 地窖不大,雨水很快没过他的脚踝,他也很快摸到墙边,顺着墙根摸索,想要找到出口。 走了大半圈,没有找到出口,韩悯只找到一处阶梯似的高台。 应当是从前放高处的东西的,这时雨水已经到了他的小腿肚,他身上都是湿的,湿衣裳贴在身上,冷得他直发抖。 他想了想,还是拖着湿衣裳,爬上台阶。 其实就算是找到了出口的石板,凭他现在的状态,也推不动。 韩悯爬到台阶最高处,就已经耗尽所有力气。 他身上发冷,心脏却跳得很快,呼吸困难,害怕掉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就只有抱着腿,左手手指死死地扣住右手,嵌进肉里。 他将在黑暗中溺毙。 * 秋雨寒气侵入骨子里。 傅询面无表情,一手持剑,一手拽着韩礼的衣领,把他拖出韩家。 韩识推着轮椅从拐角处出来,看见这场景,眉心一跳:“陛下,他……” “韩悯出事了,与他有关。” 傅询的语气里仿佛没有波澜,又仿佛潜藏着巨大的暗流。 而韩识一听这话,也连忙拄着拐杖跟上去。 傅询又道:“先去温府,不要惊动家里人。” 今日韩爷爷与一众老人家都在,给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梁老太医自己也要倒下。韩悯出来之后,肯定要怨他。 暴雨倾盆,温府宅门大开着,雨水从堂前的沟渠流出去。 傅询一把将韩礼丢在地上,反手抽出长剑,厉声质问:“韩悯人呢?” 这时韩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原本只是剽窃文章,罪不至死。 他原本也没想害死韩悯,只是他都给韩悯跪下了,好说歹说,韩悯还是不肯把文章让给他,一个劲儿地要去温府。 那时宁学官就在温府里,韩悯怎么能不顾他的名声,就要进去? 所以他用沾了迷药的帕子迷昏了韩悯。 他也不想要韩悯的性命的,只要把他藏一会儿,他去把韩悯写书稿的事情揭穿,就没人能顾得上他剽窃的事情了。 但是皇帝简直是疯了,看见那样污秽的东西,竟然还能替韩悯开脱。 此时傅询提着剑站在他面前,双目赤红,还没杀人,就已经红了眼。 “人呢?” 韩礼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没开口,只听见外边传来整齐却匆忙的脚步声。 卫家两兄弟解下斗笠,走入堂中:“陛下。” 傅询强压着怒气,或许还有一丝恐惧:“快去找。” 他顿了顿:“封锁城门,从这条巷子散出去找,仔仔细细地找。” 他们各自领着人下去,一群人站在堂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忽然,韩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定睛一看,他伏在地上,一柄长剑穿过他的右手手掌,将他钉在地上。 持剑之人,正是傅询。 他再问了最后一遍:“人呢?” 藏在暴喝之下小小的颤抖,谁也没有听见。 只有傅询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韩悯不见。 两年前也是这样,他在西北收到韩悯指头沾血给他写的求救信,不眠不休地赶回永安,最后得知韩悯被恭王傅筌带走了。 他不管不顾地带着人闯进恭王府,遍寻不获时;他站在恭王府门前,拿着火把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害怕恐慌到了极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害怕得发抖。 韩礼趴在地上,疼得冷汗直冒,发不出声音。 傅询将长剑抽出来,眼见着就要再刺一剑。韩礼张大了嘴就要说话,傅询却手起剑落,剑尖再一次穿过他的手掌,这回韩礼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傅询蹲下身,看见他手上的指甲缝里沾着灰尘与青苔。 再抽出长剑,绕到韩礼的身后去看。他的鞋底也有这样的青苔,只是被雨水浸湿一片。 他隐约记得这样的青苔在哪里看见过,于是反手收起长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大步走入雨中。 这回过来,原本带的人就不多,后来把卫家两兄弟喊过来,也都派出去找人了。 一群文官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斗笠与蓑衣。 雨水打在傅询脸上,他紧咬着后槽牙,脸上肌肉绷得很紧,雨水在下颌汇聚,滴落下来。 他的眼眸阴沉如墨,手里提着长剑,剑上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 傅询在温府门前停下脚步,温言站在他身后,拿着蓑衣,也不敢上前。 他很早就做了定王爷的幕僚,一直跟着傅询做事,很少看见他这副模样。 第一回见,是两年前在恭王府,今日是第二回。 傅询低头,看见温府宅门角落里生的青苔,几步上前,弯腰用手摸了一下。 与韩礼手上与鞋上的一样。 他摆手:“人就在巷子里,去把卫归叫回来。” 很快就有人应了一声,跑出巷子去找人。 傅询摸着院墙青砖,一步一步往巷子里走去。 雨水浸湿衣裳,他头也不回,对众人道:“都去找,再去审问韩礼,留一口气就行。找久住的人家问一问,哪里有暗室或者地窖。” 他都发话了,众人也不好再跟着,各自散开去找。 韩识尚且不能久站,在雨里站了这么久,已经快撑不住了。小剂子推来轮椅,让他先坐着,也推着他在巷子里找。 巷子不长,不多久,傅询就走到了巷子最里边。 虽然经过雨水冲刷,但有一处还是很明显,石板上的青苔被人用手划花了。 傅询弯下腰,徒手寻找石板的缝隙。 正巧这时,去询问巷中其他住户的楚钰也回来了。 “陛下,巷子里有一个地窖!” 便是此处了。 众人都往巷子深处跑去,湿漉漉的白猫也慌张地从墙头跳过来。 沾了水的青苔又湿又滑,傅询两只手卡在石板缝隙里,将石板掀开。 石板轰然落地,竟碎成了两半。 借着雨天里阴云遮蔽的一点光亮,傅询往里走了两步,地窖里的积水没过他的脚面。 他往里望去,韩悯就在里面。 他抱着腿,蜷缩坐在地窖里唯一的高处,才没有被水淹没。 傅询喊了一声:“韩悯?” 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连头也不抬一下。傅询这才想起,方才石板摔碎那样大的动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地窖不大,所以积水涨得很快,污水浑浊,也看不清水位到了哪里。 卫归上前,刚要说自己下去,才说了两个字,傅询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连衣摆也不曾扎起来,就那样淌着水下去了。 积水到了他的腰,也不知道脚下有什么,他只是望着韩悯,朝他走去。 卫归与一众侍卫或守在外边,或也下了水,地窖里的积水,比雨水还要冷上几分,冻得他们一激灵。 傅询很快就走到韩悯那边,抬手要把他抱下来。 而韩悯迷迷糊糊的,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千万要坐稳了,不要掉下去。 所以他被傅询碰了一下,身形一晃,还以为自己要掉进水里,吓得惊呼一声,然后落进傅询怀里。 傅询把他抱得很稳,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他,他眼睫微颤,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话也说不出来。 傅询低头看看他,韩悯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他将人抱得更紧,一边淌着水往前走,一边用脸颊碰了碰他的额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低声安慰道:“没事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不知道韩悯是听见了,还是单纯没力气了,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了,睫毛也不再颤动一下。 傅询尽量把韩悯抱起来,不让他碰到水,尽管他身上已经湿透了。 将人送到地窖口,外边的人小心地把韩悯接过去。 外头暴雨未曾停歇,地窖里的积水又往上涨了不少,傅询撑着手,出了地窖,又把韩悯重新接过来。 总要抱在自己怀里才放心。 他抱着韩悯快步往韩家走去,仍旧十分冷静,吩咐道:“把韩礼押去水牢,审问清楚。让梁太医过来,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他脚步一顿,忽然想起韩悯怕黑:“点蜡烛,房里每一处都要照亮。” * 外边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家里的老人家喊了一个侍卫进来,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下着暴雨,又不方便出去,怕添乱,只好在家里做些准备。 梁老太医捧着自己的药箱,一遍一遍地清点里边的急救药丸,让烧了热水与姜汤。 几个老人家焦急地在堂前踱步,佩哥儿被送去和娘亲在一起,元娘子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好几次冲到门前去看,最后只淋了一身的雨回来。 韩爷爷想了想,拄着拐杖,去了对门的温府。 那时韩礼还趴在温家堂前,右手上两个血窟窿,还往外流着鲜血,淌了一地。 宁学官与两个侍卫看着。 见老韩史官来了,宁学官羞愧道:“老韩大人,我实在是……我这张老脸……” 韩爷爷摆手:“不关你的事。”他看向韩礼:“你做了什么?” 韩礼自然不会回答,老韩史官也不再问他,捏着拐杖,脸色阴沉。 柳老学官在堂中踱步,忽然看见放在桌案上的几张纸。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他是韩悯的老师,韩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怎么会认不出韩悯的文风? 况且这篇文章,韩悯在来永安时,就在他面前,没有停顿地默写出来给他看了。 柳老学官将东西往案上一拍,看向韩礼,登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随手拿起茶盏,掷在他身上,啐了一声,咬着牙愤怒道:“白眼狼,你也配!” 旁人不明就里,尤其是宁学官。 “柳前辈,这是?” 柳老学官拍着案上的文章:“这是谁的文章?” “这……” “这是悯哥儿的文章。他年初在我那儿默写了一遍,现在还在我的书房里放着。” 柳老学官看向韩礼:“你也配?” 韩礼压根没想到,这篇文章韩悯早就给别人看过了,他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外边进来两个侍卫,朝他们抱了个拳:“几位大人,小韩大人找到了,圣上带他回了韩府。” 几个老人家匆匆往对门的韩家赶,而那两个侍卫上前,要把韩礼拖下去。 圣上还吩咐了,把韩礼押进水牢,细细地审。 水牢分做上下两层,上层是牢房,下层是水,人在水牢里,只能站着,不能坐下休息,否则就会溺毙在水中。 与进了水的地窖十分相似。 韩礼没有怎么反抗,就被他们拖走了。 动作时,从他袖中落出来一把匕首,两个侍卫交换了一个眼色,将匕首收起来,作为证物。 * 韩悯房间的门紧闭着。 楚钰用干净巾子擦了把脸,对韩爷爷道:“圣上在里边帮惜辞换衣裳,应该快了。” 韩爷爷拄着拐杖,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抬手推开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巾子。 韩识坐在轮椅上,也没管湿透了的衣裳,两只手按在轮椅扶手上,不自觉扣紧了。 不多时,房门从里边被打开。 傅询只匆匆披了一件干净衣裳,大约也是怕把韩悯身上再弄脏。 他语气如常:“梁太医进来看看。” 所有人都堵在这里,也是添乱,于是旁人都去了温府,而韩家人进来看了一眼。 梁老太医将药箱放下。 韩悯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平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嘴唇苍白。 分明身上在发冷,额上却全是汗珠。他紧紧皱着眉头,在睡梦之中,也很不安稳。 他张了张口,用气声呓语道:“娘,娘……” 元娘子就坐在榻边,拧干帕子,帮他擦脸:“娘在呢,娘在呢。” 梁老太医先轻轻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珠,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子,给他喂了两颗急救的药丸。 他拿出脉枕,元娘子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把韩悯的手腕放在脉枕上。 梁老太医回头看了一眼。 这时韩爷爷拄着拐杖,坐在旁边的小榻上,眼睛直朝这儿望。韩悯养的那只小白猫,浑身也湿漉漉的,体型小,蹲在角落里,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而傅询与韩识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不动,也眼巴巴地望向这边。 梁老太医收回目光:“你两位还是快去换身衣裳吧。” 两人都没动。 他想了想,继续道:“弄得屋子里都是湿气,悯哥儿该难受了。” 两个人和一只猫蹭地一下,同时离开。 * 宫里人动作很快,傅询才出去,总管太监就领着人在外边候着了,东西准备得很齐全。不单带来了干净衣裳,还带来了傅询特意吩咐的十来支大红烛。 这种红烛点起来很亮,只消两支,就能把韩悯的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外边在下雨,害怕沾水,还是包裹了好几层,小心再小心地带过来的。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方士。 傅询的动作很快,在隔壁房里匆匆换上衣裳,又快步走回韩悯房里。 仍旧站在榻边守着。随后换好衣裳的韩识、把皮毛上的雨水甩干的系统也回来了。 或站或坐,连成一条直线,守在榻边,一动不动。 梁老太医还在给韩悯诊脉,捋着胡子思忖了一会儿,最后收回诊脉的手,要去写药方。 元娘子把韩悯的手放回被子里。 这时韩悯已经不说话了,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静静地躺着。 韩爷爷起身上前,看了一眼,对傅询道:“今日麻烦陛下了,这儿病气重,还是先请陛下……” 傅询看着躺在榻上的韩悯,不曾移开目光,定定道:“他等会儿肯定要喊我。” * 入了夜,房里两支红烛,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给韩悯灌了一碗熬好的汤药下去,也不见他醒转,身上发冷出汗的症状也不见好。 梁老太医再给他喂了几颗药丸,又给他多添了一床被子,甚至还在房里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盆。 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不像从前生病那样,会把吃下去的药吐出来,会说些胡话,就那样躺着。 梁老太医说不要紧,但是什么时候醒来就不一定了。 直到深夜,一场秋雨停歇,愈发泛凉。 韩爷爷与元娘子守了许久,都被梁老太医劝回去了。 只有傅询与韩识还熬着。系统原本就不用休息,韩悯一直没有意识,它也回不去,只能附在猫的身体里。 两个人和一只猫都盯着床上的人,韩识接替了元娘子的位置,一遍一遍地给他擦脸。见他唇角干裂,又换了块帕子,沾了点清水,给他润一润嘴唇。 只是这样重复动作,内侍一遍一遍地来回换水。 傅询坐得挺直,想到他上回来永安时,也病了一场。迷迷糊糊的,缠着人要写字,一定要在案前写字才能睡得着。 今日他真是睡得沉了,没哭也没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识回头道:“陛下去歇一会儿吧。” 傅询却道:“大哥腿脚不便,还是大哥去歇着吧。” 这回倒没计较傅询喊他什么,韩识也没有再说话。 他一定要留下,赶也赶不走。 傅询双手按在膝上,面色寻常。 长夜漫漫,韩悯也不怎么折腾人,傅询瞧着他,想了很多的事情。 想起上回他生病时,是怎么照顾他的。 也想起那回把他从恭王府里带出来,又是怎么照料他的。 最后却想到很久远的一件事情。 小时候韩悯身体就不好,有一年秋天,德宗皇帝原本要带着他们去猎场玩一圈,结果韩悯病了,也就没能去成。 傅询跟着去了猎场。 当天去,当天就在德宗皇帝的指引下,猎得一只野兔。让工匠把兔子处理好,他就放着满山的兔子不要,却非说要跟韩悯炫耀,当天夜里就骑着马赶回来了。 他抓着兔毛,悄悄溜进韩家,钻进韩悯的房间。 韩悯的病好些了,盖着厚厚的被子,睡得正香,结果傅询把他摇醒,让他看看兔毛。 韩悯睡眼朦胧:“你有毛病?” 傅询咬着牙不说话,想着他生病,不跟他计较。学着梁老太医的模样,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好了吗?” “没有,我要睡觉,你出去自己玩儿吧。” “他们都在猎场,再说了,都这么晚了,没有什么好玩的了。”傅询正色道,“我也要睡觉。” 韩悯困得厉害,不想跟他多说话,就往里边挪了挪:“那你上来吧。” 傅询应了,欢欢喜喜地掀开被子,挨着他躺下:“你身上好暖和。” 韩悯无奈道:“我在发烧。” 第二天一早,过来看看弟弟的病情的韩识一只手撩起帐子,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床的傅询,神色复杂。 最后韩悯的病在那天晚上好了,梁老太医说,可能是傅询总是抱着他,给他闷了一身汗,然后就好了。 而那只兔子的皮毛,在这个冬天,就到了韩悯的衣领上。不过他一直不知道。 这时仿佛还像小时候一样,韩悯病了,躺在床上睡觉。 夜色更深,韩识把帕子递给他:“麻烦陛下帮忙照料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傅询回神,接过帕子,坐到韩悯身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韩识摇着轮椅离开,他悄悄掀开韩悯身上的被子,握住他的手。 如果不是那回他和韩悯一起睡,被韩识蒙着被子揍了一顿,他这会子就爬上韩悯的床了。 ※※※※※※※※※※※※※※※※※※※※ 大哥:这个表现,勉强+1分 感谢在2020-09-04 17:36:06~2020-09-05 17:4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花笙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团子 4个;檀痕、猫吃鱼、28468358、不科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久病成医 58瓶;一只小蜜蜂、手速破亿喻文州 50瓶;金榜题名小状元 36瓶;alison、药丸小兔叽、港黑歌姬中也 30瓶;七弦谁听。、民政局、七棱非菱、阿晏、青盈、金十二、abigaileatme、鹤渡涯 20瓶;檀痕 17瓶;芷君 15瓶;玻璃渣拌糖爱好者 12瓶;吃多了长不胖、27157493、霜雪催、雪霄、qunahe、antares、咿呀咿、蛙蟆、林林鸟、洛长安、灿烂千杯、欲欲子、酱酱、不周风至、我就喜欢帅气的反派、兔子和胡萝卜、没有冰棍的酸奶、雪团子、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28468358、悠悠岁月、好好学习、花砾 10瓶;钟灵羽 9瓶;山水与共 8瓶;龙哥的睫毛呀、陌上花开i、阳台君 6瓶;橘味猫、漓缘、吃味、我小丸子吖 5瓶;鱼仔 4瓶;幽幽淑女、sirius.、38204419、语霂、waiting 3瓶;萧寒、一叶一花、言……姑凉、二狗子不二、见微知萌 2瓶;zs、兰亭序、端木瑾、宫若曦、咚咚咚咚、心上秋、胖胖的肥兔子、一个夏天的西瓜、谢岁辰、我不懂、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四眼的石头、咕咕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睡傻了 韩识推着轮椅, 到了院子里,宫里的侍从就迎面走来。 “韩大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摇了摇头, 屏退旁人, 一个人到院子里, 用冷水洗了把脸。 在韩悯点着炭盆的房间里待了大半夜,热得出了一身的汗。 秋季夜里泛凉,冷风一吹, 就冷到了骨子里。 他比韩悯大六岁,韩悯小时候身体弱,三天两头大病小病不断, 从前是爹娘守护在侧, 后来就是他这个兄长照顾他。 再加上抄家之后, 韩悯每日夜里都睡不好, 只有兄长在侧的时候能睡上一会儿。他双腿残废,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守着韩悯,让他好睡一些。 在外面缓了一会儿,韩识就推着轮椅向回。 房间门关着,两个宫人与两个侍卫守在外边, 他刚要进去,就被拦下来了。 其中一个宫人道:“夜深了, 韩大公子回去休息吧。” 韩识的感觉不是很好, 他皱眉:“房里……” “圣上照顾小韩大人,梁老太医说发汗有助于小韩大人康复。” 韩识眉心一跳, 按在木轮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睡下了?” 那宫人以为他明白了, 便连忙点头:“是。” 眼见着韩识推着轮椅离开, 宫人们都松了口气, 毕竟他看起来很凶,眉宇间都是冰冷之色。 宫人候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却不由得开始琢磨—— 梁老太医说的发汗,到底是怎么样的发汗呢? 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回廊那边,韩识又快速地摇着他的轮椅回来了。 宫人一惊:“韩大公子,你这是?” 他们都没看清,韩识一甩手,将袖子里的峨眉刺当的一声甩在地上,铁刺嵌进地上砖缝,稳稳地立在地上。 几个人大惊失色,吓得后退一步,那两个侍卫都要拔刀了,韩识却离开了。 峨眉刺是一对,他握紧手里的另一支,还要去问问梁老太医,发汗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 到了梁老太医房里,他把梁老太医从被窝里喊起来。 老人家也忙活了一晚上,这时候才得以休息片刻,却被韩识喊醒了。 还以为是韩悯又不好了,他提着药箱就要过去看看,却不想韩识道:“是你老让悯哥儿发汗的?” “是我啊。盖的被子、点的炉子,不都是发汗?” “你老还让圣上和悯哥儿一起……”他说不出口,停了停,最后道,“发汗的?” 梁老太医满脸疑惑:“我什么时候……” 想到圣上,再看看握着峨眉刺的韩识,恐怕他们要闹起来,打扰韩悯休息,他便改了口:“啊,你不知道悯哥儿夜里睡不好的事情吗?” 韩识轻叹:“我知道。” “他来永安的时候也睡不好,要圣上陪在身边,才能睡得好一些。才来永安的时候,悯哥儿总是和圣上一起睡。这件事你知道吗?”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韩识捏紧拳头,咬牙道:“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柄长剑,韩悯要把那柄长剑挂在帐前才能睡着。 梁老太医见他脸色不好,连忙拉住他:“悯哥儿现在病着呢,你可别……” “我自然知道。圣上救他一回,又照顾他好几回,也算是我们韩家欠他的。等韩悯病好了再说罢。” “这就对了。”梁老太医试探道,“那识哥儿,你快把峨眉刺放下吧。” * 榻前帷帐半垂,傅询在韩识离开之后,就让人把那只白猫也抱出去,然后吩咐关上门。 韩家人守了许久,韩悯的爷爷、娘亲和兄长都在,傅询怎么能上去给他擦脸洗手? 直至此时,房里只剩下他与韩悯两人,他才敢上去握住韩悯的手。 韩悯睡得很安静,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傅询再帮他擦了擦脸,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脖颈,觉着他身上没有那么冷了,大约是要发热汗了。 先前梁老太医说回温就是好了,慢慢地闷出汗来就行。 于是他解了外衣,掀开被子一角,躺进被子里,一双长臂将韩悯搂得很紧。傅询帮他把被子掖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丝冷风透进去。 就像小时候他非要挨着韩悯睡觉。 房中点着的大红烛燃了大半,滚下烛泪积在烛台上。烛光尚亮,晃得人有些眼花,哪里能睡得着? 不过傅询也不敢睡着。他拿着帕子,时刻注意着韩悯的变化,帮他擦脸。 后半夜韩悯身上回暖,还出了汗,傅询还是没睡着,只是抱着韩悯,瞧着他出神。 韩悯生得白净,还生着病,脸色发白,但是这时身上暖和起来,颊上也有了些血色。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烛光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睫毛随他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傅询没敢多动他,只是伸出手,用拇指按了一下他的唇角。 软乎乎的,像小时候在小王叔府上吃的糯米团子。傅询从小就这样想。 一时鬼使神差,傅询再用拇指碰了碰自己的唇角,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韩悯刚才喝了两大碗汤药的缘故,好像有点苦。 随后他回过神,韩悯还在昏睡,自己竟然趁他睡着,做出这样的事。 傅询,你不是人。 他轻咳一声,把手搭在韩悯的腰上,把他往自己这里拽了拽。 傅询垂眸看他,神色逐渐深沉,心一横,不是人就不是人。 他抱着韩悯,低下头,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不是人又怎样?他还冒着被暴打的危险,在韩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和韩悯睡在一处。 勇气可嘉。 * 韩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暗室里,后来暗室里进了水,他爬到高处,混混沌沌地就要晕过去。 后来他身子一歪,还以为自己要掉进水里,最后却被傅询接住了。 像上一次傅询把他从暗室里带出来,傅询说,睡一觉就没事了。 于是他睡着了,睡得很沉。 再次有意识时,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喊了一声:“点灯。” 傅询猛地睁开眼睛,一只手按着他的背,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一手掀开帐子,喊人进来:“来人,点灯!” 韩悯闭着眼睛,急得快哭了,喊道:“点灯,点灯,好黑啊……” 傅询也跟着催:“快,点灯。” 宫人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隔着几重帷帐,试图解释:“圣上,现在是白日。” 韩悯的脸埋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要点灯,傅询一边安抚他,一边道:“点灯就是,不用管其他的。” “是。” 房里又点起两支红烛,但外边天光正亮,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 傅询拍着韩悯的背,温声道:“点灯了,点灯了。” 韩悯的眼泪汪湿他一片衣料,傅询顿了顿,扶住他的脸,把他的脑袋抬起来,再用手指把他的眼皮撑开。 “韩悯,天亮了。” 韩悯眨巴眨巴眼睛:“原来如此。” 傅询很熟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烧吗?哪里不舒服?” “我……还有点晕。” 韩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说不出来。 傅询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摸下去:“那让他们去喊梁太医过来看看,你想吃什么?” 韩悯扭了扭,躲开他的手,却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 “我想先漱口,然后喝水。” “好。” 傅询应了一声,就要下床,忽然这时,有人轻轻地敲门。 “悯哥儿,是醒了吗?” 是兄长的声音。 韩悯一激灵,下意识拉住傅询,慌张道:“你得先躲一下。”他紧张地望了望四周,喃喃念道:“躲哪里?躲哪里?” 最后他一掀被子,认真对傅询道:“快,快躲进来。” 傅询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两眼,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韩悯一边催他,一边应付兄长:“你快点进来啊,愣着做什么?被我哥看到你会被打的——哥啊,我醒了,你等一下,我穿件衣裳。” “你在这里睡了两天。” 韩悯抓着他的手,就要把他往被窝里塞:“我知道啊,等会儿再说,我先把我哥应付……” 傅询继续道:“我也在这里睡了两天。” 韩悯抓着被子的动作一顿:“什么?” “你我不是私会,你哥知道我在这里。” 韩悯表情呆滞,傅询揉了揉他的脸:“你睡傻了。” 他下榻穿鞋,穿好衣裳,过去给韩识开门:“刚刚醒了。” “好,辛苦陛下了,我去看看他。” 韩悯重新躲回被子里,没敢说话,也没敢动弹,直到韩识走到他眼前,往下扯了扯他的被子。 他干笑两声:“哥,哥哥,你来啦。” 韩识皱眉:“你睡傻了?” “没……没有啊。” “洗漱一下,吃点东西,然后让梁老太医过来诊脉。” 这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了,韩悯睡了足足两天。他一醒,韩家人就都来了。 傅询穿好衣裳,后来卫归来了,宫人进来向他通报。他看了一眼韩悯,韩悯正被家里人围着,小口小口地喝粥,见他无碍,傅询便退出去了。 将离开时,看见书案上还放着一叠书稿。 是那时韩礼拿出来,要告状的,后来就一直放在那里,也没有人动它。 傅询再往里看了一眼,把书稿放回原处了。 先让韩悯把病养好,日后才好算账。 这两日他都在韩府,紧急的奏章也搬来韩府处置。 有急事要禀报,也要到韩府来。 卫归就在院子里等他,见他出来,便抱了个拳。 “禀陛下,水牢那边,韩礼招供了一些东西,事情有些复杂,底下人不敢轻易处置。” “等韩悯好一些,朕过去看看。” “是。” 再简单说了两句,最后傅询低声吩咐:“派个人去白石书局,把松烟墨客的书都买下来。” 韩悯的书稿上写了笔名。 “不要让别人知道,也不要送到这里,送去宫里。” ※※※※※※※※※※※※※※※※※※※※ 危 危 危 危悯悯危 危 危 危(最高级别警告) 今天周日,有些小可爱要回学校了,所以早点更~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9-05 17:49:07~2020-09-06 14:4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长安、啊藤、蛙蟆、风又起,杏花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肉气玄子 176瓶;萨尔的狮子 52瓶;流年的墨迹、余悸 50瓶;°。h、日暮迟归、燕白行 30瓶;n1687、咸鱼黎 20瓶;看书要抖腿、小汇汇、小机灵鬼、瑾岫showing、是鸭鸭不是牙牙、男友花荣、和风夜夜、青九妩、unique、雾里看花、哈谱、做梦都想暴富的肖老师 10瓶;浒桦 8瓶;看文不带脑子の三山 7瓶;龙哥的睫毛呀 6瓶;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灵异灵怿、安砡棠 5瓶;垚垚 4瓶;古汉语大词典 3瓶;咚咚咚咚、兰亭序、zs、倒贴九块钱的民政局、胖胖的肥兔子、百晓生、无欲测试、制杖店店长、白山、茕優余弦、嘻嘻今日也姓林、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挤蘑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惊动他【二更】 松烟墨客, 名字挺好听的。 就是写的书名好像不怎么好听,什么叫做《圣上与丞相二三事》? 傅询垂了垂眸,拇指不自觉摩挲着衣袖。 谁是丞相?江涣?圣上与丞相之间哪里来的二三事?他怎么就看出有二三事了? 那头儿, 卫归已经领命下去, 傅询回去看了一眼, 韩悯还在喝粥,有家里人陪着。 韩悯捧着粥碗,抬眼看见他, 好像想跟他说话,但是傅询不曾注意,转身离开了。 他想着趁这个时候, 把昨日宫里拿过来的折子批回去。 韩悯低下头, 继续喝粥。 韩爷爷抚了抚他的鬓角:“我的娇娇受苦了。” 他摇头:“没有, 是我自己一时不防备。”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韩礼竟然会在韩家门口动手。 那时小剂子没跟着他,韩府温府十分清贫,没有专职的门房,正巧这时巷子里又没人,才让他得手了。 韩悯喝着粥, 家里人都认真地看着他,生怕他被屋子里的暖气暖化了。 虽然身体一直不好, 但是长大之后, 他却很少生这样大的病,起码在家里人面前不曾有过。 这回确实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只喝了半碗米粥, 韩悯就放下碗:“是韩礼, 那篇文章其实……” 韩爷爷拍拍他的手:“你不用担心, 人已经被圣上押起来了。你老师一看那篇文章, 就知道是你的,宁学官已经帮你向之前被骗的大人澄清了。” 韩悯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写的?竟然连爷爷也不知道。” 他小声道:“就是去年科举那天。” 而且,爷爷你不知道的文章多了去了。 韩爷爷叹了一声,拄着拐杖,坐到榻上,揽住他的肩:“受委屈了,我们娇娇受委屈了。” 这回说的不是韩礼害他生病的事情,这回说的是韩悯错过了去年科举的事情。 韩悯把脑袋靠在爷爷肩上,笑了笑:“现在这样也很好,好的文章总会被人看见的,就算我那时死了,我的文章也一样会流传后代。” “胡说,爷爷宁愿你无才无能,写一手烂文章。” “那恐怕由不得我。”韩悯佯叹道,“我们韩家文脉如此,我一提笔,就有如神助,想不写好文章都不行。” 爷孙两个正说着玩笑话,杨公公就带着梁老太医进来了。 “行了行了,又不是才八岁。让老梁看看。” 杨公公说着,就坐到床榻的另一边,一把搂住韩悯:“小可怜,干爷爷还有一点私房钱,也认得两个退休的大内高手,改天就请他们过来,给你做保镖,暗中保护你。” 韩悯小声地把他方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又不是八岁。” “十八岁,十八岁也要保镖。” “二十。” “二十也要。” 梁老太医给他诊过脉,重新改了药方,吩咐人去煎药。 韩悯才醒,不敢叫他劳心劳神,只是叮嘱他多休息,一行人就出去了。 * 躺了两天,身上骨头都是酸的,而且他觉得自己身上也不怎么干净,尽管爷爷说圣上每天都有要热水,要好几桶的热水。 要是傅询帮他洗…… 他觉得不行。 韩悯爬起来,披上衣裳,出去一看,韩家俨然成了傅询的行宫。 宫人来来往往,将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得很妥当。 韩家原本也有两三个仆从,主要是伺候韩爷爷的小厮,还有跟在女眷身边的丫鬟,但也不常在跟前伺候。 和现在比起来,还真是差远了。 不过这些宫人好像也没有打扰到韩家人的日常起居,动作很利索,也不多话。 韩悯向他们要了几桶热水,小剂子领着人,提着水进来。 “公子是要沐浴?” “嗯。”韩悯扯了扯衣摆,“我总觉得不怎么舒服。” “也好,不过公子还是快一些,省得受凉。” “我知道。” 其实屋子里还点着炭盆,哪里那么容易就会受凉? 待宫人都退下去,小剂子却忽然给他跪下了。 韩悯一愣,快步上前要扶他:“怎么了?” “此事都是小的失职,没有照顾好公子,小的罪该万死。” “说的什么傻话?” 他跪得很稳,韩悯扶不起他,只好把手一甩,“你快点起来,我扶不动你,我等会儿就急生病了。” 他这样说,小剂子才肯从地上起来。 “我日夜悬心,为公子祈福,倘若公子……我也不活了,我也随公子去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小剂子握着他的双手,垂着头,暗自红了眼眶。 “别哭别哭,不关你的事,你别犯傻。” 实在是劝不住他,韩悯捏住他的下巴:“别这样。你这样,我的洗澡水都凉了。” 小剂子这才用衣袖抹了把眼睛,不好意思道:“我失礼了,我这就出去。” 韩悯特意嘱咐一句:“不许难过了。” * 飞快地洗了个热水澡,韩悯坐在榻上擦头发。 宫人将东西拿下去,小剂子端着药碗进来。 “公子,该喝药了。” “放着吧,我等会儿就喝。” “诶。” 韩悯又要开口:“圣上在哪里……” 不等他说完,韩佩就从外边钻进来,飞扑进韩悯怀里:“二哥。” 韩识也进了门:“你二哥还病着,别使劲撞他。” 韩佩假装没听见,扭着身子爬上床,坐在韩悯怀里,手指缠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二哥病了两天,我都两天没见到二哥了。我给二哥擦头发吧。” 他说着就蹬开鞋子,拿起搭在韩悯头上的巾子,认真地捋了一下又一下。 韩识也到了眼前,目光落在一边的药碗上。 他问韩悯:“怎么不吃药?” “太烫了。” 韩识端起药碗,用瓷勺搅了一会儿,摸了摸碗壁,觉着不烫了,才递给他。 韩悯接过,抿了一小口,忽然听见韩识道:“快点养好,你早先就应该学峨眉刺。” 韩悯险些把汤药吐回去,皱着脸咽下去,唤了一声:“哥。” “防身。” “当时情况紧急,我就是会峨眉刺也没用。他是从身后过来,直接用一块沾了迷药的帕子,峨眉刺没用的。” 韩识说不过他,转而对韩佩道:“你学。” 佩哥儿噘嘴:“二哥不学,我也不学。” 韩识面色冷硬,还想再跟韩悯说说圣上的事情,但是见他还是一副病弱的模样,便把话压回心底。 吃了药,韩悯就被留下一个人睡觉。 他裹好被子,习惯地伸手探向帐前,却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 爬起来定睛一看,确实是没有了,那柄长剑不见了。 韩悯悲叹一声,把自己丢回床上,没了那柄剑,他怎么能睡得着? 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窗扇响了一下,一个雪白的身影悄悄溜进来,跳到他的枕边。 韩悯伸手帮它顺了顺毛,系统问:“你还好吗?” “还行。” “你一直怕黑,那时我还不在你身边。” “没事儿,我不是被救出来了吗?”韩悯翻了个身,抱住它,“睡一会儿。” 系统认真道:“你真的睡得着吗?没有那柄剑。” “这……”韩悯环视四周,“傅询这两天就住在这里,肯定有别的东西能代替。” 他看了看,最后注意到房间里多出来的一个衣箱。 韩悯从被子里钻出来,穿好鞋子,小心地走到箱子前,打开看了一眼。 都是傅询的衣裳,也不多。 他望了望四周,窗纸上没有旁人的身影。如果暂时借用一下,不弄脏,也不弄乱,应该没关系。 他放轻动作,抱起傅询的衣裳,把他的衣裳摆在床上,围成一个圈,给自己布置了一个“傅询味”的窝。 系统被他放到地上:“这没必要吧?” “有必要。” 韩悯钻回被子里。 旁的人看不出来,他自己心里清楚。 之前他就对傅询有点依赖,得抱着傅询的剑才能睡着。 这回被困在地窖里,又是傅询把他带出来的,韩悯自觉,对他的依赖性简直达到了最高点。 在这样的床上窝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 午后,傅询批完折子,让宫人将东西送回宫中,想要去看看韩悯。 中午时,韩悯被喊起来吃了一点东西,吃了药,又继续睡了。傅询这时过去,也就只能看见睡着了的韩悯。 还是被自己的衣裳包围着的韩悯。 傅询帮他掖了掖被子,没有吵醒他,转身出门。 水牢并不是官府的牢房,一个人好几天都被浸在水里,只能站着,否则就会溺死,算是酷刑,所以只是皇帝的私牢。 此时韩礼就被关在水牢里。 这两天傅询忙着照顾韩悯,如今韩悯好了,他自然要过来做个了结。 隔着脚下的铁栏,傅询低头看了一眼。 韩礼原本就是没什么骨气的人,只想要荣耀,又不肯吃苦,宁愿去偷窃旁人的东西。他站在没过胸口的水里,低着头,虚弱地喘着气。 傅询道:“别让他死了。” 卫归点点头:“臣明白。” 他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傅询转身离开。 卫归从身边的侍卫手里,接过一把匕首、一块帕子和一份口供:“韩礼一早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匕首和帕子都是……” 他朝四周望了望,挥手屏退众人,才道:“都是赵存给他的。那日他来时,在路上遇见了赵存的小厮。想来也是,韩悯之前得罪过赵存,好几回让他下不来台,赵存记恨,想借刀杀人。” “驿馆如何?有什么动静?” “没有,赵存好像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其实也是,这都是韩礼的一面之词,他只要死咬着不松口就行。” 傅询翻了翻口供,将东西丢还给他:“让鹰舍传信给李恕和赵殷,朕反悔了,计划取消,你去调兵,包围驿馆,朕今晚就要赵存的命。” 他不要宋国西北的十五个重镇了,只要留赵存一日,他就觉得恶心一日。 但是贸然行事,杀的还是宋国使臣,只怕留下话柄。 卫归也是这样想的,刚要开口,却听傅询道:“你带着兵,绕着韩家走,别惊动他。” ※※※※※※※※※※※※※※※※※※※※ 衣服衣服衣服 衣服悯悯衣服 衣服衣服衣服 卫归兵兵兵兵 兵兵悯悯兵兵 兵兵兵兵兵兵 感谢在2020-09-06 14:45:50~2020-09-06 21: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哈哈哈哈哈哈、昃也也、哎_呀呀呀、314782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昃也也 38瓶;agr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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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想傅询是不是因为韩悯的什么事情,才要提前处置赵存。要劝住傅询,这个人选非韩悯不可。 这个决定做得匆忙,韩悯或许还不知道,又或许,傅询根本就没告诉他。 赵殷笑了一下,拿起披风,系上系带就要出门。 她出门时,阴云低压,风雨欲来。 * 荣宁公主的心腹驾着不起眼的小马车,进入韩家所在的小巷,赵殷掀开马车帘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韩家,她原以为傅询那样喜欢韩悯,应当给他修一座金屋子来住,却不想韩家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不过很快的,她就看见巷子那边有侍卫向这边看来,应当是傅询安排的人。 马车在韩家宅院前停下,开门的也是宫里的宫人,但那宫人身后又站着两个侍卫。 宅子虽然偏僻,但是防卫做得很好。 赵殷不敢妄动,只说自己是宋国荣宁公主身边的侍女,请人进去通报,自己就在外边等着。 不多时,宫人又来开门:“小韩大人有请。” “多谢。” 赵殷跟着他,一路进了韩家。 韩悯睡了一整天,这时已经醒了,正裹着毯子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地喝鸡丝粥。小剂子陪着他,拿着手帕和茶水。 赵殷一步迈入房中,外边就响起雷声,要下雨了。 见过礼,韩悯朝她笑了一下:“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她望了望四周,院子里还站着侍卫与宫人,韩悯身边也有一个小太监。 也顾不得这么多,她看了一眼小剂子,小剂子很识趣地端着东西走远了。 于是赵殷坐到韩悯身边,压低声音:“圣上调兵了,今晚就要处置赵存。” 韩悯一惊:“怎么……不是……” 他果然不知道,赵殷又道:“我也是才收到的消息,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韩悯定下心神,看了她一眼:“圣上这么做,自然有圣上的道理,公主不必多虑。” “这……” 赵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悯分明还是更信傅询,方才她直说傅询这事情做得不太妥当,韩悯就不高兴了。 不过她也没苦恼太久,同样来请韩悯的人也到了。 信王李恕。 他在收到传信之后,也觉得不妥。 想去直接找圣上,但自己又仍在圈禁期间,确实不太方便,思来想去,最后从王府侧门离开,到了韩悯这边。 韩悯问:“小叔叔也觉得不妥?” “是。之前的谋划分明万分周全,圣上为何要一意孤行?我与公主仍在暗处,不方便在人前露面,再者,我们也劝不住圣上,还是请你走一趟吧?就算一定要这般行事,也不要急于今晚。” 韩悯抿了抿唇角:“我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过去,他现在在哪里?” 外边宫人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小剂子端进去,韩悯端起碗,连药渣都喝尽了,起身去换衣裳。 轰隆一声雷响,外边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 * 雨幕里,马车辚辚碾过地面,溅起水花。 马车里铺着几床厚厚的毯子,所以在雨里行进也不颠簸。 韩悯大病未愈,坐在毯子上,身上披着隆冬时节才穿的狐裘大氅,袖中揣着手炉,半张脸藏在雪白的狐毛后边。 小剂子在一边伺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公子还冷吗?” “没事,我不冷。” 韩悯不知道傅询是为了什么才要做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想,这样一来,傅询想要的十五个重镇不是就没有了么? 忽然向使臣发难,倘若宋国退让,那便无事发生;倘若宋国拼死一战,他们虽能险胜,但也占不到什么好处。 也不知道傅询究竟有没有筹谋。 所以他想着,还是要去看一看。 说他多事也好,被问罪也罢。 雨滴打在马车顶上,噼里啪啦的,教人心烦。 他打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雨水将周围罩得灰蒙蒙的,街道的商铺前,已经点起灯笼,烛光明明灭灭。 小剂子很快就把窗户关上了:“公子小心受凉。” 韩悯转回头,忍住喉咙里微小的痒意:“嗯。” 小剂子还是担心他:“这样去找圣上,圣上会迁怒公子吗?” “不会。”韩悯掩着嘴,咳嗽了一声,“他已经知道我要过去了。” “公子是说?” “你当家里那群侍卫是做什么的?荣宁公主才来找我的时候,就有一个溜出去向他报信了,这时候应该快到了。” 韩悯很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吓得小剂子再给他添上两三件衣裳。 * 果真如他所说,一个穿着便服的侍卫骑着马,从雨里匆匆跑过,最后在驿馆对面的一座茶楼前停下。 这座茶楼正对驿馆,坐在楼上,就可以将驿馆全景收入眼底。 侍卫在门口解下蓑衣与斗笠,然后快步上楼。 傅询就坐在窗边,双手搭在圈椅扶手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卫归就站在他身后。他的动作很快,出城一趟已经回来了,整肃好的军队,将驿馆团团围起。 那侍卫跑着上前,禀道:“陛下,小韩大人来了。” 一时间,手上动作停下,傅询豁然站起:“外面下这么大雨,他来做什么?” 他忍住火气,又问:“到哪里了?” “还在路上,臣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傅询阴沉的目光扫过卫归,卫归满头雾水:“臣冤枉啊,陛下,真不是我……” 他紧张得连自称都忘记了,对侍卫道:“快,告诉陛下,下午谁去找小韩大人了。” “下午荣宁公主的侍女,还有信王府的人都来过,卫将军不曾来过。” 卫归松了口气:“陛下你瞧,臣是清白的。” 等回过神,傅询已经走远下楼了。 茶楼门前,傅询接过斗笠,草草往头上一扣,就走进雨里。 长街那边,正巧驶来一辆马车。 他大步朝马车走去,马车也在不远处停下,小剂子跳下马车,撑开伞,掀起帘子。 韩悯拢着大氅,走下马车,一抬头就看见傅询正阴沉着脸,朝他走来。 他走到韩悯眼前,从小剂子手里接过伞,对他道:“你去卫归那里。” 卫归也正撑着伞上前来。 小剂子一走,他二人站在同一把伞下,哗啦的雨声里,傅询说话的声音,韩悯听得格外清楚。 “马上就天黑了,还下着雨,你来这里做什么?” 韩悯小声道:“我还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他们给你报信。” “没有。” 没有,还敢撒谎。 傅询淡淡道:“来回折腾,等会儿病了,又缠着人不放。” “我根本没有做过这种事。” “你家里人都知道,你缠了我两天两夜……” 韩悯大约是恼了,抢话道:“就不能进去说话吗?这里很冷很吵。” 说完,他就噔噔地踩着木屐向前。 木屐防水,但是笨重,脚下踩起水花,都溅在傅询的衣摆上。 走了几步,韩悯也发现了,于是他放轻脚步,往远离傅询的方向挪了挪。 傅询反倒不高兴了:“过来点,身上都淋湿了,又要缠着人一起睡觉。” 原本是照顾他,反倒还被他这样说,韩悯磨着牙道:“我没有。陛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走进茶楼。 上了楼,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侍卫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上来,摆在韩悯面前。 人都走后,整个二层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询指了指姜汤,让他先喝。 “你不说我也知道,李恕和赵殷都去找你了。” “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把马球场那件事翻出来,就说赵存存心谋害,今晚就把他拘起来。” 拘起来之后,或是意图反抗被杀,或是不服被杀,总之赵存会死。 不过后边的这句话,他不准备对韩悯说。 韩悯道:“可这件事情就是我们齐国查的,当时也没有牵涉赵存,今日我们翻出来重说,惹人怀疑。倘若宋国不肯罢休,该怎么办?” “赵存不过是个没什么用处的王爷,宋国不敢多嘴。” 韩悯疑惑地看着他:“那陛下也不要宋国西北的十五个镇子了么?不是说那几处水草丰美,陛下很喜欢么?” “迟早是朕的。” “那我能问问陛下,为什么赵存现在必须死吗?” “韩礼那边招了,帕子和迷药是赵存身边的人给他的。若不是他放在袖子里的匕首掉了,你还得挨一刀。” 原来是因为这个。 韩悯神色微动,垂了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默了半晌,他只轻声道:“败家。” 有点感动,又有点嫌弃。 ※※※※※※※※※※※※※※※※※※※※ 问:皇帝忽然败家怎么办? 公主信王:找皇后啊 卫归:就照皇帝说的去做,反正我是清白的,否则我倒立吃面,还喝汤 感谢小可爱们的投雷和营养液~~(鞠躬) 感谢在2020-09-06 21:52:34~2020-09-07 17: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我吃糖了吗、陆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人他祖宗 4个;咕咕咕、良尘吉时啊啊、檀痕、风又起,杏花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流 278瓶;腰子 103瓶;芒果 33瓶;荒以、楼矣、元夜灯昼、一条文荒的咸鱼 30瓶;素月、左然是我宝贝儿子、檀痕、二十八、相思骨入雨 20瓶;东望都门信马归 15瓶;一条只会喊666的咸鱼、与趁、不吐葡萄皮、卷卷、阿树猫猫、aisiz、魔法少女小李、圆圆、明熠、长离归、西风带、陆深、温盅 10瓶;咿呀咿 9瓶;蔚池晏 7瓶;龙哥的睫毛呀、道尔家的猫 6瓶;薯片、博多屠龙、离烟、五吱铜、话笏、芷君、疏雨歇、燃烧的柚子、慢慢 5瓶;鱼仔 3瓶;兰亭序、楚随珠 2瓶;沫|*雅轩、大风呼呼的吹、端木瑾、白山、茕優余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色令智昏 窗外雨声不绝。 傅询道:“我早些年在那十五个镇子里也安插了人手, 再过几年,只要他们起事,拿下也很容易。” 韩悯抬眼看他, 犹豫道:“但是还要再等几年, 远不比这次的机会来得快、来得巧。” “不要紧, 推行变法也需要一段时间,几年之后再拿也一样。” 这话说得很轻巧,但是一切都需要重新谋划。 还下着雨, 阴云灰暗,外边天色全黑。 韩悯试探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就回去吧?” 傅询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让我回去?” “我是说,我出来的时候, 我娘在厨房擀面条, 你想吃一点吗?” 韩悯回看过去, 双眼清澈透亮, 仿佛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他—— 回去吃点东西吧,好不好? 但傅询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沉默许久,最后傅询道:“那就回去罢。” 开始要处置赵存,为的就是韩悯, 现在韩悯想回去吃东西,自然也是以韩悯为先。 他站起身, 准备下楼。 韩悯踩着木屐追上去, 木制的地板咚咚地响。 他再一次试探:“那你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 “那……” “照从前的计划办,九月秋狩再来。” 这下韩悯满意了, 摸着下巴笑了笑。 傅询最后问:“你恨他吗?” 韩悯微怔, 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还是以大局为重, 真是个贤臣良臣, 贤后良后。 傅询心里对他的喜欢,在万分之上,更添多几分。 每天一个小细节,每天都更喜欢韩悯。 两人下了楼,卫归同几个侍卫就在下边等着。 卫归道:“陛下,现在这是?” 傅询却道:“回去吃晚饭。” “啊?” “你领着人回去,今日就算是演习,军中赐酒肉布帛,明日休假。” 想不到他还真就改了主意,卫归心中一喜,吩咐几个侍卫去传令。 韩悯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被驿馆里的人察觉了怎么办?会不会打草惊蛇?” 卫归抢答道:“不会,玄鹄军常年在大漠里行军,大漠里都藏得住,在这里更藏得住。再说了,宋国使臣都是一群绣花枕头,连战场都没上过,哪里懂得这些?” 处于风暴中心的赵存,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逃过一劫,续命几个月。 韩悯点头:“那就好。” 傅询看了他一眼,对卫归道:“玄鹄军又不是你带出来的,他没问你。” “臣多话了。” 嘴里这么说,说着说着,他就走到韩悯那边,伸手摸了摸韩悯的大氅衣领。 “你穿这么多?很冷吗?” “还行。”韩悯吸了吸鼻子,又问他,“要一起去我家吃饭吗?” “吃什么?” “吃面。” 卫归想起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 于是他摆摆手:“不了不了。” 他目送两人离开。 韩悯裹着石榴红的大氅,匆匆赶来,头发也没束。他本来就束冠不久,还不是很习惯。 而傅询一身窄袖玄衣,就走在韩悯身边。他比韩悯高一些,挨得太近,一转头,唇角就能擦过韩悯的鬓角,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或有意或无意。 这样一看,好像是有点般配。 卫归忽然完完全全地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这两人要是能和好,我就倒立吃面,还喝汤。 今天韩悯邀他回家吃面,莫不是上天对他的暗示? * 马车里铺了好几层毯子,韩悯坐在马车里,等安定下来之后,脸颊微微泛红。 傅询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很冷吗?” 韩悯摇头,吸了吸鼻子,衣领上的狐狸毛遮去半张脸。 傅询掀开他的衣袖,握住他的手,确实有些凉:“还让你跑了一趟。” “那等等我被家里人说的时候,就躲在陛下身后了。” 如他所说,回去之后,韩悯就被家里人训了一顿。 他私自跑出去,没告诉家里人,还是在这样的下雨天。 不过也不要紧,韩悯躲在傅询身后,撒两个娇就过去了。 一家人和傅询围坐在厅中吃晚饭,韩悯只能捧着粥碗喝粥。 天色渐晚,众人就都散了。 烛火微明,韩悯拢着手,和傅询并肩走在廊上。 “我还没来得及问,陛下要回宫吗?” “都跟着你走了,你才问要不要回去。” 韩悯从大袖子中伸出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他有一点小私心,只有一点点,他今晚想和傅询一起睡,为了保证睡眠质量。 他还是病人,他可以任性一点。 “对了,我的那柄长剑,是陛下拿走了吗?” “是,那时在你房里,我顺手拿起来刺了韩礼两下,弄脏了,明天重新拿一柄还给你。” “也好。”韩悯顿了顿,“可是听兄长说,那柄剑是陛下的第一把剑。” 正巧这时,到了房门口,韩悯推开门进去,没等他回话。 炭盆已经撤下去了,但房间里还是很暖和。 白天韩悯睡觉,把傅询带过来的衣裳都搬出来做窝,起来的时候就放回去了,他还以为傅询不知道这件事。 韩悯洗漱之后,就裹着被子,抱着猫,坐在小竹榻上。 皇帝在这儿,肯定得让皇帝睡床,至于他,他也想睡床。 正出神时,外边忽然有人敲门。 小剂子抱着一床厚被子进来:“夫人说,公子睡房里那张小榻,让我过来帮公子铺床。” “好。” 韩悯抱着猫站在原地,他不想睡小榻,他想和傅询一起睡。 说不出口。 小剂子的动作很利索,收拾好之后,傅询也回来了。 韩悯怕黑,外边特意留了一盏灯。 烛火微明,韩悯身上盖着厚被子,面无表情地躺在小榻上,白猫趴在他的胸口,和被子一起压得他有些闷。 老毛病又犯了,睡不着。 他睁开眼睛,借着烛光,瞧了一眼放在外边的衣箱,再抬眼看了看那边相对的床榻。 手不自觉地摸着白猫的脊背,指缝穿过细长柔软的皮毛。 韩悯想,他是悄悄去把傅询的衣裳都搬出来,还是直接爬到傅询的床上好一点。 他清了清嗓子,轻声唤了一声:“陛下?” 傅询没有回话,韩悯试探着再喊了一声:“傅苟?” 睡着了。 韩悯轻手轻脚地把趴在被子上的系统搬开,双手把被子一搂,下了地,脚步无声,走到床前,再喊了两声,傅询确实睡着了。 他睡得靠外,韩悯只好小心地把被子放到里面,再从床尾绕进去。 才把被子丢进去,他就听见傅询道:“地上冷吗?” 韩悯循声看去,傅询正看着他,一双深沉的眼睛在外边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漆黑。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或许他根本就没睡,韩悯的所有小动作,他一开始就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韩悯干笑两声:“还挺冷的,多谢陛下关怀。” 傅询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韩悯再笑了两声,要把自己的被子拿回来:“害怕陛下夜里着凉,所以想给陛下添一床被子,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不用了。” 他站在床前,弯腰伸手,动作之间,带起中衣衣摆,露出腰上两个小窝。 傅询呼吸一滞,克制住想戳他的念头:“你上去罢。” 韩悯求之不得,蹭一下就窜上床去。上去了,才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最后韩悯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倒在傅询身边,舒服地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他不自觉往傅询那里靠了靠,一转头,就对着他的脸。 偏偏韩悯自己闭着眼睛,也没看见。 他吸了吸鼻子,像街上调戏卖花姑娘的恶霸:“傅苟,你好香啊,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傅询香不香不知道,大概是不香的,要有也是衣裳上的味道。 傅询只知道他完了,这个胆敢出言不逊、调戏皇帝的小色鬼完了。 不过在这之前,傅询先得解决自己很精神的问题。 两个人一起睡,韩悯的失眠之症是好了,但他又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出神,耳边传来喜欢的人的呼吸声,仿佛全天下都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次日晨起,原本分盖两床被子的两个人,滚到同一床被子下边,另一床直接被丢在地上了。 一脸纯良的傅询表示他并不知情,他昨晚睡得很早,也很好。 * 皇帝也不好在臣子家长住,傅询再待几日就要回去。 宫人和侍卫都留在韩家。在韩悯的明示暗示下,那一箱衣裳也留下来了。 傅询还让人送了一柄长剑过来,是用原先那柄重新锻的,所以还算是原先那柄,傅询的第一柄剑。 不幸的是,以上种种,都需要韩悯支付账单,从起居郎的俸禄里扣,所以韩悯再一次背上一年的债务。 韩悯的病养了快一个月,后来渐渐转好,他就把最后两卷话本的书稿陆续写完了。 今天早起天气好,正好去白石书局送稿子。 而今日,福宁殿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在打扫,其中一个不经意碰倒放在架子上的一摞书卷。 书摔不坏,就是散落一地,他手忙脚乱地要捡起来,正巧这时傅询手拿长刀,才从武场回来。 小太监连忙跪下请罪,傅询也不在意,只是低头一看,这几本书的封皮,好像没见过。 不是他的书,他的书都放在书房里,用的是上好的纸墨。这几本没见过,倒像是坊间流传的粗制的话本。 他凝眸:“这是谁送来的?” 那小太监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是卫归卫将军让人送来的,当时小的接了东西,放在架子上,结果转头就给忘了,陛下恕罪。” 傅询盯着掉在自己脚边的话本,俯身将它捡起来。 封皮上是金线描花,几个大字《圣上与御史二三事》,右下角一行小字——松烟墨客。 他上回就吩咐卫归把东西送过来,后来连他自己都不怎么在乎了。 主要是那几日都和韩悯待在一起,韩悯把他甜得晕头转向的,不就是写两本话本吗?写就写吧,韩悯高兴就行。 色令智昏。 小太监将散落一地的书卷都捡起来,不经意间瞧了一眼,吓得脸色都白了。 傅询注意到他的表情,问:“你也看过这些?” “小的不敢。” “恕你无罪,你实话实说就是。”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松烟墨客写了好几本,小的也看过好几本,都是向住在一块儿的小夏公公借的。” 正好这位小夏公公也在,一听这话,忙道:“陛下恕罪,小的们不过是看着玩儿的。” 傅询又问:“他写过哪几本?” “写过好多,御史的、探花郎的,还有丞相大人的。” 傅询眼睛尖,很快就看到了上边题着“起居郎”三个字的话本,他丢开《御史》,将这本捡起来。 他笑了一下,韩悯还算是有点良心。 小太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道:“把东西收好,朕今天看看。” 小太监们将话本按照顺序排好,放在案上,傅询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把这些东西翻了一遍。 前边几本都是随手翻了两页,他觉着没意思,就看《起居郎》那本。 这本倒是很有意思,惟妙惟肖。 小太监小心地给他添茶,傅询心情颇好地问道:“你看过几本?” “小的看过五六本。” “依你看,哪本写得最好?”傅询想了想,还补了一句,“那几个人,谁最好?” 小太监想了想:“小的觉着御史大人好。” 傅询将手中话本翻过一页,淡淡道:“是吗?朕觉着《起居郎》这本写得最好。” 却不料小太监道:“小的也最喜欢起居郎,起居郎和圣上才是最配的。不过陛下,《起居郎》不是松烟墨客写的,《起居郎》是买《探花郎》的时候就有送的。” 傅询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翻到封皮去看,果真没有松烟墨客的名字。 他捏紧书页,将页脚捏皱:“派个人去韩府传旨,让韩悯养好了病,就快点回来值班,不要躲懒。” 默了一会儿,他最后道:“让他下午就来。” ※※※※※※※※※※※※※※※※※※※※ 大写惨惨惨惨惨惨惨惨 终极危危危悯悯危危危 世界末日日日日日日日 感谢在2020-09-07 17:32:39~2020-09-08 15:5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晴柏 3个;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ex7777 159瓶;掉渣君_(:3ゝ∠)_ 20瓶;小团月子、长夜漫漫、时光荏苒、玄冥星、墨煜、嘿嘿、懒懒 10瓶;谢岁辰 9瓶;漓橦、unique 8瓶;木川 7瓶;45413310、不只岛、苦耐、若久琳琳、男友花荣、磨刀霍霍向咕咕、揽山 5瓶;古汉语大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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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经过身边时,才淡淡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圣上发现了话本的事情,要找松烟墨客算账了。” 韩悯假模假样地摆弄直刀:“只要你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吧,楚琢石?” “是是是。不过上回的话本还没念完,好多事情耽搁了,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念两章?” 韩悯动作一顿,把直刀塞给他,转身就走:“回见。” 从后门出去时,他还听见楚钰对葛先生说:“这是第五卷和第六卷,看着什么时候印吧,挣不挣钱不要紧,主要是尽快把圣上和起居郎绝美事迹传播出去。” 他加快脚步,从白石书局逃走了。 出来时早饭没吃饱,他站在自家街口、卖烧饼摊子前买东西吃。 烧饼摊子边上就是一个说书摊子,说书先生坐在小板凳上,一拍醒木:“别的不说,只说这许多年前也有个齐国,齐国皇帝与起居郎小寒大人那是青梅竹马……” “寒”就是“韩”,楚钰三人给他弄的谐音姓氏。 韩悯捂住耳朵,默默地往边上躲了躲。 真是无处不在的《起居郎》,要不是为了等烧饼,他早就走了。 烧饼两面都烙得金黄焦香,撒上一把白芝麻,香得人食指大动。 好容易等到他的烧饼好了,他还没接过去,一群侍卫就冲过来,把烧饼摊子连带着说书先生和听众一起围住。 而后有个内侍推开人群,走到韩悯面前。 他原本是过来传旨的,谁想到小韩大人不在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害怕误了圣上嘱咐的事情,他这才带着人出来找人。 幸好,才走出巷子就看到人了。 生怕人跑了,他连忙带着侍卫过去拦。 他朝韩悯行了个礼:“小韩大人。” 小韩大人,小寒大人,单听声音确实听不出差别。 说书先生和一众听客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韩悯也反应过来,使劲朝内侍识眼色,住口,快住口。 那内侍接收到他的暗示,做了个“请”的动作:“小韩大人,小的来传圣上口谕,借一步说话。” “好。” 韩悯接过烧饼,没敢看众人,拿起烧饼挡住自己的脸,默默离开。 韩悯匆忙逃跑,只留给他们一道飘逸的衣摆弧度。 说书先生与听客交换了一个眼神,说书先生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本《起居郎》,快速翻动起来。 话本上说,起居郎身长鹤立,立如青竹,行若雏燕。 原本他们与朝堂官员相距甚远,也不会把话本上的事情和现实联系在一块儿,如今见着真正的小韩大人,便不由得思索起来。 方才那人站着等烧饼的时候——青竹,逃跑的时候——雏燕。 碰到真的小韩大人了! * 韩悯要下午才会进宫。 福宁殿里,傅询看着手里看了一半的《起居郎》,只觉得无奈,看不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问那伺候茶水的小太监:“你方才说你也喜欢《圣上与起居郎》那本?” “是。” 小太监重重地点点头,看得出来,确实是很喜欢。 傅询看着他,他想了想,补充道:“小的看书的时候,恨不能按着圣上,让圣上今天就向起居郎表白心意,晚上就洞房。小的份子钱都准备好了。” 他说得很认真,而后才回过神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陛下恕罪,小的说的是书里的人。” 傅询摆手,看见话本封皮上白石书局的印记,便道:“去传悦王爷进宫。” 午膳之前,悦王爷就到了。 他体型微胖,面上带笑:“陛下。” “小王叔免礼。朕这儿有两样东西,要给小王叔看看。” “是。” 悦王爷提着衣摆近前,在看见一本一本摊开,放在案上的话本时,憨憨一笑:“陛下近来也爱看这些闲书。” 傅询将书卷合上,指着上边的印记:“这个书局是小王叔的产业。” 悦王爷仍是笑着:“想是底下人一时兴起,下笔没个轻重,冒犯陛下了,臣回去就让他们撤下来。” 傅询不应,只是用右手食指指尖点着书册,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他二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韩悯。 “两年前他在桐州,臣怕他没钱用。先帝盯着,又不敢直接给他送钱,所以想让他在书局里做个校书先生。结果还没去找呢,他就自己上门来,要写话本,就让他留下来写了。” “他还写了别的什么?” “头两年都在续写话本,这几本是去年年底才开始写的。臣一开始也觉得不太妥当,但是底下人不知轻重,见了几个好本子,急哄哄地就印出去了。卖得还不错,他那阵子好像又缺钱缺得很,就让他继续写了。” 一段话圆得毫无痕迹,都是为了暗中帮衬韩悯,傅询也不好再说什么。 悦王爷又道:“官府也来查过,觉得没有什么,才继续卖的。陛下若是觉得不妥当……” 傅询抬手:“不必。” 思忖了一会儿,傅询最后道:“从朕的私库里拨点钱,加印这本。” 他将《起居郎》推到悦王爷眼前,悦王爷俯身作揖:“是,臣领命。” 白石书局或成最大赢家。 * 用过午饭,韩悯就换上官服进了宫。 正巧碰上悦王爷从福宁殿出来。 韩悯拢着手,小跑着上前,唤了一声:“小王叔。” “诶。” “小王叔不常进宫,今天有事?” “嗯,一些小事。你的病好了?过来做什么?” 韩悯扯了扯官服衣袖:“当值。” “那不耽误你了,快进去吧。” 韩悯向他道过别,提着衣摆,走上福宁殿的台阶。 悦王爷回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目送他离开。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对韩悯道:“小韩大人自己进去吧,圣上就在里边,刚用完午膳,小的们才出来,不敢进去打扰。” “好,多谢。” 韩悯朝他笑了笑,独自推门进入宫殿。 外殿空无一人,韩悯便推开内殿的门,往里边瞧了一眼。 傅询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册书卷,仿佛看得正出神。 事实上,傅询早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拿着书卷的手,有意将书卷拗了一下,遮住封皮的书名。 不敢打扰他,韩悯进去行了礼,径自搬了把小板凳,在坐榻边坐下。 他解下笔橐,拿出纸笔与墨盒,将东西都摆好之后,用笔尖沾了沾墨。 他在纸上写下:八月廿三,观…… 观什么?韩悯凑过去,想要看看傅询在看什么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凑过去,傅询就拿着书卷,转开身子,偏偏不让他看。 奇怪。韩悯抱着纸笔,走到另一边。 傅询再一次转到另一边。 这回他可以确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韩悯无奈地瘪了瘪嘴,问道:“陛下,你在看什么?能不能让臣记一下?” 傅询悠悠地举起书卷,将话本封皮放到他面前。 金线描花,题头很大。 韩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圣上与丞相的二三事》。 只听傅询道:“文风浮夸,不像是你的手笔。” 无比正经的点评。 韩悯抿着唇,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想要说话,又觉得舌头打结。 “臣……” 分明平时都能言善辩,在朝堂上还能舌战群儒的。 手上捏着的笔落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支笔好死不死地在傅询的衣摆上画出一道墨痕。 糟了,犯的罪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下韩悯全说不出话了,他想着,如今无非是两条路。 第一,他现在晕死过去。 第二,他现在给傅询跪下。 他提了提衣摆,正要下跪请罪,傅询就抛开书卷,坐正身子,扶住他的脸。 韩悯怔住,傅询生着茧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 “朕同御史不是青梅竹马,与丞相也不是年少相交,同探花郎更没有起居同行。” 韩悯的声音小得听不见:“那、臣……臣错了……” 傅询用拇指拨了拨他的唇珠:“反倒是你与我青梅竹马、年少相交,此时起居同行。怎么还写了别人?” 他说这话时,神色无比认真。 韩悯一半是害怕他发现自己写话本这件事,一半是害怕他这副模样。想要求饶,却不想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他惊恐地抬眼看向傅询,然后—— “呸。” 傅询神色微怒,还有些疑惑。 韩悯连忙推开他的手,一时不防,跌坐在地上:“谁跟你青梅竹马?” 他撩起衣袖:“你小时候使劲跟我打架,把我手上的肉都扣掉一块,到现在还有疤,谁跟你青梅竹马?” 仿佛翻开了傅询的罪状,韩悯开始向他发起控诉:“你还使劲吓唬我骗我欺负我,扯我的头发和发带,把我的东西藏起来。人家还在生病,睡得好好的,就被你喊起来看什么兔子。” “这是青梅竹马吗?啊?这明明是一生宿敌吧?让我怎么写啊?我写的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叫缠绵吗?你要是小时候对我好一点,我说不定就写我自己了。” 反客为主。虽然还是很心虚,但是气势上不能输。 韩悯仰着头,耍赖似的看着他,要一个说法。 傅询阴沉的眸子就那样瞧着他,但是没有回答。 韩悯想了想,既然权势上已经差了一截,那就应该在道德上压倒他。 他继续道:“不止手上这个疤呢,我腰上还被你挖了两个洞。” 傅询眉心一跳:“什么?” “你别不承认啊,我给你看看。” 说着,韩悯就要解下玉腰带。 傅询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个洞了,他说的是自己的腰窝。 其他的就算了,想不到这个锅也要他来背。 傅询解释道:“那不是我弄的。” “你果然不认账了。” “那是你原本就有的。” “我师兄和卫归他们都没有,就是你给我……” 这话说了一半,韩悯自己也察觉出不对。 他不大知道这些事情,仔细一想,之前乱翻文献的时候,好像是看见过。 但是他发现这两个窝的时候,正巧是他和傅询打架摔下假山的时候,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两个坑是傅询给他弄的。 原来如此。 韩悯拢起衣裳:“搞错了,搞错了,不好意思,这个不关你的事。” 他腰带解开一半,衣襟也松松垮垮的,外边的官服是红的,里衣却是雪白,都被他搂在怀里。衬得他的小臂与脖颈愈发白皙。 他抱着衣裳,对上傅询愈发晦暗的目光,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忽然,系统大喊一声:“韩悯!” 韩悯被他吓得一激灵:“你等一下,我现在没空。” 他反手就要把系统屏蔽,系统忙道:“等等等等,我有两句话,说完就走。” 韩悯没有回复,系统飞快地说:“我之前不放心,给控制中心传了消息,他们刚才给我回信了。” 两句话开始,第一句话是:“你是男皇后,男皇后是你。” 第二句话:“傅询没有其他妃嫔。” 话说完了,系统还是忍不住要嘱咐他:“虽然剧情如此,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能……” 韩悯把它屏蔽,歪了歪脑袋,古怪地看着傅询:“你总是欺负我。” 傅询语气平淡:“你很漂亮。”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好像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韩悯想,傅询或许是在说那两个腰窝。 ※※※※※※※※※※※※※※※※※※※※ 控制中心:我们不是拖延,我们只是要准确到一分一秒送上助攻 今天也早点更,今天这章码得早,胖胖生迫不及待想拿出来给小可爱们看了~ 感谢在2020-09-08 15:57:53~2020-09-09 01: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已弃疗么么哒 35瓶;废柴柴啊、舟舟、向阳而生 20瓶;不羡、有猫的稻草人、阡尘cherlice、子非鱼、小萚、小陈陈能瘦回90斤吗、fffxxddd、36020814 10瓶;站在天桥数车灯儿 9瓶;陌上花开i 8瓶;龙哥的睫毛呀 6瓶;兔子和胡萝卜、长安贫者 5瓶;茕優余弦 4瓶;古汉语大词典 3瓶;温染琉璃 2瓶;胖胖的肥兔子、加缪的澡盆。、zs、言……姑凉、道尔家的猫、兰亭序、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稍微克制 秋日蝉声静绝, 外殿空无一人,一片沉寂。 入秋之后,福宁殿内殿的地上铺了一层毯子, 地上软和得很。韩悯仍旧怔怔地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傅询, 眉眼之间全是困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的腰窝很漂亮?还是说因为他小时候太漂亮了,所以忍不住欺负他? 但不论是哪种说法,谁听了不说一句有毛病? 他又最怕傅询这副模样, 就那样看着他,不似从前那样随意玩闹,反倒正正经经的, 认真得仿佛只把他这个人放进眼里。 他倒是不知道, 傅询每次闹他的时候, 眼里也只有他。 控制中心也真是的, 剧情透露明明是给他的补偿,为了让他早做准备的。 结果这时候才跟他说,那两句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哪里还能准备?他还能在傅询面前勉强维持镇静,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傅询怎么还是那样看着他? 韩悯悄悄地扭了扭脖子, 仰头看人的姿势有点难受,脖子有点酸。 他一动, 傅询就发现了。 傅询勾了勾唇角,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韩悯回以两声干笑,然后撩起衣袖, 试图转移话题, 却说:“不要转移话题。” 他指着自己右手小臂上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疤痕:“你看, 我手上的这个坑就是你扣的, 你哪里喜欢我?” 傅询也掀开袖子,露出手臂上一个比他的更大的疤,淡淡道:“这是你扣的。” 相互攀比。 他再把衣袖往上捋了捋,指着另一个地方:“这是在西北时,蛮人的箭刺的。” 韩悯给他弄的,竟然比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还要大一些。 韩悯一噎,想要辩解:“那是因为我弄的时候,你还小,后来你长大了,就把这个疤撑大……” 声音越来越小,这样牵强的话,韩悯自己也说不下去。 他垂了垂眼睛,心想这样兜了一大圈,好像也没有得了什么好处。索性别开目光,心一横,只道:“反正那几本话本是我写的,你要……” 话还没完,傅询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低头碰了一下他的伤疤,用嘴唇。 韩悯转头,惊愕地看着他。 正跳舞的小企鹅纵身一跃,用两条小短腿摆了一个一字马,然后定在半空,啪唧一下摔下来。 傅询犹觉不足,再吻了一下。 韩悯被定在原地,小脸通红,头顶正一个劲地冒热气。 小企鹅被残忍地变成烧企鹅。 只听傅询道:“我很后悔。” 后悔小时候使劲欺负他,欺负到韩悯对青梅竹马这个词产生误解。 傅询更欲再吻,却被韩悯伸手挡住。 他捂住傅询的脸,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可以了、可以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 傅询抬头看他,还是那种让韩悯有些害怕的眼神。 韩悯眨了眨眼睛,又抿了抿唇角,认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也是。” 无须他话,只要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韩悯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这里带了带:“傅苟,你还是不太行,光亲手有什么意思,你看我的……” 他盯着傅询的眼睛,脸还没凑过去,外边就传来小太监的通传:“陛下,卫将军求见。” 吓得韩悯迅速后退避开。 看来不太行的是他。 他拢起散乱的衣裳,清了清嗓子,对傅询道:“你先办正事,我进去、嗯,整理一下。” 傅询扶住他的脸,想亲他一下,但是看见他红得要滴血的脸,终究还是没下手。 “你去吧,乱写话本的事情还没算完。” 韩悯瘪着嘴,想要争辩两句,可卫归已经要进来了,他只好拢着衣裳离开。 几重帷帐放下,隔开里外。 韩悯搓了搓发烫的脸,然后把被屏蔽的系统放出来。 系统见他双颊泛红,官服凌乱,愤怒地骂了一声:“禽兽。” “不是,是我自己没控制住,就脸红了。衣裳也是我自己弄的。” “你这个……”系统对他骂不出口,“小坏蛋,稍微克制一下啊。” “我知道,下次一定注意。” 他整理好衣裳,又拍拍脸,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 “对了,控制中心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偏偏是这时候。” “他们一直很拖拉。”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给他们发消息的?” “很早之前,房子还没买下来,你和傅询一起去看的那天晚上。” 韩悯凝眸:“嗯?” 都这个时候了,说给他听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系统压低声音,跟他说悄悄话:“傅询趁你喝醉,偷亲了你一口。” 韩悯好容易恢复原样的脸再次变得通红,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禽兽。” * 照理说,君臣谈话,起居郎应该在边上做记录。 所以韩悯调整好状态,掀开帷帐,准备悄无声息地投入工作。 原意不惊动别人,不料他一出去就被卫归看见了。 卫归十分惊讶:“你怎么在里面?” “我怎么在里面?或许我……在龙床上睡了个午觉?你觉得呢?” 这话说出来,韩悯自己也不信。 傅询淡淡地扫了卫归一眼,卫归往后缩了缩,没有再问。 他再看向韩悯:“傻站着……” 好像是想起韩悯先前对他的控诉,韩悯说傅询对他不好。 所以傅询没有把话说完,只道:“过来坐着。” 韩悯拿起纸笔,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卫归原本是过来奏事的,他坐在榻前的圆凳上。 “虎牙山行宫与猎场已经全部清理完毕,秋狩即日便可启程。” 虎牙山在永安北,诨名犬牙山,是一连串的大山脉。地形复杂,山势交错,由此得名。 江南多山,要像宋国那样以马球练兵,根本跑不起来。所以齐国演兵的方式,就是每年春秋两季的狩猎。 德宗皇帝最先开始,将犬牙山划作猎场,觉着这个名字不太好听,这才改作虎牙山。 虎牙山上有行宫,德宗皇帝很少去住,只在山下扎营,常常深入山林,有一回独自一人猎回一头猛虎,这倒是傅家人身上常有勇猛。不过先皇每回去,都会在行宫待着。 或许从此处,也能窥见些许差异。 傅询道:“月初朝会商议此事,你就说军队体量过大,全部随行恐怕难以调度,不如留下一半,也好守卫皇城安全。” “是。” “你今日回去,将军中士兵分个类。家里人不在永安的,随行秋狩;家人父母都在永安的,留下守卫。” “臣明白。” 永安生变,虽是傅询有意设计赵存,但也防不住赵存趁机作乱。 将父母家人都在永安的士兵留下,才更加稳妥。 再说了两句要紧的话,卫归就领了命下去。 他走之后,殿中又只剩下傅询与韩悯两人。 韩悯低着头,专心写字。 这些东西暂时不能写进正式的起居注里,否则被旁人看见,事情泄漏出去,又生事端。但是他可以先把这些东西自己收好,日后事了,也好修史。 等了一会儿,见他放下笔,傅询才道:“记完了?” 记完了就该算账了,《圣上和朝堂某的二三事》的账。 韩悯重新拿起笔:“还没呢,我就是歇一会儿,陛下再看看书吧。” 他伸手,想要把傅询手里的话本抽走:“这个就不要看了,很难看的。” 他使劲扯了扯,拿不动,只好收回手:“你想看就看吧,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韩悯继续疯狂暗示:“不好看,真的不好看。” 傅询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话本放到案上,就摊开放在韩悯面前。 韩悯满意地笑了:“听话的小乖……” 傅询拿走他手里的笔:“朕看你闲得很,正好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你念念吧。” 韩悯脸上笑容凝固:“啊?” “已经给你翻好了,念。” 韩悯用力眨了眨眼睛,酝酿出点泪意:“真的念啊?” “念。” 他语气冷淡,韩悯不敢再还价,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话本,从翻到的那一页开始念。 他在心里抱怨,怎么和楚钰他们一模一样,都要他念话本? 不过当时楚钰他们让他念的,是他自己写的那几本,把御史和探花郎改成韩起居郎来念。 这回傅询让他念的是《起居郎》这本,这本写的事情和现实情况都差不离,不像韩悯写的那十本,都是他自己编的故事。 编的故事念起来就像是局外人,这回的故事念起来格外有代入感,韩悯也格外别扭。 他竭力保持平静的语调。 然后傅询问:“你快哭了?” 韩悯顺势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应道:“嗯。” “那就念第七十六页的。” 韩悯翻到那页一看,好么,那章写的是“小寒大人”被欺负得双眼通红,抽抽噎噎的。 他一看就知道,这章是楚钰写的,那三个人里只有他这么恶趣味。 韩悯耐着性子念了两行,实在是念不下去了,把书往桌上一丢:“不念了。” 傅询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把笔还给他:“不念就写吧。” “写什么?” “《圣上与起居郎二三事》,你自己写,写十本。” “不是,我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了。” “那就念吧。” 韩悯的小臂撑在案上,凑过去看他:“你生气啦?别生气嘛,我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了。” 傅询看了他一眼:“没有。” “口是心非。”韩悯没办法,只能把话本拿回来,“念就念。” 他“哀哀怨怨”地念了两页,后来不经意间咳了两声,傅询就没让他再念下去。 “记着自己念到哪里,明天继续。” “是。” 陪着他批了一会儿折子,很快就到了傍晚。 韩悯留下用晚膳,如从前许多次一般,太后派人送了两样菜。 不用旁人伺候,殿中也只有他二人用膳。 韩悯看着桌上的菜色,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到时候永安生变,恐怕不太安全,宫里最不安全。这回秋狩,太后娘娘要在哪里避一避?” “母后要去建国寺祈福。” 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还是要让人暗中护卫,才稳妥一些。” 傅询却道:“你跟着我去行宫。” 韩悯果断道:“我不去。”他见傅询不悦地放下玉筷,解释道:“爷爷他们都在永安,我不能一个人去行宫。” 倘若将韩家人都带出永安,纵使蠢笨如赵存,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所以韩悯想着,要既不给傅询添麻烦,又要守着家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留在永安。 傅询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并不强求,却道:“都搬去建国寺,你也去,我托母亲照顾你。” 那自然是好的。 韩悯笑着道谢:“那替我先谢谢娘亲。” 你说清楚,你在谢谁的娘亲? 真是个自来熟的小坏蛋。 * 用过晚膳,再陪着批了一会儿奏章,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韩悯收拾好东西要走,夜里风大,傅询还特意吩咐人拿两件披风来。 直到内侍将衣裳拿来了,韩悯这才知道,他说的两件,是真的两件。 傅询起身,拿着披风的衣领部分,给韩悯披上,再帮他把系带系好。 他再拿起另一件,一面穿,一面问:“马车备好了?” 内侍道:“回陛下,已经备下了,就候在福宁殿外面。” 韩悯紧张地搓搓小手:“陛下要送我回去?” “嗯。” 一切都准备妥当,马车一路从福宁殿驶出宫门,往韩家去。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在韩家门前停下。 韩悯向傅询道了别,转身跳下马车,一回头,却发现傅询也跟着下来了,还吩咐马车到巷口去等他。 仿佛要做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事情。 韩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在地摸摸鼻尖,问道:“陛下还生气吗?” 傅询却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还是一生宿敌吗?” 韩悯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那不就是……”韩悯挠了挠头发,抬眼看他,“如果陛下想的话……”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巷子里没有别人之后,迈了一步上前,双手环住傅询。 他把脸埋在傅询怀里,小声道:“傅苟是傻狗。” 傅询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他正忙着摇尾巴,大狼尾巴。 他还忙着看看韩悯的脸,看哪里好下口。 目光才落在韩悯的唇珠上,韩家门后就传来说话声。 韩爷爷道:“明日早些来啊,把这一卷剩下的几个字都编了。” 拐杖顿地的声音很有节奏,柳老学官应道:“知道了,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木门从里边被推开,几个老人家都在,门外的韩悯和傅询正正经经地并肩立正,准备接受长辈检查。 ※※※※※※※※※※※※※※※※※※※※ 老傅到嘴边的老婆要回家了 让他开荤!!!(发出了晋江不允许的声音) 感谢在2020-09-09 01:01:43~2020-09-09 22:0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故里天青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霜惊、蛙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 99个;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只会哈哈哈、mia、安砡棠、46342017、风又起,杏花稀、水沝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景殇秋 87瓶;三生琉、陌色尘清、格林伍德、每天都被自己困醒、shixi 50瓶;今天也要开心呀 48瓶;雩风十五、六六落落陆陆 36瓶;璐璐不在家、新世界、嵐 30瓶;十三楼 28瓶;木鈴 25瓶;几许 22瓶;段闻枝。、46342017、19528646、棱镜 20瓶;沽棠 15瓶;瑞雪兆丰年 14瓶;给我一根棒棒糖 13瓶;有猫的稻草人、天玄、夏夜清梦、天天啃玉米、故里天青、少糖不加冰、卤卤卤卤卤、沙啦啦啦啦啦、吧唧吧唧啵啵啵、月迷津°、球球球球球球、潇潇雨梨花、吖猫、不羡、顾青 10瓶;粥样 9瓶;圆润的皮囊万里挑一、咸鱼不翻身、莫问尘世 6瓶;玩儿er、田大圈、男友花荣、甲鱼崽、fffxxddd、话笏、安砡棠、albero、yaoyao、哈谱、皮蛋瘦肉粥、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 5瓶;制杖店店长、waiting、楚江暝 3瓶;兰亭序、端木瑾 2瓶;宫若曦、玄冥星、容矜、加缪的澡盆。、你的爸爸、温染琉璃、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zs、今天也是大甜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更】水漫孤舟 没羞没臊【二更】 【一更】诸葛半仙 九月初五 韩悯的脸瞬间通红,连指尖都透着淡粉色。 他猛地抽回手,小声催促道:“要死了,还不快走?” 傅询再勾了勾他的手指,才松开手,调转马头。 韩悯连忙弯下腰,假装自己一直和文官们一起行礼,混入其中。 在傅询说了一声“免礼”之后,才直起身子,还假意扭了扭腰,仿佛行礼行了很久。 傅询笑出声来,随后一松缰绳,马匹掩着宽阔的官道飞驰出去,经过卫归与军士面前时,也没有停顿。 卫归翻身上马,朗声喝了一声“行军”,双腿一夹马腹,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城门前尘土飞扬,颇有气势。 齐国原本就把狩猎当做是一种军事演习,而不是游玩踏青,所以卫归说的是“行军”,而不是启程一类的词。 在前往虎牙山的途中,士兵还会根据地形变换阵法,有的时候场面没有什么章法,甚至还会有些混乱。 这也是齐国一直受宋国白眼的原因,南方荒芜野蛮,齐国皇室土匪出身,礼法宽松,毫无规矩。竟然还有士兵能跑到皇帝前面去,简直无法容忍。 不过齐国人自己倒不怎么觉得,战场上又不能讲规矩,只要不犯军法就好。 从前每年的春猎秋狩,沿途的齐国百姓也会出来看看。 前三年是先皇在位,先皇倒是不太喜欢这个,总是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地过去。 如今傅询即位,又恢复了往日德宗皇帝在位时的风采,齐国上下都换了一番新气象。 * 烟尘渐散,永安城外的诸位大臣还没离去。 悦王爷与江涣转过身,江涣拢着手,微微抬眸,神色正经:“往后一月,辛苦诸位同僚了。悦王府与丞相府的大门都敞着,请诸位同僚固守本位,待圣上归来,自当褒奖。” 诸臣都应了,随后各自散去。 韩悯也要回城,一回头,就看见城门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见他们散了,转身就走,大约是要回去报信。 他再回头看了一眼。 傅询此去,只带走了一半的玄鹄军,还有一半,就驻扎在永安城外。 他收回目光,抬头望见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里,远远地飘来一片阴云。 马上就要入深秋了,再下场雨,天气就越来越冷了。 * 城门窥探的那人,谨慎地绕过两条街道,最后回到驿馆里。 他敲了敲门,里边的人强忍着忐忑与欣喜,应了一声:“进来。” 小厮推门进去,回头将门关好。 赵存与赵殷兄妹俩都在房里。 原本此时,宋国使臣不该留在此处,可是赵殷上回在马球场摔伤了,他们就借着养伤的由头,多停留了几个月。傅询也刻意不去过问,让他们留下来。 赵殷抢先问道:“如何?” 那人单膝跪下,抱拳道:“王爷,齐君已经率了一半的玄鹄军前往虎牙山了。” 赵存难掩喜色,抚着掌,连声应道:“好,好。” 他急冲冲地道:“愣着干嘛?快,快去通知城里我们的人,全部出动……不对不对,得先去找信王爷,让他把剩下的玄鹄军调动起来,快,去联系季公子。” 赵殷劝道:“齐君才走,兄长稍安勿躁,不急在这一时。” “也是,也是,我一时糊涂了。” 如今永安城中空虚,帝位在赵存看来,简直是唾手可得。 他在冷宫中待了十几年,原以为做了个广宁王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哪里想到这皇位有一日还能落到他的头上? 饶是再让冷静,他也被喜悦与欲望冲昏了头脑。 他此时也不再对赵殷有任何怀疑:“好妹妹,往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赵殷笑着道:“我自然是信的,兄长做王爷之后,又何曾亏待于我?你我是亲兄妹,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 住在建国寺的日子有些平淡。 每天早晨,悦王府会派人来寺院接韩悯,接他去府上一同商讨政事。 近来邻水三郡的变法已经渐渐安稳下来,正在缓步推进中,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了。 所以这份工作也十分轻松,朝中大人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地做事就好。 中午在悦王府用过饭,下午仍旧是悦王爷派人送韩悯回来。 下午小睡一会儿,然后或是陪着娘亲去买菜,或是同佩哥儿一起玩,推着兄长出去散步。一个下午很快就消磨掉了。 他也曾留意到,建国寺周边的几条街道上,有卫环带着人在巡逻,但是不怎么显眼。 傅询还是怕他出事。 毕竟他是与赵存起过冲突、当中下过赵存的面子的人,倘若赵存得志,难保不会为难他。 而其余人等,在一开始肯定是以拉拢收买为主。 就这样度过了平平无奇的十日。 这日下午,韩悯午睡起来,外边有个嬷嬷来请。 “小韩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韩悯揉着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稍等,我马上就出去。” 他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推门出去。 “太后召见,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韩大人多虑了,是太后娘娘翻看经书,看见从前小韩大人抄的两页纸,觉着不错,所以派老奴过来,请大人过去再抄两页。” 韩悯点点头,没有再问。 厢房通透明亮,几个宫人侍立,太后坐在案前,卸了腕上手镯,正在抄写经书。 韩悯行了礼,就在另一边的案上坐下,翻开早已预备下的经书,开始抄写。 没一会儿,太后就放下笔,揉着手腕,叹道:“人老了,才抄了那么一会儿,眼睛就花了。” 韩悯也跟着放下笔,没有说话。 站在太后身后的宫人要上来帮她擦手热敷,被她挥手屏退。 宫人都退到门外,看得见里面的场景,但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 太后道:“悯哥儿,你和你娘亲的感情很好?” 韩悯点头:“是。” “可是皇帝和哀家的相处就不怎么好。” “相处不在亲近,舒服就好。” “你说的是。”太后又道,“悯哥儿,哀家有一个难题,还想请你解一解,你看?” “太后请说。” “这回秋狩,哀家原本安排了徐家姑娘伴驾。” 她看向韩悯,韩悯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副认真听题的模样。 于是她继续道:“可是皇帝拒绝了。哀家很不明白,徐家姑娘模样好,又善骑射,英气飒爽,应当和皇帝很投得来,皇帝怎么会不喜欢她?” 韩悯诚实地摇摇头:“太后恕罪,臣不知道。” 太后也不恼,笑问道:“你不知道,那皇帝怎么会喜欢你呢?” 韩悯也不惊,弯了弯眼眸,半玩笑地答道:“他要是嫌我不爱骑射,我还嫌他不会作诗呢。” 相互嫌弃。 顿了顿,韩悯补充一句:“臣愚见,圣上与先太子很不相同。” 先太子生在先皇与太后无微不至的庇佑之下,故去之后,先皇将傅询当做这个不会忤逆的儿子的继任,结果却被傅询气得半死。 或许太后也在有意无意中,把傅询当做先太子的继任,把从前为傅临安排的一切,转接到傅询身上。 她不甘心,想从韩悯这里要一个答案。 之后两人都不再执着这个问题,韩悯也不知道,太后最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没有。 * 天色渐暗,韩悯起身要告辞。 他才站起来,就听见外边传来沉闷的号角的声音。 傅家是土匪出身,注重防御工事,当年在建造永安城的时候,先祖皇帝就在城中各处建造了石柱。 石柱看起来不起眼,其实是中空的,将号角塞进去,就能吹响。 一处传一处,只要有一处被吹响,整个警报很快就会响遍永安,城中百姓就都知道要戒严了。 恐怕是赵存有动作了,韩悯猛地回头:“臣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就跑出去了。 太后在后边吩咐人:“快,快让人去跟着,别让他伤着了。” ※※※※※※※※※※※※※※※※※※※※ 太后(破音):快跟上!!! 齐国皇室血统:土匪+南蛮,真是绝配 感谢在2020-09-12 17:38:42~2020-09-12 22: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本纯真 2个;良尘吉时啊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偷吸一下你的猫 40瓶;东依澜 30瓶;1111 20瓶;秋天的枫叶 15瓶;江添、东凰、stranger、渭南石桥 10瓶;我的小幸运、月亮说它忘记了、流莺茶 5瓶;看文不带脑子の三山 4瓶;mia 3瓶;逢考必过 2瓶;你的爸爸、皮蛋瘦肉粥、大风呼呼的吹、容矜、幻灭也桔梗、苏晴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更】通身佛骨 虽然已经知道赵存要起事, 但是等亲眼见到永安城中的场景时,韩悯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躲在建国寺门后,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往外看。 阴云低沉, 仿佛就压在人的头顶。 不远处的玄武大街上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那是信王爷带着剩下半支玄鹄军进城。 军队兵符虽在傅询那里,但是玄鹄军毕竟是李恕一手带出来的,他在军中自然备受敬重。 他被皇帝变相软禁, 早就有人对此心生不满。 如今信王爷终于出面,却说要起事,军中除他特意嘱咐过的心腹, 旁人都有些犹豫, 最终拖拉了十日, 终于禁不住王爷“恳求”与军中人心裹挟, 举旗入了永安城。 永安城守备空虚,是刻意留门让他们进去的,不费一兵一卒。 而赵存就躲在驿馆里等候,直至外边人进来,告诉他外边的情况。 “恭喜王爷, 信王已经带兵进了永安城,这时正在封锁各个城门。” 赵存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他抚着桌面, 连声道:“好啊,好啊。” 这时赵殷与季恒都在房中, 他二人也俯首称臣, 季恒则难掩面上喜色。 “恭喜王爷, 贺喜王爷。” 赵存笑着道:“还早着呢, 不急不急。”他吩咐那人:“去,让我们的人都出来,进宫城,先把紫宸殿占下来。” 那人领命下去。赵存满意地点头,转头看见赵殷与季恒还跪在地上行礼,连忙把季恒扶起来。 “这回可是多谢你了。” 季恒道:“都是王爷英明,我不过是牵线搭桥的。” 赵存自认为不傻,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得手的?况且齐国还是敌国。 所以在一开始赵殷与松竹馆的云公子鼓动他的时候,他虽然心动,却还是不敢贸然行动。 直到季恒来找他,告诉他可以帮忙牵上信王爷的线,信王爷兵权在握,骁勇善战的玄鹄军都认服他。 季恒又同他讲了傅询登基的经过。 当时季恒不在宫中,他说的事情,自然是和狐朋狗友们一起喝酒时胡说的,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揣测。偏偏赵存以为他是信王外甥,真就信了。 季恒说,当时傅询与恭王傅筌两边对峙,傅询并不占上风,甚至还被恭王的人挡在城门外,肩上还中了一箭。 原本已经要打起来了,而后信王拿出先帝诏书,才暂时平息争端。 后来傅询登基,但是恭王仍然对皇位虎视眈眈,先帝出殡那天,恭王带人逼宫,最后还是信王带兵赶来,才最后平定局面。 季恒讲的事情都是真的,只是还缺少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赵存就这样信了,他以为只要有兵权在手,只要有信王李恕,就万事无虞。 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他跟信王说的是,同是德宗的儿子,先皇那样昏庸,也做得皇帝,为什么他李恕做不得? 他不说自己要做皇帝,他只说让李恕去做,他与宋国会暗中协助。 李恕当然不会甘心为敌国王爷所用,但是让他自己做皇帝,赵存觉得他肯定愿意。 赵存想着,等李恕控制永安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就像方才那样,等李恕一进永安,他就领着人进宫城。 李恕登基,名正言顺,等他把事情都料理好,赵存就可以动手了。 他想得很圆满。 * 建国寺里,韩悯站在门后,眼见着一列士兵从街道上跑过。 从这里走,前边就是东城门,小叔叔的动作很快,已经在封锁城门了。 只要城门关口还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不怕赵存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时,太后派来的人也追上来了,同来的还有寺院里的和尚们。 韩悯关上门,回头道:“把恐慌的百姓接进来,要是乱了,就让方丈师父领着他们诵经。把寺院各个门都插上,宋国人一向敬佛,不会贸然惊扰寺院。” 他想了想,对寺里的和尚们道:“为防万一,还是请各位师父们抄起家伙,守在门前。” 建国寺里有武僧。他在建国寺住了十来日,与师父们都认识了,他这样安排,也有道理。 于是一行人应了一声,都各自去做事情。 这时韩悯看见跟着自己的还有另外一群人。 “诸位是?” 为首的人抱拳道:“小韩大人,臣等是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来保护小韩大人的。” “我不用保护,我就在寺里,你们去帮师父们吧。” “臣等不敢。” “那太后娘娘那边呢?可有人跟着?” “小韩大人放心。” “那你们去东边的院落……” “大人放心,韩家的院子,也有人看守着。” 推辞不过,韩悯只好默许他们跟着。 建国寺中有藏经阁,是一座九层高塔。 韩悯登上宝塔最高层,望向远处。 此时已是傍晚,阴云蔽日,没有什么光亮。 寻常百姓家也不敢点灯,整个永安城都灰暗不明。 他往北边望去,北边的宫城里,宫道上却一盏一盏地亮起灯来。 赵存的人正在进入宫城。 他翻出早已准备好的竹哨与纸条,把萝卜头召来,给傅询传了信。 赵存不会在宫城里待太久了。 * 宫里也没有什么宫人在,大约是一早就躲起来了。 赵存就带着原先的宋国使臣,还有埋在永安城里不知多久的细作,大摇大摆地进了宫城。 李恕就在紫宸殿里。 看见他在,赵存快步上前:“信王爷,这次多亏王爷了。” 季恒也跟着过去,笑着喊了一声:“舅舅。” 李恕身披盔甲,严肃淡漠,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转开目光,看向赵存身后跟着的人。 “王爷这是何意?” 赵存道:“我这不是怕信王爷初登基,忙不过来吗?此处人多眼杂,还是进去说吧。” 于是几个人一同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原本做朝会之用,很少在夜里开启。 此时灯火通明,煌煌映在水磨石地面上。 赵存一看九级玉阶上的龙椅,对李恕道:“请信王爷坐吧。” 李恕也不推辞,登上玉阶,直接在位置上坐下。 九级玉阶很高,足以俯视宫殿全部,如果此时将殿门打开,还能一直望到殿门前的石阶下。 他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把双手放到扶手上,只是按在腿上。 而他甫一坐下,赵殷就道:“依臣之见,如今永安已在王爷掌控之中,接下来最要紧的,还是安抚百姓。昔日汉高祖约法三章,才得民心。如今陡然事变,百姓一时间反应不来,不如趁机安抚百姓,收归民心。” 其实这话是说给赵存听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恕点头,赵存无法,也只能说:“这是自然,我也会约束底下人。” 他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更为紧要,傅询在虎牙山,只要收到消息,随时都会掉头回永安,不知王爷有何对策?” 李恕道:“我自会封锁消息,在返程途中设下埋伏。” 赵存暗笑:“那就好。” 要设埋伏,李恕手下的人又要分出去,对他来说自然是好的。 几人各怀心思,季恒忽然开了口:“要是有人跑出去通风报信怎么办?” 李恕对他已经忍无可忍,如今做戏,只能耐着性子道:“不会,城门已经封锁好了。” 他更欲再说,被李恕看了一眼,却不住口,直接就嚷出来了。 “谁不知道年前韩悯雪夜入永安呢?他为了傅询,连恭王都不怕,这会子怕是早就想着要怎么逃出城去通风报信了。要我说,还是快把他扣起来,否则等他出去报信,我们哪里来得及防备?” 李恕与赵殷面色一沉,谁知道他会把事情扯到韩悯身上? 李恕直接叱道:“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不过是你与他有过节,才单单提他。” 他平复心情,不想因为自己对韩悯的维护,引起赵存怀疑,便道:“我现在就加派人把建国寺守好,行了吧?” 他这样说,季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赵存眉尾一挑,不知道在想什么。 * 今夜的永安虽然没有人家点灯,却并不安宁。 深夜,季恒小心地避开舅舅,去了赵存那里,再出来时,身后跟了一群宋国人。 建国寺里,只有大殿里还亮着灯。 不敢回家的百姓都在这里待着,或坐在廊下,或跪在殿中,随坐在正中的老方丈诵经。 韩悯抱着佩哥儿,就坐在暂住的房间里。 佩哥儿一开始也有些害怕,韩悯哄了他一会儿,也拽着韩悯的衣襟,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自己还是睡不着,就坐着等天亮。 没多久,就有几个人急匆匆地冲进来找他。 韩悯小心地把自己的衣襟从佩哥儿手里解出来,轻声问:“怎么了?” “季恒带着人过来了,不好正面起冲突,太后娘娘让小韩大人先避一避。”他手里拿着寺院里小和尚的蓝布衣裳,“还是请小韩大人换身衣裳,混在师父里,对他们就说,小韩大人一早就跑出城了。” “好。”韩悯把佩哥儿交给他们,“送去我婶婶那里。” 他独自一人在房里换衣裳,把头发藏进小和尚常戴的蓝布小帽里。 他之前就穿过一次这样的衣裳,还在永安城里风靡过一段日子。 扮成小和尚,他就去了大殿,挤到方丈旁边,捧起木鱼敲敲。 季恒很快就带着人来了,将建国寺大门拍得砰砰作响,守门的师父们没办法,只能给他开了门。 宋国人敬佛,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只有季恒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槛。 他与韩悯素有过节,此时来发难,也不足为奇。 不过韩悯料想小叔叔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身边的老方丈握住他的手,让他稍安勿躁。 “你们那位小韩大人呢?” 一位武僧照着之前吩咐过的话回他:“小韩大人傍晚就出城去了。寺里在办法事,这位施主……” 季恒反手抽出身边人腰上挎着的长刀,拿刀的动作并不熟练,他将刀刃架在武僧的脖子上。 “韩悯人呢?城门一早就戒严了,他走不了。” 老方丈将韩悯的手按得很紧。 寺中沉寂无声,风吹动宝殿里的布幡与香烛。 锋利的刀刃将武僧的脖子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沿着伤口,缓缓淌出。好容易安抚下来的百姓都不忍再看,小声惊呼。 韩悯推开老方丈的手,豁然站起,手捧木鱼走出大殿。 季恒丢下长刀,抬头看他。 他生来模样好,不穿正红的官服,只穿着小和尚的粗布麻衣,也别有风骨,清俊出尘,仿佛下凡历劫的佛祖座下弟子。 通身佛骨,一颗凡心。 冰凉的夜风吹过,吹动他的衣摆,寺里养着的那只小狸花猫,从他的肩头探出脑袋,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喵。” ※※※※※※※※※※※※※※※※※※※※ 带发修行小和尚,吸溜—— 感谢在2020-09-12 22:48:30~2020-09-13 17:5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团子 3个;28468358、七爷、墨本纯真、4000282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凉zakkiya 50瓶;七爷、苏旺仔的小牛奶 30瓶;这可咋整啊 21瓶;清殊、瑾暖、人间一只大猫、与桢 20瓶;流浪幻想、山魈青大、牟离少、萧明净、一时不可成瘦子 10瓶;药丸小兔叽 9瓶;一瓶也没有了、酥酥的果子 6瓶;橘味猫、红婵、西律ia、群生、枕水、花菜巷子、燕绥、若久琳琳、龙井竹荪 5瓶;幻灭也桔梗 4瓶;念奴娇? 3瓶;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调皮?捣蛋?、温染琉璃 2瓶;36293031、一叶一花、40857551、大风呼呼的吹、兰亭序、蠢萌的颗粒、咚咚咚咚、曦箹、容矜、百晓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通风报信【二更】 云开月明, 韩悯站在宝殿前,清皎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将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 镀上一重月白的光晕。 他站在大雄宝殿前, 也站在佛像金身前, 更站在千万百姓前。 季恒仰头看他,恍惚间有一瞬的失神。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指着石阶上的韩悯:“你给我下来。” 韩悯不慌不忙地把趴在肩上的狸花猫抱下来, 递给身边人,然后从一侧的石阶走下去。 太后派来跟着他的人,不敢擅离职守, 连忙跟上去。 如今分明是他失势, 他却仍像从前在朝堂上做他的小韩大人, 着红衣, 戴官帽,气定神闲,谈吐之间指点朝政,拨转人心。 原本张牙舞爪的季恒站在他面前,竟忍不住露怯。 韩悯走到他面前:“季公子深夜来访, 不知是有何要事?” 季恒咽了口唾沫,壮起胆子:“想来你还不知道, 我舅舅如今是……” “我知道了, 小叔叔……” ——造反。 韩悯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毕竟不是真的。 “你既然知道了, 怎么还不向我求饶?” “小叔叔既然没有罢黜我的官职, 我就仍是朝廷命官。小叔叔一向公私分明, 纵使要处置我, 也应当由朝廷命官携圣旨来处置我,而不是让你带着一群别国使臣来此处。” 韩悯抱着手,目光扫过在佛寺门槛外犹豫的宋国使臣。 如此看来,季恒来这儿找他,赵存应当是知情的。 说不定还想探探这边的情况。 可是他想探什么消息?韩悯还不明白。 很快的,季恒又道:“你也不用假装,现在你的圣上必死无疑,你还是想想怎么去找他吧。要是你给他殉葬,那才算是一桩美谈。” 听见这话,韩悯没有回答,季恒趁机扬手要打,被韩悯身边的人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随后韩悯被人往后拉了一把。 他抬眼,有些惊讶:“娘?兄长?” 韩识不再拄着拐杖,反倒拿着武器。 元娘子将两个儿子护在身后,狠狠地看着季恒:“你想做什么?” 季恒一时间也被她护崽子的气势唬住了,愣了愣,刚要招呼自己带来的人上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阵风刮过,他的头偏向一边,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不知是谁这样大胆,纵是韩悯也只敢同他耍耍嘴皮子,哪里会直接动手? 季恒捂着脸,抬起头,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就算在寺院里,衣着简单,也难掩身上华贵的气质。 太后把元娘子同韩悯拉到自己这边,看向季恒:“要动韩悯,去找李恕过来。” 季恒还要辩解:“我……” 太后柳眉倒竖,叱道:“哀家说,去找李恕来。他就算造了反,我还算是他的长嫂,滚回去问他,他说过的‘长嫂如母’这句话还作不作数。” 李恕是德宗皇帝的义子,年岁比德宗最小的亲生儿子悦王爷还要小,算是兄弟中最小的。 先皇是德宗长子,便是李恕的长兄,太后自然算是长嫂。 史册之上 天光乍破, 金灿灿的日光照在露珠上。 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韩悯不自觉往前快走两步,衣摆扫过, 拂落晨露。 烟尘滚滚, 纵是大半个月没见, 韩悯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傅询。 他骑在马上,身披铠甲。日光从他身后投来,有些晃眼。 韩悯眨了眨眼睛, 再定睛一看,仿佛就在瞬息之间,傅询就到了眼前。 卫归抬起手, 让后边的人马停下, 傅询扯着缰绳, 在韩悯面前停下。 傅询面色微冷, 有些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 怀里还抱着他的剑,韩悯仰着头看他:“过来找你啊。” 马匹前蹄擦了擦地,傅询神色微动,颇无奈地朝他伸出手。 韩悯犹豫道:“这样不好,陛下能另外给我一匹马吗?” 卫归刚要说话:“有, 我……” 才说了两个字,傅询便扫了他一眼, 淡淡道:“没有多的了, 你看看让他们谁下来跑,你去骑马。” 韩悯往后看了一眼, 傅询带来的人乌泱泱的一群, 每个人都骑着马, 好像也没有多余的。 要让一个士兵下来跑, 韩悯觉着自己也太欺负人了。 傅询再次朝他伸出手,韩悯没别的办法,只能握住他的手。 傅询道:“手这样冷。” “沾到露水了。” 他的身上还披着那件黑斗篷,韩悯想了想,先收回手,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 他双手拎着斗篷,使劲抖了抖,把衣上的露水都抖落下来。也不再穿上,只是抱在怀里。 韩悯不是一个人出城的,卫环带着人,还有太后派来的人,都紧紧地跟着他。 见傅询拉住韩悯的手,卫环也看向兄长卫归:“哥?哥哥?” 卫归嫌弃地调转马头:“你带着人在这里等,大队伍在后边,就快到了。” “好嘛。” 那头儿,傅询已经把韩悯拉上马了,对一众人等道:“多谢诸位,回到永安自有重赏。” 众人都道不敢。 * 今日傅询骑的还是那匹会听口哨的烈马。 马跑得快,韩悯有些紧张地抱住马脖子,然后被傅询揽住腰。 “坐直。” “那你别让它乱跑。” 傅询默了默:“好。” 过了一会儿,韩悯道:“你本来准备得挺齐全的,结果我们都算漏了一件事情。” “嗯?” 两个人靠得很近,傅询只是发出一个很简单的问句,韩悯就能感觉到他的胸口在震动。 他定下心神,小声道:“以你我的情分,永安生变,我应该想方设法地去找你,而不是留在建国寺。” 马匹飞驰,韩悯觉着自己的话被风吹散了,傅询应该没听见。 但是傅询笑了一声,握着缰绳的双手往里收了收,把他拢在怀里,胸口贴着他单薄的脊背,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以你我的情分?” 韩悯不自在地往前躲了躲:“是,赵存有意试探,我若不出来找你,实在是说不过去。” “也是。” 趁着马匹跑得飞快,傅询用唇角蹭了一下他的鬓角。 他二人也有大半个月没见了,偷亲一下。 亲过之后,傅询心虚地咳了两声,扫视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就是韩悯也没有注意到。 * 日出,永安城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寻常百姓家都闭门不出。 昨日傍晚生变时,年轻的江涣江丞相正在悦王府里,同悦王爷和几位朝臣议事。 号角吹响时,悦王爷就已经派人出去看了,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之后,说信王爷与赵国广宁王勾结造反,悦王爷不信,又让人出去打探。 后来的消息也是如此,几个人都被困在悦王府,一夜未睡。 信王做戏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无从得知,只当是信王谋反。 江涣到底坐不住了,豁然起身,对几位同僚抱了个拳:“在下先去了。” 悦王爷问:“外边凶险,还是再稍坐一坐吧,再等等消息吧。” 江涣定定道:“圣上临走时,将永安城托付给我等,如今有人谋篡造反,我等虽为文臣,也应当直言抗争,岂能在此坐以待毙,等着信王来招降?” 几位朝臣问:“江丞相是要去……” “回府整理仪容,去紫宸殿上朝。”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大朝会的日子,他要去紫宸殿上朝,当然不是去参拜信王,而是去上参反王。 江涣最后朝几位大人做了个揖:“我先去了。” 他还没走出厅堂,几位大人也起身朝悦王爷作揖:“我等也告退了。” 悦王爷应了一声,也吩咐底下人把他的礼服拿来。他不常上朝。 走出悦王府,一路上门户紧闭。 也是,齐宋两国素有旧怨,表面平和,实则水火不容,如今宋国广宁王得势,永安城中人人自危。 永安要是真落到信王与广宁王手里,牵连的还是永安百姓、齐国百姓。 江涣快步走过冷清的街道,回到江府。 小厮快步迎上来:“老爷你可回来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担心坏了。” 他虽年轻,但是江老丞相在恭王倒台之后,就不再管事,还要每日写一封陈情书交上去。所以府里如今他是江老爷。 江涣道:“打水、准备礼服,我去上朝。” 小厮迟疑道:“这?” “去。” 见他坚决,小厮也不敢多嘴,转身要走。 江涣思忖着,又喊住了他:“去找老太爷,把他的棺材借来一用。” “是。” 他回了房,洗脸更衣,束发戴帽,动作虽急,却有条不紊。 从前的江老丞相听说自己的寿材被儿子借用了,气得连拐杖也不拄了,蹭蹭地就过来了。 但是又害怕自己这个儿子,不敢推门进去,只是等在门口。 江涣换好官服,腰别笏板走出门,看见父亲,不等他开口,便道:“棺材还会有的,你最好希望我用不上。” 江老丞相气得胡须发抖:“你……” 他要扶棺上殿,分明就是做好了死谏的准备,江老丞相又哪里是舍不得棺材,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江涣最后道:“房里书架上,左数第三个坛子里放着钱,我要是占了你的棺材,你就再去买一副。” 说完这话,他就快步离开。 庭院中,四个小厮站在雕花未漆的棺材边,见他来了,就用圆木横梁挑起棺材。 这东西得从正门出入,江涣推开正门,却看见一众留守的文臣都候在门外,皆着官服,持玉笏。 见他出来,俯身便拜:“丞相。” 江涣笑了笑:“走罢,上朝。” 他走下门前石阶,温言上前,走在他身边:“我方才去建国寺,惜辞昨晚就翻城墙出去了,想来圣上已经在路上了。” 江涣拢着手点点头:“那就好。他尚且有夜奔的气概,倘若我们再龟缩不前,岂不是枉为朝臣?” 才走上玄武大街,就撞上了另一群人。 领头那人穿着柳叶绿的衣裳,眉间一点朱砂,唇角含笑,神态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身后是一群戴巾的青衿学子。 小柳学官柳停,带着他学宫里的三千学生。 此时柳停看见他们了,他抬起手,温笑着朝对面做了个揖。 原本秋狩时就是文官守城,宫中禁军被特意调走,只留下一座空城。此时永安城中能主事的,也就只有这些文臣。 他们都不知此事为计,只凭一腔孤勇赤诚,说要将永安守好,便要守好。 * 日头正起,韩悯骑在马上,已经能望见前边的城门了。 再走出一段路,李恕也带着人过来了。 近前之后,他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陛下。” 旁人这才得知,原来不是信王谋反。 傅询却拿起弓箭,箭头对准城墙那边。 箭羽破空,没等城楼上的人反应过来,那人的眉心就中了一箭,挺直身子倒了下去。 他从箭囊中抽出另一支箭,飞快地转了个方向,再次射中城楼上另一个脑袋。 他把弓箭交给韩悯拿着,解释道:“宋国细作。” 这时他才看向李恕:“小叔叔免礼。” 两队人马会合,一同入城。 * 赵存昨晚进宫,就没有舍得再出宫。 今早得知李恕出城去了,他就迫不及待地溜去了紫宸殿,还把自己早先预备好的龙椅换了上去。 紫宸殿殿门紧闭,他穿着不伦不类的龙袍,小心翼翼地在高处坐下,激动地双手颤抖。 他记得,父皇也是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发号施令,杀伐决断的。 不论是给他王位,还是出使齐国前,召他前来,嘱咐他一定要把赵殷嫁给齐君。 他当时跪在地上,仰望着父皇,只觉得威势压人,忍不住匍匐在地。 如今他也坐到这样的位置上了。 他再不愿离开这里,就让派出去的人都来这里向他回话。 后来有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王爷,齐国的朝臣都过来了,永安学宫的三千太学生也过来了,就在宫门口。” 赵存努力保持镇静:“没事,李恕会处理他们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通报:“王爷,齐君……齐君回来了!” 赵存捏紧扶手:“怎么会?李恕败了?” “李恕没败,李恕和他一起过来了。” 饶是他再蠢笨,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被设计了。 他们勾起他的反心,将信王李恕推到他面前,把谋篡的武器亲手递给他,让他作茧自缚。 赵存面色惨白,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那……公主,公主呢?” “公主、小的们没用,没有找见公主。” 他跌坐在所谓龙椅上,恍惚听见赵殷在他耳边一句一句地说—— “我同兄长是亲生兄妹。” “我与兄长从小在冷宫相依为命。” “只有兄长好了,我才会好,我怎么会害兄长呢?” 是啊,怎么会呢? 直至此时,他也全没想起,自己对赵殷做过什么事情。 * 宫门还关着,李恕一声令下,隐蔽在高处的弓箭手齐齐站起,将宫中宋国使臣与细作一一解决。 放了一波箭,其余没处理干净的,就要用刀剑解决。 不多时,里边人就开了宫门。 至此,宋国安排在永安的细作,一个没留。 傅询骑着马,一路通行无阻,行过笔直的宫道,来到紫宸殿前。 他不曾下马,几个士兵将殿门推开,殿中的赵存被忽然照进来的日光晃了眼,跌坐在龙椅上。 傅询对韩悯道:“弓箭给我。” 韩悯回神:“哦。” 傅询握着他的手,如同从前在封乾殿面对恭王一般,带着他搭弓射箭。 赵存的表情,最后定格在大睁的双眼与微张的嘴巴上,惊愕又滑稽。 这件事情,最后在史书上记录,左不过一句话—— 九月廿六,宋广宁王谋篡。翌日,诛。 古怪又可笑的一件事。 ※※※※※※※※※※※※※※※※※※※※ 悯悯:宋国十五个重镇get√ 老傅:一个老婆get√ 感谢在2020-09-13 23:48:08~2020-09-14 16: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本纯真、依云、辛巴最爱彼得兔、4213277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酥酥的果子 74瓶;口口 50瓶;青山不改 33瓶;清明、月雪 30瓶;想换个名字 20瓶;小红鲤鱼、人间一只大猫、山兰酒、依云、容矜、七家呆瓜、brabrabra、t1ng、云霁 10瓶;药丸小兔叽 9瓶;安砡棠 7瓶;橘味猫、啵啵啵啵啵啵 5瓶;bjyx是真哒 3瓶;温染琉璃 2瓶;言……姑凉、咚咚咚咚、动物森友会太上头了、大风呼呼的吹、夏夜璃叶、挤蘑菇、百晓生、桃子茶微醺、南南我可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陈兵渭水 箭头直接穿过赵存的额头, 将他钉死在所谓的龙椅上。 鲜血滑过眼角,淌进他不甘的眼里。 傅询捂住韩悯的眼睛:“别看了。” 此时殿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韩悯推开他的手,转头看去。 季恒原本躲在角落里, 想趁机从侧门逃走, 被门槛绊了一下, 直接摔在石阶上。 他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被傅询逮住,爬起来就往外跑。也不曾抬眼看一看, 他前边不远处就站着两个侍卫,只等着他过去。 傅询挥手让侍卫退开,又一次握着韩悯的手, 举起长弓。 他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 架在弓上。 季恒跑得踉跄, 身形乱晃, 很难对准。 傅询却稳稳地架着弓箭。 昨夜季恒去建国寺找韩悯麻烦的事情,路上他已经听韩悯说了。 韩悯不甚在意,因为兄长、娘亲,还有太后娘娘把他护得很好,他没有吃亏。但是傅询很记仇。 他架好弓箭, 低头对韩悯道:“你自己试试。” “啊?我的右手……” “你把着弓,我帮你拉弦。” 韩悯应了一声, 闭上一只眼睛, 试图瞄准乱窜的季恒。 随后傅询一松手,那支箭正中季恒左肩。他惨叫一声, 扑倒在地。 傅询把长弓收好, 对韩悯道:“不错。” 韩悯望着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滩血迹, 没有说话。 两个侍卫架着季恒的手, 把他拖到傅询的马前。 季恒不敢抬头,伏在地上,费力地抬眼向上看。在看见李恕也在此处时,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赶忙往前爬了两步。 “舅舅,救我。” 李恕却后退两步。 季恒心底一凉,但如今李恕是他保命的唯一希望,他只能再次壮着胆子,爬着向前,拖出一地血迹。 “舅舅,我娘不能没有我,舅舅救我……” 李恕定定道:“本王的姐姐是大长公主,本王的亲外甥是大长公主的儿子。” 早在季恒为他引见赵存的时候,李恕就知道了,当断则断。 今日算是彻底断了。 季恒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 傅询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厌烦,对两个侍卫一摆手:“带下去。” 两个侍卫领命,上前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 季恒反应过来,他这回被拖下去,恐怕是活不了了,或是去大理寺的地牢,或是秋后问斩,又或是…… 他的眼珠猛地一转,盯着傅询大喊道:“你们就当他是什么明君圣君吗?你们去水牢里看看,韩礼……” 他很快就被捂住了嘴。 朝中大臣,知道韩礼是谁的人不多。只有少数几个看过那篇文章的,但是后来,宁学官很快就向他们澄清了,那篇文章是韩礼从韩悯那里抄来的。 所以没什么人留心这个名字。 韩悯倒是眉心一跳。 从前问起傅询,傅询只说把他关一阵,打一顿就赶回桐州去。如今听季恒的话,好像他在水牢里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罢了,傅询不说,他也不是很想问。 最后傅询下了马,把韩悯也扶下来。 他看了一眼后边的文武百官与三千太学生,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上朝罢。让人把紫宸殿收拾一下。” * 福宁殿里,宫人捧着朝服,鱼贯而入。 傅询卸下沉重的盔甲,回头看向屏风那边。 方才韩悯还穿着小和尚的蓝布袍子,这时要上朝,当然要换衣裳。 屏风挡着,看不见后边的人。 傅询抬手屏退众人,脚步无声,走到屏风那边。 屏风后的宫人们见他过来,也都行了礼,放下东西,悄悄退走。 韩悯倒是没有察觉,背对着他,解下身上灰扑扑的蓝衣裳,蹬开沾满露水的鞋子,直接踩在地上,然后掬水洗脸。 低着头的时候,脸上还都是水珠,睁不开眼睛,忽然有个人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韩悯一惊,下意识惊呼出声,极其害怕的“嗷”的一嗓子。 正要退走的宫人们脚步一顿,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看看小韩大人。 他们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掉头向回。万一小韩大人被欺负,他们还能跟着一起求求情。 不过情况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可怕,小韩大人没有被欺负,被欺负的那个人,好像是圣上。 他二人面对面站着,韩悯脸色通红,转头看见自己还举在半空的右手,讪讪地笑了笑,试探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傅询下颌上的一道红痕。 他很不好意思:“没事吧?很疼吗?” 宫人们再次交换一个眼神,完了,小韩大人把圣上给打了,好像还留下痕迹了,要不要帮忙跪下求情? 而后傅询假咳两声,听懂的宫人们迅速离开“案发现场”,没听懂的韩悯还以为是对着他咳嗽的。 他小声辩解:“是你自己忽然靠过来的,我还以为……” 是哪个登徒子。 而且韩悯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指甲不长,修剪得很圆润,也不怎么能伤人。 他仰着头:“那你也挠我一下好了。” 眼见着傅询抬起手,韩悯缩了缩脖子,双眼紧闭。 却不想傅询用衣袖帮他擦了擦脸,拇指按在他的唇角上,拨了一下。 韩悯试着睁开一只眼睛:“啊?” 傅询看着他,思忖了一会儿:“你亲我一下就没事。” 韩悯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 他十分自信地捧起傅询的脸,在他下巴上快要消失的痕迹上亲了一下。 “可以了。” 傅询瞧着他。 就这儿?就亲这儿? 写话本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他的心眼都用在文章上了。 * 今日是傅询登基以来,头一回不在初一十五的朝会。 宫人们手脚利索,很快就把紫宸殿整理好。 把赵存和他的龙椅一同搬下去,换上原本的,用清水冲洗地面,开窗透气。 所以众臣在殿中站定时,地面上还有水渍。 韩悯重新换上正红的官服,秋装厚重,板板正正的。乌发也束得整齐,都收在官帽里。 规规矩矩的。除了破了一点的唇角、微红的眼角。 走在他前边的傅询倒是志得意满,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傅询在高位上坐下,百官之首江涣江丞相手执玉笏,率百官俯身行礼,高呼万岁。 紫宸殿殿门敞开,将天下纳入其间。 * 齐国论功行赏自不必说。 再过几日,十月初一,也是宋国大朝会的日子。 宋君年逾半百,多年养尊处优,身材微胖。 冠前冕旒摇晃,他从宋国百官中走过,缓步登上玉阶,在龙椅上坐下。 宋国常自诩中原正统,朝臣官服也更加繁复华丽,镶金绣玉。 宋君透过冕旒,看着跪拜的众臣,还未来得及说“免礼平身”,就听见殿外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喊。 “父皇救我!” 宋君被吓了一跳,一手按住扶手,身子稍向前倾。 太监会意,尖声道:“殿外何人喧哗?” 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一边推开侍卫,一边喊道:“我乃荣宁公主,父皇亲封的荣宁公主!谁敢拦我!” 众侍卫畏缩不前,竟就让她这样冲到殿上。 赵殷还有最后一场戏要做。 她刻意把自己弄成这样,在朝会这日回宫。 原本宫人是要把她先带下去,让她收拾收拾,等朝会结束,再让她去见皇帝。 不想一进宫门,她撒开腿就跑,自己跑过来了。 赵殷冲到玉阶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不说话,先砰砰地朝宋君磕了几个响头。 “求父皇救我,求父皇救我!” 宋君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认了许久,才看出来,这是他亲封的公主,要嫁给齐君的公主。 “荣……荣宁?” 宋君也是疑惑,自己好些日子没收到安排在永安的细作传来的消息了,荣宁公主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虽是疑心,但是在朝臣面前,他不能不做出慈父明君的模样,让太监把人扶起来。 他放轻声音问道:“荣宁,出了何事?” 赵殷哭喊道:“兄长……兄长出使齐国,因和亲之事与齐君起了冲突,后来又不知受了何人蛊惑,竟然鼓动齐国信王谋反,意图使齐君与信王自相残杀,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做齐国的皇帝……” 宋君怒道:“放肆,简直放肆!” 赵存要做皇帝,便是与他这个父皇平起平坐,宋君如何能忍? 赵殷继续道:“却不想信王转头就将事情告知齐君。如今事情败露,齐君震怒,兄长已被齐君处死,宋国使臣也一个没留。齐君还把父皇安排在齐国的人,全都挖了个干净,他们全都没了。” 在本国谋反,自然是要处死的。出使别国的时候谋反,这样荒唐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就是处死,宋国这边也不好再说什么。 难怪,宋君面色阴沉,难怪这些天再没有收到齐国的信件。 蠢材,蠢材,他派赵存出使时,是想着蠢人好把握,却不料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怎么能蠢到在齐国谋反? 希望齐君杀了他就好了,若是还不行,就送些东西过去。 却听赵殷继续哭诉道:“齐君陈兵渭水,还把女儿绑了,要拿女儿祭旗。女儿拼死才逃回宋国,求父皇救救女儿!” 原来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齐国是要同宋国开战了。 听闻此言,宋君才知道紧张,忙道:“快,快派人去渭水边看看。” 齐国数日之间就陈兵渭水,想是齐君怒极,盛怒之下,随时都会北渡。 要是打起来,宋国的兵力粮草哪里来得及调动?偏偏这件事情,还是他们宋国理亏。 宋君顿时弯下脊背,看起来颓丧了不少,再问了一遍:“荣宁,真是齐君亲自带兵?” 赵殷声泪俱下:“是,他处置了兄长,即刻就把我绑过来了,兄长的尸首还挂在渭水对面,齐君的营帐前。” 宋君往后一靠,倒在椅背上,半晌说不出话。 * 渭水将齐宋两国分开,是天然的国界。 湍流汹涌,十来个士兵伏在北岸的草丛中,往南边窥探。 隐约可以看见,成千上百个齐国士兵正在河岸边扎木筏,岸边已经堆了不少的木筏。 而后一个身披银白盔甲的年轻男人过来巡查,那些士兵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单膝跪下行礼。 看得差不多了,宋国士兵这才回去复命。 他们赶回宋国皇宫时,已是凌晨。 宋君坐在龙椅上,一日未动,殿中的朝臣也陪着站了一天一夜。 他仍怀有一丝希望:“真的是齐君亲自带兵?看到他了吗?” “是。” 如遭雷击,宋君眼前一黑,身子歪着就倒了下去。 身边的太监尖声喊道:“传太医,传太医!” 半晌,宋君才悠悠转醒,他推开面前的太医,气若游丝,对朝臣道:“谁、谁有办法……即刻封侯拜相、封侯拜相……” 沉默许久,最后一个古稀之年的老翁出列行礼。 “老臣愿渡渭水,劝服齐君退兵。” 那老翁身形清瘦,须发全白,连行走都不便。 宋君却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握住他的双手:“公孙先生,我宋国江山就全倚仗先生了。” 公孙老先生点点头,目光坚定,视死如归:“请陛下备船,齐君不退兵,老臣绝不折返。” * 渭水的另一边,主将营帐里。 五王爷傅让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映在帐子上,乱晃的赵存尸体的影子,无奈道:“皇兄让我过来做什么?自己不来,我又不会打仗?把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银白锃亮的头盔被放在案上。原来白日里,窥伺的宋国士兵看见的,根本不是傅询,而是他。 他也根本没有带兵过来,这儿的士兵,都是渭水本地的驻军。 事已至此,宋国已经不值得调兵了。 傅让百无聊赖地弹着坚硬的护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跳到地上,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 他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册子。 这是他临走时,韩悯塞给他的。 傅让翻了翻,头一句写着—— 倘若宋国派人来说,必是公孙论。公孙论其辞,大要有三。 后边便写着当如何应答的话。 傅让疑惑地眨眨眼睛,韩悯怎么连这也知道? ※※※※※※※※※※※※※※※※※※※※ 傅让: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强!!! 这篇文重点描述的是文人理想(悯悯和其他定渊六子,葛先生,以及老一辈,同时也包括宋国为数不多的老文人)和君臣相得(德宗、老傅),政治军事的内容很少很少 感谢在2020-09-14 16:57:05~2020-09-15 15:0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粉丝犯贱爱豆同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min、溜溜球、哈哈哈哈哈哈、墨本纯真、浅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陌 50瓶;px 40瓶;十三楼、孔苏啊、吹影、居味火锅 20瓶;viii i viii、mia、云霁、zixin、不见长白、hog-drunk、喽喽满世界找文、清圆、老一五、你橘可爱还酷、腰子、40002825、下午茶点、冤情23333、月下流松、桃子茶微醺 10瓶;站在天桥数车灯儿 8瓶;每天都被自己困醒 7瓶;屋子里的那个 6瓶;棿祢、嗨呀、31959590 5瓶;云想衣裳、古汉语大词典 3瓶;唐律 2瓶;阿乖、各种心理疾病都有点、挤蘑菇、弥安、不能再吃了、温染琉璃、枕荞麦、玄冥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语气软和 渭水江面开阔, 横断南北。 此时距离赵殷回到宋国、宋君收到齐国陈兵渭水的消息,已经过去三日,打探消息的士兵可以骑着快马往返, 已经一把年纪的公孙先生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宋君御赐的马车里垫着数重柔软的褥子, 白发白须的老先生拄着拐杖, 端正地坐在车厢里,眉头紧锁。 外边驾车的士兵也很为难,来的时候, 宋君一面说要快点到,省得齐国发兵,一面又说, 要顾及老人家的身体, 不要把他颠散架了。 公孙先生自己倒不在意, 反倒催促他们快走。 日夜兼程, 直至第三日夜间,马车抵达渭水江畔的一个小镇。 深秋时节,入夜之后,江上笼罩着一重挥散不去的白雾。 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湍急无比,没有几十年行船经验的老手行船, 根本无法过江。 来不及休整, 公孙先生匆匆换了件素衣,就找了一个同他差不多年岁的老船夫, 两人连夜渡江, 不用旁人跟随。 一叶扁舟行得轻快, 很快就消失在弥散的白雾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扁舟靠岸。 月色不明,公孙先生要下船时,脚下一滑,差点跌进冷水里。 虽然最后拄着拐杖站稳了,但还是浸湿了半幅衣裳。 他轻叹一声,将衣裳从水里捞起来,拧干了,才继续向前。 老船夫道:“我就在此处等着先生。” 大约是公孙先生正出神,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齐国的营帐是根据阵法摆的,有股肃杀的气息,他再往前走,就被巡逻的侍卫拦下来了。 他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只身过来,为的是服软请罪,才好将齐军劝退。 他客客气气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就站在冷风里等着。 冰冷的衣裳贴在身上,将血脉都冻僵了。 那头儿,主帅营帐里的傅让正捧着韩悯给他的那本小册子,认真背诵。 士兵在外面通报:“王爷,宋国派了位老先生过来。” 傅让合上书册,挑了挑眉:“他可有报上姓名?” “公孙论,公孙先生。” 傅让惊地睁大眼睛,韩悯还真是神了,真被他说中了。 现在就看这本小册子灵不灵了。 他便道:“请公孙先生入副帅营帐。” 两个士兵将公孙先生请到营帐内,老人家转头,看见被挂在高处的赵存的尸首,只觉得手脚发冷。 他定了定心神,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帐中。 * 远在千里的永安城,傅询的书房里,几个文人才开完一次小会,收拾好东西要走。 韩悯将案上杂乱的纸张收起来,要卷起笔帘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少了一支笔。 楚钰拢着衣袖在催他:“快点,快点,再晚赶不上出宫了。” 韩悯把桌案上下都看了一遍:“等一下,我找不着笔。” “你方才不是拿着纸笔到处乱走了吗?肯定放在别人的桌子上了,等明天他们收拾的时候就找到了,走了走了。” 不等韩悯回话,傅询便对他道:“留下来找,等会儿送你回去。” 他再看向楚钰等人:“你们先走。” 一行人只能作揖告退。 走在台阶上,一时无言。 楚钰往平静的池水里抛了一颗小石子:“我觉得圣上和韩惜辞最近不太正常,每次开会,圣上都会把他单独留下。” 石子溅起巨大的涟漪,温言与柳停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许无奈。 能怎么办? 察觉到气氛好像不太对,楚钰半玩笑道:“圣上不会悄悄给他加俸禄了吧?” 还是没有人说话,最后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应该是没有吧。” * 书房里,韩悯还在找他那支丢失的笔。 傅询不经意间瞥见放在自己案上的笔,那支笔就放在韩悯画的学校职能图示上。 他将笔握在手心,却问:“你非要那支笔做什么?再给你拿一支就是了。” 韩悯趴在垫子上找:“那支笔是我束冠那日你送的。” 听见傅询笑出声,他又道:“你别笑,快点帮我找。” 傅询走到他面前,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案上,韩悯坐起来一看,不正是那支笔么? 韩悯拿起笔,仔细地洗干净:“你在哪里找到的?” “桌上,你过来画图的时候落下了。” 正说着话,傅询就慢慢地摸到他身后坐下,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最后把脑袋靠在韩悯的肩上。 一偏头,呼吸就打在韩悯的耳垂上,所过之处,很快浮现一片绯红。 先前大半个月的分别,再见之后,傅询特别喜欢抱他亲他,只要是私下相处,就要挨在一起。 韩悯脸皮薄,每每都被他弄得脸红心热。 这时他当然也不自在,扭了扭身子要躲开,却被傅询抱得更紧。 “门没关,万一琢石他们……” 傅询捏捏他的手指:“他们走了。” 韩悯无话可说,随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韩悯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最近要送我回去的话,还是在巷子口比较好,不要在家门前。” “怎么?” “爷爷好像有点怀疑了。”韩悯抿了抿唇角,小声抱怨道,“还不都是怪你。” 上次送他回去,傅询直接把他按在家门口亲,然后韩爷爷出来了。 安静了一瞬,韩悯急中生智,红着眼睛说沙子进了眼睛,傅询在帮他吹。 这个借口实在是很蹩脚,也难怪韩爷爷会怀疑。 他有时候觉得,傅询简直就是狗,啊不,狼变的,随时随地,热烘烘的一头就拱上来。 从前没确定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 才想到这件事,傅询又靠过来要亲他。 韩悯觉得怪痒的,转头要躲开,目光落在书房挂着的舆图上,仔细一看,笑道:“哇,你怎么这么快就换了新的舆图啊?” 他推开傅询的手,走上前去看。 那张舆图上,已经将宋国的西北十五个重镇,划归到齐国的疆域里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十五个镇子。 韩悯抬手用指尖碰了碰羊皮的舆图:“五王爷传信回来了吗?宋国那边怎么样?” 傅询走到他身边:“公孙论在路上了,这几日就该到了。” “还真的是公孙先生。”韩悯叹息,“可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你把应对公孙让的东西交给傅让,如今他来了,你反倒不高兴?” 韩悯不语,蹙着眉,面露惋惜。 傅询又道:“他从未出过宋国,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没见过他,只是看过他的书,也听老师和琢石说起。” 柳老学官与楚钰原本是宋国人,公孙论比柳老学官还大了近两轮。 当年柳老学官在宋国求学,也拜在他的门下。 后来韩悯跟着柳老学官念书,看的很多书都是公孙论编撰做注的。 所以严格说来,这位韩悯没有见过的公孙老先生,其实是他的师祖。 韩悯对他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他的撰书、柳老学官与楚钰的讲述。 给傅让的小册子,也是这样编出来的。 两国相争,韩悯自然会尽力为齐国谋划。 然而文人惺惺相惜,无关年岁、辈分与国界,只能藏在心里。 * 夜色昏昏,副帅营帐中,火光摇动,将老先生微微佝偻的背影映在营帐上。 傅让坐在主位上,双手拢在袖中,不自觉地用指尖描摹册子的轮廓。 “公孙老先生为国心切,本王自然理解。只是这赵存确实是宋国使臣,我们不追究他是为谁指使,已是让步,倘若追究下去,只怕牵扯的人要越来越多,难道宋君能够负荆请罪?” “至于老先生方才所说,齐国乃宋国属国,齐国无礼,实是无稽之谈。这天下难道有属国更强的事情?倘若如此,我看宋国该是齐国的属臣才是。” “宋国自诩中原正统,如今宋国王爷在别国谋反,宋国不问这是否合规矩,反倒说我齐国出师没有规矩。怎么?这规矩也是任由你们变来变去的?” 公孙论本就年老,连日奔波,精神不济,原本宋国就不占理,再被他这么一绕,更加无话可说,只是垂了垂眸。 傅让一抬手,让身边的随侍把一封文书放到他面前:“这是圣上让我给宋君的文书,劳烦公孙老先生转交。” 那文书封得严实,说是给宋君看的,公孙论自然不能擅自拆开。 但他听见傅让道:“圣上从前在西北带兵,常跟我说,宋国沛镇以南的十五个镇子,水草丰美,又是天赐的屏障。宋国却只拿它走私贩货,实在是可惜了。” 公孙论这才知道这封文书写的是什么。 可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他掩在袖中的手握紧了。 僵持许久,他才拿起文书,收进袖中。 傅让一摆手:“来人,送公孙先生出帐。” 公孙论走到帐前,回头看了一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傅让没有回答,毕竟他也没做什么。 应对公孙论的那些话、进退的路数,都是韩悯事先在册子上写好给他的。 说完那话,公孙论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 弦月高悬,渭水上的水鸟惊叫一声。 * 永安城,从宫门驶出的马车,平稳地向韩家去。 到了巷子前,韩悯掀开车帘,忙道:“就在这里停。” 他跳下马车,傅询提着他的笔橐,也跟着下了地,让马车去前边等。 站在巷口拐角处,韩悯探出脑袋,确认家里人都在里面,没有出来。 等了一会儿,确认安全,他才转过身,走了一步上前,把脸埋在傅询怀里。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傅询摸着他的头发:“你总是这样担惊受怕的。等那十五个镇子到手了,论功赐爵,就给你封侯,也顺便封后,昭告天下,就不用再瞒着你爷爷了。” 韩悯哼哼着蹭了两下他的胸口:“还是再等等吧,等新法推进有了重大突破再说吧。” 用最软和的语气,说最刚强的话。 傅询深深地皱起眉头,比起他来,韩悯好像更像一个皇帝。 ※※※※※※※※※※※※※※※※※※※※ “傅询提着他的笔橐”=帮老婆提包(公文包) 比皇帝更操心国政的人:皇后(悯悯的大拇指) 今天早点写完就早点发了~ 感谢在2020-09-15 15:05:46~2020-09-16 13: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亭倾怀 5个;红婵 2个;不科学、l、顾安笙、莫问尘世、春眠、douzipm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方正在输入中…… 110瓶;林夕一梦间 66瓶;春眠 65瓶;南鱼 50瓶;d、焚风、顾北城sky 30瓶;顾安笙 28瓶;啊柚柚啊柚子 25瓶;江亭倾怀、詹姆斯·恩利、猫子墨 20瓶;席陌儿 17瓶;掉渣君_(:3ゝ∠)_ 15瓶;吾儿soft、巍巍一笑澜为情、追书的人、星野、燕子鱼、你欢xi、有猫的稻草人、素月、清泽与城 10瓶;穆酱 9瓶;林檎知立夏 6瓶;兔子和胡萝卜、阡尘cherlice、无欲测试 5瓶;咚咚咚咚、阿乖、百晓生、旺仔牛奶糖、兰亭序、不能再吃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拥住对方 离开齐国营帐之后, 或许是受了凉,或许是发现再无可救,公孙论回去就病倒了。 但还是没有耽搁, 他坚持赶回宋国国都, 宋君连夜召见他。 这几日宋君吃不下睡不好, 生怕一觉醒来,就传来齐军北渡的消息,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 听说公孙论又病了, 他更是着急,直接颁旨,让送人的马车直接进宫。 他紧紧地握住公孙论的手, 语气近乎哀求:“公孙先生, 事情怎么样了?齐国能否退兵?” 公孙论张了张口, 虚弱地说不出话, 只能从袖中拿出那份文书。 宋君松开他的手,着急忙慌地把文书接过去,两三眼匆匆看过。 齐国能退兵,不过要宋国割让西北的十五个镇子。 能退兵就好,宋君看着文书, 竟笑了出来。 他抚着文书:“好,甚好甚好, 快去传几位大人, 商议割让事宜。” 原本公孙论自觉没有办成事情,愧见皇帝, 如今见他这副模样, 只觉得手脚冰凉, 如同堕入渭水之中。 他哇地呕了一口鲜血, 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 宋君连夜让人拟好请罪与割让西北的文书,还附带一卷西北重镇的地图。 送去渭水南边的营帐之后,齐国人却把东西退回来了。 说让他们派个使臣,亲自送去永安,这样礼数才算周全。 齐国还顺便把赵存的尸体送回去了,赵存一直保持着坐在私制龙椅上的姿势,一支箭把他钉在上边。 宋君不敢不应,连忙挑了个使臣,再次整装,前往齐国。 至于赵存的尸体,他看见了就来气,看也没看一眼。 底下人见他如此,也懒得多管。 只有赵存的亲生妹妹赵殷,找了个地方把他葬下。 旁人都说手足情深,只有赵殷自己知道,她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滑稽又可笑,忍不住再去看一次。 这回出使齐国,宋君当然不敢再把她也送去。 她从齐国回来之后,除了在金殿上做了一场戏,一直都闭门谢客,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有旁的人来问,她只说齐君模样凶悍、残暴不仁,是个猛虎似的人物。 其他公主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宋君还没发话,就都称病不出。 宋君也就彻底歇了和亲的心思。 * 几日后,傅让回到永安。 到的时候正是半夜,在府里歇了一晚,次日一早进宫。 他在宫门口下了马车,正好遇见韩悯—— 一辆马车直接停在宫门前,里边人掀开帘子,对侍卫道:“早,今天是我当值。” 守门的侍卫朝他抱拳:“小韩大人。” 说着,他就撤开脚步,要让马车进去。 这不对啊!傅让追上去。 “等等等等,你怎么能这样进去?我是王爷我还得下车呢。” 这时已是十月下旬,天气变得很快,韩悯又怕冷,穿得厚实。 他把手指从厚厚的衣袖里伸出来一小节,掀开帘子,看向傅让,理直气壮道:“我身体弱,圣上特意赐我车辇,准我可以这样进宫。” 他一掀开车帘,傅让就觉得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傅让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这也太偏心了,难道你才是皇兄失散多年的弟弟吗?” 韩悯笑着道:“那你上来吧。” 傅让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还是上去了。 马车行得平稳,傅让撩起衣袖:“你这马车里好热啊。” 顿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韩悯是真的身体不好,要好好养着。 韩悯只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太晚了,就没有进宫。” “宋国的事情可还妥当?” “我亲自出马,能不妥当吗?”傅让揽住他的肩,“当然了,你也料事如神。” 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公孙先生……” “听说他回去之后就病倒了。不过临走时,他对我连说了两句‘后生可畏’,我觉得应该不是对我,是对你。” 韩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原来惺惺相惜,公孙老先生对他也是如此,尽管从来不曾见过。 马上就是冬天,他们还同样都病了,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 大概是从前受的伤太多,又没有好好地养回来,到了冬天,韩悯就会反反复复地闹些小病。 于是宫里给梁老太医放了假,让他长住在韩府,给韩悯调理身体。 珍稀的药材也如流水一般送到韩府去,今年秋狩得来的皮毛都给韩悯裁衣裳,怕他不方便穿,还特意帮他缝在官服里做内衬。 他怕冷,福宁殿里也早早地烧起地龙。 暖和得过了头,傅询就换上单薄的夏衣,十分迁就。 宋国使臣到达永安时,已经是冬月中旬。 紫宸殿的朝会上,他们双手奉上西北的舆图。 这日也是韩悯当值,他揣着手炉,坐在傅询身边,看着内侍将舆图与文书都放在傅询面前。 趁所有人都没注意,他往傅询那边挪了挪。 他也想看。 羊皮舆图被展开,舆图十分精致,乌墨清香。宋君为了讨好傅询,已经把西北的疆土都划给了齐国。 傅询垂下眼睛,只看了一眼,然后偏头看向韩悯。 韩悯悄悄朝他扬起唇角。 傅询也朝他笑了笑,将别样的神色都藏在笑意后头。 其实他很清楚,韩悯怜惜百姓,心是暖和的,图谋西北也好,推行新法也好,都是为了他想要的那个齐国努力。 傅询自觉与他不太相同,他对西北、对宋国,不过是出自男人心里的掌控欲。 他那时在西北,骑着马站在沙丘上,顺着漠上一道罕见的小水流望去,看见水草丰茂的那个镇子,就觉得很不错,可以用来养马练兵。 练好了兵,就可以把宋国踏平。 再简单不过的想法。 他想把看上的东西都握在手里。 虽然和韩悯的想法不太一样,但是傅询一直没有表露出来,反倒还很顺着他。 韩悯想要个明君,要史书上君臣相得的篇章,要民间明君贤臣的佳话,他假扮一个明君,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询有时又想,得亏还有韩悯在。 否则等他把想要的都拿在手里,恐怕就忍不住把天下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照着自己的心意,随便摆弄。 控制欲催生出毁灭欲,到时惹得民情愤懑,遗臭万年。 所以说,明君贤臣相互成就。 傅询整理好心思,看向殿上使臣。 而后便是与使臣之间的客套话,傅询再指了几个人去做交接的事宜,内侍便喊了一声“退朝”。 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傅询起身离开,韩悯也收好纸笔,跟着他去了后殿。 傅询抬手屏退随侍,握了一下韩悯的手,手炉还是暖和的。 韩悯笑着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傅询却淡淡道:“同喜。” 这话正经得有些过分,韩悯抬眼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很默契地各自张开双臂,拥住对方。 * 趁着宋国使臣还没离开,韩悯托傅让去问他们一些事情。 他拢着手,躲在角落里等着。 在渭水畔,一直是傅让同他们交涉,如今要问起事情,也是傅让比较方便。 等了一会儿,傅让辞过使臣,往四周看了看。 韩悯探出脑袋:“这边,这边。” 傅让这才看见他,大步朝他走去。 韩悯问:“怎么样?” “他们来时,公孙老先生的病还没好,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可能要病一整个冬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 他没有说下去。 韩悯抿了抿唇角,又问:“那荣宁公主呢?” “她也病着,一直闭门不出。” “好。” 赵殷走时,从梁老太医那里要来两颗假死药,傅询也承诺了,齐国安排在宋国宫里的人会帮她离开。 她大约是正在等待时机。 傅让疑惑地看着他:“你问她做什么?” “她在这里的时候,和我关系还不错,我担心她回去之后受苦,就想问问。” “嗯。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宋君多疑,要是我去问,原本出自好心,只怕反倒害了他们。” “也是。” *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腊月十四。 从昨日夜里,天上就飘起小雪。今早韩悯推开窗户一看,天地都是白的。 然后小剂子端着早饭小跑进来,让他不要玩了。 韩悯讪讪地缩回伸出的手,把窗扇关上。 他穿了好几件衣裳,才套上红色官服,最后披上大氅。 小剂子帮他把毛茸茸的兔毛帽子戴上,他也伸手捂了一下小剂子的耳朵。 “我先走啦,你不用跟了。” “是。” 马车就等在门前,韩悯一出家门,就能上马车。 一路行至福宁殿前,正巧看见一行人就在台阶上。 他跳下马车,迎着冷风喊了一声:“辨章!” 一行人都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还不快点过来,就数你最迟了。” 韩悯穿得笨重,下着雪,台阶上也有些滑,他小心地登上台阶—— 穿成这样,要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就丢人了。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走到朋友们面前。 明日就是腊月十五,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 今年也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要过好这个年,他们也不容易,得提早一天过来开个小会。 韩悯看见谢岩:“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岩道:“昨日夜里。” 韩悯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错不错,去赴任一趟,连衣裳都变好了。” “不是……” “我懂得,我懂得。”韩悯笑着再拽了拽楚钰的袖子,“一样的料子,啧,楚大少对我也没有这么慷慨。” 谢岩暗中观察楚钰的神色,只道:“都是少爷赏赐。” 如从前一般,楚钰没理他,反倒捋了一把韩悯的兔毛帽子:“我倒是想慷慨,可没有这么多的毛啊皮啊的。” 楚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层一层地数他的衣裳:“上回你还说,我睡觉要十几只鹅的鹅毛。让我看看啊,这是狐狸毛的,这是兔毛的……” “啧,圣上怕不是把整个猎场给你穿在身上了?” ※※※※※※※※※※※※※※※※※※※※ 别人家皇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悯悯:穿一整个猎场,多吃补药 感谢在2020-09-16 13:57:27~2020-09-17 20: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莫问尘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本纯真 4个;江亭倾怀、哈哈哈哈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翾梵音 150瓶;周小先生 23瓶;影歌、红叶埙 20瓶;missd 19瓶;墨本纯真 15瓶;mia、千里木、二喵、糯米团子、疏雨歇、那只狐狸要吃鸡、李三岁、小陈陈能瘦回90斤吗、111111111、gddddd、蒋丞选手 10瓶;栖栖 9瓶;各种心理疾病都有点、啊,智慧 8瓶;蔡蔡、百晓生、没对象省流量 5瓶;殊候 2瓶;花吃了桃茜茜、林夕瑶、不能再吃了、419459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闲时行乐 韩悯顶着毛茸茸的兔毛帽子, 快步走上台阶,抢在所有人之前,推门走进福宁殿。 他在原地蹦了蹦, 把身上的碎雪抖落, 然后把帽子和大氅都交给门边伺候的小太监。 内殿里, 傅询正看他们呈上来的定渊二年发展计划,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去。 韩悯站在门前, 回头看了一眼,楚钰他们离得还远。 于是他小跑上前,隔着一张书案, 挑起傅询的下巴, 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傅询按在案上的手动了动。但是没等他有别的动作, 韩悯就溜回自己的位置。 做了坏事就跑。 正好后边一行人也进来了。 众人俯身行礼, 各自在位置上坐下。 * 一场年终总结小会开了一天,雪越下越大,外边的积雪已经没过小腿肚。 雪天夜里难行,傅询只想让韩悯留下来,碍着众人都在, 倘若独留韩悯,韩悯又会不好意思, 最后只好把他们都留下来。 用过晚膳, 一群人在偏殿里休息。 地龙烧得正旺,殿中很是暖和。 傅询过去时, 韩悯正抱着靠枕, 懒懒地倚在榻上, 拉着温言和楚钰看手相, 其余三人都背着手,站在旁边观摩。 其实他不会看,就是胡诌。 他指了指温言的掌心:“温辨章这条线就是主官途的,不错不错,未来的文渊侯。” 他再看看楚钰的手:“这个嘛,就……”他伸手捏了一下:“揪一下会痛。” 众人大笑,楚钰坐起来要打他,被韩悯用靠枕砸了回去。 他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跳下榻要跑,才跑出一步,就看见傅询站在他面前。 几个人都敛了神色,俯身作揖:“陛下。” 傅询淡淡地道:“免礼。”他的目光落在韩悯的脚上:“去把鞋子穿上。” “是。” 韩悯坐回榻上,把自己的鹿皮靴拿过来。 正穿鞋时,有个小太监道:“陛下,白玉台的梅花开了。” 傅询没有回答,韩悯却抬起头:“我想去……臣想去看看。” 傅询这才道:“那就去看看。” 他二人要去,旁人都识趣,推说外边太冷,还是在这里待着好。 于是只有他两人去了,原本依着君臣之礼,规规矩矩地一前一后地走。 后来傅询遣散随侍,韩悯打着灯笼。 再后来傅询从韩悯手里接过灯笼,两个人挨在一起走,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大雪掩盖。 白玉台的梅花是宫里特有的玉蕊红梅,别处都见不到。 梅枝遒劲,缀着错落的红梅。 韩悯走进梅林,头上的兔毛帽子勾动花枝,花瓣簇簇地落在雪白的兔毛上,拂过他的肩头,顺着大氅落到地上。 他凑近了,想要看看梅花的花蕊。 无奈夜里看不清楚,他只要将目光投向提着灯笼的傅询,朝他笑了两声。 傅询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却刻意装不明白,人是站在韩悯身后了,但是灯笼被他背着手放在身后。 韩悯双手揽住他的腰,趁着抱他的时候,把他藏在身后的灯笼拿过来。 拿了灯笼就松开手,他将灯笼提起来,放在梅花枝子边。 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梅枝的影子也照出来。 在看清藏在里边的白玉一般的花蕊时,韩悯笑得连眼睛都弯起来,脸上的神采教烛光都暗淡几分。 傅询问:“这回可看清楚了?” 韩悯点点头:“嗯。”他转回头,笑着对傅询道:“我记得小时候第一回和陛下来看梅花,那时候不够高,还是踩着陛下的肩膀看的。” 当时说好一人看一回,韩悯下来之后,傅询用力地拍了一下韩悯的肩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到后面的事情,韩悯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摸自己的帽子:“可以折两枝回去给辨章他们看吗?” “去罢。” 韩悯走到林子深处,抬手攀下两枝将开未开的梅花。 折了几枝拿在手里,韩悯一面说着“回去吧”,一面回过身,忽然发现傅询就站在他身后,吓他一跳。 韩悯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梅树树干上。 傅询问:“这就要回去了?” 偏殿里那么多人,好容易把他骗出来,哪里有看完梅花就放他回去的道理? 偏偏韩悯还不大懂得:“陛下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傅询吹灭灯笼,一只脚挤进韩悯的双脚之间。 花影深深。 * 偏殿里一行人歇够了,要了些颜料笔墨,将大张画纸铺开。 他们一群人里,柳停善书画,他挽袖执笔,站在画案正中,点染晕皴。 江涣抱着手站在他身边:“系舟,把我画好看点。” 而后殿门响了一声,众人一起抬眼。 韩悯一手抱着梅花,一手牵着傅询,从门外进来,两颊不自然的绯红。 见他们都看过来,便低了低头:“给你们也折了点梅花。” 楚钰用手肘碰了碰柳停:“快快,把韩惜辞也添上去。” 柳停用正红的颜料晕染,寥寥两笔,在纸上勾画出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 韩悯将梅花塞给傅询,走过去看看:“师兄这是在画什么?” “行乐图。” * 过了年,定渊二年开春祭天。 也是在这日,原本在邻水三郡试点的新法推到五个郡县。 又过了三年,齐国开始全面推行新法。 定渊五年,被宋国割让出去的西北十五个重镇陆续建起数十个马场,骑兵训练卓有成效。 直至此时,在渭水北岸苟延残喘了三年的宋国才知道紧张。 宋君再次惊醒梦中,又一次想到了三年前南渡渭水的公孙论老先生。 以出使的名义,宋国请尊齐国为宗主国,宗主国断然不会对属国出兵,这是宋君的意思。 公孙论虽然不愿低头,但还是禁不住宋君再三恳求,以高龄残弱之躯,再次南渡。 * 这日,韩悯带着小剂子在学宫主持开课事宜,宫里忽然派人来说,公孙论已经进宫拜见了。 倒不是非要他去不可,只是傅询知道他一直记挂着这位师祖,所以派人来告诉他一声,问他要不要进宫去看看。 韩悯有些惊讶:“这么快?前几日不是还在文县驿馆吗?” 那人道:“大约是公孙老先生心急,所以是赶过来的。” 也是,齐国就在练兵,随时可能陈兵宋国国门之外,他心急如焚,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得。 韩悯道:“那好,等我换身衣裳就进宫看看。” 今日永安学宫开课,四海学子汇集于此,为表亲切,韩悯也穿着学宫青衿的衣裳,束着玉冠。 如今要去会见使臣,还是换一身庄重的衣裳好。 短短三年,韩悯的容貌相较从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褪去些许青涩,因为这几年好好养着身子,面色更加白皙,杏眼如漆,唇红如染,风流俊俏,姿容更绝。 只是脸上身上一直不长肉,还是瘦削的模样。 他换上官服,坐马车进宫。 仍旧是起居郎的官服,这三年来,他的本职未变,另加的名衔一堆。 原本去年给韩家平反,傅询就要给他封爵,韩悯却说他年纪轻,还是再等等。 他要等到天下万民安居乐业,再行封爵,傅询也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转头又给他安上一堆好看好听的字眼。 不过不用明说,旁人也都知道,他不单是起居郎,还是天子近臣,变法钦差。 马车很快就到了紫宸殿,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公孙老先生候在台阶下,由人搀扶着,白发苍苍,佝偻着背。 韩悯轻叹一声,放下帘子。 马车在后殿门前停下,韩悯进了后殿,傅询就在里边等他。 他行礼:“陛下。” 傅询也不说“免礼”,反倒上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殿前走:“走罢。” 内侍早已见怪不怪,喊了一声:“传宋国使臣上殿。” 公孙论缓缓地登上台阶,俯身叩拜。 韩悯坐在傅询身边,看着他一把年纪了,仍为病入膏肓的宋国奔走,只觉得惋惜。 赐座之后,他在下首坐定。 “此次前来,为修两国百年之好。齐国疆土广袤,百姓安居,齐国圣上贤明,小国愿奉齐国为宗,奉齐君为君。” 这样的话,要他一代大儒讲出来,也实在是艰难。 韩悯看了一眼傅询,才开了口:“先生此言差矣,宋国自诩中原正统,从来对我齐国封锁文化,书籍经卷一律不准入齐境、过关卡。如今要奉我齐国为尊,齐国惶恐,万不敢当,更怕宋国日后觉得耻辱,反怪我齐国仗势欺人。” 好熟悉的话锋,锐利逼人。 公孙先生下意识抬头看去,又连忙收回目光。 傅询便道:“此事明日朝拜再说。”韩悯转头看他,傅询会意,又道:“朕看公孙先生精神不济,韩卿送公孙先生回驿馆罢。” “是。” 韩悯行礼告退,那头儿,公孙先生也被侍从扶起来。 一老一少,两人一同走出殿门。 正是黄昏,夕阳余晖斜斜地打过来,或挺直或佝偻的背影照在白玉阑干上。 公孙论道:“韩大人真是年轻有为。” 韩悯笑着客套了两句。 “不知韩大人师从谁人?” “柳映柳老学官是我老师,我七岁时跟着老师念书。” 听闻此言,公孙论微怔,随后收敛了神色,推开侍从:“去要一碗水。” 他已是风烛残年,靠着吃急性药撑着,此时要水,侍从就知道他是要吃药了。 还有其他人跟着,那侍从转身便离开。 公孙论不要别人搀着,反倒握住韩悯的手。 “柳映,老夫知道,从前他也跟着我念过书。” 所以公孙论算是他的师祖,素未蒙面的师祖。 这许多随从跟着,两人分属两国,韩悯也就没有喊他。 公孙论又道:“三年前在渭水畔,那些话是你教的?” 韩悯仍旧不语,便是默认了。 公孙论握紧他的手,只叹道:“后生可畏。” 出了宫门,使臣的马车不能直接在宫门口等着,于是韩悯扶着他走过玄武大街。 前边有些热闹,公孙论眯了眯眼睛,忽然问道:“好徒孙,前面是怎么了?可是有人闹事?” 他说的含糊,旁人都没有听清,只有韩悯听清楚了。 “是新进科学原理的展览会,还在起步阶段,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你老要过去看看吗?” “你就不怕我带的这么多人,把东西看懂了,再带回宋国去?” 韩悯坦然道:“这些东西,都要与之匹配的基础,宋国暂时还用不了,就算带回去了,也没有懂的人。” 公孙论亦是笑道:“是,你说的是。” 夕阳顿顿地沉到青山那边,晚霞晕染,公孙论忽觉眼前一晃。 很久之后,齐军进入宋国国都时,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是永远不属于宋国的新气象。 ※※※※※※※※※※※※※※※※※※※※ 柳师兄的《行乐图》:后世重要史料之一,与悯悯的起居注、楚温谢三人合著的《圣上与起居郎二三事》并称为“三大抠糖圣地” 感谢在2020-09-17 20:46:22~2020-09-18 17: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7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uzipmy、无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on_bis 132瓶;本人昵称不存在 60瓶;墨雪、何事秋风悲画扇、尚且 20瓶;咩啊 18瓶;dawn 14瓶;soft的爹-舟皿、橘味猫、懒懒、蛙蟆、吱吱吱啾啾啾 10瓶;妖容丁丁 6瓶;胖胖的肥兔子、阿乖、茕優余弦、温染琉璃、道尔家的猫、l-leslie、不能再吃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更】皇后喜欢 纵是公孙论亲自出马, 低下头颅,说了许多从没说过的软话,也没能让宋国成为齐国的属国。 公孙论与韩悯虽然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在私下关系却还不错。 这些天, 韩悯也扶着他, 去学宫等地方看过。 公孙论玩笑着问道:“真不怕我把东西偷学走了?” 韩悯笑了笑,小声答道:“师祖,我说实话, 就算你学走了,宋国也无人可主持大局。皇帝不会愿意冒险,更没有大臣肯出来领头。或许师祖自己愿意, 可是师祖也孤立无援。” 公孙论一听这话就笑了, 有些为韩悯的自豪, 又有些因宋国无能而生的凄凉。 “你说的是。这就好比我同你近来总在一块儿, 圣上会疑心我,让他们把我看紧一些,你的圣上却从来都不疑心你。” 韩悯笑了一下,试探着问他:“倘若师祖在宋国不得皇帝赏识,为什么不……” 公孙论惋惜道:“师祖已经来不及了。” 文人重名节, 更何况是公孙论这样的大儒? 他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宋国。 受过几代宋国国君的恩惠,注疏经卷都是在宋国出的, 学生都在宋国, 如今要改道转向齐国,已经来不及了。 徒留骂名, 晚节不保。 这日临别前, 公孙论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好孩子, 我再晚生几十年, 就同你们一起了。” 在永安逗留数月,实在是没法子了,宋国使臣才准备离开。 宋国使臣离开永安那日,韩悯也去送了。 城门外,因为收到宋君的旨意,宋国使臣都簇拥着公孙论,不让他再靠近韩悯,生怕他被齐国撬走。 韩悯只好站在外边,远远地朝他做了个揖。 公孙论握紧拐杖,用力闭了闭浑浊的双眼,转身登上马车。 道上烟尘弥散。 * 这年秋天,齐宋两国的西北边界处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战争。 一开始只是试探,在发现宋国原来毫无还手之力后,齐国铁骑长驱直入,一路攻克半个宋国。 领兵的不是别人,正是卫归与韩悯的兄长韩识。 韩识在养病期间,也不曾懈怠习武。 后来休养得差不多了,卫归举荐他入军营。随着一座一座城池的攻克,他的军爵也一路高升。 没过半年,在宋国试图成为齐国属国的同一年,宋国又派人递来了求和书。 不过这回来的使臣不是公孙论。 韩悯托人去问,这才知道师祖回去之后,就一直被宋君猜忌,后来索性称病不上朝。 他也是真的老了,说自己病了,结果就真病倒了。 新来的使臣离开宋国时,就算是做样子给他们看,宋君也派出好几个太医去过公孙府了。 还有一个消息,荣宁公主的病总是拖着不好,今年刚入秋的时候,终于病逝了。 韩悯当然知道这是假的,赵殷要“病逝”之前,还悄悄给他传了信。她只是走了,去了再没人算计她的地方。 而傅询自然也没有应下求和书。 宋国节节败退,开春之后,宋君立即收拾好东西,迁都到了更北边的一座小城。 逃得匆忙,除了禁军,什么也没来得及带走,留下满宫的妃嫔宫人,还有许多年岁大了、跟不动的臣子,以及满城的百姓。 傅询有些手痒,整肃军队,准备御驾亲征一回。 * 皇帝亲征不是小事,留下监国的人也需要仔细考虑。 这日夜里,韩悯同傅询讲起这件事情。 韩悯坐在书案前,拿着笔在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描画。 “江师兄可以统领监国,再加上小王叔和小叔叔就足够了。学宫那边可以交给柳师兄,还有辨章、琢石,应该差不多了。” 傅询坐在他身边,往后靠了靠,看着他的侧脸:“那你呢?” 韩悯理所当然:“我跟你去宋国啊。” 傅询却淡淡道:“你也留下。” 韩悯拖长声音:“啊?” “不是什么大事,你身子还没养好,不用跟着。” “可是……” “你留下监国,正好给你封爵。” 虽然旁人都知道他是天子近臣,但是官爵不高,还是不太方便。 让韩悯监国,为求行事方便,给他封爵,他肯定会答应,群臣也不会有异议。 傅询从他手里接过笔:“这几天给你想了几个封号,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字最好。” 韩悯看向案上纸张,傅询落笔,字写得又大又方正,不似他平日里肃杀的风格。 ——一个“定”字。 韩悯却瘪了瘪嘴:“不要这个。” “怎么?” “陛下从前是‘定王’,这个‘定’字是陛下用过的,臣再用不好,逾越了。” 傅询笑了笑,搁下笔,伸手圈住他的腰:“你分明就是不想跟着我用,还说什么君臣之别。” 韩悯不语,只听傅询又道:“我跟着你用,等我死了,就让他们把我的谥号也叫作‘定’。” 韩悯瞪了他一眼:“用就用嘛,说什么胡话?” 他想了想,重新提笔,在“定”字之前,添上一个“文”字。 忽然听见傅询又道:“还有一件事。” “啊?” “你忘记写起居注了,快把刚才的事情写进去。” 韩悯蹙眉:“这也要记?” 傅询给他换上新的纸:“自然,快记。” 韩悯拿着笔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开始记录。 “后人修史,只怕会讨厌死我记的《起居注》。傅苟,后人何辜,没必要,真没必要……” 隔着衣裳,傅询圈在他腰上的手准准地戳了戳他的腰窝,韩悯腰眼一酸,笔也拿不稳。 偏偏傅询还一边戳,一边问他:“怎么不写了?你身上怎么不长肉?” 韩悯转过头要说话,就被他摁在案前:“快写,要不就写《二三事》。” 韩悯小声反驳:“都是几年前的事情……” 傅询掐住他的腰,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快写。” 又是把韩悯欺负得眼睛红红的一天。 * 皇帝亲征之前,朝里大封官员。 齐国从来不似自诩中原正统的宋国,格外讲究岁数和资历,江山代有才人出,便是朝中老臣最乐意看见的事情。 这回封了一批“文”字头儿的侯爵,都是文臣。 要出征时,文武官员分列两边,文臣那头,也是这几位公侯站在最前。 傅询骑在马上,看着韩悯:“天冷了,文定侯记得添衣裳。” 韩悯作揖应道:“是。” “等见到你兄长,朕会代你向他问好。” 韩识还在西北前线,去年年节都没有回来。 韩悯又道了谢,而后众臣俯身,高呼万岁,为圣上送行。 趁着这个时候,傅询握着韩悯的手,用唇角碰了碰他的指尖。 这种事情傅询从前就做过,等韩悯红着脸把手收回去,傅询心情大好,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 两个月后,自西北长驱而入的骑兵与北渡渭水的齐军在宋国旧都会合。 城门颓圮,傅询跨着马,神情严肃。 城中只剩下少数守备军,人数很少,武器也很落后。 昨日劝降,城中人不肯。齐军今日早晨便开始攻城。 南边与西边的几个城门同时燃起硝烟,现在已经将近正午,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在宋国国都里用午膳了。 不多时,西边与北边传来消息,城门已破。 话音刚落,这边的城门也应声而开。 火光冲天,傅询驱马进入宋国旧都,他望着宋国皇宫被烟尘笼罩的檐角,昔日歌舞繁华处。 吩咐了控制好城门与各个主干道,同时清点伤员、安抚百姓,那头儿,两个身披甲胄的将军也从另一边的城门赶过来了。 卫归与韩识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陛下。” “免礼。”他看向韩识,“惜辞托我向大哥问好。” 面上沾着黑灰,看不清韩识的表情,他语气平淡:“多谢陛下。臣离家许久,常与悯悯写信,不想他还是这样担心。” 傅询笑了笑,转向卫归:“入城之后不许惊动百姓,派几个人,去看好公孙府,特别是公孙论。” 卫归不大清楚公孙论与韩悯是什么关系,只当傅询爱才,也抱拳领命。 只听傅询又道:“去找几个文人,把宋国皇宫和学宫里的书清点一遍,写成目录,全部运回永安。” 卫归摸摸鼻尖,应道:“是。” 他心中却不甚在意,心想着随便找几个宋国旧人去弄就好了,到时候把东西往车上一堆,再运回永安就行。 却不料傅询道:“皇后喜欢的东西,不得损伤。” 原来这件事情这么要紧,卫归心中一惊,连忙正经了神色:“是,臣遵旨。” 怔了有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皇后?谁是皇后?皇后是谁? 可是这时,傅询已经骑着马走远了,他只好问问身边的韩识:“韩大哥,咱们在外边打仗,就连圣上娶了皇后,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啊?” 韩识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下颚都绷紧了,提起拳头。 他说呢,他说呢,好好的为什么要御驾亲征,原来是弄聘礼来了。 卫归仍旧不知死活地一个劲儿问他:“韩大哥,究竟谁是皇后啊?圣上也不像那种沉迷美色的人啊,圣上到底喜欢谁家的姑娘啊?我怎么不知道?” 韩识扶了扶腰间所佩长刀,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 士兵在宋国皇宫里,临时收拾出一处偏殿。 傅询对吃住倒不是特别在意,凑合凑合就行。 他在殿前下马,才走入殿中,卸下头盔,就听闻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匹跑得飞快,韩识飞身落地,匆匆走进殿中。 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就是你这野猪把我家白菜拱了? 他咬着牙不说话,牙齿咯咯地响。 傅询将头盔放在案上,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大哥,你看,这是我来的时候,悯悯送给我的,上面的络子还是他亲手打的。” 白玉无暇,正红的丝线,很简单,也很漂亮。 韩识想起自己出征的时候,韩悯从建国寺给他求了一个平安符。 为什么他就有玉? 傅询面上带笑,不无得意。 韩识捏了捏拳头,实在是忍不住了,道了一声“臣得罪了”,提拳要打。 傅询后退几步,把玉稳妥地收进怀里,才抬手挡去。 他正色道:“大哥,悯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你也能叫“悯悯”? 韩识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君臣礼数都抛在脑后,出手干脆利落。 他恨不能像从前一般,把半夜爬上韩悯床榻的傅询用被子一蒙,就拽下床来狠打一顿。 凭你是皇子皇孙,还是皇帝,反正你不行! 傅询大约是顾忌着韩悯,把兄长打伤了,只怕事情更成不了,所以只是防卫,很少出手。 过了一会儿,卫归推门进来:“禀陛下,事情都……” 他定睛一看,吓得一个飞扑上前,把韩识抱住:“臣护驾来迟,陛下快走。” 傅询也没动,只是站在他们对面。 韩识看他,越看越不顺眼:“他才多大,他多可爱,陛下不行,不搭。” ※※※※※※※※※※※※※※※※※※※※ 哥哥对悯悯的滤镜:特别可爱,特别单纯,才十几岁,小得很,要扎个篱笆保护起来 老傅:大哥,我代悯悯向你问好 大哥,我要娶悯悯做皇后了 大哥,我要给悯悯下聘了 大哥,悯悯给我打络子了 不仅拱白菜,还拱火 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9-18 17:59:45~2020-09-19 15:1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uzipmy、19528646、小墨乱炖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sle、林夕倩 50瓶;19528646 37瓶;鹿白、霸道习清爱上我 30瓶;布利啾啾迪不理多、mia、gary很酷 20瓶;念笙、站在天桥数车灯儿 14瓶;种瓜得豆 13瓶;alex7777、禅倦、他说跟着光、不想做非酋~、不死、brabrabra、dawn、27399780 10瓶;诗三百 9瓶;没有冰棍的酸奶、牟离少、苍梧 5瓶;格林的猫、兰亭序、三笑当痴 2瓶;茕優余弦、阿乖、夏夜璃叶、不能再吃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更】以身饲虎 入夜, 宋国旧都残月高悬,阴云蔽月,一片雾蒙蒙。 虽然齐军进城, 没有惊扰百姓, 但头天夜里, 宋国百姓还是早早地吹了灯,生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韩识背着双手,独自站在城楼上。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卫归大步上前:“韩大哥, 你在这儿做什么?底下人都等着你过去喝酒呢,今日攻下宋国旧都,圣上特意赏了酒……” 他是不是提到什么不该提的人了? 卫归紧急闭嘴。 韩识转头看他, 眼神冷淡, 提起拳头, 一拳砸在了城墙上。 宋国城墙才经历过一场战争, 损耗得厉害,他这一拳下去,竟把石砖打落些许碎石头。 卫归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就要退走:“你不想喝就算了,我帮你跟他们说一声。” 韩识忽然问道:“悯悯才多大?” “这……” “他才多大?他才多大啊?” 卫归咽了口唾沫:“他今年……二十四。” 石砖一声巨响。 韩识定定道:“他才十几岁, 绝对不超过十八。” 卫归一脸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在兄长眼里, 弟弟的岁数还会减几岁?逆天改命? “你也有弟弟, 你肯定知道。” “不不。”卫归连连摆手,“我不知道。” “也是, 卫环确实不太可爱。” 卫归双眼一瞪, 挺身上前, 据理力争:“你什么意思?韩识, 你说你弟弟就说你弟弟,你扯我弟弟做什么?” 韩识没有理会他的怒火,而是转头看向南边。 然后一只苍鹰高展双翅,从南边飞来。 韩识认得它,它是韩悯养的鹰,叫做萝卜头。 还懂得给兄长送信,算他有点良心—— 韩识装作不在乎的模样,抬起手要接它。却不料萝卜头直接绕过他,飞过宫墙去了。 他回头看去,那只鹰飞到了傅询的住所外。 卫归心直口快:“韩大哥,别咬了,你的牙要碎了。” * 这回傅询亲征,就是为了宋国的书卷经籍。 韩悯没有刻意向傅询提过这些事情,傅询倒是一直留心着。 不过有一件可惜的事情,韩悯的师祖,公孙老先生,在齐军入城之后,不等傅询派人去公孙府,就支撑着病体,走到湖边,投水自尽了。 其实那湖一点也不深,站起来,水位只到腰上。 而公孙府一府人,或守城,或自尽,阖府尽为宋国而死。 傅询把这件事情告诉韩悯,又让人把公孙府人等的尸首送去宋国的新都城。 宋君原本不大想管,但是害怕惹恼傅询,只好给公孙论拟了谥号,又办了个葬礼。 韩悯难过了好久。 这日他去悦王府议事,还没进门,就听见楚钰在说话。 “又添了这么多文人,宋国文人更风流俊俏,只怕是争不过了。”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见韩悯拢着手,面上笑意更甚,上前挽住他的手。 “你还不知道吧?圣上从宋国带了好些个文人回来,其中有个特别俊俏的年轻公子,吩咐底下人伺候得妥妥当当的。我们倒是没什么,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去看韩悯的神色。 韩悯高兴地拍掌:“太好了,又有新朋友要来了。” 楚钰深深皱眉,这怕不是个傻子。 * 留下卫归与韩识继续率军北上,傅询将宋国皇宫里的书卷都整理出来,带着运载几百个箱子的车队南下。 初秋时节抵京,文武百官在永安城城门外等候。 韩悯站在前边,远远地望见军队过来,傅询骑着马,行在最前。 众臣俯身高呼,他来不及多看,也连忙跟着行礼。 不多时,傅询就到了他面前,翻身下马,弹了一下他的官帽:“起来罢。” 众臣起身,拍了拍衣袍。 傅询帮韩悯拍拍衣裳,然后把他扶到马上。 两人同乘一骑,入宫上朝。 这回又是大半年没见,虽然日日通信,傅询还是想他想得很。 一见他就要抱住,双臂揽得紧紧的。 傅询趁机拽了一把他的腰带:“又瘦了。” “没有。” 韩悯回头望去,只看见很长的车队。 “那些是什么?箱子里装着的。” “一点……”傅询顿了顿,“战利品。” “噢。” 他再看了看,忽然对上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公子的目光。 那年轻公子朝他笑着颔首,韩悯微怔,随后也朝他笑了笑。 然后就被傅询按住脑袋,转回来:“看什么?” 韩悯不自觉撇嘴:“看你新带回来的文人公子。” 傅询无声地笑了笑,勾起的唇角碰了碰他的鬓角。 * 紫宸殿下朝后,就已经将近正午了。 诸位大人走后,几位监国的大臣再留下来说了些紧要的事情。 正说着话,外边人就来通传:“陛下,徐公子求见。” 宋国的那位年轻公子就姓徐。 傅询道:“让他把东西拿过来。” 于是内侍用木托盘盛着一封折子上来,傅询也没有看,让殿上的人继续说事。 韩悯坐在他身边,有点想看,又不好意思跟他说,只好一个劲地探脑袋。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傅询反倒抬手把那封折子挡住。韩悯杏眼圆睁,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有问题,极大的问题。 而后一声“臣等告退”让他回过神。 韩悯匆匆收拾好东西,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傅询忽然道:“韩卿,你留一下,朕有话同你说。” 他在旁人面前总喊“韩卿”,这时候,倒是喊出些不太一样的意思来。 悦王爷笑着道:“哟,圣上找悯悯说话。” 韩悯原本是要留下的,他这样说,哪里好意思再留下? 提着笔橐走下玉阶,却被一行人挡住。 “你走什么?圣上留你说话。” 众人走后,紫宸殿只剩下他二人,韩悯想起那封折子,心中不大高兴,抱着手背对着傅询,不想理他。 傅询走到他身后,准准地戳了一下他的腰窝。 韩悯扭了一下,往边上躲了躲。 傅询的语气有点委屈:“许久不见,你怎么不理我?” 韩悯朝他伸出手:“那你给我看看折子。” 这回倒是爽快,傅询把东西放到他手里。 折子很厚,写了几十页,韩悯翻开第一页,那上边写的是几个书名,著者、篇章都记录下了。 韩悯再往后翻了翻。 ——凡二十六册,两百三十卷,为史家书。 后边还有别家的,这是一本简单的目录。 方才傅询按着不让他看,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韩悯抬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傅询就一把抄起他的膝弯,把他抱起来了。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拍拍傅询的肩:“诶?你做什么?” 好像是土匪强抢好人家的公子,傅询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跑了。 登上九级玉阶,傅询把他放在龙椅上—— 土匪把公子放在自己铺着老虎皮的山大王交椅上。 就算只有他们两人在,韩悯哪里敢坐这个椅子,他刚要站起来,就被傅询按住。 傅询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撞进他的眼睛,韩悯忽然有些紧张。 他攥住衣袖,轻声问道:“怎么了?” 傅询看着他:“韩惜辞。” “你说啊,我在听呢。” “其实我特别有钱,不是国库里的,是我自己的产业;如果你说的共产社会没那么快实现的话,有生之年,朕应该还是齐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我只有三个喜欢的东西。一个是养鹰,你要是嫌它们吃得太多,可以适当缩减规模;一个是习武,我从小开始习武,体格还不错,就是武器好像也有点多,但是也可以减少。” “我最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老是跟你打架、扯你的发带,都是我不好。你要是觉得你腰上两个窝是我抠的,我也能负责,我以后把它们填上,用手指按住就好。”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你和我早有婚约……” 韩悯忙道:“打住打住,哪有婚约?别胡说八道。” “有的,我单方面定下的,已经定下十几年了。” “单方面定下的婚约算什么……” 傅询抬起头看他,眼眸漆黑:“这次去宋国,带了很多的孤本古籍回来,你要是跟我成亲,那些书就都是你的。” 傅询看着他,再补了一句:“你不要的话就只好烧掉了。” 韩悯抱怨道:“你这个人简直是文化建设的拦路虎。” 他悄悄看了一眼傅询,最后笑着勾住他的脖子,佯叹道:“那没办法,我只好以身饲虎了。” 傅询眸色一暗,趁韩悯没注意,站起身来,双手按在龙椅扶手上,把他堵在双臂之间。 意识到处境不妙,韩悯笑容凝滞,默默收回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还往椅子里躲了躲。 偏偏傅询身形高大,日光又是从他身后的门里照进来的,他一站起来,便有一大片阴影将韩悯笼罩住。 韩悯往四周看了看,除非从椅子上爬出去,否则他是走不了了。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答应得太快了,话说得太满了。 才把人骗到手,傅询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 婚前:一切以老婆的意愿为先 婚后:一切以老婆的意愿为先,除了床上、椅子上、书案上、窗台边、梅树下…… 胖胖生太菜了,还以为这章能写到大婚,明天再大婚吧~老傅再忍一下 感谢在2020-09-19 15:19:02~2020-09-19 22:2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a、只会哈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机无羡 148瓶;邱和 80瓶;不吐葡萄皮 37瓶;肆意 36瓶;顾延舟。 24瓶;answer 20瓶;稼轩妈妈爱你! 12瓶;brabrabra 10瓶;李缺氧、跟屁猫 5瓶;居先生家的火锅、茕優余弦 4瓶;顾盼走来 3瓶;von_bis、念笙 2瓶;一个夏天的西瓜、不能再吃了、大风呼呼的吹、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来口奶茶 平行世界(1) 平行世界(2) 平行世界(3) 平行世界(4) 平行世界(5) 文学通史(1) 星际7007年, 永安学宫。 与齐国其他机构不同,永安学宫隐蔽在一片辽阔的星云之后,独据一颗小星星。建筑风格也是数千年前的红墙琉璃瓦, 远远望去, 恍若古老传说中的天宫仙境。 清晨, 仙鹤模样的小型飞行器三三两两飞至学宫门前, 学生们跳下飞行器, 同熟识的人打了招呼, 步行进入学宫。 仙鹤模样的飞行器, 是几百年前一位学长改装的, 此后便在学宫中流行开来。 一座宫殿内,上了年纪的教授坐在讲台前, 推了推眼镜, 对先进来的学生们说:“来了的同学请到讲台前, 领取今天上课要用的教学材料。” 放在讲台上的是叠得整齐的绢帛图, 当然不是正品, 而是复制的缩略图。 老教授认真地翻阅纸质教案, 将今天要讲的内容再过了一遍。 而后雄浑的钟声传遍整个学宫, 老教授站了起来, 底下学生们起身作揖。 老教授微微颔首,翻开教案,语气平缓:“好,今天来接着上次的来讲。” “上次讲的是定渊之前的几个文人, 主要是德宗在位年间的,宋国大儒公孙论、永安学宫的创始学官柳映柳老学官, 还有文官之首韩韵老韩史官。” “最后讲了一本字书, 柳映和韩韵, 还有他们几个要好的朋友晚年一起编的,叫做《急应篇》,意思就是原本不识字的人,临时要用字就能翻开查。讲得很通俗,所以也是市井小民的识字书。这本书写到一半,韩韵就去世了,剩下半本都是柳映和几个朋友续上的。” “其实这本书成书是在定渊年间,就是定宗的时候。这个‘定’字,定宗特别喜欢,等等再讲。不过这几位老人家的活动轨迹主要是在德宗时期,所以就把这本书也归到上一节。” “今天的内容有点多,也很要紧。” 光屏是收起来的,老教授上课从来不用。他拿起讲台上的粉笔,折了一下,在板上写下一行大字。 ——定渊七子与盛世前夕的文学概况。 老教授在下边标了一个“一”,然后再写上“定渊七子”四个字。 他扶了扶眼镜:“看起来人有点多,其实不难记,各有特色。而且根据复原图,长得都很俊俏,你们都很喜欢。” 这话一出,底下的学生们都笑了。 “行,记定渊七子有一个口诀,我按照这个口诀一个一个讲。” 头一句口诀是“江映柳”。 “这个‘江’,指的是江涣。看我给你们的那个图,那个是《冬夜行乐图》,定渊七子有六个都在上面,那个和画画的人挨得最近的人就是他。” “江涣,字释冰。他这个名字就很有意思,涣然冰释。他是世家出身,父亲做过丞相,他在柳映学官门下念书。” “后来你们通史课上讲过,三王夺嫡,他父亲站在恭王傅筌那边,他自己表面上跟着他父亲,实际上是给定宗做事。所以后来他就把他爹拉下来了,自己做丞相。他这个人其实很不讲情面,但是骨头很硬。” “宋国广宁王出使谋篡的时候,他带着百官,扶棺上朝。后来有很多人给他写文章赞扬这件事,江涣扶棺也变成一个典故。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文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文人,所以留下来的文章不多,主要是几封新法奏章,很有感染力,据史书说‘动人肺腑,朝臣无不以袖揾泪’。” 老教授点了点“柳”字。 “这个‘柳’是双柳,江面映柳,自然是双柳。” “先讲第一个,柳停。柳停,字系舟,柳系舟停。他是柳映的长孙,和江涣同岁,两个人一起在学宫念书,一辈子关系都很好。” “本来按照柳家的规矩,他是不能出仕的。柳映老学官自己就一辈子没有做过官,学官不算。柳停年轻,和你们差不多,很有理想。他自己怎么说动柳映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这个人是定渊七子里难得的全能之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行乐图》上那个画画的就是他,画的是什么呢?就是《行乐图》。另外他骑射功夫也不错,史书上说他‘性温,眉有朱砂,似观音’。这就好比你现在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飘飘的公子,然后公子一放精神力,人家能开s级机甲。” 学生们笑出声来,老教授也忍不住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柳停的文章比较多科举作品,因为他本身是学官。后来推进教育发展,写论文。他是比较典型的理论派。” “双柳的另一个‘柳’,就是柳毓,柳停的妹妹。她没在《行乐图》上面,毕竟是小姑娘,《行乐图》上都点灯了,说明是晚上,那时候对这种事情看得比较严重。” “柳毓一生未嫁,一身清白在人间,一辈子都奉献给女子读书入仕。女子入仕这种事情在当时很难推进,很多人不同意,一直到她四十五岁,朝廷里才排除万难,办了第一次女试,还开了一个女学宫。在座的女同学能在这里听我侃大山,都要感谢她,真的。” “她的作品早期比较稚气,后来到处奔走,见的人和事比较多了,就比较成熟了。” 老教授转过身,在口诀后边添上一句“温对寒”。 “讲完了前三个,现在来讲第四个。” “这个‘温’就是温言。温言,温辨章。画上那个坐在椅子上、好像有点害羞的就是他。” “和‘江映柳’比起来,温言的出身不算高。他是文渊侯府的公子,不过他小的时候文渊侯府就已经开始没落了。早年做过定宗的幕僚,后来定宗登基,他和他爹断绝关系,因为推进新法有功,他自己做了文渊侯。”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原因,他这个人比较冷淡,史书上说‘言性冷,寡言’。所以他在画上不是害羞,他就是不喜欢被画进去。” “他的文章比较杂,现在有整理出来的文集,可以去翻一翻。他不是言寡吗?他有些文章就一句话,这一句话既是标题,又是内容,就这样一句话,别人让他多写一点,他就说言贵精不贵多。” “他虽然性冷言寡,但是他唯独对一个人,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叫做‘今日见你,方见知己’。据不完全统计,这句话他对这个人说了三百零六次,这还只是有记录的,私底下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可以看出来,温言可能也是内里火热的。‘今日见你,方见知己’,真的是特别真挚的表白。天底下只有你懂我,他们都不懂,所以我寡言,我不爱跟他们说话,我只跟你说话。” “他总跟谁说这句话?这个人还说温言趴在他怀里哭过,不过当时人都不信,还说他瞎编。讲到这个人,就要讲到……” 老教授转身,在“寒”字下边补了一个“韩”字。正巧这时,钟声再次响彻永安学宫。 他放下笔:“到时间了,那我们休息一会儿,等等再讲。” 老教授在讲台前坐下休息,看见学生们的表情,笑着问道:“你们笑什么?你们都知道这个‘韩’是谁,你们怎么知道的?噢,写《皇帝与丞相二三事》的松烟墨客?你们还爱看几千年前的闲书?比较喜欢谁?” 底下有学生小声应道:“起居郎。” 他抿了口热茶,面上笑意不改:“不要老是揪着这点来看,这是文学通史课,他在文学方面的成就也很突出。” ※※※※※※※※※※※※※※※※※※※※ 性冷似雪的辨章在背地里:悯悯是我真知己(眼睛红红) 胖胖生最爱的留名青史环节,晚上还有一更,赶着去上课,就断在这里了~~ 感谢在2020-09-23 22:05:07~2020-09-24 15: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不能再吃了、艾司唑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呵呵呵 100瓶;木易 31瓶;泱槿、山魈青大 20瓶;给我一根棒棒糖 13瓶;糖茶 12瓶;稼轩妈妈爱你! 11瓶;小陈陈能瘦回90斤吗、顾青、膘肥、笑出鹅叫 10瓶;祈鸱、想退休的大亭子、一本接一本 5瓶;我爱睡觉zzz、一大颗白兔糖 4瓶;黎本、林夕瑶 2瓶;阿乖、不能再吃了、豆干儿真香~、莲藕排骨汤、望月望太阳、夏夜璃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文学通史(2) 后续剧情(1) 后续剧情(2) 后续剧情(3) 动物拟人 老年生活 (W oo1 8 . V i p) 定渊八年, 过了年节,天气转暖。韩悯回家时, 韩爷爷让他帮自己把头发再染一染。 老人家坐在院子的摇椅上,韩悯守在厨房里,撩起衣袖,往锅里撒了一把黑豆。 这些年都是他给几个老人家染头发,这种事情他做来也十分熟练。 灶上还在煮着东西,韩悯趁机看了看放在厨房里的补品。有些是梁老太医送来的,有些是他从宫里拿出来的,还有的是兄长从西北捎过来的。都堆在柜子里,韩爷爷都没怎么吃。 过了一会儿, 韩悯把煮好的黑豆糊糊端出去:“爷爷, 来了来了。” 韩爷爷身子稍向前倾, 韩悯试了一下温度:“太烫了, 还要再等等。” 他搬来一个小板凳,和爷爷挨在一起坐着。韩爷爷伸出手臂, 揽住他的肩, 韩悯也顺势靠在爷爷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 爷孙俩随口说些闲话, 很是惬意。 “晚上在家里住?” “嗯。” “圣上肯放你过来?” “不肯,所以他等等批完折子就过来。” 韩爷爷笑了一下:“挺好的。你们也忙,不用时常回来。” “也不是很忙。我不回来,谁帮爷爷染头发?”就算忙碌, 韩悯也不会在这时提起,他扭头看了一眼, “明明过年前才染过头发, 现在看起来也不老, 爷爷好臭美。” 韩爷爷仍是笑着,也没有反驳,靠在椅子上。初春时节,许多人在城外踏青,荡秋千放纸鸢,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飞得格外高,越过城门。 韩悯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爷爷明天也带我去玩儿吧?” “你又不是小时候了,还要爷爷带着。让圣上陪你去。” “不要他。” 说完,韩悯就拿起小锅和刷子,要给爷爷染头发。 过年前才染过一次,新生的白发不多,这回要染,韩悯也只是挑了几处地方补上。 不一会儿,韩悯就放下工具:“好了,再等两刻钟就好。” 未免弄脏衣裳,韩爷爷的颈上围着一块白布。他指了指边上的小板凳,要韩悯再坐下来。韩悯也顺着他的意思,敛起衣摆,在躺椅边坐下。 祖孙两个靠在一起,默默无言。 这几日忙于新法,其实韩悯也有些累了。他不知不觉合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 韩爷爷伸手碰了碰他的鬓角,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他盯着韩悯看了许久,韩悯浑然不觉,最后他道:“爷爷那时候见你,你还和小猫一样大。” 韩悯睁开眼睛:“嗯?” 韩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扣住他的肩。韩悯直觉不对,再看他目光无神,连忙喊了一声“爷爷”。 他仍旧按着韩悯:“没事。” 韩悯哪里肯听,只道:“我去拿药,再让小剂子去找梁……” 说完这话,韩悯就跑出去了。吩咐小剂子去梁太医府,再从爷爷房里拿了一瓶药丸,让爷爷和着温水服下。他拍拍爷爷的心口:“爷爷,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韩爷爷长舒了一口气,朝他伸出手,“你过来给爷爷靠着,爷爷歇一会儿。” 前两回都是韩悯靠着他,这回却是他要靠着韩悯了。 韩悯应了一声,重新坐回位置上。 韩爷爷闭着眼睛歇息,韩悯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很乱,只盼着梁老太医能快点过来。 他小声哀求道:“爷爷,你不要睡。” 韩爷爷道:“好,你也别哭。” 韩悯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再转头去看时,爷爷的手已经垂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剂子匆匆带着梁老太医过来,只看见韩悯背对着他们,小心地帮爷爷把染发膏洗干净。 常听人说,老人家临死之前会有预感。 今日韩爷爷让他回来,再补染一下头发,原来是为了整理遗容。 * 定渊四十八年。 去年刚入冬的时候,韩悯病了一场,而后便一直不见好。 直到过年前,杨面——就是小剂子,同几位大人商议好加速变法。弄了一个月,事情才传到韩悯耳里,他连拐杖也没拄,直接就跳下床,身后一群宫人跟着,都劝不动他。推开书房的门一看,好么,这些人全都在。 其实这件事情,不单是杨面一个人做的主,那几位中心主持变法的大人,他们全都知晓,并且默许。他们都怕韩悯等不到那天。 韩悯先把杨面说了一顿,连带着同在场所有人都辩了两句,就是傅询也被他数落了,被说成是老糊涂。 傅询并不恼火,也没反驳,让众人先下去,拉着韩悯的手说了好些软话。而韩悯发了一通脾气,出了一身汗,仿佛也好了许多。 把那一个月的决策都收回去。仔细养着,这场病竟也被韩悯熬过去了。 一群人冰释前嫌,在一块儿安安稳稳地过了个年。 只有傅询知道,韩悯还是很生气,生气到这几天都没怎么和他这个“老糊涂”说话。 他二人在一块儿快四十年,总是高高兴兴的。 除了有一回吵架——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吵架了。韩悯连夜收拾东西,要出宫去找温言,最后还是被傅询拦下来。韩悯在殿里睡,傅询去书房。结果后半夜傅询就摸回寝殿,两个人抵足而卧,说了一晚上的话,又好得跟什么似的了。 正巧近日,永安城的大型广场落成,还未开放。傅询为了哄他,准备先带他过去走走。 马车辚辚,驶过重新翻修过、比原先拓宽不止一倍的玄武大街。街道上熙熙攘攘,仔细看看,还有许多外邦人。 韩悯坐在马车里,撑着头看向窗外。傅询见他神色稍缓,唇角有笑,便知道他心情不错,这才过去握住他的手。 韩悯一顿,看了他一眼,还想把手收回来。傅询握得紧,不肯松手。 最后两个人还是牵着手下了马车。 傅询给他披上大氅,又把他的手拢进衣袖里:“天这么冷,你大病初愈,还是留意点好。” 韩悯没有理会他,却看向新来的起居郎,他正在奋笔疾书。 “这个不用记。” 年轻的官员拿不准主意,笔尖一顿,却听圣上道:“记。” 傅询又对韩悯道:“帝后乃世间夫妻楷模,你不让他记,世间夫妻怎么知道如何相处?” 韩悯轻声叱道:“胡言乱语。” 官员写字的动作不停。 广场是新建的,十分广阔,作为日后百姓庆典的场所。两边分别有十二个铜铸神兽,正中是一个高大的石碑,刻的也不是哪位王侯将相,而是几个文人一同撰写的短文,阐明新法用意,忠告后人,见字如面。 还没出年节,天气还是冷,才走出没两步,天上就飘起了小雪。 白雪很快就将青黑的石砖地覆盖,随行的内侍与侍卫跟得远,两人并肩而行,在雪地上留下的行走痕迹,也很快被白雪掩去。 两个人都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了,走得不快,却也不用身后人上来搀扶,他二人互相扶着对方,走过二十四樽铜像与石碑。 正像是一同走过的六十余年。 *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就和好了,牵着手,连走路也挨在一起,咬耳朵说悄悄话,全然不像是老人家。 马车经过奶茶馆的时候——永安城中原本没有这个,但是韩悯爱喝,百姓们也觉得不错,商户就趁势在城里开了铺子。傅询让马车停下,也不派人去买,自己牵着韩悯过去。 “只能喝半碗。” “好吧,但我想要花生糖。” 铺子外边搭起棚子,摆着桌椅,韩悯坐在外面等着,等着傅询把东西给他拿出来。 不一会儿,傅询就端着半碗奶茶与一碟花生细粉糖出来了。韩悯拿着糖块,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化开,还有半块糖,傅询凑过去吃掉了。 他扭头望了望四周,最后拍了一下傅询:“老不羞。” 傅询不语,两人分别含着半块糖,等甜味化开时,韩悯伸手碰了碰他花白的鬓角:“我病了这么些天,也没有人给你染头发。” “回去就染。” * 福宁殿还烧着地龙,很是暖和,用过晚膳,宫人将韩悯常用的染发膏制好了端上来。 韩悯从前给几位老人家染头发,再后来,傅询也生了白发,他就也给傅询染。染发膏他自己调试过很多次,最后得到了最好的配方。 他换了件旧寝衣,让傅询过来坐好。这件旧寝衣是给他染头发的时候专门穿的,东西染到衣裳上不容易洗干净,衣袖上就有两三块污渍。 却不想这回傅询从宫人那里接过东西,反倒让他坐下。 韩悯看了他一眼,只好顺他的意,散开头发:“好吧,你来。” 他的头发一直都又细又软,就连病中也是这样。傅询拿着小刷子,小心地帮他把银白的地方都遮住。 一份染发膏两个人分着用,互相给对方染了头发,就坐在一起等着。 韩悯一抚掌,忽然想起一件事:“忘记给你染胡子了。” 傅询拿起小刷子:“还有一点。” 韩悯接过刷子。因为年少时挑灯写字,现在看得不是很清楚,得凑近了看,才能抹匀。韩悯把他的胡子也染了染,最后用指尖挑了一点,按了按他的左边眉毛。 “你的眉毛还缺了一点,给你补上。” 年轻的时候在战场,傅询的眉毛被箭矢擦过,所以缺了一点。他老了之后格外臭美,常要韩悯给他画眉毛。 韩悯端详了一会儿,就在他身边坐下。 烛光昏黄,仿佛昨日,韩悯才玩笑似的、第一次帮他染头发。 只过了一日,他二人就一起白头了。 仿佛也是昨日,韩悯在案前写齐国发展计划。 定渊八年的农业发展,定渊十年的科技推动。 那时傅询在韩悯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在定渊六十年后写下四个字—— 地老天荒。 定渊六十年,圣上钦定的地老天荒。 ※※※※※※※※※※※※※※※※※※※※ (全文完) 这本书完结啦,非常感谢小可爱们几个月来的陪伴~(鞠躬)也感谢昨天给胖胖生投递地雷和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不过胖胖生的电脑今天正好坏了,暂时看不到了,再次感谢小可爱们~ 胖胖生摸着卤蛋秃头求一个五星好评qaq求求了,喜欢的话就再收藏一下作者吧,以后永不迷路~吧唧~ 【电脑坏了,隔壁先更一个小短篇《马奴》,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 功高盖主、权倾朝野的建威大将军李重山,年少时曾流落淮阳,在淮阳郡江府做马奴。 他是从江府逃走的。旁人都说是江府不识贵人,只让他做一个马奴,惹恼了他,他才逃走。 只有李重山自己知道,他不是马奴,他是江府小公子江逝水的好朋友。这话是小公子牵着他的手,亲口告诉他的。 可也是他离开江府的那天,小公子和新朋友在湖心亭赏雪对诗。 撒盐柳絮,他一句也接不上,唯有眼中心中腹中,一腔烈火灼灼。 后来淮阳大雪,江小公子上书求朝廷赈灾,李重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下本开的长篇是《身陷四个徒弟的修罗场》,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 求问修仙大能,重生之后怎么教徒弟? 匿名用户:谢邀,人在御剑,刚刚落地。 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两个徒弟,一个正道之光,另一个半路入魔。 重生后定的教学目标很简单,教导正道之光,掰正入魔的混账。 掰着掰着,我好像发现有哪里不对,就……忽然发现前世的两个徒弟也狗狗祟祟地跟过来了。 所以我现在有徒弟x2(少年型号)x2(青年型号) 四个徒弟整天争风吃醋,教不了,脑壳痛。 这和提问有什么关系?我是想说—— 不要收徒!快逃!!! 评论: 正道之光:请师尊安,仙盟大会已经准备完毕,烦请师尊检查 入魔的混账:师尊,教里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开始扫黑除恶了 未来的正道之光:师尊早,我今天新学了一套剑法,乖巧等夸 绝不入魔:师尊,我感觉体内的魔气又开始乱窜了,我好难受,嘤嘤嘤感谢在2020-09-28 17:22:37~2020-09-29 00: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kii 3个;安砡棠、依云、无声、小贤超可爱、夏鸠的、苏晴柏、长离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棉球球 300瓶;吃人的胡萝卜 207瓶;昃离、高冷的三碗米饭 130瓶;苏一隅sylvia 100瓶;inrofound 98瓶;流浪幻想 70瓶;荞小乔 60瓶;年年 57瓶;■■■■■ 52瓶;拉棉花糖的兔子的兔子、chanyoel、薛薛wf 50瓶;总之是饼、泠君卿辞 40瓶;长离归 34瓶;弥安 33瓶;就是那个lnm 32瓶;糖喵、乾燥玫瑰 30瓶;暗流 29瓶;寿之司、那个戴鬼面的少年 24瓶;ldymc、小可不px、小熊pt、漓缘、崔氏小镇、琉科忒亚.绪任克斯、告别再见重逢、汀兰、我就看看 20瓶;huahua 17瓶;墨雪、汤包不蘸醋、浅塘深水、oygayu 15瓶;筱凉zakkiya 14瓶;仲秋、杝萌萌、宇誉、sybb、祁戚、薏米、下-个转角、热心市民喝奶茶看八卦、洛水、蔡蔡、天将明、lmx1229、橘子味的蛋糕、天蝎蜗牛、31267049、小陈陈能瘦回90斤吗、种瓜得豆、想睡觉的早起鸟、猫吃鱼、光阴、居味火锅、李三岁 10瓶;渡白夜、你说啥你说啥呢 8瓶;这可咋整啊、水仙、小陈读书百卷、茕優余弦、111111111、yaoyao、离烟、小贤超可爱、悦子酱、长安某、不带家属、荔枝云、圆润的皮囊万里挑一、鼻涕泡、谢霓、vvvvery 5瓶;啵啵啵啵啵啵、念奴娇?、燕白行、蔚池晏 4瓶;4stupid、南南我可以、白泽 3瓶;夏习清、无声 2瓶;……、a、芸、阿乖、大风呼呼的吹、落日满秋山、不能再吃了、摩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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