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敌》 第1章 [gl百合] 《非敌gl》作者:文门柬【完结+番外】 简介: 【甜虐|互相救赎|极限拉扯】 岑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姐姐。 那个从天而降的“姐姐”——晏之, 优秀、美丽、得体, 是所有人眼中完美女主角。 而她呢? 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 在这个临时拼凑的家庭里, 被晏之的光芒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嫉妒她,厌恶她,甚至恨她。 直到某天,岑唯撞破了晏之的秘密—— 她喜欢女人。 一念之差,岑唯决定抢走她的女朋友, 以此证明:我可以比你更好。 可她没想到,计划途中,她动了心。 她不再想打败她了,只想靠近她。 晏之呢? 她披着光环活着, 实际工作失意、生活崩塌, 撑起完美女性人设只是因为没人允许她崩溃。 她说:“我没有资格爱人,更不能被爱。” 她是姐姐,是敌人,是禁忌, 也是岑唯唯一想握住的人生答案。 标签:甜虐 ppl姐妹她和她现代 现实向 he 第1章 姐姐讨厌你 婚礼在八月。 那是个灿烂得过分的日子,天蓝得很虚假,阳光明晃晃地把一切都照得仿佛镀了层金。 岑唯站在大厅的一侧,心里却有些发堵。 她其实不讨厌婚礼,也不介意父亲的再婚。 蛋糕够大,香槟够多,花柱漂亮得像影楼样板间,连那位在台上牵着她父亲手的女人,也笑得得体、温柔,看不出破绽。 但她不喜欢被安排好的一切。 尤其不喜欢“继姐”这个词,和“新的家庭成员”这种说法。 “岑唯。” 看她一个人出神,岑海向她招手,另一边站着那位新任“母亲”,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人。 “来,叫一声姐姐。” 岑唯抬起头。 然后在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光影下的完美女主角”。 晏之站在光里,穿着一件白色缎面礼裙,黑发挽起,五官清冷得不真实,像一场精心营造的梦。 那不是那种寻常的漂亮,而是一种站在人群中也自动聚集所有视线的气场。 她不是闪耀,她就是光本身。 相比之下,自己穿着t恤牛仔裤的样子,更像是她的贴身助理。 “你好,岑唯,我是晏之。” 晏之浅浅微笑,声音温柔不露锋芒。 岑唯顿了顿,没出声。 她只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两秒,便突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了一样,说不出话。 晏之没有介意,依旧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像早就知道她不会喊这声姐姐。 “你几岁?”她轻声问。 “二十二。”岑唯终于开口,语气却像是带着刺。 “我二十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是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找我。” 岑唯勾了勾嘴角,笑得有点冷:“我不太习惯和不熟的人当‘一家人’。” 晏之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愈浓:“那我们慢慢熟。” 她转身走开了,步子很轻,裙摆像水波那样滑过地毯。 她太美了,美得像是电视广告里走出来的人,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 而岑唯就站在那儿盯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团皱着的抹布,被摆在爱马仕的丝巾旁边。 云泥之别。 她不喜欢晏之。 或者说,她讨厌一切比她优秀还要温柔、还懂分寸、还不争不抢、还能赢的女人。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台上站着两个“再婚成功人士”。 亲友一排排坐着,掌声、笑容和祝福密密麻麻地砌成一座城堡,任谁走进去都像走进童话。 可岑唯始终冷眼旁观。 她坐在角落,貌似是低头玩手机。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捕捉那个身影。 晏之穿梭在人群中,应酬、寒暄、得体地说着一些毫无破绽的话—— 甚至连敬酒时的小动作都带着不自觉的优雅。 “好厉害啊,那就是晏之吧?好像在某个跨国设计公司做什么创意总监……” “听说还上过杂志采访,我在linkedle上都看到她了……” “你爸这婚,真娶了个了不得的太太啊,还附送一个完美女儿。” 岑唯听着这些话,头低的更深了,指节握紧了杯子。 她心里生出一点没来由的酸意,不是难过,是某种几乎扭曲的嫉妒。 她从小就聪明伶俐,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从来不服输也不服谁。 可她从没遇见过像晏之这样……天生就站在比她高的地方的人。 她不是通过努力赢的,她好像是自带胜利光环出生的。 晚宴结束时,亲友散去,只剩他们“新组成的一家人”在酒店套房里围坐。 晏之正在跟她母亲低声交谈,时不时看向窗外,神情疲倦却没说一句累。 岑唯一眼就看出来——晏之今天可能根本不想来。 她撑着,不是出于真心,而是维持一个完美大人应有的样子。 “你工作忙成那样,今天还抽空回来,真是辛苦你了。” 晏之微笑:“不辛苦。只是这几天有个项目临时出问题,待会还得回去加个班。” “你也别太拼了,也要注意身体。” 岑海劝道。 “没事,我自己会平衡。” 她说话太有分寸,像在按剧本走流程。 岑唯忍不住出声:“你是不是每句话都提前彩排过?” 全场一静。 晏之看向她,没接话,只是看了她几秒,淡淡地笑了笑。 “你觉得我是假的?” “是啊。” “那你得多花点时间认识我,才能知道我到底假不假。” 她语气不轻不重,像一片落叶飘下去,不带一点怒气,反而让人无从发作。 岑唯却偏不让步,站起身:“我不是你亲妹妹,也不会叫你姐姐。我爸娶了你妈,不代表我得接受你。” 晏之没说话。 但她那双眼睛轻轻扫过岑唯的脸,像是落下一道柔和的阳光。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但这不妨碍我接受你。” 那一刻,岑唯突然感到一种羞辱。 不是被责骂的羞辱,而是—— 被人看穿内心邪恶却仍然被温柔对待的羞辱。 她愣了一秒,转身冲出房间。 走廊上空调开得冷,她靠在墙边,眼里一阵发涩,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还是…… 反正她恨死了这个“姐姐”。 她讨厌她的完美,讨厌她的沉稳,讨厌她的理解,讨厌她的温柔像一把刀——柔软得恰到好处,却总是能准确地切到她的软肋。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滑着手机界面。 一条意外跳出来的对话框提醒却打破了她的思绪。 晏之:今晚别一个人走,太晚了,我让酒店的司机送你回学校。 那是她刚刚留下手机号后的第一条短信。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没回。 只是退出短信界面,打开了那个她用了四年的小号社交平台。 她在那里叫“归久”,而她最信赖的网友叫“一日安”。 页面加载出来,熟悉的深蓝色背景上,一条新动态跃入眼中: 【云起千山,风归万里。#随手拍#】 配图是晴天白云 岑唯几乎是下意识地点进私信界面,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字: 【归久:今天参加了场恶心的婚礼。】 【归久:我爸娶了别人,还带一个女儿,美得像仙女一样那种。】 【归久:她讲话、微笑、喝酒、走路都像练过一样,全场都在夸她。】 【归久:我坐在那像个路人。她看我就跟看个没教养的小孩似的。】 她敲完,突然又补了一句: 【归久:我本来还以为我不会这么快讨厌一个人的。但是……真的看不惯……】 对面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一日安:你现在情绪很满,不怪你。】 【一日安:但我记得你不是那种轻易下定论的人。】 岑唯盯着这句,眼眶突然有点热。 ——这就是一日安。 永远不会否定她的情绪,但也从不惯着她的脾气。 岑唯突然想起第一次和一日安聊天,是在她高三那年。 那时她刚结束一段狗血暗恋,在匿名论坛发了一篇破破烂烂的控诉贴,结果只有一条回复,是个温柔又清醒的声音: 这不代表你不好,只是你们不适合。 她追着评论点进账号,对方的主页上挂着一句签名: 我不希望你完美,只希望你别退缩。 第2章 那年岑唯十七岁。 她给一日安发了人生第一条私信:“你好,一日安。你写的东西我都感同身受。谢谢你。” 然后她们开始聊天。 聊失恋、聊期末考失败、聊她想考什么专业却没人支持、聊她父亲的冷漠、聊她想成为一个“厉害到谁都不能看不起”的人。 而一日安总是恰到好处地接住她所有情绪——不管偏激还是脆弱。 她甚至说过这样的话: 【归久:我总觉得我长大以后要是还没有交心的朋友,大概也无所谓,反正我还有你。】 【一日安:你会有朋友的,也会有人看见你所有好——只是在那之前,我先看见。】 四年了。 她们没见过面,没交换真实姓名,但归久始终把一日安当作夜里最明亮的一盏灯。 她犹豫了几秒,又补了一句: 【归久:我讨厌她,但我也有点嫉妒她。】 【归久:她太完美了,我觉得我赢不了她。不是成绩上,是那种……谁都喜欢她,谁都觉得她好。】 【归久:我今天甚至觉得我像个附赠品,她才是我爸新家庭真正的“女儿”。】 对面沉默了一会,终于打来一段长句: 【一日安:你不需要赢她。你不是她的对照组,你是你自己。】 【一日安:人们喜欢她,那很好。但那不代表你不值得被爱。】 【一日安:而且,归久,我认识你四年了,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有锋芒的那个人。你只是今天被光刺了眼睛,等夜里安静下来,你会重新站起来的。】 岑唯看着那几句话,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她最讨厌自己、最不愿被理解的时候,依然耐心地、温柔地、没有任何条件地接住了她。 她低头,删删减减,最后只打了一行字: 【归久:谢谢你。一日安,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疯了。】 对面隔了好久才回复: 【一日安:你也是我写作坚持到现在的理由之一。】 【一日安:所以,也谢谢你一直在。】 第2章 无事献殷勤 搬进新家是在八月末。 空气里依然黏着一股躁意,岑唯站在别墅门口,看着搬家公司的人将她的行李一件件搬进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抵触。 这栋三层的建筑坐落在郊区高档住宅区,院子里种着修剪整齐的灌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游泳池——这是她父亲和那位“新夫人”的爱巢。 而她,不过是被默认加入的一个附赠品。 “你的房间在二楼右手边,我特意让他们按你喜欢的风格布置的。” 父亲岑海站在她身后,语气温和。少有的关心,大概是因为新婚的喜悦。 她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走进院子,刻意避开了站在客厅的继母林湘。 客厅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草坪。 每一件家具都昭示着主人精致的品味——岑唯知道,这一定是那对母女的手笔。 墙上的全家福是婚礼当天拍的,四个人站在一起,只有她的笑意微不可察。 照片里的晏之站在她身旁,微微侧着头,那张完美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推开房门,岑唯半晌才选择踏进,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喜好能被窥探的如此完美。 简约的北欧设计,浅灰色的墙面,一张宽大的书桌靠窗放着,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榻榻米区域,正适合她窝着看书。 只是她不记得自己曾和父亲提过自己的喜好。 放下包,她开始一件件整理自己的物品。 衣柜很大,她的衣服放进去后还有大半空着。 书架上已经摆放了一些文学经典,还有几本最新的畅销小说,正是她近期想看的。 这细节让她有些不舒服。 有人过于了解她,她的喜好被人窥探了个彻底。 晚饭时,四个人第一次围坐在一起吃饭。桌上的菜色丰盛,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 “小唯,你爸说你喜欢吃土豆牛腩,我特意让厨师做了。”林湘语气温柔。 岑唯勉强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 她余光看见晏之安静地坐在对面,动作优雅又从容,细嚼慢咽,似乎食物对她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存在。 “岑唯很快就要开学了吧?念的是什么专业?” 晏之抬头,和她四目相对,还没等岑唯挪开眼,就突然开口问道。 “新闻。” “嗯,挺适合你的。你性格外向,又聪明。” 岑唯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性格外向?” 晏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猜的。看你的朋友圈照片,应该是挺活跃的人。” 岑唯心里一沉。 她没想到晏之会关注她的社交账号,所以忘记屏蔽——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 “是啊,我很外向。”她故意加重语气,“所以不太习惯这种……过于安静的家庭氛围。” 岑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出来打圆场:“慢慢就会习惯的。” 晏之只是平静地喝了口汤,好像完全没被她的刺扎到。 这顿饭吃得沉闷而克制,岑唯几乎是一放下碗就起身回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那个熟悉的社交平台。 【归久:感觉我在新家像个局外人。】 消息发出去几分钟后,一日安回复了。 【一日安:新环境总需要时间适应。先给自己和他们一些空间。】 【归久:他们好像很了解我,我的口味、我的爱好,感觉怪怪的。】 【一日安:或许是他们真的很在意你,希望你能感到舒适?】 岑唯盯着这行字,轻轻哼了一声。 【归久:你总是替别人说好话。】 【一日安:我只是提供另一种可能性。最终怎么想,是你的选择。】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又理智。 岑唯忽然想知道,如果她见到晏之,会不会也像所有人一样被她迷住?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烦躁。 接下来的几天,岑唯尽量避开和新家人的接触。 晏之似乎最近工作很忙,通常天还没亮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 她们的交集被压缩到最小,这让岑唯松了口气。 然而第三天晚上,事情有了变化。 那天,岑唯在学校图书馆待到很晚,回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推开门,家里很安静,只有餐厅亮着灯。 她以为是保姆忘了关灯,走过去准备关掉,却看见晏之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堆设计图纸,正在专注地工作。 听到脚步声,晏之抬起头,有些惊讶:“这么晚才回来?” 岑唯“嗯”了一声当作回复,转身准备上楼。 晏之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吃夜宵,冰箱里有我买的甜点,芋泥千层——” 岑唯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子。” “抱歉。”晏之的声音依旧平和,“只是工作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 岑唯才发现她声音有点哑,态度略微软化了一点,但也没有回头,只是径直走向橱柜:“我自己弄点吃的就行。” 拿出一盒泡面,倒了热水,然后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下。 偌大的一楼,只有她们两个人,一个低头工作,一个等着泡面泡好。 安静得有些尴尬。 终究是晏之先打破沉默,自顾自开口:“我不是经常熬夜的,只是这个月有个大项目,比较忙。” “那为什么不在公司做?” “办公室有点吵,回家更能专注。”晏之轻轻笑了笑,“而且,我想多一些机会见到你。” 岑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为什么要见我?” “因为我们是家人了。”晏之合上笔记本,“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事实如此。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至少不是陌生人。” 岑唯拆开泡面,热气腾腾地冒上来:“那得看你表现。” 晏之微微一笑,起身拿了双筷子递给她:“你的泡面好了。” “我自己有手。”岑唯说着,却还是接过了筷子。 晏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担忧,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以后饿了我可以帮你做点简单的,我下厨还算可以。” 岑唯却突然放下筷子,语气锋利:“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完美?” 晏之微微一怔:“什么?” “会工作,会照顾人,温柔体贴,事事都替别人着想,”岑唯直视着她,“你到底是真的这样,还是装出来的?” 晏之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我不是完美的。”她最终说,“我只是习惯了照顾别人。在我看来,这不是优点,有时候甚至是缺点。” 第3章 岑唯哼了一声:“怎么会是缺点?” “就像现在,我是不是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岑唯咬了咬嘴唇。她不想承认,但晏之的坦诚确实让她无法继续指责。 “我只是不习惯突然有人这么关心我。”她低头继续吃面,“尤其是一个陌生人。” “我理解。”晏之点点头,重新打开电脑,“那我不打扰你吃饭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 岑唯边吃边偷瞄晏之的侧脸。在厨房暖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轮廓更加柔和,但眉宇间隐约有疲惫。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晏之似乎不那么完美的一面——她也会累。 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岑唯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松动了一点。 吃完面,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晏之突然出声,“你的脸,是不是有些过敏?” 岑唯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那里确实有些发红发痒:“有点,可能是换了环境。” “我这有一瓶很温和的乳液,对敏感肌特别有效。”晏之翻出包里的一个小瓶子,“要不要试试?” 岑唯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瓶子,犹豫了一下:“不用了,我有自己的护肤品。” “好吧。”晏之没有坚持,把瓶子放在桌上,“那你早点休息。” 回到房间,岑唯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脸。确实有些红肿,她这几天也感觉到不舒服,只是没太在意。 她拿出自己的护肤品涂上,刺痛感让她皱了皱眉。 这种被关注的感觉,既让她不舒服,又让她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暖意。 【归久:她真的很讨厌,没有一点边界感,连我皮肤不好都看出来了。】 【一日安:听起来她是在关心你?】 【归久:就是这一点最讨厌。她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贴贴,好像这样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喜欢。】 【一日安:你介意的是她的照顾,还是她照顾所有人这一点?】 岑唯看着这个问题,突然愣住了。 她是介意晏之照顾她,还是介意晏之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如果晏之只对她一个人好,她会不会更能接受? 这个念头闪过,岑唯立刻把它赶走,却又忍不住感到一丝困惑。 【归久: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成需要照顾的弱者。】 【一日安:接受关心不代表承认自己弱小。有时候,允许别人靠近你的生活,是一种勇气。】 岑唯没有回复,只是盯着屏幕发呆。 夜更深了,她的脸越来越痒,让她焦躁不安。 辗转反侧中,她想起晏之的那瓶乳液,应该还在餐桌。 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她才不要用晏之的东西。 第3章 有一点可爱 第二天早上,岑唯起得很晚。下楼时,家里只有保姆在厨房忙碌。 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旁边是一张纸条。 to岑唯: 早餐热一下再吃。茶几上有个小包裹,希望对你的过敏有帮助。如果不想用,也没关系。——晏之 岑唯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茶几上放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是一整套护肤品,还有张使用说明,上面标注了“敏感肌专用”。 晏之的这种举动让她感到挫败——她想拒绝,想表现出自己不需要这些关心,但偏偏她的脸现在痒得难受,而晏之送来的正是她需要的。 最终,岑唯还是妥协了,拧开面霜,传来的味道似乎和晏之身上有几分相似。 昨天晚上说不用的,是乳液,用面霜不算违背本心! 岑唯这般安慰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面霜几乎立刻缓解了她脸部的不适。 这让她更加烦躁——晏之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什么都做得恰到好处? 接下来几天,岑唯更加刻意避开了和晏之的接触。 每当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当晏之想找她聊天,就借口学习忙溜走。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又刻意,但就是控制不住。 终于,在开学前一周,岑唯做出了决定。 “我想提前回学校,有些社团活动要参加。” 吃晚饭时,她突然对父亲说,父亲工作忙,自然不会多问。 不知为何,岑唯又悄悄瞥了眼晏之,见她没反应,竟然有一点说不出的酸涩感。 不是酸涩,应该是逃离她的快感。 岑唯这么解释心底浅浅的异常情感。 只是,没等她收拾好行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继母林湘从不进她房间、父亲不在家,那就只有—— “进来。” 岑唯没有抬头,自然也没看见晏之脸上的微笑。 “我买了一些你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她自顾自放下箱子,里面是各种生活用品——防晒霜、小型加湿器、笔记本支架、颈椎枕…… 不多,但件件实用。 “我注意到你看书经常低头,对颈椎不好,这个枕头对缓解颈部疲劳很有用。” 岑唯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 晏之继续说:“你的皮肤容易过敏,又很白,这个防晒霜是专门为敏感肌肤设计的。宿舍空气干燥,加湿器可以——” “够了,我不需要这些。” 心底的那股莫名情绪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句冷硬的拒绝。 晏之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抱歉,是我太多事了。”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或者同情。” “这不是怜悯,”晏之摇摇头,放软语气,“这只是……关心。”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 岑唯几乎是喊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因为这么几件贴心的日常用品爆发。 或许,就只是看不惯晏之这副假惺惺的模样。 “你是我的家人,即使你讨厌我,这点也不会变。” 晏之的眼神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眸直入心脏,岑唯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能砸穿岑唯心底隐藏的脆弱。 一阵窒息般的痛楚从心底蔓延开来。 岑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抵触,这么愤怒——或许是因为晏之那样毫无保留地接纳她,而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拒绝这种善意。 “随便你,反正我明天就走了。” 她最终只能这样说。 晏之点点头,轻轻将箱子推到角落,尽量离她的行李箱远一点。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岑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希望能和你好好相处的。”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岑唯一个人。 晏之的关心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所有不安、嫉妒和自卑。 她讨厌晏之的完美,因为她的完美刺痛了她的骄傲;她拒绝晏之的好意,因为她的好意让她的不足无处遁形。 深呼吸几下,她又点开了手机那个熟悉的页面。 【归久:她太让人讨厌了。】 【归久:她好像觉得只要她足够好,我就一定会喜欢她。】 【归久:我宁愿她讨厌我,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讨厌她了。】 发完这些,她扔开手机,蜷缩在床上。 又看了一眼那个角落里的纸箱,犹豫再三。 还是拿出了那个小小的颈椎枕,塞在了行李箱的最底下。 志愿服务安排在岑唯回学校第一个周末的上午,阳光不算炽热,空气中带着初秋的干爽。 岑唯和室友罗池跟着队伍进了市郊的老人院,负责陪老人聊天、做些简单的志愿工作。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老人们亲切热情,罗池嘴甜手快,一圈逛下来已经和好几个奶奶加了微信。 “欸,唯唯快过来!这个爷爷说之前是战地记者!” 罗池拉着她去听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讲年轻时的故事,岑唯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平日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些。 她本以为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志愿活动没有什么不同,直到远远地看到那个身影。 晏之穿着志愿者统一的浅蓝t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正蹲在一张小桌前,动作温柔地拆着保鲜盒,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曲奇饼干。 “哇,这边还有甜点啊!”罗池眼睛亮了,飞快地跑过去,“姐姐,是你做的吗?” 晏之微笑着点头,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嗯,无糖版的,方便老人吃。” “天呐,看着就好好吃,我可以尝一块吗?” “当然可以。”晏之递过去一块,小心地说,“不过是给老人准备的,只能尝一块哦。” 罗池一边吃一边发出“啊啊啊也太好吃了吧”的赞叹声,像个刚捡到宝的孩子。 岑唯站在远处没动,原本放松的身体又绷了起来,转身想走,却被罗池一把拉住。 第4章 “你快来吃一块!真的超好吃!”罗池把曲奇往她手里塞,“你不是最挑剔这种甜点口感的吗?你吃吃看!” 岑唯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咬了一小口。 入口松软,甜度恰到好处,混合着一点焦糖和黄油的香气,酥到刚刚好,齿间的余味细腻温暖。 ——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低头,掩饰那一瞬发光的眼神,嘴却倔强地撇了撇:“……还行吧,就那样。” “你骗人!”罗池一脸震惊,“你眼睛都亮了!” “没有!”岑唯抬头,语气微恼,“我只是饿了而已。” 她不去看晏之的方向,却感到那边的空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晏之确实也装作没看见她,只安静地和旁边的老人说话,眉眼弯弯,笑意克制。 只是悄无声息地扎进她心里。 她讨厌自己。真没出息,居然会因为一块曲奇,就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姑娘啊,长得好,人也好。” “是啊,前两周她还来帮我浇花呢,又细心又有耐心。” “我孙女要有她一半懂事,有她一半有本事,我就死而无憾了。”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围绕着晏之转个不停,语气里满是喜爱与赞叹。 岑唯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她不说话,却感到胸口像被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我去外面透透气。” 她随口和罗池说了一句,也没等回应,转身快步离开了人群。 湖边的景色倒是宁静清幽,几只水鸟在湖面上轻轻滑过,溅起几圈微弱的涟漪。 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抬手投向湖中,溅起一朵水花。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心里的烦闷似乎也在这些石块飞向湖面的瞬间,得到了一些释放。 “她到底有什么好啊……” 她低声嘟囔,像是在跟水面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做点饼干就被一群人夸成这样……谁还不会烤饼干啊。” “还假装不认识我……演什么大方冷静啊……” “就不能出点错,让人觉得她也是个普通人吗?” 她扔得越来越用力,小石子击打水面,“噗通”声越来越响。 连水鸟都被惊飞了几只。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背后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那位总是温柔大方的晏之站在远处,正注视着她。 岑唯的呼吸猛地一滞,尴尬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识地转身去捡另一块石头,装作若无其事,语气有些尴尬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比平时高了些,显得有些格外紧张。 “我看到你过来就跟着走了。”晏之依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看她一副慌张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理解。 岑唯突然觉得自己的矛盾情绪被看穿,心里有些烦躁:“那你别靠近我。” 她下意识地埋下头,继续专心捡石头,眼神始终不敢正视晏之。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露出更多自己不想承认的情绪。 晏之并没有逼近,只是站在远处,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她,似乎并不介意岑唯的拒绝。 “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做的事情,我知道的。”晏之的声音传来,平静却带着一丝微妙的温柔。 “但我真的只是想做好自己的事,也希望你能不要总是……对我这么紧张?” 岑唯的心里又是一阵慌乱,手中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进了湖里。 “我才不是紧张。”岑唯嘴硬地嘟囔,“我就是觉得你很烦。” “我很烦?” 听到带着迟疑的反问,岑唯脸上一热,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有些过分,便急忙转身想跑开:“算了,懒得跟你说。” 只是就在岑唯与她擦肩的一瞬,她瞥见了晏之的笑容,那笑容并不是嘲笑,而是带着一点温柔的宽容。 似乎,还有一点可爱? 岑唯没有再敢回头,摇着头匆匆跑向远处,试图把这种念头从脑海清除。 第4章 完美模板 整个九月,岑唯都没有回过家。 明明家离学校不过半小时的地铁车程,她却像故意在逃避似的,把每个周末都塞满社团活动、志愿活动,图书馆自习——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宿舍发呆,也不想回那个陌生又让她不自在的地方。 父亲偶尔发来消息,也只是问她要不要转生活费、有没有吃好睡好,从不过问她的情绪起伏,也从不过问她和晏之之间那种不冷不热的相处。 一切都只是她自导自演一般。 直到国庆前两天,她接到父亲电话,说要全家一起去海边小住几天。 “换个环境散散心。”他说。 岑唯本来想拒绝,借口功课多或者天气不好——她一向不喜欢海,沙子黏腻、太阳太毒,而且她有点怕水。 可父亲又补了一句:“晏之也去,你们正好多接触接触。”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晏之给她递护肤品的模样,还有老人们口中的“她真好”。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她甚至有点恼怒地想:为什么她要去?如果她不去,那就只有自己和爸爸一起,像从前那样。 不过又想有了继母,怎么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到了出发那天早晨,一家人坐进车里,晏之穿着一身干净的亚麻长裙,头发松松地挽着,看起来比平时还淡然。 岑海和林湘坐在前排,后座只剩她们两个。 一左一右,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岑唯戴着耳机,不出声,时不时往窗外看。 可余光却总是忍不住飘到右边。 她也靠在车窗边,闭着眼,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岑唯的目光只是随意一扫,就注意到晏之的手机屏幕亮了——她显然忘了锁屏。 屏幕上停在微信页面,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是某个备注名只有一个桃心的人发来的,头像是一只布偶猫。 【宝宝,我好想你,国庆后能见面吗?】 短短一行字像一枚小石子,突兀地砸进她平静的水面。 岑唯的瞳孔倏然一紧,下意识地想看得更清楚些,可她刚微微侧身前倾,手机却突然“啪”地一声被拿走了。 晏之醒了。 她的动作有些快,甚至有些慌。 那是岑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紧张失措。 晏之紧紧握着手机,像护住什么秘密般抱在胸前,语气却努力装作平常:“你……你在看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岑唯回得理直气壮,却又不自觉心虚地撇开了视线。 “手机就亮着,你睡着了,我只是随便瞄了一眼。” 晏之没说话。 她低头快速点了几下,显然是在回复,然后迅速锁屏。 那点慌张和逃避,反而更引起岑唯的警觉。 她抿着嘴,没有再说话,但心里却隐隐不舒服。 她有些不明白,晏之一向那样温柔、体贴、完美得像不存在任何破绽的人,怎么会因为一条消息,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慌张的神色。 而且……“宝宝”?她和谁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晏之不是总是一个人吗? 她不是最爱温柔、最贴心、最会照顾人、最有耐心的“完美模板”吗? 完美的,给所有人看见、却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那种。 岑唯突然有种很复杂的情绪浮上心头。 不是震惊,不是失望,也不是嫉妒。 而是一种她无法命名的、混合了警觉与莫名不安的敏感。 她忽然觉得:晏之在她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有一整个她不了解的世界。 一个她进不去的、和“岑唯”毫无关系的世界。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好像,那种“她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只有我可以付出”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突然被戳穿了。 晏之有秘密。 她知道晏之一定不会主动告诉她。 但岑唯心底已经默默决定:她要查清楚。 国庆假期的海边人潮汹涌,比他们预想得热闹许多。 酒店前台说预订出了问题,原本计划的三间房只剩两间:父亲和林湘住一间,岑唯和晏之,住另一间。 是大床房。 房间不大,一张大床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床边只剩一张造型鸡肋的装饰沙发,看着好看,坐着还行,根本没法睡人。 岑唯站在门口,目光盯着床,沉默了好几秒,突然扭头道:“你睡床,我睡沙发。” “这沙发不行。”晏之走进来,语气很淡,“你一米七,睡上去明天脖子和腰都废了。”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哪那么娇气。”岑唯抬了抬下巴,语气冷硬。 第5章 晏之没搭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行李,径自走向沙发,低头用目光量了下长度。 “我睡这儿。”她语气平静,像是在下定决心,“你睡床。” “不行。”岑唯立即皱眉,仿佛被冒犯了一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一个人睡床就舒服?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心安理得地……” 她话说一半自己都噎住了,声音也轻了下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让你睡床?” 晏之转过头来,像是有些无奈:“你到底想让我睡哪?” “……你自己选。”岑唯别开眼,声音闷闷的。 “我选床你又生气,我选沙发你又说我装体贴。”晏之看着她,“不如一起睡,反正都是女生。” “一起睡就一起睡!”岑唯猛地钻进床里,拉过一半被子像宣战一样,“你睡你那边,不许越线。” 晏之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走过去在另一侧坐下,把灯关了。 黑暗中,两人背对背躺着,床中央划了一道无形的界线。空气微妙地静了下来,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岑唯紧贴着床沿,几乎是用意志力逼自己闭上眼睛。 可脑子里却不听使唤地回放刚才晏之说的那句“一起睡”,还有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咬牙,拉高被子,闷在里面生闷气。 十几分钟过去,她翻了个身,后背还碰到了什么——她吓得顿时又转回去,脸都快埋进枕头了。 “……你别挤过来啊。” 晏之淡淡地回应:“是你自己翻过来的。” “我没有。” “嗯,你没有。” 岑唯脸涨得通红,咬着唇不说话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还是没能睡着,只感觉身边那个人睡得安稳得过分,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正打算偷偷翻身看看时,床垫突然轻微一沉。 晏之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下床。 岑唯睁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那人走到沙发边,抱着那条薄毯子蜷缩了进去。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 你走了我还怎么睡啊。 她翻个身,看着空荡荡的另一侧,心情说不清是烦是慌。 好一会儿,她闷闷地往床里一缩,把被子拉过整个脸:“……真烦。” 岑唯背过身,睡在柔软的床上,却一夜未眠。 不知道是因为沙发上的人睡得不舒服,还是因为她自己忽然意识到,晏之的每一个“体贴”,都在反衬她自己的别扭和软弱。 凌晨两点,她偷偷翻身,看见晏之在沙发上裹着那条毯子,身体蜷得小小的。 那一刻,她的心抽了一下——不是痛,而是一种细细的悔意,像窗外的潮水轻拍着岸。 她又看了很久,直到窗外开始泛白,才轻轻闭上眼睛。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岑唯就醒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闭着眼躺了一整晚,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晏之默默从床上离开的画面,和蜷在沙发里那团影子。 越想越烦,越烦越清醒。 索性一骨碌坐起来,掀开被子,动作有点大,但沙发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咬了咬牙,起身,悄悄出门。 酒店楼下有家小吃店刚开门,门口升起热气,老板正在烫豆腐脑。 她站在柜台前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点了两份本地特色早点:一碗咸口豆腐脑,一碗甜的,再加两根油条、一份糯米糍。 提着早餐回来时,房间里还没完全亮,晏之已经醒了,正在洗手池前化妆,动作不快,像是有些僵硬。 岑唯把袋子放在桌上,没吭声,弯腰系鞋带,假装很忙。 晏之只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岑唯就抢先打断:“我顺路买的。” 声音闷闷的,像是怕她多想,又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晏之没说话,只是起身走过去,拉开袋子。 热气扑面而来,咸香的豆腐脑和刚炸好的油条混在一起,竟有点家的味道。 晏之低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岑唯还站在鞋柜前摆弄鞋带,明明已经系好了,却反复打着同一个结。 “谢谢。” 岑唯没应,耳根却一点点红了。 “……吃吧。”她嘴角抿得紧,语气也生硬得很,“凉了就不好吃了。” 晏之走过去,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打开咸豆腐脑的盖子,舀了一勺,嚼得很慢。 岑唯站了会儿,最终还是走过来,坐在对面,把甜的那碗拽了过来。 她吃得也慢,偶尔偷看她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屋子安静下来,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响。 第5章 日出日落 岑海和林湘早已换好衣服,兴致勃勃地在浅滩上玩水,声音忽高忽低地在空气中回荡,诉说着专属他们的欢乐。 海浪一阵阵拍打着岸边,咸腥的海风贴在岑唯皮肤上,脚下拖鞋踩进湿润的沙土,她却静静地站着,孤单的磁场与周围一切隔绝开来。 泡沫淹过脚趾,又被退潮带走,岑唯眼中却没有波动,脸上隐约浮现出一层冷漠。 晏之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显眼的举动——她只是在那儿站得过于笔直,肩膀紧绷,眼神不敢正视海面,好像海水中下一秒就会伸出手,将她一把拽进海中。 晏之走了过去,没有急着问什么,只是默默递上一块刚买的西瓜,指尖触碰到岑唯,发现她的手竟比冰柜里拿出的西瓜还要凉。 “你不下去玩吗?” 岑唯接过西瓜,眼神闪了闪,淡淡地答道:“不太想玩。” 晏之没有追问,只是低头踢了踢脚边的一块贝壳,轻声说道:“你是不是……有点怕水?” 这一句并非质疑,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确认。 岑唯手里的西瓜差点掉在地上,她强迫自己稳住,轻轻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爆开,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她害怕水的事,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 甚至连父亲都不知道,或者说,不曾放在心上。 那是六年级的夏天,她和母亲在河边野餐,一只狗突然扑过来,把她吓得跌入水中。 她不会游泳,挣扎了几下便开始下沉,母亲跳进水里想要救她。 但最后,只有她一个人被拉了上来。 那时她不停地哭喊着:“妈妈只是游得远了,她会回来的。” 可是她再也没有见到母亲的面容,甚至连遗体都是半个月后才打捞上来的。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接近深水。 即使是泳池,她也只敢站在最边缘。可是她从未与人提起过那件事——她不想说,也不知如何开口。 而晏之,似乎什么都看透了。 岑唯讨厌这种感觉——被看穿的感觉。原本包裹她的壳被无声地揭开,暴露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一面。 她低声道:“你别猜了,没有。” 晏之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坐到了她旁边的沙滩椅上,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她,语气平静如同在聊天气:“那你坐着,我陪你。” 像是知道她的烦躁,却又不迫不催,在她不言的空隙里,静静地靠近了一步,不张扬、不打扰,也没有离开。 风再次轻拂过来,海浪继续拍打岸边。 岑唯紧紧握住西瓜,突然涌上心头的情感让她有些想哭,却又强忍住了。 她只是感到有些烦躁,有些难过,还有一些不理解——为什么是晏之? 为什么总是她看得见? 海钓是父亲提议的活动,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放松的时光,带着些许远离工作的自在。 岑唯没有太多的兴趣,但也没有拒绝。她偶尔在船舱里徘徊,有时又走到甲板上,望着海天一色,试图让自己融入这片辽阔的蓝色中。 晏之也来到甲板,阳光打在她的肩膀上,露出的肌肤白得晃眼。 她眯起眼,望了一眼不远处平静得近乎虚假的海面,然后走到岑唯身边,笑着问:“要不要试试?” 岑唯摇了摇头。 她还是不喜欢海水,或者说,她只是无法靠近它。 即使已经被晏之识破,她也依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恐惧藏在冷漠之下。 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晏之身上。 晏之站在钓鱼位上,认真地将鱼线甩入海中。 晏之唇角自然地带着几分笑意,整个人沉静而专注。 晏之的头发被风吹乱,她也不在意,抬手随意撩了一下,露出纤细的手腕和一瞬的、几乎称得上少年气的洒脱。 那一刻,岑唯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晏之是温和克制的,是不被情绪牵引的,是哪怕亲密,也像雾一样无形。但现在这个人却赤裸地站在阳光下,一点一点地撕碎了她原本对她的认知。 第6章 下一秒,晏之拉起了鱼竿——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气作祟,鱼线猛地一沉,一尾鱼破浪而出,尾鳍在空中一甩,溅出大片水花。 一片水花准确无误地落在晏之的脸上、肩上,晏之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眼睛,笑了出来:“它好像不太高兴。” 她眨了眨眼,带着些玩笑意味地转头看岑唯:“你也小心点,等会儿别被泼成落汤鸡。” 岑唯一时怔住。 她第一次见晏之笑得这么肆意,像是忘了世俗规矩与别人的目光,不像完美的假人,倒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因为一条鱼而笑出声,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睛像是被什么点燃了,明亮得过分。 晏之不知道岑唯的内心活动,抬手抹掉水渍,说:“我去换件衣服。” 她离开后,甲板安静下来。 岑唯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追着她背影看了很久,直到人影消失在船舱门后,她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晏之放在椅子上的手机。 手机亮着,是锁屏界面—— 那是一只布偶猫,趴在柔软的毛毯上,蓝眼睛湿漉漉的,神情慵懒又依恋。 岑唯怔住了。 她认得这只猫。那个备注桃心的人社交平台上用的头像,就是它。 手指在手机旁犹豫着收了回来,岑唯没有去解锁,她不知道密码,也不想去试。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挫败感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是晏之的秘密,还是她笑的时候没留给自己的那份轻松。 她没想清楚,只知道心里堵得发闷。 后来岑唯拐到驾驶舱,父亲正在那里和船员说笑,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爸,晏之有男朋友吗?” 父亲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她?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岑唯愣了一下。 “……没有?”她重复了一遍,嗓音轻得像风刮过。 父亲点头:“听你林阿姨说她忙得很,又挑,感情的事就一直没动静。” 那一瞬间,岑唯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难受一点。 她低头,看着脚下木板上的一道水渍,那是晏之刚才走过时留下的。 晏之没有男朋友。 可是她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却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真正变得轻松。 有些事情,不是得不到答案,而是永远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船舱的门轻轻一响。 晏之换好衣服走了出来,阳光已开始西斜,金红色的霞光像一层绸缎铺满甲板,晏之整个人像是从那道光晕中走出来的。 她换了一件浅色的衬衫,下摆扎进短裤里,头发被简单束起,额前还留着些细碎的发丝,微微黏着汗意。 她走得不快,恍如怕惊动这宁静美妙的黄昏。 “你在这儿啊,”她走近,像是习惯了岑唯始终站在风里那种不动声色的模样,“刚好赶上日落。” 她说着,偏头望向海平线。 橘红的光晕洒在海面,像是某种快要燃尽的温柔,挣扎着将最后一点暖意留在人间。 晏之沉默了一瞬,忽然问:“你喜欢日出,还是日落?” 岑唯没转头,眼睛盯着天边那一抹被拉长的光线,她张了张嘴,本能地就想怼回去:“这种问题有意义吗?” 晏之失笑,语气却不带任何不快:“嗯……可能对我来说,有点吧。” 岑唯蹙眉,最终还是开口,声音低低的:“那你喜欢哪一个?” “我以前更喜欢日出。”晏之想了想,说,“那时候总觉得一切才刚开始,有时间,有机会,代表着希望。” “现在呢?” “现在慢慢变了,开始觉得日落也挺好,没那么急了。” 她顿了顿,侧过脸看着岑唯,“你呢?” “我两个都不喜欢。”岑唯别过头,语气冷淡,“一个太早,一个太晚。” 晏之没有笑了,只是静静看着她侧脸,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你总是这样,”她轻声说,“好像在和什么较劲。” “我没有。”岑唯几乎是立刻回嘴,语气里带着一点刺,“我只是不需要把喜欢的东西说出来。” “是吗?”晏之的声音很轻,也不再追问,像是知道逼她没有意义,“那我陪你看,不说话了。” 她说完便坐下了,手肘撑着腿,安安静静地望着天边那抹逐渐沉没的光。 岑唯站着不动,脑子里却乱得很。 她不明白晏之为什么总是能这样——温柔得不带侵略性,却又仿佛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让她所有伪装都变得可笑。 她讨厌那种被看见的感觉,可她更讨厌自己此刻竟有一丝想坐过去的冲动。 风吹起她耳边几缕发丝,岑唯忽然低声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晏之没有回话,只是伸手轻轻拂开自己被吹乱的头发。 半晌,她说:“可我觉得,身旁的人不同,它就不一样了。” 岑唯怔住了。 她想起不记得以前在哪本书看到的:黄昏是一天中最容易牵动感情的时刻。 也许正因为如此,晏之的话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宣告,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退路。 她没有看晏之,只是低头,喉咙微微发紧,却依旧嘴硬道:“你少套我近乎。” 晏之笑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和她并肩,凝望那抹最后的霞光沉入海平线。 第6章 改变 回到酒店的时候,天色已全然暗下。 房间里弥漫的海盐味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岑唯鼻腔,和白天那些没说出口的情绪,还残留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岑唯走进浴室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冷得让人清醒。她站在镜前盯着自己看了几秒,眉头皱着,确实是对镜中人不满意。 大概是那句“你少套我近乎”说得太重了点。 她其实也不是不懂,晏之在努力靠近她,一点一点,不吵不闹,甚至连步子都放得很轻。 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反击,每当有人靠近,就本能地绷紧身体、扬起下颌,仿佛随时准备抵御潜在的威胁。 出来后岑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低头换鞋,把手机和钱包揣进口袋。 晏之坐在窗边,刚刚洗完澡,正随手翻看着酒店的旅游宣传册子。 “你去哪儿?”她抬头问。 “网吧。”岑唯声音淡淡的,“你睡床,我不太习惯和人挤。” “你能在酒店不习惯,却能在网吧包夜?”晏之轻轻皱了下眉,语气却不带责怪,“床够大,我们背对背睡也不会互相妨碍。” 岑唯没说话,系好鞋带,一副不打算回头的模样。 “那你注意安全,”晏之妥协般地说,“别感冒了。” 她搭在门把手上动作没停,最终沉默着转身,任由门板在身后缓缓合上,身影逐渐没入浓稠夜色。 网吧灯光昏暗,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耳机里的音乐混杂在一起。 岑唯戴着耳机,却没带任何目的性的打开什么,只是在随便刷网页。 朋友圈忽然跳出一条更新。 是一日安。 一张海边的日落照片。天边的霞光浸透橘红,燃烧的余晖沿着浪线蜿蜒。 配文只有一句诗——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岑唯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莫名其妙的有点想抽烟。虽然她没有烟,也从不抽烟。 她点开聊天框,手指悬在输入栏上半天,最后还是发了过去: 【归久:你也在旅游?】 一日安很快回了消息: 【一日安:嗯,在南方的海边。你那边天气好吗?】 岑唯没答天气,直接问: 【归久:你一个人吗?】 那边似乎停顿了一下,才回复: 【一日安:和几个朋友。你和你姐怎么样了?】 “姐”这个字跳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她犹豫了一下,回了过去: 【归久:她还那样,假正经,爱多管闲事。】 打完又看了一眼,觉得语气太冲,又补了一句: 【归久:但还行。】 对面像是察觉了什么,发来一个笑脸表情,又问: 【一日安:你现在是不是没那么讨厌她了?(^_^)】 岑唯没再回复。 她放下手机,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屏幕上白色的光映在天花板上,心里却说不出是轻松还是烦闷。 她只是顿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已经开始注意晏之会不会着凉,会不会不高兴,甚至会不会因为她的话而难过。 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改变。 但她知道,以前的她,是不会留下床,也不会宁愿委屈自己在网吧包夜的。 手机屏幕还亮着,最后她还是点开聊天框,发了一句: 第7章 【归久:你少瞎想,我只是讲道理的人,不代表我认她是我姐。】 发完,她怔怔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似在等一个否认,又似是在等一个不那么刺耳的接受。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拉着她们出门了,说要登山看云海。 山并不高,但路不太好走。台阶是后修的水泥板,中间夹着些碎石,踩上去硌脚,还滑。 父亲和继母走得飞快,不知是真兴致好,还是早饭吃得多,时不时还回头喊:“你们两个小年轻,怎么这么慢啊?” 岑唯没理,低头看了眼晏之。 她落在身后几米远,背脊一如既往挺得直,脸色却明显不太对。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角,脚步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你……不会是爬不动了吧?”岑唯回头等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点嫌弃。 晏之咬着下唇轻摇头,手无意识撑住后腰:“没事,走慢点就好。” “你不会连个山都爬不了吧?”岑唯嘴角撇了一下,话说得嘲讽,但脚步还是悄悄放缓了。 晏之笑了一下,倒没有逞强:“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 岑唯心头微颤,却绷着脸。 “……你也太不当回事了,出门不吃东西,你是想晕在半山腰吗?” 她说着从背包里翻出一包巧克力,塞进晏之手里,凶巴巴地:“吃点,快点吃,别到时候走一半倒下了还得我扛你下山。” 晏之乖乖接过,眼神有点发直,只是尝试了几次都因为手抖没能撕开包装。 “我来吧。” 岑唯一把抢过巧克力,动作干净利索,然后递到晏之嘴边。 晏之神色带了几分讶异,还是低头就着岑唯的手咬了一口。 “你太瘦了,”岑唯皱眉盯着她,“又不锻炼,真不懂你怎么撑下你那个岗位的。” 晏之看着她,短暂的眩晕感过去,笑意从眼底漫出来:“你在担心我?” “想多了,”岑唯别开脸,步子快了两步,又慢下来,“我就是不想惹麻烦。” 山路继续蜿蜒向上,阳光从树缝中落下来,在地上铺成碎金。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安静——但并不尴尬。 正当她们走到一处岔口歇脚时,前面迎面走下几个人,是几个二十来岁的男生,穿着背心短裤,手上拎着水壶,看起来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 走到近前,其中一个忽然停住,视线落在晏之身上。 “小姐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他笑着开口,眼神明显带着一点打量,“要不我们轮着背你一段?这路不太好走,女孩子要小心点。” 岑唯几乎是瞬间就转过身来。 她站在晏之前面,冷声开口:“不用了,她有人扶。” 那男生愣了一下开始解释:“我们只是好意——” “你们的好意,我们不需要。”岑唯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与警惕,“山不高,不至于背着下山。你真有体力,帮你自己练练四肢协调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讪讪地笑了几声,识趣地绕过她们走了。 等人走远了,晏之才轻声开口:“你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我哪里凶?”岑唯板着脸,“你一个大人,被陌生人背着你也好意思?” 晏之没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 岑唯瞪她一眼,咬了咬牙:“下次早点吃早饭,别再搞这种事,我又不是专门来给你当保安的。” “你真是……嘴硬心软。” “你别自作多情。”岑唯打断她,“我就是看不惯你被人搭讪而已。” 她说完这句,脚下加快了几步。 可就在她走出几米远后,又悄悄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晏之,确认她有没有跟上。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点占有欲。 只知道刚才那几个男的伸出手的时候,她脑子里只蹦出一个念头——晏之不是谁都能碰的。 山顶的风猛烈地吹着,远方的云雾翻滚不休,低垂在山谷上方。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微光从厚重云层中渗出,笼罩在天地之间。 “岑唯,”父亲举着手机给岑唯拍照,笑着打趣,“你现在也知道关心姐姐了,刚才一路上小心翼翼护着,巧克力都掏出来了。” 岑唯的脸顿时僵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晏之,见她正低着头站在一旁,不知道听没听见。 她抬手理了下风吹乱的头发,语气里满是不屑:“我才不是关心她,我是怕她摔下来连累我们耽误行程。” 父亲笑得更大声:“这理由可真勉强。” “你管那么多干嘛。”岑唯一边怼,一边把视线移开,有点烦躁地踢了脚旁边的石子,“我又没说我认她是我姐。” 她说得理直气壮,语调却没前几天那么刺人了。 风轻轻吹过,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一丝凌乱,也撩动了她内心的宁静。 晏之站在她身后,远远的,几步之隔,静默中,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弧度。 她当然听见了——刻意撇清的解释,不情愿的关心,嘴上嫌弃却脚步始终没走远的陪伴。 岑唯并没有注意到晏之的表情。她站在山崖边,看着云雾翻腾,手揣在兜里,心里一时乱得很。 她不愿去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晏之的情绪,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抗拒她靠近。 可能是从并肩看日落开始,也可能是刚才山路上她递出巧克力的那一瞬。 又或者更早,就已经慢慢改变了。 那句“你是不是没那么讨厌她了”又浮现在脑海里,轻轻地,却又足够让人不安。 她没有回答,但也没否认。 她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停留在远处,那片金色的光芒缓缓渗透过云层,渐渐点亮了整个世界,云海翻涌,仿佛在她内心深处也悄然撕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些许无法言说的东西。 再回头看晏之时,她依旧站在那里,静默无声,眼里倒映着初升的朝阳,却与她心中那道裂缝产生了不言而喻的联系。 岑唯别过脸,轻哼了一声:“傻站着干嘛,拍照都不站c位,迟早被风吹走。” 晏之走近几步,声音带着笑意:“你不是说不管我?” 岑唯瞪她一眼:“我说了我讨厌你,不代表我想你没站稳摔下去。” 晏之忍不住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玩味:“好,那我站你旁边,站得好好的。” 第7章 许愿 夜晚的海边比白天更安静,却也更柔软。 风吹过来时,晏之的长发轻轻擦过岑唯的手臂,她没躲,也没动。 两人缓慢地沿着沙滩往回走,脚下踩着细碎的贝壳和潮湿的沙粒,偶尔能听见烟花冲上天的啸声,然后是“砰”的一声炸响,一束光在她们头顶上空绽放成漫天星雨。 晏之仰头看了一会儿,转身时却看到岑唯正看着她,眼里没有烟花,只有她。 岑唯别过脸,假装很自然:“我去前面买点吃的。” 晏之“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几分钟后,岑唯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提拉米苏的小盒子,透明的塑料壳上还沾着凝结的水珠。 “给你。”她把盒子递过去,语气不咸不淡,“买多了,顺便拿一个给你。” 晏之没有接,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太温和,恍如看穿了什么,又什么都不说,只是笑了笑,才伸手接过:“谢谢。” 她坐在沙滩上,用小勺慢慢地挖了一口,味道淡淡的甜,在唇齿间化开。 “挺好吃的。”她轻声说。 “那就多吃点。”岑唯低头坐到她旁边,像是随口一说,却默默侧过身体,靠近她一点点。 她想说的其实是:我看你晚饭几乎没吃,这点东西至少能让你不那么空着胃。 但太肉麻了,她说不出口。 晏之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时间像被拉长了,潮水一波一波地推近,又退远。 等她把甜点吃完的时候,篝火旁有人放起了孔明灯,火光一盏盏升起,照亮夜空的底色。 “要不要放一个?”晏之突然问。 岑唯回头看她一眼,语气带着点防备,但很淡:“……你信这个?” “嗯……不太信,但偶尔信一下也没关系的。”晏之笑,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的试探,“一起放一个吧,写个愿望?” 岑唯没有说话,但手指却已经下意识伸出去,拿起了孔明灯。 她们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远处的篝火闪着跳动的橘光,在远望着她们。 灯纸轻微起伏,被风鼓动着。 晏之蹲下来,拿笔在纸上写字。她写得很慢很认真,应该在斟酌每一个字要不要落下去。 岑唯拿着另一支笔,站着,看着眼前这盏灯,有些发怔。 写什么呢?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许愿的人。 她不相信天,不相信命,更不相信有什么东西会在你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替你改变生活。 第8章 她最后只是把笔盖上,没有写。 “你不写?”晏之抬头问她。 岑唯摇了摇头:“没什么想写的。” 晏之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把笔轻轻收好,然后抬手举起那盏孔明灯。 夜风吹过来,火苗在纸灯里跳动着,像某种悄无声息的心思。 “你写了什么?”岑唯忽然问。 晏之侧过身,把灯转给她看。 她写的是:自由欢畅,不敛锋芒。 字工整而匀称,落在纸上,不浮不虚,与晏之本人一样,恰到好处的从容。 岑唯愣住了。 不是因为那八个字本身多么特别,而是它像一把钝刀,从她内里缓慢切开,剖出那些年她极力压抑和规训过的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你写这个干嘛……”她开口,试图用嘲讽包裹情绪,“怎么这么……俗。” 晏之回头看她一眼,眼里有一点笑意,却没有反驳,只是柔声说:“我看你没写,所以这个愿望是帮你许的。” 那一瞬间,岑唯心底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到大脑。不是心动那种鲜明的轰鸣,而是微弱却难以忽略的动荡。 她没说话。 只是看着那盏灯慢慢升起,被风托举着,越升越高,直到融进夜色里,和那些烟花一起,一点一点飘远了。 孔明灯慢慢飞远之后,两人没有立刻离开。 海浪拍岸的声音传来,潮湿的风裹着些微凉意。篝火边仍有零星的人聚着,热闹却不喧嚣。 晏之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便有两个女生从不远处走过来。 “不好意思,能打扰一下吗?”其中一个穿着淡黄色吊带裙的女孩开口,笑容明亮,“可以帮我们拍张合照吗?” 岑唯本能地皱了皱眉,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我来吧。” 她伸手接过那台拍立得,调好角度,退后几步。 那两位女生站在一起,靠得很近,手指自然地交缠在一起,笑得柔软又满足。 岑唯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了拍立得。 她总觉得有些别扭——这种别扭并非因为她从未见过同性情侣,而是因为她知道她们就是情侣,亲密得毫不遮掩,坦然到仿佛世界天生应该接受她们。 而她……她连自己心底的某种情绪都还没有名字。 “拍好了。”她按下快门,声音有点干涩。 “谢谢你!”黄裙子女孩笑着接过照片,随后又取出一张新的拍立得,“也给你们拍一张吧,今晚的海太好看了,得留点纪念。” “啊,不用——”岑唯下意识想拒绝。 “可以啊。”晏之却轻声开口,笑意温和,“很难得嘛。” 岑唯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晏之轻轻拉着站到镜头前。 她们并肩而立,风从海面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岑唯本想离得远一点,不知为何,脚步却被钉在原地。 “再靠近一点,不然拍不下。”另一个短发女生笑着摆手,声音带着明快的调子。 岑唯僵了一瞬,终究还是靠近了些。晏之自然地站在她旁边,肩膀轻轻碰着她的,呼吸温暖而稳定。 “好了哦!”拍立得吐出一张还未显影的照片。 岑唯还在想怎么赶紧离开,却发现晏之正微笑着和那两个女生道谢,眼神温和而包容。 “给你们啦,小小纪念。”黄裙子女孩笑着把照片递过来。 晏之伸手去接,还没碰到,岑唯就猛地一把抢了过来。 “我的表情太丑了。”她的声音有点快,带着一丝故作嫌弃的冷淡,“不想留在你那当黑历史。” 晏之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笑了:“你哪丑了?” 岑唯没回答,只是将照片迅速塞进外套口袋里,手指在布料上捏紧了几分。 不是因为自己表情丑,而是因为那种奇怪的、不愿被看穿的情绪——她竟然想要这张照片,想留下她和晏之并肩站着的样子。 可这算什么? 她暗自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动于衷。 正当她努力平复心情的时候,那两个女生又靠在一起,翻看刚才的照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甜蜜。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520天,又刚好赶上海边的烟花,太幸运了。” “是啊,好庆幸当初没有犹豫。” 她们笑着,轻轻拥抱在一起,像是忘记了周围所有人。 岑唯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在一起的第520天……”她轻声重复,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压抑着什么,“她们就这样?在一起?” “嗯。”晏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平静无波,“很多人都这样,很正常。” 正常……她们觉得这很正常。 可她不正常吗? 岑唯不喜欢这种感觉,心脏被什么硬生生地掰开了个缝,里面是隐秘的、让她害怕的情绪。 她迅速把视线移开,那两人的亲密是一种刺眼的光,即将从那条缝里面渗进来。 “走了。”她冷冷地开口。 “好。”晏之也没多说,她不知道岑唯为什么忽然情绪变冷,却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两人并肩走向沙滩尽头,脚印一深一浅地落在月光下。 岑唯的手揣在口袋里,能感觉到那张拍立得纸慢慢显影,边角有些翘起,甚至有些温热。 她想拿出来看,却又觉得不想让晏之觉得自己好奇似的。 风小了些,晏之一直没说话,只偶尔低头看脚下的沙子。岑唯也没开口,脸侧着,眼神落在远处已经熄灭的烟花残光上,神情有些发散。 她口袋里的拍立得已经显影完成了,但她始终没有拿出来。 晏之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像是无意间的试探,又像是随口而出的轻问:“你……觉得同性恋怎么样?” 这句话悬在空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仿佛在打破沉默,却又不愿让一切过于直白。 岑唯微微顿了一下,呼吸也跟着轻轻敛了。 她没看她,只是盯着前方不远处一个打翻的饮料杯,像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但事实上,她脑子里一瞬间就炸开了。 她知道这是个危险的问题。尤其是现在,尤其是晏之问的。 “……没什么。”她刻意把语气掩饰得淡然,“我又不是她们,关我什么事。” 晏之没说话,脚步却慢了半拍。 岑唯察觉到了,又急急补了一句:“只是有点太招摇了吧,在人前这么亲密。” “嗯。”晏之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你不喜欢?” 岑唯咬了下唇,有点烦躁地抓了抓风吹乱的头发:“也不是……就是……有点别扭而已。” 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 那种本能的不适,从小压在心里的偏见,学校、家庭、社会潜移默化教会她的“正常”与“异常”……她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她会对那两个女生那样敏感。 只是她从不去深究。 她突然开口:“你问这个干嘛?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吧?” 晏之转过头看她,笑容里有一点不自然的迟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不重要吧。”岑唯也勾了勾嘴角,眼神却在悄悄观察晏之的反应。 晏之那一瞬间的沉默,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种直觉。她一向敏感,尤其是在晏之身上。 脑海里又想起那个布偶的头像,晏之的手机锁屏,以及那句:我好想你。 而现在,她问出那个问题,带着一种过分小心的姿态。 岑唯倏然觉得呼吸里有点压迫感。 她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依旧平静,只是把手悄悄插进了口袋里,握住那张拍立得的边角。 她不想面对这个可能。 “我先回去了。”她快步往前走,“风有点大,头疼。” 第8章 骄傲 假期剩下的日子里,岑唯始终没有再主动与晏之有任何交集。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敏感,仿佛从那次不经意的碰触之后,有什么轻柔又执拗的情绪悄然在心底发芽,像晨雾般无形,却又时时缠绕。 她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张拍立得、一段短暂的缘分而已。 但那一夜,孔明灯升空的瞬间、晏之注视她的眼神,还有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帮你许个愿”,都像细沙温柔却固执地撒进她心里某个角落,一点点痒,一点点疼,愈藏愈深。 岑唯甚至把那张拍立得塞进某本久不翻开的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应该是自己照片上那抹微妙的笑意吧。 既算不上亲密,却又难以言喻。 直到假期结束的第一天,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本的节奏: 食堂教室寝室单调的三点一线,室友熟悉的谈笑声,还有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粉笔的轻响,一切如旧,直到—— 第9章 选修课艺术鉴赏的老师临时有事,在群里发了消息,说请朋友来代课。 岑唯作为班长,正帮代课老师提前低头核对签到表。当她抬起头,那个站在教室门口的身影,带着一束光猛然闯入她的视野。 晏之。 心脏在那一瞬,被什么钝钝地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刚好打在最柔软的地方。 岑唯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停在她身上。而晏之也在此刻看向她,目光交汇的刹那,时间也略微滞涩了片刻。 “你是……班长?”晏之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却不失温柔。 “嗯。”岑唯轻轻点头,唇角微动,却没有说出任何多余的字眼。她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失控。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代课老师,这节课由我来上,请多多指教。”晏之笑着,声音清朗而自然。 她的眼神掠过岑唯,却没有停留太久,留下一丝意味未明的余温。 在前排的岑唯坐直身子,心中泛起细碎的涟漪。 她悄悄观察着晏之,见她与同学们互动时流露出的亲和力,看那双盈着温柔光芒的眸子。 晏之讲起课来从容而生动,原本枯燥的艺术理念被她讲得鲜活有趣,时不时引来几声轻笑,就连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学生都比平时多了几个。 岑唯的眉头轻蹙,不知为何,那一刻心里竟升起一种不适。 晏之那样自然地被喜欢、被仰望,让她忽然生出一点涩意。 “哇,代课姐姐好美!”有女生轻声说道,带着几分掩不住的欣赏。 岑唯听到那句“姐姐”,指尖一颤,下意识低下头。 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翻涌上来——她叫晏之,不是姐姐…… 可她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又看了晏之一眼。 她讲得那么专注,那么自信,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无声诉说着从容和魅力。 不知何时,岑唯那种轻微的嫉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高兴——那样出色的人,竟是与她有那么一点点关联的存在。 当下课铃响起,晏之仍带着她一贯温柔的笑意:“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有问题的话可以私下来问我。” 全班一阵轻微的骚动,学生们意犹未尽。 而岑唯却静静地坐着,望着晏之收拾课件的背影,心中一动。 她轻声自语:“……我的姐姐。” 声音细若呢喃,低到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清。但那句藏在唇齿之间的话语,带着一丝羞涩的甜,微妙而又柔软。 她未曾注意到,讲台上的晏之在转身时,恰巧朝她看了一眼。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再次划过她的心湖。 她忽然明白,那份悸动究竟从何而来。 原来她早已不再逃避,甚至——开始骄傲了。 下课铃响,岑唯的心绪仍陷在那句“我的姐姐”的余韵里,微妙的甜意像一颗融化的小糖果,缓慢而悄悄地在心底扩散。 她坐在座位上,看着其他同学纷纷起身,有的围着晏之问问题,有的只是想多看一眼这位特别的代课老师,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对晏之的喜爱与好奇。 岑唯没动,她想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起身。 她看着晏之耐心回应着每一个问题,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心里又生出那种复杂的感觉——有点酸,又有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晏之”两个字,岑唯呼吸一窒,慢慢点开了对话框。 【晏之:班长,方便来地下停车场一趟吗?有点东西想给你。】 岑唯盯着那行字,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本能地感到抗拒,不想与晏之有更多的牵扯,尤其是在单独的情况下,尤其是在晏之主动提出要求的时候。 她想直接拒绝,随便找个借口。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却怎么也打不出拒绝的话。心底有个声音在轻挠,带着一丝不被承认的好奇。 最终,她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 走出教学楼,穿过喧闹的校园,岑唯的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一面感到抗拒,一面又隐约期待着,那种期待让她对自己生出一点恼意。 她来到地下停车场,一眼望去,晏之站在车旁,手里抱着一个大小适中的纸箱。 看到她走近,朝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抱歉,让你跑一趟。”晏之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听起来有些轻柔的回响。 “没什么。”岑唯走过去,站定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眼神落在那只纸箱上,带着一丝戒备,“是什么?” 晏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箱子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这个……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 岑唯愣住了。 她的生日在周末,还有两天。 这几年,父亲忙于工作,很少会给她过生日,送的礼物也通常是直接转账。 至于其他的人……似乎也很少有人会特别记得这个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平淡地度过这一天,甚至有时会刻意忽略。 而现在,晏之,这个“新”来的姐姐,竟然记得她的生日,还提前准备了礼物。 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丝极淡的酸涩感在她心底翻涌。 她没有去接箱子,只是怔怔地看着晏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晏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解释道: “之前订酒店在看见过你身份证,刚好周末我要出差,就想提前给你。” 岑唯的目光缓缓移到箱子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箱子并不重,但捧在手里却承载了某种超出重量的东西。 她慢慢打开箱子。 里面躺着一台小巧精致的黑色唱片机,复古的造型,看起来很有质感。旁边,则静静地放着一张黑胶唱片。 岑唯的视线瞬间因为那张唱片停滞了。 唱片封面上,是一个背对着镜头的人影,站在广袤的草原上,远处是连绵的山峦和翻滚的云海。 那个画面,那种意境……岑唯的心猛地一颤。 她认识这张专辑,是她最喜欢的那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小众歌手的绝版专辑。 歌声空灵而自由,歌词里常常描绘着天地山川、风云变幻,灵魂在广阔的天地间游荡。 她的朋友圈个性签名“以清风宴群山”——正是受到这个歌手音乐风格和某句歌词的影响。 握着唱片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有些发白。 “这个……”晏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出差的时候偶然在一个二手店看到的,觉得封面很特别,和你蛮像的,就随手买了。” 岑唯抬起头,看向晏之。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也很真诚,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无心之举,一次随意的偶遇。 可是岑唯心里清楚,这种绝版黑胶唱片,根本不可能“随手”买到,尤其是在二手店里。 它代表着收藏者的珍爱,除非是有人割爱,否则极难遇到,更何况是这样一张与她内心世界高度契合的。 那不是巧合,而是深入骨髓的了解与用心。 晏之不仅发现了她的朋友圈签名,甚至可能深入了解了签名的含义,了解了她内心隐藏的偏爱,然后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找到了这样一份珍贵且充满寓意的礼物。 这份礼物,不像简单的关心,更像是一种……被看见。 被一个她努力抗拒,却又无法忽视的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喉咙有些发紧,岑唯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谢?那太浅薄,无法表达她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 拒绝?可她的手已经紧紧抱住了箱子,像是生怕有人会将它夺走。 质问?问晏之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为什么要在她小心翼翼保持距离时,用这样的方式打破她的防线。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盘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只是抱着那个箱子,站在那里,停车场冰冷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蒸腾出了一点温度。 晏之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催促,只是温和地笑着:“希望你会喜欢。” 她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像是某种不经意的肯定,让岑唯心里的波澜更加汹涌。 晏之的确太喜欢了。 可是这份喜欢里,又夹杂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她无法理解,晏之对她的这种好,不是表面上的客套,而是渗透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洞察。 “谢谢。”岑唯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晏之说,“早点上去吧,地下停车场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岑唯点点头,抱着箱子转身。 她能感觉到身后晏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应该是温暖的、不带评判的,让她心里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第10章 直到走进宿舍楼的大厅,她才敢停下脚步,靠在墙边,抱着那个箱子大口呼吸。 唱片封面上,那片云海辽阔得仿佛没有边界。 岑唯的视线模糊了一下,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种突如其来的、想要落泪的感觉压下去。 没人记得的生日,绝版的老唱片,遥远的山峦和云海,还有晏之那句轻描淡写的“随手买的”。 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场温柔的陷阱,让她无处可逃。 岑唯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包装盒上。 那一刻,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不是讨厌晏之,不是抗拒她的好意,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一个这样轻易就能触碰到她内心最柔软角落的人。 或者说,她怕自己会沉溺,沉溺在那种被理解、被看见、被这样温柔对待的,陌生又危险的感觉。 回到宿舍,室友罗池探头过来:“哇,这什么啊?谁送的?这也太酷了吧!” “没什么,”岑唯迅速合上箱子,声音平淡得几乎有些刻意,“就是个唱片机而已。” “唱片机还‘而已’呢?这可是复古文艺小资的标配啊!”罗池一脸夸张的表情,不依不饶地追问。 “真的,谁送的啊?该不会是你那个新姐姐吧?我记得你说过她是做设计的,品味应该超棒。” “不是她。”岑唯几乎是本能地否认,“我自己买的。” 这谎言一出口,她心里就泛起一丝莫名的歉疚。 为什么要否认,她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不想面对室友的调侃,或许是……不愿承认晏之对她的了解已经深入到这种程度。 她猛地想起十一岁那年,母亲曾带她去听过一场音乐会。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古典音乐,那种空灵、飘渺的旋律让她着迷。回家后,她兴奋地告诉母亲,她想学钢琴。 母亲笑着答应了,还说等岑唯生日时,会送她一架小钢琴。她期待了整整两个月,盼着自己的生日快点到来,想象着自己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的样子。 可母亲没能等到她的十二岁生日。 那架承诺的钢琴,那个满怀期待的生日,都变成了她心底永远的记忆,也成为了她不敢再期待任何承诺的理由。 后来,父亲忙于工作,几乎没有时间陪她。 每一个生日,似乎都和普通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她告诉自己,不要期待,不要依赖,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承诺。 可现在,晏之带着这份礼物出现了,把她小心翼翼构建的防线全部击碎。 手机亮了起来。 【晏之:睡了吗?】 岑唯看着那三个字,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些。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回复了。 【岑唯:没。】 【晏之:希望那个唱片机没有影响到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换别的。】 岑唯看着这句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抿紧。她知道自己应该礼貌地道谢,说她很喜欢,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打出了另一番话。 【岑唯:我不喜欢你送我东西。】 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句话太生硬,太不领情,甚至有些伤人。可她又无法收回。 晏之没有立刻回复。几秒钟的沉默后,岑唯的心开始下沉。她不该这样说的,晏之只是想对她好,而她总是习惯性地推开对方。 正当她想再发一条消息解释时,晏之的回复来了。 【晏之:没关系,以后不会了。但那张唱片,是我真心想送给你的。希望你能留着。】 岑唯看着这句话,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 她想象着晏之是怎样花时间去寻找那张绝版唱片的,是怎样发现她的朋友圈签名并理解其中含义的,是怎样期待着她看到礼物时的反应的。 而她,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喜欢”。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岑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终于还是简单地补发了两个字: 【岑唯:谢谢。】 关掉手机,她重新看向那个箱子。月光下,唱片机的轮廓泛着柔和的银光,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岑唯伸手,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箱子,却没有将它收起来,而是把它放在了床头枕边——一个伸手就能触到的位置。 第9章 崩塌 天气转凉了些,刚下课岑唯就接到了导师的消息,说让她来办公室帮忙做点资料整理的工作。 她不敢怠慢,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赶了过去。 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里面已经有人了——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正在翻阅一堆文献。 “你是……小岑吗?”那人抬头,笑容温和。 岑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我叫岑唯,您是?” “我叫乔婉云,研三的,我导师和你导师是合课题组的。”乔婉云微微笑着,轻巧地把手中的资料推到一边,温婉地伸出手,“以后可能会经常一起做项目,先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岑唯连忙掏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视线下移时,她的眼睛在那张头像上停住了—— 一只温顺的布偶猫,毛色洁白,蓝眼睛清澈透亮。 和晏之那个聊天记录上的头像,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微微一颤。 岑唯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看着面前的资料。 那份文献上的字行,逐渐模糊,似乎在她眼中,所有的文字都变得格外遥远。 她强迫自己冷静,想要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极不愿承认的可能性。 但心底的某个地方,却有一只猫咪安静地趴着,偶尔抬头,带着慵懒的眼神,望向她。 “你今天要整理的是这部分数据,我已经标好重点了。”乔婉云边说边走到角落,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岑唯继续翻着资料,但那头的对话却断断续续飘进了耳里。 “……嗯,我已经到了……有人帮忙,挺乖的一个小姑娘。” “你昨天不是说……”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些撒娇似的调子,“那今晚要补上哦……” 岑唯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眼看去。 乔婉云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侧脸温柔,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着,眼角藏着笑意。 她说话的语调轻而亲昵,像是和很熟的人打情骂俏。 而更让岑唯在意的是——对面那人偶尔传过来的声音,模糊却熟悉,低低的,像极了晏之。 她一时有些僵住了,心里浮起一个极不安的念头。 她不是没见过女性朋友之间的亲密——那是手挽手,一起上厕所,一起做美甲,一起吐槽讨厌的人…… 不,不对,她们不像是那种普通的亲密。 那句“我好想你”以及备注的桃心都这么说。 一种更隐晦、更私密的可能性忽然浮上来,让她手心微微出汗。 高中的记忆,有一道突兀的裂缝,从脑海深处开出一线。 那个时候,岑唯刚升高二,有一个留着短发、穿得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混在附近的街头巷尾,总是找机会靠近她。 开始她以为只是普通的纠缠,直到对方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些露骨又不堪的“喜欢女生”的话,还动手想抱她。 她挣脱开来,躲了整整一个月。 从那以后,她对那类人就有种本能的防备。不是憎恶,只是……害怕。 而现在,如果晏之和乔婉云……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晏之那样优秀,又知性,仪态温婉,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要是真的是那样,不就是彻底毁了吗? 也许我想多了吧。 她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可能那只猫是朋友送的,可能只是声音像一点而已…… 晏之不可能是那样的,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她低下头,硬生生将心里的那些联想压了下去,甚至有点厌恶自己怎么会往那个方向想。 “你怎么了?”乔婉云走回来,把手机收好,注意到她神情不对,“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没有。”岑唯摇头,强撑着露出个笑,“可能昨晚没睡好。” “那等整理完早点回去休息,别熬着。” “好,谢谢师姐。” 她低头继续看着文档,眼前一行字模糊又清晰。 心底那个不愿承认却难以忽略的猜测,就像纸页边缘的锋利,偶尔划过,悄然生疼。 窗外阳光从云隙中慢慢渗下来,照在桌角,显出一块明晃晃的光斑。乔婉云喝了口咖啡,翻着手边的笔记本,最后一遍检查资料的顺序。 岑唯趁着这点空隙,微微侧了下头。 “师姐。”她语调不轻不重,像是随口问起什么,“你头像那只猫,好像在哪儿见过。” “嗯?”乔婉云回头看她,嘴角勾了点笑,“你说糖糖啊?” 第11章 “……它叫这个名字啊。”岑唯若无其事地笑笑,“挺可爱的,是你养的吗?” “是啊,去年捡回来的,没想到长大得这么快。”乔婉云顿了一下,眼神像是忽然柔和了一些,“我一直挺喜欢猫的。” “你养得真好。”岑唯垂下眼睫,语气轻飘飘的,“我以前在……朋友家好像见过很像的猫,还以为是同一只呢。” 乔婉云听到“朋友”两个字,挑了下眉,显然没特别在意,笑着说:“布偶长得都差不多,尤其小的时候,不细看真挺像的。” 岑唯点点头,假装回忆:“嗯……也是蓝眼睛,挺乖的,一直趴着不怎么动。” “那多半是公的。”乔婉云笑,“我们家这个也是公猫,不太爱动弹,懒得跟什么一样。” 岑唯嘴角弯了一点,眼睛里却隐隐有些波澜。 她心里有了些模糊的印象,却还不能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你一个人住吗?”她故意压着语调,让它听起来像是下意识说出口的。 乔婉云没立刻回答,反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声音带着点轻松:“怎么,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 “不是……”岑唯一时没想到她会这样开玩笑,脸微微发热,“就是随便问问,听说有猫的人都挺有生活气息的。” “嗯。”乔婉云合上笔记本,“我之前和人合租,后来住到导师推荐的一个小区里,挺安静的,适合养猫。” “室友呢?” “现在一个人住。”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偶尔有朋友来做饭,一起看看电影什么的。” 她说这话时没看岑唯,只是随意整理着桌上的纸张。 岑唯没接话,指腹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着。 那个“偶尔”的人是谁,她已经不需要再问。 但她不敢确认。 她怕自己一旦确认了,就再也回不到那个“正常”的认知里。 她只低头笑了下,把所有的不安都藏在一声轻浅的“嗯”里。 —— 岑唯被罗池拉着从寝室出来,说是去附近新开的酒吧见见世面,换个心情。 “你最近状态怪怪的,”罗池一边涂口红一边说,“别跟我说你没事,眼神都像在梦游。” 岑唯勉强笑笑,没说话。 酒吧藏在一条灯光昏黄的巷子深处,从外面看毫不起眼,推门进去却像突然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暧昧的紫红灯光斜洒下来,空气中是果酒与香水混合的甜腻味,耳边的音乐慢悠悠地晃着,像在故意蛊惑人心。 她刚站稳脚步,便隐约察觉出些不同寻常。 这里的客人几乎全是女生,成双成对地坐在高脚椅上,在灯影下贴着耳说话,偶尔笑着挽起对方的手臂,亲昵得毫不避讳。 “这是……”岑唯声音有点发紧。 “拉吧呀。”罗池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不是跟你说了吗?” “你——”她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把声音咽了下去,嗓子有些发涩。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在一道灯影晃动间,看到了吧台角落的那两个人影。 她的心脏猛地一滞。 乔婉云。 她穿着吊带裙笑容温柔,身形挺拔而优雅。她低头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眼角微弯,像有光藏在那目光底下。 而另一个人——岑唯甚至不敢第一时间确认。 晏之?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晏之:黑发微卷,妆容明艳,一套黑金交织的衬衫裙,肩线清晰,脖颈上是一条极繁风格的项链。 气质依旧从容,却带了几分岑唯完全陌生的、自洽的张扬。 她正和乔婉云低声说着话,神色如常,指尖却不动声色地勾住了乔婉云的手。 那种肢体间的默契,不需要解释—— 十指相扣。 像是在宣布:她们是一对。 岑唯怔在那里,像是被钉在原地。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你在哪儿?” 几秒钟后,她看见晏之低头看手机。那个一向温文得体、理性克制的晏之,脸上闪过一丝愉快的笑意,然后轻轻打字,回了一条。 她没有抬头。 岑唯觉得整个人像被什么拽进了深海,耳边的声音全都模糊了,只剩心脏一点点往下沉。 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她也见过别人拉着手笑着走进夜色的背影。 但那是别人,不是她。 晏之不应该是这样的。 岑唯看到一块洁白无瑕的大理石雕像,在夜色里微笑着坍塌,裂缝从足底蔓延到发顶。 同性恋? 她从没想过,晏之会和这样的词汇有半点关联。 这不是偏见,是……一种本能的拒绝。 她不愿去承认——那个如此近乎完美的人,怎么会去选择这样一条满是偏见和目光的路? 甚至,她心底隐隐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情绪。 一种轻微却真实的失落。 那种感觉她从来没去正视过。 她以为自己只是崇拜她,依赖她,仰望她。可此刻,她却莫名觉得,晏之的那个笑,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为她而展露的。 她忽然冷得发抖。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罗池拉了她一下。 岑唯勉强扯了个笑:“没事,可能有点头晕。” 她低下头,手机屏幕仍亮着,回信已经弹出: 【晏之:和朋友在外面,回去聊。】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关掉屏幕。 光影映在她的眼睫上,一闪一闪的。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失望更让人难以接受。 是幻灭。 是好不容易从嫉妒到骄傲,再到仰望的那道光,忽然告诉你——它不是你以为的模样,它一直在用你看不见的方式生活着,快乐着,亲吻着另一个人。 她的世界,在悄无声息中塌了一角。 从酒吧出来时,已经接近深夜。 岑唯没有等罗池,只是低头快步走,堪比落荒而逃。 出了酒吧才发现外面的夜风很凉,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脑袋里的乱麻一直缠到嗓子眼,闷得发紧。 她一路都在逼迫自己别回头,别想。可那个画面像是烙在眼睛里了,晏之低头一笑,十指相扣—— 她跑上宿舍楼的楼梯,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宿舍的光影温暖柔和,室友问她怎么就回来了,桌上的马克杯还有早上未喝完的牛奶,手机屏幕忽明忽暗,一切都还和她出门前一模一样。 仿佛那个酒吧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岑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骂自己一句“疯了”都说不出口。 手机握在手里,她的手指在晏之的头像上反复划过,却连点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不想和她对话,但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期待她主动解释什么。 直到凌晨一点半,枕头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晏之:你今晚怎么突然发我消息?有事吗?】 岑唯看着那一行字,心跳微微一顿。 和她想象中的不同,晏之没有回避,没有冷淡,甚至看得出那句问候后藏着一丝愉快。好像——她主动发消息,是让她高兴的事。 岑唯忽然觉得喉咙发涩,晏之没有看见自己。 她敲字敷衍回了句: 【岑唯:没什么,随口问问。】 打完这几个字,她盯着屏幕开始发呆。 晏之的世界,好像一直都离她很近,又离得那么远。她自以为了解她,但原来只是晏之愿意让她看到的部分。 而她真正的生活,在另一片她从未涉足的领域里悄然绽放着。 她转而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一日安成了她此刻唯一能发泄情绪的窗口。 她在键盘上停顿很久,最终只打下一句话。 【归久:我发现了一个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会毁掉她。】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时,她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她知道这样说是不对的,但她无法否认自己心底那股莫名的痛快——就像一个人从梦中摔下来,虽然摔得头破血流,却终于能说一句:“我不是疯了。” 她按下发送,整个人靠进椅背,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室内安静得可怕。 只有啄木鸟似的心跳声,咚,咚,咚,在夜里一下一下回响。 她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晏之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姐姐”了。 她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一个被她自己一点点撕裂、粉碎的——理想幻影。 第10章 玻璃之下 仿佛是为了验证那个早已动摇的信念,岑唯在这个周末,罕见地回了一趟新家。指尖落在门锁感应处,动作却显得有些生疏。 第12章 明明是换锁时录入的第一组数据,却总像闯入他人生活的入侵者。 她站在玄关处慢条斯理地换鞋,早知道父亲和继母忙于工作,耳朵却固执地追寻着楼上传来的细微动静——尤其是晏之房间的方向。 接着便是刻意的“正常观察”,晏之的房门半开着,能看见浅色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书桌上是摊开的设计稿和一杯杯壁还结着水珠的咖啡。 她胸口一紧,隐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已经迟了。 身后已经传来了她的名字,轻轻的、软软的语气。 “岑唯?” 岑唯愣了一下才转身,鬼使神差的有些心慌,明明是路过自己房间的必经之地,却因为晦暗不明的情绪,手心凝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身,却在看见晏之湿漉漉的发顶时没来由地皱了眉。 “我......回来拿点东西。” 岑唯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意为。 而似乎是刚从浴室出来,晏之的身上还散发着带小苍兰味的水汽,发丝上的水珠沿着发尾落进睡衣领口,隐隐约约将空气中的距离感冲淡。 “要不要喝点冰糖雪梨?”晏之侧身走向厨房,“刚煮的,能预防感冒。” 岑唯喉咙一紧,天确实凉了。 只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关怀不偏不倚地撞上她心口最柔软的那一处。 “不用了,拿了东西就走。” 晏之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岑唯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的银戒,款式简约弧度圆润,在光下透出反光。 比针更尖锐地刺进她眼里。 乔婉云手上,似乎也有一枚相似的。 “其实......”晏之的声音似乎更轻了,“今晚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你不忙的话......” 她没说完,只是抬眼看着岑唯,眼神里有期待,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忐忑,窗外的云恰好遮住半缕阳光,落在晏之脸上,让那抹期待显得格外柔软。 晏之看起来温柔而脆弱,是能让人轻易心软的那种无防备的温柔。 “我——” 话未出口,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是罗池发来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不了,”她听见自己说,“晚上有社团活动。” 晏之的睫毛颤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下次......” “不过......”岑唯却没忍住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更急促,“如果有冰糖雪梨,可以喝一杯再走。” 她不敢再看晏之的表情,转身走向客厅。 茶几上摆着的是婚礼当天的相册,恰好停留在一张父母交换戒指,只是岑唯才注意到,照片的角落是面无表情的自己,以及目光温柔的晏之。 那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小心烫。” 晏之递过茶杯,杯把朝向她,自己却握着滚烫的杯身。 “谢谢。” 这个细节,让岑唯心头一震。她低头,借发丝掩住泛红的耳根。 两人就这样坐在沙发上,谁都没主动说话。 晏之的目光却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侧脸,每一次都轻到微不可察,却又能撩动心头尘埃。 “其实......”岑唯又开口,这次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丝小心的试探,“如果......如果今晚没活动的话......” 她没说完,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窗外的云终于短暂散开。 午后的阳光落在晏之的睫毛,嘴角的弧度却比阳光更引人注目,岑唯听见她轻声说: “我随时都有空。”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岑唯心湖,有涟漪从杯子中蔓延至心底。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罗池的催促:“不是说一直想看吗!到底去不去!” 岑唯盯着屏幕,却是伸手关掉了通知。 “社团活动......取消了。”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惊讶的坦然和平静,“今晚......可以在家吃饭。” 晏之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却在转身时不小心撞上桌角。岑唯下意识伸手,指尖碰触到银戒的冰凉。 她迅速收回手,晏之已经走进房间,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压抑的叹息。 岑唯坐在沙发上,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妥协,或许不只为了“观察”。 更像是对某种渴望的默许——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渴望:靠近这个她一直贴上“完美”标签的人,哪怕靠近之后,看见的,是裂痕。 哪怕裂痕里藏着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真相。 厨房里很快飘起食材的香气。 晏之挽起袖口切西蓝花,岑唯却只看见泛着银光的圆圈若隐若现。 莫名其妙的酸涩从她心中涌上来。 “去客厅等吧,”晏之回头,西蓝花在沸水里旋转,“油烟大,别熏到你。” 岑唯想说“我不怕”的,却在接触到她温柔的目光时鬼使神差地转身。 脚步却又走向晏之房间,刚才没注意到的床头柜抽屉,此刻露出一道缝隙,里面似乎是张照片。 心跳骤然加速,岑唯回头望了眼,只看见晏之专注的背影,岑唯吸了口气,侧身走进房门。 没有犹豫,猛地拉开抽屉。 照片上,晏之和乔婉云并肩坐在地摊上,中间蹲着一只蓝眼睛的布偶。 糖葫芦。 二人的手同时抚摸着猫背,晏之脸上,是岑唯从未见过的轻松与爱意。 “小唯?”晏之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帮我拿一下冰箱里的胡椒粉好不好?” 岑唯轻手轻脚合上抽屉,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来了。” 岑唯递过胡椒粉,却没再跟晏之有目光接触,晏之将最后一粒盐撒进汤里,动作优雅仿佛在作画。 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顿饭,岑唯却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晏之几次想给她夹菜,又在半空收回,最后只是落下一句:“多吃点,你太瘦了。” 却似乎成了岑唯发问的导火索,她忽然放下筷子,直视晏之的眼睛,用一种显然不适合的、尖锐质问的语气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 晏之的筷子顿在半空,牛肉上的酱汁缓缓滴在餐桌上,晕开神色的痕。她看着岑唯,眼神中有惊讶、有困惑。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好奇,”岑唯假装轻描淡写,餐桌下的手却攥紧了衣角,“毕竟......姐姐这么优秀,没理由单身。” 晏之沉默了几秒,筷子碰撞瓷碗的声音被她的清晰回答压住:“现在没有。” 岑唯突然觉得晏之变得陌生又遥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无法触及真相。 “哦,挺好的。”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音:“我吃饱了。” 晏之也站起来,慌乱中碰倒了水杯:“小唯,你是不是......” “没事。”岑唯打断她,“只是突然想起学校还有事。” 她不敢再看晏之的表情,转身走向玄关,听见身后传来收拾水杯的声音,还有晏之压抑的叹息。 “路上小心。”晏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明天降温,记得穿外套。” 岑唯没有回头,推门而出,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樱桃,被发现时那种又怕又悔的心情。 只是这次,她偷的不是樱桃,而是一个真相。 她知道,有些真相一旦窥见,便再难收回。而她与晏之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玻璃,终将在某个风起的夜晚,被悄然吹落,碎了满地。 地铁缓缓驶入站台,岑唯拎着包靠在门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正准备锁屏时,朋友圈的顶端跳出了一条更新。 乔婉云,定位:慢煮咖啡。 岑唯眉梢一挑,手指下意识地点进去。图片是拉花精致的咖啡,昏黄灯光下玻璃窗外的一角街景,文案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放空一会。” 这家咖啡馆就在学校附近,从地铁出口走过去也就七八分钟。她略一思索,关了手机,抬脚往出口走。 几分钟后,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岑唯走进咖啡馆,假装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惊喜”地开口:“哎?乔师姐也在这儿啊,真巧。” 乔婉云放下杯子,抬头笑了笑:“还真巧。” “师姐常来这家店吗?”岑唯坐下时,特意和乔婉云目光接触三秒,“我总觉得这里的拿铁有股……特别的味道。” 乔婉云挑眉,视线在她眉眼间晃了晃:“哦?什么味道?” “雪松混着奶泡的甜。”岑唯歪头,露出自己都陌生的浅笑,“和师姐身上的香水很像。” 这句话让乔婉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意更深:“学妹很细心。” 岑唯抿了口咖啡,语气里掺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探究:“师姐怎么一个人?我还以为你该是那种——男朋友接送、花不离身的类型。” 第13章 乔婉云轻笑了一声:“那你可能想多了,我单着呢,这么忙,没那个心思。” “是没心思,还是没人让你动心?” 岑唯随口一撩,语气轻得像打趣,却又带着点不该属于随口打趣的分寸感。 她原本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乔婉云竟也不恼,反而回了一句意味不明的:“你猜呢?” 岑唯一怔,下意识看她一眼。乔婉云正低头搅着咖啡,眉眼弯弯,却不再多说。 这反应——不回避、不生气,甚至带着点引而不发的暧昧。 她不是没见过人情世故,却也难得在对话中感到这种轻微的不适。 一种微妙的恐惧感爬上心头。 她撑着下巴,若无其事地打趣:“乔师姐这么会撩,不会是在感情里伤人不眨眼那种吧?” 乔婉云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一点笑意,却也没否认,只是慢悠悠地说:“感情嘛,看得太认真就输了。” 岑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道德感泛滥,只是想到晏之,忽然觉得有点替她不值。 虽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 她垂下眼睫,语气仍轻松:“乔师姐真是个危险人物。” 乔婉云挑了挑眉:“你怕了吗?” 岑唯抬头,望着她的眼睛,那一笑里竟带了点倔强的挑衅:“我倒不怕,怕是有些人要小心。”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接着又什么都没发生。 乔婉云只是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却仍落在她脸上。 而岑唯心头却已经泛起一丝预感——这场看似轻巧的“偶遇”,似乎没她想的那般胜券在握。 第11章 浪涌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晏之发来的消息: 【晏之:到学校了吗?今天的汤好像有点咸了,下次给你重做。】 岑唯盯着屏幕发愣,脑中却浮现出晚餐时晏之小心翼翼揣摩她情绪的眼神。 那杯冰糖雪梨、那只轻轻转向她的咖啡杯把手、那些无声的体贴…… 此刻,像温柔的浪涌,在她胸口翻搅。 乔婉云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在眼前,两者交织,叫她呼吸一滞。 “我该走了。”她忽然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一串刺耳的声音。 乔婉云微愣,眼底有一丝迷惑,却依旧温和一笑:“好,路上小心。” 岑唯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咖啡厅。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缩了缩肩,却又猛然想起“一日安”发过的一句话: 有时候,我们拼命追寻的真相,不过是别人不愿说出口的伤疤。 指尖颤了颤,她还是摸出手机,给乔婉云发了条消息: 【岑唯:师姐的戒指很好看,和我姐姐的那枚很像。】 信息发出的瞬间,她心头一紧,后悔与迟疑交缠。但几秒后,乔婉云的回复弹了出来: 【乔婉云:是吗?可能只是巧合吧。】 短短一句,却让岑唯浑身一冷。 她想起晏之煮汤的背影,想起那张二人抱猫的照片,想起她说“我随时都有空”时的眼神。 屏幕黯下,倒映出她发白的脸色。她这才恍然,原来自己想知道的,从不是那些藏起来的秘密,而是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关于“喜欢”与“被喜欢”的,模糊却真实的答案。 街道车水马龙,她却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剩心跳,如溪流破冰般在胸腔轻轻撞击。 【归久:我好像知道了一个秘密。但我不确定该不该告诉‘受害者’。】 【归久:但我也不想当什么救世主。】 “一日安”的回复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抵达,手机静静躺在她枕边,直到她带着杂乱思绪沉沉睡去,都未再亮起。 第二天早上,岑唯在便利店买了个草草填饱肚子的饭团,咬下一口,海苔还粘在嘴角,晏之的消息却比饭团的咸味更快跳了出来。 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置顶之一。 【晏之:下午看展吗?听说今天你们学校公休。】 沙拉酱的味道在嘴里变得寡淡,岑唯心跳莫名加速,却在看到教室玻璃中自己的倒影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像刚从被窝里滚出来的仓鼠。 【岑唯:好。】 发送完毕,她几乎是跳起来收拾书包,罗池见状大惊小怪:“图书馆不是新建了自习室吗!没必要跑这么快占座吧!” “有急事。” 岑唯把饭团塞进垃圾桶,抓起包往寝室跑。 镜子里的人发尾翘起,眼下还有熬夜赶作业的青黑,她皱眉,打开衣柜看见那件米白针织衫——上次穿还是模拟面试,然后一直嫌它太“乖”。 今天却莫名想穿。 “约会啊?”罗池慢慢悠悠晃进寝室,一眼看见她床上摊开的衣服堆,“平时不都是oversize卫衣吗?” “正式场合。” 岑唯的反驳轻飘飘的,镜中倒影却出卖了她耳尖的红。 她想起晏之永远得体整齐的模样——妆容精致,发丝柔顺,不动声色间,自成风景。 不能让她觉得我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这句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惊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她迅速摇头,把针织衫往身上一套——柔软的面料扫过脖颈,竟比想象中舒服。对着镜子调整领口,却忽然想起晏之睡衣领口的锁骨,耳尖更烫了。 “搭这条裙子试试?”罗池扔过来一件高腰半裙,“上次你穿这条,被隔壁专业学长追着要微信。” “谁要他给微信!” 岑唯嫌弃万分地把裙子扔开,终究还是换上了习惯的牛仔裤,晏之发来消息:【我在北门,不着急,慢慢来。】 岑唯系好鞋带,路过寝室门口的仪容镜时鬼使神差地驻足整理头发。 镜中那双眼睛闪着光,竟不见早课的倦意。 只是……不想让她看见狼狈的我而已。 她给自己找借口,却在看见晏之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晏之穿着浅灰色的大衣,站在树下,低头看手机,唇角扬着笑——屏幕上正是她十分钟前发的“马上到”,末尾还带了个害羞的小猫。 “给你的。”晏之递过来一杯奶茶,指尖掠过她的手背,“无糖的。我猜你不太吃甜。” 那杯奶茶的温度恰好,捂暖了她微凉的手心。杯身logo是最近火起来的品牌,晏之大概排了很久的队。 “衣服......” 岑唯低声开口,目光在对方灰色大衣和自己身上的针织衫之间游移。 像两幅色调相近的画,莫名和谐。 “巧了,像是约好的一样。” 晏之笑着说。 岑唯的心跳猛地加快,连忙低头喝奶茶掩饰,乌龙茶的微苦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甜度刚好。 她想,也许某些默契并不需要约定。 晏之帮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二人并肩走向停车场。岑唯忽然想起自己床上那堆挑剔又犹豫的衣服——最终,她还是穿上了最像晏之的那一件。 这个认知让她悄悄地靠近了晏之半寸。 窗外树影飞掠,像时间也为这场见面提速。 岑唯突然想起罗池的调侃,如果这是约会......她猛地摇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甩出去,但当晏之的手越过中控台替她调整空调风向时,她闻见对方袖口淡淡的香味,似乎念头更深了。 红灯前,晏之偏头问她:“冷吗?” 岑唯摇头,却在目光相触的刹那,轻轻说了句:“谢谢。” 谢谢什么? 谢谢这份灰调的默契,谢谢被记住的喜好,谢谢......让我莫名其妙想靠近的你。 晏之一怔,继而轻笑:“谢什么,以后还有很多的展,我们都可以一起看。” 绿灯亮起,车缓缓驶动,岑唯心里的某种悸动也悄然翻涌。 展厅灯光暖黄,岑唯跟着晏之在《双生》画作前驻足,颜料的肌理在射灯下起伏,蓝色,像极了那日海边翻涌的云层。 她偷偷瞥向身旁的晏之,对方的视线却突然凝固在远处拐角——乔婉云,正端着酒杯与策展人交谈,无名指的银戒在灯光下闪了闪。 乔婉云转身,目光与晏之相撞,笑容瞬间凝固。 岑唯立刻察觉了空气中的变化。 “乔师姐?怎么这么巧?” 岑唯确是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偶遇,但依旧换上惊喜的神色,拽着晏之走近,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亲切。 乔婉云的视线在她们色调相近的穿搭上停留片刻,笑意有些牵强:“是呀,来看看展,你也是?” “晏之,我姐姐。这位是我学姐,乔婉云师姐。” 岑唯偏头,眼神落在晏之身上,语气刻意轻快。 晏之微微一愣,随即朝乔婉云点头:“你好,我是晏之。” 介绍完彼此,三人间的话语却像被轻微的风干扰了音调。晏之看着乔婉云,眼底那点迟疑太明显了。 第14章 空气几乎要凝结。 岑唯笑了笑,补充道:“我们刚看完前面几个展区,乔师姐有看哪一部分比较喜欢吗?” “我……”乔婉云垂眸,握酒杯的指节发白,“刚好看到《双生》这幅,就多停了一会儿。” “那真是巧了,”晏之忽然接话,语气轻柔,仿佛只是普通寒暄,“我们也是被这幅吸引过来的。” “看来大家眼光都差不多。”乔婉云笑了一下,眼神却始终没有再去看晏之。 二人中间仿佛有道无形的气压场,岑唯被困在其中,越是平静,越是让人不安。 “我去趟洗手间。”她笑着找了个借口,朝展厅一侧走去,脚步却在转角处悄悄停下。 她听见了。 “你为什么在这?”乔婉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像压抑的风。 “你问我?”晏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是说……分手后可以当普通朋友?” 乔婉云怔了一瞬,喉头轻颤,却没说话。 “你是故意的吗?”晏之看向她的手指,“今天还戴着它。” “我只是懒得摘。”乔婉云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微冷,“你不也……一直戴着。” 晏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指骨,像才意识到那道早该被取下的银光。她没回应,只是低声问了一句:“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吗?” 乔婉云闭了闭眼,像是在克制自己:“晏之,你很好,但我累了,你太完美了,我不想再演‘被你爱’的角色。” 紧随其后的沉默,比拒绝更冷。 晏之垂下眼睫:“我没有让你演。” “但我演了。” 这句话落下,像冰封的湖面被骤然击裂。 脚步声响起,岑唯立刻退回拐角,装作刚从另一侧走回来。 “乔师姐呢?”岑唯故意张望,语气轻快。 晏之垂着眼睫,低声道:“她说有点事,先走了。” 岑唯没再追问,只是低头抿了口奶茶,早已冰凉。 “你的戒指……”她忽然出声,语气轻描淡写,却眼尖地看见晏之手掌的微微颤动,“不见了?” 晏之像才意识到,缓慢摊开手掌。 那枚戒指从掌心掉落,悄然滚到脚边。晏之掌心微红,仿佛抓得太紧。 她弯腰拾起,轻声说:“旧了,不想戴了。” 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是不见了,而是亲手摘下了。 就像一段关系,从戴上的那一刻起就带着沉默的承诺,而摘下的刹那,似乎是承认了那个承诺的终结。 这般想着,岑唯好像感受到了几分欣喜,展厅里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晏之应的很快,两人并肩走出展厅,晚风拂面,带着深秋独有的萧瑟,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日出,像希望。 第12章 机会 图书馆旧阅览室的一隅被整修封闭,日光从遮蔽不严的天窗洒落,落在岑唯肩头,她躲在半掩的书架后,手指攥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 那是她刚录下的一段监控回放。 画面里,乔婉云与另一个女生并肩走出,动作亲昵,自然得像已经习惯了彼此的体温。那个女生在说话时不自觉牵起了她的手指,像是下意识的依赖。 那段监控,是她假意丢了钱包,从前台那里要来的。 这已是本周第三个与乔婉云关系亲昵的女生,从美术系的学妹到实验室的同事,乔婉云的“涉猎范围”广得让她心惊。 原来她所谓的体贴,只是手法娴熟的勾引。 屏幕里,乔婉云替女生拂开发丝的动作,与那日在咖啡厅如出一辙。 岑唯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只记得那晚,晏之在走廊尽头哽咽着说:“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她记得那句话。 太清楚了。 之后的每个夜晚,她都在梦里惊醒——梦中,乔婉云温柔地笑着,晏之眼里泛起潮湿。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靠近,一个沉沦,像针尖在心上轻轻扎着。 她开始吃不下饭,笔记本上不再是课堂笔记,而是一个个交错的时间、地点与人物。 她甚至怀疑自己疯了。 可她停不下。 晏之的爱,不该被喂养给一个满口温情的骗子。 “岑唯?”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岑唯骤然转身,与乔婉云的眼神撞个正着。 “师姐。”她唇角上扬,语调平静。 乔婉云的目光掠过她的手机,又扫向她身后那还亮着的监控屏幕,“在看什么?我看你站了很久。” “没什么。”岑唯关掉界面,语气淡淡,“找些资料。” “哦?”乔婉云轻笑着靠近一步,香水气息淡淡,是雪松混着柑橘的清冷,“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学校后面新开了家水吧。” 岑唯想拒绝,可视线无意落在她空荡的无名指上,心口一软,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也许,这就是一个机会。 水吧的灯光很暗,柔黄光晕晕染出一种无措的温柔。 爵士乐低低流淌,乔婉云的手指在桌上缓缓敲着,像是在弹一首她才听过的旋律。 岑唯望着那只手,脑中似乎浮现乔婉云与晏之十指相扣的样子,温柔如水——却是虚幻的泡影。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别人不太一样。”乔婉云轻声开口,“你……很鲜活。” 那声音太轻,却像浸过蜜糖的刀锋。 岑唯的胃里像被什么攥紧,面上却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是吗?” “当然。”乔婉云垂眸,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摩挲她脉搏的地方,“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我们很像。” 岑唯低下眼睫,嘴角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像是被情意撩拨的小兽。她缓缓翻手,将掌心贴上对方的指腹。 “那……你会对每一个‘像你’的人都这样吗?” 声音轻微颤抖,如夜风拂过草尖。 乔婉云愣了一瞬,很快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地优雅克制:“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有这种冲动。” 她的每一个字,清晰地落入岑唯衣袋里正悄然运作的录音程序中。红色的录音点微微闪烁,是悄然埋藏的一颗雷。 “你知道吗?”乔婉云靠得更近,吐息在耳边细腻温热,“我其实很怕孤独,可我又不擅长拒绝别人……所以可能,有时候,会让人误会。” “是吗。”岑唯缓缓抬眼,视线变得清透如水。 那不是刚才扮演的羞涩,而是干净冷冽的清醒——一种几乎残酷的明朗。 她收回手,轻巧又利落地拨开乔婉云继续靠近的动作。 “我录音了。” 乔婉云怔住,眼神猛地收紧:“……你说什么?” 岑唯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静静跳动着。她按下停止键,把手机屏幕转向她,语气平和:“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乔婉云脸色终于变了,温婉的伪装彻底剥落,讥诮浮上眼角:“你做这一切,是替晏之来讨公道?” 她沉默一瞬,又笑了:“那你以为告诉她,她就能放下我?” “也许不会立刻。”岑唯答得很平静,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被温柔取代,“但我希望她至少,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放不下的,是她记忆里的你——不是现在的你。” 她转身离开,乔婉云沉默地坐在原地,身影被昏黄灯光慢慢吞没。 走出水吧的那一刻,风吹过巷口,带来一阵潮湿的凉意。岑唯走到拐角,倚着墙壁轻轻吐了口气。 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手机界面停留在录音文件的存档上,她反复确认了三遍,才终于安心。 她打开聊天框,发出那句迟来的消息: 【岑唯:我有些话,想找时间当面和你说。】 【晏之:现在可以吗?】 岑唯盯着那行字,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为了正义或揭发什么——她只是,太想拉晏之出来了。 不只是从乔婉云那里。 更是从那段无望的、被忽视的爱里。 校园后门的灯光泛着微黄,昏沉天色压着暮晚的静。 岑唯快步走向约定的那家书店门口,还未走近,就远远看见晏之靠在店边的长椅上。 她穿着简单的大衣和浅色长裤,眉眼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清淡淡,却细致到每一笔都让岑唯移不开眼。 那双眼下的青黑和轻蹙的眉,更让她顿住了脚步。 晏之察觉到动静,抬头朝她笑了笑,声音有些哑:“你来了。” “嗯。”岑唯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手里还紧紧握着那部录了音的手机。 她原本想直接开口,说“她不值得”,说“你该放下”。 可当她看到晏之眼底掩不住的疲惫时,那些话,忽然堵在喉咙里,化作沉默。 第15章 她想起,晏之从来不是个会轻易示弱的人。哪怕再难受,也总是笑着说“没事”。 岑唯收回视线,微微低头,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她迟疑了一瞬,终究换了话题。 “我最近在做一个课题……要采访几个关于女性职场经理的个案。”她故作自然地笑了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 晏之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当然可以。” 岑唯勉强扬起一个笑:“谢谢你。” 两人就那样静静坐着,风从草地的方向吹来,带着一点淡淡的薄荷香气。 “其实最近......挺累的。” 晏之忽然说,语气轻轻的,像自言自语。 岑唯转头看她,眼里多了一点无法言说的心疼。 “那就别撑了。”她声音很轻,“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没等回应,只是陪着她,坐着,像一棵静静伫立的树。 这一晚,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把那段录音上传云端,然后打开社交平台,缓缓打下一句话: 【归久:原来在意一个人,是想让她先学会爱自己。】 —— 深秋的风带着薄凉,街道两侧的树叶在空中旋转、挣扎,最终无声地飘落,铺陈在岑唯脚下——像她此刻心中某种不为人知的、正在下沉的情绪。 她站在街角,怀里抱着采访本和录音笔,耳边的风吹得发丝微乱,高领毛衣也挡不住风钻入衣领的凉意。 她有些疲倦地看了眼时间,已经是第四个小时。脚底传来麻意,手心冰冷得几乎要握不住话筒。 身后的支架斜斜立着,上头贴着“高校课题调研”的字幅,纸张边缘已被风卷起褶皱。 像她,像她一整天小心翼翼维护的体面与礼貌,在一次次拒绝中悄然崩散。 “您好,我是高校新闻学专业的学生,我们目前正在进行一个关于女性职场经历的——” “你们学生都一个样,拿我当调查对象?没空。” 她话未说完,面前的中年男人已烦躁地挥手,语气里透出一种几乎是厌恶的排斥。他眉间拧着怒意,好像她只是个多余的噪音。 岑唯下意识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对不起,打扰了。” 她往旁侧退了一步,只想避开这股敌意,可身后的支架却在这时“哐啷”一声被人撞倒。 她心中一紧,立刻蹲身去扶,却没注意到,一只不耐烦的脚已经朝她的方向踢了过来。 “有病啊你!” 那声音夹着怒意,是完全不遮掩的粗暴指责。她肩膀猛地一震,连带着人也失了重心,重重摔倒在人行道粗粝的地砖上。 掌心火辣辣地痛,裤腿磨破了一小块,风刮过裸露的皮肤,像细针般扎入。 她愣了一秒,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想完成一个采访任务,只是多问了一句而已。 耳边的车流、人声仿佛都在远去,远处店门口的一串风铃被吹响,像是讥笑,又像是提醒。 她努力撑起身子,膝盖有些发软,视线模糊了一瞬。那不是身体的疼,而是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突然决了堤。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哭。也许是从早到晚太多的拒绝,也许是身上的伤,也许是这个城市在深秋的风里太冷太冷。 岑唯以为自己能一直冷静下去的。 她低头看着手心的血痕,咬住下唇,逼着自己不掉眼泪。 可这时候,一道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忽然穿过街头的嘈杂,落在她耳边,像一缕雪后的阳光,温暖、直白、不容忽视——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她抬起头,逆着风,看见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那是她不曾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是晏之。 她面容清冷,在满地金叶中穿过喧嚣。那一刻,风似乎也停了,只剩岑唯心跳的声音。 第13章 下雨天 岑唯一时怔住了。 晏之已快步走近,一手扶起她,另一手将倒在地上、支架已经磨破的展板轻轻推到一旁。 动作干净利落,神色却冷得不容置喙,眉眼里藏着一股叫人无法忽视的隐怒。 男人早已悻悻离开,街头风声萧瑟,将两人裹在一段无言的沉默里。 岑唯本能地低下头,不敢看她,她不习惯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像是连逃都逃不出。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自己的衣角,心跳几乎要溢出来。 似乎自从知道晏之和乔婉云的事之后,这种体贴与关怀比起温暖,更让岑唯心中多了一丝不敢靠近的距离。 她害怕被那种无形拉扯的吸引,更害怕自己在不自觉间坠入一个从未预见的深渊。 岑唯嗓子哑得厉害,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你怎么来了……” 晏之没有立刻回应,反而俯身去拾那些散落一地的问卷、笔记本和录音笔。她动作缓慢又仔细,最后将它们拢进帆布袋里。 许久,才淡声道:“你发了定位,配了一张支架的照片。” 她顿了顿,嗓音里藏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我刚好在附近见客户。” “刚好”两个字落进岑唯耳里,却像一记柔软又沉重的锤,轻轻敲在她本已凌乱的心上。 原本泛起的一丝丝期待顷刻间被抽空,她低下头,像在自我辩解,又像是找借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能自己处理的。” 晏之却没松开她的视线,反倒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落在那道细长却渗血的伤痕上,眉头蹙了起来。 “你确定?” 岑唯本能地想挣开,可又不知为何,心中那个逃避的念头却如同涌动的波涛,被晏之平静却坚定的目光压制住了: “真的没事,只是擦破点皮,又不是……” “你觉得是小题大作,”晏之截住她的话,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悄然渗透骨缝的凉意,“可我不觉得。” 她语气骤然紧了些,像是终于压不住那股隐忍太久的担心: “你在这儿站了几个小时?嗓子都哑了,有吃东西吗?带水了吗?这伤口要是不处理,感染起来你打算拖几天?” 岑唯怔怔看着她,忽然想笑,又有点想躲:“你怎么突然这么……唠叨了?” 晏之的神情却在她话落的一瞬柔了些,语调缓下来:“你什么时候,才肯对自己好一点?” 她说完,也不再多解释,只是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向街角的药店,晚霞将她们的影子落在街砖上,交叠、拉长。 药店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肩头,晏之一言不发地挑了碘伏、棉签、透气贴,手指在货架间顿了一下,又拿了盒暖宝宝。 她做这些的时候神色平静,却不容人插手,仿佛早就习惯为她准备这些琐碎。 “我又不是摔进雪堆。”岑唯站在一旁,看着她动作麻利地结账,试图缓和气氛,“要不你干脆送我挂个急诊好了。” 晏之没理她,只是把她按坐在药店角落的小椅子上,然后安静地打开药盒,沾湿棉签。 “你别闹。” 她声音轻,却极有耐心。棉签贴上掌心那一刻,碘伏冰凉,刚碰上皮肤,岑唯便微微一颤。 “疼吗?” “……有一点。” “忍着,手上细菌最多。” 她声音不高,却极有耐心,语气像责备,又像心疼。 那一瞬,岑唯忽然有些想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太久没有人,这样细致又不问理由地照顾她。 “以后别这样了。”晏之低声说,“采访、课题这些都可以再做,但伤……别再有第二次。” 岑唯本想轻笑一句“你管得太宽了”,可就在她抬眼的瞬间,那句话像卡在喉咙的钩子,怎么也说不出口。 心脏像被什么轻轻一碰——不是痛,是那种微妙的松动。 “好吧……”她嗓音有些哑。 晏之没回话,只是站起身,在她身旁坐下,将一杯热水递给她。 “你的安全最重要。”她轻轻说。 这句话像雪落枝头,轻轻落下,却压住了岑唯心头所有挣扎和逞强。 岑唯眼底的防备终于慢慢松下来,轻轻点头,嘴角也弯出一点笑。 即便风还在吹,夜还很长。 热水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提醒着岑唯刚才的局促,她偷偷瞥了眼身侧的晏之,心头却隐隐浮起另一个念头。 晏之是她一直想采访的人。 那种“想”不仅仅是学术上的研究冲动,更像是一种想靠近她、理解她的执念—— 她在晏之身上看到某种极致的自律和安静的坚定,像是遥远而难以触碰的山顶。 “我可以采访你吗?” 她没有用录音笔,也没有刻意装出项目需要的正经模样,只是低声问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宛如小心叩着一扇门。 晏之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第16章 她拿出笔记本,却迟迟没翻开——那些准备好的问题在这一刻显得多余。 岑唯突然不确定,自己想知道的究竟是晏之的职场经验,还是那些她藏在完美外壳下、不为人知的心事。 晏之说起自己刚入行时的经历,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研一刚开始实习,后来跳槽到这家公司,就这样。” 她没有情绪波动,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波折。 可岑唯记得,晏之曾在不久的一个凌晨,在朋友圈发过一条只有几分钟的状态——“想尽办法也不被看见”。 她也记得,父亲私下说起,晏之刚入职那年被调岗三次,几乎想离开这个行业。 可现在,她面无波澜地将一切归结为“就这样”。 岑唯突然觉得心口发涩。 她明白了,晏之不是没有经历过痛苦,而是学会了将那些不堪的部分统统藏起来,只留下最干净、最能被仰望的样子。 她把自己打磨得太利落了,利落到让人误以为她从未狼狈过。 “你从没想过放弃吗?”她轻声问,像是忍不住,又像是替她问。 晏之垂眸,片刻后才低低吐出一句:“有过。” 就只是“有过”。没有细节,没有解释,也没有继续。 岑唯忽然有些难受,却又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 她知道晏之是在刻意——她把那些真正的挣扎藏起来了,不是为了回避,而是为了保护。保护自己,也保护听她说话的人。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合上笔记本,轻声说:“今天就先这样吧。” 她想告诉她:你不用每一次都把答案说得那么漂亮。我不是来考你成绩的。 晏之转头看她,眼神有一丝错愕,随即又像是释然。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缓慢温柔,像是一种无言的谢意。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又暗了几分。街头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白日里干燥的温度早已退去,风带着雨前的湿气扑面而来。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岑唯下意识抬头,还没反应过来,晏之已经将伞撑开,往她这边一倾。 雨点迅速织成一片薄帘,月光透过云层在伞面投下淡淡的影子。晏之站在她右侧,手里那把折伞显然不够大,雨水顺着伞沿斜落在她自己肩头。 “伞有点小。”晏之说,语气轻而不容置疑,“凑合一下。” 说完,不动声色地将岑唯揽进了自己怀里。 是那种并不让人感觉过分亲近的动作,像姐姐护着妹妹。 可岑唯的心跳,却因此轻轻一乱。 她鼻尖碰到晏之外套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和一点点清凉的香气,在深秋的夜晚格外冷冽,又叫人舍不得移开。 她没有挣开,也不想挣开,只是默默跟着她的步伐走着。 周围的街道变得模糊,雨声隔绝了人群喧哗,她们像被伞裹住的两个世界,在沉默中靠得很近。 她从没想过,原来“靠近”可以是这种方式。 不是高谈阔论,不是问题与答案,而是下雨的时候,晏之会先伸手替她挡雨。 风很冷,岑唯全身唯一的热源是晏之搭在她肩头的手。 地铁站口的灯亮着,像是上天打的一盏聚光灯,她们停在站外。 晏之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滑落,溅湿了她的鞋尖。她却是没有察觉,转身看向岑唯,语气平稳: “回去早点休息,采访报告晚点再写也没关系。” 岑唯抬头看她,眼里浮着些迟疑,像是还没从刚才那个被保护的情境中抽离。 “你不回去吗?” “还有点事。”晏之顿了顿,补了一句,“你先走,我等车。” 雨下得更大了,像是有意拉长分别的时间。岑唯忽然很想再慢一点,哪怕多站一分钟也好。 晏之看了眼岑唯,又看了看她单薄的衣领,忽然伸手,将自己脖子上的白色围巾解了下来。 “别动。” 岑唯怔了一瞬,下意识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条还带着晏之体温的围巾,已经被她动作自然地绕到了自己脖子上。 晏之低着头,指尖拢着围巾两端,仔细地调整着松紧,末了还轻轻拍了拍,像是确认她不会着凉。 一动不动地站着,岑唯的心跳却像被这一圈柔软的布料紧紧包裹住——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毫无准备地呼吸到晏之的味道。 她想说“我不冷”,也想说“你自己戴着吧”,但那些话到嘴边时,忽然就比雨丝还轻,随风飘走了。 晏之这时候抬起眼,目光正好落在她脸上。 “回去喝杯感冒药,别逞强。” 围巾的布料有些粗,却被她拢得很稳,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像落在布料里——温柔、坚定,藏着不能拒绝的重量。 岑唯低下头,垂着眼看那条围巾在自己胸前晃动。她指尖不自觉地拽住一角,像是抓住了什么凭证,不肯松手。 “知道了。”她低声说,转身往地铁站走去。 走到台阶尽头时,她回头望了一眼。 晏之还站在雨中,没离开。 她看起来并不着急,像是习惯了等待,也习惯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被雨打湿。 岑唯却忽然想,她好像开始喜欢上雨天了。 不是因为雨本身,而是因为在这个下雨的日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太潮湿的空气中,肆意生长。 第14章 意味不明 回到宿舍时,雨还没停。 岑唯关上门,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脚步声落下那一刻,屋内彻底静了,只有窗外雨声,一丝不乱地落进耳朵里。 她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摩挲脖颈上的围巾——质地柔软,岑唯有些出神地看着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半晌,还是拿起手机,指腹在屏幕上停了一会儿,点进那个聊天框。 【归久:在吗?】 她没指望对方秒回。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等待时退出界面,而是静静盯着那几个字,在等回应,也在和自己较劲。 雨落了一行又一行。 终于,对话框亮了一下。 【一日安:在。】 岑唯咬住下唇,思索片刻后缓慢敲字。指尖按在键盘上的每一下,都是在问自己:你确定要说这些吗? 【归久:我今天见到我继姐了。】 “一日安”没有立刻回复。岑唯盯着那片短暂的沉默,突然有点想撤回这句话。可对方很快发来下一条: 【一日安:然后呢?】 岑唯盯着这句话,看见这短短三个字,心里竟有点发虚。 她明明不是第一次和“一日安”聊起晏之,可今天这次却不同,应该被围巾的温度熏着了,有些话,不说会难受,说了又怕太突兀。 她鼓起勇气继续敲字: 【归久:她给我系围巾,还陪我买药。我忽然觉得……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或者说……我对她的感觉,变了……不知道怎么说……】 这一段发出去后,她看着那一长串字,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只听见雨声还在落。 忽然就有点后悔。 这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不像她自己了? 她是不是该删一点? 可惜“已发送”早已变灰,再改也晚了。 过了几秒,对方回了一条消息。 【一日安:噢~那你终于不想把她赶出家门了?】 简短一句,却带着熟悉的、带点调侃的温柔语气。 带着“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笃定。 岑唯眨了眨眼,忍不住低笑一声,又有点羞窘得不敢承认。 【归久:我哪有那么恶毒!】 【一日安:可你以前说过她像冰柜像假人,不适合人类情感交流。】 岑唯手指停了一下,想起自己曾在“归久”的名义下,说过多少关于晏之的气话、狠话。 如今想来,字字都像是撒出去的钩子,钩住了她自己。 【归久:……】 【归久:那是以前。】 【归久:人是会变的,好嘛?】 她咬着下唇,一边飞快地删掉另一句“她其实没那么冷”,一边假装自己没有红着脸。 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了一张“意味不明”的表情包:一只猫正咬着围巾,把脑袋藏进去,只露出两只羞涩的耳朵。 岑唯盯着那张图,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脸比那只猫还烫。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只好自暴自弃地发了一句: 【归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对方隔了几秒才回: 【一日安:没有。只是觉得……你蛮可爱的。】 她一下子愣住了。 心脏被什么轻轻一推,撞进了胸腔还没命名的角落。 然后——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一日安:当然,是妹妹那种可爱。】 第17章 岑唯盯着这条消息,嘴角的笑意一下就僵在脸上。 她忽然有点后悔打开这个聊天框了。 可惜,晚了。 夜已深,雨还没停。 岑唯没再回“一日安”的消息,甚至连那条“妹妹那种可爱”也懒得点开去读第二遍。 她坐在电脑前,点开接受投稿的账号,准备做些别的事分神。可没多久,一封新投稿弹了进来。 标题是:【投稿申请采访:关于一场实习中的“隐形考验”】。 岑唯点进去,一行行文字跃入眼前: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做女性职场的专题,我想投稿,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地方了。 这是一家本地很有名的传媒公司,我是大三去实习的,当时带我的男上司,一开始都很正常。 但慢慢地,他开始在工作之外叫我喝酒、陪吃饭、让人送我回家,然后在车上借着‘喝多了’搂我腰…… 我回绝了几次后,他开始不回我消息,不交待任务,还当着其他同事面嘲笑我‘敬酒不吃’。 我没证据,怕他删聊天记录。我也不敢去申诉,因为实习协议没有保障。】 文字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难受的压抑。 岑唯看完后,胸口微微发紧。她发了几封邮件给对方,确认信息和身份,一边心里迅速做出判断。 她以“归久”的身份回复了一句: 【归久:我想采访你,线下。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对方很快答应了。 周末,是在一家咖啡厅见的,女孩很瘦,眼底却有种倔强的清明。 “你为什么找我们?”岑唯问。 女孩握着咖啡杯,有点犹豫地说:“我看过你写的文章,觉得你会信我。” 她一瞬怔住,心里像被轻轻击中了一下。 采访结束后,岑唯坐在便利店里许久,直到店员催促她离开,才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她把自己的实习申请投进了那家传媒公司。 用的是她的真名,岑唯。 她很清楚这样做的风险。但她更清楚,光凭转述,是没法撼动什么的。 “你确定?”她的导师看到她提交的实习选择时有点讶异,“那里不是你之前说‘太油’的那家?” “是。”岑唯低头笑了一下,“我想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有多油。” 信息发出去的那天晚上,她没睡。 她重新点开“一日安”的对话框,想告诉对方点什么,又觉得不必。 但她终究还是发了一句: 【归久:你觉得,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可能被厌恶、被误会、被排斥,还是值得去做正确的事吗?】 对方这次回复得很快。 【一日安:值得。】 【一日安:但你得小心。别让自己受伤太深。】 岑唯看着这行字,手指轻轻收紧了点。 她忽然有点想知道,如果“一日安”知道她做的这些事,会是什么表情。 是微笑?是担忧?还是,像她自己此刻这样——思绪万千却说不出话。 窗外月色恬静。 岑唯合上电脑,起身回到书桌前,将简历塞进包里。 她知道,她可能很快就会踏入一个更深的风暴。 但她也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面试那天,天刚放晴。 十二月初的天气带着凌厉的寒意,冷风裹着落叶,在街角盘旋不散。 传媒公司的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微笑,指引岑唯前往六楼。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反射出她的模样——浅灰色呢子大衣,内里搭的是高领针织衫,头发一丝不乱地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素净、克制,气质清冷如霜。 像晏之。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念头,让岑唯在这个紧张时刻笑了一下。 她又低头确认了一遍随身携带的录音笔是否开启备用模式,然后轻轻吸了口气。 她必须比谁都镇定。 面试间不大,暖气开得略高。主位上的男人抬头望她一眼,嘴角挂着客套的笑:“请坐。” 岑唯在他正对面坐下。男人的眼神略略停留在她的简历上,然后再抬起头,似乎在将她本人与证件照比对,眼中多了一点意味深长。 他三十出头,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惯常的审视。她认出来了——张衡。 就是那个女生投稿中提到的“男上司”。 他盯着简历上的一行字:“a大新闻学的?” “是。” “还曾在《镜界》实习过?” “对,参与的是社会观察栏目。” 张衡眼神里有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作为普通大四生履历如此优秀。 他笑了一下,但笑意并未触及眼底:“那你为什么会想来我们这种偏商业导向的公司?你不是更偏爱深度内容吗?” 岑唯不动声色:“做新闻不能只盯着立场和理想。了解不同平台的调性和运作方式,对内容判断也很重要。” 张衡轻轻点头,似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假,又问:“你怎么看我们最近策划的项目?” “素材选得太松散,内容重感官、轻结构。落点浮于表层,不够扎实。”她答得简洁,“观感不错,但角度不足,故事缺少根基,没办法产生真正的社会回响。” 话音落下,室内顿时安静了一拍。 张衡微眯眼睛,指尖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在批评?” “是专业判断。”岑唯答,“如果您希望我成为内容团队的一员,我想我有责任指出问题。” 她神情平稳,语气干净利落。 那一瞬,张衡没再说话。盯着她看了几秒,嘴角终于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弧度:“有点意思。” 面试时间被延长了整整十五分钟。 他开始问得越来越细,试探得越来越深——关于平台运营、数据回流机制、舆情走向判断、内容把控尺度……每一道都不似“试岗实习生”的标准题。 岑唯却一一作答,字句不多,却精准落点,逻辑清晰。 她像是早就知道会被拷问一样,没有慌乱、没有迟疑,甚至不多浪费一个语气词。 她的冷静让人不易窥探底牌,也让人下意识地对她多了几分戒备。 最后,张衡靠回椅背,笑了笑:“明天开始试岗,没问题吧?” 岑唯点头:“可以。” “好。”他起身,走到门口替她打开门,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狐疑,“我们很久没有来你这样背景的实习生了。” 她轻声回应:“可能是时候改变了。” 从面试间出来那一刻,她脚步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比进门时更稳。 可当她走进洗手间,关上门,靠着洗手台低头望向镜子时,眼神终于不再那么锐利,而是轻轻闭了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成功打入了敌阵。 但也知道,她已经暴露了一部分锋芒。 回家路上,天色灰暗,初冬的风吹得耳廓发凉。她站在天桥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默默点开手机录音软件,将刚刚张衡试探她言论时的语音片段标上时间码。 再点开“归久”的小号,发送了一句消息给那个女生: 【归久:我进去了。】 对方几秒后回复: 【女生:你太冷静了。换做是我根本扛不住那种压迫。】 岑唯看着这行字,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一下,才缓缓回复: 【归久: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出错。】 她收起手机,拉紧围巾,朝夜色深处走去。 风依旧在她身侧呼啸,街边亮起第一盏灯。 这是十二月的第一场战役,才刚开始。 第15章 靠近 为了方便实习,岑唯暂时搬回了家。 那天傍晚,她拖着行李箱推门而入时,屋子里刚好落满了昏黄的光。 客厅安安静静,只有厨房那头传来水流轻响,晏之站在台前洗着水果,素净的侧脸在落地窗投下的斜光中柔和得几乎不真实。 她回头看到岑唯的那一瞬,像是没预料到似的,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几滴水珠沿着指尖滚落,在水槽边轻轻碎成几朵白花。 “你这是......要搬回来住?”她语气不重,却带着点真实的讶异。 岑唯换鞋的动作没有停,只淡淡地应了一句:“家离实习公司更近。” 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久违的、理所当然的熟稔。 晏之看着她在玄关弯腰脱鞋,指尖下意识收紧,又不动声色地松开。她洗净的手指擦了擦,声音低了一些:“你……要住一段时间?” “对。” 一个简单的音节,从她唇间滑出来,不躲不藏,却没有多余解释。 晏之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樱桃装进白瓷小碗,默默地放到茶几边缘,轻声道:“吃点?” 第18章 岑唯瞥了她一眼,神情依旧冷静克制,指尖却鬼使神差地伸向了碗,挑了一颗颜色最深、果形最圆润的。 晏之轻轻倚着门框,看着她吃下那颗樱桃,问得不经意:“甜吗?” 岑唯含着果子,舌尖轻轻一转,咬破的瞬间汁水盈满口腔,她眨了眨眼,嘴硬道:“……还行。” 她总是这样,不愿轻易给出肯定的答案,就连承认甜也要绕个弯子。 那一瞬,岑唯竟莫名有些恍惚。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被咬了一半的樱桃,颜色深红。 晏之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转身走回厨房,岑唯却总觉得她背影中藏着什么情绪,安静而细微,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喜悦? 房间和她暑假搬出之后没有区别,只是干净得像一直有人打扫。 灯一打开,像某种被封存的过往随着变化的情感,重新亮起来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仰头靠着椅背,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一种长久克制后的松动。 和安稳。 后来几天,两人的生活开始悄悄地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像水面下轻轻浮动的暗流,不声不响地,慢慢靠近。 也许是晏之刻意的叮嘱,也或许是保姆的分寸感,偌大的别墅,仿佛只有她们二人。 有一回,岑唯回家后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是真的累了,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起,只是把电脑随手搁在一边,眼睛一闭,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等她再醒来时,客厅的灯光被调暗了几度,沙发上多了一条轻柔的薄毯,搭得刚好遮住肩膀。 手机屏幕亮着,有新照片弹出——是她睡着时被拍下的。 画面很克制,晏之没有拍她的整张脸,只取了一个温柔的角度——半边侧脸,微蹙的眉,以及手边摊开的一本笔记本,像是怕惊扰,又像是某种无法克制的私藏。 岑唯一看到那张照片,先是一怔,随后抬眼,语气里带着点不太真切的责怪:“你偷拍我?” 晏之正在隔壁书房,听见她的声音,从门口探出头来,神情理所当然:“留证据。” 她停了停,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那姿势太像工作过劳猝死现场了。” “你才猝死。” 岑唯瞪她一眼,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却没删那张照片。 她们的斗嘴变得越来越自然,不带锋芒,反倒像一种熟悉的调味剂,浅浅拌在日常琐碎里,不动声色地温热彼此。 谁都没有刻意靠近,可谁也没有真的拉远。 像是在悄悄试探,又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 实习开始的第一周,岑唯被安排到了内容部。 和张衡划入了同一个小组。 她对这个安排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议,只是点头应下,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疏离。她行事极有分寸。每天按时打卡、准点交稿,从不迟到早退,偶尔与人交谈,也都是点到即止。看似安静低调,实则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隐藏。 她不急着出头,只默默地做着分内的任务,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这间公司表面下的流动纹理。 没过几天,她就察觉出一丝异常。 张衡对实习生“格外关照”——尤其是女实习生。 总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单独叫她们进会议室,或是借口“内容复盘”“作品点评”把人领进办公室。 那些谈话时间常常比实际任务还久,而女孩子们出来时脸色大多微妙,像是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疲倦与不安。 岑唯没有立刻声张。 她知道,这种事情,仅凭一句“我觉得不对劲”是没用的。 她只是默默把电脑系统和录音软件升级到了最隐蔽的版本,把麦克风的灵敏度调到了最大,甚至还将文件命名规则设为自动日期编码,确保录制后第一时间保存副本。 每次张衡叫她“单独聊聊”时,她都会顺手点开快捷键,微不可察地启动录音。 语气始终礼貌,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逃走,而是留下痕迹。 有一次,张衡借口她的选题“方向模糊”,将她叫进了会议室。落地玻璃门一关,外面就听不到什么声音。 他坐在她对面,讲了一些有的没的,全是空洞的职场话术。 突然,起身,绕到她身侧,语气刻意放轻:“你这领子歪了,我帮你……” 指尖落下的那一刻,触在她脖颈最敏感的位置,令人作呕。 岑唯的脊背倏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想避开,但她强迫自己按住了本能的抗拒,转过脸,看着他。 “张老师,”她语调平稳,眼神冷静得近乎冰霜,“请您不要碰我。” 话语落地时,屋内的气压骤然一降。 张衡的手顿在空中,不自然地收回,嘴角牵了牵,笑意虚假:“你别紧张,我就随手帮个忙。” 岑唯看着他,没有回答,也没有退让。 她知道自己在录音,也知道,这种话,不需要多说,只需要一句掷地有声的拒绝。 回到座位后,岑唯立刻将那段录音命名、转存、加密、备份,甚至上传到一个私人网盘上,设了延迟发送链接,一旦系统检测到她长时间未登录,就自动分享给几位“收件人”。 她不想只是维权,她要的是证据,能摁死他的证据。 办公室依旧如常,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电脑前敲键盘,或在打印机前排队,一切都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天晚上,岑唯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水,她本没打算多待,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在第一天早会上和她搭过话的小姑娘,叫林澜,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声音轻轻的,说话总是习惯性地笑。是那种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 可她今天没笑,只坐在长椅边,双手抱着膝,眼眶泛红,像是在努力忍住眼泪。 岑唯站住了,攥紧手中的水瓶,几秒后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林澜听到声音,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先是慌乱地想擦掉泪痕,却没躲开——反而像抓住了什么。 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嗫嚅着开口:“唯唯……你有没有觉得……张老师他……有时候讲话,很奇怪?” 岑唯没有急着回应,只是缓缓在她旁边坐下,语气轻缓却不容回避:“他对你做了什么?” 林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颤抖着着低声说:“我本来不敢讲的,我怕……怕别人觉得是我太敏感……可是那天,他说要帮我修改选题,结果办公室门一关就……他靠得特别近,讲话的声音贴在我耳朵边……手还碰到我的背……我真的……” 她说得断断续续,但压抑太久,终于决堤。 岑唯听完,指尖缓慢收紧,掌心微凉。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银灰色的u盘,递到林澜手中,是极其郑重的交接。 “你不是一个人。”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他对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我已经在收集证据。” 林澜怔怔地接过u盘,似乎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平时沉默寡言的岑唯。 “你……你一直在录音?” 她的声音透着不确定,甚至带着一点近乎敬畏的惶然。 “录音、录屏、聊天记录截图,能留下痕迹的我都留了。”岑唯神色平静如水,“我一个人说出来没人信。可如果我们几个一起站出来,他就藏不住了。” 林澜的眼泪还没干,眼里却渐渐浮现出一点光——一种迟来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 “那......还有别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有。”岑唯顿了顿,补充道,“已经有两位同事把情况发给我了。她们都在犹豫,但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敢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那我们可以一起。”林澜咬了咬唇,声音还在发颤,却真切地说,“如果你需要我配合……我愿意。” 林澜抬头,她的眼神还是湿润的,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明亮。 岑唯看着她点头,眸中终于浮起一点柔光。 “好。你不会是一个人。” 她把林澜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力道不重,却稳稳地传过去一种安定的信号。 不是柔弱的依靠,而是决绝的联结。 不是为了讲述痛苦,而是为了让痛苦成为力量。 就在这寻常的一夜,有什么悄然发生。 悄悄集结,悄悄燃起。 第16章 多管闲事 岑唯最近总觉得,晏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那些藏在眼神边缘的犹豫,话语尾音处若有若无的停顿,都像是细针,从她心底某处轻轻划过,带着不动声色的试探与关切。 她每每感受到,却总能在波澜生起之前,将情绪悄悄压下,藏进死水一样平静的日常里。 第19章 她告诉自己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这件事太深、太杂,有些人不该轻易靠近,有些场合不够安全。而晏之……一旦知道了,一定会拉住她,劝她停下来。 可她不想停。 虽然事情已经有些超出岑唯预期,虽然结果依旧不够清晰,但不知是出于理想还是骨子里的那一点倔,岑唯都不会停。 但比这些更让她犹疑的,是她与晏之之间,那段还未明朗的关系。 毋庸置疑,晏之对她的照顾与关心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褶皱里,不是不信她,而是还不敢把自己彻底放进那片柔软里。 那晚,岑唯回家已近十点,楼道里寂静无声。推开门时,却看到晏之还没有进房间,站在客厅床边的落地窗前,吹着夜风。 “你那个女性职场的项目,最近进展怎么样了?”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直觉。 岑唯心里微微一跳,指尖悄然收紧。但她只是垂下眼睫,用一贯的语调掩住波动:“还行吧,采访了几个人,在整理资料。” 晏之偏过头,眼神安静却笃定:“你前几天不是说有位嘉宾很难约?后来见到了?” “嗯,见了。”她语气轻淡,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她人挺好,只是很谨慎,不肯录音,只能做笔记。” “哦。”晏之应了一声,那声音太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不下来,也散不去。 岑唯转身准备上楼,却被她唤住。 “岑唯。” 昏黄的客厅灯光下,晏之的眼神明亮而专注,像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又像是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的声音低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心软。 岑唯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下意识攥紧成拳。 “你最近,不太一样了。” 晏之一字一顿地说着,像是在轻轻拨开她心里某一处被反复藏起的壳。 “你笑得敷衍,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真诚了,连项目的细节都不太提……你,是不是在怕我知道了什么?” 岑唯别过脸去,沉默许久,才轻轻开口:“项目有点复杂,我也还在摸索。” 晏之望着她,声音低了下来:“你不相信我吗?” 那句话像是一枚钝钝的石子,轻轻砸进她心底柔软的湖面,荡开不可言说的涟漪。 她当然相信晏之。 但信任并不是全部,它之后,还有界限、距离、迟疑和沉默。她清楚自己还没有走到那个可以全然交付的边界。 “不是不相信你。”她低声说,声音是一缕冷风拂过夜色,“只是……我不想让你担心。” 晏之没再说什么,只是在那一刻,眼里划过某种光与暗交织的情绪,快得几乎来不及被捕捉。 “好吧。”她轻声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她不知道晏之到底信了几分。但她知道,她心里的某道防线,又已悄然松动了一毫米。 岑唯点了点头,勉强地笑了笑,那笑容不算真,却足够温柔。 深夜十一点半,屋内灯光已经熄了一半,岑唯关上房门,背靠床沿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风吹得树影微响,她才终于拿起手机。 一个群聊页面被点开。 群名是“午休聊天会”,头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卡通猫头鹰——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像是哪个青春社团的碎碎念集合地。但她知道,里面每一条消息,都是现实深处正在翻涌的暗潮。 “我这边整理好了。” “我也是,周四统一提交。” “我找了小贺,她原本不想掺和进来……但她说,既然是你在做,她愿意站出来。” 消息一条条跳出来,像是夜里一点点亮起的灯光,不耀眼,却彼此回应着。 她点进文件夹,映入眼帘的是一份又一份文字稚嫩却真诚的陈述。统一的格式、清晰的时间线,还有她亲手校正过的注释,全数被打包好,上传进了一个匿名邮箱。 屏幕轻轻震动,上传完成。 她靠在椅背上,闭眼,呼吸慢慢沉下来。窗缝的风拂过鬓角,夜色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纸,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寂静,坚定。 第二天上午十点,张衡在系统里浏览文件时,眉心微蹙。 一份署名“项目组实习成员”的材料,赫然出现在流转议题之中,呈报对象,是监察室,而非常规流程。 他点开文件,第一页便让他从椅子里坐直。 “严重失当”、“权力滥用”、“借职务之便骚扰女下属”……这些字眼冷峻又准确,不像是出自那些平日低声细语的小姑娘之口。 他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这背后,有人在牵线布局,是真正动了手的人。 他拨出一个电话,语气压得极低:“要不要……提前做点‘沟通’?”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哪个组?” “岑唯。”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咬字几乎细不可闻。 张衡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冷意一丝丝透进骨节。他知道,一旦监察室真正启动调查,这件事就不只是“项目内容敏感”那么简单。 他不该轻视她们的。尤其是——岑唯。 “提前沟通”只是个借口。更直接的做法,是施压。用那些一贯奏效的手段——匿名信,警告电话,黑进私人的通讯记录,造一场“意外的失败”。 他习惯于控制,而控制的第一步,是让人恐惧。 岑唯是在手机震动声中醒来的。 时间是凌晨三点五十七分,屏幕亮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做得太多了。别逼我们,别逼自己。】 【你知道“他们”都等着看你出事。】 【识相的话,就收手。】 她盯着那几行字,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 喉咙猛地一紧,吞咽时带钝钝的疼。 她没有删,也没有回复,只是反复看着冷白的光一遍遍亮起、熄灭。 风声透过门缝灌进来,晃动着窗边的树影,也搅动着岑唯心底的波澜。 她起身,将手机顺手放在洗手池旁,走向洗手间,门刚一拉开,却倏然顿住—— 晏之站在门外,像是早就等在那。 她穿着薄绒睡衣,头发微乱,手里捏着那部手机,神情凝重。 屏幕还亮着,几行字赤裸裸暴露在寂静之中。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低而克制,像试探,又像在竭力压住某种即将炸裂的情绪。 岑唯的心倏地抽紧。 “你看我手机?”岑唯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眼神变得锋利,“谁让你碰我的东西?” 晏之没有躲开,只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有种藏不住的疼:“你没锁屏。我只是……起来倒水,它一直亮着,我担心你。” “我不需要你担心。”岑唯声音愈发急促,像是要用硬壳堵住胸口翻涌的情绪,“这事我能处理,你别掺和。” 晏之却像没有听见似的,语气依旧平静:“我联系了曾律师,她这两天会过来。短信要保存,我也已经备份了你的邮箱——” “我说了够了!”岑唯突然高声打断,音量刺破夜色,“你谁啊?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晏之像是被击中了一下,身体晃动,轻微地后退半步,但很快站稳。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回避岑唯的目光,只是很静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拖累你?” 岑唯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晏之没有等她回答。她把手机轻轻放在玄关柜上,语气几乎听不出情绪:“你现在不想要我帮忙,我尊重你。但我不会眼睁睁看你被逼到悬崖边。”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 “因为我在乎你。” 这句话不是告白,也不带炽烈的情绪张扬。但在这个夜里,如同一颗沉稳的钉子,钉入岑唯心头。它没有声响,却有重量。 岑唯站在原地,指节泛白,手机被她握得死紧,仿佛要把那条短信压进血肉。 她有太多情绪在体内翻涌:愤怒、恐惧、羞耻……还有一种被她死死压制、却在晏之出现时悄然挣脱的动摇。 她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但岑唯仍未学会,在信任里生存。那些牵涉太多、太深、太危险的东西,她太怕给别人带来伤害,也太怕……把晏之,拖进自己可能没有曙光的黑夜。 夜,悄然褪去最后一层寂静。 某种情感,也终于在压抑和对峙的裂缝中,渗出微光。 天色微亮。 岑唯一夜未睡,洗漱完毕,穿好外套,走到门口时,不自觉地看向楼梯的方向,晏之的房门紧闭。 她站了几秒,眉心微蹙。 那个房门通常在她醒来时已经虚掩着,晏之早起的习惯几乎从未改变。但今天,门缝没有一丝光透出来,像一道被刻意竖起的防线。 她走近了一步,轻轻抬手,犹豫着是否要敲门。 第20章 指尖停在半空,又慢慢放下。 她盯着那扇门,神情复杂。嘴唇动了动,终于,几乎听不见地,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 门后没有回应。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门把晃动的轻响。就像那句话落进了真空之中,被沉默温吞地吞没,不留痕迹。 岑唯没再停留。她轻轻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背脊微微绷紧——像是下意识地期待,或许,身后会响起一个声音,一句挽留,一点回应。 但什么也没有。 整个屋子安静得近乎冰冷,两人之间多了一堵透明的墙,隔着一切言语和情绪,只剩呼吸尚未冷却的余温。 电梯缓缓上升,镜中映出她疲惫却倔强的脸。她别开视线,低声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说出口的“对不起”,并不总能换来答案。但她还是说了。 因为她只想为那个还没学会信任的自己,试着走出一步。 哪怕是踩在冰面上的一步。 第17章 不是一个人 岑唯到公司还不到半小时,就被以“项目进度汇报”为由叫去了会议室。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冷香,是张衡一贯的古龙水味,精致、持久,却疏离得像一堵无形的墙。她在落座前轻轻立了立外套的领子,把寒意压进骨缝深处。 “最近是不是有些事,走得太快了?”张衡笑着开口,语气温和得近乎体贴,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实习反馈,“年轻人嘛,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看时机、看方法。” 岑唯没应声,只盯着他交叠在桌上的双手—— 那双曾在无数文件上写字、盖章、握住别人的肩膀时带着掌控意味的手,如今依旧平稳有力。 张衡慢条斯理地转着笔,像在斟酌字句,又像在计算分寸。 “网上的事,我也看到了。”他继续说道,笑意不减,“情绪有点重,内容也太……直接。这些事情,讲究的是节奏和火候,你这样一闹,难免让人觉得——学生气太重。”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对你以后发展,不利。” 岑唯依旧沉默,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的指尖收紧,藏在桌下的掌心微微发热,像有火在慢慢聚起。 “我不是针对你。”张衡的语气忽然放轻,几乎带上一点耐心的“理解”,“也知道你是想为女性发声,这点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方向不太对,好心也可能办坏事,对吧?” 他笑着看她,语气像是一个过来人温柔地劝导后辈,又像在给她一条更“聪明”的出路。 “毕竟,”张衡靠进一点,语调带着不动声色的提醒,“你也快毕业了。” 一句“毕业”,像一只无形的手,轻飘飘地掐住了命脉。 会议结束后,她起身,椅脚在地面擦出细小的声响。张衡朝她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场体面而成功的“教导”。 她没有回头。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的空气骤然清冷,但岑唯站定片刻,只觉得胸口那团热意愈发炽烈。 她知道张衡说得有多“善意”——话里不见一个明确的威胁,却句句都在提醒她:你该识趣了。 可是她也知道,比“识趣”更重要的,是清醒。 如果连她都退了,那些一直沉默的声音,就会被永远踩进泥里。 那天下午,“午休聊天会”发布了一份署名为“部分受害实习生”的匿名文章。 内容冷静、严谨,避开所有个人攻击,只以时间线与事实陈述呈现出一连串让人无法忽视的骚扰证据。 文章在朋友圈和豆瓣小组被迅速转发,却也同样飞快地被限流、屏蔽,几个平台的客服甚至打来了内容整改建议电话。 “午休聊天会”的群聊也在此刻炸了: 【有人在转,但平台突然限流了。】 【我发了小号试着转发,也很快被屏蔽……现在连搜索关键词都查不到了。】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 晚上七点,导师的微信来了。 【你太激进了。】 【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是想为她们做点什么。但现实不是一篇文章就能改变的。】 【删掉吧,或者至少把张衡的名字处理掉。你还要毕业。】 岑唯坐在床边,指尖握着手机,那一刻无比想逃。 想逃离这个要她“冷静”、要她“考虑大局”的世界,逃离那些一直劝她“别太极端”的善意,逃离那种仿佛一切都该妥协的“现实主义”。 可她不能。 她不是为自己发声,是为那些躲在树影下、被轻声安慰却始终没等到公正的人。 这时,晏之敲响房间的门,轻声唤她。 “我想和你谈谈。” 岑唯站起来,随她走进客厅。 窗半开着,风带着一股雨前的潮意灌进来。晏之站定,声音不高:“我知道文章是你们发的。” 岑唯没吭声,只抬头看她,目光直白得几乎带着火。 晏之把手机递给她,上面是刚才那篇文章的截图,下面是一句提示:已被处理,传播量异常,限流中。 “我请了曾律师看过,内容属实,但证据太集中,措辞也太明确,很容易被当成‘组织性炒作’。”晏之语气很克制,“她建议先做模糊处理,再分段释出,避开攻击点。” “你也想让我改。” 岑唯忽然开口,语调冷下来。 晏之一愣,随后摇头:“我不是在反对你。我只是想你保住发声的资格。” “可发声如果都要提前自我审查,那意义是什么?”岑唯声音低,却固执地像钉子,“你知道我们整理那些材料花了多久吗?知道她们鼓起多少勇气才愿意开口?你知道每一条时间线背后,都是一个哭着删号的姑娘?” 晏之不说话,眉眼低垂,像是在压住心口什么东西。 “你不懂。”岑唯几乎是咬着字,“我已经改过太多次了。从一开始的邮件未回,到线索被打断,再到我们一个个地——小心翼翼地——只敢匿名发帖。现在你也来跟我说,‘等等’、‘别冲动’。” “我不想妥协。”她语调拔高,眼圈红了,“我想要真相公之于众。” “发声如果都要提前自我审查,那意义是什么?” 晏之忽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两秒。 然后她缓缓开口:“你觉得我在站在他们那边。” 岑唯咬牙没说话。 “我不是。”晏之一字一顿,“我是在你这边。但我也更清楚,他们能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风从窗缝灌进来,把两人之间的沉默吹得更凉。 她继续说:“我不是要你退。我只是不想让你,连底线都还没碰到,就被拖下去。” “你可以骂我、恨我,说我胆小、自保,但我真的不是来劝你闭嘴的。我是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把这件事走到底,那就别一次性把子弹全打光。” 岑唯没说话,只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半晌,她靠在墙边,眼神终于有些动摇。不再说话。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是愤怒,是倔强,是委屈,也是那种突然闯进骨缝的柔软。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红得厉害。 她太清楚晏之不是来打压她的。 恰恰相反——她一直都在用一种岑唯不熟悉的、克制而绵长的方式,在替她布一张软着陆的网。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改,但不删。” 晏之看着她,眼神轻轻一缓,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口悬着的气:“我明白。” 夜深了,雨终于落下,滴滴答答敲在窗沿上。 岑唯坐在床边,电脑屏幕发出淡淡的光。 她照着晏之的建议,把文章中的直接姓名替换成代称,语气从控诉调整为分析,文风冷静而克制,情绪却被裹在字里行间,如同薄冰之下的暗涌。 处理完之后,她没有立即睡。窗外雨声持续,室内却安静得叫人心烦。 她打开论坛,用在那个她最熟悉的小组里,发了一篇贴子。 【#树洞#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 我不是不明白那些“冷静”的建议,也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每一个说“你太冲动了”的人,真的理解我们这些日子都在经历什么吗? 她们哭着说“不想再想起”,又一遍遍翻资料只为拼出一句能站得住脚的话。 可我们等来的是什么?是“你还要毕业”,是“别搞那么极端”,是“你太不成熟”。 原来发声,也要讲“适合”的时候。原来我们做错的不是保持沉默,而是“说得不够漂亮”。 可我是真的不懂,什么时候,才算“刚刚好”地疼过。】 她写完点了发布,没多久就收到几条私信和评论,大多是共鸣的安慰。 第21章 “一日安”的回复来的很快: 【一日安:你并非懵懂,亦非莽撞。只是太过勇敢,在疼痛的当下,带着伤,也要继续前行。】 简短的话,像在她心上轻轻敲了一下。她盯着这条评论看了许久,直到眼睛有点干涩。 那个语气……那种温柔中带着克制、坚定中藏着退路的口吻,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合上眼,在雨声里,却久久难眠。 可真正让她坐起身的,是那条回复在心头迟迟不散的余韵。 她点进“一日安”的头像,那个熟悉的头像还是一如既往。 她曾经偷偷截图收藏过“一日安”的某些发言,在深夜翻来覆去地读,觉得那是她人生里少有的“能听懂她”的人。可今天——今天那条评论突然像是被换了个壳的熟人。 不是内容,也不是观点,而是那种略显节制的安慰方式:像是在劝她退一步,又不是为了让她“躲起来”,而是让她“走得更远”。 那种带着现实温度的坚定,太像了。 她下意识地点进“一日安”的发帖记录,想看看最近的发言是否有所变化——却发现对方在一周前突然删掉了不少旧帖,只留下零散几条。 她心头泛起一丝不安。这不像“一日安”的风格。 她还记得,过去每次群体性事件出现,“一日安”总是第一个转发、站出来点明问题的人。那样的果敢和细腻,曾让她无数次觉得“这个网友是不是现实里其实也在做很多事”。 突然,她脑海里跳出一个细节。 上周她曾私信“一日安”请教如何处理实习中遇到的职场骚扰线索——对方很快回复,建议她注意措辞与证据保护。当时用词非常专业,还提醒她“证据链要保持时间逻辑”,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和某个专业人士对话。 ——像律师,或者记者,或者……懂内部规则的人。 她忽然感到背脊发凉,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震动。是蒙着的布终于被风吹开一个角,她依稀看到了一条隐藏的脉络。 可她没有证据,不能下判断。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个她在网络上依赖了四五年的网友,一直陪着她成长、给她冷静建议的同行者,很可能就站在她身边的现实里。 只是从没表明身份。 她盯着“一日安”的头像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发私信,只是在自己的树洞贴下方,轻轻回了一句: 【归久:谢谢你,我会试着更聪明一点,权当为了走得更久一点。】 岑唯晃晃脑袋,试图甩掉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像甩掉一场自作多情的联想。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她脑海里有了更清晰的计划。 她知道自己不会是一个人。 第18章 影子 这场漫长的对抗,终于在不动声色中,撬开了最后一道缝隙。 因为最初的文章被迅速限流,“午休聊天会”团队便按晏之的建议,将长文拆解为三篇专题推送,避开高敏词汇,从“制度空隙”“实习生态”“隐形权力”切入,同时将几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受害者音频及文字材料匿名提交给了两家长期关注女性议题的独立媒体。 七天后,一篇题为《沉默之下:实习女生们的困局》的深度调查报道,在午后悄然登上首页热榜。 文章没有提到张衡的全名,却呈现出清晰的时间线、制度漏洞与内部流程的逻辑崩塌。多个受访者声音被做了处理,却依旧能听见微颤语调下暗含的坚定。 报道结尾,是一段拉远镜头的背景叙述——一个女孩在实习结束时被问到未来规划,她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我想找一个,能安全说话的地方。” 网民们开始自主“扒文”,对照时间节点、企业背景与过往公开资料,很快锁定了报道中的“张姓高管”。 “张衡”两个字,成为沉默算法间跳跃的火种,“张姓高管”、“某知名单位职场风波”等关键词连续霸榜48小时。 舆论之下,单位高层召开了紧急内部会议。 随后,纪委收到匿名举报材料,部分内容详尽到连实习组的排班记录都附上了截图。 妇联也接到多份署名举报信,由曾律师协助整理,措辞准确、证据齐全。几位曾经沉默的实习生,在内部群聊中留下了一句话:“这次,不想再忍了。” 张衡被“暂停职务,接受调查”的通知挂在了公告栏上。 三天后,一份经媒体认证的爆料公开指向张衡在另一培训项目中涉嫌利益输送与职场性骚扰,甚至涉及诱导评优、变相施压等细节。 由于受到舆论的广泛关注,上级机关迅速受理调查,一组女检察官全权负责案件审理。张衡因涉嫌“强制猥亵”“滥用职权”等罪名被正式拘留,法律程序启动,案子进入公诉阶段。 高校与企业的合作实习机制,也开始被重新审视与修订。 几所高校发布校级公告,公开征集实习期职场不当行为的线索,一位教指委的老师在朋友圈写道:“我们太晚意识到,原来‘安全’也是教学指标的一部分。” 真正意义上的“落幕”,并不是在热搜消失的时候。 而是在法院正式受理案件那一天,网络上再没有人争论“她们是不是自愿”,也没有人调侃#实习避雷指南#是小题大做。 那天下午,岑唯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明信片,浅灰色的卡面上只有一排干净的字: “那天你问我‘要不要讲’,我说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谢谢我们都没有退缩。” 她坐在窗边读完这句话,窗外阳光斜落,一点尘埃在空气中悬浮,和她的情绪一起缓慢沉淀下去。 她轻轻合上明信片,把它收进抽屉里最里面的格子。 不是为了纪念胜利,而是提醒自己:每一场沉默的背后,都是成千上万个“说不出口”的日常。 她做不到为所有人争一个答案,但她会继续试着,把每一个问号送到应去的地方。 哪怕很慢,哪怕很远。 —— 岑唯选了一家不算热闹的西餐厅,靠近黄昏时光斜照进来的临窗位,作为对晏之的邀约。 晏之却比岑唯早到,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神色淡然地看着窗外街景。 像总是提前一步准备好的她,连不动声色,都显得笃定。 岑唯坐下,把包轻轻搁在椅背上,仿佛是掂量了一整个下午才终于开口: “那晚我太倔了。现在回头看,也许是太怕别人碰我的底线,结果先把话说得太满了。” 她顿了一下,抬眼: “谢谢你那时候说的那句‘别把子弹一次打光’。” 晏之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刀叉切开那块七分熟的牛排,肉质渗出微温的血丝。 她低头,笑了笑:“你知道你像谁吗?” 岑唯摇头。 “太像我当年的样子了。只不过,我没你这么勇敢。” 那声音轻得像一滴水落进杯中,不带波澜,却不容忽视。 岑唯看着她,神色微松。很多本该问出口的问题,忽然就问不出口了。 某种东西在心里缓缓沉了下去——像卸下了一口紧绷太久的气。 “那你后来呢?”她小声问。 “后来啊。”晏之抬头,“后来我学会怎么活下去。” 两人对视了一秒,晏之将杯子里最后一点柠檬水轻晃,仿佛就此将往事封口。 岑唯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把那句“你是不是‘一日安’”咽回了喉咙。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揭穿。 但她的预感越来越强。 她太熟悉那种用冷静挡住锋芒的人——晏之的神情、手法、对局势的判断方式,甚至她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丝语气,全都像极了那个在暗处推她一把的账号。 她想试探,又不想伤了什么。晏之身上有太多分不清的东西,像一团迷雾,她想靠近,却也怕失了方向。 饭吃到一半时,岑唯的手机开始震动,一下接一下。 她刚拿起,就看到屏幕上跳出不熟悉的号码,再看下一条,是某自媒体编辑发来的微信: “你好,岑唯,我们正在做一期关于‘举报风波核心人物’的选题,听说你是第一手消息源?我们有你的实习档案,也有你当年微博删掉的那条文——要不要自己出来说?” 她怔住了,脸色一瞬间褪了血色。 “怎么了?”晏之察觉她的异样,偏头问。 岑唯将手机递过去,指尖有些发凉:“是他们……我、我不知道该……” 晏之接过手机,没有多问,几秒钟内点开通话。 “你好,我是她的法律顾问。如果你对她进行任何未经授权的信息使用,已经构成侵权。你们的编辑行为已越过新闻伦理线,若继续骚扰,我们将联系网信办以及相关司法渠道处理。” 第22章 她语气清冷,像寒冰刃尖。 “发布前最好再三考虑。我会把通话记录和号码存档——我的律师那边已经有经验处理类似案件了。” 对方沉默两秒,挂断。 晏之将手机还给她,说:“你这阵子可得小心点。我的社交账号都清三轮了。ip、邮箱、备份,全都做了防火处理。” 这句话像不经意的自语,却像一块石头落在水面。 岑唯愣住了。 她没有反问,没有点破,只是望着晏之的眼睛,看她淡然地低头切沙拉、饮水,神色没有丝毫破绽。 一切都对上了。 是她。 “一日安”应该就是晏之。 她想说“我知道了”,却发觉自己嗓子发紧。 那一刻的确凿,不是猜测,也不是假设,而是被命运轻轻牵到交汇处的确定。 晏之仿佛察觉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干嘛这么看我?不信我刚才那番演讲?”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岑唯慢慢握紧了杯子,指节有些发白。 “我在想,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吧?” 像是询问,又像是对过往的试探。 晏之怔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眸,像是掩饰什么,又像是接受了什么。 她轻声回应:“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窗外夜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 人声喧嚣被隔在玻璃外,餐厅里光线柔和,像是故意给她们留出一个不必解释、不必拆穿的时刻。 这顿饭没有喝完第二杯水。 岑唯和晏之一同走出餐厅,夜风扑面而来,略带潮气。城市的喧闹在她们身后褪去,却像一场美好的梦境,短暂、虚幻,残留余温。 晏之站在街边替她打车,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动作利落却不紧不慢。 手机在掌中忽然震动,岑唯低头,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的眼神微微一凝。 【罗池:岑唯!!!你之前那个女性职场的专题在“社会性别与媒体表达”专题赛获银奖了!!! 时代锐知诶!!!你有机会去那边实习了!!!实名羡慕!!!】 她怔了一秒,有些不真实地念出来:“……真的是我?” 晏之侧目望了她一眼,唇角含笑,语气淡如夜色:“恭喜。” 岑唯垂下眼,轻轻抿了抿唇。喜悦在心中悄无声息地晕开。没有喧哗,没有雀跃,只有一种终于可以呼吸的安稳。 她收回视线,有些急切地说:“我得赶紧回学校,还有些事要安排,得准备接受新的实习了……” 晏之听后点头,语气依旧平静:“你值得。” 岑唯沉默了几秒,突然抬头,目光在灯下变得柔软:“如果不是你……一直在背后支持我,我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晏之笑了一下,很轻,像风吹过水面:“那你得好好感谢我一回。” 她低头,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轻轻道:“或许,不止一次。”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不是沉默,而是某种无声的回应。夜色包裹着她们,时间也似乎放慢了节奏。 车还没来。 岑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笑意:“我大概已经习惯了你一直在我身边的感觉。” 晏之没有接话,只是将手机递给她。眼神温和,却不多余:“快去吧,别误了时间。” 她接过,笑了:“会的。你也别太冷静了,偶尔……可以放松一点。” 岑唯带着小小的恼意回应:“谁说我不放松?” 两人并肩走向街口。 车灯未至,风声静默。 这一场属于她的胜利,不再孤独。 每一步,晏之都在。 像影子一样,未曾离开。 第19章 被遗忘的 专题赛结束后,岑唯顺利进入“时代锐知”实习。 她拎着装着offer的帆布包走进办公楼大门的那一刻,连脚步都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这是无数同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而她不能也不会只是来“打个酱油”。 她想留下来。 想做出点成绩。 想证明自己不仅是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更是一个有敏锐视角、有坚定信念的女性记者。 开工第一周,岑唯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热情和精力,准备了一份选题提案——“被遗忘的城市边缘人群:独居老人的情感真空与心理困境”。 这是她熬了整整一周的成果,一页页翻阅社科报告、数据调研,反复推敲措辞和逻辑链;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默背着自己的发言提纲,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提案会议那天,岑唯换上了特意买的正装,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 “在年轻化、快节奏的城市化浪潮中,越来越多的老年人被边缘化。他们不是社会弱势,却是心理孤岛。我想通过这组报道,唤起社会对城市独居老人精神健康的关注。” 只是她说完话的那一瞬,会议室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空气。 寂静。沉默。连翻页的声响都没有。 她抿着唇,手指悄悄用力攥着桌下的衣摆,心率慢慢升高,等待一次命运的裁决。 终于,一位男上司刘志远开口了。 他的语气和窗外湿冷的风一样不咸不淡:“这个题有点冷吧?读者不感兴趣。再说了,你年纪轻轻,理解得了老人的心理状态?” 有人的嗤笑声几乎在她耳边炸开。 那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她从骨子里难堪的意味——轻视而笃定。 有人附和:“是啊,别急着做深度,先把资料库里的人物专访抄清楚。入门阶段嘛,多练练基本功。” 岑唯的脸一点点失了血色,坐回座位时,整个椅子都变得冰冷而坚硬。 她强忍着颤抖把电脑翻开,眼前一行行编辑格式要求是生硬的规训,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努力不让眼睛湿润,可是喉咙处像卡了什么,连呼吸都带着涩意。 她清楚,自己的提案不是被否决,而是被轻描淡写地无视;她更清楚,那些看似“建议”的话背后,其实隐藏的是一种无法驳回的成见: 你太年轻,你是女生,你不懂。 会后,她还是去找了带她的编辑,鼓起最后一点勇气试图争取一次试写机会。 岑唯小心措辞,却依然换来对方意味深长的笑:“你是实习生,先从辅助开始比较好。不是不给机会,而是你要‘熬资历’。现在的年轻人,太急了。” 她只能笑了笑,点头,说“好”,却觉得心里的某一块地方被掐碎了。 回程的地铁和往日一般人潮汹涌,车窗上映着她苍白的脸,像极了她提案里那些被城市遗忘的身影。 在挤满了人的地铁站口,岑唯匆忙走下车,望着四周高楼的阴影,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 已经是傍晚,城市的灯光早早亮起,寒风吹得人有些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她快步走向地铁口时,她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老奶奶吸引了过去。 她穿着一件已经褪色的旧棉袄,瘦小的身影显得与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格格不入,弯着腰,一脸无措地看着面前的自助售票机。 老奶奶无助地站在那里,眼神中满是迷茫,在一堆焦急赶路的人里孤立无援。 岑唯心中一阵激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 “奶奶,您要去哪?我帮您买票吧。” 老太太说的方言岑唯听不懂,却在她手上的纸条上捕捉到了线索,是市医院的地址,于是果断扫码付了款,把地铁票递给她。 “拿着,票已经买好了。”岑唯低声说。 老太太接过票,紧张的面容舒展了一些,显得有些惶恐,却也露出了一丝感谢。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喃喃道:“谢谢姑娘,好人啊……” 岑唯点了点头,看着老太太慢慢地走向进站口,心头莫名泛起一股暖流。 但她的思绪很快回到了曾经的那个下午。 她觉得自己和晏之似乎越来越像了,晏之帮养老院的老人们打扫卫生、做饼干、浇花的样子,一幕幕在岑唯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岑唯之前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今天她的心情很差,但如果是晏之在这里,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那个老人。 她可能会温柔地安抚、劝解,或者直接带她去买票,直到她安心。 岑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想只当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能够主动伸出援手、改变别人生活的力量。 地铁出站口只有一条路,但岑唯感受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岔路口。 不仅是新闻选题的选择,更是内心的抉择。 寒风又一次扑面而来,岑唯浑身一震,脑海中已经决心已定。她没有犹豫进了街边的一家奶茶店,打开电脑开始敲击键盘。 第23章 她没有再去考虑后果,也没有再去想后果,以及是否会被视为过于急功近利。 她给公司高层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中列举了自己在会议中提出选题时的种种遭遇,她写下那场会议中冷漠的回应、含蓄的讥笑,还有那种被轻易忽略的、带着性别与年龄成见的语气。 她清晰而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作为实习生,我不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有资格,但我也不认为‘年轻’就意味着不专业,‘女性’就意味着软弱。” “我的选题或许不够‘热门’,但它真实地存在于这座城市的缝隙里。如果连我们都不愿意关注这些沉默的人群,那这个‘锐知’,又能多锐?” 她没有署名。只在最后写了一句话: “我不是想要特权,我只是想拥有被认真听见的资格。” 写完,她盯着那封信片刻,然后,按下了“发送”。 那一瞬,她仿佛重新站在了会议室中央,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等着判决的新人。 她是岑唯。 是一个记者——尽管刚刚开始。 几日过去。 收件箱里依旧空空如也,连一封系统自动回复都没有。仿佛她那封写得斟酌再三、字字斑驳的长信,从来没有存在过。 办公室一如往常。打印机轰鸣,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前辈们在茶水间讨论最新的热搜和采访口径,没人提起那场会议,更没人提起她的信。 岑唯从最初的等待,慢慢变成了沉默。 下班后她还是习惯性地点开“一日安”的聊天框。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发了一条消息: 【归久:最近有点撑不住了,好像……真的很难。】 对方头像依旧亮着灰色,像是一个已经沉入海底的瓶中信号,没有回应。 她不自觉地又往上翻,看着过去那些她和“一日安”的对话记录。无数个夜里,对方的语气温和、从不评判,总是能轻巧地拎出她困惑中的关键。 可现在,那样的交流戛然而止,已经十多天了。 以前从没有过。 就算再忙,对方最多隔一晚就会回,就算只是一句“晚点聊”,也从未让她完全失联。岑唯心里那个荒唐却固执的念头又重新生根:会不会……她真的是晏之? 又点开晏之的聊天框,二人的对话依旧定格在上次吃饭那天。 岑唯想了很久,下定决心,特意绕了一站,特意挑着没人的时间点回到家。 家里很静,但与以往的安宁不同,充斥整个空间的是冷清。 心中有一个念头指引,确认了家中无人后,岑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晏之的房门。 空。 不是没有人气,而是彻底的空。 书架上曾密密麻麻排着书,现在只剩几本无关紧要的旧刊;衣柜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排衣架;窗台那盆她精心照料的绿植枯萎发黄,只剩一层干裂的泥土。 连晏之桌上的香薰蜡烛都不见了。 岑唯怔怔站在房间中央,在她忙工作的这些日子,晏之彻底地离开了,只剩下她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一刻,岑唯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失落、是愤怒,还是一种被丢下的难堪。 她不甘地掏出手机,点开与晏之的聊天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她没有理由去质问——不是家人,不是恋人,甚至连“朋友”这个词都模糊得让人心虚。两人不过是因为家庭结构偶然组合在一起的“姐妹”,没有义务,也没有承诺。 她知道晏之一向独立,不会轻易解释什么。但这样连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真的不过分吗? 岑唯咬了咬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但这种被突然抽离的感觉太熟悉了。 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告别”:父亲工作调动时的忽略、朋友换了圈子后的疏远、老师对成绩之外的漠视。 只是这一次,她没想到,连晏之也会不告而别。 她缓缓走出晏之的房间,顺手将门带上,正如关上一段不明不白的关系。 那天晚上,她没吃饭,窝在沙发里把“一日安”的聊天界面盯了两个小时,仿佛只要盯得久一点,对方就会回她,可终究是没等到那个红点。 手机屏幕的光在夜里有些刺眼,最终她默默打下一行字: 【归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但你也消失得太彻底了,搞得好像我根本不值得你解释。】 字打完,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发送。她抬头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快要来了。她却突然不太确定,自己要如何继续扮演那个看起来“无所畏惧”的实习记者。 但也许,有些故事,必须一个人去讲。 岑唯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今天,她还是要去“时代锐知”,还是要面对那些轻视和无视,还是要在文件堆里埋头干活,她知道自己不会停下。 第20章 脆弱一分钟 久违的在家吃饭,是带有目的性的,岑唯想从父亲口中打探打探晏之的近况。 “晏之……最近很忙?”她装作随意一问,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林湘顺口接话:“她上周飞国外了,应该是在跟一个跨国项目。” 岑海则喝了口茶,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你们年轻人不是加了微信吗?” “我就随便问问。” 她想起今早打开冰箱时,晏之常喝的无糖酸奶还剩两瓶,保质期到昨天——原来有些人的离开,连过期日期都早有预兆。 办公室的立式空调发出持续而恼人的嗡鸣。 岑唯正在把对“独居老人”的采访录音转写成文字。指尖敲着键盘的力度比平时大,好似要把心中的闷气发泄出来。 屏幕右下角亮起,刘志远的头像跳动着闪,例行的命令语气:“小岑,把宠物展的嘉宾名单核对一下,下午三点前给我。” 她盯着“宠物”两个字翻了个白眼,脑中浮现今早茶水间的画面。 刘志远拍着男实习生的肩:“这个角度好,”他钢笔尖指着“宠物经济下的孤独消费”标题,“再加点‘单身青年情感寄托’的数据,妥妥的10万+,年轻人就该做年轻人的题。” 那男生笑容中得意的调调令岑唯目眩。 岑唯转身,又听见刘志远说“女性编辑还是更适合做美妆选题”,声音刺得耳膜发疼。 她开始在下班后偷偷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带着手机录音笔,踩着共享单车,穿梭在那些地图上不起眼的灰色街巷,她想在城市缝隙中,缝补些什么。 老旧小区的楼道有霉味,灯总是闪一下才亮。 她坐在社区活动室的角落里,听一位独居的老太太说起丈夫去世后的每一个夏天——“热得像睡在蒸笼里,但也舍不得把他留下的棉被拿去扔。” 有些话像废旧衣物,被人轻易忽略,却藏着整个人生的温度。 录音设备记录下他们说话时停顿的间隙,那些沉默,比语言更重。 她曾在一个下雨的傍晚,为一位老爷爷找回被风刮远的塑料凳,对方说:“谢谢你啊,小姑娘。” 只是他话音刚落,岑唯眼圈就红了。 回到公司,岑唯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敲字。 宠物经济、护肤逻辑、流量预测,词语被反复打磨,语义逐层精算。可在另一边,在她录音设备里的世界,没有10万+、没有“题材合适”或“受众画像”的权衡。 只有叹息的声音、回忆的声音、沉默中传来的窗外车鸣,以及那些不被聆听的叙述。 这是一个无人阅读的世界,却比她所从事的内容,更接近“真实”本身。 白天她按部就班,转写、校对、微笑、回应;夜晚她骑车出发,收集落灰的碎片,并且珍藏。 岑唯无法给那些老人一个完整的答复,也暂时无法为自己争取一个更理想的岗位。但她可以为他们记录下这一切——因为她隐约明白,有些声音如果不留下来,就真的永远没人知道它曾存在过。 深夜,她在论坛以“归久”的身份发出了长帖:《他们的晚年,比我想象的更孤独》。 屏幕上字句简洁铺陈开来,她没有做任何修饰,只是把这些真实送出去,把沉重交给无形的温柔。 耳边是夜的静,和她心跳的回音。 窗外楼下便利店的广告灯牌刚好熄灭,光线收回去,岑唯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鬼使神差换下了睡衣。 她想去喝一杯,只是,在打车时却填上了之前和罗池去的那个酒吧。 也是她看见晏之“出格”的地方。 她没深究自己的选择,正如许多选择,并不需要理由,只是心中一瞬间有了个影子,就不由自主地跟随而去。 第24章 空气中混杂着酒精、香水的味道。昏暗灯光下,一切都像被浸泡在旧底片里的画面,暧昧、不真切。 她坐在角落,随便点了杯mojito。两个打扮性感的女生先后朝她走来,搭话时笑得灿烂,其中一个甚至直接问:“你在等人吗?” 岑唯笑着摇头,礼貌疏离。 她本来想马上离开,但刚起身,余光却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晏之。 她从卫生间的方向出来,妆容微微晕开,步伐不稳。 岑唯站在原地,看着晏之独自踉跄着走向吧台,没人搀扶,也没有人迎上去,她低下头靠在吧台上,一只手支着额头,另一只还握着几乎空了的杯子。 晏之的醉意并没有完全遮掩她眼中的裂痕。那种破碎的、被现实撕裂的痛苦藏在她的洒脱表象喜下,岑唯看得清楚。她没有立即开口,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扶住了晏之的肩膀,给她一个稳固的支撑。 “你还好吗?”岑唯问,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 晏之微微一震,抬起头,看向她,眼中的迷茫在看清岑唯的脸时清醒了几分,但依旧带着一丝无助。 “岑唯?你怎么在这……” “你不也在这。” 岑唯不知自己是被反问弄得烦闷,还是透过酒气的、晏之身上的小苍兰味道惹她头晕,没来由地怼了回去。 “我……”晏之却并没深究岑唯的无理取闹,声音沙哑而迟缓,似乎在回忆什么不愿触碰的事,“我最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可能是我不够好,也许……也许是我根本就不配拥有真正的幸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重的负担,却似乎并不想在岑唯面前表露出来。 岑唯闭了闭眼,心一阵刺痛。那些她藏在手机中的乔婉云的照片和视频,成为此时她心底埋下的名为“自责”的雷。 岑唯沉默了一瞬,低头看着晏之,那张素净而疲惫的脸在无声中黯淡。她俯身,轻轻扶她坐到角落那张昏暗灯光下的旧沙发上。 从包里抽出纸巾,动作轻柔地替晏之擦去额角沁出的汗。动作轻柔,近乎虔诚。 然后又去吧台要了杯柠檬水,放在桌边,语气缓和:“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太累了而已。”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不配。你只是太努力想要把一切都撑住。” 话音落下的一瞬,岑唯有些哽住了。 这不是她自己的话。 是“一日安”曾在某个雨夜深更对她说过的。 她那晚情绪崩溃,关闭了所有通讯入口,一个人缩在房间的地板上,空白、静默,而那句话,是唯一抵达她的温度。 现在,这句话,她却转述给了晏之。 她垂下眼睫,语气带着迟疑:“这句话……以前有人也对我说过。” 晏之迷迷糊糊靠着沙发,眼神迷蒙,像是没完全听清:“什么?” 岑唯盯着她的脸,那张在夜色中褪去锋芒和完美面具的脸,轻声追问:“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你……认识这个人吗?” 晏之没有回应。 她闭着眼,手指慢慢地覆上岑唯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动作微弱,却极具信号感。 很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我好累。” 接着,她就这样轻轻地,靠了过来,像潮水轻触一块坚硬的礁石。 她把脸埋进岑唯的颈侧,呼吸炙热,淡淡的酒气和小苍兰的残香,混合成某种令人心悸的气味,隐秘地击中岑唯某一块柔软的地方。 岑唯愣住了。 她从未预想过,和晏之之间,会有这样一种贴近。 那不是身体的触碰,而是一种情感的投降。像某个疲惫至极的夜晚,有人突如其来地敲响你的门,然后在门口伏低,沉默地依靠。 她迟迟没有抱回去,但也没推开。 只是垂下眼,看着这个疲惫而脆弱的灵魂,把自己卸得一干二净地,在她怀中寻找一个隐秘出口。 晏之轻轻说:“别动。” 这句话落在岑唯耳边,如深夜湖水中一滴微小的坠落,寂静却掀起层层不可忽视的涟漪。 岑唯张了张嘴,那个藏在舌尖的问题终究没能问出口。 她知道,这一刻她无法从晏之口中得出答案。 但她也开始意识到,也许,某些答案并不需要急于揭晓。它们会在真正重要的时候,自己浮现。 岑唯看着晏之靠在自己怀里,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安静的壳,贴着她的身体,一动不动。 那种依靠太近了,近得不像现实,她从未被人这样需要过。 或者说,从未有一个人,把脆弱如此不设防地交到她手里。 手掌缓慢而迟疑地动了动。然后,她终究还是伸了出去,轻轻落在晏之的背上。 那一下极轻,但晏之明显僵了一瞬,某根紧绷的弦在瞬间断裂,又被这只手温柔地接住了。 岑唯的手掌缓缓下滑,覆住她的后腰,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然后停下。 是一种几乎本能的动作,不带欲望,不含判断,只是将一个摇摇欲坠的人拉回现实的方式。 她们之间的空气微微变了。 晏之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要把自己藏进去,不被任何目光碰到。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带着被克制太久的委屈和困倦,一下一下灼在岑唯的皮肤上。 “我不知道怎么了……”晏之低声说,声音极小,近乎呢喃。 “没关系。”岑唯的声音也轻,她的手仍然停留在晏之背上。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然后她听见自己心里一个声音慢慢响起,不喧哗,却清晰——她并不抗拒这一刻的靠近。 甚至在某种极深层的意识里,她也渴望它的发生。 而晏之此时的脆弱,不是让人退开的信号,而是召唤。是两个灵魂在废墟中偶然靠近时,共同取暖的一种方式。 她们就那样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更多的语言,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城市如常喧嚣。 时间如常流动。 第21章 天将明 “你送我回家吧。” 晏之不知靠在岑唯肩膀多久,久到她都已将最近历经的挫折在脑中细数一遍,但还是没有勇气对晏之坦诚。 “家?” 直到晏之将打车软件打开,岑唯才意识到是她搬出去的新住址,而非她们与父母共同的“家”。 几乎是毫不犹豫,岑唯接过手机,得知她的新居竟然在自己学校附近,一种被关怀油然而生,明明只是市中心的巧。 岑唯半扶半抱地将晏之扶上楼。门一推开,是一股不通风的陈旧气息。灯刺眼地亮着,把一切疲惫与落魄暴露得无所遁形。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小小的,甚至有些逼仄。 墙角斑驳,玄关的木地板早已磨损,不属于晏之那种光鲜剔透的生活方式。 岑唯想起或许能称为“她们”的家,晏之那间铺着名贵地毯、带落地窗和香薰的卧室,和眼前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晏之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但没把全身重量压下来,只是虚虚倚着。 酒气混着她发尾残留的香水味贴近鼻端,岑唯甚至有一瞬不确定,是她扶着晏之,还是被晏之揽住。 “我给你煮点汤喝吧?”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宛如在照看一只受伤的动物。 “汤?”晏之轻声笑了一下,声音已经嘶哑,“我给你煮的那种?” “……你还记得。” 晏之没再说话,只是往沙发上一坐,陷进去的瞬间被抽空了骨头。她偏头看着岑唯,睫毛在昏黄灯光下投出细碎阴影,一动不动。 岑唯摸索着打开厨房的灯,昏黄的光线照亮那台冰箱的门面,空空荡荡,冷气混着塑料味袭来。只有几瓶矿泉水静静立着,是晏之仓皇生活的遗迹。 “你只靠喝露水活着吗?”她终于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却是带着一丝温柔的。 晏之闭着眼,不回应,只是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她的手还搭在额角,手背透出淡青的血管线。 岑唯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腕——皮肤凉得不正常。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发的,是旧病,不碍事。” 晏之含糊说了一句,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去床上睡吧。”岑唯轻声说,试图扶她。 晏之却推开她的手:“我得先洗澡,换个衣服。” “你喝醉了,不能洗澡。容易眩晕、脑供血不足、低血糖……” 岑唯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声音变得像照顾病人的护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晏之终于睁开眼睛,声音有些跳跃,眼神却不带笑。 她很快又闭上眼,不知是头晕还是厌倦了对话。 岑唯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她替晏之脱了鞋,把她的头靠得更舒服一点,又默默地帮她把垂落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她动作很轻,指尖在晏之的脸颊旁滑过,带起一丝颤栗。 第25章 客厅不大,桌上凌乱地放着几本杂志和拆开的快递盒子。 香水、护肤品、包装纸袋散乱地堆在一起,像一个不想被谁看见的狼狈现场。 她绕过沙发,走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是锁着的,但像很多年久失修的锁一样,并不牢靠。她稍稍用力一推,就开了。 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是被抽屉扯出来的衣物和几张撕破的照片。 空气里残留着争执后未散尽的情绪——闷热、委屈、愤怒、难堪。 她不需要问,就知道这是乔婉云离开后留下的痕迹。 桌角放着一个首饰盒,小巧精致,却显得落单。她迟疑了一下,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形状一模一样,那是她们的过去。晏之没有扔掉,只是藏在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角落。 岑唯鬼使神差将那个戒指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凉意似乎能穿越布料接触到她的皮肤。 她走出来时,客厅依旧昏黄。晏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手里拿着的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光。她应该是刚从梦中挣扎出来,眼神是那种刚经历过情绪起伏后的空洞。 岑唯站在光线蔓延不到的阴影中,看到那一条条未能发出的消息停在发送失败的界面,一个个红色感叹号像伤口上缝不上的针脚。 晏之察觉她的脚步,把手机翻过来盖住,是下意识的掩饰。 “我清醒了,差不多可以去洗澡了。”她的声音恢复清明,却又冷淡,“你先走吧,对不起……今晚……麻烦你了。” 岑唯点点头,却没有动。 她看着晏之的背影走进浴室,水声很快响起。她没有离开,反而在手机上飞快地点了外卖——一份热粥,一瓶电解质水。 她知道晏之今晚什么也吃不下,但总不能什么都没有。 她走回沙发边,看见晏之脱下来的外套随手搭在一边,香水味混着一点风衣上淡淡的烟味。她忍不住握住袖口,像是握住一截她早已失去的什么。 十几天没见,她其实不想走。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间破旧的公寓里,看着晏之睡着,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觉得是安慰。 可当水声骤然停下时,她慌了。 她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门被轻轻带上,她站在楼道里,忽然鼻子发酸。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留下。她不是晏之的谁。清醒的晏之,也不会愿意有人看到她的狼狈。 可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回头看了眼屋子,一瞬间好希望那扇门还能为自己再开一次。可意料之中,没有。 她靠在楼道的墙上,手伸进口袋,指腹触到那枚冰凉的戒指。风从楼道吹过,带起长发,她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染上了晏之的味道。 好在,记忆终究比人生长久。 —— 凌晨三点,岑唯坐在书桌前,屏幕的光映得她眼眶发红。 她刚从晏之的公寓回来,情绪还没落地。指尖还残留着酒气和香气,而现实的漩涡已经无缝接管她的全部注意力。 微博推送不断跳出来。那个她匿名发出的、关于孤独老年人现状的深度稿件,被百万粉丝的知名博主转发,评论数过万。有人在说“扎我心窝了”,有人在说“终于有人讲这些沉默的人了”,还有人开始扒作者是谁。 她以“归久”的身份发布,只留了一个简洁的匿名邮箱。没想到,“时代锐知”还是找上门来了。 下午两点的会议室,气氛逼仄得像暴雨前的宁静。 “所以你承认,这篇稿子是你写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总编秦冉,也是刘志远以及许多轻视她的主编的顶头上司,五十出头的女人,盯着她的眼神不怒自威。 岑唯抿了下唇,点头:“是我。” “的确蛮触动人心的。” “只是,既然是在你实习期间写的,就属于‘时代锐知’的知识产权。”秦冉的语气平静,“我们会立刻发律师函,控告博主侵权。你提供当时的文稿原件和聊天记录。” 岑唯抿唇:“但那是我私下写的。用的是匿名账号,没有标任何与‘时代锐知’有关的标签或署名。” “可是你用的是这里的采访资源、设备,甚至——我们曾否定的选题框架。”秦冉看着她,没有指责,语气像是在陈述事实,“公司当然会觉得那是属于这的产出。” “可当时没人愿意听我提这个选题的时候。”岑唯的声音压低,“现在因为被转发、关注了,就说是平台财产?” “你觉得不公平?” “我觉得这是在收割我没有被支持过的努力。”岑唯语速有些快了,“况且,我并没有想借它挣钱。” “但这件事已经失控了。”秦冉翻开桌上的文件夹,递给她一张打印出来的截图,红圈标注着那位百万博主的转发语:“致敬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实习记者,希望更多平台能给她这样的年轻人机会。” 那红色高亮的字眼像在冰面上跳跃的火星。 “他们把你称为‘她’,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们知道。”秦冉盯着她,“舆论可以是资本,也可以是刀。” “我不想用‘控诉’来赢得被看见。”岑唯的声音不大却坚决,“如果连我都站不住立场,还指望谁去改变这里的游戏规则?” 秦冉沉默良久,终于收起手上的资料:“你知道现在的流量意味着什么。上层要我找你谈,是想把这事收编成一次‘平台的成功传播’。我可以为你争取署名——但前提是你配合我们处理版权问题。” “你想让我做出妥协。” “我只是希望你学会选择对抗的方式,”秦冉顿了顿,“不是反对对抗本身。” 公司内部的气氛很快变得微妙。 岑唯成了被“关注”的存在,却也遭到不少老编辑和中层的暗中非议: “现在小姑娘都靠流量洗白,稿子也能匿名发?” “年轻人啊,理想主义够吃几年饭?” 她听见了,但没回应。她知道,那些声音不是因为她做错,而是她做对了。 那天晚上,岑唯习惯性对着网线对面的“一日安”敲下一行行字。 【归久:我今天没有逃。虽然我还是怕,怕自己一个人站着太久没人撑,也怕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摔得太疼。但我发现,有些事,不是赢了才坚持,是因为坚持,才慢慢有了赢的可能。 我记得你说过“我们不是没勇气,而是太容易被告知没资格。” 可是,如果连我们都不坚持做点什么,还能指望谁?】 可最终又按着删除键,一下下把每一个情绪清除,最终什么都没有发。 秦冉发来的消息没让她继续研究“一日安”究竟失踪了多久: 【我争取到了你的署名,但你得亲自出席这次“作者见面”的小型对谈。上头要推你。】 紧跟着一句: 【准备好面对风口,也要准备好扛得住它。】 她盯着那两行字良久,指尖落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片刻,终于打下一句: 【我会去。不是为了公司,是为相信我的那群人。】 她点下发送,目光扫过笔盒,那枚曾经陪伴晏之走过无数日夜的银戒被她保存在那,镶嵌的钻依旧闪亮,给了岑唯些勇气,不知缘由。 这世上,总要有人,不为稻粱谋。 第22章 盲点 岑唯签下署名协议的那一刻,指尖发冷,墨水在纸上晕开,她看见自己往后一段时间的命运被钉死在了聚光灯之下。 协议生效的第二天,她的照片被贴在了公司的头版,配文是《年轻视角,直击社会痛点》。一夜之间,她成了“敢言的记者新星”,社交平台上的粉丝数暴涨,同事的视线也变得微妙起来。 午休时,她独自坐在茶水间角落里。 身后几个老编辑边倒咖啡边小声议论: “她那稿子不就是去年我们部门搁置的选题?一换作者倒成爆款了。” “能不能别这么酸?至少人家敢写,还能搏出位。” 岑唯装作没听见,抿了一口凉掉的咖啡,内心泛起苦涩。原来光环带来的不仅是机会,还有质疑、嫉妒与被投射的复杂目光。 她很快被推上了一个更大的舞台。 公司安排她与高层进行一次公开对谈,主题是“媒体责任与青年视角”。看似是肯定,实则是一场试探。 那天,她站在玻璃会议室前,窗外是深灰色的天,像要下雨了。 对谈开始前十分钟,秦冉走进会议室,坐在她对面,翻着资料不紧不慢地说:“记住你的身份,现在不仅是记者,还是平台的代言人。你写的每一句话,都代表我们的立场。” 岑唯顿了顿,轻声问:“那我的立场呢?” 秦冉手指一顿,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锋利:“你的立场当然重要,但在这层楼里,先学会活下去。” 第26章 短短一句话,却如冰锥刺入她心底。 对谈正式开始,现场来了不少业内记者,甚至还有几家外媒远程接入。主持人照稿开场后,将话筒递给她。她站起身时,手心微微出汗,但眼神很清明。 “很多人说,我是凭一篇稿子火起来的。但我想澄清,那篇文章不是为了火写的。”她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我写它,是因为那位坐在养老院角落里自言自语的老人。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还记得老伴年轻时种过哪种花。” 台下有些人抬头看她,神色微动。 “我想让大家记住这些人,他们不该被数据和政策掩盖。”她顿了顿,“但我不想被当成话题操盘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主持人稍显尴尬,想转移话题,却被公司一位高层打断。 他拿过话筒,笑得有些冷:“岑记者,你说得好。但你要明白,真正推动社会问题被看见,靠的不是感情用事,而是资源调动与平台发声。你愿意让自己的文字沉在社交平台的长河里,还是愿意让它变成议程的一部分,被更多人看见?” 岑唯看着那位领导,不慌不忙地答:“我愿意被看见,但不愿被消解。我想要的是传播,而不是包装成某种‘社会标签’来贩卖。我的稿子不是符号,不是人设。” 台下瞬间安静。 会议结束后,秦冉没有留下,她走得干脆。 岑唯独自一人走出会议室,雨已经下了起来,细细密密落在她发梢。 她没带伞,索性站在门廊下,看着雨点砸在空旷的地砖上,发出微弱的啪嗒声,内心在被一点点击穿。 那天晚上她加班到十点。 办公室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只剩她一个人还在改一篇报道。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像把她与现实隔开。她翻出那篇引发一切风波的文章,逐字逐句地重读。 她发现,自己在某些段落上已经妥协过了。她删去了原本写得最锐利的一句,只因当初怕被退稿。她突然有种疲惫的自厌感。是啊,她又有什么资格谈初心? 她关掉文档,靠在椅背上发呆,心里想起大三实习的时候,跟着一位老编辑跑医院的报道项目。那天她写了一段话:“在这里,人不是数字,是希望。” 当时老编辑拍了拍她的肩说:“你能写出这句,就不算白来。” 可现在的她,还能写出那样的句子吗? 手机“叮”地震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账号“归久”的私信提醒,那是一条陌生人留言: “我失业三个月,看见你写的那篇文章时正准备删掉所有社交软件。谢谢你,我突然想,可能还值得再努力看看。” 岑唯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缓缓笑了。 她重新打开电脑,把那句曾经删掉的原句,补了回去。 她不会再删了。 —— 阳光斜斜洒下,是久违的晴天,天蓝得像滤镜后才有的颜色。 岑唯站在图书馆外的石阶上,可她的心却乱得像刚被风吹开的文件,一张张飘散,不知该捡哪一张先。 导师的电话还在脑子里回响:“你现在必须马上回来,把论文修改好,不然下学期就别想毕业。”她知道自己格式上确实有疏漏,可这声音里分明还有点不耐烦,像是对她这个“总算惹事了”的优等生终于失望了。 她抱着电脑,穿过教学楼后的小径,想抄近路回宿舍。可刚拐过雕塑后那片银杏林,她就停住了。 乔婉云。 她站在那棵树下,正笑着跟几个低年级的学妹说话,表情轻松,神色自然,完全不像结束了一段感情的样子,与因分手而失态的晏之,天差地别。 岑唯站在原地,心口一窒。 她走过去,几步之间,心跳越来越快。 晏之醉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晚岑唯沉默了许久,终究没说出自己掌握的那些蛛丝马迹——关于乔婉云,在和晏之交往的同时,还出现在别人的朋友圈里,靠得太近,笑得太甜。 她那时说服自己不要告诉晏之——因为“没有证据”,因为“或许只是误会”,因为“要保护她”。 但现在,看着那个笑得温婉从容的人,她忽然恨自己,恨自己曾经的软弱和沉默。 她迈步走上前,心跳有些乱了。 “乔学姐。”她的声音略有些冲,语调在阳光下显得锋利,带着一种隐忍到极点后的决堤。 乔婉云转头,微微眨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可她很快恢复了神情,温和一笑:“小岑,好久不见。” 那熟稔的语气,像在宿舍楼道偶遇老朋友。可听在岑唯耳里,却格外刺耳。她甚至觉得这种自若,是一种早已脱身者对旁观者的高位俯视。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和晏之分手?”她声音紧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她那么在意你,为什么你就能说断就断?” 乔婉云眼里的笑意慢慢收敛了,嘴角轻轻压了下去,整个人沉静了几分。她看着岑唯,目光像在穿透什么。 “你想听实话吗?”她问,声音轻,但不敷衍。 岑唯点了点头,但指尖却在发凉。她有一种预感:这个答案她可能不愿接受。 “你们看到的,是晏之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冷静、理性、有条不紊。她会帮人写简历、做计划、规划人生……甚至恋爱,也像是在执行一个完美的蓝图。” 乔婉云语速不急不缓,缓缓剖开一个无形的外壳。 “但她从来没真正问过我想要什么。”她低下头,像在回忆,“她更在意我有没有‘成长’,是不是在她的帮助下变得更好。我是她人生清单里的一项——‘改造成功’,而不是一个真正独立、有情绪的人。” 她顿了顿,抬起眼来,带着某种像是被误解久了的冷静:“她爱的是她构建出的那个我,不是我。” 岑唯怔住了。 但下一秒,心里就升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意。她声音有些发颤:“所以你就能和别人——”她忽然咽住,没有说出“劈腿”两个字。 “你是不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 她死死盯着乔婉云的脸,想从她表情里找出一丝心虚,一丝愧疚。 “你根本不是受害者。”她低声说道,眼神锋利,“晏之崩溃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一句话不说地消失了,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同情你?” 乔婉云的唇微微抿住,眼神第一次有些动荡。 她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压抑:“我早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她。只是我没有及时说出口,是我的错。” 乔婉云盯着她,眼里逐渐失去了温度:“小岑,你信不信我无所谓。我只是觉得,有些话,晏之永远不会听进去,也许你也不会。但我说了,不是为了被谅解。” 她像是忽然感到疲惫一样,眼神垂下去一瞬,像从某种回忆中抽身出来。 她看了岑唯一眼,忽然笑了笑,那笑意不再温柔,而是带着点怜悯与了然:“你比晏之还想为她自己辩护。” 说完,她转身走进阳光里,背影从容,似乎从来没有背负过谁的情绪。 岑唯站在原地,阳光晒得她眼睛发疼。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为晏之说话,可那些乔婉云说过的话却一遍遍地浮现——在某个她没意识到的缝隙里,击中了她一直刻意忽略的盲点。 她倏然意识到,那个她仰望了那么多年的继姐,或许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温柔坚定,也许只是一个理性得令人窒息的操控者。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却愈发想靠近。 因为她想知道,那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晏之,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爱过谁。 第23章 启程 离开银杏林后,岑唯的脑子变成了被人扯乱的一团丝线,收不回来。 乔婉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轻易能抹去的——那些隐藏的裂缝,既指向晏之,也投向她自己。 但岑唯没时间沉溺。 回到“时代锐知”的一周内,接连收到的三个选题退回通知。让岑唯坐在办公桌前,眼皮发涩,白屏上的退稿意见一行一行亮得刺眼。 刘志远冷着脸在例会上批评她“情绪渗透过重”,“把采访稿写成了散文诗”,“新闻不是诗歌节选”。 而秦冉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在会议结束后,单独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那天黄昏的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来,将地板分割成一格一格的牢笼。 秦冉轻敲桌面,并没有太多责备,只是冷静地摊出事实:“你不是来写自传的。这个行业的温度,不取决于你心里有多少火,而在于你能不能控制火不烧到稿纸。” “如果你再坚持自己的表达方式,那你可能很快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岑唯点头,没有辩解。 第27章 那晚,她在办公室留到深夜,电脑屏幕上是那篇被打回来修改后的稿件。 她反复看了一遍,竟有些陌生——那还是她写的东西吗? 楼道空空,只听见打印机断断续续地响。她终于明白,哪怕在这个“表达自由”的行业,真实也常常是种奢侈。 几天后,刘志远扔给她一个机会:“去做个公益选题,是恒兴地产的拆迁项目。” 他拍了拍她的肩:“配合他们,说法注意点。这事做得好,你下季度会有提名。” 她笑了一下,勉强。接过资料的手是凉的。 “成名”——只是另一个方向的凝视与规训。她知道,这从来不是关于倾听。 —— 那天深夜,岑唯照例刷完新闻,脑子里还是拆迁项目的稿子雏形,正打算关电脑,却无意弹出来“一日安”转发的一条动态! 一张模糊的风景照,山影绵长,底下配文:“倦的时候想去无人之境,哪怕只是一小时也好。” 那一刻,她突然就有些理解了。 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撑,大家都一样。 但晏之强撑的平静、那种“什么都没发生”的假象,让岑唯忽然很想带她离开。 不是逃,而是去寻找一点喘息。 岑唯点开社交软件,打下一行字: 【岑唯:这个周末,想一起去出去走走吗?】 没有回应。 几分钟后,她又补了一句: 【岑唯:就当短暂逃离一下。】 半小时后,一条简短的消息弹了出来: 【晏之:好,我开车,你选地方。】 简简单单一行字,却让岑唯心里莫名一动。 她是典型的entp,从来不擅长计划。哪怕一次短途出行,也常常是前一晚草草决定。订酒店、查天气,十分钟搞定。 但这一次不同。 她记得晏之用红蓝黑三色笔标注笔记,去便利店买水也要按照保质期从前往后筛一遍。 她知道,晏之是j型——条理、控制、秩序感写在骨子里。 所以岑唯也开始计划,仔细、缜密、近乎严苛地。 看着手里的地图,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熟悉晏之到令人惊讶的程度。 岑唯收拾着行李自觉荒唐,她曾经嘲笑过罗池把星座挂在嘴边,也认为人生不该被几颗星星定义;但此时此刻却试图通过八个字母的排列组合,框定出晏之的性格与喜好。 她甚至提前请了周五的假,对照着网上的攻略贴,在电子地图上一笔笔圈出“沿途观景点”和“本地小吃店”。 中途哪里适合停下来休息,哪里可以顺道转转文创市场,全都画了出来。她一边划线,一边心里默默想着:我不是乔婉云,我不会在她脆弱的时候掉头走开。 她记得那天银杏林下乔婉云的神情,记得她眼里的凉意和怜悯。 但她也知道,晏之的那些未说出口的往事,藏着锋利的棱角。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靠近。 她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说话好听、沉稳、克制,眼神干净,静水深流一样把人一点点包裹进去:没有激荡,却让人被安抚。 周六早上七点半,天还没完全亮透,岑唯就在小区楼下等晏之了。 她租了一辆稍大一点的suv,不是越野,但空间够宽敞,座椅是全皮软垫,音响也还不错。 她甚至提前在副驾座上放了一条盖毯,后备箱也塞了瓶装水和足够的食物。 她平时是那种拿上手机就能活的人,但这一回,连备用充电宝都带了两个。 昨晚,她意料之内的失眠了。 早晨的风有点凉,她靠着车门,提心吊胆地刷着天气预报。 还好,这两日的降雨概率都在20%左右。 七点五十分,晏之准时走出了公寓楼。 一身卡其色羽绒服,阔腿裤随风轻晃,头发随意地披着,毛线帽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是,卸下精致的妆容,晏之的肤色显得更白,眼神里还带着一抹没掩住的倦。 岑唯倏然感到一些愉悦的泡泡在心里荡漾,只是因为晏之暴露出的一点点随意。 然后带着这些欣然绕到副驾,替晏之拉开门:“女士,请上车,今天我全权负责。” 晏之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弯了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你租车了?” “嗯。”岑唯挑眉,“我想,如果你开车两个小时再跟我四处晃荡,那不叫逃离,那叫打工。还是我来。” 晏之没有反驳,只是坐上车,把包搁到腿上,看着她:“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岑唯有些尴尬,她的确有些不同。说话多了点,动作细致了些。因为那晚,她看见了晏之眼里脆弱的裂口,她便没办法让自己继续“叛逆”下去。 晏之靠着车窗轻笑,低头整理安全带时,岑唯偷瞄了她一眼。 她还是有些疲惫,那种从骨子里浮出的慢性的、深入骨髓的倦怠,不是一两天能睡掉的。 但她笑的时候眼角是真的温软,一缕光,从沉重的眉眼缝隙里溜出来,照进岑唯心里,足够打动人心。 “走吧,”晏之说,“出发。” 岑唯握住方向盘,看着导航上的路线,深吸一口气。 她突然有了种不合逻辑的直觉—— 这次不只是一次短暂逃离。而是两个人,真正并肩的开始。 高速公路向前延展,车窗外的风景被时间压缩、拉远。沉默填满了车厢,给人一种低温的安全感。 岑唯握着方向盘,眼神专注,却总在不经意地瞥向副驾。她其实早就想找点话说,但又怕太刻意。 晏之坐在那里,靠着车窗,一动不动,思绪好像陷入了深海里。 岑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先开口了,语气尽量轻松:“要不要听歌?” 晏之微微转头:“你连了蓝牙?” “嗯。”岑唯点点头,“提前弄好的,全是我收藏的歌单。” 说着,她轻轻点了一下方向盘边的按钮,车载音响里顿时响起了清亮的吉他声,一首英伦民谣缓缓铺陈开来,歌声轻盈而有种微妙的漂泊感,不疾不徐。 接着是第二首,节奏更快些,有种“越走越远”的畅快。 再下一首,歌词里唱着“逃离城市”“重新呼吸”。 第四首,副歌是:“旅途之后是旅途,活着就是不断脱胎换骨。” 晏之终于忍不住莞尔调侃,眼角的疲惫退下去大半:“你这是怕我抑郁?” 岑唯一愣,也笑了,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佯装认真:“我这叫精准精神干预,好歹有点新闻职业素养。” 晏之低笑了一声,调小了音量,声音带着点难得的温柔:“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还想让我听这些。” 那声音不大,却在车厢里敲了一下岑唯的心。 岑唯忽然有点后悔没让晏之开车。因为她此刻很想一直看着晏之——想确定那是笑,是松动,是发自内里的,而不是刻意为之。 可她没转头,只是调高一点点音量,又换了下一首。 这次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老歌,副歌唱:“我想走,就走远一点,像云一样,没有归途也无所谓。” 车子继续往前,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前方出现大片湛蓝的天幕,穿过隧道后,宛如穿过了一个沉重的结界。 岑唯轻声说:“我选的地方没什么特别,就是隔壁的古镇,现在旅游淡季应该也没什么人,只有一家民宿和一条破旧的长街。” 晏之点点头,声音轻了些:“挺好的。” “我就是想——”岑唯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方向盘,“带你离晏之远一点。” 晏之偏头看她,目光里有些诧异。 岑唯察觉了,轻咳了一声:“我是说,离你那个身份远一点……就是那个总是被人期望要强大、要理性、要解决一切问题的‘晏之’。” 晏之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也看得出来。” 岑唯轻笑:“我不是看得出来,是……我也有一样的壳。” 话落时,音乐刚好停了几秒,像特意留出来的空白。 风从窗缝穿进来,轻轻地,带着清醒的气息。 两人不再说话,但气氛明显松了下来,是一场沉默里的和解,她们终于从彼此的沉默中看见了那个真正的人。 她们离小镇还有半小时车程—— 可此刻,已经抵达了第一处平静的岸。 第24章 甜不辣 抵达民宿的时候,才上午十点出头。 小镇确实如岑唯预想的那样,冷清、安静、是被人遗忘在旧时光深处的一隅。 沿街的石板路还带着昨夜薄雨的湿意,行人寥寥,商铺多未开门,只听见风穿过瓦缝的声音,拂过灰白色的街道,也拂进人的心里。 第28章 民宿在古镇尽头的一条窄巷里,木门斑驳,院墙低矮,推门进去却豁然开朗。 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带一个独立小院。几株枝叶寂静的植物靠墙生长,墙角堆着蓝白瓷的旧花盆。 屋里是极简风格,水泥墙、木质地板、米灰色系的家具和垂地纱帘,连灯具都是不规则的手工陶制吊灯。 岑唯拎着箱子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眼看中、花了大价钱订下的地方,竟有些莫名的心虚感。 她自嘲地想,她好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她从前总说“体验为主,性价比至上”,可这一次,连民宿都挑得如此小心——每一盏灯、每一个细节她都提前查过,不是为了风格,只是怕晏之不喜欢。 “这地方不错。”晏之放下行李,将外套搭在沙发上,语气是轻松的。 “我第一眼看到就订了,还算运气好。”岑唯冲她晃了晃手机。 她没说,为了订到它,她连夜盯着刷新,还特地加价请民宿主锁了日程。 “房间你先选吧。”她故作大方地把行李往墙边一推。 晏之没有客套太多,走了一圈,选了楼下朝阳那间那间:带独立卫生间,一整面落地窗正对着小院的那株红叶。 岑唯立刻“顺理成章”地说:“那我就住隔壁。” “不是说喜欢安静?怎么不住楼上?” “这间有落地窗,我喜欢光。” 她语气平静,眼神也很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理由是临时拎出来的挡箭牌。 事实上她在订房时就注意到了这两间相邻的结构:一墙之隔的距离,对她而言刚刚好。既可以靠近,又不至于冒犯。 她收拾好行李出来的时候,晏之正蹲在小院里看花。 日光落在她半边脸上,轮廓柔和,眼神也柔和,和平时那个穿着正装、语速冷静、处理突发事件不带情绪的晏之判若两人。 岑唯一时看得有些愣神。 “嗯?好了吗?” 直到晏之出声,岑唯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盯了她多久了。 “嗯......出去吃午饭吧。” 岑唯只能用稍稍高了的音调掩饰自己失神的尴尬。 中午的光线正盛,石板路晒得发亮,脚下反出钝钝的热意。 岑唯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她查过攻略,目标明确——去吃那家叫“柴火面”的店。 地图,口味,大众点评上的评分,连最受欢迎的桌号都在心里标记过。但当她站在那家面馆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顿。 门面比想象中要旧。 黑漆木门上贴着红底金字的“手工面”字样,像八十年代留下的旧招牌。 室内昏暗,只有两张长桌,几条油光发亮的木凳。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菜单,上面手写的字迹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词:“猪油拌面”“牛肉干拌”“招牌辣子柴火”。 厨房在店后,柴火燃烧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老板是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穿着泛旧的围裙。 岑唯习惯性地主动:“老板,点餐——两碗面!” 男人眯眼,回了一句岑唯听不懂的方言。 “一个不要辣,一个少辣!”她比刚才更用力地说,语气笃定,声音清晰。 对方却眼神飘忽地又“啊?”了一声。 晏之站在她身侧,轻轻地说:“你试试比划。” 岑唯便开始用手比出一个大大的“x”,然后指着晏之,缓缓摇头:“no辣。” 老板看了她几秒,忽然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说:“好!” 说完转身走进厨房,背影毫无迟疑,一切尽在掌握。 岑唯站在原地,眉心微皱。她侧头看晏之,小声说:“我觉得他没听懂。” 晏之语气淡淡,唇角却微弯:“但他好像很开心。” “如果上来的是火锅底料拌面……你先忍着别骂我。” 十分钟后,两碗面被端了上来。汤汁油亮,香味浓烈。 岑唯望着那碗面,眉眼里写着一种将信将疑。 她试探地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然后,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嘶——” “怎么了?”晏之问。 “没事。”她努力控制住表情,嘴角有点抽搐,“只是……这个辣,挺高级的。” 晏之垂眸,缓缓夹起一筷,也送进嘴里。过了几秒,她把筷子放下,拿起桌边的酸梅汤,喝了一口。 “……我觉得,我的食道重生了。” 岑唯一边笑一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看她眼角泛红,语气竟带着一丝愧疚:“你还好吧?” 晏之点点头,神情安静地有些倔强:“还行。只是……这种辣,会让人产生一些哲学问题。” 岑唯突然想起晏之向来不能吃辣。此刻才像终于意识到什么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去找老板。 “我们能不能……来点不辣的?” 老板在角落刷锅,头也不抬:“不辣的?那不是没味道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老板倒是get的特别快。 岑唯站在那里,无语凝噎,终于跑出了店门。 几分钟后她回来,手里捧着两杯酸奶。 “只找到这个了。”她气喘吁吁,“你先喝。” 晏之接过喝了一口:“你也喝点?” “没事,我能吃辣。”岑唯顿了顿,语气低下去,“是我点餐没点好。” 晏之却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不是你的问题……他可能是觉得,我们看起来很能吃辣。” “什么意思?” 岑唯不明所以。 “长得辣。” 晏之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岑唯“噗”地笑了出来,眼睛里荡漾起某种久违的轻盈:“你现在连开玩笑都不眨眼了。” 晏之也笑,咳了一声,低头继续喝酸奶。 岑唯忽然觉得,哪怕什么攻略都错了,只要有晏之坐在她对面,一边吃辣一边笑着,就已经是她最想留住的时刻了。 饭后,两人沿着古镇的石板街慢慢闲逛。 午后的阳光淡了些,街边的窗户敞着,风穿过木窗,在光影之间打转。 晏之有些沉默。 辣味还留在唇齿之间,岑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边走边偷偷观察晏之的侧脸,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安静。 “等一下。”岑唯忽然停下脚步。 晏之抬眼,顺着岑唯的视线望去,石巷尽头,一家低矮小店安静地待在光影之外。 门口挂着一块招牌笔迹潦草:气味收藏处。 “调香?”岑唯歪头念出,语气里有一点好奇,也有一点试探,“我们进去看看吧?” 晏之点头。 店门一推开,空气的气味忽然变得柔软而层叠。 干花的粉末、香根草的辛香、檀木的温润……混杂却不刺鼻,像旧衣橱里藏着的一封信,带着不属于此地的气候和情绪。 店主是个安静的女人,穿一身米色围裙,头发半挽着,说话时声音极轻。 她笑着请两人坐下,指着墙上的瓶瓶罐罐,示意她们闭眼,用“鼻子里的直觉”选择属于自己的香。 “你们也可以帮对方选,”她眨眼,“这样更容易发现彼此身上看不见的部分。” 岑唯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游戏,眼睛亮了,立刻凑近晏之:“那我先来。” 她小心地举起香薰棒,晏之也低头凑过来,一缕头发落下来,轻轻扫过岑唯的手腕,像一只蝴蝶短暂停留。 岑唯心头一跳,指尖下意识抓紧那支香棒,像抓住什么将要飘走的瞬间。 “这个?”她轻声问。 “太甜了。”晏之蹙眉,“像开会时喝多了的花草茶。” “那这个?”岑唯换了一支,靠得更近了一点。 “嗯……有点像雨后晒干的木头。” 岑唯忽然笑了,声音温柔:“你果然喜欢干净的气味。” 她回头辨别了一阵,从瓶堆里挑出冷杉、苦橙和雪松,最后小心地滴入一点玫瑰木。调好的气味干净中带一丝隐约的温柔,像刚刚在民宿煮好的白茶。 她将瓶子交给店主:“这个,帮我调给她。” 说完,她又扭头看向晏之,眨了下眼睛,语气不由带着一点期待:“我的那瓶……你来?” 晏之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几秒,然后走向那排瓶瓶罐罐。 她动作不快,一边闻一边看标签,神情专注。 最终,她选了白茶、茉莉,再加一滴焚香。 “这个,”她把瓶子递过来,声音很轻,“不张扬,但留香很久。” 岑唯接过,瓶口靠近脸颊的时候,她闻到那股温柔的香,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个?”她问。 晏之淡淡地笑:“因为你靠近我时,是这个味道。” 岑唯没说话。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瓶身。那句话太轻,却像落在心上的一枚种子,安静,固执地开始生根。 第29章 店主一边调配香精,一边笑着说:“你们选得真好。要不要一起拍个照?这里有猫哦。” 她指着角落的地毯。那儿蜷着一只奶黄色的小猫,眼神慵懒。 “猫!”岑唯瞬间蹲下去,抱起它,“要不......一起拍张照?” “嗯?”晏之没反应过来。 “我说,拍张合照,我和你,还有猫。”她晃了晃手机,笑着凑过去,“你要拒绝的话,我就说你侵犯了我的创作自由。” 晏之抬眼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没再拒绝。 她们并肩坐在门廊的木阶上,猫安稳地窝在晏之的腿上。 岑唯举着手机,调了个暖调滤镜,按下快门的瞬间,她突然有点紧张——那是一种很久没有的紧张,是将一段私密情绪交付于一个公开载体的犹疑。 照片定格。 趁着晏之在打包香水,岑唯翻出手机,点开那张刚拍的照片。 晏之没化妆,眼角却带着柔和的笑意,气色不算太好,却因为暖调滤镜显得格外清冷,猫窝在她腿上,呼吸微动。 她很快把照片po到朋友圈,配文也克制: 【好天气,好风景,好猫。】 然后,在尾部悄悄加了一个标点符号:句号。 她知道,乔婉云会点开看。她知道,乔婉云会懂这个句号意味着什么。 不是炫耀,不是胜利。 是终结。 是一点点的幼稚。 是岑唯想说的话:结束这段关系的人,现在过得更好。 第25章 穆赫兰道 小镇十二月的夜色好像来得比城市早些,小镇街头的店铺已大多亮了灯,巷子里的石板也路灯下泛着光晕。 岑唯和晏之肩并着肩走着,步伐不急。 风吹过时,岑唯悄悄侧过头,看了眼晏之的侧脸——她两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神情平静,没察觉她的注视。 岑唯忽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某种告别后的重逢。 又像是电影里,约会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回彼此世界的路途,是尾声也是开始。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今天很开心”,但那点微弱的冲动最终还是被冷风压了下去。 前方有一家清吧。 外墙是做旧的深绿漆木,窗台摆着半落的花。暖黄色的灯光从窗子透出来,安静、缓慢。 “进去坐坐?” 岑唯点头,没说话。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空气里有暖气的热和酒精的烈扑面而来,服务员在吧台后低声交谈。 屋内昏黄,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第一次得知晏之取向的那天,也是个类似的夜晚,也是在酒吧。 不过短短两个月,但一切好像都变了。 很多东西没有明说,却在一个个眼神、一个个举动中,自然而然地沉淀下来。 清吧很安静,只余下低沉轻缓的音乐在耳边晃荡,偶尔风铃叮咚作响,又迅速隐入风中。 “我看你不太爱发朋友圈,”晏之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今天怎么这么快po了照片?” 她没有看岑唯,只是将眼神放在那盏昏黄灯影里,像在说一件极其日常的事。 岑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但她没有逃避,而是轻声回应:“你介意的话,我就删掉。” 本是防御,也是退让,却带着毫无伪装的心虚与探寻。 小心地把选择权递给晏之,看她会不会接住。 晏之没回答,只是低头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刻意要让岑唯看清楚——然后,她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岑唯心口被什么轻轻划过,先是凉,然后莫名地热了起来。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晏之已经放下手机,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晏之的手落到桌边那瓶香水上——是岑唯下午调的,被晏之郑重其事地装进包里。 她现在又拿了出来,拨开盖子,在手腕上轻轻一点,然后低头闻了闻。 “这味道……”晏之顿了顿,眉心轻轻皱起,像是在细细品味,“也有点像你的样子。” 恰巧有风从窗缝吹来,把那点香味带过来,带着微凉的夜意,穿过岑唯的嗅觉,绕进心脏深处。 她没有立刻回应,那句“像你的样子”太过私密,宛如无声的抚触,又轻得让人无法捉住。 “那你喜欢吗?”她终于问出口,问的是香水,声音却比风还小。 晏之的目光落在岑唯身上,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笑了。 “我喜欢的。” 岑唯心脏一紧。她当然知道晏之答的是香水,可是名为“情绪”的门豁然洞开,门后是奔涌而来的情感与不安,一起砸进来—— 她无法确定,也不敢追问。 “你呢?”晏之忽然问,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潜藏的拉扯,“你调香的时候,在想什么?” 空气安静到几乎能听见玻璃杯里冰块微微融化的声 音。 岑唯垂下眼睫,是在整理心绪。她想说的话太烫,她怕一张口,就灼伤彼此。 她轻轻把香水瓶转了个角度,指尖摩挲着瓶身,仿佛能从那点香气里找到一个折中的答案。 “没有特别想什么。”她顿了顿,“就是随便试试,结果……不小心调出了你会喜欢的味道。” “挺厉害的。”晏之点了点头,声音不疾不徐,是她一贯的温和边界。 空气在这一刻重新流动起来,岑唯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底有什么微妙的落空。 墙上那台投影仪忽然亮了起来,幕布缓缓落下,柔和的画面被投射上。 吧台方向传来低声介绍:“今晚放的是《穆赫兰道》。” 晏之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浮现的片名,轻轻挑眉:“这片子……有点烧脑啊。” “你看过?”岑唯问。 “嗯。大卫林奇的电影,我看得很慢。”晏之语气中有一丝兴味,“梦和现实交错,但情绪很准。” 电影画面缓慢展开,是女主角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反复挣扎的旅程,声音朦胧,节奏压抑。 岑唯的指尖搭在杯沿上,随着影片氛围一点点收紧,她也慢慢沉进故事。 “你觉得……”她忽然问,语气很轻,“她们之间是真的爱吗?” “谁?贝蒂和丽塔?”晏之没立即回答,视线停在屏幕上,像在思索,“我觉得……是爱吧。只是爱没能撑过梦醒。” 岑唯点点头,没说话。 她知道那句“梦醒”,不只是说给电影里的她们,也像说给晏之自己。 “你不觉得很可惜吗?”岑唯又问,“明明那么亲密,却始终没有好结局。” “不是每段关系都能有结局。”晏之说得很淡,“尤其是当它只是被某一方寄托了太多东西的时候。” 这话像钝刀划过皮肤,不流血,却隐隐疼。 岑唯偏过头,看了晏之一眼,低声说:“那另一方……永远都不会知道?” “也可能是知道的,只是不回应。”晏之说着,微微一笑,“就像梦里你一直在靠近一个人,但她醒了,你还在梦里。” 岑唯怔了怔。 电影里的情节正好进行到观众最熟悉的桥段:丽塔靠近贝蒂,在昏黄灯光下亲吻她,梦一般柔软而荒谬。 情欲与情感交错,真假难辨。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晏之忽然问。 岑唯回神,“我以前看不懂,现在……还是不太懂。” “可你愿意看。”晏之说,“这就够了。” “我其实是因为你才认真看的。”岑唯轻声说。 她本可以不说出口的,但不知是电影情绪感染,还是微醺还未散去,她的理智被酒精一点点泡软。 晏之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屏幕,像没听见,也像听懂了,却不回应。 空气又安静下来,仿佛连音乐声都退到了背景之后。 电影里,梦境正在崩塌。 但是梦太重,现实太清晰。 —— 岑唯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雨一直没停,淅淅沥沥地落着,像极了电影末尾未完的对白。 她梦见自己坐在那部电影里的一间昏暗房间,镜头晃动着,从她和晏之肩并肩而坐的那幕开始,缓缓推进。周围的光影变得不真实,老胶片的颗粒感,噪点与残影交叠。 梦中的晏之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点遥不可及的疏离,她的眼神透过岑唯,却落在一个模糊身影身上——那是乔婉云的轮廓。 画面像是《穆赫兰道》里的某一幕倒影,丽塔突然转身亲吻贝蒂,可下一秒镜头一切,情欲褪去,留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 岑唯梦见自己在街头追着晏之,一直追,雨越下越大,街灯开始闪烁,她一遍遍喊着晏之的名字,可每次晏之回头,自己在她眼里都是陌生人。 她跑到尽头,是那晚清吧里放电影的幕布,幕布被风吹起,背后空无一物。梦境崩塌。 第30章 岑唯猛然惊醒。 喉咙干涩,掌心发汗,雨声尚未停歇,而屋内早已一片漆黑——民宿不知何时停了电。 正想起身喝口水,隔壁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重响。 岑唯心一紧,连拖鞋都没穿,摸黑下床,光脚踩着地板急匆匆走向晏之的房门前。 她抬手轻敲门:“晏之?” 门内静了几秒,才传来晏之闷闷的声音:“我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岑唯贴着门,还是不放心,“你确定?我听得挺响的。” “嗯,真没事。” “……好吧,那你早点休息。”岑唯声音放轻,正准备转身离开。 门后却忽然传来一句很轻的话:“留下来吧,陪我坐一会儿。” 岑唯停顿了一下,推门进去,、只剩窗外昏暗的夜光渗进来,模糊地照着屋内轮廓。 晏之坐在床沿,头发有些凌乱,刚才跌倒的可能是床边小椅子,横在一旁。 岑唯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两人谁都没说话。房间太静,雨声成了唯一的对白。 许久,岑唯开口:“其实我知道你和乔婉云的事。” 虽然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岑唯感知到晏之微微颤动了身体。 岑唯只是望着窗外:“十月份,我在拉吧看见你俩……” 晏之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回应。 等了片刻,黑暗里晏之的声音格外清晰:“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关于我和她,到底怎么了?” “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太没……边界感?” 岑唯措了半天词,还是选择自嘲地坦白:“毕竟咱俩也算不上‘家人’或者‘挚友’吧。” 晏之轻轻笑了一声,没嘲讽,只是那种略带疲惫的、好像终于卸下一点防备的笑。 “我和她,其实早就结束了。”她顿了顿,“是我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 岑唯没说话,她不知道该回什么,乔婉云出轨的事实和对晏之“掌控欲”的批判? “都会过去的”安慰? 还是……将自己也更深地剖开在她面前? 似乎都不妥。 还好,半晌晏之又补了一句:“其实……我很少这样……把一整天,交给另一个人。” “你后悔了?” 岑唯抬头看她,眼里有一点光,不明不暗,和梦不一样,她能在晏之眼里看到自己。 “不会,我很高兴,”晏之像是放下了某种心防,轻飘飘抛出一句话,“今晚……再陪我坐一会儿?” 飘落在岑唯心上,一点点晕开。 第26章 雨停慢一点 第二天岑唯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窗帘没有完全拉紧,晨光从缝隙里渗进来,微微晃眼。岑唯揉了揉太阳穴,才意识到自己窝在晏之房间的沙发上,蜷着腿,一条薄毯半搭在身上。 屋内静悄悄的,晏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里留着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昨晚没有散尽的雨气,潮湿、安静,世界都被泡软了,迟钝地延迟在某种情绪之后。 昨晚她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坐着,轻松的氛围却充斥了整个房间。 岑唯坐起身,头发有些乱,唇有些干。 洗漱包还在自己房间,也顾不上太多。她随便理了理头发,换好衣服,素颜出门,一开门就撞上了手里提着早餐的晏之。 “你醒啦。” 她穿得很随意,一件厚的连帽卫衣、黑色休闲裤,头发没有扎,额前几缕碎发自然垂落,有些困倦、也有些漫不经心的柔软。 岑唯却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的状态——脸还没洗,嘴角可能有点口水印,最重要的是眉心……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 果然,长了个痘。 “天……”她用手背挡着脸,侧过头小声抱怨:“偏偏今天……” 晏之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眼角带笑的弧度柔和。 “你挡住也没用,我一早就看见了。”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不过不严重,挺可爱的。” 岑唯没接袋子,只捂着脸盯她:“骗人。” “我骗你干嘛。”晏之语气认真得反倒显得有点温柔,“你素颜也很好看啊。” 这句话听上去像敷衍,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比吹过耳畔的风真实。 她默默接过早餐袋子,想遮住脸上的尴尬。余光却看到晏之的穿着,突然,她意识到点什么,看向她:“你今天……也没怎么收拾?” “嗯。”晏之耸了耸肩,“没太睡好,就随便套了件衣服。” 岑唯低头,看见自己黑色大衣的衣角,格子围巾,以及自己房间里刻意搭配的耳钉和包包,甚至袜子的颜色都精挑细选。 在对方面前,显得有点笨拙,用力过猛。 她有些羞赧地摸摸脖子,试图笑过去:“我是不是有点太正式了?” 晏之眨眨眼,看她一眼,轻声说:“是有点认真了。” 岑唯把早餐放在桌上,闷闷地说:“你能不能别那么诚实。” “可你认真我很高兴。”晏之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补白,落在心里却很真。 岑唯一时没说话,风吹过来,吹动她大衣的下摆,她的耳垂被吹得有点凉,心却是热的。 寺庙建在镇子边缘的山腰上,得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石阶往上走,路边是低矮的绿植和雨后微潮的土壤气息。偶尔能听见鸟鸣从密叶间钻出来,阳光从云缝里落下,斑斑驳驳地洒在她们脚边。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看见庙门静静地立在前方,朱红色的漆有些旧,但不显破败,反倒有种岁月沉淀后的安然。 庙里人不多,只有几位本地人慢悠悠地在烧香拜佛。香火不算旺盛,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和早晨山林的湿气,安静又庄严。既安详,又有仪式感。 岑唯有些出神,庙里的香火将记忆轻轻一推,落回那段回忆的时光。 她忽然想到那次放孔明灯的夜晚。 那时也是这样,风不大,天很黑,火光一点点升上去,静悄悄地。 岑唯从来不信那些东西,孔明灯也好、庙宇香火也罢,对她而言,在她眼里只是温和的幻觉,无法真正改变什么。 可那天她却接过了灯。 她记得晏之写下那八个字的时候特别认真,替自己许愿:自由欢畅,不敛锋芒。 那时候的岑唯没写,也不想写。 但今天在寺庙,她居然破天荒地合了掌,点了香,站在佛像前,认真地说了几句话。 她不明白自己哪来的这种“想要依靠神明”的冲动。 也许是风太安静了,也许是香火太温柔了,或者只是因为身边是晏之。 她们快走到山脚的时候,晏之忽然偏过头来问她:“刚刚你求了什么?” 晏之笑着说,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月牙:“我只是好奇。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嘛?” 岑唯垂眼,没有立刻回答。 走了两步,她才低声说:“那天你帮我写了个愿望,这次……算我自己补上的。” 晏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从她一句话里听出了更多没说出口的东西。 风又吹了一下。 “那你呢?”岑唯转头看她,“你也拜了吧?你求了什么?” 晏之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你不是说只是好奇吗?”岑唯反问。 “我也只是许着玩而已,别太当真。”晏之声音里带着点调皮,“许愿本来就是……心里知道就好。” 岑唯看着她,琢磨她到底是认真还是真的敷衍。 但终究没再问,只是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那你之前写的愿望还算数吗?”岑唯忽然问,语气有点轻快,像是在转移话题,又像是想借着风去掩盖一点点羞意。 晏之停了一下,回忆起之前海边的那一晚,然后笑着点头:“当然算,一直都算。” 岑唯把手插进衣袋里,小声说,“那今天这个愿望……就让它悄悄地也算数好了。” 她没有告诉晏之自己到底求了什么。 但神佛大概也能听懂—— 她想要晏之可以一直轻松、自由、健康。 她不敢奢望什么万事如意发大财,也不会说出那些太重的词。 只是希望,下一次许愿的时候,她还能站在晏之身边,而不是远远地看着光升起。 下山的时候,她没有立刻说话,晏之也只是静静地走在她身旁。 她们谁都没有打破那种将信未信的神圣感。 直到走近镇子的路口,才听见远处传来的音乐声。 一下子,现实的声音就涌了进来——人声、广播、鼓点,还有闯入眼帘的、不远处那搭建好的临时舞台。 “好像在办音乐节。”岑唯说,“忘了今天这个了。” 她们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了。彩旗挂在街道上方,露营帐篷一字排开,年轻人穿着颜色张扬的衣服坐在草地上,调音师在音控台前快速地调节旋钮,低频的震动仿佛在胸腔里鼓动。 第31章 太热闹了。 刚才庙宇的寂静钟声还在她耳边回响,而眼前这喧嚣又来得太突然,像是有人恶意把她从梦中唤醒。 她甚至有一瞬间的逃意,想掉头走开,却在那时感到手腕一紧。 晏之牵住了她。 “小心点,别走散了。” 晏之没回头,只是在人群中自然地牵住她。 手心的触感传来体温,不烫,却扎实。 岑唯的心跳有些乱。她想起刚才站在佛像前的愿望,心中某处柔软的角落被悄悄戳了一下。 ——或许,神佛并不负责回答。只是默许某些情感悄悄长大。 主舞台的第一支乐队刚开始演出,几声吉他扫弦划破空气,台下欢呼响起。而就在这时,天忽然暗了。 没有预警的阴云从山后翻滚而来,风骤然带着水汽变凉,几秒钟后,雨就下来了。 先是点点,接着成线,再然后就是不容置疑地倾盆而至。 人群四散奔逃,有人尖叫,有人笑着在雨中旋转,音响还在播放,贝斯的重音混进雨声里。 而她们都没有带伞。 晏之回头望她:“快,我们去那边躲一下。” 岑唯却忽然一顿,停在雨幕之下。她抬手将外套脱下举过头顶,半遮着她们两人。 “别跑了。”她轻声说。 晏之刚想反驳,却在抬头时愣住了。 岑唯站在雨中,湿发贴在脸侧,雨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眼神却出奇地清澈明亮。 岑唯突然就明白了,她不想再骗自己。 不是节拍让她心跳加快,不是奔跑让她浑身发热,是——晏之。 她好像喜欢上晏之了。 不是家人式的喜欢,也不是习惯式的依赖。 是一种被风雨击打都不愿退后的,深刻的、无法逃避的心动。 她想说出口,但却又哽住了喉咙。 太迟了,也太早了。 远处的音乐越发激烈,是鼓点撞击灵魂的节奏,和不肯屈服于平凡的高歌。主唱在雨中放声嘶吼,而身后的观众,在雨里疯了一样挥舞手臂,呐喊着回应。 岑唯转身晏之一眼,轻轻开口喊了她的名字:“晏之。” “嗯?”简短的音节盖过雨声闯进岑唯耳中。 “没什么。” 其实……岑唯想说,她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祈祷。 晏之没有再问,只是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两人在音乐和雨声的包围中,向不知名的方向奔跑而去。 泥泞裹住鞋底,水珠溅上脸颊,鼓点和心跳在风雨中炸裂。 岑唯觉得她们就像从命运的缝隙里奔出去的—— 抛开身份、名字、理性、顾忌,只奔向风的方向。 她从没想过,她和晏之,会有这样的时刻。 没有许愿,却比许愿更接近心愿本身。 头顶是被雨淋湿变得沉重的外套,脚下是世界最深的泥泞与最轻的自由。 岑唯的心在雨中赤裸跳动,只为一个人。 这场雨,不该停。 第27章 不散场 回到民宿后,雨已经停了。 空气清凉而潮湿,窗外的山林隐在雾气中,轮廓朦胧。岑唯站在盥洗台前,头发滴着水,湿漉漉地贴着脖颈。她用毛巾草草擦了几下,准备往外走去拿吹风机。 走廊尽头的灯光柔弱,她在昏黄光影里走得慢,也不知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慢,像是期待某个意外会在转角出现。 果然——她看到晏之迎面走来。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温雾模糊了她的面容,也模糊了岑唯短暂升起的理智。 也许是夜太静,风太软,也许只是太久没听她说话一个冲动。 岑唯看着她说:“我头发还湿着,要不要帮我吹?” 说出口的时刻,她其实是带着玩笑的,她一直以这种方式与朋友相处,刻意调侃、偶尔轻浮,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却在晏之面前暴露了这一面。 可晏之只是顿了一秒,便点头:“好啊。” 她立即放下茶,走过来插好电源,不带犹豫,不带试探。 岑唯怔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下,把背脊交给她,颇有一种失控的顺从感。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来,温热的风扫过耳侧,晏之站在她身后,一点点拨开她的长发,手指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脖颈。 那动作太过温柔,温柔得近乎残忍。 岑唯坐着不动,脊背绷得很直,身体在逃,心却在靠近。 她努力让呼吸保持匀称,但心跳却越过风声,疯狂鼓噪。她意识到这种亲密是危险的,是不该拥有的——晏之是她的姐姐。 虽然没有血缘的纠葛,但这个事实依旧如钉子一般横亘在那里,不容忽视,也无法拔除。 可为什么,她又甘愿让晏之靠近?甚至是在主动地邀请靠近? 岑唯感到一种陌生的痛楚,那种几乎要变成热泪的冲动从喉咙涌上来,却只能压抑住,硬生生地咽下去。 “你耳朵怎么红了?”晏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近,近到像在她的颈侧低语。 她惊了一下,慌乱地低声说:“没有吧……可能是吹风机太烫了。”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借口。 她不敢回头。她怕晏之看见自己眼里的逃避,也怕她看见心里的秘密。 风声继续,像一种掩盖,又像一种沉默。 岑唯低着头,任风在发梢来回掠过,心却在另一个方向狂奔。 “你头抬起来一点,前面吹不到。” 晏之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指令,轻而自然地穿透风声。岑唯像是被点了一下神经,僵了半秒,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躲过这一劫,只要不回头,只要不对视,就能假装那点冲动、那点暧昧,都是风吹出来的错觉。但晏之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总能把她从退路里拉出来。 视线撞上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停了一拍。 两人的目光就那么毫无预警地交汇在镜子里。 岑唯看见了晏之的脸,也看见了自己——她眼里的惊慌与闪躲几乎无法掩饰,而晏之的表情却太平静。 她的指尖有些发麻,呼吸也乱了节奏,像站在悬崖边缘,被风推了一把,却不知道是该后退还是该跳下去。 她无法确定晏之眼神里藏着什么,是温柔,是理解,还是一种更深不可测的东西。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暴露了。 她想低头,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神。 那种被看穿的羞耻,那种即将失控的渴望,交织着蜂拥而上。 “你脸也红了。”晏之忽然说。 岑唯怔着,喉咙发紧,却找不到一句话可以用来搪塞。 她只好抿唇,低声问:“那你还吹不吹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晏之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某种回应,又像一场默许的默契。 “吹啊。”她轻声说,“我还没吹完。” 岑唯闭了闭眼,心跳乱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吹风机的声音渐渐变小,最终停下。 “好了。” 晏之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在岑唯耳中,那声音却将她仅存的理智轻轻剖开。 她垂着眼帘,“嗯”了一声,说不清是羞赧还是失落。 “谢谢你。” “不是你说让我帮忙的么?”晏之走到她身边,轻轻一笑。 “我以为你会拒绝。” “怎么会呢?”她望着她,目光坦然,“你开口的事,我基本不会拒绝。” 岑唯低头,轻轻笑了一下,说:“那以后……我可能会多开几次口。” 那语气是试探,也是哀求。 可她知道,她永远只能走到这里了。再往前一步,就越界了。她害怕的不是别人眼中的异样,而是自己无法承担这种情感的重量。 她不该喜欢她,可是她已经无法不喜欢了。 那天晚上,岑唯果然又失眠了。 夜太安静,连风都不肯吹得响一些。她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上被月光照出的轮廓,变成了无声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逼近分别。 她翻了个身,从床头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的脸也被照亮,浅浅的光映在眼里,藏着一种不愿承认的期待。 她点开相册,是这几天在古镇拍的照片:石板路、老墙、小摊贩、雾中的山,还有几张偷偷抓拍的晏之。 晏之站在雨巷尽头,低头看着手机;或是在民宿里执壶泡茶,动作娴静优雅;还有一张,她偏头看镜头,岑唯按快门的一瞬,她眼底正好落着一点笑。 岑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停顿,迟迟没发出去。 她打开朋友圈编辑界面,又删掉,又重新写。 第32章 最终写了一句小诗:山雾有归处,风月也温柔。 想配那张晏之泡茶的照片,但犹豫再三,最后换成了远山和月影的风景照。 她不敢太明显,也怕太明显。 发送之后,她把手机扣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她不敢再翻身,怕惊动了自己心里的脆弱;也不敢回忆这两天的片段,那些眼神、那些微小却致命的触碰,全都如火星落进她的胸腔里,怎么也熄不灭。 第二天一早,岑唯天还没亮就醒了,洗了把脸,却没能洗掉眼下浅浅的阴影。 收好行李,晏之早已在车边等她,靠着车门,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却不显狼狈,只让她显得更加安静温柔。 岑唯背着包走过去,刚想开口说什么,晏之已经看清了她眼下的黑眼圈,微蹙眉头。 “昨晚没睡好?”她问。 岑唯“嗯”了一声,低头系安全带。 “我来开吧。”晏之转身坐进驾驶位,“你睡会儿,后排舒服点。” “没事,我不困。” “我知道你不困,”她看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你该休息。” 岑唯一愣,没再坚持,沉默着挪到后排,靠在窗边闭上眼睛。 可她哪里睡得着呢? 她听着发动机轻微的轰鸣,一点点远离了古镇。 车窗外是渐渐被甩在身后的青瓦、白墙、斑驳的树影。雾还未散尽,阳光才刚开始洒落进来,一切都还柔和得像梦一样。 可梦终究要醒。 岑唯忽然有些难过地想,或许她不是真的睡不着,而是害怕一睡醒,就回到了那座冰冷的城市,回到了她和晏之最初的样子。 在古镇的这几天,晏之和她可以短暂地自由运转在彼此轨迹的引力里,不用去问现实,不用去想明天。 但她知道,一旦驶入城市,一切都会重新归位。 晏之是她的姐姐,是家人,是同一屋檐下的依靠,而不是可以付诸越界的人。 这一段旅途也快走到尽头了。 岑唯轻轻吐出一口气,想把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一并吐出来。 晏之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那眼神里藏着什么,车内安静了一阵,只有广播低声放着什么舒缓的钢琴曲。 终于,在一个转弯之后,晏之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她的思绪:“这趟旅途,有没有什么遗憾?” 岑唯睁开眼,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轻声答道:“有啊。” “嗯?”晏之挑眉,看向后视镜。 岑唯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远山:“那天不是说,镇外有一个很美的湖吗?可惜后来下雨,就没去成。” 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提,但她知道自己在试探。 而晏之没有立刻回答,几秒后,她语气缓缓落下:“那等下次晴天,我们再去。” 她没说“你可以自己去”,没说“等有机会”,她说的是“我们”,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也包含在了“下次”里。 岑唯抬眼,从后视镜里看晏之的发顶。 “下次?”她低声问,小心翼翼地确认。 晏之微微一笑,没再转头看她,只是继续专注开车,却留下极有重量的一句话:“你不是说,以后可能会多开几次口么?” 岑唯心脏一紧,窗外阳光终于挣脱雾气,照在她侧脸上。 岑唯闭了闭眼,嘴角轻轻扬起:“那,下次……你不许拒绝我。” “我不是说了吗?”晏之的声音温柔,带着微不可闻的笑意,“你开口的事,我基本不会拒绝。” 车继续往前驶着,风景一点点倒退,像一段刚刚结束的梦。 可她知道—— 不是梦,不会散场。 至少,没这么快散场。 第28章 乱 岑唯回到城市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躲。 她刻意避开与晏之的接触,借口多到自己都快信了——加班、项目、外调、学校有事…… 哪怕回家,也总是赶在饭后,装作不经意地错开她回来的时间。 微信消息也变得克制、简短、规矩,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更遥远、更安全的距离。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溺了。 那几天的旅途是一场被允许的沉醉,可现实是迎头泼下的冰水,岑唯意识到清醒之后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岑唯不会主动跨越那道界限,也不能。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却有比血缘更清晰的伦理关系:她是她父亲再婚后带来的“姐姐”,是一道被赋予了角色、责任和分寸的存在。 而岑唯,如果还想继续留在这段关系里,就不能破坏它。 于是她逼自己后退,退得很远,退到快看不见那个温柔又坚定的身影。 工作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被刘志远派下来的“公益选题”——恒兴地产在城西老城区的拆迁项目。 表面上说是公益合作,实际上,她很快就嗅到了“协作性话语”背后精心打磨的利益语言。公司要她写感人故事,配合企业公关,避重就轻,不谈矛盾,不提抵抗,最好写成一篇温情城市更新纪实。 刘志远拍了拍她的肩,笑着说:“这项目你跟一下。写得动人点,但别制造极端情绪。懂我意思吧?” 岑唯点头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明白,如果她照着他们想要的方式去写,这无非是用自己的笔,替资本擦边掩饰。 拆迁现场,她见到了与拟稿中完全不同的画面:居民不愿离去的哭闹声、推土机碾过老井的轰鸣、老人坐在废墟上守着一口祖宅不肯动弹。 她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在破碎的街道间穿行,采访那个从小生活在这片胡同的老人,也听到一个年轻人低声说:“我们这代人啊,连回忆都没有地方放了。” 她坐在电脑前,对着稿件愣了很久。 手指悬停在键盘上,她想起秦冉曾说的那句:“你不是来写自传的。” 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把心情揉进稿纸,写成一首无人问津的诗。 但她也不能失去表达的方向感。 那篇稿件,她改了三版。 第一版照本宣科,刘志远“基本满意”;第二版加入了几个真实的声音,被退回;第三版,加入了温情镜头、删掉了抗争细节、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搬迁故事。 项目顺利通过,公司发布后,还被转发到本市地产联合媒体的首页。刘志远十分满意:“你现在越来越懂得怎么做事了。” 岑唯没有反驳,但心底有一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我想表达的全部。” 岑唯回想起当初选择新闻学专业时那种“让人听见”的初心,和如今写稿时的自我阉割,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开始思考另一个可能:能不能有一天,脱离这些规训,自己主导内容? 她想过要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工作室,一个不需要被资本绑架选题、不用为了刊出率而掐掉本真的地方。甚至已经有了名字,就用自己用了很多年的网名——“归久”,是回归本心,是细水长流。 但她知道,那只是一个念头。她暂时还没有资源、没有团队,脱离时代锐知后也会没有了资本支持。她现在所依靠的一切都将化作齑粉。 她要等。 —— 十二月中旬,空气里透着一股干冷。 岑唯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她导师发来的微信: 【下午有个大学生公益短视频比赛宣讲会,主办方点名想找新闻学院的在校生合作。我推荐了你,来听听看?】 她原本想推掉,但看到“公益”“短视频”这些关键词,又心里一动,作为她十分感兴趣的方向,也许能带她暂时跳脱出最近那些令她窒息的资本叙事。 她点头答应了。 当岑唯请好假,匆匆赶到学校的小剧场会堂时,现场已经坐了不少人。 灯光调得很柔,舞台中央挂着主办方和赞助企业的双logo。 岑唯随意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流程。 “本次赞助方代表、视觉总监晏之。”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岑唯的笔一下顿住了。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晏之从台侧走出来,穿着收腰的毛呢西装,头发简单盘起,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气场沉稳。 她走到台中央,自信地介绍着项目的初衷、视觉理念与合作愿景,用词精准而有感染力。最后讲到“故事如何被看见”,提到“让小众议题进入公共视野”的时候,台下掌声雷动,学生们满眼欣赏。 岑唯看着舞台上的她,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恍惚感。 这是她熟悉的晏之,却又不是旅途中那个会替她吹头发的晏之。 她又一次戴上了那副“完美标识”。 她离自己,好远。 会后,罗池捅了捅她,压低声音打趣道:“喂,你是不是认识她啊?” 第33章 岑唯不想多说,语气刻意平静:“嗯……她是我姐姐。” 罗池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姐好酷!讲得超好,我都想报名了。” 岑唯嘴角勾了一下,轻声回应:“嗯,她挺厉害的。” 那句话出口时,她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夹杂的那点藏不住的情绪——不全是刻意的疏远,也不是毫无波澜的客观陈述,而是一种隐隐的自豪感。 她没注意到的是,站在人群边缘的晏之,也听见了她那句轻描淡写、却又藏着柔光的话。 那声“姐姐”,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像是某种深植心底的归属。 晏之微笑没变,步子却悄悄朝后门移动。 岑唯刚走出会堂,就被人从侧边轻轻拦住—— “岑唯。” 晏之站在那里,没有笑,眼神平静又倔强:“你是不是在躲我?” 岑唯怔住了,被突然点中命门,下意识别开视线,语气却还是维持着克制:“我最近确实挺忙的,项目很多。” “忙到连微信都只能回‘嗯’和‘收到’?” 晏之往前一步,眼神不急不躁,却将她堵得无路可退:“你从旅途回来后就没再主动找我。回家绕着走,电话不接,消息只回关键字。” “你在怕什么?还是有什么难处,不能告诉我吗?” 这话问得太准,岑唯的手指没忍住蜷了一下。 她当然怕——怕靠近之后的失控,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那段早已越线的心思,更怕自己一旦承认,就永远回不到最初的“姐姐”与“妹妹”。 “没有。”她低声否认,眼神却不敢正视,“我只是觉得,有些距离还是保持一下比较好。” “什么样的距离?”晏之继续逼近,声音低下去,“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岑唯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努力压住嗓音中的颤意:“你是我姐。” 这句话是她给自己划下的一道结界。 晏之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又倏然恢复镇定:“你总是把这个身份挂在嘴边。” 她语气冷静得近乎压迫:“我只是担心你,关心你,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避我,是因为觉得我在管你,所以你就把我推远?我以为……我们也可以是朋友的。” 岑唯一时无言。 “不是不做朋友,”岑唯声音有些哑,低低的,“只是……太近了,我会乱。” “乱什么?”晏之又往前走了一步,像是逼问,又像是试图理解,“你怕你乱,还是怕我也乱?” 岑唯被问得说不出话,只能低下头,像是终于认输,又像彻底藏起心里的秘密。 她能感受到晏之话语里那种不被理解的委屈和错愕,却无法解释她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不是晏之,也不是关系,而是自己。 “没有!”岑唯知道自己这种表现反而更怪,提高了音量,“我真的只是太忙了!没必要把什么事都跟你说吧!” “没有的话,请我吃个饭吧?” 晏之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岑唯喉咙像被什么哽住,点头之前本能地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 “哎——你们要去吃饭啊?那我也去!” 罗池的声音猛地从一旁响起,把原本凝着微妙气息的空气,啪地一下打破。 岑唯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和晏之拉开距离,转头看罗池。 罗池一脸无辜又兴奋地走过来:“晏老师,我刚才没来得及提问,您那段关于视觉叙事结构的讲解我太感兴趣了!特别是您说的那个‘构图暗示情感驱动’的例子,能不能再详细聊聊?我请你们吃饭!” 她说得热情洋溢,毫无察觉打断了什么。 晏之本想拒绝,可轻轻扫了岑唯一眼,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岑唯却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顺势笑着说:“正好,我们一起吧。” “太好了!”罗池拍了下手,“我知道学校新开了一家川菜特别棒!” “她不能吃辣!” 岑唯的声音一出口,自己都怔了一瞬。 那是脱口而出,是早就刻进反应里的本能,又是她一直不肯承认的那种——熟悉与在意。 罗池眨了眨眼,看向晏之:“哎?真的啊?那我改!我改!不吃辣行了吧!” 她说着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搜“温和口味”的饭馆,嘴里念念有词:“中辣、微辣、不辣……真是千人千胃。” 岑唯垂着眼,不再说话。 晏之侧过脸看她,眉眼里藏着一点没说破的温柔。 第29章 兜圈 一路上,罗池兴致高涨,话题不断。她对公益短视频表达了许多自己的理解,语速很快,言辞跳跃偶尔转头征询“专家”的看法,而岑唯则显得兴趣寥寥。 事实是,自从在礼堂里看到晏之那一刻起,关于比赛的所有信息,都变得不再重要。 到了餐厅,罗池坐在中间,点了几个温口的菜,又补充了两道甜口小点心:“我自己也想试试不辣的,换个口味嘛。” 菜一道道上桌,蒸汽在盘沿缭绕。 岑唯先下意识望向晏之,看她没动,就悄然将番茄牛肉轻轻推到她面前,又把青菜转到她旁边。 饭至中段,罗池讲起一个策划想法,说到激动处,口干舌燥,仰头喝了大半杯水。 岑唯却忽然发现晏之的水杯已经空了,自然而然地拿起水壶,倒了半杯温的,放到她面前。 晏之没有看她,却低声说:“谢谢。” 岑唯“嗯”了一声,像是应答,又像是在逃避。 服务员刚将干锅菌菇端上来,红椒混在表层。晏之刚抬手,岑唯便已先一步探身,用公筷拨开了藏在最上方的那几段红色,音量不高:“边上有辣椒。” 晏之动作一顿,垂眸看她。但她没有多说,只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晏之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语气平稳。 她起身,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步子不快,背影极其干净。 几分钟后,她回来,神情如常。 只不过,服务员在岑唯正要招手结账时,微笑着说:“刚刚那位女士已经付过了。” 罗池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结的?” 晏之淡淡笑了笑,“你们不是说请客吗?我只是提早帮你们实现了。” 她说话一向是这样的调子,分寸适当,不露锋芒,让人无法拒绝。 “我还有事,先走咯,你们慢慢吃。” 望着晏之离开的背影,罗池笑起来:“你姐太会了。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姐姐,朋友圈肯定天天发。” 岑唯低头装没听见,手指却轻轻摩挲着餐巾的边角。 “说起来,你上周旅行发的照片我还记得,”罗池忽然像想起什么,“你配的那句:‘山雾有归处,风月也温柔’,是不是别有深意?” 岑唯被戳中,耳根有些发热,端起水杯掩饰,“那只是……景色太美,随手写的。” “得了吧。”罗池挑眉,一副“你就嘴硬”的表情。 岑唯笑了一下,勉强带着点防备的口吻:“我就是拍着玩。” “但你对你姐,是真的很上心。” 那句话落下来时,周围忽然静了两秒。 岑唯沉默了一下,喉咙像堵了什么,最后才低低地说:“她是我姐。上心……也没什么。” 声音淡淡融在食物的香味中。 罗池没意识到空气微妙的停顿,还在继续嚼着牛肉,含糊地补了一句:“不过你姐也挺宠你的。” “……别乱说。”岑唯声音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只是照顾我久了,习惯了。” “那她现在还在照顾你吗?”罗池半是玩笑地问,又咬了一口,“还是说你反过来在照顾她了?” 岑唯一时说不出话。 她脑中闪过那个昏黄的公寓夜晚、沙发上半睡半醒的晏之、还有旅途期间吹过她头发的热风和…… 太多太多。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像在和自己说话:“我莫名其妙想靠近她……” “那就靠近呗。”罗池没听懂深意,自顾自说,“你姐多难得啊,漂亮、靠谱、又宠人,谁不想跟她搞好关系。” 岑唯从没告诉任何人,旅行回来后的每一个深夜,她都在翻看那几张没有发布过的合影。 那是她们最接近,也最危险的距离。 罗池还在说什么,岑唯却没再听进去。 她知道晏之其实并不真正需要“照顾”,岑唯只是希望自己留在她的生活里,哪怕只是以“妹妹”的身份。 可偏偏,是她自己先退开的。 那一刻,岑唯突然很想追上去看看:刚才那道转身离开的身影,走到了哪里 可她没有,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走吧,吃完了回宿舍。” 第34章 她声音淡淡的,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罗池却注没意到她的指尖一直在摩挲那张折得平整的餐巾纸——那是刚才晏之手腕触碰过的位置。 —— 十二月中旬,寒意愈浓。 “大学生公益短视频创作大赛”进入正式拍摄阶段。按照赛制,每组由四至五人组成,从选题、脚本、拍摄到后期独立完成,统一在校园资源平台申报场地和设备。岑唯所在的小组策划了一条关于“无声陪伴”的短片,她首次尝试担任导演,负责场面调度和镜头设计。 这对她而言,算是一种主动出击的尝试——把感情和生活都藏进作品里,好像就能离现实远一点。 故事的主线围绕着一位孤独的老妇人展开。 她每天在公园的长椅上等着什么,眼神空洞,手里握着一张褪色的照片。而每次经过这片公园的年轻女大学生会在她旁边坐下,尽管两人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无声的陪伴逐渐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密切。 岑唯想用这种无言的情感来展现人际之间超越语言的陪伴。 拍摄当天是个阴天,天光灰白。 机器和设备摆放好,场记刚喊完“预备”,却忽然从扩音器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 “麦出问题了!”音控在后台喊。 设备是统一借用的老器材,麦克风接口接触不良,备份的也没带齐。组员纷纷围上去研究接口,现场一片混乱。 岑唯站在画面构图线外,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脑子在飞快运转。 她明知道可以临时改掉台词靠字幕,但会失掉一半情绪张力。更难的是,主角状态已经开始松动,拍摄节奏极容易散。 “要不今天先拍无台词段落,收工前凑下素材……或者等设备搞定再继续?”有人小声提议。 她咬着牙点了点头,眼神盯着地面,喉咙像被什么卡住。 然后,她听到身后有人说:“用这个。” 是个熟悉又干净的声音,像落在冰块上的水珠声。 她回头。 晏之站在那里,穿着米灰色大衣,领口竖着,头发有点乱。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设备包,神情冷静:“这是我单位的采访备用麦,动圈头不挑环境,刚好能用。” 岑唯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不安——她不想在这种时刻显得太过依赖,毕竟这不过是一次团队合作,而她,也想证明自己有能力独立解决问题。 没有多余解释,她直接蹲下摆好接头,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早已习惯处理这些事。技术员愣了愣,忙过去配合。几分钟后,声音恢复了正常,噪音也压低了不少。 岑唯站着没动,像被什么牢牢定住。 她原本准备自己解决的难题,竟然在晏之的帮忙下轻松化解。 岑唯的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既是感激,又是尴尬。她想逃避,却又无法抑制自己对晏之的依赖。 晏之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灰,眼角弯了一下:“不是说独立导演首秀吗?怎么现场都快收摊了?” 她语气轻松,却恰如其分地戳中了岑唯的内心。 岑唯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晏之淡淡地笑了笑:“我作为视觉指导,当然要关注你们的拍摄进展。”她看向摄像机场地,简洁地补充道,“看起来拍得不错,情感铺陈得很自然。” 岑唯垂下眼帘,没说话。 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如此渴望晏之的认可,渴望她的存在能带给自己一丝慰藉。 拍摄现场渐渐恢复秩序,几位组员有些拘谨地向晏之致谢,她都一一笑着应下。有人还认出了她是上周来过学校宣讲的老师,小声惊叹。她只是摆摆手,说:“你们好好拍,我不打扰。” 她往边上一靠,双手抱臂站在窗边光影落下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他们重新就位,像个临时驻场的安全感来源。 岑唯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气顺了。 那种原本堆积在胸腔的焦灼和混乱,被轻柔拂过一遍,仍旧紧绷,却不再慌乱。 镜头重新启动,她重新调整站位,带着一点难得的镇定。 等第一条顺利过场,她走到晏之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风从窗缝间灌进来,她将羽绒服往下扯了扯,低头掩饰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说:“……有你在,挺好的。” 晏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侧头,眼神落在她脸上。 那一眼太轻,却像是穿透了许多层隐忍与伪装。 空气静了一秒,晏之才说:“我以为你不想我出现的。” 岑唯微微发烫,迅速别开了目光:“我没……我只是怕自己太依赖。” 晏之笑了笑,没再追问,只轻声道:“你也可以是主心骨,不用怕。” 一句话,像是替她压下心里那些左右拉扯的情绪。也像是看穿了她早已溢出的情感,却没拆破,只轻轻接住。 窗外阳光忽然破云而出,落在旧教学楼斑驳的水泥墙上。 好像,无论岑唯逃得多远,只要晏之还在,她的心总会绕回原点。 第30章 妄念 拍摄的最后一日,落日的余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片场内,光线柔和得像是给整个剧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无声陪伴》的拍摄进度比原计划快了整整两天。 所有人从最初的谨慎摸索,到如今彼此默契地对接,场务、灯光、调度、剪辑,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岑唯站在监视器前,望着屏幕中,老妇人那张慈祥的面容——她轻轻地把一张褪色的照片放回包中,动作很慢,眼神却很有戏。 其实在拍摄这部短片的过程中,几乎每一个拍摄环节,岑唯都会在心底默默问自己:她所做的,是不是值得的?她的坚持,是否能够打动更多的人? 而这一次,当岑唯看到屏幕里,老妇人和年轻女大学生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的画面时,终于心头一震。 两人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她们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所有的孤独与陪伴,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深的诠释。 现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摄像机的转动声、监视器里的画面和空气中无形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有一场戏拍摄了两遍:女主角在夜深人静的医院里,把录音笔轻轻放在病床边,病床上的老妇人早已没有力气再说话,但那里面记录着她一个月以来的每日留言,几乎每一条都是她深情的告白。 她把录音笔放下后,站在床边的目光迟疑而空洞。她想起了陪伴过她一生的人,也想到自己所有的孤独,所有的未曾说出口的爱。 演员第二次演到这里时,情感的压抑终于突破,她忍不住哽咽,岑唯也红了眼眶。 场景中的每一个人,甚至连平时最冷静的灯光师,都默默垂下了头,不敢打破那一刻的静谧。 “卡——过了。” 岑唯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声音比平时显得低沉而温柔。她看着屏幕,感受到那份情感的重量,紧接着,现场响起一阵掌声。 这掌声并不是为了杀青,而是因为这一刻的共情。每个人在这一场戏中都找到了自己的影像,找到了那种无声却深沉的陪伴。 岑唯没有去擦眼角的湿意。 她站在监视器前,看着屏幕中,老妇人和年轻女大学生无言的对视,她知道,这部作品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期,它不仅仅是一个比赛项目,而是她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的一次深刻表达。 她想做这件事,真正做一辈子,记录人心最柔软的部分。 “陪伴不一定有声音,但它一定留下痕迹。”这是她在剧本扉页写下的一句话。 现在,她知道了,这句对白不仅是写给观众的,也是在提醒自己,无论未来多难,至少此刻的她,是站在她真正热爱的道路上。 那天上午的光线有些晃眼,岑唯刚走进办公室,还没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她原以为是后期剪辑组在确认分镜,或是团队成员有什么紧急事项要处理。打开一看,却看到“组委会”的来电提醒。 岑唯愣了两秒,心里有一丝不安的预感。 她迅速接起电话,声音里的兴奋感毫不掩饰:“岑唯同学,恭喜你们,《无声陪伴》荣获本届比赛金奖!我们诚挚邀请你出席下周三的颁奖礼,现场会有业内嘉宾和媒体,机会难得……” 后面的话她听得断断续续,心里早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呆站在原地,屏幕上的文字依旧闪烁着“恭喜获奖,期待颁奖典礼见”。 挂掉电话后,岑唯握着手机,低头看着那短短几行字,久久未曾动弹。明明是该高兴的时刻,所有人都应该为她送上祝福,或许她自己也该放声欢喜。 但她没有。 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要不要通知晏之? 第35章 她点开通讯录,指尖在“晏之”那个名字上停留片刻。那一刻,她才察觉自己已经能将十一位号码悉数背出,哪怕从来没手动输入过完整的数字。 她盯着那个名字很久,最终没有按下去。 不是赌气,也不是忘记。而是一种本能的回避。她不希望自己所有的成就,都绕不开晏之的存在。 即使她知道,以晏之在公司内的角色,比赛结果肯定早已呈在她桌上。甚至,她可能比自己还早知道。 但她还是希望,这一刻,属于她自己。属于《无声陪伴》这个从零起步、一步步熬出来的项目,属于那个在拍摄现场蹲在雨里盯镜头、在剪辑室熬到凌晨的她。 “我可以的。”她在心里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对某个人说,也像是对自己。 领奖当天,灯光璀璨,场馆内人声鼎沸。 岑唯还是早早就抵达了会场,心里是不安,但更多的是激动。 她特意提前去了化妆室,化了比平时更精致的妆容。今天是属于她的时刻,她想以最完美的状态收度过。但,还有一个小小的、甚至被她自己所否定的念头——让晏之看到一个最好的自己。 她换上了和罗池挑选了三个小时的深色正装,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裙,配上细致的银色耳环,简洁而优雅,带着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成熟韵味。 岑唯站在聚光灯下,脸上的笑容得体而淡然,身姿挺拔。 她接过奖杯,轻轻鞠躬,在掌声中稳稳站定。 主持人介绍着《无声陪伴》的创作历程,台下有媒体拍照、评审点头,镜头对准她时,她微微颔首,眼神明亮。 可她的目光,还是在不经意间扫向了观众席——一排排座位,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却没有那张她隐隐期盼的。 晏之没有来。 这一瞬,有人悄悄从心底抽走了什么。她依旧保持微笑,奖杯的重量落在手里,却不如想象中沉甸甸,反而空得有些发虚。 直到结束后,她才旁敲侧击从组委会工作人员口中听说:晏之临时事务繁多,提前向主办方请了假,未能到场。 “她很遗憾,说一定会看完整场直播。”工作人员笑着说。 岑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说得很自然,甚至比平时更冷静。可回到后台一个人时,她却轻轻坐下,把奖杯放在一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她不是不能理解晏之的缺席。甚至,她早就预感到了。 晏之很忙,这个比赛也不过是她众多工作中的一项,或许自己的参与,并没给工作赋予更多特别的意义。 只是岑唯没想到,那张空着的位置,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的失落。 她从来不曾对晏之有过什么要求。 她告诉自己不该在意,不该动心,不该希望太多。可偏偏,这种不该,也拗不过心底最真实的情感。 她低下头,缓缓地将奖杯抱进怀里,像是抱紧某种明知不能靠近却仍不舍割舍的东西。 “没关系的。”她轻声说,“这是我的舞台,应该只属于我自己。”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点开。 是晏之发来的消息。 【晏之:恭喜你,金奖实至名归。我看了直播,真的很棒。抱歉,临时安排出差,赶不过去,已经在机场了。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庆祝。】 简短的几行字,语气克制而平稳,像是一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信息。 岑唯盯着屏幕看了好久,原本以为会涌起的情绪并没有如约而至,只是心口泛起一阵微妙的酸涩。 她敲字回应: 【岑唯:谢谢。没关系的。我正准备回学校,先休息一下。】 她删了重写,又删了,最终还是发了出去,语气温和得体,没有责怪,没有任何期待外的情绪。 回到学校时已是傍晚。宿舍楼前的灯开始亮起,一盏接一盏。 她走到校门口,正要掏出校园卡,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岑唯。” 她一怔,抬头。 校门外的街灯下,晏之站在那里,身形修长,身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风衣,怀里捧着一束包得精致的浅色玫瑰和满天星。 她微笑着走近,语气温柔: “妹妹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 那一刻,岑唯被定在了原地。 她本该惊喜、本该奔过去抱住她、本该说“你怎么来了”之类的话。但她没有,她只是愣愣地站着,喉咙被什么哽住。 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是惊喜,又失落。 她来了。晏之真的来了。她并不是不在意,并不是全然把她当做工作伙伴。而她也说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知道今天对她的重要。 可她用了“妹妹”这个词。 也许可能只是一个无心之举,也许只是想拉近二人的关系。 但一个词就把岑唯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克制喜欢,全都框在了不该跨越的地方。 “你不是出差吗?”岑唯的声音低哑,努力平静。 “明天下午的飞机,不急。”晏之笑了笑,把花递到她面前,“你今天真的很美,直播里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岑唯接过花,低头闻了一下,强忍着情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晏之注意到她的沉默,低下头看她,“不开心吗?” “没有。”岑唯抬起头,眼眶却有些泛红,“你来了就好。” “当然要来。”晏之轻声说,抬手帮她理了理肩上的发丝,语气极轻,“你拿奖的样子,真的很耀眼。” 岑唯低着头,不说话。她感受到晏之的温柔,也感受到那温柔里那层不可逾越的分寸感。 晏之喜欢她的才华,肯定她的努力,为她感到骄傲。可那份喜欢,终究是姐姐对妹妹的,或是前辈对后辈的,而不是她偷偷藏在心里、没敢开口的那种。 她鼻尖发酸,却还是笑着点头,“谢谢你来,真的。” 她没说出那句“其实我一直希望你来”,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在台下”,更没有告诉她,在领奖那一刻,她多希望能在人群中看到她。 岑唯只是拎着花,和晏之一同走进校园,晚风吹起她的发丝,也轻轻吹散她心底那一点点妄念。 第31章 无声陪伴 回到学校后,岑唯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本的轨道。只是她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发生改变。 一开始,是朋友圈里同学陆续在学院转发她领奖的照片下面配文恭喜;但很快,几条匿名评论悄然出现在学院的内部论坛上。 【看奖杯拿得这么稳,背后有没有‘稳固的靠山’呢?】 【公司内部点名提的项目,评委不敢不给面子吧?】 【别说金奖了,能参赛都算走后门了。】 起初只是寥寥几句讥讽,但在一张岑唯收到晏之送花的照片被人曝光后——评论的风向迅速滑向更难听的方向。 “笑得那么熟,关系不浅吧?” “啧啧,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比赛玩成资源置换。” 即使没有被@名字,岑唯也知道,这些话是写给她看的。 她不止一次在走廊、教室门口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话题,换上那种她听不懂的假笑语气。 罗池是在看到论坛评论后,直接怒气冲冲地推开寝室门,一把将手机摔在她床上: “你看看这些人,都什么嘴脸?!你自己从头做到尾,他们一句话就能把你的努力否定干净?!凭什么?” 岑唯划了两条评论,没说话,只是默默关掉页面。 “你就这样忍着?”罗池难以置信,“还是你真的觉得,靠晏之才能拿奖?” “不是。”岑唯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只是知道,争不赢的解释,没意义。” 她沉默片刻,又缓缓补了一句,“我拍这部片,不是为了回应质疑,而是为了回应那个‘相信故事可以改变人心’的自己。” 罗池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她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还没拆的零食,一边递给岑唯一边说: “你真的很倔,也很傻。但你知道吗?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拍得出《无声陪伴》。不是所有人都能把镜头拍得那么温柔,能让人看完之后安静地掉眼泪。” 岑唯低头接过零食,轻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还好,这段误解没有持续太久。 一切的转机,出现在城市公共频道发布那条通知之后。 《无声陪伴》被选入“光影社区”系列展映计划,将于周六晚间黄金时段播出,作品主题与构图被作为“年度题材代表”重点推荐。 消息一出,曾经的流言立刻转向了惊讶和沉默。 “她那个短片,居然真上电视了?” “这平台能上去的片子,后台都要审核好几轮……应该真的不错吧?” 第36章 甚至有几位原本带头在匿名区抹黑她的账号,悄悄删除了原帖,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紧接着,是来自学院老师与专业评审的公开肯定。 导师在课堂上点名引用了《无声陪伴》的某个分镜作为情绪递进的范例,语气不无感慨: “这部影片知道什么时候‘不拍’,比什么时候‘多拍’更重要。真正成熟的作品,是懂得‘留白’的。” 还有评论人在社交平台上写道: “在信息洪流中,它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溪水,穿过我们被喧嚣麻痹的情感,唤醒了那种最本真的温柔。” 那天中午,罗池从电脑上看完节目首播,一边擦眼角一边念叨: “看看,人家公共频道说得多专业,‘用影像回应孤独’,这才叫实力回应流言。” 岑唯站在阳台上,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风吹起她的发,她只是轻声说了句: “不是回应,是继续。” 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晏之的头像静静地出现在她眼前。 岑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发出了一条简短却沉重的道歉: 【岑唯:真的很抱歉,最近一些事可能无意中给你带来了麻烦,以后我会更加注意。】 语气是真挚的歉意,以及淡淡的疏离。 只是屏幕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岑唯默默算了时差,才意识到晏之那边,应该是凌晨,没有回复也是情理之中。 就在她决定放下手机的时候,“一日安”更新了新的动态:四张风景图,看街景的装潢和节日氛围,赫然是国外。 岑唯的心猛地一沉,内心久违的怀疑再次开始涌上心头,比以往更加强烈。 如果“一日安”真是晏之,那这个定位怎么解释?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渐渐决定不再让这些疑虑束缚自己,开始给“一日安”发消息。 【归久: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成立一个工作室,来做一些独立的创作项目。】 【归久:我一直觉得,创作不仅仅是自我的表达,它能触动别人的内心。】 【归久:我现在想法很多,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信息发出去,岑唯的心里泛起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从“一日安”那里得到期望的反馈,更何况,在上次断联之后,关于“一日安”的一切似乎更加朦胧不清了。 与晏之不同,“一日安”的回复来得快,简洁而深刻地戳中岑唯内心。 【一日安: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的梦想和故事也许能有归宿了,但团队的构建和运营,都不是容易的事。】 【一日安:但是,我相信你可以。】 岑唯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回复,心跳不由得加快。 那条简短、坚定的话语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直击她内心深处。 她深吸一口气,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却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迟疑了片刻。她想了想,终于决定打破这层看不见的隔阂,做出一个更直接的决定。她想知道,一日安,究竟是不是晏之——那个她一度认为并未真正离开自己生活的人。 她重新编辑了信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写下了简短却意味深长的话: 【归久:能不能有机会见一面?我觉得,面对面的交流或许能让我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想法。】 校园网的速度不快,消息在几秒钟后被送出,一阵窒息般的紧张传来。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时,岑唯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直到看见对方回复: 【一日安:见面?当然可以,只是可能要等一段日子。】 说着又补了一句: 【一日安:我现在不在国内。】 岑唯的心跳几乎停顿了片刻。她的脑海中涌现出一瞬间的震动,愣在那里,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晏之,的确在国外。 岑唯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再次滑动,重新编辑了一条消息,带着些许压抑的情感,回复了: 【归久:我明白了,谢谢你。】 她端起杯子,正想喝口水压压心底的激荡,“一日安”又发过来一张照片: 【一日安:我刚刚在马德里拍了一组街头夜市的照片,这里的雪很美。】 马德里。 岑唯眸色微动。 她想起之前听晏之聊起出差地点,却是在冰岛。 完全不同的国家。 她盯着那个定位,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心底重新泛起。 如果“一日安”是晏之......她不该在马德里。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日安”并不是晏之? 岑唯的头有些沉,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从头到尾都陷入了一种过度的情感投射。 若不是节日氛围实在浓重,岑唯都忘了今天是平安夜。 校园的某栋教学楼顶楼被临时布置成了派对场地,暖黄的灯串在窗边亮着,圣诞树和纸雪花将角落点缀得温柔又热闹。空气中弥漫着甜点的香气与轻快的节庆音乐。 “快点啦,别站那儿发呆了!”罗池从人群中探出头来,一把拉过还在犹豫的岑唯,“你整天闷着,难得放松一下——今天不准逃。” 岑唯随便穿着一件深色外套,站在门口略显拘谨,她本来是想找个理由推掉的。但罗池一副死也要拖她来的样子,最后还是妥协了。 派对里很热闹,音乐、笑声、人影交织成一片。 有人在玩交换礼物游戏,有人在边上唱歌,还有几个社团的学生在装模作样地“主持”,气氛轻松。 岑唯拎着杯温热的姜茶,靠着墙,低头刷着手机。 她没再收到“一日安”的新消息,而屏幕那头的晏之头像也依旧沉默。 “岑唯。”一个有些轻微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转头,是林澜。 那个曾经和她一同在张衡手下工作的、胆怯的校友。 虽然一同揭发过张衡的劣迹,但岑唯对她的印象不深,事件过后也仅仅局限在普通朋友身份之间。 她走到岑唯身旁,手里拿着一只包装得精致的小礼盒。 “我……有话想跟你说。” 岑唯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澜拉到阳台一侧。 外面的风有点凉,玻璃门隔开了室内的喧闹,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林澜咬了咬唇,语气里带着真挚与紧张:“我一直想说,谢谢你那天站出来帮我,那时候我真的……几乎快放弃自己了。也是从那之后,我开始常常注意你。你很坚定、也很温柔,也从不被任何人同化。” “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岑唯怔住,手指收紧了握着的杯子。 林澜眼神清澈,声音微微发抖:“可能你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任何让自己勇敢的机会。所以今天我才来,也才说。” 沉默了一瞬,岑唯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柔和下来,却带着一点点抱歉。 “林澜,谢谢你说这些。我真的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也很敬佩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但我想说一句可能让你难过的话。”她停顿了一下,望进林澜的眼睛,“你误以为这是喜欢,实际上……可能只是你对曾经受困的自己的拯救感投射,是一种错觉。” 有震动从林澜眼中一闪而过。 岑唯继续说,声音平静而诚恳:“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我也真的觉得你很勇敢。但喜欢,不该只是感激或仰望。你会遇到真正让你心动、平等对视的人,而我——” 她垂下眼眸,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我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 第32章 错觉 林澜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的肩膀微微一沉,片刻后点点头,把礼物轻轻放在岑唯手里,然后转身离开了阳台。 “还是祝你圣诞快乐。” 岑唯站在风里,望着窗内喧嚣的人群,手指微凉。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礼盒,心中一阵沉静,却也坦然。 这时,罗池端着饮料探过头来,一脸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呃……你们……聊完了?” 岑唯看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罗池干笑了两声,小声说:“我其实……以为你对林澜有点意思的,唉我看咱们是校友你们还是同事,还以为你们挺合适。” “你没错,是我没说清楚。”岑唯的语气不带埋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才刚刚搞清楚。” 她转过头,看向天边稀薄的星光,眼里是一种恍然的、终于开始剥开迷雾的神色。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圣诞派对还在继续,窗外传来若隐若现的笑声和音乐。岑唯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 林澜最后那句“圣诞快乐”像一枚轻柔却沉重的羽毛,落在心头。岑唯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又低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可她却突然想确认些什么,哪怕只是听听那个熟悉的声音。 第37章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开了视频通话界面,拨给了晏之。 嘟——嘟—— 电话在第三声时被接起,画面里晏之刚走到一处窗边,阳光从她侧面洒下来,清晰地映出她眉眼的轮廓。 “怎么突然打过来?”她声音里带着些许意外,却不冷淡,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你那边现在不是半夜了?” 岑唯盯着屏幕,一时间竟有些怔住。 画面里的晏之穿着一件白色毛衣,背后是一张桌子,上面堆着几本资料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窗外是白天清亮的街景,果然,她那边还是下午。 “……我只是想试试看你会不会接。”她低头笑了笑,极轻微的醉意让她的声音变得软下来,“你现在在冰岛?” “嗯,在酒店休息。”晏之点点头,“你怎么喝酒了?” “罗池拉我去一个派对。”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忽然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模糊的情绪,“你知道吗,今天有人……向我表白了。” 晏之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我拒绝了。”她顿了顿,低笑一声,“我说她只是误以为喜欢。” 对面没有声音,只是晏之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岑唯仿佛被林澜的勇敢感染到,又或许是这微醺的夜晚让她短暂地脱离了理智,她咬了咬唇,忽然抬头,认真地望着屏幕那头的晏之。 她沉默了片刻,又抬眼看着屏幕那头,语气不紧不慢,却像是带着点绕不开的问题: “你说,人和人之间,有没有可能……对彼此的情绪,其实是错觉?只因为某段经历,让一个人变得格外重要?” 晏之望着她,像是思索,又像是回避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只淡淡地说:“有可能。但有时候,那些‘错觉’持续得太久,就不一定只是错觉了。” 岑唯却忽然停了下来。她沉默了几秒,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 “算了,我乱说的,别当真。” 晏之依旧望着她,神情复杂,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你今天……有点奇怪。” “是吗?”她低声笑了笑,声音有些飘。 “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祝你圣诞快乐。”晏之顿了顿,语气柔和,“注意身体。” 通话挂断的瞬间,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岑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心里升起一阵淡淡的酸涩。 那句她几乎要说出口的话,被她自己咽了下去。 她从来都知道分寸。 就算在内心深处泛起的情绪,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摇晃,她仍知道自己该停在哪里。 她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时差,不只是距离,甚至也不是那点暧昧不明的情愫,而是现实早已烙下的身份与关系——那层“姐妹”的边界。 岑唯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眼,心里忽然浮现出那句自己对林澜说过的话: “喜欢,不该只是投射或仰望。” 而她呢?她是不是也一直,在自欺欺人地仰望着某种虚幻的可能? 窗外有雪开始落了下来,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听着自己心跳的节奏,缓慢,却沉稳。 圣诞快乐,晏之。 她在心里轻轻说了一遍,对她,也是对自己。 —— 圣诞氛围还没散去,跨年的热烈又再次袭来。 时代广场外场。 岑唯穿着羽绒外套,内搭干净利落的白毛衣,耳麦夹在围巾中。她站在摄像头前,一遍遍练习刚写好的开场稿。身边是人头攒动的跨年现场,氛围热烈。远处灯光秀正在测试,广场两侧的大屏播放着倒数预告。 “ok!位置确认,灯光调整10度,麦收音良好,稳定频率72.5,准备试拍!”副导演举着对讲机指挥,一切看上去都很顺。 这是岑唯第一次带队主导拍摄,内容是“城市跨年经济现象记录报道”——包含三个模块:一线采访+人流追踪数据+广场夜景实况。 全部拍摄时间控制在3小时内,唯一窗口是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资料必须在31号中午前剪辑并提交平台审核。 她早已为每一步做足准备: 技术组两套设备,双机位同步拍摄; 中继机固定缓存,每十分钟一存档; 数据组安排了远程协助剪辑师盯现场素材上传。 这是她第一个主要协调的项目,所有人都认为她“稳”。 19:23,拍摄进行到第三段“采访街头摊商”环节。 岑唯正拿着麦克风,边讲边带路:“……今年城市临时经济点位增长了28%,这在一定程度上——” 话音未落,耳麦一阵杂音,紧接着副导演的声音夹着惊慌和失真:“主控电源跳闸!外录机异常!缓存没备份!” 所有灯光瞬间熄灭一半,主镜头画面断讯,备用机延迟了两秒才启动,但没能接上录制主轨。 岑唯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主电没有稳压?可是他们前面刚刚做完检测,电流波动根本没问题! 她立刻问:“远程上传那边呢?有没有成功抓帧?” “抓帧失败。”数据组长在寒风中满头是汗,“主机内存没自动启动缓存。可能是……热拔插后自动修复功能失效。” “你告诉我。”她看着对方,语气开始有些发紧,“我们刚才拍的三段,最关键的开场主镜头和商户采访——还在不在。” “都、全丢了……备份也没开成。”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砍在她胸口。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听得耳边风声大作、人群嘈杂,她站在原地,指尖在颤。 19:30,拍摄中断10分钟。 副导演在一旁快速调度设备:“我们可以试图接回备用机,直接剪辑一个临时简版,把晚上的倒计时实况作为主轴先拍下。” “——没有用。”剪辑远程打来电话,“节奏全乱了,没有前段开场承接,这个版本播不了,逻辑断了。” “要不我们……补拍?”摄影师迟疑地看她。 岑唯缓缓抬头,盯着广场另一头灯光璀璨的主舞台,成百上千的人正向那里涌去。 补拍的时间窗口已经没了。 街头采访对象早就撤摊。 主舞台即将封控,主镜头位即将被撤。 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她强撑着气息走出人群,绕到一侧灯箱后,扶住广告栏杆的边缘。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她像泄了气的皮球,靠着墙缓缓蹲下来。 手机一震,是秦冉的来电。 她的手停在了接听键上,却最终没敢按。 她知道,对方想听的不是解释,而是解决方案。可现在的她,甚至无法保证能站直。 她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独立负责”,不是一个光鲜词汇。 是你必须为所有人的期待、每个环节的缺口、每一点失误买单。 “岑唯……”另一个实习生走过来,脸色发白,“对不起……我当时在处理采访稿备份,忘记提醒你后台开录。” “不是你的问题。”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啊。” 岑唯没有接话。她知道,团队出问题是系统性,但作为主导人,她不能推脱。 这个坑,是她的。 她把脸埋在手臂里,肩膀轻微颤抖,泪水在寒风中冰冷地凝结。她从没想过,第一次的跨年报道,不是一个漂亮的出场,而是一场完整的失控。 19:48,她擦干眼泪,重新站起。 给秦冉回拨了电话。 “……出了技术事故,现场主拍数据全丢。我来写b方案,今晚之内给到你一个可以执行的应急脚本。” 对方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别逞强,先上车休息。我让后备组过来接你们。” 她“嗯”了一声,转头去集合所有人,简单交代收队安排,再三确认每一组人手没出安全事故,才钻进拍摄车的后排。 车门一关上,她整个人靠着窗,闭上眼,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不是没想过失败。 只是从没想过,会失败得这么彻底。 车窗外是越来越炽亮的灯火。城市准备迎来新年,而她正从职业生涯的起点,咬着牙,一步步往回爬。 第33章 心引力 凌晨两点。 岑唯从车上下来,步伐虚浮,凉风顺着衣角钻进骨缝,拖着她早已麻木的意识向现实靠近。脚下像踩着散落的碎石,每一步都让她心底的疲惫更深一层。 办公楼在夜色中仿佛一座沉默的塔楼,反光玻璃上映出她被撕裂的影子,支离破碎。 她没有按电梯,而是顺着楼道一步步走上去。楼道里很静,只有她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回荡,一声声把她的脆弱敲进缝隙。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光照亮了她疲倦的脸。主控组长的回复已读,她的b方案草稿发得比预计早十五分钟,剪辑师连夜进组赶工,替补小组把破损画面临时修复完毕,风控预案也上线。 第38章 她知道——她已经尽力了。 可倾尽全力,并不代表可以被原谅,更不意味着可以忘记错误。 团队的回应冷淡得近乎刻意。 摄影组沉默着重新拍摄替代素材,每个人的视线里都藏着一句未出口的质疑。 技术组一整夜未同她说话。 凌晨四点,她在资料室遇到副导演,对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等视频定版吧,今天大家都太累了。” 没有斥责,也没有责备。 但越是这样克制,越让岑唯觉得无所遁形。 他们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只是用自己能做的一切在补救。可她心里清楚,她必须对这场混乱负责。 昏黄的走廊灯光映出她面庞上那一层早已无法伪装的倦意。 她站在楼梯口,摸出手机,屏幕在她指尖一闪一闪,她停在了通话页面前,却没有按下那通电话。 她的影子贴在墙面上,像一只低头饮泣的猫。 她没转身去办公室,而是点开了手机相册。 一张旧照片跳出来,照片里的晏之穿着t恤站在海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下一张,是一家四口在山顶的合照。 再下一张,是二人抱着猫的合照。 那张脸还是那么清晰,眼神里是从容、是坚定、是她从未拥有的世界。 而她—— 她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像个局外人,连一句“我想你”都不敢说出口。 泪水终于静静地落下,悄无声息,却沉重得如同心口破了一道细缝,再也堵不住。 她知道她不能奢望晏之的什么。她也曾告诉自己,感情是一件私人的事,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让对方承担的负累。 但这深夜的一切都太像临界点,像是那些被她小心收起的心思终于找不到藏身之处。 岑唯轻轻靠在墙边,闭上眼,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情绪,如潮水般从指尖流向心口。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办公室的灯光泛着微冷的蓝。 岑唯刚从会议室出来,连着两天两夜未合眼,她的眼眶泛红,声音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靠在茶水间的角落里,一杯速溶咖啡在手里摇摇欲坠,手指却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 这时,前台助理走过来:“有你的快递,好像是今天清晨刚送来的。” “我?”岑唯下意识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少有人会在工作时间寄私人物件来这里。 她接过那方巴掌大的纸盒,包装边角有些翘起,看上去像是被辗转运送了很久。 岑唯怔了怔,拆开那层略显凌乱的包装,里面是一张圣诞主题的小卡片、一盒精致的香薰蜡烛,以及一封压在最底部的小纸条。 卡片上画着圣诞集市的剪影,颜色褪得有点旧,像是某种早已准备好的心意。她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是晏之的。 那种一看就能认出来的笔锋,纤细利落,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克制。 她打开那张小纸条,只寥寥一行字: “你总是很勇敢,但可以不用总是独自扛。” 岑唯看着那句话,许久没有动。 不是因为内容有多煽情——恰恰相反,正因为这种温柔不过界的方式,让人心头生出一种更深的感受。 周围是键盘敲击声、打印机轰鸣和凌晨办公室特有的潮湿暖意,但她却感觉,有一层安静笼罩在自己周围。 这不是一个巧合的礼物,也不是及时雨的安慰,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理解。 晏之并不知道她前一夜经历了怎样的风暴,也不知道她在楼道里一遍遍忍住打电话的冲动,只是——在完全无从知晓的情况下,寄来了一份迟到的圣诞礼物。 那不是承诺,也不是救赎。 那是一种不能解释的默契。 或者说,是她从未真正拥有,却总在恰好时刻被触及的温柔。 岑唯把那张纸条轻轻压在桌上,然后抽出手机,打开壳,将纸条小心地收在手机壳和背板之间。 她盯着纸条沉默良久,轻声道:“谢谢你。” 不是对那份礼物,而是对那一瞬间的、被记得的感觉。 天终于微微亮了,外头传来楼层清洁员拖地的声音。 岑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把身上的外套拉了拉,然后站起来,走回了会议室。 她知道,接下来的事还很多,还有道歉、还有复盘、还有可能被调岗、还有媒体公关要收尾。 但那张纸条像是一块细小的锚点,悄无声息地,把她从深渊边缘拉回了现实。 她还是会独自去承担,但至少,此刻的她,不再那么孤单了。 上午十一点,项目终审会议终于落下帷幕。 岑唯走出会议室时,整个人像是连轴运转的机器被断了电,手脚麻木,眼睛干涩,脑海一片杂音似的空白。 她靠在办公室一角,机械性地拿起手机刷着信息,只想找点和工作无关的碎片分神。 直到一条的视频封面跳入视野:晏之所在公司发布的新动态。 【海外交流项目圆满结束|感谢每一位参与者的努力与热忱】 背景是阳光下的北欧街头,干净、疏朗、遥远。 接着,是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画面右侧——晏之。 她穿着米色长大衣,剪裁利落,站在人群中神情温和,姿态从容,出众地吸引了岑唯所有的注意力。 岑唯怔住了,指尖顿在屏幕上。视频不过短短几十秒,但每一帧似乎都在撞击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早该猜到的。那封迟来的圣诞礼物,那句落款未署时间的话语,也许早就是告别。 但她还是没想到,晏之回来的消息,竟不是她告诉的。 那条视频里,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她们之间的任何印记。晏之回国了,只是被算法顺手推到了她面前,冷静得像一场与她无关的远行收尾。 手机握在手心里,热度仿佛一点点渗进血液,又在胸口处凝成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她没有点进评论,也没有分享,更没有截图保存。 只是在安静地看完那段视频后,合上手机,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 晏之回国了。 可她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 或许,这本来就不是岑唯该知道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岑唯埋头在公关复盘和内部交接中,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她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不给自己多余的时间想起任何“无关”之人。 可那天的视频像个藏在耳后的倒刺,总会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刻突然刺进她脑中。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联系晏之。 第一天晚上,她站在阳台上,对着城市一片昏黄的灯海,打开了聊天界面,输入“你回来了?”四个字,却迟迟没有点发送。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划掉页面,把手机放回了桌上,像是丢掉了一场毫无胜算的下注。 第二天午休,她又鬼使神差地点开对话框,手机就那么握在手心里,屏幕发热,她却一动不动。 直到会议提醒跳出来,她才仿佛惊醒一般,把手机翻过来丢进抽屉,眉头紧蹙,像是在逼自己不去看那条空白的聊天记录。 她别扭,却也倔强。 她告诉自己,晏之要是真的在乎她,早就会开口;既然她没说,那她也不该自作多情。 感情不该是单向奔赴。 可她终究不是不在意。她在意得太明显,才会一再压抑想要靠近的冲动,假装从容、假装无事发生。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绪,就这样一页页翻过,像一场不曾开始就被判定结局的故事。 直到第三天深夜,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晏之:你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没有前言,也没有解释。 短短的一句话,从二人依旧熟识时间的缝隙里掉下来,把她整个心脏都砸得一沉。 她没有马上回复。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指尖紧握成拳,又松开。 几秒后,岑唯还是翻过手机,点开聊天框,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 心里有什么在轻微震动,像一根被紧绷太久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声响。 她打字:“你还好吗?” 又删掉。 删掉之后,她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方,像是迟疑着要不要后退一步,还是索性跳下那条她始终不敢越界的线。 最终,她发出去的只有一句: 【岑唯:我这边结束了就过去。】 岑唯不知道晏之为什么突然联系她,也没问。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心动重燃—— 只是一个人,在午夜时分,被另一个人记起,仅此而已。 但她还是披上外套,收好钥匙,走进夜色。 仿佛从来都不曾离开过那片引力。 第34章 不合时宜 第39章 夜已经很深了。 岑唯站在晏之家门前,抬手敲门的时候,指节竟有些发抖。 她在楼下站了几分钟才上来,却还是没能把心里那点翻涌平下去。 对方房间的灯还亮着,透出温软昏黄的光。她轻轻按门铃,门开得很快,像是晏之一早就在门后等着。 屋里没有开暖气,带着寒意。晏之穿着居家长袖衬衣,领口松松垮垮,一张脸苍白得过分,眉眼里却依旧是那种惯常的温和礼貌,只是眼神倦得发灰。 “本来不想麻烦你……”她声音低哑,像是刚发过一场烧,“实在是不知道能找谁了。” 岑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苍白的唇边、睡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上,还有那双始终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你能帮我涂一下药吗?”晏之顿了顿,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一点不安,“背上起得有点严重,自己够不着。” 她微微侧脸,眼神却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岑唯身上,又像是怕她误会似的急忙补充,“这个不传染,是慢性荨麻疹……高强度熬夜后偶尔会复发……只是,看起来不太好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却让岑唯心里却泛起了异样的波澜。不是因为晏之突然联系她,而是因为这种“需要”本身。 晏之一直是她眼里的高山,稳重、从容、风雨不侵。她总能处理好一切,连情绪都收拾得体面得体。岑唯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站在晏之身后,为她做这种亲密又毫无防备的事。 那是一种颠倒角色的错位感,甚至有点奇妙的快意。 她病了,虚弱了,需要自己。 岑唯几乎是瞬间打断:“我知道,没关系。” 她走进客厅,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脚步声轻,心跳却在胸腔里跳得不合时宜。 她不自觉地注意到晏之的睡衣下摆微微皱着,一角还沾了点干涸的药膏痕迹。 岑唯接过药膏时,手指有点发紧。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帮她涂药而已。但她也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站在晏之身后,而晏之,赤裸、脆弱、毫无防备。 晏之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慢慢把睡衣滑落下来。布料掠过肩膀的那一刻,岑唯呼吸轻微一滞。 那是一片素白的裸背,光滑、冷静,像极了一幅未经触碰的画布。肩胛骨形状优美,脊柱线从颈后垂直延伸下来,两侧细密的红疹却让这副本该无懈可击的背染上了几分狼狈的脆弱感。 她从没见过晏之这样。 甚至连幻想都没有。 岑唯站在床边,拧开药膏,小心地把一指药挤在棉签上,然后抬手覆上那片冰冷的皮肤。 应该是温热的吧。虽然隔着棉签,但岑唯似乎能体会到晏之的温度。 晏之轻轻抖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会疼吗?”岑唯声音轻柔,甚至带着点试探。 “不会。”她答得淡淡的,但肩膀却微微紧了下。 她忍不住盯着那条漂亮的肩线看了一会儿,才开始推开药膏,一寸一寸,细致又温柔地抚过那些泛红的区域。 “……谢谢你。”晏之忽然开口。 “我以为你不会找我。” “我也是犹豫了很久。”她停顿了一下,“只是当时……就只想起你了。” 岑唯的手指一顿,险些按在错的地方。她没回话,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不受控制。 晏之并不明白她这句“只想起你了”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仍然被记得。 仍然,是例外。 “好了。”岑唯轻声说,把药收回药箱里,“睡一觉应该会好很多。” 晏之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把衣服穿好。就在她低头系扣子的时候,岑唯忽然伸手,替她把最上面一颗扣好。动作很轻,没有任何征兆。 晏之愣了一下,抬眼望她。 “别着凉。”岑唯说。她语气依旧平静,神色也没有太多波澜。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刚才贴住她锁骨的那一瞬,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乱跳得,像是快要撞破所有的克制。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一步。 但也舍不得后退。 晏之轻轻咳了一声,坐回床沿,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低着头,额发遮住半张脸。 岑唯看了她一眼,走进厨房,打开橱柜,一边找水杯一边低声说:“你药吃了吗?” “还没。”她声音软下去。 岑唯没回应,却心甘情愿地倒了杯温水,又从药箱里翻出一片抗组胺药。她知道晏之的生活总是太匆忙,有时候连身体都来不及照顾。然后走回来,把水和药递给她。 晏之仰头喝药,岑唯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那道柔和的下颌线、微微鼓动的喉结、还有她喝水后轻轻抿唇的动作,哪怕生病了,都优雅得近乎残忍。 “今晚留下来吧?”晏之声音带着一点自然的疲惫,“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岑唯抬眼看她,那一瞬间有点分不清这句话是客气,还是……某种真诚的挽留。 “好。”她答得轻,却像是答应了某个心底久藏的邀请。 晏之微笑了一下,靠进床头,拉了拉毯子:“我睡一会儿,你在客厅将就一下……抱歉,我实在没力气打扫。” “你先睡。”岑唯站起身,目光温柔地扫过她的脸,“等你睡着了我再出去。”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听着晏之的呼吸慢慢平稳,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颤动,变成一只受伤又倔强的蝴蝶。 岑唯知道,她早就沦陷了。 可她也知道,晏之还没有意识到。她不过是被需要了一次,就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下来,为她铺床叠被,煮粥熬药,用力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她站起身时,晏之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句:“岑唯……” 她愣住,心脏猛地收紧,呼吸也停了几秒。 “你……还在吧。” 岑唯走近,抬手,想轻轻抚下她的发丝,却终究没落下,声音轻得仿佛怕吵醒她梦里的风景。 “我在。” 我一直都在。 她悄悄关了卧室的门,走回客厅,客厅的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光线斜斜地洒在地毯上,映出她半边脸的影子。 岑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闪回的是刚才那一幕幕:她说“别着凉”时晏之眼底一闪而过的恍惚、她替她扣上扣子的指尖颤抖、还有那句轻得像梦呓的“你还在吧”。 她不该来的。 这几天她一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姐妹”的边界。 哪怕心里早就兵荒马乱,面上也从不动声色,她不该越雷池的。 但刚才她坐在床边,为她一点点涂药时,晏之那裸露的脊背几乎就在她指尖下发烫,她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那种身体的亲密、晏之毫无防备的信任,还有她唇边说出的“只想起你了”,都让她短暂失控。 岑唯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药膏的清凉香气,像是晏之留下的某种烙印。 她想要控制自己。 真的。 她告诉自己:不能误会,不能心动,不能把自己想得太特别。 晏之只是病了,只是信任她,才把她叫来。这不代表什么。 她要做的,是维持好这份“继姐妹”的体面关系。别多想,别靠太近,别在深夜里,借着一点温柔的错觉去描绘虚假的可能。 但她真的……做不到。 岑唯望着天花板出神,思绪纷乱。 突然,卧室门轻轻“咔哒”一声打开了。 岑唯立刻坐起身,下意识压低声音:“怎么醒了?” 晏之没说话,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她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睡衣,站在昏黄灯光下,像是从岑唯梦里走出来的一道剪影。 “我有点冷。”她语气低低的,“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岑唯喉咙一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就……坐一会儿也可以。”晏之低着头,脚尖轻轻点着地毯,有些局促,“我做了个梦……梦见以前的事。” “什么以前的事?”岑唯轻声问。 晏之没有再细说,只是抬头看她一眼,眼里一片迷迷糊糊的湿意。 岑唯也没说话,只是轻轻起身,往晏之的方向坐,然后,在她还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的手被握住了。 “岑唯,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晏之的手很凉,声音更是缥缈。 岑唯没有立刻回答。她感觉自己的指尖被晏之握住的那一刻,整个人像被什么轻轻攫住了——不是肉体的,是那种更深层的,灵魂那一块柔软的、易碎的地方,被无声地捧在掌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哪怕一句“有”,此刻说出口,都会像是趁虚而入的觊觎。 第40章 晏之没有再追问,只是慢慢收回了手,刚才那一下的触碰不过像是一种梦醒前残留的温热。 “小时候我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但没有人真正关心我疼不疼。后来习惯了,哪怕难受,也不说出口。” 晏之开口,却没染上什么特别的感情:“长大之后更是怕麻烦别人,但她好像……能听见我没说出口的所有话。” 岑唯垂下眼帘,喉咙有点紧。她捕捉到晏之语气中的遗憾,不多,但足够了。 “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年,她总说我太冷。可是我只是……怕太热的人会先走。” “所以,她走了吗?”岑唯终于轻声问了一句。 第35章 过夏天 晏之没有正面回答:“她说,她受够了和我之间永远像过冬天。” 岑唯怔了一下。 下一秒,她已经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干脆利落地点开几张照片和几段录音。 “你该清醒一点。”她将手机递过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克制和疼惜,“这是她和别人……你一直觉得她只是变得冷淡……其实她早就——” 她没继续说下去。 晏之接过手机,指尖颤了颤,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她静静地看完,唇线紧抿,眉眼间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被时间磨平的疲倦和早就预料的悲凉。 “我知道的。”她声音轻得像风,“早就知道。” 岑唯猛地一震:“你知道?” 晏之把手机还给她,垂着眼:“只是一直在装作不知道。她第一次晚归,我就看出来了,第二次我开始查,第三次……我看见她躲着接电话。”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舍不得。”晏之轻轻闭了闭眼,声音慢下来,像是在说一件很久以前的事,“不是舍不得她,是舍不得那个,爱了三年的我自己。”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岑唯心里一阵难受。 “我一直以为,我只要做得够好、够理性、够体贴,她就不会走。”晏之苦笑一下,“可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一个‘很好的人’。她们想要的是热烈,是回应,是在风里奔跑时,有人愿意陪她摔倒的那种真切。” “那不是你的错。”岑唯低声说,像是怕惊动她的脆弱,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她配不上你。” “我不是舍不得她。”晏之看着她,目光里有种几乎透明的脆弱,“是我舍不得那个在爱情里小心翼翼的、全心全意的我。她走了,那三年仿佛也被抽空了。我怕的是,我那么用力地去爱过一个人,结果一无所有。我怕,我以后,再也不会去爱了。” 这句话击中了岑唯的某根神经。 她想说:“你还可以爱。” 但她没说。 她只是握紧了手机,走近一步,低声说:“没关系,你值得更好的——一个让你永远在过夏天的人。” 晏之望着她,喉咙动了动,眼底有什么暗涌正在缓缓浮现。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是一层缓慢下落的雪,安静,却沉甸甸。 “会吗?”晏之喃喃,岑唯终于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肩,像是在护住一个破碎了很久的壳,声音低却坚定:“你值得,晏之。” “你一直都值得。” 心底一声叹息轻轻炸开。 岑唯知道自己已经失守了。 客厅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台灯,洒出朦胧温暖的光,映得四周静谧得几乎能听见时间缓慢流动的声音。 晏之靠在沙发一角睡得很沉,眉头不再紧皱,像是终于从那些压抑的梦境里短暂逃离。 她侧身蜷着,毛毯滑落了一半,呼吸均匀,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淡淡的影。 岑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坐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晏之身上。刚才的对话像石子投进她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你值得。” 这几个字,是她藏在心里太久太久的东西。她想告诉她,你值得被好好爱,值得在冬天过夏天,值得拥有不动声色也不被辜负的柔软。 但她不敢太靠近。晏之现在太脆弱,她怕自己轻轻一触,就会让薄冰破碎。 她望着那张终于安睡的脸,轻手轻脚地走近,蹲下身,伸手把滑落的毯子拉上来,却在指尖触碰到晏之冰凉手背的那一刻,心里狠狠一缩。 这么冷。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晏之很轻,仿佛被这些日子的病和心事一同削去了重量。 岑唯下意识收紧了力道,把人护在怀里,怀里的她呼吸仍旧平稳,脑袋靠在她肩上,一缕碎发贴在颈侧,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动着岑唯的理智。 岑唯的脚步不快,她想,她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晏之颤着声音说“你还在吧”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明白了,她已经不是局外人,不是那个一味克制、不越界的妹妹了。 她的喜欢无法自救,也不想再假装无事发生。 她想,就这样守着也好。 哪怕只是今夜。 —— 客厅依旧安静,时间仿佛凝固在一场未完的梦里。 岑唯从沙发上撑起身体,膝盖因久坐而一阵发麻,她轻轻吸了口气,才稳住踉跄的步伐,蹑手蹑脚推开卧室的门。 天边的光顺着窗帘缝隙漏进来,薄薄一层,晏之侧躺在床上,呼吸浅而均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扇形阴影,睡衣的领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净的肩线,安静得像一幅久违的素描。 岑唯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 她掏出手机,调至静音,屏幕亮度调到最低。镜头对准那张熟悉却卸下所有伪装的脸时,指尖却在快门键上犹豫了。 晏之忽然轻轻动了,她蹭了蹭枕头,发丝扫过脸颊,岑唯屏住呼吸,按下快门。 照片定格的那一瞬,心底的欣喜在跳跃,宛如抓住了一个再不会回来的温柔。 她在床边坐下,屏幕光映在脸上,照出眼神里说不清的怅惘与炽热。 相册里有三张照片:一张是晏之微蹙眉的侧影,一张是她浅抿双唇的恬静神色,而最后一张——是岑唯悄悄将脸靠近,在画面角落留下半张耳垂泛红的自己。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最后将它设成了锁屏。指尖落在晏之睡颜的位置,缓缓摩挲—— 像是在触碰,又像是在告别。 清晨六点,天边刚泛起一线鱼肚白,光色淡淡地铺进屋里。岑唯站在灶前,盯着锅中慢慢翻滚的粥,思绪却早已游离在别处。 她记得晏之不爱甜口,清晨跑了趟便利店买来食材,一点点熬着,只为了这个天微亮时的温度恰好。 只是手一滑,“哐当”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碎片在浅灰的地砖上绽成一地白,像是破开的雪。 门口传来脚步声。 “怎么了?”晏之的声音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低哑温柔,像一只刚醒的猫。她裹着睡衣站在门口,发梢有些凌乱,眼神却一下就落在岑唯的手上。 岑唯猛地蹲下身去捡碎片,动作太急,指尖被瓷片划破,红色慢慢渗出皮肤,和她藏不住的心事如出一辙。 “没事!”她迅速起身,把手背藏在身后,语气慌张得有些刻意,“我……就是想给你煮点粥。” 晏之没有追问,只转身去拿了医药箱。她坐在椅边,动作安静而轻缓地为她清理伤口。碘伏碰上伤口时,岑唯轻轻一颤,却只是咬唇忍着,她怕自己一皱眉,就会打碎眼前这点小小的亲密。 “笨蛋。”晏之低声说,语气不重,却像叹息,又像拂过心头的一缕风,温柔得几乎没有痕迹。 岑唯怔了一瞬,下意识地抬头,正撞进她眼底那抹浅淡的笑意一闪即逝,却美得让人呼吸滞住。 早餐简单而温软,一碗刚煮好的燕麦粥,热气升起时,屋里也有了点家的味道。 岑唯时不时抬眼偷看晏之,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不只是梦里借来的一场清晨。 “你昨晚没睡好?”晏之忽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 “啊?”岑唯一惊,差点咬到舌头。 “黑眼圈挺明显的。”晏之放下勺子,指尖在桌布上缓慢地画着圈,“是不是我睡觉太吵?” 岑唯心口一跳,眼神微乱。 她想到昨夜凌晨,晏之在睡梦中轻轻蹭过来,额发拂在自己颈侧,手臂一度搭上她的腰,力道很轻,却像带着无声的依赖。 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僵在原地,既不敢动,也不敢退。 她不敢回答,只好垂下眼,把那句“你睡得很好”硬生生吞进心里。 就在这时,她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滑出,屏幕朝上,正好定格在锁屏的那一张照片上。 晏之下意识弯腰拾起,却在看清画面的那一刻,整个人顿了一下。 第41章 照片里,她和岑唯的脸靠得极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把两人的发梢都镀上了一层柔光。画面安静得几乎过分,却藏着说不出口的亲昵。 岑唯脸瞬间烧起来,几乎是扑过去想抢:“我——我不是故意的!” 晏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轻,却不容她躲开。她的掌心有些凉,却稳得像海面下的暗流。 “这是……”她低声问,眼神定在屏幕上,拇指轻轻滑过岑唯泛红的脸颊,“你偷拍的?” 岑唯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就……拍了几张……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像个闯了祸的小孩。 晏之没有立刻说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张照片,目光一点点柔下来,最后落在岑唯的侧脸上。 然后,她轻轻笑了一下,唇角微弯,像是夜色降临时,悄然升起的星光。 “拍得……挺好看的。” 她松开手,把手机还给岑唯,掌心却在那一刻停了一瞬,指腹划过她掌心,把岑唯轻轻烫了一下。 “下次……”她抬眼看她,声音温柔得像一场春日夜风,“可以光明正大地拍。” 岑唯怔住了,仿佛被什么轻轻拥住了心。 她低下头,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却悄悄握紧了手机,也是握住一场刚刚醒来的春天—— 带着风的气息,也带着不敢说出口的欢喜。 第36章 拼图碎片 “你上班不是该迟到了?”晏之看了眼表,语气依旧淡然,带着些许揶揄,却没有急于追问。 “我……”岑唯低下头,脑海里涌现的是乱糟糟的解释,“领导说让我们居家办公,最近流感有点严重。” 她没敢说出实情:其实是前一晚心绪太乱,早上醒来时又鬼迷心窍地看了眼晏之,还没怎么清醒就点了请假。 她清了清嗓子,赶紧反客为主:“倒是你!请假了吧?生病了就是身体在反抗了。” 晏之未答,却朝她走过来了一步,尝试着探出表情里不那么明显的关心。 “你衣服上是汤?” 岑唯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卫衣的下摆沾着几滴早上煮粥时不小心洒上的米汤,已经干成了发灰的印记,有点尴尬地扯了扯衣角:“啊,是煮粥的时候不小心……我待会洗洗。” 晏之顿了顿,反倒温和地提议:“要不顺便洗个澡吧?我这边有干净衣服和新的毛巾。”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从容温柔,仿佛这个提议本就理所应当。 岑唯愣了一下,心跳忽然加速:“你怎么这么……熟练?你家经常有人来洗澡?” 晏之正打开衣柜翻找衣物,听见这话,背影微微一僵,过了一秒,才低声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岑唯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拨了一下。 她接过那套干净的长袖睡衣和柔软毛巾,手指在布料边缘轻轻擦过,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漫上来。 睡衣是棉质的,柔软却厚实,领口上绣着一层花边,沾着一点点洗衣液的香味,但那香味后面藏着晏之的味道。并非香水,而是那种熟悉、安稳的味道,带着一种潜藏的依赖感。 进了浴室,岑唯放下所有的防备,脱下身上的衣服,站在水流下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毫无顾虑地接受了晏之的提议——这完全不同于她平日的行为。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那句“你是第一个”在耳边一遍遍回响,像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暗示,或许也是某种温柔的试探。 但更多,可能是自己的过度脑补。岑唯这么想。 洗完出来的时候,她裹在晏之的睡衣里,宽大的袖口垂到掌心。那一刻,她像是误穿进了另一个人的生活,披着那人日常的温度,连走路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客厅里,晏之正背对她整理沙发上的靠垫,听见动静转过头。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晏之怔了一下,眼神里划过什么,但很快掩住了,声音还是淡淡的:“挺合适。” 岑唯站在门口,抱着手里的毛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衣服,轻声问:“是不是有点奇怪?” “挺合适。”晏之重复,声音低了些,也有一丝温和的笑意,从她嘴角悄然弯起。 岑唯的心里顿时被什么挠了一下。 她从没穿过别人的睡衣,也从没在别人家这样毫无防备地洗过澡、换过衣服……但她竟没有半分排斥,反而有种说不出口的幸福感。 像是晏之在这套睡衣里施了什么魔法,带给她熟悉又危险的温柔。 意识到的一瞬间,岑唯甚至不敢看晏之太久,怕自己不小心就把这场安静的亲密误会成爱情。 “要不然帮你收拾一下房间吧?”她低声提议,尽力让语气显得轻柔而不突兀。 岑唯站在客厅中央,环视了一眼四周,这里显得有些凌乱,应该是晏之最近生病没来得及收,桌面上散落着几本书和一些未整理的文件,沙发上有两只本应出现在床上却没有放回原位的枕头。 晏之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沙发垫,回头看了她一眼:“别弄了,怪累的,我想休息一下。” 岑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轻轻笑了:“累了你就休息吧,我给你收拾。” 她不等晏之开口,已经朝着书桌那边走了过去,顺便拿起几本书放回书架。 这时,她听到背后晏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无奈:“实在闲得慌,不然你帮我拼拼这个吧。” 岑唯转过身,看到晏之从茶几上拿起一盒拼图,盒子上的颜色柔和而宁静,还是鬼使神差走过去接过那盒拼图,看到包装盒上的1000片标识,轻轻笑了:“你也不怕拼不完。” “我想拼图能让我放松一点,”晏之轻声补充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你不如试试,帮我拼拼?” 岑唯愣住了一下,她原本想着只是想给晏之做点什么,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简单的要求。 她点点头,微笑着答应:“好,我试试。” 她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展开拼图,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晏之走到沙发那边坐下,虽然没有再说话,但她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岑唯身上。 岑唯觉得自己如同陷入了一种无形的网中,而这网并不是困住她的束缚,而是一种温暖,轻轻地包裹住她的心。 她低下头,手指轻触拼图碎片,试图拼凑出那幅完整的画面。 每一块拼图都像是她和晏之之间微妙关系的一个隐喻——看似不完整、错落的碎片,在不经意间,却能找到属于它们的契合点。 两人刚开始拼不久,岑唯就皱起了眉头,捏着一块银蓝色的边角图块:“这个月亮的阴影太像了,我怎么拼都对不上。” 晏之低头看了一眼,随手把拼图盒底的那张折叠图纸展开来,平铺在她们中间的地毯上:“来,先对图。” 图纸其实挺大,占了半张茶几,她们俩就这样跪坐着挨得更近了些。 晏之用手指轻轻指着图纸上那个模糊月轮的轮廓线:“应该是这块,这个弯度才对。” 岑唯也凑了上去,头几乎贴到了晏之的肩上,她自己没发觉,只顾着顺着她的手看图。 她身上穿着晏之的睡衣,布料柔软,带着洗净后的暖香,这么靠近的时候,晏之甚至能感受到她肩膀下刚洗完的湿润气息,带着一点点小苍兰的香。 “你看,这边有个反光点。”晏之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在耳侧炸开。 岑唯愣了一下,下意识偏头,两人的脸离得太近,她几乎能看到晏之睫毛落在眼下的阴影。 她连忙低头继续看图纸,却发现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那片图案上了。 “……原来拼图这么讲究。”她轻声说,想掩饰自己的慌乱。 空气凝住几秒。 她们仍旧跪坐在地毯上,图纸平摊在两人之间,但肩膀却不知何时悄悄靠在了一起,像是无声中的靠近,也像是有意的等待。 拼图拼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窗外的光线从淡黄变成了金黄,茶几上的图案已经成型大半,边角线条逐渐严丝合缝。 岑唯轻轻按下一块小块的星光碎片,满意地呼了口气:“快拼完了。” 晏之偏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还差最后一块。” 她话音刚落,岑唯就翻了下拼图盒,指尖在盒底划了一圈,空的。 “嗯?最后一块去哪了?”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晏之。 两人对视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同低头,顺着茶几边缘看去——那块薄薄的拼图像是故意逃开的似的,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下边阴影里。 岑唯轻声“啊”了一声,俯身想去捡,晏之也正好伸手,两人同时一顿,指尖在那一块碎片上触到了一起。 第42章 柔软的、干燥的皮肤相碰的一瞬间,有点像电流,也有点像细雨无声落入水面,泛起一圈悄然晃动的涟漪。 岑唯的动作停住了,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晏之的手指,轻轻地抵在那块拼图之上。 她抬起头,撞进晏之的目光里。 那是一种非常安定的、温柔的注视,没有一点慌乱,反而像早就等在这里一样。 晏之没有移开,也没有后退,她只是弯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地淡:“你来吧。” 岑唯心跳得有点快,她低头捏起那块小小的拼图,放回最后的空白处。 “咔哒”一声——拼图终于完整了。 她忽然有点不敢抬头,怕自己看向晏之的时候,会在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太多不该明说的心思。 晏之却已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背对她轻声说:“拼完了,表现很好。” “……你也没少拼。”岑唯垂下眼睫,低声回了一句。 她盯着那幅完整的画:一片薄暮中的林间湖水,远处的月亮浮在半空,像刚刚她们指尖触碰的那一瞬,朦胧、安静、温柔得让人不敢靠近。 岑唯忽然想,如果这真的能慢慢拼出点什么,那就让她别太快拼完吧。因为她发现,原来她不只是想留在这套睡衣里,更想一直留在这个人身边。 这时,晏之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岑唯。” “嗯?” “帮我和拼图拍张照吧。”晏之这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罕见的主动。 她把手机递给岑唯,并毫不避讳地输入了四位数字密码。 岑唯接过手机,刚准备点开相机,突然,她的动态页面跳出了一个转发提示。 她看到转发的内容上赫然显示着—— “一日安”。 第37章 一日安 岑唯的手,僵住在空中。 那条推送跳得太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内容,就被熟悉的头像刺进了眼里。 那是“一日安”的头像,那个她倾诉四年、依赖四年、藏着所有情绪和心思的人。 她脑中“嗡”的一声,一瞬失语,指尖冰冷。 她缓慢地抬起头,眼睛有些发涩地看向晏之,用尽力气才挤出声音:“你……‘一日安’?”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结。 晏之没应声,先是沉默,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 就像一道光乍然劈开一切,照亮她所有不能明说的情感——却也残忍得不堪直视。 岑唯的脸色几乎一瞬间白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归久?” 她的声音发紧,眼神像是被撕开的布,慌乱,痛苦,又透着无法压抑的羞耻。 晏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那动作里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愧疚和犹豫。 她承认了。 岑唯眼前一阵发黑,心脏像被人抓紧狠狠碾碎。 “你猜到的?”岑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声音轻却每一字都像利刃。 她猛然后退一步,手里的手机被紧紧攥住:“你知道我在网络上说过什么……知道我有多依赖你,知道我怎么把你当唯一的倾诉——你都知道?” 晏之站在那里,像是被困在原地,没有否认。 她点头,却低声说:“对不起。我本想早点告诉你——” “你对不起?”岑唯忽然笑了,但那笑太薄,像纸一样一下就碎了。 她喃喃低语:“我在你面前装得云淡风轻,在网上却狼狈到想找个树洞。你竟然都知道……” 岑唯笑着笑着,声音哽住,像是情绪一下被抽干,留下满心羞耻和隐秘的崩溃:“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多狼狈,对你的感情多复杂?” “岑唯,”晏之迈前一步,眼神罕见地失了镇定,“我不是想欺骗你,我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你怕我接受不了?”岑唯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抬头,眼眶泛红,“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让我以为‘一日安’只是网络里一个虚无缥缈的陌生人,而你——是晏之。” 她步步逼近,声音冷如冰:“你太清楚我有多混乱了吧。你在网上哄我、安慰我,又在现实里不动声色,是不是觉得双重身份,看我像个小丑一样特别有趣?” “是不是觉得站在暗处操控别人很有成就感?” “不是。”晏之的声音忽然变低,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是你先骗我的。”岑唯忽然打断,脸上的神情几乎已经崩塌。 她的声音发紧,仿佛最后的伪装也碎了:“晏之,我以为‘一日安’是最安全的地方,结果是你一直,站在我的软肋上看我崩溃。” 晏之闭了闭眼,终于低声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想帮帮你。” “可我不想被你‘帮’。”岑唯的手发着抖,声音笃定,“我不是你养的猫,也不是你手里的拼图,想看就看,想拼就拼。” 空气一时间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她看着晏之脸上那一瞬间的失措,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比荒谬。 那种温柔,那种她以为的小心靠近,全都是晏之清醒地、知情地“允许”。 “我真蠢啊。”岑唯轻声呢喃,“你说的所有话,我都相信。” 最后,她像是用尽力气说出一句话。 “我讨厌你。” 她猛地将手机拍回茶几,擦过那张完整的拼图图案,那拼图还躺在桌面上,完完整整,仿佛讽刺。 岑唯的声音颤了:“晏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别再假装什么都懂。” 她一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砰! 门被摔得震响,门内门外顿时沉入死寂。 拼图还是完整的,可岑唯的世界,碎了一角。 自那天之后,岑唯没有再和晏之说过一句话。 不是吵架,不是冷战,而是安静却决绝的彻底断绝。 她删掉了所有能联系晏之的方式,把关于她的聊天记录、邮件、私信、语音备份……一一清理,像清理一次难以启齿的旧病。 她不想留下任何“万一”回头的路。 晏之的号码她记得清清楚楚,却一次也没试图拨通。 她怕自己听见那一声“你好”,所有理智都会塌陷。 她删社交账号删到凌晨,删着删着突然笑了一下。 我居然也有这么清醒的一天。 可她没删“一日安”的账号。 她本来想删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三秒,最后却只是点了“拉黑”。 只是那天晚上,岑唯失眠到凌晨四点,盯着天花板,听墙上的时钟每一秒都像在滴着水。 鬼使神差就注册了一个新号,头像是一只灰猫,id是系统初始名,只为不引人注意。她只关注了一个人。 “一日安”。 从此之后,岑唯像旁观者一样,偶尔在深夜点进那个页面,看对方转发、点赞、发句子—— 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书摘、偶尔是些看不出情绪的短句。 她不再留言,也从未点赞。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某个深夜,她突然意识到:“我竟然还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短暂地沉默了。 然后她翻身起床,把所有情绪都压进键盘,去写作,去剪视频,把曾经和“一日安”倾诉的那些夜晚,拆成脚本台词、分镜、旁白。 “归久”成了她的新名字,也是她藏身的壳。 她变得利落、有条理、甚至有点冷,话少、效率高,连嗓音都收起了以往的温度。 她不再相信晏之的善意不是怜悯,也不再期待任何回应。只是一个人熬夜剪片、策划、配音、盯运营,像在拼命地建一座不容别人靠近的堡垒。 这支视频,她剪了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出门,没有说话,像把所有记忆的碎玻璃一块块捡起来,用刀片雕进每一帧画面里。 标题是一句话:《精神控制下的温柔操纵:一个女博主的隐秘记录》 不是控诉,不是回忆,更不是寻求道歉。而是一次清醒得近乎冷酷的拆解。 画面开始,是极简的黑白动画,钢琴音一点点浮出,岑唯用自己的声音做了旁白,没有感情,没有波动,像在读一封冷静的遗书: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温柔、体贴、从不拒绝你。是你夜深时唯一的倾诉口,是你以为的光和岸。但ta从未真正靠近你——只是习惯站在暗处,看你一点一点崩溃。” 一章叫《看见你的崩溃,是一种特权》。 她还原那段匿名账号“归久”与“一日安”的对话过程,用动画复现深夜聊天、情绪崩溃、安慰回应,一条条截图打码闪过,却每一句都真实得叫人发冷。 她说:“我以为他在陪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在‘看’我。” 二章,是撕裂。 第43章 她没有说出名字,却赤裸裸讲了那天的真实经过——她看到推送时的眩晕、当着晏之的面问出口的那一句“你……‘一日安’?” 她把那些瞬间的羞耻与愤怒一字不落地复现,用冷静近乎克制的语调说出来:“ta说,‘我只是怕你接受不了。’可我想说的是——你给我选择了吗?” 她把“你哭就好,我不介意你脆弱”那句熟悉的话摆在屏幕中央,用打字机敲出来的音效一下一下打在心脏上。 接着,是分析与剖解。 她引用心理学研究,讲“拯救者型人格”与“精神高地控制”的结构,用浅白语言解释那种温柔底下的施压与引导—— “你总觉得ta很懂你。其实ta只是太擅长看人,而你太习惯了依赖。” 归久没有提“晏之”这个名字,却用画面剪出“她”现实里轻描淡写地递水、安慰、沉默,以及网络上深夜秒回、语言引导的并置画面。 她说:“我不是恨ta说过什么,而是恨ta知道一切还选择不说。” 最后一章叫《把伤口变成句子》。 她展示自己创作过程——凌晨配音、重录情绪台词、剪掉哽咽的那几秒,然后,镜头静静扫过她笔记本上的一句话:“你不是你痛苦的总和,你不是你被人看到的方式。你是你每一次想活下去的意愿。——归久” 那是她在最狼狈那晚写下的话,现在却成了她对世界的告白。 结尾没有解释,也没有回望。 只是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果你也曾经经历过,我希望你别再等待一个‘懂你’的人。请你先,懂得自己。” 视频黑屏,弹出字幕:“本视频不代表所有人,但希望代表你的一部分。” 发布键按下去那一刻,归久的手背都出了汗。 她靠在椅背上,闭眼,嗓子发干,像是做完了一次尸检,把自己从头到脚剖开,展示在全世界面前。 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没有。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沉沉压在胸口。 那是一个新的开始。 也是一次,真正的告别。 视频一经发布,评论区炸开。 无数人说:“这不是我吗?” “为什么感觉作者经历过?” “看到‘她说,‘你哭就好,我不在意你脆弱’,我就想起前任了,操。” “点进去看完她整个频道,哭得像条狗。” 那条视频转发爆了十万,热评置顶全是共鸣和愤怒。 第38章 清醒时分 几天后,视频被某主流女权转发,媒体约岑唯采访。 而就在她发完视频后的深夜,一条熟悉的点赞提示跳了出来。 “一日安”点赞了她的视频。 她死死盯着那条提示看了五秒,眼里又红又冷。 她没有犹豫,直接点进账号,拉黑、封禁,一气呵成,毫不迟疑。 可在凌晨三点,岑唯又睡不着,躺在床上,点开那个小号,从关注里翻出“一日安”的账号,打开来一点一点看她最近的转发。 最新的一条,是一句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台词。 “你不是你痛苦的总和,你不是你被人看到的方式。你是你每一次想活下去的意愿。——归久” 那句话是岑唯情绪低落的一个深夜写的,现在出现在“一日安”的主页上,胸口却像被一拳打得闷疼。 她关掉手机,翻身,蒙住被子,不让自己出声。 她恨自己还在意。 她也恨晏之为什么总能以那种轻柔的方式出现在她人生里,既不退出,也不承诺,像风一样,飘来飘去,却一直让人记住气味。 岑唯想彻底放下了,可记忆像落地玻璃,不那么易碎,却一直透出伤痕。 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一天,她会重新原谅,重新打开那道门。 但她知道,现在,她不能。 她不是晏之的附属,不是“一日安”的灵感来源,不是任何人手里的软肋。 她是岑唯。 也是在这段时间,岑唯终于决定,正式向“时代锐知”提交结束实习的申请。 她坐在台灯下,写邮件的时候犹豫了几次,删了“感谢栽培”,删了“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合作”,最后只留下寥寥几句—— “因个人职业规划调整,拟于本周结束实习。感谢这段时间的指导与支持。” 邮件发出去后,她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指尖还有些冰冷。 第二天下午,群里果然炸开。刘志远第一个在编辑群里点名她:“小网红,现在视频涨粉了,觉得我们这儿配不上你了?” “人啊,不能太飘,做了几个数据好看的视频就以为自己站稳了脚。这年头自媒体火得快凉得更快,别走得太早,到时候连回头的门都没了。” 一堆“哈哈”“真实了”迅速刷屏,像一场公开处刑。 岑唯没有说话,她看见刘志远又补了一句:“我们当初可是给你投了稿位的,这么拍拍屁股就走,亏我还替你在选题会上说过话。” 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替她说过话?是刘志远当着所有人说:“别整那些情绪化的话题,你以为你是受害者本人啊?” 最后还是秦冉拍板让她写,只是换了更“中性”的标题。 那之后她就明白了:刘志远嘴里的“替你说话”,永远是“你听我的就好”。 就在她快要退出群聊时,私信跳出来一条。 是主编秦冉。 “我批了,注意尺度。你写的东西很有想法,也很尖锐。但要小心,别伤着自己。”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最终只是礼貌回复:“谢谢秦姐。会的。” 退出后台时,鼠标移到“注销权限”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刚来那天,刘志远说的话:“小姑娘要多学着往‘可见度’上靠,别老搞那些沉重的东西。来实习就是来蹭资源的,懂?” 那时候她笑了笑,说了句“好”。 现在她再回头,只觉得恶心。 不再是谁的实习生,不再是哪个团队里的打杂组员。 她是归久。 她也不再欠任何人一个解释。 —— 那天讲座在南城大学的演播厅举办,邀请函落到岑唯邮箱时,她盯着“青年表达与时代发声”的主题看了许久,指尖停在“接受”按钮上,最终轻轻一点。 讲座那天,现场掌声密密麻麻,像潮水。她站在灯下,谈自媒体如何成为个体抗争的武器,谈如何在浪潮中保有清醒与温度,声音一贯的坚定。 她没有看到,讲座视觉设计板块的署名里,多了一个名字——晏之。 真正注意到,是在后台的技术区。有人蹲在地上调试大屏,背影修长,长发落在肩侧,动作安静而高效。 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晏之。 那一瞬间,很多情绪在岑唯体内翻涌。可她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来,只是像经过一个不相干的工作人员般,略过那道背影。 就在她准备推门离开技术区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试探—— “岑唯。” 她脚步停住了,手指还搭在门把上。 “能,和你说两句吗?” 晏之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莫名地诚恳,小心得近乎温柔。 岑唯没有转身。 空气静了几秒,她甚至能听见晏之起身时的脚步声,轻轻踩在地板上,一如既往不惊不扰。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觉得我不该——不该瞒着你……”晏之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用词,“但我不是想藏着做,只是……” 她的声音近了一点:“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不管你看不看见。” 岑唯依旧没动。 她盯着门缝里那道微弱的灯线,像是在用意志抵抗什么。指尖几乎快要陷进门框。 晏之吸了口气,轻声:“刚刚讲座我一直在看你。你讲得很好,也很——” “晏之。”岑唯忽然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干净、冷静得令人发寒。 她终于转身,却没有看她。 她看的是晏之身后的空地,像是故意错开视线,只给她一个侧脸。 “你不用再跟我解释了。”她语气平淡,“也不用再试图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知道我讨厌欺骗的,对吧?” 晏之张了张嘴,像是想辩解什么,却被她的眼神一击拦住。 那眼神太冷了,冷得像她离开那天亲手关上的门,从此不再为谁开。 岑唯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话一落,她转身离开,脚步极稳,一步都没有回头。 晏之站在原地,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慢慢地收了回来。 可这一切,在岑唯眼里,也许只是她自说自话的执念。 讲座结束后,主办方安排了一场小范围的交流晚餐。灯光温柔,酒杯轻碰,盘中菜还热着,气氛却像水面下藏着暗流,微妙得令人心慌。 第44章 几位教授和青年代表围坐一桌,彼此间寒暄着时代、责任、平台与愿景。 岑唯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身侧是一盏昏黄的壁灯,映得她指尖透着一层浅浅的红。晏之被安排在她斜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两个人和一只红酒瓶,却从头到尾没有对视过一眼。 岑唯一直没看她。 一开始,气氛还算友好,岑唯话不多,偶尔点头回应,语气客气得像一块经过多次打磨的玻璃,干净、光滑,却无懈可击。 直到话题忽然落在了“匿名善意”上。 “现在网上有不少人用小号捐款、投稿、转发社会议题,不露脸,不留名……是不是这才是更纯粹的善良?”有人笑着提问,语气带点欣赏。 “是啊,做好事而不求回报,是传统里提倡的君子之风嘛。”另一位中年教授点头附和。 岑唯听着,原本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可下一秒,她却忽然“哧”地笑了一声,低低的,像从喉间溢出的锋芒。 她放下杯子,眼神仍停在自己的盘子上,语气却淡得像一枚缓缓落地的冰屑:“我最讨厌人搞‘匿名善意’。” 话一出口,桌上一静。 有人“嗯?”了一声,像是没明白她是否在开玩笑。可她没笑。 她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拨了拨盘子里的豆腐,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语调却冷得不像是无意为之。 “因为太容易了。”她抬起眼,眸色清凉,话语却带着一点被割过的痛,“太容易躲在匿名的外壳后面,把自己的愧疚感处理成道德感。” “你可以先让人疼,然后在他流泪时再悄悄递一张纸巾,借着不留名的方式假装无私。你可以说‘我是好意’,却没人能追问你当初为什么先把人推下水。” 她说得平静,没有激烈的情绪波动,甚至没有多看晏之一眼。但她知道,她在听。 晏之坐得离她不远不近,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收紧,骨节发白,眼底藏着一点细微的动摇。 岑唯没再继续,气氛一时凝住。 有人试图圆场:“可能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嘛,有的人比较内敛——” 但她没接话,只是垂下眼帘,继续夹了一筷子菜,像刚刚那几句话根本不曾出口。 晚宴结束后,宾客陆续离席,桌上只剩零星杯影和未动的餐盘。 岑唯走到外廊吹风,夜晚的风不大,但足够让人清醒。 她单手拎着包,头发被风吹得微微乱,神情淡然,宛如整个人笼着一层冷静的壳。 晏之出来时,看见她的背影,忍不住走近了一步。 “刚刚的话……”她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怕惊扰什么。 “没醉。”岑唯打断她,连头都没回,“是清醒说的。” 她的语气是毫无犹豫的凉薄。 晏之喉头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什么,可那句话已经把她所有解释的出口堵住了。 风从她们之间吹过,带着晚宴厅余下的酒香与人声,像在努力掩盖沉默里真正的锋利。 岑唯没再说话,也没有转身。 晏之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退开。 她们之间不再有声音,不再有眼神,连那一点点可能靠近的勇气,也被晚风吹散。 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决绝,和一段,可能再也无法回去的,记忆。 第39章 灯 岑唯站在地铁车门旁,背靠扶手,手机握在掌心。 晚宴的残余气息还贴在她身上,她不想回忆,但记忆总像一块反复加热又冷却的铁片,贴在皮肤上烫也疼,撕不掉也疼。 车厢里很挤,一个女生拎着电脑包站到她旁边。岑唯无意间瞥了一眼,对方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条微信群对话: “你讲性别结构,我男朋友说‘这不就是情绪宣泄么’。” “我提职场性骚扰,我哥说‘她要是穿得正常点就好了’。” “我说我晚上不敢一个人走路,我爸说‘你胆子太小了’。” 她一行一行扫下去,忽然感觉胃微微拧紧。 另一侧,一个西装男坐着,他大概四十多岁,手里拿着份财经杂志,戴着蓝牙耳机。 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他没在意,只听到他冷冷回了一句:“现在就是谁喊得响,谁就成‘主角’了。那些女的天天拿受害者身份说事,搞得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那一瞬间,岑唯猛地觉得整个车厢都在发出一种轻微的、却令人极度烦躁的轰鸣。 她环顾四周,满车的人。有低头刷短视频的情侣,有戴耳机闭眼休息的高中生,有刚下班的程序员,还有一个怀里抱着熟睡小孩的年轻妈妈。 人挤人,话挤话。 而她,像站在一个充满幻听的暗箱里——每一个普通场景背后,都藏着某种她无数次写进稿子、却始终无法彻底说清的哑痛。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近接连看到的评论:“你们女权是不是管太多了?”“又在消费受害者?”“为什么不能平等地谈‘人权’?” 那些话全都像老唱片一样重复,荒谬却真实。 她忽然意识到:所谓“女性问题”,从来不是“女性的问题”,而是被如何命名、如何安排顺序、如何消音地“处理”成了一个“边角”议题。 被谁允许说、说多少、说到哪一步,就决定了它是不是能存在。 是啊,为什么我们总要在谈论自己的痛苦之前,先想一遍“这会不会让他们不舒服”? 车厢广播报站声将岑唯从密闭玻璃瓶中拉出。风从站台灌进来,带着一股浅淡的汽油味,却让她瞬间清醒。 她走在站台上,打开备忘录,打下一行字: 《解构性别偏见:为何“女性问题”总是成了男性问题的附属品?》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 “在这个结构里,我们不仅被定义痛苦,还要被允许痛苦。” 她收起手机,走向校园方向,脚步不快,却一步比一步稳。 那天夜里回到寝室后,岑唯没有急着睡。而是泡了一杯红茶,点开备忘录草稿,把《解构性别偏见》选题初稿从头改了一遍。 她想让内容活着——不只是理论堆叠,而是活生生的疼、活生生的挣扎。 她开始在社交平台发布征集帖,注明“长期征稿、可匿名、愿意承担风险的故事都欢迎”。附了一句:“不是非要沉重的结局,哪怕只是一个让你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 不到24小时,收到了十几封投稿。 有女生说她升职前必须签署一份“不怀孕协议”,有男生说他曾试图在家中谈“育儿平权”,结果被母亲呵斥“你像个娘们”。 也有大学讲师匿名讲述自己如何因为拒绝上级的“私下邀约”,在接下来一年里被边缘化到只剩监考安排。 这些故事像是在她脑中拼出一幅沉默的地图图,每一条裂缝下都是一双不敢吭声的眼睛。 她很快制定采访清单,开始联系愿意出面受访的人。电话约谈、线上深聊、线下录音,白天跑资料,晚上剪语音。她慢慢地把那些零散声音,编织成一个整体。 邮件没有寒暄开场,也没有任何能识别身份的细节,只是一段平静的叙述: 【a:我过去从没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我成绩好,升职早,在行业里也算有些话语权。我以为这些已经证明了:性别没有成为我的障碍。 但后来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事情。 在一次部门会议上,我提的方案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五分钟后,男同事重复了同样的观点,立刻被上级采纳; 我因为一次出差和合作方吃饭,被男上司暗示‘你能不能再多付出一点’; 我在绩效沟通中被建议‘你做事太锋利,不够温和’,可在我旁边,脾气比我冲的男组长却被表扬有领导力。 这些事没有一件能单独成立为‘歧视’。但它们叠在一起,慢慢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还是这世界真的在慢慢消耗我。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我曾经也是‘结构’的一部分。 有一次,有个实习女生在茶水间哭。我走过去,只说了一句:‘别太情绪化了,要专业一点。’ 我以为我是在鼓励她坚强,可我现在明白,那其实是在提醒她:你得更像‘他们’才能留下。 我没打算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错过了很多应该听见的声音。但我现在真的看见了。 我不能站到台前说‘我懂’,所以我匿名。 不是想逃避,只是觉得,说这句话的资格,不属于现在的我。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替我告诉她们,‘我曾错过你们,但我没有再选择沉默。’】 岑唯一口气读完,眼睛发热。 她试着回了邮件,语气诚恳:“你愿意让我采访你吗?哪怕只是远程语音,不录音,我只想理解你说的‘错过’。” 但她没有收到回应。 第45章 后来她偶尔会再打开那封邮件读一遍,像读一页私密的、未完的悔意笔记。 几周后,稿子初成,她整理采访素材时,发现“a”的那段话仍然像缝在整篇报道最下层的隐线:说不清来源,却影响很大。 她决定保留这段话,匿名摘录在稿件结尾,用小号字体注明:“来自一位匿名投稿者的留言”。 文章发出的时候,正值黄昏,天边烧着一片温吞的火光。 岑唯看着文章在平台首页挂起,转发和评论很快如潮水般涌来。 她没急着看评论,而是戴上耳机,出门走了一圈。她走了很多路,从校园西门一直走到旧书街,拐进一条小巷子买了杯不怎么好喝的奶茶,又原路返回。直到回到寝室,手机提示音已经堆积如山。 起初,是熟悉的几位媒体同行转发支持;几位受访者也留言:“谢谢你写出来。” 但很快,评论区的气氛开始变味。 有人质疑她“鼓吹性别对立”;有人骂她“带节奏,制造受害情绪”;还有人挖出她过往微博上的只言片语,配图讽刺:“你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凭什么评判社会结构?” 到了凌晨一点,有匿名账号发了一张她的证件照,说:“这个‘女拳记者’是谁谁谁,学校是xx,听说谈过好几个男朋友,还敢写这种东西?” 接着,更多截图开始传播:她大一参与的一个女生权益组织,她转发过的几篇微博文章,她在上次座谈会上发言的录像剪辑。 它们被断章取义,被嘲笑、被辱骂。 再往后,私信被塞满。有咒骂的,有威胁的。 有人发来“你最好小心点”这种模棱两可的短句,也有人赤裸裸地说:“看你哪天被你口中的‘结构’反噬。” 岑唯原本以为自己早就预见了这些。 但当她深夜坐在寝室里,电脑屏幕里不断跳出新的攻击时,她的手依旧在发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层的疲惫——努力拼缝起来的真相,还没来得及好好落地,就被暴力踩碎。 半夜,罗池醒来,看到她还坐着,小声问:“你还好吗?” 岑唯点点头,挤出一句:“只是……有点难过。” 手指冰冷地握着鼠标,机械地一遍遍刷着评论区的风向。 正当她准备关闭浏览器,一条评论被迅速顶上热评:“质疑一个人说出真相的资格,本身就是在默认谎言更有位置。” 评论下方,跟了一整串理性分析,有逻辑、有数据、还有对部分攻击性言论的逐条反驳。每一句都像是她曾想过但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甚至,还有对法律条款的援引,义正辞严指出开盒者的违法行径。 这个账号没有头像,名字是“momo”,简介空白,发言陌生而犀利。 她点进主页,只见背景图是一张很熟悉的风景——从观景台角度拍摄的、一片翻腾的云海。 岑唯怔住了。 角落里的路牌显示,那是国庆假期,她们一家四口去过的地方,而这个角度,这种莫名的善意,背后的人,无需多言。 可若此刻开口,那就是软下来的信号。 岑唯不想也不愿,咽下喉咙里刚冒出的一点情绪,点开了私信框,打下第一句:“为什么帮我?” 打完又删了。 然后咬着牙改了另一句:“你知道我不需要你插手的。” 自尊让她这样回,是一种本能的防御。不是不感激,而是怕一开口,就溃不成军。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她以为她会沉默地退出,不再打扰。 但几分钟后,一条新消息弹出: 【momo:我不是帮你。我是在试图保护一件我觉得值得被留下的东西。】 她盯着这句话,忽然想起晏之曾对她说过的话—— “你写的东西不是在争输赢,是在点一盏灯。你不点,黑暗就习惯了自己是世界。” 可现在她却回道: 【岑唯:那不是你的灯。你没资格替我举。】 发出去的一瞬间,她心跳几乎停顿。 沉默很久,屏幕终于又亮起一条消息: 【momo: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被熄灭。】 岑唯闭上眼,手心一阵阵发麻。 可那堵自尊筑起的高墙还在,支撑她不倒,也冷硬地拦住了所有试图靠近的手。 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个想说谢谢,一个却在提醒她,别让人觉得你撑不住。 她想了很久,还是回了一句: 【岑唯:你知道我讨厌这种干预。】 她不想被看作“需要被保护的那种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交出这一部分脆弱。 对面回复很快: 【momo:我知道。所以我用了匿名。不是想隐藏,是希望你能先不把这当成我。】 她盯着屏幕,心绪翻涌。 对面又补了一句: 【momo:如果哪天你愿意让我以“晏之”的身份站在你身后,不是为了保护你,只是为了与你并肩,你告诉我。不是现在也没关系。】 岑唯鼻尖一酸,她没有再回。只是关上了对话框,把那张有自己衣角的背景图截了下来,存在桌面。 月色浅淡,窗外楼影稀疏。 她低头看向手机,在归久的号发了条新动态,配图是一张熬夜写稿时贴满便签的电脑屏幕。 文字只有短短一句: “我不知道这条路多长,但今天我没有倒下。” “也谢谢你们让我知道,那盏灯还亮着。” 没提晏之,但她知道,她会看到。 她没说感谢,也没说抱歉。 第40章 不熟 市图书馆的冷气打得有点过,空气中飘着纸张和墨的干燥气息,岑唯站在那排摄影书架前,指尖顺着一排封脊慢慢滑过去。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每次心里不安分的时候,她就会绕来这栋图书馆藏区,选几本专业书摆在面前,借由术语、构图和影像的逻辑,让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些在社交媒体上翻滚的热搜词条和过度放大的情绪。 她终于在靠近底层的那一排中找到了目标。旧版书籍的封面磨损处有些微的脱皮痕迹,她俯下身去伸手—— 却在手指刚触到书脊的同时,感觉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搭在了那本书上。 岑唯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愣住了。 灯光从斜上方落下,在睫毛投下一片淡影。 晏之那张熟悉的脸,没有滤镜也没有距离地近在眼前,干净、冷静、依旧带着她记忆中熟悉的那点从容。 空气像是被谁调慢了速度。 两人之间没有开口,只有那本尚未归属的书,安静地卡在两人手中,像一道轻飘飘的障碍,却让她的胸腔忽然紧了起来。 岑唯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一步。她没准备好面对这个人——至少不是在没有预兆的情形下。 她记得自己是怎么摔门走的,记得那句“我讨厌你”的语气有多重。 她更记得后来那条为她发声的微博,是怎么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撕裂了网络的两极反应,也撕得她自己五味杂陈。 她既气晏之擅自为她开口,也无法否认那句话替她抵挡了很多她说不出口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不再见晏之了。至少,暂时不。 但晏之什么都没提,只是很自然地先收回了手,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笑意: “你也对这本书感兴趣?” 岑唯明明可以转身离开,把这个偶遇当作一次无关紧要的重叠。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指尖还搭着书脊,像是被这句话下了咒。 她迟了半拍地抽出那本书,却没有立即松手,眼神依旧落在书皮上,不看她:“不是‘也’。是‘一直’。”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那一点微妙的倔强。 晏之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态度,反倒轻轻挑了下眉,“原来我们看法这么一致。” 她语气轻巧,但没带挑衅,也没有试图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反倒更像是随口搭话,给了岑唯一个缓冲的台阶。 岑唯的喉咙动了动,手指微微松开了一点,但还没等她彻底放手,晏之也同时松了。 两人的力道瞬间失衡,那本书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板上,书页翻开,封面朝上,裂口的纸皮显得格外刺眼。 她们同时低头,像是又一次无声的同步。 “……我来吧。”岑唯蹲下身,动作比她想象中急促,像是需要用某种具体的动作打破眼前这片太安静的空气。 她低头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乱的。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赌气,又像是无从解释的心虚。 可她也意识到,晏之给了她个台阶,而她,也顺着下来了。 只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真想“捡起这本书”,还是想借着低头的动作,短暂地逃开那道她始终不敢直视的目光。 第46章 她蹲下身去捡书,膝盖不小心磕到地板边角,发出一声轻响。她咬了下牙,没有出声。 可就在她刚要将那本书拾起时,肩上的斜挎包却滑落了一截,拉链未关严实。 几张照片纸被带出来,一张一张地在木地板上散开了。 岑唯低声“啧”了句,语气却是又烦躁又克制。 她慌忙去抓那几张照片,却已被晏之先一步蹲下来拈起一张。她指腹贴着那张半哑光的相纸,微微皱眉。 照片上,是一组女人的背影:在地铁车厢最边角的位置靠墙站着的孕妇;在露天咖啡厅落座边缘、面朝马路的中年女子;还有一位穿着显眼红裙却被路人视线错开的年轻女性。 她没有问这些人是谁,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拍,只是看了一眼,就像一眼看穿了她要表达的意图。 “你在拍这个?”她语气不带质疑,只是轻描淡写的陈述。 岑唯心下一凛,有点懊恼没把这些资料好好收起来。她手指动作快了几分,把照片一张张捡回包里。 “刚开始而已,不成熟。”她头也不抬地答,语气像是在提前划清界限。 可晏之依旧没有挪开目光,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急不慢地说: “你经历了这次风波,还想谈女性视角?” 这句话点在她胸口最绷紧的神经上,不疼,却让人呼吸一紧。 岑唯终于抬起头,眼里有点冷意,也有点不屑:“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两次。” 晏之没有马上说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岑唯,像是在判断她这句“不会失败”究竟是出于信念,还是勉强自己坚持到底的执拗。 那目光太沉了些,像是能把人眼底的胆怯都照出来。 但她终究没再追问,只是轻声问了句:“那你会拍我吗?” 岑唯怔住。 照片已经收回了包里,但岑唯却僵在原地,没有立即起身。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玩笑,也不是工作邀请。 那是某种比言语更赤裸的邀请,她的镜头曾是她所有关系的边界线,可现在晏之站在界线之外,问她:你要不要跨过来? 岑唯没立刻回答,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衣摆,避开她的眼神。 “你不合适。” 晏之也站起身,把手中那本《凝视的意义》递给她,语气中竟然带上了一点岑唯不熟悉的挑衅:“可是你一直拍的......不就是那些不合适的人吗?” 图书馆的温暖灯光在外面昏暗的阴天天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岑唯拿着书走到长椅旁坐下,斜倚在座位上,目光有些游离,刻意想让自己放松,但内心却始终有一股无法言说的紧绷。 晏之随她坐下,距离她只隔了不到半米。 她没看晏之,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翻开的书,偶尔瞥一眼书页,又好像没认真读进去。 坐在她旁边的晏之似乎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偶尔从岑唯身上扫过,眼底闪烁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情感。 两人都没有急着打破这份沉默,空气在她们之间轻轻流动。 岑唯盯着书页,却半天看不进一个字,心里是翻涌的情感。 半晌,才轻轻翻过书页,却不看晏之。她知道她不能看,不然她就会再次被晏之那不经意的目光牵动。 而晏之,一直安静地坐着,有一种似乎要等到某个契机才会开口的沉稳。 “你还不想说话吗?”岑唯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比她想象的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戏谑,“你要在我面前坐多久?” 她的语气有些尖锐,但眼睛却不去看她。 她知道,晏之听得出她语气背后的那点不耐烦,却也不会轻易被影响。 晏之轻轻一笑,依旧没有立刻回答。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种微妙的静默又延续了几秒钟。 终于,她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低沉,“我也不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能再靠你近一点。” 岑唯的手指微微停住,眼神有些闪烁,但她没有抬头。 她知道,晏之并不是在提问,而是在给她暗示——不动声色的暗示,像极了过去曾经有过的温柔。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刚好吗?”岑唯终于看向她,语气却仍然是冰冷的,“也许,永远保持点距离,才是最合适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明显的回避意味。岑唯的心跳却突然加速,意识到自己说的这句话,也许是她最想说的真心话,但也恰恰是她最不想表现出来的。 晏之没有立即反驳,只是她的目光因为她的回答而有了一点点愉悦的波动。 “你很聪明。”她说,“知道我不愿意这么快离开的。” 岑唯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却不是笑。 她心里莫名涌上的一点安心,当自己对晏之说出了这么多狠话,她却依旧愿意守护自己...... 是不是意味着? 岑唯不敢深思,只能继续以冷硬相对:“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容易轻易放下的人。更不是会轻易原谅的人。” 这句话听起来依旧冷漠,但岑唯心底却有温度隐隐在升腾。 晏之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上扬:“那你打算一直这样,保持这种‘不轻易放下’的状态,直到什么时候?” 岑唯低着头发了几秒呆,脑袋里在天人交战。 她终于轻轻吸了口气,没有任何预兆地开了口:“……那条微博,谢谢你。” 晏之的眼神一动,却没有说话。 岑唯像是怕被打断,紧接着补了一句,声音更低:“虽然你根本没问过我意见,但……我知道你是好意。” 那一声“谢谢”像是她嘴里咬出来的,锋利又克制,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感情,可她自己知道,那已经是她所有情绪拧巴过后的最大让步了。 晏之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把这份难得的“感谢”当成谈资继续逼近,只是顺着她收了口:“不用谢。” 岑唯抿唇,不置可否。 又是一阵沉默。可这次,沉默里多了一点别样的松动感。 岑唯终于放下书,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如果你以后还有想说的工作上的事,可以找我。” 晏之偏头看她,目光柔和:“只工作上的事?” “嗯。”岑唯点头,语气仍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淡然,“别太熟,不合适。” “那你呢?”晏之问,语气轻得像羽毛落下,“你想说点什么,也可以找我。不限主题。” 岑唯咬了下牙,明明知道她在绕,又忍不住心口一软。 “我没什么想说的。”她说,顿了顿,又像是心虚地补一句,“至少现在没有。” 晏之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再逼她。 那笑声里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只有一点点柔软的温和。 书页轻轻翻动。 第41章 默契 图书馆外已是黄昏,冬天的天色暗的快,一个转眼又有细细密密的小雨落下来。 岑唯盯着落地窗上的水珠,手指在书页上划过,停了一瞬,收起那本书,转头看向晏之,眼神还是淡,却多了点不明的情绪。 “……你现在有空吗?” 晏之挑眉,不置可否,抛过来一个问询的眼神。 岑唯嘴角还是忍不住轻轻翘了翘,她知道晏之不会拒绝的:“下雨了打车不方便,就想问问你,回不回家。” 她顿了顿,又像怕晏之误会似的强调:“不是非你不可——就问你顺不顺路。” 晏之没有立刻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回的话,我就顺路。” 岑唯哼了一声,把书收进包里,低声道:“无聊。” 可她语气里已没有刚才的锋芒。 半小时后,车缓缓驶进地库,天色已暗。密码输入,门一开,客厅里竟然灯火通明。 岑唯皱了皱眉:“……他们今天居然回来得早。” 晏之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跟着她进门。 刚进玄关,客厅里那道声音就飘了过来: “哎哟,唯唯回来了啊?” 是林湘,笑容热情又带点一贯的热闹。 “这不是难得放假我俩都在家,我们想着今晚做顿饭,结果还真撞上了你。” 岑唯“嗯”了一声,把鞋换了放整齐。 她爸从厨房探出头来,见晏之跟在身后,愣了一下:“哎,这不是晏之?” 说着又自顾自感慨:“呦,今天可真热闹!难得见你俩一起回来。” 岑唯脸上一瞬间僵了僵,有点不自在地轻声嘟囔:“她送我回来的,刚好。” 晏之却完全不见局促,淡淡一笑,语气轻松地说:“姐姐妹妹一起,不是正常吗?” 这话说得太顺口,岑父一下笑出声来:“欸看你俩这么亲近我就放心了,记得夏天那会儿,岑唯一听你名儿脸就能黑一天。” 第47章 岑唯原本正低头接水,听见这句,手下一个抖,水杯差点没掉到水池里。 她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爸,你能不能别翻老黄历?” “哎哟,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岑父笑得一脸促狭,“现在不是处得挺好?” 林湘也接过话茬,一边擦手一边笑:“以前哪有‘处’,顶多叫‘共存’。” “我那是!……不懂事。” 岑唯抿了抿唇,语气带着点急促的反驳,像是要把什么本能地推回原位,最后三个字却低下去。 晏之站在一旁,笑意若有似无,看她一眼没吭声,像在体贴她的慌乱,又像在默默欣赏她这副“嘴硬心软”的样子。 空气短暂沉了一秒,林湘像是为了缓解气氛,笑着打岔:“你爸就是这点不好,爱挖人黑历史。” “我倒觉得你们现在挺像朋友的。”她看了看她们俩,“还一起回来,也总算熟了一点咯。” “妈,”晏之终于出声,语气不急不缓,却像一枚针戳破了岑唯强撑的平静,“我和小唯一直都蛮熟的。” 这话说得太自然,太得意,听上去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保留的亲昵。 岑唯脸颊一热,偏偏又不能驳回。她瞪了她一眼,嘴里还是那句:“别乱说。” 饭还没上桌,厨房却热闹得很,锅盖掀起的一刹,菜香就弥漫了整间客厅。 林湘站在茶几边,笑着啜了口茶,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 “对了,晏之,今天不是说要去见那个小顾嘛?你不是答应我会抽个空看看?” 岑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晏之。 她今天下午分明是和她一起窝在图书馆看书、拌嘴、互相给台阶下来着。 晏之也没急着回话,仿佛料到会被问,淡定地把外套放到椅背上,轻描淡写道:“见了啊。” 她语气不疾不徐,眼神却悄悄朝岑唯这边飘来,两边食指交叉,在桌沿下偷偷比了个“叉”的手势。 岑唯差点没忍住笑,连忙别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倒茶。 林湘来了兴趣,语气顿时带起几分打趣:“哟,那怎么样,人怎么样?听说挺斯文的,比你还内敛。” “……真人跟照片差不多。”晏之点头,语气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人也……挺礼貌。” 岑唯强忍着笑,耳朵却早红了。 这人在她面前的“略显叛逆”,到了林湘那,倒装成了乖乖女的标准模板,说瞎话居然眼都不眨一下。 林湘还在追问:“那你俩聊得怎么样?有没有机会发展一下——” “妈。”晏之打断她,语气温柔得不得了,“我今天见了,就是完成任务。你交代的,我当然不会推。” 林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哎呀你这孩子——就你最会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帮我拿下调料。” 晏之笑着答应,转身进厨房前,又在岑唯身侧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动作极轻,却带着点默契的意味。 岑唯低头抿茶,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也许是那句“我和小唯一直都蛮熟的”,太随口,却让她听了耳根子发热。 也许是她那句“我今天见了”,说得太顺,太熟练,好像撒谎也只为了不让她妈知道她其实宁愿去图书馆。 她们之间,有了一个只有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 岑唯没有揭穿她,也没有做声。只是低头倒水时,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 她嘴硬归嘴硬,但心里像是被谁悄悄喂了颗糖。甜得不张扬,却藏在最柔软的地方。 岑唯还捧着茶杯,垂着眼,专注地看杯底的茶叶沉浮。晏之从厨房出来,坐到她旁边,侧身靠着椅背,歪头看她:“你是不是在生气?” 岑唯抿了抿嘴,没说话。 晏之等了两秒没等来回应,语气微微带点笑意:“不是看了一下午书吗?” “我没生气。”岑唯终于开口,语气却比任何一次都更像在……闹别扭,“你不是去相亲了吗,我生哪门子气?” “你知道我没去。”晏之盯着她,语气难得认真,“你还不知道我?” 只是尾调里带了点难以捕捉的自嘲。 岑唯一时语塞。 她当然知道晏之的取向,只是她不愿提起,毕竟每多谈一次,似乎就多一道伤疤。 可心里那个小角落,就是会忍不住泛酸:要是晏之真的去见了那个“性格礼貌”的男生,那她是不是连这点陪伴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就是觉得,”岑唯终于咕哝出来一句,“你骗你妈的时候,也太顺了。” 晏之挑眉,笑意放轻了一些:“骗得太顺了,心里不舒服了?” 岑唯没吭声。 “那我改,”晏之低头凑近她耳边,轻轻的,语气认真,“下次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去了。” 岑唯耳朵“唰”地红了个彻底,恨不得把茶泼她脸上,她当然知道晏之在开玩笑,可是那种从心底蔓延出来的甜,无法抑制。 “你小点声说话!”她低声斥道,“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妈知道你是拉拉?” “我不怕,”晏之挑了挑眉,“你怕什么?难道你也是?” 岑唯的脸一瞬间变得像涂了层红油漆,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猛地看向晏之,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你乱说什么!谁是……谁是拉拉?” 晏之嘴角弯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不就是怕我知道,才这么急着解释?” 岑唯的手紧紧捏住茶杯,仿佛想通过那杯子来稳住自己的一切:“我怎么会……我又没什么好怕的。” 她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开始发烫。她不敢看晏之的眼睛,只是低下头去,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晏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拉开了距离,轻轻地低语:“怕什么?你不就是直女吗?” 岑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整个人顿时僵住了,眼神飘忽不定:“我……我……” 她想反驳,又觉得那句“我不是直女”或许会被她自己先揭穿。 她从来没想过要让晏之知道自己的感情,更不敢让她发现自己其实对她有着无法言喻的倾慕。 “你知道吗?”晏之的声音轻柔又不失温度,带着一丝调皮,却又让岑唯不敢直视,“如果你有点勇气,或许你会发现,其实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往往不是让别人知道你是谁,而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 岑唯的心里一阵沉默,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强装冷静:“你……你说什么呢。” 晏之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变得柔和:“你当然是直女,我开玩笑的。” 岑唯盯着桌面,愣了片刻,眼里却隐隐有些潮湿。 “我当然知道,”岑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反正现在还没另一半,干嘛这么快给自己下定义......对吧?” 饭终于端上来了。只是刚吃了几口,林湘就开始“例行催促”: “晏之,你过完年都二十八了,身边也有不错的人,要是对谁有意思,就主动点,别等着人追。” “别总说忙。再好的事业也不能陪你一辈子,谈个恋爱总不算过分吧?” 晏之淡淡道:“我哪有说不谈。” “那你说说看,有中意的吗?” 林湘关心的眼神没有离开晏之,岑唯却感到有些窒息。她紧紧抓着筷子,瞥了一眼晏之,却不敢直接与她对视。岑唯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低头喝了口汤,没想到那一口汤差点呛到自己。 咳嗽一阵成功吸引了全桌的注意力,还附带岑父的一句“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 不过却把针对晏之的锋芒成功化解。 晏之察觉到岑唯那微红的耳尖,不自觉地微微笑了笑。她依然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吃饭,嘴角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 第42章 骑士精神 深夜,家里很静。 岑唯窝在床上,手里捧着那本下午借来的书,可眼神却迟迟落不进字里行间,像被什么东西牵扯着,漂浮在半空中。 她烦躁地翻了两页书,啪的一声合上,抱着书翻身躺下。却刚闭上眼,楼下就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她愣住了,片刻后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走到门边,轻轻地拧开门锁,开了一道缝。 客厅灯光明亮,林湘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身姿挺直,语气虽压低了,却藏不住怒意。 “我都跟你说了,小顾家的事你怎么能放鸽子?人家妈妈都亲自打电话来了,问我‘是不是姑娘没看上我家儿子’——我怎么回答?你让我在她面前多没面子?” 晏之站在落地窗边,背对着母亲,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却显出一丝疲惫:“……我今天真不舒服,原本想说,但没来得及。” “你哪次不是‘不舒服’?”林湘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失控,“之之,我不逼你结婚,但你要给自己一点规划吧。你二十八岁了,再拖几年就真的晚了。小顾条件不错,长得体面、家境好、人又有规矩,和你见面不过分吧?你倒好,说放鸽子就放鸽子!” 第48章 晏之没有反驳。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习惯了被责备。 片刻后,她声音轻轻的:“……我知道了。” 那句“知道了”说得太淡,像是要掩饰自己的所有情绪。 岑唯的心仿佛一下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呼吸都有点发紧。 她忽然意识到,晏之不是不知道反抗。她只是太会“体谅”了——体谅母亲的辛苦,体谅家庭的期待,体谅那些“别人都为你好”的安排。 在岑唯面前,她可以戏谑玩笑、进退自如;可在母亲面前,她连不想去相亲都不敢坦然说出口。 不是没意见,是早就学会把自己藏起来,藏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想怎样。 林湘叹了一口气,语气缓下来,带着一种温柔却沉重的操控感: “你总这么犟,外人看着都觉得你怪。之之,你是我一个人带大的,我了解你。现在这个社会,讲的是门当户对,是合作共赢。你别总拿你那套理想主义来对抗现实——谈感情也要讲究适配度。你别再错过。” 她顿了顿,语气放柔:“明天十一点半,老地方,你准时去。妈不会害你。” 那句“妈不会害你”,像是封口令,一道带着爱意外衣的枷锁。 晏之沉默良久,终于低声答了一句:“……好。” 仅仅一个字,岑唯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晏之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嘴角勉强翘起,眉心紧锁,眼神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晏之说“好”是因为愧疚、不想争,还是一种早已根植在骨子里的“听话”—— 一种从小到大被塑造出来的,披着温顺外衣的压抑。 她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明明知道,晏之不是没有想法的人,她也不是没有锋利的棱角。 只是那些棱角,被磨了太久,被亲情、道德、期待一层层裹住,变成一块温顺的石头。 她乖巧、懂事、配合,可那背后,得有多少“自我”,在日复一日中死去? 而她呢?她又能做什么? 在门缝后的黑暗里,岑唯攥紧了手指,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那一瞬间,她忽然很想冲出去,拉住晏之的手,告诉她:“你可以不去的。” 但她没有动。她知道,那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她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也吐不出去。 她宁愿听见晏之亲口说:“我不喜欢你。” 也不想看见她低眉顺眼妥协,对林湘说:“好。” 第二天上午。 十点四十,岑唯对着镜子来回比了三套衣服,最后干脆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再扣上帽子——像个准备偷拍明星出轨证据的狗仔。 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拉开衣柜,从最角落翻出一副黑框墨镜戴上。 “荒谬。”她一边往地铁站赶,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你又不是晏之她女朋友,蹲她相亲干什么?” 可脚步却一个劲往前迈,像是拦不住的执念。 她到达那家茶餐厅时,离约定时间还有七分钟。她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点了杯咖啡,耳朵像装了雷达,时时捕捉门口的风吹草动。 十一点二十九分,小顾先到了。 他身穿浅灰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笑容,一眼望去,是那种“长辈一看就满意”的事业有成男类型。 他坐下后,先和服务员寒暄了两句,还特地点了两杯花茶和三样小点,看起来体贴周到。 岑唯差点也被唬住了。 可仅仅五分钟后,她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不时低头看表,不耐烦地撇嘴;桌边手机一亮,他秒接,语气从甜腻变得油滑,还夹杂着几句“行啊,昨天那个腿挺长”“我这不是被拉来走个过场嘛”。 岑唯冷笑,低头拿出本子开始记笔记,像真记者似的:表面西装,实际海王,打电话撩妹,不避嫌。 几分钟后,晏之进来了。 她今天穿得正式,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淡妆,头发也盘在后脑,看上去像是认真对待这场见面。 岑唯心里莫名堵住,又想起前一晚她住在家里,想必是被林湘盯着收拾的。 她一进来,小顾就笑着起身迎接,夸张地拉开椅子,还不忘抛个没必要的眼神:“哎哟,本人比照片好看太多。” 晏之微微一笑,坐下,礼貌回应:“谢谢。” 她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岑唯看得出,她今天笑得比平时更僵,肩膀一整个绷着,像背上压着一整本《相亲礼仪守则》。 小顾很快进入“表演模式”。 他开始说自己是公司骨干,说什么“现在四十以下的合伙人可不多了”;说家里买了房买了车,父母开明不干涉;甚至连旅游经历也铺展开来,“上次在爱丁堡差点被两个德国妹子搭讪,幸好我反应快。” 他讲得眉飞色舞,杯子一会儿举起来,一会儿放下,整个人像演话剧一样投入。 晏之始终礼貌点头,偶尔插一句:“你喜欢旅行挺好的。”或是“挺有意思的。” 她没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但岑唯却看得出来——她的眼神越来越空,笑意越来越淡,连捧着茶杯的手指也攥得发白。 小顾说到一半,突然压低声音,靠近几分:“对了,我妈说你很安静,挺‘有家教’的。你喜欢听的多、说的少,对吧?” 晏之愣了一下,笑意僵在脸上:“……不太是这样。” “不过也没关系,我喜欢安静的姑娘。”小顾像是没听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我前任太闹了,动不动就情绪化。我希望未来另一半,最好能成熟点,别总质问我去哪儿、跟谁。你看起来就挺懂事的,应该不会无理取闹。” 岑唯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她握着杯子,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直男”,他是披着“成功男青年”外衣的pua大师。他压根不是在认识晏之,而是在测试她会不会反抗、会不会“驯服”。 而晏之,还在忍。 她咬着牙,不动声色地敷衍,像一只临近爆炸的气球,在表面安静地膨胀。 小顾突然笑着说:“要不咱下次见面我带你去我那儿做饭?我厨房蛮大的,你应该会做饭吧?” 晏之终于低头笑了下,笑容极淡:“我不太做饭。” 小顾“哦”了一声,嘴角一歪:“那你以后得学学,女人不会做饭,日子没法过。” 吱—— 这一声刺耳的刮椅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惊起四散波纹。 岑唯从角落站起,压了压帽檐,大步朝二人桌前走来。她走得不疾不徐,表情神秘,嘴角还带着一点职业性微笑。 小顾一愣:“你谁?” 岑唯没回答,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随身带的速写本,翻开空白页,挥笔就写,一边写一边抬眼认真打量他们两人,像在估量什么市场价值似的。 “你们好,我是都市人物栏目《情感双人组》的外采记者。” 她语气干脆利索,表情还故意露出几分歉意和期待。 “我们栏目最近在做一个特别策划‘城市情侣大数据档案’,主要针对正在恋爱或刚认识阶段的情侣采访,时间不超过五分钟,不会泄露隐私。你们愿意配合一下吗?” “情侣?”小顾愣住,眉头皱起来,“我们不是——” “很登对啊。”岑唯抢在他前面接话,语速丝毫不减,“刚刚我在那边观察了二十分钟,言谈举止都挺默契的。我这边正好缺一个‘年收百万的精英男’与‘温柔知性型女性’组合样本。你这气质一看就符合。” 小顾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虚荣心像被点了穴:“我……你真觉得我看起来年收百万?” “您要是肯接受采访,我还能顺便采访采访你过去的几段恋爱经历,像什么‘德国妹子主动搭讪’的情节,我们栏目最爱了。”岑唯笑得职业,“就当免费给自己立个高端人设,万一火了呢?” 晏之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不知是在忍笑还是惊讶。 小顾脸色变了几变,狐疑地看着她:“你……你真是记者?有证吗?” 岑唯干脆掏出一张旧名片,上面印着“时代锐知”四个字,模糊不清,她毫不避讳地摊开: “我们是内容自媒体,非传统电视台,但有合作号。你可以选择匿名,我们保护当事人隐私。” 她说得滴水不漏,小顾有点拿不准了,话里带了点警觉:“我没义务配合你们乱写,别断章取义。” “放心,我们对人物素描很专业,不会抹黑的,最多引用一些语录,比如——”岑唯随口一说,眼睛还扫了一眼她记录的小本子,“‘我希望未来另一半成熟点,不要无理取闹’、‘不会做饭的女人不适合结婚’,这些话你刚刚已经公开说了,我只是照录原话。” 第49章 小顾脸色变了,顿时坐直了身子,神情从刚才的油滑变得严肃:“我觉得你这人不太礼貌。” “对不起,我工作太投入。”岑唯一笑,“那我换一个问题采访——请问您希望未来的另一半是个可以独立表达想法的成年人,还是一个默认顺从、没有情绪波动的‘听话女孩’?” “你这什么问题?”小顾彻底变了脸,眼神警惕,“我看你是来找茬的吧?” “问题太尖锐了?那换个温和点的。”岑唯将小本子合上,慢悠悠地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希望的另一半不是‘懂事’,而是‘服从’?” 小顾沉下脸,起身准备走人:“你神经病吧。” 他看向晏之,“你还真打算坐这儿听她胡说八道?” 晏之轻轻抬起头,目光落在岑唯脸上,那一刻她眼里忽然有了光。 她声音轻柔,却格外清晰:“我不听她胡说八道。我只是……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小顾僵在原地,像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晏之会反驳。 岑唯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着他,语气平静:“先生,如果你只是来找一个默认你一切价值观的附庸,那我建议你去买个ai伴侣,比人省心。” “你——” “她不会做饭、也不会无理取闹。她有自己的声音,只是不愿意在你面前说出来。” 小顾冷哼了一声,终于憋不住摔了句:“两个神经病。”然后转身走了。 他走后,桌边沉默了一阵。 晏之低头看着茶杯,半晌后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岑唯压了压帽檐,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我……来偷拍晏大明星的私生活呀~” 晏之没忍住,轻轻笑了下,眼眶却有些泛红。 岑唯吸了口气,慢慢坐下,放低声音道:“我没什么本事,也改变不了你妈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今天不该再说‘好’。你已经够好了。” 晏之看着她,眼里那层空洞终于缓缓褪去,像海平面终于起了风。 “我不想你再‘听话’下去了。” 她点点头,低声说:“……我也不想。” 安静而决然。 第43章 情与悟 小顾走后,桌上的空气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晏之低头看着茶水,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盔甲,背脊微微松弛,神情中仍有几分没缓过神的迷茫。 “你今天……”她开口,语气微涩,“蛮酷的。” “我本来想扮狗仔,”岑唯撇撇嘴嘴,“结果没忍住,临场发挥成采访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顺手摘下墨镜,把帽子往后一拉,一头长发顿时乱糟糟的,像炸毛的猫。 晏之抬起,指尖在空中犹豫了一瞬,才缓缓伸过去,轻轻拨开岑唯鬓角凌乱的发丝。 “别动。”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雨,却急切地制止了对方的动作,语气不带命令,更像是柔软的请求。 岑唯愣了一下,本来还有点打趣的神色也一下子收了起来,只乖乖坐好,没有说话。 晏之坐近了些,从包里抽了一把梳子,动作缓慢又认真地从她发尾一点点理起。 她的手指灵巧,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不疼,却又不放过任何一个打结的地方。 一缕发丝缠在梳齿上,晏之微微蹙了蹙眉,指腹却仍耐心地绕过去,细细解开。 “你要是再这样乱戴帽子出门,头发真的会疯掉。”她低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责备,却全无锋利。 岑唯偏过头看她一眼,却正好对上她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神情。 那一瞬间,某种久违的情绪在心底悄然发酵。 一种被人小心呵护的安心感,温热又轻柔。 “你以前也……给那个人这样梳过头吗?”她突然问出一句,声音比自己预想得还要直。 晏之的手顿了顿,指腹在她耳后短暂停留。 “没有。”她说。 只有你。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但那一瞬间的沉默,已比任何言语都更诚实。 岑唯没有再问,只是垂下眼帘,任她的动作继续。 晏之将她头发理顺后,轻轻收起梳子,声音也低了些许:“好了。” 岑唯回头看她:“怎么?不给扎个马尾?” “只是觉得中分蛮适合你的,不过你喜欢……”晏之抬起手,帮她把头发轻轻拢起,扎成一个松松的低马尾,没等她系好发圈,就被岑唯打断。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岑唯按住她的手,甩甩头,把刚扎了一半的马尾散开,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半边脸。 “你干嘛?”晏之怔了一下,手还悬在半空。 “我说了就这样。”岑唯别开脸,语气闷闷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既然你觉得好看,那我就不扎了。” 晏之看着她,有些讶异,片刻后眉眼弯弯,像夜色渐暖。 空气里一时间静下来。 岑唯斜眼看她,不见回应,干脆自己开口,像是掩饰,又像是赌气:“我这不是为了你,是……太懒了,懒得扎。” “嗯。”晏之轻轻应了一声,唇角带笑,“我知道。” 岑唯:“……” 你根本不知道!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又偷偷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试图把中分分得更平均一点。 被人说好看之后,果然就会想一直保持那样。 “你应该开车来的吧,我下午约了老师采访。要不,你送我过去?” 话音刚落,她又像被心虚追上一样赶紧补了一句:“你要是有事,就当我没说。” 是借口,也是挽尊。 晏之眼底泛起一抹轻柔的波光,声音轻得像风吹过书页:“其实……你没必要总是否定自己。” 她顿了顿,像怕对方误会,又温声补充道:“我没事,也很愿意送你过去。” 中午时分,路况很好。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中门口。 岑唯敏锐地注意到,导航提示剩余距离越近,晏之唇边的笑意便越发明显。 “你笑什么?” 岑唯终于在她熄火时问出口。 晏之没有回答,只是朝后备箱指了指。 岑唯顺着目光看过去,几盒不同包装的礼盒整整齐齐地放着。 晏之挑出一盒茶叶,递给她。 岑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准备太过匆促,而对方却处处周全。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有初见时的抗拒,而是多了几分被照顾的心动和疯长的爱意。 “谢……” 另一个字还没出口,晏之的食指已经抵到了岑唯嘴边,隔着三公分的距离。 明明是一个让她别继续说下去的“嘘”。 岑唯的话端被迫拐了个弯,装作要系鞋带猛地蹲下:“谢老师等久了!我们快过去!” 晏之也顺着她的话笑了,假装没看到岑唯泛红的脸颊。 此次拜访的原意一是为了“归久”下期预备的职业选题搜寻素材,二也是实在许久未曾见到这位高中时的班主任了,有些想念。 正值午休时间,校园里走动的人不多,二人表明了来意登记好就进学校了。 岑唯推开教研室的门,里面灯光明亮,谢老师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翻阅资料。 听见动静,抬起头,先是看见岑唯,脸上立刻露出熟悉的笑意:“哎呀,小岑来了——” “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只是还没等岑唯回应,谢老师的目光就被站在她身旁的人吸引过去,眼神停顿了一秒,随即眼睛微微睁大,语气里带上了点惊讶:“你……是晏之?” 岑唯一愣,回头看向晏之,又狐疑地望向老师:“谢老师,您认识她?” 她这时才明白晏之今日的笑而不语源于何处,谢老师已经笑着站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和骄傲: “我教书这么些年,唯一教出的市高考语文状元,怎么可能忘记?” 岑唯只觉得脑海内似乎有什么记忆在渐渐苏醒,却不露痕迹,谢老师又补充道: “应该是你刚进高一那年吧,咱们学校请了届优秀毕业生回来演讲,记得吗?专门开大会分享高考经验,还讲了不少关于坚持积累和阅读的事。” 岑唯这才恍然,一拍脑门脱口而出:“原来是你!我那时候还觉得她简直是电视剧里......” 她说着说着,话音慢慢收了下去,扭头看向身边人,眼神里多了一点难以掩饰的微妙。 记忆飘回到那个风很大、校园里满是桂花香的秋日下午。 作为学生会的干事,岑唯当时正负责经验分享会的现场安排,忙前忙后地确认座椅数量、投影设备、主持流程。 会场在报告厅,讲台上站着个穿着白色衬衫裙的女生,挺拔又安静。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晏之。 讲座还没开始,晏之站在侧台的窗边,一边翻着讲稿,一边低头认真地和老师沟通。 第50章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眼神落落大方,像风吹不动的那种沉稳。 岑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太正了”——不是端正,而是“正经得让人窒息”。 “就是那种成绩特别好、字也特别好看、说话像教科书、没有情绪波动、对人永远礼貌但你永远靠近不了的人。” 这是岑唯那时候私下里跟朋友的评价。 她本来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布置工作,但后来晏之讲了一段关于《红楼梦》的分析,还专门提到了贾宝玉的“情”与“悟”,用的是《好了歌》里的那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她说完以后,整个会场安静了两秒,掌声才响起来。 但岑唯却在台下皱了眉。 她不是讨厌晏之,只是有点不服气。 “语文而已,有什么好拿来当哲学讲的。” 那天散会后,岑唯作为学生会成员去送晏之离开。走到校门口,她随口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背那么多引用的?提前准备的吗?” 晏之停下脚步,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高傲,也没有对好奇学妹的不屑,只是平静地说:“不是背,是一直在读。读多了,就会留下来。” 岑唯怔了一下。 那句“不是背,是一直在读”,像什么东西扎进她心里。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嘴上“哦”了一声,心里却升起一股没来由的胜负欲。 “有那么厉害吗?我也不是不行啊。” 后来,她开始试着每天睡前读一篇散文,抄一句喜欢的诗,试着写读书笔记,还第一次自愿报名了语文竞赛。 老师都惊讶她的转变。毕竟岑唯最初对语文这种“无聊”的科目,一向是不屑的。 可她自己知道,是因为那个曾经站在讲台上的人,在她心里点了个火。 她以为自己早忘了这些。可如今再回到这间办公室,看到晏之站在窗边,又是那样清淡的眉眼,熟悉的安静,她忽然意识到—— 原来那时候的感觉,一直没散去。是被她用很多年遮掩了。 “谢老师记性真好。” 晏之一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应将岑唯拉回现实,谢老师笑呵呵地摆摆手: “你现在怎么样?还写东西吗?听说你回国后进了外企,我记得你当时说想当作家来着。” 气氛瞬间沉默了片刻,晏之才答道:“早写不出来啦,但是小唯一直在坚持新闻理想。” 语气依旧礼貌柔和,只有岑唯感受到她生硬话题转折背后的淡淡惆怅。 第44章 心动的标准 “今天是陪岑唯来一起采访,也顺便……看看老师。” “好好好,”谢老师语气越发欣慰,“你们俩现在都很优秀啊。” “岑记者才是主笔,我只是‘摄像跟车’。”晏之笑着说。 谢老师转头看向岑唯:“那你可真有福气,这样的‘摄像’你得好好珍惜。” 话里带着调侃,岑唯却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大概是因为被和晏之捆绑的欣喜作祟。 岑唯耳尖红了一点,咳了一声想岔开话题:“老师您先别取笑我了,我们是来采访的,话题该回正轨了吧。” “好,好好好。”谢老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招呼她们坐下,又认真地看了岑唯一眼,“你啊,写作那点倔劲儿还在不?” “有点收敛了吧。”岑唯摸了摸鼻尖,“但还没丢。” “那就好。你当年写周记我可是一直留着,写得是带刺的词,却有颗很温柔的心。”谢老师意味深长。 岑唯一怔,忽然有点不知该怎么回应。晏之却在一旁轻轻笑了一下,那笑里满是了然。 采访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气氛轻松。临走时,谢老师看着她们并肩走出教研室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头,目送某种命运的环环相扣。 出了办公室,阳光正好,微风带着校园特有的青草气息。 阳光落在林荫道上,枝叶斑驳,一格一格洒在脚边的水泥砖上,熟悉的场景唤起了太多旧日记忆。 晏之和岑唯沿着操场边的小径慢慢走着,谁都没有急着说离开。 走到一处拐角时,两个身影突然撞入视野——一对小情侣正在教学楼后门附近悄悄牵着手,男生低头说了什么,女生噗嗤一笑,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就那样靠得很近。 像从青春电影里闯出来的主人公。 岑唯先看到的,一时有点尴尬地别开头,轻声咕哝:“啧,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晏之却站住了,目光追着那对小情侣的背影,不自觉笑了一下:“你高中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她声音平缓,像是随口一问,眼神却隐隐含着点什么。 岑唯一愣,脚步跟着停住。风刚好拂过,吹起她一缕头发,她下意识抬手压住,眼神却没有看向晏之,只是盯着地上的一片光影。 “没有啊。”她答得很快,几乎像是条件反射。 然后她沉默了一瞬,补上一句:“说实话……好像也不是刻意没谈恋爱,而是真的没有那个‘非他不可’的人吧。” 话出口之后,连她自己都听出了些许敷衍。 晏之似乎也听出了什么,没有再追问,只“嗯”了一声。 但岑唯的心里却突然有些混乱。 她是认真的。她的确从没有特别喜欢过谁。 那种电视剧里会写的心跳加快、眼神追逐、听见对方名字就莫名慌乱的感觉,她通通没有体会过。 她上学那会儿也不是没人追,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试过强行投入某段关系,只因为别人说“到了年纪就该试着谈恋爱”。 但都很快就结束了。 可现在,她却记得晏之的每一个眼神。 她记得她手指掠过耳后的温度,也记得她为自己理发时,眉间认真而温柔的神情。她记得她笑得不明显时嘴角的弧度,也记得她手指靠近时,自己那颗突然鼓噪起来的心。 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 像是她的世界突然有了被点亮的地方,从灰调变成了彩色。 她低头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只对自己说:“可能是以前没遇到那个值得的吧。” 晏之没有接话,只是侧头看她,唇边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发过动态关于暗恋什么的......” 岑唯的表情一下子因为这句话有点失控,一时不知道该高兴晏之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聊天的话题,还是该后悔当时自己的尴尬言论。 “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岑唯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操场尽头的银杏树下,光线正好,两道影子并肩拉长,像多年前也曾在同样的位置交错过一瞬。 只是那时候,她们一个在台下仰望,一个在台上遥不可及。而现在,她们终于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只是这条路,谁先说破,就会变得不同了。 “喂,”岑唯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点赌气,“你青春期难道没有喜欢过谁吗?” 晏之停下脚步,看着她:“没有啊。” 岑唯挑挑眉:“那你现在……” 她话还没说完,晏之忽然转过头看她,那眼神安静又认真:“现在,我在考虑一个人。” 是一个人单身,还是有值得喜欢和考虑的某一个人? 这话实在太存疑意,岑唯一下子心脏鼓噪得要炸开,最终还是别开头。 午后的阳光像水一样从树叶间漏下来,投在校园的青砖红瓦上,洇出一片暖色光晕。 岑唯走在教学楼边的甬路上,抱着相机,目光不住地四处打量。 “我要去拍点素材,你等我一下。”她回头对晏之说。 晏之点点头,没有跟上来,只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看她。 镜头里的世界很安静。 岑唯举起相机,光圈微调,快门一声清脆地“咔哒”,她捕捉下教学楼墙上一块老旧的标语横幅,红底白字因为时间泛黄,有点褪色,却也多了些年代感。 她又蹲下身,拍了几张操场边的铁网、校徽斑驳的体育馆墙面,还有隔着教室玻璃穿校服打瞌睡的学生。她拍得认真,几乎忘了时间。 直到—— “小心!”一声突兀的喊叫从不远处传来。 岑唯一惊,刚按下快门,结果人带着相机猛地晃了一下。 她转头,才看到是几个高中男生追逐着足球打闹着跑过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她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撞人的男生慌乱地鞠躬,连话都说不利索,看起来比她还紧张,“我……我不是故意的!” 岑唯也没生气,摆摆手:“没事儿,跑慢点。” 她低头看相机检查损伤,镜头盖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幸好机身没大碍,只是刚才那一张照片……糊了。 就在她皱着眉打算删掉照片时,晏之忽然走近,低头看了眼她屏幕。 第51章 “别删。” 晏之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这张糊了啊。”岑唯嘟囔着,不太甘心。 “但很有趣。”晏之弯腰凑过来,指着照片屏幕上模糊不清的一片绿影,“你看这张,光线打得刚好很自然。虽然不是清晰的,但……有种动起来的感觉。” 岑唯抬头看她:“你是说,‘氛围感’?” “嗯。摄影不只是记录完美的瞬间,有时候也可以是记录那些毫无准备的、突如其来的真实。” 晏之说完这句,语气不经意却撞进岑唯心里。 岑唯望着她,忽然觉得晏之眼里藏了点光,那种光不耀眼,但很深,很近。像水底反射的月亮,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摄人心魄。 她喉咙动了动,说不清是想解释还是什么,话却变了形:“那你站那别动,我给你拍两张。” 晏之一怔,指了指自己,语气带着点轻微的迟疑:“我?” “嗯。”岑唯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距离,举起相机,“现在阳光刚好,树影也漂亮。” “你不是说可以光明正大地拍吗?” 岑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越界了,毕竟那天发生的事,对于她俩都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 “对呀,”晏之回复的倒是很坦然,“那我该怎么摆?” “别笑,放松点,眼睛往左看……对,就那样。” 岑唯也顺着她的话指导起来,快门轻响,“咔”的一声记录下这个瞬间。 “再来一张。”岑唯的语气带着点兴奋,又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你不是拍校园风格吗?”晏之忍不住问。 “现在改题了,叫‘校园艺术展’。”岑唯继续对焦,头也不抬。 “那我是画?” “不。”她看向她,眸光温柔,“你是馆藏。” 晏之一怔,原本镇定的神色轻微崩裂,露出一点难得的慌乱。 “快别拍了……”她低声抗议。 “晚了。”岑唯笑,翻出刚刚那张,“你看看,这张超好看。” 照片里,晏之站在香樟树下,斑驳光影穿过树叶落在她肩上,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微微低头,神色专注,像某个静谧时刻里被悄悄收藏的诗行。 晏之没有接话,只伸手轻轻接过相机,仔细地盯了几秒,然后还回来。 “你真打算把我放进那篇稿子里?” “……可能不会。”岑唯挑眉,“这张太私人了。” “哦?” “不过我会洗出来,自己留着。”岑唯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像是怕被看穿,又补一句,“……当参考。” “参考什么?” 岑唯扯了下嘴角,抬手拨开耳边的碎发:“参考构图的标准。” 这句话烫嘴一般漏出来,岑唯终究没说出实话——心动的标准。 风吹过,吹起她耳边的头发,也吹走了她最后一点掩饰的勇气。她没敢和晏之对视,深怕一看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而晏之看着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笑了。 她忽然走近半步,在岑唯耳边轻声说:“那我也要拍一张。” “……拍我?” “拍我的‘参考标准’。”晏之说着,举起了岑唯的相机,镜头缓缓对准她。 “看我。” “表情自然一点。” “……不要笑那么假。” 岑唯忍不住翻白眼,耳尖却染上了红:“你到底想要什么风格?” 晏之眨了下眼:“我想要……独一无二的岑记者。” 快门落下再次响起。 咔—— 这一次,她们互为焦点。 第45章 心猿意马 那天之后,岑唯总觉得晏之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亦或是自己心里残存的纠结作祟,她也没再主动联系晏之。 晏之亦然,就连那天约定好发的相片最后也只是静静待在了岑唯的内存卡里。 期末考试之后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岑唯甚至动起了寒假留校的念头,美其名曰准备春招以及考公,实则是想借距离压抑自己心里那些肆意疯长的情感。 可岑海的电话来得太快,让她还没来得及上交申请就断了念想。 “小唯,要不这次过年你提前回老家几天,你奶奶现在身体不太好,想让你回去陪陪。” 岑唯和奶奶的关系应当是比她和父亲好的,母亲意外离世后,父亲工作很忙,是奶奶承担了照顾她的责任,明明是个没读过书的乡下老太太,却无意间教会了岑唯很多如今依旧奉为圭皋的人生道理。 岑海又在那头补充:“我和你林阿姨决定过年回去看看老人家,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在老家见。” 这话显然没给岑唯留下什么拒绝的余地,更何况她也不想拒绝,毕竟许久未见到奶奶也是十分想念,便允下了。 似乎是笃定岑唯会答应,岑海很快发来了电子车票,早就预备好的。 只是,她没想到当她拖着行李箱来到高铁站时,会看见同样拖着行李的晏之。 “哇~好巧!” 晏之的状态看起来比前几天好了不少,甚至岑唯一眼看出她一贯的黑发变成了带着冷调的深棕,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秒,却被晏之敏锐捕捉到她的出神。 “怎么了吗?” “没......”岑唯赶紧假装抬头看车次表,又转移话题,“你这是出差?” “算是吧。” 晏之带些狡黠的笑落在岑唯眼里却变了味,她只觉得晏之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与之一对比,自己则显得太过沉溺于情感。 要改。 岑唯在心里给自己写完了一篇500字自省报告,才敢再看晏之,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眼神中有些犹豫。 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气氛显得格外微妙。 正当岑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份沉默时,晏之突然轻巧地伸手,温柔地帮她把头发上的鹅绒轻轻地摘了下来。岑唯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怎么了?”晏之轻声问,眼中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她早就察觉到了岑唯的不安。 岑唯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避免过于亲密的接触,可是脚步却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行李箱忽然因为失去重心而开始向后倾斜。 她慌乱地伸手想要稳住它,却来不及反应。就在这时,晏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迅速将岑唯拉进了她的怀里。 岑唯的身体猛地撞上晏之的胸口,比暖意更快传递过来的是她的香味。 冷杉、雪松、玫瑰木,只需刹那,岑唯便意识到那是在古城,自己亲手为她调制的气味。 晏之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背,让她保持平衡。她能感受到晏之胸口那坚定的起伏,自己的心跳与她的脉搏在此刻找到了共鸣。 两人就这样近得几乎没有任何距离,岑唯的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一层红晕。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晏之的呼吸微微加快,显然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略显局促。 “你没事吧?”晏之低声问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但那份关心却又让岑唯觉得有些矛盾。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及时推开她,但身体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沉浸在这一瞬的亲密中。 岑唯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 “没事……”岑唯强迫自己从她的怀抱中轻轻退开,试图找回那份理智与冷静。 晏之的手仍然在她背后停留了一瞬,随后缓缓放开。 幸好,等车提醒来的及时,打破了二人间的微妙氛围。 “那我先走了。” 岑唯拉上行李箱,没回头,却总觉得那股香味萦绕在自己鼻腔,在检票口时拿出手机,却从反光里看见隔自己三十公分的晏之。 “这么巧?” 这下换岑唯疑惑了。 晏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一句话飘出来,却砸在岑唯心上。 “不巧,我也要去看奶奶。” 岑唯听到这话,脚步猛地顿住,回头时眼神里已经带了点不爽,她实在不喜欢被瞒着的感觉。 她上下打量了晏之两眼,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什么居心叵测的东西,末了嗤笑一声:“看奶奶?你什么时候跟我奶奶这么亲了?” 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漫出来。她才不信这种说辞,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从岑海打电话到现在,这一切可能都是晏之设的局。 晏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没辩解,只是推着行李箱跟上她的脚步,声音依旧平稳:“岑叔叔说奶奶念叨我好几次了,让我务必跟着一起去看看。” 岑唯没再接话,心里那点不爽像被泼了油的火星,滋滋地烧。她最讨厌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尤其是被晏之算计。 总觉得,自己的心动不仅没被尊重,还被视若无睹。 检票进站,找到座位时,岑唯才发现两人的座位竟然是相邻的。她把自己的小行李箱往座位底下一塞,刚想坐下,就见晏之正踮着脚,试图把那个看起来就不轻的箱子举上行李架。 第52章 晏之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羊绒衫,袖口挽着,露出的小臂线条纤细,此刻因为用力,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点薄红。她试了两次,箱子在半空晃了晃,还是没能放稳。 岑唯坐在座位上,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叉腰:让你骗我,举不上去了吧? 晏之似乎也有点无奈,正准备第三次尝试,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箱子。 岑唯终究是看不下去。 她站起身,眉头皱着,脸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语气硬邦邦的:“撒手。” 晏之愣了一下,顺从地松开了手。 岑唯深吸一口气,没费太大劲就把箱子托了起来,“哐当”一声稳稳地塞进了行李架。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点刻意为之的“轻松”。 她拍了拍手,坐回座位,全程没看晏之,眼睛盯着前方的椅背,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小得意,自己平时的铁可不是白举的。 “谢谢。”晏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笑意。 岑唯侧过脸,刚好对上晏之看过来的目光。对方眼里有种了然的温和,像是早就看穿了她这点小心思。 “不用。”岑唯别开脸,语气依旧冷淡,“下次想骗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力气。” 晏之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反驳,只是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刚运动完,喝点水。” 岑唯看着那瓶水,又想起刚才自己轻而易举举起箱子时,晏之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心里的不爽忽然就淡了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她没接水,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我不渴。” 车厢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开始倒退。岑唯靠在椅背上,假装看风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人。 晏之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深棕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 岑唯心里嘀咕:算你识相,没再得寸进尺。 但同时,又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她特意跟来,到底是为了奶奶,还是……为了别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 岑唯从包里翻出一本没看完的书,试图用密密麻麻的文字隔绝身边那道若有似无的气息。可书页翻了三页,目光在“群体无意识”这个词条上停留了足足五分钟,脑子里却全是刚才晏之被头发遮住的眉眼。 车厢轻微晃动,将一缕气息送进鼻腔。 她指尖捏着书页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这味道怎么就这么顽固,像古城那夜的月光,明明早该散了,却总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刻冒出来,挠得人心头发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聚焦在文字上。可旁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岑唯眼角的余光瞥见晏之的头慢慢偏过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寸,又一寸。 咚。 轻微的触碰感传来,带着温热的重量。岑唯的肩膀一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 她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 晏之睡着了。 头歪在她的肩膀上,额前的碎发蹭着她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密的痒。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着一只小憩的蝶。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柔和的线,褪去了平日的从容,显得有些脆弱。 岑唯的心跳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下意识想把人推开,手都抬到了半空,却在看到晏之恬静的睡颜时,顿住了。 “装睡的吧?”岑唯在心里嘀咕,却没再动。 她慢慢收回手,放回到膝盖上,掌心已经沁出了薄汗。书还摊在腿上,可那些铅字全都活了过来,在眼前跳来跳去,组成“怎么办”三个字。 推开?显得自己太较真,反而像是在意。 不动?这样靠着算什么?继姐妹?还是…… 岑唯偷偷抬眼,看了看周围。 邻座的大叔在打盹,斜前方的阿姨在刷短视频,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小动作。 车厢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橘粉色,透过车窗落在晏之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她忽然想起古城那家调香店,晏之说“你靠近我时,是这个味道”。原来被人这样靠近,是这种感觉——有点麻烦,有点慌乱,还有点……说不清楚的安心。 肩膀渐渐有些发麻,可岑唯没动。她甚至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晏之靠得更稳些。 书是彻底看不进去了。岑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里那点被欺骗的不爽,不知什么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悄悄稀释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想:算了,就当是……还她上次在网上帮我说话的人情。 只是这人情欠得,未免也太心猿意马了些。 第46章 体贴 晏之醒来时,车厢里的灯光已经亮了。她睫毛颤了颤,像是刚从梦境浮上来,从岑唯的肩头抬起身,动作几乎不带重量,却在那个瞬间,空气被一丝细微的悸动划破。 她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耳尖就红透了。 “抱歉,”晏之声音低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袖口,“我好像……睡太沉了。” “实在不好意思,影响你了。” 岑唯却觉得这话生疏得让她心底的不爽又生了几分。 故意不看她,眼神停在自己膝盖上那本被翻皱的书,语气硬邦邦的:“没事,反正我肩膀闲着,就当给你当回靠垫。” 只是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舌头——这话说得,怎么听都像在撒娇。 听到她的回复,晏之却笑了,她的笑总是沉静而带着一点看穿一切的温和,眼里的睡意散了大半:“那谢谢你的‘闲置资源’。” 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岑唯的肩膀上:“酸不酸?我帮你按按?” “不用!”看着晏之就要伸出的手,岑唯仿佛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倏地坐直身,力气大得几乎撞上前排的座椅。 然后故作随意地扭了两下肩,“我可是平时会运动的!这点重量我还能撑得住。” 这话半真半假。肩膀早麻得像失去知觉,可那点酸麻里,竟掺着一丝隐秘的不舍。 她假装整理围巾,指尖却在颈侧停留——那里还留着晏之碎发扫过的痒。 晏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支银色的护手霜,小巧的铝管在灯光下泛出微光。 “刚才你一直搓手,指节都红了。” 她把管口朝岑唯递过去,岑唯的指尖蜷了蜷。没有躲,也没有接。晏之的手轻轻覆过她掌心,指腹按下去的刹那,两人都停顿了。 那触感很软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顺着岑唯的血管一路烧到耳根。 “谢谢。” 岑唯低声说,声音里却没有谢意,只是找不到别的词来掩盖那突如其来的动摇。 岑唯低头搓开乳霜,她偷偷抬眼,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交握的手出神,嘴角弯起的弧度很轻。 车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把两人交叠的手影投在车窗上,像两只挨得极近的蝶,翅膀碰着翅膀,连呼吸都缠成了线。 岑唯忽然觉得,刚才被压麻的肩膀,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车到站时,天已经黑透了。出站口的风裹着寒气扑过来,人声喧嚣,出租车司机的吆喝掠过上空,短促而嘈杂。 “姑娘去哪儿?古镇五十!比打车便宜一半!” 一个穿军大衣的司机凑上来,眼神在她俩行李箱上打转。 岑唯刚想摆手,就见晏之忽然笑眯眯地开口:“师傅,我们去老槐树巷。” 司机眼睛一亮:“知道知道,那地方偏,给你们算六十?” “太贵了,”晏之语气慢悠悠的,“我们后面还有三四个行李箱没拿出来,还有折叠书桌,你这车装得下吗?” 司机愣了愣:“书桌?你们去巷子里写作业?” “是啊,”晏之一本正经,“我妹妹说乡下灵感多,非要来这备战考公。”她转头看岑唯,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对吧,小唯?” 岑唯被这突如其来的“戏码”砸懵了,下意识点头:“对……对,我还带了台灯和一箱书,全是行测题。” 周围几个司机都笑了,军大衣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这活儿我接不了,找别人吧。” 等人都散开了,岑唯才戳了戳晏之胳膊:“你什么时候编瞎话这么溜了?还写作业,亏你想得出来。” 晏之笑得肩膀都在抖:“对付这些人,就得比他们更离谱。” 她抬手拦了辆正规出租车,回头冲岑唯眨眨眼:“走了,‘考生’,去巷子里面找灵感。”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岑唯生起一抹笑。 第53章 身边这个人编起瞎话来,还挺可爱的。 出租车在巷口停稳时,岑唯的鼻尖先于意识捕捉到熟悉的气息——是煤炉烧透的烟火气,混着老槐树树皮的涩,是被岁月腌入味的乡愁。 巷口的路灯裹着层昏黄的光,线杆上攀着的爬山虎藤早枯成了褐色,在风里打颤。 树下立着的身影让岑唯心口一缩:奶奶穿件洗得发白的黑棉袍,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个掉了漆的热水袋,脚尖在冻硬的地上碾来碾去。 一如多年前站在村口等她放学的模样。 “奶奶。”岑唯推开车门的动作快得带起风,声音在空巷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奶奶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亮了亮。 她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枯瘦的手在岑唯胳膊上拍了又拍,力道不大,却带着执拗的劲儿:“傻丫头,咋才到?耳朵都冻红了。” 拍着拍着,她的目光越过岑唯,落在后面的晏之身上,手顿了顿,又慢慢伸出去。 “这就是……晏之吧?” 晏之刚拎着行李箱站稳,闻言赶紧弯下腰,手轻轻搭在奶奶的手上:“奶奶好。路上堵了会儿,让您等久了。” 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在她唇边绕了圈,“岑叔叔说您膝盖怕凉,怎么还站在这儿?” “屋里闷得慌。”奶奶反手握住晏之的手,把那只冰凉的手整个裹进自己掌心,“快进屋,屋里暖和。” 岑唯跟在后面,看着奶奶把晏之的手攥得很紧。 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一片干叶打着旋落在她发间,带着点痒。 进了院门,奶奶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厨房跑,棉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我给你们炖了姜汤!” 晏之快步跟上去,自然地接过奶奶手里的搪瓷锅,岑唯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厨房昏黄的光里,两个身影在灶台前一高一矮地动。 突然有酸意从鼻尖泛上来。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奶奶也是这样守在灶台前,一边搅着药罐一边念叨“丫头要快点好”。 那时母亲刚走不久,她缩在奶奶怀里哭,奶奶拍着她的背说“天塌下来有奶奶顶着”,只是声音里颤音比药汤还苦。 “发什么愣?”晏之端着碗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姜汤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点辣,“快趁热喝,奶奶说放了老红糖,应该会甜。” 岑唯接过碗,瓷壁的温度烫得指尖一紧。她偷偷抬眼,看见奶奶坐在炕沿上,正望着晏之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 窗外的老槐树又落了片叶,轻轻打在窗台上。 岑唯喝了口姜汤,辣意混着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在心底酿成小小的浪。 奶奶拉着晏之的手坐在炕沿,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岑唯坐下,炕桌底下的炭盆烧得正旺,把三人的脸颊都烘得暖暖的。 “晏之在哪工作来着?”奶奶眯着眼笑,掌心晏之手背上轻轻摩挲,“听你妈说在大公司,是不是特别忙?” “还好,”晏之笑着答,“就是偶尔要加班。” “那可别太累了。”奶奶转头瞪岑唯,“你也是,学习就学习,别熬得白天黑夜不分,上次视频你那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 岑唯正端着姜汤小口抿,闻言嘟囔:“哪有那么夸张。” 话刚说完,却见晏之的袖口沾了点灰,她下意识伸手替她掸掉,指尖扫过手腕时还不忘加一句:“你也少熬夜改方案,上次见你眼底都是红血丝。” 晏之愣了愣,随即笑了:“知道了,‘领导’同志。” 奶奶在一旁看得清楚,忽然拿出一袋子红薯干,往晏之手里塞了片:“这个甜,你尝尝。小唯小时候可爱吃了,一天能啃半袋子。” 晏之刚要道谢,岑唯已经先一步开口:“她不爱吃太干的,我刚看厨房有烤好的红薯,我去拿。” 话语不经意地滑出口,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口吻里那点藏不住的关怀。 说着就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要剥皮吗?” “……要。”晏之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厨房里光线暗淡,炉火轻轻晃动。岑唯仔细剥开红薯皮,心里缓慢而坚实地被什么填满了。 奶奶等岑唯进了厨房,才凑到晏之耳边小声说:“这丫头嘴硬,心里细着呢。” 晏之没有回答。只是捏着那片红薯干,指尖传来粗糙的甜香。 她想起刚才岑唯替她掸灰的动作,想起高铁上那只被悄悄调整角度的肩膀,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刚刚还说你穿得少,”奶奶继续说,眼睛笑成了缝,“让我把她那件新棉袄找出来,说你穿肯定合身。” 这时岑唯端着红薯进来,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咕,挑眉:“说我坏话呢?” “说你好。”奶奶笑得开怀,“说我们小唯长大了,会疼人了。” 岑唯的耳尖倏地红了,把剥好的红薯往晏之手里一塞:“吃你的吧。” 她忽然觉得,这趟被“算计”的旅程,原来早被命运悄悄做好了铺垫—— 灯光和红薯是暖的,姜汤是热的,而那个让她心动的人,正和她的全世界,慢慢融成一幅画。 第47章 共枕 洗漱后,奶奶怕晏之受凉,让两人今晚就在北屋睡——那间靠着火炕的屋子多年前是岑唯的房,炕通着厨房灶火,睡起来暖和。 岑唯想开口拒绝,但奶奶动作快,把两人推进屋:“炕够大,你俩一人一头,别客气。” 屋子多年没住人,但奶奶收拾得干净,床单是晒过太阳的,炕桌边还摆着她小时候贴的小熊贴纸,一角卷起颇有童趣。 “快进去,别冻着了。”奶奶催促着,又加了一句:“屋里暖和。” 岑唯踢掉鞋就爬上炕,晏之跟在后头进门,手脚利落地把被子抖开,一左一右,两床被子像河两岸。 “我靠里。”晏之说,语气很平,不近不远。 岑唯“嗯”了一声,转身面朝墙,手掌贴着冰冷的炕沿,余光落在窗纸上,那是她小时候贴的福字,颜色褪得只剩个模糊轮廓。 炕底下通着厨房的灶火,屋子暖得很快。 但她却睡不着。 晏之就在身后,呼吸绵长,偶尔动一动,像是在试探被子的边界。 岑唯闭着眼,心却一寸寸陷进去。 她记得自己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千万不能陷进去。” 她知道这种心动的危险性。 可她偏偏在晏之面前没办法全身而退。 她不明白晏之的眼神,有时冷,有时温柔。那种眼神让她发烧。不是生病的那种,是一点点渗进皮肤的,带着温度的缄默。 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是晏之翻身。 被子擦过床单的声音很轻,却让神经紧绷的岑唯难以忽视。 岑唯屏住呼吸,感觉对方靠近了些。 也许只是错觉。 她把手抽进被窝里,拢紧些,心跳却不争气地翻了倍。 “还没睡?”晏之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来,很轻。 岑唯没动:“嗯。” “你睡在这屋多久了?”晏之问。 “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这。”岑唯顿了顿,“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会来。” 晏之笑了一下,像是叹气:“你是不是讨厌了?” “讨厌什么?” “讨厌家里多了我。” 屋里安静了一瞬,风声像水一样,从窗纸后头一点点渗进来。 岑唯翻过身,背对墙,终于看向晏之。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防备,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冷静得过分的沉默。 “不讨厌,”她低声说,“但有时候……我想你是风,是一阵就走的。” 晏之看着她,没笑,也没说话。 只有炕下的火光从缝里漏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长又柔。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帮岑唯掖了掖被角。 动作太轻了,像没碰到,又像刚好落在心上。 “所以风有吹到你心里去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岑唯喉咙一紧。 她想说“早就进来了”,又想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怕风飘走”,但最终一句都没出口。 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像是想把这片刻藏起来。 晏之没再说话,也没再靠近。 岑唯闭上眼,心口的温度却一点点升起。 像是整个北屋的旧记忆都在复燃,把她烧得无法转身——也不想转身。 这一晚,岑唯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觉得胸口有一股潮气,一睁眼,就听见“滴嗒”一声水响——不是梦,是实打实的屋檐在漏。 她下意识摸了摸枕边的炕角,被褥潮了大半。 身侧一声轻响,是晏之坐起身了。她披着外套倚在炕边,轮廓藏在屋里跳动的光影中,眼神却清醒得不像刚醒来的人。 “好像漏水了。”她嗓音有点哑。 第54章 “……我听见了。”岑唯揉着额角,“炕头湿了一片。” 两人对视一眼,又一同望向天花板——老宅年久失修,这点小毛病并不稀奇。她们默契地叠起潮掉的褥子,顺势往炕尾挪了点,被子重新铺开,却只剩一半宽。 “那只能靠我近一点了。”晏之道,语气并没什么波澜。 岑唯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缩进那半褥中。晏之也在她身侧躺下,火炕还暖,被窝却窄,彼此的胳膊几乎是贴着的。 她能感受到晏之的发丝拂过自己的颈侧,像一串细电流,一下一下,击得人心烦意乱。 “你平时睡觉也这么不老实吗?”晏之忽然说,语气轻慢,像是笑。 “哈?”岑唯没听懂。 “你刚才翻了好几次身,差点把我卷走。” 岑唯顿了一下:“……潮成那样,谁能睡得安稳?” “所以你是在焦虑潮湿,不是因为我睡在旁边咯。”晏之说这句话时,声音轻轻的,藏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岑唯心里“咯噔”一声,语气却故意冷静:“你想让我因为什么焦虑?” 对方没接话,像是没必要解释,也不急着澄清。 两人都没说话了,静得只剩雨落屋檐的声响。过了会儿,晏之突然动了动,似乎是把一角被子往她那边抵了抵。 “你靠近一点。”她说,“别感冒了。” 语调自然,却比雨滴更能在心中砸出一圈圈涟漪。 岑唯下意识挪了挪,被窝更紧了。晏之的手臂就在身侧,稍一动,两人的指尖就能碰到。 她忽然有点想装睡,却又怕被看出来,于是闭着眼,低声说:“你对你的朋友也这么好吗?” “没有。”晏之说,“我朋友很少。” “那现在对我这么热情,是因为我是……妹妹?” “是妹妹,”晏之更正她,语气听不出情绪,“但不止是。” 岑唯睁开眼,那句话在她心里慢慢散开,却怎么都不敢往“喜欢”那个词上靠近。 “你对别人也太好了。”她低声道,语调里带了点刻意的疏离。 晏之却没有反驳,只道:“也许是你太容易满足。” 空气凝了几秒,像两人都陷入某种自我否认的拉扯。 接着,是一声更轻的动作——她感觉晏之的手,贴到了她掌心。没有握,只是贴着,像一块等待回应的暖玉。 岑唯没躲,也没伸过去,只慢慢蜷起手指,把那只手包住了。 晏之没动,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手怎么这么冷?”岑唯低声问。 “你不是说我穿少了?”晏之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点无奈,“你又不给我棉袄。” 岑唯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明天就给你”,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直白了,便咽了回去。 “别说话了。”她低声,“雨太响了,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其实哪里是雨响,是心动的声音,已经盖过一切。 天光透过窗纸渗进来时,岑唯是被冻醒的。 不是炕不暖,是怀里的热源忽然动了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鼻尖先撞上一片温热的皮肤,带着冷杉香的呼吸拂在额头上——她整个人几乎趴在晏之身上,后颈压着对方的胳膊,左手还圈着她的腰,活活像只耍赖的猫。 “……” 岑唯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连耳尖都烫得能煎蛋。 她怎么会滚到晏之怀里? 昨晚明明只是“手贴手”,怎么醒了就变成立体环绕式拥抱? 晏之还没醒,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唇角微微抿着,像是在做什么甜蜜的梦。 被压住的胳膊动了动,却没推开她,反而无意识地往回拢了拢,把岑唯抱得更紧了些。 “唔……”晏之的喉间溢出一声轻哼,眼睫颤了颤。 岑唯吓得魂飞魄散,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 这一下彻底惊醒了晏之,她睁开眼,眼底还蒙着层睡意,看向岑唯的目光带着点茫然。 “怎么了?” “没、没事!”岑唯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手忙脚乱地往炕沿挪,差点摔下去,“我、我就是……想看看漏雨的地方干了没。” 她的视线胡乱瞟着,不敢看晏之,却在余光里瞥见对方胳膊上那片被压出的红痕——是自己的印记。 脸颊腾地又热了,像被谁扇了两巴掌。 晏之坐起身,揉了揉被压麻的胳膊,目光落在岑唯通红的耳根上,忽然低低地笑了:“你昨晚……好像很怕我跑掉。” “谁、谁怕了!”岑唯梗着脖子反驳,手却下意识绞着衣角,“是炕太窄了!我睡觉不老实不行吗?” “行。”晏之点头,笑意却没散去,“但下次能不能轻点?我胳膊现在还麻。” 这话像根羽毛,轻轻搔在岑唯心上,痒得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动作快得像逃:“我、我去看看奶奶醒了没!” 跑到门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晏之的声音,好气又好笑:“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岑唯的脚步顿了顿,手抓着门框,指节泛白。 光从门缝漏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亮斑,像昨晚没敢握紧的那只手——暖得发烫,又近得让人心慌。 她没回头,只是飞快地跑出了屋,院子里的雨水在脚下咯吱作响,却盖不住那声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跳。 刚拐过墙角,就撞见端着水盆的奶奶,老人家眯着眼笑:“醒啦?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炕烧得太旺了?” 岑唯的舌头打了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奶奶把水盆递过来: “快洗把脸清醒清醒,我给你俩煮了甜粥,放了你爱吃的桂圆。” 她低头接水盆时,听见奶奶在身后小声说:“北屋漏雨的地方我让你叔来修了,以后啊,炕够宽,不用挤着睡了。” 岑唯的手一抖,水洒在脚背上,凉丝丝的,却烫得她眼眶发热。 抬头时,看见晏之站在北屋门口,穿着她那件新棉袄,正望着她笑。 粥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煤炉的烟火气,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甜的。 第48章 笑一个 吃完早饭,碗筷还未收拾,奶奶就唠叨着要去隔壁串门,说是表婶家炖了羊肉,非让她去尝一尝。岑唯应了一声,低头慢慢把最后一口粥送进口中。 晏之坐在对面,穿着她那件棉袄,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那种安静,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冷淡,而像一片刚下完雪的林子——沉着,又藏着点说不清的柔软。 “我出去一会儿。”岑唯放下碗,声音不高。 晏之眼神动了动:“去哪?” “……去看看我妈。”她顿了顿,避开她的目光。 晏之没再追问,只“嗯”了一声,低头喝粥。 岑唯穿上外套出了门。 风有点凉,雨停了,但天还是灰扑扑的,像极了小时候放学忘了带伞,站在校门口抬头时看到的那种天。 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妈妈撑伞了。 岑唯提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早上特意让奶奶多煮的桂圆粥,还有几样母亲生前喜欢的小点心——糖藕、绿豆糕,还有一支她记得很久的檀香。 墓园在村口那片山坡上,沿着湿滑的石阶往上走,苔藓黏在鞋底,每一步都像踏进记忆深处的某段时光。 墓碑前的土还潮着,昨夜那场雨冲刷了花叶,却洗不净石碑上的旧字。 岑唯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好,小心地擦了擦母亲的名字,才点燃了香,低声说:“妈,我来看你了。” 风不大,但她还是轻轻压住了飘动的纸钱,烟气绕着她指尖打转。 “你最爱喝奶奶煮的桂圆粥,我给你带来了。”她自言自语着,“我长大了,妈。” 她停了一下,指尖缓缓抚过墓碑上那张照片,母亲的笑容一如记忆中温柔。 继而眼神慢慢落下来:“很多话我以前不敢说,怕你担心……可现在,你也不会再骂我了,对吧?” 她低头望着自己膝上的手指,忽然蜷了蜷,声音轻了些,这句话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说出这句话时,她突然觉得周围很静,墓园四下无人,只有偶尔几声风过树梢。 她低着头,嗓子开始发紧。 “她是个很好的人,很好……但我不该喜欢她。我怕你要是知道了,会生气,会觉得我不正常……” “我喜欢她。我真的,很喜欢她。” 岑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只剩气音。 “可我也知道……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爸爸和奶奶也一定接受不了的,对吧……” 说到这,她忽然停住了,眼泪像决了堤似的落下来。 她抿了抿唇,眼眶有点热,“我也骗过自己,说这没什么,过段时间就好了。但我骗不了我自己。她每次靠近我,我就……连呼吸都不一样了。” 第55章 将心中的执念倾诉一通后,岑唯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却没能止住,反而抹得满脸都是。 有一阵风吹来,吹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她伸手去拢身前的纸钱,却在指尖刚触碰到的一瞬间,猛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僵住了。 心跳瞬间狂乱。 她缓缓回头,晏之站在不远处,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眉眼被晨雾衬得有些柔淡,看不清神情。 岑唯整个人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纸钱还在手里,心跳一下重重撞在胸口。 她下意识想把脸藏起来,却来不及。 她不确定晏之听见了多少。 但晏之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与平时的神色并无什么不同。 然后,她轻轻张开手臂,环住了她。 动作温柔得恍若是在安慰一个梦里惊醒的孩子。 岑唯本来是想推开的,或者至少装作没事的,可当她被那双手拥住的瞬间,整个人的防线忽然就崩了。 她靠在晏之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颤着。 晏之没问,也没说“我都听见了”。 她只是低头轻轻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语气轻柔:“不哭啊……小朋友哭鼻子不好看。” 岑唯喉咙哽住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 晏之微微笑了一下,声音也软了些:“妈妈只会希望你过得开心。不会想看你流眼泪的。” “别怕。”她顿了顿,又像怕她听不清一样,慢慢重复了一遍,“别怕。” 风吹动树枝,松针轻轻簌簌地落在两人肩头。风还在吹,墓园的气味随着烟雾往上飘。 岑唯闭了闭眼,嗓音颤了颤,终于把音量压到最低问出心底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晏之抱着她的动作没有变化,语气也淡淡的:“什么?我站得远,风大,什么都没听清。” 岑唯心里一紧,紧接着却微微松了口气。 她想相信她没有听见,又隐隐觉得,她其实听见了。 可晏之不说,她也就不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香烧完,纸钱也被风卷走了一片。 岑唯才轻声说:“我们走吧。” 晏之点点头,松开了她。岑唯动作轻缓地把供品收好,转身时,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得微凉。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着,一时无话。 石阶上还带着潮气,岑唯走得有些慢,晏之却不急,步子总比她略微落半拍,像是默默在等她。 走到半山腰,岑唯轻轻叹了口气,晏之忽然偏头看她,语气一本正经:“你是不是饿了?” 岑唯一愣:“……没有。” “那是不是困了?昨晚你好像没有睡好。” 岑唯轻轻咬了咬下唇:“也没有。” “哦……”晏之顿了顿,忽然语调一变,“那你是不是想我背你下山?” 岑唯瞪大眼睛,站住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晏之却毫不慌乱,笑得眼角都弯了,简直是成功逗弄到什么稀有动物似的满足:“你看你,吓成这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岑唯脸颊微红,想瞪她,又瞪不出来,只能低头快步往前走。 晏之笑着跟上,脚下踢着一块松果,声音懒洋洋的:“那你笑一个,就当补偿我没背到。” 岑唯没理她。 “一个嘛。”晏之故意凑近她,声音轻柔得像撒娇,“唯唯,笑一个。” 岑唯本来心还悬着,但看她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起她刚才那句“风大,什么都没听清”,心头忽然一软。 她偏过头小声说:“你好烦。” “是吗?那你现在是不是在笑?” 岑唯没吭声,但嘴角却慢慢弯了起来。 晏之看见了,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悄悄在心里打了个勾。 两人肩并着肩,往山下走去。 回到家,奶奶正挽着袖子在角落里翻箱倒柜,说是趁着天没下雨,把老屋里几年没动过的杂物都翻出来晒晒。 “奶奶,您别忙活了,我来收拾。”岑唯把手里的袋子放下,走过去拦住奶奶。 “我来帮您擦柜子。”晏之也利索地卷起了袖子,手指在旧木柜上抹了抹,指腹沾了层灰,笑着瞥了岑唯一眼,“唯唯,快拿块抹布。” 叫的比平时更加亲昵。 奶奶被她俩拦得没脾气,干脆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指挥:“小心别碰到柜子最底下,那些相册啊老证件啊,都快发黄了。” 晏之挑了挑眉,像是故意似的弯腰去摸柜子最底层,果然拽出一个旧得发白的硬壳相册,封面还掉了角。 “奶奶,这个能看吗?”晏之问得规矩。 “看吧,都是唯唯小时候的糗样子,正好给你看看,别让她把自己吹得多乖多听话似的。”奶奶一乐,还煞有介事地补了一句,“小心别笑掉大牙。” “奶奶!”岑唯被戳破了老底,正低头刷碗的手一顿,猛地回头,耳朵都红了,“别给她看!” “哎哟,我看看怎么了?” 晏之已经自顾自坐到小凳子上翻开了相册。 一页一页,纸张有些脆,边角泛着旧黄。 最前面是几张模糊的老照片,岑唯还在学走路,被大人抱着,圆嘟嘟的脸,眼睛水汪汪的,嘴边挂着口水。 “这是谁呀?”晏之佯装没认出来,语气故意拉长。 “……闭嘴!”岑唯冲过来想抢,相册却被晏之一偏,躲开了。 “这张好可爱啊。”晏之捏着一页,指给奶奶看,“穿着小棉袄,脸蛋被风吹得跟苹果似的,旁边这是谁抱着她?” “那是她妈。”奶奶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眼底的笑意又添了点怀念,“小时候她妈最疼她了,天天抱着不撒手。” 岑唯垂着眼,没再去抢,只是捏着衣角,耳朵红红的:“别看了……” 晏之偏偏不听,手指慢慢翻过一页又一页。 照片里有岑唯小时候拿着糖葫芦,满嘴都是糖渍却笑得比糖甜,也有她站在雪地里,小手冻得通红却拽着小雪人不撒手。 最后一张,是幼儿园毕业照,歪歪扭扭坐在塑料小凳子上的小岑唯,一脸倔强,怀里抱着只大熊。 晏之看着看着,嘴角弯得不行,像捡到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唯唯,你小时候真可爱啊……” 她声音不高,却是故意念给她听的,带着点打趣的笑意,又透着点只有两个人心里懂的小温柔。 岑唯被她盯得脸越来越烫,低声嘟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别看了,难看死了。” “哪儿难看了?”晏之转过头,眉眼弯弯,忽然低声道,“你一直都很可爱。” 岑唯本来还有点恼,听到这句却怔了一下,抿着唇没敢抬头。 晏之见她这样,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指腹拂过那张泛黄的照片,像是隔着十几年时光摸她的脸似的,轻轻道:“你以前这么小,我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就好了……” 她语气轻的随口一句,却在这旧房子的檐下回荡着,让岑唯只觉得暧昧得不动声色。 奶奶还在一旁叮嘱:“别把相册弄脏了啊,想看回头复印一份带走,别来回折腾……” “好。” 晏之应得很乖,眼睛却还在盯着那张照片,眼中笑意荡漾。 第49章 喜欢的人 年关更近,镇子里也比刚回来热闹了许多。 奶奶一大早就开始张罗,说什么“年味不能落了规矩”,一边擦桌子一边念叨着:“你们年轻人现在不讲究这些,可年货是得赶集亲手买的,才叫个热闹年。” 她拿了两只布口袋塞给岑唯:“你带晏之一起去,年糕、粉条、干果、香蜡、红纸,一样都别忘了。还有啊,老刘头家今年杀猪早,他家腊肠要抢,动作快点儿。” “……就我们俩去?”岑唯声音不高。 奶奶不抬头,“那还能谁去?我这腰也弯不下去了。”说着眼角还瞥了她一眼,“你回来成天窝屋里,也该晒晒太阳。” 岑唯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暗自有些欢喜。不是因为赶集,而是因为那句“你带她一起去”。 等她回屋换衣服时,晏之已经戴好围巾站在门口。 “她让我也一起去?”晏之问。 岑唯轻轻“嗯”了一声,试图掩饰嘴角的弯。 晏之盯了她几秒,突然凑过来替她拉了下衣领:“外套没扣好,别着凉。” 岑唯耳朵一热,小声:“又不是小孩。” “是啊。”晏之笑了一下,“但你就特别像那种不听话的小孩。” 今天阳光淡淡的,照在人身上不冷不热,正好。 巷口的那条小路通向镇上的老集市,平常只是小摊三三两两,但临近过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卖爆米花的咔啦咔啦响个不停,小孩追着糖人跑,腊肉摊前烟气袅袅,空气里满是咸香。 第56章 “我们先去买年糕。”岑唯翻出奶奶列的清单,认真念着。 “你有点像班长。”晏之在旁边慢悠悠地说。 “啊?”岑唯抬头。 “做事一板一眼,还拿着事项清单,唠叨得很。”晏之笑着靠过来,“不过是可爱的那种。” 岑唯一下低头,耳根泛红。 却被晏之拉住手腕,耳边飘来她带着笑的声音。 “班长大人,别走散了。” 两人穿梭在人群里,像一对搭配默契的老搭档——岑唯挑挑拣拣,晏之拎包付钱;一个负责理性采购,一个负责全程安静跟随加偶尔调侃。 买完干果后,岑唯看见一个老摊子前有糖炒栗子,眼睛一亮:“我想吃这个。” 晏之没说话,只看着她伸手去抓那热腾腾的纸袋,自己则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默默递过去。 岑唯低头往嘴里塞了一颗栗子,却出其不意被烫到舌头。 “烫!”她低呼一声,赶紧吐回手心。 晏之忍不住笑出声:“让你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晏之轻轻戳她的额头,“但是可爱。” 岑唯抬头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四周喧闹却像突然静了一秒,空气里像是有什么没说出口的柔软在涌动。 又绕到一条巷子口,岑唯拉着晏之往糖画摊子走:“你小时候吃过这个吗?能画出花的那种。” 晏之看着那糖人师傅画了一只凤凰,随口说:“没吃过。” 岑唯手指一指:“我要一只兔子,谢谢。” 然后接过糖画递到晏之面前:“喏,送你。” 晏之没接,只是看着她笑:“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岑唯别开脸,小声道:“那也想给你。” 晏之终于伸手接过:“好,我收下。” 但她没急着吃,只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糖兔子耳朵高高竖着,圆滚滚的身子泛着微微琥珀光。 “你不吃吗?”岑唯问。 晏之偏头看她一眼,语气轻快:“舍不得吃。” 岑唯低头笑了笑,小声嘀咕出一句:“其实我送给你,是因为……你有点像。” “嗯?”晏之眉毛一挑,应该是没听清,“像什么?” “兔子啊。”岑唯装作不经意地说,但声音压得更低了,“白净、温柔,还……耳朵也好看。” 晏之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原本随意拿着糖画的手竟然轻轻顿了一下。 没得到回复,岑唯不敢再说了,只是盯着地上的影子,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你别想多啊!就是突然觉得像。” 晏之笑了笑没说话,反倒转头朝糖画师傅招了下手:“再麻烦您画一只狗,行吗?” “行啊,”师傅动作麻利,“要哪种狗?” “比格。” 岑唯立刻警觉:“你干嘛?” “送给你。”晏之理所当然地说,“你送我兔子,我送你狗,公平。” “你……”岑唯看着那只越画越成形的小比格,警觉心更重,“你是在骂我吗?” “不是,”晏之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答,“我觉得你像比格。追求自由,嘴硬心软,精力充沛,适应力很强。典型社交型小狗。” “......” 明明是在夸自己,岑唯却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只听着晏之继续说。 “哦,还有,”晏之顿了一下,目光从她脸上慢慢扫过,声音压得低了些,“眼睛一亮就藏不住情绪。刚才说我像兔子的时候,你耳朵都红了。” 岑唯嘴角微抽,有点想反驳,只好轻轻“哼”了一声,别开脸:“随便你怎么说。” “真不喜欢?”晏之将刚做好的比格递过去,摊在掌心上,糖狗眼睛大大的、耳朵软软地垂着,傻乎乎的样子看着莫名讨喜。 岑唯看了一眼,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也不是不喜欢。” 她伸手接过,抱着纸袋低声嘀咕:“比格也挺聪明的。” “对,而且黏人。”晏之慢悠悠地说,“尤其是认定了谁之后。” 她说这句话时语调不高,但意味很深,像话里藏着什么东西。 岑唯心里咯噔一下。 她低头装作看清单,不敢抬头对上晏之的眼。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又尖亮的声音从身后插了进来:“哟,这不是岑家的闺女嘛!” 岑唯心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回过头。 只见张婶左手拎着两大袋米粉腊肉,右手还夹着一条红艳艳的围巾,正踩着一双厚棉鞋噔噔噔地往她们这边走来。 “几年没见啦,啧——这闺女是越长越标致啦!”张婶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岑唯脸上转向旁边的晏之,“这位是……你朋友?” “嗯。”岑唯下意识往前一步,挡住晏之一点。 可张婶压根不管她的小动作,笑容带着熟稔又热情的那种热闹八卦:“诶呀,不对,我还得问一句——你谈恋爱了没啊?” 岑唯眉心轻轻一跳,果然听见她接着说: “我那侄子张明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还常一块儿玩来着,我还记得有一年你们俩在我家院子里过家家,你还说要嫁给你明哥哥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正讲一段温馨旧事,但每个词落在岑唯耳里都像针一样,扎得她脸皮发烫。 “后来他去了外地读书,这不,去年刚调回市里单位,工作稳定,人也实在,我那天还跟你奶奶打听,说你好像还单着呢……” “张婶——”岑唯脸上一热,连忙打断她,声音都有点发紧,“您别开玩笑了,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乱说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旁的人忽然动了。 晏之往前一步,挡在了她和张婶之间,语气平稳却没有丝毫犹豫:“她有喜欢的人了,不劳您费心了。” 她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盖住了集市的嘈杂,一下子把张婶说得一愣。 张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嘴角勾起点意味深长的笑,半真半假地咂嘴:“哎哟,那可真是……年轻人啊,动作一个比一个快。” 正说着,另一边有人喊她的名字:“张秀莲!你那咸菜摊快排到你了!” “来咯!”张婶扯着嗓子应了一句,扭头还不忘回头补刀:“小岑啊,我那侄子条件真的不错,哪天想通了还来找我啊~” 说完,哒哒哒地走远了。 空气顿时清净了。 但“清净”这个词,在此刻听起来却更像某种不适当的沉默。 岑唯低头咬了咬嘴唇,小声开口:“……谢谢你。” 晏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低头,拎起地上的袋子。 她唇边原本挂着的笑意已经消失了,眉眼平静得像一面湖——但湖底下的情绪,岑唯却捕捉到了。 下一秒,晏之忽然快了半步,走得比刚才急了点。 岑唯有些慌,下意识就追上去:“你、生气了吗?” 晏之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没有。” “可你……” “我只是觉得,”晏之终于转头看她,声音轻得像在压抑着点什么,“你也不太喜欢‘相亲’这件事,对吧?” 岑唯心头一跳,一时间分不清她是在确认,还是在反问。 “我当然不喜欢……”她脱口而出,下一句却哽在喉咙口,“我只是不太懂,你那句话,是在……帮我解围,还是……” “岑唯。”晏之轻轻地叫了她一声,无比认真的称呼让岑唯一怔。 “你说我像兔子。”晏之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却像是在转移话题,“其实我并不柔软,也没那么乖。” 她停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我也不太擅长假装冷静。” 岑唯愣愣站着,听着晏之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心里忽然一阵发酸。 她想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指尖刚动,晏之却已经转身:“我们回家吧,天快黑了。” 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可那步伐却比之前更快了一点。 岑唯望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 不是因为张婶的提问,也不是害怕被催婚被安排。 而是害怕,晏之那句“她有喜欢的人了”,真的只是句场面话。 她忽然开始希望,那句“有喜欢的人了”,能再具体一点。 比如加一个名字。 比如……说的是她。 第50章 记得 二人并肩走出集市,夜色的光晕在街灯下漫成温柔的晦暗。 岑唯一直耿耿于怀方才晏之那句“她有喜欢的人了”。她本想问清楚,却又怕答案真是自己无法承受的那种。 晏之提着一袋橘子,塑料袋在风里轻微晃荡。她的肩膀轻轻往下倾,疲惫写在动作里,却一句话都没说。 “你干嘛买这么多?”岑唯忽然开口,语气像是漫不经心的责怪,“你又不爱吃橘子。” 第57章 “给你奶奶的。”她淡淡答,眼神有些飘忽,“她不是喜欢甜的吗?” 岑唯顿了顿,看着她另一只手还提着糕点,“你给我吧,我拿。” “我拿得动。” “你今天怎么这么倔?” 她轻声嘀咕,抬手去接。晏之像是下意识地避了一下,不想让她抢走,脚下却因此一空,身体失去平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晏之!”岑唯脸色一白,赶紧蹲下去扶她,“你没事吧?” 晏之脸色发白,咬着牙皱起眉:“……脚扭了。” 她试着动了动脚踝,却疼得直吸气。岑唯看了一眼她明显红肿的脚踝,心脏猛地一跳。 “都是我不好……”她手忙脚乱地扶着晏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拿点东西。” “没关系,不怪你。”晏之勉强扯了扯嘴角,语气倒还淡定。 “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院。” 岑唯红着眼眶,急得要哭。晏之想站起来,却一动就疼得皱眉。 “你别动。”岑唯一咬牙,绕到她身后,“我背你。” “你别开玩笑了,你能背我走这么远?” “再说一遍试试?”岑唯直接半蹲下身,“你要不信,我现在背着你去绕镇三圈。” “……” 晏之没再说话,也没再挣扎。她伏在岑唯背上,被一点点带起来。 镇上的卫生所离集市不算远,但冬日天黑得早,街边的热闹散去后,道路显得冷清了许多。 岑唯背着晏之,步子一开始有些踉跄,但咬牙坚持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岑唯气息不稳,声音都哑了。 晏之伏在她背上,闻得到她脖颈上的洗发水味。风吹得她脸颊有些发麻,可胸口却莫名热得厉害。 她嘴角动了动:“你歇一下吧,这样太累了。” “不行。”岑唯闷声说,“你刚才疼得都站不起来,我不放心。” “你这么坚持,是不是……愧疚?” 岑唯脚步一顿。 “如果我说是呢?”她声音有些涩,“要不是我非抢你袋子……” “你要真是觉得亏欠我,我现在下去也不晚。” 话是轻的,抱紧的手却没有放松。 岑唯没回答,只是咬紧牙,继续往前。 走到镇口那段老路时,意外发生了。 一辆摩托从侧巷冲出来,带着晃眼的灯光和一股酒气,直直冲向她们。 岑唯本能地闪避,脚下一滑。重心骤然偏移,她差点摔倒。晏之反应极快,抱紧她,强行稳住。 等摩托呼啸而过,岑唯满头冷汗地站定,腿都在发抖。 “你傻啊!”晏之这回是真的急了,声音都冷了几分,“你背着人走路还走得那么快,你摔了怎么办?” “那……那我能眼睁睁撞上它?” “你可以放开我啊!” “我不想放!” 岑唯猛地提高了声音。她的语气里夹着一种被压抑太久的委屈,和一点点难堪的不安。 晏之愣住了。 周围一瞬安静下来,只有她们两人的呼吸声。 “我不想放开你。”岑唯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却轻得像一阵风。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如果刚才真的摔倒,如果晏之再伤得重一点,她一定会疯掉。 晏之伏在她背上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那间熟悉的卫生所出现在视野尽头,她才轻轻开口:“小狗。” 岑唯没反应过来:“啊?” “刚才吼我那么大声。”晏之语气恢复了点平常的戏谑,“好像生气会咬人的小狗。” 岑唯又羞又恼,忍不住“哼”了一声:“你要再说,我就把你扔在这儿了。” 晏之噗嗤笑出声,哪怕脚疼也忍不住:“我闭嘴。你快点走,我脚好像肿得更厉害了。” 卫生所门前的路灯亮着,一道金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 就在她们走到门口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哟,我的天!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是奶奶。 岑唯一愣,扭头看过去,就见奶奶正从医院旁边的长椅上站起来,身边还放着一个保温瓶和装着检查报告的布袋。 “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岑唯赶紧走过去。 “还不是你二叔中午来家里,说我这段时间血压又有点飘,非拉着我来医院量个血压、开点药。”奶奶一边念叨,一边走过来查看晏之,“你们两个倒好,出去一趟能给我背个人回来。” 她的语气带着点责备,但更多是关切。 “二叔说临时有事又走了,我一人在这等着,正打算走,结果就看见你俩了。” 她又仔细看了看晏之的脚,眉头一皱:“怎么扭成这样了?” 晏之坐在长椅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一不小心摔了,可能是轻微扭伤。” “轻微?”奶奶皱了皱眉,心疼地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你这孩子脸都白了,还说轻。” 说完她就抬头冲岑唯一瞪:“你也真是的,看着都不看牢点。” “是我抢她东西……”岑唯小声辩解。 “你这叫哪门子辩解?”奶奶一边念,一边动作利落地让晏之先坐好,“你们两个啊,真的还是孩子。” 她嘴上埋怨,手却不停地给晏之揉着小腿周围的地方,带着浓浓的疼惜。 晏之笑了笑,反倒是安慰起她来:“奶奶,我没事的,一会儿医生看过就好。” 奶奶“啧”了一声,盯了她两秒,忽然一笑:“你嘴倒是甜,跟小岑小时候一样,摔得再狠也说‘没事没事’,怕我操心。” 她转过头看了岑唯一眼,语气淡淡:“你小时候摔了跤,不也死活不肯哭吗?后来我去拿药,一回头,你蹲墙角自己偷偷哭,怕我看见。” 岑唯红了耳根,低声道:“奶奶你别讲这些了……” “怎么不能讲?”奶奶笑得慈爱,“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还不让我回忆回忆?当年你哭成小花猫,还不是我给你擦的鼻涕?” “奶奶!”岑唯这回真是羞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晏之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小时候这么可爱?” “别听她乱说!”岑唯涨红了脸,回头瞪了晏之一眼。 奶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故意道:“哎哟,别吵啊,伤员还得靠你照顾呢。” 这一句看似随口,却分明是把话题轻轻推了过去,带着些老人的通透。 晏之看着岑唯低头去推门,嘴角慢慢翘起,眼里一点点软了。 诊室内。 医生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大夫,戴着老花镜,动作却利落。晏之坐在诊台边的椅子上,右脚脱了鞋袜,脚踝已经有些青紫,肿得明显。 岑唯站在旁边,手里紧紧攥着晏之的靴子,神色比晏之本人还要紧张。 “轻微的韧带拉伤。”医生摸过脚踝一圈后开口,“还好反应快,没继续负重走太多路,不然可能得打石膏。” 岑唯一听这话,脸色更白了:“那她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住院?要不要拍片?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晏之在旁边被她炸毛似的反应逗笑了,轻声道:“你冷静点,我又不是断了腿。” “你闭嘴。”岑唯狠狠瞪她一眼,眼圈却红了。 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打趣:“小姑娘这是家属?” 岑唯一愣:“我、我……” “是朋友。”晏之抢先接了话。 医生“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叮嘱道:“这几天不能走动太多,注意冰敷和休息,等会我给你们开点药。你去隔壁把这瓶膏药取了,回来我教你怎么上药。” 岑唯点点头,匆匆拿着单子出门。 屋里一时间只剩晏之和医生。医生一边写着病历,一边随口道:“你这朋友挺紧张你啊。” 晏之低头笑了笑:“她就是嘴硬心软。” “这好,”医生淡淡道,“身边有个人牵挂着,总是件好事。” 她没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肿胀的右脚踝,眼里浮现出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没过多久,岑唯带着膏药折返回来,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冒着细汗。 “来了来了。”她把药递过去,“医生你快看看怎么用。” 医生利落地拿起药膏,“你来学着点,回头得你帮她换药。” “我来?”岑唯下意识地看向晏之,眼神慌乱。 晏之没说话,只是偏过头,不让她看到自己嘴角的弧度。 医生把药抹上,轻柔地帮晏之缠好绷带,又叮嘱几句注意事项:“这几天最好别走动,能不沾地就不沾地。我给你开了消肿药和外敷的膏,冰敷一小时后再涂,早晚各一次。” 岑唯一边听,一边记得认真,嘴唇紧抿着,直到医生起身,她才小声问了句:“她今晚……没事了吧?” 第58章 “可以,只要你别让她走路,别再磕着碰着就行。”医生合上病历本,“别看是轻伤,处理不好会落下病根。” “好。”岑唯低头应着。 医生走出去拿药单,屋里安静下来。晏之动了动身子,试图自己穿回靴子。 岑唯见状赶紧蹲下去,低声道:“我来吧,别动了。” 晏之看着她:“谢谢你。” 岑唯没理她,只把靴筒慢慢撑开,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右脚放进去。她动作极轻,手不小心碰到脚踝时,还会下意识地收一下。 晏之低头看着她,忽然问:“你以前照顾别人,也这么认真吗?” 岑唯一愣,没抬头:“没怎么照顾过人。” “那我是不是第一个?” “……你今天话好多。” “我脚疼,需要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岑唯终于抬头看她,眼神有点凶,却又凶不起来:“你能不能……闭嘴五分钟?” 晏之抿了抿嘴角,乖乖地闭上了,但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靴子穿好之后,岑唯刚想背她,门就被敲了敲。 “医生说可以走了,我把药拿好了。”奶奶走进来,语气轻快地说,“我还顺便打了辆车,就停在门口。” 奶奶一边说一边把保温瓶递过去:“先喝点热水,别感冒了。” 晏之赶忙接过:“谢谢奶奶。” 奶奶看她一眼,心疼地摸摸她的头:“扭了脚还笑得出来,真是命大福厚。” “奶奶!”岑唯低声抗议。 “我没说错啊。”奶奶理直气壮,“你背着人跑这一路,要不是这姑娘身材好,你怕是得瘫在医院。” 岑唯羞恼地红了脸:“……那是我力气大。” 晏之对着奶奶笑出了声:“谢谢夸奖。” 奶奶看着这两人斗嘴,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咳了一声:“车停外面了,快走吧,别让司机等太久。” 岑唯站起来时,双腿有些发软:“走吧,我、我背你出去。” “又要背?”晏之似笑非笑,“你不怕我又摔一次?” “那你试试能走不?” 晏之试了下,刚把右脚落地,脸色瞬间变了,吸了口冷气。 “你看吧。”岑唯立刻转过身,“别逞强。” 晏之叹了口气,低声道:“行,那就劳驾你了。” “我现在不想听你讲话。”岑唯咬牙,声音却温柔得一塌糊涂。 晏之伏在她背上,轻轻地笑了。 夜色未尽,寒风微凉,唯有落在岑唯耳畔的呼吸真切地烫着。 她想,如果这一夜能被谁记得,就足够。 第51章 不迟 年二十七的清晨,窗棂上的冰花还没化透,奶奶已经踩着棉鞋在院子里扫地了。 “过了小年就是年,”她把扫帚往墙根一靠,拍拍岑唯的背,“今天得大扫除,屋顶的蛛网、柜子的霉斑、箱子底的灰,都得清干净,才叫辞旧迎新。” 岑唯“嗯”了一声,手里的簸箕磕在地上,轻轻响了一下。 她知道奶奶是想热热闹闹地过年——往日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打扫总显得冷清。今年晏之也一同来了,多了一人,家就不像从前那样“空落”了。 但她不由得往廊下一瞥:晏之正靠着门框,看着院子里的枯树发呆,一只脚还缠着绷带。 “你先歇着。”岑唯擦了擦手,走过去轻声说,“你脚还没好,别跟着忙。” “只是扭了一下,不碍事。”晏之笑着挪了挪脚,像是要站直,“我总不能一直光看你们干活。” “可今天要搬樟木箱。”岑唯皱了眉,“箱子沉,你动不了。” “我又不是非搬,我可以擦灰,叠东西,”晏之说得云淡风轻,嘴角还带着点调侃,“我手还在,眼睛也不瞎。” 岑唯张了张嘴,最终没拦下她。 她知道晏之倔,也知道她不是出于热心,而是想参与——想在认真融入这个家。 “南屋那几个箱子,你妈生前总说要晒。”奶奶又在一旁添柴,火光照得她面颊微红,“里面有她没织完的毛衣,还有你小时候的虎头鞋。” 岑唯的动作顿了顿,没出声。 那是母亲生前的卧室,她走后被改成了储物间。那几个樟木箱,锁了十年,钥匙锁在奶奶床头柜的抽屉里,她一直不敢碰。 “我去收拾堂屋吧,”她轻声说,试图回避,“南屋……” “我来。”晏之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她已经换了双布鞋,把围巾围好,脚步有些慢,却仍旧走得稳,“你擦玻璃,我去翻箱子。小心别碰到蛛网就行。” 岑唯皱眉:“你脚才扭过……” “我又不是不能蹲,也不是什么重货,”晏之眨了下眼,“而且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虎头鞋,听说还绣了你小名?” 岑唯一怔,下意识抿嘴,想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可看到对方眼里的柔光,话又堵在喉咙里。 她忽然发现,晏之这句话听起来玩笑居多,却没半分探寻隐私的意思。她不是想揭旧伤,只是想帮她分担。 她低头拿起抹布,默默走向堂屋。 南屋那边“咔哒”一声响,是锁开的声音。 她的动作一顿,指腹贴上玻璃,冷意透骨,仿佛映出自己泛红的眼圈。 母亲织到一半的毛衣、夹在书页里的干花、没来得及收尾的线团…… 晏之会不会觉得,这些旧物太沉重?她自己都不确定翻开它们,是为怀念,还是某种固执的执念。 “岑唯,你来看这个。”晏之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轻轻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照得打开的箱子温暖发亮。晏之蹲在箱前,正拿着一团红毛线,线头连着一件未完的毛衣,银顶针还别在袖口上。 “这是……”晏之没问太多,只轻轻碰了一下线团。 “我妈织的。”岑唯走近,在她身边蹲下,声音低下来,“她说要做给我新年的礼物。说红色辟邪,过年穿着好。” 说着说着,话慢了下来。 她想起母亲坐在窗边,阳光照在她指尖,顶针闪光,她催过她快点织,还嫌她织得慢。结果毛衣没织完,人却先走了。 晏之没接话,只是将毛衣小心叠好,把银顶针别回原位,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起球的边缘。 “你妈针脚真好。”她看了她一眼,“我小时候也看过我外婆织毛衣,她说,织毛衣得慢,日子才踏实。” 她又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把毛衣包住,垫了旧报纸:“先放着,等你愿意晒的时候再晒。” 岑唯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酸。 晏之本该是局外人,可她的动作比自己还小心翼翼。她甚至还留意到毛衣的领口,把元宝针露出来,像是在替谁保留一份珍惜。 “你脚是不是又肿了?”岑唯忽然出声,“还一直蹲着。” 晏之“嗯”了声,却没动,反倒笑了一下:“没事,蹲得稳。你前天背我的时候不还说我‘轻的像纸’? “我那是……”岑唯话说一半,又咽了下去。 “是心疼?”晏之忽然调笑。 岑唯红了耳根:“你别乱说。” “好,不说。”晏之偏头笑了笑,像不打算把她逼急,又像看透她没说出口的心事。 气氛正有些微妙,晏之又掏出一个铁皮饼干盒:“你看看这个——你的三好学生奖状,还是用红绳系着的。” “别看!”岑唯脸腾地红了,连忙伸手去抢,却撞上晏之的手背,两人都没收手,一下子就僵住了。 指尖轻轻擦过,那点触感像有温度,藏着点什么又不敢说破的默契。 晏之还是先开了口:“给‘三好学生’留个念想吧。” 她把盒子往岑唯怀里一塞,眼里带着点笑意,“以后还得拿出来教育你的晚辈。” 那天的大扫除,上锁的箱子没有动很多,但东西全被擦干净、叠整齐。 樟木箱放到了衣柜最下层,红毛衣下压着一叠奖状。 晏之最后擦门框时,脚还是有点不稳,岑唯走过去,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扶着她。 她们的影子落在墙上,很近很近,像两棵冬日里并肩站立的树,枝叶未交,但已经学会了朝同一个方向伸展。 夜幕降临,屋子里只亮着床头那盏暖黄的小灯,空气里飘着姜茶的味道。 晏之窝在床头,一只脚垫着枕头抬起,脚踝肿得吓人,连小腿都泛着淡红。她没出声,但皱紧的眉和唇角泄露出一切。 岑唯端着温水进来,一眼看见晏之自己在揉脚,顿时加快了步伐。 “怎么肿得这么厉害?”她把杯子搁到床头柜,半跪在床边,伸手想掀开她裤腿看得更清楚一些。 晏之立刻缩了缩,“不用,我来就好。” “啧,”岑唯语气微顿了一下,“别逞强了。” 第59章 她直接动作利落地撩起裤腿,绷带贴着红肿的脚踝,似乎比今早上药时更加严重了。 “我去拿冰袋。”她转身就走,语气罕见地透出急促。 回来后,岑唯蹲在床边,手法娴熟地用毛巾裹住冰袋敷上。冰的触感让晏之一抖,没忍住“嘶”了一声。 “是不是下午在箱子前蹲太久了?”岑唯低头,声音低低的,“明知道脚伤还死撑。” “你那会儿不在。”晏之垂着眼,想笑却笑不出来,“我看时间紧……” “你就不能多靠靠别人?”岑唯低声道,按在她小腿上的手一顿,轻轻试探了下肌肉紧绷的位置。 晏之没接话,只轻声“嗯”了一下,像是默认,也像是没力气辩驳。 “等会儿我帮你把绷带换了,顺便再揉一下。” 晏之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你今天不是还扫地拖地,刚吃晚饭还说累得不行了,别为我折腾了。” “我不是为你折腾,”岑唯顿了顿,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你要是好好躺着不动,我才省心。” 她说完没等回应,径直拿起药膏挤到指尖上,开始小心地按摩脚踝周围。 动作不快,一下下却无比细致。 晏之盯着天花板,偶尔瞥她一眼,发现她神情专注,连眼睫都在微微颤。 脚踝处隐隐的酸胀慢慢化开,她也渐渐放松了身体,不再抗拒。 “这手法蛮专业的,你学过?”她试图找点话说。 “高中我可是女足校队的,崴脚比你多。”岑唯语气轻快,像在刻意绕开某些沉重的东西,“当时队医讲过几种方法,我记下来了。” 晏之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点虚弱,“真是意外,你还挺专业。” “我专业的事多着呢,你都不知道。”岑唯嘴角弯了弯,像是无意的调侃,又像带着点不明显的期待。 她的手缓缓移到小腿处,帮她按开积压的淤血。 晏之轻轻吸了口气,想说“我自己来”,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 这点安静的照顾,她竟然有点舍不得打破。 “过年放假你还想去哪儿?”岑唯问,指尖慢慢推着肌肉,问得自然。 “哪儿也不去,腿这样,走两步都费劲。”晏之靠着枕头轻轻叹气,“我打算乖乖在家守岁过假期。” 岑唯点头:“那我也留下来陪你。” 晏之一怔:“你不是说要跟朋友去旅行?” 这的确是岑唯计划过的,作为大学最后一个假期,想和朋友们来场毕业旅行。 但现在...... “改了。”岑唯没解释太多,“她们放我鸽子。” 她没说的是:你比较需要人陪。 晏之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眼里泛起了什么情绪,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等按摩结束,岑唯帮她把换下的绷带丢进垃圾桶,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谢谢你。” 岑唯没应声,只是转身去收拾药膏。她的背影安静又笃定,是心甘情愿、也是照顾某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等收拾完,晏之已经靠着床头昏昏欲睡。她拉着毯子盖好,却迟迟没闭眼。 “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岑唯在灯边停住了,背对着她说:“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 晏之怔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又迟疑地反问:“什么?” “没什么,人是会变的。” 岑唯语气淡然,空气安静下来。晏之垂下眼,手轻轻收紧了被角,没有再多说一句。 窗外风吹过庭院,风铃叮当,屋子里的暖灯还亮着,岑唯那一个迟迟不愿熄灭的愿望,在夜色里安静地等着,被谁点燃,或许—— 再等等也不迟。 第52章 倒数 一大清早,岑唯正帮奶奶收拾早餐碗筷,听见动静手里的活顿了顿。她从厨房窗户探头望去,果然,是岑海和林湘回来了。 “爸!林阿姨!”她擦了擦手迎出去,刚迈出门槛,脚底一滑,差点踩进水坑里。还好晏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就不能小心点?”晏之声音急但满是笑意。 “你都站不稳,还有脸说我?”岑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却没挣脱她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车边。 岑海正从后备箱里往外搬年货,林湘已被奶奶拉着问长问短,脸上堆着和煦的笑。 晏之正想上前帮忙,被岑海一把按住:“你脚不好,别动,去一边坐着。” “爸,您别惯着她。” 岑唯嘴上吐槽,却比晏之快一步抢过箱子。她指尖触到冰凉的箱体时,忽然被另一双手覆了上来——晏之还是悄悄跟了过来。 两人的手在箱子把手上撞了下,像碰了电似的缩回,彼此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却同时笑了。 年夜饭的筹备从午后就开始了。 厨房里蒸汽缭绕,窗户玻璃上结了雾气。奶奶坐镇主厨,林湘负责调饺子馅,岑海炸丸子炸得油星乱跳,一边“嘶嘶”缩脖子,一边念叨:“这锅跟我有仇。” 岑唯被分配去切白菜,一脸不情愿地举起菜刀,刚切了几刀,就被一旁路过的晏之看见了。 “你这是喂猪呢?”她弯下腰凑到岑唯身边,声音压低,带着笑。 “你刀工行你来。”岑唯翻了个白眼。 “那你得把你这把‘菜刀杀手’交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坐在了岑唯旁边的小板凳上,剥着蒜,一边示范怎么斜着切白菜:“这样切,边缘薄,中间厚,煮出来才有口感。” “你怎么什么都懂?” “我以前在国外留学打过工,酒店菜单都能倒背如流。”晏之笑着,“而且……那会儿想着以后能照顾‘未来对象’,总得练一练吧。” “你对象口味真特别。” “那不一定。”晏之斜着眼看她,慢慢地说,“她好像不太挑。” 岑唯心头一颤,刀差点切到手,还是被晏之一把按住了手腕。 “慢点,没人跟你抢活干。” 晏之嗓音很轻,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两人靠得极近,岑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杉香,还有手心透过布料传来的热度。她轻轻抽回手,不敢看她的眼睛。 “喏,这样。”晏之拿起刀,手法熟练地示范几刀。 岑唯学着样子跟着切,手指却总忍不住擦过她的手背。 几次之后,她红着脸低声骂了一句:“你别靠那么近。” “那你别抖那么厉害,我怕你切了自己。” 奶奶这时从门口探头:“你俩这是在演偶像剧啊?小唯,你那刀别耍得太飘逸了,别真把女主吓跑了。” “奶奶!你都在看什么电视剧啊!” 岑唯恨不得跳进蒸锅里。晏之倒是笑得肚子疼,剥蒜的手都没稳住。 年夜饭的菜还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刚忙完这边,岑唯和晏之又被奶奶强行按在板凳上开始“劳动改造”——包饺子。 “你们俩年轻人手巧。”奶奶坐在主位,手上动作飞快,“晏之,教你妹包饺子,别让人笑话咱家姑娘手笨。” “她也没比我强多少。”岑唯一边擀着皮,一边嘴上小声嘟囔。 “那可不一定。”晏之拿起一张饺子皮,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放了点馅,然后果断地把皮一折,捏起来的饺子立刻露了个馅,“……这家伙破了。” 岑唯瞥了一眼,差点笑出声:“你这还不如我呢,没下锅就破了。” “那你捏一个我看看。”晏之不服气地凑过来,撑着脸看她手里的动作,“要是你包得也露馅,就别笑话我。” 岑唯努力维持淡定,却被她盯得耳根发烫。 她拿起一张皮,轻车熟路地放馅、捏边、合拢,不出十秒,一个饱满规整的元宝饺就躺在手心。 “怎么样?”她挑眉。 “行啊,手速不错。”晏之挑眉,也不甘示弱地开始尝试第二个,“我也要包一个比你的大。” “那你别又捏破。” “要不我们比赛吧。”晏之忽然提议,嘴角带着点挑衅,“看谁先包十个,输了的——” “洗碗?”岑唯立刻接话。 晏之笑了:“我想说的是,输了的给对方剪指甲。” “剪、剪指甲?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岑唯面红耳赤,觉得晏之恶劣到了极点,脑子里又瞬间浮现出上个月关于“直女”的讨论。 “你可以选择洗碗。”晏之耸耸肩,“不过后者听起来更简单一点。” “你说简单我就信啊?” “你信不信试试就知道。” 两人就这样一边你来我往,一边包着饺子。桌上的面粉越积越多,馅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岑唯鼻尖。晏之看着她,笑得肩膀一抖。 “你别笑我!”岑唯察觉,猛地想擦掉,手一抬,却被晏之拦下。 第60章 “别动。” 晏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鼻尖上的馅末,那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像在岑唯的皮肤上轻描淡写地画了一笔。 两人对视了两秒,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这次算我赢吧?”晏之低声说,唇角扬着一点得意,“你手上这个又破了哦~” 岑唯一时哑口,下一秒便扬起一团面粉朝她扑去:“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哎哎哎——奶奶救命!”晏之笑着闪躲,结果自己也扑了一手面粉,糊在额头上。 奶奶在一边看着这场“饺子大战”,乐得直摇头:“你俩别打了,饺子还指望你们包呢。晏之啊,你多哄哄小唯,她就是不好意思说。” “知道啦,奶奶。”晏之笑着应声,一边飞快包了一个圆滚滚的饺子,还偷偷捏了一个小心形的,“这个,给你。” 岑唯接过那个心形饺子,看着它圆里带尖的边角,嘴角绷不住地翘了起来。 “你干嘛包个这么……这么中二的东西。” “有心意就行。”晏之看着她,笑得认真。 岑唯捧着那个饺子没说话,耳朵一点点红到了脖子根。 她低下头,佯装认真包饺子,可指尖却一直在抚摸那个心形饺子的弧度,像是抚摸着一颗刚刚悄悄落下的心。 年夜饭上桌时,天色已经暗了,窗外零星响起鞭炮声,光在窗户上映出一片红晕。 八仙桌被挤得满满当当,饺子、炸丸子、糖醋排骨、松鼠鳜鱼、红烧狮子头、炒山药……热气腾腾地冒着香,几乎无处下筷。 奶奶像发布圣旨一样挥手:“小唯、晏之,你俩坐这儿,挨着坐。” “我坐那边吧。” 岑唯试图挣扎,余光里晏之正好也准备往反方向去。 “别墨迹,姐妹俩凑一块儿暖和。” 奶奶的语气不容置疑,笑得意味深长。 两人于是乖乖坐下,结果岑唯刚坐定,膝盖就贴上了晏之的腿。她顿时背脊一僵,坐也不是、躲也不是,拿筷子的手都发着微微的抖。 晏之却像是完全没察觉似的,慢悠悠地给她夹了块凉拌藕片,筷子在半空一顿,眼神带着笑意:“尝尝这个。我亲手拌的。” 岑唯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藕片那种又涩又硬的口感。 她从小就不喜欢这道菜,可晏之的目光里有一丝期待,于是岑唯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藕片的涩味在舌尖缓缓散开时,她瞥见晏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满足笑意,轻飘飘地撩拨得她心头一颤。 “哟,小唯什么时候爱吃藕片了?”岑海正举杯和林湘碰杯,余光一扫便笑出声,“以前你可是打死都不碰的。” “就……偶尔吃一次也还行。” “感情晏之比我们管用啊。”奶奶乐呵呵地说,眼神里藏不住的揶揄,“这就是年轻人之间的缘分。” 岑唯低头扒饭,耳根红得像锅里刚煮出来的蒸虾。却把嘴里的藕片慢慢咽了下去。涩味之后,是一抹若有似无的甜。 她想,也许这味道,就是喜欢的样子吧。 看春晚的电视早已打开,背景音乐吵吵闹闹地流淌在屋子里。 岑海和林湘饭后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着今年谁主持说错了词;奶奶打了个盹儿后又醒过来,看着舞蹈节目点评得头头是道。 “你们年轻人坐前面去看,别挡着我。”奶奶挥手赶人,“多笑笑,新年多喜气。” 于是岑唯和晏之被赶去了电视机前。 沙发上,毯子只铺了一条,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默契地同时坐下,为了看清电视,就靠得更近了些。 “冷吗?” 晏之侧过头问她。 “有点。”岑唯没看她,手却攥紧了袖口。 下一秒,一边的毛毯被晏之扯过来一半,轻轻搭在两人膝头。 “我腿冷,不是因为你。”晏之补了一句,嘴角却噙着一丝笑。 两人看着春晚,不时有人在台上唱歌说笑,可岑唯的注意力却越来越模糊,只能感受到身侧的晏之,她把手搁在膝上,她因为相声笑了,她轻轻跟着电视中的歌手合唱...... 岑唯好不容易把注意力转到舞台上的戏曲节目,是白素贞偶遇许仙的桥段。 身旁的晏之忽然出声,声音很小,只有她们俩能听清:“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岑唯怔了一下,电视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像在细细描绘她此刻的表情。 她低头想了一下,轻声答:“可能……就是明知道她夹的藕片涩,还一口吞下去了。” 晏之没说话,像在认真品味这句话的含义。半晌,她轻笑出声:“那她要是夹你最讨厌的折耳根呢?” “……也吃。” 晏之又靠得更近了一点,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却被电视中的主持人打断。 “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新的一年!” 十、九、八…… 窗外的烟花已跃上天幕,一束接一束,如流星炸裂在夜色里。 岑唯静静看着那道光,心却越来越乱。 她想,烟花好像她的心——明明绚烂,却藏得太久,怕一开口就碎得满地都是。 她又想,如果再不说出口,自己就要被这情绪吞掉了。 岑唯下意识动了动身子,想靠近一点。晏之偏头看她,声音比夜风撩人:“怎么了?” “……没什么。”岑唯低头,咬住唇,半晌才憋出一句,“要不要出去看烟花?” 岑唯想,她可能忍不住了。 第53章 等春来 掀开厚重的棉门帘时,冷冽的空气夹杂着爆竹的硝烟味扑面而来。 岑唯扶着晏之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这是她从小爬到大的屋顶,青瓦被岁月磨得发亮,几处裂缝里还卡着去年的梧桐叶。 “慢点。” 岑唯攥着晏之的手腕,掌心沁出薄汗。 晏之的脚踝还没好利索,最后一级台阶没踩稳,身体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扑进她怀里。 棉服摩擦的窸窣声里,两人的呼吸短暂交缠,灯影明明灭灭地晃着,落在彼此眼睫之间。 “早知道这么陡,就不该上来。” 晏之的声音埋在岑唯颈窝,有些闷,有些笑,却没有责怪。 “上来了就好。” 岑唯扶她站稳,从下面拖出两个旧蒲团,是去年中秋赏月时留下的,她拍了拍上面沾着的灰尘,“奶奶说这屋顶能看见全镇的烟花。” 等晏之坐好,岑唯将那条客厅的羊绒毯披在两人肩头,有意地拉近了些距离。 毯子边角被奶奶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的,和此刻岑唯乱成一团的心跳缠成乱麻。 远处的烟花“嘭”地炸开,金红色的光晃过晏之的睫毛。 她忽然偏头,发丝扫过岑唯的下巴:“比在楼下看清楚多了。” “那是。” 岑唯又从身后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罐,塞子一拧就飘出青梅的清香。 “奶奶酿的梅子酒,偷偷拿的,不许告诉她。” 晏之笑着摇头,岑唯已经倒了两杯,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碰杯时发出清脆一声,像把心底藏了太久的话撞碎了些出来。 “你小时候常来这儿?” 晏之抿了口酒,舌尖泛起酸甜。 “嗯,考砸了就上来哭。”岑唯望着远处连绵的屋顶,“我妈以前喜欢在这织毛衣,说风景看得清楚,针脚也顺。” 她说完这句,偏头看晏之,那人正低头搅着酒,没接话。 空气沉静了几秒,只剩烟花断续炸响。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怕烟花。”岑唯忽然开口,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怕炸,怕响,怕得要命。后来第一次在屋顶一个人待了一晚上,也就不怕了。” 晏之侧头看她,目光轻轻的,没有打断。 岑唯笑了笑,低头盯着酒杯:“你来之后,我就不怕很多东西了。” 她说得随意,和寻常的随口一提没有差别,可说完后却不敢看晏之的反应。 指尖握紧了杯身,手背的青筋浮了出来。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很讨厌你。”岑唯轻声说。 晏之的手顿了顿,没看她,杯子却慢慢放下了。 “你太优秀了,又闯进我生活这么猝不及防……相比之下我真的一无是处,”岑唯笑了笑,声音低低的,“但是......现在我好像不这么想了。有你,挺好的......” 她抬起头,看进晏之眼里,那眼神像是酒后泛红的湖水,有点亮,也有点湿。 “我不是那种会轻易说喜欢的人。”她顿了顿,压着话,“但我有时真的……会羡慕你能那么自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好像我从来就为你留着一个位置。” 晏之没接话,烟花又照亮夜空,映得她侧脸红了一层,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 深吸了一口气,岑唯继续道:“其实......有些话我也是喝了酒才敢跟你说——” 第61章 她攥着手指,小心斟酌着语言,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说出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晏之,我……其实我——” “我有个东西给你。” 晏之忽然打断她,声音平静却不容追问,仿佛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又像是在下意识自保。 她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岑唯。 岑唯接过来,一眼就认出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用的毛线颜色。 她缓缓将毛衣展开,指尖摩挲过领口那道熟悉的起针纹路,却在肩膀处骤然顿住——那里的针脚风格截然不同,线头也显得稍显粗糙。 “我……我妈之前没织完的毛衣。”岑唯喃喃。 “嗯。”晏之轻声说,“是我在大扫除那天找到了你妈妈留的图纸……奶奶说她一直想织给你,可惜后来眼睛不太好了……”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在岑唯指尖触碰的那一处,“我就想着,补完它。虽然织得不太好,但我想,她要是知道自己没织完的东西被我接上了,应该不会怪我吧。” 那句“接上了”像是一根软线,慢慢堵上了岑唯胸口空了很久的某个角落。 “为什么……要补完?” 岑唯的声音哑得不像她自己。 晏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注视着那件毛衣,像是在看一段被悄悄缝补的时间。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就想,随便做点什么也好。只要你能开心。” 她笑了笑,低下头,语气放得极轻:“我知道我做得很笨,但你不会讨厌的,对吧?” 岑唯轻轻吸了口气,毛衣放在膝头,整个人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心口,只能低声说:“你一直都这么……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 晏之闻言轻轻一笑,仍旧没接话,只是将毛毯往岑唯那边拉了拉,动作小得几乎察觉不到。 两人肩靠着肩,沉默了一会儿。 夜空的烟花越炸越近,镇上所有人都在用尽力气庆祝新来的一年,可这屋顶上的两个身影却陷入安静的僵持。 岑唯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指尖紧紧拽着毯角。 她忍不住了,再一次开口:“其实我——” 这次晏之没有打断,只是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安静得像深井,仿佛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却没有避开。 可在那双眼睛注视下,岑唯喉咙一紧,原本酝酿了无数遍的话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谢谢你。”她终于只说了这三个字。 晏之看着她,眼尾微弯,点了点头:“不用谢,我们是一家人呀。” 这句话满是亲昵,却精准地、温柔地打断了一切可能生长的东西。 岑唯的话堵在喉咙,看着漫天星火落进晏之眼里,忽然觉得这屋顶太小,小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又太大,大到藏不住那些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远处的烟花还在一束接一束地炸着,像是镇上的每个人都不肯让这一夜太平静,唯有这屋檐下的两个人静默得近乎固执。 岑唯原本靠得很近的肩膀,悄悄退开了一点。毛毯下相贴的手指,也随着动作轻轻分开。 没有谁刻意去解释,可空气里那点温度,也随着距离的改变渐渐消散了。 “冷不冷?”晏之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还好。”岑唯也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却依旧难掩颤抖。 沉默重新压下来,像屋顶被雪落了一层似的,寂静得几乎有些令人局促。 “我们回去吧。”岑唯抬头,避开她的眼睛。 晏之点点头,率先起身,动作小心翼翼。 回去的楼梯仍旧陡峭,岑唯本能地伸手去扶,晏之顿了顿,才轻轻搭上她的手,却很快放开。 屋里灯还亮着,暖黄的光让人眼睛有些发酸。 奶奶房门虚掩着,屋里没动静。 岑唯回头看她:“你先洗吧?” “好。”晏之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进了浴室,门关上的瞬间,岑唯终于缓缓坐下,仿佛整个人被掏空。 她抱着毛衣坐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个肩部不协调的接缝。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受——感动被搁浅,表白被打断,而她再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却像是一种屏障,阻隔了靠近。 晏之洗完出来时,两人在客厅擦肩而过时,空气里的尴尬像是忽然浓了一层。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下后,屋子里一时安静得过分,连楼下还未放完的烟花声都显得遥远。 晏之换好衣服走出来,发梢还带着水气。她抱着衣物站在客厅门口,迟疑了一下:“奶奶房间锁着,客房留给岑叔叔和我妈……今晚只能……” “我知道。”岑唯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语速快得像在逃避,“床大,你睡外侧就行。” 她说完便先回房间了,留下晏之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默了好几秒,才缓缓跟上。 屋里已经关了顶灯,只开着床头的小夜灯。光线朦胧,照在床上铺好的厚棉被上,连褶皱都显得小心翼翼。 岑唯已经背对着躺下,留了一半被子在外面,却没说话。 晏之脱下外套,把头发大致擦了擦,没说话怕惊扰什么。 她掀被钻进去的时候,甚至贴着最边缘睡,只把自己小小一团地卷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却都清晰地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混着梅子酒的味道,像是一种暧昧又逼仄的压迫。 “今天不漏雨了。”晏之略带调侃的说了一句,像是随口,又像是怕沉默太明显。 岑唯没有回答,只是往里挪了一点,把被角重新盖实,然后低声说:“你别着凉。” 晏之“嗯”了一声,没再吭声。 夜渐深,被子下不小心碰到的脚尖让岑唯神经一跳,她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却发现晏之也在同时轻轻移开。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两人就这样肩背相对地躺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凌晨三点,窗外有风拂过,风铃叮地响了一声。 岑唯还睁着眼,手悄悄伸出被窝,抓住了另一边床单的边角,就像想靠近,却不敢越界。 身后的人似乎也没有睡着,可她只是将被子往上拢了拢,像是给自己,也像是给身边的人一层更温和的拒绝。 这一夜,被窝温热,却没有人真正安心入眠。 发丝交织在枕头侧,像两条相倚的藤蔓,在冬夜里悄无声息地等着、睡着,等一个不知会不会来得及发芽的春天。 第54章 冬夜之后 天还蒙蒙亮,隔壁院子里的鸡已经开始叫。 岑唯是在闹钟响起前醒的。她盯着天花板出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身边的晏之已经不在。 被子还留着一半温度,枕头边也有淡淡的发香,可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岑唯穿衣洗漱,整理好仪容走出去,客厅里奶奶已经在收拾供品。晏之正站在厨房水池前,帮忙擦着碗盘,神情温和客气,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岑唯走过去,搜寻出一个不太尴尬的话题,问:“你几点起的?” 晏之抬头,微微一笑,眼神却有些淡:“五点多吧,睡不着。” “……嗯。”岑唯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父亲从偏屋出来,看见两人,笑着招呼:“晏之,今天跟我们一起去拜年吧?人多热闹些。” 晏之礼貌地点头:“不用了,叔叔。我留下来陪奶奶就好,家里也需要人看着。” “哎,你这孩子客气什么。”父亲摆摆手,倒也没强求。 岑唯站在旁边,低头整理着手里的围巾,心里却莫名泛着一层说不清的涩意。 她本想说“你和我们一起去”,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新年的晨光照进巷子,照亮了街头巷尾挂满的大红灯笼,爆竹残屑还在街道路上冒着丝丝青烟。 岑唯跟在父亲身后,手里提着果篮,身上披着红色的大衣,外人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人拜年场景,街坊们都热情极了。 “哎哟,老岑家今年来得早啊!” “唯唯也长大咯,模样越发标致了,打算啥时候带个女婿回来啊?” 人群里是笑,调侃,热络的寒暄。父亲笑着应对,林湘也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说着“过年好,过年好”。 岑唯就站在人群里,跟着一一笑着点头,打招呼,回礼,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 可她心里空落落的。 人声鼎沸的街头,欢喜像是一层热闹的幕布,将她和晏之之间昨夜残留的冷意死死包裹住。拜年队伍渐渐往前走。她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巷子口。 晏之果然没有追出来。 只一瞬,她想起昨晚两人同床共枕时,那背对着她的肩膀,始终不曾转过来的背影。 第62章 那份生分,甚至比陌生还要冷得更深。 “唯唯,你这丫头,傻站着干啥呢?”林湘回头笑着喊。 “哦,来了。”岑唯勉强勾了勾嘴角,提着手里的礼篮,快步跟了上去。 上午拜年回来,院子里也是人头攒动,喜气洋洋。 岑唯提着父亲手里接过的礼篮,默默地往厨房走,途中路过晒满红辣椒和腊肉的院墙,空气里全是浓烈的烟火气。 她的手被篮子勒出一道浅痕,指尖冻得发红,却没察觉。毕竟心里的钝痛更加惹人注意。 父亲和邻居还在门口寒暄,说着哪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哪家又要订婚了,奶奶坐在小竹凳上,脸上堆满了笑。 ——全是过年的热闹景象,空气里都带着年味的暖意。 可她的心好冷。 岑唯本想进厨房去倒杯水,却在转身时,看到晏之站在灶台边,帮婶子剥花生。 她手脚利落,笑着应对着婶子的褒奖,笑意温和与往常别无二致。 岑唯忽然有点说不出的烦闷。 就像昨晚那场告白与沉默之后,一切回到了表面的平静。 可她知道,晏之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再主动看她一眼。 “哎哟,唯唯,你别光忙活了,过来陪奶奶说说话。”是奶奶在喊。 岑唯回过神,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到奶奶身边。 奶奶朝厨房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问她:“你们俩,昨晚是不是吵架了?” 岑唯一怔,随即笑着摇头:“没有啊,怎么会。” “没吵?”奶奶眯着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真没有。”岑唯又低了些声音,“可能……她昨晚睡得不好,今天就有点累吧。”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勉强。 奶奶叹了口气,没再多问,拍拍她的手:“别老欺负人家,晏之搁这人生地不熟的。” “我知道。”岑唯低头,指尖攥着衣角,轻声应着。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她却觉得心里像被谁悄悄剥开了一角。 她能感觉到,晏之也听到了这番对话。 因为不远处的厨房里,剥花生的动作在那一瞬微微顿了顿。 可晏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像是配合着她们的默契沉默。 这一刻,院子里邻居的孩子正朝他们跑来,手里拿着刚点燃的小烟花,嚷着:“新年好啊!” 周围全是欢笑声、祝福声、叮嘱声,红灯笼摇着,鞭炮声连成一片。 岑唯站在这喜气的氛围里,感觉自己像是浮在热闹之外的一个影子。 她扬起笑脸,接过孩子递来的烟花,顺手递给晏之:“来。” 晏之接过,唇边也带着笑,轻声:“谢谢。” 就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谁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 她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演员,熟练地在旁人面前维持着该有的温度。 只有岑唯知道,她的手指在烟花绽开的那一刻,微微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烟花。 而是因为,这一场配合得太过自然,几乎让她自己都快要信了——她和晏之,只是普通的姐妹。 午饭过后,院子里的人声渐渐散去。热闹像潮水一样退下,只剩下一地烟花爆竹的残屑和太阳晒过院墙的余温。 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剥着瓜子,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到院角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女孩身上。她们没说话,一个低头剥橘子,一个在翻手机,明明不过两步远,气氛却像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奶奶叹了口气,把瓜子壳抖进脚边的小簸箕里,随口道:“唯唯,你不是好久没回老镇了吗?今天天气好,去镇上走走吧。” 岑唯下意识应了声:“嗯,一会儿吧。” 奶奶又加了一句:“带着晏之一块儿去,走走你小时候常跑的那些地方,让她也看看。” 岑唯一怔,视线不自觉地落向晏之。 晏之听到后抬起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似乎是顺水推舟般地说:“可以啊,我也想看看你小时候的‘地盘’。” 岑唯低头剥开的橘瓣在指尖停了片刻,像是犹豫了一瞬,最终轻声应了句:“……好。” 老镇的街道依旧是她记忆中那样的样子:石板路年年补、店铺招牌褪色、拐角的糖画摊还挂着一串风干的山楂串。只是小时候觉得走不完的巷子,如今几步就能绕过去。 她和晏之并肩而行,阳光从树梢筛下来,斑驳落在地上,也落在她们之间的沉默上。 “你小时候,常来这里?”晏之打破沉默,声音温温的。 “嗯。”岑唯点点头,脚尖在路边踢着一块小石子,“这边有个画沙画的摊子,以前放学路过的时候,我就跑来画一只兔子,或者蝴蝶……后来被我爸发现了,被骂了一顿。” “他不让你来?” “他说没意义,还耽误回家吃饭。”岑唯笑了笑,笑容里有点儿自嘲,“我就跟他赌气,天天来,天天挨骂。” 晏之低头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手背轻轻擦过她的指尖,那一下,轻微得像是错觉。 走了几步,岑唯忽然指着一处青砖旧宅说:“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路过这里她总拉着我停下来。说她小时候也在这街上跑。” 她停住脚步,看着那幢小屋。窗沿斑驳,门口的石狮已经破损,只剩下半张狰狞的脸。她低声说:“后来她走了,我就再没来过。” 晏之轻声问:“那你现在回来,是觉得这里还是‘家’吗?” “我不知道。”岑唯摇头,声音低下去,“小时候觉得家就是有爸妈的地方。后来......我就不太懂‘家’该是什么了。” 晏之没有再说话。 风吹过,吹得巷口的一排彩旗猎猎作响。她们继续往前走,拐入一条更深的小巷。 一家陶艺工作室藏在一排灰砖老屋中,门口挂着扎染的布帘,帘子上印着“泥与火”的字样。是奶奶推荐的,说是镇上新开的小铺子,可以自己动手做陶器,图个“捏泥团好运来”。 岑唯还记得前几天大扫除的时候奶奶随意提起的样子。 “你不是小时候手特巧吗?”奶奶笑着,“带晏之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捏个好姻缘回来。” 当时岑唯只觉得这句话说得太直白,却捕捉到晏之赧然的笑。 现在,却不见她的亲昵神情了。 “进去看看吗?” 最终还是岑唯先问的,晏之意料之中的点了头。 工作室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木质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陶罐和茶盏,昏黄灯光下,一切看起来温暖又安静。 老板娘大概四十出头,戴着眼镜和麻布围裙,笑容可亲:“两位第一次来?要不要试试拉胚?” 岑唯点点头,两人被带到一个角落的位置。老板娘介绍完操作流程后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只留下她们面对面坐着,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陶泥已经放好,机器嗡嗡转动,岑唯低头洗手,把手放到泥团上,小心翼翼地调整转盘速度。晏之在她旁边落座,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腕,又很快移开。 过去类似的接触她们习以为常,可现在却带着一种能轻易察觉到的嫌隙。 第55章 同路 “你……以前做过吗?”岑唯试图找个话题打破沉默。 “没有,第一次。”晏之笑了笑,看着她手里的陶泥,“你做得挺好。” “手稳就行。”岑唯垂下眼睫,故作镇定。 说着说着,她一时心不在焉,手指一滑,捏歪了边缘。晏之下意识伸手过来,想帮她扶正,手指轻轻搭上她的指节—— 倏地,两人都像触电般顿住。 泥巴糊了一层温热的触感,皮肤底下却是急速鼓动的脉搏。 谁都没动,谁也没说话,半秒后,彼此同时缩回了手。那一刻的尴尬静得能听见机器运转的低鸣。 岑唯轻咳一声,掩饰般地垂头修整边缘,语速飞快:“我自己来吧。” “嗯。”晏之也低下头,动作突然多了几分刻意的小心。 她们坐得并不远,可中间隔着一堵空气筑成的墙,轻微的呼吸都要绕路才能传到对方耳边。 从前并肩而眠都不尴尬的她们,如今却像两个刚认识的外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和礼貌。 这份不自然的气氛持续了许久,直到老板娘过来查看进度。 她瞄了眼两人的作品,又看了看她们刻意离开的肢体距离,眨了眨眼,开口打趣:“你们俩……不熟啊?” 岑唯一僵,嘴角勉强扯出个笑:“也……熟。” 晏之倒是淡定许多,笑着接话:“熟,只是没一起做过这些。” “哎哟,我还以为是好姐妹呢,拉胚这么生分。”老板娘摆摆手,笑着调侃,“上回来两个女孩子,手都叠一块儿了,还说要捏一对杯子一起喝。” 这句话本只是随口一提,却一针扎进了安静的空气里,把某种藏着的情绪撕出了道裂缝。 第63章 晏之只是轻笑,没再接话,眉眼间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退意。 岑唯低下头,指尖捏陶胚的力度更大,想用尽全力把某种情绪捏进这块泥里。 她本想做个规整的杯子,可每当她想刻画得更细致一点,手就开始抖。 杯口捏得有些歪,纹路本想绕一圈做个闭合,却在末尾犹豫地收了手,留了个缝。像是她那从未说出口的喜欢,绕了一整圈,也不敢最后落笔。 杯身一侧,她原打算刻一个“z”,但在最后一刻,犹豫着改成了一个“w”——是自己的缩写。可她却刻倒了,歪在杯底最边缘的位置,几乎要看不见。 就连把手,也捏得不成形。别人看像是失手走样,其实她是故意做成了一个没有另一半的心形——没有对杯,没有回应,这半个心只能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她看着自己做出来的杯子,眼底有一瞬湿意闪过,又飞快收起。 老板娘识趣地走开了。 等作品晾干后,她们把做好的陶器放到一旁。 晏之做的是一只浅浅的茶盏,线条干净简约,底部刻了一个小小的“z”。 岑唯注意到了,却没问。 “你做这个要带走?”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嗯。”晏之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留个纪念吧。” 她说着,用毛巾擦手,动作安静极了,连眼神都收敛得恰到好处。 可岑唯却忽然觉得,那句“纪念”,不是为了记住什么,而是为了温柔地告别。 “纪念什么?”她鼓起勇气问。 晏之顿了顿,没抬头,只是低声道:“纪念现在吧。” “‘现在’是要结束了吗?”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刻被她咽了下去,改口成:“……你做得很好。” 晏之抬起眼看她,笑了笑,没说话。 岑唯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杯子。 杯身略斜,把手像个半颗心,纹路未闭,杯底还有个藏在阴影里的倒写“w”字母。 没人会注意这些细节,可她知道,那是她藏起来的、说不出口的全部心意。 她伸手去拿杯子,刚碰到边缘,指尖却像触到某种冰凉的现实,一顿,最终还是松了手。 “这个……”她低声说,“我先放这儿吧,让它多晒一会儿。等我哪天想起来,再回来拿。” “好。”晏之笑着点头,语气温和得毫无波澜,“我帮你告诉老板娘。” 两人走出工作室时,天边的光开始偏橘。 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在老街的石板路上交叠交错。 她们的影子贴在了一起,可脚步之间,却始终留着微妙的一段距离。 晏之手里捧着那个小茶盏,而岑唯,空着手,却觉得自己像刚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明知道可能再也拿不回,却还是假装不在意地走开。 风从巷子口吹来,把岑唯的发梢吹乱了几缕,她伸手压了压,忽然脱口而出:“你明天……还留下吗?”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晏之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反驳:“不确定,回来太久了,公司那边年假快休完了。” “看奶奶身体怎么样吧。”又似乎是觉得自己太绝情,补上一句。 “那如果她说没事呢?”岑唯的声音几乎是追问。 晏之没立刻回答。 她只是转过身来,冲她笑了笑:“你想我留下吗?” 这个问题反倒把岑唯问住了。 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不是不想说“想”,只是她知道,说出口之后,就再也不能假装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她站在夕阳下,喉咙像被一团泥封住,半晌憋出一句:“不能影响你工作。” 晏之转过身,回家的路上,她们都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彼此默契地保持着某种小心的距离。 饭桌上的话题永远围绕着“亲戚孩子”“春晚太无聊”和“谁家的年夜饭太咸了”。仿佛只要不触碰情绪,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初三一早,她们要回城。 天灰蒙蒙的,还夹着些潮湿的冷。 岑唯拖着行李箱出院子时,晏之已经站在出租车边等了。黑色风衣、咖色围巾,头发半束着,脸颊冻得有点红。见她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走吧,快迟了。” 岑唯应了声,低头把票根塞进袖口。 她当然记得,自己原本买的是中午十二点的车——比晏之早一班。可她后来退了票,重新订了一张下午两点的,同晏之一趟。 只是她不打算解释太多。 车站里人来人往,广播嘈杂,两人并肩走着,却始终没有人先开口。 临近检票口时,晏之低头扫了眼手机,语气平静得像是随口一提:“你也坐这趟?” 岑唯佯作一惊:“啊?……我记成了你那班,没注意时间就买了。” 晏之没拆穿,只说了句:“刚好。” 她们坐在靠窗与中间位之间,中间隔着一个空座。 没多久,列车员推着小车缓缓经过,车厢里顿时多了一些喧闹。 晏之摘下耳机,随口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随便。”岑唯轻声回。 晏之还是买了两杯热豆浆、一份三明治。她递过来时,豆浆的温度还透着轻微的烫意。岑唯接过的手指微微一抖,杯壁上那一圈浅浅的水汽在指尖打了个旋儿。她低头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滑下去,心却更冷了些。 “谢谢。”她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车厢的广播盖住。 晏之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又重新戴上耳机。 岑唯本以为两人会就这样各自沉默下去。 可十几分钟后,车厢突然一晃,一位旅客抱着孩子匆匆上车,站在她们座位旁边,左右顾盼着空位。 “这儿能让个位置吗?”对方小声问。 岑唯刚想起身,晏之已经动作利落地站起来:“我去那边坐。” 她没等回应,就提起外套,拎起书走向几排之后的空座,动作利落得仿佛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换位。 岑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口却像被什么慢慢剥了一层。 她知道晏之是为她让座,怕她跟孩子挤。但她也知道,这一让,就等于把刚刚聚拢的距离,又推远了。 她转头望着窗外,忍了很久,终于在广播报站前站起身,走到晏之身边。 “我换你回来坐吧,后面有空位了。”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晏之本想说“算了”,可看她眼神太认真,只点点头,收好东西又回到原位。 两人重新坐回原来的并排座,一时间却谁也没有说话。 岑唯想找点话题破冰,可脑子一片混乱。她只能掏出那本随身带的杂志翻了几页,却根本看不进去。 “你手机响了。”晏之忽然提醒她。 岑唯低头一看,是导师的消息,忽然才意识到:假期快结束了。她合上手机,嘴唇动了动,终于低声问:“你回去后,还会很忙吗?” 晏之“嗯”了一声,又笑了笑,“年后新项目要开标,估计连轴转。” “要是太累……就别勉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可能只是想让对话多停留几秒。 “你也是。”晏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总熬夜剪视频写稿子。” 岑唯一愣,偏头看她。 “你的账号凌晨三点发过链接,我刚好看见。” 晏之语气太自然,好像两人之间从没有断开过什么。但又不看她,始终看着前方,像是怕她多问,又像是怕自己说多了。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列车广播开始报站,提醒即将进入下一站停靠,旁边的乘客开始纷纷起身整理行李。岑唯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 她鼓起勇气,忽然问:“晏之。” “嗯?”晏之转头,眼里还带着一点惊讶。 “你带书,真的看得进去吗?” 晏之笑了一下:“没有,就是拿着安心。” “我也是。”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像是一种默契的承认——她们其实都不那么好,只是都习惯把所有心事藏在“看起来没事”的表象下。 列车广播响起:“下一站,终点站即将到达……” 她们默契地开始收拾东西,却又都像是被这句“终点”击中了什么。 岑唯忽然有些不舍,她甚至希望这趟车能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列车没为任何人停留的意思。 她们起身,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 晏之拎着行李,在人群中走得稳而从容。 岑唯忽然走快两步,和她并肩,然后侧过头,像是终于决定要问出口什么—— 可就在那一秒,晏之低头掏手机,动作太快,她只好把那句“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吗?”吞回去,换成一句毫无意义的:“我们这一站……是北站吧?” 第64章 晏之点头:“对,北站。” “好像比我记忆里冷一点。” “你现在穿得也比那时候少。” 一句闲聊,却像是小心翼翼为情绪铺了一层保护膜,薄得几乎要破,又勉强支撑着她们往前走。 出站口那片人潮将她们推散了一些,等再走出检票闸时,天色已经微暗。 “你打车?”岑唯问。 晏之点点头:“等会儿叫,手机没信号。” “我那边顺路,一起走吧。” 她们默契地不提“再见”,像是这趟同路,是某种早就被默认的延续,而不是偶然的重合。 车开到熟悉街口时,霓虹灯倒映在车窗上,像一层不肯褪去的回忆。 晏之下车前,忽然停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那只杯子。 “带回来了,”她轻声说,“你放在那儿太久了,我怕它摔了......” “或者,孤单?” 岑唯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触到那斜斜的杯沿,和歪掉的心形把手,像碰到了什么藏不住的东西。 熟悉的,却又陌生的。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捧着它,仿佛怕一用力,就会把这点来之不易的温柔压碎。 晏之看着她,笑了一下,语气轻描淡写:“有点歪,不过……挺好看的。” 她说完就转过身去,脚步没有停顿,背影在灯火深处被拉得细长,最终消失在人群里。 第56章 你来过这里 接到房东打来的电话,岑唯才真正对新年的结束有了实感。 对方语气很随意,问她是不是年后就要正式进场了,顺便提醒水电合同要重新过户一遍,还说隔壁铺子最近在装修,可能有点吵。 她拿着手机站在窗前,窗外风铃轻晃,夜色把整条街都染成了旧照片的颜色。 她轻声应着“好”“我知道了”,挂断后,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 是啊,年真的过去了。 而她也终于,要一个人开始一个“曾经和某人”共同勾勒的未来了。 办公室是租在老城区边缘的二楼小铺,旧窗、老墙,开门时会响的风铃,像极了岑唯想象中“归久工作室”的模样。 但这个地方并不是她一开始就找到的。 那段时间,她和晏之看了整整七八个地方。 最初的第一间,在高架桥边,价格便宜,但窗户打不开,空气里总是带点汽油味。她进去十分钟就皱起眉。 第二间在新开发的写字楼,干净是干净了,但像医院的候诊区,毫无温度。晏之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这里要做你思想的收容所,不是开律师事务所。” 两人相视一笑,像一对踏实的合伙人。 第三间光线很好,价格也合理,就是在六楼没电梯。那天她们爬完楼梯出来,岑唯在楼下累得蹲着喘气,晏之站在旁边递水说:“除非你办的是户外体能训练社。” 岑唯摸着自己饿的咕咕叫的肚子笑喷:“你很烦诶。” “你先把胃安顿好,再想安顿理想。” 看着晏之递过来的面包,岑唯笑着推了她一把,但心里突然觉得很轻盈。 那时她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有人同行、有人调侃、有人陪你去看一个个还空着的梦想的壳。 真正找到这间,是在一个小雨天。 她们原本只是来这片旧街吃晚饭,结果偶然瞥见一个写着“招租”的手写牌子,贴在玻璃门后,一半已经被雨打湿卷角。 她们顺着楼梯上去,木板一踩就响,光是从门缝漏进来的,但室内干净、通透,有一扇大窗和一面白墙。 “你看看这个窗,多像你画过的那个空间草图。”晏之说。 岑唯走到窗边,轻轻拉开,那一刻风刚好灌进来,把她领口的围巾吹得微微鼓起。 她愣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如果能在这儿做个青年议题空间,会不会挺有意思?” 晏之没立刻回答,只是走到她身边,偏头看她,眼里是罕见的认真:“你觉得好,那就是好的。” 那句“你觉得好”像是被认真放进心口的种子。 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像是看见了满墙的展板、折叠椅、印着“归久”logo的横幅,还有窗边泡着茶的晏之。 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帮我吗?” 晏之偏头笑着看她:“你注册账号的时候,不也是说着玩么?结果你不也做起来了。” “那这次你也陪我做成,好不好?” “嗯。” “到时候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岑唯认真地说,仿佛已经能看到开业那天,大家围在一起笑着举杯,她和晏之站在落地窗前,被暖灯包围。 她那时没说出口的是:她想象的“好好庆祝”,不是什么喧闹派对,只是她们两个人,哪怕喝一杯温梅子酒,聊聊这一路,也就足够了。 可现在,真的租下来、布置好一切、拿到工商营业执照的这一天,站在原本该属于“我们”的办公室里,她却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一个人请人刷了白墙,一个人搬回木椅,一个人钉招牌,连电钻声响得过头时,她也是一个人用毛巾捂住耳朵,咬牙坚持完。 她本来计划把那块“归久”木招牌留给晏之来挂——因为她知道晏之手稳,也因为她心里某处还住着那个小小的仪式感。 现在,她只好自己动手。钉歪了两次,第三次才挂上去。 她站在落地窗边,看着招牌微微晃动,忽然觉得心口那点成就感,也晃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忙起来就好了,不会想太多。 可当所有细节都尘埃落定,终于只剩下自己那一杯“庆祝”的白葡萄酒时,她才意识到,比疲惫更空的,是那杯对不上人碰的酒。 她举杯,对着窗外轻声说了句:“新年快乐,归久。” 声音很轻,只有风铃听见。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快乐”,其实是给曾经那个满怀期待的自己说的。爸爸那个以为可以两个人,一起把生活撑大的自己。 挂完招牌的第三天,岑唯接到了一个线下展的策划邀请。 是做青少年议题的一个公益展览,主办方是她之前合作过的社会机构,想尝试一场小型联动空间展,把线上关注的内容落在可见的实景中。 经费不多,但内容开放自由,策划方对她说:“你做的内容很有思想,也有分寸感,这场交给你我们放心。” 她答应得很快。不是因为自信,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来把思绪拉回地面。 从收到策展邀请的那晚开始,她就没怎么休息。 她不是设计师,也不擅长做空间美术,但她擅长的是构建内容框架。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拉出笔记本开始列提纲——从选题切入、目标受众、传播话语结构、展览话语的社会维度,一直到最后的“现场互动引导机制”。 她搭起整个展览逻辑的方式,和写一篇深度人物报道没什么不同。 她想要讲一个关于“归属与自我边界”的故事,贯穿青少年成长的细节、城市流动的背景、代际关系的冲突。 她把整场展览拆成五个子主题,每一个都像是她曾写过的一组选题,只不过这次,是要用空间讲出来。 内容不是难点。她甚至在整理旧采访稿时,意外翻出了两年前在市郊拍摄调研时的照片,照片模糊却真切——一张小男孩在老屋门口踢球的瞬间,她忽然决定拿来做第一块引导展板。 难的是怎么让这些内容,在空间里真正“站起来”。 她做了几个简陋草图,却越画越泄气。展览动线、装置布置、信息展示密度……这些本不是她擅长的。 她忍不住想,如果晏之在就好了。 晏之总是能听一遍她的想法,就迅速用几张速写图勾出画面感,甚至会提醒她:“你这个章节概念太抽象,要做个可视化装置,不然观众走进来也不懂。” 她是她的外脑,也是她最会“听懂话”的听众。 她把墙上临时贴的资料重新理了一遍,试图让整体流程清晰一些,却怎么也整理不出那种“由点到面”的展览节奏感。 她盯着一张标着“交叉叙事结构”的草图发呆,手机就在身边,一次又一次被她解锁,又黑屏。 最终她还是点进了和晏之的对话框,打了一句: 【岑唯:你有时间来帮我看看展板吗?】 她想了很久,末了又补上一行地址: 【岑唯:归久工作室(试运营)老城南东槐街27号二楼。”】 发出去那一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不是不会独自完成这个展览,她只是很清楚——这个展览如果只靠她自己,大概只会是一个“清晰但干瘪”的逻辑框架,而晏之,是能让它“活”起来的那个人。 她以为发出去就会好些,结果反而更难安下心。 第65章 第二天早上,晏之才回复。 【晏之:最近比较忙,我就不去了。你很棒,祝你开幕顺利。】 两句话变成一把干净的剪刀,剪断了她苦苦维系的那根情绪丝线。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忽然觉得讽刺。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得好,她是靠把事做好撑过每一场“被放下”的人。 但她更想听的,从来不是“你可以一个人完成”——她想听的是:“我愿意陪你,不管你能不能独立。” 可晏之就是这样。越是在意,越不肯越界。 而她也终于明白:不是没人看见她,只是晏之选择不来靠近。 这一次,她没有回消息,也没有删掉对话。只是轻轻地关掉屏幕,继续翻开策展手册,也在把情绪也一页页摊平。 那天,岑唯什么也不想干了。 她坐在工作室的木椅上,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一盏不太亮的橘光,把她整个人圈进一种“安全但疲倦”的气氛里。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是白葡萄酒,是上次罗池带来的柚子烧酎,果香厚重、甜得过分,像是某种明知会宿醉的安慰剂。 她原本只是想喝一点。只是“意思一下”。 结果一边放着胡乱点开的播放列表,一边看着电脑里没改完的展板文案,竟然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耳机里不知谁唱了一句:“你在等待谁的靠近,谁又在原地等你转身。” 她听着听着,忽然眼前模糊了。 窗外的风铃还在响,像是在反复确认这夜晚确实存在。可她却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某种“副本人生”。 一个人喝到第二杯半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把脸埋进臂弯里小声哭了。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大哭,只是那种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掉的声音。 像眼泪也知道分寸,怕吵到谁似的。 同一时间,罗池正站在归久工作室楼下,气得在原地踱步。 她已经连打了三个电话,全是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她忍不住嘀咕,抬头看了眼那间办公室的窗户,里面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看不清人影。 试了最后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索性直接拉开微信,发了一条消息给晏之。 上次一起吃饭后,她便加了晏之,但一直没有打扰。 【罗池:在吗?我找不到岑唯了,她人应该在工作室,但电话不接,门也没开。】 见对面半天没有回复,罗池把自己送来的热豆花留在楼道口的小桌上,然后叹了口气,慢慢往回走去。 第57章 醉 酒快喝尽的时候,整栋楼突然停电了。 “啪”地一声,办公室的那盏昏黄小灯熄了。紧接着是电脑自动断电,音乐戛然而止,风铃也静了。 岑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世界忽然陷进了一种无光无声的深井里。 她坐在椅子上,杯沿还贴在唇边,一点酒液滑过喉咙,她愣愣地盯着一片黑暗,甚至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就在这安静得像心跳都听得见的时刻,门口响了一点轻微的声响。 “咚。” 像是有人脚撞到了门边的木框,又像是……风吹倒了什么东西。 她屏住呼吸,耳朵竖起,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喝得有点多了,开始听见幻觉。 她正犹豫要不要起身去看看,结果下一个声音更清晰了。 “岑唯?”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近。 她僵在原地。 下一秒,门被轻轻推开,有人摸索着进来,脚步踉跄、动作小心,仿佛对黑暗极为不适。 光完全没有了,甚至连楼下的应急灯也没亮。她只能听见那人靠近时手掌试图在墙面上摸索的摩擦声,还有那一声比刚才更近的低唤: “岑唯,是我。” 她陡然站起身,踉跄着走了两步,终于看清是晏之。 她穿着一件白色外套,衣摆已经被墙角蹭上了灰,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气,看起来像是一路小跑上来的。 “……你怎么来了?”岑唯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罗池说你没接电话,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晏之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你不是说你最近很忙吗。”岑唯笑了一下,笑里有点酸意,“忙到连来看我都没空。” 晏之没有接话,只是轻轻走近,蹲下身看她,“这里怎么停电了?” “不知道。”她摇摇头,喉咙发干,“可能这栋楼太老了,年后还没修好电闸。” 她原本想站得更稳一些,但脚下一软,整个人晃了晃,差点倒下去。 晏之赶紧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到她的脸颊,指尖一片湿意。 “你哭了?” “……没有。” 晏之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替她擦了眼泪。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温柔,像在抚慰什么敏感脆弱的小动物,慢慢,一点点,安静而克制。 但岑唯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不敢太用力,她怕晏之下一秒就会抽走。 “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其实还是在乎我的?” 晏之没说话,气息靠得很近,但不动声色。 “我不是想让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好,让我想很多......。” “我不是没试着放下……”她低声,“但你好像很擅长假装没事。” 她的话越来越轻,像是怕打破黑暗里的什么秩序。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我庆祝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两人呼吸交错的声音。 忽然,她抬手去碰晏之的脸,指尖碰到她的下巴,然后慢慢地向前靠近。 “你要是现在不推开我,我就亲你了。” 晏之还是没有动。她只是看着岑唯泛红的眼角,轻轻偏了一点头。 岑唯轻轻吻了上去,没碰到唇,只小心翼翼落在唇角,或者说,更接近下颌的位置。 一个暧昧又短暂的停顿。 她像是吓了一跳,想收回去,却被晏之轻轻扶住了肩膀。 她的手指温热,轻巧地搭在岑唯肩上,既不像推开,也不像回应,像是在把她从悬崖边缘拉回一点。 “别喝了。”她低声说,“你会头疼。” 她的声音太平静了,甚至带着一点不该有的镇定,让岑唯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失控一次。 “你每次都这样。”岑唯喃喃,酒气微微上涌,“都这样……不说话,不靠近,也不拒绝。” 她靠得更近了,几乎把脸埋进她颈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残忍。” 晏之没动,只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岑唯的声音变成缠在她神经上的冷风,吹一吹就疼了。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姐姐。我也不想把你当姐姐。”岑唯忽然说。 晏之眼睫一颤,像被某个字刺到。 “你也是吧?”岑唯像是赌气一样贴上去,手指捧住她的脸,声音低哑、醉意浑浊,“你看我的眼神……从来就不是‘姐姐’该有的。” “够了。”晏之声音压得发紧,终于皱了眉。 “你又要逃了吗?” 没有回答。 岑唯笑了一下,只是眼泪又滚下来,“你知道你来这儿,我有多开心吗?” “你知道我刚刚有一瞬间真的以为……你是想留下的吗?” 晏之缓慢地睁开眼,看着她。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湿润发亮,一点醉意,一点委屈,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脆弱美。 晏之的手还扶着她的肩,她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睫毛扫过自己脸颊。 这距离太不对了。 她明明应该推开的,明明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停下。 她是岑唯的姐姐。 哪怕不是血缘关系,哪怕他们没有共同的童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庭生活”,但这个词在她心里,始终像是某种必须恪守的界限。 可偏偏是这个女孩。这个总是在夜里想太多、白天又咬着牙坚持的人,这个明知道不被回应也要往前走一步的人,偏偏就是她。 晏之没能推开她。 她只是闭了闭眼,任她的吻又一次轻轻落在自己唇边—— 温热的、试探的、含着酒气的、像是在请求某种答案,又像是在把所有疑问暂时搁浅。 这次靠的更近,几乎要化身真正的吻。 然后是岑唯微微颤抖地退后一点,眼神混沌又清醒,像是在等待一次宣判。 晏之看着她,眼底烧过一场微小的火,灼热未灭。她缓缓抬起手,帮她把一缕湿乱的头发拢回耳后,低声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岑唯固执地盯着她,“我只是……终于有点胆子了。” 晏之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轻轻把她拉回沙发,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身边不再说话。 第66章 整个工作室一片黑暗,外面有远远的喧嚣,隔了一整条街,世界变得模糊而安静。 她们就那样并肩坐着,彼此都没再动一步。 像是互相靠近了很多,也像是离最远的距离只差一句“不该”。 等岑唯真正睡着,晏之才悄悄起身。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里灯没亮的安静空间,还有沙发上那张睡得安稳却皱着眉的脸,喉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清晨。 岑唯是被窗外的鸣笛音唤醒的。 那清脆的一响恰到好处,像是有人在耳边敲了一下,提醒她“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缓缓睁眼,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落进来,洒在地板上,像是一场光影温柔的审讯。 花了几秒适应光亮,又花了更久的时间,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 脑袋涨涨的,有点疼,喉咙也干,身体像是被酒精和情绪洗了一遍后还未彻底风干。 岑唯动了动,感到肩上盖着一件外套。 那不是她的。料子柔软,带着一点点熟悉的香气,像是木质香水混合清洗过的衣物味,几乎立刻就确认了:是晏之的外套。 她怔了一下,手边是一杯外卖的醒酒汤,水温已经有些温,但不是彻底冰冷——说明不是昨晚放的,是刚走不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走多久。 她坐起身,低头看向桌面。那张小便签静静躺着,压在醒酒药袋子下。 记得吃。 没有署名。 但她认得出那行字。清瘦、简练、极具节制感。 是晏之的字。像极了她本人——写得明明诚挚认真,却总像是怕给别人留下什么。 岑唯怔怔地望着那张纸,眼睛有些发涩,喉咙也哽着。 她试图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海里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黑暗、酒意、她靠得太近,话说得太多,情绪失了控。 她记得自己好像亲了她。 只是亲没亲到唇,还是只是擦过唇角? 她不敢确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梦见的。 岑唯低头看着那张纸条,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如果是梦,又怎么会留下醒酒药? 然后下意识捂住脸,闭上眼,额头抵住膝盖,轻轻吸了一口气。 岑唯从来不是个容易混淆现实的人。可偏偏在晏之面前,她永远无法确定——对方那句“没走开”,到底是出于在意,还是只是一种负责任的体贴。 她努力回忆晏之昨晚的表情。 她没有推开。 但也没有吻她。 她只是轻轻说:“别喝了,你会头疼。” 那种语气——像极了在一场即将越界的情绪风暴前,伸手替她把落在睫毛上的水珠擦掉,却不肯多停一秒。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不是难过她没回应,而是难过她一直都这么会控制自己。 明明她来过,明明她是摸黑上楼、跌撞而入,甚至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半夜出现在她身边——可她还是干干净净地走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让人误会的承诺,也没有说什么“以后会再来”。 简单、冷静、体面得刚好像是一场梦的结尾字幕。 岑唯低头看了一眼那包醒酒药,心里忽然有点想笑。 她昨晚到底有没有醉啊? 如果真的醉了,又怎么会记得她脸上的表情,那一瞬间的犹豫,还有她微微偏头时眼睫的弧度? 她当然醉了。 可她也确确实实地清醒着。 第58章 高山低谷 这个展览岑唯准备了将近一个月,是成立工作室后第一次以“归久”的身份正式露面。 也是她让自己脱离情感的止痛药。 选题、场地、预算、布景、媒体联动,还有最后这三天来回调试灯光音响,每一处都压在她肩上。 虽然有主办方与其他同事的帮助,她还是事事都要自己盯一盯。 她亲自跟场地协调消防批文,为了一块背景板的色值和打印厂撕过,甚至在凌晨两点还在手改展览简介。 “你疯了吧?这个工作量是策展团队三个人干的事。”同事曾这样说。 可岑唯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在拼什么。 一方面是她真的热爱这行;另一方面——她想给晏之看到的,是一个更坚定、独立的自己。 她不是在“为她做”,而是想让她知道,离开她之后,也努力变成了一个不需要被谁拯救的人。 所以,岑唯还是寄出了那张邀请函。 形式是团队发的批量邮件,但她特意让设计师改了一版字体,末尾又亲手补了一句: “如果有空,来看一看我做的东西吧。” 她写下那句话的时候,犹豫了足足五分钟,反复删改,最后落笔时手还有点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强求什么,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让晏之看到。 看到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可靠的大人了,看到她也是可以值得被选择的存在。 只要她来过一次,哪怕不说一句话,她也会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段曾经 展厅里人来人往,气氛热烈。 布景区的摄影师在抓取观众互动镜头,策展助理站在一旁,一边提醒她接受采访时间,一边替她递水。 她不断有人来和她打招呼,寒暄、恭喜、鼓励。甚至连两家合作基金会的人也提前到了,还带了小礼物。 “岑小姐,你这次展览的互动区设计得太妙了。” “我们基金会今年正好在投文化项目,到时候约个时间详谈?” 她微笑、点头、道谢,一一回应,连某个资助商的后代来找她搭话时,她都镇定自若,笑得不卑不亢。 可她的眼睛,却始终不自觉地往展厅门口瞥。 一开始,她说服自己不要紧张:“她可能只是还在工作。” 后来,她安慰自己:“她可能在堵车。” 再后来,她妥协:“她或许只是忘了时间。” 展览快结束的时候,岑唯站在布景板前,举着对讲机,确认最后一组灯是否按预设亮起。 她今天特意穿得比平常正式,一身灰蓝色西装裙,剪裁干净利落,耳垂点着一枚细小的银耳钉,眉眼干净,气质沉静。 整个人像是一幅被调成冷色调的水墨画,藏着锋芒,却不刺眼。 但她心里却不安静。 展览进入倒计时五分钟,背景音乐换成收尾曲,灯光缓缓变暗,她终于沉默下来。 那片空荡荡的门口,像和岑唯一起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准点抵达的人。 其实她很清楚——晏之大概率不会来。 从她发出那封邮件、迟迟收不到回信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 可她还是抱了一点点希望,就像小时候放风筝,明知道线快断了,还想多飞一会。 展览正式结束,岑唯把对讲机关掉,交代了几句收尾事项,装作若无其事地绕过人群。 她在休息区找了个角落坐下,脱掉高跟鞋,按着发胀的脚踝。 喧嚣还没完全退场,但她已经不想再笑了。 手机放在腿边,她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一条消息。 她犹豫几秒,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几乎不抱希望了。 但还是拨了。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最后被语音系统接起。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岑唯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她不是没有想过晏之可能真的太忙,或者根本就不想来。 可她更担心的是:是不是出事了? 晏之不是那种轻易失联的人。 她忽然有些坐不住了,没跟同事打招呼,就拎了包出了展厅。 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脚下还穿着那双累到发麻的高跟鞋,岑唯一边下楼一边打车。 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没有迟疑一秒,说出一个熟记于心的地址。 那是晏之的住处。 她的语气比她自己想象的还平静。 可手指却在包里紧紧攥着那张邀请函的复印件——就像攥着一颗说不出口的心脏。 门是锁着的。 她按了两遍门铃,没有回应。 “晏之,”她靠近门边,语气轻缓,却有一丝不容忽视的担忧,“是我。” 门内依旧寂静,仿佛整个屋子都屏住了呼吸。 她迟疑了一瞬,本不打算越界,可鬼使神差地走向窗边,从那道未拉紧的窗帘缝里探头望进去——客厅灯还亮着。 晏之独自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低头抱膝。手机搁在不远处,黑着屏,像是被遗忘了。 她整个人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却又浓浓地笼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落寞。 那一刻,岑唯的心仿佛被谁攥了一把。 第67章 她抬手,急促地拍门,掌心撞在木门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晏之,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克制得近乎冷静,却藏不住呼吸间的一点颤。 片刻之后,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门开了。 晏之站在那儿,穿着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脸上没有妆,眼角微红,却看不到泪痕。 看见岑唯的表情没有意外,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你怎么来了?” “你电话不接,我担心。”岑唯声音低下来,眼神落在她眼下那一小圈疲意上,“你……还好吗?” 晏之像是想说“还好”,但最后只是笑了下。 那个笑,几乎轻得要被风吹散:“……不好。” 她转身走进客厅,动作慢了半拍。 岑唯跟着进屋,换鞋的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茶几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水,玻璃杯上浮着一圈温度褪去后的水汽痕。屋子里没开空调,也没有音乐,静得让人发慌。 晏之回到沙发前坐下,整个人像是陷进了那一片软绵的空无。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似乎正在想怎么开口。 可她沉默太久。 岑唯坐在对面,双手叠着放在膝上,终究没忍住先问:“出什么事了?” 晏之垂下视线,轻声说:“没什么。只是……太累了。” “累成这样?”岑唯看着她,眉间的担忧再也藏不住,“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在忙展览么。”她淡淡地说,“而且你现在状态那么好,我不想……打扰你。” 岑唯怔住,嗓子像被什么哽了一下。 “晏之,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要生分到这个地步了?” 她语气不高,却透着一种极度隐忍的急迫,“我不是来看你永远镇定的样子的。我来,是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还好。” 晏之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到她眼里。 她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往沙发里靠了靠,声音很轻:“我被公司停职了。” 岑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因为什么?” “……有人匿名举报,说我和竞品公司有私下金钱往来。” 她说得很慢,像是在筛选每一个词,“hr那边没怎么核实,只看了账单截图——就让我交出所有文件,说在调查期间不许再接触项目。” “那笔钱呢?” “是我还给一个旧同事的私债。几年前的事了。”晏之目光下垂,像是连为自己辩解都失去了力气,“但他们不信,也没问清楚。” 岑唯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手落在她膝头。 “你报警了吗?申诉了吗?谁在跟进这事?” “我找了律师。”晏之说,“但……我已经被踢出主项目了。剩下的,就看公司想怎么处理。” 她没有掉眼泪,声音也不颤,却比任何情绪都让人心疼。 那种不抱希望的冷静,反而像一层钝钝的锋刃,把人割得慢而狠。 岑唯低头看她,心口堵得发闷。 她第一次觉得,那个自己一直仰望的晏之,那个习惯一个人挡住风雨、帮别人收拾残局的晏之,也会在无声的夜晚,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把自己一点点沉进那种没人知道的黑里。 她轻轻伸出手,抱了她一下。 动作很轻,像怕她拒绝。 “走吧。”岑唯压低声音,贴着她耳边说。 晏之没有动。 “去哪?” “兜风。换个氛围。” 她顿了顿,勉强笑了笑:“我们不逃避……但我们也不需要此刻就背负所有。” 晏之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把车借我一晚上。” 夜风拂面,车窗半开,城市的灯火从两侧缓缓掠过。 晏之靠在副驾椅背上,头偏向窗外,一言不发,手指却时不时微微蜷缩,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用力。 岑唯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瞥了她一眼。 “如果你真的扛不住了,也可以说出口的。”她语气依旧平静,却不再回避,“我不是来看你挺得住的。” 晏之转头看她,眼神淡淡的,却温柔。 “我知道。” 她顿了顿,又轻轻地说:“但你不是来看我崩溃的。” “我不怕。”岑唯说,“只要你还愿意让我在。” 那一刻,晏之的眼神终于有些松动。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缓缓扣住岑唯握在档杆上的指节。微凉,安静,却很坚定。 没有更多深层次的情感,似乎只想用这个动作告诉岑唯:谢谢你的关心。 也谢谢你没逼我太快走出这段低谷。 风往后卷,夜灯疏淡。 第59章 忘了 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夜里特有的潮湿与松弛。城市灯光像流动的水,顺着挡风玻璃不断倒退。 岑唯没开导航,只是凭着记忆往熟悉又人少的方向开。 晏之侧着头靠着车窗,没说话,但也没再刻意维持距离。她的呼吸浅而均匀,像在努力恢复某种节奏。 车里没放音乐,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细碎摩擦声,还有风从窗缝里穿过她们之间的沉默。 开出市区之后,车速慢下来,岑唯绕进一段河堤边的老路。前方没什么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她终于开口:“我好像不知道开到哪里来了。” 晏之轻笑了一声,但过了一会,她又补了一句:“没关系,这里安静,很好。” 岑唯点点头,没再说话。找了个靠近河边的临时停车点,把车熄了火。车灯暗下去的瞬间,夜色一下子漫了上来。 “下来走走?” 晏之没立刻回答。她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考虑安全性,然后才慢慢解开安全带,说:“好。” 两人下车,顺着堤坝缓缓走着。 脚步声在夜风中极轻。没有人说话,仿佛此刻沉默比语言更能表达。直到快走到堤尽头,晏之才停下来,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远处暗沉沉的水面。 “你知道吗,刚开始停职那天,我第一反应不是害怕。” 岑唯侧过头看她:“那是什么?” “是想找你。” 晏之没有看她,只是望着水,“但我克制住了。” 她顿了顿,笑了下:“我一直以为,我是能一个人处理完这些的。就像以前——所有项目危机,所有烂摊子,我都能收住。” “你确实可以。” “但这次不一样。”她偏头看向她,眼神里有一点点压着的情绪,“我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那封邀请函。” 空气静了一秒。 岑唯低下头,声音有些低:“你看到了。” “嗯。我那天其实路过了展厅。”晏之轻声说,“只是没进去。” “为什么?” “我怕我一进去,你会看见我。然后……你又要分心了。” 岑唯缓缓转过头,盯着她:“你觉得我会因为‘看见你’而分心?” 晏之没说话,的确,她没法否认。 岑唯轻声笑了下,那笑意里带着一点自嘲:“我拼了命做那个展,不是为了让你‘不要来打扰我’。是想让你看见,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总是需要你帮助的人了。” 晏之看着她,目光不再回避。 她动了动唇,却没立刻说话。夜风掠过她鬓角,她还是垂下了眼:“你现在很好,岑唯。” “但你是不是也明白,”岑唯声音轻下来,带着一点固执的锋利,她不想再隐瞒,“我再怎么变,还是想要靠近你。” 这句话落下去之后,空气像是停了一拍。 晏之没有立刻回应。她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几颗稀疏的星,眼里浮着一点点压抑了很久的柔软。 然后,她轻声说:“我知道。” “所以呢?”岑唯问,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晏之回头看她。目光几乎与溶溶月色晕成一体,她没有走近,也没有退后。 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特别安静的语气说:“没有所以。” 岑唯怔住。 “我现在是站不稳的。”晏之缓缓道,“我不知道这个调查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可能,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可你以为我想要的是安稳吗?” “我不知道,”晏之眼底泛起一点温热,“可我就是害怕。” 岑唯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张了张嘴,终究只是轻声说:“你从来都不是负担,晏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风吹过那条长堤,两个人影拉得很长,像贴在一起,又像始终留有距离。 她们就那样站了一会儿。 第68章 然后岑唯缓缓伸出手,指尖碰到她手腕,却没有真的握住。 只是停在那里,轻轻碰着。 晏之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抽开,但最后没有。 这一点点微妙的、不说破的靠近,成了她们今晚之间,最清晰的表达。 夜风渐起,吹得人有些发冷。 晏之收回视线,低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岑唯察觉到了,侧过头问:“怎么?” “你饿吗?”晏之问。 岑唯一愣。 晏之看着她,声音还是很轻,但眼里第一次浮起一点暖色:“前面那家烧烤摊还在的话……我们可以去坐会儿。” 岑唯点了点头,没有问更多。 她们重新上了车,往城市边缘开了一段路。快到那片旧居民区时,岑唯才看见那排熟悉的路灯下,果然还有几张塑料桌子零散摆在巷子口,一架烤炉正冒着热气,烟火味混着孜然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她从没想过会和晏之一起来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晏之只属于灯光干净、话语利落的会议桌,属于在白纸黑字里把人说服的冷静世界。她不属于这些油渍和喧哗。 可现在,她却看见她卷起风衣袖口,坐在塑料凳上,指着菜单说:“那个羊肉串味道还行。鸡软骨你能吃辣吗?可以撒一点小米椒。” 岑唯有些恍惚。 “你会吃烧烤?” “以前偶尔。项目收工比较晚,就顺路打包回去。” 晏之说这话时,语气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点点久违的“自己人”的味道。 终于在她面前卸下了那些精致和克制,重新变回一个有深夜食欲、有情绪、有生活味道的普通人。 岑唯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一点烟火气,比她在工作中力挽狂澜更动人。 那是一种不被人看见的小部分,藏得久,露得少,所以才显得格外柔软。 等烤串上桌,炭香升起,混着花生碎、孜然、辣椒面的味道把空气都熏暖了几分。 岑唯尝了一口,辣得下意识咳了一声。 晏之低头笑了,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每次吃辣都逞强。” 岑唯接过纸巾,轻声回:“那是以前。” “那现在?” 她抬眼看着她,语气慢了一拍:“现在我不逞强,只是……想在你面前多坚持一下。” 晏之愣住。 这句话轻得几乎和夜风融在一起,像是某种不经意的坦白,又像是长时间克制后的试探。 晏之没立刻回应,只是拿起一串豆干,咬了一口然后说:“你变了。” “哪里变了?” “以前你不会说这种话。”她侧头看岑唯,眼里柔和下来,“以前的你,只会把喜欢的事藏在心里。” 岑唯轻轻地笑了。 “因为我以前一直在猜,你愿不愿意让我靠近。” “现在呢?”岑唯认真地看着她,像是等一个久违的答案。 而晏之只是低头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半晌才说:“现在我更怕……我一让你靠近,你会受伤。”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终于带了一点点动摇。那种动摇太小了,像是烟雾在风里的一缕,可岑唯听得很清楚。 岑唯没有逼近,只是缓缓放下竹签,低声说:“你知道吗,刚才在堤坝上,我第一次觉得你真的很远。我以为你只愿意让我走到你生活的门口。但现在我觉得……你至少把窗开了一点。” 晏之没回应。 只是低下头,用牙签挑着盘子里最后一块烤年糕,动作轻得像是在转移情绪。 等她终于说话时,声音里有一丝涩意:“我不是不想靠近你,岑唯。” “我是怕,到最后,一切都要回到原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她。 而岑唯也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侧脸——那张一直被人赞“理智冷静”、“稳操胜券”的脸,此刻在夜色和烤炉的光里,终于有了几分真正的、温柔的、不完美的人味儿。 她忽然觉得,或许这一刻,她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 不是在心照不宣的默契里,不是在家庭角色的对位中,而是在这种一无所有的深夜里,坐在一张塑料桌边,手指沾着孜然和辣椒,沉默着,也没有退开。 快十一点,两人吃完,结账时晏之还习惯性地抢先一步。岑唯懒得争,默默把她喝了一半的可乐罐收进了垃圾桶。 从巷子口走出来时,夜已经深了。 晏之解锁车门,两人一前一后坐上去,空气里还带着一点烤串味。 她打开车窗透气,没急着启动车。 车内安静下来。 晚风从车窗缝隙吹进来,卷着初春的寒气,把发丝吹得有些凌乱。 晏之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像是等自己情绪归位。岑唯靠在副驾,头轻轻靠着车窗玻璃,眼神落在不远处路灯下反光的地面上。 过了一会,她突然出声。 “那天……我喝醉的时候。” 晏之眼皮动了动,没转头。 “你有没有……”岑唯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权衡用词,“有没有被我……吓到?” 晏之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侧脸被灯光切得温柔,眼里没有醉意,却带着那晚未竟的情绪余烬。 “你说什么?”晏之语气淡淡。 岑唯又顿了顿,才继续:“我其实……不记得很多了。但我好像有点撒酒疯?” 她嘴角有点尴尬地翘了翘:“我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吧?” 晏之静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 “你说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被我的美貌吸引了。” 岑唯:“……” “我问你哪里好看,你说,‘眼睛和锁骨’,特别认真。” 岑唯捂住了脸,低声哼了一句:“……完了。” “你还说了别的。”晏之像是故意逗她,话却顿在最后,没有说下去。 “什么?” “嗯……”她拖长了尾音,然后笑了笑,“忘了。” 岑唯轻轻瞥了她一眼:“你撒谎。” 晏之没继续接话,只是把手放到方向盘上,重新发动了车。引擎启动的声音盖过她回避的沉默。 其实她当然记得。 第60章 那就一起 回去的那天夜里,岑唯把晏之送到她楼下时,车里还留着一点烤串味。 两个人都没提今晚谈了什么,也没提该怎么结束这场漫长又克制的靠近。 等晏之关上车门,夜风一下灌进来,带着巷子口油烟味的尾声。 岑唯在晏之楼下站了很久才走,双手交错来回摩挲,像是还留着她握住自己手腕时的温度。 然后看着晏之公寓的灯亮起又熄灭。 回去后,她失眠了。 索性打开电脑,屏幕亮在她面前,那个“以后有机会再做”的工作室企划被她调出来,光标在“选题”那一栏闪了很久,她却一次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凭着热爱和一腔热血,岑唯想过很多选题,也去过很多地方。 可这一晚,停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一篇博主截图。 那是几周前她上网无意间刷到的一位女生发的,说她在学校宿舍洗澡时被偷拍,视频被传到了一个海外网站上,下载量过万,至今没人管、没人查,连警察都劝她“删掉忘了”。 那不是个案。 她查得越多,越觉得像掉进了黑暗的深井——隐藏摄像头、ai换脸、恋爱陷阱、网络勒索、聊天室直播拍卖,甚至还有“订制”请求。 女生的脸出现在像素模糊的视频缩略图里,被点击、被打码、被消费、被遗忘。 而加害者永远匿名,永远不被追责。 岑唯点开了一个资料文件夹,那里是她偷偷收集的案例、截图和文献。 她原本只是想整理素材,但这晚,她忽然清晰地知道了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几个字: 归久选题:隐秘镜头下的女性。 写完,她停顿了一会儿,又用笔圈了几圈,直到纸张被戳得发皱。 她知道这个题有多难。 这个题不止是难——它危险、敏感,甚至有点“不适合现在这个时候”。 找当事人、跑线下、取证、拍影像,最难的不是操作,而是要如何在不二次伤害的前提下,还能说出她们的故事。 她一个人也能做,但做不完整。 她需要晏之。 需要那个一旦决定做,就会把一切做到极致的人。 只是,她也明白晏之现在的状况。停职调查还没结束,舆论里全是风声。要是这时候把她请来,工作室也会被盯得死死的。 可那又怎样呢? 她想了整整一夜,没能给自己一个能退回去的理由 第69章 那天之后,岑唯又犹豫了三天。 三天里,她把那封写好的邀请邮件关了又开,开了又删,最后还是换成打印稿,塞进了文件袋里。 见面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老城区的咖啡馆,窗外是连着几家旧花店和二手书铺,阳光落在桌面上,连纸张都被晒得发烫。 晏之比她晚到几分钟,推开门时,门上的铜铃“叮”一声响,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干净的剪影。 “来很久了?” 晏之放下包坐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是许久未见也不生疏。 岑唯摇了摇头,指尖扣着杯沿,话到嘴边却堵了几秒,才把那份文件推过去:“我想请你回来帮我。外部顾问,选题统筹……都行。” 晏之垂眼看了看文件袋,却没立刻去打开,只是抬头看她一眼:“什么选题?” 岑唯深吸了一口气:“偷拍、换脸、情色勒索……我想做一个关于女性隐私被系统性侵犯的系列。” 晏之抬眼,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前阵子看到,有女生在宿舍被偷拍,影像被上传到境外网站。点进去之后……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晏之没接话,眼神却开始变了。 “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个人。是系统、是产业链,是把女性的身体变成商品的、系统。” 她将文件袋里的几页资料和打印截图递过去:“我查了快一个月,收集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这个题,没人敢碰。但我们可以。” 晏之没伸手去接,只是冷冷看着她几秒。 “你疯了。”她声音低,却不是愤怒,是警告。 “你知不知道这题碰下去会是什么后果?是技术公司、是地下市场、是国家层面都没管好的漏洞。拍了不能发、发了会被删、删了还可能有人报复。” 岑唯看着她,语气没有高,但很稳:“我知道。” “你现在连稳定的保护机制都没有。你拿什么去拍当事人?你有心理干预?有法律资源?有足够的匿名空间吗?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堆里推。” “我不拍火就能熄了吗?”岑唯回问。 晏之忽然笑了声,笑意很轻,却没有一点暖意:“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停职还没完,新闻天天有人盯着,一出事就有人踩我。要是连你也被我拖下去——” “你要真把我当成会被拖垮的人,也不会在这坐着。” 岑唯把话说得很慢,却像是句句扎到点上。 “晏之,我没想救你,也没想靠你救我。这个选题要做,你在,我做得好一点;你不在,我也会做,只是会多走点弯路。” 晏之没说话,指尖却松开了点。那几张照片安静地躺在她掌心里,像是突然有了重量。 她缓缓吐了口气,抬头看着岑唯,眼里闪过一点什么东西,快得像是怕被看见。 “你就不怕真做了,后面真有人找上门来?” “怕啊。”岑唯笑了笑,眼里却没一点退,“但你不是在这儿吗?有你在,至少我知道有事能一起扛。”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钉子,钉进晏之心里那块迟迟没松动的地方。 她没再犹豫,低头从包里摸出一支笔,翻到文件最后一页空白处,几乎是用力按着笔尖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就一起。” 写完,她把笔丢回包里,关文件袋时轻轻“啪”一声,像是把所有犹豫都关在了门外。 岑唯看着那行字,心口那根绷了好几晚的弦终于松下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掌心却是热的。 晏之却已经站起身,把文件袋重新推回她面前,语气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先去你工作室看看?那天晚上太黑我都没看清楚。” 她话音一落,门外的风又吹进来。 带着初春刚冒出来的花香,一点点,把过去那些沉着的、硬撑的、没说出口的情绪,都吹散了。 出了咖啡馆,阳光正好,连街对面的花摊都透着一点明艳的香气。 岑唯先走两步,晏之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像是刚刚签了的那份“协议”只是一桩普通合作。 “地方有点简陋,你别太嫌弃。”岑唯走在前头,语气刻意平常。 “你对‘简陋’的定义我很怕。” 晏之轻声回了句,语气淡淡的,尾音却带着一点玩笑意味。 岑唯没接茬,只是手指轻轻拽着包带,动作有点不自然。 明明说好了就是去工作室看看,但她忽然开始紧张起来——不是为那个屋子,也不是为选题落地的难度,而是因为:她意识到,等一下两个人要独处一整段时间。 一上出租车,她更是明显沉默了许多。 车窗外的街景在后退,阳光晒得玻璃有些烫,车里却静得过分安静。 直到快要到地方时,晏之忽然问:“工作室是你自己掏的钱?” “前期是。”岑唯答得简短,“后面有点天使投资,靠关系撑着。选题真正动起来,还是得拉资源。” 晏之轻轻“嗯”了一声,却没继续问。车里又沉了一会儿。 快下车前,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两人一眼,说:“好朋友办公司啊?挺好,年轻人自己做事就是有劲头。” 岑唯猝不及防地“咳”了一声,连忙低头去翻包付钱,耳根发热得像刚被烫过。 晏之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弯了弯唇角,笑得不明显:“不是,她老板,我打工的。” 司机哈哈一笑:“那更好,更稳。” 下车时,岑唯几乎是逃着先走了几步。 刚到工作室楼下,她脚步放慢了点,抬头看着那栋不起眼的老楼,心里却像有什么翻滚着往外冒。 她知道自己在躲,躲那个她刻意不提、却怎么也忘不掉的晚上。 晏之那天什么都没说,甚至表情都没有变。但岑唯知道她记得。因为她自己也记得太清楚。 她刷卡进门,楼道里带着一点旧油漆味。工作室房子不大,格局倒是利落干净。 落地窗采光很好,靠墙有一面写满便利贴的白板。 沙发上散着几份未归档的采访资料,角落堆着三脚架和老旧的相机包,还有一张没来得及贴完的墙报纸,上面写着几个选题关键词,“失学”、“早婚”、“性别差异”、“独立意识”。 晏之站在门口没动,扫了一圈视线:“这地方看起来,还蛮靠谱的。” “那可不,和我本人一样,”岑唯一边说,一边假装整理桌面,实则避开她的目光,“不然你也不会考虑回来帮我。” “我回来是因为题目,不是因为你。” 晏之说得慢,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微妙的停顿。 岑唯“哦”了一声,嘴角翘了一下:“那就更好,工作第一。” 晏之终于走进来,手插兜站在白板前,盯着那些贴得歪歪扭扭的关键词片刻,突然问: “你真的不记得那天晚上了吗?” 岑唯手一顿,原本要把杯子放到桌上的动作硬生生停住。 空气忽然变得绷紧。窗外有风掠过,吹得便利贴轻轻一颤。 她没有回头,只是把杯子稳稳放下,语气淡淡:“你要是不说,我本来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晏之轻笑了一声,没继续追问:“那就都不记得好了。” 她走到白板前,抽下一张贴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重新贴上去。 “step1.寻找拍摄对象。” 两人都没再提“那晚”的事。 但空气里那点不动声色的心照不宣,像是一根细线,被一同收进了抽屉。留着,慢慢拉。 第61章 被看见 第二天一早,岑唯先到工作室。 外面刚过晨光初亮,百叶窗还未全开,阳光斜斜地从缝隙中洒进来,一格一格地斜落在白墙上。 她拎着两杯热拿铁走进门,空气里还有昨天夜里晏之没散尽的香水味。 白板上的字静静地留在那里,是晏之昨晚留下的那一行。 岑唯站在白板前看了半晌,指尖下意识地抚着“拍摄”两个字轻轻划过,像在感受那笔锋的力道,也像是在细数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白板下方贴着一张a4纸,是晏之的手写便签,字迹一如既往的规整冷静: “队伍太小,不足以支撑深线调研+常规拍摄,建议招募: 影像记者(能单兵作战)、调研员(女性优先,有创伤敏感性)、公共事务协调(擅长舆情控场+家属沟通)等。 她看着那些字,脑中闪过之前调研时接触过的素材: 凌晨四点偷拍者蹲守在女生公寓楼下的监控画面、受害人报警后一纸无效处理通知、她们镜头里低着头、几乎从未正视镜头的女性。 她正琢磨着如何实操这些岗位,门口传来钥匙旋进锁孔的轻响。 第70章 晏之推门进来,一身黑衣,肩上挎着她常用的托特包,眼神沉稳、步伐干净,和她每次出现在工作场合一样,克制而利落。 “你今天这么早?” 她看见岑唯,轻轻挑眉。 “惊不惊喜?”岑唯举起那杯没动的咖啡,“你没吃早饭吧?我猜你一定又没睡好。” 晏之接过杯子,指尖一触即离,但那温度还是让她停顿了半秒。 “谢谢。” “昨晚你发消息,是在地铁站写的?”岑唯坐回桌前,语气轻快,“你一着急就语音转文字,标点都没一个对的。” “我是在站台楼梯上写的。”晏之走到白板前,看着那几个字,又补了一句:“你不是说,做这个题材必须先想清楚底线、承受度和撤退路径。” “我说了你就信啊?”岑唯托腮看她,笑里有些涩意,“你很少听我的。” 晏之没回,只是盯着她,像是能看穿那句玩笑后面真正的担忧。 “这次不一样。” 她终于开口。 空气静止了半秒,只有阳光还在缝隙间一点点移动,光线慢慢照到两人中间的桌面。 岑唯低头戳了戳吸管,敛起唇角那一丝不受控的笑意:“……那我们是不是得先搞清楚,现在这是个工作关系,还是——” “工作关系。”晏之忽然打断她,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柔软,“暂时。” 她顿了一下,又像补偿似地加了一句:“但你知道,我从不和不重要的人搭班。” 岑唯眼神微微一动,点了点头,神色却透出一丝了然。 那是被哄开心的表情。 两人回到电脑前,开始写岗位要求。 岑唯写得细腻:“我们希望你能忍受长时间盯看模糊监控画面,能辨认一张模糊的侧脸是否是同一个人;也希望你在听受访者讲出她不敢回忆的那段经历时,能忍住第一反应,保持安静。” 晏之则写得现实:“需签署保密协议;拍摄期间不可上传任何未审核素材;需有与遭遇创伤者互动的经验或培训记录;如遭遇突发冲突,应具备中止拍摄的判断与权利。” “你写得太冷,像公安通告。”岑唯边改边笑,“我们不是在招线人。” “我们也不是在拍文艺片。”晏之语气淡,“我写这些,是因为她们不该再被伤害第二次。” 岑唯顿住,没有再调侃。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默契地继续工作。 发出去的文案写着: 我们不是在做新闻,也不是在追热点。 我们想讲一个故事:关于她们如何被看见、如何选择发声、如何在沉默与愤怒之间活下去。 如果你也曾对某些“被偷拍女生”事件点开过评论区,想过她们后来怎么样了——也许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继续把镜头对准那里。 一周内,她们收到了数十封申请邮件。 有的来信附上匿名调查报告,详细记录了地铁站点偷拍的发生频率和地点。 有的写着自己为女友维权的失败经历,还有一位纪录片从业者,简历中详细阐述了她的思考,最后写道: “如果你们拍的,不只是‘她被拍’,而是‘她后来怎么走下去’,那我愿意加入。” 那天,第一位面试者准时到达。 岑唯和晏之已经准备好迎接这场不同寻常的面试。 门铃轻响,岑唯起身,微笑着迎接:“你好,欢迎。” 门口的女孩身形修长,黑色直发梳成低马尾,穿着简单的针织衫与深色牛仔裤,眼中透着坚定,但又掩不住一丝微弱的紧张。 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支撑着她踏入这个房间的力量。 “请坐。” 岑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女孩低头轻轻放下笔记本,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似乎在用这微小的动作整理思绪。 “我叫沈若。” 她的声音温软却颇为坚定,微微皱眉,似乎在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开场白。 “我把简历发过来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来面试。其实,我并不确定能否加入,但我做过一些调查,主要是关注女性受害者,尤其是偷拍和骚扰案件。” 岑唯和晏之对视了一眼,心底的某种默契立刻凝结成了共识。 岑唯沉默片刻,温和地开口:“所以,是什么让你决定来参与我们的项目?” 沈若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仿佛她已做好了回答的准备:“因为,这不仅仅是拍摄。我们不是要把女性仅仅当做受害者,而是要给她们发声的机会。 让她们讲出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声音。不是仅仅把偷拍者定罪,而是要告诉世界这些女性如何选择发声,如何从痛苦中走出来,甚至是她们如何从沉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如何在愤怒与无助之间活下去。” 沈若顿了顿,目光沉静:“我接触过不少女性,很多人愿意说出来,但她们往往被误解,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未曾获得。你们这个项目,我觉得能够给她们提供一个公平、温和的空间,至少,她们可以重新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晏之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且透彻。 “你说得很好,沈若。你有过哪些实际的经验,能帮助我们完成这个项目?” 沈若低头,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指着一页上密密麻麻的记录。 “我曾做过几次田野调查,跟踪了几起地铁偷拍案件。那些受害者大多选择沉默,因为她们害怕第二次伤害。很多时候,她们的隐私被侵犯之后,反而背负了更多的社会压力。曾有几位女性,我为她们提供过法律援助与心理支持,但最终她们还是未能通过法律途径获得应有的保护。” 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是否要继续深说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参与过一些女性权益的项目,给她们提供过自我保护培训。我知道如何与受过创伤的女性建立信任,也知道如何在她们不感到被逼迫的情况下,循序渐进地让她们敞开心扉。” 岑唯和晏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那份欣慰悄然升起。 沈若虽然外表文静,话不多,但她的眼神里有着难以忽视的坚毅,和这个项目的契合度让她们无法忽视。 “你能接受长时间可能没有结果,面对创伤回忆时的情绪波动,甚至可能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吗?” 岑唯沉声问道,眼神直视沈若。 沈若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晰坚定。 “能。我明白这项工作并不轻松,但我作为一名纪录片工作者,我的职责是让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被看见。只要能为这些女性做些事情,哪怕只是提供一个平台,让她们的声音被听见,我都愿意承担。” 岑唯和晏之互视了一眼,心底早已做出决定——她,是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但,之后的面试却没想象顺利。 她们一一筛选,安排了接连不断的面试:有纪录片专业出身的、刚从高校毕业的、还有在社工领域打拼多年的独立行动者。每位候选人都带着诚意与热情,但最终都没能完全符合她们的预期。 有的人经验丰富,但拍摄角度总带着审判式的冷漠;有的人富有同理心,却一听“可能要蹲半年调研”就变了脸色;还有人一谈起“创伤”话题便情绪失控,自己反倒需要安抚。 到最后一天下午,最后一位预约的面试者迟到了半小时,匆忙赶来,一边翻找简历一边道歉,甚至把水撒在了岑唯的笔记本上。 面试结束后,屋里安静下来。 晏之翻着面试记录,一页页地划过,神情平静。 “我们是不是太严了?” 岑唯一边用记号笔勾选,一边嘀咕。 晏之答非所问:“我们不是在组一个摄制组,我们在搭一组愿意承担代价的共情者。”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团队快只剩我们仨了。”岑唯叹口气,把本子合上,“沈若是意外的宝藏,但我们还需要一个真正懂技术的。数据审查、图像源头验证、网络传播路径的还原……这些我们没人能做。” “我可以再联系几位安全分析师试试。” 晏之淡声道。 “预算顶不住。”岑唯直接打断她,“我们招的是‘同伴’,不是‘外包’。” 说话间,电脑“叮”地响了一下。 岑唯下意识点开,是一封刚刚抵达的新邮件。 发件人名字让她的指尖顿了顿。 乔婉云。 邮件标题:申请加入项目组——技术方向支持。 第62章 酸 岑唯看了一眼晏之,没出声,点开了正文。 to:归久工作室项目组 你们好。 我是乔婉云,目前硕士研究生三年级在读,就读于信息安全与图像算法相关专业,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图像再识别、模糊影像修复与人脸去特征化保护机制。 第71章 近日在朋友圈看到你们发布的项目公开招募,关注主题后感到非常共鸣,尤其是对偷拍图像的传播机制、平台路径以及图像溯源问题,我做过一些独立调研,愿意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 此前,我曾在某公益组织以志愿者身份参与数据筛查,帮助处理过部分遭非法传播的图像样本。我理解你们的工作可能会涉及“既要保护影像,又要呈现真相”的技术难题,我愿意在此过程中提供算法设计或匿名化技术建议。 附件中是我的项目摘要、一份图像传播路径的研讨提纲、以及可行的数字隔离流程文档。 若有机会面谈,我愿意详细介绍。 谢谢。 ——乔婉云 a大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 晏之走过来,低头一看邮件标题,眉眼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空气忽然变得极安静。 岑唯偏头看她:“你早就知道她在关注偷拍这个议题了?” 晏之没回答,只是点了一下头,声音低而克制:“她一直在做相关的分析,只是不在国内做。” 岑唯点了点头,又问:“你相信我和她可以和睦相处吗?” 晏之静默片刻,说:“不信。” 又顿了顿,却接着道:“但我信你做事的能力。” “而且......她确实能补我们团队短板。我们现在缺的,不是情绪,也不是热血,而是冷静地能处理数据和图像的人。” 岑唯盯着她,没吭声,片刻后还是说:“你决定吧。要不要约她见一面。” 晏之点了点头,语气像陈述工作流程一样简洁:“明早十点。” —— 岑唯来的比前几天都早。 她坐在办公桌前,修长的手指漫无目的地在键盘上敲击着,页面早已停在邮箱界面,唯一被打开的那封邮件,署名:乔婉云。 然后眉心轻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名字熟悉得不能更熟,甚至带着一点——不适感。 那不是单纯来自“晏之前女友”这个身份,而是更私人、更尖锐的记忆碎片。 她还记得那天,无意中撞见乔婉云和别人亲昵的画面。 她还记得晏之那天晚上借酒消愁的落魄。 当时的岑唯似乎比晏之更快感到愤怒。 因为她知道,晏之是真的爱乔婉云,而她——从来不喜欢被这样的人,轻易地毁掉别人的认真。 门口传来脚步声,打断了她心头那道一闪即逝的刺痛。 “来这么早?”晏之推门而入,声音像往常一样温和,但又比从前多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什么情绪吧?” 岑唯没抬头,只是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晏之没有回应。而是轻轻走到白板前,目光掠过那些被岑唯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任务卡片。 “她能帮我们解决技术问题,你应该明白,职业和个人要分开。” “分得开吗?”岑唯终于抬眸,语气柔里藏针,“你觉得我能做到那么理性?” “你一直都挺理性的。” 晏之淡淡地说,眼里看不出一点情绪波澜,仿佛那段过去,早已彻底放下。 岑唯偏头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晏之的冷静让她生出几分不快,又有一丝坦然。 晏之是真的放下了吗? 那乔婉云呢? 门铃响起。 岑唯没有动,只是靠在椅背上,唇角轻微一动:“她来了。” 乔婉云站在门外,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灰色西装套裙配无框眼镜。 她身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冷冽气质,不张扬,却让人难以忽视。 但当她的视线扫过岑唯,又落在晏之身上时,那一瞬的怔忡与压抑的柔软,清晰地写在了脸上。 “岑唯?”乔婉云试探地开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岑唯神情未变,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稳得像自动回复:“归久的项目负责人之一。” 乔婉云的视线转向晏之,二人眼神短暂相会,晏之站得笔直,眉眼淡然,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 “没想到是你们两个。” 乔婉云轻声说着,唇角勾起了一丝苦笑,脚却仍定在原地。 “请进。”岑唯根本不打算与她多说什么,语气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冷漠的距离。 那语气一落,乔婉云那点试图寒暄的情绪便被打碎了。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走进来,把背包放在椅侧。 空气里顿时变得凝滞,她明明可以自然些,但此刻却只能坐得规矩得像个学生。 她微微侧头,看了晏之一眼,眼神似是躲不过,又舍不得移开。 “我……很高兴见到你们。”她轻声说,声音里竟带着一点真诚的脆弱。 岑唯听着,却只挑了下眉,没有回应,只是翻开面前的一份简历,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们直接开始吧。” 乔婉云微愣,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收敛情绪,坐直了身子。 岑唯翻动纸张的声音格外响,像一记一记轻敲的鼓点。 “我看了你的简历。”她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有压迫感,“专业方向也对口。你对我们的项目了解多少?” 乔婉云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冷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镇定地答道: “我看了你们公开的资料,我的研究方向包括图像去特征化和语义信息模糊,我认为可以在处理影像数据和身份保护上提供有效技术支持。” “你确定你能胜任?”岑唯声音略微一冷,像锋利刀刃划过冰面,“这不是毕业实习。我们处理的是创伤,是隐私,是信任,不是只需要一个会写代码的人。” “我不只是会写代码。”乔婉云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坚定,“我做过未成年人隐私保护系统的构建,处理过用户数据的加密与脱敏。我知道,这项工作不是单纯的技术,而是建立在理解和尊重的基础上。” 岑唯没说话,只是轻轻抬眉。 她讨厌乔婉云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冷静得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又清楚,这种冷静里,藏着多深的执拗和未竟之言。 她更讨厌的是,这份执拗,居然有那么一丝熟悉。 像极了当初晏之面对她质问时的模样。 “你说你理解‘尊重’?可你曾经做的那些事,又怎么算?” 岑唯忽地一顿,话语像暗箭,直直扎了出去。 空气猛然凝住。 乔婉云睫毛轻颤,却只是攥紧了拳,没有辩解。 晏之终于轻声开口:“岑唯。” 她只唤了她的名字,语气很轻,却有种不可违拗的冷静力量。 岑唯别开眼,轻笑了一声,像是在掩饰刚才那一瞬的情绪波动:“我是提醒她,我们不能接受半途而废的人。” 乔婉云忽然抬头,望向晏之。目光里藏着千言万语,可最终,她只是低声说:“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她有技术能力。”晏之转头看向岑唯,语气平缓,“你知道的,团队现在需要她。” 岑唯盯着桌上的咖啡杯,手指轻敲着杯沿,沉默片刻。 “我知道。”她语气低了几分,凑近晏之耳边,“我只是……不喜欢她。” 晏之没有回应,只是淡淡一笑。 “我们会考虑你。”岑唯终于开口,声音里仍有一丝疏离,“但别搞错了,这不是你赎罪的地方。” 乔婉云点头,轻声应道:“我知道。” 办公室的门被乔婉云轻轻关上,终于划破了空气的张力。 屋里一时没了动静,只有暖气机低低的嗡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远处车流声。 岑唯依旧坐着,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封简历,却一页都没再翻动。 她在出神,指尖缓慢地转着一支没墨的中性笔,转得有些用力,最后“啪”一声,笔盖飞了出去。 晏之看着她,走近几步:“你不高兴?” 岑唯仿佛没听见,一手撑着下巴,语气冷淡:“你刚刚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晏之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她身边绕过去,拿起她掉落在地的笔头放回桌上。然后才静静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仍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我不是在帮她。” 她望着岑唯,语气微一顿,声音低了几分:“我是……在帮我们。” 岑唯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眸看着她,眼神里像藏着一丝微妙的复杂情绪:委屈?不服? 还是那一点没来由的、泛着酸味的小情绪。 “我们需要这个项目做成,不是吗?”晏之补了一句,声音带着些许安抚,“她确实能补上我们缺的那块短板。我说的是‘我们’,不是‘她’。” 岑唯嗤笑了一声,把笔啪地一声扔回桌面,语气却放软了一点:“你也说得太理智了吧。” “你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伤害过我,还是因为……”晏之话未说完,眸子微眯,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温柔,“我以前的感情有点太真?” 第72章 岑唯眉头微皱,正要说话,却被晏之凑近的动作打断了。 她跨过桌子,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岑唯面前的桌沿,另一只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在吃醋。” “我没有。” 岑唯下意识否认,却别开了头。 “有。”晏之的语气竟有点得意,嘴角轻轻翘起,“你耳朵都红了。” 岑唯倏地抬手捂住耳朵:“鬼扯。” “你更重要。”晏之忽然低声说,语气像是一道平静而笃定的宣言。 岑唯怔住了。 她有点错愕地看着晏之,而后别过脸,低声道:“那当然!”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又柔软。 岑唯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转回头,盯着晏之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忽然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诶,”她皱眉,“别这么近。” “你脸也红了。”晏之轻声说,嘴角忍不住上扬。 岑唯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今天中午……要不要在这吃饭?” “你做?”晏之微微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的笑意,“我看这也没厨具吧?” 岑唯撇开眼:“我点外卖,但我会把菜装盘。” “好。” 晏之笑了,眼底藏着她熟悉的那种温柔而坚定的光。 然后她又往前一步,凑得更近些,声音带着蛊惑和调侃:“吃完了饭……你也可以把心里的醋,一起消化掉。” “晏之!” 岑唯轻轻推她一把,脸却红得更彻底。 第63章 光束 二月的冷风穿过窗帘缝隙,在办公室里卷出细碎的凉意。 空调温度调得不高,岑唯拢了拢外套袖口,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膊早已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桌上的项目计划书摊开着,宋体字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可她的视线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乔婉云。 乔婉云坐得笔直,齐肩短发一丝不苟,手腕上的石英表指针规律跳动,像在计量某种无形的距离。 无框眼镜后的目光偶尔扫过晏之,那抹藏在镜片后的依赖,像根细针,轻轻刺着岑唯的神经。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乔婉云放在桌沿的钢笔上——银灰色笔身,和晏之之前常用的那支一模一样。 岑唯忽然心底一阵空荡。 她明明不该有这种情绪,可每次看到乔婉云的一举一动,就忍不住地感到不安。 “分工方案我整理好了。”岑唯压下心头的情绪,开口时声音比平时冷了些,把一份打印的文件推过去,指尖刻意避开了乔婉云放在桌上的手。 对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正轻轻叩着桌面,那姿态里的从容,让她莫名生出些烦躁。 乔婉云的目光果然先落向晏之,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熟稔的试探:“你觉得这样安排可行吗?” 晏之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闻言抬眼时,目光却先掠过岑唯冻得发红的指尖,才淡淡扫向乔婉云。 “我负责统筹和视听把控。” 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顿出个浅痕。 “技术部分交给你,数据脱敏和图像算法,按你邮件里的方案框架来。” 乔婉云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缩了缩,像是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直接的工作指令。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文件递过来:“这是我细化的数据处理流程,里面有几个节点可能需要和你的视听呈现配合,你要不要……” “发我电子版。”晏之伸手接过,指尖只在纸页边缘碰了半秒,便随手放在桌角,“纸质版存档即可。” 然后将视线重新落回岑唯身上,声音里添了丝温度。 “访谈提纲的框架你定,需要协调时间随时找我。” 岑唯点头时,眼角余光瞥见乔婉云捏着笔的指节泛了白。 窗外风还在吹,可她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讨论到图像压缩算法时,乔婉云忽然笑了,语气漫不经心地往回忆里绕:“这种编码方式三年前我在实验室试过,当时你说……” “技术迭代太快。”晏之打断她的话,“按最新行业标准重构参数,不用参考旧方案。” 她抬眼时,目光平静无波:“过去的实验数据没有复用价值。” 乔婉云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化开,只是声音轻了些:“是我考虑不周了。” 岑唯端起水杯抿了口温水,喉间泛起淡淡的暖意。 她看见晏之趁乔婉云低头翻文件的间隙,悄悄按了空调遥控器,显示屏上的数字从27度跳到了30度。 散会时,乔婉云收拾文件的动作慢了半拍,眼神闪烁,显然在等待什么。 直到晏之站起身,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晏之,明天有个女性艺术家的展,你……” “没空。”晏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顺手搭在岑唯肩上,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要和岑唯过访谈提纲。” 她看向岑唯,眼神里带着询问:“现在走?” “嗯。” 岑唯裹紧外套,那上面还残留着晏之身上的木质香。 经过乔婉云身边时,她看见对方轻蹙的眉头,然后没再回头。 走廊里,晏之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刚才在里面是不是很冷?我看你手一直攥着袖口。” “还好。”岑唯的耳尖有点发烫,“你怎么突然调了空调?” “乔婉云说她怕热。”晏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但你比她重要。” 她拉开办公室门时,特意用身体挡了挡穿堂风。 外套的木质香混着晏之的体温漫过来,却压不住心底那点翻的酸意。 她偏头看晏之,对方正专注地看着走廊尽头的指示牌,侧脸线条在顶灯下发着柔和的光,可岑唯就是莫名想起乔婉云刚才蹙起的眉头——表情里的委屈,像根细小的羽毛,总在她心上扫来扫去。 “她好像很不高兴。” 岑唯的声音有点闷,像从远远的地方飘过来。 晏之转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嗯?” “乔婉云啊。”岑唯踢了踢脚下的地砖缝,“你拒绝得那么直接,她大概没料到。” 晏之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擦过耳廓时带着暖意:“那我该怎么说?说‘好啊,明天的展我陪你去,让岑唯一个人改提纲’?” “我不是这个意思。”岑唯别开脸,耳尖却更烫了,“我就是觉得……她好像总在找机会靠近你。” “那又怎样?”晏之将手搭在岑唯肩上,强迫她转过头来,“我不是一直站在你这边吗?” 岑唯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刚才的醋意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去吃午饭?我看你早上也没来得及吃,应该饿了吧?” 晏之浅浅一笑,拽住岑唯的袖口把她往门口拉。 “我知道有家私房菜,他们的酸汤鱼,酸度刚好能解决一切。” 商场餐厅的玻璃幕墙映着往来人群,岑唯戳了戳菜单上的酸汤鱼图片,鼻尖已经能嗅到那股酸辣交织的香气。 晏之正低头核对窗边座位,指尖轻轻点了点:“就这里吧,离电梯口远,安静。” 服务生刚摆上餐具,岑唯就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穿过甜品区右转,”晏之拉住她的手腕晃了晃,指腹蹭过她的脉搏,“别被冰淇淋柜台勾走了魂。” 岑唯拍开她的手,转身时听见晏之在身后低笑。 刚拐进洗手间走廊,就听见隔间里传来压抑的争执。 “你把手机给我!删了!” 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刻意压低了音量。 “嚷嚷什么?删了不就完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不耐烦,紧接着是拉链摩擦的声响。 岑唯猛地推开门,撞见个穿夹克的男人正把手机往裤袋里塞,妇女站在隔间门口,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站住!”她箭步冲上去,攥住男人胳膊的瞬间,对方狠狠一甩,岑唯踉跄着撞在金属洗手台边缘,手肘磕出闷响。 男人骂了句脏话往门口冲,岑唯忍着疼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两人在瓷砖地上扭打时,她的手背被蹭出长长一道红痕。 “放开!” 男人回身挥拳,岑唯偏头躲开,拳风擦过脸颊,带着股汗味的腥气。 “别打了!” 妇女突然尖叫着扑过来,竟拽住了岑唯的后领。 “姑娘算了!我儿子在楼下陪对象逛街,要是看见了……”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男人挣脱开,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岑唯甩开妇女的手,手背的刺痛混着心里的火气直往上涌:“阿姨!他是偷拍犯!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怕啊……”妇女蹲在地上哭起来,“要是闹大了,邻居该怎么看我?我家那口子脾气暴,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第73章 岑唯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突然说不出话。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晏之跑过来时,第一时间抓住她的手腕翻过来,看见那道红痕时,脸色瞬间沉得像要落雨。 “人呢?” 她的声音里裹着冰碴。 “跑了。”岑唯的声音发闷,指腹按在发烫的手肘上,“阿姨不让追。” 晏之没再追问,只是从包中掏出消毒湿巾给她擦,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疼吗?” “不疼。”岑唯别开脸,却被掰过头转回来。 商场的顶灯在晏之眼底投出细碎的光,里面翻涌着心疼,还有点别的,更烫的东西。 保安匆匆赶来时,晏之已经报了警,条理清晰地说明时间地点,还让服务生调了走廊监控。 “手机里的记录未必能删干净,监控能拍到他的脸,总会有办法的。她扶着岑唯往餐厅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别憋着,心里不舒服就骂出来。” 岑唯的头低得很下,闷闷地说:“我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受伤害的人总要躲?” “因为她们没见过光。”晏之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扫过心尖,“我们做这个项目,就是要做那束光啊。让她们知道,站出来不用怕,有人会接住她们。” 她顿了顿,然后轻轻拉住了岑唯的手。 “走吧。” 酸汤鱼端上来时,红油还在咕嘟冒泡。 晏之把剔好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用岑唯读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 “下次别这么拼命。”她的指尖带着凉意,“我知道你勇敢,但我更想你平安。” 岑唯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夹起一块鱼塞进她嘴里:“知道了。” 晏之咬住那块鱼的瞬间,皱了皱眉——酸得眼角都轻轻抽了一下。 “真的好酸。”她低声嘀咕,声音却像在撒娇。 “就你这吃不了酸的体质,还非要点酸汤鱼。”岑唯忍不住笑,眼角带出一点湿气,像是终于把刚才的压抑挥散了一些,“再酸也得吃,解决一切的良药,不是你说的?” 晏之看着她,唇角弯了弯,把筷子伸进锅里:“那我多吃点,替你吸点酸。” “别闹。”岑唯一边笑一边给她添了一碗米饭,“你平时不是不吃酸的嘛?今天怎么破例了?” “你情绪不好,我不放心。”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打扰桌上的水汽,低头喝了一口汤,“得陪着你才安心。” 岑唯抿了口汤,被酸得眼睛微眯,但那股热劲儿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胸腔,压住了乱糟糟的情绪。 她放下勺子,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点:“你刚才说,我们做这个项目,是为了做那束光。” 晏之“嗯”了一声,眼神里还带着余温。 “可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岑唯说,“你不怕么?” “怕啊。”晏之笑了,眼神却坚定,“可我更怕你一个人扛着。” 她夹了一筷子豆芽,顺手拨进岑唯碗里:“你不是总说,有些事不出声,就没人知道?” “那是说给采访对象的。” 岑唯低头扒饭,声音闷闷的。 “那你也听听。”晏之慢条斯理地说,“你刚才做得很对。不是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站出来——你站出来了,你替她喊了。也替所有女孩喊了。”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岑唯受伤的手背上。 岑唯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忽然觉得鼻腔发酸:“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拍纪录片拍出情话技能了?” “我是认真的。”晏之把那碗快见底的汤碗推向她,“你也该认认真真听一次。” “听到了。”岑唯低低地答,嗓子有点发紧。 “那你以后……”晏之放下筷子,双手支在桌沿,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定一个计划,“遇到什么事,第一时间先告诉我,不管是偷拍的、工作上的,还是你吃醋了。” “我哪有吃……”岑唯刚想反驳,被晏之一记轻飘飘的眼神拦住,“……一点点。” 晏之笑了,手从桌面伸过来,轻轻拍了拍她没受伤的另一只手背。 似安慰,似坦白。 第64章 白鹭与水 饭后两人走出餐厅,街边阳光正好,酸辣味还留在舌尖,连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要不回去睡一会儿?你昨晚应该睡的不早吧?” “你怎么知道?”岑唯一边走一边拉着外套拉链,“你不会……开了特别关注吧?” 晏之轻轻一笑,没否认:“谁让你总在深夜发那种共鸣文案,我怕你哪天一边写一边哭,然后想不开。” 岑唯想笑,但又觉得哪里被看穿了,只好耸耸肩。 刚进电梯,沈若就发来一条语音,声音难掩激动:“我联系上的那个女孩,她答应明天接受采访。” 晏之挑眉,立刻和岑唯对视了一眼,几乎在同时点开语音听第二遍确认。 这是一条来得太不容易的好消息。 过去的一周,为了找到一个愿意站到镜头前的受害者,她们几乎把社交平台上所有相关的线索翻了个遍。 沈若连续加了三十多个在匿名平台发帖讲述自己经历的女生,有人回了“谢谢理解”,但更多的是沉默、删除、甚至拉黑。 她们也联系了维权公益组织、大学心理辅导站,甚至匿名发过“征集经历者”的招募函。 但“愿意说”跟“愿意公开说”,始终是两个世界。 有个女生加了微信,一开始语音聊得很投入,可听到“采访”二字立马沉默,几分钟后只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行。” 还有一个女生语气平静地答应了,约了时间,却在前一晚凌晨发来长长一段文字,说她做了噩梦,梦见当初偷拍她的人站在灯光后面冷笑。 她们只能把时间一拖再拖。 “我们又不是为了猎奇。”沈若在一次失落的夜里低声说,“可她们太怕了……怕被人说活该,怕被怀疑炒作,怕家里人知道,怕‘发声’反而再次受伤。” 晏之一言不发地删掉那一晚所有无用片段,最后说:“我们等,等到有人愿意说,等到她觉得说出来是值得的。” 所以,当沈若发来那句“她答应采访”的时候,电梯里静得只能听到下行的轻微震动声。 晏之按灭了手机屏幕,轻声开口:“终于来了。” “嗯。”岑唯轻轻吐出一口气,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放下。 但却放的不稳。 她顿了顿,又问:“她还有什么条件吗?” “就一个。”沈若发文字跟上:“不露脸,不提名字。” “合理。”晏之边走出电梯边说,“我们给她用背影光线拍摄,人声变调,字幕用代号。” 岑唯点头,步伐也加快了几分:“今晚把采访框架过一遍,再细化几个引导点——别太刺激她,但要让她感觉,她不是孤军奋战。” 她停了一下,看向晏之:“我们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嗯,但还只是开始。”晏之淡淡一笑,眼神却灼亮。 阳光从楼道窗洒进来,洒在两人肩上。 那些拒绝、犹豫、恐惧的沉重时刻,终于被一点点光线打破。 采访要来了,而她们要做好接住的准备。 采访日。 会议室窗帘拉上,只留下柔和的灯带,镜头藏在角落,墙上贴着吸音板,连空调都调成了最安静的送风模式。 女孩站在门口,递来一个轻轻颤抖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深色宽松卫衣,帽子压得很低,眼神闪烁,像只没找到落脚枝头的鸟。手一直揪着衣角,紧张情绪溢于言表。 “我带她去休息室待了会儿,她状态勉强可以。”沈若压低声音,“但你们得快一点,别把她逼急。” “放心。”晏之声音沉稳,语气不疾不徐,“我们不会急,她也不用快。” 她走过去,隔着一步的距离朝女孩轻轻点头,没有多余的问候,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句:“我叫晏之,你不用把我当记者,只是一个想听你说说话的人。” 女孩怔了一下,好像因为这句平淡的话,微微松了口气。 “你可以用化名,我们会保护你。”岑唯轻声补充。 她抬起头,小声说了句:“叫我……白鹭吧。” 岑唯和晏之一怔,随即点头。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晏之问。 “我小时候在南方见过一只白鹭,站在河中央,一动不动,像被困住了。”她声音很轻,“可后来它还是飞走了。” 她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它总是孤零零的,但飞起来的时候……真的很高。” 她低头笑了一下,“我也想飞得高一点,不要被那些事困住。” 晏之没有再追问,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好,白鹭。” 她看向岑唯,后者将话筒线悄悄绕到椅背后,小心地放低三脚架的高度,确认镜头只会拍到下颌以下的轮廓。 第74章 “我们不录你的脸。”岑唯轻声说,“你有任何时候不想说了、想停,都可以。我们在这儿,不为曝光,只为你能把那些压着你的东西说出来。” 白鹭点了点头,坐下时眼神还很游离,像是随时会逃走。 录影灯亮起,摄像机无声运转,房间里顿时只剩呼吸声和纸页轻响。 晏之坐在她对面,没有立刻提问,而是拿起她自己喝的那杯温水,抿了一口,然后语气温柔地开口:“你喜欢游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鹭有点意外地抬头——这个问题太普通,像是一个随便找话题的朋友。 她下意识开口:“小学三年级。我爸妈工作晚,晚上把我放在市里的游泳馆,报了班。我还挺喜欢水的。” “水让人放松。”晏之点点头,眼神像平静的湖面,“那件事之后,你还敢去吗?” 白鹭的手猛然收紧。 空气瞬间降温。 她沉默了很久,嘴唇动了几次,才哑声说出:“我后来……在家洗澡都开着灯,我不敢关门,也不敢把水龙头开太大,我怕我听不见……有人在门口。” 她抬起头,眼里突然浮现一种夹杂羞耻与愤怒的复杂神情。 “那段视频……他们不是只是偷拍,是剪辑之后上传到了国外的网站,还配了很恶心的标题,说什么‘清纯学生洗澡自拍外泄’。”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像是一点一点将伤疤揭开:“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发的,什么都没做错,手机也没丢,可它就那样被放到网上……很多人看到,还留言,点赞,说话恶心得我现在都记得。” “那几天我连窗帘都不敢拉开,总觉得有人会盯着我。我出门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指着看。不是梦,是噩梦。”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哽住,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下。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她抬起手背猛地擦了擦,“可那天之后,我好像就不是我了。” 岑唯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膝盖,强忍着眼眶的热意。 她看了晏之一眼——后者依旧没有急着打断,也没有递纸巾。只是坐得很稳,双手轻放在膝上,像是默默撑着一个空间。 “你现在能出门,能愿意说,是很了不起的事。”晏之的声音轻而稳,像是从某种山谷里传出来的回声,“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联系不上她们。她们还在角落里,害怕有人看见她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白鹭轻轻抽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信任。 “你站出来,就是光。” “但我没照亮谁。” 她喃喃地说。 “你照亮了我们。”晏之轻轻笑了笑,“让我们,还有看到这段影像的人,都记得,不该是谁哭着躲着,而是谁该被审视。” 白鹭闭了闭眼,像是终于卸下一点力气。 过了很久,她轻声问:“你们会一直做下去吗?” “会。”岑唯接话,声音有些哑,“哪怕一天只能上传三十秒素材,我们也会做下去。” 她想起那晚商场的走廊,想起自己被撞得发疼时仍死死拽住那个人的胳膊——如果那一刻她都不松手,那现在更不会。 采访结束的那一刻,空气仿佛被突然抽空。 录影灯灭了,摄像机发出轻微的“哔”声,象征着记录的终止。 但房间里没有人先动。白鹭摘下麦克风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站起身,低着头,只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带着疲倦的清醒,仿佛终于把什么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了。 沈若迎上去,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拥抱,将她从那个沉重的世界里带回现实。 门合上了,声音不大,却让岑唯肩膀微微一抖,她缓慢地坐回椅子,像是从深水区浮出水面,一身湿透,却没来得及喘气。 “她讲得……比我以为的还深。”她喃喃,嗓音发哑。 “她比我们都勇敢。”沈若轻声说着,忙着收麦的手指却有些不稳。 晏之也还坐着,眼神定定地望着白鹭坐过的那张椅子。 岑唯察觉到,她其实从头到尾都绷得极紧。她走过去,蹲下身,从桌角抽出一张纸巾,想递给晏之。 却被对方抢先了一步,晏之不说话,弯腰从另一边拿出纸巾,递过来。 纸巾之间一度交叠,两人的指尖擦过,没有声音,却震出一圈圈涟漪。 “谢谢。”岑唯低声说。 晏之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但岑唯从她眼神里看到了情绪的波动——那不是做采访的专业反应,而是一种共情后的深沉保护欲。 沈若收拾完设备,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开口却带着些许调侃:“采访完了,我们三个好像才被采访了一轮。” 没人笑,也没人否认。 岑唯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女孩双手握在一起,说那句“我不是我了”的时候,嘴角几乎是硬扯出来的平静,那种压抑的痛,比哭还刺人。 她突然觉得心脏发紧,迅速转身,打开笔记本,开始敲字,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得把她讲述的逻辑梳一遍,把她的情绪铺在节奏里。”她边敲边说,“别剪得太快,要让人听得进她的停顿。” “我来处理音轨。”晏之声音不大,却清晰,“她说‘那个男的’的时候,声调往下崩了一点,要注意消噪,也要留一丝破碎感。” 沈若看着两人,不再说话。她知道,她们都在用工作去抵抗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痛。 第65章 夜盲症 那天晚上,几人埋首电脑前,剪辑声和审音的电流声交织,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的焦香,还混着股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重。 “街采素材还差不少吧?” 沈若撑着脑袋问岑唯。 岑唯闭了闭眼,合上电脑时屏幕反光映出她眼底的红血丝:“我跟你出去转一圈吧,透口气,顺便看看能不能拍点东西。” 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沙发——晏之靠着沙发小憩,眉头微蹙,像是在梦里也在跟素材较劲。 岑唯放轻脚步走过去,把搭在椅背上的毛毯轻轻展开,替她掖好肩头。 毛毯边缘蹭过晏之的脸颊,她睫毛颤了颤,却没醒。 “走了。” 岑唯低声对沈若说,转身时指尖还残留着毛毯的暖意。 十一点半,夜市的人流渐散,空气中混着烧烤油烟味。 沈若从便利店出来,递给岑唯一瓶冰矿泉水:“喝点水,冷静一下。” 岑唯接过,仰头灌了两口,喉咙发紧,像卡了火。 这已经是她们换的第三个采访点。 第一个点,是商场外的广场。刚搭好设备,一个保安走过来:“不能拍摄,有人投诉你们骚扰路人。” “我们有媒体证件。”沈若出示证件。 “不是证件问题,是内容。你们这主题太敏感了。” “但我们只是做调研,不会指名道姓——” “抱歉,不行。” 第二个点,是地铁站出口,车流声轰鸣不断。即使有愿意接受采访的对象,也根本听不清路人的回答。 拍了一条,回放时,录音里满是地铁轰隆和杂音。 “全废。”岑唯戴着耳机皱紧了眉。 第三个点,是夜市尽头一块相对安静的空地。这里没太多人,也没人驱赶,但接受采访的路人寥寥,情绪冷漠。 “偷拍就偷拍呗,现在人都太敏感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笑着说,“不想被拍就别穿那么暴露。” 沈若脸色变了,话筒下意识往回收。 岑唯却没动,问:“那你觉得偷拍是受害者的责任?” 男生耸肩:“我没说是她的问题啊,我就是说……都别装清纯了。” 说完,他嘲讽地笑了两声走了。 岑唯望着他背影,没说话。 接下来的采访更加艰难。 有女生答应了,却一直在镜头前来回踱步,最后说:“还是算了吧,我男朋友不希望我说这种事。” 也有一对情侣愿意讲,但女生刚开口提到“我高中的时候在厕所被偷拍过”,男生就把她拉走:“别说了,丢不丢人。” 沈若走到角落背对人群,狠狠踢了一脚广告牌的立柱:“他们到底怕什么?怕真相太丑陋,还是怕自己曾经是个受害者?” 岑唯没作声,只把话筒放回包里。 她的肩膀已经有些发僵,嗓子发哑,脚底也酸。 夜风吹过,她发自内心感受到一阵寒意。 “换个角度问吧。”她沉声说,“不提偷拍,问‘你觉得网络暴力有没有解法’,或者‘你有没有被网络言论伤害过’,从自己出发。” 沈若抬头看她:“你还有力气?” “快没了,”岑唯轻笑一下,“但这不是我们该放弃的理由。” 第75章 凌晨一点多,终于有两个接受采访的女生讲了自己的经历,一个说大学时班里流传过她的p图照片,家长投诉无果;一个说在某平台发表言论被人肉出家庭住址,每天都怕快递是恶作剧。 “我到现在都不敢发自拍。” 女生最后低声说。 这段素材情绪真实,声音也清楚,像在混沌的夜里开出一条缝。 拍完,沈若瘫在路边的长椅上,疲惫不堪:“我现在连回去打车的力气都没有。” “我也是。”岑唯坐下,靠着椅背,闭着眼,“但片子还得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倦意回了工作室。 岑唯推开工作室的门时,灯已经比她走的时候亮了些,空气中混着咖啡香和机器运转的热气。 从学校赶过来的乔婉云正站在晏之身边,两人一前一后盯着屏幕,离得有些近,从岑唯的角度看,二人侧脸重叠在一起。 乔婉云顺手拿了一个抱枕轻轻往晏之腰后塞——那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带着种不容错辨的亲昵。 “你再剪下去,腰就废了。” 晏之轻轻皱眉,几乎是立刻往旁边挪了挪,抱枕从她腰后滑下来,落在地上。 “不用。”她的声音很淡,带着点刻意拉开距离的疏离,“你站远些看屏幕,对眼睛好。” 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那句疏离的拒绝落地,空气轻微一滞。乔婉云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笑笑,把手收回:“行啊,晏老师还是一如既往有分寸感。” 岑唯推门的动静不算小,两人却是刚察觉到她,同时转过头来。 乔婉云脸上的笑意僵了半秒,手飞快地收回去。 “你回来了?” “嗯。”岑唯扫了她们一眼,表情平静,声音更平静,“我们街采拍完了。” 她话里没提累,也没说遇到的麻烦,可她眼底那片沉沉的青黑,和紧抿的嘴角,藏不住翻涌的情绪。 乔婉云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抬手看了眼表:“那我先回去了,算法报告放你桌上了,明天再过来调参数。” 临到门口,却又忽然回头,视线在晏之脸上打了个转:“蒸汽眼罩放你左手边抽屉了,记得敷。” 门合上的瞬间,那股水生调的香水味终于淡了些。岑唯转身想去茶水间,手腕却被轻轻攥住。 晏之的掌心带着暖意贴近她冰凉的肌肤,让她心头一颤。 “累坏了吧?”晏之的声音放得很柔,没提乔婉云,只低头注视她带着红血丝的眼睛,“街采不顺利?” 岑唯挣了挣没挣开,语气里的酸意压不住地冒出来:“顺利不顺利,不都得做?” 她偏过头,故意不看晏之:“倒是你,被人这么贴心照顾着,腰还疼吗?” 晏之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她过来送修订好的算法参数,看我对着屏幕太久,多嘴问了两句。”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那抱枕,我没让她垫。” 岑唯的耳尖悄悄发烫,嘴上却不饶人:“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们旧情复燃,我还能拦着?” “也就我惯着你这嘴硬的毛病。”晏之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却轻得像碰易碎品,“刚才她靠过来时,我第一反应是……你要是在,该皱眉头了。” 这句话像颗糖,悄没声息地在岑唯心里化开来。 她猛地抽回手,转身往办公桌走,脚步也轻快了些:“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绷不住,偷偷勾了一下。 晏之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漫出来。 岑唯把文件夹往晏之桌上一甩,带着点泄愤的意味,语气却软了:“赶紧标时间点,我困了,想早点弄完。” “收到,岑总。” 晏之接过文件,嘴角还带着笑,没再多说。 两人各自坐在电脑前,键盘声此起彼伏。偶尔视线相撞,不再那么躲闪,但也谁都没先开口。 键盘声突然戛然而止,伴随着“啪”的一声低响,整个工作室陷入了黑暗。 一瞬间的寂静。 然后——电脑主机停了,屏幕熄了,空调也断电了。 黑暗像墨一样铺天盖地,浓得几乎能将人吞噬。 “停电了?”沈若在隔壁喊了声,“不是吧,这时间段?” “别动。”岑唯下意识站起来摸手机,“我看一下是总闸跳了还是……”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晏之极轻的一声吸气,像是冷静被什么突兀的情绪打断。 岑唯猛地转身,黑暗中视线模糊,却还是准确地朝晏之的方向走了几步。 “晏之?”她声音压低,像在小心确认,“你还好吧?” “我……”晏之的声音颤了一下,带着平时听不到的迟疑,“没事……可能有点不适应。” “你怕黑?”岑唯顿住。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是她低低的一句:“我有夜盲症。”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落进岑唯心里。 晏之从没说过这件事。 岑唯慢慢摸过去,黑暗里摸到她的手,触感冰凉,指尖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扣住那只手,掌心贴上去。 晏之没挣脱。 “别怕。”岑唯轻声说,“我在。” 岑唯靠着她的肩,接着声音缓慢地在她耳边响起。 “小时候……有一次家里失火。人太多,我被困在楼道。烟太浓,我看不见出口,也找不到声音来源。那时候我才七岁……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里面。” 岑唯心一紧,手指忍不住收紧。 “后来是我妈冲进来把我抱出来的。但从那以后,只要是完全黑的空间,我就控制不住心跳加快,甚至有点缺氧。”晏之低笑一声,“挺没出息的吧?” “你要是一点弱点都没有,也太完美了。”岑唯嗓音轻哑安慰着她。 这句话刚出口,黑暗像被点燃了一点火。 两人手牵着手,贴得很近,呼吸彼此交缠。岑唯忽然感觉这个场景很熟悉。 突如其来的黑暗、晏之靠近的气息、掌心的温度…… 某个画面像潮水涌上来—— 也是停电的夜晚,晏之靠得很近。 然后一个极短、极轻、却在唇瓣以及心底留下余温的吻。 她一直以为那是梦。 但现在,那些记忆拼图在心底慢慢复原。 她屏住呼吸,悄悄问:“上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第66章 来电 晏之没答,但岑唯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轻轻颤着。 “我亲你了?”岑唯低声笑了一下,带点不敢肯定的试探,“你没躲?” 晏之的嗓音在黑暗中缓慢浮起:“你醉得厉害,亲完还问我冷不冷。” 岑唯表情凝固,耳尖腾地一热,整个人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中。 半晌,她问:“那你……是默认了,还是不敢拒绝?” “你猜。”晏之轻轻一笑,语气是岑唯喜闻乐见的亲昵。 她的气息落在耳边,带着夜晚特有的温度与暧昧。 那一瞬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靠近——像两个在风暴边缘挣扎已久的人,终于决定暂时靠岸。 岑唯伸手,摸索着轻轻扣住晏之的另一只手,把额头贴过去,抵着她的额头,小声说: “我现在可没醉,你还不躲?” 晏之没有说话,只是气息忽然乱了一拍。像是挣扎,也像是忍耐。 黑暗里,气氛暧昧到极致。那种距离——唇只需再前倾一公分,就能碰到对方。 岑唯轻轻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低头,几乎是靠着感觉凑过去。 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蜜,她能清晰感受到晏之的呼吸扑在自己唇边——近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碰到。 却又始终没有真的碰到。 两人都像在某个临界点反复徘徊,任由心跳撞击耳膜,谁也不愿先破坏这一寸暧昧。 晏之没躲,但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蹭在岑唯的掌心,带着一点轻得不能再轻的颤。 “岑唯……”她嗓音低哑,像在压抑什么,“你现在应该清醒得过分了吧。” “所以才想问清楚。”岑唯的声音几乎贴在她唇上,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皮肤上,“我不想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 晏之闭了闭眼,像是想把什么压下去。半晌,她轻声说:“我是你姐姐。” 这句话落下来的瞬间,一把温柔却锋利的钝器劈开空气里的旖旎。 岑唯呼吸滞了一瞬,然后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笑得有点轻蔑,也有点疼。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晏之像被这句话戳中什么,身体一僵。 岑唯却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向前一寸,低声道: “拜托别再拿‘家人’、‘姐姐’挡我了。” 她伸手,轻轻托住晏之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直面自己。 第76章 像是试探,又像是引导。 “现在我很清醒,我亲你,是因为我真的想。”她低声说,“你要躲,现在还有机会……” 最后一个词飘在黑暗中,唇与唇之间,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层气息。 晏之没有动。没有躲,也没有迎上去。 她的指尖还紧紧扣着岑唯的手,整个人像是陷在挣扎与纵容之间。 连她们之间的时间都被拖得极慢。 只要她再前倾一寸,只要晏之再微微仰头,那个吻就会落下—— 然后。 啪! 一束刺眼的光猛地打过来,像利剑劈开黑暗。 是手机闪光灯的亮光。 “抱歉,我落了东西……” 乔婉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猝不及防的错愕。 岑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缩,手从晏之手中抽回来,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光线下,她能看见乔婉云举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僵得像块石头,视线正落在她们靠得太近的距离上。 晏之也迅速收回手,指尖在身侧蜷了蜷,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停电了。”晏之先开了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掩不住一丝慌乱,“你……” “我上来拿落下的表格,明天一早要交。”乔婉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地上的抱枕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看来打扰了。” 她快步走到桌前,抓起文件夹就往门口走,经过岑唯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阵带着凉意的风。 门再次合上,闪光灯的光亮消失,黑暗重新涌上来。但这一次,那股浓稠的暧昧已经被戳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她……”岑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事。”晏之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却带着点疏离感,“先打开手电筒吧,总闸应该在走廊尽头。” 岑唯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暖黄的光圈照亮了彼此的脸。 晏之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整理着衣角,刚才紧握的手,此刻安静地放在膝上。 空气中还残留着乔婉云香水的味道,隔在两人之间。 岑唯看着晏之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那差点发生的吻,像被风吹散的烟,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吧,找总闸。” 暧昧还在,却被突然闯入的光线,照得有些无处遁形。 两人沿着走廊慢慢往尽头走去,昏黄的手电筒光打在地面,投出一前一后的影子。 晏之没说话,岑唯也没回头,却依旧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心里还有一点余热,一点刚才差点跨出去的界限感。晏之没挣扎,只是指尖不自觉地紧了又松,像是在控制情绪的回潮。 终于,她们摸到墙角的电闸箱。岑唯空出一只手打开盖板,试着推了一下总闸。 一声脆响后,灯光骤然亮起,照得整个楼道一清二楚。 明亮的白光毫不留情地扫过两人,她们的耳尖都泛着通红,刚才慌乱的呼吸还没彻底平复。空气里还残留着彼此靠得太近的温度。 岑唯下意识别过脸,抬手整理刚才散乱的文件,一页页对齐,压在手心里。 晏之低头检查电脑,插电、开机、恢复项目,一气呵成。 但她敲击键盘的节奏快得异常,像是想用噼啪的声响盖住心跳。可几次都敲错了快捷键,光标在画面上乱跳,编辑轨迹全乱了。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开,又重新来一遍。 忽然,沈若从隔间探出头,一脸睡眼惺忪地走过来,边喝水边嘟囔:“我刚才好像听到婉云的声音?她不是早就走了吗?” 气氛猛地一顿。 岑唯轻轻应了一声:“她回来拿东西。” 沈若没察觉两人的异样,只“哦”了一声,便转身继续回剪辑台。岑唯余光里瞥见——晏之握着鼠标的手忽然紧了紧,指节发白。 此后整晚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项目在快节奏中推进,剪辑、调色、素材复核,一环套一环,谁都没再提刚才那几乎一触即发的吻。仿佛它只是照进深夜的一个幻觉,退潮后就该忘掉。 直到凌晨三点。 “好了,导出了。”沈若伸个懒腰,“我打车回去了,你们呢?” “我送她。”晏之忽然开口,语气平稳得像是早就决定好的。 沈若“哦”了一声,也没多问,只打了个哈欠回到自己位置,开始收拾东西。 岑唯听到那句“我送她”的时候,眼睫微微一颤,没有回头。 她知道晏之一贯的体贴,也知道这句话不是突然的决定。 可心里仍泛起一丝沉重。 她收拾好自己的包,下意识看了晏之一眼——她还坐在座位上,灯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出轻微阴影,眼神沉静却透着一丝疲倦。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谁也没主动说话。就像从默契退回了某种谨慎。 门关上的瞬间,走廊里只剩她们两人。 下楼的路上,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谁都没有说话。 电梯门合上那一刻,岑唯忽然觉得,狭小空间里的空气都变得黏滞。她侧过头去看晏之,发现她手背贴在裤缝边,指节轻轻扣着。 岑唯轻声开口:“你紧张什么?” 晏之没看她,只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会问什么。” “那你怕的,是我问出你不愿承认的,还是你早就知道答案的?” 她这句话一出口,空气再次沉下来。 晏之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是想解释,却又咽了下去。 一路沉默。 城市沉睡,只有红绿灯还在机械地闪烁着。车窗外是模糊流动的光影,像极了她们这段关系:清晰一阵,又模糊一阵。 晏之握着方向盘,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前方。 岑唯看着她的侧脸,终于开口:“刚才……你想躲开吗?” 晏之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宛如愈加浓厚的雾霭,笼罩在两人之间。岑唯能清晰感受到她那种微妙的压抑,甚至能听到晏之加重的呼吸。 “我很怕,”晏之终于低声说,语气中夹杂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脆弱,“怕这种不该有的感觉会改变我们。” 她的声音太轻,几乎和车内的引擎声融为一体,岑唯仔细听了几遍,才从那轻微的颤抖中捕捉到她话语背后隐约的挣扎。 晏之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前方,表情依旧不见波澜,但隐隐撕裂了她一直以来建立的冷静防线。 岑唯心跳一顿。她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拒绝,还是另一种情感的隐忍。 她稍微侧了侧头,视线从车窗外的模糊光影移到晏之的侧脸。 路灯的光落在晏之下颌线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被堵住,只能任由那股情绪在心底蔓延,带着点酸涩的余味。 “明天再说吧。”晏之转过头,眼底的光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先休息,嗯?” 岑唯没有应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路灯,光晕在车窗上晕成一片模糊的暖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紧,发涩,却始终没让眼底的湿意落下来。 “我等了好久,晏之。”她的声音很稳,稳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出一丝不平静,“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你的心思不只是妹妹对姐姐开始,我就在等。” 她转过头,眼眶已经红透了,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光。 “等你偶尔分一点目光给我,等你不再总把‘妹妹’两个字挂在嘴边,等你哪怕有一次,对我露出点不一样的神色。” 她顿了顿,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可我真的……等得有点累了。” 这句话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声音轻了下去,却字字清晰:“我喜欢你,晏之。” 她低低地说,像是把自己彻底剖开了一样,脆弱又用力。 “不是妹妹,不是朋友,是那种……看到你靠近就心跳乱七八糟,想每天都跟你醒来睡着,想亲你、抱你、和你在一起的喜欢。” 她哽了一下,嘴唇发抖:“我不是喝醉,我也不是冲动。今晚如果你躲了,我认。可你没躲……你甚至回握了我的手。” 晏之的手慢慢从方向盘上松开,指节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没有看岑唯,脸却沉得像夜色一样深。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晏之,我会有机会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晏之心上。 她猛地转过头,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挣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岑唯……” “你让我说完。”岑唯打断她,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哽咽,“我不怕答案是不喜欢,我怕的是你永远躲着,永远用‘家人’这两个字当挡箭牌。你到底……” 第77章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晏之忽然别开了脸,低声说:“让我想想吧。” 这五个字像一盆温水,不烫,却浇灭了岑唯所有的勇气。 它不是拒绝,却比拒绝更让人难受——是给了点希望,又把它悬在够不着的地方。 那点强撑着的冷静终于崩塌。 岑唯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膝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好。”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你想清楚。但别让我等太久了,我……” 后面的话被眼泪堵在了喉咙里。 车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路灯不知疲倦地亮着。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岑唯压抑的呼吸声,和空调送出的暖风,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有些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挑开了,带着血淋淋的坦诚。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有未说尽的话,和悬在两人之间,那岌岌可危的渺茫希望。 第67章 平行线 岑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眼角的泪痕是何时风干的。 房门轻轻合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几乎觉得整个人被黑暗吞噬。 她脚步沉重地朝桌子走去。桌面上摆着几本未整理的书,还有她在忙碌中随手放的各种文件,而那盒唱片——晏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安静地躺在最显眼的位置。 岑唯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那盒唱片上。 盒子已经有些微微的褶皱,看起来就像是被时间磨得有些沧桑。 她站了很久,终于伸出手,轻轻将它捧起。 她曾经爱不释手,但今天,不知为何,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痛楚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收起来,放到一个不再触及的角落。 她轻轻地把唱片盒放进抽屉,锁上了抽屉,指尖却在抽屉上的光滑木纹上停了很久。 直至疲惫席卷全身,才拿起洗漱用品进卫生间。 浴室的灯亮得晃眼,白瓷洗手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岑唯低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滑下,带走眼角残余的湿意。她抬起头,对上镜中的自己,顿了一瞬。 镜子里那张脸有点陌生。 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发丝湿湿地贴在两颊两侧,眼神空落落的,像一个刚刚被抽走灵魂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仔细看过镜子了。 曾几何时,她是那种头发一长过锁骨就会立刻去理发店的类型。 干脆,利落,剪刀一落,就能顺便把那些琐碎的情绪也一起剪掉。 可现在,镜中的她,发尾已经垂到了胸前,厚重地垂落在锁骨下方,显得整张脸愈发冷淡。 她想起那天晏之随口说的:“中分蛮适合你的。”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拨了拨发丝。 后来每次去理发店,她都说:“先不剪吧,下次再说。” 就这样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 岑唯忽然觉得心口闷得发涨,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打开壁柜,翻出一把小巧的剪刀。握着它,慢慢将一缕头发拢在指尖。 然后将剪刀举起,靠近发丝,距离只有一厘米。 “咔哒——” 那是剪刀轻轻合上的声音,但她最终没有落下那一刀。 岑唯手停在半空,呼吸乱了。那一缕被拢住的头发安静地垂在指缝之间,像是在等待一个决定。 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放下了剪刀。 不是不想剪,而是她知道,自己心里那点执念还没放下。 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她下意识瞥过去,是乔婉云的消息。 【乔婉云:你和晏之……不只是姐妹吧?】 那一瞬间,岑唯的手指僵在水龙头上。 手机的光刺眼,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脑中像有无数声音在回响,晏之的沉默、她自己的哭腔、那个差点落下的吻,还有车里那句“让我想想吧”。 她没有立刻回复。 只是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压在心口的东西一并吐出去。手背无力地撑在洗手台上,水珠滴落,像她那句始终没说出口的话。 屋里一片安静,只有手机仍在微微发亮。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最终缓缓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岑唯:……我们不是。】 但她终究没有点发送,只停在那一刻,像一个赌注未下的局,命运不愿揭晓的牌面。 和她心底最真挚的祈祷。 天快亮时,岑唯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窗帘没拉严,第一缕晨光扎进她酸涩的眼眶。她猛地坐起身,床头的闹钟指向六点——比平时早了一个半小时。 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青黑。 岑唯打开化妆包,遮瑕膏在眼下反复拍打,直到那片青黑被盖得严严实实。然后是眼妆、修容,以及最后的唇釉,一步都没落下,只为让气色看起来自然些。 走进工作室时,晏之已经在了。 她站在窗边看平板,晨光落在她肩上,镀了层金边。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又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到自己座位,把包往桌上一放,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早。”晏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点清晨的微哑。 “早。”岑唯的回应快得像条件反射,眼睛却死死盯着开机动画的电脑屏幕,不敢抬头。 她翻开前天写的文案,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鼻尖确实有点堵,大概是昨晚哭久了着凉,她吸了吸鼻子,想把那点不适压下去。 一只白色的杯子却落在她面前,是感冒灵的味道。 晏之的手还没收回,指尖离她的手背只有几厘米:“听你说话有鼻音,是不是感冒了?” 岑唯的肩膀僵了僵,伸手去拿杯子,刻意避开了她的关怀:“谢谢。” 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她却觉得那温度烫得人发慌,匆匆抿了一口就放下。 晏之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键盘敲击声响起,规律得像在数数,却敲不散屋里的沉默。 今天沈若和乔婉云不知为何许久没来,也或许是岑唯内心煎熬,才觉得度日如年。 晏之忽然开口:“之前公司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我的事也压下去了。” 岑唯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屏幕上的文档停在“受害者心理干预”那页。 “总部发消息,让我下周回去对接项目。”晏之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可能没办法每天待在工作室了,但我会在线上同步进度,算法那边我会盯着乔婉云……” “挺好的。”岑唯打断她,语气里却镀了层冰,“公司的项目更重要,这边有我和沈若,你放心。” 她低头看着键盘,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空格键。 “恭喜你,总算能回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晏之的声音急了些,“我只是……” “我懂。”岑唯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像深潭,“你不用解释。毕竟这里只是临时项目,哪比得上你的本职工作。” 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去趟茶水间。” 经过晏之身边时,她瞥见对方皱了眉。但她没停步,径直走出办公室,茶水间的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道带着急切和无奈的目光。 喝下一口冷水,岑唯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抖。 那点精心修饰的不在乎,在听到“回去”两个字时,碎得像摔在地上的玻璃。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把那点失落藏起来,却发现唇妆已经被刚才抿的感冒灵晕开,像道拙劣的伤口。 一上午,工作室的氛围都沉默得诡异。 终究是沈若先清了清嗓子,点开投影:“白鹭的视频明天就要发了,最后过一遍镜头吧?” 岑唯抬头,屏幕上跳出的是白鹭的采访画面。光线昏暗,女孩低着头,声音一度哽咽,却没有一句是多余的。 随后是街头采访和网友投稿的片段。 音频里,有人提起在地铁上被偷拍时的无助,有人说职场聚餐时被“顺手”摸腿却无法反抗的沉默。 每一句都真实到令人难以呼吸。 一段不到十分钟的视频,会议室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晏之的视线在“隐喻处理”那栏停了很久,最终,她开口: “地铁偷拍那段……画面太直接了。手机镜头对准裙底的那一帧,会不会让观众感觉不适?”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岑唯,语气放缓: “或许可以用影子代替,比如地铁玻璃上的倒影。既不失冲击力,也能保留一点空间。” 岑唯本在敲键盘,手指却在那一刻停了下,屏幕上的光影映在她眼里,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压迫着她的情绪。 第78章 “‘不适’?” 她抬起头,语气仍然克制,却带着一丝咬字的锋利。 “你觉得,这些女孩在讲述这些经历的时候,会在意对于观众刺不刺眼吗?” 晏之轻吸了一口气,仍试图保持冷静: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平台审核太严格,太露骨的画面可能直接被封。我们做这个项目,是希望被更多人看到,而不是被限流、屏蔽。” “所以你想把最真实的部分,换成一个倒影?”岑唯看着她,声音开始发紧,“你觉得,那些藏在地铁角落里拿着手机偷拍的人,会被一个‘影子’震慑住?” 晏之微皱眉:“影像表达不止一种方式。我不是要美化,而是用另一种形式去传达——更有效率、更具传播可能。” “效率?传播?”岑唯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什么很陌生的词,“你知不知道,那些不是‘表达手法’,是她们的经历,是她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说出来的东西。” 沈若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两人,气氛剑拔弩张。 “我没有否定你的努力。”晏之的语气也渐渐紧了些,“我只是担心,如果一开始就太激烈,会直接被屏蔽。到时候谁也看不到,不是更可惜?” 岑唯的眼神一动,像被什么彻底点燃了心口的火。 她的声音终于失去了最初的冷静,低而有力地打断:“你怕的不是平台,是你自己。” 晏之愣住,眉头一点点蹙紧。 “你怕太激烈的内容会牵连到你,怕你那些在艺术圈的朋友说你‘情绪化’、‘不专业’,怕这些粗粝、尖锐、真实得不体面的东西,会影响你拍出来的画面精致感。” “岑唯——”沈若低声唤了一句,想劝,却被晏之轻轻按住了手腕。 晏之没有反驳,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岑唯。 而岑唯像再也忍不住一样,一字一顿地逼近:“所以你才总是讲‘隐喻’,讲‘表达空间’,你不是在替她们发声,你是在替你自己保留退路。” 会议室陷入死寂,沈若的笔滚落到地上,没人捡。 晏之的声音低下来,像最后的挣扎:“如果你觉得原样更有力量,那就按你的来。我不会反对。” “你当然不会反对。”岑唯笑了,笑意却像冰,“反正你很快就要离开了,这个项目对你来说,不过是你简历上一行文字,‘曾参与社会议题短片’,够了。至于那些人、那些声音,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她猛地合上脚本,文件夹发出尖锐的响声,如同某种宣判。 说完,转身离开。 会议室的门被甩上,散开的纸页在桌面飞起几张,缓缓落下,像折翼的鸟,落进一室无声的沉默。 沈若看着晏之,她还保持着按住桌面的姿势,眼底却空得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 过了很久,晏之才轻轻开口,声音低得与叹息无异:“还是把地铁那段的特写切了吧……保留原声,画面换成地铁进站时的强光。” 沈若张了张嘴,点了点头。 岑唯把自己关在剪辑室,耳机里反复放着受害者的录音,脸色阴沉。 晏之则在整理平台对接文档,一页纸翻了半个小时,始终停留在“审核标准”那行字上。 晚上,视频按时发布。 岑唯在朋友圈转发时,配文只有冷静的两个字:发声。 晏之的转发则多了一行:愿每个女孩都能活在阳光下,不必害怕阴影。 两条动态并排躺着,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第68章 及时雨 视频发布后的第二天清晨,岑唯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评论区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正一圈圈扩大—— “地铁进站的强光里,我好像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职场那段的原声太真实了,领导碰我肩膀时,我也是这样屏住呼吸的。” “谢谢你们没把痛苦拍成猎奇,这种克制比嘶吼更有力量。” 她蜷在被子里翻这些留言,指尖划过屏幕时,忽然停在晏之转发的那条动态上。 “愿每个女孩都能活在阳光下”。 这句话在温和的晨光里,突然显出不一样的重量。 岑唯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跑去开电脑。 她调出原始素材,把地铁那段的特写镜头反复播放——手机镜头怼向裙底的画面,带着种近乎粗暴的直白,确实像把伤口硬生生撕开给人看。 而晏之修改后的版本,用进站的强光吞噬了所有具体画面,只留下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的手机就在我腿边……” 那一刻的冲击力,竟比原始画面更甚。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她想起争执时自己说的话——那些尖锐的字眼此刻倒过来刺向她,让她后颈发僵。 午后阳光正好,岑唯鬼使神差地走到街角那家甜品店。 玻璃柜里的玫瑰牛乳冻泛着淡粉色的光,她忽然想起上次加班到深夜,晏之拿着塑料勺说:“这家的糖霜里掺了玫瑰碎,甜得刚刚好。” “一份牛乳冻,多一些糖霜。” 她对着店员说,指尖在电子屏上轻轻点了点,“再加一杯热伯爵奶茶,少奶多茶。” 拎着纸袋往晏之小区走,岑唯的脚步越来越慢,快到门口,却又下不定决心。 她掏出手机想发消息,又觉得太刻意,键盘敲了又删,最终只对着空气小声给自己找理由:“就说顺路来看看她……对,就说顺路。” 可还没等她踏出那一步,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从小区门口出来。 晏之穿着那件宽松的灰色大衣,脸色一如往常平静,可她的对面——却是乔婉云。 岑唯几乎是本能地收住脚步,躲到了树后。 阳光斜洒在两人身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看见乔婉云拽住了晏之的手,低声说着什么,神情里有掩不住的激动和急切。声音不大,却断断续续传过来: “……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一直都在后悔……” “……你明明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对吧?” 岑唯的指尖随着眉头一紧,袋子里的塑料盒轻轻发出一声响。 她没听清晏之说了什么,只看到晏之低头、挣开了乔婉云的手,但下一秒乔婉云又往前一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以偷窥者的视角窃听这些,可脚却灌了铅。 她看着乔婉云仰着头,眼里泛着泪意,而晏之——尽管仍保持着距离,却没有立刻离开。 这一幕落入岑唯眼中,像一场沉默的和解。 心里忽然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是愤怒,也不是难过,只是说不清的堵。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原本热乎乎的奶茶早已微凉。 她没有上前,也没有打招呼,只是站了几秒,然后慢慢转身。 走出街角时,她忽然有点恍惚。 她来之前满心是道歉,是想说“你是对的”,可现在,她甚至不确定,晏之还想不想听她解释。 岑唯坐在房间里,甜品盒没拆,奶茶也没有喝。 她盯着手机,指尖停在聊天框的输入栏上,一行字输入又删,删了又输。 最终,她只发出一句: 【岑唯:谢谢你的坚持。】 消息已送达,却迟迟没有回复。 她盯着那个小小的“已发送”字眼,犹豫了几秒切出去看沈若在群里发的数据分析报告,她们的视频短短一天点击破了五十万,但群里晏之和乔婉云都没有回复。 岑唯不敢想她们的关系,挑挑拣拣发了个庆祝放礼花的表情包过去,然后锁了屏。 手机在桌面轻轻震动,岑唯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她正盯着那盒还未拆封的牛乳冻出神。 塑料封膜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她眼底悄然凝结的心事,轻得几乎让人忽视,却无法消散。 “岑唯!你快看邮箱!”沈若的声音被电流裹着,从听筒那头雀跃地跳出来,“三月的自媒体峰会,居然给我们发邀请函了!他们说想请《白鹭》的主创做分享!” 岑唯握着手机走到窗边,阳光斜斜洒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又安静。 她望着楼下光秃的香樟树,声音低低的,有些闷:“我就不去了吧。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可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沈若几乎快急出声,“多少工作室盯着这个曝光位!我们可以讲讲创作初衷,讲讲那些女孩的故事,既能让归久被更多人看到,也能……” “也能让这个项目更有分量,对吧?” 她想起晏之曾说的“传播价值”,忽然间,曾被自己视为“妥协”的考量,竟也有了不一样的重量。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沈若的声音放缓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就当是为了那些愿意开口的女孩吧?让更多人知道,她们的声音,是有力量的。” 第79章 岑唯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群里的数据分析报告,点击量曲线一跃而出,红得刺眼。 她想起评论区那句“谢谢你们让我敢说话”,想起晏之深夜对着剪辑稿反复修改时那句“要让更多人看到”…… 心底的犹豫,恍如被阳光慢慢晒软的冰,一点点,悄然融化。 “地址发我吧。”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穿什么有要求吗?” “没要求没要求!”沈若立刻活了过来,“你穿什么都好看!对了,我刚才问了晏之,她说她有空,也会来……” 岑唯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窗外一阵风掠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地面旋出一圈静谧的涟漪。 “知道了。”她轻轻地应了,没再多问。 挂断电话后,她走回桌边,拆开那盒牛乳冻。 玫瑰碎片与糖霜在舌尖缓缓化开,甜得刚刚好。 心头那点说不清的闷堵,在这一口甜味里,赧然失真。 峰会那天的礼服早已挂在衣柜最边上,是一件线条极简的米白色长裙。 岑唯站在镜子前比划了几下,忽然抬手,将头发中分别到耳后。 然后下定决心拿起手机,点开与晏之的对话框。又留下一句: 【岑唯:峰会见。】 发送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底那道缝隙里,悄然漏进了一点温柔的春风。 —— 峰会现场的吊灯晃得人眼晕,暖黄光晕下,是一排排略显拘谨的身影与翻飞的纸张声。 岑唯坐在嘉宾席靠后的位置,不自觉地揉着发言稿的边角,已经捏出了明显的褶皱。 她提前了半小时到场,却在灯影流转的人群中扫了无数圈,也没找到晏之的身影。 也是,她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声。 那天她说话太重,晏之没来,并不意外。 她本来以为,既然“峰会见”已发出去,就算不回复,也是一种默许。 可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前排的讨论声逐渐平息,主持人扬声介绍下位嘉宾,一位男性自媒体人走上台。 他风度翩翩,手里举着台词卡,笑容带着某种自信,似乎已经预判好了场内的共鸣。 “最近有部女性题材短片很火,”他顿了顿,屏幕亮起,赫然是《白鹭》的封面,“但恕我直言,与其说它关注女性议题,不如说,是精准拿捏了情绪营销的密码。” 他的语调缓慢又笃定,宛如一个自居客观理性的裁判:“把创伤切成碎片喂给观众,用眼泪换点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消费?某种程度上,比那些猎奇视频更善于操控舆论。” 台下响起零星的附和,还有几道点头的视线。 岑唯的背一下绷紧了。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昨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的疲惫此刻翻涌上来,眼前有些发黑。 她努力吸气,却觉得整个胸腔都被堵住了。 “尤其是那段录音,”台上的人继续,声音一阵阵扎进她耳膜,“刻意保留哭腔,放大恐惧,难道不是为了制造情绪对立?真正成熟的女性主义,不该是这样歇斯底里的。” “我不同意!” 岑唯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引得不少人回头。 她的声音发颤,喉咙干得要冒烟:“那不是‘煽动’,是她们的真实感受!你坐在这儿轻飘飘地说‘歇斯底里’,可你知道被偷拍、被骚扰时,那种想喊却不敢出声的窒息感吗?” 场内气氛一滞,随后有人低声议论。 男性嘉宾略微抬了抬眉,带着讽刺意味笑了笑:“看来创作者很激动啊,这恰好证明了——” “证明不了任何事。” 一个清冷却极有分量的声音,从后排传来,激起瞬间的涟漪。 岑唯猛地回头,整个人如被电击。 晏之站在会场入口,一身黑色西装利落冷静,低调却带着点熟悉的温柔。 她大概是刚赶到,鬓角还带着室外的风,眼神却明亮如满月。 她一步步走来,脚步轻稳,目光掠过会场众人,最终停在岑唯泛白的脸上。 “情绪,从来不是原罪。” 晏之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尤其在女性议题里,‘情绪’不是造作的修辞,而是她们经历过创伤后的自然反应,是曾经被无视、被轻视的呼救。” “我们做内容的人,不是要过滤掉这些‘不体面’的情绪,而是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些眼泪背后,是活生生的生命,是沉默太久的痛。” 她转向台上的男性嘉宾,神色温和却毫不退让: “您说《白鹭》在‘消费苦难’,可您不知道,每一个愿意开口讲述自己经历的女孩,都要耗尽多少勇气。比起站在安全区里评头论足的您,她们才是真正的勇者。” 会场一瞬间陷入死寂,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一波接一波地汹涌而至。 台上的男人张了张嘴,脸色变了几度,最终悻悻地坐回了位置。 而岑唯,仍然站在原地,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她看着晏之转过来的目光,里面没有一丝责怪,只有那种温柔的了然。 脸颊温度骤然升高,那些天所有的委屈、疲惫、误会与倔强,此刻全都化作了滚烫的羞愧。 岑唯想起那次争执时,自己近乎刻薄地的语言,想起那天误会她和乔婉云的模样,想起那条迟迟没被回复的消息—— 原来自己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晏之却还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谢……”她的嗓子哽住了,声音像风一样轻,“谢谢你。” “没事。”晏之的声音很低,那是专属她一个人的语言,“你说得对,她们的声音,本就该被听见。” 岑唯低下头,喉咙又酸又涩。 她转头看向晏之,轻声道:“晚点……我们能聊聊吗?” “不用了,我只是不想她们被误解。” 第69章 晚安 峰会散场的人流自礼堂涌出,岑唯被裹挟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如梦初醒的,拨开人群转身往回冲。 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急促的“噔噔”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引得不少人侧目。 她看见晏之了——就在旋转门旁,正和一位工作人员低声交谈。 她仍穿着那身黑色西装,肩线挺括,气质沉静。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倾泻下来,落在她的发梢与侧脸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岑唯一下刹住了脚,心跳猛地加速,几乎要撞碎胸骨。 刚才那点勇气突然化作泡沫烟消云散了,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裙摆,快步走过去。 在晏之转过身的瞬间,她几乎撞进了她怀里。 “那个……”岑唯往后退了半步,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声音低得要被风吹散,“等一下。” 晏之看了她一眼,眉毛轻轻挑起,眼神中还残留着台上发言后的冷静与疏离,语气淡淡的,结了一层冰:“有事?”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是不经意间洒下的一盆冷水,把岑唯好不容易鼓起的情绪浇得透透的。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抬起头:“刚才……谢谢你。”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还有……之前,是我不对。” 晏之没有接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静如夜色里的湖水,没有波澜。 岑唯的脸开始发烫,硬是将那些话一口气吐了出来: “那天在会议室,我说你‘怕影响名声’,说你‘给自己留退路’……我承认是我太冲动了。我只顾着自己想表达‘真实’,却没考虑更大的传播语境……是我想得太窄。”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踢了踢地板边角的瓷砖。 “我知道我嘴硬,说话又不好听……但我不是故意想刺你。” 晏之依旧没说话,甚至微微偏过头,看向大厅外的车流。 她的侧脸精致安静,轮廓线藏着冷意,仿佛岑唯说的这些,在她眼里毫无意义。 岑唯的心慢慢往下沉,手指紧绞着裙摆,她从没这样狼狈地道过歉,嘴角一抖,连声音都带上了点难掩的委屈。 “我知道你可能还在气……但我是真的认错了。‘归久’能有现在,是你撑着另一半走到的……是我太……” “一半?”晏之忽然转过头,唇角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冷意,“岑唯,你是不是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把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抹掉?” 她话落的瞬间,空气凝住了。 岑唯怔住,脸色一点点变白。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解释都苍白无力。 是啊,她那时说的话多伤人啊,说晏之妥协,说她怕事,说她不过是站在中间讨好两边…… 第80章 每一句都像刀子,现在想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分。 她垂下眼,声音里有点沙哑的颤意:“我只是想好好做点什么。但我太着急了。以后我会改,会听你的……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像以前那样,不是你迁就我。”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极轻的嗤笑。 岑唯猛地抬头,正撞上晏之眼里憋不住的笑意。 她那双眼,方才还冷得像无波深水,此刻却笑弯了,亮晶晶的,化作揉碎的星光。 “你、你在逗我?” 岑唯愣住,脸上的热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 “看你刚才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晏之伸手,指尖轻轻刮过她泛红的脸颊,语气里带着调侃,“我要是真生气,刚刚还会站出来?” “你……” 岑唯又羞又气,伸手想推她,却被晏之稳稳握住手腕。 那一瞬,手指相触,掌心的温度透过来,电流轻轻窜进心脏。 “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 晏之轻轻一笑,松开手,率先朝门外走去。她步伐轻快,声音带着一点风的调子。 “我们吵归吵,但初衷从来没变过。你是为了说清楚,我是为了让她们被听见——本来就不是矛盾。” 阳光落在她身上,把那一袭黑色西装映得柔和了许多,连背影都带着一点暖意。 岑唯怔了一下,然后快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走出大厅。 “那你刚才故意装生气?” 她忍不住小声问。 “那不然怎么见你低头认错?”晏之斜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笑意,“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今天还差点磕巴了。” 岑唯的耳尖腾地红了,刚想怼回去,却忽然打了个喷嚏。 晏之一顿,回头皱眉看她一眼,眼神里多了点不容置疑的担心。 “你穿这么少就出来?”她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顺势披在岑唯肩上,动作干净又自然,“外面风大,小心别感冒了。” 岑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衣料包住了肩膀。 晏之的香水味混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心安。 她攥着衣领,鼻尖一酸,抬头看着晏之:“……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晏之偏头看她一眼,眼里是浅浅的笑意,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回头再说吧。”她轻声道,“先去吃饭。沈若说要庆祝我们视频刚刚破百万。” 阳光透过树影洒下来,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一左一右,默契地靠近。 岑唯点点头,任由她牵着手腕往前走,一切都在这牵手的温度里,悄然和解了。 沈若订的餐厅藏在老城区一栋翻修过的洋楼里,灰砖外墙、藤蔓爬满,昏黄灯影下显出几分老上海的情调。 是靠窗的卡座,等三人陆续抵达时,服务员刚好上了头道菜。 “哎呀,你们总算都到了。”沈若笑嘻嘻地朝岑唯眨了下眼,“《白鹭》点播破百万,咱们这顿不醉不归啊。” 晏之坐在岑唯旁边,自然地为她拉开椅子,替她挡了下空调的风口,动作细碎却亲昵,乔婉云站在对面,眼神微顿。 沈若正兴奋地划重点:“这家的松鼠鳜鱼是招牌……” 话音未落,乔婉云已经伸手越过圆桌,往晏之碗里夹了一筷子清炒芽白:“你胃不好,先吃点清淡的垫垫。” 筷子收回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晏之的手背。 岑唯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滚烫的茶水漫过杯壁,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没看乔婉云,只低头盯着碗里的白米饭,一粒一粒地数。 “岑唯也爱吃这个吧?”晏之忽然开口,拿起公筷夹了一大勺放进岑唯碗里,声音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上次看你点外卖总加这个。” 乔婉云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又恢复如常:“是吗?我倒不知道岑唯这么爱吃素。” 她转向晏之,语气亲昵,“还是你了解她。” “毕竟天天在家里见面。”晏之淡淡回应,又顺手把装着松鼠鳜鱼的盘子往岑唯那边转了转,“你不是爱吃鱼?快尝尝。” 岑唯的耳尖悄悄发烫,夹起一块鱼肉,余光瞥见乔婉云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沈若浑然不觉这暗流涌动,举着果汁杯提议:“为了《白鹭》破百万,干杯!” 杯子碰撞时,乔婉云的手肘“不小心”撞了岑唯一下,果汁洒在岑唯的袖口上。 “哎呀,对不起。”乔婉云说着要拿纸巾,晏之却已经抽了湿巾递过来,指尖轻轻按住岑唯的手腕:“别动,我帮你擦。” 温热的指尖擦过手腕内侧,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对上晏之的目光,里面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还是我自己来吧。”岑唯慌忙抽回手,脸颊发烫。 乔婉云端起杯子,眼神有意无意落在晏之身上话里带刺: “说起来,晏之你以前总说,做内容不能太情绪化,现在倒和岑唯一起拍这么‘敢’的题材。是被感染了?” “是被说服了。”晏之没有给她多余的目光,转向岑唯,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岑唯让我知道,有时候‘敢’比‘稳’更重要。” 岑唯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想开口,乔婉云又说:“可算法这块还是得稳,上次那个数据检测漏洞多亏我补得及时,不然……” “是岑唯先发现的漏洞。”晏之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她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标好了所有错误节点,你只是按她的思路补了代码。”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安静,沈若啃着排骨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乔婉云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笑:“是吗?我倒没注意。看来岑唯不光敢,还挺细心的。” 她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我去下洗手间。” 乔婉云走后,沈若才小声问:“你们仨……刚才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岑唯没说话,晏之却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别理她。” 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岑唯抬头看她,灯光落在晏之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她忽然想起峰会结束时,晏之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 乔婉云回来,脸上带着刻意的笑意,似乎已经把情绪整理好,手里还拿着个精致的盒子:“晏之,之前你说喜欢的那个香薰,我给你带来了。” 晏之没接,只是说:“不用了,我对香味敏感,最近医生说鼻炎春季高发,不让用这个。” 乔婉云拿着盒子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讪讪地收了回去。 但她分明闻见晏之身上新的香水气味。 是她不熟悉的冷杉和苦橙味。 众人无话。 终于接近散场,乔婉云又主动说要送晏之回家,晏之却看向岑唯:“你住得近,我送你。” 乔婉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沈若赶紧打圆场:“我跟婉云顺路,我送你吧!” 车里,岑唯看着窗外倒退的路灯问:“你刚才……是不是太明显了?” 晏之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时,眼里带着笑意:“不明显点,某些人又要胡思乱想。” 岑唯的心跳猛地加速,刚想反驳,就听见晏之说:“乔婉云的事,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 她的音量不大,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以后不会再让你误会了。” 车终于停下,岑唯看着晏之的侧脸,那些曾经的纠结和不安,都在这一路的安稳里,悄悄化作了笃定。 “那……晚安。” 岑唯解开安全带,指尖却有些舍不得离开。 “晚安。” 晏之看着她,眼底的光比路灯还亮。 看着车消失在夜色里,天空是今晚的月光,好像,比平时更亮了些。 第70章 追逐她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玻璃上还残留着水汽。 岑唯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翻看手机,页面定格在与晏之的对话框上。 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两个小时前她发去的“到家了”,晏之只回了句“早点休息”。 一如既往的叮嘱与关心。 但她今天却不想止步于“如常”。或者说,岑唯觉得“破镜”急需“重圆”。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滑动,然后停在输入框,犹豫几秒后,还是敲下一行字: 【岑唯:你明天有空来工作室吗?有个剪辑点想让你看一下。】 “工作”为名,试探为实。她自己也知道。 发送键被点下的那一瞬,她心跳竟莫名漏了一拍。 她本以为会等上一会儿,毕竟晏之不知道有没有已经休息。 但没想到,不到一分钟,聊天页面便亮了起来。 第81章 【晏之:有空。几点?】 紧跟着的是一个表情包: 肥嘟嘟的兔子撑着下巴,眼神亮晶晶地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岑唯看着那个图,嘴角一下就绷不住了,笑意从眼底慢慢晕开,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抱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盯着那条消息傻笑了一阵,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着,踌躇着该不该继续往前一点。 片刻后,她终于输入了一句: 【岑唯:工作室楼下甜品店买一送一,你要不要?】 她没说是想“特地去买给你”,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日常话题。 还假意以“打折”为借口。 这次消息发出去不到十秒,晏之就回了。 【晏之:抹茶千层。】 没有问是哪家,也没有说“我不吃甜的”,只是利落地给出明确答案,就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段误解与冷战。 那是一种——早就习惯彼此生活的方式。 岑唯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扩散开来,最后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又加了一句: 【岑唯:明天中午,别迟到。】 几秒后,晏之回了一句: 【晏之:你别忘了甜品。】 后面还加了个斜眼笑脸。 岑唯笑着把手机按进胸口,整个人窝进沙发里,脑海却已经开始想明天要穿什么、发型要不要换成马尾。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回到日常”也可以是一种心动的方式。 而且,比她想象得,更快,更暖。 这一周,天气渐热,城市里午后的春意像从混凝土缝隙里钻出来,躁动又嘈杂。 工作室里也始终维持着一种近乎温吞的平静。 电脑主机运转的声音和鼠标轻响交织在一起,偶尔有纸张翻动的细碎声,像是雨落窗沿。 晏之基本上每天都来,哪怕她本职工作白天会议满档,常常是下午四点多才匆匆赶过来。 “你是不是都没吃饭?”岑唯忍不住问她,递过去一杯黑糖牛奶。 “吃了两口蛋白棒。”晏之淡淡地说,一边翻着反馈表,“那个教育平台转发后,我们流量涨了一截,你要不要考虑——” “你不想考虑先休息一下?”岑唯看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语气软下来,“晏之,你不是非得每天都来,这项目虽然重要,但……” “但我还是想来。” 晏之的声音打断她,不紧不慢,却很坚定。 她停了片刻,像是认真地挑了个句子:“这个项目,是我第一次,不以名利和平台优先级去衡量价值的工作。” “对我来说,它重要,也值得。” 岑唯没说话,手指轻轻碰了下桌角,像是借着动作把心底的一丝悸动按回去。 可怎么按得住呢。 她知道晏之有多难抽出这点时间。 可每次她一抬头,晏之就已经坐在对面的高脚椅上,捋着稿纸,神色专注,仿佛属于她的世界天生就该留一块给这个工作室。 又一天下午,三人围坐在长桌前讨论用户反馈。 沈若边咬吸管边刷留言:“你看这个,说我们镜头太文艺,不够接地气。” “那是他不懂。”岑唯斜眼看她,“那个镜头晏之看了好久,才定下来。” “我知道你们文艺。”沈若哼了一声,“但也不能把人逼得连字幕节奏都预测得出来好吧?” 晏之嘴角一弯,接话道:“我们下个短片的配乐可以试试不对拍。” 岑唯立刻点头:“加一点节奏反差,有实验性。” “音效我下周联系下那边工作室。”晏之补充。 沈若看了看两人,半晌感慨了一句:“你们俩现在……比双胞胎还默契。” 岑唯手里的笔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我们只是配合久了。” 晏之却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方案,没否认,只笑了一下,语气带点调侃:“双胞胎会吵架吵到外人面前?” 沈若一口奶茶差点呛出来:“行了行了,求你们别当我面撒糖。” 屋内光线柔和,一窗斜阳落进来。 岑唯侧过头,看见晏之手肘撑着桌面,正低头翻留言,眉眼认真,光线顺着她睫毛滑落,投下淡淡一片阴影。 她忽然明白,那种“默契”从来不是谁去迎合谁,而是两人都在彼此的节奏中找到了一种天然的平衡。 像是水流遇见河道,像是云层回到山峰,像是漫长路途中刚好同频的脚步。 那天傍晚送晏之下班,晏之一手拿着今天的剪辑样本文件,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岑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可以不用每天来这么早的,真的。” 晏之轻笑,站定在楼下槐树荫影里,转过身看她:“那你是希望我来,还是不来?” 她的语气没有戏谑,眼里却带着一种安静的直视,仿佛能轻易透出岑唯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思。 岑唯怔住,像被光打了一下。 片刻,她低声:“……我希望你来。” 晏之没说话,眼底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她抬手,指尖落在岑唯鬓角,替她捻掉一小片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 “那就来。” 那瞬间的温度极轻极轻,却像春天的风,悄悄扫过她整颗心。 “回去吧。”晏之的声音裹着花香,“明天见。” “明天见。”岑唯看着她走进楼道,身影消失在感应灯的光晕里,才转身往地铁站走。 晚风贴着耳根吹过,她忽然想起刚才晏之站在槐树下的样子,发尾沾着的花瓣,指尖捻掉花瓣时的弧度,还有那句“那就来”。 心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慌。 回到家,她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剪辑时间线发呆,光标在晏之建议修改的备注旁停了很久。 右下角突然跳出来租房网站的广告,岑唯鬼使神差点进去,搜索框里敲下晏之小区的名字。 划过一张张招租启事,目光最终停在一份显眼的公告上。 “3栋302,两室一厅,采光好,房东直租”。 这下是彻底呼吸一滞。 3栋302,就在晏之住的301隔壁。 岑唯没有犹豫,直接拨了公告上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声,嗓音有些干哑: “小姑娘啊,这房子你要租是吧?可我已经有个意向租客了。” 岑唯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心口一沉,却还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 “叔叔,如果他还没签合同,能不能让我先去看看?我真的特别喜欢那个位置。” 对方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权衡: “明天中午你来吧,看房就看房,能不能租下再说。” 挂掉电话,岑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构想——如果自己能搬到晏之隔壁,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清晨推开门,可能会碰见她抱着电脑包要去上班;晚上回家,可能会在楼梯间听见她的脚步声。 那种“偶遇”的频率,会像春天的风一样轻而频繁。 第二天中午,她特意提早半个小时到了单元门口。 房东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带着她上楼的时候,不住地叹气: “那个意向租客是我侄子介绍的,说得挺好,我也不好意思拒绝。网站上的资料忘记删了。” 岑唯咬了咬唇,还是笑着开口: “我明白的。但我真的很喜欢这里,而且我一个人住,不吵不闹,也会好好爱惜房子。” 老人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应。 房子采光确实极好,客厅的阳光正好斜斜地落进来,暖得让人想一直站着不动。 岑唯站在阳台上,看着隔壁阳台那盆熟悉的绿萝,心口一下软了。 老人最终还是摇头:“我得先问问那边的意思。” 这之后的几天,岑唯几乎每天都打一次电话,语气礼貌又带着一点恳切,甚至在周末买了两袋名贵茶叶,托门卫转交给房东。 老人终于松口:“算了算了,租给你吧,你是真有心。” 岑唯在签合同的瞬间,手心都是微微出汗的。 她忍不住在合同上方轻轻写下日期,替这个新的开始留了个小小的纪念。 然后在空荡荡的客厅转了几圈,第一件事就是站在玄关,侧耳去听隔壁是否有动静。 没有,但那扇门的存在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但岑唯笑得像偷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份开心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压住的。 那是一种悄悄靠近喜欢的人、却不惊动她的幸福感。 她也开始准备给晏之筹备一个惊喜。 一定会是个比甜品更甜的惊喜。 第71章 等 房东的钥匙握在手里那一刻,岑唯宛如握住了一份让心甜到发烫的秘密。 第82章 隔壁的301就在两步之遥,她忍住去敲门的冲动,转身进了她的新家。 晏之要出差一周的消息,是前晚在工作室听她说的。 当时晏之正对着电脑改文件,指尖敲得飞快,随口提了句“下周一去邻市,大概周五回”。 岑唯心里的算盘“啪”地打响,当天就联系了房东,签合同的时候,连中介都笑她“比抢特价房还急”。 这消息让岑唯的计划忽然有了完美的时间窗口。 她开始暗暗筹备这场“隐形搬家”。 搬家不必一次完成,只需在宽松的时间里,一点点把生活搬过来。 她提着小行李箱,把几套常穿的衣服悄悄挂进衣柜;清晨顺路带着一盆绿植进门,放在阳台与隔壁绿萝正好对望的位置;去超市时多买了些零食:抹茶千层、海盐饼干、杏仁茶然后一一收进厨房。 连餐具都费了心思。 岑唯对着手机里偷偷存的照片——那是某次晏之发的朋友圈,背景里有只白瓷碗,碗沿描着细蓝线。 兜兜转转了好几家餐具店,终于找到同款。 现在那套碗碟正安安稳稳地站在厨房碗柜里等着被召唤。 最费功夫的是客厅那幅画。 岑唯不擅长画画,却突然冒出个念头,定下“兔子和小狗并排坐窗台”的模样。 兔子耳朵长,像晏之总被风吹乱的发;小狗耷拉着尾巴,是自己每次被看穿心思时的模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设定。 收拾完的房间一点点有了温度。 岑唯把最后一块海盐饼干摆进玻璃罐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客厅的挂钟指向晚上十点,她对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 晏之的航班本该七点落地,现在连“已起飞”的提示都没更新。 她点开对话框,纠结了半天,最终找了个借口敲下: 【岑唯:刚刚看上次你改的用户画像分析,有个数据标注好像漏了,你方便的话……】 后面故意留了半句话,像钓鱼时轻轻晃着的饵。 过了十分钟,晏之回了消息,语音带着明显的疲惫: “刚落地取完行李,在等出租车。那个数据我记在笔记本,你先看,等我回去细说。” 听见她有些哑的声音,岑唯心脏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下。迅速回: 【岑唯:好,不急,你路上注意安全。对了,这边晚上有点凉。】 这是她盘了半天的“旁敲侧击”,既关心了行程,又没显得刻意。 “有点,刚出机场打了个寒颤。” 晏之回得很快,后面加了个打哆嗦的表情包。 岑唯笑了,起身往厨房走。 灶上温着的杏仁茶正冒着细白的热气,她把茶倒进那只描蓝线的白瓷杯里——特意选的,她记得晏之说过“这杯子握着手感刚好”。 旁边的餐盘里,蛋糕切得整整齐齐,上面撒了层细细的抹茶粉,是晏之喜欢的微苦回甘款。 客厅的画前,她又摆了个小小的香薰机,里面滴的是雪松精油。 一切就绪时,楼道的感应灯突然亮了。 岑唯屏住呼吸,贴着门听。 脚步声很慢,带着行李箱的滚轮声,停在了隔壁301门口。 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却没转动,反而传来一声低低的“咦”。 她心里咯噔一下——晏之怎么没进门。 下一秒,脚步声竟朝302这边来了。 然后有东西轻轻碰了下她的门锁。 岑唯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刚想出声,就听见门外传来晏之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戒备:“谁在里面?”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忙着温茶,没锁门。 岑唯慌忙拉开门,暖黄的灯光瞬间涌到楼道里。 门口的晏之吓了一跳,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哐当”一声撞到墙,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另一只手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显然是准备拨号报警。 “是我……”岑唯的声音带着点慌乱,手里还捧着那杯杏仁茶,“你怎么……” 晏之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盯着她看了足足三秒,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 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外套的拉链没拉到头,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沾了点灰——显然是赶路赶得急。 楼道的感应灯灭下去时,晏之没有动,只是站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 空气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 “岑唯,”她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没有明显的火气,却带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滞涩,“这是……怎么回事?” 岑唯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杏仁茶溅在手背上。 她这才发现,晏之的眉头其实是蹙着的,只是不像别人那样拧成疙瘩,而是轻轻拢着,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也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得有些陌生。 “我……”岑唯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刚才想好的“惊喜”说辞,在晏之这声平静的询问里,突然变得站不住脚。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屋里亮着灯,”晏之慢慢说,指尖仍在拉杆上轻轻划着,“还以为是……”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但岑唯懂了——她以为是小偷。 “对不起。”岑唯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眶有点发热,“我没想吓你,真的。我就是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 晏之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笑,只是侧身往屋里看了一眼。 那目光扫过客厅的画,扫过厨房里的灯光,最后落回岑唯手里的白瓷杯上。 那描蓝线的杯沿,和她家碗柜里的一模一样。 “你这样……”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种不容错辨的距离感,“会不会太辛苦。” 岑唯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她太熟悉晏之了,知道这不是真的在责怪,而是一种带着困惑的疏离。 就像平时讨论工作起争执时,晏之总会先停下来,用这种语气说“我们再想想”。 “我知道这很突然。”岑唯放下杯子,指尖在冰凉的门板上按出几个浅印,“我找房子找了很久,看到这栋楼有空房时,脑子一热就……” 她吸了吸鼻子,不敢看晏之的眼睛。 “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在晏之平静的目光里漾开了涟漪。 她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指尖停止了摩挲,转而轻轻碰了下岑唯手背,那里还沾着刚才溅出的茶渍。 “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晏之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无奈的叹息,“我可以帮你搬家的。” 岑唯抬头时,正好撞见她眼里的光。 那层疏离感慢慢化了,冰雪融成细流,露出底下藏着的温柔。 “我怕你觉得……”她咬了咬唇,“怕你觉得我太刻意。” “是很刻意。”晏之的嘴角终于漾开点笑意,很浅,很真,“但我没觉得不好。” 岑唯愣住了,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撞得发懵。 “站在门口说话,”晏之侧身往屋里看了看,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却再没有刚才的疏离,“是打算让我吹冷风吗?” 岑唯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侧身让开:“快进来!杏仁茶还热着,蛋糕也……” “嗯。” 晏之笑着应了,拖着行李箱走进来。 脚刚迈过门槛,就被香薰机里的雪松味裹住了。 她又抬头看玄关那幅画——兔子的耳朵歪歪的,小狗的尾巴耷拉着,眼神怯生生的,活脱脱是此刻岑唯的模样。 “这画……”晏之的指尖轻轻碰了下画框,“你画的?” “嗯,画得不好。”岑唯的耳尖红了。 晏之没说话,转身走到客厅,看见装蛋糕的碟子,那一排描蓝线的白瓷碗碟,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和她家的那套像是孪生姐妹。 “之前餐具店老板说,这系列早就停产了。”晏之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她转过身,眼底泛着点水光,“你跑了多少家?” “不多,就三家。”岑唯笑着把茶递给她,“快喝吧,温的。” 晏之捧着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骤然想起刚才在门口的紧张,又好气又好笑。 “你等了很久吗?”她问,声音放得很柔。 “没多久,”岑唯眼睛亮亮的,完全没有骗人的意思,“就是……怕你回来没人等。” 晏之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然后伸手揉了揉。 掌心下的发丝很软,和岑唯藏在细节里的心思一样,温柔得让人心里发暖。 “以前总说你急脾气。”晏之笑了,眼底的水光映着灯光,亮得像星星,“原来你也会等这么久。” 岑唯抬头,撞进她的目光里。 客厅的香薰还在冒着气,杏仁茶的甜混着雪松的清冽,缠缠绵绵地绕在两人之间。 第83章 “以后都能等。”岑唯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反正住得近,你晚归多少次,我都能在隔壁给你留盏灯。” 晏之没说话,只是把那杯杏仁茶喝得干干净净。 杯底最后一点茶渍,像个小小的句号,画在那描蓝线的白瓷上——是属于她们的,温柔又笃定的开始。 第72章 眼神不会骗人 凌晨一点,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在黑暗里像块浸了月光的玉。 岑唯刚浅眠,被这道光惊醒,摸索着抓过手机。 是晏之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视频链接。 半晌,才附上一句: 【晏之:这个视频蛮有意思的。】 岑唯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指尖划过屏幕点开。 加载界面闪过,视频标题跳出来时,岑唯的呼吸顿了顿——《白鹭》双主创:眼神不会骗人。 背景音是钢琴版的《月光》,调子轻柔婉转。 镜头是那次峰会,争执中男性博主的声音刚落,晏之走向台前的脚步被慢放,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岑唯身上,像两束悄悄交汇的光。 然后是散场时的走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镜头,晏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镜头拉远,两道影子在地面交叠。 短短三十秒的视频,弹幕密密麻麻滚过: “救命!拂头发那个动作,谁懂啊!” “她们看对方的眼神,是藏不住事的!” “普通同事会在对方被刁难时,眼睛都红了吗?看晏之说话时,手都在抖!” “不能说的搭档罢了,我先嗑为敬!” 岑唯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反复倒放晏之替她说话的片段。 镜头里的自己眼眶泛红,而晏之转身时,嘴角那抹极淡的笑被捕捉得刚好,浅得像被风吹过的湖面,却藏着化不开的软。 手机的光映在她脸上,热意从耳尖慢慢爬到脸颊。 原来那些她以为隐秘的瞬间,早就被镜头和旁人看在眼里,拆解得明明白白。 “这默契真的是普通同事?” 一条新评论弹出来,后面跟着一串尖叫的表情。 岑唯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晏之今晚进门时,指尖划过画框的温度;想起她喝杏仁茶时,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红痕上的担忧……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翻涌,如同被风吹散的星子,突然连成了片。 她的指尖悬在对话框上,犹豫了很久,终于敲下一行字: 【岑唯:粉丝们也太能编了吧,镜头一放慢,什么都能脑补出来。】 发送完,岑唯把手机扔到一边,心脏却跳得更凶了。 她拽过抱枕捂在脸上,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微凉。 这话说得太刻意,像在给自己找台阶,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晏之的消息来得比想象中快: 【晏之:是吗?可她们说“眼神不会骗人”,你觉得呢?】 岑唯猛地掀开抱枕,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 晏之的语气明明很淡,却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她用玩笑织的网。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删删改改: 【岑唯:眼神……可能就是巧合吧?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总不能瞪着眼吵架吧。】 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硬,像在嘴硬。 果然,晏之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温柔,却又步步紧逼: 【晏之:那今天呢?也是巧合?】 岑唯的耳尖“腾”地红透了。 当时只觉得自己搬过来是勇敢,现在被晏之点破,那些藏在“巧合”里的心思,突然变得无所遁形。 她蜷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客厅的香薰机还在冒气,雪松味漫过来,像晏之身上的味道,温柔得让人想投降。 【岑唯:……可能是这边离工作室近。】 这句话发出去,连她自己都笑了。借口找得越来越拙劣,像个被戳穿的小孩,还在硬撑着摇头。 手机安静了几秒,久到岑唯以为晏之不会再回,屏幕却突然亮起: 【晏之:岑唯,你不用骗我。】 岑唯的呼吸顿住了。 【晏之:你看视频时,心跳是不是也乱了?】 黑暗里,岑唯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晏之的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温和,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认真。 那些被她强行按下去的心动,那些藏在心底的在意,突然在这句问话里翻涌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只剩下一句: 【岑唯:……可能,是有点不一样。】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回沙发里。 这句话说得极轻,带着点试探,又藏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承认了“不一样”,却没说清是哪样。 手机沉默了很久,久到岑唯以为自己闯了祸,甚至开始想“要不就说发错了”,屏幕终于亮了。 晏之只回了一句,很短,却像块暖玉,稳稳落进她心里: 【晏之:嗯,我知道。】 岑唯盯着那四个字,突然鼻尖一酸。她没说“不一样”是哪样,晏之也没追问,可她们都懂。 视频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对视,今晚她站在门口时晏之眼里的光,有些事,不用明说,就已经藏不住了。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雪松味的抱枕里,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也许,留着这点“不一样”的退路,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此刻,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心慌。 六点半的晨光,顺着窗帘缝隙淌进卧室。 岑唯是被窗外的鸟鸣惊醒的,睁眼时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停留在昨晚晏之那句“嗯,我知道”上。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像有两只小鼓在敲—— 一只叫“别冲动”,一只叫“怕什么”。 纠结了半宿,最后是阳台飘来的煎蛋香帮她做了决定。 岑唯抓过件外套披上,跑到阳台。 晨露还挂在琴叶榕的叶片上,对面301的阳台门果然开着。 晏之背对着她,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正弯腰翻煎锅,发尾松松地垂着,被晨光染成淡淡的金。 “早啊。” 岑唯的声音比平时亮了点,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说完自己先愣了愣——以前总找机会才能搭话,此刻就这么直白地打招呼,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突然觉得多付的房租太划算了。 晏之猛地回头,煎锅的木铲“当”地磕在锅沿上。 她看到岑唯时明显也愣了下,随即弯起眼笑了,眼底的光比晨光还暖:“早。醒这么早?” “被鸟叫醒的。”岑唯往栏杆上靠了靠,故意把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锅上,“煎蛋呢?闻着挺香。” “嗯,加了点黑胡椒。”晏之转过身,隔着半米宽的通风巷看着她,目光扫过她没梳的头发,和针织衫领口露出的锁骨,“你……吃早餐了吗?” 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不是在工作室,不是借着工作的由头,不是在家里的姐妹,就只是邻居间的日常问候。 “没呢。”她索性往前凑了凑,手肘搭在栏杆上,距离近得能看清晏之睫毛上的光,“本来想烤吐司,不过闻着你的煎蛋,突然觉得吐司不香了。” 这话够直白了,几乎是把“想蹭饭”写在脸上。 岑唯说完就后悔了,耳尖发烫,正想找补两句,却见晏之低头笑了,把煎锅端起来晃了晃:“刚好煎了两个,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岑唯抢着说,生怕她反悔,“我这就去刷牙!” 她转身要跑,又被晏之叫住。 “等等。”晏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睡衣……” 岑唯低头一看,才发现外套的下摆歪了,露出里面印着小兔子的卡通睡裤。 她“呀”了一声,慌忙往下拽,却听见对面传来晏之低低的笑声。 “挺可爱的。”晏之说,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却没半分揶揄。 岑唯没敢回头,捂着发烫的脸冲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眼尾泛红,嘴角却翘得老高——原来不演“普通同事”,不找蹩脚的借口,直接按心里的想法来,是这种感觉。 像咬开一颗糖,甜得直冲天灵盖。 等她趿着拖鞋再跑到阳台时,晏之已经把煎蛋盛进了盘子里,正往这边递。 “给。”晏之的指尖递盘子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下,又同时缩回手。 岑唯捧着盘子跑回厨房,把煎蛋倒进自己的盘子里——果然是她喜欢的半熟流心,黑胡椒的量不多不少,刚好压得住蛋腥。 她咬了一口,蛋黄淌在舌尖,烫得她眯起眼,心里却甜得发慌。 第84章 阳台传来晏之的声音:“对了,下午有空吗?” “有啊。”岑唯嘴里塞着蛋,含混地应。 “上次说的用户画像,下午一起过一遍?”晏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当然,也可以……单纯聊聊天。” 岑唯跑到阳台,看见晏之正靠在栏杆上看她,眼神亮得像落了星星。 她突然想起昨晚视频里那些被慢放的对视,想起弹幕说“眼神不会骗人”。 原来不是镜头会骗人,是自己总不敢承认。 “好啊。”岑唯笑着点头,举起手里的盘子晃了晃,“不过聊之前,得先把你的煎蛋吃完。太好吃了,下次……还能蹭吗?” 晏之看着她,慢慢说:“随时欢迎。” 晨光漫过两个阳台,琴叶榕的叶片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挨得很近很近。 岑唯咬着煎蛋,突然觉得,所谓心动,或许就是这样—— 不用藏,不用演,就这么隔着半米的距离说早安,递一盘煎蛋,就能甜到心里发暖。 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慢慢来也没关系。 反正住得这么近,有的是时间。 第73章 幸运 并肩走进工作室,晨光正漫过前台的绿萝,枝叶间的光影摇曳不定。 二人同时推门,晏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轻得带起一阵风。 那一瞬的触感让岑唯心口一紧,今早那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此刻被办公室的暖气一烘,骤然缩了回去。 “早啊!”沈若抱着手机从剪辑室冲出来,眼睛亮得和刚拆封的灯泡一样,“你们快看!” 她把屏幕怼到两人面前。 页面上正是某平台的热搜:#白鹭双主创默契感#。 下面第一条热评被顶到三万赞—— “别装了,这俩绝对在一起了!昨天有人看到她俩同款白瓷碗,说是在同一个餐具店买的限量款!” 岑唯的脸“腾”地红了,慌乱地瞥向晏之。 她能感觉到晏之的目光扫过来,在她发烫的耳尖停了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停顿 ——那是晏之每次看穿她心事时,才会有的眼神。 沈若仍在兴奋不已:“你们快看评论区,关注的人可多了!连上次峰会的西装外套,都被说是情侣款!” 晏之伸手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缓缓划过。 她的神色淡淡,仿佛只是审阅一份普通的工作报告。 甚至在看到“情侣款西装”的评论时,嘴角还若有似无地勾了下。 沈若凑近:“晏之姐,这热度挺好啊,要不要顺势营销一下?” “不用刻意,但这也不错。”晏之把手机递回给沈若,语气听似平静,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岑唯。 她看见岑唯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像被戳破的气球,心里忽然泛起点涩。 岑唯忍不住抬眼,晏之恰好回望,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处轻轻一顿,带着几分安抚——却又微不可察地缩回,生生拉开半寸的距离。 “怎么不错?” 岑唯的声音发紧,尾音竟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晏之没立刻回答,反而先注意到她攥得发白的指节。 她目光落在岑唯低垂的眼睫上: “数据重要,但……”顿了顿,声音放软,“有些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句没头没尾的安抚,让岑唯猛地抬头。 晏之的眼神里没有工作场合的冷静,只有清晰的担忧,像怕她被流言刺到似的。 “对啊对啊!”沈若在一旁附和,“这可是免费的热度!” 岑唯没再说话。 “我去倒咖啡。”岑唯低声说,脚步快了些。 热水淌入杯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 岑唯想起今早晏之轻描淡写的“随时欢迎”,想起昨夜那句带着笃定的“我知道”,再想起此刻她的冷静分析,心绪像乱麻般打结。 热水刚注满杯子,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少喝点咖啡,你胃不好。” 晏之拿起马克杯倒温水,指尖碰到杯壁时,特意调了调温度,才递过来:“刚烧的,晾了半分钟,不烫。” 岑唯接过杯子,指尖擦过她的,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缩开。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心漫上来,像在冷静的外壳上点了一星微火。 “热搜的事,”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她们说什么不重要。 岑唯垂眼抿了口温水,水温刚好,不烫,却暖得恰到好处。 像晏之这个人——永远温柔,永远保持着刚好的分寸,却又在某些瞬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瞬间明白,晏之的“这也不错”,或许藏着两重意思: 既为了工作室的曝光,也为了在流言里,替她留一个安全的余地。 体贴,又不越界。 前台忽然有人敲门,递来一封快递信件。信封不厚,却印着知名纪录片平台的标志。 沈若第一时间拆开,边看边惊呼:“天啊!是平台的‘纪录片实验室孵化计划’,邀请我们《白鹭》的主创参与!” 晏之的目光第一时间不是看信,而是跟着岑唯的反应。 信封拆开的瞬间,岑唯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嘴角绷不住地上扬,连攥着信封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室内的空气忽然热烈起来。 “系列题目叫《看不见的她》。”沈若眼睛发亮,“要拍三集样片,通过评估才有机会正式上线。主题是——关注被忽视的女性经验。” 岑唯愣了愣,心里被某种力量击中,方才和晏之之间的氛围被语气里止不住的激动打破: “这太好了……能真正去讲女性的声音,被掩盖、被忽视的那些部分。 晏之神色不变,只是将视线深深落在岑唯脸上。那份炽热的专注与认真,让她心底的角落柔软下来。 片刻后,她才谨慎开口:“平台的体量不小,如果能上线,可能是我们工作室的一次突破。” 岑唯转头看她,眸子依旧闪烁着光:“那就一起做吧。” 兴奋感驱使着她拉着晏之的手腕往外走:“去会议室!我们现在就拆选题!” 指尖温热,攥得不算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雀跃。 晏之被她拽着走,脚步跟着快了半拍,嘴角藏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 工作室计划的一集样片,题目是《看不见的手》,讲的是基层女工的生活。 拍摄前一晚,岑唯和晏之把会议室当成“作战室”,桌上摊满了笔记、录音笔和采访提纲。 夜深了,窗外只剩昏黄的路灯光。 沈若早就打着哈欠回家,只剩两人对着电脑屏幕,反复推敲访谈提纲。 “这段问题,会不会太直接了。”晏之皱着眉,声音比平时要低一些,显得有些严肃,“她们第一次面对镜头,可能会紧张,得换个方式引。” “那要不——”岑唯把键盘拉过来,身子探到她面前,手指飞快敲字,“我们先问她们日常习惯,从衣食住行切进去,慢慢过渡到核心议题。” 屏幕在两人之间亮着,光线映出她们专注的神情。 晏之侧头看着岑唯的思路,眼底不知不觉溢出一抹笑意:“你总能想到细节。” 岑唯愣了下,耳尖微微发热,轻声反驳:“那是因为你总能把问题看得更远。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就一股脑问过去了。” “所以我们才是黄金搭档。”晏之慢慢道,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可言说的笃定,“我想不出来的,你能想到。你顾不到的,我会补上。” 岑唯呼吸一滞,心里被什么轻轻触动了。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字,低声说:“听起来……有点是一种承诺。” 晏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着岑唯的侧脸,眼神安静却专注。 良久,才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你愿意,那就当是吧。”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只剩电脑的嗡鸣。 岑唯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稳:“你总是这样,随口一句话,就让人记很久。” 晏之看着她,眼神里多了点柔软:“你记住了就好。我本来就是希望你记住的。” 岑唯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沉的眼。 心口一瞬间乱成一团,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声音轻而发颤:“……你真是太狡猾了。” 晏之也笑,难得带着一点少年气的坦率:“只对你。” 几句调侃似乎让熬夜工作的氛围都淡了,一贯不喜欢加班的岑唯,却想让时间流走得再慢一点。 夜色已深,会议室里只剩电脑屏幕的光。 两人把最后几条提纲确认好,文件保存的提示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岑唯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终于搞定了。” 晏之却没有立刻合上电脑,而是静静看了她两秒:“辛苦你了。” 第85章 “辛苦的不应该是你吗?”岑唯笑着反问,“我只是负责多说几句废话,你才是那个总在修正的人” “在我看来,”晏之顿了顿,认真地说,“你的‘废话’恰好是我最需要的部分。” 岑唯心头一颤,笑意差点绷不住,只好低下头整理桌上的笔记:“……你这样夸人,会让我有点飘飘然的。” 晏之弯了弯唇角,语气不轻不重:“那就飘一会儿吧。我会在旁边抓住你的。” 对视的瞬间,空气像被什么轻轻拨动。 岑唯忽然觉得嗓子更哑了,喉咙里像压着火,连说“谢谢”都变得格外小声。 收拾完东西,走廊里的温度很低。岑唯裹紧外套,忍不住抱怨:“大半夜的,连空调都关了。” 晏之看了她一眼,把自己手里的外套递过去:“穿上。” “啊?”岑唯愣住,下意识摇头,“不用了,你留着自己——” “我不冷。”晏之打断,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穿上吧。” 岑唯犹豫着接过,外套带着淡淡的香气,落在脖颈上的一瞬,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被放大,连脚步都踩得不稳。 走到楼梯口时,岑唯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晏之,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晏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深而稳:“不是。” 她停了一秒,又补了一句,语气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只是对你。” 岑唯骤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似曾相识,在刚认识晏之时,她的完美与体贴总让自己自惭形秽,那或许也是一开始恶意与厌恶的来源。 可深交之后,她才为自己最初的印象深感歉意。 岑唯愣在原地,耳尖因为回忆起最初的自己一点点发烫,有些找补似的:“你今天……话好多。” 晏之挑眉,眸色微亮:“嫌我吵?” “没有。”岑唯摇头,后半句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挺喜欢的。” 走廊的尽头,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们并肩而行,影子在地面上交叠成一处,看起来亲密得已经十指相扣。 一路走回小区,夜风吹得冷冽。谁都没多说话,只听见脚步声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犬吠。 等电梯时,岑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晏之侧过头,语气不动声色地提醒:“困了就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拍摄。” 岑唯揉揉眼睛,笑着点头:“嗯……不过,和你一起忙这么久,我好像还不太累。” 晏之微微一怔,唇角动了动,最后只轻声说:“那就好。” 电梯“叮”一声停下。她们一起走到走廊,两扇紧挨着的房门安静地立在眼前。岑唯停下动作,手还放在钥匙上,却迟迟没转动。 “今天……谢谢你了。” 晏之转头看她,目光里有未说出口的情绪:“不是说过别谢了吗?”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如果真的要谢,那就……明天记得吃早餐,不要空着肚子上工。” 岑唯愣住,忍不住弯起眼睛:“原来这是谢礼啊?” 晏之别过脸,似乎在掩饰什么:“嗯。” 空气静了下来。 岑唯心口一阵发烫,她还不想这么快道别,于是忍不住轻轻开口:“晏之,我们真的变成了邻居这件事……有点神奇。” “我运气真好。” 话一出口,岑唯自己也怔了怔,却没有收回。 的确,如果不是偶遇那条招租公告,她断然不会有今天的机会。 晏之没忍住,笑得眼尾弯起,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嗯,我运气也很好。” 钥匙轻轻转动,门咔哒开了。晏之却没马上进去,只微微回头:“晚安。” 直到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走廊的光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安静的空气。 岑唯背靠着门,手里还攥着钥匙。金属的凉意贴在掌心,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热度。 她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可心跳仍旧急促而不安,像潮水反复涌上来,无法退去。 走廊里的画面一遍一遍浮现。 晏之回头时,眼神里藏着未曾言说的情绪,那种克制与温柔,比承诺更让人无处可逃。 岑唯抿唇,笑意却不受控制地散开。轻微而漫长,从心底溢出,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随手将钥匙放在桌上,却没有往房间深处走。只是静静转过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墙面上。 另一侧,隔着薄薄的墙壁,是晏之的生活。 这种接近让人恍惚,她闭上眼,声音极轻地落下:“晚安,晏之。” 无人回应。只有空气在缓慢流动。 可是,她知道,这句话已经让她的心口被甜蜜悄悄填满。 第74章 春不晚 这天的采访地点是在城郊的女工宿舍。 白炽灯昏黄,狭窄的房间堆满了铁皮柜和折叠床,空气里弥漫着洗衣粉和机油混杂的味道。 受访者们攥着衣角,眼神瞟向镜头又慌忙躲开。 年纪最大的王姐摩挲着袖口的补丁,笑出两道细纹:“说这些干啥?女人嘛,到哪不是熬日子。” 话音落定,宿舍里的呼吸都轻了。 岑唯笔尖在采访提纲上“性别困境”那栏轻轻划了道线,抬眼时笑意温软: “王姐,咱们不聊‘熬’,就说‘盼’。比如下了工,啥事儿能让你们觉得‘今天值了’?” 穿蓝工装的小李先开了口,声音发紧:“前阵子超市打折,买了袋草莓,分给宿舍姐妹吃,她们说甜……”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旁边的人跟着接话:“我盼我闺女放学能给我发语音,听听她背课文。” 笑声漫开来,晏之往镜头后站了站,调整焦距对准她们交叠的手—— 有的指关节肿着,有的指甲缝里卡着机油,却都在说起“盼头”时,轻轻晃出点活气。 “这些盼头,”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比考勤表上的‘全勤’重要多了。你们的日子,不该只被记成工时和产量。” 王姐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叹了口气:“可女人的日子,不就这么被算着过吗?” 她的声音沉下来:“上个月张妹怀孕,车间主任找她谈话,说‘你这身子骨,干不了重活了’,转头就招了个男的,工资比她高两百。” “我也遇过。”小李攥紧了拳头,“同个岗位,男的能评‘技术能手’,我们干得再好,领导也说‘女人细心是细心,就是魄力不够’。” 一言一语之中有人红了眼,说“不敢生娃,怕丢工作”;有人咬着唇,讲“加班到半夜,回家路上怕黑,却不敢跟领班说想调早班”。 “你们说的这些,”岑唯抬头,眼底亮得很,“不是‘抱怨’,是真真切切的日子。就像王姐的手,磨出茧子不是因为‘娇气’,是因为干了该干的活;小李怕黑不是‘胆小’,是这世道没给够安全感。” 她顿了顿,声音轻却坚定。 “这些都该被记下来,不是为了‘卖惨’,是为了让人知道——你们这样活过。” 宿舍里静了,王姐抹了把脸,笑出泪来:“活这么大,头回有人说我这手‘该被记下来’。” 晏之在镜头后看着岑唯,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薄红,她悄悄从包里抽了张纸巾,叠成小方块递过去,岑唯接过纸巾,抬头时与她对视,眼里的湿意还没褪,却先弯了弯眼,那是谢意与感动。 采访接近尾声,岑唯注意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一直坐在角落里,显得格外安静。 听别的工友介绍,她只有十八岁,刚从技校出来没多久,瘦瘦小小的,肩膀永远缩着,生怕占了别人空间。 岑唯注意到她,特意轻声问:“你平时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女孩抿唇,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读书。”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忽略,但还是落进了录音笔里。 其他工友哄堂大笑:“还读啥书,能赚钱就不错了。” 她脸红了,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晏之这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想读书没什么好笑的。只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看向女孩,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认真。 女孩瞬间缓和的表情让岑唯心口微微一酸,她忍不住补充:“其实你刚才说的,我会记在稿子里。不是笑话,而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到了饭点,其她工友都拥着吃饭去,宿舍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女孩迟疑地走到她们身边,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姐姐……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报补习班,考成人高考。我一定会还的,真的。” 她说得飞快,像怕自己再开不了口。 岑唯一瞬间愣住,看着她清瘦却倔强的神情,她本能地想答应,声音已经到喉咙,却在出口前被压下。 晏之轻轻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不重,却是郑重的提醒——冷静,不要被情绪推着走。 第86章 岑唯回头,正撞进她的眼神。 随即听见晏之缓缓开口:“我们不会随便给钱。但如果你真的想学,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办法。比如有没有助学金渠道,或者工会的培训机会。” 语气稳妥,又保留余地。 女孩抬起头,眼眶里闪着泪光。她点点头,却仍旧小声补了一句:“谢谢你们,哪怕只是听我说,也已经很重要了。” —— 二人一路无言,只是车刚驶出宿舍区的泥泞路,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 不过半分钟,雨势已成瓢泼,雨刷器左右疯摆,也刮不净眼前的水雾。 晏之打了双闪,把车稳稳停在路边,引擎熄了火,车厢里瞬间被密集的雨声填满,二人被裹进一个潮湿又安静的茧。 岑唯望着窗外模糊的厂房轮廓,有些恍惚: “她其实什么都懂,知道直接要钱会被当成乞讨,所以先说‘我会还’。可她眼里的光骗不了人,那不是求施舍,是求一个机会。” “嗯,她比我们以为的更有韧性。”晏之的声音混着雨声格外低柔,“就像王姐她们,嘴上说‘女人只能熬’,却在车间里互相替班、在宿舍分草莓,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生活了。” 岑唯转头看她,光透过雨幕渗进来,晏之的睫毛上沾了点水汽,像落了层薄霜。 “你总是能看到这些。我只想着‘要帮她’,你却看到了她藏在请求里的骄傲。” 晏之没接话,倾身去关副驾车窗。 发尾扫过岑唯颈侧,带着雨气的微凉,岑唯的呼吸顿了顿,车厢里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住了。 “其实刚才,”岑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差点就掏出来手机转账了。” “我知道。”晏之坐回原位,“但你也知道,她要的不是钱。” “是被当真的尊重。”岑唯接话,眼底漾着笑,“就像你总在我冲动的时候,悄悄拉我一把。以前觉得是你太冷静,现在才懂,是你比我更懂‘怎样的帮助才不是冒犯’。” 雨声更密了,敲得车顶咚咚响,像在为没说出口的话伴奏。 岑唯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只剩一拳,她能闻到晏之发间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气,清冽又温柔。 “晏之,”她的指尖轻轻搭上晏之的手背,带着微弱的暖意,“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晏之的睫毛颤了颤,转头看她。 岑唯的眼睛很亮,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点藏不住的期待——带着点怯,却格外认真。 而岑唯的心跳几乎撞破胸腔,她看着晏之微颤的睫毛,看着她唇线抿成的柔和弧度,鼓起勇气,微微仰起了脸。 距离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晏之温热的呼吸,混着雨气拂在鼻尖。 就在两人的鼻尖快要相触时,晏之轻轻偏了头,避开了。 “岑唯。”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岑唯的动作僵住了,眼底的光暗下,却没退开。反而往前又挪了半寸,几乎要贴上她的胸口,语气里带着点倔强的认真:“你觉得呢?” 晏之的指尖蜷了蜷,像是在挣扎。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我应该……是你姐姐。” 涩意从岑唯心里漾开,但她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姐姐?我不信……” 岑唯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不肯罢休的执拗,然后用力攥住晏之的手:“姐姐……会在我喝多亲你的时候,不躲开吗?” 晏之猛地转头,撞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委屈,只有清亮的执拗,像在说“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看着岑唯泛红的眼角,晏之没忍住抬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的脸颊——那里沾了点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湿意。 雨声不依不饶地砸着车窗,像是在逼迫她给出答案。 岑唯盯着晏之,声音低低的:“你总是这样,随便搪塞过去,但我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之的指尖还停在她脸颊上,微微颤了颤,听到这句话被烫到一般慢慢收回。她的眼神暗下去,又在雨点的映照下泛出一层亮光。 “岑唯……”她唇瓣开合,声音带了些笑,“有些事,我以为不说你也能明白。” 岑唯的呼吸猛地一紧,眼底亮起来,有火光被点燃。 “可我不想只‘明白’,我想听你说。” 她倔强地伸手拢住晏之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晏之避不开,只好迎上那双清亮的眼睛,心口的克制与冲动在拉扯。 晏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久到岑唯以为她又要回避,她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指尖重新落回岑唯的脸颊,这次带着不容错辨的温度。 “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音乐节那次,雨也和今天一样大?” 岑唯愣了愣,点了点头。 “你总说我冷静,”晏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里漫开层温柔的雾,“可那次音乐节你拉着我在雨里面跑的时候,我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疯狂,好像也不错。” “还有之前过年……张婶说给你介绍对象,我确实不太高兴……” “上次峰会也是,”晏之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感受到的颤抖,“你被人刁难时,我站出来不是因为理智,是……是怕你的理想灭了。” 她没说“喜欢”,没说“在意”,可岑唯的心脏有酸麻的暖意顺着血管漫到指尖。 那些被她当作“自作多情”的瞬间,原来藏着这样深的心思。 最后一点克制在这句话里碎成了星子。 岑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团再也藏不住的火。 她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晏之的脸颊——像只确认心意的小动物。 晏之的呼吸顿了顿,没有躲。 下一秒,岑唯的唇贴了上来。 很轻,带着点雨气的微凉,还有她没说出口的、汹涌的期待。 唇齿相碰的瞬间,雨声、心跳声全都放大,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点温热。 岑唯小心却坚定地攫住她,呼吸颤抖,却不容退缩。 晏之先是僵住,指尖扣在座椅边缘,随后缓缓松开,反而覆上岑唯的后颈,轻轻收紧。 克制在这一刻化开,温柔得近乎心碎。 车厢里的灯昏黄,雨幕为她们遮掩一切。 外面的世界翻涌不息,而车厢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混着雪松味的洗发水香,浓得化不开。 岑唯能感觉到晏之微微颤抖的睫毛扫过她的脸颊,如同蝶翼落上心尖,痒得让人想落泪。 没有太多激烈的试探,更是场温柔的确认。 是岑唯问了千百遍的“你到底怎么想”,也是晏之用沉默藏了太久的“和你一样”。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相触,彼此眼里都蒙着层水汽,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泪。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才轻轻分开。 岑唯的额头还抵着晏之,声音带着吻后的轻喘:“你……终于不躲了。” 晏之没立刻回应,掌心仍覆在她后颈,指尖却微微收紧。 片刻后,她低声开口,语气温柔却带着明显的克制:“……我们不能太快。” “什么叫‘太快’?”岑唯笑了,眼角还红着,却倔强地追问,“我们都明白了,不是吗?” 晏之避开她直直的目光,像是在逃,却又舍不得彻底退开。 “我怕……一旦……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语气委婉,岑唯却瞬间捕捉到话中深意。 岑唯盯着她,眸子湿润却坚定,唇角也微微上扬:“可是我不想回到从前。我只想往前走——和你一起。” 晏之呼吸一紧,眼底闪过一瞬慌乱,随后缓缓软化。 她伸手轻轻擦去岑唯眼角的湿意,像叹息,又像认输:“你总是这样,让人没法拒绝。” 岑唯握住她的手,十指一点点扣紧,笑意柔软而倔强:“那就别拒绝了。” 晏之沉默片刻,终于低声应了一句:“好。” 一个字砸进敲进岑唯心口,沉甸甸的,温热了胸腔。 和她一直在等的,春天。 第75章 并肩 夜雨终于停了,路边的积水映着昏黄的路灯,浮着碎光。 车缓缓驶进小区,雨后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凉气息,把整个世界都洗净了。 晏之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侧眼看见岑唯额角的发丝微微湿着,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她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拂去,却在临近时停住,只轻声提醒:“别乱动,先擦干。” 岑唯愣了愣,笑着从包里掏出纸巾:“是你先乱动吧。” 声音带点调侃,却没掩住心里的悸动。 走出停车场,二人并肩撑着同一把伞。 第87章 伞下的距离狭窄,岑唯肩膀不自觉往晏之那边靠,轻轻蹭到她的手臂。 晏之没有侧身躲开,只是默默把伞往她那边倾了些,任凭自己肩头落下了雨点。 雨滴顺着伞檐滴落,砸在她的衣袖上,深色布料一点点浸湿。 深夜的小区很安静,楼道里的灯一盏盏亮着,月色从枝叶间洒下,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 岑唯忽然伸手,轻轻拽住晏之的袖子,像是怕她走散。 晏之低头看她一眼,眼神柔下去,却没说什么,只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十指自然扣住。 到家门口,两户紧挨的防盗门静静立着。 岑唯背着包,站在自家门口,却没急着掏钥匙,只望着晏之,眼睛亮亮的。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我煮点姜茶,你淋了雨,别着凉。” 她说话时语气刻意放轻,却掩不住期待。 晏之愣了下,本想拒绝,但见她眼里那点藏不住的光,心口一软,终是点了点头。 屋里很安静,昏黄的灯光亮起,带着雨夜后的温润。 岑唯把包随手放在椅子上,在厨房忙活。 水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她时不时探头出来,像只小动物确认对方还在:“要不要加蜂蜜?” 晏之靠在沙发边,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角不自觉柔和:“随你。” 两只白瓷杯腾着热气,摆上茶几。 岑唯双手捧着一杯,呼口气,小心啜了一口,舌尖烫得缩了缩,忍不住皱了鼻子,低声嘟囔:“好烫……” 晏之看见,失笑着摇摇头,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喝我的,这杯凉些。” “那你喝什么?” “我不怕烫。”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是天生该替她挡去不适。 那一瞬,岑唯心口软成一片,像被什么暖意轻轻填满。 茶香氤氲在空气里。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窗外还偶尔滴落雨声。 岑唯捧着杯子,侧过身,悄悄望着晏之。灯光落在她脸侧,映得她睫毛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晏之,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认真到极致。 晏之放下杯子,安静看着她。 “嗯。” 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却比任何表白都更沉稳。 岑唯眼睛亮得像要盛不住光,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撞进晏之怀里。 “那……”她继续开口,语气中的勇气不由得生长,“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随时敲你家门?” 晏之转头看她一眼,眼神温和:“可以。” “可以赖在你沙发上写稿?” “嗯。” 岑唯眼角弯起,眸子里映着灯光,带着点甜蜜的笑:“那……可以每天都跟你说晚安吗?” 晏之轻轻笑了,没正面回答,只抬手替她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轻触她的耳廓,带出一阵细微颤意。 “傻瓜,你已经在说了。” 这一周,她们的影子总黏在一起。 清晨六点半,岑唯的拖鞋在楼道里轻得没声,手里端着的鸡蛋卷还冒着热气,金黄的边儿上撒了点葱花——是晏之喜欢的,少盐,多放蛋。 敲301的门,她总故意慢半拍,等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才推开门笑嘻嘻喊:“早餐供应,晏总监请签收。” 晏之一开始还会站在厨房门口愣两秒,后来便习惯了转身给她让自家厨房的位置,甚至会在岑唯盯着煎锅走神时,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过去关小火苗。 下巴抵在她发顶,气息扫过颈侧:“再盯着,蛋卷就要成炭卷了。” 岑唯的耳朵瞬间发烫,手里的锅铲晃了晃,却故意往她怀里蹭了蹭:“有你在,不怕糊。” 白天的工作室总飘着淡淡的咖啡香。 岑唯窝在沙发里,平板搁在膝盖上,整个人蜷成一团,思考时总无意识咬着笔帽,塑料味混着甜漫在空气里。 晏之每次路过,都会俯身把笔抽走,指尖顺带捏了捏她的脸颊:“多大了还咬笔?” 语气是嫌弃的,递过来的温水却晾到了刚好的温度。 岑唯仰头总能看见晏之眼底藏不住的笑,像揉碎了的星光,落在她心里,甜得发沉。 傍晚的风里总带着楼下甜品店的蛋糕香。 点单时不用多言,岑唯总会先开口:“一份抹茶千层,一份肉桂卷。” 晏之则在旁边补一句:“两杯热牛奶。” 老板早认熟了她们,远远看见身影便笑着说:“还是老样子?” 岑唯点头,眼角却瞟向晏之,看见她正笑意盈盈低头替自己插上吸管,动作小心。 剪片到深夜的工作室,倦意浓厚。岑唯趴在沙发扶手上,眼皮打架,却伸手去勾晏之的袖子,指尖攥着那截布料轻轻晃:“陪我撑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晏之看着她睫毛颤巍巍的样子,伸手把她的手从袖子上摘下来,攥在手心——她的手总比自己凉些,得捂热了才好。 “五分钟太久。”晏之合上电脑,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半扶半抱起来,“回家睡。” 岑唯的头靠在她肩上,能闻到她发间的雪松味,混着咖啡的淡苦,安心得让人想立刻睡着。 一集成片导出那天,岑唯抱着电脑凑到晏之面前:“你看这里,王姐说‘手该被记下来’的时候,我加了段钢琴音,是不是更感人了?” 晏之点头,指尖划过屏幕上王姐的手,忽然转头看她,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下:“比软更重要的是,你让她们的声音被听见了。” 可这份欢喜,在平台会议室里碎成了纸片。 高层的声音凛冽:“太边缘了,女性视角太重,得加男性叙述才中性。” 晏之的手指攥着笔,一言不发却神色晦暗,岑唯坐在旁边,能感觉到她肩膀的紧绷。 回去的路上,岑唯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说出口是宽慰的话:“没关系,我们再跟平台谈,大不了不改……” 晏之却没回头,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过来。 岑唯看着她侧脸的轮廓,在夕阳里显得有些冷硬,忽然明白——她似乎比自己更想这个项目顺利。 只是,试播版上线前一天,岑唯无意间点开平台后台,才发现自己的一段独白被替换掉了。 原本那句“我采访的女工告诉我,她在流水线上每天只能有三次上厕所的机会”—— 被改成了冷静的第三人称旁白:“工厂的流水线制度严格,工人们上厕所的时间受到限制。” 没有了那份直白的痛感,也失去了岑唯作为记录者与受访者的情感连接。 她心头一凉,第一反应是委屈,却又很快压下去。 夜里,她敲响了晏之的门。 岑唯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框上,指尖微微发冷。 她本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会大声质问,可真面对晏之,她的声音却意外地轻,甚至带着颤:“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改了稿?” 晏之一瞬间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盯着她,眉眼间透出压抑的疲惫。 岑唯忽然读懂了她的沉默,她不是无视,而是慌乱。 这种慌乱让岑唯心口发酸,却又忍不住生气。 “你知道吗,我写下那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她的眼神。”岑唯努力让声音稳下来,指尖却不由得攥紧。 “她坐在我面前,说这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我能感觉到她在忍,但还是想让别人知道她们有多难。你把这句话删掉了,好像……好像她就从来没说过。”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忍不住发热。 那份委屈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替被采访的女工。她咬唇,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晏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怕不过审。一集要是被毙了,后面什么都没了。” 那声音里带着焦急与无力,像背负了整个平台的冷眼。 岑唯的情绪一瞬间乱成一团。 她理解她的担忧,也心疼她的压力,可同时又忍不住想:为什么就不能先和自己说一声?哪怕只是一句商量? 她低低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晏之……我不是不懂你。我知道你担心上线、担心团队、担心所有人的努力会白费。但你要明白,那是我的文字,不只是记录,更是我亲耳听到的声音。改掉,就好像我们一开始坚持的东西,被推翻了。” 空气安静到连楼上邻居的说话声都显得清晰。 晏之抬眼,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终于卸下了所有坚硬。 她缓慢伸手,把笔记本推到岑唯面前:“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没有顾及你。” 她的语气低得近乎自责:“如果你坚持,我们就改回来。哪怕上线推迟,我都陪你一起抗。” 这一刻,岑唯心里的那道刺忽然松了。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猛地笑了一下,带着鼻音:“我又没要你一个人扛。” 第88章 她伸手握住晏之的手,十指扣紧,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与和解都交给她。 晏之怔了怔,指尖微微收紧,像是回应。 两人的目光交汇,既有疲惫,也有坚定。 那一瞬间,她们终于明白——真正的战场不是彼此之间的分歧,而是如何并肩守住她们想讲述的故事。 岑唯轻声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你先跟我说,好不好?” 晏之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空气终于柔和下来,夜静静笼罩。 第76章 悬崖上恋爱 决定改回原版的那个深夜,302的客厅亮到了凌晨三点。 岑唯把采访时的录音笔全摊在茶几上,按下播放键,王姐说“手磨出茧子不是娇气”的声音、十八岁女孩说“想读书”的颤抖声,混着电流的杂音,在空气里轻轻荡。 晏之坐在她身边,笔记本电脑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她查了近三年女性工人的职场数据。 72%的受访者遭遇过“怀孕即调岗”,85%的夜班女工有过“下班怕黑”的经历,每一条都用荧光笔标了红。 “答辩时,光说‘真实’不够。” 晏之把热好的牛奶推到岑唯手边,指尖碰了碰她的手。 “得让平台看到,这些‘边缘’的声音,其实藏着太多没被看见的普遍性。” 岑唯点点头,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闻到熟悉的小苍兰香味,心里的慌意慢慢散了。 “我明天再去趟宿舍,找王姐她们补段采访。”她声音发哑,“让她们说说,要是片子里的话被改了,她们会怎么想。” 晏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我陪你去。” 第二天再去女工宿舍,王姐听说要补采访,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坐得笔直。 “要是这话被改了,”她看着镜头,指节捏得发白,“就像我昨儿跟你说的掏心窝子的话,全白说了。姑娘,你们别改,我们不怕没人看,就怕没人知道我们这么活过。” 十八岁的女孩也来了,手里攥着刚打印的成人高考报名表,站在镜头前小声却坚定: “我想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知道,不是只能拧螺丝,还能有别的路。” 这些补拍的素材,成了答辩会上最硬的底气。 平台会议室里,高层的脸色依旧冷淡。 “就算有这些采访,”总导演敲着桌子,“全女性视角还是太窄,观众接受度有限。” 岑唯没急着反驳,先放了段王姐补拍的片段。 画面里,王姐的手在镜头前展开,茧子缝里还卡着没洗干净的机油,却稳稳地攥着女儿的照片: “我闺女总说‘妈你手不好看’,可这手能给她交学费,能让她读书。我想让她知道,妈的手不丑,是能撑起家的手。” 视频放完,岑唯抬头,声音轻却坚定:“您说‘视角窄’,可对王姐她们来说,这不是‘视角’,是她们的一辈子。如果为了‘广谱’,把她们的一辈子改成‘客观叙述’,那我们做这个纪录片,还有什么意义?” 晏之接着打开数据表格,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红色标注: “根据总工会的数据,本市女性工人占比48%,但关于她们的职场困境报道,只占总报道量的12%。我们不是‘刻意窄化视角’,是在补全那些被漏掉的部分。” 她顿了顿,把笔记本转向高层,屏幕上是十八岁女孩的报名表: “这个姑娘,因为我们的片子,已经开始准备成人高考了。如果我们改了她的故事,或许就少了一个敢说‘我想读书’的女孩。” 会议室里静了很久,没人说话。 岑唯在桌下悄悄攥紧了晏之的手,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了点。 几天后,平台松了口,同意先搞一场小范围试映,观众里有女工代表、女性学者,还有普通的社区居民。 试映结束时,灯亮起来,岑唯看见前排有个穿运动装的阿姨在擦眼泪,手里攥着的纸巾皱成了团。 “我也是流水线上的,”阿姨站起来,声音发颤,“每天上厕所要跟组长报备,晚一分钟就要被扣钱。刚才听到片子里那句话,我一下子就哭了——原来有人知道我们这么难。” 另一个穿校服的女孩举着手:“我想考大学,我妈总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但刚才那个姐姐说‘想读书没什么好笑的’,我忽然觉得,我可以再坚持坚持。” 试映后的反馈表上,“希望看到原版上线”的勾选框,被画了密密麻麻的勾。 平台经理拿着反馈表,终于松了口:“那就按原版上。” 外面的阳光和放映厅里的黑暗截然不同。 岑唯拽着晏之的手,在走廊里跑起来,像两个打赢了仗的小孩。 跑到楼梯口,岑唯忽然停下来,转身把晏之圈在怀里:“还好,我们没放弃。” 晏之笑着点头:“是我们一起没放弃。”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春天的暖意。 岑唯知道,后面或许还有更多压力,但只要还能一起攥着那些“被看见的声音”,就没什么好怕的。 就像片子里王姐说的:“手再糙,也能攥紧想攥的东西。” 而她们想攥紧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项目,还有彼此,还有那些等着被听见的、女性的心跳。 —— 纪录片上线第三天,#看不见的她真实到窒息#冲上热搜时,岑唯还在和晏之对着电脑,筛选观众发来的感谢信。 这几天感谢信和共情的评论源源不断地涌入私信与邮箱,让岑唯再次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有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说“看完敢跟hr争取产假权益了”,有退休女工说“终于有人记得我们年轻时的苦”,屏幕上的字裹着暖意,像初春的阳光。 直到沈若拿着手机冲进来,声音发颤:“你们快看!有博主扒我们工作室,还……还扯到你们俩的关系了!” 屏幕上的推文标题刺得人眼疼:《归久工作室双主创疑为同性伴侣,〈看不见的她〉或为“私人叙事”》。 下面附了张截图,是晏之和岑唯在街上十指相扣的背影,还翻出了两人同框的峰会照片,圈出她们对视时“拉丝的眼神”。 评论区已经炸了,有人说“难怪片子这么懂女性,原来有亲身经历”,也有人冷嘲“搞艺术的就爱炒这种话题”。 平台很快发来消息,要求她们“尽快回应,避免舆论发酵”。 会议室里,晏之在推文上盯了很久,没说话。 岑唯坐在旁边,手心攥得发潮——她不怕被讨论取向,怕的是晏之的态度。 最终还是晏之先开口,对着平台派来的公关: “就说‘归久工作室的合作,基于对内容的共识与彼此的专业能力,感谢关注作品本身’。” 岑唯猛地抬头看她,撞进她平静的目光里,那目光里藏着点她读不懂的慌乱,却很快被沉稳盖过。 “这样……会不会太含糊了?” 岑唯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 晏之没看她,只是对公关点头:“就按这个说。” 她不知道,晏之是怕说得太透,会把她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那些带着恶意的揣测,她想自己扛。 从合作公司回来,工作室里一片安静。 岑唯盯着屏幕,心脏一直悬着,终于忍不住开口: “要不要我们发一份澄清,把意思说清楚?这样……至少不会被曲解。” 晏之从文件里抬起头,神色有点疲惫,却尽力放缓了语气: “小唯,澄清也好,解释也好,在这种舆论里都容易被截成另一层意思。越说,只会给他们新的把柄。”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你卷进去。我们只要把片子做好,其他的,交给时间。” 岑唯怔了怔,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 她听见的是“别卷进去”,却没听见“我不想你受伤”。 晚上,两人一起煮面。 热气模糊了厨房的灯光,岑唯捧着碗,鼓起勇气问:“那……如果有人直接问起我们,你会承认吗?” 晏之正低头捞面,动作一滞,随即抬眼,语气柔和却有些小心翼翼: “我会说,我们是一起把作品撑起来的人。真正的答案……我想留给该懂的人,而不是那些看热闹的人。” 她的眼神里有永恒的认真与温柔。可在岑唯耳中,这番话却像绕开的借口。 锅里翻腾的水声淹没了她心里的颤动,她垂下眼,只闷声“嗯”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话题已经从“作品是否夹带私货”,转到“私生活能不能影响创作”。 热搜挂了整整一天,相关词条下,讨论量过百万。 有人恶意揣测,有人开玩笑模仿,还有人直接翻出她们的采访逐字稿,一句句揪着解读。 工作室的手机响个不停,沈若在外面焦头烂额地接应,气氛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第89章 岑唯刷着评论,指尖都发抖:“他们根本没在看片子,眼里只有我们是不是……” 她没说完,喉咙像被什么卡住。 晏之拿下她手里的手机,语气温柔却坚定:“别看了。他们想看的,不是事实。” “可这就是事实啊!”岑唯猛地抬头,眼眶发红,“我们做的片子、我们走在街上牵的手、我们说过的话,全都被他们拿去乱写!我凭什么要装作不在乎?” 晏之被她逼得后退半步,声音依旧克制:“我不是让你装作不在乎,而是——我们不能让情绪决定回应。” 她伸手想握住岑唯的手,却被甩开。 “你就是不在乎!”岑唯的声音颤抖,“所以你才能这么冷静!可我……我每天都怕,你随时会觉得我拖累你、配不上你。” 空气骤然僵住。 晏之心口一紧,终于压不住情绪,声音拔高:“小唯,你能不能成熟一些?”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想说的,是“能不能别被情绪牵着走”,是“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撑住”,可落在岑唯耳里,却像一道凌厉的判决。 岑唯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像被浇灭的火焰。 她盯着晏之,眼底的光全散了:“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幼稚、脆弱、不够好。” 声音轻得发颤,“原来我真的配不上你。” 说完,她转身走进房间,门“砰”地关上。 客厅只剩下晏之一人。 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岑唯的温度,心口钝痛,想追过去,却迟迟没有迈动脚步。 第77章 退后 吵架后的第二天,一场直播采访如期而至。 那是几周前就和平台定好的宣传环节,取消会显得心虚,岑唯只能硬着头皮上。 虽然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差。 直播前两个小时。 工作室临时化妆间里,化妆师在岑唯脸上轻轻扫粉,岑唯的手却攥在膝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冷静、妆容精致,可她自己知道——那是一副随时会崩塌的壳。 晏之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杯咖啡。她停在门口,看着那道熟悉却生硬的背影,心口像被绞了一下。 “小唯,”她放轻声音,把杯子放到桌角,“等下采访,不用勉强。你只要记得,我们不是在给他们交差,而是在为片子争一口气。” 岑唯却没抬头,目光钉在镜子里,声音压得很低: “你不用安慰我。你总是很冷静,你根本不懂我在怕什么。” 晏之想伸手去触她肩,却被岑唯侧身躲开。 化妆师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两人面对。 “我昨天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晏之的声音急切又克制,“我只是怕你被舆论伤到。我……” “够了。”岑唯猛地站起来,眼眶已经泛红,“你不用再说了。等会直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是那个能稳住全场的晏总监,而我,只要负责不出丑就行。” 晏之张了张口,喉咙发紧,却被她冷硬的语气噎住。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最终,晏之只是轻声:“那我在场边看着你。” 红灯亮起,直播正式开始。 主持人笑容满面,氛围看似轻松。 岑唯一开始还能机械地回答几句,可很快,主持人抛出的问题直击核心: “岑导演,现在外界有声音质疑你们的作品过于私人化。您觉得,这样的纪录片还算‘公共表达’吗?” 话音落下,岑唯的心猛地一缩。 镜头正对着她,成千上万的观众等待回应。 她张了张嘴,却忽然感到呼吸卡住,嗓子发干。 她本能地偏过头,想去侧台寻找那道她熟悉的眼神。 只要晏之在,只要那双眼睛告诉她“没事”,她就能咬牙说下去。 可视线尽头,晏之正和平台经理低声交流,下一秒,她转身,背影在灯光里拉得很长,消失在门口。 岑唯怔在椅子上,心脏像被人空手攥住。 她努力开口,却只挤出一句哽咽:“我……我……” 剩下的话,被彻底卡在喉咙里。 镜头前,岑唯的沉默被数百万观众实时看见。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坍塌,而她唯一想要的依靠,正远远地离开。 直播间的屏幕上,主持人的微笑依然灿烂,但岑唯的心里早已开始打翻五味瓶。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话筒,指尖几乎麻木。 而在屏幕外,观众的弹幕如潮水般涌来,形态各异,有的带着赞赏,有的带着冷嘲,还有的充满恶意—— 【她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岑唯好像情绪不太对,怎么突然卡壳了?】 【不愧是“专业”的导演,连个简单问题都答不上来,真是牛逼。】 【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肯定跟晏之闹别扭了。】 【我真是服了,居然还要靠这种方式炒话题,真没底线。】 【别这样嘛,女导演总有情绪不稳的时候,大家别喷。】 【哎,觉得归久工作室越来越虚了,之前还挺有担当的,怎么感觉成了一个空壳?】 岑唯低下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些评论,但她的眼睛已经被刷出来的字带偏,心口的痛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自己不完美呢?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呼吸,却发现嗓子仍旧紧绷得像被绳子勒住。 “岑导演?”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抱歉……抱歉,我有点……有点不舒服。” 岑唯低语了一句,微微摇头,然后用力握住话筒,尽力恢复了镇定。 她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聚焦在镜头的中央,试图把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压下去,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 “其实,关于影片的‘私人化’问题,我认为,每个纪录片都是创作者个人视角的体现。” 她强装镇定地开口,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并不试图去做某种普遍化的叙述,而是希望通过那些被忽视的声音,让它们被看到,听到。” 她的语气越来越坚定,仿佛在给自己打气。每一秒,她都在用力让自己重新站稳。 “纪录片,本来就是创作者和受访者共同的记忆。”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如果我们真的只站在‘观众’的角度去创作,那我觉得这部片子早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您在这部作品中融入了自己个人的情感?” 主持人问,目光敏锐。 岑唯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晏之的背影,那个冷静而坚定的人,此刻却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她的心口被一阵酸涩刺痛,但她还是咬牙开口: “是的。因为这部作品的创作,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观众,也不仅仅是为了市场,它更多的是为了让那些‘被看见’的声音,传达给更多的人。” 话刚说完,屏幕前弹幕再次涌现: 【果然是做作品的人,总能用情感去解释所有。】 【嗯?她是在说她和晏之的感情吗?】 【什么‘被看见’的声音,明明就是想拿她自己个人的故事炒作吧。】 【我觉得她在讲的应该是女性力量的事,只不过看她这么紧张,好像……】 【导演自己都不够坚定,谈啥社会影响力?】 岑唯微微闭了闭眼,心里不禁发冷,指尖也已经开始变得冰冷。 她知道,今天她根本无法避免被误解,甚至成了“为了自己的情感和利益炒作”的代名词。 但她依然没有停下,继续咬着牙,调整自己的情绪,像一个演员一样带着完美的面具继续回应: “是的,这部片子,我并不希望被曲解成一场纯粹的个人情感宣泄。我希望观众能看到那些我们看不见的、被遗忘的人,她们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她终于说完,屏幕上的弹幕继续滚动,岑唯忍住了想要低头的冲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维持这个“强作镇定”的面具。 然而,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进入了一个漩涡。 直播结束,后台灯光依旧刺眼,工作人员和平台公关围上来,语速很快地交代着应对策略。 “今晚必须出一份文字回应,越快越好。” “热搜还在上升,最好能有正面引导的稿件。” “二位最好一同露面澄清,避免外界更多联想。” 岑唯站在角落,机械地点头,像被抽空了灵魂。 每一张面孔都在说话,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耳边嗡嗡作响,心口只剩下沉甸甸的空。 晏之在人群里挤出来,径直走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拿过包:“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90章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有人意味深长地笑,有人低声议论,仿佛在等她们的互动来印证什么。 岑唯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半步。她抬起眼,望进那双熟悉的眼睛,心口的酸意却涌成了冷硬的拒绝。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周围空气瞬间静了一拍。几名公关彼此交换了眼神,气氛微妙得几乎要凝固。 晏之一愣,指尖僵在半空。但很快,她弯了弯唇角,笑意干净得挑不出毛病:“好,那你先走,我还有点事要谈。” 声音不卑不亢,仿佛真的是她工作繁忙,而不是被推开。 公关们也顺势点头附和:“岑导演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岑唯没再说话,低头快步走出后台。 夜风扑面而来,她拦下一辆车,钻进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目光。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妆容依旧无懈可击,可眼神空得像掉进深井。 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的楼宇,夜色一点点吞没了她。 而透过那层玻璃,她最后看到的,是晏之在人群中弯着唇角的笑,冷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路驶回公寓。 车里寂静无声,岑唯攥着手指,几次想发点什么消息给晏之,喉咙却始终被硬生生堵住。 —— 回到302,岑唯把自己关进屋里,任由房间陷入死寂。 她没开灯,只在昏暗里一件件收拾桌上的杂物,像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家务中。水杯被她擦了又擦,文件被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放回原位。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我。” 晏之的声音沉稳,却听得出隐隐的疲惫。 岑唯捏紧了手里的抹布,犹豫片刻,还是去开了门。 晏之站在走廊灯下,神情淡淡的,手里还拎着一份资料袋。 她没多说,只抬脚走进来,把袋子随手放到桌上,自己拉开电脑,神色镇定地开始敲打键盘。 屏幕的亮光映在她侧脸上,冷冷的,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工作中。 岑唯看着她,胸口发紧。 这种熟悉的冷静,像一堵墙,把两个人隔得很远。 她没有说话,只低头把散落的笔记本装进抽屉,又把水壶灌满水,动作越来越重,像要借此掩饰心里的躁动。 晏之假装没看见,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屏幕,指尖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 她在等岑唯开口。 可等了许久,背后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收拾声。 空气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岑唯“哐”地一声把抽屉推上,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她猛地转身,眼睛里隐隐泛红。 “你怎么可以一直那么冷静?”声音沙哑,那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出的质问。 晏之的手指顿了一下,屏幕上的光反射在她眼里。她抬起头,眉心紧皱,却依旧强撑着镇定。 “是因为你不怕失去我吗?” 岑唯逼近,嗓音发抖,带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恶意。 晏之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 屏幕的亮光还映在她脸上,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那是岑唯为数不多在她“冷静”的外壳下,看到如此清晰的无措。 “你别这么说。” 她的声音发颤,伸手想碰岑唯的肩膀,却被对方狠狠挥开。 “那你为什么总在躲?” 岑唯的肩膀抖得厉害,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楼道里你躲我牵手,办公室你删我们的合照,直播时我快撑不住了,你却转身走了……晏之,你到底在怕什么?” 第78章 远距离 她一步步逼近,把积压了两天的委屈全倒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 “你说怕舆论伤害我,可你知不知道,我更怕你把我推回‘同事’的位置!我怕那些深夜的拥抱是假的,怕雨天的吻是我幻觉,怕我掏心掏肺的在意,在你眼里只是‘需要稳住的搭档’!” 晏之的指尖蜷得发白,喉结动了又动,想解释“直播时是平台临时要改试映会流程”,想说明“删照片是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扒出来做文章”。 可话到嘴边,却被岑唯通红的眼睛堵了回去。 “你说话啊!”岑唯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肤,“你不是很会找理由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是在找理由。” 晏之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岑唯的手背上,想把她攥紧的指节掰开。 “我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怕我说错话,你更难过;我怕把你卷进舆论里,他们会用最难听的话骂你——小唯,我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岑唯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直播镜头前,让我被骂‘没底线炒作’,这叫保护我?你跟所有人说我们‘只是搭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叫保护我?” 她猛地甩开晏之的手,后退半步,像在躲避什么烫手的东西: “你根本不是在保护我,你是在冷暴力!你用‘冷静’当借口,把我推得远远的,既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又不想放我走——晏之,你太自私了。” “你只想维持你的完美人设。” “我没有。”晏之的声音突然拔高,又很快降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岑唯手心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空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克制”是保护,却忘了岑唯要的不是“被挡在身后”,是“并肩站在一起”。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岑唯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绝望的恳求,“是继续当‘只是搭档’,还是……” 她没说下去,因为她怕听到那个“分开”的答案。 晏之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水汽,却还是硬撑着: “我们先把舆论压下去,好不好?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们再……” “等风头过了?”岑唯打断她,突然觉得心凉得像浸在冰水里,“晏之,你永远在等‘合适的时候’,可感情不是项目,不能等你算好一切再推进。” 她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晏之,声音轻得快要散掉: “我累了。我不想再猜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想再在‘被爱’和‘被推开’之间反复横跳。” 晏之看着她的背影,那道曾经让她觉得安心的轮廓,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 她想走过去抱住她,可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她习惯了用“冷静”解决问题,却在最该冲动的时候,输给了自己的怯懦。 “如果你觉得‘冷静’更重要,那我们就先这样吧。” 岑唯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片子的后续工作,我会跟沈若继续弄,不用麻烦你了。” “小唯……”晏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伸手想去拉她,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岑唯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你走吧。” 晏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上。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她刚整理好的舆论应对方案,可现在,这些方案都成了笑话。 她慢慢弯腰捡起文件,整个人抖得厉害。 走到门口时,她停了很久,想再等一句“别走”,可身后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门轻轻关上的瞬间,岑唯靠在墙上,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眼泪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雨夜车厢里晏之的吻,想起答辩会上攥紧她的手,想起清晨递来的热牛奶——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甜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扎心的刺。 而门外,晏之靠在302的门板上,肩膀抵着冰凉的木头,终于忍不住捂住嘴,无声地哭了。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完美,原来才是伤害岑唯最深的东西。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裹住两个人。 一扇门的距离,却隔了一整个冬天。 凌晨两点,手机震了一下,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突兀。 岑唯迷迷糊糊睁眼,屏幕光刺得她眯起眼,是沈若发来的消息,带着和她截然不同的喜悦: 【唯唯,好消息!晔山那个拍摄对象,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山区女兽医,终于松口愿意接受拍摄了!】 【不过有个情况——平台那边协调了当地一位女摄影师一起合作,叫温然,你可能听过?她之前拍《草原上的花》那组女性纪实,拿过小众摄影奖的,特别敢拍真实的东西。】 【她在晔山待了三年,熟当地的方言和习俗,跟拍摄对象沟通肯定没问题,还能帮咱们扛设备、踩路线,省不少事。】 第91章 消息末尾的问句隔了半分钟才发来,像在怕惊扰什么: 【你……能来吗?要是状态不好,我先跟温然姐对接也行,等你调整好……】 岑唯盯着“温然”的名字,指尖在屏幕上蹭了蹭。 这个名字在摄影界并不算陌生,不仅仅是灵气的拍摄风格,更是因为其早年间和前女友分手的花边新闻。 陌生的人,坦然的身份,还有遥远的地方—— 像一道突然裂开的出口,能让她暂时逃离现实压抑,逃离晏之那些“体面”的回避和没说透的冷战。 眼泪没预兆地涌上来,砸在屏幕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发送时手都在抖: 【我来。】 刚发出去,沈若的消息就弹了回来,带着肉眼可见的雀跃: 【太好了!温然姐刚加我微信,我把她推给你,她还说想先跟你聊聊拍摄思路,说特别喜欢你之前拍的女工镜头!】 很快,微信提示“温然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备注栏写着“拍摄合作,沈若推荐,期待和你一起记录她们的故事”。 岑唯点了通过,温然几乎秒回: 【岑导,我明天先去山区踩点,把拍摄对象的作息和附近的拍摄点整理好发你,你到了咱们直接对接,不用走冤枉路。】 语气干脆又热络,没有多余的试探,岑唯回了个“好,麻烦你”,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打开行李箱,动作急促得像在赶时间。 叠衣服时,指尖摸到那条红围巾,是过年时晏之送的。 岑唯盯着围巾看了两秒,猛地攥紧,扔进床底—— 她不想带任何和晏之有关的东西,不想在山区的风里,还想起那些“只是搭档”的冷意。 护肤瓶撞在行李箱壁上,采访手稿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捡,却看到最底下夹着张便签,是晏之的字迹: 【王姐那段采访,记得补问她女儿的近况。】 岑唯的指尖顿在便签上,眼眶又热了,她把便签抽出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再把稿子胡乱塞进箱子。 直到东方泛白,行李箱终于被塞满,拉链拉到一半卡住,岑唯用力一拽,咔嗒一声,扣锁扣上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指甲裂了道小口,渗着血珠。 早晨七点,楼道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岑唯拉着行李箱轻手轻脚地出门,连鞋跟都尽量贴着地面。 她怕吵醒隔壁的晏之,更怕再面对那种过分体面的对视。 可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隔壁的门就开了。 晏之站在那里,身上披的还是昨晚那件浅灰色外套,领口皱巴巴的,头发乱得没整理,眼下挂着厚厚的黑眼圈,像一整夜都贴在门后听动静。 两人隔着半米的走廊对视,阳光从楼梯口照进来,落在岑唯的行李箱上,映出贴在上面的小贴纸—— 那是之前两人一起去文具店买的,印着小小的摄像机图案,现在却显得格外刺眼。 “你要出门?” 晏之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吞了砂纸,目光落在行李箱上,没敢看岑唯的眼睛。 岑唯避开她的视线,手指把行李箱把手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沈若说晔山的拍摄对象定了,我去半个月。” 顿了顿,她刻意加重语气,像在划清界限:“平台找了当地的女摄影师一起,叫温然,拍了三年女性题材,熟得很,不用你担心了。” “温然……”晏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攥着门把的手猛地收紧。 她自然也听说过她的故事,温然的名字轻轻戳中了她最不敢面对的点—— 她连承认两人的关系都要藏着掖着,而岑唯即将和一个坦然面对自己身份的人,在遥远的山区并肩工作。 她想问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克制的试探:“她……对你的拍摄风格熟悉吗?会不会有理念上的分歧?” 岑唯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种关心工作却避谈感情的体面,比争吵时的冷战更疼。 她抿紧唇,语气冷得像冰:“她看过我的片子,说很喜欢。理念合不合,不用麻烦你操心,我们会自己协调。” “我……”晏之想说“我不是操心工作”,可话刚出口,就被岑唯转身的动作打断。 行李箱的轮子在走廊上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晏之心口,带着沉甸甸的距离感。 那距离里,有半个中国的路程,还有一个她不敢坦然面对的、关于身份和关系的刺。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那道背影一步步走进楼梯口,直到再也看不见。 走廊的声控灯灭了,黑暗裹住晏之。她慢慢走回屋里,看到玄关的鞋柜上,放着岑唯没带走的钥匙—— 是之前她配给岑唯的,方便她来自己家煮早餐,现在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钥匙链上还挂着个小狗挂件,和岑唯家玄关画上的一模一样。 岑唯坐在了去机场的出租车上。车窗外的楼宇渐渐后退,她看着手机里温然发来的拍摄路线图,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屏幕—— 那里还存着昨晚没删的、晏之凌晨一点发来的消息,只有三个字: 【睡了吗?】 她没回,现在也不想回。 晔山的风那么大,应该能吹散这些拧成结的情绪吧? 岑唯这样告诉自己,却在出租车驶离小区时,悄悄红了眼眶。 第79章 开始懂了 飞机缓缓降落在临近晔山的小机场,窗外的天如同洗净的蓝宝石,云层低得仿佛随时会轻触山尖。 岑唯拎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迎面扑来的风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与城市里空气中夹杂的花香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熟悉的味道,是晏之身上的气息。 她本能地想逃避,却在这陌生的风中,闻到了回忆的碎片。 “岑导?” 有人在身后唤她,声音清脆有力。 岑唯转过身,看见一个穿卡其色工装裤的女孩,扎着高马尾,肩上扛着台相机,相机带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牌,刻着“温然”两个字。 她比照片里的更加洒脱,笑容里带着浅浅的细纹,伸手就来接她的行李箱:“路上堵了会儿,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到。”岑唯后退一步,想自己拿,却被温然一把抢过去。 “客气什么,你是客人,我是地主。”她说着,拿着行李箱朝停车场走去,脚步轻快。 “先去拍摄对象卓玛家,她今天正好不用去牧场,咱们先去见见她,聊聊拍摄的节奏。” 坐进温然的越野车,副驾的储物格里放着一本翻旧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草原上的花,正是她那组获奖作品的名字。 岑唯瞬间想起自己和晏之共用的采访本,晏之总喜欢在她写的字旁边画小勾,微笑着说“这段写得有温度。” “想什么呢?”温然递过来一瓶热奶茶,带着晔山酥油茶的甜味,“这是甜口的,暖身子。” 岑唯接过奶茶,又想起晏之总是提醒她要喝温水。 “没什么。”她匆匆喝了口奶茶,奶香混合着一丝腥味,“只是觉得这里的风挺大。” “风大才好,能吹散烦心事。”温然笑了笑,发动车子,“我在川西拍片时也常带着心事来,后来才发现,山里的人比风还‘野’。” “卓玛上次跟我说,她当兽医五年,被牧民嘲笑‘女人家怎么懂治牛’,她便每天跟着老兽医学,现在片区的牛羊都得等她去看。” 岑唯的思绪终于从回忆中挣脱,转回车内:“她愿意说这些吗?” “愿意啊。”温然轻描淡写,眼神坦然,“我拍女性题材,最忌讳的就是‘躲’——躲避真实的痛,躲避自己的在意。拍出来的东西就飘浮。” “躲避自己的在意……” 岑唯低声重复,心头不禁一阵震动。 她想起那些她和晏之都试图躲避的瞬间——躲避着牵手,躲避着承认,躲避着站在舆论的面前,面对彼此的心意。 越野车驶进了盘山公路,路边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温然突然指向远处的牧场:“看,那就是卓玛家的帐篷,门口挂着红绸子,那是她家的牛刚生了小牛,意味着喜庆。” 岑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红绸子在绿草地上特别鲜艳,像一颗小小的火种。 她拿出手机,想拍张照片发给沈若,却下意识地打开了晏之的对话框。 “岑唯?”温然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快到了,卓玛可能已经在门口等咱们了。” 岑唯赶紧锁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包里。 车子停稳,卓玛迎了上来,身穿藏青色的袍子女人手里牵着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笑容里露出两颗小虎牙。 “温然,这位就是岑导吧?” “是的,卓玛姐。” 温然笑着把行李箱拿下来,拍拍岑唯的肩膀。 第92章 “这位是卓玛,咱们的拍摄对象;这是她的女儿,格桑。” 岑唯微笑点头,刚要说话,却看到格桑手里攥着一个小狗挂件,布做的,歪歪扭扭,像极了她曾经忘在晏之家里的钥匙挂件。 心头一紧,岑唯迅速转过头,假装看向帐篷上的经幡,耳边却传来温然与卓玛关于拍摄计划的交谈: “明天我们去牧场,拍你给牛检查,岑导负责跟拍,我补一些空镜……” “好啊。”卓玛的声音清亮,“牧场路不好走,你们得辛苦点。” “没事,”温然拍了拍相机,“以前我和我的搭档也扛过,她体力比我还好……” “搭档”这两个字却又在岑唯的心里轻轻扎下了一针。 “岑导?你是不是不舒服?”卓玛注意到她的走神,递过一杯水,“是不是山里冷,冻着了?” “没有。”岑唯接过杯子,手却微微颤抖,“可能有点晕车……” 她慌乱地转移话题:“卓玛姐,为什么当初会选择做兽医呢?” 卓玛笑着摸了摸格桑的头:“因为我阿妈说,‘女人能做的,不止是挤奶做饭’。” 温然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岑唯:“我整理了卓玛的作息,还有牧场的拍摄点,看看要不要调整。” 岑唯接过笔记本,翻开,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温然和一个女孩并肩站在草原上,手里举着相机,两人笑得明媚。 她认出那个女孩是温然之前公开的女友,照片背后写着:“一起过的第三年。” 温然看到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反而轻笑:“以前拍片子总是吵架,后来才明白,搭档就是这样,一个敢冲,一个敢扛,才能走下去。” 岑唯的心脏猛地一跳。 敢冲,敢扛,并肩走下去——这不正是她一直渴望与晏之一起做到的吗? 她曾以为晏之追求的安稳是回避,但她忽略了,也许那正是因为怕她冲得太急,摔得太疼。 夕阳的余晖洒在帐篷上,拉长了影子,仿佛每一寸光线都能触碰到心底深藏的情感。 岑唯默默看着卓玛与格桑的互动,目光落在温然那副温暖无害的笑容上,心中有一股涌动的决心。 她掏出手机,轻轻地点击了晏之的对话框。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快速敲下一行字: 【晔山的风很大,卓玛说,女人要敢跟偏见刚。】 字发出去后,她把手机塞进兜里,抬头时正巧遇上温然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神。 温然只是轻轻一笑,递给她一块青稞饼:“吃点垫垫,晚上咱们聊聊拍摄的计划。” 岑唯接过青稞饼,咬下去,甜香弥漫在舌尖,夹杂着一些韧劲,就像她此刻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晔山的风或许能吹散心中的烦忧,甚至能够吹开她与晏之之间那道永远躲避不见的墙。 夜晚,晔山下了一场小雪,不大,像是洒了一把细碎的盐。 民宿的小院里,温然生起篝火,木柴在火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在院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岑唯裹着厚外套,手捧着一杯热奶茶,目光久久落在篝火上。 火苗舔舐着木柴的瞬间,像极了她心底那团难以扑灭的思念,不断地被压下,却又在某一瞬间,悄然冒上来。 “你是不是在想那些网上的闲言碎语?” 温然突然开口,语气轻松。 “我来接你之前,刷到一些帖子,说你们‘只是搭档’,还有人扒出你们的同框照,猜来猜去的。” 岑唯的指尖不自觉地紧握着奶茶杯,几滴奶茶溅出,落在火堆旁,瞬间被蒸发。 “你也看这些?”她的喉咙发紧,心里有些许不安。 “看啊,”温然笑了笑,把一根木柴丢进火堆,“不算八卦,倒是想看看,这个替女性发声的导演,怎么被感情绊住脚。” 她转头看向岑唯,眼神坦然:“我猜,你不是烦网友的猜测,而是烦‘只是搭档’的说法吧?” 岑唯没有回答,低头喝了口奶茶,甜香压不住她心头的涩意。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淹没。 “我以前也这样。”温然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指尖在酒瓶上划着圈,“我和前女友刚在一起时,她怕家里反对,总说‘先别急着公开’。我那时候也拧,觉得‘你不公开就是不在乎’,故意躲着她,跟别人说‘我们只是朋友’——结果呢?躲来躲去,最后真成了朋友。” 岑唯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有惊讶,也有无法掩饰的共鸣。 “后来我拍《草原上的花》时,跟一个老阿妈聊过,她说‘雪下得再大,藏在草里的花也会开,只要你别把花瓣裹得太紧’。” 温然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我才明白,原来自尊这种东西,在真心面前就像薄冰,踩碎了不惜,反而怕心被冻住,才是傻。” 她不是一个容易和别人坦露心胸的人,却在此刻被温然的真挚打动,缓缓开口。 “可我不是……”岑唯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裹着自尊,我是怕。怕我凑过去,她还是会躲,她总是说‘等风头过了’,可是风头什么时候能过?等她想明白,我是不是就已经凉了?” 她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 说到这儿,岑唯的眼眶微微红了,她赶紧转过头,假装看着院子里的雪:“可是我不能回头。如果她把我推回了‘同事’的位置,我再贴上去,就太没骨气了。” “骨气?”温然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你拍那些片子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容易退缩?到自己这儿,怎么就跟骨气较上劲了?” 她指着篝火里的木柴:“你看这些木柴,它们得靠得紧,火才能旺。感情也一样,不是一个人一直在忍耐,两个都得敢往前走一步。你怕她躲,可你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躲’。” 温然的话随着晔山的风,迅速吹散了岑唯心中那团紧张与焦虑。 她一直以为晏之躲避是因为不够坚定,却从未想到,她不曾探究过那背后的原因,也许,晏之的“躲”里,藏着她没看到的在意。 “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岑唯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如果能告诉我一句‘我怕你受委屈’,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有些人啊,就是那样,心里装满了十万句话,到嘴边,最后只剩‘注意安全’‘别累着’。” 温然递给她一张纸巾,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就像我前任,分开后我才知道,她当时不公开,是怕别人给我找麻烦。你看,真心都被‘怕’和‘不说’耽误了。” 篝火渐渐变小,雪还在下,飘落在外套上,凉丝丝的。 岑唯拿起纸巾,忍不住又掏出手机,点开了晏之的对话框。 白天发的“晔山的风很大”,晏之依旧没有回。她的指尖停在键盘上,终于敲下一行字: 【对不起,等我回来。】 发送完,她把手机放在腿上,抬头看向温然,眼里的迷茫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释然。 温然看岑唯的表情缓和下来,笑了:“这就对了。别跟自己的真心较劲,也别跟喜欢的人赌气。晔山的雪明天就会融化,心结,也该随之化解。” 岑唯看着手机屏幕,心中那股焦急突然消散了许多。 第80章 绝境 第二天清晨,岑唯醒来,外面已是细雨飘洒,雨丝被风吹着,打在帐篷帆布上沙沙作响。 温然正在小锅旁煮面,见她出来,指了指锅里翻腾的水: “卓玛说今早有雾,牧场的路不好走,咱们晚点出发,等雾散一点。” 岑唯点了点头,走到帐篷口,望着被雾气笼罩的山尖。 那雾浓得像是永远化不开,连近处的经幡也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她掏出手机,发现昨晚发给晏之的消息依旧没有回,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最终没再发任何东西,只是把手机塞进口袋。 毕竟,自己之前说的话过于尖锐,晏之一时不原谅,实在是情理之中。 等雾气渐散,三人裹着雨披,小心翼翼地往牧场走。 山路果然泥泞,岑唯踩着湿滑的泥土,鞋跟陷进泥里,小心翼翼拔出来,裤脚上早已溅满了泥点。 温然走在前面,不时回头伸手拉她一把:“小心点,这坡滑,我上次在这里摔过一跤,相机差点进水。” “以前下雨也这样?” 岑唯一边喘着气,一边扶着旁边的矮树,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焦虑。 “往年这个时候,天气都是晴天。”卓玛走在中间,手里攥着赶牛的鞭子,语气淡然述说往事。 “今年特别怪,自春天以来,雨就没停过,下得还挺急。前阵子山下的小溪涨水,把木桥冲垮了,现在要去镇上买兽药,都得绕十几里的路。” 第93章 温然举起相机,对着被雾霭笼罩的牧场拍了段空镜,镜头里的草色发暗,连牛群都显得有些低沉无力。 “这雾太浓了,拍出来的画面都发灰。”她皱着眉,把相机收回来,声音低沉,“要是一直这样,后续的拍摄得调整,不然这些素材根本用不了。” “会好的。”卓玛倒是显得从容,她指了指远处的瞭望塔,“村里的老人说,这雾是‘山在喘气’,喘完了就晴了。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略微沉重: “老人也说,今年雨太多,山土泡软了,得防着山洪和泥石流。尤其是牧场后面那条沟,十年前曾经发过一次,冲毁了一片瓦房。” “泥石流?” 岑唯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恐怕信号也会断掉。 “嗯。”卓玛蹲下来,拨开脚下的草,露出湿滑的泥土,“你看,这土,一捏就成泥,要是再下大雨,山上的石头和泥块,保不齐就会滑下来。” 她站起身,目光转向牧场深处: “咱们得快点,把给牛做产检的镜头拍完。要是雨再大,路就走不了了。” 两人争分夺秒抓紧雨势稍小的时机,岑唯举着摄像机,镜头里,卓玛正弯下身子,为一头母牛做产检。 雨丝洒落在卓玛的藏袍上,晕开了一圈深色的印子,然而她浑然不觉,指尖在牛肚子上轻轻摸索,语气温柔:“别怕,很快就好。” 这种温柔,岑唯又不免想起晏之来。 “岑导,镜头偏了。”温然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把岑唯拉回了神,伸手帮她扶正摄像机。 “想什么呢?是不是冷了?” “没有。”岑唯摇摇头,心底却在悄悄翻涌,“只是觉得……这天气太闷了。” “闷就对了。”温然擦了擦相机镜头上的雨珠,低笑着自说自话。 “山里的雨,说来就来,下起来就停不了。上次拍片时,我遇到过一次暴雨,躲在牧民家的帐篷里,外面雨声一阵接一阵,总担心帐篷会被吹跑。” 她停了停,看向卓玛:“要是真下大了,咱们有地方躲吗?” “有。”卓玛刚好检查完母牛,站起身擦了擦汗,语气平静,“前面不远有个废弃的石屋,过去是牧民用来看守牧场的,结实得很。要是下大雨,咱们就去那躲。” 她抬头望了望天,眉头皱起:“这雾又浓了,怕是要下大雨了。” 话音刚落,风忽然改变了方向,雨丝骤然密集,打在脸上生疼。 温然迅速把相机塞进防水包里:“不行,得赶紧撤!再等下去,路就走不了了!” 三人匆匆往回赶,泥路更加滑溜,岑唯走在最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温然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胳膊:“小心!抓住我的背包带!” 卓玛在前面开路,边走边喊:“快!前面就是石屋,咱们先去那躲雨!” 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溅起水花,远处的山雾彻底连成一片,连经幡的影子都消失不见。 岑唯紧紧抓住温然的背包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心里突然慌了。 并非是怕雨,而是怕手机没信号,怕晏之联系不上她,怕自己还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就被这场雨困住。 终于冲进了石屋,三人都已淋得湿透。 温然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无服务”,她轻叹一声:“信号没了,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卓玛擦去脸上的雨水,突然低声道:“你们听,外面是不是有轰隆隆的声音?” 岑唯和温然对视了一眼,都竖起耳朵。 雨声中,确实混杂着隐隐的轰鸣声,像是远处雷声的低沉,也像……山土滑动的声音。 卓玛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好,怕是后山的土松了……” 石屋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雨丝从缝隙里灌进来,滴落在地上,积成了小水洼。 岑唯急忙掏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是“无服务”。 “快走!石屋不安全,往东边的岩石坡跑!” 卓玛猛地抓起墙角的防水袋,声音里带着急颤。她从小在晔山长大,太清楚“山土滑动”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石屋的地面又颤了一下,脚边的碎石子哗啦啦往下滚,窗外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像巨兽的咆哮从后山压过来。 温然一把拽过岑唯的胳膊,将她的相机塞进防水袋:“抓稳我,别回头!” 三人跌跌撞撞冲出石屋。 雨幕里,后山的泥土裹挟着断枝、石块,浑浊的巨浪般涌下来,离石屋只有几十米远。 “往这边!”卓玛指着右侧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那石头结实,能挡一下!” 泥路滑得像抹了油,岑唯紧紧抓着温然的背包带,脑子里全是晏之的脸。 手机没信号,她会不会看不到消息?会不会以为自己出事了? 走神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一块尖石上,一阵刺痛传来,裤腿瞬间被泥水和血迹染透。 “岑唯!” 温然急忙回头拉她,可泥石流的轰鸣声已经近在咫尺,地面震动得更厉害,脚下的泥土开始往下陷。 卓玛跑回来,一把架起岑唯的另一只胳膊:“别愣着!再晚就来不及了!” 岑唯咬着牙起身,膝盖的疼混着心里的慌,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早上急着出发,只喝了半杯奶茶,此刻胃里空空的,头也开始晕。 她强撑着跟上脚步,每走一步,膝盖都像被针扎,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晏之还在等我,我不能有事。 终于冲到岩石坡下,卓玛用力将两人往岩石后推:“快躲进去!” 话音刚落,一股泥水就从他们刚才跑过的路涌过,裹挟着断木,擦着岩石边缘冲向下游。 三人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听着泥石流在身边咆哮,雨水顺着岩石往下淌,浇得人浑身发冷。 岑唯靠在岩石上,膝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视线开始模糊。 她伸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没信号,指尖颤抖着,想再发一条消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岑唯,你怎么样?” 温然注意到她的脸色发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受伤了?” 岑唯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却突然眼前一黑,身体顺着岩石滑下去。 昏迷前,她的脑海里闪过晏之凌晨发来的“睡了吗”,闪过走廊里她的背影,最后呢喃出两个字: “晏之……” —— 岑唯是被膝盖的刺痛疼醒的。 帐篷里点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晃得人眼晕,空气中飘着酥油茶的暖香和泥土的湿味。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盖着条厚厚的羊毛毯,膝盖被重新包扎过,白色纱布上还渗着点淡红,却比白天时疼得轻了些。 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枕边放着个保温杯,杯壁还温着,旁边压着张纸条,是温然的字迹: 【你昏迷时我们遇到救援队,被带到这个临时点。我去帮卓玛清点物资,保温杯里是热糖水,记得喝。】 岑唯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无服务”。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糖水,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低血糖的虚软感退了些。 帐篷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牧民的吆喝声,有救援人员的喊话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听起来很热闹,像在宣告安全。 岑唯松了口气,扶着帐篷杆慢慢站起来。膝盖还是有点沉,但比白天强多了。 她想出去找找温然和卓玛,顺便问问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晏之,刚掀开帐篷门帘,就被外面的景象晃了眼。 临时居住点搭了十几顶蓝色帐篷,炉火在帐篷间跳动,穿迷彩服的救援人员正扛着铁锹往山上走。 卓玛在给几个老人分青稞饼,温然则举着相机,在拍救援人员的背影。 雨小了很多,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岑唯!你醒了?”温然最先看到她,举着相机跑过来,“感觉怎么样?膝盖还疼吗?” “好多了,”岑唯笑了笑,目光扫过救援人员,“他们……是来清理山路的?” “是,”卓玛也走过来,“刚才救援队说,后山的滑坡暂时稳定了,他们先去清理主干道,明天就能试着往山下送信。” “送信?”岑唯的眼睛亮了,“能帮我带句话吗?就说我……” 话没说完,地面倏地猛地颤了一下。 “不好!是二次滑坡!”卓玛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将岑唯往帐篷里推,“快进去躲着!” 温然也下意识地将相机塞进防水袋,拽着岑唯往帐篷里跑。 可没跑两步,远处就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比白天的泥石流更凶,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 第94章 脚边的碎石子哗啦啦往下滚,几顶帐篷的支架“咔嚓”一声断了,帆布被风吹得翻卷起来。 “往这边!” 温然想拉着岑唯往后躲,可岑唯的膝盖刚好转点,被地面的震动一绊,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刚好撞在倾倒的帐篷支架上。 金属支架“哐当”一声砸在她的小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岑唯!”温然伸手想拉她,却被涌过来的泥土和断枝隔开。 远处的救援人员在喊“快撤离!”,可岑唯的小腿被支架压住,怎么也挪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然和卓玛被人群推着往安全区跑,自己却被掉落的帆布和树枝堵在了帐篷里。 第81章 暗室逢灯 帐篷顶的帆布被二次滑坡的余震扯得变形,断裂的支架斜斜压在岑唯的小腿上,金属边缘嵌进皮肉里,混着泥水和血,结成了暗红的痂。 她想动,却发现脚踝已经被灌进来的湿泥埋了半截。 每挣扎一下,泥土就往小腿缝里钻得更深,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要把她拖进黑暗里。 煤油灯早灭了,只有帐篷缝隙漏进的一点昏光,映着空中飞舞的泥尘。 她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了道裂纹,“无服务”的提示像道死刑判决。 小腿的疼越来越钻心,膝盖的旧伤也裂了,血顺着纱布渗出来,和泥水混在一起,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温然……卓玛……” 她喊了两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外面只有风吹帐篷的“哗啦”声,还有远处隐约的、越来越淡的呼救声。 没人听见,没人会来。 她靠在帐篷壁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帆布,突然觉得好笑—— 昨天还在想晔山的风能吹散心事,现在这山,却要把她永远留在这里。 她开始回忆,像要把这辈子的事都过一遍。 想起第一次见晏之,她明明不是婚礼的主角,却在她的眼中成为世界中心。 想起她靠在自己肩膀时,带着酒意、破碎的眼泪。 想起雨夜车厢里的吻,晏之的唇是暖的。 想起离开时晏之抖的厉害的背影…… 这些小事像碎片,在脑子里转,最后都变成一个念头:我还没跟她说“对不起”,还没跟她说“我其实很怕失去她”。 怎么能死在这里? 不行,不能等。 岑唯咬着牙,伸手去摸旁边的断木——刚才帐篷倒的时候,掉了根木杆。 她用尽全力把木杆拽过来,插进支架和小腿之间,想借力撬起支架。 只是木杆太细,刚一用力就“咔嚓”断了,碎片划破她的手心,血珠滴进泥里,瞬间被吞没。 她没放弃,又伸手去挖脚踝边的泥。 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泥,磨得生疼,挖到指甲断裂,指尖渗出血,才勉强把脚踝从泥里拔出来一点。 可小腿被支架压得太紧,她一拽,就疼得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混着脸上的泥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晏之……”她瘫在泥里,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我好像……真的见不到你了……” 她点开手机备忘录,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打字: 【晏之,如果我没回去,别难过。其实我从来没怪过你,我只是怕你不喜欢我……我攒了好多话想跟你说,想跟你一起再拍片子,想每天跟你说早安晚安……】 打字的手越来越抖,最后一个字没打完,手机就滑进了泥里。 岑唯猛地撑起上半身——那是她和晏之唯一的联结,哪怕发不出消息,她也要把那没写完的话留着。 手心的伤口沾了湿泥,像撒了把盐,钻心地疼。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摸索着插进泥里,指甲断了的指尖在泥里乱划,每碰一下,就有细碎的疼往骨头里钻。 终于,指尖碰到了冰凉的手机壳,她用力一拽,手机带着半掌泥被拉了出来,屏幕上的裂纹里塞满了泥,原本亮着的备忘录页面,此刻只剩一片漆黑。 “别没电……别没电……” 她颤抖着祈祷,按下电源键,按了一次又一次,屏幕却像死了一样,连一点亮都不肯给。 刚才打字时耗尽的电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彻底罢工了。 那没写完的话,成了永远陷在泥里的遗憾。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小腿的疼已经麻木了,只有脚踝处的泥还在往深处蔓延,冷得像冰。 她靠在帐篷壁上,大口喘着气,眼前开始出现幻象—— 她好像看到晏之站在302的门口,手里拿着热牛奶,说“别熬了,先睡觉”;看到晏之的脸笑眯眯凑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岑唯突然喃喃自语,那些她还没实现的愿望此刻成了支撑她的力气。 她把手机塞进怀里,又伸手去摸那根断木的残骸——刚才断成两截的木杆,还有一截稍粗些的。 她用尽全力把木杆拽到身边,这次不再硬撬,而是小心地把木杆垫在支架下方,一点一点地往缝隙里塞。 泥土不断往下掉,砸在她的手背上,她却像没感觉一样,只盯着支架的缝隙,想着“再垫一点,就能挪开了”。 木杆终于塞进去了,她咬着牙,用肩膀顶住木杆,想借力往上抬。 可刚一用力,小腿的伤口就猛地撕裂,血一下子涌出来,疼得她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回泥里。 肩膀也被木杆硌得青了,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泥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躺在泥里,浑身都在抖,体力已经耗尽了。 视线开始模糊,帐篷缝隙漏进来的光变成了重影,耳边的风声也越来越远。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却还是伸出手,往帐篷门口的方向爬了爬—— 哪怕爬出去一步,也许就能被人看到。 手指在泥里划出道道痕迹,每爬一寸,小腿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爬了没两步,她的手臂突然软了,整个人重重摔在泥里。 眼前彻底黑了。 帐篷外的雨还在下,可帐篷里的人,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昏迷里的梦是碎的。 先是厨房的暖光,她站在灶台前煎鸡蛋卷,火开太大,边缘糊了焦黑。 晏之从背后绕过来,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把火调小:“跟你说过多少次,火急煎不好蛋。” 她回头想笑,却发现晏之的脸模糊了,像被水汽蒸过。 然后是车厢里的吻,晏之的唇是暖的,可下一秒,车厢变成了晔山的帐篷,泥水压得她喘不过气,晏之的脸也裂成了碎片,散在雨里。 接着场景跳成雨夜的走廊,她拖着行李箱要走,晏之站在门口,背影抖得厉害,却没伸手拦她。 她想喊“别走”,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着那道背影越来越远,最后融进黑暗里。 “小唯……小唯……” 有人在喊她,声音隔着厚厚的雾。 岑唯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直到“笃、笃、笃”的声音传来,很有节奏,是石头敲钢管的声,一下下,敲在耳膜上,把梦敲出了裂缝。 还有狗叫“汪汪”的,很近,带着急切。 她猛地抽了口气,意识像从深水里浮上来,先感觉到的是疼—— 小腿的伤口被什么碰了下,钻心的疼,手心的伤也在烧,连带着肩膀被木杆硌过的地方,都在叫嚣着“活着”。 “笃、笃、笃”的敲击声更清晰了,就在帐篷外。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全力,把手指往帐篷壁上敲—— 一下,两下,指甲断了的指尖撞在帆布上,疼得她发抖,却不肯停。 外面的敲击声顿了顿,然后传来人的喊声:“里面有人吗?敲三下回应!” 是救援队的声音! 岑唯的心脏猛地跳起来,用尽全力敲了三下帆布。 “里面有人!快,拆帐篷!” 金属碰撞声、帆布撕裂声混在一起,头顶的黑暗被一点点撕开。崔耕補番。 凌晨的光很淡,是灰蒙蒙的鱼肚白,先钻进来的是几顶迷彩帽,然后是一只狗。 黄色的土狗,吐着舌头,眼睛亮得很,正是刚才叫的那只。 岑唯的视线还在模糊,直到一道身影从救援队身后冲过来,动作太急,差点绊倒在帐篷的废墟上。 那人浑身是泥,黑色的外套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胳膊。 头发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草,脸上有三道划伤,血混着泥;眼睛红得吓人,像熬了几个通宵,布满了血丝。 是晏之? 岑唯眨了眨眼,以为是梦还没醒—— 晏之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该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里吗? 可那人已经蹲到了她面前,手伸过来,却在碰到她的脸时猛地顿住,指尖抖得厉害,像是怕一碰就碎了。 第95章 “小唯……”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是我,我来了……” 岑唯的呼吸顿了顿,下意识地伸手,指尖碰到她的手——是暖的,还带着点颤抖的温度,不是梦。 她的指尖触到晏之磨破手掌上一点没干的血,咸涩的,是真的。 “晏之……”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 晏之再也忍不住,伸手把她小心翼翼地抱住—— 动作很轻,怕碰疼她的腿,却又抱得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的肩膀在抖,眼泪掉在岑唯的脸上,混着泥和血,又咸又涩。 “对不起……我来晚了……”晏之反复道歉,“我接到沈若的消息,连夜往这赶,山路塌了,我跟救援队走了一夜,还遇到了塌方……” 岑唯靠在她怀里,能闻到她身上的泥味、血味,却成了此刻最安心的味道。 她攥着晏之破了的外套衣角,视线扫过里面渗血的伤口,心口一酸,却笑了:“你怎么……这么狼狈啊……” “狼狈也没事,”晏之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活着……” 救援队的人在旁边收拾帐篷残骸,黄狗蹲在旁边,乖乖地摇着尾巴。 凌晨的风还带着凉意,可岑唯靠在晏之怀里,却觉得浑身都暖了。 帐篷的废墟被清理开,远处的山尖露出了一点淡粉的朝霞。 第82章 安稳 岑唯睁眼前,是消毒水的味道先钻进鼻腔,带着点凉,刺得她鼻尖发麻。 白色天花板上的输液瓶晃着,小腿被固定在金属支架上,裹着的石膏沉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稍动一下,就有钝疼顺着骨头往心里钻。 手则被包成了小小的粽子,还能感受到绷带下未愈的肿意。 “醒了?”温然提着保温桶进来,声音放得很轻。 岑唯的目光先扫过空着的沙发——昨晚梦里,晏之就坐在那,攥着她的手。 “晏之呢?” 她的声音蒙了层灰,却带着急促,喉咙发紧。 温然掀开保温桶,小米粥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她的侧脸,岑唯看见她笑了:“隔壁病房,输着液呢。” 她舀了碗粥递给岑唯,语气里带着点感慨。 “你是不知道,她找到你之后,抱着你就不肯放,直到救援队把你抬上救护车,她一路都攥着你的手,连伤口流血了都没察觉。” 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口喝着粥,听温然继续说。 “她连夜从市里赶过来,山路塌了,她就跟着救援队走山路,走了整整八个小时,鞋子都磨破了,脚底板全是水泡。听说你被困在帐篷里,她疯了一样往山上冲,拦都拦不住……” “硬撑到你进手术室,自己才垮了,听说胳膊被钢筋划的缝了十几针。” 岑唯指尖猛地攥紧了床单,白色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子。 粥递到嘴边,她却没胃口,脑子里全是晏之浑身是泥的样子。 她扒帐篷废墟时,是不是疼得皱眉,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是不是抱着昏迷的自己时,手都在抖,却怕碰疼她不敢用力。 “我去看看她。” 岑唯撑着胳膊想坐起来,石膏的重量让她晃了晃,小腿的伤牵扯着,疼得她倒抽口气。 温然想拦,却被她眼里的执拗堵了回去,只好去护士站借了副拐杖。 岑唯扶着拐杖站起来,每走一步,石膏就撞得支架“咔嗒”响,手心的绷带磨得发疼。 可她没停。 病房门没关严,留着道细缝。 岑唯透过缝往里看,心一下子揪紧了。 晏之躺在床上,侧脸对着门,脸色白得像张纸,没了往日的精神。 胳膊上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连手背上都连绵着输液的针孔,青了一片。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脖颈上,却没暖热那片苍白,反而显得她更瘦了。 岑唯的鼻子一酸,轻轻推开门,拐杖戳在地板上,发出轻响。 晏之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到她,原本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宛如蒙尘的罐子被擦干净,露出里面的星星。 “你怎么来了?”晏之想坐起来,却被伤口扯得皱眉。 岑唯赶紧上前,用没受伤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别动,好好躺着。” 只是她的手刚碰到晏之的肩,就被对方反手攥住。 晏之的指尖很凉,却攥得很紧,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松了松劲。 似乎是怕弄疼岑唯。 “腿还疼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落在岑唯的石膏上,满是心疼。 “不疼,”岑唯摇摇头,眼泪却没忍住,掉了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我之前跟你说那些重话,对不起我误会你撇清关系,对不起我跟你赌气来晔山,还让你……让你为了找我受这么多苦……” 她越说越哽咽,视线落在晏之胳膊的纱布上,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疼。 “我不该跟你闹脾气,不该在直播时怪你,更不该……不该让你这么担心……” 晏之看着她掉眼泪,眉头皱得更紧,另一只手忍着疼,慢慢抬起来,用指腹轻轻擦她的脸颊。 她的动作很轻,怕碰疼岑唯,指尖的温度透过泪液传过来,暖得人心颤。 “傻瓜,”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晨光,“别说对不起。” “我从来没怪过你,”晏之的拇指蹭过岑唯泛红的眼角,眼神里带着后怕。 “我只怪自己当时没跟你说清楚……我怕舆论骂你,怕你被人说三道四,怕你受委屈,所以才不敢承认…… 看到沈若说你被困在滑坡区,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要是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别道歉,”她攥紧岑唯的手,指尖微微用力,确认她真的在身边后补充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腿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岑唯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把脸轻轻埋在晏之的手背上。 晏之的温度,还有上方她轻浅的呼吸,这些都在告诉她—— 晏之在这里,她没失去她。 “等我好了,”岑唯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我给你煮鸡蛋卷,就像以前那样,少盐,多放蛋,这次肯定不糊。” 晏之笑了,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她轻轻碰了碰岑唯的石膏,像是在约定:“好,我等着。”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眼泪都晒得暖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瓶“滴答”的声音,和彼此轻浅的呼吸。 晏之看着岑唯埋在自己手背上的发顶,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藏着点没说透的心疼: “等你腿好了,先在家休整段时间,别着急开工。” 岑唯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还蒙着水汽,却带着点小倔强。 “不行,卓玛的拍摄还没完成,牧民的故事还没拍完呢。” “晔山这么偏,又是滑坡又是泥石流,”晏之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石膏边缘,声音放得更柔,“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太危险。咱们拍点近的,城市里的女性故事,一样能拍得好。” 岑唯看着她眼里的后怕,心里软了软,忽然往她身边凑了凑,拄着拐杖的手没稳住,差点晃倒,被晏之赶紧扶住。 她顺势把脸轻轻靠在晏之没受伤的胳膊上,声音软得像撒娇: “那以后都跟你一起,你去哪我去哪,你陪着我,就不危险了。” 晏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胳膊被她靠得暖暖的,那些想说的“别冒险”,全被这声“一起”堵了回去。 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尖:“你啊,就会拿这话搪塞我。” “才不是搪塞,”岑唯仰头看她,眼里亮闪闪的,“是约定。以后不管拍什么,咱们都一起,你帮我扛设备,我帮你写文案,再也不跟你闹别扭了。” 晏之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只要能跟她一起,哪怕是去冒险,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是两名电视台的记者,举着摄像机,脸上带着礼貌的笑。 “您好,我们是市电视台的,想采访一下岑唯导演,关于这次晔山滑坡中的救援故事,还有您拍摄的女性纪录片,方便吗?” 岑唯愣了愣,看向晏之。 晏之投去鼓励的眼神,帮她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在枕头上更舒服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怕。” 摄像机对准岑唯时,她还有点紧张,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直到看到晏之站在记者身后,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才慢慢放松下来。 第96章 “这次在晔山遇到滑坡,确实很危险,”岑唯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很坚定。 “但比危险更让我难忘的,是卓玛她们。一个牧区女兽医,冒着雨给牛做产检,哪怕被说‘女人不懂治牛’,也坚持了五年;还有那些牧民,滑坡时先想着救别人的牛羊,自己的帐篷塌了都没顾上。” “我拍这些故事,不是为了‘冒险求真’,”她顿了顿,眼神亮了亮,“是因为这些偏僻地方的声音,太容易被忽略了。她们的坚持、她们的难,都该被看见。这次遇到滑坡,我更确定了——这些故事,我必须拍下去。” 采访时间不长,整个流程也很顺利,记者走后,晏之端来温好的小米粥,喂她喝了两口。 “你说得很好,比我想象中镇定好多。” 岑唯笑了笑,没说话——有她在身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几天后,岑唯的采访在市电视台播出了。 画面里的她坐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却眼神坚定地说着“要把偏僻地方的声音拍出来”,配的字幕是“冒险求真的女性纪录片导演,在滑坡中坚守拍摄初心”。 消息很快传开,网上的评论却毁誉参半。 支持者说:“岑导太勇敢了,为了拍真实的故事,差点把命丢了,这种对内容的坚持,才是纪录片该有的样子!” “她拍的女工、兽医,都是被忽略的女性,就该有人替她们发声!” 质疑的声音也比比皆是:“什么冒险求真,明明是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还连累别人——听说她搭档为了找她,胳膊都被划得见骨,这叫不负责任!” “拍纪录片非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吗?为了博眼球吧,现在的导演真是越来越功利了。” 晏之看到评论时,岑唯正靠在沙发上看拍摄素材。 她把手机收起来,不想让岑唯看到那些难听的话,却被岑唯抓了个正着。 “我看看。”岑唯伸手要手机,语气很平静。 晏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她。岑唯一条条翻着评论,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看到“连累搭档”那条,神色才顿了顿。 “别往心里去,”晏之坐在她身边,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那些人不知道情况,乱说话。” 岑唯靠在她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我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幸好有你。”她抬头看晏之,眼里带着点庆幸,“幸好你来了,幸好你没事,幸好以后都能跟你一起。” 晏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风:“以后不管有多少质疑,我都陪着你。你想拍的故事,咱们一起拍;你想守护的声音,咱们一起守护。” 岑唯笑了,伸手攥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电视里还在回放她的采访,画面里的她眼神坚定,而现实里的她,有了最坚实的依靠。 那些毁誉参半的声音,不过是路上的风景,只要两人一起,就能稳稳地走下去。 第83章 水雾中 养病期间,阳光成了病房里最慷慨的访客。 每天上午都会准时爬上窗台,将柔软的金线铺在晏之给岑唯削苹果的手上。 晏之的手臂依旧裹着渗着淡红血迹的纱布,但削苹果的动作却比医生预想的还要灵巧。 果皮旋得很长,很薄。 “医生说可以开始做复健了。” 岑唯支着下巴,看着晏之把苹果切成月亮的形状,语气里带着期待,“明天就能下床试试了。” “别急。”晏之把那片月亮递到她面前,“医生说要循序渐进,你腿上的石膏还没完全拆呢。” 岑唯接过苹果,低头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依旧在挣扎:“可是卓玛昨天给我发微信,说山上花都开了。”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绚烂的花海。 “她说今年雨水足,花儿开得比往年都要热闹。” 晏之伸手轻轻打了她一下,温柔笑道:“等你腿好利索了,我们一起去。到时候,我给你拍一组照片,就叫‘花与拐’。” “才不要!” 岑唯嗔怪地拍开她的手,苹果核不小心掉在了干净的被单上,她慌忙弯腰去捡。 石膏撞在床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晏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了进来。 “小心点。”晏之的声音里带着心疼。 岑唯捡起苹果核,重新坐直身体,脸颊却不争气地红了:“晏之,我想……我想洗头洗澡。” 这是她住院以来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前几天,护工阿姨倒是来帮她擦洗过,但岑唯总觉得,头发洗得不彻底,黏在头皮上,很不舒服。 晏之听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去护士站仔细询问了医生,确认伤口没有感染,可以短时间淋浴后,才笑着点头。 “好,一会我陪你。” 晏之很快带来了折叠浴凳、防滑垫和洗护用品。 浴室里的暖灯被调亮,她先把防滑垫铺在淋浴区,又试了试水温。 一切准备妥帖,她才回到病房,扶着岑唯站起来。 岑唯的腿还虚着,靠在晏之怀里,一步步挪向浴室,石膏虽拆了大半,却仍需小心。 “别怕,有我呢。” 晏之的声音贴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让岑唯的耳尖悄悄红了。 浴室门关上,暖意在小空间里漫开。岑唯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手指捏着衣角,动作有些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在晏之面前脱衣服,哪怕两人早已心意相通,此刻仍免不了紧张,指尖都在轻轻抖。 “我帮你。” 晏之察觉她的局促,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去解病号服的扣子。 指尖划过岑唯的锁骨,格外轻柔,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扣子一颗颗解开,病号服滑落肩头,露出她后背淡青色的淤痕。是上次摔倒时撞的,如今还没完全消。 晏之的呼吸顿了顿,伸手轻轻碰了碰淤痕,声音里带着心疼:“还疼吗?” “早不疼了。” 岑唯摇摇头,不敢回头看她,只是把胳膊抬起来,让病号服彻底滑落。 布料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往晏之身边靠了靠,像寻求庇护的小猫,后背贴上晏之的手臂,能清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晏之扶着她坐在浴凳上,拿起花洒,水流轻轻浇在岑唯的头发上。 “闭闭眼,别溅到眼睛。” 她的声音很轻,另一只手用梳子慢慢把打结的头发梳开,指尖偶尔蹭过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岑唯乖乖闭眼,水流的暖意裹着柑橘香,还有晏之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头不自觉地往后靠,抵在晏之的腰腹间。 “痒……” 当洗发露揉出泡沫,晏之的指尖轻轻按摩她的头皮时,岑唯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软。 “忍忍,洗干净才舒服。” 晏之的指尖放缓动作,泡沫沾在她的手腕上,混着水流往下淌,她却毫不在意,只专注地帮岑唯清洗每一缕头发。 冲泡沫时,则用手挡在岑唯的额前,避免水流溅到她的脸。 洗完头,晏之先用毛巾把岑唯的头发裹成小包袱,再拿起沐浴球,挤上沐浴露揉出泡沫。 “我帮你擦擦。” 没等岑唯拒绝,泡沫就轻轻落在她的后背,避开那片淤痕,顺着脊椎慢慢滑过。 岑唯的身体微微绷紧,又很快放松,后背的皮肤能清晰感受到每一分触感,还有她轻浅的呼吸落在颈后,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连耳尖都红透了。 “晏之……” 她轻声喊她,声音里带着点水汽的哑。 “嗯?” 晏之应着,手里的动作没停,帮她擦过胳膊,又小心地帮她擦腿——避开之前受伤的地方,碰到她膝盖时,格外轻。 “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 岑唯摇摇头,转头看她,刚好撞进晏之的眼睛。 暖灯的光落在晏之脸上,她的睫毛上沾了点水汽,空气里的暧昧像泡沫一样漫开。 “晏之。” 岑唯终于转身,晏之的发尾缠在她指间,带着洗发露的柑橘香。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能看见彼此瞳孔里晃动的水光。 晏之似乎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手还停在她的腰侧:“怎么了……” 后者却只是踮起脚,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 那触感像触电,晏之的呼吸猛地一滞,手臂立刻收得更紧。 岑唯再凑近些,舌尖试探着舔过对方的唇缝,尝到了一丝糖的清甜,是苹果的甜味。 这个吻来得毫无预兆,却又像蓄谋已久。 晏之没有犹豫揽住了她的腰,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水汽氤氲了镜片,两人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混着花洒的水声,在狭小的浴室里漫成一片。 第97章 “别碰着手。” 岑唯喘着气提醒,擦过晏之的下唇。 “不会。” 晏之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 瓷砖的凉意透过浴巾渗进来,却被彼此滚烫的体温融化。 水珠顺着发丝滚进岑唯后颈,她仰起头,撞进晏之的视线。对方的体温透过湿浴巾渗进来,比淋浴的水更烫。 晏之的手扣住她的腰,然后顺着腰线往下,呼吸顿了顿,像在确认什么。 岑唯颤了颤,伸手抵住她胸口,湿布料贴在掌心,能摸到里面心跳的形状。 “痒。” 岑唯轻声说,尾音却被吻住。 晏之的唇移到她耳垂,齿尖轻轻叼住那粒小痣。 水声突然变了,花洒被拧小了。 晏之的手探进她腿间,隔着浴巾的厚度,能感觉到自己皮肤在发烫。 岑唯的呼吸乱了,指甲掐进对方侧腰,却舍不得用力。 “晏之。” 她哑着嗓子唤,晏之的回应是更深的吻,舌尖卷走她唇上的水,手顺着大腿,此刻被热水泡得发软。 浴室的镜子上凝了层水汽,模糊了两人的倒影。 岑唯能看见自己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能看见晏之的耳尖红得滴血,能看见两人交叠的手在雾气下搅出细碎的涟漪。 水珠顺着浴帘滴在脚边,叮咚作响,像极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酒店中的婚礼进行曲。 “慢点……” 岑唯的话被堵在唇间,晏之的手已经探进去,轻柔地、缓慢地。 这次晏之的吻沉了下来,舌尖轻轻扫过她上颚,像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想……”晏之的声音哑得像浸了水的唱片,“想这样抱你很久。” “那就别松开。”岑唯回抱住她,把脸埋进对方颈窝。 水声终于停了。 晏之关掉花洒,拿过新的浴巾裹住她。两人的影子在瓷砖墙上叠成一团,模糊了边界。 晏之扶着岑唯走出浴室,她整个人还裹在浴巾里,像只刚被温水泡软的小猫,却偏要把脸埋下不肯抬头。 刚才浴室里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带着点发烫的慌。 “先坐好,我给你吹头发。” 晏之把她扶到床边,转身去拿吹风机,回来时就见岑唯缩在床沿,浴巾裹得严严实实。 暖风吹起发丝,晏之的手指轻轻梳开打结的地方,指尖偶尔蹭过岑唯的耳尖。 她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旁边缩了缩,却又很快被晏之伸手揽住轻轻拉回来:“别动,头发吹不干会头疼。” 岑唯的脸埋在发里,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吹风机的嗡嗡声里,她脑子里全是刚才浴室里的画面——瓷砖的凉、晏之掌心的烫、交缠的呼吸,还有她踮脚吻上去时,晏之眼里的震惊和后来的沉沦。 越想,耳尖越红,连后颈都泛了热,只能把脸埋得更下,假装在看床单上的花纹。 “好了。” 晏之关掉吹风机,把梳子放在床头柜上,刚想帮她把散落的碎发理好,岑唯突然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不服输的硬气,像只炸毛的小兽。 “晏之!”她的声音还带着点没平的喘,却故意拔高了点,“刚才……刚才不算!” 晏之愣了愣,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算什么?” “就……就刚才在浴室里的事!”岑唯的脸还是红的,却梗着脖子,指尖把浴巾角攥出小褶子。 “下次……下次换我来!我肯定比你厉害!” 这话刚说完,她自己先慌了——什么“换我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来”什么,只是刚才被晏之吻得晕头转向,现在醒过神来,就想找回点“主动权”,哪怕只是嘴硬。 晏之看着她红透的脸颊和硬撑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哦?比我厉害?” 她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点调侃的软:“我们小唯想怎么‘厉害’?” “就……就比如……”岑唯的脑子瞬间空白,刚才想好的台词全忘了,只能胡乱比划,“比如我帮你洗头的时候,我也……也能……”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把脸又埋下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反正就是比你厉害!” 晏之看着她这副“嘴硬心软”的样子,心疼又好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好啊,我等着。” 她的声音温柔又蛊惑,“等你腿好了,想怎么来都依你,我不躲。” “真的?”岑唯猛地抬头,像抓住了晏之什么把柄。 “真的。”晏之点点头,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尖,“不过现在,是不是该先把衣服穿上?再裹着浴巾,该着凉了。” 岑唯这才想起自己还裹着浴巾脸“唰”地又红了,赶紧推开晏之,抓过旁边的睡衣往身上套,动作急得差点把袖子穿反。 晏之坐在旁边看着她忙乱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原来刚才浴室里那个敢主动踮脚吻她的人,还是这么容易害羞,连嘴硬都带着点软怂的可爱。 穿好睡衣,岑唯缩在被子里,背对着晏之,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看她。 晏之正收拾浴室里的东西,背影在暖灯下显得格外温柔,胳膊上的纱布还泛着淡红,却一点不妨碍她动作的利落。 “晏之,”她轻声喊她,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硬气,带着点软,“你……你刚才在浴室里,手没碰到水吧?” 晏之回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没碰,放心吧。” “怎么,担心我了?” “谁……谁担心你!”岑唯赶紧转回头,却把被子裹得更紧,声音埋在被子里,“我就是怕你手感染了,没人帮我……帮我洗头了。” 晏之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没戳穿她的口是心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好,我会好好保护手,直到我们岑导演光荣出院~” 第84章 静止 晨光把病房的地板晒得暖融融,晏之把复健用的助行器、护膝都摆在了床边,手里还多了件浅灰色的薄外套。 “医生说今天天气好,咱们去院子里复健,空气比病房里好。” 岑唯的指尖猛地攥紧了床单,眼神下意识地避开晏之的目光,声音也带着点局促: “在……在病房里练就行吧?院子里人多……” 其实她不是怕人多,是怕自己腿还虚着,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被晏之看见。 拆石膏后第一次在她面前暴露“脆弱”,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把最不自信的一面摊了出来。 晏之怎么会没察觉她的心思? 她蹲下来,视线和岑唯平齐,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语气里是佯装的漫不经心:“病房待久了闷得慌,我想去院子晒晒太阳,你陪我呗?” 她故意避开“复健”两个字,只提自己的需求,像在给岑唯找台阶。 “就当陪我散散心,轮椅我都借好了,你坐着就行,不用走路。” 岑唯抬眼看向她,晏之的眼里带着点期待,像个盼着有人陪的小孩,让她没法拒绝。 “……好。” 她轻轻点头,心里的局促渐渐被暖意取代。她又何尝不知,晏之总是这样,懂她的不好意思,从不说破,只悄悄把台阶递到她面前。 晏之立刻笑了,伸手帮她披外套,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她:“我扶你起来,慢点。” 岑唯靠在她怀里,腿刚沾地就微微发颤,被晏之稳稳扶住,小心地扶到轮椅上。 帮她调整轮椅靠背,又把护膝轻轻套在她膝盖上:“这样坐着舒服点,别着凉。” 晏之的手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动作很慢,院子里的阳光正好。 岑唯靠在轮椅上,看着路边的小雏菊,突然觉得心里的慌慢慢散了。 “你看那边的长椅,”晏之指着不远处的石椅,声音里带着笑,“等你能自己走了,咱们就去那坐着晒太阳。” 岑唯点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晏之的手。她的胳膊还裹着纱布,推轮椅时却尽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怕碰到伤口。 “你的手……”岑唯伸手碰了碰他的纱布,语气里带着心疼,“推轮椅累不累?要不我自己用手转。” “不累,”晏之摇摇头,伸手把她的手放回膝盖上,“我力气大着呢,推你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故意调侃:“再说,能推你晒太阳,是我的荣幸。” 岑唯的耳尖一下子红了,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话多。” 轮椅慢慢滚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和阳光的暖、花的香,一起唱着温柔的歌。 到了院子的空地上,晏之停住轮椅,拿出助行器:“既然都出来了,咱们试着站一会儿?就当……帮我拿一下助行器,我手酸。” 又是这样,用自己的“小需求”当借口,让她没那么多顾虑。 第98章 “好吧。” 岑唯没理由拒绝,看着晏之蹲下来帮她穿防滑鞋,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踝,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她。 “先活动活动脚踝,别太用力。” 岑唯乖乖照做,脚踝转动时,晏之的指尖就贴在旁边,随时准备扶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袜子传过来,暖得岑唯心里发颤。 然后晏之扶着岑唯站起来,刚拆石膏的腿还虚着,岑唯一站不稳,整个人就往晏之怀里倒,被她稳稳接住。 “慢点,”晏之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笑,“这是想趁机抱我?” “谁……谁想抱你!” 岑唯的脸一下子红了,却故意往她怀里又靠了靠,伸手抓住助行器的扶手。 “我只是腿软!” 晏之没戳穿她的嘴硬,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腰,帮她调整姿势:“好,腿软,我扶着你。” 第一步迈出去,岑唯的腿微微发颤,晏之的手紧紧则护在她腰侧,另一只手帮她稳住助行器:“对,慢慢来,脚掌踩实。” 助行器的轮子在地板上轻轻滚动,发出“咕噜”的轻响,像在为她们的进步伴奏。 只是走了没几步,岑唯就开始喘气,额头上冒了层薄汗。 “累了吧?” 晏之赶紧扶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从帆布包里掏出毛巾,轻轻帮她擦汗。 “歇会儿,我给你剥橘子。”晏之从包里拿出个橘子,是昨天岑唯说“想吃酸的”,她特意让护工从食堂买的。 指尖剥橘子的动作熟练,橘络都挑得干干净净,掰下一瓣递到岑唯嘴边:“酸吗?” 岑唯咬着橘子,甜得眯起眼,却故意点头:“酸!太酸了!” 晏之笑着伸手想拿回来,却被她咬住指尖,轻轻含了一下——像在报复刚才的调侃。 晏之的呼吸顿了顿,指尖泛起热意,赶紧抽回手,耳尖红了:“岑唯!” “谁让你笑我!”岑唯嚼着橘子,眼里满是得意,“再说了,橘子明明很甜,我逗你的。” 晏之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就会欺负我。” 语气里的宠溺,却藏都藏不住。 岑唯靠在晏之肩上,指尖捏着半瓣橘子,正想往晏之嘴里送,身后突然传来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音。 急促、冰冷,把仅存的暖意都劈碎了。 “晏之!” 林湘的声音带着怒意,穿透了院子里的宁静。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她站在不远处,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然是刚看到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相靠的肩膀,扫过晏之胳膊上的纱布,最后落在岑唯脸上,语气里淬着冰。 “要不是电视台的朋友发照片给我,说看见我女儿在晔山‘抢险救灾’,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出息!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搞见不得人的事!” 晏之瞬间站起来,把岑唯死死护在身后,肩膀绷得笔直,脸色沉得像乌云:“妈!你怎么来了?你别胡说!我和小唯不是‘见不得人’,我们……” “不是?”林湘冷笑一声,把手机狠狠砸在晏之面前的草地上,屏幕亮着,#归久工作室同性恋#的词条挂在热搜前排。 下面是两人在路上十指紧扣的照片,雨夜撑伞时她把伞全倾在岑唯身上。 配文淬着毒:重组家庭继姐妹骨科,归久工作室主创为私情罔顾伦理,恶心! “你外婆昨天看到这些,一口气没上来,现在还在icu里插着管子!” 林湘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却字字句句扎在晏之心上。 “晏之,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你外公?对得起我辛苦苦凑起来的家?” “外婆住院了?” 晏之的身体僵住了,眼里瞬间闪过慌乱。外婆从小最疼她,小时候她生日,还特意拄着拐杖去买她爱吃的蛋糕,怎么会突然住院?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里的坚定瞬间碎了。 “你以为我想来找你?” 林湘上前一步,伸手死死拽住晏之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 “你外婆说,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晏之,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还认这个家,现在就跟我走!别再跟她缠在一起,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晏之挣扎着,回头看岑唯,眼里满是绝望。 岑唯坐在轮椅上,脸色白得像纸,指尖紧紧攥着轮椅扶手,全身连嘴唇都在抖,却还是强撑着冲她摇头,口型是“走,别管我”。 “跟我走!”林湘见她不动,突然用力拽着她往外拖,“icu探视时间就剩半小时!你要是不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别进林家的门!” 晏之被拽得一个趔趄,胳膊上的纱布蹭到衣服,渗红的痕迹更明显了。 她回头,视线死死锁着岑唯,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 可林湘根本不给她停留的机会,拽着她快步往医院门口走,晏之的手在空中徒劳地伸了伸,像想抓住什么,最后只抓住一把冰冷的风。 岑唯坐在轮椅上,看着晏之被拖走的背影,眼泪终于决堤。 手里的橘子“啪”地掉在地上,橘肉摔烂了,甜汁溅在石板上,很快被风吹干,像从未存在过的甜蜜。 她想喊晏之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晏之消失的方向,喉咙里的哽咽渐渐变成无声的抽气。 直到风卷着落叶,落在她脚边,她才像突然被抽走了力气,瘫靠在轮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帆布包上。那是晏之刚才落下的,里面还装着她的毛巾、护膝,还有没剥完的半袋橘子。 岑唯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包带,就摸到里面硬硬的东西。是晏之的手机,屏幕暗着。 就是这部手机,这几天晏之总藏着掖着。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她半夜醒来,看到晏之坐在床边,背对着她看手机,屏幕光映着她的侧脸,眉头皱得很紧,手指飞快地滑动,像是在打字。 她当时迷迷糊糊问“怎么了”,晏之立刻关掉手机,转过身来笑,说“没什么,工作的事”。 然后伸手帮她掖好被子,指尖却带着点凉。那时她以为是夜风吹的,现在才懂,那是晏之心里发慌的冷。 还有昨天,她想拿手机看卓玛发来的小牛视频,晏之却抢先一步把手机收进帆布包,笑着说“医生让你好好休息,别玩手机伤眼睛”。 她当时还嗔怪晏之“管得宽”,现在才明白,那是晏之怕她被屏幕上的污言秽语扎得心疼。 甚至早上出门前,晏之帮她披外套时,手机响了,她瞥见来电显示是“沈若”,晏之却飞快地按了静音,把手机塞进口袋,说“不是什么急事,回头再说”。 现在想来,沈若肯定是来报信的,说网上的舆论压不住了,说林湘可能要来,可晏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推着她去晒太阳,想让她多享受一会儿没被打扰的暖。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原来晏之早就知道了,早就把所有风雨都挡在了身后。 岑唯的手颤抖着,拉开帆布包的拉链,拿出晏之的手机。 屏幕亮起来,解锁界面跳出来,她试着输了自己的生日——咔嗒,锁开了。 第85章 逃避你 手机解锁的瞬间,岑唯的指尖还在抖。屏幕跳转到主界面,背景是去年两人在古镇抱着猫拍的照片。 她笑出了虎牙,晏之坐在旁边笑意淡然,怀里是两只胖乎乎的橘猫。 点开备忘录,最新一条停在今天早上:记得买橘子。 往上翻,全是关于她的细碎记录: 3月12日,小唯说梦话喊糖醋排骨,明天做。 3月14日,她差点摔了,以后一定要扶紧点。 3月16日,网上的消息越来越多,别让她看见。 最后一条藏在最下面,是没写完的草稿心事:“要是妈真来了,我一定拦着,她还没好……” 再点开相册,里面全是她不知道的照片。 她复健时咬着牙坚持的影子,她睡着时嘴咧开的模样,她靠在轮椅上看小雏菊时的侧脸,甚至还有她上次洗头后,晏之偷偷拍的、发顶还滴着水的背影。 视角里藏的温柔,像要从屏幕里漫出来。 最后点开微信,置顶的是和沈若的聊天记录,关于公关文案和澄清申明的信息发了几十条,却戛然而止,再没了下文,想来是晏之被林湘找到了。 岑唯把手机紧紧握着,压抑住内心的涩,才没让眼泪砸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些温柔的字迹。 接下来的日子,岑唯一个人在晔山医院养伤,才懂什么叫度秒如年。 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晏之的手机。 屏幕依旧暗着,没有未接来电,偶尔弹出一两条广告消息。 第99章 帆布包还放在床头,里面的橘子放坏了,她却舍不得扔;晏之帮她套的护膝,她每天都戴着,哪怕医生说可以摘了;晚上睡觉,她把晏之的手机放在枕头边,守着一点念想,却总在半夜惊醒,以为晏之回来了,睁开眼只有空荡荡的病房。 她试着给林湘打电话,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给沈若打,沈若只说“姐也没联系我”,再问就支支吾吾地挂了。 没办法,她只能打给父亲岑海。 “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晏之现在怎么样了吗?外婆他……好点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岑海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点疲惫:“你先好好养伤。我……明天去晔山看你。” 第二天下午,岑海来了。 他没像林湘那样发脾气,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岑唯的腿,语气很平和:“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能自己走几步了?” 岑唯点点头,心里却慌得厉害,她知道父亲肯定知道了。 果然,岑海叹了口气,将手机轻轻放在桌上:“我本来不知道,林湘没跟我说,是我昨天刷到网上的消息,才懂的。” 他顿了顿,抬头看岑唯,眼神里满是疼惜,却态度坚定:“小唯,我知道你和晏之是认真的,可你们不能走错路。” “爸,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岑唯急了,眼泪掉了下来,“我们只是……喜欢彼此而已,不是‘走错路’!” “我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岑海的声音还是平和,却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可我们是重组家庭,你和晏之是法律上的继姐妹。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晏之外婆、你林阿姨,还有我们这个家,都承受不起。小唯,听爸的话,别再往前走了,你们……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岑唯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宛如刀割。 “爸,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和晏之只是想在一起,我们没伤害任何人……” “可你们已经伤害了这个家。小唯,人活着不能只靠喜欢,还要有责任,有规矩。” 岑海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岑唯一个人。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小雏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是她,让外婆住院;是她,让晏之被林湘带走;是她,让这个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家,变得摇摇欲坠。 她拿起晏之的手机,看着里面的照片,看着那些温柔的备注,骤然被自我怀疑淹没。 是不是真的是她错了?是不是她不该喜欢晏之?是不是她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罔顾伦理? 岑唯把脸埋在帆布包里,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晏之的味道,却再也等不到那个说“我护着你”的人。 晔山的阳光还是暖的,可她的心,却冷得像冰。 原来喜欢一个人,有时候真的会变成“错”,而她,连纠正这个“错”的勇气都没有。 岑唯跟着父亲回了家,玄关的灯还是暖黄色的,家中好像一切都没变。 又无比陌生。 她并没和晏之一起在别墅中住多久,那些为数不多的记忆也算不上美好,却格外让岑唯怀念。 “你先回房间歇着,我去弄点吃的。” 岑海的声音带着疲惫,拍了拍她的肩。岑唯点点头,扶着墙慢慢走向房间。 她的腿还没好利索,走起来还是有点晃,只是这次,没人再伸手扶她了。 正发呆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林湘。 她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把杯子放在桌上,语气比在医院时平和了些,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岑唯并不知道她也在家,后退一步坐在床沿,指尖攥着床单,心里慌得厉害。 她隐隐知道林湘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期待她能说点晏之的消息。 “之之现在在医院照顾她外婆,情况不太好,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林湘先开口,语气淡淡的,却像在铺垫什么。 “她从小就心软,见不得别人受委屈,以前邻居家的小猫受伤,她都要抱回家养着。” 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等着她往下说。 “你在晔山被困,她疯了一样去找你,不是因为喜欢你。” 林湘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像要把她看穿。 “是因为她觉得你是她妹妹,她有责任照顾你;是因为你爸把你托付给她,她不能让你出事。她向来责任感强,可这份责任感,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岑唯的声音发颤,指尖发冷,“可她明明说过……” “说过什么?说要陪你拍片子?说要陪你恢复好?”林湘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那是她怕你难过,怕你在医院里孤单,随口哄你的。岑唯,你别太当真了。”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秘密,却字字扎心。 “之之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是继续她的设计事业,是策划能拿奖的展,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而你呢?你只会让她陷入‘乱伦’的流言里,让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让她连工作都保不住——你这不是喜欢她,是耽误她。” “我没有……” 岑唯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我从来没想过耽误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把她捆在你身边,不管她的未来,不管我们这个家?” 林湘的语气冷了下来,“岑唯,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可喜欢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挡箭牌。之之是心软,但她不傻,等她外婆好点,她想清楚了,就会知道,你们根本不可能。” 林湘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岑唯一个人。 她坐在床沿,手里紧紧攥着那杯早就凉了的水,林湘的话像毒药,把之前晏之所有的好,都扭曲成了“心软”和“责任感”。 她想起晔山帐篷里,晏之抱着她喊“我只要你好好的”,那是责任感。 想起浴室里的吻和亲密,那是怕她难过的哄骗,是冲动。 想起复健时她扶着自己的腰,说“慢慢来”,那是妹妹对姐姐的照顾…… 原来那些甜蜜的瞬间,全是她一厢情愿的误会吗? 岑唯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终于浸湿了枕套。 她掏出晏之的手机,点开两人的合照,照片里晏之笑着,眼里满是宠溺,可现在看,那笑容里全变成了“心软”。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房间里的灯没开,一片漆黑。 自我否定像潮水,漫过了岑唯的胸口,勾出一段埋在心底的、泛着冷的回忆。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元宵节,她和班里最要好的女生朋友约好,放学后在老槐树下一起做兔子灯。 她提前一周就攒了零花钱,买了粉纸、竹篾和小灯串,甚至偷偷在课堂上画了好几张兔子灯的草图。 放学铃一响,她就抱着材料包往老槐树下跑,夕阳把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蹲在树根旁,一遍又一遍整理竹篾,等着朋友来。 可等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她和另一个女生说说笑笑地走过来,手里拿着现成的兔子灯——是朋友妈妈买的,粉白相间,比她准备的材料好看多了。 朋友看见她,愣了一下,才含糊地说:“啊,我忘了跟你说,我妈说外面卖的更方便,就没跟你一起做了。” 说完,就跟着那个女生跑了,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她抱着没拆开的材料包,蹲在老槐树下,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眼泪掉在竹篾上,把粉纸都浸湿了。 后来妈妈问起兔子灯,她只笑着说“我忘了做”,却在夜里把材料包藏进衣柜最下面。 从那天起,她就悄悄认定:自己的期待是不重要的,自己的约定是会被忘记的,连自己在意的人,也会轻易把她丢下。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值得被人放在心上的人。 这个念头,像根细刺,埋在她心里很多年。让她在努力变优秀的过程中,也不敢怀有期待。 直到遇见晏之,晏之记得她爱吃的什么,记得她说过的每个细节,她以为这根刺终于被拔了。 可现在林湘的话像锤子,又把刺变成钉子狠狠砸了回去。 她根本不值得被人真心喜欢。 岑唯吸了吸鼻子,擦去眼泪,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腿还是疼,可心里的疼更重,重到让她想把所有和晏之有关的东西,都还回去。 这些带着“好”的痕迹,她不配要。 晏之的房间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细缝。 她轻轻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漫了出来,是晏之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像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房间里的东西没怎么动,书桌上还摆着岑唯走到书桌前,从口袋里掏出晏之的手机,机身还带着她的体温,屏幕上的古镇合照,此刻看在眼里,只剩酸涩。 轻轻拉开抽屉,把手机放进抽屉最里面,指尖顿了顿,又轻轻把手机往里面推了推,像在藏一件不能见光的秘密。 第100章 “晏之,”岑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你的手机我放回来了。以后……你好好照顾外公,好好做你的设计,别再被我耽误了。” 说完,慢慢合上抽屉,目光又落在书桌上的一沓设计图,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她怕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把手机拿回来,就会忍不住期待晏之回来,就会忘了林湘说的“你们根本不可能”。 扶着墙走出房间,她轻轻带上房门,像在给这段感情,拉上一道笨拙的帘。 走廊的灯光依旧昏黄,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单地落在地板上。 第86章 这样爱了 中心医院。 病房很静,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在空气中轻响。 晏之坐在外婆床边的折叠椅上,刚换完外婆手背上的输液贴。 她轻轻掖了掖外婆的被角,见老人呼吸平稳,才悄悄从枕头下摸出一部旧手机。 是她藏起来的备用机,林湘不知道,沈若也只知道这个号码是用来联系她的“秘密通道”。 晏之指尖划过屏幕,点开和沈若的对话框,消息停留在半小时前沈若发来的: 【姐,岑唯说今天自己走了十分钟,没提别的,就是语气有点蔫,气色也不太好。】 看到这句,晏之的眉头轻轻皱了,指尖飞快地打字: 【让她复健别让她太急,记得提醒她戴护膝,上次摔的地方还没好透。】 发送完,又反复看了两遍,才把手机调回静音,塞回枕头下。 她又何尝不想给岑唯打电话,可母亲说的那些话,让她没有勇气面对。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外婆的声音突然响起,晏之吓了一跳,赶紧回头,见外婆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温和。 “外婆,您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您了?” 晏之赶紧起身,伸手想探外婆的额头,却被老人轻轻攥住了手腕。 外婆的视线划过晏之长袖下蔓延出来的疤痕,是晔山救岑唯时被钢筋划的,缝了十几针,现在还留着一道暗红的印子。 “这疤,是找那个小姑娘时弄的吧?” 外婆的声音很轻,却没带一丝指责。 “这些天你对着手机发呆,对着窗外叹气,是因为放不下她,对不对?” 晏之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每天按时照顾外婆、顺着林湘的话,就能让所有人满意,可外婆还是看出来了。 她蹲在床边,头轻轻靠在外婆的手背上,声音带着点哽咽: “外婆,我没骗您,也没骗我妈。我对小唯不是责任感,不是可怜她,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喜欢。以前我一个人,拍东西、画稿子总觉得少点什么,直到遇见她,才知道想要的不是‘别人的故事’,是‘我们一起的世界’。 以前我做设计,只想着拿奖,现在却想设计一个有她的家,有厨房,有阳台,能煮她爱吃的东西。” 外婆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揉着晏之的头发,像她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样。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轻轻叹气,语气里满是通透:“ 我活了七十多年,见过太多讲‘规矩’、讲‘脸面’的人,可最后过得好的,都是那些敢守着‘真心’的人。 我和你外公当年搞对象,你外公家穷,我爸妈也说‘不合适’,可我们还是一起过了几十年,靠的不是别人怎么说,是我们知道彼此心里有对方。” 她顿了顿,伸手擦了擦晏之的眼泪,眼神坚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个小姑娘能让你这么上心,能让你为了她拼命,就说明她值得。” “外婆支持你,等我好点,我就跟你妈说说……别让她把‘脸面’看得比你的幸福还重。” 晏之的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点头,心里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松了一块。 可这份松快没持续多久,第二天下午林湘来医院时,就撞破了晏之的“秘密”。 晏之正趴在床头柜上画画,画的是岑唯。纸上的姑娘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瓣橘子,嘴角带着笑。 林湘看到画纸的瞬间,脸色就沉了,伸手一把抢过画,撕了个粉碎: “晏之!你还在想她!你外婆还躺在病床上,你就整天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画纸的碎片落在地上,晏之忽然就没了之前的顺从。 她慢慢站起来,眼神直直地看向林湘: “妈,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是我这辈子最确定的事。小唯不是耽误我的人,是让我知道‘为什么要好好生活’的人!” “你还敢顶嘴?”林湘气得发抖,“她是你妹妹!你们这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只是两个想在一起的人。” 晏之往前一步,捡起地上的一片画纸碎片,上面是岑唯的笑脸。 “妈,您怕的是别人的眼光,怕的是林家的脸面,可您从来没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不是‘别人眼里的成功’,是能和小唯一起……把日子过成我们喜欢的样子。” 林湘被噎得说不出话,看着晏之眼里从未有过的坚定,觉得眼前的女儿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她不再顺从,熟悉的是这份“认死理”的劲儿,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丢下一句“你等着后悔”,就气冲冲地走了。 晏之看着林湘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纸碎片,轻轻笑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走廊,落在晏之的脸上,也落在她口袋里的画纸碎片上。 那上面的笑脸,是她藏在心里的光。 清晨。 岑唯的房间里拉着半幅窗帘,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书桌的硬盘上。 她坐在椅子上,指尖捏着从晔山带回来的相机内存卡,这是她出院前特意让护士帮忙收好的,之前一直没敢碰,怕看到里面和晏之有关的画面,又勾起那些“一厢情愿”的回忆。 可今天实在太静了,静得让她忍不住想找点事做,便打开了电脑,插上了内存卡。 文件夹里大多是牧民的镜头、卓玛喂牛的画面,直到她点开一个陌生的新建文件夹。 似乎有某种预感,让她鬼使神差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画面有点晃,镜头对着的是她自己——她正扶着助行器,咬着牙往前走,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自我鼓励。 然后镜头外传来晏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化不开的温柔:“慢慢来,不用急,我等你。累了就说,别硬撑。” 画面里的她顿了顿,回头冲镜头外笑了笑,而镜头悄悄拉近,定格在她沾着汗的笑脸。 岑唯的犹豫着,又点开第二个视频,是她在病房里睡着的样子。 她侧躺着,嘴角微微咧开,好像在做什么好梦。 镜头慢慢移到她的腿,上面还缠着绷带,然后晏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轻,像在对着镜头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今天又进步了,能自己走两步了。你总说怕麻烦我,其实照顾你一点都不麻烦……我很开心……”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可岑唯反复看了好几遍。 晏之的声音里没有“责任感”的生硬,只有藏不住的心疼和在意;镜头里的每一个定格,都不是“妹妹对姐姐的照顾”,而是小心翼翼的珍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岑唯赶紧擦了擦眼泪,打开门,看到沈若拎着个帆布包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 “我……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东西。” 沈若走进房间,从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递到岑唯面前: “这是姐让我给你的,她说……她说这里面的画,等你腿好了,一起印出来挂家里。” 岑唯接过素描本,翻开每一页的线条都很轻,却画得很细,连她发尾的碎发、微微绷紧的肩膀,都画得清清楚楚。 岑唯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能感受到铅笔留下的细微纹路,像晏之当时画画时,认真的样子。 “晏之每天都给我发消息,问你复健怎么样,吃没吃饭,”沈若坐在旁边,小声补充,“她还在整理你们之前拍的素材,说等你好点,一起剪纪录片的结尾,她说……她说结尾一定要有你和卓玛一起在花海的镜头。” 岑唯合上书,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却不是之前的难过,而是带着点释然的暖。 那天下午,岑唯做了一个决定。 她打开手机,找到卓玛的微信,拨通了视频电话。 镜头里的卓玛正在牧场喂小牛,身后是刚开的小野花。 “卓玛,”岑唯的声音比之前坚定了些,“你能帮我拍点牧场的镜头吗?就是小牛‘星星’现在的样子,还有牧民们最近的生活,我想……把纪录片的初剪做完。” 第101章 卓玛笑着点头:“没问题!我明天就拍,你想拍什么,告诉我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岑唯开始忙碌起来。 每天早上,她会先和卓玛通电话,确认拍摄的内容;下午就坐在电脑前,整理素材,剪辑画面;晚上会对着晏之的素描本,修改纪录片的分镜。 她的腿还没完全好,坐久了会疼,就垫个靠垫,实在疼得厉害,就站起来走两步,却从没停下手里的工作。 镜头里的卓玛蹲在牧场里,摸着小牛的头,说:“喜欢一件事,喜欢一个人,哪能因为难就放弃呢?你看这小牛,刚出生时那么弱,现在不也长得壮壮的?坚持下去,总会好的。” 岑唯看着镜头里的卓玛,又看了看旁边晏之的素描本,就释然地笑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素描本的空白页上,那个空着的位置,好像在等着她和晏之一起,填上最温暖的颜色。 第87章 藏念 出院回家那天,林湘忙着指挥护工放行李,转身就看见母亲正拿着晏之放在桌上的纪录片素材盘,眼神里带着点琢磨的温和。 “妈,您刚出院,先回房歇着,这些东西我晚点收拾。” 林湘走过去,想把素材盘拿开,却被外婆轻轻按住手。 “急什么,”外婆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我躺了这么久,也想看看孩子们拍的东西——听说晔山的风景好,看看能解解闷。” 她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晏之紧绷的肩膀,又补了句。 “再说,之前在医院,那个叫岑唯的小姑娘还托沈若带过几次水果,说担心我恢复,我也该当面谢谢人家。” 林湘的动作僵了一下,心里明白母亲这话的意思。哪是“谢谢”,分明是想给晏之和岑唯创造见面的机会。 她刚想找借口推脱,就见外婆咳了两声,手轻轻按在胸口,脸色也淡了些。 “妈,您别累着……” 林湘的语气立刻软下来,没了之前的强硬。 “不累,就是想跟孩子们说说话,”外婆趁热打铁,拉过晏之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之之,你问问岑唯,这周末有没有空来家里吃顿饭?就说我这个老太婆想看看她,也想听听片子里的故事。” 晏之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想应声,就被林湘打断:“妈,这……岑唯腿还没好利索,来回跑不方便,再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外婆打断她,语气里多了点认真,“人家孩子腿不好,我们可以让晏之去接;都是一家人,一起聊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看着林湘紧绷的脸,又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之之这些天没笑过,天天对着素材盘发呆,你就当是让我顺心,好不好?” 林湘看着母亲眼底的期待,又瞥了眼旁边晏之攥紧又松开的手,最终叹了口气,没再反驳。 她再强硬,也没法对刚出院的母亲说“不”。 晏之握着手机,指尖在号码键上反复摩挲了好几遍——那串数字她闭着眼都能背下来,可此刻按下的每一下,都像在叩击自己的心跳。 深吸一口气按完最后一位,忙音刚响半秒,听筒里就传来了岑唯的声音,带着点对陌生号码的茫然:“喂?” “是我,晏之。” 晏之的声音比预想中发颤,她赶紧清了清嗓子,试图稳住语气。 “外婆……外婆想请你和叔叔这周末来家里吃饭,我到时候去接你们,不用你们跑。”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静得能听到岑唯轻轻的呼吸声。 晏之的心悬了起来,怕她拒绝,又怕她勉强,正想补句“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就听见她轻声应。 “好,周末……几点合适?” 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抖,像风吹过树叶的轻颤。 “十点?要是你早上起不来也没关系,我等多久都可以。” 晏之赶紧接话,语速快了些,又怕显得太急切,放缓了语气补充。 “你腿要是不舒服……也不用勉强……” “不用等,我十点能准备好。”岑唯的声音顿了顿,“对了,需要带什么吗?我……我想做点小点心带去,你外婆会不会喜欢?” 问得小心翼翼,像在试探,又像在找个理由,多带点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去见晏之。 “不用带,外婆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你人来就好。” 晏之赶紧拒绝,怕她累着,又忍不住加了句,“要是实在想做,也别弄复杂的,你手还没完全恢复,别累着。” 话一出口,又觉得太啰嗦,赶紧收了声。 “好,那……周末见。” 岑唯的声音又轻了些,听筒里传来她轻轻的吸气声,像是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落了句“再见”。 晏之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对着暗下去的屏幕,愣了几秒,才把手机揣进兜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烫得人心慌。 听筒还贴在耳边,忙音的声早已停了,可岑唯耳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比之前剪片子时的音效还震得慌。 刚才晏之的声音还在耳边绕,那句“别累着”,像温水泡过的糖,慢慢化在心里,甜得让她忘了自己腿还没好利索。 她想赶紧告诉父亲,又想跑去阳台看看外面的天气,怕周末下雨影响出门。 脑子一热,撑着沙发扶手就想站起来,可脚尖刚踮起,膝盖就软了一下,整个人趴在客厅的地毯上。 岑唯倒在地上,膝盖磕得有点麻,可她没顾上揉,撑着胳膊就往手机那边爬,生怕刚才摔的一下把手机摔坏,怕错过晏之临时发来的消息。 “怎么了?”岑海见她趴在地上,赶紧过来扶,“是不是腿没力气?跟你说过别着急站起来!” 岑唯被扶着坐在沙发上,膝盖还在隐隐发疼,可她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耳尖的红还没褪,声音带着点刚摔过的闷哑,却藏不住雀跃。 “爸,晏之……晏之说周末来接我们,去外婆家吃饭。” 岑海语气比平时沉了些:“外婆一片心意,咱们确实该去。” 他顿了顿,指尖停在她膝盖的护膝上,没抬头,却慢慢补了句。 “到了那边,好好跟外婆说话,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别来回走动,更别……别跟晏之单独待太久。” 岑唯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耳尖的热度瞬间降了些,指尖悄悄攥紧了沙发的布料。 她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外婆是好意,可父亲还是不支持她和晏之,怕她们借着吃饭的机会,再生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爸,我们就是……想聊聊纪录片的事。”她小声辩解,声音比刚才弱了些,像怕被父亲看穿心里的期待,“之前拍的素材还有点问题,我想跟晏之商量商量。” 岑海抬眼看她,眼神里满是疼惜,却也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片子的事可以聊,但得有分寸。小唯,爸不是要扫你的兴,外婆刚出院,咱们去是陪老人家开心,别让外人看了笑话,也别让林湘为难。” 他没明说“外人”指谁,也没提“不合规矩”,可话里的意思,岑唯听得明明白白。 岑唯低下头,心里的雀跃像被泼了点凉水,凉丝丝的,却又因为能见到晏之,还留着点暖:“我知道了,爸,我会注意的。” “不是爸要管你,是这条路太难走。外婆年纪大了,不懂外面的流言有多难听,可爸得替你想。万一到了那边,你林阿姨又说些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更别跟她争执。” 他怕的从来不是外婆的好意,是林湘的态度,是外面的流言,更是女儿会因为这份感情,再受委屈。 之前网上的那些恶评,岑唯没提,可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总怕女儿再被那些“罔顾伦理”的话戳到痛处。 “我去给你拿点消肿的药,”岑海站起身,又回头叮嘱了句,“别乱动了。” 等父亲走出客厅,岑唯才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只是刚才摔的那一下,让她有点懊恼——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把腿磕肿了,周末见面时晏之该担心了。 她悄悄揉了揉膝盖,又掏出手机,点开和晏之的对话框,最近好久没发过消息,指尖在输入框里悬了悬,最终只打了个“周末见”,又删掉。 还是等见面时,亲口说吧。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带笑的眼睛。 —— 周五晚上,岑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数到第无数只羊,终于忍不住摸过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来,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半。她已经翻来覆去快三个小时了,脑子里全是明天见晏之的场景。 该说什么开场白?会不会冷场?晏之会不会觉得她穿的衣服不好看? 指尖划过屏幕,点开之前工作的素材,是晏之帮她调摄像机的画面。 她的侧脸对着阳光,指尖耐心地教她调焦距,岑唯紧握手机,似乎这样就能和她十指相扣。 第102章 腿上白天摔的地方还隐隐发疼,她轻轻揉了揉,心里有点懊恼:要是明天走路晃了,晏之肯定会担心,千万别出岔子。 后来实在睡不着,她干脆坐起来,打开衣柜翻衣服。 怎么说也算“久别重逢”,多少该重视一点。 浅白色衬衫太素,连衣裙怕不方便走路,最后选了件晏之之前说“显气色”的米黄色针织衫,搭了条宽松的裤子,叠好放在床头。 折腾到两点多,才在反复确认闹钟后,慢慢睡着。 只是早上六点,岑唯就醒了,比闹钟早了一个小时。 她洗漱完,对着镜子反复整理头发,又试了试走路的姿势,确保不晃后,才坐在沙发上等着。 约定时间前半小时,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岑唯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赶紧凑到窗边往下看。 白色的车停在楼下,而晏之坐在驾驶座上,正低头调整什么。 她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头发扎成低马尾,熟悉却又隐隐带着陌生。 好久不见。 岑唯深吸一口气,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刚想往下走,就被岑海叫住:“别急,我跟你一起下去,小心点腿。” 走到大门口,晏之已经推开车门走过来,看到她,眼睛亮了亮,脚步也快了些,却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对着岑海点点头:“叔叔,麻烦您了。” 然后才转向岑唯,声音比电话里听着更真切:“腿怎么样?还疼不疼?” “不疼了,好多了。” 岑唯摇摇头,耳尖有点红,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因想掩饰那隐隐泛出的雾。 晏之没再多问,伸手想扶她,又怕岑海介意,手悬在半空两秒,最后只帮她拉了拉针织衫的领口:“风有点凉,别冻着。” 指尖碰到她的脖子,像过了道电流,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移开。 岑海跟在后面,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轻轻咳了一声。 晏之赶紧转身打开副驾车门,帮岑唯调整好靠垫,靠背是稍微往后倾的角度,距离也合适,刚好能让她的腿放松。 岑海坐在后排,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没说话,却悄悄留意着前排的动静。 “最近复健怎么样?”晏之终于轻声问,声音刚好能让岑唯听到,又不会太响。 “挺好的,能自己走了。”岑唯抬头,刚好撞进她的余光,赶紧又低下头,“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快。” “那就好,别太急。”晏之点点头,过减速带时特意放慢车速,“前面有减速带,你扶好。” 岑唯“嗯”了一声,心里的暖慢慢漫开来。 虽然在岑海面前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可那些久别重逢暗戳戳的关心,落在心里,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88章 被接受的爱 车子悠悠地驶出小区,车厢里流淌着的轻音乐也悄然放轻了。 是晏之既怕音乐声掩盖了彼此的交流,又担忧过于安静会让岑唯更加紧张,便悄悄将音量调低了两格。 她稳稳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于前方道路,却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瞥向副驾上的岑唯。 米黄色的针织衫为岑唯的脸色增添了几分气色,然而她那紧紧攥着衣角的小手,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趁着红灯的短暂间隙,晏之从储物格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温柔地递向岑唯:“含一颗吧,外婆家有些远,怕你晕车。” 岑唯接过糖,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晏之的手,明明是正常的接触,但在父亲面前,总感觉不太释然。 她轻轻缩了缩手,略显生分说道:“谢谢。” 她拆开糖纸,薄荷的清凉气息弥漫开来,却未能完全驱散心中的慌乱。 一想到即将见到林湘和外婆,她就紧张得连吃糖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后排的岑海沉默不语,手中握着手机,屏幕却始终停留在锁屏界面。 他靠着椅背,悄然观察着前排的两人。 晏之递糖时的小心翼翼,岑唯接糖时的慌乱躲闪,以及两人说话时那不敢直视彼此、却难以忽略的爱意,都被他尽收眼底。 车子拐进郊区的小路,风裹着草香悠悠飘进车内,冲淡了些许紧张的氛围。 可一只三色小野猫却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窜出,径直往车轮下冲来—— 晏之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车身瞬间前倾。 副驾上的岑唯没坐稳,身体往前滑了半米,腿上尚未痊愈的伤口被牵扯到,疼得她闷哼一声。 “小唯!” 晏之顾不上拉手刹,第一时间侧身去扶她,语气焦急:“是不是碰到伤口了?疼不疼?” 岑唯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额角沁出些许冷汗,却先看向窗外。 “猫……猫没事吧?” 她刚才瞥见小猫闪到了路边,却依然担心它会受伤。 晏之这才松了口气,先帮她调整好坐姿,把副驾的靠背往后调了些,让她的腿能放松,又探她的额头,确认没冒冷汗。 “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看看猫。” 说着便推开车门,快步走向路边。 猫咪缩在草丛边,晏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猫的爪子,见它没躲,才脱下外套裹住它。 岑唯坐在副驾上,隔着车窗看着晏之的侧脸,阳光洒落在她发梢,温柔得令人心动,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刚才急刹车时,晏之第一反应是护着她,不是看猫,这份在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安心。 “这猫像是被遗弃的,腿有点瘸。” 晏之抱着小猫走回来,小猫缩在她怀里,乖乖的不挣扎。 “刚才应该是饿极了,才往路上冲。” 她看向岑唯,眼神里带着询问:“要是你不介意,咱们带它去外婆家,先给它处理下伤口?” 岑唯赶紧点头,岑海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默契模样,又看了看晏之怀里的小猫。 她刚才检查小猫伤口的的动作和之前帮岑唯揉腿时一样轻柔,那份温柔不是伪装,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心。 他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晏之。 “先给猫擦擦爪子,别带太多灰上车。”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开车慢点开,乡间路窄,别再急刹了,小唯的腿受不住。” “知道了,谢谢叔叔。” 晏之接过湿巾,眼里亮了亮。岑海的话里带着关心,是长辈对晚辈不带偏见的叮嘱。 她把小猫放在后排脚垫上,又给它盖了毯子,才回到驾驶座。 车子重新启动,岑海看着后排乖乖趴着的小猫,又看了看前排悄悄对视的两人道:“刚才急刹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护着小唯,不是躲。” 这话不是疑问,是陈述,语气里带着笃定。 晏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在我心里,她最重要。” 他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不用替女儿担心那么多了,或许有人比他更在意她的安危,更懂她的心意。 车子将拐进外婆家所在的路,岑唯远远就看见一家宠物医院。 “爸,要不你先进吧,我跟晏之把小猫先送医院。” 岑海顺着岑唯的目光看向宠物医院,又看了眼后排乖乖蜷在毯子上的小猫,立刻点头。 “行,我先回去跟外婆说一声,就说你们送小猫去看病,让她别着急。” 他顿了顿,特意补充。 “我会跟你林阿姨说小猫是路上捡的,她要是问起,我来应付,你们处理完慢慢回来就行不用急。”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岑唯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晏之把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看着岑海拎着东西走进巷子,才转头对岑唯笑:“走吧,咱们带小家伙去看看腿。” 宠物医院不大,医生检查后说小猫只是轻微擦伤,涂了点药膏就能好。 护士拿着药膏,小心翼翼地避开它受伤的右前爪:“小家伙真乖,一点都不闹,比刚刚来的那只柴犬听话多了。” 她说着,抬头扫了眼站在旁边的两人,又瞥了眼岑唯微微皱着的眉,笑着搭话,“它叫什么名字呀?” 岑唯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晏之。 她刚才满脑子都是待会回外婆家的事,根本没想起给小猫取名,一时有点慌乱。 晏之见状,赶紧接过话头,伸手轻轻碰了碰岑唯的胳膊,语气里带着调侃: “还没来得及正式取呢,刚才路上捡的——”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岑唯身上,嘴角弯起个温柔的弧度: “要不然就叫橙橙?既跟颜色沾边,又显得它是你的‘小宝贝’,你说怎么样——岑岑?” “晏之!” 岑唯的耳尖瞬间红了,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却没真用力,语气里带着嗔怪,眼里的紧张却散了些。 晏之这话明着是给小猫取名,暗着却把她名字嵌在一起,像藏了个小秘密,让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第103章 护士被逗笑了,她刚刚分明看见岑唯在家长单上的签名。 棉签在小猫爪子上轻轻涂完药膏,用纱布缠好,笑道:“这名字好,小猫肯定喜欢。” 她说着,把小猫抱起来递给岑唯。 “伤口别碰水,明天再来换次药就行,要是它闹脾气不吃东西,就给它喂点温牛奶,别喂凉的。” 岑唯接过小猫,指尖碰到它软软的毛,心都快化了。 晏之站在旁边,碰了碰她的手背,用气音说:“你看,连护士都觉得咱们取的名好。” 岑唯抬头看她,刚好撞进她含笑的眼神里,她抱着小猫,轻轻“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只是一上车岑唯又像想起了什么,赶紧打开包,里面是她给外婆烤的手工饼干,此时和她的心一起碎了。 “晏之,我早上给外婆带的手工饼干,刚才急刹的时候好像压碎了,会不会不好啊……还有……还有我没跟林阿姨好好说过话,待会她要是骂我,我该怎么回应啊?” 岑唯越说越慌,声音都有点发颤。 晏之看着她眼底的不安,心里软得发疼。 她没发动车子,反而侧身靠近,指尖轻轻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饼干碎了没关系,外婆吃的是你的心意,又不是看卖相;至于我妈,有我在呢,她要是说什么,我会挡在你前面,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顿了顿,握着岑唯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 “你要相信,外婆今天喊你过来,也是想帮咱们,别担心。” 岑唯看着晏之坚定的眼神,还是小声嘀咕:“可我总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 “你已经很好了。” 晏之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看着她紧张得像只攥着爪子的小兔子,忍不住慢慢靠近。 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像羽毛拂过,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这个吻很轻,只停留了一秒,却让岑唯的心跳瞬间炸响。 她僵在座位上,看着晏之慢慢退开,耳尖红得能滴出血,连呼吸都忘了。 后排的小猫轻轻叫了一声,像是在打破这份安静。 晏之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别紧张了,有我呢。咱们现在回去,外婆的汤应该刚好炖好,她炖的排骨汤可好喝了。” 岑唯这才缓过神,轻轻应了一声,看着晏之发动车子,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刚才那个轻吻。 外婆家是栋小别墅,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门内传来外婆的笑声。 晏之推开门,外婆快步迎上来,先拉住岑唯的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猫身上: “哎哟,这就是你们捡的小猫?瞧着多乖巧,快进来,我给它做了个小窝,垫了旧毛衣,暖和。” 说着就往屋里引,完全没给林湘插话的机会,也没让岑唯尴尬。 林湘跟在后面,脸色淡淡的,扫了眼晏之扶着岑唯胳膊的手,眉头悄悄皱了皱,却没说什么—— 毕竟岑海在旁边,又刚出院的母亲高兴,她不好当场发作。 进了屋,外婆先让岑唯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端水果,还特意叮嘱: “小唯你坐着别动,腿还没好利索,别累着。之之,你帮小唯把外套脱了挂好。” 晏之应声过去,林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见女儿心甘情愿帮岑唯脱外套,神色紧了紧,冷不丁开口:“之之,去帮我把阳台的衣服收了,晒了一天,该叠了。” 晏之的动作顿了顿,知道母亲是故意支开她,却不想让岑唯单独面对林湘。 刚想开口,就被外婆打断:“衣服不急,之之你先陪小唯聊聊天,她第一次来咱们家,别让她觉得冷清。” 外婆话里简简单单的“咱们家”,却让岑唯感觉,似乎自己和这个家的距离又近了些。 林湘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喝水,眼神却时不时往两人身上瞟。 只要晏之稍微靠近岑唯一点,她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似乎是察觉到女儿神色的不悦,外婆拉住了岑唯的手往厨房走,美其名曰“帮我来择泽菜”。 岑唯愣了一下,看向晏之,晏之冲她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别担心的蕴意,她才跟着外婆走进厨房。 厨房的门轻轻关了一半,外婆把火调小,转身靠在灶台边,看着岑唯,语气却比刚才严肃了些。 “小唯,我知道你跟之之的事,你林阿姨心里有疙瘩,我也理解她。她这辈子就在意个脸面,怕别人说闲话。但我最看重的是真心,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 她顿了顿,指了指案板上的青菜:“你帮我洗菜,咱们边弄边说。” 岑唯有些愣神,但还是照做了。 “之之这孩子,看着坚强,其实心软,以前工作受了委屈,也不跟我们说,就自己闷在屋里。你跟她在一起,她是不是也不跟你说这些?” 岑唯在案板边停了停,手里青菜的叶柄轻轻抖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和外婆对视。 “外婆,我知道您担心,也知道阿姨顾虑的不是没来由的,但我真的很认真,不是图个新鲜,也不是玩闹。” 她把一片青菜递到外婆手里,像递上一枚信物,继续慢慢道来。 并不夸大,也不回避,讲的是细节,讲的是日常里能掂量的分量。 “她在我最糟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不论是晔山还是更早的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她对我的好……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也能永远对她好。” 外婆望着她,眼里闪过意外与打量。 厨房的光把岑唯的汗珠映成小亮点,她不去用大道理反驳“世俗”,只把能看得到的真心摆出来。 话说得真诚不做作,这份真诚比任何辩解都更有说服力。 沉默了片刻,外婆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试探,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岑唯的手。 “外婆一辈子看人也看事,真心这东西,外婆最信。既然你们都这么重视,外婆就给你们这个机会试试看。” 厨房门口,林湘的影子在半开门处一动,表情复杂。 岑唯听到外婆的话,眼底瞬间有雾漫上来,却是笑着的泪。 她声音柔软而坚定:“谢谢外婆,您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像您照顾她一样。” 外婆撇嘴笑出声,厨房里又弥漫起轻松与烟火气来。 饭桌上,气氛还因林湘的沉默剩着最后一丝未散的微妙。 外婆热情地夹菜,晏之和岑唯并肩坐着,碗筷交错的旋律在她们之间流转。 “你们俩别总粘在一团,年轻人该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 林湘把话挑得轻,却分明是有意为难。 晏之微笑,不去辩驳,只把一碗汤推到岑唯面前:“喝点汤。” 外婆在旁边忙不迭地劝和,气氛一时间又有了烟火气。 就在这时,橙橙跳上了餐桌边的矮凳,尾巴一甩,正好碰到一旁的汤锅垫—— 垫子滑了一下,滚烫的汤沿着锅边溢出,向着桌沿泼去。 下一秒,晏之正好伸手去拿碗,热汤几乎要浇到她的手腕。 动作比思绪快得多,岑唯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一把将晏之向后一拽,自己却被热汤溅到前臂,皮肤立刻泛红。 “嘶——” 岑唯的闷哼声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晏之心里。 晏之赶紧抓过她的胳膊,看清那片瞬间泛红的皮肤,声音都发颤:“怎么这么傻?你不知道烫吗?” 她想伸手碰,又怕碰疼她,只能慌着抬头喊:“医药箱!外婆,医药箱在哪里?” 外婆刚要起身,却见林湘先动了。 她原本坐在对面,脸色还凝着淡冷,此刻却没说话,只是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客厅走。 茶几下放着家里的医药箱。 没人说话,只有凉水冲过岑唯手臂的声音,还有橙橙缩在桌下意识到闯祸小声的呜咽。 岑唯咬着唇,却还反过来安慰晏之:“没事,不疼,就是有点烫……” 话没说完,就见林湘拿着医药箱走过来,林湘没说话,只是拉过岑唯的胳膊,动作比想象中轻。 她打开医药箱,里面的药膏摆得整整齐齐,她拧开盖子,指尖沾了点药膏,没直接涂。 而是先对着那片泛红的皮肤轻轻吹了吹,声音比之前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忍忍,涂了就不疼了。” 岑唯愣了一下,没敢动,只看着林湘的指尖。 之前总觉得她的手应该之前总觉得她的手应该和人一样是冷的,此刻却带着药膏的温意,轻轻敷在烫伤处。 晏之站在旁边,看着林湘垂着眼的模样,眼眶突然有点热——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对岑唯这么温和。 第104章 “之之以前出外景也总受伤,” 林湘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岑唯听,又像在跟自己说。 “每次都不跟我说,还是我翻她背包看到药了,才知道她又受伤了。” 她涂药膏的动作很细,避开最红的地方,慢慢推开。 “你们年轻人,总觉得自己能扛,其实疼起来,还不是一样要靠药。” 外婆坐在旁边,笑着点头:“就是,林湘以前总说我疼之之太惯着,现在自己还不是一样,涂个药膏都怕弄疼孩子。” 岑海也走过来,看了眼岑唯的胳膊,又看了眼林湘,眼里带着点理解。 他知道,这碗热汤,烫化了林湘心里那道结。 林湘没接外婆的话,只是涂完药膏,又找了块无菌纱布,轻轻缠在岑唯的胳膊上,系了个松松的结: “别碰水,明天再换一次,要是起水泡,就跟我说,我再给你拿支药膏。” 说完,她站起身,把医药箱收好,却没立刻走,而是看着岑唯,补充了句。 “刚才……谢谢你。”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块石头落进平静的水里,漾开一圈圈的暖。 岑唯赶紧摇头:“不用谢,我只是……只是不想晏之受伤。” 林湘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又看了眼旁边晏之紧握着岑唯的手,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厨房走,留下一句: “我去把汤再热一热,别浪费了。” 厨房传来汤锅碰撞的轻响,外婆拉着岑唯的手,小声说:“你看,她心里其实软着呢,就是以前被‘脸面’捆得太紧。” 晏之心中石头终于落地,语气有责备,但更多是担忧:“以后不许再这么傻了。” 岑唯笑着点头,胳膊上的烫伤还带着点疼,心里却暖得发烫。 那些之前横在她们之间的偏见,好像在这一刻,开始渐渐融化了。 第89章 together 午饭刚结束,橙橙已经蜷在岑唯腿上打起了盹,阳光照的人也发懒。 林湘去厨房洗水果,外婆坐在沙发上翻着岑唯烤的碎饼干盒,笑着说:“下午没事,你们俩陪我打会儿牌?” 岑唯刚想应声,晏之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点示意。 她看出岑唯似乎心里有事,想找个安静地方跟她聊聊。 “外婆,我跟小唯去院子透透气,晒晒太阳再陪您打牌。” 晏之说着,扶着岑唯的腰站起来,动作自然又护着。 林湘端着水果出来,瞥见两人交握的手,没说话,只是把一盘草莓放在茶几上:“晒够了就进来吃,草莓洗干净了,甜。” 院子里的风带着午后的暖,晾衣绳上挂着林湘刚晒的床单,印着小碎花,像外婆种的里的雏菊。 岑唯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树,手臂还残留着刚才被热汤烫伤的微疼。 晏之站在她身边,抬起她的胳膊仔细检查是否真的无恙,半晌才道:“刚才你扑过来的时候,我差点吓死,还好只是轻微烫伤。” 语气里的后怕很明显,她至今想起那碗热汤溅开的瞬间,心还会发紧。 岑唯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怕烫到你……晏之,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胆小了?明明互相护着对方,却不敢让别人知道。” 她想起脑子里依旧顾及的那些恶评,想起有人说她们“违背伦理”,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 “我不怕他们说我,可我怕……” 她没说出口,她太怕那些质疑与流言波及晏之,怕晏之这么多年的努力,因为一段关系被否定。 晏之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岑唯似乎感受到了万语千言。 “别想这么多了,有你已经足够了。” 岑唯的眼眶有点红,她当然知道晏之这话是在安慰她。 “可我怕……怕你受委屈。”岑唯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愈发低下去,“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名声,更好的前途,却要因为我……被人……说这些。” “什么叫更好的前途?” 晏之笑得很坦然,还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对我来说,最好的前途,是能每天和你在一起,是能跟你一起补完纪录片,一起看橙橙长大……这些,比任何名声都重要。” 然后掰过岑唯的脑袋,声音温柔又坚定。 “所以,如果你准备好了,想告诉所有人,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我知道,不管有多少人说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就像我会在你身边一样。” 风渐渐小了,晏之平稳的心跳传过来,似乎压过了外界的嘈杂。 岑唯想起刚才林湘给她涂药膏时的样子,想起外婆把碎饼干摆成好看的形状,想起岑海悄悄给她夹菜的温柔,或许她们早已不是孤军奋战。 她抬起头,看着晏之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客厅时,外婆正和林湘在沙发上说话,见她们进来,外婆笑着招手。 “快来,草莓都快被我吃完了。” 岑唯走过去,拿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口,甜汁在嘴里散开,心里也甜得像要溢出来。在甜蜜余韵中指尖划开手机屏幕,犹豫了两秒,点开了微博。 草稿箱里躺着一篇她写了很久的声明,密密麻麻的字里,一半是对乱伦谣言的辩解,一半是对炒作质疑的澄清。 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防备。 她看着那篇草稿,想起刚才在院子里,晏之说的话:“最好的前途,是能每天和你在一起。” 心里的某根弦轻轻动了动。 她之前总想着反驳,却忘了,真正的真心,从来不需要辩解,只需要坦诚。 指尖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键。 草稿箱里的文字消失的瞬间,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晏之,晏之正在不远处旁边,陪着外婆整理麻将,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冲她笑了笑,眼里满是了然的温柔。 岑唯深吸一口气,重新点开“新建微博”,打字速度不快敲得很慢,却每一个字母都写得笃定。 她没提那些恶评,没辩那些谣言,只写了一个简单的单词。 「together」 是“一起”也是“together”。 甚至没有配图,她害怕自己再停留一秒,就又会被犹豫压垮。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条只有「together」的微博页面,评论区一片空白,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细碎的涟漪。 她攥着手机,有点慌神——没辩解,没解释,就这么简单的单词,别人会不会更误会? “在愣什么?外婆都等你摸牌了。” 晏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她伸手轻轻抽走岑唯手里的手机,放在茶几上离橙橙远些的地方,“输赢不重要,陪外婆玩开心就行。” 说着,扶着她的胳膊往麻将桌边走。 外婆已经把麻将摆好,林湘坐在对面,见她们过来,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给岑唯腾出位置:“坐这儿吧,离空调近,你腿不好,别着凉。” 语气还是淡淡的,却特意把岑唯的椅子向拉了拉。 岑唯坐下,心里的慌慢慢散了。 外婆笑着把骰子递给她:“小唯先来,掷个好点数,赢外婆的糖吃。” 岑唯接过骰子,手一抖,差点掉在桌上,晏之在旁边悄悄用膝盖碰了碰她的膝盖,眼里带着鼓励,她深吸一口气,把骰子掷了出去。 六点,刚好是她和晏之的座位中间。 “好点数!”外婆拍着手笑,“看来今天小唯要赢钱咯。” 岑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摸牌,晏之坐在她旁边,偶尔会侧头看她的牌,却不说话,只在她犹豫要不要碰牌时,轻轻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牌面,给她递个眼神。 林湘摸牌的动作很稳,偶尔会把摸到的好牌悄悄放在牌尾。 岑唯眼尖,瞥见她把一张“二筒”挪到了最下面,而自己刚好缺这张牌。 果然,下一轮林湘打牌时,那张“二筒”轻轻落在桌上:“你们要吗?” 岑唯愣了一下,晏之在旁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碰啊,刚好能凑一副。” 岑唯赶紧把牌碰过来,凑成一副,抬头看林湘,林湘却已经转头去看外婆的牌,假装没看见她的目光,只是悄悄弯了弯嘴角。 —— 车子驶离外婆家,晚风带着青草的香气飘进车来。 橙橙蜷在后排的座椅上,尾巴随着车身轻微晃动,像在打拍子。 岑唯靠在副驾上,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路灯,手里攥着手机。 从外婆家出来后,她一直没敢点开微博,总怕打开还是满屏的恶评。 晏之握着方向盘,余光瞥见她攥紧的手,轻轻开口:“别攥这么紧,手机要被你捏碎了。” 她腾出一只手,覆在岑唯的手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 第105章 “要是不想看,咱们就别看,反正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 “你哄小孩子呢?”岑唯还是摇摇头,把脸转向她:“我想看看……总不能一直躲着。” 话虽这么说,还是放缓了速度顿了顿,才慢慢点开微博。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愣住了。 置顶的那条「together」微博下,已经挤满了评论,不再是之前的质疑,反而多了很多带着“祝福”的留言。 最上面的一条,是她关注的人。 罗池。 “谁再说她们我跟谁急!大学四年我们住一个宿舍,晏之是她爸爸再婚对象的女儿,两人根本没一起生活过,连见面都没几次!而且她们俩都是超好的人,赚的钱也用来做公益,别用恶意揣测别人的真心!” 后面还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上次活动时她和岑唯、晏之的合照,另一张是归久工作室捐赠证书的照片。 往下翻,有养老院和孤儿院账号发的评论,写着:“她们在一起,是好事,我们都祝福她们!” 配图是众人做公益时的合影。 还有晏之的大学同学、纪录片团队的同事,甚至是之前帮岑唯复健的医生,都在评论区留言。 有人说晏之为了岑唯的复健,特意去医院学辅助动作;有人晒出两人一起给流浪猫喂粮的照片,说“见过她们的人都知道,她们的温柔是装不出来的”。 岑唯的眼眶慢慢红了,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字里行间的暖意。 她转头看向晏之,晏之刚好也在看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就说嘛。” 那些细碎的、关于她们的小事,被一一摆出来,像一颗颗小太阳,驱散了流言的阴霾。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晏之熄了火,转身揽住岑唯:“你看,大家都在祝福我们。” 岑唯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原来她们从来不是孤军奋战,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善意,都在悄悄为她们撑腰。 这时,岑唯的手机响了,是外婆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外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笑意。 “小唯啊,微博我看了,好多人祝福你们呢!我跟你林阿姨说,你看,还是好人多吧!对了,你林阿姨刚才也给你那条微博点了赞,还说……还说明天让你们来家里吃饺子。” 岑唯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晏之,晏之也听到了外婆的话,眼里亮了亮。 挂了电话,岑唯看着晏之,突然笑了:“林阿姨……她也点赞了?” 晏之点点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她其实早就心软了,只是拉不下脸。” 她顿了顿,握住岑唯的手,“以后我们不用再怕了,有朋友,有家人,还有彼此,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一起。” 橙橙在后座轻轻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岑唯打开车门,抱着橙橙,和晏之一起走进小区。 晚风温柔,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那是永远不会分开的样子。 第90章 姐姐我爱你 晏之把车停在单元楼下,路灯给楼体镀上了一层蜜色。 她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副驾的岑唯,眼里藏着点促狭的笑:“小唯,搬来和我住吧?” 岑唯正低头摸橙橙的耳朵,闻言手指一顿,橙橙立刻歪着脑袋蹭她手心。 “啊?”她抬头,耳尖瞬间红了,“我们……不就是邻居吗?” “邻居哪有天天待在一起方便?” 晏之伸手替她解了安全带,身上的香气将人包裹。 “你腿还没好利索,上下楼不方便;我煮的饭菜你总说比外卖香;还有……”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轻点了点岑唯的膝盖。 “你总说‘不用麻烦’,可我麻烦点怎么了?” 岑唯的喉结动了动,低头盯着橙橙:“太快了……” “哪里快了?”晏之假装失落,垂眸揉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岑唯猛地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底——那里面有她所有没说出口的期待,像星星落进了深潭。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从……你猜!”晏之话锋一转,伸手握住她的手,“小唯,我想和你一起过每一个清晨和黄昏,想在你工作时给你递杯热牛奶,想在你复健时帮你揉腿,想在你干坏事时……” 她故意停住,拇指摩挲岑唯的指节。 “惩罚你。” 岑唯的脸彻底烧透了,却还是嘴硬:“谁、谁要你惩罚……” “那搬过来?” 晏之趁机追问,眼里闪着光。 岑唯盯着她看了三秒没说话,晏之最终低头戳了戳橙橙的肚皮:“橙橙都同意了。” “它同意有什么用?” “有啊。”晏之抬头,眼睛里的笑意晕成星子,“它说,要是我们住一起,它长得比较快。” 岑唯被逗笑了,弯腰把橙橙抱起来:“行,听你的,搬过来。” 搬家那天是个阴天,却没下雨,风里带着点凉。 晏之找了搬家公司帮忙,自己却不让岑唯沾一点重活,只让她坐在楼道里抱着橙橙,像个监工。 “你腿还没好,别乱动,”晏之搬着一个纸箱从房间出来,额角沁出薄汗,却还是笑着说,“这些东西我们搬就行,你负责看好橙橙,别让它跑丢了。” 岑唯看着她弯腰搬东西的背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趁她不注意,悄悄起身想去提地上的小袋子,却被晏之回头撞见。 “说了让你坐着!” 晏之快步走过来,把袋子抢过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听话,不然我要‘惩罚’你了。” 岑唯的耳尖红了,只好坐回楼道的长椅上,怀里抱着橙橙。 她看着晏之弯腰搬箱子的背影,突然瞥见纸箱缝里露出来的木盒子——那是她装照片的盒子,里面有上次回高中给晏之拍的照片。 “那个盒子……”岑唯小声提醒,“里面是照片,别压着。” 晏之回头,眼里闪过笑意:“知道,我特意让工人放在最上面了。”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岑唯的心里暖了暖,橙橙在她怀里蹭了蹭,像是在替她开心。 折腾了大半天,东西终于搬完。 岑唯跟着晏之走进她家,才发现房子比她想象中小一点,两室一厅,客厅的窗户正对着小区的花园,阳光能透进来。 晏之带着她参观房间,打开主卧的门时,岑唯愣了一下。 房间里只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铺着浅灰色的床单,旁边是一个落地灯,角落里放着晏之拍纪录片时用的相机。 “这是主卧,采光好,离阳台近,你住这儿方便,”晏之指着床,语气自然,“我住隔壁客卧,客卧小是小了点,但也有张单人床,够我睡了。” 岑唯看着那张双人床,心里有点别扭——她没想到晏之家只有一个大床房,更没想到晏之会主动让给她。 “这……这不太好吧,”岑唯的手指绞着衣角,“这是你的房子,应该你住主卧。” “我住哪儿都行,”晏之笑着帮她把行李箱拉进主卧,“你腿不好,主卧的床软,睡着舒服,而且离卫生间近,晚上起夜也方便。” 她说得理所当然,岑唯却没法反驳,只好看着她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摆好,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 晚上,晏之做了岑唯爱吃的菜,两人坐在餐桌旁吃饭,橙橙在脚边蹭来蹭去,等着被投喂。 “明天我去买张书桌,放在主卧的窗边,你工作时方便,”晏之给她夹了块肉,“还有复健器材,我找师傅来帮忙摆,别放在客厅挡路。” 岑唯点点头,嘴里的肉却没尝出味道——她满脑子都是晚上要单独睡在主卧的事,还有晏之睡在隔壁客卧的画面。 洗完澡,岑唯躺在主卧的床上,床单上的小苍兰香裹着她,像晏之的拥抱。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下午晏之搬箱子时的汗湿的额头,想起她留的衣柜空位,想起床头柜上的照片盒。 原来晏之早就把她的痕迹,悄悄融进了这个家。 而自己好像习惯了身边有晏之的日子,单独睡在这么大的床上,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的月光,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抱起枕头,轻轻推开房门。 客卧的灯影从门缝溢出来,她走到门口,手指在门板上顿了顿,才轻轻敲了敲。 “进来。” 晏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岑唯推开门,看见晏之正靠在床头看书,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得像月光。 “怎么了?” 晏之放下书,看着她怀里的枕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没点破。 岑唯的脸瞬间红了,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小声说:“我……我睡不着,客卧的床是不是很小?要不……要不我们一起睡主卧吧?那张床很大,够我们睡的。” 第106章 她说完,头低得快埋进枕头里,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晏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她怀里的枕头:“好啊,我还以为你要让我睡地板呢。”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调侃,却没让岑唯觉得尴尬。 岑唯跟着她回到主卧,看着晏之把枕头放在床的另一边,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快睡吧,明天还要买书桌。” 晏之关掉床头灯,房间里只剩下月光。岑唯躺在她身边,自己凌乱的心跳和晏之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膜里交错。 她慢慢靠近了一点,晏之却突然翻身,面对着她,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晏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主卧的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纱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片银霜。 “你心跳声……”晏之的声音混着呼吸,低低地撞进岑唯耳里,“好响。” 岑唯的指尖在被子下蜷了蜷。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撞着肋骨,一下一下,撞得生疼。 太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让她喉咙发紧。 “晏之。”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 “嗯?” “我能……抱抱你吗?” 黑暗里,晏之的呼吸顿了顿。 下一秒,她的手臂从被子里伸过来,环住岑唯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岑唯能清晰感觉到晏之的心跳——比自己的慢半拍,却也重得像擂鼓。 “早该这样的。” 晏之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在她颈窝里。 “从我把你救出来的那天,我就想一直这么抱着你,想把你揉进骨头里。” 岑唯的耳尖瞬间烧透了。 她抬手环住晏之的背,指尖轻轻抠进对方睡衣的缝隙,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 晏之的肌肉在她手下微微绷紧,却没有躲开,反而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 “小唯。”晏之的声音更轻了一些,“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岑唯摇头。 她只知道,刚才在客卧门口敲门时,手心里全是汗。 推开门看见晏之靠在床头看书的样子,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 还有此刻,晏之的手掌贴在她后腰,体温透过薄被渗进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从第一次见你,”晏之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后颈,“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女孩真倔……又有点可爱。” 岑唯的呼吸乱了。 她想起八月婚礼那天的音乐,想起晏之穿着白色缎面礼裙样子,想起自己的抵触与恶意,最后想起晏之说的“那你得多花点时间认识我,才能知道我到底假不假”。 “后来在奶奶家,你背着我去医院,”晏之的声音更低了,“在烟花下跟我说的话,其实我都知道——” 黑暗里,两人的呼吸交缠成一片。 晏之的手掌从后腰移到她腰侧,轻轻摩挲着那片软肉。 岑唯的指尖顺着晏之的脊柱往上,摸到她手臂上的疤——是晏之为了救她划的。 “还疼吗?” 岑唯轻声问。 “早不疼了。”晏之低头,鼻尖蹭过她的锁骨,“但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想起你当时的样子……真是个热血的笨蛋。” 岑唯笑了,抬手捏了捏晏之的耳垂:“那你现在想不想和笨蛋一起?” 晏之的呼吸一滞。 下一秒,她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缠绵。 岑唯的手撑在床头,晏之的手扣住她的后脑,两人的唇舌交缠,像在互相索取着什么。 月光漫过床沿,照见岑唯的眼尾泛红,晏之的睫毛沾着雾水,像落了层碎星。 “小唯。”晏之的声音轻却无比清晰落尽岑唯耳朵里,“我爱你。” 岑唯的瞳孔微微放大。然后反手扣住晏之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卷走对方唇上的薄荷味。 是牙膏,她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 岑唯能感觉到晏之的手掌在自己的腰间游走,指尖轻轻挠着那片敏感的皮肤。而自己的腿慢慢抵住她的,体温透过薄被渗进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月光漫过床沿,照见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橙橙从脚边爬过来,歪着脑袋看她们,尾巴轻轻扫过岑唯的脚踝,勾起细碎的痒。 “坏蛋。”岑唯笑着推开晏之,指尖戳了戳她的鼻尖,“连猫都笑话我们。” 晏之却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它才没笑话,它在说‘恭喜’。” 岑唯低头,看见橙橙正用爪子扒拉着她的裤脚,尾巴尖轻轻晃着。 她笑了,没管橙橙的抗议,把头埋进了晏之怀里,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喊了句。 “姐姐。” 后面的三个字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晏之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抱紧她,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嗯,我在。” 至此,她们的未来与憧憬,在三月的夜里萌芽。 (全文完) 第91章 番外了无痕 天色被雨水揉皱了,整片城市都在水声里低低地喘息。 突如其来的雷声压过屋脊,雨幕斜着落下。 岑唯站在302的阳台,看着隔壁301那根晾衣杆被风推得哗啦作响。 衬衫和灰毛巾在风雨中偏过身,快要被打湿。 她犹豫了一秒,还是翻上栏杆。 指尖一搭、手腕一撑,冰冷的雨沿着手腕一路滚到掌心。 她整个人轻巧地越过那道并不高的分界,落在晏之的阳台上。 “借个地方。” 她在雨声里对没人的空气说,笑了一下。 她动作很快,把衬衫和毛巾收进怀里,拧开阳台门。 屋里静着,像一本合上的书。 客厅只留了一盏落地灯,灯罩透出一层温和的黄,水珠顺着她的发尾滴落,落进那圈光里。 她把衣服搁在椅背上,利落地摊开毛巾准备去拿吹风机。 这时候,门锁“咔嗒”一响。 雨声被一道轻微的吸气声切开。 晏之站在门口,手上还拎着未收的伞,雨雾跟着她一起被带进屋。 她第一眼只看见湿透的地毯和一地浅浅水印,再一抬眼,落在岑唯身上。 两个人短暂地沉默—— 雨替她们说话。 “你家衣服要被打湿了。” 岑唯解释,声音很平稳,像只是来隔壁借盐。 “你是爬过来的?” 晏之看向阳台,眼底的紧张渐渐退下去,留下几分哭笑不得。 “这是半夜。” “雨下的太大了。”岑唯说。她把毛巾塞到晏之手里,“借你一条。” 晏之接住,低头看见岑唯的袖口和领口全是湿的,水从发梢滴在锁骨处。 她整个人都被雨夜的温度包起来。 晏之把伞放下,走近半步:“你自己也湿透了。” “那你帮我。”岑唯抬起下巴,笑意浅浅的,眼睛却很认真。 这一步,是她先迈出去的。 她把吹风机递过去,又一样靠近,肩头轻轻碰到晏之,湿意贴着温热的呼吸。风从吹风机里呼出来,撩动两人的发丝,像另一种看不见的雨。 “别动。” 晏之按住她的额前碎发,低头替她把发尾一缕一缕理顺。 靠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里热起来的节奏。 岑唯抬眼,目光缓慢地在她唇上停住。 第一下,是岑唯先吻的。 只是很轻,像落在杯中的一滴水。 第二下更明确,她把湿漉漉的发尾别到耳后,指尖从晏之的掌心擦过—— 一个无声的请求。 晏之没有后退。 她看了她一秒,眼里像灯光被调暗,又被重新点亮。 她反扣住岑唯的指节,把人往沙发那边带,脚底的水印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斜斜的月牙。 “你刚刚爬栏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吓一跳?”晏之问。 “想过。”岑唯坦白,“但我想得更多的是,你的衣服会湿。”她顿了顿,低声。 “还有你回来惊喜的表情。” “现在看到了。”晏之弯了弯眉眼,像被雨洗过的月亮,“和你想的一样吗?” “比我想的……更近。” 她们靠在一起,风声把窗帘轻轻吹起又落下。 亲吻一开始仍是岑唯带着方向,温柔、笃定,像把人从雨里往屋里领。 到后来,节奏悄悄换了人掌舵—— 晏之将吹风机关掉,指尖顺着岑唯的手臂一路磨过去,动作不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她把毛巾披到岑唯肩上,声音压得很低:“别着凉。” 岑唯被她这句不经意的关照击中,心里突然踩空又稳住,然后笑了:“那你也要小心。” 第107章 灯光被谁的身体挡住过一瞬,屋里更暖了。 耳边的雨退到更远的地方,只剩下水滴在檐角断断续续地落。 沙发微微陷下去,靠垫被挤出柔软的弧度,呼吸与心跳一次次对齐。 亲昵在暧昧与克制之间来回,像两条河在汇合之前互相试探河道——没有攻守,只有交替的领路与回应。 有时是岑唯拉住她,把不安和渴望都放在一个更近的距离里;有时是晏之稳住她,把一场风雨接住,搂在怀里慢慢安抚。 窗外忽然炸开一记闷雷,电光把窗棂照成薄白。 晏之在那一瞬轻轻一颤,被岑唯按住后背,听见她在耳边说:“别怕,我在。” 话一落,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雨还在下,慢了,细了,像被夜温柔地劝服。 水汽在肌肤和空气之间游走,衣料的边缘被耐心地收拾妥当,湿冷一点点退场,暖意一点点接管。 两个人在彼此的呼吸里交换体温,像把各自的屋檐挪到同一处。 后来,吹风机重新响起来。 她们并肩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轮流把对方的发吹干。 岑唯捏着吹风机,指尖贴过晏之的耳廓,不经意地停了停;晏之抬手,把她挡在额前的碎发理好,动作小心。 “你刚才……”晏之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的笑,“万一滑下去呢?” “我看过风向。”岑唯回答得一本正经,“而且这段距离我很熟。”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晏之眼里,“而且……想靠近你,就不觉得高。” 晏之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把她拉近了一点。 窗外的雨在这一刻终于变细成雾,城市被一层轻薄的纱罩住。 夜还很长,长得足够让惊喜稳稳落地,也足够让惊吓变成笑谈。 “下次别爬了。”晏之靠在她肩上,声音轻极了,“备用钥匙在门口电箱里。” “好。”岑唯答应,“不过——”她把下巴抵在她发顶,笑意藏在呼吸里,“还是今晚的方式更难忘。” 灯没有再调暗,雨也没有完全停。 她们把湿衣物一件件挂在暖气前,湿气慢慢在空气里散开。 晏之的动作很仔细,她替岑唯抖开外套,指尖沿着衣料边缘划过,最后停在袖口的褶皱处。 那一瞬,岑唯几乎要怀疑她是在借整理衣物的名义,悄悄触碰自己。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晏之偏过头,唇角轻轻弯起。 “看你好看。” 岑唯回答得很快,她怕自己犹豫就不敢说出实话了。 晏之没笑,眼底却缓缓漾开一圈温热。她走近,把毯子搭回岑唯肩上,指尖顺着她的颈侧抚过去,停在锁骨上方:“这样才暖和。” 岑唯觉得这句话像是落在心尖上的火星,一点就着。 她没忍住伸手环住晏之的腰,把她轻轻拉进怀里。 两个人在暖气前站着,额头贴着额头,呼吸交织在一处。 雨声更远了,窗外的世界被隔在一层温柔的薄膜之后。 晏之的手慢慢从她背脊滑下,落在她腰侧,动作轻得怕惊扰她,却又带着不容她退开的笃定。 “我在想,”晏之低声开口,在她耳边放了一粒温热的种子,“要是你没爬过来,我会不会永远不知道,你也会在雨夜想我。” 岑唯没说话,只是吻了上去,比之前更深,也更急切。 晏之接住,掌心按在她后颈,把她带得更近。 暖气的热、她们的呼吸、衣料的摩擦声,全都混在一起,变成一首在雨夜里慢慢铺开的乐曲—— 没有高潮,却每一拍都精准落在心脏的位置。 直到后来,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晏之把岑唯的手包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 “下次……”晏之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笑,“换我去找你。” 岑唯想问她怎么找,可话还没出口,眼前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雨声被抽离—— 她睁开眼,房间漆黑一片。 天花板的影子静静伏着,窗外雨声绵延不绝。 她的手还停在被子外,掌心空空的,只有体温的记忆还留着余烬。 岑唯在枕头上翻了个身,望向隔壁的方向。 那面墙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她从未翻过栏杆。 过了很久,她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像雨水渗进心里,既清凉又让人舍不得挥去。 梦醒了,可她知道——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夜晚,她还是会爬过去。 岑唯在黑暗中静了很久,她翻身,把脸埋进枕头,想让呼吸慢下来,可胸腔里那点微弱的热意还在。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不急不缓。 她愣了两秒,下意识以为是幻听。可雨声之后,那轻响又落下来。 她披了件外套走过去,指尖刚触到门把,外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还要我敲第三下吗?” 岑唯心口猛地一紧。 她拉开门,湿漉漉的风立刻涌进来,带着熟悉的呼吸—— 晏之站在外面,撑着一把深色的伞,伞檐垂下的雨线在灯光下碎成一串串银色的丝。 “怎么——” 岑唯声音还没稳下来。 “雨这么大,你阳台上的衣服要湿了。”晏之歪了歪头,眼睛亮得像是被雨洗过。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在衣领处汇成一滴。 岑唯伸手去接,却被她反扣住手腕,轻轻一拽,整个人被带进了伞下。 雨声在伞外密密落下,伞下的空间像被隔成一处独立的世界。 晏之低声说:“上次不是你先来的吗?那这次——我来。” 那一刻,岑唯分不清是冷风让自己发抖,还是这句话。 她握紧了晏之的手,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一声闷雷—— 她猛地睁开眼。 天还灰着,雨声依旧。 房间空空的,没有伞,没有湿气,连那声敲门都像没发生过。 只是,她的掌心还残留着一片虚无的温热。 春梦,了无痕。 第92章 番外时光与你 金秋的风裹着香樟叶的气息,吹进明德中学的校门。 岑唯正坐在晏之的副驾上,反复摩挲着校庆邀请函的烫金边缘。 “紧张吗?” 晏之侧头看她,伸手把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她泛红的耳尖。 “我刚接到校长电话时,还以为你会拒绝。” 岑唯的脸微微发烫,把邀请函塞进包里:“毕竟是母校邀请,而且……” 她抬头看向晏之,眼里带着点笑意。 “你都答应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 其实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更多是因为晏之。 这是她们在一起后,第一次一起回到对方的“青春地盘”,她想看看,那个总是温柔包容她的晏之,高中时是什么样子。 晏之是学校特邀的“杰出文化工作者”,她的设计曾多次获国际奖项,是母校的骄傲。 而岑唯则是“青年创业代表”,凭借自己的工作室小有名气。 校长在电话里笑着说:“两位都是明德的荣光,一起回来,刚好让学弟学妹们多学学。” 车子停在校园外,晏之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反而伸手握住岑唯的手。 “等下遇到熟人同学,要是问东问西,你别慌,有我在。” 岑唯点点头,心里却更加期待。 她想知道晏之高中时的糗事,想知道那个品学兼优的学姐,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完美。 走进校园时,校庆活动刚要开始,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校长亲自过来迎接她们,笑着拍了拍岑唯的肩:“岑唯啊,还记得你当年总迟到,被我罚站在走廊背书吗?” 岑唯的耳尖红了,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校长,您怎么还提这事?” 晏之在旁边偷偷笑,被岑唯伸手捏了捏手掌:“别笑,等下你的糗事也要被翻出来了。” 果然,轮到晏之时,她当年的数学老师也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 “我还记得你高中时总在数学课上画速写,画得全是校园里的风景,现在成设计师了,真不错!” 老师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里闪过了然的笑。 “我也看到你们俩在一起的消息了,要好好的。” 岑唯的脸彻底红了,晏之却坦然地握紧她的手:“谢谢您,我们会的。” 仪式结束后,校长拉着她们合影,又安排了和学弟学妹的交流环节。 刚走到操场旁的紫藤花架下,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就围了上来,眼睛亮得像秋日的星星。 “岑唯学姐!我超喜欢你们工作室的账号!”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雀跃。 第108章 “你们上次拍的女工系列,我看哭了!想知道你做自媒体时,怎么平衡内容深度和流量的呀?” 岑唯笑了笑,指尖下意识勾了勾身边晏之的衣摆。 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而晏之总能立刻察觉,给她递来无声的支持。 “其实刚开始也很纠结,”岑唯的语气慢慢放松,“总怕太注重深度没人看,太追求流量又丢了初心。后来晏之跟我说,你拍的是故事,不是数据。她帮我把那些没火的稿子重新设计封面和文案结构,没想到反而因为真实的细节火了。” 她转头看向晏之,眼里满是信任。 晏之顺势接过话,指尖轻轻点了点岑唯的笔记本。 “我是设计师,更懂怎么用视觉语言放大内容的温度。她的文案像骨架,我的设计就是血肉,只有两者贴合,故事才立得住。” 她顿了顿,看向围过来的学生,眼里带着认真。 “你们以后不管做什么,找到能互补的伙伴很重要。岑唯负责‘讲故事’,我负责‘让故事更好看’,我们俩加起来,才是完整的归久工作室。” 人群里发出一阵小声的惊叹,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举起手,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又藏不住好奇。 “晏之学姐,你是怎么想到和岑唯学姐一起创业的呀?合伙人之间会不会吵架呀?” 晏之低头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岑唯的头发,动作自然又温柔。 “吵架当然会,比如她总熬夜改脚本,我气她不爱惜身体;我有时候设计太追求完美,耽误了发布时间,她也会跟我急。” 她话锋一转,眼里闪过暖意:“但每次吵完,我们都会坐下来好好说。其实创业就像搭积木,两个人一起搭,总比一个人扛着稳。” “那……学姐们,你们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难的是什么?” 一个穿瘦瘦的女生小声问,语气里带着点迷茫。 “我也想学艺术,可我爸妈说‘不稳定’,我有点怕。” “最难的是坚持和被理解。” 岑唯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刚开始我们工作室只有我一个人,拍视频、剪片子全靠自己,经常忙到凌晨。但每次看到有人留言说‘你的视频治愈了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转头看向晏之,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默契不用多说。 “至于外界的不理解,慢慢来就好。用行动证明你能把喜欢的事做好,他们总会支持你的。我爸现在逢人就说‘我女儿的工作室拍的视频可好看了’,还会帮我们转发呢。” 周围的学弟学妹们都安静下来,眼里满是羡慕和若有所思。 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抬头时眼里闪着光。 “谢谢学姐们!我好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以后我也要找一个能和我一起搭积木的伙伴!” 晏之看了看时间,对大家笑着说:“谢谢你们的问题,和你们聊天很开心。我们很久没回学校了,想逛逛当年的教室,下次有机会再和你们分享呀。” 学生们纷纷点头,笑着挥手告别。 晏之牵着岑唯的手,慢慢往教学楼走,身后还传来学生们的小声议论: “她们好甜啊!” “原来好的合伙人,也是好的爱人!” “我以后也要像她们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 岑唯轻轻晃了晃晏之的手,晏之回头,眼里带着笑意: “现在,带你去看看我的高中教室,让你看看当年我,坐过的位置。” 岑唯笑着点头,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走过熟悉的走廊。 楼梯扶手还是当年的木质款,透着怀旧的味道。 “到了。”晏之推开一扇虚掩的门,“高三(3)班”的牌子挂在门上,油漆有些剥落。 教室里空无一人,课桌椅摆得整整齐齐,讲台上堆着几本旧练习册,黑板上还留着学生们提前写的“欢迎校友回家”,字迹认真。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安静的画。 “我当年就坐这儿。”晏之走到靠窗的第三排,指尖敲了敲桌面,木纹里嵌着个小小的“z”字,是她当年刻的。 “上课总被窗外的麻雀分神,班主任总说我心不在焉。” 岑唯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那个“z”字,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也在课桌角刻过一个小小的“w”,只是后来毕业,再也没回去看过。 “在想什么?” 晏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岑唯回头,撞进她含笑的眼底。 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让她看起来温柔又耀眼。 “没什么,”岑唯摇摇头,想转身,却被晏之伸手按住肩膀,轻轻推在课桌上。 教室的窗户没关严,能听见楼下学生的嬉笑声,却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把她们和外界隔开。 晏之的手撑在岑唯身体两侧,慢慢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 她的呼吸带着凉,落在岑唯的唇上,却让岑唯的体温瞬间升高。 岑唯突然抬头,眼里藏着点狡黠的好奇,像只偷瞄主人的小猫。 “那你高中时……有没有早恋过?”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 明明知道晏之高中时是老师眼里的“乖乖女”,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在她没出现的那些年,晏之的青春里有没有过别人。 耳尖悄悄红了,她假装看后面的板报,却能感觉到晏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晏之的手慢慢从她的肩膀滑到腰侧,轻轻捏了捏那片软肉,惹得岑唯颤了颤,抬头瞪她。 “问你话呢,笑什么?” “笑你可爱。” 晏之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高中时哪有心思早恋?每天要么在数学课上偷偷画画,要么在课间背单词,班主任总说我‘除了学习和画画,对什么都不上心’。”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岑唯的下颌,语气里多了点认真。 “而且,那时候总觉得,好像在等一个人。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就是不想随便开始。” 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她的眼底。 “那……”她的声音有点轻,“你现在找到那个人了吗?” 晏之低笑,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了。 “找到了,”她的唇轻轻擦过岑唯的唇角,带着点痒意,“就是那个现在还在问我高中有没有早恋的小朋友。” 岑唯的脸彻底烧透了,伸手捶了捶她的背,却被晏之反手按住手腕,拉进怀里。 “别闹……” 她的声音带着点倔,却没真的反抗,反而微微仰头,主动凑近了一点。 晏之的吻落了下来,更温柔,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带着淡淡的薄荷,和她身上的香味混在一起,像秋日午后的风,舒服得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晏之舌尖轻轻舔过刚才留下的红痕,惹得岑唯浑身一颤,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学姐……” 这声刻意放软的称呼,像根羽毛挠在晏之心尖,她抬头看岑唯,眼里带着点笑意。 “怎么了,学妹?” “没什么。” 岑唯的指尖划过晏之衬衫的领口,慢慢解开一颗纽扣,露出锁骨上淡淡的痣—— 是她以前总在梦里想碰的地方。 “就是觉得,学姐当年在大会上那么严肃,现在怎么这么会亲啊?” 她故意用学妹的语气说话,尾音带着点拖腔,像在撒娇,又像在挑衅。 晏之低笑,伸手想把她的手按住,却被岑唯反手抓住手腕,往身后一拧。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晏之没防备,身体往前倾,刚好靠在岑唯的怀里。 岑唯趁机翻身,从被按在桌上的姿势,变成坐在桌沿,把晏之抵在自己身前,两人的位置瞬间反转。 “学妹胆子大了?” 晏之的呼吸有点乱,却没挣扎,反而抬头看着岑唯,眼里带着点纵容的笑意。 “敢对学姐动手了?” “学姐教得好啊,”岑唯俯身,唇凑到晏之的耳边,声音沙哑又暧昧,“毕竟是学姐先把我按在桌上的,我只是‘学以致用’。” 她的手顺着晏之的腰往下,轻轻捏了一下,惹得晏之闷哼一声,伸手捶了捶她的背:“别闹……” “闹?”岑唯的吻落在晏之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学姐刚才把我抵在桌上,吻得那么认真,可不是闹哦。” 她的手滑进晏之的衬衫下摆,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晏之的身体瞬间绷紧,却还是放任她的手游走。 她知道,在岑唯面前,她永远没法真的生气。 晏之的手慢慢环住岑唯的脖子,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第109章 吻从耳垂滑到唇上,这次的吻带着点主导的霸道,不像刚才晏之的温柔,却同样让人沉迷。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学生的说笑声,离教室越来越近。 晏之的身体一僵,伸手想推开岑唯:“有人来……” 岑唯却没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吻不停,只是抬头时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学姐刚刚撩我的时候,可没这么胆小哦。” 她的手在晏之的腰侧轻轻摩挲。 “刚才把我按在桌上,咬我颈窝的时候,怎么不怕有人来?” 晏之的耳尖红了,却被岑唯的吻堵得说不出话。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有人想推门,岑唯的吻却突然加深,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 晏之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却还是忍不住回应她的吻。 这种偷偷摸摸的暧昧,反而让人心跳加速。 门口的脚步声停留了几秒,又慢慢走远了,大概是学生们去了别的教室。 其实岑唯早注意到,进来时随手把门反锁了。 晏之松了口气,轻轻推开岑唯,额头上沁出薄汗:“你吓死我了……” “怕什么?”岑唯伸手擦去她额角的汗,“就算有人进来,我也会说,是学姐先对我‘动手动脚’的。” 她故意凑近,声音压低,像在说悄悄话。 “毕竟,学姐可是我的前辈,前辈对后辈做点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晏之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现在越来越会贫了。” 她的目光落在岑唯的唇上,刚才的亲吻让她的唇瓣泛红,像颗熟透的樱桃,忍不住俯身,又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很轻,像风拂过,却带着满满的温柔。 岑唯的手环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呼吸交缠。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们身上,覆上一层温暖的纱。 岑唯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以后我们每年校庆都来这里,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一次轻啄。 第93章 番外共感娃娃 岑唯在旧物市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那个娃娃。 三十厘米高的手工艺布偶,穿一身精致的白色西装裙,领口的珍珠纽扣钉得一丝不苟,连裙摆的褶皱都像是熨烫过的。 最让她挪不开眼的是那张脸——浅棕色的头发垂在耳后,微微上挑的眉眼,紧抿的薄唇,像极了晏之开会时认真的模样,简直是按比例缩小的“迷你版晏之”。 “老板,这个怎么卖?” 岑唯把娃娃捧在手里,才发现它比看起来沉,材质温润得像玉,不像棉也不是陶瓷,贴在掌心竟有淡淡的暖意。 戴老花镜的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又看了看岑唯泛红的耳尖。 “99块拿去吧。不过姑娘,这娃娃认主,你待她好,她也会替你疼人。” 岑唯没细想“疼人”是什么意思,掏了钱就把娃娃揣进包里。 她与晏之相恋三年,从青涩到如今各自在行业站稳脚跟。 可最近晏之赶设计展的稿子,连轴转了半个月,出差视频时眼底的青黑遮不住,笑起来都带着倦意。 岑唯看着心疼,却总怕打扰她——晏之开会时连消息都顾不上回,她哪敢多说一句“别熬夜”。 回到家,岑唯把娃娃摆在书架上,正对着自己的工作台。 她最近在试做个人网站,熬夜调试代码是常事,冲了杯冰美式刚坐下,就听见书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抬头时,娃娃还端端立着,西装裙的裙摆却好像比刚才更展开了些。 “眼花了吧。” 岑唯揉了揉眼睛,继续对着屏幕敲代码。 初秋的傍晚有点闷,她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件白色短袖。 等她再抬头喝水,手里的杯子差点滑出去。 书架上的娃娃,西装外套被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叠在旁边,露出里面的小衬衫,领口的纽扣和晏之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岑唯快步走过去,手指摩挲着娃娃叠好的外套,针脚细密,不像是能自己脱落的样子。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震,是晏之发来的消息: 【刚散会,办公室空调坏了,热得慌,把外套脱了靠会儿。】 屏幕的光映在岑唯脸上,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怀里的娃娃,耳尖瞬间红透。 巧合?可这也太巧了。 她犹豫着回复: 【别靠在空调口,容易着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几秒后,晏之的消息弹出来: 【奇了,刚才肩膀还酸得抬不起来,现在突然松快了,像有人给按了按似的,舒服多了。】 岑唯的心跳猛地加快,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娃娃的肩膀上,像平时给晏之揉肩那样,顺时针打圈。 手机立刻震动:【!!你是不是偷偷给我用了按摩仪?肩膀更舒服了!】 这下岑唯确定了,这娃娃和晏之之间,藏着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她像做实验似的观察—— 晏之早上喝了冰咖啡胃不舒服,娃娃的裙摆就会蔫蔫地垂着。 晏之发消息说“方案过了”,娃娃的眉眼仿佛都舒展了些。 最神奇的是,她晚上给娃娃盖小毯子,第二天晏之就会说“昨晚睡得特别香,像有人给我掖了被角”。 晏之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视频时眼底的青黑淡了,笑起来会弯着眼说“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身边陪着”。 岑唯听着,偷偷摸了摸书架上的娃娃,心里又暖又慌。 这秘密像颗糖,含在嘴里怕化了,又忍不住想多尝几口。 周五晚上,门铃响时,岑唯正给娃娃系新织的小围巾。 她慌得把娃娃塞进卧室抽屉,指尖都在抖,开门时还没平复呼吸,就撞进晏之带着凉风的怀抱里。 “收官了!”晏之举着一瓶红酒,脸上是久违的轻松笑容,“终于能歇几天,陪我喝一杯?” 两人坐在地毯上,酒杯碰在一起时,岑唯才发现晏之瘦了不少,手腕细得她一握就能圈住。 红酒喝了大半瓶,岑唯酒量浅,脸颊泛着红,晏之却越喝越话多,眼神黏在她脸上,像有温度的线。 “小唯,你知道吗?”晏之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淡红的痕,“最近总做奇怪的梦。” “什么梦?” 岑唯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梦见你亲我,” 晏之的眼神很亮,带着点醉意的迷离。 “特别温柔,亲得我都不想醒。而且……感觉特别真实,像你真的在我身边。” 岑唯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是梦,是她前晚忍不住,对着娃娃的唇轻轻碰了一下。 晏之笑着替她拍背,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烫得她后背发麻。 “可能是太累了。” 晏之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洗漱。 岑唯趁机溜进卧室,想把娃娃藏得更隐蔽些。 抽屉太浅,万一晏之找东西发现了怎么办? 可她刚拉开抽屉,就听见晏之的脚步声,情急之下,把娃娃塞到了枕头底下,才故作镇定地转身。 “给你换了新枕巾,”晏之走进来,突然皱了皱眉,“奇怪,后背怎么突然硌得慌?” 岑唯心里“咯噔”一下。 肯定是娃娃在枕头下蜷着,姿势不舒服。 她赶紧借口拿睡衣,飞快地把娃娃翻了个身,让它平躺下来。 “现在呢?”她紧张地问。 晏之活动了一下肩膀,笑着说: “好了!真是神了,一说就没事,像有魔法似的。” 岑唯干笑着点头,退出卧室时,手心全是汗。 深夜,岑唯在次卧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明是晏之回来的第一晚,她却因为怕感冒传染给她,借口分了床。 门缝里漏进客厅的灯光,她能想象晏之躺在主卧的样子。 应该是侧着身,头发散在枕头上,呼吸轻轻的,像以前同居时那样。 鬼使神差地,她起身走到主卧门口,门没关严,能看见晏之的背影,月光洒在她身上,像层薄纱。 岑唯退回次卧,却更睡不着了,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摸出了那个娃娃。 娃娃被枕头压得有点暖,贴在掌心像揣了颗小太阳。 岑唯的指尖轻轻划过娃娃的眉眼,像平时摸晏之的脸那样轻,怕碰碎了似的。 她想起晏之开会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波澜,想起她累了会靠在自己肩上说“小唯你真好”。 指尖不自觉地滑到娃娃的唇上,轻轻按了按。 主卧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咂嘴声,是晏之在睡梦中的小动作。 第110章 岑唯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却忍不住更大胆些—— 她挑开娃娃衬衫的第一颗纽扣,露出小小的锁骨,指腹蹭过那片温润的材质,和晏之锁骨的温度渐渐重合。 娃娃的胸口处有个极小的凸起,像颗小豆子,她以前没注意过,此刻指尖碰上去,主卧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喘息。 “嗯……” 晏之的声音带着睡意,有点含糊,像小猫似的哼了一声。 岑唯立刻停手,屏住呼吸听了半天,没再听到动静,才又试探着按了按那个小凸起。 这次的喘息更明显,还夹杂着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晏之在无意识地翻身。 她的脸也热了起来,指尖顺着凸起往下滑,解开娃娃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娃娃身上,那片裸露的“肌肤”泛着柔光,像晏之沐浴后带着水汽的皮肤。 “岑唯……” 主卧里突然传来一声梦呓,清晰得像在耳边。 岑唯吓得手一抖,娃娃差点掉在地上。等了几分钟,确定晏之没醒,她才重新把娃娃捧起来,指尖继续往下,摸到娃娃西装裙的拉链—— 和晏之那件裙子的拉链位置一模一样。 就在她轻轻拉下拉链时,主卧的灯突然亮了。 “岑唯……你在干什么?” 晏之站在门口,头发有些乱,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呼吸比平时急,眼神里混着刚睡醒的困惑,还有一丝被点燃的欲望。 岑唯手里的娃娃“啪嗒”掉在地上,白色的衬衫敞开着,裙摆滑落了一半,像个被惊扰的小可怜。 晏之走过来,目光从岑唯通红的脸,落到地上的娃娃上。 看清娃娃模样的瞬间,她的眼睛猛地睁大:“这……这怎么和我……” “我可以解释!” 岑唯的声音都在抖,蹲下去想捡娃娃,却被晏之先一步按住了手。 晏之捡起娃娃,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浑身一颤。 她抬头看向岑唯,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刚才……刚才的感觉不是梦?是你……对着这个娃娃……” 话没说完,她突然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了。 岑唯的手还搭在娃娃的裙摆上,无意识地捏了一下。 四目相对,空气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尴尬又带着点隐秘的张力。 岑唯的脸烧得厉害,刚想开口道歉,晏之却突然笑了,不是平时礼貌的浅笑,是眼角弯起来、连嘴角都带着暖意的笑。 “所以最近我总觉得有人摸我头、揉我肩,都是因为你在对着它‘练手’?” 晏之把娃娃放在沙发上,伸手捏了捏岑唯发烫的脸颊。 “明明该觉得奇怪,可我怎么……有点开心?” 岑唯的眼眶突然有点酸,她低下头,声音软乎乎的: “我看你那么累,又不敢打扰你……这个娃娃,让我觉得好像能随时陪着你,哪怕加班到半夜,我摸它一下,就像摸了你一下。” 晏之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神软得像融化的奶油:“其实你不用害怕打扰我……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更多一点的关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岑唯能闻到晏之身上的薄荷味牙膏混着红酒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扫过唇瓣。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想你”,却被晏之的唇堵了回去。 这个吻开始很轻,像羽毛拂过,后来渐渐变得热烈,晏之的手扣着她的后颈,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思念都揉进这个吻里。 岑唯的手环上她的腰,摸到她后背的薄汗,才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压抑了太久。 分开时,两人都在喘气,晏之笑着指了指沙发上的娃娃。 她的衬衫还敞开着,像个看热闹的小观众。 “现在,我们的岑唯小朋友,该把注意力从‘仿制品’转移到‘真品’身上了吧?” 岑唯红着脸点头,把娃娃小心地摆到书架上,转身时被晏之拦腰搂住。 她的手勾着晏之的脖子,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指尖轻轻挑开她睡衣的纽扣。 “那……我得验证一下,真品的‘感应’,是不是比娃娃更准?” 晏之低笑,把她牵进卧室,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乐意之至。不过记住,今晚之后,你再也不用对着娃娃说话了。 “我就在你身边,听你说每一句话,陪你每一个晚上。” 月光透过窗帘缝洒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书架上的娃娃静静立着,领口的珍珠纽扣闪着光,像是也在笑着,见证着这场从“仿制品”到“真品”的,最真实的温柔。 第94章 番外岑唯变成小狗啦 简而言之,岑唯变成小狗了。 明明前一晚还好好的。 岑唯和平时一样玩着手机入睡,睡着之后也和平时一样随心所欲。 睡成一个翻转的大写f,手脚并用地搭在晏之身上。 可早上起床,晏之却发现枕边的恋人已经变成了一只狗狗。 毛绒绒的比格宝宝,三个月左右的大小,一无所知地闭着眼,无邪地睡着。 这可怎么办…… 晏之赤着脚在床边站了五分钟,望着确实和岑唯同样睡相睡姿、且有着和岑唯同款蓬松头发的小比格,陷入了沉思。 最近正休国庆,工作的事倒不用担心。自己有照顾猫咪的经验,照顾起这样状态的岑唯也不是难事。 虽然不知道这情况得持续多久,但只要两个人一起,家里的事总能想办法。晏之思来想去,眼前最担心的还是岑唯。 低头把拖鞋穿上,晏之回想起睁开眼的时候,自己也是经历了几个曲折的脑回路环节,才做到像现在这样还算冷静地站着。 岑唯自己,应该会更震惊吧…… 正这样想着,被窝小幅度地动了动,晏之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松软的棉被下已经探出一只还没睡醒的狗狗脑袋来。 “……嗷?” 清脆的小狗叫声在卧室里响了起来。 “小唯……” 晏之和被窝下的狗狗对上眼神,由于还不清楚作为小狗的恋人是否还认识自己,晏之做着安抚的动作慢慢向床上靠近。 “等一下……” “!!??” 然而即使是小狗形态,也仍然有着人类岑唯的天性。 在低头看到自己毛茸茸的小狗爪子后,狗狗岑唯大惊失色跳了起来。 噼里啪啦,咔嚓轰咚—— 小比格从床上一跃而下,直直向卧室外蹿去,途中数次跳上茶几书架、矮凳餐桌,所经之处撂倒一众瓶罐杯瓶。 晏之跟在飞奔小狗的后头,顾不上考虑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会不会麻烦,只担心着这些碎片利器可能会随时划伤岑唯的手脚。 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小狗岑唯停下了。 望着镜子里的毛茸茸幼崽,岑唯整只愣住。 这是啥? 这是自己吗? 岑唯瞪大了眼睛,犹豫地往镜子前凑了凑。 镜子里有着黑溜溜眼珠的小比格,也伸出肉乎乎的爪子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宕机一般地眨了眨眼。 她不敢相信地拍打了一下镜子,又挣扎地歪了歪脑袋。 脑袋往左,脑袋往右,左右左右,左左左,右左右。 左右左右左左左…… 在终于确信镜子里的橘白小狗就是自己之后,岑唯跌坐在洗手台边,完全石化。 怎么回事?! 脑海中交错跑过满屏的感叹号与加粗的省略黑点,岑唯茫然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很显然是一只幼犬,只有自己平时两手摊开那么大,正灰溜溜地坐在洗手池边。 如果是在公园之类的地方看见,大概还会觉得蛮可爱的。 可是此时耷拉着眼睛和耳朵,蓬松的毛发也失去了光泽,小狗岑唯看看自己的爪子,一下子无计可施。 晏之……晏之呢? 沮丧又不安的小狗,下意识地寻找着能让自己安心的事物。 刚刚晏之还在的……晏之在哪? 抬起头,岑唯慌张地转动着身子寻找着。 在终于通过镜子看到自己身后的人类伴侣时,岑唯向自己的恋人发出爆炸号泣。 “嗷呜呜呜嗷……” 虽然,听在人类的耳朵里是这样的来着。 “没事,没事的。” 将慌张的小狗从冰凉的洗手台捞进自己的怀里,晏之轻声安慰着。 还好,岑唯没有因为过度反应晕倒,晏之稍微松了一口气想。 小小的狗狗幼崽没有什么力气,抱起来也很容易,晏之将岑唯抱住,另一只手臂将小狗岑唯圈在怀里。 因为不安,小狗岑唯不停地蹭动着,晏之抱着岑唯,并不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陪着,用手掌一下一下地为岑唯顺着毛。 不知过了多久,小狗的号泣渐渐止息,晏之才摸摸岑唯的耳朵,慢慢弯下身体去看自己无措的恋人。 第111章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将托住的狗狗举高一些,晏之注视着恋人黑溜溜的双眼,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多给恋人一些力量。 “不过目前来看,大概确实是这样的状况。” 呜…… 小狗泪花闪烁着,耷拉着脑袋看了一眼晏之,整只委屈得不得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 看着沮丧不已的小狗,晏之认真地说。她用手指点点岑唯的肉爪,决定先从询问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开始。 “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虽然这一切是让人很意外,但只要岑唯很安全很健康,两个人一起,总能解决问题。 只要岑唯有了精神,自己也会更安心的。 呜呜…… 然而岑唯只是呜嗯地叫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岑唯。” 猜想到岑唯现在大概是没办法集中精神的,晏之便又轻轻喊了一声。 这一次的声响才被出神的岑唯接收。 她抬起头,垂着无神的眼晃了晃脑袋,又想起什么似地摇了摇。 “那我们先从脑袋开始检查看看,”即使没理解岑唯两个不同动作的含义,晏之也仍然向恋人传达着可靠的温柔。 她将手掌放到岑唯小小的脑袋后面,耐心地问道。 “这里痛吗?” 感受到恋人的手坚实地抚上自己的脑袋,小狗岑唯摇摇头。 “这里呢?” 手指换到小狗的胳膊处捏了捏,晏之又问。 小狗岑唯仍然摇头。 “这里怎么样?” 将手指点在小狗的肚子上,晏之摸了摸,又确认地问道。 这里那里都不痛啦! 岑唯在心里沮丧地回答。 脑袋也不痛,肚子也不痛,手脚也不痛,只是心里很痛,呜呜呜……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小狗啊!岑唯苦闷地在心里流泪。 昨晚明明是很正常地吃饭、工作、睡觉的,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发生,自己和晏之甚至都没出门。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小狗呢? 岑唯绞尽脑汁地想着,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自己本身就是一只小狗吗? 想得过于用力,岑唯将视线投向了书柜上的山海经。 本来就是小狗的妖怪,因为要报恩所以来到人类的家里,和人类一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某一日因为那天天气不好,或者出现了很厉害的捉妖师,最终不得不现了原形。这样的传说也是有的吧? 但是自己和晏之在一起,算得上哪门子的报恩啊…… 回想着晏之平日对自己的照顾,岑唯默默否定了这个想法。 晏之是辛勤的田螺姑娘还差不多,自己只会给晏之添麻烦罢了。 而且爸爸妈妈也没有在家里现过原形啊…… 岑唯想得入了神,小爪子无意识地在脸上挠了挠。 挠到自己有些过分长的毛发时,岑唯忍不住烦恼地往旁边甩了甩。 而就在这时,昨晚自己照镜子时的一个念头一瞬如闪电般穿过岑唯的脑海。 “我的头发乱成狗窝了……” 狗窝?狗窝! 岑唯愣住了。 该不会是因为头发像狗窝所以就把我变回小狗了吧! 啊啊啊啊,怎么这样! 岑唯轰地一下从晏之的怀里挣了起来。 这突然的举动把晏之吓了一跳,她两手把岑唯紧紧地搂住,一手护住岑唯的后脑勺,以免万一会摔倒。 “怎么了?” 望着突然想要直立行走的岑唯,晏之担心地问。 嗷嗷嗷嗷嗷! 认为自己骤然窥破了天机的岑唯又急又慌,她扑在晏之怀中着急地喊起来,手脚并用地胡乱比划,试图把“我得马上剪头发才行”这样复杂的意图传达给面前的晏之。 “小唯……你是要去哪里吗?” 然而,人类暂时还是没办法理解小狗这些高级的表达的。 “要离开洗手间?” 不过还好,虽然人类与狗狗之间有语言的隔离,彼此却有细心的关爱和用心作为助力,看着岑唯焦急地往外爬的样子,晏之试探着把询问句变为是非题。 “卧室?” 嗷嗷! 聪明的小狗也迅速接收了人类的信息,立刻大力地摇了摇头。 “那,是客厅吗?” 感受到岑唯展现出来的两人之间的默契,晏之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嗷嗷!小狗岑唯否定着,一边在晏之的怀里扭了扭。 因为两人无言的配合,岑唯也因此恢复了一些精神,心里一边忍不住笑着,一边继续摇了摇头。 “厨房?” 不是不是。 岑唯又再次摇头。然而在将脑袋晃回来的一瞬间,岑唯突然想到厨房有剪刀,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便又火速地点了点头。 “厨房?” 望着岑唯摇头又点头的样子,晏之再次确认道。 嗯嗯! 小狗的眼睛亮起来,她望着晏之欢快地叫着,连连点着头。 “你好聪明呀。” 看着岑唯活泼又有精神的样子,晏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洗手台上刚才被撞倒的情侣牙刷杯摆正。 然后捏了捏岑唯的脸颊,如同鼓励刚捡来时候的橙橙一般地宠溺。 前脚刚到厨房,岑唯便一跃爬上料理台。 望着下一秒就要上嘴把工具箱咬开的岑唯,晏之满头黑线地将对方的动作制止。 “要剪刀吗?” 将岑唯捞到安全的臂弯里,晏之将第一层格子拉开,按照和刚才相同的方法问道。 被用力地禁锢在怀里,岑唯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动作很危险,但晏之一次就命中了目标,她也就来不及自我批评了。 嗷嗷嗷地欢快地叫着,同时用爪子抓了抓自己脑袋上的狗狗毛。 剪头发!剪头发!岑唯示意着。 “嗯,确定……吗?” 望着岑唯期待的眼神,晏之反而有些犹豫。 昨晚岑唯照镜子吹头时,她正在房间看书,所以并不明白岑唯为什么会联想到这里。 但现在看到岑唯这么肯定又这么喜悦的眼神,下意识地感到有些担心。 万一剪完一切仍然如常的话,岑唯一定会非常失落的。 剪! 岑唯眼神里透着坚定。 “那我们先试试好了。” 晏之仔细挑了一把最小的剪刀,把岑唯放在木质的料理台中间,又给岑唯找来厚厚的桌布垫上。 “一定不要乱动,知道吗?” “还有,万一剪完之后,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要着急。” 晏之叮嘱着,给激动的岑唯先打好预防针。 “也不知道如果恢复的话,会不会留着同样的发型...” 对自己的理发技术毫无自信的晏之,说着说着又有些犹豫起来。 望着迟迟不下剪的恋人,岑唯急躁地扒了扒晏之的衣袖。 快点剪啦,姐姐!岑唯用眼神埋怨着。 “那……我剪了?” 嗯嗯! 岑唯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咔嚓,咔嚓,咔嚓。 下意识地闭起眼,岑唯忐忑地期待着,在沙沙的声响中,她感觉到自己头顶的绒毛,正一点点从眼前落下来。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一下,两下,三下…… 岑唯默数着。 “还不可以睁开噢。” 咚咚的心跳声里,晏之可靠而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七十五,八十五,九十。 柔软的手巾擦拭过自己的脸,然后动作停了下来。 岑唯睁开眼。 沉默而漫长的对视。 一秒,两秒,三百秒。 在两人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五分钟之后,岑唯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效果。 岑唯顶着小狗短短的毛发,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下子失去了反应。 仿佛是坐了过山车一样,从非常低非常低的低谷,一跃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 在以为能够接近太阳了的时候,又骤然从最高的地方坠落下来了。 “没关系的。” 坠入比黑暗更黑暗的失望海洋之前,晏之温暖的怀抱托住了岑唯。 岑唯一定,非常难过吧。 “突然地发生,说不定就只是要等待它突然地结束。” 将岑唯搂进怀里,晏之轻抚着恋人的脑袋,慢慢地安慰着。 “不用再做什么了。” “现在,就先好好休息吧。” 抱着身心都已经非常疲惫的岑唯,晏之与恋人走过客厅的一片狼藉,回到温暖的床上。 岑唯的耳朵耷拉着,浑身短短的茸毛也失去了光泽,缩在晏之的臂弯里。 在接触到被子的第一时间,就非常快地钻了进去。 第112章 心里的失望、沮丧,对自己的气恼,和对晏之的抱歉,此刻铺天盖地般轰了过来,让她快要承受不了了。 “你已经很努力了。” 快要被负面的心情压倒的时候,岑唯感觉到头顶的被子被轻轻拍了拍。 “睡吧。” 晏之小声地说。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作为幼犬十分贪睡的岑唯,此时似乎也误打误撞地,在充足的睡眠中变得冷静了不少。 既然确实是没有办法的话,那就先做小狗吧。 望着窗外的蓝天,岑唯默默地叹了口气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不是还有晏之吗。 岑唯从被窝里爬起来,视线越过开着的房门,很快地就找到正在客厅里忙碌的晏之。 只要有晏之在的话,两个人一起,一定能走过去的吧。 喵喵—— 晏之还没注意到什么,橙橙已经看到被窝拱起了一个小山丘,在看到山丘坐起来后,便衔着口中的毛线球跑到了卧室床边。 “醒了吗?” 注意橙橙到叫声的晏之回过身,看到岑唯后便也走了过来。 喵喵—— 橙橙在岑唯床边殷勤地叫着。 在眼前可爱的小毛团将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后,欣然露出了慈母般的眼神,把嘴里的毛线球堆到了小毛团的脚边。 岑唯:? “看来橙橙好像把你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呢。” 见证了橙橙的反常行为,晏之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她摸了摸橙橙的脑袋,又摸了摸岑唯的,然后想起来什么似地道。 “啊,说起来,家里只有橙橙吃的食物,得去给你买幼犬用奶粉才行。” 除了奶粉,幼犬用的奶瓶、用具、保暖衣物,以防万一,都得早点买好。 “你在家里等我,我去很快买了回来吧?” 把岑唯抱到手中,晏之向岑唯征询着。 岑唯现在只有三个月左右的大小,刚刚又剪了毛,说实话并不太适合带出门。 可是如果要让她离开自己视线的话,晏之自己也不是很放心。 问岑唯的结果,当然是得到了激烈的反对。 岑岑唯听见晏之要扔下自己出门,当即从晏之怀里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厚厚的肉爪紧紧扯住晏之的衣袖,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住晏之。 呜汪汪—— 一旁受到冷落的橙橙委屈地喊了喊。 “果然,还是一起去吗?” 晏之笑着拍了拍身边不安分的橙橙,被岑唯的眼神也盯得没了办法,只好叹了口气,指指小猫猫和小狗狗。 “那就一起去吧。” 喵!小猫猫橙橙兴奋叫道。 汪!小狗狗岑岑晃晃尾巴。 “外面天气虽然看起来不错……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多穿一点。” 晏之抱着岑唯,橙橙跟在后面,走到放围巾手套的衣柜前。 衣柜第一层打开是橙橙的领巾,第二层是两个人的保暖用品。 平时家务虽然是晏之和岑唯两个人在做,不过橙橙的一直都是岑唯专门负责的。 手洗之后,整齐地叠好,再按照颜色的分类,放到橙橙的专用衣柜层里。 晏之先从第一层里拿出橙橙出门的绿色颈巾,然后打开第二层衣柜,从里面挑出一条羊绒围巾来,在岑唯身上比了比。 估计着保暖应该足够,晏之便关上了第二层的衣柜门。 围巾试着包上来的时候,柔软的触感让岑唯舒服地忍不住蹭了蹭。 这条围巾是去年圣诞节时两人一起在商场买的,情侣款,两人都很珍惜。 猜测着晏之应该是拿的自己那条,岑唯便嗷呜地叫了两声,示意晏之拿她的,而晏之听见岑唯的叫声,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话说。” 在沙发边坐下,就着茶几给岑唯实施保暖措施的时候,晏之忽然开口了。 她望着仰躺着等待的岑唯,忽然起了逗逗对方的心思。 嗯? 正准备被包的岑唯一脸茫然,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睛。 好可爱啊。晏之想。 伸出温热的手指,指腹便轻轻在岑唯的肚皮上刮了刮。 于是果然就看到岑唯不自觉地缩了缩手脚。 晏之眼里泛起笑意与岑唯对视。 “你现在算是,穿了衣服还是没穿呢?” 笑意用正经的神色掩过,晏之云淡风轻地问道。 岑唯小狗(愣住版)。 两秒钟后,连爪子都快害羞得烧着了的小狗慌不择路地从茶几上滚了下来,整个身子钻进了沙发脚后。 成功逗弄了恋人的晏之抵着下巴笑了起来。 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抿着唇一边让自己控制,以免让害羞的人太过羞恼,一边在对方试图往更深的沙发下边钻的时候,将她捞了出来。 “抱歉。” 将挣扎的小狗重新放回围巾里,晏之咳了两声,手下的动作恢复了一本正经。 嘴角的笑意却一时怎么都下不去,伸手将护着自己的肚皮、怎么也不肯再松开的岑唯翻过来,晏之坦承着。 “因为看你刚才好像很享受的样子,所以一不小心就……” 橘色小比格变成了红色,撇过脑袋发出凶猛的一声细哼。 “现在好好弄。” 晏之弯着眼睛,用围巾将岑唯整个包住,在岑唯别扭地配合伸出脑袋,完成了严谨的保暖工作后,又捏了捏岑唯鼓鼓的的脸颊。 “完成。” 晏之弯着眼睛道。 —— 出门时正是阳光温暖的下午,晏之一手抱着橙橙,一手抱着岑唯,经过街角的公园向宠物店去。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放假的中小学生在公园踢着足球,对侧是成排的白色阳台,隔着几间,便能看见迎风微动的红旗。 拐过去路口便近了车站,人流渐渐广起来。 在经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有人和晏之打了招呼。 “晏之?” 晏之听见声音回头望去,发现是楼上的王阿姨。 “啊,下午好~” 晏之停住脚步,向王阿姨微笑。 王阿姨人很善良,之前社区活动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女儿和晏之是同学后,对晏之和岑唯更加关照,平日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特地给她们送一些。 “今天真是好天气呢!” 王阿姨笑眯眯地说,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照出一些橘金色的影,在看到晏之只有一人时她关心地问道: “小唯今天不在吗?” 一向都是一同出门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今天只看见晏之一个,还挺少见的。 “岑唯今天有些不舒服……” 没法说出岑唯变成小狗了这样的让人困扰的话,晏之便只好这样扯谎。 “没事吧,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听说岑唯生病了,王阿姨露出愁色来。 “最近流感确实有点严重呢……如果方便的话,让我先生来看看吧?反正他在家也是一个劲儿地看报纸。” “啊……非常谢谢您,但不麻烦啦,不太严重!” 晏之知道王阿姨也是好心,但此时生怕出纰漏,只得赶快拒绝。 “行!那你也要注意身体!” 嗷呜嗷—— 不知是也想要对王阿姨的关心表示感谢,还是体贴地察觉到晏之快要进行不下去这类对话了,一直窝在围巾里的岑唯突然伸出小小的脑袋喊了喊。 “哇好可爱的小狗,”王阿姨闻声向岑唯怀里看了看,果然就被小狗吸引了注意力。 她伸出手摸摸小狗的脑袋,感兴趣地问道:“是刚出生不久的吗?” “嗯,”晏之答道,“正要去一趟宠物店买些食物看看。” “好好好,那我就不耽误啦。” 得知了晏之还有事情,王阿姨握了握小狗的手,结束途中的寒暄。 “希望小唯早日康复喔。” “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多多休息。” 和她们打完招呼,王阿姨就钻进便利店里。 从宠物店买完东西回来,晏之给岑唯冲了羊奶。 吃完羊奶之后,幼犬岑唯很快又因为动物本能犯起困来,一双黑溜溜的小狗眼睛眨呀眨,坐在沙发上直点头,迷糊得不得了。 晏之收拾好餐桌,便抱着岑唯又回到卧室里。 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秋日的夕阳已经映上了对面的大楼,不过街道上仍然有热热闹闹的街语声。 晏之细心把遮光窗帘拉下来,空调温度调高,让岑唯在自己的臂弯里睡下。 “困的话就睡吧。” 柔软的手在岑唯快耷拉下来的眼耳朵摸了摸,笑了笑道。 “说不定真像梦那样,醒来就好了。” “呜呜呜……” 第113章 小狗朦胧地应答着,下意识地往晏之温暖的怀里钻了钻,在贴紧可靠的胸膛后,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岑唯做了好多个梦,黑色的、彩色的、金色的,有声的、定格的、快速的。 这些梦境就像被打散了无数次又错序地拼到一起的杂乱动画,岑唯有时是一只小狗,有时是一只小熊,有时又变成了一盏茶色的立式台灯,有着漂亮内芯的雪花玻璃球。 梦里一开始她总是慌张极了,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后来总是能很快地冷静下来。 因为晏之也总是在她的梦里。 不管是变成什么,不管是多么令人不安的梦境,最后她总是能找到晏之。 温暖的,可靠的,能够让自己不安的心平静下来的,爱着自己的晏之。 后来即使再进入新的梦境,岑唯也不再感到害怕了。 她甚至能够把变成不同的身份当成一种奇妙有趣的体验,和晏之一起在那些慌乱又毫无逻辑的梦里,克服一切困难,找到走出梦境的钥匙。 只要和晏之在一起,就可以。 —— “唔……” 醒来时已经完全是夜晚,房间和周围的一切建筑物都隐入了夜幕,只有空调的显示屏闪烁着荧光,岑唯努力地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暗度。 身上有些酸疼,但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确认地摸摸自己的手。 熟悉的脸颊轮廓,熟悉的手腕触感。 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 身后环抱着自己的人似乎感应般地动了动,即使仍在睡眠里,搂在腰际的手臂却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岑唯感觉到晏之落在自己后颈处的呼吸,这次并未躲开,反而往她的怀抱里更深地凑了凑。 “晏之……”岑唯的耳根泛红,双手却眷恋地抱着晏之的小臂不舍得放开。 “我回来了……”她小声地说着。 “嗯……” 听到熟悉的声音,晏之下意识蹭上对方,双眼仍闭着,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有些没完全醒来的样子。 “你看啦……” 岑唯小心地转过身,与晏之面对面,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将双手举起来,岑唯开心又天真地在晏之面前晃了晃,小声笑着道:“没有做小狗了耶!” 晏之睁开了双眼,然后抬手握住岑唯的手指摸了摸,确认自己已经醒了后,又确认地抚上岑唯的脸颊。 柔软又带着一些凉,傻笑起来时会有圆润的弧度变化。 确实是自己那可爱又纯真的女朋友。 与岑唯对视着,晏之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欢迎回来。” 然后轻轻抱住了她,在鼻尖留下一个小小的吻,晏之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