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写文日常》 民国写文日常 第1节 民国写文日常 作者:水墨清香 【文案】 本文又名《我在民国写小说》《靠写小说在民国发家致富》,已完结,福利番外条件为30%。 ———— 姚晓瑜一觉醒来,从刚毕业的现代大学生成了民国时候的千金小姐。 好消息,她没裹脚,在家也能说的上话。 坏消息,家产没了,还欠着债。 体弱的娘,生病的爹,扮男人拉车的后奶奶,几个没钱上学的兄弟姐妹,姚晓瑜看着眼前一黑,只能抄笔灌墨,从鸳鸯蝴蝶派开始,把一家子渐渐拉出泥潭。 ———— ps:种田日常文,主线是女主写小说,但也有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民国 种田文 爽文 年代文 日常 主角:姚晓瑜,叶君书 配角:林若雨 其它:姚晓瑜,林落雨 一句话简介:民国写小说发家致富 立意:奋斗才能成功 ===================================== 第1章 “吃药。” 半坐着的姚晓瑜接过温热的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周春花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药汁不会再被吐出来,才转身离开。 姚晓瑜缓慢的将靠墙的坐姿改为平躺,听着外面的人声,眼中尽是茫然。 那不是个常做的清醒梦吗,怎么突然就成真了呢? 姚晓瑜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父母双全,亲友俱在,在普世意义上是个幸福的女孩,非要说有什么烦恼,那就是时不时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这个烦恼在毕业的时候也成了助力,她毕业直接淹没在找工作的大军中,抱着应届生身份试着开始写作,梦境就成了素材,很多人愿意为她的文章花钱,她没有一炮而红,却也跟一般的上班族收入差不多,时间上还要更自由些。 现代的生产力发达,她的物欲也不高,在连续半年的稳定收入到账后,姚晓瑜就给自己买了灵活就业的社保,准备靠书养老,但助力也再次转换成了烦恼——她的梦境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真实了。 从西幻到古代,从系统到穿书,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梦中演绎不出来的,所以当姚晓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当是梦境又融入了新元素。 哦,她现在是姚晓瑜了,那位应该被称为原主。 原主跟她求助,说希望她能够进入自己的身体,代替自己把姚家撑起来,姚晓瑜在梦中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先要了五百万作为报酬,原主一口答应后,又开始商量撑起姚家的标准。 如果原主跟她现代的父母一样,只有她一个孩子,那她当然会负责养老,但不止她一个孩子的话,那就是父母选择养老的对象。 “我不可能一辈子养着你的兄弟姐妹的,现代的孩子十八岁,也是要独立生活的。” 她一本正经的对原主说道,即使在梦中,她也不会轻易答应负担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的一辈子,那太沉重了。 “你说得对。” 原主在仔细思考后,赞同了她的观点,于是把撑起姚家的要求变得更具体了些:长辈养老平摊,兄弟姐妹只要能考上,她要承担到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不知道你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要是实在困难,可能会晚一点让他们读书。” “生活费我只负担基本的开销,打牌唱歌喝酒不管。” …… 原主格外真实,她讨论的也越发认真,等所有的条款都商量完以后,她甚至开始担心起自己去了那边,这边的身体该怎么处理了。 “世界不同,时间流速也不一样,我那边的十年,相当于你这边的半个时辰,你在我那边死了就能回来,没准过了一辈子,你一个觉还没睡完。” 原主认真的解释着,人生不是随便能被他人续写的,她签了一份长长长长的文书,知道了不少东西,只是对方不问,她就不能说。 “那你知道我的梦境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吗?” 这个不符合自己的人设的回答让姚晓瑜眼睛一亮,虽然知道梦境是潜意识的显现,但她还是想知道有些事情在她心里的答案。 “每个梦境都是不同世界的片段,你的灵魂太轻,偏偏又从事着写作行业,相当于给灵魂插上了翅膀,再这么下去,你的灵魂很可能迷失在别的世界,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 离谱的规定后面总有离谱的故事,那——么长的文书里面写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姚晓瑜其实看不太懂,但不妨碍她鹦鹉学舌。 “我不想迷路,该怎么做?” 原主的回答在她的预料之外,但她很喜欢这个说法,也越发想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对其他问题的答案。 “这个是默认的报酬,你完成任务,灵魂也就稳定了,就像系着线的风筝,跑的再远也知道从哪里回。” 只有灵魂不稳的人才能穿梭世界,也只有完成任务才能稳定灵魂,这是互为因果。 “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吧,我快要走了。” 原主催促着,整个魂从脚下开始化作流沙,按照这个消失的速度,顶多还有一个问题的时间。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啊?” 姚晓瑜发现了原主的变化,却跟个愚蠢的土拨鼠一样,觉得是自己要醒过来导致的。 “因为别人太贵了。” 原主留下最后一句话,就消失在了姚晓瑜面前,她还以为自己是从梦游中醒过来,吃了碗面又倒在床上接着睡,结果再睁眼就到了这里,喝了三天的苦药汁子,直到记忆的接收到了尾声,姚晓瑜才反应过来自己穿越了。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幼年玩火留下的疤痕,只能怪自己没分清现实和梦境,才来到这个时代走上这一遭。 “二姐,奶奶让你先不要睡,吃了饭再睡。” 窗户缝冒出一个脑袋,声音小的姚晓瑜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了。” 姚晓瑜坐起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但比起之前动动手指都艰难的状况,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恢复。 现在是民国三年,跟她签了契约的原主是个十三岁的富家小姐。 在两个月之前。 姚家的兴盛和衰败,都来自于已经入土的姚老太爷,姚大牛。 姚家祖籍在徽州,七山半水半分田,二分道路和庄园,耕种为生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甚至演变出了民间歌谣: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徽州人骨子里就流着经商的血液,姚大牛也不例外,他十三岁就外出闯荡,十六岁到了上海,做工换来一副扁担,从鸡毛换糖的生意开始做起,二十岁的时候便在上海的县城置办下两亩田地,娶了第一个章秀。 成婚也没有阻挡姚大牛继续做生意的脚步,他开了铺子,赚了钱又买了田地和铺面,等到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已经买下整整一条街,但章秀一直没有怀孕,让他手上的金银没有继承人。 姚大牛没有纳妾的习惯,问明白了章秀的想法后,便开始琢磨起过继的事情,谁知道有一天吃鱼的时候,章秀竟然干呕起来,请大夫来把了脉,才发现已经怀孕数月。 姚家有后是喜事,但对于一些看上了姚家家产的人来说,这个消息便不大令人欢喜,于是在姚夫人有一天出门散步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早产了! 姚大牛把所有的大夫都请了来,也没保住章秀的命,连儿子也因为不是足月生产而坏了根基,吃奶的年纪就开始吃药,别说以后接手生意,连后都不一定能留下来。 纵使已经报复了回去,章秀的性命,孩子的健康也回不来了。 寡父带儿处处糟心,姚大牛还有外面的生意要做,实在是没法在家庭和事业中做到平衡,在赶走了动歪心思的第六个奶妈和第八个老妈子后,他终于准备娶妻。 周春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十三岁的周春花为了救贪玩溺水的弟弟,不顾生理期下水,出水后就不能生了,当时弟弟哭着说给周春花养老,但知道周春花的彩礼钱就是自己娶媳妇的彩礼后,便嚷着让家里把周春花嫁出去,还嫌弃周春花生不了孩子,卖不了高价。 周春花听得心冷,又舍不得让弟弟还命,便用存下来的钱买了迷药和止血粉,把家里人都迷倒后,就把弟弟变成了妹妹,想想觉得两弹一针抵不了整条命,又把父亲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勉强扯平了。 自觉算清账的周春花转头跑到了邻县,刚好碰上姚大牛往外撵人,她帮工的时候打听了情况,便主动跑到姚大牛面前说了自己的情况,成了姚大牛的第二个妻子。 周春花生不了崽子,把姚平安当亲生的疼,姚大牛是个天生的商人,没了后顾之忧更是放开手搏杀,等到姚平安娶妻的时候,家业又翻了翻。 哦,姚平安就是章秀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姚大牛本来想给他起名叫去病或者弃疾,但算命的说太大了压不住,最后只起了个最简单的平安。 平平安安,是姚大牛对独子最大的希望。 独子的身体不好,姚大牛对平安的传宗接代不报任何的指望,但命运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对你微笑,温柔嫁进来的当年就怀了孕,第二年的秋天,生下了姚家长孙姚天睿。 两年后又开怀,原主出生。 再三年,生三女姚晓丽。 接二连三蹦出来的孩子让姚大牛欢喜的发疯,他把这股劲儿全用在商场上,本就庞大的家业又打着滚的往上翻。 直到民国元年。 被推翻的帝王朝代宣告着军阀的崛起,俗话说得好,邻居屯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姚大牛再能干也就是个商人,在稍有点势力的人眼中都是一块肥肉。 再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皇帝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姚家只要给上面最大的交税,民国到来以后,一些地痞流氓也敢带着盒子炮刮姚家的皮。 剥削一层又一层,税务一种又一种,姚家没少受委屈,家业却还是一日日衰落下来,几年下来,本来庞大的家业直接成了烂船的三千钉。 姚大牛不甘心过这种日子,恰巧几个月前北方有便宜粮食出售,运输过来就能赚钱,姚大牛盘点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资产,最后抵押房产,借遍亲友,带着仅剩的几个伙计北上,打算一口气赚够几年的开销。 作者有话说: ---------------------- 开新文啦,这次是小鱼的故事。 ———— ———— 第2章 姚大牛临走前交够了三个孩子的学费,还留下了一百个银元,房子是自己的也不用交租,一家子精细着打算,可以用上一年多,他来回最多八个月,怎么都够用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2节 可姚平安生病了。 医生换了两三个,银元随着药味流水般出去,两个月的功夫,周春花手里便只剩下二十个大洋。 这段时间的米价还算稳定,一担也要三元六角,即使俭省着吃,一家六口一个月至少也要一担半的米,再加上菜钱和零碎的花销,大病初愈的姚平安也要吃点好的,一个月至少要十枚银元。 周春花托人给姚大牛寄了信,用这二十元撑了两个半月,山穷水尽的时候,姚大牛回来了。 被抬回来的。 发生了什么原主不知道,只知道家中再次飘起了浓重的药味,两天后的下午,她牵着妹妹姚晓丽的手去看了房间看了爷爷,晚上奶奶就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 然后家中就挂了白幡,哥哥跟父母带着妹妹在家中操持丧事,奶奶带着她挨家挨户的还钱,周春花不识字,带她是为了帮着写欠条。 原主跟着奶奶走过一家又一家,也从谈话中拼凑出她不清楚的那些事情: 粮食的消息是真的,姚大牛也顺利买到了便宜的面粉,但在回来的路上,有个伙计起了歪心思,跟他成了山匪的四叔相互勾结,把粮食全都劫了,把姚大牛和伙计关进了地牢。 可能是命不该绝,七天以后,新来的军阀来剿匪,顺手把他们给救了,但清点了仓库才发现,山匪已经将面粉连吃带糟蹋了六成。 别说挣钱,连本钱都折进去不少。 姚大牛终究承受不起这种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看着就萎靡了不少,跟伙计带着剩下的面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一头栽在床上不省人事。 伙计们请了大夫上门,把了半天脉,得到一个油尽灯枯,回天乏术的定论,姚大牛沉默半晌,强撑着退了房,让伙计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赶路,吊着一口气连夜回乡。 姚大牛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强行用了虎狼之药打起精神,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周春花,才放心的走了。 …… 家里没钱了,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家里东西已经被典当的差不多了,姚大牛的东西不少,可那是周春花的念想,她实在舍不得当,思来想去,她便装成男人去拉黄包车赚钱。 原主伤心祖父的离去,守灵的时候扎实跪满整个日夜,她不怎么锻炼,身子并不是很好,读书的时候又忧虑家中的未来,拿到毕业证回家就病倒了,没想到见到了祖父的魂灵。 即使冥冥中知道自己阳寿未尽,她也选择跟祖父一起走,但她能给出的报酬并不多,几次请求都被拒绝,直到碰上姚晓瑜。 【以后姚家就交给你啦。】 在记忆的最后,原主笑着跟她告别,牵着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的手消失了,那寿衣的款式和颜色,跟姚大牛身上的一模一样。 “……” “二姐,吃饭。” 姚家并没有给姚晓瑜多少思考的时间,窗户缝再次传来了小小声的呼唤,只是这次她不再觉得那张脸陌生。 原主留下的不只有记忆,还有部分情感,可能是出于某种机制,在她接受了姚晓瑜的人生后,她自己的记忆虽然依旧清晰,感情却跟被封印了一样。 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她在冥冥中知晓,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等她死后回到自己的身体,自然会恢复正常。 “就来。” 姚晓瑜回应了妹妹,慢慢的从床上下来,扶着墙一步一挪的出门,刚好跟缝补的女子对上视线,那是她的母亲,温柔。 “今天觉得好些了么?” 温柔担心的看着姚晓瑜,姚晓瑜还没来得及开口,温柔的注意力便被进门的人夺去了: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去房间换下来,我给你缝缝。” 姚晓瑜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再次回想起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跟姚大牛走呢?】 母亲温柔看重长子姚天睿,父亲姚平安喜欢幼女姚晓丽,祖母周春花对孩子一视同仁,也只有祖父真正偏爱姚晓瑜。 “来吃饭。” 周春花见姚晓瑜呆呆的站在门口,提高了嗓门叫人,姚晓瑜从思绪中清醒,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拿了筷子夹粥里的红薯。 红薯不好吃,经络很多,颜色也淡淡的,跟现代软糯香甜的红薯几乎是两个物种,但姚晓瑜还是努力的往下咽——她的身体需要营养。 “找到工作了吗?” 饭后,姚晓丽帮着温柔收拾碗筷,周春花期待的看向长孙姚天睿,现在家中的进账全都靠她拉黄包车撑着,实在令人心焦。 姚天睿八岁入学,正经读完四年初小,三年高小,便是做不了月薪八元的账房,六元的记录员总是能当的。 再不济找个薪水四元的活计,便是补贴不了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她肩膀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没有。” 姚天睿叹了口气,他原本便长得不胖,这几个月更是瘦成了骨头架子,衣服改小了都显得空空荡荡。 他今年刚上中学一年级,成绩一向很好,只是姚大牛没了,家里也负担不起学费,他读完这个学期就休学了。 姚天睿本来想要退学,但老师觉得很可惜,极力劝他保留学籍,等攒够学费再来读书,他心里也有个念大学的盼头,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 “我身上没有肉,别人都以为我是抽大烟的,不肯收我。” 现在对大烟的态度没有后世的严厉,但一般店铺也是不会收的,怕管不住自己,虽然姚天睿再三保证,可他太瘦了,掌柜们并不愿意担责。 还有个原因姚天睿没说,这个时候的工作多数都是亲友介绍,或者有推荐信和介绍信,他寻了几户以前爷爷交好的人家,他们都不愿意帮忙。 “这样……” 周春花也皱了眉,她拉洋车的时候怕被认出来,一般都在僻静点的地方等客,拉车的时候也只是埋头跑,除了做工,还真想不出赚钱的法子。 “要不我也去拉黄包车吧?” 见周春花久久不说话,姚天睿再次开了口,这次周春花毫不犹豫的否定了。 “不行!” 先不说收入和别人的眼光,这行就是在玩命,她拉车的头一天脚没停,第二天腿肿的比萝卜还粗,养了好几天才敢接着拉车,但凡她有个能挣几个银元的活计,也不会干这个。 况且拉车的三教九流都碰的上,人要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就是一下的事情。 周春花没文化,但她也知道跟狼吃肉,跟狗吃草的俗话,姚天睿现在没有力气,可他总会长大,要是成了地痞流氓,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家里人。 “要不……” 周春花犹豫的看向姚天睿,有心想让他在家里养一段时间,却又实在负担不起这张嘴,正琢磨着要不把老头子的东西给卖了,就听到旁边的孙女开口: “可以抄书。” 周春花看向大孙女,姚晓瑜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连姿势都没有动过,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姚晓瑜又开了口: “可以去书店问老板有没有要抄的书籍,抄写赚钱。” 姚晓瑜以前看过资料,直到民国二十年以后,北京还有抄书的行当,头等抄书的,一千字能挣三个小洋,便是普通的,抄一千字也有一角八分。 姚家虽然在上海,但现在才民国三年,识字的人也比较少,只要姚天睿的字不算太差,书店八成会要。 按照现在三元六角的米价,姚天睿只要一天能抄一千字,就能买五斤米,一个月能挣一担半的米,便是价钱低些,一担米总是有的,比不上坐店或者办公室,当暂时的营生却不差。 因为生病和体弱,姚晓瑜的脑子转动的很慢,许多话都要想一想才能说出来,但整个院子都没有不耐烦,所有人都眼睛发亮的盯着姚晓瑜,支着耳朵听她的每一句话。 “而且我记得,贺家的老爷子对大哥很有好感。” 贺家的书局就在两条街外,生意不错,但姚天睿连着碰了几次壁厚,便不想再厚着脸皮去贺家问推荐信,可现在不是让贺家花人情,而是帮他们挣钱,姚天睿觉得多试一次也可以。 “爹也能试试,写字不费什么力气,一天写不完就两天,能挣点钱总是好的。” 姚晓瑜用余光看到了姚平安的蠢蠢欲动,慢慢的补充了一句。 姚平安小时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实在没有上学堂的精力,姚大牛便在家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识了字。 因为体弱多病,姚平安也很少外出,经常用读报看书打发时间,字不能说特别好,但也大小均匀,笔画清楚。 这段时间他没少为了赚钱发愁,但出于思维惯性,他从没想过抄书赚钱,这次被女儿捅破了窗户纸,才发现自己空有宝贝而不自知。 抄书好啊,不用风吹日晒,不用肩扛手提,坐着写字就能有钱进账,他再也不是吃白饭的了。 他从出生就伤了根本,也就是姚大牛有钱,从小白米细面,鸡鸭鱼肉的养着,才活到了现在。 二十一世纪的物资丰富,这种饮食算不了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吃白面是真的能把地都吃没的,更何况姚平安还经常生病,也就是姚大牛赚钱有一手,硬生生把人养到了现在。 可即使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姚平安也只能消化精细的食物,吃多了杂粮就会生病,刚刚吃饭的时候,姚平安的碗里也只有白粥,没有红薯。 但他真的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优待吗? 姚晓瑜看了眼姚平安脸上的激动,觉得这个爹虽然有点弱,但还算合格。 “小鱼,除了抄书,你还知道什么挣钱法子吗?” 周春花不识字,姚大牛给她解释了晓瑜的含义,但她还是习惯记成小鱼,一来二去就成了姚晓瑜的小名。 作者有话说: ---------------------- 根据最新的资料在20世纪30年代前期,一枚银元跟铜元的最低兑换比例为300,(即1银元=300铜元),但这篇文章的换算比例已经设定为一比128(即1银元=128铜元),便不做修改。 ———— 姚家没想到抄书赚钱的方法,其实是出于一种思维惯性,就像商品消费者转为售卖者一样,转过弯的觉得简单,转不过来的想破头皮都想不到。 ———————— ———————— 第3章 “可以做点手工活。” 姚晓瑜对外界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在守灵的时候,原主听执事跟账房报账,其中就有折锡箔纸的费用。 上海的执事并不是现代动漫中的管家,而是管派送讣告或报丧条的人,这种往往都是世袭的工作,二代三代的传下来,对各家的亲友不一定熟悉,但肯定认识。 账房也不是古代的账房,而是经办各家的红白大事的人的专门称呼。 “奶奶,我们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姚晓瑜想了想,又问道。 他们家好歹也是富贵过的,虽然现在姚平安支撑不起门户,被视为顶梁柱的姚天睿也还小,可找了熟人的店铺,做些挣钱的手工活还是不难的。 可手工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糊火柴盒,裁信封,缝发网之类的活计带回来做不需要押金,可也就是赚个辛苦钱;可要是想多挣点钱,比如在裁缝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赶制衣物什么的,那就要押金了。 家里的经济大权被以前被姚大牛掌管,后来就是周春花负责管钱袋子,姚家只知道现在家里困难,却不知道难到了什么地步,也就是原主跟着去签了欠条,才管中窥豹了一星半点。 “现在不比以前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3节 姚家过去有姚大牛撑着,姚父姚母可以自在的生活,姚家的第三代也可以慢慢的长大,可现在的姚家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一直不让家里人知道真实的情况,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妹妹姚晓丽,她在家里没钱后,就从每学期六元七角的小学转学了,去了每学期二元五角的小学读书。 她并不清楚家中越来越坏的经济,这两个月哭了好几场,还时常想要吃肉吃蛋——可她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只是想要自己过惯了的生活,却不知道家里已经没有了这个条件。 姚晓丽睁大了眼睛,她知道家中的状况有些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却是没有概念的,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没有买糕点糖人的钱,过年没有新衣服,但吃肉的钱总是有的,可听姐姐的语气,家里好像比这还要糟糕的多。 姚晓瑜喘了两口气,见周春花的表情渐渐松动,又用姚天睿添了一把火: “大哥,你觉得家里还有多少银钱?” 被突然提问的姚天睿满脸茫然,但还是下意识的作答: “百来个银元总是有的吧。” 姚大牛在他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说给他攒下了一大笔读书钱,虽然近几年没怎么说,但他觉得多少还是留了些下来,只是奶奶觉得怕后面挣不到钱,才没现在就把钱拿出来用了。 “哪有这么多。” 周春花下意识的反驳,姚晓瑜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奶奶,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周春花叹了口气,脸上多出几分忧虑和苦楚。 “也是该说说了。” 周春花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回了房间,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纸,那是姚晓瑜跟着她还债的时候,签下来的欠条。 “叮叮当当——” 一小把铜元被放在桌上,瞧着可怜的紧。 “我昨天交了房租,这二十八枚铜元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姚晓瑜看着那厚厚的借条,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在不停的跳,只存在于记忆中和出现在现实里的借条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那些她一笔一划写下的数字在姚晓瑜面前来回的漂,让她觉得头昏脑涨。 “晓丽,把你没用过的本子拿过来,再拿一只削好的铅笔。” 姚晓瑜没打扰周春花分钱,低声让妹妹去拿纸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录好了支出,回头在收入的花销上才能从容。 “没有没用过的本子,用过的可以吗?” 姚晓丽小小声的问道,姚晓瑜看着妹妹眼睛里的紧张,一边觉得心酸一边点头,一个本子也就两铜元,家里却连个备用的都没有。 姚家以前别说白纸,钢笔和毛笔都是打了专门的架子放的,姚平安好练字,持的是湖州笔,磨的是徽州墨,用的是端州砚,连写字的纸张都是上等的宣纸,可惜后来兵灾民匪,一件件都被卖了出去。 “二姐,给。” 姚晓丽跑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本子和笔拿了过来,铅笔快被用秃了,顶端也就超过木料两毫米左右,但还能写字,姚晓瑜也就没急着削。 “这是明天要交给车场的份子钱,要先给钱才能拉车。” 周春花指着分出来的十三枚铜元说道,车份就是车租,一般都在一角到一角五之间,各个车行的规矩不同,周春花换了好几家车行,最后发现这家的要价虽然有些高,却还算干净,便定了下来。 二十八个铜元已经很少了,十五个瞧着更是可怜兮兮,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周春花却还没说完。 “厨房的米只够吃两天的了,蔬菜已经吃完了,调料和柴火也要补充。” 众人的脸色越发惨淡,周春花却只是坚定的把铜元一个个拿走。 “蔬菜要一个铜元。” 十四个。 “柴火要一个铜元。” 十三个。 “鸡蛋……” 周春花刚把这两个字吐出来,就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包括前两天还嚷着想吃蛋羹的姚晓丽。 一个银元能买一百五十多个鸡蛋,可那是整买才有的价格,她们这种一枚枚买的,一个大点的鸡蛋就要一铜元。 吃不起,真吃不起。 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周春花的手缩了回去,院中人的心刚放下一半,姚晓瑜就开了口: “奶奶,除了蔬菜,每天还要买点豆腐。” 姚晓瑜已经悄悄观察过,除了周春花身上还有点肉,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很瘦,虽然没有镜子,但瞧着自己跟姚天睿一样的竹竿手,她应该也跟这些瘦子没什么区别。 他们都需要补充营养,豆制品算是最廉价的植物蛋白。 “豆腐补身体,吃了不容易生病,便是每天都吃,一个月也只花三十个铜子儿,可若是为了省这些钱病了,大夫的出诊费都不止这些。” 几个月前姚平安生病,大夫的出诊费就好几角钱,后来因为病情迟迟没有起色,请了名医上门,钱都是按银元算的,看病买药的钱还要另算。 这笔账算下来,众人虽然还是心疼买豆腐的开销,却也不再次反对,本以为铜元的减法终于结束,结果下一秒,姚晓瑜又丢出一枚炸弹: “奶奶,最便宜的鱼肉一个铜元能买到吗?” 姚晓瑜不记得在哪个资料看到,说这个时代的三文鱼特别便宜,好像是改进了技术还是怎么样,总之是预算不足的人家开荤的第一选择,但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是不是还有更便宜的鱼,所以她选择求助周春花。 “大夫说了,爹身子弱,每天都要吃点肉,或者吃一个鸡蛋,不然再生病,就不是一百银元能治好的了。” 姚晓瑜的身体还没痊愈,说话都带着气音,但有理不在声高,在众人后知后觉的想起大夫的叮嘱后,便没了争辩的底气,姚平安看着自家的女儿,眼中都带了泪光。 姚晓瑜有些心虚的避开姚平安感动的眼神,她提出并不只是关心当爹的身体,还因为姚平安是个不吃独食的性子,就算因为身体原因,买回来的鱼肉他要吃大半,姚家人却也多少能分到一点。 她现在的身体一步三喘,实在需要营养。 “倒是能买到东洋鱼,可一个铜元顶多也就买点碎的。” 周春花皱着眉头说道,东洋鱼也叫萨门鱼,是红色的咸鱼干,五个铜板能买一大份,但卖鱼的小贩脾气好,只要多说几句,一个铜元也能买到些边角料。 “这个倒是无所谓,煮到粥里,刚好省了买盐的钱。” 姚晓瑜见周春花不反对咸鱼煮粥,心里更多了几分高兴,然后又想要叹气——家里实在太穷,锱铢必较到多点肉星都这么亢奋。 众人对不买盐没什么意见,盐价虽然不贵,但买一次也要几个铜元,能省一点也是好的。 除掉买肉的钱,桌上能自由支配的铜板便只剩下十一枚,他们还得庆幸院子里有水井,他们还要留下一笔去买老虎灶的水筹。 老虎灶是专卖滚水的铺子,一般是一个铜子十勺水,有人一次可能只要两勺,店里的人便找还八根水筹,再来就能凭筹换水。 “还行,至少没欠债。” 姚天睿看着拢共二十多个还要分三份的铜元,努力的安慰自己,就是声音怎么听怎么飘,姚晓瑜冲着大哥投过去一个怜悯的目光,确定自己坐着的地方姚天睿扑过来都挨不着后,便等着周春花引爆最后一个惊天巨雷。 “这些是我们家的钱,这些是姚家欠的债。” “什么?!” 异口同声的惊叫吓跑了屋顶的麻雀,姚晓瑜坐直了身体,准备记录欠债的总数,记忆力好和过目不忘还是有区别的,相较于模糊推算出来的大概,她更喜欢精确的数字。 终于能分担重担的周春花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开始一张张念起了纸条上的欠款,姚晓瑜在写欠款的时候用了文字在上数字在下的组合模式,周春花不识字,但阿拉伯数字还是会认的。 周春花一张张念,姚晓瑜刷刷的写,每个数字都不算太大,但等到念完以后…… “总共六百七十二块五毛四。” 众人眼前一黑,姚家夫妻相互搀扶着才没有滑落在地,周春花叹了口气,她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但姚大牛之前借的实在太多了。 “明天我跟大哥去贺家书局,问问他们需不需要抄书。” 姚晓瑜给这场资产盘点做了收尾,大家各自散去,只是心里总压着一块六百多的石头。 作者有话说: ---------------------- 我查到的东洋鱼都是一个铜元一块,但好像多数民国文里都是五个铜元,不确定哪个是对的,所以设定为一个铜元能买到边角料, ———— ———— 第4章 姚晓瑜是被热醒的。 现在的上海已经过了农历的七月半,却还是热得慌,在姚晓瑜的记忆里,秋老虎可以逞凶到农历的九月份,一想到还要在热浪里熬这么久,夏天离不开空调的姚晓瑜就觉得眼前一黑。 挣钱,必须尽快挣钱! 姚晓瑜的眼中出现了凶光:她要冰块,还要风扇! “嗡嗡嗡~” “啪!” 还要蚊香! 姚晓瑜打死在身边骚扰的蚊子,在心中默默补充。 家里的钟表早就卖了,姚晓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也不着急睡觉,就着月色欣赏姚家的小院。 姚大牛在买下这块地的时候,是抱着养老的心态建的房子,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做成了四合院的格局,外面还做了快三米高的院墙,瞧着便觉得安全又漂亮。 只是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姚家便将房子整租了出去,只留下自家要住的东北角的后罩房,还专门建了围墙将彼此隔开,在东北方向重新凿开一道小门,看上去还是一个整体,其实两家人泾渭分明。 跟白手起家的姚家不同,租了他们房子的秦家背后有人,在这边站稳脚跟手头宽裕后,便三番五次的提出买房,姚大牛一直不愿意,直到打算北上孤注一掷,才用房契换了银元。 可惜没个好结果,现在反倒是姚家跟秦家交租,主客互换,实在世事无常。 姚晓瑜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天气实在太热,她不耐烦盖被子,取了手帕遮住肚脐眼,睡了个回笼觉。 然后又被热醒。 姚晓瑜:…… 她看着微微亮的天色,揩去头上的汗,下楼用布巾擦了身子,又去厨房舀热水洗脸,温柔已经在灶台上忙活,背后湿了一大片。 “娘,我帮你烧火。” 姚晓瑜洗了脸就要往灶口蹲,她在现代会煎蛋煮面炒青菜,但用的都是天然气,土灶台从没碰过,好在原主因为跳级总是忙得很,也就会个烧火。 姚大牛不是个磋磨人的性子,东罩房的灶口也仿了火炕的烟道,一口灶台两口锅,大锅炒菜做饭,小锅就顺便烧点热水。 只是丧事办完后为了抵债,两口铁锅也被卖了,现在安放在上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陶罐,烹饪的手段也只剩下蒸煮。 “不用,已经可以吃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4节 温柔把米粒捞出来,一边多一边少的分到两个碗里,这是周春花和姚平安独有的待遇,周春花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尽可能的喂饱;姚平安实在体弱,只能吃点白米饭。 周春花吃了早饭,一抹嘴就去上工,姚晓瑜带着买菜的两文钱跟着姚天睿出门,温柔欲言又止,姚晓瑜只当没看见。 “娘好像有话想说。” 在路上,姚天睿有些不确定的问妹妹。 “她不想让我出门。”觉得女孩子不应该抛头露面。 姚晓瑜回答的很自然,温柔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帮女儿避坑,只是她并不愿意走那条路。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走到了贺家书局,姚晓瑜看着汗出如浆的自己,又看了眼只是额头微微见汗的姚天睿,默默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等有钱后。 运动以后会打开胃口,不然也不会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姚家现在的粮食只够维生,姚晓瑜要是一意孤行,几天以后就是哭声一响布一盖,全家老小等上菜。 贺家书局算是上海的老店,过了三代人,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以前卖的是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四书五经的科举书籍,笔墨也卖,近几年还多了钢笔纸张,铅笔簿子,生意很是不错,姚晓瑜从街口赶过来的功夫,已经进出了好几个客人。 “贺爷爷不在。” 姚天睿四处看了一眼,有些慌张的低声说道。 民国二年的时候,贺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就从掌柜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把书局交给了长子,但也经常会过来看两眼,谁知道他们兄妹的运气并不好,今天贺老爷子居然没来。 他终究年轻,碰上预料之外的事情就有些慌了。 “不怕。” 姚晓瑜踮起脚拍拍他的脑袋,看到姚天睿震惊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虽然有一米八,却时不时哭成表情包的表弟,只能眨眨眼睛,抓着姚天睿的手把人拉到掌柜面前。 “两位要买……天睿?你来是……” 贺掌柜习惯性的问话卡在半截,显然是认出了姚天睿,只是不知道这姚家的少年想做什么。 借钱? 他爹挺喜欢姚天睿,他对这小子也没什么恶感,但姚家实在是没什么兴旺的气象……算了算了,好歹姚天睿也叫他一声大伯,要是真的开了口,最多只能借十枚银元,而且只有这一回! “我……” 姚天睿想把抄书的打算说出来,可才吐出一个字,嗓子就跟被浆糊粘住了一样,怎么都出不了声。 姚晓瑜看着姚天睿的脸渐渐涨红,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把人逼得太紧了。 姚天睿觉得自己是大哥,但姚晓瑜在心里是把他当弟弟看的,主要她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现代信息又发达,再怎么不接触社会,也比姚天睿要成熟的多。 “贺掌柜,我和大哥过来,是想问问您这边有没有需要抄写的书籍或者文稿。” 确定姚天睿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心理建设,姚晓瑜也只能自己顶上。 “你是……” 贺掌柜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姚家有一儿二女,但除了姚天睿,另外两个女孩子几乎不怎么在人前出现。 “我是姚家的二孙女。” 姚晓瑜主动介绍,温柔是典型的旧式女子,教导子女也是按照她学过的来,原主小时候听话,长大忙着读书,虽然也拜访过贺老爷子,却没跟贺掌柜见过面。 “哦——” 贺掌柜恍然大悟,姚大牛前两年没少炫耀,说他孙女乖巧听话还漂亮,最重要的是聪明,小小年纪就上了初中,也就是女娃读不了大学,不然他肯定把人继续供上去。 他当时还觉得姚叔是想孙子想疯了,才闭着眼瞎吹,但这个小闺女……怎么就不是他们贺家的呢,他们家也缺读书种子啊! “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要出来挣钱? 贺掌柜有心想问姚家的情况,又怕戳了两个孩子的伤疤——兄妹两的年纪实在称不上孩子,但这个时代普遍读书晚,贺掌柜的儿子比姚天睿还大两岁呢,今年还在读高小的最后一年。 “爷爷亏的太多了,我们能当的都当掉了,还是欠着债,要是再不赚钱,过两天就只能张嘴接风。” 姚晓瑜说的很坦然,她们现在的生活的确困难,但并不是什么不正当行为导致的,只是纯粹的倒霉。 “所以贺掌柜,您这有我们能抄的东西吗,我们毛笔钢笔都能写,什么活计都能接。” 姚晓瑜仗着自己年纪小,睁大了眼睛装可怜,贺掌柜看的分明,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我这都有一批固定的抄书人,” 姚天睿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姚晓瑜却依旧看着贺掌柜——没摇头就不是彻底的拒绝! “不过昨天红英小学的国文老师过来,说要抄写一批试卷,只是价格偏低……” 最近贺家书局寻摸到一批医书,给大夫传了消息后,定出去不少,抄书人全在忙这件事,试卷他本来想带回去,让家里的子侄练字,顺便赚点零花钱的。 但姚家实在可怜……罢了罢了,给谁赚不是赚,他的抽成又不会变。 “我们干。” 姚晓瑜连价钱都没问,便一口答应下来,家里都要断粮了,能赚一点是一点,只要不当黑奴,她都认。 ……当黑奴也认,但只做一回。 “试卷要用钢笔写,不能有太多的涂抹和错别字,抄一张能赚三文半,一共要三十二张,三天要抄完……” 涉及到贺家的口碑,掌柜便严肃了不少,姚晓瑜一条条认真听着,生怕哪一条规矩没记住,辛辛苦苦干三天,最后还得倒找钱。 “一张试卷字数不少,你们能抄完吗?” 说着说着,贺掌柜便有些担心起来,他知道姚家的两个孩子读书成绩不错,但写作业跟抄书可不是一码事。 “能。” 正估算着字数,计算大概工价的姚晓瑜条件反射的抬头,毫不犹豫的开口。 一张卷子四五百字,抄完拿三文半,平摊下来一千字有七八文的报酬,虽然比起估算的价格是打了对折还往下压,却也能买到两斤大米,全抄完就是一百多文的进账,是周春花几天的收入! “我们肯定能抄完,爹也能一起抄。” 第5章 “贺掌柜,能给我们一瓶钢笔的墨水吗?” 姚晓瑜小心的将抄写用的白纸收好,才看向贺掌柜,她和姚天各有一支钢笔,但墨水在考试后就用完了,这些试卷明确要求了要字迹清晰,他们直接往墨水瓶加水可能达不到要求。 “这……” 钢笔和它配套的墨水都是进口的,并不便宜,贺掌柜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对上姚晓瑜的眼睛的时候,才想起两人是在家抄写。 在抄写这一行,抄写人的笔墨一般都是由付钱的人家提供,贺家书局也是一样,为了防止有人浪费或者偷拿,往往都会专门有一个抄写的房间,不合格的纸张要自己掏钱买下,但笔墨是不发愁的。 也有些人在抄书的时候会自带笔墨,但那又是另一个价钱。 “若是不够,就再来拿。” 小小年纪出来赚钱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吧。 “多谢贺掌柜。” 姚天睿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姚晓瑜只能自己顶上,她和原主都不知道抄书这一行的付款规矩,只能继续问: “贺掌柜,我们明天把抄完的一部分试卷带回来,您能先付一点铜元吗?” 十个铜元的家底实在是没法让姚晓瑜安心,而且拉黄包车也不是天天都能赚到钱,很多人还是更喜欢年轻的车夫……姚晓瑜不让自己往悲观的方向思考,只看着贺掌柜不说话。 “你们家艰难到如此地步了?” 贺掌柜惊诧的瞧着姚晓瑜,他还以为张嘴接风是玩笑话,但瞧着这着急拿钱的架势,家里不会真的断粮了吧?! “爷爷过世的时候……” 姚晓瑜没有再说下去,但贺掌柜已经明白。 这个时代的有钱人都看重自己的葬礼,他去给姚老爷子送奠仪的时候,那灵堂处处挂着白布,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白天夜里都有人吹拉弹唱,热闹到了头七。 贺家书局的生意忙,吃白席的时候,是贺掌柜弟弟带着人去的,贺掌柜的孩子回来以后,还跟妹妹数席面上有几盘带肉的,夫人回来也夸贺家办事讲究,但这两个字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姚家也是不会变通,死人哪里比得过活人。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要是姚家真的在葬礼上简薄,贺掌柜会觉得姚家太过冷血;但现在姚家为了葬礼倾尽全力,他又觉得活人更重要,对面前的两兄妹有了更多的同情。 “一张先给一文钱,行吗?” 姚家二小姐跟他的三女儿一个年级,身形却要瘦弱的多,小心翼翼看过来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纵使知道贺家的书局都是全写完才付款,他也不忍心拒绝。 “……就这一回。” 他的私房钱还有一些,三十多文他先垫着吧。 “多谢贺掌柜。” 兄妹俩带着试卷和墨水出了书院,姚天睿被风一吹才迷迷糊糊的回神,想起刚刚自己在贺家书局的张口结舌,有些愧疚的接过妹妹手上的白纸和试卷。 “我来拿吧。” 姚晓瑜没拒绝,只是将墨水抓在手里,这个时候种花自己的轻工业还没有起步,墨水和钢笔都是舶来品,价格昂贵,原主读中学的时候姚大牛带她去买钢笔,她选了一支相对便宜的,花了三元八角。 手上的墨汁也就是一两多一点,是贺家书局最便宜的一款,也要好些铜元,要是她硬着头皮自己承担,赚的钱或许还不够买墨水的。 “对不起。” 姚天睿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越想越觉得愧疚,突然收到道歉的姚晓瑜一脑袋问号,好在姚天睿没当谜语人,姚晓瑜下一刻就知道了原因: “我才是哥哥,刚刚却一句话都没帮着说。” 姚天睿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学习比不上晓瑜就算了,工作也找不到,好容易有了个能挣钱的出路,还张不开嘴。 “没事。” 姚晓瑜是真没什么负面情绪,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但堂表的弟弟妹妹可不少,她从来都是大姐头,姚天睿的表现虽然算不上好,但她又不是没带过更差劲的。 “你只是不太习惯,慢慢来就好了。” 从有底气的少爷直接无缝衔接到穷光蛋,有落差是肯定的,姚晓瑜能理解这种心态,但不可能一直让姚天睿当鸵鸟。 “待会儿去秋家点心铺的时候,你试着跟在我后面说两句话。” 姚晓瑜安慰了两句,燕国地图就到了结尾:每天多说一点,循序渐进的脱敏。 姚家现在养不起少爷。 秋家点心铺是贺掌柜推荐的,姚晓瑜问贺掌柜哪里有能挣钱的手工活,贺掌柜想了想,说甄家的绸缎庄子要做一批虎皮帽,秋家前两天好像也接到了一笔大单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5节 姚晓瑜想了想,就决定去点心铺子看看,不管是因为绸缎铺子肯定要押金,还因为那个铺子的掌柜,也是姚天睿上门想要一封推荐信的时候,极尽讥讽之能事。 要知道,在姚大牛有钱的时候,他们可是绸缎庄子的常客,掌柜从来都笑脸相迎,两月前办丧的时候,为了让姚家用他们的布料,甄家掌柜可没少跟他们攀交情! 结果现在……就这个前倨后恭的臭德行,他们上门估计也就是白白挨一顿羞辱。 “好。” 姚天睿也知道家中的状况,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心里更难受了:妹妹说他不太习惯,那妹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更不习惯吗。 都是他没用,才委屈了妹妹。 “待会儿,我先去问吧。” 姚天睿想了想,又说道,姚晓瑜没反对。 秋家点心铺子离书局不远,也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姚晓瑜便看到了招牌,可能客人常来的时间点还没到,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姚天睿跟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姚晓瑜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乘着没人的时候赶紧说。 姚天睿咬着牙踏进店铺,秋家的掌柜两月前才接了姚家葬礼上的点心供应,看着姚家的少爷进来,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姚少爷想吃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姚天睿好容易打好的腹稿顿时全没了,姚晓瑜看着他脸上的一片空白叹了口气。 “……我是来问问,你们家有没有能做的手工活。” 姚晓瑜自觉叹气声不大,停在姚天睿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他看着妹妹又要上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两步,将卡在喉咙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姚天睿觉得自己声音很大,其实跟蚊子嗡嗡差不多,好在掌柜听清楚了,不需要再重复第二遍。 秋家掌柜是个圆滑的性子,确定姚天睿没有开玩笑后,便说他们最近接到了一笔点心单子,要糊一百五十个纸盒,给三文钱。 这是市面上的正常价钱,他本来打算找附近的妇人来做,但姚家都上了门,在真的有活的时候,也不好让两人空着手回去。 “这盒子糊起来并不少,你们能拿过来吗?” 折纸盒没什么难度,但一百五十个点心盒子的体积不小,兄妹俩看着都瘦巴巴的。 “能拿过来。” 秋家掌柜的态度好,姚天睿也渐渐从情绪中脱离,说话的时候自然了不少,秋家掌柜见他这么笃定,也就同意姚家把纸盒带回去,两兄妹在回去的时候累的喘气,却高兴的不行。 “晓瑜,我做到了!” 姚天睿想着刚刚自己跟秋家掌柜的交谈,兴奋的开口,姚晓瑜也没有泼冷水: “我看到了,大哥很厉害。” 她不会一直待在姚家,姚天睿能立起来,对自己和姚家都好。 两人空着手出去,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进门后离饭点还有好些时候,肚子却已经开始打鼓,温柔看的心疼,匆匆舀了碗粥递给儿子。 为了节省柴火,家里每天只在早上煮一罐粥,中午和晚上都是舀了直接吃,姚天睿早习惯了冷粥的滋味,接过来一饮而尽。 姚晓瑜看了眼温柔空着的另一只手,自己去了厨房,用自己在大学舀免费汤的经验,溜边沉底轻捞慢起的舀了一勺稠粥,等温柔赶到厨房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半。 “这是一家人的饭,你怎么偷吃……” 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小,姚晓瑜看了眼外面的姚天睿,又看了眼温柔,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我们找到活计了,晚上可以多煮一瓢米。” 咽下最后一口扎喉咙的红薯,姚晓瑜终于开了口,把碗往灶上一放,便大步的出了厨房门,临走的时候,眼神在温柔的脚上一晃而过。 “大哥,墨水呢?” 姚晓瑜拿着钢笔下来,就看到姚天睿已经开始抄写了,试卷只有一张,她并不着急,而是仔细检查着钢笔的状况。 很好,还能用。 姚晓瑜把钢笔灌满墨水,便在姚天睿的旁边坐了下来,认真的开始抄写,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便熟练许多。 温柔洗了碗出来,见两人在抄写试卷,也不敢打扰,只在旁边糊着纸盒,姚平安也在旁边帮忙,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两兄妹。 他的钢笔毛笔,早就连着架子都卖掉了。 第6章 姚晓瑜怕自己写出简体字,抄写试卷的速度并不算快,写完一份以后,太阳便走到了脑袋顶上,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中午吃的是早上的冷粥,周春花没有回来,黄包车的生意在饭点是很好的,一个铜元的大饼对姚家并不便宜,但中午拉一趟车便能赚回来,她舍不得这份收入。 咽下最后一口红薯,姚晓瑜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姚平安,决定给人打打鸡血: “爹,你今天先跟娘糊纸盒,要是我们抄写的试卷合格的话,明天我跟大哥就去问问贺掌柜,能不能借一支二手钢笔。” 钢笔的价格并不低,原主的同学钢笔尖坏了,找人修也没修好,便买了一支二手的继续用,也花了不少钱,只是那个同学的口风紧,她只知道买钢笔用的是银元,具体的数字却是不清楚的。 但按照最低的一个银元来算,他们两个抄完这些试卷也就赚到了,便是家里缺粮,也不过推迟几天,在这种赚钱的速度下,姚晓瑜并不觉得向贺掌柜开口有多么艰难。 “要是不行……” 大饼很香,好在姚晓瑜也做过洗脑失败的准备,反手又是一碗迷魂汤: “要是贺掌柜不借,那我就去找同学借,最便宜的钢笔只要一个银元,一张试卷三个半铜元,全抄完再加点钱,就能买一支。” 姚晓瑜嘴上说的信誓旦旦,其实根本不知道二手钢笔的价钱,但鸡汤还是要灌下去的,姚平安只是身体虚弱,又不是不能赚钱,怎么能摸鱼! 不过要是能租钢笔就好了,哪怕贵一点,现代的姚晓瑜习惯了真金白银的明码标价,实在是不喜欢这种睁眼就要欠人情的日子。 一碗鸡汤灌下去,姚晓瑜满意的看到姚平安下午重新对糊纸盒充斥了热情,至于温柔失落的眼神……她不愿意识字,连话本子都不怎么看,还是等明天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裁缝铺要做手工活吧。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琢磨家里的吃饱计划,一边抄着试卷,一张试卷四百三十七个字,繁体字写的费劲,等天光暗下来,才勉强写完五张,旁边的姚天睿跟她差不多,两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总共写了十二张。 明天送去贺家书局,只要通过,就能拿到十二个铜板,能买三斤多的米。 “今天先写到这里。” 晚上姚家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点灯的,蜡烛和灯油都要钱,他们一般都是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昨晚所有的事情,乘着天还没黑抓紧时间吃饭,然后洗漱睡觉。 姚大牛建宅子的时候,还曾想给宅子里通电灯,只是当时不允许私人建筑拉电线,后来允许了,姚家却没有了这个财力。 “我回来了。” 院门打开,周春花左手右手各拿着个荷叶包进来,见众人还没吃饭,就把荷叶包塞给姚平安,让他加到粥里。 小一点的荷叶包的是鱼肉碎,花了一个铜元买的;大一点的是半张大饼,已经冷透了,掰起来倒是不难。 温柔裹了小脚,虽然也做些家务事,但这种来回跑腿的活计,周春花一般都交给姚家其他人做。 “多舀一瓢米进去,今天我们吃稠粥。” 周春花明显碰上了好事,说话都轻快了不少,姚家人的心里都跟猫抓一样,最后还是姚晓瑜先张了口,周春花显然也在等人问,稍稍卖了个关子,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 她今天上午拉完两趟车,便碰到一个带了好几位保镖的中年男子,随手点了她和其他几位车夫,一人一辆车的去赶麻将场子,也就十来分钟的路,便赚了两个银角子。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周春花说起来的时候,惋惜却要多过喜悦,她在路上拉车的时候想开了,但现在回忆起来,又觉得不甘心—— “那人原本给的不是银角子,是大洋。” 那个男人下车的时候,刚好碰上一位卷头发的女子,可能是要在美人面前彰显气概,他随手摸出几枚大洋,让门口守着的人付给黄包车夫们当车资。 结果门口那个人直接把大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抓出一把银角子发给他们,那大门辉煌的很,车夫们根本不敢争辩,虽然也赚的比平时要多得多,却憋屈的很。 “要我说啊,那个肉丝女士就不该那么着急进去,但凡晚上一小会儿,我们也能把钱拿到手啊。” 周春花跑了两个月车,虽然并不多话,却也被动的增长了些见识,比如她知道现在城里流行的是上袄下裙的打扮,也知道现在对女人的称呼除了惯常的小姐,还有不常见的女士,但英文这种东西,对她还是有点太遥远了。 “那位的名字也怪,叫什么肉丝啊,听的我直吞口水,看着路上的羊肉包子差点走不动道。” 姚家因为姚平安的身子骨,每天都要采买鸡鸭鱼肉,周春花跟着吃了这么多年,也早就无肉不欢,这几年条件不好,家里便只买了一点肉专供姚平安吃,她是真的馋。 “那应该不是肉丝,” 姚晓瑜开头还没反应过来,连着几个肉丝出现,她便有点憋不住笑了,她在现代的不是语言专业,英文在上大学以后就还给了老师,但有些常见的单词还是认得出来的。 “那个男人说的应该是rose,是洋人的称呼,用我们国家的话来说,就是玫瑰。” 姚晓瑜这么一说,周春花才恍然大悟,她在卖花姑娘的篮子里见过玫瑰,红艳艳的花朵可好看,那个女人怎么看都没多少肉,但的确比得上花。 “那洋人的称呼也够奇怪的。” 周春花感叹一句,去厨房看了眼陶罐里的粥,见煮好了便分装到碗里,六个碗都被填满了,锅里还有个底没盛出来。 “多煮了点米就是不一样。” 周春花端着自己的碗出去,让其他人自己端碗去吃,早上和中午都要干活,伙食上有些区别,晚上都是倒头就睡的主儿,吃上也没必要特意分开。 萨门鱼干为了延长保存时间,晒得很干,加了许多盐,吃着很硬也很咸,但放到粥里煮一段时间,咸味就淡了不少,姚家人都吃的很香,有人要是吃到了大一点的鱼肉,便跟得了宝藏一样喜悦。 一小包鱼干分到六人吃的粥里其实没多少,却大大提升了姚家的幸福指数,姚晓瑜嚼着嘴里的鱼肉,更坚定了以后不亏待嘴的信念。 “奶奶,我们这边也有好消息……” 姚晓瑜把今天接到的抄写活计和手工活一说,本就高兴的周春花嘴巴更是咧到了耳朵后面,家里赚不了钱一直是她的心病,拉车的钱的确不少,但她还能拉几年呢。 现在家里都能挣钱了,周春花才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光。 “……我明天去问问贺掌柜,能不能借一只二手钢笔,让爹也跟着抄书。” 姚晓瑜说着自己的打算,却被周春花直接打断: “借什么啊,直接租一支就是了。” 见姚晓瑜还想说什么,周春花直接一锤定音。 “听我的,今天把盒子折完,明天去见贺掌柜,要是抄书的行当能做下去,我带你们去寻钢笔,保管好用。” 见周春花铁了心,姚晓瑜也没再说什么,心中反倒放心不少:这种需要钱的租赁服务才是她真正的舒适圈;姚平安倒是想说什么,被周春花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没赚钱的人别说话! 周春花是有点迷信的,她只说了这两个银角子的来由,没说今天碰上的另一桩事。 她得了银钱以后极为高兴,平时只吃一张大饼,今天咬咬牙买了两张,但因为饿习惯了,吃了一张以后就吃不下了,她舍不得浪费,便找小贩要了一张荷叶,把饼子包好放在胸口,想着晚上带回去吃。 然后她接了一单生意,在回去的路上,对面走着的人直接倒了下来,一头栽进了她的黄包车里。 ?! 她擦得干干净净的车! 民国写文日常 第6节 周春花匆匆把人从车上放到地上,毫不意外的发现车座上有了清晰的对方的脸,她转头看向依旧没醒的人,通过这段时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看出对方是被饿晕的。 她擦了车本来想走,胸口的大饼却格外有存在感,周春花于心不忍,又舍不得一个完整的饼子,便撕下来一半,掰碎了就着住竹筒里的水喂给地上的人。 那人醒了以后想给周春花钱,在身上摸来摸去都没有摸出一个铜板,最后有些尴尬的说她给周春花算一卦,也就是她开了口,周春花才发现这人是个女子。 周春花没什么文化,女子说了一大堆,她也没听懂几句,最后女子都无奈了,直接用大白话告诉她最近家里不能借东西,不然可能会遭灾。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在最后一趟生意里,周春花拉着客人跑了个没去过的小巷,听到了租借钢笔的吆喝声,说什么今天和明天特价,押金从一枚银元降到两个银角子,租金一天一个铜元。 她本来也没在意,直到姚晓瑜提起借钢笔的事情,从她没到手的银元想到银角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碰上了高人。 人家都点明了不借东西,周春花自然不可能让姚晓瑜再去张口。 而庆幸自己好心的周春花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林落雨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哼着歌离开: “半张薄饼半条卦,说不出二囡已换魂,那文曲落了姚家地,年老方才归巢里……” 作者有话说: ---------------------- 林落雨后面没多少戏份,不用特别期待。 ———— ———— 第7章 因为明天不打算拉车,纸盒的数量又多,在吃过饭后,全家便借着桌上小小一点光亮,一起糊纸盒。 姚家的烛火是自己做的,竹筒里装上二两油,一小节棉线放进去浸透,再将一头拉出来,点火,就是一盏暗暗的小灯,姚晓瑜看着那点光亮,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烛火如豆。 在这种灯光下做事对眼睛不好,但姚晓瑜暂时也没有选择,煤油灯早已经被卖了抵债,姚家现在也着急用钱,再便宜的东西只要不是立刻就需要,手里的铜元便不太会花出去。 再等等。 姚晓瑜一边糊纸盒,一边对自己说道。 一百多个盒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分在六个人头上便不算多,姚家并没有熬太久的夜,便把所有的盒子做完,然后都去洗漱睡下,姚晓瑜有心问下蚊香的问题,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好在她也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白天消耗的精力实在很多,便是天气又闷又热,黑白花脚的先生一直在耳边教导,姚晓瑜还是转眼便入了梦乡,然后在第二日的清晨一头汗的醒来。 擦身,洗脸,姚晓瑜打理自己的功夫,周春花挑着扁担进来,里面是好些豌豆茎。 “把豆子剥了,中午煮粥吃。” 蔬菜是不值多少钱的,周春花出了一个铜元,农民便高兴的把豌豆杆子连根拔了许多出来,见周春花不好拿,还主动借了扁担。 “等挑了盒子回来,我便把扁担还回去。” 姚家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家里欠的债实在太多,但凡值点钱都被卖掉了,要不是姚晓瑜和姚天睿要上学,钢笔也留不下来,但开销依然很大,最贵的便是房子的租金。 这个时候的上海很繁华,相对的租金也很贵,她们这个房子地理位置好,用的材料也很实在,还是两层半带院子围墙的小楼,秦家看在他们是原来的住户的面子上给了低价,也要六枚银元。 同等地理位置的平房,至少都要八元才能租到。 而房租又是不得不花的,城外的乡下固然有便宜的地方,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姚平安虽然是个成年的男人,可体弱多病,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姚家一旦被摸清了家庭情况,便极容易遭受危险。 姚家很穷,但在这个时代,人本身便是一种财产。 “豆皮也是能吃的。” 这个时候的豆子并不算老,豆荚是看不见纹路的绿色,掐一下能留下明显的指甲印,姚晓瑜是在赣省长大,各种各样的皮从小吃到大。 “怎么吃?” 周春花没有觉得姚晓瑜在胡说,虽然她不识字,但读书人在她心里都带着天然的光环,二孙女读书的时候跳级,中学的时候跟说洋话的老师读书,成绩还样样优秀,知道豌豆皮能吃也很正常。 “选这种能掐出指甲印的豌豆皮,把里面的薄膜和两边的筋撕掉,洗干净直接下锅就行。” 姚晓瑜的家里常做豌豆皮,一般都是辣椒和大蒜炝锅,然后把豌豆皮下锅爆炒,变色以后放一把豆蔻,出锅之前加盐调味,不需要太多心思,便是清脆可口的一盘好菜。 不过豌豆皮煮粥的话,还是切成小块比较容易入口,但家里连一把菜刀都没有,姚晓瑜也就没说——在没有刀和剪子的情况下把豌豆皮弄小,听起来像在故意折腾人。 “杆子记得放到柴火旁边,晒干了也能烧。” 周春华见温柔点头,叮嘱了一句便去厨房舀粥,昨天已经把鱼肉全吃完了,早上的粥依然是红薯和大米的组合,姚晓瑜努力往下咽,吃完便跟姚天睿和周春花出门。 “小鱼……” 剥豌豆的温柔看着出门的姚晓瑜,皱着眉头叫道,姚晓瑜只当没听见。 姚晓丽羡慕的看着姐姐的背影,手上剥着豆子,腿却想乘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往外走,但走了一个女儿的温柔怎么可能放过第二个,轻轻揪着耳朵把三女儿带回来。 “爹……” 姚晓丽试着向父亲求助,父亲只是摇摇头,继续埋头剥豆子,豌豆和豆皮分开放,扯下来的一点点小筋会放到簸箕里,跟豆杆一起晒干用来烧火。 几人走到了贺家书局门口,周春花挑着担子,走的比两个少年人还快,今天的书局里面多了个人,瞧着比贺掌柜年轻些,见姚晓瑜和姚天睿进来,便用一种不太舒服的眼神打量两兄妹。 “贺掌柜,这是昨天抄完的试卷。” 姚天睿昨天在点心铺子磨出来的勇气过了一晚上好像就没了,站在书局里半天没说话,姚晓瑜只能自己顶上,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 贺掌柜仔细的看着两人抄出来的试卷,字迹并不算好看,但也横平竖直大小一致;有几张带了错别字,但及时改正了,并不多,试卷不是书,并不影响使用,一番挑挑拣拣下来,除了姚天睿最开始的一张,都通过了。 “这些是可以用的,十一个铜元,你数数。” 贺掌柜把铜元放在柜台上,姚天睿看着那张没通过的试卷,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贺掌柜,我们买一个铜元的纸张。” 姚晓瑜认真的数完一眼就看清的钱币,将一枚铜元推了回去,她们手上的纸张都是有数的,废掉了一张试卷,自然要买新的补充。 姚晓瑜说话的时候,那个不认识的人一直在发出冷哼,姚晓瑜见贺掌柜没有反应,便也只当是猪叫,直到走出店铺,姚晓瑜才听到贺掌柜对那人说话: “现在看完了吧……” 这话一听就有故事,但姚晓瑜没有探究的意思,她跟上周春花的脚步,思索着点心铺子要是没了手工活,还有哪里能挣点零碎钱。 贺掌柜的弟弟不死心的走到门口,看着姚家三人的背影,确定他们没有回头的意思,才垂头丧气的回来,贺掌柜看着自己的弟弟蔫吧成了冻毛鸡,从嘴里发出刚刚弟弟发出的冷哼。 “愿赌服输?” 贺掌柜看着弟弟,他弟弟是老来子,他和媳妇从小当儿子养着的,现在在读中学,他昨天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弟弟回来,本来还挺高兴,特意买了半只烧鸡给家里开荤,结果这小子不知道在外面都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一心觉得姚家是来打秋风的。 开玩笑,他也干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真的打秋风他还分辨不出来吗,人家只是来求个活路,抄书也并没有要求字少钱多,做了事得到报酬,怎么就成了只要钱的人? 贺掌柜反驳了几句,结果这小子说什么“现在是做事拿钱,回头就是借点东西,然后就不还了,等你问的时候,他们就仗着没定契约赖账。” 饭桌上的贺掌柜气的脸红脖子粗,说姚家兄妹不是那样的人,弟弟死活不肯相信,最后两人气急了定下赌约,赌姚家两兄妹的人品。 赌约内容很简单:第二天姚家兄妹来交试卷,如果要借东西,会不会主动提签契书。 不借或者借了签契,都算贺掌柜赢,反之则是弟弟胜。 赌注是弟弟这次带回来的订单:乾隆三十四年的《天花精言》,总共2.5万字左右,需要抄十本。 这个单子并不算大,难得的是这本书的字迹清晰好分辨,对抄写人的要求也只是公正合理,但价格却高的很,去掉他们的牵头费能达到千字三角,还抄完一本就能拿到一本的钱。 要是贺掌柜胜了,这个订单就给姚家兄妹;要是贺掌柜输了,这个单子照旧挂在贺家书局,姚家兄妹抄出来的合格试卷照样给钱,但后面不准他们在贺家书局抄书赚钱,除此之外,贺掌柜还要给弟弟十个大洋。 本来弟弟都想好这笔钱怎么花了,结果姚家兄妹过来以后,硬是一句话没说,但弟弟也不是玩不起的,输了就认: “我错了,我不该听同学的议论。” 贺掌柜从弟弟的话风中听出不对,眯起了小眼睛: “我明天就把这个单子跟姚家兄妹说,对了,你同学说了姚家人?” 弟弟没发现什么不对,点点头: “对啊,甄正青在学校说的,说姚家过不惯穷日子,肯定会动歪心思。” 贺掌柜点点头,甄正青他知道,是绸缎庄子掌柜的第二个孩子。 …… 姚晓瑜并不知道自己跟刚找到一天的工作差点失之交臂,她跟周春花和姚天睿很顺利的交了纸盒,拿到了三个铜板,还接了个编草帽的工作: 上海最近流行用绸缎绣花的草帽,他有个朋友想趁着这个机会赚一笔块钱,但这种草帽都是小小一顶,只能专门找人编,一刻钟钱这人才从点心铺出去,秋掌柜见姚家来得巧,便把材料给了他们。 一共十顶草帽,一顶一文钱,最晚后天就要交货,周春花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带着两人去租钢笔,姚天睿刚才没吭声,路上实在是憋不住了: “奶奶,我们家没有会编草帽的啊?” 作者有话说: ---------------------- 乡间长大的周春花:你再睁开眼睛看看呢。 ———— ———— 第8章 “我会,回去我教你们。” 周春花看了秋掌柜拿出来的样品,瞧着像是小小一只没见过的款式,其实依旧是米字打底的旧样式,做起来并不难。 “奶奶,您还会这个啊?” 姚天睿有些惊叹的看着周春花,草帽和草鞋可不一样,这可是正经的手艺。 “以前帮了人,她感激我,就教了我编草帽。” 周春花轻描淡写,姚晓瑜却知道没那么简单,这个年代并不像信息发达的后世,学什么东西都得正经拜师,磕了响头送了礼,还得干上三年杂活,连洗脚水都得帮着倒,就这还不一定能入门。 也就是近几年才好了些,城里的徒弟变成了学徒,虽然还是要干活,每个月却能领上小洋二角,不算多,洗个澡剪个头,换一换补一补破了的鞋袜还是够的。 在这种师徒环境里,周春花还能学着手艺,这个忙是有多大? 姚晓瑜脚上跟着周春花走,思绪却已经飘飞出去,转眼便织出好几个故事,她在人人都能提笔的时代还能靠着写作站稳脚跟,除了每天稳定的输出,也跟她丰富的联想能力有关。 那被误认为是梦境的世界一角的确真实,但没有足够的水平,也化不成让读者接受的文字。 民国写文日常 第7节 姚晓瑜小心的将自己的灵感储存好的时候,周春花也回想起自己学艺的经过。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周春花家一直穷的很稳定,虽然不至于把人饿死,每年春天却也要上山挖野菜,打了春雷以后的天依旧冷得很,周春花有一天上山的时候,发现有个老太太摔在坡下爬不起来。 那老太太周春花认识,也是个姓周的苦命人,生了四个儿子就一个养到了成年,好容易娶了媳妇又被抓了大兵,媳妇守了孙子整三年,硬是没有一条消息。 老太太实在是不忍心儿媳夜夜抓着菜刀过日子,把人劝的改了嫁,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老太太名下有田但耕不动,便租给了相熟的人家,自己编些草帽背篓之类的补贴家用。 周春花想着老太太家瘦瘦的小子,发了善心,下了坡把老太太背回家中,隔了两天老太太拿了一小篮子鸡蛋上门道谢,又悄悄问周春花要不要学编草帽的手艺。 周春花被这个惊喜砸懵了,问了老太太才知道,她下去的时候打草惊蛇,刚好赶走了一条乌梢蛇,加上背下山的这一回,拢共救了人两回。 乌梢蛇又称野鸡脖子,咬了基本就是个死。 “到了。” 周春花在巷子口停下来,里面的吆喝声虽然有些模糊,去也能听清是关于钢笔的。 三人走进去,很快就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带他们进门,放在桌上的钢笔被装在不同的盒子里,周春花一眼都没往花俏的款式上看,只问两个银角子的特价款是哪一种。 这话一出,戴着瓜皮帽的老头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豪客,态度便没那么热情了,手往边上的三只钢笔一指,让他们自己挑。 这几只钢笔是相同的款式,看上去也很旧,有一只笔盖上面甚至有了些破损,但笔尖都是完好的,姚晓瑜试着写了几个字,用起来也并不滞涩。 “奶奶,租这只。” 姚晓瑜举着手上的钢笔说道,这根的卖相是最好的。 周春花相信姚晓瑜的判断,掏出两个银角子付了押金,租了一星期的时间,老头取出两份不知道是抄写还是打印的契书,将钢笔的款式,价格,押金和租借时间等信息填上,让周春花按了手印。 “奶奶,我们去当铺看看二手钢笔的价钱吧?” 姚晓瑜见天色还早,主动说道。 租钢笔只是暂时的妥协之举,等回头存了钱,钢笔还是要置办上的,不只是姚平安,周春花,温柔和姚晓丽也要有自己的钢笔。 现在是没那个条件,等日子好过了,姚晓瑜绝不允许家里还有一个文盲! “行,我也得问问冬被的价钱。” 拉黄包车赚的钱并不多,便是周春花不想当东西,听着众人咕咕响的肚子,想着没着落的房租,她想留着的姚大牛的东西也一样样去了当铺,现在还能称为念想的,只有脖子上的竹哨。 这是姚大牛亲手给她做的,到现在还能吹响。 “我们家……是该问问。” 姚天睿本来想问为什么要问被子的价钱,看到姚晓瑜以后又闭了嘴。 被子本来是足够的,但妹妹生了病,家里只剩每人一身的厚衣服和四床厚被子,周春花当了三床被,才把医药费给还上。 药费和诊费并不太多,但妹妹体弱,大夫在方子里加了吊命的人参,一两便要十多枚银元。 “还有煤油的价钱……” 姚晓瑜盘算着自己在物价上缺少的认知,眉头越皱越紧,很怕当铺老板被问烦了把她赶出来。 “煤油的价钱我知道,不必去问。” 周春花在旁边接了话,一点不觉得姚晓瑜不知道物价有什么奇怪的——读书可费脑子呢,更别说孙女还是跳级的,不知道柴米油盐也不奇怪。 姚晓瑜扭头看向周春花,眼睛顿时亮了。 跟她想的煤油灯和煤油都很贵的情况不同,因为有个天才推出了买煤油送灯的套路,煤油灯并不算多么昂贵,买一盏好的花不了几个钱。 姚晓瑜听到价格的时候很心动,但想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决定先用墨水瓶自己做。 考试带去的墨水瓶还放在房间呢。 至于煤油的价格——上海的运费便宜,竞争也不小,煤油并不算贵,一般都是一元八角三十斤左右,相当于七到八个铜元就能买一斤,但这是整买才有的优惠价,散卖的话,一斤要十个大钱。[1] 但是一盏煤油灯按照最亮的来算,一小时也不过三钱,便是每次点燃熄灭要浪费不少煤油,也能点三十多个小时,相当于每天花一个铜元能点三个多小时。[2] 买,等她再接点抄写工作就买! …… “这个盖子裂了,所以格外便宜,只要一元五角。” 姚晓瑜恍恍惚惚的出来,心里就一个念头:钢笔可真够保值的。 “等我们再存存钱,要是下次来这只钢笔还在,就买了给爹用。” 出了当铺,姚晓瑜给两人努力的打鸡血,被厚被子的价格打击到的两人也渐渐有了精神,姚天睿更是左顾右盼的观察起路边的小贩来。 有跳级的妹妹的压力在,姚天睿很少跟同学出来玩,前几天又一心忙着找工作,根本注意不到街上的场景,现在被猛的晃了眼睛,才发现街上到处都是人。 “好热闹啊。” 姚晓瑜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民国时期的上海街道,正如忙着收割的农民没工夫观察山上的枫叶有多红,忙着生计的姚晓瑜也看不到街道上的热闹。 也就是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身上的担子稍稍卸下来一会儿,姚晓瑜才将街道上的场景看到了眼中。 旗袍还没开始流行,女子穿的多是上衣下裙,也有些依旧是老式的上衣下裤;男子有穿西装的,也有汗衫的,有皮鞋布鞋还有草鞋的,卷发的外国女子穿着洋装,黄包车夫的脖子上搭着白毛巾……但最热闹的,还属那街上的千行百业。 “珍珠米,热腾腾的珍珠米——” 小贩提着保温的漆篮,从这边的巷子窜进去,又从那边的巷口冒出来,姚晓瑜还以为他是卖米的,问了周春花才知道,他卖的是现代早餐的一大角色,水煮嫩玉米。 也不奇怪,北方的白菜到了浙江,用红头绳一拴,就成了胶菜,还是跟猪打输了的文豪写过的呢。 “……甘草酸梅黄莲枝,还有怪味萝卜干哎……” 那边又有个小贩往巷子里钻了,周春花告诉姚晓瑜,他们是卖小吃的,现在还没到热闹的时候,梅雨之前会有小贩卖白糖梅子,卖炒白果的还没来。 “西瓜,西瓜——” “哦!冷啊!卖冰啦……” “冰淇淋,十个铜元一杯——” 这边的热闹还没瞧完,那边的吆喝已经完美的吸引了姚晓瑜的注意力,卖西瓜的拉着板车,整个或者切片买都行;卖冰块的是一伙提着桶的青少年,那冰淇淋跟现代的差别不大,只是装它的杯子也就是几钱的酒杯大小。 “馄饨——” 有个小贩从姚晓瑜身边经过,肩上挑着一整副馄饨摊子,前面放着炉子和铁锅,后面是碗橱,抽屉里有着馄饨的皮和馅料,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工作流程——有客人招呼,便停下来现包现煮,一会儿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擦皮鞋擦皮鞋——” “报纸报纸,围观舞女和大帅的旷世情缘——” “先生,要卷烟吗?” 这边的孩童抱着小箱子,卖力的招揽着生意;另一边的报童念着各种有吸引力的标题,希望有客人停下脚步;对面的小孩抱着跟擦鞋小孩差不多的篮子,却是卖烟的。 “女士,要买一枝花吗?” 小女孩怯生生的在她旁边停下,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姚晓瑜,但姚晓瑜只注意到她枯黄的头发,没有血色的脸,还有伸出来的,跟芦柴棒一样的手。 姚晓瑜的笑容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 ---------------------- 下面是煤油灯点燃时间的计算过程,不想做数学题的可以跳过。 【1】、煤油灯的价格来自个人图书馆中的《民国油料一:洋人用低价倾销垄断照明用油,老百姓连灯都点不起》,在此不做概述。 【2】、煤油灯的燃烧时间来源有两个,第一个是煤油灯一小时燃烧10ml,但是我查找网页的时候,发现这个数据往往被当做题目,没有太多的真实性。 第二个燃烧时间来自抖音平台的【小张的露营日记】,在这位的主页中搜索关键词“煤油灯”可以找到,规格是340ml可以燃烧20小时左右,取最小值设定理想情况,340ml装满全用完,刚好燃烧20小时,即每小时燃烧17ml的煤油。 17>10,取较高值,即假定主角在点最亮的灯的情况下,一小时的煤油用量是17ml。 然后在ml和斤之间进行比例换算,煤油的密度p=0.8kg/l, 由m=pv=0.8kg/lx1l=0.8kg=1.6斤, ∴1升煤油的重量是1.6斤。 17ml=0.017l, 每次用量为0.017x1.6=0.0272斤=0.0272x500=13.6g 为了方便计算,假设每次燃烧和熄灭会浪费1.4g的煤油,则每小时的用量为15g,1钱=5g,即每一小时用量3钱,一斤可用33.3……的无限循环跌小数(单位为小时)。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有还能计算的更仔细的读者的话,你如果允许我会把你的计算过程也贴进有话说。 (拒绝ai,ai会胡编乱造,很多引用的资料根本没有,试了好几次,还是只能一个个翻网页) ———— ———— 第9章 “这是怎么了?” 温柔看着回来以后就一直不吭声的女儿,低声问道。 “不知道。” 周春花摇摇头,孙女本来还跟她说回来要吃豌豆炖肉,路上碰到了个卖花的,给那个女孩买了个大饼后,就一直没吭声了。 “这是路上买的猪肉,待会儿跟豌豆一起做了,多放点盐。” 周春花把手上的荷叶包递过去,她不知道二孙女在想什么,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肉就会很高兴,小鱼应该也一样。 现在还不是物价飞涨的几年后,一个银元能买八斤猪肉,折合起来就是十六个铜元一斤猪肉,瘦肉的价钱还能更便宜些,三个铜元虽然有些少,但多数人也就只舍得买几两肉打牙祭,周春花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三个铜元,买了二两碎肉,成色因为放久了已经不太新鲜,却并不是淋巴和血脖。 姚晓瑜听着周春花婆媳的对话,手上一抖,刚灌好的钢笔水直接滴到了桌子上,她下意识的把没有渗透进去的墨汁吸回笔管,确定没有浪费太多,才松了口气。 桌上的墨点有指甲盖大小,即使姚晓瑜及时吸走了浪费的墨水,渗透进桌子的水分还在顺着木头的纹理,四面八方的扩展出放射性的图样,姚晓瑜正心疼的看着光滑的圆点变成炸开的毛球,思索着浪费的墨水能写多少字,却突然笑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她掉了滴墨水都要心痛半天的经济状况,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现在姚家这种日子,她就是嘎巴一下没了,家里也得吃加盐的白菜汤。[1] 姚晓瑜继续抄写试卷,神情明显松快许多,剥豆子的周春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并不后悔买猪肉回来的事情——家里的孩子第一次赚到钱了,买点猪肉庆祝并不过分。 “吃饭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8节 温柔端着菜出来,姚晓瑜给自己舀了一碗稠粥,夹了块豌豆里面的猪肉吃掉,长期缺乏油水的身体非常嘴馋,姚晓瑜忍了又忍,才没有把筷子变成小鸡啄米。 其实这个肉算不上多么好吃,姚家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温柔做菜也不过是把豌豆和肉放在一起,架到大陶罐上蒸熟,然后放一点盐拌匀,但饿久了的人给把草吃都香,更别说吃的还是肉。 “这肉还是太瘦了,要是买的是大肥肉片子才香。” 周春花吃的眯起了眼睛,她从出生一直亏空到嫁人,跟着姚大牛过了几十年的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吃饭的习惯本来已经渐渐改了,两个月的黄包车跑下来,她又恢复了对脂肪的渴望。 “等这些卷子抄完,我们就买一斤肥肉回来。” 姚晓瑜给周春花画饼,见奶奶的眼睛亮了,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顺便琢磨着过段时间给周春花换工作的事情。 美好的生活的确离不开姚家每一个人的努力,但奋斗和熬命还是不太一样的。 下午的姚晓瑜接着抄写试卷,只是每抄完一张她都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眼睛要么直接闭上,要么睁开的时候望着远方——好容易暂时摆脱了眼镜,她并不打算重新戴上。 姚家不太相信这么做对身体好,但妹妹/女儿/孙女的身体本来就弱,一直抄写也不太行,便默认了姚晓瑜时不时的活动筋骨,只是并不跟着学。 二十一张试卷三个人抄写,即使用的是繁体字,数量也并不算多,三人在黄昏之前抄完了所有的试卷,姚晓瑜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送过去,被周春花制止了。 “太晚了,不安全。” 现在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迹象,很多心怀不轨的人都会在黑夜出来,只要钱的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善良,有些人劫财要色,然后把人转手一卖,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黄浦江的水很深,多少人都填不满;煤窑洞的缺很大,多少人都喂不饱;老鸨手里的卖身契很多,多少手印都摁的下。 “听您的。” 资料和本地人的生存经验,自然是后者更可信,姚晓瑜立刻放弃了出门的计划,问妹妹借了本子和铅笔,把心里列出来的各种小愿望一一抄上去。 姚晓瑜要写的东西不少,钢笔的墨水是抄书的,她不打算公器私用,刚好明天要去交试卷,姚晓瑜征求了妹妹的意见,便高高兴兴的征用了小学生的作业本。 “姐,说好了,明天要给我买新本子。” 姚晓丽在旁边叽叽喳喳,用写了大半的旧本子换没写过的新本子,当然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但姐姐忘了可就糟了,她得时时提醒着才行。 姚晓瑜的思路再次被打断,她有些崩溃的拍着脑门,不怎么抱希望的问妹妹: “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真的会记得买新本子?” 她说了几遍会记得,这妮子怎么就不相信呢。 天灵灵地灵灵,不管是哪位神仙显显灵,让这小丫头别在问了行不行! “拉钩。” 姚晓瑜本来只是习惯性的问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收获,她看着面前郑重伸手的小姑娘,试探性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姚晓丽一下子就缠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吞千针 唱到惩罚的时候,姚晓丽有些犯难了,她以前跟娘学刺绣的时候,被针扎一下都疼的直哭,姐姐万一真的忘记了,要吞一千根针……姚晓丽打了个寒战,脑袋瓜子转的飞快,最后眼睛一亮! “谁变谁就是小狗,汪汪叫到大门口。” 姚晓丽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还规定了惩罚时间,姚晓瑜看着妹妹得意的小模样,依旧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但看到姚晓丽跟她拇指对拇指以后就蹦跶着走后,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没人打扰了。 姚晓瑜安静的将一页页纸张填满,直到天色渐暗,姚家要吃饭了才停笔,晚上喝的是豆皮粥,姚晓瑜觉得比红薯粥好下咽。 希望明天能够顺利拿到全款,最好还能接到一笔回款快的抄书生意。 姚晓瑜在入睡前虔诚的向着老天奶祈祷。 *** “这些都是合格的,三个半铜元一张,总共112个铜元,去掉昨天给的十一个,刚好还剩一百零一个铜元。” 贺掌柜将抄好试卷一一检查过,很快数出了数量正好的铜元,姚晓瑜正想问有没有其他需要抄写的东西,贺掌柜便先开了口: “我这边有个医书的抄写,能给千字三角,你们要抄吗?” 我许愿成功了?! 姚晓瑜确定贺掌柜没有开玩笑后,整个人都被惊住了。 “……有什么要求吗?” 最初的喜悦过后,姚晓瑜开始怀疑其中是不是有坑,她已经过了幻想馅饼掉在嘴里的年龄,就像以前只觉得孤儿院的女主被富豪是被好运眷顾,现在第一个念头却是器官匹配。 “有,” 贺掌柜也不瞒着。 “他们后天就要第一本,十二天内必须全部抄完。” 本来是三个月交货,但昨天弟弟慌慌张张的回来,就说那些医生因为有名气,半个月后就要集体坐火车去给大人物看病,要求把交货时间提前,他费尽口舌也只争取到十二天的期限。 姚晓瑜的嘴张了又张,舍不得这份到手的钱,又实在是承担不起这个庞大的工作量,只能采用拖字诀。 “贺掌柜,能容我们想想吗?” 二十五万字,平均到姚家的三个人身上,便是不算因为错别字报废的纸张,每人也要写七千字,用的还是繁体。 可一千字三角钱的价格实在是太香了,对方还只要求字迹工整无错,这个单子接下来完成了,便是按照一百二十八枚铜元兑换一枚银元的比例,也能拿到好些钱! 姚晓瑜根本做不出选择! “我至多等到今天铺子关门,若是你们还不接,那我只能另找他人。” 交货期限瞧着紧张,其实多找点人工作量也不大,千字三角的价格也很有吸引力,要不是这本《天华精言》是赌注,这种单子本来只会直接给贺家书局自己养着的抄书人。 “今天算在十二天内的。” 贺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姚晓瑜的为难中更添了一层焦虑,然后灵光一闪: “可以只抄一本或者几本吗?” 二十五万干不动,做几个2.5万的也是好的,一个也有几枚银元呢。 “可以,只是要等几天才能拿到书。” 送过来的书只有一本,两边一起抄的话,得等医书抄出来一本,才能让姚家带走。 姚晓瑜再次陷入了纠结,她跟周春花和姚天睿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回去问问姚平安能承担的工作量——姚家能干抄书的就三个,没有帮着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姚平安,别以为你躲在里面就不用还钱了!” 三人脚步匆匆的走到家附近,就看到有人在拍院门,旁边有好几个看热闹的。 姚晓瑜走进一瞧,才发现是之前骂过姚天睿的绸缎庄子的甄掌柜。 “甄掌柜,进来说。” 周春花不想被人当猴子看,甄掌柜却不在意,见能做主的人来了,嗓子反倒更加响亮—— “姚老夫人,咱们都这么熟了,也不必客套,我只问您一件事,那五十枚银元什么时候还?” 作者有话说: ---------------------- 【1】加盐的白菜汤:引用于作家“屠格涅夫”的《白菜汤》,这个故事说的是穷母亲的孩子死了,富母亲去安慰,却发现对方在吃白菜汤;富母亲回想起自己女儿去死以后,她不肯去城堡度假,觉得穷母亲心肠硬; 富母亲问穷母亲为什么还能吃东西,穷母亲说白菜汤放了盐,不能糟蹋了,但富母亲觉得这只是借口,耸耸肩走了——在富母亲眼中,盐是不值钱的东西。 推荐你们去看原文,也就几百字,但是很精巧。 ———— ———— 第10章 姚大牛北上的时候,跟甄家的绸缎庄子也是借了钱的,那个时候的甄老板极好说话,只是当周春花上门,说按照比例还钱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愿意了。 要不是其他借钱的人家势力也不小,周春花可能会跟孙女一起被扣在甄家,把所有的银钱还清才离开,那张重新签下的小额欠条更是直接丢到地上让周春花捡,摆明了瞧不起人。 而且当时签下欠条的时候就说好不急着催债,她今天去贺掌柜那边的时候,还听到贺掌柜说绸缎庄子最近的生意不错,也没有着急用钱的地方,现在过来要钱…… 姚晓瑜思索的时候,甄掌柜也在打量着这个姚家二女:瘦了点,但荔枝眼鹅蛋脸,一瞧就是美人胚子,关键是还读完了中学,那边定会满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甄掌柜还在扯着嗓子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姚晓瑜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的目光好像一直在她身上,就像是看到了移动的金元宝。 “啊——” 女孩的尖叫压过了男人还钱的声音,看似把眼睛全闭起来姚晓瑜捂着耳朵,从微微睁开的缝隙里看到众人被魔音穿耳后的痛苦表情,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她不知道甄掌柜,或者说甄家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件事情必须速战速决,甄家拿不拿得到钱是一回事,他们敢这么打上门,名声必须顶风臭十里。 六百多个银元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姚家只要上了正轨,慢慢还总是能还完的,可要是一股脑的都上门要债,他们就是榨干了都拿不出来——就像是银行取钱,一两个大额款项咬咬牙也能给,但要是都过来就是挤兑,一个操作不慎甚至可能会倒闭。 “甄掌柜,我们家都这么困难了,您还要来占便宜吗?” 乘着尖叫的余威犹在,姚晓瑜在一片寂静中大声说道,也不等掌柜开口,就把甄家在姚大牛葬礼上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我爷爷走了,你们只送一副竹布的白挽联就算了,带着全家占了一桌半的席面,还嫌弃桌上没肉。” 这话出来,众人看甄掌柜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竹布挽联也就是瞧着大,其实现买都不会超过两角,甄家就是卖布料的,白布直接算了家里的成本价,更是低廉,占便宜心思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我……” 甄掌柜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姚晓瑜直接提高了嗓门,把甄掌柜想要故技重施的高音截停。 “您也别说我们菜色简薄,爷爷是风光大葬,姚家的席面都是按照知宾的菜色来的,四大盘六大碗一个不少,每桌都花了足足的两个银元。” 姚晓瑜还嫌冲击力不够,直接把数字重新提溜出来对比了一遍: “那挽联我给你按最高价,也就两角,甄家坐了至少一桌半,一顿吃掉三个银元,二角换三元,还觉得不够,不愧是开绸缎庄子的,就是会算计。” 有了直观的对比,人群顿时有了议论声,有几个闲汉嬉笑的说甄掌柜不愧姓甄,真会做生意,还有几个人问下次碰上这种好事能不能带上他们,甄掌柜气的脸色发青,也不管别人说的,就咬死了欠债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姚晓瑜的嗓门比他更高: “甄掌柜是要逼死我们姚家吗?!” 这话一听就有隐情,热衷探听消息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生怕粗过什么重要事情。 “您说欠债还钱,在爷爷走的时候,姚家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到您家里还过一轮了!” 姚家借钱和还债因为数量太大,都是众人眼中的新闻,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提了还想的起来。 民国写文日常 第9节 “我爹的身子骨大家都知道,我大哥已经不在读书,我家小妹这个学期过去也要暂缓上学,家里全靠手工活撑着,要不是书局的贺掌柜心肠好,给了我们抄书的活计,连米都要吃不起了。” 众人听得点头,有些带着小心思的直接打消了念头——姚家穷成这幅鬼样子,还能有什么值钱的。 “我家从没打算不还钱,但也要等大哥找到工作,才有银元进账,您现在来找我们,就是说出花,又能从哪里榨出钱呢。” 姚晓瑜的声音低了下来,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转眼就是满脸的泪,本就生出同情的众人更加看不惯带着两个小厮的甄掌柜,本应该扎向姚家的刀尖直接对准了他们自己。 甄掌柜听着或高声或低声的讽刺和嘲笑,直接气的没了理智: “怎么没钱,你跳个舞嫁个人,把腿一张,姚家不就有钱了吗。” 这话一出,本来已经吵嚷的如同沸水壶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甄掌柜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好!好!好!” 姚晓瑜连着说了几声好,直接一脚踹到了甄掌柜的两腿中间,甄掌柜当场就倒了下去,捂着自己的二两肉缩成了虾米,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 “难怪你刚刚一直盯着我,我可算明白你抱着什么心思了!” 姚晓瑜看着地上打滚的人影,眼睛冷得像刀子,她刚刚只是试探性的用了点诱导性的语言,没想到还真的探出了一点东西。 “你以前跟我爷爷可是多年的好友,竟然要纳我当小妾,你还要脸吗!” 姚晓瑜本来想根据舞女两个字说的更炸裂一点,毕竟这个时代的舞女靠着酒水提成,虽然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但在大众的眼中,当了舞女跟进了白房子没什么区别,可仔细的想了想,还是将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她现在可是完美受害者,好人家的女孩儿是不会知道舞女两个字的含义的,还是发挥在嫁人上更合理一些,至于为什么是甄掌柜纳妾……这个时代以身还债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爷爷的好友其实一副龌龊心肠来的劲爆! 瞧瞧,周围人的目光都快把甄掌柜给吞了。 “甄诚实你个老畜生,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孙女身上,我打死你!” 姚晓瑜还在猜测甄掌柜来的目的,就看到周春花和姚天睿抄起不知哪来的扁担,对着甄诚实一顿狂抽,两个小厮想上前阻止,却被围观的群众有意无意的挡住。 “我听说甄家的人性子霸道,看上的一定要弄到手,不然宁可毁了,求大家后面多看着点我,哪天我要是遭了灾或是失踪了,八成就是甄家干的。” 姚晓瑜不知道甄诚实在打她的什么主意,但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混乱,九十年代的当街抢劫放在这边也只是小儿科,甄家真的盯上了她,办法多的是,她要做的,就是加强“甄家对她不怀好意”的印象,让群众成为她的眼睛。 “税打你笋弩主意了!” 甄诚实吐出一颗大牙,含糊的辩解,姚晓瑜只当没听见,脱口而出的话才代表着真心,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劳烦大家帮我把人捆了,我要去问问甄家,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地上的甄诚实被打肿了三圈,众人渐渐冷静下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才发现姚家的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姚平安和温柔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 “捆了倒是没问题,但你要走这么多路,撑得住不?” 有人直白的问姚平安,就这说话都一句三喘面如金纸的模样,真的不会走到半路就送医馆吗? “撑得住……咳咳咳……” 姚平安话还没说完,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旁边的温柔面色苍白,再配上一个流眼泪的姚晓瑜,众人刚下去一点的火气再次旺盛起来。 姚家都这么惨了,这个甄诚实还这么欺负人! “姚平安,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给侄女讨个公道。” 金有为站了出来,瞧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姚晓瑜,拍着胸脯跟姚平安说道,姚平安跟金有为的关系一般,但对方的正直和爱看热闹也不是头一回听说,有口碑的背书,他终于点了头。 姚平安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但他模糊的感知到,他强撑着走过去,并没有儿女和母亲过去的效果好。 “大伙儿帮帮忙,回头我请你们吃包子。” 金有为振臂一呼,热心群众就把地上的甄诚实跟捆猪一样的捆了起来,两个大汉“嘿哈”一声,扛着捆住甄诚实的猪肝就往绸缎庄子的方向走。 “多谢两位好汉,待会儿给你们买一斤肉补力气。” 金有为不差钱,就喜欢到处凑热闹。 有些人还有事要做,围观了一场便散去了,多数人盘算着肉包子和看热闹,跟在后面边走边说,等到了绸缎庄子门口,甄诚实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 “爷爷走之前让我和妹妹在窗边发了誓,姚家的女儿绝不做妾,那五十枚银元我们一定还,看在您家的生意以前也有姚家的帮衬的份上,老太太,你和夫人让甄掌柜放过我吧。” 当年甄家带着布来上海做生意,结果被人弄得根本做不下去,还是姚大牛帮了忙,甄家才站稳了脚跟,结果升米无恩斗米仇,姚家反倒被落井下石了。 “你们要怎么还?” 人群中冒出来一个野生捧哏。 “贺家书局有个抄书的急活,我跟大哥父亲接下来,每天抄写一万字,做完就有钱还了。” 在知道的人科普了一万字的概念后,人群再次炸了锅,甄家的名声直接顶风臭十里,有人劝姚家别这么急,周春花只是苦笑: “赶紧把钱还了,甄家就没借口再要人了。” 第11章 “金叔叔,这些人的包子和肉钱拢共要多少?” 姚晓瑜不知道刚到手的一百零一文钱够不够,但人家都帮着撑腰了,总不能还让人花钱。 “没多少,我出就行了。” 金有为摆摆手,姚家刚遭了难,从老到小都瘦巴巴的,他又不缺钱,没必要收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铜元。 “我看个杂耍听个戏,也是要给打赏的,这点钱还没我扔到戏台子上的多。” 见姚晓瑜执意要付钱,金有为便换了严肃的表情,一边说着挺凡尔赛的话,一边拍拍姚晓瑜的脑袋,本意是安抚小姑娘的情绪,谁知道姚晓瑜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又哭又闹的也消耗了不少情绪,一拍就直接腿一软,要往地上倒。 ?! 金有为下意识的薅住了人后脖子上的衣领子,跟拎猫一样把姚晓瑜拎了起来,姚晓瑜被勒了个够呛,吓得金有为差点抓着姚晓瑜的手求她别死。 …… “谢谢金叔叔,也谢谢大家帮忙。” 姚晓瑜笑着跟众人道别,将刚刚金有为偷偷塞进她手里的两个银元攥紧了。 金有为说了,这是借她的,等她有出息了得双倍归还。 “老爷,您要纳小,直接让我们去买一个便是了,怎么能……”看上姚家的姑娘。 好容易把那群瘟神送走,于贤淑赶紧把大门关上,一叠声的让下人解开甄诚实的绳子,皱着眉说道。 她跟甄诚实是原配夫妻,但两人年轻时候的柔情蜜意早就被消磨干净,如今于贤淑也就是守着儿女过日子,姚晓瑜的那一嗓子,直接在于贤淑心上扎了根刺—— 她大儿子成婚早,那乖巧聪慧又漂亮,平时稀罕的跟眼珠子一样的孙女,可也就比姚晓瑜小两岁啊! “您瞧瞧现在弄得……”整个人都被打成猪头三了。 于贤淑没有觉察到自己对孙女隐晦的担心,却也觉得自己奇怪的很——按照规矩,祖父被打成这样,孙辈是应该要来看望的,为了孝心侍疾也正常,但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让孙女赶紧去找点离不开的事情做,千万别到甄诚实面前。 “腻折春福懂神抹!”(你这蠢妇懂什么!) 甄诚实含糊的骂道,见于贤淑一个字没听懂又泄了气,挣扎着爬起来要去医馆看伤——大夫上门看诊要多花一笔钱,他舍不得。 “忍丝落,付折窝!”(人死啦,扶着我!) 甄诚实摇晃的站起来,见两个被推搡过来的小厮跟木头一样呆在原地,火气更是直冲云霄,当场大骂出声,可惜骂了两句吐出来一口血水,里面还带着白生生的大牙。 甄诚实:…… 等他养好了伤,就把这两个玩意儿卖到煤窑子去! “你跟着老爷,问问大夫是什么情况。” 见甄诚实被滑竿抬出了门,于贤淑立刻叫了人跟上,她没错过男人解开绳子后第一时间捂向第三条腿的动作,这声老爷听着莫名的讽刺。 被打成原本的三倍大的甄诚实浑身上下都在痛,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人,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只能开始计算把姚晓瑜送上去后,自己拿到的订单能联络多少关系,又能赚到多少银钱。 姚晓瑜猜对了,甄诚实的确不是个为了五十枚银元就跑一趟的性子,他来本就不怀好意。 甄诚实上面的上面,军需官的远房亲戚有个儿子,染了花柳病,日日在家嚎叫,那亲戚仗着背后有人,从南到北的名医都请过,上海这边的是最后一趟,半月以后就要集体上火车。 那亲戚传出来的儿子消息是一切都好,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人要是真的好了,或者哪怕病情得到了控制,也不会一批批的换医生。 这事本来跟甄诚实没有关系,可他在前几天接到了消息:那亲戚有意为儿子选女人冲喜,不拘束家境,但要长得好看,有文化,聪明,年纪也不能大,到时候按照选中的排行给订单,只是入了他家门,女子便再不能归家。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说的是冲喜,其实女子进了门,儿子死了就得陪葬,甚至可能那儿子已经死了,女孩进去就是冥婚。 甄诚实本来没想走捷径,直到他看到那个订单数量——若是带去的女子成了正妻,那他吞下的订单能直接把家业翻上一番! 他心动了,但找了一圈才发现,虽然到处都是好看的女子,有文化的女子,聪明的女子,年纪小的女子,但这四点都满足的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存在。 甄诚实几乎要放弃,却摸到了姚家的欠条,然后发现姚晓瑜竟然处处都符合! 论容貌,姚晓瑜虽然还没长开,却是鹅蛋脸荔枝眼,一身皮子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妥妥的美人胚子。 论学识,姚晓瑜是少有的中学毕业——民国元年为了表现新气象,上海开了唯一的女子中学,只收了一届学生,姚晓瑜是极少数提前毕业的一员。 论聪慧,姚晓瑜四岁入学,七年小学跳了两年,四年中学也跳了一年,还在双语教学的中学里顺利毕业,放到男子身上,以前是进士老爷的预备役,现在是考大学的好苗子。 论年龄,现在新政推行,十七八岁才结婚的比比皆是,姚晓瑜才十三。 更妙的是,姚家现在败落了,他把人带走以后,姚家根本没法找,而且姚家还欠着他五十个银元,让他刚好有借口上门瞧瞧人现在的模样。 甄诚实思来想去,只觉得上天注定要让他享受这场荣华富贵,便带着借条上了门,谁知道被五十银元迷了心窍,扣上了觊觎朋友孙女的帽子。 【我可真够冤枉的。】 甄诚实躺在滑竿上欲哭无泪,而更糟糕的是,当他千辛万苦的来到医馆,找大夫看了自己的第三条腿后,只得到大夫同情的眼神—— 姚晓瑜的动作稳狠准,那地方撒尿还行,但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哪怕甄诚实一年不一定能起来一次,起来一次的结果不超过两分钟,在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还是一翻白眼,嘎嘣一下晕了过去。 …… “贺掌柜,我们打算抄医书,全抄,再拿一本两个铜元的本子。” 姚晓瑜抽噎的进了贺家书局,一看就是出了事,贺掌柜把东西给了姚晓瑜,就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十二天的倒计时已经少了快半天,姚晓瑜不敢继续消磨下去,让周春花跟贺掌柜解释,自己跟姚天睿飞快的回了家。 “当初我家姚大牛就不该帮那个甄诚实的,这种人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啊,他就应该叫甄畜生!” 周春花的嘴皮子很利索,而且似乎天生知道怎么吊人胃口,她也不平铺直叙,而是用关键人物小小卖了个关子,姚晓瑜在离开书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贺掌柜,嗯,就这个听得入迷的架势,不怕他不往外说。 “爹,你抄哪一部分?” 姚晓瑜一边将书分成三份,一边问姚平安,《天花精言》是线装本,为了方便抄写,贺掌柜已经把上面的线都拆开了,又在最上方的孔洞又穿了一根长长的粗绳,让书页呈现出类似现代识字卡片的模样,每一部分隔开一段距离,就能实现多人同时抄写。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节 “啊?” 姚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姚晓瑜索性替他做了决定: “那您就先抄最后一部分吧,我第一部 分,大哥第二部分,争取今天抄完。” 近25万字,11.5天要完成,平摊到三个人身上,每个人每天至少要写七千三百字,时间紧任务重,姚晓瑜打算等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再慢慢解释。 “爹,这是贺家书局给的新活计,您先抄,事情吃饭的时候我们说。” 一句话给迷茫的姚平安派了任务,姚晓瑜又转头看向温柔: “娘,待会儿煮干饭,不要加红薯,今天要做的事情不少,吃稀饭熬不住。” 姚晓瑜冲着钢笔尖哈了口气,见能正常使用才松了口气,前两天还盘算着让周春花离开那个费命的行当,转眼全家都得开始氪命,只希望甄家的下场能把其他急着要钱的人家给镇住,姚晓瑜不觉得高价抄书的好运气能碰上第二回 。 她在现代的时候,抽卡可从来都是保底! 抄了几页纸,周春花便推开了大门,温柔跟婆婆说了中午吃干饭的事情,周春花知道是孙女要求的后,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在心里琢磨起了跑夜班的事情。 谁不喜欢吃干饭,这不是钱不够吗。 黄包车分日班和夜班,晚上的拉车费往往会更高一些,只是碰到的危险也多,比白天更熬命,说白了就是用身板换钱,拉久了很难活到老。 但这个世道,今天赚不到钱明天就要饿死的人多了去,所以夜晚的大上海也总不缺黄包车夫。 “吃饭了。” 姚晓瑜抄好最后几行字,把纸张轻轻放到一边,用鹅卵石压好——家里原本是有各式各样的镇纸的,后面为了凑钱全都卖了,姚平安便捡了几块鹅卵石代替。 “来了。” 今天的菜是一碗蒸豌豆,里面放了点盐,因为食材新鲜,滋味并不算差,但姚晓瑜嚼着没有红薯的白米饭,还是更想吃肉。 一家子许久没有吃过干饭了,每个人都吃的很香,本来定的餐桌交谈直接抛在脑后。 “那五十枚银元要尽快还完,甄掌柜已经盯上我了。” 饭足豆饱,众人正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就被姚晓瑜的一句话吓得炸了毛。 作者有话说: ---------------------- 写到这,突然觉得这篇文又叫《女儿每天都给全家放炸弹》 ———— ———— 第12章 “他还真当了老不羞?!” 姚平安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甄诚实过来没有这个意思,但还大头债的时候气一回,葬礼上气一回,便是姚天睿没把写推荐信被讥讽的事情说出来,姚家人的心里也是憋着火气的。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甄诚实公然违背了诺言,找上门要现在还债的时候,姚家已经准备让他跌个跟头,姚晓瑜的那一嗓子他们没当真,只觉得是动手的好借口。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被打一顿也是应该的! 但听女儿的口风,这玩意竟然还真的打了小鱼的主意?! “老娘剁了那瘪犊子的命根子!” 周春花拎着扁担就要往外走,姚天睿默默跟在后面,姚晓瑜手忙脚乱的把两人拦住,心里却淌出暖意。 “他看我像是人看到了钱,他看上了我,但不是他看上了我。” 姚晓瑜的话是标准的病句,但姚家神奇的听懂了,却一点不妨碍他们再次开始生气。 “他想让你干什么?” 周春花没有说什么姚晓瑜想太多之类的话,她在乡间长大,见过的事情一点不比城里的大宅院少,甚至比起披了一层面纱的宅院,村里的斗争往往更直白。 姚晓瑜长得好看又会读书,以前有姚家护着,没多少人敢打主意,但现在姚家败落,便有人想要伸爪子了,姚平安出来的晚,她可是看的真真的,那崽种的目光不对劲! “信息太少了,我现在能做的猜测也就三个。” 姚晓瑜摸出妹妹的本子,指甲划在她记下的三个关键词上。 跳舞、嫁人、张腿。 “可能是要给我牵线,嫁给哪个五毒俱全,但外面是绣花枕头的人家。” 姚晓瑜从最好的结果开始说起,却还是一句话将姚家搞到了红温,姚大牛一个人来上海闯荡,后代只有独子平安一人,温柔生了三胎还是人丁稀少,孙辈都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姚晓瑜又生的样样出色,人又傲气,姚大牛在她第一次跳级后就放出话来,要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入赘,结果现在人走茶凉…… “也可能是有什么大人物想要小妾,或者想找个能生聪明孩子的,我刚好合了条件。” 别说什么年级大了起不来,那首调侃的诗可是流传到了二十一世纪:十八少妇八十郎,苍颜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 有一个上过学的女子当妾,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至于孩子……龙生龙,凤生凤,大多数的人想要聪明的孩子,在改变不了父亲的情况下,都会找个聪明的母亲。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转手,往些地方卖了,换一笔钱。” 姚晓瑜没说到底是哪些地方,但众人都听懂了,姚平安和姚天睿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周春花一脸的寒霜,至于温柔…… “娘,回头带把菜刀回来。” 家里连把剁肉的物件都没有,实在是有些不顺手。 …… “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五十枚银元给还了,省的甄家再找借口上门。” 姚晓瑜等他们说完,才点出最要紧的事情,甄掌柜再如何厉害,绸缎庄子也搭不上太多的亡命之徒,但甄掌柜要是哪天不要脸了,仗着这个欠款强闯姚家把人带走,那才是叫天不应入地无门。 毕竟白纸黑字的欠条还在,旁人就是想帮都要束手束脚。 “万一他抓人抓顺手了,多抓了一两个,甚至全带走……” 姚晓瑜没说完,所有人皆是头皮一麻,转眼又觉得棘手——甄掌柜少说要修养个十天半月,这个时间对养伤不短,但对五十枚银元来说,还是太少了些。 “所以你才接了这个单子?” 周春花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孙女,她就说小鱼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本来今天回来的路上都觉得时间太紧,只打算抄一两本医术,结果从甄家出来就往书局赶,直接把单子都接了下来。 “嗯,这本书要抄十份,按照千字三角的价钱,一本就能赚上五元多,全抄完还能余下一点钱当家用。” 现在一个银角子普遍能换十多个铜元,一枚银元的官方定价是一百枚铜元,但姚晓瑜还是按照官价换市价的换购比例,即一角十个铜元,一百二十八个铜元一枚银元来计算,还去了零头。 若是收到的钱比这个更多,便只当意外之喜,免得人家送了个酬劳丰厚的活计,还落得埋怨——即使这么算下来,每千字的书价也有二角三多呢。 “只是这个时间卡的很紧,从今天开始算,十二天要抄完十本,我们三人每天要抄约八千字。” 姚晓瑜也不等父子两个计算出每日八千字的概念,便抓紧时间分配任务——规定的休息时间已经超时了,现在多耽搁一点时间,后面的要抄的量就会更多一点。 “娘,奶奶,这个活计很重,我们基本要从早抄到晚,很费力气,吃食上这几天必须做的好些。” 繁体字本来就费劲,一家子又全都是营养不良的主儿,还按照原来的伙食标准,姚晓瑜是真的怕身体扛不住。 “你们也得跟着这么吃,不然在路上遇到甄掌柜,他又起了坏心眼,没吃饱连跑都跑不动。” 温柔裹了小脚,大概率是不会外出的,但姚晓瑜没必要单独撇下她省吃俭用,以后做手术,没有强壮的身体可不行。 “怎么样才算吃得好?” 周春花这话乍一听讽刺的很,其实只是单纯的询问,五十枚银元赚十二天,只要吃的不是人参燕窝,她都能做。 “每天至少要有一斤的肉,不拘鸡鸭猪鱼,每人每天一斤蔬菜,三餐是纯白米饭,管饱的那种,要是煮粥,必须立筷不倒。” 考虑到家里的条件,姚晓瑜已经是克制了又克制,一斤肉听着多,六个人分着吃,一个连二两都吃不上,但即使如此,周春花也是咬着牙才答应下来。 姚家缺少营养,饭量大多不小,便是按照一人一天一斤生米来算,每天也要三十枚铜元(大米零售价为五个铜元一斤),加上两个甚至三个铜元的蔬菜,还有五铜元打底的东洋鱼,便是不算柴火,每天也要四十枚铜元上下,十二天下来要近四个银元。 但他们现在的全部家当,也只有一百多文钱,都不够吃三天的……看来待会儿还是要去拉夜车。 周春花正思索着哪辆车比较方便,面前就出现两枚银光闪闪的东西—— “奶奶,这两个银元您先拿着买米买菜,要是用完了就跟我说。” 姚晓瑜把金有为给的两个银元放到桌上,虽然贺掌柜那边抄写一本就能付一本的钱,但三个人至少要三本书才方便抄写,姚晓瑜怕家里的存款撑不到那个时候。 “您买菜的时候,多说说我们现在如何的困难,爹的状况如何不好,等抄完书拿到钱,我爹和大哥就被累倒了。” 姚晓瑜冲着奶奶眨眨眼睛,周春花一下便想通了关窍,很快举一反三: “我这段时间就不去拉车了,去接点手工活。” 手上的两个银元够花几天了,刚好让别人看看甄家把他们逼成什么样子了。 姚晓瑜竖起了大拇指,突然又想到一个事情: “奶奶,你还要买一斤煤油回来,我们白天抄不完书的话,晚上还要点灯接着抄。” 煤油灯可以用钢笔的墨水瓶代替,但煤油实在是没办法,竹筒里的油早就在糊纸盒的时候用完了。 “我待会儿就去买。” 姚晓瑜又叮嘱了些零碎的东西,确定没什么纰漏,就过上了睁眼抄书闭眼抄书的日子,日均八千字的繁体任务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困难,每天手腕都酸胀的握不住笔,起来伸展一下全身,都能听到骨头噼里啪啦的响动。 姚平安和姚天睿也没好到哪去,两天的功夫就被折磨的表情呆滞双眼无神,关键是千字三毛的萝卜吊着,五十个银元的债务逼着,从早到晚点灯熬油的写啊写啊写,眼泪都下来了还不敢停—— “哭?哭也算时间的!” 三个人在努力的奋斗,温柔和周春花也保障着后勤工作。 温柔要照顾上学的姚晓丽,还要做全家的一日三餐,好容易有了点休息时间,还要做点手工活。 周春花就更忙了,食材采购是她,手工活的带回和送去是她,见缝插针说姚家的苦,把甄诚实的名声往地上踩一万脚的还是她。 除此之外,她还要一趟趟跑贺家书局:墨水和纸张用完了,书抄完了,抄完的书有几张不合格,要带回去重写再来……这些琐碎的事情全是她在忙。 “吃饭。” 周春花敲敲桌子,见三人都没有反应,便娴熟的在抄完一张纸,下一张纸拿到手的间隙夺走钢笔,一人脑袋上来了一下。 “吃饭。” 三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吃东西的时候能看到手抖的厉害,一碗粥下去一半,眼神才渐渐有了焦距。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节 “再撑一撑,今天是最后一本,写完就完成了。” 姚晓瑜看着纸张上的勾,哑着嗓子鼓励两人,她在第一天抄写结束后就画了十个格子的表格,抄完一本在格子里打一个勾,现在只剩一个空格了。 “等写完,我要好好睡一觉,谁都别碰我。” 姚天睿听到这话,眼中总算是有了点光,面如金纸的姚平安已经没力气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大哥,先把银元送过去,让甄家看看他们造的孽,不然我们的苦就白吃了。” 姚晓瑜瘦的只剩骨□□,眼神却锋利的很,姚天睿听了这话,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姚晓瑜整理好医书,跟姚天睿和周春花一起去了贺家书局,可能是外表实在狼狈,贺掌柜认出姚晓瑜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这么这样憔悴?” 周春花苦笑一声,简单的说了下原因,成功让贺掌柜对甄诚实的恶感更上一层。 最后的手抄本没有需要重写的页数,贺掌柜拿出五十枚银元,用报纸包裹好递给周春花,姚晓瑜又叫住刚好从贺家书局门口经过的金有为,有些羞窘的问他能不能送他们祖孙三人去还钱。 五十枚银元不是一笔小数目,金有为人高马大,还带着两个保镖,三人跟他们一起走,不怀好意的目光会少一些。 热爱吃瓜的金有为有了个如此合理的借口,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怕声势不够,非常熟练的纠结起一帮闲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甄家门口。 甄家因为一个甄诚实,名声变成了臭狗屎,自然要采取措施,这次还钱就是最好的机会—— 坏消息:甄家被洗白了。 好消息,除了甄诚实。 更好的消息:甄诚实证明了名声在臭不可闻的情况下还有下降空间,现在知道他干过的事情的人,都以姓甄为耻,连儿女都改了于姓,在世俗的观念中,他儿孙满堂,但断子绝孙了。 作者有话说: ---------------------- 一点小秘密:在姚家还完钱的后半夜,一个布袋子从外面掷进姚家,里面是闪亮亮的银元,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枚。 ———— ———— 第13章 “这是剩下的钱。” 姚晓瑜晃晃手中的布包,在众人亮闪闪的眼神中往桌上一倒,除了两枚银角子,剩下的十几个都是银元。 “……十二,十三,贺掌柜多给了这么多?” 姚天睿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在抄完以后也按照姚晓瑜给的数字算了算,除掉那五十枚银元,和提前支取的五枚,剩下的银元应该不会超过四个,现在都三倍多了。 “嗯,贺掌柜人好,应该是按照一百一十枚铜元换一枚银元给的钱。” 姚晓瑜用收到的总钱数反推了一下,觉得贺家书局能越发兴旺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估计也就这一回,下次应该还是一百二十八个铜元。” 甄诚实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这个兑换的价格应该是同情和交情给的优惠价。 “有这一回已经挺好了,家里的房租钱有了。” 姚晓瑜提前算了底价,姚家都看的很开——这个钱本来就是意外之喜! “奶奶,把开销算完,要是钱还够的话,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姚晓瑜兴致勃勃的提议,支出是要提前预备的,债也是要还的,可喝了这么多天的粥,总该正经吃点东西吧。 也不需要去什么酒楼,直接蒸一锅白米饭,再买些肉回来用陶罐炖了,炒蔬菜的铁锅家里没有,但餐馆用油炒的一大盘青菜,也只要一个铜元,打包两盘也够补充维生素了。 要是连素菜都想在家做的话,那就买两个鸡蛋,回来跟蔬菜打汤喝,也丰盛的很。 姚晓瑜的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赞同,主要姚家也真的吃够了粥——头两天完成八千字的任务的时候,温柔煮了干饭也蒸了肉,但抄写的三人根本没心思品尝不说,因为手上写字太多,不是没力气夹菜,就是菜到筷子上落了下来。 手抖成帕金森的父女三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点五,最后换了勺子,才算是吃上了几口肉,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让咀嚼都成了费力的事情,所以经过一天的改良,分开的饭菜重新变成了一锅粥。 家里的条件有限,周春花每天买回来的肉食都是门萨鱼,温柔便每天早上把一天吃的米倒进陶罐,再把鱼肉倒进去,等白米煮成粥以后,就用勺子把鱼肉捣碎,再把蔬菜倒进去搅匀,要吃的时候直接舀就行。 因为天热,为了防止早上做的粥晚上坏掉,温柔总会留一根柴火保温,有时候晚上打开就成了糊糊,一日三餐吃下来……除了因为过于疲惫,味蕾被半封闭的三人,姚家人都颇为腻味。 当然,要是跟之前的红薯粥比起来,他们还是会继续选择吃这个大杂烩,虽然鱼腥味很大还控制不了咸淡,可也比塞牙噎嗓子的红薯好吃多了,还不会吃完一会儿就饿。 “我这边还有三个银元,三十二个铜元。” 周春花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周春花在把第一本抄好的医术送过去后,便跟贺掌柜取了五个银元做日常花销。 【五十个银元。】 姚晓瑜防着隔墙有耳,只做了个口型,但四人都看懂了。 这个钱是于贤淑给的,姚晓瑜回家的时候特意往甄家的绸缎庄子走了一遭,那小老婆生下来的幼子的东西已经不见踪迹,于贤淑的大儿子正穿着掌柜的衣服,在里面笑眯眯的跟客人聊天。 “这个钱是压箱底的,除非后面发了大财,或者到了要命的关口,不然只当我们没有。” 姚晓瑜压低声音说道,这个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比起六百银元的债务依旧小的可怜,而且还见不得光,拿出去只会是祸非福。 “我回头就埋了。” 周春花直接表态,这个时候的人很流行往地下埋金银,而入了土的钱财,除非是紧要关头,或者要传给子孙后代的弥留之际,不然绝不会被挖出来。 略过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姚晓瑜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一小堆真正可支配的收入上: “下个月的房租要留出来。” 周春花取出六枚银元放到一边,闪亮的银元直接少了三分之一还多,看的所有人都很是心痛。 “要准备一担半的米,至少要五元四角。” 姚晓瑜本来想说买两担米,这个年代的人大多缺乏蛋白质,碳水摄入量很大,但她大致算了下必要的支出,还是换成了一担半。 五个银元和两个银角子被挪出来,剩下的两角钱是钢笔的押金。 “菜和肉,还有零碎的支出。” 周春花挪出一个银元,想想又把所有的铜元挪了过去,桌上还剩四个银元,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却也大概明白他们的想法: 钱不经花。 “爹要买一支钢笔,需要一元五角。” 姚晓瑜之前被十多枚银元迷花了眼睛,还想着可以在钢笔上可以多花点钱,比如买个两元的款式,现在……最便宜的那款就挺好的,盖子只是裂了,又没碎。 能支配的银元还有两元五角,但还要留一点做手工活的押金,车行的车份,即使在五十枚银元的底气下不需要储蓄,能用的也只有两枚银元。 但这钱已经不少,猪肉一斤只要十六个铜元,蔬菜两个铜元可以全家吃饱,大个的鸡蛋一枚一个铜元,一枚银元的预算,足够全家吃的很好。 “今天我们豁出去,吃顿好的!” 周春花的眼睛里燃着两簇火焰,而她的话也的确让除了姚晓瑜以外的人大吃一惊: “我们今天一人吃一斤肉!” 姚家夫妻和姚天睿倒吸一口凉气。 …… “奶奶,真的要……” 姚天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春花的话打断了: “给我来六斤肉,切块。” 周春花指着二肥八瘦的猪肉,对肉贩子说道,肉贩子伸向东阳鱼的肉顿住,被肉挤小的眼睛难得睁大了。 “姚家有钱了?一次买这样多的肉。” 有人说出了肉贩的心里话,有些来买菜的下人也拉长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热闹——姚家可还欠着债呢,怎么不还钱,还买肉吃呢。 “哪里有什么钱。” 在家里眉飞色舞的周春花在外面换了副表情,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同一张脸,只是嘴巴往下一撇,眉毛一耷拉,就显的颇为愁苦。 “刚给了甄诚实五十个银元,让他放过我孙女,若不是贺掌柜好心,我们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改明儿就得流落街头。” 唉声叹气的周春花引得许多同情的目光,却也有人不相信,在人群中高声问道: “那你怎么还买肉呢?” 周春花又叹了口气,让肉贩子把肉切小一些。 “这不是肉,这是药引子。” 周春花摸摸姚天睿的脑袋,又拍拍姚晓瑜的头,姚晓瑜配合的晃了晃身子,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和姚天睿瘦了许多的脸上。 在这个时代,瘦到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孩子是很常见的,但姚晓瑜和姚天睿算是众人看着长大的,分量自然和陌生人不同,瞧着颇有些让人心疼。 “平安抄完书,知道钱还了的消息以后,就在床上起不来了。” 即使是拿姚平安当借口,周春花也不会说什么生病要死之类的话,只是抛出些模棱两可的句子让别人脑补,姚平安抄完书就起不来是真的,但那只是太累睡着了,跟生病没有一点关系,但在众人眼中…… “我们家请不起大夫,好在给游方郎中喝了碗水,他给出一个偏方,说连喝三天,若是能醒,便是老天放他一回。” 这个时候是有游方郎中的,他们又被叫做铃医,因为手上往往会有根比人高的棍子,棍子的顶端挂着铃铛,一步一响,摇铃走四方,有些地方他们不想停留又必须补给,就会把铃铛塞住,姚家能碰上他们,也是有几分气运的。 不过那甄诚实可真不做人,就为了五十枚银元,竟要把姚大牛的独子逼死,幸好他儿子的品行端正,与他不同。 “难怪这药引子这么奇怪,竟然要肉。” “有什么奇怪的,我有个叔叔病了,你知道那医生开的药引是什么不?” “是什么?” “生过七次崽子的老母猪的后槽牙,拔了以后还得用火烤,最后磨成粉喝下去。” “那可够为难的。” “可不是么,我们大冬天的到处去找老母猪,折腾的够呛。” “你那算什么,我以前要找的药引子才奇怪。” “你要找啥?” “一对原配的蛐蛐!”[1]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节 “……咋分辨蛐蛐是不是原配?要是那蛐蛐是各自分开,又找了相好的呢?” “所以我们到处去抓,抓了以后给大夫看。” …… 逻辑自洽的众人聊起各自碰见过的,听说过的药引子,这次轮到姚晓瑜支棱着耳朵偷听,有些听起来还算正常,有些真的是现代的伪人都想不出其中的联系,姚晓瑜听得津津有味,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篇小短文:《论我那些年见过、听过,奇药引之大观》。 六斤肉是很大的一份,小贩用了好些荷叶,跟打药包一样的打好,周春花趁着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悄悄带着孙女孙子溜了。 作者有话说: ---------------------- 【1】原配蛐蛐出自鲁迅作品,原文是原配蟋蟀。 ———— 药引子真的千奇百怪,但有些是真的有效,我小时候吃过烘干磨碎的香蕉皮,你们见过或者听过什么奇怪的药引子不? ———— ———— 第14章 六斤猪肉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姚晓瑜他们下午才到肉摊,其实已经做好了买不了这么多的准备,谁知他们炖肉没卡在最重要的原材料上,配料却出了岔子。 “没有酱油了?” 周春花冲着店里的伙计又确认了一遍,得了酱油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到的消息,终于死了心,冲着孙子孙女僵硬的笑笑,不知道是在安慰后辈还是安慰自己: “白水煮肉也好吃的。” 姚晓瑜后退一步,家里都是最近几个月才学做饭的主儿,厨艺也仅限于把食物弄熟,周春花算是例外,但因为没有正经学习过,手艺跟姚家人算是半斤八两,平时凑合也就算了,这可是肉! 死脑子,快想啊,除了酱油,还有什么简单又好吃的法子! 姚晓瑜跟在周春花的后面,飞快的进行头脑风暴,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奶奶,买点酒回去。” 三人停住脚步,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 “我在书上看到过,没有酱油,用酒和盐,也能做出好吃的红煨肉。” 随园食单有云:每肉一斤,用盐三钱,纯酒煨之,红如琥珀。[1] 一角钱一斤的绍兴酒很贵,周春花本来是不想买的,但孙女说的没错,来都来了,况且手上买完猪肉还有几个银角子并七八个铜元…… “再便宜点,我就买一些。” 周春花拿出当姑娘时候的砍价本事,最后虽然没有降价成功,却也得了一些赠送的酒水,正盯着掌柜防止他掺水,门口便进来一个穿长衫的男子。 “掌柜,来一大壶上等的龙头水。” 六个铜元被按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姚晓瑜悄悄往旁边挪了下,避开男人身上似烟非烟的味道。 “没有!” 掌柜的脸上没了笑意,总是客气的话头也变得硬邦邦的。 “别家都有,你家怎么会没有?” 男人伸出枯瘦的手,黑黄的脸上露出凶相,姚晓瑜看着他长衫上蹦来跳去的小黑点,默默又挪远了。 “我家就是没有,您想喝那个,去对面的酒馆。” 掌柜把倒好的酒递给周春花,冷着脸说道,他比男子要矮上一些,但看上去要健壮的多,那个男人也看出两人之间的差距,骂了几声便走了,姚晓瑜看的分明——那男人还真进了对面的酒馆。 “奶奶,龙头水是什么?” 姚晓瑜在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周春花本来不想讲,但被纠缠的厉害,又怕两个孩子在不知道的时候喝了,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龙头水就是鸦片烟。" 这个时代的鸦片随处可见,甚至还根据纯度分了等级:富人家用印度的马蹄土,一两烟土就是五两白银;收入不多的便买罐装鸦片,一般两个银角子能买一钱;而更穷一些的人,便喝的是这龙头水。 那富人吸完鸦片,剩下的残渣就是龙头渣,有人专门花钱收购,放入沸水里煎煮,便是龙头水,这个水卖的极便宜,三四文钱便能买到一壶,六个铜元能买一大壶,便是瘾头再大的人,一日也不过花上十五六个铜元。 而这个水在许多人眼中又是极有效的: “不少黄包车夫也会买这种水,说喝一壶不用吃什么东西,也能能拉几个时辰的车。” 周春花当时听着也心动,要不是姚大牛以前一直说家里不能有吸鸦片的人,她又多问了一句这个水的原材料,可能她也会买。 “你们可不能染上鸦片,就算是别人再怎么劝也不行,沾了这玩意儿的可没什么好下场!” 周春花严厉的说道,别看她刚刚买酒的酒馆不起眼,十多年前可是兴盛时候的姚家都攀不上的富贵人家,据说打弹丸用的都是龙眼大的珍珠,后来那酒馆的小儿子染上了鸦片,又被人引着去了赌场,家业就这么败落下来。 那个儿子几年前吸鸦片死了,那老板从此便恨上了鸦片,别家的酒馆都觉得龙头水利润大,跟酒摆在一起售卖,只有这个老板不愿干,宁可少挣点钱。 “知道了。” 两人郑重的应下,姚晓瑜还没从自己刚刚跟瘾君子擦肩而过的经历中回神,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国外虽然抽象的让大麻合法化,她的国家却依旧是零容忍,不算照片和视频的话,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瘾君子。 民国时期鸦片盛行,直到现在,姚晓瑜才明白这八个字后面代表着多么沉重的东西。 姚晓瑜的低落情绪一直持续到回家,等切好的肉被倒进陶罐,姚晓瑜为了让周春花多倒点酒,放点盐而绞尽脑汁后,那些沉重的情绪便抛到角落去了。 上海好猪肉,切小不加水,绍兴好酒入陶罐,小火慢炖味奇美。 姚晓瑜给自己添了一大碗米饭,夹了一块红煨肉进嘴巴,只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都值了。 肉是琥珀一样的颜色,明明切成了一个个小方块,入口的时候却感觉不到丁点棱角,舌头稍稍用力,肉就在口中散开,明明只加了酒和盐,却比以前吃过的大多数肉味道都好。 难怪父母总说现在的肉跟他们小时候吃的不同,姚晓瑜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口味变了,没想到是弄虚作假的人太多,她根本没买到几回正宗的农产品。 想到那些年大把撒出去,换回来的跟超市味道差不多,价格却差得多的有机食品,姚晓瑜心疼的差点哭出声。 她的钱,那都是她的钱,她辛辛苦苦挣的钱! 红煨肉,白米饭,一家六口吃的酣畅淋漓,瘫在位置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肉吊到井里放着,碗筷明天再洗怎么样。” 姚晓瑜的提议再次得到一致认可,所有人简单的把自己打理了一下,便各自上楼休息去了。 第二天吃的是白菜粥,配着加热过的红煨肉,昨天吃到喉咙眼的肉还没消化,今天的所有人的筷子都慢了些,但等吃完早餐,吃剩的红煨肉也已经没了,连油腻的底子也被姚天睿拌了粥吃。 姚晓瑜没跟大哥抢盆底,倒不是有礼让精神,主要是身体虽然馋得慌,但二十一世纪的观念还是觉得盆底油腻,实在吃不下去,有人强塞到她嘴里也就罢了,自己动手……臣妾做不到啊! 再等等吧,等她的事业上了正轨,不再为钱发愁,就牛羊鸡鸭换着吃! 姚晓瑜在心里许下雄心雄心壮志,然后带着大哥去了贺家书局,领了一份抄书的活计,千字八个铜板,只比之前的试卷价格略高,却胜在量大,近十万字,抄完能得六个银元。 姚晓瑜这次要了半个月的期限,贺掌柜有些惊讶,姚晓瑜也不瞒着: “抄书谋生总归不大稳当,我和大哥还是想找份正经的活计。” 印刷业只会越来越发达,抄书的市场只会萎缩不会扩大,她和姚天睿的字只能说的上齐整,在这一行没什么竞争力,若是寻不到别的出路也就罢了,但这个时代,是不缺知根知底,还读过书的人家的职位的。 前提是性别为男。 “你们想的很对。” 贺掌柜赞同两人的想法,也惋惜姚大牛走的太早,若是再撑上几年,未必不能看到姚家再次兴盛起来,却也理解姚大牛的孤注一掷——这样好的子孙,谁舍得让他们过苦日子? “若是可以,你大哥最好再读个中学。” 高小毕业的学历并不低,但越往上读,以后的前途也只会越好,就是看着姚家现在这幅模样,贺掌柜都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劲,出口就有些后悔。 姚晓瑜对贺掌柜的这句话特别赞同,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早熟,十六岁的姚天睿已经是可以相看,甚至成婚的年纪,但不妨碍姚晓瑜觉得姚天睿现在应该在学校读书。 “等我们先找到工作,赚钱把债还了,就能继续读书。” 再等等,等她的事业走上正轨,姚天睿必须给她去上学! 不管姚晓瑜的心里有多么张牙舞爪,面上的话都说的很好听,贺掌柜一边觉得姚晓瑜有成算,一边觉得姚天睿可惜。 那么大一笔债背在身上,还完债去读书,不过是一场美梦。 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带着新的活计高高兴兴的回家后,她就开始分配任务: “我们三个,每人每天要抄三千字。” 这个数字并不小,但比起之前卷生卷死的八千,全家都松了口气。 “爹,你只要在一天之内抄完就行。” 姚晓瑜对姚平安的要求不高,毕竟身子骨摆在那,完成任务不生病就是给她帮忙,但姚天睿…… “大哥,你跟我一样,每天要在午饭前抄完。” 姚天睿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下来,倒是温柔对大儿子有些心疼,不知道姚晓瑜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抄书就是个暂时的活计,下午的整块时间留出来,比较方便大哥和我去找工作。” 姚晓瑜还是一样的说辞,只是这次故意把大哥放在了前面,而结果…… “还是天睿想的周全。” 嗯,温柔果然没注意到她也要去找工作。 作者有话说: ---------------------- 【1】原文:或用甜酱,或用秋油,或竟不用秋油、甜酱。每肉一斤,用盐三钱,纯酒煨之;亦有用水者,但须熬干水气。三种治法皆红如琥珀,不可加糖炒色。——《随园食单》 ———— ———— 第15章 后面半个月,姚晓瑜的生活都很规律,上午抄书,下午带着姚天睿去扫街,挨个店铺的问有没有招工需求,一个星期过去,小学毕业的姚天睿摸到了好几份工作,中学毕业的姚晓瑜得到的岗位数目还是一个光荣的鸭蛋。 “可能是你年纪太小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节 在回家的路上,姚天睿安慰着沮丧的妹妹,但两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托词。 在这个时代,女子很难找到除了女佣和女工以外的工作,在壬子癸丑学制的改革推行后,女子虽然也可以上学,但大学并不对女子开放,一直要到民国九年的二月份,才有第一批上大学的女学生。 也是在1920年以后,女子工作的土壤才开始变大。 “……我还是想试试。” 姚晓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 她对自己的设想是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然后以写作为副业,等到写出了成绩,再看是调整工作和写作的位置,还是干脆专心于写作。 姚晓瑜并不怀疑自己能在文字行业中扎根,现代的大浪淘沙也没把她淘走,她的文在这个时代或许显得太过白话,但正赶上了好时候——上个月,青年杂志刚刚出了第一刊。 这个杂志可能不为大众所知,但它后来改名为新青年,推行德先生和赛先生,几个新和旧成为了历史书上的必背考点,她的白话文正好赶上了风口,毕竟在几年后,某个著名作家的白话诗是这样的: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1] 但这个时代的车马和稿费都很慢——哪怕是从稿子寄出去就一路顺风,拿到第一笔稿费也要数月,她要是没摸准时代的命脉,文稿被退回重写的话,时间只会更长。 她固然可以上午抄书下午写作,但这对身体的负担很大——腱鞘炎,颈椎病,肌肉黏连,斜方肌劳损,即使在现代,有电脑码字和语音输入的情况下,这些毛病她也一个没逃过,难道在这个时代她就是天选之女? 不到没有选择的时候,姚晓瑜并不想上午写完下午写。 “那我陪你。” 姚晓瑜没把自己的打算跟姚天睿说,姚天睿也并不泼她冷水,第二天依旧跟妹妹一家家问过去,只是提前做了约定: “要是我上班以后还找不到工作,那就先不找工作,等我休息的时候再陪你出来。” 姚天睿已经定下工作,是以前姚大牛认识的人家帮忙找的,做一个办公室文员,月薪六元二角,不包吃住,每周休息一天。 这份工作的薪水在同行业里面算中上,上班的地方离姚家走路也只要半小时,工作内容也轻松稳定,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做一年。 那户人家也并不瞒着两兄妹:这个工作是他们给儿子找的,但因为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毕业,家里便找了远房亲戚来先占位,但那亲戚最近不做了,他们的儿子明年才毕业,刚好姚天睿又找上门,他们便让姚天睿占了这个位置。 “我家孩子很会读书,毕业并不发愁找不到工作,只是做父母的,总想着给孩子托底。” 那家的夫人提起在学校读书的儿子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 ***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姚天睿上班的前一天,姚晓瑜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倒是给周春花找到了一个活计:有个新开业的小作坊需要招个临时做饭的,包吃不包住,一个月给两个银元。 姚晓瑜觉得工钱有点低,周春花却心动的很,第二天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工坊,那边刚见过几个埋汰的厨子,干净的周春花直接让他们好感大增,确定她干活利索,便把周春花直接定了下来。 “每天一斤米,一个月就是三十斤米,在家吃也要花一个银元呢。” 周春花知道孙女想给她找个样样都好的工作,但她看得清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姚天睿六元二角的固定收入,足以覆盖房租的固定支出,但人是要吃饭的,两个银元的价格不高,但家里少了她的一张嘴,再多出一笔进账,每月也能好过一些。 一日三餐的饭食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但再辛苦,也比拉车强,至少别家的米不要钱,能放心的吃到饱,也不用一天到晚的四处跑。 “可就做两个月……” 姚晓瑜的眉头依旧拧成疙瘩,周春花倒是看得开: “这才好呢,现在都八月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两个月刚好避开冬天,我手上的冻疮养了十年才好,可不想跟它们再见面。” …… “贺掌柜,您看过的报纸,能借我带回去瞧瞧吗?” 姚晓瑜接过六个银元,又领了新的抄书活计,才问道。 她要以写作为生,就要了解刊登平台的偏好,报纸不贵,但对现在的她也并不便宜,姚晓瑜本来打算去问问报童有没有便宜的过期报纸,但今天碰上贺掌柜看报,她便大胆开麦了。 再便宜也是要花铜元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贺掌柜答应了,只是叮嘱姚晓瑜要好好保存,姚晓瑜自动把面前的报纸换算成铜元,一个劲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找到报童,花了五个铜元,收了些旧报纸回来——贺掌柜没有买下市面上所有的热门报纸。 跟在旁边的周春花觉得这钱不如用来买肉,但想到刚刚揣好的六个银元,又觉得偶尔买点孙女喜欢的东西不算什么。 “小鱼,你要留下的报纸自己收好,有什么不想要的,就给我处理。” 报纸是很有用的,可以用来糊墙贴窗,引火也是一把好手,姚晓瑜小时候还用报纸折过青蛙,吹一口就吧嗒吧嗒的往前跳,以前给老房子打扫的时候,母亲会把一张报纸三两下折成大帽子,防止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粘头发。 “好。” 姚晓瑜应下来,周春花便高兴的笑了,然后开始跟孙女商量要买点什么吃食回去。 家里除了姚平安,从上次的红煨肉开始,就没尝过肉的滋味了,而姚平安也并没吃多少独食——五文钱的萨门鱼,从吃完红煨肉的第二天开始,一直撑到了昨天,也就是吊着身体不生病。 周春花提议买肉包子,带回去就可以直接吃,还能按人头分,姚晓瑜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之前在这边找工作的时候,姚晓瑜亲眼看见有人吃肉包子的时候,咬出一大块带着细密小疙瘩的整肉,还高兴的觉得自己赚了。 不吃血脖和淋巴,在现代算是基础认知,但在这个时代,能用这些做包子的,已经是有名的良心商家,有些小贩为了节省成本,会用病猪肉,甚至会用坏掉甚至烂掉的肉。 姚晓瑜自觉不是个特别挑剔的人,但……以后想吃包子,还是等有钱了,雇个厨师当面做比较好。 馅饼也一样。 馄饨也是。 …… 姚晓瑜不让买,周春花也不坚持,两人最后买了四分之一只鸡回去,打算熬个鸡汤给家里开荤。 “当时买了带头的多好,少的那点钱可比不上鸡头。” 周春花念叨了好一会儿,姚晓瑜只是笑笑,唠叨就唠叨吧,比起吃鸡头,她宁可这么碎碎念的回去。 鸡屁股也不行! 小半只鸡带回去,大家都高兴的很,也不需要什么讲究,两粒花椒一撮盐,三片生姜一把火,炖好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鸡油,底下瞧着清澈透亮,一口下去却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了。 鸡肉被撕开大概的分了一下,每人也就是几口的肉,鸡汤泡饭却管饱的很,姚晓瑜看的分明,那鸡骨被炖了个把小时,依旧坚硬的很,嗦骨头的姚晓丽用力咬下去以后,上面也就是浅浅一个印。 “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天天吃鸡的好日子啊。” 依依不舍的将已经没滋味的骨头丢进簸箕,姚晓丽期待的望着姚晓瑜,自从公布了家里的经济条件后,姚晓丽就再也没因为吃不上肉蛋闹过,但懂事归懂事,该馋还是馋。 “下周你放假的时候吧,到时候我把抄好的东西给贺掌柜,就买点肉回来,不过不一定是鸡哦。” 姚晓瑜搓搓妹妹的脸,半哄半认真的说道,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妹妹的学校,要是不太好的话,得尽快挣到足够的钱,然后给姚晓丽转学。 姚晓丽现在小学三年级,等读完剩下的一年初小,再读完三年高小,四年中学,大学也对女性开放了,没准到时候姚晓丽还会是她的学妹。 女孩子读书不容易,只要姚晓丽不长歪,她愿意给姚晓丽出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了,她记得大学也有旁听制度来着……姚晓瑜看着周春花和温柔,觉得得尽快把报纸看完,定下自己的第一本书。 正在剥豆子的周春花和温柔打了个寒战,背后突然有了一股凉意。 作者有话说: ---------------------- 【1】该诗出自胡适的《两只蝴蝶》。 ———— ———— 第16章 从贺掌柜那边拿了报纸回来后,姚晓瑜依旧只用上午的时间抄写赚钱,下午的整块时间用来看报。 这个时代的报刊是繁体竖版,从右往左的阅读顺序,姚晓瑜最开始阅读的时候有些艰难,但人是可以改变的,读的多了久了,她便习惯了这种排版。 “小鱼,过来帮我把土豆皮刮了。” 温柔又在叫人,姚晓瑜叹了口气放下报纸,蹲在温柔身边,用另一片碎瓷片给土豆削皮。 她们家有水井,以前缺粮食不缺水,土豆是连着皮吃的,至多洗的干净一点,现在条件好了一点,才舍得把皮给刮掉。 “娘,您下次等我没事的时候再叫我干活行吗。” 姚晓瑜压抑着暴躁说道,这个时代的文字对她来说有些之乎者也,看进去的并不算特别容易,但每次读进去一些,温柔就让她做家务,骤然打断的滋味真的非常难受。 虽然温柔每次分给他的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活计,但这就像是人好容易睡着了,结果一会儿被叫醒一次,一会儿被叫醒一次,关键是还没什么大事,就是圣人都觉得憋屈。 “你都看报纸了,难道还有事情吗?” 姚晓瑜睁大眼睛看着温柔,确定她没有开玩笑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位母亲对某些事情有着错误的认知。 …… “你爷爷看报纸当然是有用的,你怎么能跟他比。” 温柔有着一套能自洽的逻辑:报纸跟姚晓瑜的工作无关,中学毕业以后的姚晓瑜也不需要继续学习,所以报纸是姚晓瑜闲着没事的时候才看的。 姚晓瑜已经十三了,是个懂事的大姑娘,既然有时间看“闲书”,自然也有时间帮着做事。 姚晓瑜试着搬出姚大牛看报的事情进行魔法对轰,但温柔也有也有自己的理解:姚大牛是要做生意的,报纸上的东西对他有用,姚晓瑜不做生意,看报纸肯定是为了打发时间。 姚晓瑜:…… 在费尽口舌依旧无法转换母亲的观念后,姚晓瑜不再幻想一次见效的嘴炮疗法,而是采取了更直接的方案——她去贺掌柜那边交任务的时候,花了四个铜元,买了本子和铅笔,下午看报纸的时候将铅笔握在手中,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看报纸是闲着没事,记录东西可就是正事了,温柔并不清楚姚晓瑜在记录什么,但她对写字的人有着某种敬畏,虽然依旧会叫姚晓瑜做事,但跟之前的频率已经低了太多。 在姚晓瑜装作没有听见,或者真的没有听见的情况下,也不会一声一声的接着叫,而是自己去把事情给做了。 姚晓瑜抄着能投稿的平台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看着择青菜的温柔,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只是再次明白了那句话—— 写作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姚晓瑜在看报纸的时候,也并不只抄写投稿的信息,她也抄日常物价,店铺广告,统计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类型,确定自己第一本书的定位…… 时间转眼又是半个月,两个铜元的本子已经写到第三本,贺掌柜的报纸早就还了回去,姚晓瑜翻着自己又买了两回,在一边颇为壮观的旧报纸,终于开始规划自己要写的小说类型, 这些日子她已经把卖的比较好的报纸上的小说看了看了个大概,跟她估计的武侠小说半边天不同,现在相对流行的,除了言情小说,相对流行的反倒是侦探和市民小说,再然后便是救亡图存的革命故事,启蒙篇章。 姚晓瑜在思索后,第一个放弃的就是革命和启蒙类型,不是不想写,而是不能写——她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姚家可还有一大家子呢,她灌墨下笔倒是痛快了,家里遭了人眼怎么办? 再等等,等她闯出名声又不愁笔墨,倒是可以换个马甲,写点不要钱的文章,把该骂的人好好骂一骂。 排除一个,还有三个,姚晓瑜第二个放弃的便是侦探小说。 现在的侦探文并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学生,而是类似西方的夏洛克,有些小报甚至公然将侦探的角色宣称为“东方的福尔摩斯”,模仿的是欧美的逻辑叙述;还有一类是滑稽侦探,走的是反传统的喜剧路线。 民国写文日常 第14节 这两种姚晓瑜都能写,但并是她擅长的题材,开头或许可以顺利过稿,但后面只会越写越吃力——当文抄公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但姚晓瑜的道德底线有点高,过不去那个坎。 要是被反复退稿,姚晓瑜可能还会硬着头皮试一试,现在…… 市民小说又是另一种风格,姚晓瑜觉得这个定位有点类似故事会,大部分都是小短篇,然后便是笑话,做成系列的也有,类似“阿p故事集”,但只是主角相对固定,就像是两只熊和一群羊,每次都是不同的故事。 这种小短文在姚晓瑜能把控的领域,但她暂时找不到能插进去的位置——市民小说的系列文已经有了专栏约稿,除非她这个新人的稿件能有绝对的碾压效果,不然专栏换她的可能性跟做梦差不多。 所以在一次次排除法的作用下,最适合她的还是男女爱情的鸳鸯蝴蝶派,虽然她在现代还没谈过恋爱,但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小说里的套路她精通的很! 姚晓瑜信心满满的写下几个关键词……然后卡在了女主的设定上。 姚晓瑜皱着眉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又用橡皮擦掉,然后再写再擦,一个下午除了弄得手腕酸疼,竟是丝毫进展都没有。 她在现代最头疼的就是主角设定,因为姚晓瑜习惯根据主角性格写大纲,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依然如此,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市井中人村中小女,每个人都能写出一段精彩的故事,但也因为选择太多,让姚晓瑜难以抉择。 若是在现代,她大可以随意选择一个,写完她的故事再写下一个,网络时代不缺读者,虽然营销有用,但也酒好不怕巷子深,而且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成本很低,她若是只要找一份满足基础需求的工作的话,并不困难。 但在这边……过几个月就是冬天,六个人一床被子根本挤不下,煤炭也要提前贮备,没有足够的炭火,冬天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可饭是不能少吃的,要是身体在平时不能积攒足够的能量,可能某一天人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而且这边的惯例是过年的时候上门要债,姚家可以不全还,但至少每家要给一点出去表现诚意,又是一笔开销。 姚晓瑜拧着眉算了又算,除了让自己越发焦虑,没有找人任何提高家庭抗风险能力的手段。 “吃饭了。” 姚晓瑜应了一声,用橡皮在纸张一擦,那被反复擦拭过的纸张便破了一个洞。 晚饭是冬瓜粥,姚天睿带了几块酱猪肉回来,姚晓瑜吃的香甜,焦躁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第二天姚晓瑜匆匆起来,就着桌上的咸菜吃了冬瓜粥,便跟上周春花的脚步——今天是她去贺掌柜那边交抄写纸,然后领钱的日子。 天色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街上的人来去匆匆,显得有些冷清,姚晓瑜闷头跟着周春花走,冷不防听到一句哭骂: “你想让那个狐狸精进家门,除非我死!” 姚晓瑜下意识的扭头看去,视线撞上高高的院墙,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道男声也传了过来: “我们的结合是封建糟粕,是盲婚哑嫁,我们强扭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姚晓瑜只听请了这两句,后面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她竖着耳朵也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声响,然后就是女子低声的呜咽。 “奶奶,那家是怎么回事啊?”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虽然脑子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还是想吃瓜。 “那家啊……” 周春花也不瞒着姚晓瑜,孙女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能力她都看在眼里,儿子儿媳认为天睿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周春花总觉得比起大孙子,二孙女明显更加可靠。 墙院里的是个很俗套的故事,总结起来不过五句: 青梅竹马的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洞房花烛,出国留学的意气风发,归来以后的冷淡相对,貌神合离的遇见真爱。 在这个时代很寻常的故事,却让姚晓瑜眼睛一亮,她抓住了脑子里飞快划过的灵感,直接定下文章的核心。 一位丈夫留学归来变心,被离婚后有了新生活的女性。 从庚子赔款开始,留学生就一直是这个时代的热元素,旧式女子的说法在现在虽然还不流行,离婚另娶的男子却也并不少见,简直就是天然的热题材。 而且她以前除了写小说也看小说,民国糟糠之妻的故事都有了固定模板,她往里面一套,在这个时代便新鲜的很。 姚晓瑜越想眼睛越亮,从贺掌柜那边接新活计的时候,还被贺掌柜问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表现的这么开心,姚晓瑜随意敷衍过去,满脑子都是故事的大纲碎片。 “好你个狐狸精,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突然的女音吓了心不在焉的姚晓瑜一跳,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前站着两个相对的女子,旁边的男人一直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姚晓瑜花了两秒钟把这个音色和记忆中的对上,眼睛一下就亮了——早上的事情居然还有后续?! 作者有话说: ---------------------- 第一本书先收着点,有名气以后就可以随便写了。 ———— ———— 第17章 面对面的女子一人梳着妇人的发饰,金闪闪的首饰格外显眼,穿着标准的上衣下裳,右衽大襟,花边镶滚华丽之至; 另一边的女子虽然穿着的款式相同,衣物上的装饰却几乎没有,辫子也只简单的编成两个麻花辫,只在发梢编进去两颗珍珠,姚晓瑜甚至不需要听他们说话,就能把三人区分开来。 原配孟家女,真爱谈小姐,还有三心二意苏姓男。 姚晓瑜只知道他们三人的姓,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能以此为代称。 孟家女在唾弃谈小姐的行为,但可能因为囿于教养,她能说出来的最有杀伤力的词也不过是“狐狸精”和“不要脸”,但谈小姐的成长环境好像跟孟家女差不多,被气的脸都红了。 可她并不跟孟家女争辩,只是瞧着旁边的苏男,反复问着同一句话: “苏俊文,你在跟我罗曼蒂克的时候,有跟家中的妻子正式分开吗?” 罗曼蒂克是英语“romantic”的直译,原意是浪漫,但在这个时代的上海,也代称着爱情,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含蓄,跟人罗曼蒂克,就是跟人谈恋爱的隐晦说法。 不过这男的居然叫苏俊文啊,形象不太符合名字,不俊也没什么文气。 “清月,我……” 苏俊文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谈清月却没有心软。 “不要说什么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没有。” 姚晓瑜的眼睛一亮又一亮,这种抓住主要矛盾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概率可低,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一个,等等,那个孟家女好像也有惊喜。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苏俊文对着谈清月深情款款的说道,可惜被直接打断了—— “别转移话题,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分开。” 国外比他俊俏优秀的男子不是没有,若不是苏俊文对她关怀备至,又说自己是单身,她怎么可能跟他进一步发展。 她可是在读书的时候就说过,自己绝不当任何人的第三者,没想到还是被迫……谈清月看着苏俊文的脸,觉得自己特别想吐。 “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错误……” 苏俊文只当没听见,继续跟苏清月说情话,苏清月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蹦了出来,姚晓瑜看到她逐渐攥紧的拳头,在心里跟自己打赌这个苏小姐会什么时候爆发。 “啪!” 爽了! 等等,好像不对?! 姚晓瑜目瞪口呆的看着手因为惯性,放到肚子前的孟家女,苏俊文显然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耳光打蒙了,捂着脸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明珠,你……” “别这么叫我。” 孟明珠满脸厌烦的说道,转头看向谈清月,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却也没了敌意。 “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分开的证明,但我这边不管是和离书还是休书,都没有收到过。” 苏俊文回国的时候,还跟她有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后面才渐渐冷淡下来,最近这段时间才说要分开,她一时激动,这段时间才有些失态。 “我看报纸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他离婚的消息。” 登报离婚现在并不流行,但不是没有,多数是单方面的分手,也有一些是双方都同意的。 谈清月接了话,眼神落在苏俊文身上的时候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将他的胸口的肉一片片剜下来,瞧瞧那颗心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她说她幼年孤苦,说她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谈清月看着面前说不出话的男子,也懒得继续探究下去,之前她的导师觉得她有天分又努力,邀请她成为自己的学生,继续攻读研究生学位,她当时拒绝了,但现在还来得及。 “啪啪啪——” 一连串的巴掌跟爆豆一样响起,等谈清月停下发麻的双手,苏俊文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孟明珠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惊住,下意思的后退两步。 读过大学的女子,手劲都这般大吗? 谈清月看着脸跟气球一样的苏俊文,心里的憋屈感总算是散了些,有些庆幸自己听了老师的饮食建议,没有走什么一口吃饱的淑女路线。 她在金三角名校读书的时候,并不是每天只用干巴面包填饱肚子,而是每周都会卤许多牛肉放到冰箱里,饿了就拿出来热一热,然后就着牛奶吃,她还专门买了大一点的平底锅,每天早上给自己煎鸡蛋。[1] 除此之外,谈清月也没有放下日常锻炼,爬山骑车打网球,本来瘦弱的身体在肉蛋奶的大量摄入,和足够的运动中,飞快的变得健壮起来,这才能在今天痛快的把人抽一顿,而不是扇巴掌都跟挠痒痒一样,让愤怒都成了调情的手段。 “苏俊文,我告诉你,我们完了,我们分手的消息我会告诉报社,你等着吧。” 苏俊文吐出来的牙硌疼了谈清月的脚,她看了眼栽倒在地的男人,直接把小皮鞋冲着第三条腿碾了过去。 剥开罗曼蒂克的滤镜,谈清月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栽的,这玩意甚至一直想哄了她的身子,让她无媒苟合! “啊——” “我没有想破坏您的家庭……” 解释和惨叫声都随着距离的拉远弱了下去,姚晓瑜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但周春花要上班,能留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可恶,等她赚够钱了,一定要雇佣几个保镖,到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春花看着恋恋不舍的孙女,虽然不知道自家小鱼什么时候养出了这么一个爱看热闹的习惯,但还是决定回头打听打听,要是贺家和苏家的事情有了结果,就跟小鱼说一下。 姚晓瑜并不知道奶奶准备让她吃上后续瓜,她为没有结局的故事稍稍遗憾了下,便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开始思索今天要买猪肉还是鱼肉。 每次拿钱的日子,就是家里开荤的时候,姚家抄书的工钱已经相对固定,在千字八到九文之前徘徊,隔一段时间吃点肉,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 远远的看见肉摊,挂在上面的熏鱼已经没有了,倒是瘦肉还有一大块。 很好,也不用做选择了。 姚晓瑜要了些瘦肉切片,又让老板送了几根大骨头,摊主的手艺不差,骨头都是白森森的,一丝肉都找不到。 “娘,中午我们吃骨头粥,晚上把肉放进去。” 民国写文日常 第15节 今天不是星期天,姚晓丽要上学,姚天睿要上班,都是带着午饭走的,晚上一家人才能凑到一起。 “行。” 温柔应了下来,中午姚家便吃到了大骨粥,比平常的冬瓜粥要好吃一点,但也有限,姚晓瑜被勾起馋意,更期待晚上的那一餐。 下午。 姚晓瑜端正的坐在桌前,定下了女主的名字:丁娴。 这个故事很简单,开头便是留学归来的丈夫瞧不上在家操持的妻子丁娴,选择登报离婚,打算寻找真爱。 丁娴的父母不理解和平分开的含义,认为家里的女子必须从一而终,拒绝丁娴回家,公婆在这个时候出场,劝说丁娴离婚不离家。 但公婆并没有什么好心思,而是家里的支出全靠丁娴的嫁妆…… 女主被设定好以后,姚晓瑜便写的顺利许多,只是可能是受了今天回程的戏的影响,丈夫找的真爱在故事里也并没有成为反派,而是被变成一个读了书,心却没有真正立起来的女子。 丁娴越来越好的人生也影响了她,让这个女子也醒了过来,在故事的结尾,两人有了新生活,还收留了从丁家和离的另一个女子,给她寻到了一份工作。 “好像爱情线不是很明显哎。” 姚晓瑜写完最后一个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看着护住丁娴嫁妆的女仆,给丁娴推荐工作的夫人,把关键消息传递给丁娴的卖花姑娘,有些为难的挠头。 她给丁娴安排的男主是一个中学教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但是按照剧情的发展,丁娴要到中后期才会跟他认识,到书完结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爱情的萌芽。 姚晓瑜写大纲的速度并不快,在男主的戏份中纠结了大概半小时,家里人便都回来了,姚家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晚上吃的是青菜肉片粥,被简单烫熟的猪肉吃起来很嫩,但纤维分明,牙齿一咬便直接断开,也没有让人讨厌的腥味,姚晓瑜有点遗憾没让温柔打个鸡蛋下去,要是里面有蛋花,滋味肯定会更好。 “这粥是中午的吗,都成糊涂了。” 周春花舀了小半碗,一边喝一边问,她在做饭的地方已经吃过了,现在也就是溜溜缝。 “嗯,中午炖骨头,我就多做了点,省事。” 的确省事,就是好吃的猪肉配上不怎么好吃的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姚晓瑜喝了一碗又一碗,终于下定决心:先写个一万字去投稿,要是过不了编辑的审核,再换大纲! 作者有话说: ---------------------- 【1】金三角名校:牛津大学别称。牛津大学子1879年第一次招收女学生。 ———— ———— 第18章 姚晓瑜开头的一万字写了五天。 她没有将自己想从事写作的念头说出来,每日的创作时间安排在完成上午三千字的抄写以后,吃完午饭就开始用铅笔创作——铅笔每支只要两个铜元,钢笔的墨水消耗要算银元。 一天下午写三千五百字,三天就能凑够一万字,姚晓瑜打算的很好,但她忽视了自己修文的时间。 一个开头一个开头的换,一个段落一个段落的删,一个句子一个句子的修,文章的吸引力与日俱增,带来的是效率的下降——姚晓瑜每天的写作量都超过了四千,但直到第五天的太阳落山,她才完成了文章的开头。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种修修改改,不少地方因为反复涂抹破了洞的本子是不能投递出去的,编辑会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将其丢到废纸篓里,所以姚晓瑜还需要誊抄一遍,而且这次不能用铅笔,要用钢笔。 又是一笔开销。 姚晓瑜舍不得银元买墨水,思来想去,她将之前的几个墨水瓶子翻了出来,从厨房的陶罐里舀了一点热水挨个倒进去,拧紧摇匀后倒在一起,也凑出了一点儿像模像样的墨水,姚晓瑜灌进钢笔试了试,很好,除了稍微浅淡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她的稿子有着落了。 “这是要给贺掌柜还回去的……” 围观姚晓瑜全过程的温柔说道,跟牙膏皮香烟壳一样,用完的墨水瓶也属于回收再利用的范畴。 贺掌柜把墨水瓶给姚家的时候,特意叮嘱了用完要送回去,也就是周春花觉得一个两个的送不像样,才暂时将它们留了下来,准备凑个整一起送。 “所以我没摔碎。” 姚晓瑜本来对自己的操作有些不好意思,但温柔这种她犯了天条的语气一下勾起了姚晓瑜的逆反心理,本来打好腹稿的解释被吞了回去,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靠着这点子混合起来的墨水,姚晓瑜将自己的一万字誊抄了出来,虽然偶尔在抄写的时候还是有个别被划掉的错别字,但她也无能为力——她从墨水瓶里压榨出来的墨水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不够写满一页纸张。 贺掌柜为姚家提供的抄写的墨水倒是不少,但这是不能用在私活上面的,姚晓瑜只能相信自己的故事足够精彩,能让编辑能忽略这种划掉一两个字的小瑕疵。 “我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姚晓瑜在洗脸的时候悄悄嘟囔了一句,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 五天写作,三天誊抄,刚好又到了一个交稿日。 “奶奶,听说报社的编辑部有便宜的报纸,我想去看看。” 拿了报酬又领了新任务,姚晓瑜眼都不眨的跟周春花扯起了谎,但这段时间她已经给自己树立了爱看报的人设,所以周春花也并不觉得奇怪,只觉得难得的假期浪费在走路上有点可惜。 有这个功夫,勾个帽子挣点同铜元多好。 “你想去哪家的编辑部?” 周春花还是舍不得拒绝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姚晓瑜,孙女只是想买点便宜报纸,肯读书是好事,应该支持。 “我打算去《话本大全》那边看看,他们的报纸都是故事,没准还能找到上次那个换新娘的故事结尾呢。” 姚晓瑜的报纸也不是白看的,吃过晚饭之后,她会挑选一点报纸上的故事念给姚家听,但时间往往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短篇的故事还好,许多长篇实在是吊人胃口,但因为报纸不全,许多时候读着读着便要换一个故事,令人很是不快。 换新娘的故事,就是被迫断更的其中之一。 “那你可要好好找找。” 听到故事可能有结局,周春花顿时来了兴趣,本来磨蹭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姚晓瑜得时不时来一段小跑,才勉强不被周春花落下。 《话本大全》的编辑部离贺家书局大概有三刻钟的距离,姚晓瑜走走跑跑停停,连呼带喘的消耗了一个多小时,到编辑部楼下的时候已经汗出如浆,喘了好一会儿刚觉得恢复了些,冷不防张嘴吃进一阵风,弄得姚晓瑜又开始不断的咳嗽。 这身子,委实弱了些。 “吃吧,吃完就不咳嗽了。” 姚晓瑜正思索着自己锻炼的可行性,嘴里冷不防就被周春花塞进一颗东西,她下意识的尝了尝,甜的。 “……小儿女吃了吾的梨膏糖呀,咳嗽转眼就不见呀——” 姚晓瑜还在猜测刚刚进嘴的是什么食物,这边的吆喝声已经又响了起来。 很好,她知道了。 拉着手风琴的小贩虽然唱的都是一个调子,但见人下菜碟的功夫真是一流水平,刚刚哄完周春花的铜元,又凑到了一个奶奶面前换了个唱法。 耳清目明,平平安安,直接说到了老人的心坎上,也难怪拉手风琴卖梨膏糖的小贩有好几个,就他的生意最好。 “这梨膏糖虽然贵了点,但还真有用,你一下就不咳了。” 姚晓瑜正把梨膏糖的小贩角色储存在心里,就听到周春花美滋滋的夸奖自己决策正确,她很想告诉奶奶她不是因为梨膏糖才没咳嗽的,但想想又觉得算了。 何必破坏长辈小小得意的好心情呢。 喘匀了气的姚晓瑜偷偷嗯嗯啊啊的发了几个音,确定说话没问题后,就抬脚走向二楼——第一层可以开店,房租贵,为了节省成本,租用二楼作为工作地点是很平常。 编辑部的配置跟现代的社畜工位差不多,只是桌子要大一些,也没有二十一世纪必配的电脑,多数人都在忙,但也有几位是闲着的,让姚晓瑜松了口气。 有闲人就好,闲人才有闲心看陌生的作品,姚晓瑜不怕跟人比,只怕连比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请问,这里是《话语大全》收文章的地方吗?” 没有遇到最坏的情况,但姚晓瑜还是没有放松,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用不少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悄悄话: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姚晓瑜的演技并不好,可这些人的也没见过多少演戏的人,他们只觉得这是个不识字的小丫头,应该是指路的人听错了,才让姚晓瑜找到了这里。 “你找《话语大全》,是有什么事吗?” 有个闲着的编辑笑眯眯的问道,态度和善,却没有回答姚晓瑜的问题。 《话语大全》和《话本大全》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点死敌的意思,因为《话语》就是踩在《话本》上发展出来的,甚至李鬼还想要顶了李逵的名号,把自己封为正统。 《话本》被分了半壁江山已经很憋屈了,《话语》还要得寸进尺,这个时代能做报纸的多少有点文人意气,他们直接怼了回去。 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话语》那边自然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来二去的发展到现在,两边互坑是常态,连带着两份报纸青睐的作者也互相看不顺眼。 现在话语那边的人投稿,却到了他们话本这边的大本营,只要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们能笑话语的编辑至少一年。 “我家少爷的对头,投《话本大全》的文章被选中了,我家少爷很会写文章,不服气,让我把他写的文章投到《话语大全》……” 后面的话姚晓瑜没说,但众人已经脑补出来了——等文章真的上了报纸,就去当面嘲笑对头呗,可惜啊,小丫头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太好用,地方都跑错了。 姚晓瑜故意没说是自己写的,年纪小+女子,简直就是天选废纸堆的命,成名了倒是无所谓,逐利的资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但她现在的筹码已经够少了,没必要再继续减轻。 其实用老爷的名号会更好,但老爷不可能让不识字的小姑娘把手稿带走。 “你家少爷写的是什么文章?” 《话本大全》属于二流报社的中上层,但因为钱给的大方,并不缺稿子,寻常时候也没什么人想加班,可现在不同,这个小姑娘手里的稿子到手,话语那边可就输了个彻底! 姚晓瑜听到这这句话,心弦又放松了几分,不枉她翻遍了各个卖的比较好的报纸,硬是字缝里看出字来,挑了符合她文章要求,又有看不顺眼的对手的《话本大全》。 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瓜,姚晓瑜并不知道这两个极其相似的名字的背后的恩怨情仇,但数据是不会说谎的,透过那些并不齐全的旧报纸,每次有一方做出决定,另一方一定相反的意见的文章发表的报社,也就只有这两个。 于是姚晓瑜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在理论和今天观察到的诸多细节中,验证了话本和话语不合的猜想,巧妙的绕过了文学界的无意识封锁,给自己取得了一个机会。 想到自己之前手抄的表格,人工的筛选分析,各种树状图和饼状图,姚晓瑜都差点为自己的努力流出一个湖水的眼泪。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家少爷说写的是什么鸳鸳小蝴蝶。” 姚晓瑜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做多了文字工作的人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性子,瞧着姚晓瑜连鸳鸯蝴蝶派都不会说的模样颇有些头疼,索性也不为难小丫头,让人在这边吃着糕点,他们直接把带来的稿子翻开。 姚晓瑜吃着绿豆糕,在心里比了个耶。 作者有话说: ---------------------- 民国写文日常 第16节 第19章 “你这个文章……用了句读?” 编辑瞧了一眼稿件, 还没看清里面的内容,就被里面的标点吸引了注意力,近几年宣传白话和标点的文不多, 但他的职业摆在这里,也看过好几篇,只是嘴上还是习惯将标点说成句读。 这两个算不上一个东西, 但他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并不少。 “句读……您是说那些圆圈蝌蚪吗?” 姚晓瑜致力于将没文化的的小丫头人设贯彻到底,在她的稿件正式发出去, 甚至第一本书完结,积攒出一些名气之前,她都打算把自己的身份遮掩起来。 没名气的时候是人挑书, 有名气就是书挑人,姚晓瑜在现代的写作事业算是不温不火,可她有一飞冲天的紫微星好友,预收的文章标题直接写了预收,简介就是没想好,收藏数都把她馋的慌。 “少爷说, 这是他在外面学的,觉得方便就用了。” 姚晓瑜的写作工具虽然从电脑变成了钢笔,但有些习惯还是难以改变, 比如各种基础标点的不自觉运用,不过…… “你家少爷,应当是新式家庭出身。” 编辑把姚晓瑜身上的马甲焊的更死了一些, 然后就沉浸在了故事里,满目的标点乍一看有些不适应,习惯了以后就觉得方便的很, 编辑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姚晓瑜看着编辑的眼神,就知道稳了! “这个故事我们要了。” 编辑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姚晓瑜的稿子放在了抽屉里,生怕面前的小姑娘发现不对,拿着纸就跑了。 姚晓瑜的文学功底是比不上这个时代的人的,但她写的故事没有任何阅读门槛,画面感很强,最关键的是主角和主线都很明显。 主角固定,主线清晰,这在现代大浪淘沙的网文中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在这个时代,是极少数作者才能摸透的写作技巧。 至少在小说这个领域是这样。 姚晓瑜收集的报纸不少,但除了一些短篇,能读的并不算多,很大的原因就是多数的故事根本分不清主角到底是谁。 比如有一个连载的小说叫《浪剑天涯》,从书名看应该是一个剑客的江湖故事,但开篇到后面的好几次连载,大篇幅描写的都是一个用鞭子的侠女。 然后在她觉得小说名可能是随意取的,侠女是主角的时候,侠女嫁人了,又换了一个人物叙事。 姚晓瑜:…… “这个故事后面说了什么?” 确定上锁的抽屉不会被轻易打开后,编辑终于有心情追问,正在回忆自己眼睛受到多少荼毒的姚晓瑜一秒入戏,摇摇头熟练的摆出茫然的表情。 “少爷还没写,说这个故事要是能上报纸,就接着写,上不了就不写了。” 姚晓瑜没撒谎,她大纲打好了,但是正文真的只有交给编辑的一万字,一个字都没有多的。 “能上,肯定能上!” 编辑大声说道,周围人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人说话向来含糊的厉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斩钉截铁。 编辑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只看着姚晓瑜,以前说话模糊是因为收到的稿子水平有限,过跟不过就在一念之间,但这个故事都到他手上了,放过才是傻子! “你家少爷打算写多长?新的稿子什么时候送过来?有多少字?” 编辑有些焦急的追问,姚晓瑜故作胆怯的缩了缩,才慢吞吞的开口。 “少爷说这个故事大概十三万字,要是能上报纸,他现在闲着没事,一周大概能送一万字……” 这个速度放到现代会被喷的体无完肤,但在这个时代,每日写书数千字已是勤奋的表现,拖稿更是家常便饭,像后面每日四千字,还有时间打麻将的张恨水一流才是凤毛麟角。 编辑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姚晓瑜老实小丫头的人设稳立不倒,打着少爷不想暴露身份的理由拒绝提供名字和信息,只给了他们一个笔名。 “一条小鱼……真的要用这个笔名吗,你家少爷……” 编辑怀疑这个笔名是小丫头忘了她家少爷的笔名,自己胡乱起的,根据之前小姑娘表现出来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用这个!” 姚晓瑜能看出编辑的怀疑,但小丫头是看不出来的,她只是把“少爷”的理由复述一遍。 “我家少爷说了,这个笔名上了报纸,他就跟能对头说,你被一条小鱼给打败了。” 编辑和旁边偷听的人想到那个场景,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不是被那个少爷炫耀的人,他们光想想都觉得受不了,真的听到话的人……小丫头没感受到现场凝重的氛围,还在叭叭: “要我说这个名字还是没什么威力,要是叫粉红色的小兔子,效果肯定更好!” 也就是姚晓瑜不想成为靶子,不然她高低得给自己起个七彩皮皮虾,粉红毛毛兔之类的笔名,给含蓄的民国人一点小震撼。 等等,现在的笔名也没有现代的实名制,好像也不是不行?只要愿意放弃稿酬,谁知道这些笔名是自己呢。 天蓝色的小猫咪,樱花梦露泪流殇,拖把沾尿张飞咆哮……姚晓瑜几乎是瞬间就想出了无数的笔名,除了极少数是纯可爱的,大都具有非常显眼的时代特色,完美展现现代人颠颠的生活状态。 嗯,等她有钱了,就挨个丢出去炸报纸! “一条小鱼挺好的,你少爷真会取名字。” 被粉红小兔子的笔名镇住的众人终于回神,收了姚晓瑜稿子的编辑直接拍板,其他人赞同的点头,改什么啊,小鱼挺好的,比粉红小兔好见人多了! 被笔名搅合的乱七八糟的氛围逐渐恢复,编辑没再追问作者的真实身份,也终于谈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稿酬和刊登时间。 稿酬关乎姚晓瑜的后续计划和生活水平,刊登时间则决定了姚晓瑜拿到稿酬的时间——这边在投稿的地址上就写过,文章登报后才能结算稿费,而且是报纸上登了多少字,才给多少字的稿费。 提前结算稿费的也有,但现在的姚晓瑜虽然称得上奇货可居,却远没有这个待遇。 不过稍微催一催,让刊登时间提前一点却不难。 “我家少爷不大缺钱,只想尽快看到文章上报。” 姚晓瑜这话的意思是稿费随意,但编辑怎么可能当真——给的少了,少爷完成了上报纸的目标,觉得没意思,不写了怎么办? 但给的多了,他们这边对新人的稿酬也有规定,偏偏刊登时间也不能故意往后拖,不然急着上报骂死对头的少爷等不及,可能会去别家……编辑在心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咬牙开口: “我们这边有规定,除非是特别有名气的作者,不然第一次投稿一般都是千字五角。” 长篇小说比散文杂文之类的价格要低,新人被压价也是习惯,虽然她看过的资料上都说这个时代有千字好几元,但那是通货膨胀以后的事情,现在这个价格她还算满意。 毕竟相对八铜元一千字的抄书,千字五角的价格已经是翻了许多倍,而且她相信以她的能力,这个收入只是起点。 “但是……” 姚晓瑜正盘算着这本书写出来能有多少个银元,就捕捉到了编辑说的关键词,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 好像还有惊喜? “这篇写的实在是好,我愿意破格争取千字六角的价格,要是刊登出去反响好,价格或许还能再提一提。” 编辑只当没看见周围人的震惊目光,继续说道: “要是你家少爷每周能交一万字的稿子,这个故事下周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一次大概刊登五千字。” “皮秀康,你……” 旁边有人惊叫,但更多的人越发好奇——这稿子得好成什么样子,才让向来求稳的皮编辑冒这么大的风险? 要知道,报纸的版面都是固定的,这人的文章上去了,本来定好的内容就要撤下来一些,要是后面卖得好,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卖的不好…… “这样可以吗?” 皮秀康无视了旁边人的眼神,别说现在没那么多稿子刊登,报纸上有好些空档都是编辑自己写的文章,就是真的没那么多空档,他也要给这篇文章撕出一个位置! 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但人参值得单独挖坑! “下周就能见报?” 姚晓瑜确认了一遍,就做出高兴的模样: “那少爷肯定会答应!” 最关键的问题达成一致,刊登的次数也被固定为每周两次后,姚晓瑜念叨着下周买《话语大全》的话走了,看着小丫头高高兴兴的背影,皮康秀难得有点心虚。 《话本大全》和《话语大全》都是报纸,登哪个应该都没差的吧。 “秀康,快给我看看,什么稿子竟然能让你做这么大的让步。” 在姚晓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下一秒,好友就过来挤眉弄眼,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皮康秀本就是个温和的性子,左右现在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他便小心的把稿子拿了出来,让众人翻看。 ----------------------- 作者有话说:姚晓瑜:今天是个好日子~ ———— ———— 第20章 故事的开篇, 是一对小儿女的嬉闹,夏日荷叶做小伞,秋日爬树摘梨杏, 冬日裹袄打雪仗,春日田野放纸鸢,明明都是些寻常的孩童玩耍场景, 却看的众人脸上泛起姨母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襁褓中定下的娃娃亲, 相邻宅子的两户人,年年岁岁的笑笑闹闹,任谁瞧了都觉得这双小儿女是天生一对。 “那温家子可真不错, 听着丁娴的哭叫,说缠脚疼的厉害,便死活不让丁家给丁娴缠脚。” 一个编辑指着温家子嚎啕大哭的段落,笑着说道,还没人腰高的小孩儿呢,也知道护着人了, 而且也够聪明,不相信两边父母随口哄着说不缠脚的话,顶着挨揍的风险也要时不时脱了丁娴的鞋袜, 亲眼看了妹妹的脚没事才肯放心。 丁家父母本来是准备乘着小孩儿不在的时候给女儿缠足的,结果在温家子屡教不改的情况下,丁娴硬是留了一双天足。 “若是我家的妹妹, 遇上的是这样的丈夫就好了。” 有编辑黯然的说道,他妹妹小时候跟丁娴一样活泼闹腾,裹了脚以后便日日哭嚎, 他虽然也说了几句,但终究还是以学业为重,而且女孩娴静点也好嫁人…… 然后有天上课的时候,家里的人匆匆过来,他茫然的回去,看到了满目刺眼的白。 他的妹妹真的安静了下来,彻底的安静了。 她硬生生疼死了。 “是啊,那丁家父母实在是迂腐,女孩儿上学有什么不好,竟然还要温家子撒泼打滚,才肯放丁娴去学堂。” 有个年纪大些的编辑气愤的说道,他没有什么子嗣缘分,膝下独女刚满七岁,聪慧可爱,未曾裹脚,再过些日子便要送去读书,看着丁娴难免触景生情,让女儿上学的心思更坚定了许多。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狗屁的鬼话,他一个男的,能不知道上学的好处吗! “就是,你瞧瞧这话写的多好:【阿娴以后是我的妻子,要是不读书,跟我说不上话怎么办,要是我不带着她,你们又偷偷给她裹脚怎么办。】” 什么不解风情粗心大意,真把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时候,一丝一毫都会帮着考虑好,这丁家女也是好运,碰上了这样一位小郎君。 皮秀康听着众人对温家子一水儿的赞扬,心里泛起淡淡的怜悯:夸吧夸吧,现在夸的声音有多大,待会儿脸就得被打的有多疼。 这个作者坏得很! 民国写文日常 第17节 皮秀康并不知道什么叫把人骗进来杀,但不妨碍他把其他人的伞也撕碎——怎么能只有自己遭罪呢。 没得到看过的人的提醒的众人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遭受怎么样的冲击,笑眯眯的继续往下看。 垂髫孩童渐渐长成了少男少女,两人照旧出去踏春,那风筝的线却被搅在了一起,想要解开手却不经意的碰在了一起,明明只是稍纵即逝,两人却跟触电一样分开,胡乱将风筝线剪掉,却也没了踏春的心思,只隔得远远的,时不时偷偷瞧一眼对方。 那纠缠在一起的风筝没了线的牵绊,一起上升了一段时间后,稍小的风筝停留在了一个高度,跟继续上升的大风筝分开了。 “瞧瞧,这不就是你跟弟妹相处的时候吗。” 一个编辑拍拍弟弟的肩膀,指着丁娴夫妻开窍的桥段调侃道,弟弟涨红了脸,只嚷着什么“给面子……挺顺眼……怕她哭……”之类的话,惹来一片快活的笑声。 丁娴和温家子在这个春日开了窍,回去以后相处的氛围就开始冒粉红泡泡,带着伤口的手送来的粗糙玉簪,有着针眼的掌心托住的鸭子荷包,偶尔被留堂,迎着夕阳归家的悄悄踩影,花灯节不经意勾住的几根手指…… “这丁家姑娘的手也笨,鸳鸯硬是绣成了鸭子还不让说。” 有人指着丁娴让未婚夫猜自己绣的东西,结果自己被气的七窍生烟的段落说道,他的媳妇也是一样的手笨,关键是还不能说,一说就气的揪他耳朵。 去年冬至的时候,别家吃饺子防止冻耳朵,他被扯的耳朵红通通,上班路上的寒风都散不去耳朵上的热意。 臭女人,不就仗着他脾气好吗! 编辑气呼呼的想着整治媳妇的法子,还没想好是把她今天的绿豆糕换成最不喜欢的山楂丸,还是把牛肉包换成吃腻的羊肉包,就看到稿纸翻了面,顿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被丢在了脑后,伸着脖子继续瞧后文。 本就是娃娃亲的对象,小儿女的感情好,双方的父母都乐见其成,走过三媒六娉,度过春夏秋冬,在河冰融水的时候,丁娴坐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嫁进温家做了新娘。 这应该是新的幸福起点,但嫁人却成了美好的终点。 蜜里调油的日子过了几天,丈夫就要出国留学,丁娴本来也想跟上,却被大夫查出怀孕,只能在家养胎,她含着眼泪送了丈夫上轮船,却在几月之后知道自己并未怀孕。 那脉如滚珠的说法,不过是公婆想让她留下,故意收买了医生。 丁娴不甘心,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日日盼望着丈夫归来,从春等到冬,一年又一年,好容易回来的丈夫却成了陌生的模样。 她强忍着不听不想不看不问,当那贤良淑德的瞎子聋子空心人和哑巴,却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我们的结合是封建糟粕,我想要去追求自己的灵魂伴侣,离婚吧。】 新婚后急转直下的内容已经让编辑们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还是骂出了国粹,众人迫切的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手上的纸却已经是最后一张。 “我问过了,后面的剧情作者还没写。” 看着众人跟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皮康秀只觉得浑身舒畅,天知道他发现这个故事卡在姓温的那句话上的时候有多绝望,好在现在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人了。 有人分担痛苦的感觉可真好! *** “奶奶,我们去买肉。” 成功投稿的姚晓瑜心情很好的下楼,冲着周春花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周春花没看到熟悉的报纸,看向姚晓瑜的时候,便觉得那张笑脸是强撑起来的。 算了算了,买点肉也行,反正今天刚拿了钱…… “要一个银元的五花肉!” 这妮子疯了?! 周春花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了姚晓瑜的衣领子,被迫冷静下来的姚晓瑜也发现不对,连忙改口。 “要十个铜元的瘦肉,” 她是打算等稿费到手再大手笔的买肉的,谁知道兴奋过头……好在补救及时,奶奶应该没有发现不对吧? 好的,没有。 姚晓瑜拎着装了肉丝的荷叶包,高高兴兴的跟着奶奶回家,路上很幸运的碰到了一个有过期报纸的报童,花了几个铜元挑挑拣拣了好些没看过的报纸,其中就包括换新娘的故事的结尾。 回家的路上又经过了贺家书局,姚晓瑜随意扯了个借口进去,再出来的时候,隐蔽处的口袋就多出了一瓶最便宜的墨水。 姚晓瑜身上没钱,这是她向贺掌柜赊的,姚晓瑜没说要墨水的原因,贺掌柜也没问,还答应不告诉姚家人——小姑娘总有点自己的秘密,一瓶墨水也不是什么还不起的东西。 最关键的写稿工具到手,姚晓瑜总算松了口气,活泼泼的被周春花送到了姚家门口,当天晚上,姚家又喝到了青菜肉丝粥。 粥是用米新煮出来的,很好吃。 吃了荤菜的姚晓瑜精神抖擞,第二天完成了自己的一千字抄写,就抽出铅笔开始继续写稿——她这次去见贺掌柜的时候,特意少领了一些任务,打算不管过不过稿,都要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收益更丰厚的写作上。 好在她的运气还不错,一次成功。 写稿的时候为了节省成本,姚晓瑜照旧是用铅笔写第一遍,再用钢笔把修改好的稿子誊抄一遍,因为早上的抄写量下降,姚晓瑜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写稿和誊抄的全部工作。 上次送过去的稿子,写到了丁娴被丈夫要求离婚,这次的一万字同样卡在了关键点——丁娴揭露了公婆的卑劣打算,看清了她对娘家并不是特别重要的真相,打脸完成以后接了和离书,带着自己的嫁妆和忠仆住进了酒店,打算去找一份工作。 姚晓瑜在心里读了一遍稿子,确定没有什么不通顺的地方,便满意的点点头。 找工作在二十一世纪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点,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受教育权直到几年前民国成立才被确立,除去女工和女佣,社会上几乎没有女子能从事的职业。 甚至女子也并不意识到自己应该有一份正式的职业,相夫教子依旧是社会的主流。 就像昨天姚晓瑜读完的换新娘的故事,它是民国时代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故事中的新娘是留学归来的富家千金,但即使如此,她在嫁了人以后,也只是生儿育女。 可女子只是为了好嫁人才读书吗? 第21章 “卖报卖报, 《话本大全》推出新故事,讲丁娴温郎甜蜜蜜的小夫妻哦——” 张三草使劲挥舞着手上的报纸,嘴里大声的吆喝着, 腋下夹着的一叠报纸很快由厚变薄,等最后一份报纸也被人用铜元买走,张三草掂了掂比往日重些的口袋, 咧着嘴往报头的方向跑。 他们手上的报纸,都是报社直接交给报头,报头再分给他们这些小孩儿卖的, 张三草不识字,但他会动脑子,每次报头说了报纸上的事情以后, 他都会结合自己的理解,想一些吸引人的话来叫卖,所以他虽然去不了生意最好的地段,收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报纸卖的这么好,他要多进一点,家里说了, 他挣来的钱一半换在家里的吃住,一半存着,等够了学费, 就让他去读书。 张三草打听过了,最便宜的初等小学要读四年,每学期要两个银元, 他已经存了一大半了。 姚晓瑜拿着新鲜出炉的报纸,飞快的翻到新故事的部分,确定真的是自己的作品, 而不是同名同姓后,才松了口气。 她的稿费稳了! “来三个白果。” 姚天睿看了眼妹妹,摸摸自己口袋里的银角子和铜元,招呼刚放下担子的小贩。 他第一个月的工钱发下来以后,周春花觉得工作的人手上一点钱都没有不太好,便只拿了整个的银元,没动剩下的零头。 姚天睿吃住都在家里,也没什么应酬,除了偶尔加班的时候会买一枚铜元一个的大饼填肚子,其他的时候并不花钱,给姚晓瑜买的报纸,是头一份大饼以外的开销。 现在是第二份。 炒白果是夏天上海的常有的吃食,小贩无师自通了多买优惠的套路,一个钱可以买三个,三个钱买十个,在街头巷尾经常能看到孩子凑了钱买炒白果,然后为了最后一个炒白果的归属争执不休的模样。 当然,更多的孩子只是眼巴巴的瞧着炒白果和碎瓷片在锅里嘎嘎作响,巴望着小贩能不小心把炒白果铲到锅外,让他们也尝尝滋味。 姚天睿看着那圈聚起来的小孩,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姚家还没败落下来的时候,姚天睿的零花钱都是银元,有时候他碰上高兴的事情,就会用一个银元包下小贩的整锅炒白果,分发给周围的孩子。 但他自己是不吃的,家里管的严,觉得外面的零嘴不干净。 “好嘞,又香又甜的炒白果,您收好。” 小贩用荷叶将炒白果包好,姚天睿用手碰了碰,确定不烫嘴,才递给姚晓瑜。 “吃点东西。”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看着温热的白果——银杏树见过不少,它的果子倒是在现实中头一回看见。 “大哥,你也吃。” 姚晓瑜将白果塞到嘴里嚼嚼,是有点淡的甜味,可能是因为干炒,虽然不难嚼,却并不是软软的口感,某些角度咬下去的时候还带着点脆。 “我吃不下了。” 姚天睿摇摇头,姚晓瑜眯了眯眼,看准角度把姚天睿的下巴一按,在姚天睿条件反射的张嘴后,直接把白果怼了进去。 她还没吃早饭,不太想玩什么撕扯红包的套路。 “吃!” 姚天睿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嘴闭上了,然后腮帮子开始轻微的一鼓一鼓。 原来炒白果是这个味道啊。 两人带着报纸回家,也到了能吃早饭的时候,姚晓瑜将最后一枚白果递给姚晓丽,许久没吃到过零食的妹妹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早上吃的是白菜粥,姚晓瑜咬到的白菜叶子很老,嚼了半天都没嚼烂,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倒霉,往桌上一看,好么,大家都挂着痛苦面具。 “难怪那个农民硬是要白菜给我。” 周春花梗着脖子把大半片白菜咽下去,庆幸自己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一颗白菜今天已经消耗了大半,剩下的明天咬咬牙就吃完了。 他们家食物的分割全靠牙齿,她要是多搬回来几颗……周春花打了个哆嗦,没敢再想下去。 “奶奶,明天我要去贺掌柜那边。” 姚晓瑜听到白菜还得再吃一天,整个人都麻了,吊报社的胃口也没了,只想着抓紧时间把稿酬领了,然后哄着奶奶买把菜刀。 浪费食物是不正确的行为,但好歹得切成能入口的大小吧! 在姚晓瑜满脸狰狞的嚼着这个神奇的橡皮口感的白菜的时候,丁娴的故事也随着《话本大全》渐渐传播出去。 茶馆。 老韩头啃了两个包子,又吃了半杯茶,终于拿起报纸开始读——他是被集资雇来的,茶馆里的人听不起说书,只聊天又无趣的很,常客一合计,每人凑了点铜元,包了识字的老韩头的茶水费和早饭,让他在茶馆读报,听听故事,顺带着长长见识。 老韩头也很乐意,他的确识得几个字,但写的跟鸡爪子一样,没法抄书;年轻的时候为了挣钱什么重活都干,身子骨也差得很,虽然还有些积蓄,但有进无出也是坐吃山空,读点报纸就能换一顿早饭,划算的很。 这个茶馆是很底层的,没什么人关心国家大事,他们只捡着故事多的报纸买,《话本大全》和《话语大全》都是常买的,哪份报纸放在上面,老韩头就捡着哪一份先读。 这次在上面的是《话本大全》。 “老韩头,有没有新故事啊?” 见老韩头拿了报纸,有人便惯常的问道,谁知这次老韩头竟然还真点了头。 “有一个。”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是什么?算了,不管是什么故事,先读这个。” 之前的故事他们听得迷迷糊糊,许多作者动辄就是一大串人名,他们实在是对不上号,没别的选择的时候,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有新故事了啊!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叫丁娴的女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18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民国写文日常 第30节 “你又熬夜写东西了!?” 周春花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码字理由能让自家孙女熬大夜,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最后全都归到自己赚不到钱上。 若是她能多赚些钱,把债还了,也不必让小鱼小小年纪便撑起家业,若是家中不缺钱,姚晓瑜也没必要拼命写…… 周春花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萎靡下来,看的在现代常年熬夜的姚晓瑜眼皮子一跳——玩过头了! 逗人一时爽,哄人火葬场。 姚晓瑜废了好些功夫,总算是让周春花相信她真的没有熬通宵,但还是给她煮了枚鸡蛋补身子,然后就要出门。 “我去陶家瞧瞧……二妞,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姚晓瑜好奇的走过去,果然瞧见姚家门口蹲着个人。 “我怕迟到,在家吃了饭就过来了。” 陶二妞仰起脸冲着两人笑笑,爹娘贪心不够,拿了三个铜元还想让陶二妮去姚家蹭饭,陶二妮懒得争辩,拿了家里的碗添了饭就端着碗出门,在僻静的地方吃完了,又把碗埋好,便到姚家门口等着了。 她都想好了,今天送了姚晓瑜就去街上瞧瞧有没有做工的地方,虽然不能一天到晚的做工,但她可以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至于睡觉……拿走的碗不拿回去,家里便不会动手,顶多就是不给她饭吃。 一个碗可贵着呢。 …… 姚家早上有三个要出门做工的人,所以煮的是白米饭,配菜是两个炒鸡蛋和咸菜,温柔把鸡蛋盛出来以后,还会把一碗饭倒进锅里翻炒,然后这份吸收了锅里剩下的油,沾着零星鸡蛋的米饭会被放在姚天睿面前。 姚晓瑜没工夫关心这些小事,陶二妮还在门口等着,她匆匆吃了饭就往外走,周春花仰脖子喝了最后一口粥,跟上姚晓瑜的脚步。 昨天孙女回来的那么晚,她的心在看到人影之前就没安定下来过,今天要是不跟着去瞧瞧,做工都定不下神。 有周春花陪着,好容易放松些的陶二妞又变回了拘谨的模样,好在这次出来的晚,街道上热闹许多,姚晓瑜东瞧西望的也并不无聊,只是有点遗憾不能敞开买东西。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奶奶,你要进去看看吗?” 三人以周春花眼中乌龟爬的速度到了玛利亚医院,姚晓瑜主动发出邀请,周春花很心动,但头摇的很坚定: “那是你做工的地方,我跟那又没关系,去了不好。” 姚晓瑜就喜欢周春花这小老太太的分寸感! ----------------------- 作者有话说:家里人知道工作的地方很正常,但真的没必要进公司参观。 ———— ———— 第36章 “你还带了报纸啊。” 古婶有些惊讶的看着姚晓瑜, 姚晓瑜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做足了乖巧新人的模样。 “我手笨,补个衣服都能把手扎出七八个针眼。” 这话的意思是不会跟古婶抢医院的手工活, 听懂的古婶直接笑成了一朵花,心里对姚晓瑜识字的别扭也没了。 现在世道变了,女娃读书挺正常的。 “你要是瞧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记得跟我说说。” 古婶的眼睛可尖,她儿子也买报纸,申报, 日报和大公报之类她不仅眼熟,还都听过不少,只不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姚家小姑娘桌上的报纸, 倒是跟她瞧见的小报类似。 这个小报不是指那些专门捕风捉影,靠着风月之事增加销量的非法报纸,而是专门刊登跟新闻无关的奇闻轶事,话本小说的报纸,赚的钱比日报一类的多,但社会地位并不高, 有些人讽其为“引车卖浆报”,也有人说这是“勿谈国事报”。[1][2] 古婶其实私心觉得这些小报比申报之类的好看,但她不识字, 儿子也不喜欢买,便只能在休息的时候找读报纸的地方蹭着听,能听到的东西有限不说, 还没办法自己选感兴趣的地方,这姚家小姑娘倒是意外之喜。 “行。” 姚晓瑜一口答应下来,她今天只带了一份报纸, 一方面是周春花跟着,她不敢放开手脚买,另一方面也存了试探的意思,古婶能平和相处最好,若是不能,她也要乘早做打算。 好在没到最坏的结果。 两人说开,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古婶继续做着手工活,姚晓瑜看一会儿报纸就趴着休息一会儿,玛利亚医院不缺钱,暖气给的很足,姚晓瑜琢磨着后面几天要是还是这么清闲,就买个棉花枕头过来。 中午供应的是炒青菜和土豆烧鸡块,土豆一人一勺,鸡块一人半勺,能吃上哪个部位全靠运气,姚晓瑜被分到一块鸡腿肉和两节鸡架,古婶拿到半个翅根和一个鸡屁股,姚晓瑜觉得古婶的运气不好,古婶自己却满意的很,还跟姚晓瑜分享新八卦: “厨师又换了。” 之前的是个胖男人,现在的是个瘦女人,味道虽然没怎么提升,饭菜的分量却大了许多,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那要乘着还行的时候多吃点。” 姚晓瑜听了这边换厨师的频率后,更加珍惜起现在还算正常的伙食。 下午的西药药房跟上午一样悠闲,姚晓瑜上午就把报纸看完了,剩下的半天无聊的只能睡觉,当晚回去就使尽浑身解数打消周春花继续接送她的念头,只让陶二妞陪她上下班。 “真的不用我送吗?” 直到姚晓瑜出门的时候,周春花还在念叨。 “哎呀真不用,有二妞陪着呢,不会出事的。” 姚晓瑜连哄带劝的让周春花放了手,一溜小跑的出了门,跟陶二妮走出好长一段路,确定奶奶没有跟上来,才到旁边的大饼店里买了个一铜元的大饼,又坐下要了一碗肉面。 大饼店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定位类似现代的早餐或者小吃店,只是营业时间多数长达二十个小时,凌晨四点就开门,半夜才关张,有些格外勤奋的,更是白天黑夜的连轴转。 里面卖的东西也统一,都是寻常的包子馒头油条豆浆,也兼卖馄饨面条粢饭团之类的主食,但不卖炒菜。 “这个给你。” 姚晓瑜把大饼递给陶二妮,陶二妮吞了吞口水,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并不敢接。 “吃吧,我家问我买了什么,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姚晓瑜把饼子往前递了递,这次陶二妮听懂了。 “您什么都没买。” 陶二妮接过大饼,狠狠的咬了上去,她不知道姚晓瑜买东西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但不外乎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家不也是外人眼中的千好万好吗。 “不,我还是买了东西的,只是买了一份或者几份报纸,一件或者几件零嘴,一般是每天花五六个铜元,偶尔十多个甚至一两个银角子。” 姚晓瑜对陶二妮的睁眼说瞎话很满意,但一毛不拔的人设先不说没什么可信度,对明面上的钱财消耗也没有任何好处,她需要将自己的消费水平展现的更具体些。 她需要贪吃贪玩爱花钱,但也要明白自己的经济状况,才能让自己的明面上的钱不会因为“小孩心性”被收走,也不会因为太过懂事被充公。 “我明白了。” 陶二妮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听话,姚晓瑜怎么说,她就怎么在周春花问起来的时候复述,而这样对姚晓瑜来说已经足够了。 面端了上来,碗很大,分量很足,里面的肉也不是象征性的肉丝,而是有些厚度的肉片,四个铜元的价钱的确有些高,但真的坐到了一分钱一分货,可姚晓瑜已经没了吃的心思: “以后我每天给你买个大饼,或者你想要一个铜元也行,我不会跟家里说。” 姚晓瑜得了承诺,也不让人白担着风险,一个铜元不多,但陶二妮每天也只挣三个铜元,姚晓瑜这么一加报酬,她的收入便上升了三成,更重要的是,这每月多出来的三十多个铜元属于陶二妮的。 陶二妮听懂了姚晓瑜的意思,眼睛唰的就亮了,但犹豫了一会儿,却拒绝了这份几乎白来的收入: “我不要钱,只要您走这段路的时候,一直让我陪着就行。” 这话听着有意思! 姚晓瑜顿时来了兴趣,目光灼灼的瞧着陶二妮,陶二妮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让姚晓瑜先吃面: “路上慢慢说。” 她们还有半个钟的路要赶,足够让陶二妮把来龙去脉说完。 这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陶二妮不想再当老黄牛,但陶家不愿意,双方正在博弈—— “家里已经不准备我的吃食了,我在外面找了个管饭的活计,但要是没个正当说法,我天天往外跑是说不过去的。” 陶二妮知道家里那群人的德行,真的把她往死里逼是不敢的,但恶心人的小手段却层出不穷,比如全家把陶二妮当空气冷暴力,比如找上姚家逼陶二妮辞职,好把她饿到服软……陶二妮都奇怪她是怎么忍这些人这么多年的,现在想想应该是眼睛被糊住了。 “我不要你加钱,只要家里人找来的时候,您别让我走就行。” 姚晓瑜要用陶二妮的陪伴保障安全,避开姚家人花钱;陶二妮要借着姚晓瑜这边的活计维持自己的名声,避开家里人存钱,两人其实很有些互补。 “行。” 陶二妮的思想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大众观念,却对极了姚晓瑜的胃口。 *** “怎么买了这么多报纸?” 古婶有些惊讶的看着姚晓瑜被占了一大块的桌面,这么厚一叠,是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报纸都买了吧?! “都看上一遍,才知道那些报纸值得买。” 这个时代最廉价的知识来源就是报纸,姚晓瑜并不觉得二十一世纪的阅读量能支撑一辈子,再怎么丰富的素材库,也支撑不住只出不入的消耗。 “你可真厉害,我瞧见这些黑字就觉得头疼。” 古婶竖起了大拇指,连做针线活的动作都放轻了,她跟这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完美融合,心里觉得姚晓瑜读书别扭,却不妨碍行为上的支持甚至尊重。 堆叠起来的报纸很高,姚晓瑜又一字一句看的很细,直到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看完了一部分,只可惜没有带钢笔,碰到值得落笔的地方,只能用指甲在句子下面压出划痕。 第二天,姚晓瑜的桌上多了只钢笔。 第三天,多了瓶墨水。 第四天,素材本连着白纸也出现在说上桌上。 第五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医院做六休一,今天到了休息日,姚晓瑜带着周春花去拿稿费了。 熟门熟路的拒绝掉皮康秀的新书申请,姚晓瑜熟练的把三个银元放好,然后从剩下的五个中取出三个给周春花,两人便照例去了普罗餐馆。 “一碗粥,一碟花生,再来一份熏肉。” 普罗餐馆分了粥面饭三种,这次两人到的是粥店,姚晓瑜点餐的时候瞧着比之前大方,其实花费并没有高上多少,因为粥水实在是很便宜的,加了肉菜海鲜的一大碗,不过四个铜元,满满一碟的油炸花生米也不过五铜元。 熏肉贵些,但也只要一角钱。 因为主食的价格低廉,周春花也难得点了菜: 民国写文日常 第31节 “我要一碟五香豆腐干。” 这个菜比花生米还要便宜些,才四个铜元。 …… 两人粥足菜饱的出门,刚花了钱的姚晓瑜又看见了没人的肉摊,周春花心疼的闭上眼,知道孙女手里的银元保不住了—— “一个银元的五花肉,切成薄片。” 现在天气冷,新鲜的肉菜都可以保存好几天,姚晓瑜秉着细水长流的想法放弃了一周一次的大荤,变成细水长流的花荤。 当然,为了延长肉的保质期,还需要一点点小操作—— “这些五花肉先放到锅里炼一下油,盛出来以后封口,炒菜直接从里面挖。” 封口的意思是把肉盛出来以后,将热猪油倒进去没过肉,等猪油冷却凝固,就是五花肉天然的保鲜剂,再加上井水的降温buff,保存一周毫无问题。 就是总觉得有点吃不够。 ----------------------- 作者有话说:【1】引车卖浆:指平民百姓,在此处引用的是鲁迅对林琴南的嘲讽,林琴南反对白话文,曾经给蔡元培写信:“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这里的“引车卖浆报”是那个时候“知识分子”对报纸的讽刺之语。 【2】勿谈国事:出自老舍的《茶馆》,也是对这一类报纸的讽刺,但比“引车卖浆”轻。 (这两类称呼皆为作者虚构,目前未查找到关于二者称呼的详细资料,请勿当真。) ———— ———— 第37章 “家里不够吃的话, 自己买些不就是了,酱肉卤肉熏肉腊肉,只要有钱, 什么熟肉买不到?” 陶二妮不明白姚晓瑜为什么会发愁,她已经在外面找到了一份帮着配菜的工作,饭点前后各忙一个时辰, 两天能拿五个铜元,白粥咸菜还管饱。 工钱虽然低了些,但做工的时间跟接送姚晓瑜的时间不冲突, 没关系推荐被压价也是常事,她的工钱并不被克扣的太狠,而且还是两日一节, 陶二妮已经十分满足。 姚家给的三个铜元她为了名声留不下来,这每天的两个半铜子儿却是她能做主的,陶二妮手上除了前些时候受伤赔偿的一个银元,还悄悄存下了七十多个铜元,她打算做完一个月的工,就带着工钱和这些攒下来的铜元再去换一枚银元。 一百多枚铜钱不好藏, 两枚银元的目标可小多了。 当然,要找可靠的店铺,不然她用换银元的钱换来一枚夹洋铜钿, 那真是有苦说不出;抽成太狠的也不行,一百来个铜钱还不够在里面转一圈的…… “买是能买到,只是做出来的不合我胃口。” 姚晓瑜这话说的颇有些凡尔赛, 但她是真的有苦说不出——她的饮食习惯还带着现代的痕迹,她更偏好新鲜肉,在她的认知中, 熏肉腌肉腊肉都要进锅里再加工才能吃的; 酱肉和卤肉倒是要好些,但小摊的肉往往会做的很咸,或者用重口味掩盖肉可能变质的真相,至少姚晓瑜没碰到合口味的酱肉和卤肉。 大酒楼的倒是没这些毛病,可他们卖的贵,论价都是银元,等钱钱再多点的时候姚晓瑜不介意成为他们的常客,但现在她舍不得。 “倒是普罗饭馆的排骨味道不差,但我看的上眼的餐馆又跟玛利亚医院有一段距离,我总不能天天为了两块排骨来回跑吧。” 运动量倒是其次,姚晓瑜主要怕自己独自出门的行动路线被人摸清楚了,哪天直接被套了麻袋,就她现在比林妹妹好些的身板儿,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 陶二妞也没了主意,姚晓瑜的烦恼在她眼中虽然有点问喝粥的人为啥不吃肉的意思,但也都是实实在在的。[1] “要是有个单独的房子就好了。” 置一个单独的厨房,再请一个不会灵机一动的厨娘,想什么肉就买什么肉,喜欢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一人挣钱一人花,陶二妞都不敢想自己过上这种日子,会是个多么开朗的小女孩。 “那到时候烦恼的就不是吃什么,而是怎么对付梁上君子,地痞流氓,还有夜敲姑娘门的畜生了。” 姚晓瑜为什么一直不搬出去住?是她不想吗?还不是这个时代独居的危险性太大了。 就她前个儿看到的小报新闻,有个小少爷离家出走,银钱不够租了个大杂院,要不是家里一直有人悄悄跟着,当天就被回来的醉汉采了□□花,就她这种随口都能把自己卖了的运气,姚晓瑜可不觉得自己租房的后果能好到哪去。 “也是。” 陶二妮叹了口气,她原本琢磨着存够了钱就去别处租个房子,反正上海很大,换个地方陶家便找不到人,现在听了姚晓瑜的话才发现她想的太简单了,纵使她有一把子力气,也做不到千日防贼,抵不过有心人算计。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啊?” 陶二妮一边因为自己的规划破裂而丧气,一边好奇的问道,姚晓瑜瞧着比自己还小,懂得却这样多,难道真的跟她爹说的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贵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比他们穷人聪明? “书里都有写,看多了就知道了。” 姚晓瑜回答的很随意,陶二妮却觉得眼前划破一道天光,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想到之前同龄的女孩儿说起家里兄弟读书的开销,陶二妮亮起来的眼睛又暗淡下去。 “读书可真好,可惜我交不起学费,只能做个睁眼瞎。” 学制改革以后,初小的毕业时间从五年缩短成了四年,但一年三个学期,每学期的学费至少也要两元,便是不算生活费,她也要准备二十四枚银元。[2] 工厂的女工一个月不过几个银元,包吃包住的女佣月薪也不过两三个银元,二十个银元就可以买一个包身工,若是她肯嫁人,彩礼倒是能收个几十块,可这钱到不了她手上。 读书似乎是一道光,但仔细瞧了,才知道是镜中月水中花,陶二妮根本够不着。 “学费难凑,但要是肯吃苦,却也不是不能脱了不识字的帽子。” 姚晓瑜的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以后已经来不及了,对上陶二妞比太阳还亮的眼睛,想糊弄过去的话卡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可能被现代教育腌入味儿了,姚晓瑜看到满大街的报童烟童擦鞋童的时候,条件反射的就想把他们全都赶进学校,现在碰上一个真心想学东西的,姚晓瑜根本没法拒绝。 “只要能识字,我不怕吃苦,多少苦我都愿意吃,真的!” 陶二妮抓着姚晓瑜的手,急的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她不知道姚晓瑜有什么法子,但直觉告诉她,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她会后悔一辈子! 陶二妮使出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艺,姚晓瑜被缠的心软,约法三章以后,便将联想记忆法说了出来。 其实直接对着拼音字典学习是最方便的,但这个时候连拼音都没有公布,字典用的多是反切法,前字生母,后字韵母。 比如猴子的猴,它的读音就是“红头”,红取h,头取ou和读音的第二声,不识字的人根本没法照着学。 所谓联想记忆法,就是将物品的名字和物品摆在一起,比如桌子上面放一张写了桌子的字条,写了绿豆的纸张包裹住绿豆,然后自己读写看练,什么时候能一眼认出来这个字是什么,默写的时候也不会抓耳挠腮,这个字就算是记住了。 这法子胜在只要不需要旁人教导,只要根据惯性便能识字,弊端也很明显:成本大,只能学常用字,而且很容易造成谬误。 因为碗筷米面之类的必需品还好,到了房子之类的大件,陶二妮便是卖血也置办不出来,像是垂花门这种富户才能有的东西,或是勇气毅力之类的抽象字词,更是只能直接放弃。 除此之外,很多物品也容易混淆,白陶碗和青瓷碗放错位置,桌子椅子的字条贴反,强记完才发现错误是常见的事情,还有更经典的案例,姚晓瑜将其称为“原件正确,复印件才能正确”。 “比如你想要找人写筷子,人家想糊弄你,随手写了个勺子,你好容易记住了,去外面一说……” 陶二妞的脸色一下就绷紧了,但直到最后,她也没说出不学的话。 这的确是现在最适合她的认字方法。 传授学习方法花了姚晓瑜不少时间,等最后一句话落下,两人也站在了医院的铁门前。 姚晓瑜消失在玛利亚医院的大门后面,陶二妮照旧去帮工,她干活很卖力气,吃饭也是甩开腮帮子大嚼——每日只有一餐,她舍不得钱,就要把一餐吃够一天的分量。 嗯,回去再把家里的碗藏起来一个,大件为了名声不好动,但碗筷也是她买的,她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这姑娘也太能吃了。” 主家绿着脸送走陶二妮,抱怨道,旁边的人自以为摸清楚主家的心思,忙不迭的开口: “明天把她辞了,换个吃的少的来,” 比如他表妹…… “把粥熬稠一些,省的其他人吃不着。” 不是,合着没有辞退人的意思啊,那你抱怨个啥? 主家的话一下就让正做着表妹跟他同做工,近水楼台先得月,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男人清醒过来,脖子一缩往后一躲,生怕被主家揪了辫子。 “下次谁再说这种话,谁就给我滚蛋。” 主家没瞧见说话的人,却也发了通火,陶二妮能吃是能吃,但也是真能干活啊,比男人都能做事,一天折合下来才花两个半铜元,一斤米才几个铜元,干的活早就给他挣回来了。 吃,使劲吃,只要干活的时候一直是这股子牛劲儿,陶二妮吃多少他都供! 陶二妮不知道配菜这边的小小争吵,她徘徊在一家书店的门口,手上的五个铜板汗津津的,也不知在门口转了多久,陶二妮终于深吸口气,踏过书店的门槛。 “请问最便宜的铅笔要多少钱?” 陶二妮站在曾经看都不敢看一眼的书店里面,问道。 片刻后。 陶二妮带着铅笔和白纸,拿着剩下的两个铜元出了书店,又回头瞧着书店的招牌。 原来铅笔只要两个铜元就能买到,原来白纸可以只买一个铜元,原来……书店并不只有那富贵人家和读书儿郎能进,她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也是可以招待的客人。 陶二妮抓紧书店帮着削好的铅笔,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我来写吗?” 姚晓瑜有些惊讶的看着陶二妮,陶二妮的指节攥的发白,却用力的点点头,姚晓瑜便不再推辞,在包好的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出两个字——面粉。 然后在字的上方打了个“↑”的符号。 “箭头朝上,从左往右读就是正确的。” 看着陶二妮激动的模样,姚晓瑜决定回去给温柔和周春花组织一次模拟考——都教了两个多月,总得认识百来字了吧! ----------------------- 作者有话说:【1】问喝粥的人为啥不吃肉:陶二妮想说的是何不食肉糜,但她描述不出来,只能用大白话。 【2】一学年三学期的学制资料取自中国农业大学的档案中的《10、民国初年的三学期制与选科制》。 ———— ———— 第38章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爱育黎首,臣伏戎羌。这很难记吗?”[1] 姚晓瑜看着试卷上大片的错字和空白,气的手都在发抖, 她自认为要求不高——千字文每天学两个字,不要求运用,只要听说读写就行。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启蒙教材:这本书在现代虽然因为科技发展和思想启蒙, 有一些句子并不正确,但它读着朗朗上口,每句几乎都带着典故, 相对于其他的教材更加实用。 民国写文日常 第32节 姚晓瑜对温柔和周春花的要求就是不当文盲,能认识常用的两三千字,白话小说摆在面前能看懂就行, 一本千字文去掉那些封建糟粕的句子,至少能让两人认识个八九百字,足够满足近期的学习需要。 而且她也没当甩手掌柜:每天学新字的时候,她都会把整句八字带着两人读,确定两人背会以后还会解释其中的意思,帮着加强理解。 比如金生丽水, 玉出昆冈四个字,学了四天,她就把“黄金生产在金沙江, 玉石出自昆仑山岗”给念叨了四日。 还不是整句念叨,而是“金的意思是黄金,丽是漂亮, 水是我们洗手的水,而两个字结合起来,既可以指漂亮的水, 也可以代指金沙江”这种逐字逐句的解释。 除此之外,她还自费买了本子和铅笔,从握笔的姿势开始教导横撇竖捺,让两人每天把学到的新字抄写固定的数量,姚晓瑜自认为比不上现代专业的教师,但也私塾的师父强多了。[2] 可现在的结果…… “你们把这一段从头背一遍。” 姚晓瑜吸气又呼气,对着两人说道,本来让父子两个带着妹妹出去,是想让考试成绩给他们一个惊喜,现在倒好……温柔和周春花对视一眼,结结巴巴的开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八字一句,背一会儿卡一会儿,明显除了学习的那几天,明显把她说要复习的话当了狗屁,姚晓瑜瞧着偷看她的两人,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力。 不是说读书的机会很珍贵吗,怎么真的能认字的时候,却一点都不用心呢。 “女子无才便是德……” 温柔小声的说道,姚晓瑜看着旁边目露赞同的周春花,把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按下去。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这句话的意思是女子没有才华,至少也要有良好的德行,不是女子不识字是美德!”[3] 姚晓瑜一字一句的解释,也明白了两人学习的效果为什么不明显——两人打心眼里觉得女人就不该认字,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温柔反洗脑了周春花。 奶奶不识字,但之前从没说过女子读书不好的话,真的被所谓的女德女戒洗脑的人,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出门赚嚼谷的。 姚晓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时海阔天空,思想上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前途的光明往往伴随着道路的曲折……屁!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结节,栀子花都香的肆无忌惮,她忍个球![4] “爹,大哥,娘和奶奶你们自己看要教哪一个,我的要求是一天认千字文的半句四个字,要能读会写。” 姚平安和姚天睿回来以后,姚晓瑜直接丢下了一枚炸弹,除了考试成绩不差,在状况之外的姚晓丽,四人都变了脸色,姚晓瑜只当没看见。 既然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三纲五常中的夫为妻纲,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优良传统是不是也要继承一下? 丈夫和儿子命令你认字,不听那可就不是以夫为天的好女人了。 这招,这招就叫做魔法对轰! “我一周考核一次,不过关的话,爹,你帮忙抄写的银元我就不给了。” 这话一出,反倒是周春花先急了: “那怎么行!” 她识字不认真归不认真,跟姚平安挣钱有什么关系,七天一万字,一个月可就是四个银元,省着点都够全家吃一个月的米了! “怎么不行,您学习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呢。” 姚晓瑜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到: “您不抄也行,回头自个儿去贺家书局接活便是,不过贺掌柜那边也说了,现在抄书的越来越多,能挣多少就不一定了。” 姚平安现在一个月大概能挣五个银元上下,四个银元是姚晓瑜给的,剩下一个是抄书挣的钱,不是不想多挣点,而是贺掌柜那边也僧所粥少,能安排点任务都是看在之前的香火情上。 “我这边大不了把稿子拿出去让人抄,一个银元一万字,有的是手快又字好的。” 姚晓瑜甚至可以直接带着原稿去报社,让人誊抄完以后再把初稿带回来,就她现在给报社创造的收益,还有每次过去皮编辑的那股子热乎劲儿,这点小小的要求绝对会被满足。 “不行,这个钱怎么能让外人挣!” 周春花想到白花花的银元从自家流到别人家,只觉得心里哆嗦着疼,语气严厉了不少,但姚晓瑜才不怕,吼得比周春花还大声: “因为我乐意!” 这话一出口,姚晓瑜只觉得心里的憋屈劲儿去了大半,果然拐弯抹角的发泄就是没有直接说来的舒畅。 “我的钱想给谁挣就给谁挣,我的稿子想给谁抄就给谁抄!” 周春花生气?姚晓瑜比她更生气! 要是真的学不进去就算了,明明能写会记,就是不努力,让她奋斗的两个月跟笑话一样,也就是姚晓瑜还忌惮着外面的天灾人祸,不然她今天就能收拾东西跑到八百里开外! “您有意见也没事,大不了我出去住,我一个月挣二十枚银元,上海的哪里去不得!” 搬出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不妨碍姚晓瑜用这话吓唬一下家里,顺便展露一下经济实力——加上姚平安那边,她每月能给家里交十四个银元,比全家赚的都多,现在发现家里把她的话当过家家,愤怒之下口不择言也是很合理的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周春花听到姚晓瑜说要搬出去的时候,脑袋嗡一下就炸了,姚晓瑜只是笑出一口白牙,看上去乖巧的很: “不想认字也没关系,无非是一个月少四个银元,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数字。” 周春花知道姚晓瑜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她还是被拿捏住了,毕竟人总不能跟四个银元过不去。 只是看着翻倍的认字量,周春花难免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小鱼对她们识字的反应这么大,她之前就认真点了。 姚晓瑜搞定了周春花,又看向安静坐着的温柔,再次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娘,你要是考核不通过的话,明年我就不给大哥出学费了。” 一个驴有一个驴的栓法,姚晓瑜最擅长的就是对症下药,瞧瞧,这表情可比刚刚的人淡如菊好看多了。 “什么学费?” 温柔激动的站起来,又疼的坐了下去,姚晓瑜装作没看见,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本来这个大饼她是想过段时间再掏的,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之前不是因为家里缺钱,大哥才只读完了高小吗,现在家里也缓过来了,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我的稿费也不算少,攒一攒再挤一挤,中学的学费还是能凑够的。” 姚晓瑜以为是做梦的时候就跟原主说好了,姚天睿和姚晓丽只要愿意读书又不留级,她会承担两人的学费和生活费直到初中毕业,虽然她发现不是梦以后后悔自己没随口说个更高的价钱,但姚晓瑜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要是顺利的话,明年九月大哥就能去读书。” 姚天睿读中学是必然的事情,现在刚好用来吊一吊温柔。 姚晓瑜没打算把姚天睿一直放在外面,学坏容易学好难,在这个祸及家人的时代,姚家哪个歪了都是致命的事情,要不是姚天睿现在帮着占的萝卜坑的环境相对单纯,姚晓瑜压根不会让他出去做工。 等明年萝卜归位,姚天睿社会实践完毕,学习只会更加尽心尽力,至于回归校园以后的经济自主权……每月的银元刚到手就进了周春花的口袋,两角小洋有个球球的经济自由。 姚家以前富裕的时候,姚天睿的零花钱都是按照银元来算的。 温柔被长子还能读书的消息搅的心神大乱的时候,周春花已经下意识的算起了中学的开销。 最便宜的中学一学期要十六元,一年三个学期,就是四十八个银元,小鱼一月有六元结余,若是全攒下来,一年就是七十二个银元,够了! 就是姚天睿不做工以后,能存下来的钱就少了一部分,不过长孙的前途的重要性周春花还是知道的——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小鱼挣的不少,但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为什么是明年九月,不能早一点吗?” 温柔接收了长子能够继续学业的惊喜后,心里便涌出焦急来,九月才读书,可现在年还没有过呢。 “因为学校九月开学。”萝卜坑也得给人占到毕业。 后一个理由姚晓瑜没有说,但开学时间足够有说服力,温柔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女儿,姚晓瑜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还是比较喜欢温柔冷冷淡淡的样子。 “一天学四个字,一周考核一次,错误在四个字以内就过关。” 姚晓瑜也不打算走什么温情路线了,直接把两人的考试成绩跟利益挂钩。 “奶奶,你第一次不过关,抄写的银元我就断一个月;第二次不过关,断一年;第三次不过,爹以后就自己找活计,每个月的十个银元就降到八块。” “娘,你第一次不过关,大哥的读书时间就推到后年;第二次不过关,就推到大后年;第三次不过,大哥的学费就自己想办法。” “爹,大哥,你们教谁自己挑,我只负责考试。” 姚平安:…… 姚天睿:…… 不是,为什么娘/奶奶/媳妇考不过,受损失的是他们啊?!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小鱼:来民国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个劝学脑! ———— 周春花和温柔是一定要认字的,姚晓瑜见不得家里有文盲。 ———— 【1】天地玄黄出自《千字文》。 【2】比私塾的师父强:《四十自述:胡适自传》中写过:家乡私塾每年只收两块银元,老师便只让学生读书背书,从不肯讲解意思,胡适的母亲多送了几倍的银元,老师才给胡适开小灶,而同样念过四书,比他小一岁的没有开小灶的学生,不知道“父亲大人膝下”的意思。 【3】女子无才便是德:官方说法指为女子有才能但并没有时常把自己的才能挂在嘴上,谦卑到极处便是德。(姚晓瑜是故意解释错误的,想让温柔和周春花努力学习。) 【4】栀子花肆无忌惮:出自汪曾祺《人间草木》,原文: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 ———— 第39章 当识字量跟自身利益挂钩后,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发了火睡了个好觉的姚晓瑜一觉醒来,就看到厨房的墙上贴着一张白纸, 上面写着今天要记住的半句话。 再一看准备出门的奶奶,口袋里也露出纸张的一角。 “何必呢。” 姚晓瑜吃着白菜炒肉,心里却没多少高兴的感觉, 只能安慰自己论迹不论心,能认字比什么都强。 因为天冷以后能用油封法,家里从每周的大荤变成了每天花荤, 凝固的猪油能用筷子留下划痕,温柔将一周的油封肉一分为六,每天铲一块用来炒菜。 白菜炒肉里面的肉就是这么来的, 熬掉了一些油的五花肉片吃着并不硬,吃多了也不腻口,只是相对于大家庭来说分量太少,但比起之前连锅都没有的蒸菜,这个吃食的标准已经不差。 姚晓瑜夹了片肉,三两口喝掉立筷不倒的稠粥, 便带着自己的水煮蛋出了门,跟等在门口的陶二妮结伴去上班——笔墨纸张之类的东西,已经在上周全都搬到了玛利亚医院上锁的抽屉里。 鸡蛋是姚晓瑜上班以后的特别供应, 周春花等人不知道医院的工作情况,只觉得姚晓瑜又上班又写东西的费脑子,家里在姚晓瑜入职前开了个小会, 每天给姚晓瑜单煮一个鸡蛋补身子。 温柔还想把姚天睿也加进去,周春花一句话就怼了回来: 民国写文日常 第33节 “鸡蛋一个铜元一枚,天睿想吃的话, 那两角钱也交上来。” 姚天睿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选择保留自己的两角钱——工作的时候总有不凑手的时候,鸡蛋好吃,但家里的饭菜也管饱。 “来两根油条。” 姚晓瑜在大饼店停下来,要了两根刚出锅的油条,将其中一根扯开,示意陶二妮拿着。 “我只吃得下一根半。” 跟方便面的一碗不够两碗太多一样,姚晓瑜吃油条也是一根不够两根腻,一根半的分量刚刚好,只不过以前这没动过的半根会带回去给家里打牙祭,现在……等她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你不吃我就扔了。” 姚晓瑜见陶二妮的手不动,觉得她可能不想吃别人动过的食物,直接就准备松手——这个时代遵循“落地三秒的吃食都是流浪儿的”原则,根本不存在什么浪费食物的说法。 有点地狱笑话,但这是真的。 油条掉在地上,姚晓瑜甚至都不需要离开一步,只要转个头的功夫,地上的油条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吃。” 陶二妮打断了角落的起跑准备,干脆的接过价值半个铜元的油条,油条被炸的很酥脆,在嘴里咬的咔嚓咔嚓响。 两人照旧在医院门口分别,这次陶二妮求姚晓瑜帮着写的两个字是大米。 …… “你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古婶看着姚晓瑜整理报纸,有些好奇的问道,这小姑娘是个好性子,谁能把她惹成这样? “没什么。” 姚晓瑜抿着嘴摇摇头,昨天吼过一通,又把责任外包后,她已经对家里的两位不怎么生气了,只是对比今天殷切瞧着她的陶二妮,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 姚晓瑜不愿说,古婶也没继续问,她能八卦这么多年还不被人打的关键就是有眼力见,能看出来是真不想说还是欲情故纵,愿意聊的人不少,不差姚晓瑜一个。 “来一个……大土宁?” 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张纸,在西药药房门口有些迟疑的说道,姚晓瑜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位,古婶已经放下手上的活儿,走过去抽出男人手里的纸。 “拿好。” 古婶瞧了瞧纸,从药房的柜子里拿了药塞到男人手里,就又坐在桌前做起了手工活儿,男人茫然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半信半疑的走了。 “大土宁是什么?” 这场对话来的太快,姚晓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好在男人走了古婶还在,多少有个能问的人。 “就是奎宁,这上面写着呢。” 古婶拉开刚刚关闭的柜门,展示给姚晓瑜看,对姚晓瑜在这边干了一个礼拜,还是对药品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意见——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姑娘一下就能看懂国外的药才奇怪呢。 奎宁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它的另一个名字在这片土地上流传更广——金鸡纳霜。 “你瞧这字,上面一个大,下面两个土,他只认出了上半部分,就这么叫了。” 奎的繁体字和简体字一样,医生的字龙飞凤舞,来拿药的人看错的地方都差不多,古婶早就有经验了,但姚晓瑜关注是是另一件事: “古婶,你识字?” 上周也来了两个客人,古婶是问了药的外观才开药柜,姚晓瑜还以为古婶是强记了每种药放的地方和特征,但今天…… “我不识字啊。”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姚晓瑜不相信,问了半天才大概弄明白关窍。 古婶的确不识字,但药物的名字她也都认识,因为她跟这些药品的名字相处太久,这些字在她眼中跟图画一样,每个图画都有不同的发音和构造,瞧见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缺了哪里也能看出来,但自己写是不行的。 甚至哪个字脱离了整个药名,单独拎出来,她也是不认识的。 姚晓瑜:…… 识字就是识字,不识字就是不识字,这种半识不识的,姚晓瑜还真是头一次见。 姚晓瑜的扫盲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认得银元小洋铜子儿就行啦,想知道报纸上发生了什么找人念就是,还识字干什么。” 古婶没有努力的欲望,姚晓瑜也不强求,翻看了一会儿报纸,就开始琢磨起新文来。 新文的大纲已经定好了,主角姓苗,是苏北农村出生的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排行第五,没有正式的名字,家里只唤她一声苗五妮,在家里的税又高了以后,父亲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全家摇着小木船到上海讨生。 他们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付不起房租,带着顶棚的小船是苗家居住的地方,要是没有什么意外,苗家会跟其他人一样,等船板烂尽以后去岸上搭棚,住进所谓的滚地龙。 苗五妮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她决心进上海搞些钱回来。 姚晓瑜这段时间收集了不少素材,进入状态后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直到古婶催她去吃饭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钢笔,人在排队等着熏肉,脑子里还想着苗柚金的故事。 苗柚金是苗五妮后来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本来打算叫更直白的苗有钱,但老师觉得叫不出口,便跟她说有钱不如有金,又哄着她将有换成了谐音的柚,说是可以这个名字里有柚子那么大的金子。 “今天医院发财了?竟然有羊肉。” 冬日的羊肉暖身子,从打边炉到炖汤都用得上,价钱也高,姚晓瑜忽悠姚平安誊抄金纹碗的时候,用的就是拿了稿费吃羊肉锅子的借口,结果稿费是拿到了,周春花生了一场大气,姚晓瑜尽哄人去了,硬是到现在都没吃上一次火锅。 前方人的交谈打断了姚晓瑜的思绪,她这才后知后觉的闻到肉香,姚晓瑜下意识的细数里面的香料:辣椒,花椒,老姜,桂皮…… “有这个手艺,怎么会沦落到医院?” 有人问出了姚晓瑜心里的疑惑,不能说医院不好,只是相对于更加轻松的私厨,她们这边实在没什么优势。 没人知道答案,也没人深究——羊肉炖萝卜的滋味实在太妙了。 打菜的人手并不抖,每人都是标准的两块羊肉一碗萝卜,羊肉是带皮的,吃起来很软糯,但更入味的还是萝卜,瞧着每块都有模有样,其实筷子一夹就成了两半,非得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有性急的干脆弃箸不用,直接用勺子舀了吃。 姚晓瑜把萝卜吃的干干净净,连最后剩下的一点汤也拌着米饭吃了,才用羊肉给这一餐做了收尾,心满意足的回去继续写作。 苗柚金的故事是很典型的底层奋斗史,从开头一无所有的船居客,滚地龙的预备班,到结尾的事业爱情两丰收,成为千人工厂的厂长,几乎掐住了每一个爽点,一口气读下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但要放在连载上…… 皮编辑应该不是会随意透露地址的人吧? 姚晓瑜有些烦躁的捏捏脸,将上午写好的文章修修改改,删除又补充。 文章结尾的厂长苗柚金是个爽朗却缜密的性子,人们一提起这个女厂长,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她的博学,但苗柚金最开始并不是这个形象,她是跌跌撞撞逐渐成长起来的。 这种写法很考验作者的笔力,写好了人物会显得十分饱满,自带弧光,写不好……好像也没什么后果? 姚晓瑜看着桌上一堆分不清主角的连载小说,再次感叹这个时候的读者要求之低。 但姚晓瑜该打磨还是要打磨的,这是一个合格作者的写作素养!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的讨论很多,总结回答一下: 【1】问:女主的学历问题。 答:小鱼是跳级读书的,她已经中学毕业了,大学在这个时候并不对女子开放,她要等1919年的二月份,赶上第一批女大学生的首班车。 【2】家里是否心安理得的吸血? 答:不是,每个人都在为六百枚银元的债务奋斗,周春花在给人做饭,温柔在做手工活,姚平安抄书,姚天睿上班,每个人都在赚钱,没有人闲着,只是能力有限(赚的钱不错),才显得小鱼突出。 【3】营养问题。 答:小鱼每次去拿稿费的时候,都会买好几斤猪肉,营养一时半会儿补不上来,但是伙食不算差。 【4】温柔叫小鱼做事 答:这个情况发生的环境是姚天睿和周春花有工作,姚晓丽要上学,姚平安因为身体问题干不了活,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由温柔承担。 小鱼没有把写稿赚钱的事情说出来,温柔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在温柔的眼中,小鱼是闲着的时候看书,有时间看书,应该也有时间做家务。 且后面小鱼在拿到稿费以后,就脱离了一切家务活动。 【5】奶奶天天盯着钱,是看不得女主花钱吗。 答:不是,是家里还欠着债,小鱼花些小钱还好,要是出手阔绰,先不说钱财的来源问题,没还债就大手大脚,会给债主一种“有钱买贵东西,却不还钱,人品有问题”的印象,在那个时代,名声坏了是真的能让人不卖东西给你的。 像小鱼买肉,也只敢挑着没人的时候买,还选了嘴严的贩子,披一层药引的外衣, 除此之外,奶奶想要尽快还债,总希望手上的钱能尽可能的多一点,全家的钱都盯着,不只小鱼一个。 【6】女主地位问题。 答:女主在家庭中的地位并不低,有什么事情都会跟她商量(只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事),伙食问题是在奶奶眼中,每周一次大荤,拿稿费吃一顿普罗餐馆已经够好了,不需要再单独补充营养。 【7】姚天睿和姚平安的隐形问题。 答:姚天睿替人家在萝卜坑里占位置,但因为不是正主,工作并不轻松,每月工资六元二角要交给家里六元,剩下二角自己周转。 姚平安是从出生就有的病根,属于富贵病,只能细养,是典型的低精力人,每天的抄写已经耗掉了几乎所有的体力值,抄书的钱都不经过自己的手,直接进被周春花拿走还债,跟温柔一样几乎没出过院子,姚晓瑜对他的要求就是活着。 【8】温柔是否眼里只有儿子? 答:不是。温柔重男轻女,但不是不爱女儿,只是爱的程度不够,大概是姚天睿独占七分母爱,姚晓瑜和姚晓丽分三分的程度。不会卖女儿给儿子凑彩礼,也不会看着女儿去死,爱和关心对女儿都有,只是不多。 ———— 这是大概总结出来的问题,还有什么疑惑也可以问。 ———— ———— 第40章 “你家少爷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户亲戚?” 皮康秀放下手里的稿子, 神色复杂的问道。 他出身在富裕家庭,但为了写稿也去过乡下采风,跟棚户区的居民交谈, 也因为实地考察过,他才觉得怀疑起苗家存在的可能性——这故事太真了! 从苏北那边种的庄稼,到把小木船叫艒艒船的俗称, 再到滚地龙的搭建,草棚的描述,都让皮康秀觉得上海附近的棚户区可能真的有这样一户人家, 或许就在药水弄?[1] “没有。” 姚晓瑜摇摇头,棚户区鱼龙混杂,在没有雇佣八个配木仓的保镖之前, 她绝对不会主动靠近这种危险的地方。 这可是上海的九龙城寨! “查了一些资料。” 民国写文日常 第34节 姚晓瑜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的将稿子夺过来,让皮康秀梅开三度的打算落了空——之前能得逞本来就是半推半就,这本可不一定还发在话本大全上呢。 现在的一万字,就是吊着皮康秀的鱼饵! “哎哎,稿子都给了,你怎么能收回去呢。” 皮康秀急了, 但姚晓瑜的闪避点满,两人猫捉老鼠的在办公室绕了几个圈,皮康秀也没碰到姚晓瑜一根头发, 最后只能喘着气认输。 “等下周丁娴传的最后一万字送来,再谈新书的刊登问题。” 姚晓瑜的脸色严肃起来,皮康秀知道这事情没得商量, 只能叹了口气接受现实,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已经有几位出版商联系我,说想要出版丁娴传, 版税不是一笔小数,最好还是让小鱼先生亲自来一趟。” 皮康秀嘴上是怎么说,心里已经决定除非看到作者,不然绝不会将版税给姚晓瑜——丁娴传在上海的表现实在火爆,虽然新人的版税不高,但出版商那边以量取胜,到手的版税也足够令人心动。 “好的。” 姚晓瑜本来也就打算等丁娴传完结的时候爆马,现在不过是又多了个理由,她照旧将三个银元藏进暗袋,然后照旧带着周春花去打牙祭。 “除了这些,你们再看着炒个菜,找回来的钱有五角就行。” 姚晓瑜把银元拍到桌上,餐馆就喜欢这种干脆劲儿,简单问了下忌口,服务的人便利索的收了银元,没一会儿的功夫,五个银角子和一大份莴笋炒肉都放在了桌上。 莴笋的皮去的很干净,吃起来很脆,肉能看出来用的是新鲜的瘦肉,吃着很嫩,周春花本来还想说什么,被姚晓瑜一句“今天考试”吓得一点心思都没了,光饭就添了三次,铁了心要做个饱死鬼。 姚晓瑜说到做到,回家就宣布了下午考试的消息,温柔的锅铲哐当一声从手中掉到地上,扯下厨房粘着的纸就开始疯狂复习——第一张纸是用浆糊贴的,后面发现不好撕,粘合剂就变成了饭粒。 不干胶的平替,用过的都说好。 周春花的动作跟温柔差不多,只不过她的纸张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两人这个星期学的很认真,但不妨碍她们心慌:考试不合格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婆媳二人心慌,父子两也没平静到哪里去,反复说着容易弄错的复杂字体,姚晓瑜打着哈欠看着四人的手忙脚乱,往姚晓丽手里塞了个脸大的混糖馒头。 这是从一家新开的小店买的,据说是从名店同和居学的手艺,姚晓瑜本来打算给自己下午饿了填肚子,不过看这架势,中午能不能吃上饭都不一定,还是让妹妹垫垫胃吧。 “这个馒头好好吃。” 姚晓丽试探性的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馒头是揉出来的标准千层,又有嚼劲又不费牙,多咬几下还能尝到淡淡的奶香,跟点心也差不了多少。 “爹给的。” 姚晓丽啃了几口,从口袋里掏出粽子糖分给姐姐,姚晓瑜一眼认出这是她买的,便问姚晓丽是从哪里得来的,姚晓丽说是姚平安刚刚塞给她的,让她饿的时候先吃,但姐姐给了这——么大的馒头,姚晓丽也就不介意分享了。 “好吃就慢慢吃。” 姚晓瑜剥开一个粽子糖塞到嘴里,揉揉妹妹的脑袋,又想起之前打算问的事情: “现在的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姚晓丽上学的时候,姚家已经出现败落的迹象,姚晓瑜和姚天睿上的都是六元的小学,到姚晓丽这边就变成了四元,等姚大牛咽气,更是转到了价格最低的,每学期两元的小学。 姚晓瑜知道不应该以学费论人品,但人都是喜欢抱团的,姚晓丽这种半途进班的初来乍到,可能会被小团体排斥,甚至不需要动用什么暴力,只是冷待也足够伤人。 “没有。” 姚晓丽啃了一口馒头摇摇头,刚进去的时候的确有人看她不顺眼,但姐姐写的故事流行起来以后,她这个识字最多的就得到了热烈欢迎——都指着她念报纸呢! 现在,她已经是班上有最多朋友的小学生了! 不过教算术的老师总是把答案算错,明明她和好多同学算出来的才是对的,老师就是不听。 昨天才被训斥过的姚晓丽有些委屈,382+198明明就是580,老师硬说是680,还说什么女生就是不擅长算术题,别看男生现在做对的不多,以后开窍成绩就好了。 算术老师每天都这么说,弄得姚晓丽的好几个朋友明明计算的是正确的,却硬是不敢说出来,还把答案改成了老师说的错误数字。 要是能换个算术老师就好了。 姚晓丽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就接着啃馒头去了,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只当姚晓丽过的还行,便也稍稍放了心,冬天的太阳暖呼呼的照在身上,像是披了一层毛绒绒的金毯子,舒服的姚晓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复习的差不多了?那就开始考试。” 睡醒的姚晓瑜就是充饱了的电池,上蹿下跳的到处都想掺一脚,可惜精力条有限,充电换来的五分钟时间一过,姚晓瑜就又回到了一格电走天下的蔫巴状态。 不过没关系,监考不耗费什么体力条。 …… 一段时间后。 “很好,都及格了,努力保持。” 姚晓瑜看着错了三个字的周春花,错了四个字卡在不合格边缘的温柔,满意的点点头,轻描淡写的丢下又一枚炸弹。 “后面可就不是按顺序默写了,而是根据你们的认字数量,随机抽取一句或者一整段话,进行填空背诵默写。” 绝对不能跟狗熊掰棒子一样,拿一个掉一个,记了后面忘了前面,吭哧吭哧努力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只记得新学的28个字! 她对两人的要求是学会常用的两千字,掌握三位数的加减乘除,最高期限是五百天,最低……没有最低,能提前多久离开每周的考核,就看她们的努力程度。 姚晓瑜把姚家私立双人小学的毕业要求说出来后,周春花和温柔先是皱眉,然后就是高兴——两千字的目标有点高,但姚晓瑜能画出清晰的道道,便让人放心的多。 第一次考试还算是圆满的结束,姚晓瑜去上班的时候都心情不坏,每天早上的特供白水蛋也不觉得噎嗓子了,三两口解决掉,喝口水顺一顺,就在桌前埋头写稿。 开头的滚地龙之类的描述她是找的陶二妮取材,她的村子里就有一户棚户区出来的人家,他们极幸运,在小船快要烂完的时候救了个富贵人家的儿子,那富人家不想欠人情,便给了许多银元作为感谢,一家人也得以搬进村里。 因为没有亲眼去看棚户区的模样,体验那边的生活,姚晓瑜的开头即使有陶二妮的帮忙写的也很艰涩,但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文章便顺畅多了。 苗五妮想要挣钱,但钱并不是那么好挣的,没有工钱只包吃的童工职位都被本地的孩子争抢,从早忙到晚,吃食也不过是一天两粥,跟包身工的区别也就是米用的略好一些,咸菜是正儿八经用盐腌出来的,日日都有,并不限量。 在店里干活的希望没了,苗五妮又盯上了擦鞋和卖烟挣钱的法子,但打听清楚情况心就凉了——先不说能做这些的都是上海本地的孩子,她浑身上下连个铜子儿都没有,根本没法置办东西。 擦鞋的小箱子要钱买,擦鞋的工具需要置办;卖卷烟的孩子要求倒是低些,只需要穿好点的衣服,烟卷可以赊账,但这是城市里定居的家庭才有的权利。 其他小孩能做的工作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要先花钱置办东西,就是要定居在上海城中才给赊账,苗五妮把所有孩子能干的活计都问了一遍,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没有定居上海就不给赊账,不能赊账就拿不到东西,没有能卖的东西就挣不了钱,没法支付房租在上海定居,简直就是个死循环。 上海很大,每一个能挣钱的缝隙都挤满了人,苗五妮想挤进去,却发现无立锥之地。 为了表示苗五妮的迷茫,姚晓瑜还特意加了一段环境描写,用夕阳西下衬托主角的失落和无助,等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便来了个峰回路转——苗五妮找到了她能做的,积累启动资金的生意! ----------------------- 作者有话说:【1】药水弄:棚户区,位于苏州河畔荒芜之地,因为在药水厂旁边形成而得名。 ——- ———— 第41章 周日, 姚晓瑜照旧带着稿子去了话本大全的报社,皮康秀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姚晓瑜已经习惯了他抢先阅读的作风,只在旁边吃着糕点等人回神。 “这便结束了吗?” 皮康秀读完最后一句话,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姚晓瑜, 姚晓瑜咽下一口芸豆糕,愉快的点点头。 “对呀,丁娴有了新伴侣, 好友的事业有了继承人,表妹不必再被随意挑个人成婚,每个人都有个好结局。” 姚晓瑜决定说出真实身份, 言语上也没再隐藏,可满心满眼都是丁娴传的皮康秀根本没听出什么不对,还在纠结这个结局,倒不是不好,只是跟他想的,或者说世人认为的儿孙满堂的包饺子完美结局不一样。 皮康秀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这个结局发出去会引发多少争论, 在丁娴刊登出来之前,他一向以为洛阳纸贵只是夸张的说法,可现在……这哪里是小鱼啊, 分明就是海鲸,从头到尾都伴着腥风血雨。 “至少写写丁娴成婚吧,都到结尾了, 教书先生还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在丁娴传的最后一万字,丁娴接下了新工作的聘书,回到自己的房子的时候, 看到了门口和离后不想二嫁,想找她讨个主意的表妹。 表妹的情况比丁娴更惨一些,丁娴在家里虽然比不上兄弟,却也算是父母的宝贝,定亲的时候特意询问过她的意见,该有的嫁妆也一样不少,便是和离以后,家里也帮过忙。 所以丁娴打脸虽然没放过家里,但打完就过去了,虽然跟家里没有以前的亲近,却也能和平相处,可表妹不一样,父母将她全当个换钱的物件,到了年岁便跟能给她父亲帮助的人订了婚,好容易和离也是一文嫁妆都没带出来。 她跟丁娴的好友,温家子单方面的灵魂伴侣一样,是被家里除组的女郎。 丁娴同情表妹的遭遇,知道她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后,便先塞到了好友手下做事,没想到表妹年纪小,在做生意上却极有天赋,又因着孤家寡人的身份,喜的好友将其带在身边,俨然视为了继承人。 而丁娴家的教书先生,在极寻常的一个清晨,向丁娴捧出一束红花。 “谁说没有名分的,这不是送了一束红花吗。” 姚晓瑜说的理直气壮,她在现代写文的时候,男主能有朵粉花评论区都得普天同庆——有段时间流行正房气度勾栏做派的嫡嫡道道,她顺势写了个红粉之别,没想到被评论区定成了传统。 说来也奇怪,她专心写感情戏的时候,读者们总求着她继续让女主走事业线,等男主成了背景板以后,他们反倒能为了一两句话嗑生嗑死。 “红花有什么……你怎么知道教书先生送了一束红花?你识字?不,不对……” 皮康秀正想反驳,却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再联想到之前姚晓瑜说的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丁娴的眼神颇有几分痛心疾首,姚晓瑜不知道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只当皮康秀看出她的身份,便干脆的挑明了: “因为我是作者。” “你家少爷想让你做妾?” 姚晓瑜的爆马和皮康秀的推断同时出口,两人看向彼此,沉默片刻又同时惊叫: “小鱼先生怎么可能是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 办公室外面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皮康秀默默把全开的门拢上一半,想想又将门重新推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只是拿出报纸挡住了一大部分视线。 “你是怎么想到做妾的?” 姚晓瑜是真的不明白皮康秀的心路历程,她描述中跟这个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皮康秀在报纸后面尴尬的挠了挠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能说自己在姚晓瑜提到剧情的时候,下意识想到有人读给她,并条件反射的将这个读书对象锁定在少爷身上吗? 而少爷读书给不识字的漂亮小女佣听,还说的是只送花不给名分的故事,抱着什么心思不是很明显吗。 “抱歉,是我想岔了。” 皮康秀有些窘迫的道歉,这次的确是他思想龌龊的锅,不过…… “小鱼先生?!” 皮康秀回想起刚刚姚晓瑜说的话,无缝衔接了刚刚被震惊到的情绪,好在外面人的目光提醒着他现在的场合,让皮康秀自觉压低了声音,不然最多两秒,两人就会被围观。 “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皮康秀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信了几分——再心大的人也不可能在故事刊登的时候一次都不来,除非送稿子的就是作者本人。 况且姚晓瑜除了最初几次领稿费,后面的伪装并不算多么走心,也就是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两者之间被画上等号,皮康秀才发现之前几乎处处是破绽。 作者的笔名是一条小鱼,面前的人是姚晓瑜,完全就是同音不同字,他之前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民国写文日常 第35节 “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皮康秀没问什么文章细节,这方面姚晓瑜的了解估计还不如读者多,毕竟好些读者是真的完整的把丁娴传的某些部分给背了下来,顺便做了阅读理解。 比如丁娴和温家子成亲后,夏日换上的绿色窗帘就被读者解读为象征着丁娴被戴绿帽子的心情,但姚晓瑜只是随便编了一个颜色,因为姚家穷的连衣服都打了补丁,窗帘早就被卖了。 “行,不过我的字跟稿子上的不一样。” 姚晓瑜提醒了皮康秀一句,便写下一手以前背过的小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1] 姚晓瑜的字没有因为写稿练出来,还是横平竖直的一笔一划,在现代或许能称一声好,但在这个时代只能说是勉强入眼,至少皮康秀只瞧了一眼就默默移开了目光。 的确不一样,稿子上面的字要比这个好一点。 “为什么字不一样?” 皮康秀刚问完就后悔了,字体不一样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他要做的是把姚晓瑜的身份确认好,不是纠结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原稿修改的痕迹太重,看的费劲,我让家里重新帮着誊抄了一遍。” 姚晓瑜没说为什么不自己誊抄,皮康秀也没问,他们这边把原稿丢过来的作者不在少数,写过的东西不想再抄一遍对作者来说实在太正常了。 “你非要对笔记的话,最前面的两万字是我自己誊抄的。” 姚晓瑜思索着还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据,皮康秀却已经彻底相信,一边想着将那两份手稿当传家宝,一边一口一个小鱼姑娘的叫上了——先生是对男子的尊称,老师现在不是对作者的称呼,叫姑娘有些不合适,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鱼小姐听着便怪怪的,叫妹妹的话,那就是真的占便宜了。 “你可以称呼我为女士,小鱼女士。” 听了皮康秀的苦恼,姚晓瑜提供了另一个选择,在她原本生活的时代,虽然还有人认可出色的女性被称为先生,但女士这个词语也被更加广泛的运用。 “小鱼……女士?” 皮康秀称呼的有些艰难,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这个称呼比小鱼先生还要难出口。 “嗯。” 姚晓瑜听出皮康秀的别扭,但她不准备妥协,不习惯没关系,多叫几遍就顺了,现在是卖方市场,皮康秀不叫有的是人叫。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上海致富记》的故事,你们报社还要吗?” 见皮康秀有些迷茫,姚晓瑜后知后觉的解释: “就是苗柚金……苗五妮的故事,我前两天起的书名,好听吗?” 姚晓瑜对这个名字可得意——起名废要想出一个合适的书名可难,《上海致富记》,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挣钱的故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皮秀康的脸看着有些绿绿的。 “苗柚金是怎么回事?” 皮康秀在昧着良心夸奖书名,和实话实说错失作品之间选择了转移话题,假公济私的问出自己的疑惑点。 “这是苗五妮后来改的名字,五是排行,妮是女子的代称,到街上喊一声,十个有三四个都要回头。” 剩下五六个也不是因为有名字,而是她们的排行和代称不同,妮,妞,娘,氏,小姐……所有人都是一个名,一张脸,面目模糊的很。 哦,有些还是有区别的,比如直白的招娣,或者稍显隐晦的盼儿和引章。 “总得有个正经名字。” 就是现代被人诟病的苏苏软软枝枝,也比这种毫无意义的名字来得好。 姚晓瑜的轻描淡写,在皮康秀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 “苗……柚金的故事暂定千字一元一角,若是后面卖的好,便涨到一元四角。” 皮康秀知道这个价格有些低,但他们报社主要刊登的还是鸳鸯蝴蝶的爱情故事,而苗五妮这一类的底层奋斗文,在种花的小说界也没有几篇,他们刊登是需要承担风险的。 唉,为什么小鱼女士不肯再写一篇丁娴传的这类故事呢,这样他就不必纠结稿费了,直接就能给个高价。 ----------------------- 作者有话说:【1】该诗为《山村咏怀》,作者是宋朝的邵雍 ———— ———— 第42章 “卖野花真的能挣钱吗?” 解决了新文和稿费的两大块心病, 皮秀康总算是能问苗五妮的职业问题了,他见过卖玉兰花的老婆婆,也瞧过簪着栀子花的少女, 但那都是自家的植株,赚的也就是闲暇时候的补贴,职业的卖花姑娘几乎都是从花店进的花。 皮秀康觉得姚晓瑜真的很喜欢发掘行业的新赛道, 上本丁娴干的是现在被称为家庭教师,以前叫女夫子的行当,主要教导的却不是贤良贞静, 琴棋书画女子如何保护自己的嫁妆,如何在遭受不公的时候巧妙的反击。 就他所知,在丁娴当家庭教师的情节发出来不过一周, 已经有那心疼女儿的大户人家悄悄寻摸起类似的女子,重金请回来教导家中姑娘,发展到现在,连他古板的好友也问他有没有这方面的人脉,俨然已经成了风潮。 而新书中的苗五妮,虽然选择的是更加常见的卖花姑娘, 却不是从花店买进卖出,而是选了野花的无本买卖,但就凭着小鱼先生的名气, 过几天想必会处处山茶街街杏,野花满篮遍地春。 山茶花和杏花,是文中苗五妮找到的, 有名有姓有情节的无本花,尤其是杏花,姚晓瑜为了促进文中的销售, 还特意写了一对相互暗恋的有情人因为杏花捅破窗户纸,成为伴侣的故事: 你我各拿着一根杏花枝,本是未曾注意到的擦肩而过,没想到花枝相撞花瓣落,下意识的扭头,便对上心上人的眼睛。 这个情节在现代已经被用烂了,但在这个时候还新颖的很,让皮秀康这个早就成婚的都有些心动,已经琢磨着下班以后跟妻子这么玩一次,更别提那些还没皮康秀看过套路多的青年男女,怎么可能不跟风来一遭! “能挣,但要好好挑选花朵,而且也只能挣一笔快钱。” 姚晓瑜也不瞒着,她给皮康秀的稿子卡到野花大卖,苗五妮挣到第一桶金的节点,后面就是苗五妮想要扩大买卖,然后发现一夜之间处处都是卖野花的,本就图新鲜才买的少量客人根本吞不下这么庞大的市场,野花小贩便无师自通的开启了价格战。 而苗五妮在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之,从店里进了鲜花,赚起了第二笔钱。 不过这些都是后面的情节,姚晓瑜也没有跟人分享大纲的意思,浅浅满足了一下皮康秀的好奇心,便高高兴兴的下楼,照旧打牙祭买肉回家,只是在下周上班的时候,寻了个周二妞能请出假的日子,撬了医院的午饭,去吃了个羊肉锅子。 店老板是从北平来的,二八酱调的极好,见姚晓瑜一个人过来,还特意安排了角落的位置,姚晓瑜也没有辜负店老板的期望,一顿吃完直接用银元算了账,出门还被送了根这时候极贵的黄瓜清口。 饶是如此,姚晓瑜进药房的时候,还是被古婶吐槽一股膻味儿。 “跟刚从羊圈里打滚回来似的。” 姚晓瑜默默把椅子挪了挪,考虑着在药房准备一身换洗衣物的可能性——冬天实在太适合吃锅子了,她已经在心里预定好了下周的牛肉火锅,这衣服这么吸味,一顿下来她估计就成了牛味的小鱼。 古婶一次两次能体谅,但她不能得寸进尺啊。 专门为了吃东西准备的衣服也不用洗,挂外面吹上一宿的风,什么味道都能散的干干净净,只是得防着被人偷走…… 晚上回去的时候,姚晓瑜就打消了做吃饭专属的衣服的念头——太贵了,加了棉花的厚衣服实在是太贵了! 她现在知道阿q的棉被为什么能当出两千钱了,这个时候的保暖衣物是真的很值钱! 当然如果姚晓瑜肯退一步,把填充的棉花变成稻草或者芦花的话,那衣服的价格会变成她舍得的数量,但相对满足自己的部分口腹之欲,姚晓瑜还是觉得健康更重要,只能遗憾的放弃做新冬衣的念头。 再等等吧,等春天到了,做件能穿到夏天的新春衫。 姚晓瑜在心里哄好了自己,又看向虽然穿了厚衣服,手脚却还有一截在外面的陶二妞: “这衣服你家就这么让你穿出来了?” 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姚晓瑜也大概知道了陶家的情况——虽然没穷到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却也只有两件厚衣服,他们真的舍得拿一件给陶二妞? “我抢过来的。” 陶二妞有些得意的说道,见姚晓瑜感兴趣,便将事情说的更详细了些—— 陶家做单衣的时候偶尔还会考虑一下家里的女人,给陶大妞做一身新的竹布衫什么的,但做厚衣服的时候,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能穿新的厚衣服的人选有且只有两位,就是陶爹和陶家的大儿子,陶爹是家里的男性长辈,陶大儿子是长子嫡孙,只有他们愿意放出来的东西,才能被其他人争取。 “就那么几间茅草屋,还搞出皇帝登基的架势?!” 姚晓瑜没想到在民国也能碰上嗲子文学和娇子文学的践行者,但想想好像又不奇怪,毕竟现代是这个时代的未来,只有这些思想一直传播下去,才有网友们吐槽的九子夺迪。 嗯,雅迪电动车的迪。 “谁说不是呢,两间草屋还有一间是我搭的呢。” 陶二妞说着便翻了个白眼,之前自己被下了降头的时候,那真是一人挑起全家担,人家老黄牛还得精细的草料喂着,她倒好,耕陶家的地只需要一碗野菜粥。 之前不觉得,这几天吃好了才发现她心脏时不时就抽抽,虽然没钱去看医生,但傻子也知道这情况不正常,她几年前可没这毛病,明显是被累出来的。 “这衣服也是我挣来的,买的时候说的可好听,一口一个要用就说,结果我今个儿早上一提,那嘴巴脏的……” 陶二妞说着就皱了眉,想起那些言语,哪怕她一拳干掉了陶家大儿子的五颗牙,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嗯,回去再把人打一顿吧,她大哥的命被她救了三回,一顿打也就是个利息。 “他们还想把衣服想回去呢,可惜没一个打得过我的。” 陶二妞笑的可得意,琢磨着过两天把袖子和裤脚接上一截,可能是做多了活,虽然瘦了点,但她的个子是全家最高的,比陶家大儿子还要高上一整个头。 这衣服是按照大哥的尺寸做的,要往下传给二弟三弟……直到最小的弟弟穿完,才会大姐二姐的轮下去。 不公平,但这是陶家的规矩——现在改了,陶二妞用物理手段让父母暂时的洗心革面,得到了衣物的归属权。 “他们还说穿两天就还回去……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吧。” 陶二妞笑的有些狡黠,显然是为自己的主意高兴,姚晓瑜听着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还回去干什么,天冷了把里面的棉花拆洗出来,不就是春衫了?再用布头拼个袋子,棉花往里面一塞,枕头不就也有了?!” 明明陶二妞才是经济条件更差的那个,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一物多用呢。 “你家里的衣服有多少是你挣出来的?能拿的也都拿出来吧,不拘是换钱换物,还是拆洗了做成别的东西,不都比穿在他们身上好?” 姚晓瑜刻画苗五妮的时候废了不少心力,不知不觉就对陶二妞有了些移情,加上极品家庭的配置实在是有些经典,她便不自觉的多说了几句,然后就给陶二妞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上班,写稿,下班,吃饭,睡觉。 姚晓瑜照旧在休息日带着稿子来到皮编辑面前,接过八个闪亮的银元,正纠结着这次是打牙祭还是买棉鞋,就听到皮康秀又说起丁娴传的出版问题。 “下周才正式刊登结局,但有些人已经联系我想出版了。” 皮康秀对丁娴传出版充满热情,不只是因为作品出版给报社带来的诸如眼光好之类的无形利益,还有更直接的金钱刺激——丁娴传成功出版的话,他这个负责的编辑是有奖金的! “有哪几家?版税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相对于皮康秀的激动,姚晓瑜就显得冷静许多,第一次听到丁娴传能出版的时候,她激动的几天都没睡好,但丁娴传出名太早,出版商找上来的也太快,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把姚晓瑜的兴奋给磨没了,弄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利益最大化。 “第一批打算印多少本?我什么时候能在书店看到?又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姚晓瑜已经打听过这个时代的版税比例,一般在10%到25%之间徘徊,但也有作者因为作品抢手,得到更高的版税,姚晓瑜觉得自己的版税不至于跌破底线,但因为是第一本书,价格应该也不会开的很高,大概会在11%到15%之间。 民国写文日常 第36节 便是一本书只卖一个银元,只要印刷的数字不是太惨淡,姚晓瑜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 ----------------------- 作者有话说:好像有点水,下章推一下进度。 ———— 在民国时代,出版的收入一般有两种计算方式,版税x出售的书籍数量,或者版税x印刷量,版税的价格要看作品的标价,比如一本书印刷出来,卖一个银元,版税是10%,则每卖出一本书,作者能拿到一角钱。 ———— ———— 第43章 丁娴传比姚晓瑜预料的更受欢迎, 在询问过找上门的出版社作风,结合版税首印数量等因素,姚晓瑜选了开明书局, 首印一万两千本,版税为11%。 这个出版社给的条件在一众出版机构里算的上平平无奇,但胜在结款爽快, 也没有欺压作者,侵吞版税之类的负面消息,姚晓瑜现在只是个家道中落的橡胶柿子, 在没有变成硬柿子之前,找个品性好的合作伙伴可太重要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比起选一个对你很好的人, 更应该选的是本身就很好的人,放在出版社的挑选上也是一样,姚晓瑜愿意用让利换取安心。 “第一本书,还是稳当些好。” 皮康秀也赞同姚晓瑜的选择,两人达成一致,姚晓瑜便将出版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皮康秀, 自己无事一身轻的继续在医院摸鱼,趴在桌上写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丁娴传也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这个故事从刊登就伴随着腥风血雨,姚晓瑜也做好了掀起千层浪的准备,只是…… “什么叫很多人联合起来, 要求给丁娴和教书先生办婚事?” 姚晓瑜诧异的看着皮康秀,一时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皮康秀看着抓狂的姚晓瑜, 脸上也露出苦笑—— 丁娴传结尾放出来的炸弹实在太多,但不管是管理者思想还是女子继承人,都是老古董们陌生的领域,所以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能看懂的,丁娴和教书先生没有正式确立关系的片段上。 之前掀起的风浪也不小,但那个时候是全面打击的多点开花,再大的攻击力被分散以后也削弱到了能够承受的地步,可现在是集中攻击,可不就显得声势浩大? “装死吧。” 姚晓瑜郑重的给出建议,改结局是不可能改结局的,给一份正红已经是她的底线了,再说一遍,她真的不擅长感情戏,丁娴的第一段婚礼已经用掉了她好几个月的浪漫细胞! 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报社表面上看着苦恼,其实心里美着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黑红也是红,不怕被人骂,只怕被人遗忘。 “或者提前把致富记的故事放出去,让苗五妮出去吸引视线。” 姚晓瑜写的是爽文小说,但不意味着就是两眼一闭胡乱发挥,苗五妮的事业线她查找了不少资料,塞了许多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妥妥的干货进去,尤其是最前面的无本卖花生意,跟手把手的教导也没什么两样。 只要有第一个尝试着吃螃蟹的人,姚晓瑜相信丁娴的讨论会直接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毕竟种花上下五千年,财神爷一直站在潮流顶端。 “我们再想想……” 确定姚晓瑜这边不会松动,皮康秀只能皱着眉把人送走,姚晓瑜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哼着歌去吃了顿打边炉——潮汕人家做的牛肉锅子,味道绝了! …… 码头吞吐着人流和货物,随处可见送别或者团聚的人。 “好好学英文,我会跟你写信的。” 谈清月不舍的看着孟明珠,孟明珠含着眼泪点头,两人道别了又道别,却始终不肯放开彼此。 “你要记得我,海外路远,信件易失,要是一封信没有回应,那就多写几封。” 孟明珠细细叮嘱着,目送着谈清月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船,瞧着喷黑烟的船只消失在天与海的尽头,才叫了一辆黄包车去卓家,路上瞧见为了一顶瓜皮帽跟小贩争的面红耳赤的男人,也只当没看见。 她现在已不是苏家媳,苏俊文再如何窘迫也跟她孟明珠无关。 孟明珠刚进卓家,卓家小姐就高兴的扑过来——她是真怕孟明珠一去不回。 这是有先例的,有人去送亲友,到了码头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舍不得,亲友要是没本事还好,若是有本事,将船票一买,送人的便跟着走了。 “不会随便走的。” 孟明珠给卓小姐吃了颗定心丸,她做事向来有始有终。 安抚了有些焦虑的学生,又见过学生的家长,孟明珠终于能回房间休息,她难得没有换了衣服再往床上坐,而是径直扑向柔软的枕头,左右脚互相蹭掉了鞋子,躺在床上发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忙碌的时候还好,清闲下来以后,孟明珠便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许多天睁眼便翻身坐起,确定自己不在苏家的房间,旁边也没躺着苏俊文才松口气。 和离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情,若真是一场梦,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心力再来一回。 孟明珠看着特别适合用来上吊的横梁,意识到自己思想有些不对劲后,立马翻开床头那厚厚一叠剪报,对着丁娴离开温家的部分仔细阅读。 说来可能有些夸张,但她的人生真的重启于这篇故事。 在她跟谈清月在苏家门口把苏俊文扇成了猪头三后,谈清月因为没有三书六聘走的潇洒,可她在去了自己嫁妆里的宅子住了几天后,还是回了苏家—— 爹娘已经上门给她讨过公道,兄弟也为她撑了腰,所有人都说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既然已经表了态,再闹下去就是她不懂事,孟明珠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高兴。 不高兴不高兴着,她好像就病了,对什么事情都没了兴趣,直到有个丫鬟为了讨好她,送了丁娴传的报纸过来。 报纸上刊登的是最初甜蜜的五千字,她毫无悬念的掉了坑,然后发现自己的情况竟然跟丁娴有微妙的相似,只是她选择了退让,而丁娴选择撕破脸。 她本来只当是故事看,直到丁娴寻找到了家庭教师的工作,孟明珠的心突然动了动。 她也读过学堂,她也掌家内外,她在闺阁之中也美名远扬——丁娴能当养活自己的女夫子,那她行不行? 火星燃起就再难扑灭,孟明珠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态派人出去打探家庭教师的薪水,但等她真正定下卓家的工作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被子哭了许久。 然后,就是和离。 不像丁娴的利落,她跟苏家令人看足了笑话,双方几乎是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才勉强分开,家里心疼她所嫁非人,让孟明珠回家暂住,发誓这次一定擦亮眼睛,给她找个比苏俊文好千倍万倍的男人,吓得孟明珠直接住进了卓府。 家里人的好意她心领了,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孟明珠暂时不是很想开启第二次婚姻,她只想为教育事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家里人见她这么坚定,身上又带着女夫子的清贵名声,便没在逼她。 孟明珠在卓家的日子不算差,某天休沐的时候碰上了谈清月,两人心平气和的聊了会儿天,才发现彼此极是契合,两人的交情飞速发展,两三次见面后,便成了伯牙子期的知音。 谈清月能顺利上船,离不开孟明珠的帮忙;孟明珠的英文入门,是谈清月手把手教导。 “要平安啊。” 孟明珠看着丁娴说的【山高水阔,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的话,在心里默默祝愿好友一路顺风,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读上谈清月的研究生,然后思绪就跳到小鱼先生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上。 “谈小姐,喝口水。” 张自宝,也就是张婆婆拍拍谈清月的背帮着顺气,递过来一杯水,刚吐完的谈清月面色苍白的道了声谢,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才回来几个月,她就有了晕船的毛病? 谈清月想到以前在甲板上漫步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为被当爹的克着了,自从他的信漂洋过海的送过来,她的人生就开始一路向下。 要不是他催婚,谈清月也不会急着找对象;要不是急着找对象,她也不会被苏俊文迷惑;要是不被迷惑,她也不会回国;不回国,她就不会被成为第三者,更不会被关起来,差点成为当爹的踏脚石。 综上所述,她爹就是一切的起源,瘟中之瘟。 向来不内耗自己的谈清月信心满满的下了结论,一阵海浪打来,船上又开始颠簸,好容易恢复点的谈清月脸色又白了,张自宝眼疾手快的撑开袋子,避免清理房间的需求。 “幸好,幸好……” 幸好她已经把娘的嫁妆卖了,自己也跑了,渣爹把她关了这么久,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她还给这个爹埋了个地雷,只等爆炸——母为女则刚,她真的很想知道,老夫少妻的组合,究竟有多少真感情。 还是要谢谢那张不知道是不是张婆婆落下的纸片,若不是瞧见丁娴的故事,她不知道多久才能想清楚,作为感谢,她给“一条小鱼”寄了一点小小的报酬,希望她能收下。 谈清月喃喃的说着什么,张自宝好奇的凑过去,却什么都没听到,见谈清月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便到旁边坐下,重新数了一遍钱。 谈清月服软以后出门的次数也有限,当了这么多年大小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换钱的隐秘门路,张婆婆对这些小道却是门清,但她不要换到的钱的分成,只要跟着谈清月一起出国。 顺便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张自宝,意思是做自己的宝贝。 张自宝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也不知道外国的日子是个什么样,但她知道继续待在上海,就儿子和儿媳的态度,她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现在出来,左右也不过是吃饭睡觉,实在不行就脖子一套。 …… “这么多信?” 周春花诧异的看着孙女,姚晓瑜只是尴尬的笑笑。 深夜。 姚晓瑜打着哈欠,决定再拆两封就去睡觉,信封被打开,飘出两张庄票。 ----------------------- 作者有话说:孟明珠/谈清月:一点小小的报酬。 拆开信封的姚晓瑜:哪里来的富婆?! ———— 早就想把三人组合的结局写一下了,现在圆满啦,两个女孩子选择了光明的道路,姚晓瑜发家致富,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 ———— 第44章 辛苦写了几个月的文章, 偷摸存下来的钱不过几十枚银元,两张轻飘飘的庄票,直接实现发家致富。 【难怪都说穷人身上吸血, 不如富人身上拔毛。】 姚晓瑜在灯光下确认了三遍,才接受天降横财的事实,她镇定的去洗漱, 没什么异样的上楼,将两封信连着庄票放到枕头底下,才激动的在房间来了段舞动青春。 她暴富了! 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法将这笔钱置办成固定资产, 但没钱和有钱不用是两码事,后者就像安全网的托底,不一定用得上, 但看着便让人觉得安心。 当晚,睡在庄票上的姚晓瑜做了个梦,她拿着个布袋子坐在草地上,天上的金元宝一个个的往袋子里掉…… “昨天梦见了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第二天早上的周春花调侃着孙女,姚晓瑜揉着酸疼的腮帮子没吭声, 因为睡觉嘴角咧的太大导致脸抽筋什么的,听着实在有点丢人。 “想笑就笑吧,我不会怪你的。” 姚晓瑜把刚买的不合胃口的糖果递给陶二妞, 忧郁的叹了口气,陶二妞发誓她不想笑,但看着脑袋往一边歪的姚晓瑜, 还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杠铃般的声音。 “可以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37节 姚晓瑜黑着脸把馒头塞到陶二妞的嘴里,强行给人闭麦,她自觉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陶二妞连续笑了五分钟也太过分了。 这次塞的是热乎的馒头,下次再这么没眼色,她就怼个苹果好好冰一冰这姑娘的嘴! “这个大夫很会治落枕。” 陶二妞把馒头咽下去,指了指旁边的医馆,那里面的老大夫她在配菜的店里见过,吃饭的档口刚好来了个落枕的客人,本来丝要吃完饭再去看的,刚好在店里碰上大夫,咔咔两下就把歪着的脖子给薅直了。 “要是真的几下就好,我再给你买个包子。” 姚晓瑜进医馆的时候,还不忘给陶二妞画饼,然后她就见识了到了什么叫人民的口碑——大夫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不但帮她把落枕恢复了,还顺便给她全身正了个骨,甚至诊断出她肾虚的毛病,叮嘱y她有条件得多吃羊肉。 姚晓瑜:…… “现在的大夫都这么厉害了吗?” 姚晓瑜迷茫的看着陶二妞,陶二妞回以同样茫然的眼神——姚晓瑜家里好歹还有个惯用大夫,她家可是连大夫都请不起,又怎么能评论医生的好坏? “我买羊肉包子,你吃不?” 姚晓瑜放弃讨论大夫的医术,换了个陶二妞能听懂的话题,果然看到女孩的眼睛一亮。 “行了,不是说了吗,给我找个靠谱嘴严的裁缝铺子,这羊肉包子的钱就算是抵消了。” 姚晓瑜无奈的看着陶二妞,难得觉得道德感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她因为天降横财难得大方一回,还非得给陶二妞找点事做,才能让人接了这份带肉的吃食。 “我肯定给您找个最好的铺子。” 陶二妞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不少好事,才能被选到姚小姐身边,姚晓瑜看着陶二妮红了的眼眶,实在不明白陶家是怎么能把这么软和的一个人逼爆发的。 他们对二妮到底有多苛刻啊?! *** 陶二妞的动作很快,两天就找到了复合姚晓瑜要求的裁缝铺子,或者说是家庭裁缝店?一间房分了两部分,前半截开店,后半节截住人。 要是有别的选择,陶二妮也不想找这个店,但什么都不问还有购物渠道的店铺实在太少,筛选以后竟然只剩下这一家。 “这是缝穷婆合开的铺子,嘴巴再严实不过,什么花样的衣裳都能做,只是家里没有男人……” 缝穷是修补衣物的行当,因为是给单身汉子补衣服,又要带着工具走街串巷的抛头露面,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才会做,久而久之,干这行的都被称为缝穷婆。 缝穷婆多是出于无奈才出门挣钱补贴家用,但好些人家花着她们挣来的钱,却因为所谓的接触男子,对她们没有好声气,能挣钱的时候还好,等眼花腿抖挣不了钱了,稍有些良心的可能会供些粥汤糊弄肚皮,但也有好些会将缝穷婆直接赶出门。 遭遇这种事情的缝穷婆多了,彼此都有兔死狐悲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提议,缝穷婆们开始从牙缝里开始藏钱,最后用铜元汇成的银元,集资买下了这间房子作为无处可去的栖身之所,后来为了挣钱,又发展成隐秘的小店。 “只要不是贵重的衣料,她们都能搞来,而且不问你从哪来,到哪去,做出来的衣服有什么用。” 陶二妞知道这时候的人讲究个避讳,就像是新娘梳头要请全福太太,寻常人做衣服,也更喜欢找那一大家子的,这个店少了男人,总有些人认为这店天然就低上一等,不想降价,那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放低要求。 有些人不愿意穿单身女子做的衣服,觉得穿了也会落个没男人要的下场,但姚晓瑜越听眼睛越亮,她表达满意的方式也很直白—— “回头我请你吃红烧肉。” 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陶二妞肯定没少费工夫。 陶二妞在听到红烧肉的时候,口中的唾液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她很想拒绝,但身体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象征性的推拉几次,便果断答应下来。 *** 庄票没有明确的到期日,姚晓瑜并不准备立刻兑换,但也不打算拖的太久——这笔钱对富商巨贾的人家并不大,却足够令多数人眼红,姚晓瑜若是就这么大咧咧的过去,钱被家里保管,成为还债和家用的公共款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更大的可能是姚晓瑜前脚领了钱,后脚就被人一闷棍砸晕,醒来以后别说取出来的钱财,连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要被人摸走,这还是良心未泯的人的做法,真碰上狠心的,连姚晓瑜自己都会变成商品。 但一直不取钱也是不行的——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银行和钱庄也并不是什么稳定的存在,若是取钱的机构倒闭,庄票瞬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到手的财富失之交臂,姚晓瑜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所以不是不取钱,而是缓取,慢取,优取,有次序的取,有能力有计划的取。 姚晓瑜修改掉第一百八十三个取钱计划的破绽,如是想到。 “吃饭了。” 古婶敲敲姚晓瑜的桌子,姚晓瑜将本子一合,迅速起身: “来了。” 姚晓瑜把本子一合,迅速冲向食堂——今天做的可是羊肉,耽搁可就抢不到了! 日子如流水样过,在姚晓瑜从缝穷婆的店定制的棉袄做好的时候,报纸上关于丁娴传的的腥风血雨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倒不是喷不动人了,而是小鱼先生的新故事刊登了。 新的角色已经出现,喷子怎能停滞不前?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额,苗五妮承担了大部分火力,落在丁娴身上的就少了,报社乘机对结局盖棺定论,引来一片狂骂。 报社:…… 没关系,黑红也是红,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毕竟骂是大众画报的,报纸销量增加带来的奖金却是给报社的每一个人的! 人总不能为了脸面,跟到手的钱过不去吧? “好多人都觉得苗五妮的性子不好,担心会教坏家里的女孩儿。” 皮康秀一边将读者来信递给姚晓瑜,一边说道,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姚晓瑜顿时回了神,兴致勃勃的追问是怎么一回事—— 跟丁娴的大体符合女子形象不同,姚晓瑜在写完一本书后,对这个时代的作品要求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在写苗五妮的故事的时候,便悄悄的将自我约束的镣铐解开了些: 相对于贤良淑德温柔懂事的传统女性形象,苗五妮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性子,她总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正式的名字?为什么她一定要做家务?为什么她必须嫁个好人,不能做商人赚大钱? 数不清的为什么盘旋在苗五妮的脑袋里,有些时候的苗五妮能得到答案,但更多的时候,她只会惹来一顿打,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弃提问,只是跑的越来越快,让家里人根本追不上,等想打人的劲儿过去,才笑嘻嘻的回来。 姚晓瑜花了许多的心血和笔墨描绘五妮——她没有受过教育,虽然出生在家庭中,思想却跟天生地养一般,精力十足的大声说笑,领着男孩子到处闯祸,每次被骂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的时候,总会摇头晃脑的反驳: “我就是女孩子,我是什么样,女孩子就是什么样。” 聪慧,大胆,乐观,口齿利落,擅长交友,擅长学习,偶尔有点莽撞却不失善良的底色,抛开性别不谈,苗五妮是个极令人喜欢的孩子,可惜总有人抛不开: “他们觉得苗五妮应该更懂事一点,不能跟家里的男人抢吃食,不该逼着兄弟做家务,也不该整天跟个男孩一样到处乱窜,最重要的是,女孩儿不应该比同龄的男孩儿强壮,不可能是孩子王。” 皮康秀瞄了瞄姚晓瑜的脸色,接着说道: “他们说女孩可以有点小脾气,但应该像幼猫挠人,不然以后凶悍的名声传出去,别人不会夸奖,以后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姚晓瑜冷笑一声,打断了皮康秀的复述: “你还记得夸字怎么写吗?” “大亏!”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该走四方。这句现代已经不合时宜的话放在这个时代居然该死的合适,还是写实派——贤良淑德的好女孩儿,多数都是要连骨头都被嚼碎吃掉的! ----------------------- 作者有话说:小猫挠人:当你足够弱小的时候,愤怒也只会被人当成可爱和撒娇。 —— 苗五妮是一个有点野,更遵守自然法则的弱肉强食的女孩子。 ———— ———— 第45章 “这篇文应该春天再发的。” 皮秀康把十四枚银元推过去, 姚晓瑜娴熟的分成两份,有些好奇的抬头: “怎么了?” 她的稿酬在致富记刊登两周,共一万字后, 稿酬便从一元一角涨到了每千字一元四角,去掉明面上的五元稿费,她私底下每周都能多出九个银元的可支配收入。 但这个数字瞧着多, 也不过是用汗水换来的酬劳——繁体字写着很费功夫,每周写几千字的稿子的作者已经是极勤奋的存在,姚晓瑜这种每周定期上交一万字, 还有四千字存稿的,在其他人眼中跟八爪鱼差不多。 “现在是冬天,山茶和杏花春天才开, 现在街上卖的都是腊梅和百合。” 早知道就让小鱼女士把文章中的售卖花朵换一换了,皮秀康没把这句话直白的说出来,但姚晓瑜读懂了他的意思,只是—— “苗五妮的事业只能在春天发展,冬天对穷人来说太长了。” 失业,寒冷, 饥饿……街上每天都有人带走冻硬的尸体,许多人根本见不到第二日的朝阳,这并不是换一个花名就能解决的问题。 姚晓瑜见皮康秀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就没有将一些更阴暗的猜测说出去—— 这个时代的人也是一种商品,而父母天生就享有对子女的支配权,虽然俗话都说虎毒不食子, 但在子嗣众多嗷嗷待哺的情况下,活泼健壮不听使唤的女孩子…… 姚晓瑜看着还沉浸在苗家的亲情戏中的皮康秀,决定做一回好人, 不把苗柚金跟家里决裂的剧情透露出来。 …… “品行高,花开旺,小姐,买一枝跟您一样高洁的梅花吧。”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先生,买一束百合花给您太太,让感情百年好合!” 卖花姑娘使劲的吆喝着,篮子里只有少少几朵花是花店批发来的,多数都是梅花百合一类的应季花,说话也比之前干巴巴的询问好了不少,明显是得了苗五妮的真传。 “小姐,来一束跟您一样美丽的郁金香吧,能放好多日子呢。” 姚晓瑜只是略停了停脚步,一个只有她胸口高的小姑娘就跑了过来,仰着脸期待的看着她,姚晓瑜的目光却只凝固在她手上——全是冻疮。 “……多少钱?” 姚晓瑜轻声问道,小姑娘报了个很实在的价钱,姚晓瑜见她的花也没剩几枝,索性直接包圆,又买了个热腾腾的馒头过来,跟小姑娘聊了会儿天。 小姑娘攥着馒头本来还担心呢,生怕碰上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姚晓瑜只问了下她为什么能想到卖郁金香,小姑娘一下便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之前跟阿娘洗衣服,手都烂了也赚不到几个铜子儿,多亏致富记里面写了能卖野花赚钱,现在不用一直浸在冷水里,现在靠着这无本的买卖也能赚到点嚼口,日子可好过多了。” 就是这致富记里面只说了女童卖花,没说阿娘这种年纪的也能卖花,不然她就把阿娘一起拉过来干活了,浆洗衣服的活又累又费手,冬天就是受罪,还赚不到多少钱。 是的,虽然这个上海致富记的名字在皮秀康和许多人眼中俗到不能再俗,但它得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致富,搞钱,多么亲切的说法,跟他们听不懂什么意思的文章名截然不同。 尤其是看到了野花销售对卖花女的现实影响后,便是不识字的人也愿意买上一份,沾一沾书中的财气,不求跟苗五妮一样顺利的日进斗金,只求后面能写到他们能做的生意,多挣点嚼口。 姚晓瑜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觉得小姑娘的日子很差,但在上海的冬天,有爹娘护着,有一份能干的活计的小姑娘,过的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至少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她不会因为冻饿而死,她能够睁着眼睛看到下一个春天。 但日子不该是这么过的,世道也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 民国写文日常 第38节 “掌柜,你这边还有多少馒头?” 姚晓瑜问了数量,推过去一枚闪亮的银元,也不让老板找钱,只让他把剩下的钱也做馒头,给这些卖花姑娘按人头分一分。 “若是有多的,便从最穷的姑娘开始再分一回。” 姚晓瑜不怕老板分错人,开了十多年的铺子,铁打的包子铺老流水的卖花姑娘,不能说每一个都门清,但大概情况还是知道的。 “你把你娘叫来,一起看着老板,别让他做小馒头,作为报酬,你娘单独分两个馒头,你多分一个馒头,行吗?” 姚晓瑜蹲下来,温和的看着小姑娘,小姑娘抱着馒头,郑重的点点头,没一会儿就扯来一个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手上还能看到水渍,指头肿成了骇人的紫黑, 确认了监督人员的可靠,姚晓瑜看了卖花姑娘们最后一眼,便跟周春花往家走,两人走过了街角,周春花才慢吞吞的开口: “你知不知道……”这几个馒头根本没什么作用? 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姚晓瑜怎么可能救的过来,这完全是把钱往水里扔。 “我知道。” 姚晓瑜打断了周春花的话,很平静回答。 她知道这些馒头是杯水车薪,但有一点儿总比没有好,或许卖花女们就差这一顿饱饭,或许有人从生到死就差这一口吃食,有了这个馒头,就多一个能看到曙光的人。 从1914到1949,还有三十五年,但也只有三十五年。 熬一熬,忍一忍,等一等,或许就能看到红旗升东方,过上带着奔头的好日子。 麦子熟了五千次,人民万岁第一次。 “奶奶,我就是刚领了钱,有些激动。” 姚晓瑜借着揉眼睛的动作擦掉雾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暴露出哭腔,但周春花人老成精,怎么可能没听出来,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小姑娘还是见识太少才会心软,等到她这个年纪,见识的多了,心肠自然就硬了。 两人回去以后,都没有说起这枚用掉的银元,只是周春花晚上难得开了会,说起了还钱的事情。 “再过七天就是小年,要是不想被人上门要账,就要提前去走一圈。” 或许不少人家并不在乎这点欠款,但姚家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东拉西扯的把账平一些,让各家知道她们没有在摆烂,后面的日子才能稳稳当当的过下去。 软柿子只是让人想捏,烂柿子可是想踩就踩。 “奶奶,我陪你去。” 姚天睿率先表态,之前他不知道奶奶带着妹妹一家家写欠条,现在知道了,便不愿意让妹妹遭人奚落,奶奶……父亲出不得门,母亲走不了路,家里再没第二个有分量的长辈。 “奶奶,我也去。” 姚晓瑜举手,深宅大院的场景只在记忆中见过,她很想在现实中解锁一下新地图。 “奶奶,我以后是家里顶事的男人,不可能一直躲在您身后。” 妹妹撑起家用是迫不得已,他要是连这种场合都顶不住,也就别说什么复兴姚家的事情了。 姚晓瑜这边的理由则更简单: “奶奶,我要多瞧瞧不同的人,才有能写的东西。” 周春花看着一双孙辈,狠狠的瞪向儿子和儿媳——但凡他们身子骨好些,都轮不到小儿女出头,温柔看懂了周春花的意思,默默低下头,见丈夫还傻不愣登的跟婆婆对视,难得大胆的把姚平安的脑袋也往下一摁,碰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姚平安:…… 温柔:…… “你们两个都跟着我去,天睿,你也是个大人了,这次的欠条你来写,摁我们两的手印。” 姚家的债本就跟出嫁女无关,姚晓瑜帮忙是情分,明晃晃的银元掏出来,总不能还让人承担风险。[1] 周春花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还债的事情定下来,当天她就去请了做工的店里请了假,第二天就带着姚晓瑜和姚天睿出门,欠条被撕掉了几张,剩下的更新了数字,依旧是厚厚的一叠,但总归是看到了无债一身轻的希望。 债主们收到了部分还款,虽然有些人说话并不好听,却也都给了明年不打扰的话头,周春花要的就是这份承诺,带着孙女孙子挨家挨户跑了一天,登完最后一个债主的门,三人迈着软绵绵的腿,顶着满天星光回了姚家。 “不要饭,有粥吗?” 周春花摆摆手拒绝了压的严严实实的米饭,哑着嗓子问道。 她这一天都没停嘴,现在连嚼东西都嫌累;天睿写了一天的欠条,手还是抖的,八成用勺子都难;小鱼……就这喘气都费劲儿的模样,还是别折腾了,带时候勺子铲出火星子,米饭估计连皮都没破。 “今天没熬粥,要不我做个泡饭?这个快。” 姚晓瑜和姚天睿没什么意见,周春华也就默认了,温柔把沉的赘手的米饭带进厨房一通捣鼓,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姚晓丽把饭端上了桌。 泡饭就是字面意思,米饭放到热水里压散泡开,没有粥顺口,但嚼着也不费劲,累极了的三人也没什么挑剔的心思,就着桌上的五花肉炒白菜懒懒的吃上一碗,便挨个洗漱上楼,进被子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睡熟了。 ----------------------- 作者有话说:【1】周春花不是过河拆桥!是给姚晓瑜一条退路,在那个年代虽然有一人欠钱全家还的说法,但欠款人只要没有女子的签名,一旦她出了意外,温柔虽然走不脱,但姚晓瑜和姚晓丽可以通过嫁人规避欠款。 ———— ———— 第46章 走完一圈债主家, 姚晓瑜仗着自己有存稿暂时放弃了每天的小说两千字,而是趁着还有记忆的时候疯狂填充素材库,白天趴桌晚上点灯, 疯狂肝了近十天,确定脑子再也榨不出东西,才瞧着面前厚实的三大本满足的呼出口气。 她把本子小心的放好, 上楼躺进柔软的被子,正想进入甜蜜的梦乡,就听到本应该睡着了的妹妹小小声的开口。 “姐姐, 学校放假前要跟家长说些事情,你能去吗?” 这个时候也有家长会? 不对,都这么晚了, 这妮子怎么还没睡觉?! …… “手续已经办完了,下学期你就回原来的学校上课。” 姚晓瑜摸摸妹妹的脑袋,将姚晓丽的数学老师的样貌仔仔细细记在心里,现在的工作并不好找,但找到了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也不会轻易换人。 教学能力差, 性别歧视严重,无师自通pua……这些在现代随意拎出来一个就能让老师身败名裂的事情,放在这个时代的学校中却并不算什么, 别说把人逼得退出教育界,就是让人引咎辞职都相当困难。 不过这份难也只是针对小人物,换做有权有势的人家, 只要派个人过来说一声,便能直接将人在教育界封杀,但读两元学校的家庭, 又怎么会跟权势搭得上边? 正是知道这一点,算术老师才这样肆无忌惮。 姚晓瑜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果断给姚晓丽转校,但这并不是服软,而是开战之前的转移家属——文化人的战斗不见血,写字的笔就是姚晓瑜的手中枪。 但是文章发表,舆论发酵,再到结果出现是需要时间的,姚晓瑜并不准备让妹妹在这个期间继续跟这个老师学习,在征求了妹妹的意见以后,干脆就转学了。 她很庆幸自己当时心血来潮,答应了妹妹来开家长会的要求,不然按照现在的普遍观念,这个算术老师的行为只会被家里的其他人正常化,等姚晓丽彻底被教歪了,纠正过来就难了。 “你觉得这个老师让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姚晓瑜一边让点心店老板把枣泥方谱打包好,一边轻声问道。 陶二妞坠在两姐妹的五步之外,保持着既能在危险的时候及时反应,又不会听到交谈的安全距离上。 姚晓丽沉默着没有说话,姚晓瑜也没有逼问,只是一口咬掉了枣泥刘备的头,这家用的是个头不大的紧皮枣,不加糖也甜得很,模子是三国志的,一套二十四个人物,各个颇有神韵。 “我说过。” 姚晓瑜吃完了桃园三兄弟,姚晓丽才慢吞吞的开口,声音小小的,姚晓瑜没听清,咽下青龙偃月刀后把耳朵凑过来。 “你说啥?” 姚晓丽抓了个赵云在手里,又说了一遍: “我跟爹娘都说过,爹说会跟老师谈,可一直没去;娘说老师说的没错,女孩本来就没男孩聪明,而且反正也是要嫁人的,读不上去也没关系。” “你和大哥,奶奶一天到晚都在忙,我不想让你们更忙。” 姚晓丽把枣泥赵云的半截身子咬掉,狠狠的嚼,姚晓瑜听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直接气到红温。 相对于姚家的其他人,姚晓瑜对这个妹妹是最不熟悉的,主要是她有空的时候妹妹都在上学,回来以后除了帮家里做事,也不怎么跟她说话,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但温柔和姚平安…… 当晚姚家吵了个惊天动地,姚晓瑜火力全开,不带脏字的把姚平安夫妇硬生生骂晕过去三回,周春花直接做主,姚晓丽不但转回原来学校的从家里出,能考上中学也供,温柔想说什么,被周春花一个眼神给封了口。 老太太精着呢,现在姚晓丽才二年级,最快从高小毕业也要读五年书,姚天睿四年就能毕业,到时候找个酬劳丰厚的工作不是难事,几年下来债应该也还完了,姚晓丽的学费也就是洒洒水,对现在基本没影响。 况且近几年世道变了,有些有钱人家虽然还是喜欢和旧式女子成亲,认为她们本分,但也有不少人家乐意找女学生,觉得能读书的女子才能生出聪明孩子,姚晓丽没嫁妆,想去好人家,那张毕业证就是撑腰的底气! “姐姐你好厉害啊。” 事情过了明路以后,姚晓丽看着姚晓瑜的眼睛里都带了星星,她知道父母可能是不了解老师真正的情况,但不妨碍她摆脱算术老师以后的高兴,虽然要跟好不容易混熟的同学分开有些舍不得,但回去以后也能看见之前熟悉的同学,也没什么不好。 “好好读书,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小小声的问姐姐: “女孩子也能读大学吗?” 她以前都只听到别人让她哥哥考大学光宗耀祖,从没人对她有这种期望。 “可以的。” 姚晓瑜肯定的回答,现在是1914年,再过五年,大学会第一次对女性开放,二十年代以后,女大学生也会变得常见起来,姚晓丽不跳级,考大学也要等到二十年代中期,只要分数够,肯定有学上。 但这话说出来有点预言的意思,所以…… “大学的分数很高,你要从现在开始努力,考上最好的中学,才有可能上大学。” 契约只让姚晓瑜的支援到中学毕业,她愿意承担姚晓丽的大学学费,更多的其实是对同性的帮助,但也没有多少关注——能读就读,考不上就得算。 她抓周春花和温柔的识字也是这个原因:在后面的几十年,识字的总还是少数,在这方面抢先一步,无形中就能比别人多上许多机会,而能占据优势的同性别者,哪怕多一个都是好的。 但姚晓瑜也不是什么冤种,等常用字认识完了,她也不会接着抓婆媳两人的学习。 认识常用字是姚晓瑜对共同生活的成员的底线,跟他们是谁,愿不愿意无关,如果姚晓瑜到的不是姚家,而是张家或者李家,也会把人挨个抓着扫盲,但也只是扫盲。 “我肯定好好学。” 姚晓丽握着拳头跟姚晓瑜保证,姚晓瑜只是笑笑。 学习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姚晓瑜以前总觉得这话能把耳朵磨出茧子,现在才发现真是至理名言,她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熟了。 …… 民国写文日常 第39节 玛利亚医院的福利很好,除了必须留下的值守人员,剩下的人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放假,一直到元宵过了才去上班,姚晓瑜在家里憋的慌,索性跟周春花出去置办年货。 周春花自从还了第一次债,整个人便松弛许多,连姚晓瑜说过年的稿费用来置办物件,不上交的要求也只是略磨一磨就答应下来,要不是下一刻就为了炒花生和小贩讨价还价,姚晓瑜险些就以为奶奶转了性。 “我孙女小,我可不小,别想多花一点儿冤枉钱。” 好吧,还是那个从牙缝里省钱的小老太太。 “奶奶,这帽子好看。” 姚晓瑜趁奶奶跟卖年画的争论的功夫,从旁边的货郎担子上拿了顶棉帽往周春花头上扣,那货郎也是个妙人儿,一边说着不重样的夸奖的话,一边左手左手接钱右手找钱,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便扎进了人海没了踪影。 周春花只觉得脑袋上一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姚晓瑜和货郎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她回头的功夫,就瞧见自家不省心的孙女对着光看手上的铜元。 找钱的人没耍心眼,图案平平整整的,不是那花不出去的小圆铜片。 周春花庆幸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刚刚她们花钱用的都是银元和银角子,这丫头哪儿来的铜元?! “把这个退了,我年纪大,受得住风。” 周春花板着脸把帽子从脑袋上摘下来,刚暖和起来的头瞬间又凉了下去,她甚至能感觉到寒风直接顺着太阳穴吹进去,但她只是把帽子往姚晓瑜面前递,并不松口。 “我从挑担货郎手上买的,人已经走啦,您就戴着吧,好看呢。” 姚晓瑜把帽子拿过来,一边迅速往周春花脑袋上套,一边絮絮叨叨,今年置办不起新衣服,但小老太太还是坚持给家里的每个人买了新棉鞋,只有她自己没有置办新东西的打算,姚晓瑜实在瞧不过眼,才给人买了顶帽子。 老人家的头可怕风吹了,她自个儿的奶奶每年冬天都是帽子轮流带,她网购玩的可溜,什么绵绵帽球球帽堆堆帽……把脑袋带着大半个额头包的严严实实,半个月都不重样。 就算往前看,富贵人家的老太君冬天还要勒抹额呢,老人暖暖头,平平安安又见春。 “您再说,我可就要闹了。” 姚晓瑜劝了一会儿,便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周春花过来被唬住,没再提退货的话,虽然嘴巴还在嘀嘀咕咕,但看着就差跟太阳肩并肩的嘴角,就知道小老太太心里美着呢。 从小年到除夕,姚晓瑜和周春花就这么蚂蚁搬家的置办年货,闪亮的银元一天比一天少,家里的过年物件却一天比一天多,尤其是吃食,仗着现在天冷好保存,几乎就是不要钱的往家里屯—— 铺子都守着老规矩,大年三十就闭门,正月初六才开张,不备上一星期的吃食,拿着金子都敲不开食铺的门。 二十八,姚天睿放假,直接被姚晓瑜抓来做手打牛肉丸,新鲜的牛肉被锤足一万八千下,累得姚天睿两眼发直,连煮熟以后比乒乓球还弹的牛肉丸都没心思看。 二十九,周春花将被姚晓瑜确认了没用的报纸三叠两折,给全家戴上了简单的防灰帽,将柴火绑到扫把上手动延长,开始大扫除。 三十,炸丸子,蒸馒头,煮花生,考试。 除夕,姚晓瑜出门访友。 ----------------------- 作者有话说:你们还想看小鱼写什么故事?满脑子都是穿越重生真假千金,有点灵感枯竭。 ———— 【1】牛肉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动画片《大耳朵图图》里的梗,有一集图图妈出去找工作,图图爸爸和图图就天天在家吃剩菜,有一天图图问这个菜是什么,图图爸就是这么回答的。在这里表达了姚晓瑜对剩菜不感兴趣的强烈心情。 ———— 第47章 “真的要这个时候去吗?” 除夕的早晨, 周春花皱着眉头问道,别的日子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大年夜, 就非得赶着这个时候去拜访朋友? “都已经约好啦。” 姚晓瑜从医院放假的时候还挺高兴,毕竟不干活就拿钱的日子没人会不喜欢,直到她反应过来这意味着自己不能随意出门后, 顿时觉得天塌了——她计划兑现庄票的日期就在这几天! 而更糟糕的事,因为家里的琐事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已经到了大年三十,如果除夕她没法取钱成功的话,那至少要等到端午节, 才能做第二次尝试! 好在姚晓瑜从事的是创作领域,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就给自己在除夕当天的出门编了个有点梦幻,但因为年龄问题显得十分可信的借口: 在中学毕业的时候,姚晓瑜因为前途未卜,跟几个好朋友做了约定——如果姚晓瑜还想要维持这段友谊, 那就主动去找她们,但如果一年都没有来的话,那她们跟姚晓瑜便不再是朋友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第二年了。” 姚晓瑜抱了抱周春花,毫不犹豫的出门,小老太太看着孙女和陶二妞相伴的背影, 终究还是没把小鱼带回去。 女孩们的约定在年长者眼中其实没有多少分量,但周春花也年轻过,知道这个时候的女孩子们的诺言对她们非常重要, 如果姚晓瑜今天不赴约,那些同学是真的会跟小鱼断掉关系的。 或许几年以后,成长了的同学们会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孙女也能重新成为她们的好友,但这个时候受到的伤害也是真实的。 “按计划行事。” 刚走出一段距离,姚晓瑜便低声对周二妞说道,周二妞脸色严肃的点头。 …… 年前的一小段时间钱庄是最忙碌的时候,许多大户人家来结账,许多铺子的掌柜来收账,许多人把空闲的钱置办庄票,许多人将存下的钱取出来四处应急。 尤其是大年三十和除夕的上午,从掌柜到伙计,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银元流水般进进出出,瞧见小些的数字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姚晓瑜不要银元要金条的换算,也只是被多瞧了一眼。 “走吧。” 姚晓瑜拎着竹箱子招呼,十几个提前雇好的成年男子迅速围拢过来,不怀好意的目光飞快的消失,一行人上了黄包车直奔饭庄。 “这些钱,” 姚晓瑜抓出一把大洋放到桌上,想想又抓出一把,看向被惊动的掌柜和小二,粗腰浓眉看上去格外显眼。 “给他们大肉管饱,饭尽吃,花雕尽喝,够不够?” 几桌客人的眼睛都粘在银元上,小二做不得主,看向掌柜,掌柜丁点犹豫都没有便狠点了下头。 “够!” 这家饭庄的档次不算低,但也不算高,姚晓瑜拿出来的这两把银元,够他们过年两天的入账。 别看十来个汉子各个都是精壮的能吃模样,但一个个的穿着明显是穷苦打扮,这种人最好伺候,只要肉够多量够大就行,至于饭量%就是按照之前来的,一顿能吃三斤肉五斤酒两斤生米的饕餮的食量,他们也不吃亏。 大肥肉片子,一个银元能买七斤上下,瘦肉更便宜,白菜萝卜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上好的白米,三元六角能买一百斤;花雕便是按着散卖的价钱,一斤也不过一角两分半。 按照饭庄大批的采购价,一个人能吃上八角钱已经极了不得,但那桌上的银元掌柜用这么多年的眼力担保,绝对超过二十五枚! 便是按照对半赚来做菜,剩下的也够一家子年夜饭吃到初七! “那就先上几盘下酒的小菜,再切些牛肉端上来。” 姚晓瑜做足了没心机的模样,陪着吃了好几块牛肉,乘众人吃的高兴的时候,才跟旁边的人说要去厕所,几人酒热正酣,瞧见这小少爷的钱袋和竹箱都没带走,也就没了跟上去的心思,等他们发现姚晓瑜迟迟未归的时候,已经晚了。 再打开那钱袋和竹箱,呵,里面的银元听着叮叮当当,数一数,刚好是给他们的酬劳。 “人去哪了?” 有丧了良心,赚了小钱还想抢大钱的人站起来,试图逼问掌柜,刚刚还满脸堆笑的男人直接变了脸色,一挥一招呼,伙计连着刚刚叫来的人呼啦啦围上来,各个手上都拿着家伙。 真当他这个饭庄开着没靠山? *** 姚晓瑜出门便一路狂奔,沿着自己探查熟的路来到提前租好的旅馆,上楼用黄铜钥匙开了门,往角落一缩,便飞快的解起了衣服,心却还跳的厉害。 为了安全的换到这笔钱,她做了很多预案,其中就包括半路有人下手和人跟着出来怎么办,但幸运女神好像难得眷顾了她一下,一切都是按照最顺利的情况进行。 “冷静,冷静……” 姚晓瑜小声的做着深呼吸,把衣服解开,两个袖筒翻转过来,崭新的蓝色外套直接变成了半旧的黄色,任谁也瞧不出是同一件衣服。 几年前皇帝退位,有条件的都扯了黄色布料做衣服,便是那些打着心思的人真的瞧见了衣服反面的黄色,还能猜出来两面穿的工艺,要找也是大海捞针。 姚晓瑜得意的翘翘嘴角,飞快的把腰上的草绳解下来——除了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它们可是改变体型的大功臣,关键是随处可见,当线索还是泥牛入海。 转眼瘦了两圈的姚晓瑜拍拍自己的马甲,确定放着金条的口袋都结实才放松了些——值钱的东西塞在怀里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她经过反复联系以后,每根看似放在胸口的金条都进了马甲的不同口袋。 然后是解开盘在头上的辫子,用帕子沾着角落水盆里的水擦掉刻意画粗的眉毛,用提前碾好的煤炭粉末把牙齿涂一涂,劣质的胭脂抹了嘴唇,略微富态的少年转眼便成了少女。 他们自以为看穿了姚晓瑜的伪装,认为这是个伪装穷人的小少爷,其实这是洋葱瑜故意让他们发现的马甲,让他们因为外表上的破绽忽视她的真实性别—— 然后又是一层伪装。 咳,人生在世,多几层马甲也很正常。 姚晓瑜将草绳绑在房间的床上,穿好黄面在外的衣服,从窗口下到一楼,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 “去爱路酒店。” 姚晓瑜把银角子递给黄包车夫,黄包车夫从她头上新式的帽子瞧到带着黑色牙齿,再看到红艳艳的嘴巴,就明白这是一个悄悄去花钱的纺织女工,他脸上便露出些得意的笑,仗着现在多数人回去过年,要了双倍的车资。 如他所料,女工虽然心痛,但为了尽快赶回去,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钱。 爱路酒店离姚家只有两条街,姚晓瑜下了车,从陶二妮手里接过装着原来衣服的藤箱,飞快的在角落换好,又用竹筒的水洗了唇漱了口,才自然的拎着箱子往家里走。 “这是别人寄放的衣服,过了年要带回去。” 姚晓瑜的说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她做出一副外出疲惫的样子上楼休息,门一锁就开始疯狂藏匿金条,等最后一根金条也放好后,姚晓瑜终于放心的躺在床上,嘴角咧的越来越高。 她成功了! 虽然悄悄攒下来的银元花的差不多了,但比起这批到手的财富,那些小钱根本算不了什么! “姐,娘炸了丸子,快来吃。” 姚晓丽蹬蹬蹬的冲上来,提醒姐姐下来打牙祭。 “来了。” 姚晓瑜给箱子上了锁,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脸色平静的开了门,思索着明年得添置一个带暗格的家具,还得买床被子把妹妹分出去,现在的黄金还能勉强藏好,等以后钱越来越多,怎么藏都是个大问题。 现在金价不算高,三十多枚银元就能换一条小黄鱼,也就是一两黄金,姚晓瑜就是不算版权费,每周十四元的固定收入去掉明面上的五元,一个月也能存下一条小黄鱼,算是甜蜜的小烦恼。 姚晓瑜边想边下了楼,厨房已经冒着腾腾的热气,被试火候炸了一小盘的豆腐丸子已经被姚晓丽吃了大半,姚晓瑜拿了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滋味不差,就是有点炸焦以后的苦味。 温柔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几个月也不过是能把菜炖熟,味道全靠菜色本身的新鲜顶着,炸丸子这种高技术菜对她来说很有些为难,出锅的丸子不是没熟就是焦了,姚晓瑜吃了两个实在塞不下去,默默退出了偷嘴的竞争。 希望温柔把没熟的丸子多做一些,毕竟没熟可以跟其他的菜一起炖,炸焦了就只能把焦糊处去掉,不然苦味真的如影随形。 除夕是个大日子,全家在厨房一忙就是一天,就连烧火都不大行的姚平安也分到了个扒蒜的任务,等下午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盆一盆的菜,让姚晓瑜挂上了痛苦面具。 这些菜都是为了年夜饭准备的,但吃不完也不会丢掉或者舍出去,而是会在后面的日子反复加热上桌,或者放些其他的菜,伪装成新菜进入姚家人的胃里,姚晓瑜对吃一顿剩菜没什么意见,但她真的对牛肉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不感兴趣![1] 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还是很好吃的,主要是肉多,而且温柔扬长避短,做的基本上都是炖菜和蒸菜,姚晓瑜捡着喜欢的填饱了肚子,就看到姚晓丽在玩糖果烟花。 顾名思义,这种烟花有着类似糖果的外观,点燃以后还会射出各种彩带,是比较流行的玩具烟花,数量没多少,姚晓瑜也不打算跟姚晓丽抢,看了会儿便围到煤炉边烤火了。 “我跟你们说,之前我不是在外面做工吗……” 民国写文日常 第40节 除夕守岁是习俗,但不做点什么,已经养成生物钟的人很难撑过十二点,姚家有小孩在,不好打牌和玩麻将,周春花想了想,决定通过闲聊打发时光,但话题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八卦大会。 “我也是真没想到,那男的……” 左手瓜子右手盐水花生的姚晓瑜耳朵支棱的高高的,丁点困意都没有,她一直以为老一辈人玩的花是有些人为了粉饰自己扯出来的幌子,现在才知道保守的中国人生出十四亿人居然不是个段子! 炸裂,太炸裂了! 姚晓瑜不断在心里发出尖锐爆鸣,直到守岁结束都有些意犹未尽,第二天早上还想着那个姐姐跑了弟弟替嫁的瓜。 初一的姚家是很清闲的,没有人来拜年,他们也不用给别人拜年,彼此道了几句吉利话,吃了顿年糕青菜粥的早饭就没什么要做的事了,姚晓瑜索性上床睡了个回笼觉,等中午下楼的时候……好么,萝卜烧肉丸。 丸子还是炸焦了的。 第48章 初一, 睡回笼觉,吃萝卜烧肉丸。 初二,睡回笼觉, 吃白菜烧肉丸。 初三,姚晓瑜啊姚晓瑜,你怎么能如此的懒惰, 你忘记了你的文学事业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吃土豆烧肉丸。 初四,睡回笼觉, 吃冬瓜烧肉丸。 …… 正月十六,玛利亚医院复工,上班。 放假的时间总是快乐又短暂, 春节转眼过去,姚晓瑜吃了从小贩手上买来的元宵,终于不得不结束了躺吃的休闲时光,顶着寒风爬起来上班。 “可算是能出去挣钱了。” 比起因为睡不着懒觉蔫巴的姚晓瑜,陶二妞浑身上下都在冒快乐泡泡,家里年前就跟她服了软, 但瞧见她过年在家又开始炸刺儿,教训一回两回还能当个乐子,次数多了也烦的慌。 “你说那个小鱼怎么还在说卖花啊, 啥时候能给个新的挣钱法子?” 年前姚晓瑜把致富记中苗五妮卖花的事情跟陶二妞讲了讲,陶二妞一下便领会了新的挣钱法子,送了姚晓瑜进医院就挎着篮子卖没本的野花, 中午去配菜的那边做活,下工以后又去卖花,然后估着时间去接姚晓瑜。 挣了多少姚晓瑜不知道, 但应该有些收获,因为陶二妞在陪着她来回的时候,总算舍得时不时买个大饼填肚子了。 “我记得你生意还行?” 姚晓瑜有些疑惑的看着陶二妞,虽然现在走几步就能碰上卖野花的姑娘,但陶二妞对花朵的搭配无师自通,不管准备了多少,就没有剩下的时候。 “的确还行,” 这门生意都是被姚晓瑜点拨了才做起来的,真实情况陶二妞瞒着谁也不会瞒着姚晓瑜。 “但卖花的越来越多了,而且我担心臭脚巡来收卖花税。” 臭脚巡是这个时代巡警的绰号,因为他们上工的时候,脚上常年穿着一双大皮鞋,味道很重。 “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姚晓瑜瞪大了眼睛,心里却已经信了卖花税的话,无他,现在的税务真的是五花八门,从上到下都在变着法子捞钱,别说卖花的活人,就是尸体都得收个死人税。 在后世的一部著名电影中有句台词,说是税已经收到九十年后,本来是夸张的说法,在现在却是写实派。[1] 【……吸气加税,呼气加税……】[2] 姚晓瑜回忆起动画电影的著名台词,想到□□“税美人”的新称呼,只能说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当年评价的魔幻现实正好扎在几十年前的自己心口。 “谁说不是呢。” 陶二妞叹了口气,要是能安安稳稳的卖花也行,可这世道偏不让人好好过日子,这米价年前就涨了些,可现在也没有降下来的意思,日后估计就是这个价了。 小鱼的故事写的是真好,苗五妮也让人喜欢,可再喜欢,她还是想寻摸些自己能干的赚钱法子啊。 苗五妮在上海站稳脚跟当然令人高兴,但陶二妞也要讨生啊。 这些烦恼陶二妞说不出来,最后只汇成几句希望小鱼能写些别的赚钱的法子的话,姚晓瑜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叹气,默默回忆起自己安排的剧情线来。 在上海致富记中,姚晓瑜延续了把人骗进来杀的写作手法,开头一万字主要是苗五妮在故乡的生活,第二个一万字则写了来上海之后全家的无所适从,和苗五妮的寻找商机,直到第三万字,苗五妮才正式开始卖花。 而话本大全在年前的最后一刊,写完了苗五妮在野花事件中的三赢——即别人卖店花她卖野花,别人卖野花她找店花,她还借机摸清了一些底层的关系的赢三次。 这个时候的报社在过年会休刊,时间跟多数店铺掌柜的上工时间一样,年三十停,初六复刊,为了让读者们过个好年,皮康秀特意跟姚晓瑜做了沟通,多刊了些字数把野花事件彻底完结,省的过年还对致富记牵肠挂肚。 也因为过年不想太闹腾,复刊以后的第五万字,姚晓瑜把目光从苗五妮身上转到了整个苗家——挣钱!挣钱!但凡家里能喘气的都给我起来挣钱! 苗五妮在卖花的这段时间,也跟固定路段的人混了个脸熟,虽然没到能互相帮忙的地步,但至少不会被恶意驱逐,她利用这一点,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塞到了擦皮鞋的队伍里。 她只置办了一套擦皮鞋的工具,让三人轮流使用,也不指望他们能赚上太多钱,只要别被拍花子拐走,每天挣到自己的饭钱就行。 这种行为在现代会被喷的体无完肤,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相当令人羡慕的待遇——擦鞋箱可是固定资产,能换钱的! 下面的小孩处理好,上面的哥哥姐姐也不能闲着,比她大一岁的四哥去报童里混着,大姐三姐和二哥挎了篮子,去工厂的门口卖茶叶蛋和粢饭团。 白天的船上腾出了位置,就能接一些占地比较大的手工活,也能接一些帮着浆洗缝补衣物的活计,这是苗家父母的主要收入—— 别看这些好像是有手就能做的事情,但在苗五妮打入上海本地人的内部之前,这些跟苗家这种船上居住的,甚至跟大多数地上的滚地龙人家都没有关系。 他们只能吃着所剩无几的家底子,跟被提溜到地面的鼹鼠一样到处询问有没有能干的活计,价钱压了又压,多数时候依旧只是失望,便是有极少数的进账,收入甚至都不够本钱。 对帽帽船上的人来说,成为会被累死的男工和三四十岁就苟延残喘的女工,是他们根本不敢想的美梦。 苗五妮在混迹上海卖花的时候看清楚了这个事实,心里渐渐萌生出带着全家存钱搬进上海的念头:被当成本地人是不够的,只有真的在里面租了房子,住进去开了火,那些有形无形的资源才会真正向苗家打开。 在全家被赶上挣钱的路的时候,姚晓瑜给每个人都写了单独的小片段,白日大家各自奋斗,晚上便汇聚在一起统计收入,虽然空间狭小灯火如豆,却透出说不出的温馨,这平和的一万字,是姚晓瑜争论最少的的两刊。 但不太适合陶二妞——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干了一行就没功夫再做另一行,把家里人叫来帮忙也是不可能的,就陶家一堆人的德行,不拖后腿已经是难得。 不过这一万字只是给复刊的缓冲,接下来的剧情…… “可能很快就有你能做的生意了。” 姚晓瑜把嘴里的肉蛋咽下去说道,陶二妞嚼着大饼嗯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 肉蛋是摊主家乡的叫法,要是按照材料划分,这个小吃应该叫粉皮猪肉口蘑羹,做法就是把葱花水烧开,泡开的口蘑倒进去,然后把提前炸好的,裹了面糊的猪肉放进去,加发好的粉皮,加盐和其他调料炖的浓浓的,一口下去全身都暖和了。 “这可是宴席上的大菜,在我们那儿,除了红白喜事,只有过年才能吃到。” 摊主眉飞色舞的招揽着新客人,姚晓瑜起身接了账,琢磨着下班的时候摊主要是还在,就再来吃一碗。 陶二妞把姚晓瑜送到了医院门口,就继续着自己卖花做事的日常,只是最近的竞争越发激烈,哪怕是她想把花卖完也很勉强,今天篮子里更是破天荒的还剩了一枝红梅。 相对于一大篮子的数量,这一枝花不算什么,但陶二妞不敢肯定,这会不会是一个不好的开始,她盯着红梅半天,最后叹着气插在了自己的麻花辫上,衷心的希望苗五妮下一刊的故事可以给她一个赚钱的新路子。 连摆摊的小贩都买起了野花,这生意可怎么做。 “要看看吗,买一件东西送一朵梅花,都是今日摘下来的。” 衣服上绣着一双小鱼的女子热情的招呼,篮子里的梅花挤挤挨挨,陶二妞绷着脸摇摇头,走远了才开始无声哀嚎: 送花的人都冒出来了,这生意是真不能做了! 度日如年的熬了几天,陶二妞终于等到苗五妮的故事继续刊登,她毫不犹豫的掏出两个铜元买了报纸,脑袋凑上去才想起自己如今只认得百来个字。 陶二妞:…… 一刻钟后。 “上回说到苗五妮给家里找生活……” 陶二妮站在茶馆门口,把耳朵支棱的高高的,听里面的老韩头念报纸,胖了些的老韩头也知道众人想听哪个故事,象征性的先念了念报纸的各类标题,就翻到了上海致富记,大声的念起来。 先是一段心理描写,说的是苗五妮起了全家搬进上海的心思以后,就在心里琢磨哪条街的房子又好又便宜,家里要存多少钱才能从小船中挪到地面上。 【“四个银元。”】 【苗五妮念叨着,眼睛亮的像燃烧的火。】 【现在天渐渐暖和了,睡地上也不怕着凉,家里人挤一挤,只要一间房就能住。】 【两个银元一个月,还要准备好一个月的租金,加起来就是四个银元,只要交到房东的手上,就有了一间不被风吹雨打的屋子,家里在上海也就站稳了脚跟。】 老韩头念着苗五妮的算盘,陶二妞一边想让这些话快点过掉,直接跳到能挣钱的地方,一边又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一间自己的屋子呀,真好。 ----------------------- 作者有话说:【1】税收到九十年后:出自电影《让子弹飞》。 【2】吸气加税,呼气加税……:出自动画加菲猫的《猫咪的故事》。 —————— —————— 第49章 姚晓瑜年后刚上班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 主要是医院头几天复工的时候,为了提高大家的工作热情,工作餐都特别好, 但随着所有人的工作态度逐渐恢复,工作餐也回到了年前的正常水准,比起外面的依旧丰盛, 却已经有些满足不了姚晓瑜的胃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本来忍忍也不是不行,但有一天姚晓瑜照旧去食堂排队的时候, 看到了肉菜供应是萝卜烧肉丸,顿时条件反射的转身就跑,等姚晓瑜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坐在了饭店里,面前还有个等她点菜的店小二。 “一份烩三丁,再来一碗米饭,有什么新鲜菜吗?” 姚晓瑜兴致缺缺的问道,她啃了一冬天的地窖菜,总算明白洞子货为啥能卖大价钱, 物以稀为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人在冬天真的想吃口新鲜菜。[1] 她也是被现代的菜篮子工程给惯坏了。 “有,今个儿刚到的蘑菇, 嫩的很。” 姚晓瑜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先要了一盘子才问价——贵!贵的她心抽抽!这酒楼就是仗着这个时候的蘑菇稀罕, 明目张胆的宰客! “……再来个清汤,够了。” 看着店员欢快离开的背影,姚晓瑜叹了口气, 她以前写小说的时候,主角都是用反季节蔬菜赚大钱的那一方,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成了被宰的肥羊,还是争着抢着让人宰的那种。 “这都什么事儿啊?!” 姚晓瑜捂住嘴,才发现这话是别人说的。 “卖花都要交税,以后那擦鞋的卖报的也交税呗,哦,还有那路上的乞丐,是不是也得交个乞讨税?” 莫谈国事,但法不责众。 民国写文日常 第41节 大汉的话惹来一片笑声,还有人应和: “您还真没说错,在这世道,乞丐就得交乞讨钱,我年前听得真真的——” 应和的男人摸约是个人来疯,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便压低了嗓子,故意摆出副之前看到的凶面孔: “你膝盖跪着的是上海的地儿,磕头磕的是上海的路,碗里要的是上海的钱,那自然归上海的管,路修起来不容易,要是被你跪坏了碰破了哪里寻,修路的费用交些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跟说贯口一样,众人配合的叫好又鼓掌,只是脸上都多出许多苦意。 这该死的世道。 掌柜见气氛低沉下去,巧舌如簧的打起了圆场,众人不想影响吃饭的心情,也配合的转了话题,姚晓瑜在角落不发表任何言论,只安静的听着种种言语,它们多数会被放在记忆的角落,但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变成写作的素材。 市井风俗,皆是故事;嬉笑怒骂,也成文章。 “您的烩三丁,菌子牛肉,芙蓉白玉汤,米饭上齐了。” 姚晓瑜不想惹人注目,上菜的小二声音也识趣的压低,姚晓瑜夹了个烩三丁中的火腿入口,直接被鲜的打了个机灵。 现代的烩三丁用的是相对家常的土豆萝卜,但这个时代用的是海参和鸡丁,跟现代的比起来,也就是火腿还在菜谱上,可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吃着几乎不像同一种食材。 海参是国足钦点的黑刺参,鸡丁是现杀带皮的腿肉,火腿选的是顶尖的上方,连勾芡的粉都是藕粉加了茯苓粉,瞧着一片都是食材的本色,吃一口舌上的滋味能留个几天。 就是有点鲜过头了。 姚晓瑜喝了口汤冲淡嘴里的味道,觉得吃掉这一餐以后,至少有一个月不会再点这道菜,她承认烩三丁的美味,但它就像是用老母鸡和火腿换了南风肉和鲜肉的腌笃鲜,对她的饮食习惯上的刺激有点大。 不是不能吃,只是不能频繁的品尝。 “这几天怎么到处都是背着筐子的人?” 众人的话题兜兜转转,姚晓瑜喝着汤,留了半只耳朵听八卦,这芙蓉白玉汤听着贵气,其实就是鸡蛋豆腐汤,只是师傅的手艺好,云朵一样的芙蓉蛋花,配着雕花的豆腐,让姚晓瑜心甘情愿的多掏钱。 “还不是那苗五妮闹的,” 姚晓瑜捕捉到关键词,喝汤的速度慢了下来,听着捧哏说话: “这跟致富记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是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靴子上的珍珠都有龙眼大小,以前都是在雅间呼朋唤友,今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坐在大堂。 他还挺喜欢苗五妮的故事的,穷穷的很新奇,就是每次挣到的丁点零碎让他瞧着着急,总想丢块金砖进故事,让小丫头快些过上好日子。 “那报纸上不是写了,苗五妮干起了批发生意吗,小鱼先生从买货到卖货都写了明白,可不就有人想学着挣钱?” 安排全家的一万字是姚晓瑜过年特意给的舒缓,现在元宵也吃完了,苗五妮自然得接着搞事业。 作为一个很有行动力的女娃,苗五妮确定家里初步达到收支平衡以后,就考虑起除了卖花卖报擦皮鞋的新生意,在多方打听查看以后,苗五妮决定成为一名小货娘。 货娘,对应的是货郎,只是相比健壮男子能扛到乡下的移动小商店,苗五妮只打算在上海胡同里背着竹筐卖些针头线脑,别瞧这生意不起眼,其实本小利高周转快,做好了就是闷声发大财。 而且苗五妮心眼多,竹筐瞧着是一整个,其实里面分了三层,最上面放着野菜,收税的过来就说是背着走亲戚,中层放着价钱低些的针线,就是被抢了一把也没多少成本,最下面才是值钱的珠花顶针,身上的钱也是分开藏,主打一个狡兔三窟。 而且苗五妮选的时候也巧,四月清明的前后,家家户户多少都要准备些祭祀,不少节俭的家里会叠元宝,这方面的生意苗五妮掺和不上,但穿元宝的线却是能卖的。 就跟卖野花一样,精准抓住消费痛点的苗五妮再次吃到了第一口螃蟹,靠着针线狂赚一堆铜元,给自家入住上海按了加速键,直接再次给不少人再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卖货的男人是不好逃税的,女眷却简单,而且背篓家里就有,针线也不值钱,便是卖不出去,自家也总是能用完的。 “你瞧着那些小媳妇老太太背篓里都是野菜草绳,其实值钱的东西都在下面呢。” 公子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随即又有了新的疑问: “挣这么点钱有什么用?” 这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众人默契的越过这个话题,继续天南海北的聊天,姚晓瑜夹了片蘑菇塞进嘴巴,虽然是夏天最常见的平菇,但在冬天吃上这么一口……抢钱就抢钱吧,她就这么一张独生嘴,总不能亏待了! “大平报你们看了吗,今天登了一篇文章,我瞧过,写的极好。” 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说道,姚晓瑜听到熟悉的报社名字,刚收回来的心神又分了两分过去,她记得自己在那边投了稿子,只是今天还没看到大公报就到了午休的时间…… “是邱小姐的那篇吗?” 有早上看过大平报的人开了口,这份报纸的经典文章不少,但今天能称得上极好的,也就是那一篇了。 “对。” 本来只是分享一篇好文章,没想到竟然还真有瞧过的人在,男人顿时显得更高兴了,而姚晓瑜在听到熟悉的名字被肯定的时候,便已经确定是自己的文章。 她在放假的时候没有混吃等死,而是借着心里沉淀下来的,对姚晓丽老师的愤怒写了一篇文章,然后在邱小姐和东风中纠结许久,选了邱小姐作为新笔名,打算给文坛一点小小的震撼。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大平报进行投稿……因为这个报社有女主编。 “那篇文我看了很长时间,看完就去换了身衣服。” 搭话的人有些感慨,他本来只是因为习惯的报纸卖完了,随意买了一份报纸,但邱小姐的文章实在是……他想给孩子看,又怕孩子看完不肯去上学。 周围人听着两人的交谈,对这个故事越发好奇,公子哥儿听了几句,便嚷着让掌柜找个识字的人过来念邱小姐的文章,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在钞能力的作用下,掌柜眼都没眨的便应了下来,而知道自己写了什么的姚晓瑜默默加快了进食速度。 都是花了钱的,连饭都是用的当年的新稻,蒸出来晶莹剔透,吃着软糯香甜! 在读报纸的人进来之前,姚晓瑜咕咚咚喝掉了最后一口汤,默默把身上的衣服裹紧。 读报纸的是想赚外快的说书先生,语气饱满感情充沛,让人听着颇有代入感……但有时候真的没必要那么投入。 姚晓瑜看着把扣子扣上的公子哥儿,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帽子的掌柜,看着说书先生额头上豆大汗珠,把自己的衣服又裹紧了些。 【“妹妹?妹妹跳河了。”】 【“哥哥……前两天好像也死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这兄妹又不是什么好人,吃酒,吃酒……”】 说书先生念完最后几句,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已经弄湿了里衣,大堂保持着落针可闻的诡异氛围,直到公子哥儿一句几嗝的打破寂静—— “这……嗝儿……就完……嗝儿……了?” 说书先生很想摇头,但他只是肯定的点头,在他的脑袋做出上下晃动的瞬间,大堂爆发出大片的声浪,哭嚎并着尖叫,跺脚带着唾骂,还伴随这拍桌之类的辅助性动作和大片会被屏蔽的脏话,姚晓瑜瞧着胆战心惊,明白了撒泼这个词从不针对性别。 ----------------------- 作者有话说:【1】洞子货:指冬天在暖房培植的花草或蔬菜。 ———— 民国的编辑是有女性的,比如吕碧城和胡彬夏 ———— ———— 第50章 听完邱小姐的文章的众人在发疯, 姚晓瑜一边努力的消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回忆自己当初到底写了个啥,才能造成现在的群魔乱舞—— 发表在大公报的文章很简单, 甚至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一对前途光明的兄妹,在不负责任的老师的影响下走向了悲剧。 姚晓瑜想让妹妹的算术老师得到应有的教训,却也不想破坏自己平静的生活, 所以她选择开一个新马甲。 为了让更多的人产生共鸣,姚晓瑜将兄妹的家庭背景设定成了家道中落——富人看到过去的繁花似锦,穷人瞧见现在的家境衰微, 每个人都能在兄妹中找到自己的孩子的影子。 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动人的言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被剖开皮肉, 呼啸的寒风穿过骨架,读完发现只是文字带来的错觉,后怕的呼出口气,才发现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而等这份庆幸过去,被压住的愤怒才会浮出来——姚晓瑜没有设计什么酣畅淋漓的结局,而是把好人没好报, 坏人富贵平安到老贯彻到底,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不但桃李满天下,还家庭和睦儿女成群,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读者的乳腺不是乳腺。 包饺子一样的大团圆结局会让读者的负面情绪消减,而这种憋屈中的真实结局会让读者把作者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跟气球一样到处乱窜, 至于情绪的发泄口……姚晓瑜想着自己在文章中提了一嘴的学校和算术老师的名字,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善良了。 她只把对方做过的事情写了出来,不但没有编造别的事情, 甚至没有添油加醋! *** 算数老师觉得最近的日子有点不对劲,同事和校长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还时不时说些学生不应该区别对待的话,开什么玩笑,女娃天生又笨又懒,要是不多教教管管,以后肯定是祸头子。 而且学校也就算了,在上班和回家的路上,他也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偏偏他们又做的隐晦,他想抓都没个理由、 “发生什么了吗?” 算术老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有些嫌弃的看向洗衣服的女人,当年的媳妇多好啊,会满眼崇拜的瞧着他做算术题,会跟他手牵手传出去散步,虽然没文化,但长的跟花儿一样漂亮,哪像现在…… 红楼的宝玉说的果然没错,这女人一旦成了婚,就做了死鱼眼珠子,丁点趣味都没有了。 也就是他好心,才让这女人在家里享福。 “没什么。” 女人收回目光,跟往常一样送男人去上课,叮嘱大妮二宝看好三宝,把做好的发网放进篮子,准备送去相熟的裁缝铺里换铜元,她本来想跟男人说最近好像有个故事里的人跟他同名,但又怕男人借此扣家用,犹豫半晌还是没开口。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男人任职的并不是多么好的学校,每月的薪水并不算多,还要留一些交际应酬,他总是抱怨家里吃粥,嫌弃女人做活不体面,但女人要是不糊些火柴盒,做些手工活补贴家用,家里早就断粮了。 女人心事重重的往裁缝铺走,被勒紧的肚子并不发出咕咕声,路过一个台子的时候,女人听到有人在读报纸,她本来没什么兴趣,可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女人住了脚,一直到文章读完,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容易回神便下意识的要往家跑,脚步一动篮子一抖,她又住了脚。 犹豫了一会儿后,她依旧往裁缝店的方向走。 男人前两天在家做酒,花了不少钱,今天她要是拿不到铜元,家里就要断粮了。 女人到裁缝店交了货,又拿了好些原料走,因为是做了几年的相熟人家,店里没有要押金,女人用这些钱买了碎米,匆匆回家煮饭。 挑水,劈柴,洗衣……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黑了下去,女人扶着腰从厨房出来,刚坐下休息没一会儿,就看到男人推门进来。 “你还说家里有许多事情要做,怕不是在凳子上坐了一天吧,也就是我有文化,才不跟你计较。” 算术老师轻蔑的说道,疲惫的女人已经没了辩解的心思——是是是,地上的鸡屎是自己没的,他每天的衣服是自己干净的,水缸的水是自己填满的,连米都是自己蹦跶着洗完进锅的。 女人本来想说今天听到的故事,被男人这么一冲,那股子焦急劲儿就没了——故事里面可只说了男人的名字,挨打遭骂也轮不着她和三个崽子。 她从没想过男人会平安:她听那个故事都想打算术老师,文章里的老师甚至还没男人过分呢! 想到面前的文化人没多久就会倒霉,女人甚至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但转瞬又有些犹豫,好歹是三个娃的爹…… “大妮,说了多少遍,女娃不能吃那么多东西,不然以后嫁不出去的。” 男人娴熟的把大女儿的粥倒了一半在自己的碗里,又盯上了二儿子—— “吃东西这么凶干什么,粗俗,一点儿都像我。” 男人一口把儿子的粥喝了三分之一,又开始回顾往昔: “当初我就不该娶你,弄得孩子都一身的毛病……” 民国写文日常 第42节 说个屁,就这德行,挨打也是活该! *** “送你。” 陶二妞左手拎着竹箱,右手把一朵绢花递给姚晓瑜,她早就看姚晓瑜光秃秃的脑袋不顺眼了,别家的小姐不是珠翠满头,至少也是穿金戴银,她家的这个倒好,十天有九天是麻花辫,耳朵上连个银丁香都没有。 “哪来的?” 姚晓瑜摸着明显价值不菲的月白色面料,把绢花系在了发梢,陶二妞不是个喜欢推来扯去的性子,说送就是真送,她要是不收,这姑娘才会不高兴。 “捡漏买到的,可便宜。” 陶二妞得意的掂掂手上的竹箱,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一个臭脚巡,喝令陶二妞把箱子打开,陶二妞做足哆嗦的模样,八成新的箱子打开,露出一叠叠黄色的纸钱。 “干净滚,真给老子找晦气!” 臭脚巡边呸边蹿出几步远,陶二妞随意的把箱子合了,跟姚晓瑜匆匆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才咧嘴无声的狂笑起来。 “藏什么猫腻呢?” 姚晓瑜感兴趣的探头探脑,陶二妞也不瞒着,沿着箱子边边摸摸提提,露出下面一大片的绢花绒花通草花来——这竹箱是特意定的大套小,四周都有活扣,除非明白关窍,不然丁点痕迹都露不出来。 “最近那些臭脚巡跟疯了一样,逮着个背筐拿箱的就让人打开,碰到卖针线的,要么交钱要么收货,我这些可都不便宜。” 陶二妞想到定制双层竹箱的价格,心口疼的直哆嗦,但不买是不行的,这卖花税虽然也跟其他的许多税一样,是一阵一阵的事情,她也没怎么被抽查,但人不能靠运气活着——货都是半买半赊的,但凡被逮着一次,她就别想翻身! “你这是只做贵价生意啊。” 姚晓瑜翻看着饰品,陶二妞卖花的收入应该不少,她在书里写了好几个档次,这人直接奔着最高档走的。 “想赚笔大的,可不就得辛苦点。” 陶二妞倒是挺自在,就是话里的意思……姚晓瑜也不追问,陶二妞在她面前就不是个藏的住事儿的性子,顶多三天,这姑娘会就和盘托出! 两天后。 “你把纸扎铺子要折的元宝全承包了?!” 姚晓瑜知道陶二妞能力不差,但发展的这么快……别人在地上走,陶二妞在天上飞是吗?! “没有全承包。” 陶二妞纠正姚晓瑜的错误。 “只是跟人合伙,要了四间铺子的分量。” 陶二妞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奇妙的很,她在听到苗五妮借着纸扎铺子的元宝赚钱就起了心思,在村里悄悄问过一遍,确定对扎元宝挣钱都不忌讳后,便有了当中间商的打算。 针头线脑赚的再多,体量摆在这里,腿都磨细了也就挣那么些钱,但瞧着再多,哪里比得上大规模出货? 若是她没本事挣这个钱也就算了,现在是她在家找齐了手巧的村民,在上海说动了纸扎铺子,就差一笔中间钱,陶二妞怎么可能甘心? 别说什么今年凑不够明年再来,上海的生意瞬息万变,陶二妞也只是钻了个时间差的空子,每一分所谓的蝇头小利都有瞧得上眼的人,有时候一步快就是步步快! 为了凑钱,她这几天都没再去做配菜的工作,只一门心思的卖绒花绢花通草花,抹额耳环铜顶针,但再怎么努力,等到约好的当天,手上的钱还是差了一半。 她当时都揣着菜刀准备好去借个九出十三归了,结果天上掉下个合伙人,分出一半的利,也凑够了剩下的钱。 那衣服上绣着一双小鱼的怪姑娘脑子比她还灵活些,她提议陶二妞不要把折好的元宝全交上去,而是留下一成左右自己卖,赚来的钱也能更多一些。 “你没钱可以找我啊。” 陶二妮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长话短说,姚晓瑜却只听到陶二妮宁可跟刚认识的朋友合伙,也不跟她借钱,可能是生理状态影响大脑,姚晓瑜觉得有些伤心。 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不是……” 陶二妮手忙脚乱的哄人,她真的将姚晓瑜当成亲近的人,但关系越近越要谨慎,才越不好随意开口。 ----------------------- 作者有话说:一点点秘密:兄妹的故事其实有两个版本,另一个没有被投稿的版本是差一步,大致是老师重男轻女,重富轻穷;兄妹两个分别占了穷和女,总是被打压,碰到机遇也没法发挥最佳的状态,比他们原来的手下败将差了一步,兄妹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但这个时代的竞争十分残酷,差一步就是步步差,直到最后没了性命——而这个机会在手下败将拿到后,便轻易的丢掉了:他们不缺这些。 这个版本没有投稿的原因,是小鱼觉得这个故事不够锋利。 ———— ———— 第51章 因为朋友的不信任而伤心的姚晓瑜是很难哄的, 陶二妞费尽口舌说了许多好话,又保证下次碰到这种事情一定第一个来找姚晓瑜,这事才勉强揭了过去。 日子流水般划过, 姚晓瑜终于通过刷医生和护士的好感度解锁了她心心念念的玛利亚医生,并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得到了一个小百合花的昵称, 但什么时候跟玛利亚医生开口,她还没有想好。 直到有一天,太阳顺着药房的窗户进入房间, 姚晓瑜看着那抹耀眼的金色,突然觉得时间到了。 …… “玛利亚医生。” 姚晓瑜敲敲门,走进来坐下, 玛利亚看了她一眼,写完最后几个字才放下钢笔。 “今天又有什么问题?” 玛利亚瞧着终于学会打扮自己的小百合花,心情不错的问道,她的工作并不轻松,但姚晓瑜是个懂事的姑娘,从不在她忙的时候打搅她, 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很轻松。 姚晓瑜拨动着发尾的月白色绢花,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 “玛利亚医生, 我听说您给人做过放脚手术?”[1] 玛利亚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姚晓瑜只是冷静的跟她对视——她选择这个医院,除了工作轻松供暖充沛,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医院有玛利亚医生。 一个有技术的,对医院有掌控权的,给人做过放脚手术还成功了的女医生。 “我的母亲需要做这个手术, 请问什么时间比较合适呢?” 姚晓瑜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医生,玛利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介绍手术情况和风险,而是问道: “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玛利亚在种花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能辨别一些词语的差异,小百合花用的是需要而不是想要,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医院有经验丰富的麻醉师,手术费和护理费都是我出。” 姚晓瑜巧妙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但回答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 放脚手术是一定要做的,现在包括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种花都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姚晓瑜保证不了温柔能一直生活在安定的环境中,一双能正常行走,甚至能跑能跳的脚很多时候就是活命的保证。 在这个随机死亡率高的吓人的时代,姚晓瑜没法给温柔点上幸运值,就只能尽可能的补上最短的那块木板,在这方面,她不打算,也不准备征求温柔的意愿! …… “手术最好定在四月到五月之间,高温容易让伤口感染,寒冷则会影响愈合的时间。” 玛利亚说完发现不对,又补充道: “我这是国际历法的计算,用你们的月亮日历来算,应该是……” 玛利亚看向旁边的日历有些犯难,姚晓瑜也不让医生尴尬,接过话头: “按照西方的历法,我四月一日带母亲来做手术可以吗?” 日历换算废不了什么功夫,先把手术日期定下来才是大事,能上手术台的女医生可抢手的很! “如果那天出了太阳的话。” 玛利亚眨眨眼睛,姚晓瑜死皮赖脸的把日期磨成了三天,她就不相信能这么霉,三选一都轮不到一个晴天! 目的达成的姚晓瑜心满意足的退了办公室,还贴心的给玛利亚关上了门,玛利亚听着那根本掩饰不住欢快的脚步,难得想起了曾经。 玛利亚,教派中的含义是圣母,但她起这个名字并不是为了弘扬什么,而是因为“玛利亚”在亚兰文中代表着“苦涩”,很符合她当初非自愿来到种花的心情。 在玛利亚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大学毕业前,她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圆满的家庭——温柔的母亲,严谨的父亲,阳光的哥哥,还有一只作为家庭成员的大金毛,是标准的幸福模板。 连财富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觊觎,但雇得起保姆,交得起保险,上大学的时候不需要贷款,甚至毕业以后还能给儿女提供一小笔创业基金。 她的哥哥考上了大学的法律系,毕业便进了华尔街,是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而她也被医学院录取,老师直接给她承诺毕业就入职。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如果她没有因为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听到父母在床上规划怎么把毕业的她卖个好价钱的话。 玛利亚对当时的事情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现在回忆起来的情绪也足够让她明白自己那个时候的绝望,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给家里回哪怕一封信的原因——现在的原谅,是在欺负过去时光中无依无靠的自己。 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哦,她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软磨硬泡的提前拿到了那笔创业基金,跟老师求助着提前毕业,等结婚的车停在学校的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在在跨洋的轮船上了。 她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到了中国,改名换姓,成了上海的玛利亚,开了家生意不好也不坏的小诊所,通过老师漂洋过海寄过来的信件了解家里的情况—— 父亲失业了,家里搬到了更小的地方,母亲开始学着做家务,哥哥那边的上司暗示要送礼,但家里没钱,于是本来顺畅的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她的离开好像是沙堡的第一个洞,看着毫无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渐渐变糟……但国外的事情跟上海的玛利亚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想把她当成礼物送上去的时候,也没有留情啊。 玛利亚继续靠着自己的外国面孔在种花过着平静的日常,除了偶尔有些遗憾自己可能再也做不了手术,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差劲,但事业运来了是挡都挡不住—— 有户姓仇的人家邀她上门看诊,那三胞胎中的的老大在她开完药方后,挥退了所有佣人,低声问她能不能做放足手术,还拍着胸脯保证需要什么手术工具都能搞来,玛利亚回忆起自己的柳叶刀,一个没忍住就上了钩。 她本来想着等到来年春天再做手术,毕竟要一只脚要截掉四块骨头,一双脚就是八个见骨的伤口,冷天真的不利于恢复,但三胞胎坚持在当年的秋天做。 “再不做,我们就要嫁人了。” 这话引起了玛利亚的共情,她咬着牙上了手术台,而三胞胎也跟她们承诺的一样,做完手术就彻底消失在人海,仇家三朵金花失踪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都跟玛利亚无关。 除了隔一段时间就送过来的,一个或者几个要求放脚的女子,不断增加的各种医疗器具,价比黄金的种种药材,和地下室多出的一箱箱银元。 仇家的满城喧腾渐渐过去,玛利亚上街闲逛,碰上了以前聊得很好的学长,学长正苦于在种花没有放心的西式医院,缺靠山和缺钱的两人一拍即合,玛利亚医院就这么建立起来。 再后来,学长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医院没了靠山,玛利亚正在思索自己是撤裁人手还是拼死一搏,就发现医院恢复了风平浪静,再一打听——仇家三姐妹龙王归来! 现场没明着说,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名利场上的人都叫三姐妹大白鲨,意思是嘴狠心黑,咬到了利益就不松口。但玛利亚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她又有靠山了! 三胞胎没把自己继续伪装成裹脚的一步三摇,又把玛利亚医院庇护在羽翼之下,稍稍有些脑子的,便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众人瞧着商场厮杀的三姐妹,嘴上没说什么,但玛利亚医院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几个女孩儿,甚至还掺杂着几个妇人。 有几次玛利亚外出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人时不时的相互追逐蹦跳,像轻盈的蝴蝶。 而玛利亚做过的年纪最大的人的手术,是一位已经当了奶奶的女性,除了头发掺了银白,脸……她实在是认不清东方人的年龄。 “我都六十五了!” 那个女子坐在椅子上,瘦成了一把骨头,声音却很有力气,让玛利亚联想到了踏春时候看到的土地,干枯,贫瘠,但只要好好养伤几年,就会重新充满生机。 玛利亚为女人的年龄担心,但女人只是固执的摇头,所以在最后,这个奶奶辈的人还是躺上了手术台,可能是太过紧张,在麻药发生作用之前,她一直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的故事。 民国写文日常 第43节 很寻常的故事,富贵人家的姑娘,几岁的时候便裹了脚,只是她个子长得格外高,比寻常身量的女孩儿受了更多的罪,却又在生产的时候享福——大骨架生孩子要稍稍轻便些。 本来日子就这么过,结果丈夫沾了赌瘾,卖了房子田地还不够,又借了高利贷,还不起就栽进了黄浦江,她在娘家豁出去闹腾,勉强弄得个身死债消的结果,但钱房地却是一个都没了,她这个家里还算娇养的女郎为了养活孩子,不得不下地耕作。 人们一直都说裹脚享福,说什么三寸金莲不下地,女人用亲身经历明白这些都是狗屁,村里好些人都是小脚,照样下地干活,走不动没事,趴着,跪着,爬着,滚着一样做事。 她咬着牙干了一年又一年,换了个被儿孙嫌弃不能做活的结果,好在她也不是没心眼的人,房子写着自己的名字,被她直接连着没成熟的庄稼低价卖了出去,当天就离了村。 她茫然的走在上海街头,然后碰到了年轻时候的好友,当年同样要人搀扶的女子如今脚步轻快,她厚着脸皮上去搭话,才知道玛利亚医院能做放脚手术,她便来到了这里。 “他们都说我吃不下东西是日子到了,但我知道,我只是脚坏了,等脚好了,我还能活许多年。” 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玛利亚娴熟的操作,几个月后,她在街上看见挑着担子的女人,比做手术的时候胖了些,脚步迈的很大。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仇家邀玛利亚上门看诊,是因为女医暂时找不到,而仇家老太太是个古板的人,比起男人,她更能接受洋人 ———— 【1】放脚手术:取自1978年的《缠足畸形的外科治疗》论文,里面对需要取出来的骨头和恢复效果都做了阐述,本文设定因为蝴蝶效应,玛利亚掌握了这项技术。搜狐网2018-07-16 08:20的《邪不压正:缠过的小脚,究竟能不能恢复如常? | 剧说服饰史 》,用户叫“传统服饰”的文章中选用了这篇论文的部分资料。 ———— 写温柔的时候,想到了那个经典的地狱笑话:甲乙两人看到熊,甲不知所措,乙系鞋带,甲说他们都跑不过熊,乙说不需要跑过熊,能跑过甲就行。 ———— ———— 第52章 姚晓瑜跟玛利亚医生定下给温柔做放脚手术的时间, 便照旧回去上班,坐着针线活的古婶瞧着姚晓瑜进来,自然的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抽屉里, 边上锁边开口: “小姚啊,我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好歹换个借口呢。 刚被打了掩护的姚晓瑜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古婶的话说: “那您快去, 这边有我守着呢。” 古婶要的就是这句话,姚晓瑜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古婶已经走到了药房门口, 还不忘做出尽忠职守但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我争取尽快回来。” 话说的很好听,但姚晓瑜知道,古婶这一走, 再出现就是明天上班的时候了,好在药房几乎没什么事情,她一个人也游刃有余,甚至还更自在些。 看着小报上《邱小姐作品伤人:同名同姓同学校的倒霉蛋惨遭殴打》的标题,姚晓瑜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决定过几天去问问学校有没有把这个算术老师开除, 没有她就再写一篇。 或者那篇差一点的废稿,也能修修改改投出去? 翻翻报纸上的文章,写写苗五妮的故事, 算算自己的稿酬,不知不觉就都到了下班的时间,回去的路上瞧见肉摊上还有一斤多的五花肉, 姚晓瑜直接让小贩切片包圆了。 今天跟玛利亚医生的交谈这么顺利,应该庆祝一下。 姚晓瑜拎回去的五花肉得到了家里的热烈欢迎,熬出来的猪油往碗里一倒, 配着买回来的豆腐一炖,虽然瞧着一片白,但又好吃又不费牙。 吃了饭,姚晓丽端着碗往厨房走,温柔跟在后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痛苦。 不疼? 只是习惯了。 温柔以前也说过一些家里的事,其中就包括她裹脚的日子: “先是健壮的婆子掺着你往前走,然后就换成丫鬟,最后就是自己走,温家是不养抱小姐的。” 那个时候有三寸金莲四寸银,五寸铁莲难嫁人的说法,女儿家为了个好姻缘,脚越缠越小,有些根本不能走路,只能靠别人移动,被称为抱小姐。 “不能不走吗?” 姚晓丽睁大了眼睛问道,怯怯的把自己的脚往后收,那么点儿大的脚,走起路来得多疼啊。 “怎么可能不走,身后有人拿着竹条的,不走就往身上抽,又是脚疼又是身上疼,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竹枝就是字面意思,竹子的枝条摆下来,去掉上面分叉的小枝和叶子,细细长长的光滑一条,瞧着不起眼,但抽在身上的滋味谁尝谁知道,姚晓瑜以前有同学闯祸,被父母用竹枝抽屁股,还是隔着衣服的,第二天上学都不敢坐着听课。 “脚上能练到走个百步,就得开始学着控制脸上的表情,脚上再疼,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得笑,谁敢龇牙咧嘴,竹枝就抽过来。” 男人喜欢的是三寸金莲的婀娜多姿,就是真的疼,也得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别样风情,被痛意扭曲的脸是没有人愿意看的。 世上的女子谁不疼,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也就是要给你裹脚的时候,大清亡了,不然你也得挨抽。” 温柔点点被吓的缩成一团的姚晓丽的鼻子,姚晓瑜当时从没那么庆幸过原主的身体不算好——当年原主被试着裹脚,当晚就发了高烧,请了大夫来把脉,才知道姚晓瑜的身子骨差,裹了小脚八成得没命。 姚大牛抽着烟想了几天,最后还是更疼姚晓瑜的性命,只是私下准备了不少嫁妆,准备给孙女用钱砸出一桩好姻缘,后面民国成立,天足运动越发广泛,姚大牛便更是庆幸。 可惜那堪称庞大的嫁妆,也随着姚大牛孤注一掷的失败没了。 …… 晚上下了雨,姚晓瑜听着天然的白噪音睡得极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窗外依旧飘着朦胧的雨丝。 “把伞撑上再走。” 周春花把油纸伞递给姚晓瑜,这是年前买的,不大,也没什么装饰,唯二的优点就是结实和便宜,姚晓瑜接过来打开,照旧跟周二妞一起去医院。 “来两碗肉面,一根油条。” 脚上的鞋子不防水,尽管姚晓瑜穿了三双厚袜子,还尽量找没水的地方走,湿意还是渐渐出现在脚上,姚晓瑜看了眼自己糊满泥巴的鞋,又瞧了眼陶二妞脚上的木屐,果断在旁边的大饼店坐下,点完单就截住陶二妞的话头。 “你敢说不饿,绢花我就不要了哈。” 平时来回拉扯一下就当是锻炼嘴皮子了,这么冷的天还进行你要我不要,我给你的你必须要的话术……姚晓瑜是真的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陶二妞刚想张开的嘴猛的闭好,姚晓瑜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肉面上的很快,面条很细很长,汤汁很鲜,姚晓瑜边吹边吃了大半碗,才把油条泡在里面一截截咬着吃,沾满了汤汁但还没有软下来的油条在嘴里发出咔咔的脆响,姚晓瑜满意的眯起了眼。 被浸湿的脚依旧冷得慌,但一碗面条下肚,身上也暖和了过来,姚晓瑜付了九个铜元,就跟等了好一会儿的陶二妞出了大饼店,这次两人没再停下,到了玛利亚医院门口才各自分开。 “这是哪来的?” 姚晓瑜打开西式药房的门,先是被里面的足部特有的味道险些冲了个跟头,然后就注意到放在窗户下面的煤炉,古婶把鞋脱了,只穿着一双袜子,在炉子旁边烤火。 “我儿子看到今天下雨,特意搬来的。” 古婶炫耀了一会儿,又招呼姚晓瑜过来烤火,姚晓瑜掏出两枚熟鸡蛋递给古婶,便自然的下来。 “你这准备的可真够齐全的。” 古婶瞧着姚晓瑜左拿一条擦脚的布巾,右拿一双干袜子,有些惊讶的感叹。 “我身子骨弱,生病了很难好,只能多做些准备。” 姚晓瑜把鞋子尽可能的靠近煤炉,一句话把酸溜溜的氛围打散,又捡着没被雨水沾湿的报纸,给古婶念了几个笑话,才瞧着煤炭缝隙里的暗红色发呆:陶二妞现在在干什么?不会还在冒雨挣钱吧?! “钱当然要挣,但你不能再淋雨了。” 蓝双语抓住陶二妞的手,把人强行摁在了凳子上,提起煤炉上的小壶,倒了一竹筒热水给陶二妞,衣服上的两条小鱼格外显眼。 “你知道生病了以后,看一次大夫要多少钱吗?” 蓝双语也是穷过来的,知道自己的合作伙伴最关心的问题,一句话把人给定在原地。 “你在村里的时候,应该见过好好的人淋了一场雨,就生病了的事情吧。” 陶二妮听着蓝双语的话,下意识的想到了石头叔,那是他们村里最强壮的汉子,一个人能顶上一头壮年的老黄牛,吃的多拉的多做的多,硬是靠自己的造粪能力养出半亩良田。 可就是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在两年前想着多做些农活,下雨的时候多在外面呆了一时半刻,回家以后就开始咳嗽,大夫请了苦药喝了,也没熬过两个月。 “先烤火,身子坏了,什么都是虚的。” 蓝双语叹了口气,陶二妮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将脚从木鞋中解开,把湿透的袜子脱掉,露出满是冻疮,已经被木鞋勒出深深的印子的脚,两个女孩挤在胡同口的桌子后面,坐在一条长凳上,靠着一把伞挡雨,像是报团取暖的鸟儿。 热意顺着脚渐渐传向全身,陶二妮看向旁边撑伞的蓝双语,突然开口: “你说不能淋雨,为什么今天还要出来摆摊?” 蓝双语的表情僵住了。 ----------------------- 作者有话说:从第46章 开始小修了一下,不影响大体阅读 ———— ———— 第53章 蓝双语没有回答陶二妮的问题, 因为本来细蒙蒙的雨突然变大了,一把小伞遮不住两个女孩子,陶二妮心里一着急, 就把桌子举起来当伞,招呼蓝双语提好炉子带着其他东西跟上,去了谈过纸元宝生意的白事铺子避雨。 铺子的掌柜刚接了个着急的单子, 正因为下雨没有工人发愁呢,就从天而降两个壮劳力,给了蓝陶两人高价不说, 还供了一顿带肉的午饭。 “下午接着干,你们放心,我这边做一天给一天的钱, 绝不拖欠。” 老板拍着胸脯跟两人画大饼,丁点没有使坏的打算,那么老大的一张桌子,寻常男人都不一定举的起来,他要是耍玩心思,这姑娘把桌子砸到他头上咋办, 更别说陶二妞还担着他的纸元宝的生意。 蓝陶两人看着变小但一直没有停下的细雨,算了算上午赚到的钱,欣然答应下来。 …… 纸扎铺子的两人吃饭的时候, 姚晓瑜也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光明正大的拎着箱子出了医院,进了提前踩点好的小旅馆, 给了铜元让人打了热水擦脸,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是端着水盆出去的小二看到的场景,在房门合上的瞬间, 姚晓瑜便从床上下来开始换装——先将头发绑成全在后面的麻花辫,然后带上瓜皮小帽,换了衣服鞋袜,画了个劣妆,眉毛上点了两颗黑痣,斗篷一披上,就是个截然不同的形象。 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姚晓瑜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往腰上塞了把匕首,又塞了颗鹅卵石在舌头上,试着说了几句话,才满意的点头,然后从窗口蹿了出去。 鹅卵石塞到嘴里,说话的声音会含糊一些,音色也会改变,没法长期使用,但作为不会伪音的人的临时小妙招还是不错的。 精心挑选的房间是一楼的单间,比上次取钱的地方隐蔽性更高,却要安全的多。 “去乡真街口。” 民国写文日常 第44节 姚晓瑜拦下一个车夫,说道,狡猾的车夫打量着面前说话含糊的少爷,要了个高价。 他可是个聪明人,这小少爷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扮女人不知道把瓜皮帽换个发型就算了,连妆容都这么劣质,两颗痣也不知道遮一遮,脚上还穿着金丝小靴子,嗓子也没掐,一看就是个傻肥羊……呸,多金的主儿。 姚晓瑜干脆的付钱上车,等到黄包车跑起来的后,脸上露出了跟车夫相同的得逞笑容。 角色扮演这招一回生二回熟,车夫以为她是个装女人的男人,其实她是个装男人的女人,那傻不愣登露在外面的两个痣也是故意留下的记忆点,主打一个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也不知道邱小姐的文章能不能换钱。】 姚晓瑜期待的想着,她想要钱又想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在把写着邱小姐的笔名的文章寄出去的时候,虽然没有留下详细地址,却在信中写了,如果他们想要给稿酬的话,就把某天不记名庄票放到信封里,然后寄到乡真街的邮筒。 这是她到处踩点后无意中发现的bug——乡真街这边的房子很少,居住的人也不多,邮递员基本上是一周才来拿一次信,而且因为邮筒用的时间太久,底下有了一条裂缝,投进去的信件可以直接从缝里拿出来,姚晓瑜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而且老天都在帮她,雨水是消除痕迹的天然橡皮擦,而今天是约定的日期过后的第五天。 希望她可以顺利拿到邱小姐的文章的稿酬,毕竟她最近是真的穷。 姚晓瑜在黄包车上虔诚的祈祷——除夕当天的钱庄取金活动几乎榨干了她的银元,每周入账的银元吃东西是够的,但加上在缝穷婆那边做衣服的费用,温柔的手术费和护理费,以及一些姚晓瑜心血来潮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版权的费用倒是不少,但要印完才给钱,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到手里,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那些换来的金条……还是多写点稿子吧,不到买房子或者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别想让她和亲爱的小黄鱼们分开! “到了。” 黄包车停了下来,姚晓瑜把钱递过去,拒绝了车夫的回程推销,转到巷子里没了踪影,车夫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甚至去巷子里看了一眼,才可惜的咂咂嘴走了。 紧握着匕首的姚晓瑜左弯右绕,戴好兜帽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飞快跑向邮筒,仗着自己穿了斗篷能挡住的范围比较大,飞快的从裂缝里摸信。 一二三四五,姚晓瑜犹豫了一下,果断决定在邮筒旁边看,第一封不是,第二封不是,第三封……大公报编辑,邱小姐,对了! 姚晓瑜将其他的信放回去,糊了把泥在裂缝上,再次飞快的蹿进小巷,居民们忙着躲雨,没有发现邮筒旁边来了又走的身影。 一切顺利的姚晓瑜把信放进口袋,沿着巷子走出乡真街,不忘在路过的水坑中把手洗干净,才招了一辆黄包车,沿着原路返回到离旅馆五十米的地方。 “呼——” 顺利从窗口翻过来的姚晓瑜长出口气,飞快的把妆卸了衣服换了,拎着箱子精神抖擞的出门。 “那个小姐应该睡了个好觉。” 旅店门口的门口的人看着姚晓瑜刻意拍红的脸,做出合理的推断。 顺利拿到信的姚晓瑜摸着自己走三步叫两下的肚子,也不急着去上班,随便找了家干净的饭店,大大方方的问起了招牌菜。 “我们这儿的糖醋瓦块,还有宽汁儿都是顶好的。” 跑堂打扮的姑娘一甩辫子,脆生生的说道,姚晓瑜见女孩信心十足,加上实在饿得慌,直接一样来了一份,只求能够快点上菜。 “爹,一个糖醋瓦块,一份宽汁儿!” 姑娘蹬蹬蹬的去了帘子后面,姚晓瑜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这边能让女孩做伙计——家族企业! 就是不知道手艺怎么样。 可能是姑娘在里面说了什么,姚晓瑜的菜上的很快,两个快比她脑袋大的碗都装的满满当当,香气一股股冲过来,本来想等凉些再吃的姚晓瑜没忍住,直接夹了块鱼进嘴里。 好吃! 糖醋瓦块就是糖醋鲤鱼,看似平平无奇,入口才发现没有丁点土腥味,也尝不出粗糙的质感,舌头一抿肉便化了。 “这可是我爹亲自去选的黄河鲤鱼,放到水缸里饿了整三天。” 女孩得意的甩甩辫子,他们家在北平的名声可大,不少老饕点名要吃这一口,说是筋抽的干净,鱼肉吃着够嫩。 靠着这一身料理鱼的本事,她爹从她出生开始就攒嫁妆,要不是被那□□精看上,他们也不至于只带着细软来上海,让爹一大把年纪还得从头打拼。 “你家的店肯定能做大!” 姚晓瑜听着女孩的解说,只觉得嘴里的鱼更美味几分,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电视上去昂贵的餐厅吃饭的时候,旁边总会有个人解释菜色的做法和来历了,有介绍和没介绍真的不一样! 宽汁是先煮后煎的细面条,姚晓瑜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只当是类似拉面里的柳叶宽汤一类的默认行话,面条上面浇了鲤鱼的糖醋汁,本来应该是甜腻的味道占上风,吃着却格外的爽口,跟鱼肉一起嚼还能美味翻倍! 鲤鱼和面条的分量都很足,姚晓瑜硬是一口一口的全塞进了肚子,才扶着墙出了饭点的门,从昨晚就开始下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照在路上,好些地方都出现了粼粼的波光。 姚晓瑜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移动到了西方,帮着姚晓瑜打掩护的古婶顺理成章的溜号,只留下有锁门任务的姚晓瑜在西药药房。 刚好看信。 放松下来的姚晓瑜将箱子打开一条缝隙,抽出巧妙搁置的信件,信口被封的很严实,姚晓瑜小心翼翼的打开,先看了眼庄票的数字。 六十元?! 邱小姐的文章拢共一万两千多字,相当于千字五元,短篇的酬劳的确比长篇要高上一些,但这个稿酬也差不多是短篇行当中的中上水准了。 在稿酬换算出来的瞬间,姚晓瑜甚至有了只写短篇的念头,要不是想起被邱小姐文章掀起的,到现在都没有平息意思的教育界的风浪,还有金纹碗的两元酬劳,姚晓瑜的主要写作方向可能真的会改变。 毕竟她又不指望青史留名,那人生在世,追求的不就是碎银几两? 别的不说,她今天吃的那盘子糖醋鲤鱼,都是用银元来论价的! “这是……” 姚晓瑜畅享了一会儿在金山银海中打滚的感受,才发现信封里除了庄票,还夹着一张纸,抽出来才发现是大平报的女主编写给她的信。 内容并不多,首先是对投稿文章的夸赞,然后就是报社不会探究姚晓瑜身份的保证,接着是稿费说明,最后则是欢迎再次投稿,字体大气,语句优美不繁复。 姚晓瑜瞧着纸上写着的,这封信是女主编自己趁着没人的时候投进乡真街的邮筒里的文字,哪怕知道这是为了她以后的稿件,还是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不愧是吕主编,恐怖如斯!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古婶热衷于溜号的原因是家里最近接了个叠纸元宝的手工活,但这东西体积大,不像针线那么好携带,而且医院做白事的东西惹人忌讳,她只能在家做。 ———— 本来写了蓝双语的故事,写了1000多字,又觉得跟文章关系不大,就拎了出来,打算等完结后单独放番外。 ———— 想写个中式恐怖的短篇小说,小鱼是披着邱小姐的马甲,还是叫粉红毛毛兔/天蓝大大猫之类的新马甲?或者你们有很好马甲名推荐吗? ———— ———— 第54章 五十个银元不是什么小数字, 但也没有到引起人注意的地步,姚晓瑜挑了个中午从钱庄兑出来,伙计每十个用纸裹好, 全放到腰上的口袋也没让人瞧着胖多少。 “有钱了,我请你吃大餐!” 看着守在钱庄门口的陶二妞,姚晓瑜得意的扬扬手中的小包。 话是这么说, 两人最后也只寻了个小馆子,吃了个馅饼粥。 馅饼粥不是什么特殊的粥,而是馅饼+粥的套餐, 姚晓瑜在现代只看过没吃过,但在这边尝了以后,她觉得这个粥更多的是充当解渴的作用, 牛肉和羊肉馅饼的滋味倒是不错,分量也大,两人拼命吃最后还是留了一半有余,只能各自分分打包回家。 姚晓瑜下午还要上班,选了没膻味的牛肉,但进了房间还是被古婶闻了出来, 然后再次喜提一人值班的待遇。 姚晓瑜:…… 跟着姚晓瑜回家的牛肉馅饼得到了热烈欢迎,冷掉的饼子被连着馅料切小,跟鸡蛋一起下锅翻炒, 变成了一道好吃的新菜,周春花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每月的十个银元已经不少,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姚晓瑜不知道周春花的心思,她把五十块都交了手术费,说好多退少补后, 就开始发愁了——从哪里能找到合适的护工? 伤筋动骨一百天,温柔手术后为了恢复,脚肯定是不能动了,但护工实在不好找。 要勤快,温柔有什么需求的时候不能装聋作哑。 要诚实,不能玩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或者偷吃温柔的饭菜。 要识字,温柔无聊的时候可以帮着读读报纸,打发时间。 要力气大,解决生理需求,翻身换衣服之类的辅助工作必须到位。 要手脚麻利,不能洗个衣服花半天,冲个碗筷花半天。 要听得懂人话,不要打着对温柔好的名义不按照规定做事。 …… 姚晓瑜皱着眉,将所有的要求都列在一张纸上,然后从自己觉得影响最小的开始删除,直到再也没法下手,纸张上也只剩下寥寥几个字: 勤快,干净,听得懂人话。 这是她不能修改的硬性要求。 “我先去村里问问,应该能找到人。” 陶二妞接过写了基础要求和附加要求的白纸,也没瞒着自己先择近录取的打算——叠纸元宝给的钱不少,但总有些人不擅长这方面,或者不喜欢做这个的,姚晓瑜给钱利索又大方,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姚晓瑜见陶二妞答应下来,也松了口气,她的人脉不少,但花钱雇人的风声是不能传出去的,有钱不还的消息传出去,姚家就完蛋了! 陶二妞的动作很快,几天的时间就有了回复,还不止一位人选: “桃花婶子是顶干净的,做事也利落的很。” 每一根头发都包在头巾里的婶子伸出手,指甲干干净净。 “笑笑妹妹人瘦了些,但听话,力气也大得很。” 比姚晓瑜还矮半个头的女孩半蹲下来,双手给陶二妞来了个公主抱,半分钟以后才把人放下,脸不红气不喘。 确定两人都不是别家不要的婆婆/小姑子后,姚晓瑜把她们都留了下来,准备实行二十四小时倒班制度,只是她本来是按照三个人的八小时排班,现在只有两个…… “一人一天上六个时辰,每天工钱是这个数,行吗?” 三个人的活计两个人干,一个人自然要拿一个半的工资,姚晓瑜在现代没少听老板因为克扣工钱被人捅的新闻,她可不想在民国时代成为新闻当事人。 “行!” 两人连丁点犹豫都没有,便果断答应下来,姚晓瑜跟她们约定好做工的日子,桃花和笑笑便结伴回了家,走到陶家村村口的时候,两人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在那站着,再凑近些,笑笑便露出促狭的笑: “桃花婶,桃花叔来接你了。” 李桃花被打趣的脸泛红颊,迎上去的脚步却丁点不慢,笑笑瞧着两人渐渐靠近,默默扭头往家里的方向走,拒绝充当电灯泡。 村里的男人都说桃花叔没出息,竟然不遵从祖宗规矩,把桃花婶叫大石家的,而是让别人叫自己桃花叔,但笑笑却觉得没什么——祖宗规矩也没让他们吃饱饭啊,最近她能多吃两口,还是靠着二妞姐姐带来的纸元宝活计呢。 “我回来了。” 陶笑笑进了自家的院子,在角落坐下,也帮着叠纸元宝,众人等的心焦都没听见第二句话,陶母只能主动发问: 民国写文日常 第45节 “选上了吗?” 三妮的力气天生就大,干农活的时候是一把好手,做些叠元宝之类的轻巧活计就不行了,时不时就把纸戳个洞,哪里比的上她哥。 “选上了。” 笑笑简单的应了一句,不是很想说话,陶二妞来说护工活计的时候,家里就问能不能让儿子去,要不是陶二妞一再说不要男孩,她根本站不到姚晓瑜面前,甚至她的名字都是临时起的。 她之前一直叫三妮,是陶二妞说叫这个的太多,让家里给她改个称呼,结果她爹想都没想就说她叫“走运”,意思是希望她有这个出门赚钱的机会是走了大运,这哪里像个正经名字! 还是二妞姐打圆场,说幸运的孩子笑口常开,给她改了个笑笑的名字。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家里还当着她的面说要是她被选中了,就把这个上海做事的活计让给她哥,还自以为大方的让她在两个哥哥中随便挑。 “让不了,那边要照顾的是个女子,从最开始就没考虑过男人,除非……” 陶笑笑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一字一顿的开口: “大哥和二哥给自己一刀,当个太监。” 话音刚落,陶笑笑便往后一仰,险险避开爹的巴掌,见当爹的还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便直接把旁边的二哥往前面一推。 “啪!” 好听,真是个好头! 陶笑笑幸灾乐祸的看着二哥脸上的巴掌印,把人往旁边一撇,直接对上了陶父: “过几天就要去做工了,顶着巴掌印是生怕我不被开除,打,你打,有本事往这打!” 陶笑笑拍拍自己的脸,陶父气的七窍生烟,却硬是不敢动陶笑笑一根手指头,最后恨恨的丢下一句: “今天谁都不许给她吃饭!” 坐回原位的女孩眯了眯眼睛,直直的盯着陶父: “您可想好了。” 陶父还没反应过来,陶母已经变了脸色,匆匆放下叠到一半的纸元宝,扯扯陶父的袖子。 前两年他们心情不好,见当黄牛租出去的三丫头一身脏兮兮回来的时候,随便扯了个幌子罚三妮不许吃饭,三妮面上没说什么,第二天趁着家里人多数人出去,直接拿着绳子把家里剩下的人给捆了,拎着柴刀劈开放粮食的地方,给自己做白面鸡蛋吃。 这还没完,家里人回来的时候,三妮进来一个捆一个,堵着嘴巴往角落一扔,就让他们看着她大吃大喝,吃完面条吃点心,吃了点心又杀鸡,连半大的猪都被剁了脑袋,低价卖了好些肉出去,然后用这个钱去买各种点心。 他们堵着嘴也骂了吼了哭了求了,但这个铁石心肠的主儿,硬是把所有金贵的吃食都糟蹋干净了才把他们放开。 三妞发疯的那几天,他们用了近一年才缓过来。 “吃!你最好多拿些钱回来!” 陶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陶笑笑只是耸耸肩,压根没放在心上。 “钱在人家手里,给多少难道还能我说了算?” 就冲着当爹的这句话,她就得主动压价跟主家唱双簧!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年她把家里的鸡鸭鹅猪连吃带卖以后,陶父没把她卖给人牙子可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她是个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再养几年就能换高价彩礼。 小丫头卖不了多少钱,但能生孩子的壮劳力在村子里可精贵着呢! 她只恨自己发疯的晚了,要是再早几年杀鸡吃猪做面条,早些过上顿顿吃饱的好日子,没准还能长得更高些,弄得现在都是瘦小伶仃的模样,要不是今天她证明了自己的力气,那个姚小姐肯定不要她。 年前她给人掰玉米,就看到她娘拦住了王媒婆,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架不住苞谷地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她离两人也就几排玉米,什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娘问王媒婆有没有肯出高价的人家,瞎眼瘸腿打人共妻山沟沟的都不要紧,只要肯出钱就行,谈论她的语气不像是说闺女,倒像是谈牲口,养大养肥了,就能出栏卖钱了。 *** 送走两个预备护工,姚晓瑜请了陶二妞一碗鸡丝拉皮作为感谢。 拉皮是东北的特色,跟凉皮差不多,店家的手艺很好,淀粉做出来的拉皮透如水白如玉,配着鸡丝调料一拌,吃到嘴里滑溜,嚼着还有点带筋,配着少少的绿叶吃着格外清爽。 陶二妞不客气的吃了三碗才放下筷子——她摸遍了全村才找来两个合适的人,这顿是她应得的! ----------------------- 作者有话说:小鱼和二妞本来真的吃了大餐,但一千多字有点水文,就删掉了。 ———— ———— 第55章 姚晓瑜写了篇新文章。 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规划内, 毕竟前两天姚晓瑜才给温柔找到了合适的护工,再过几天就是做手术的时间,她要做的应该是给快要开天窗的苗五妮多多存稿, 稳固自己收入的基本盘,来应对温柔手术后的风波。 但人要是能时时刻刻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姚晓瑜自认为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所以在一天的连环刺激下,她直接熬一晚上,文不加点的狂写万字是很合理, 也很合逻辑的—— 毕竟哪个人在上午听了陶笑笑的故事,下午跟玛利亚医生聊天,知道清明前手术排期少, 节后紧俏的原因是女人做了手术就只能躺在床上休息,清明没法祭祖;晚上还碰上被儿子为了凑彩礼钱,强行把亲妈嫁出去的事情后,都很难冷静下来。 姚晓瑜理所当然的想到,天边已经出现了微光,她写下文章的最后一句话, 脑袋里那根被创作拉紧的弦终于断开,肾上腺素瞬间失效,姚晓瑜看着手上厚厚的稿纸,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 “今天起的这么早……你不会根本没睡吧?!” 照常起床的周春花看着姚晓瑜发青的脸,明显的黑眼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姚晓瑜虚弱的笑笑,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这个短篇跟兄妹的故事一样,必须保密发货! “最近一直写不太出来, 今天难得有了点灵感……” 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将手上的稿纸捏的更紧,然后在周春花“那也不能一熬一整夜”的唠叨下把东西收好,照常洗漱吃饭,周春花本来想让姚晓瑜请假,却被姚晓瑜坚定的拒绝,只能叮嘱陶二妞多看着点自家孙女。 “你昨晚做贼去了?” 陶二妞嘴上调侃,手却紧紧抓着姚晓瑜的胳膊,防止同伴一脚踩空。 “是啊,做的还是采花贼,少爷们一个个长得都可漂亮了。” 姚晓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旁人震惊的看过来,就看到少女酡红的脸和睁不开的眼睛,于是恍然大悟——人喝醉了以后,说什么都是正常的。 在家狠拍了一阵自己的脸,维持清醒度的姚晓瑜:…… 总之,两人还是顺利的到达医院门口,拎着箱子的姚晓瑜一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就摆出高中标准的休息姿势睡着了,古婶见她这么疲惫也没打扰,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拍拍姚晓瑜的肩膀把人叫起来。 姚晓瑜的肚子很饿,但困意更重,到了食堂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就盖上了饭盒,回药房继续趴窝,等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勉强把自己撑起来。 “你晚上做什么去了,这么困?” 古婶好奇的问道,姚晓瑜用手掩住打哈欠的嘴,眼睛都不眨的开口: “马上到祭祖的日子了,我家扯着我叠了一晚上的元宝。” 老一辈的规矩里,祭奠和白事的元宝都要家里做,据说家里人叠的越好,在下面就吃的越开,当然,这条规矩和所谓的九蒸九晒一样,同样只限于女性。 “难怪。” 古婶一下就不奇怪了,虽然上海因为做工的人多,叠元宝的规矩已经渐渐不大流行,但老一辈坚持的话,儿女也是拗不过的。 “忍忍吧,过了清明就好了。” 古婶不好插手别家的事,只能做些苍白的安慰,姚晓瑜配合的笑笑,低头看起了报纸。 下班,锁门。 姚晓瑜难得雇了黄包车,一直把自己拉到家门口,随手将中午没吃完的饭盒放到桌上,给家里人加餐,肚子可能已经饿过了劲,总之她看着比中午还寡淡的饭菜实在是没胃口,勉强夹了几筷子萝卜和五花肉,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没发烧,应该就是单纯的熬夜累到了。” 迷迷糊糊中,微凉的手伸到了额头上,姚晓瑜听出是周春花的声音,便不再警惕,只任由自己陷入更黑更沉的梦乡。 然后就被饿醒了。 姚晓瑜把腰带勒的更紧了些,轻飘飘的下楼,就着冷水洗漱完天也才蒙蒙亮,她不打算领取农家灶的烹饪任务,便出来在桌子面前坐下,把煤油灯亮起来,准备瞧瞧自己昨天写的文章。 “姚、晓、瑜、你又熬夜!” 周春花的一字一顿的叫着孙女的全名,姚晓瑜僵住了。 她要怎么才能让周春花相信,她这次是真的起的很早呢? …… 总之最后还是解释清楚了,只是姚晓瑜这个星期暂时被没收了熬夜的权利——周春花打算把煤油灯放到她房间放着。 “我年纪大了,遭不住这么吓。”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姚晓瑜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的接受,然后把稿子放到医院修改。 “所以这就是你没吃早饭的原因?” 陶二妞看着要姚晓瑜把羊肉饺子一个个往嘴里塞,默默给她递了碗水过去,姚晓瑜把卡在喉咙口的饺子咽下去,摇摇头。 “吃了,” 姚天睿是温柔的心尖尖,但有周春花在,温柔也没什么开小灶的法子,只是过了年以后,全家的重心又集中在了赚钱上,饭菜的质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医院这边的工作干不下去,她要么去找一份别的工作,要么就得假装上班,总之绝不会再把自己放在院子里,看着那高墙外四角的天空,享受过自由的滋味,便过不得受拘束的日子。 “就是我还想吃肉。” 见陶二妞一脸不信,姚晓瑜夹下一个饺子的时候进行了补充说明,写作对她来说是一件消耗很大的事情,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每次完成一个大情节,都会去吃一顿大餐,有多多的肉的那种,只是昨天实在困得很,又没有及时补充能量,现在吃的才凶了些。 陶二妞没说话,姚晓瑜也不再开口,吃完饺子走到医院,两人照旧分开做自己的事。 “大作家又在写什么?” 古婶看着姚晓瑜在本子上修修改改,戏谑的问道,她以前叫姚晓瑜“小文化人”,自从发现姚晓瑜会抄些报纸上的东西以后,大作家便顶了这个外号,但没多少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叫的有趣——出了药房,古婶是绝不会这么叫的。 “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让自己流芳百世。” 姚晓瑜一本正经的说道,引来古婶的大笑,她最喜欢的就是小姚的这一点,不会把她的话落在地上。 “哈哈哈……行,你抓紧写,我就不打扰大作家了。” 古婶说完便闭了嘴,安静的做起手工活,姚晓瑜继续看自己熬夜写出来的文章,许久后将稿纸放下,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真的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靠着一腔心头火写出来的故事,竟真的除了字体的简繁转换以外,没有任何能改动的地方。 是的,不是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而是没有能改动的地方,或许文章里的某些地方不是那么精致,但就是不能动,哪怕改上一个字,文章的味道就都没了。 这篇文章实在是奇妙的很,姚晓瑜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形容:别的故事就像是砖瓦房,改字句词就像是抽砖换瓦,只要没动到关键部分,便没什么大碍,甚至技巧高超的还给换上金砖玉瓦,让文章更加出彩。 而这个故事就像是氢气球,修改就像是用针扎眼,刀划口,而且填补上去的字句也不是原来贴合的尺寸,看似只改了一丁点,但文章里的气已经全跑光了。 “这竟然是我能写出来的文章?!” 民国写文日常 第46节 姚晓瑜小小声的惊叹,果断决定使用一个新马甲,邱小姐很好,但这样特殊的文章值得一个单独的马甲,比如……粉红毛毛兔! 最软的称呼,就应该配最地狱的笑话! 姚晓瑜真的很期待那群人对文章破口大骂,然后点名道姓粉红毛毛兔的模样。 几日后。 “凤鸣,你又在翻投稿信?” 吃饭的时候,好友看着匆匆吃完就开始看信的孔凤鸣,颇有些无奈。 “我们的稿子已经够了,而且连备用的都准备好了,你再翻,这次也注定上不了杂志啊。” 若是放在《金钗叙》初开缺稿的时候,这些没名气的作者文章或许还有那么几丝填充的可能,但现在她们的杂志已经有了些名声,光是刊登有名声的作者的文章都排版不过来,哪里还有沧海遗珠的位置呢。 况且想要打败那些已经闯出来的作者,文章的品质并不是达到沧海遗珠的地步就行的,这个新作者需要对占位置的文章形成碾压的局面,说的更俗一点,就是要天降文曲星才行。 但有这种水平的作者,怎么看得上她们这种刚拼搏到行业中上的半月刊?就凭她们杂志的编辑全是女子吗? “没时间也就罢了,有时间总是要看一看的。” 孔凤鸣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上的稿纸打开,看了一会儿便眉头紧皱的丢下,又开了另一个信封,连着几封看下来,她忍不住双手抱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引来好友的疯狂嘲笑。 她当然知道这些信里的稿件基本都是不合格的,但看着这些稿件,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是投稿信被选中刊登,靠着一笔笔稿费从家里出来的,她怕没拆的信里面会有跟她一样情况的人,一想到抱着最后希望寄出去的信件根本没有被拆开…… “这个字体有点可爱。” 孔凤鸣兴致勃勃的给好友展示,这封信的字跟刚学钢笔的小学生一样,在基本的横平竖直上带着点圆,好友胡乱应了一声,对犟种好友感到深深的同情——有个带点趣味的字体就兴奋成这样,这些稿件是有多差啊! “不知道这位的文章……” 孔凤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消了音,好友好奇的看过去,就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粘在了稿纸上。 还真有沧海遗珠? 好友也不敢打扰了,只安静的等孔凤鸣读完,这一等就等到了午休结束,孔凤鸣用奇异的眼神看过来。 “你的嘴是开过光的吧?” 好友还没反应过来孔凤鸣的意思,就被她的下一句话给惊呆了。 “天降文曲星真的出现了!” 孔凤鸣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同事们直接呼啦啦围了上来,连主编也好奇的凑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文章,才会被评点向来不留情的孔编辑夸成这样。 “主编,这篇文章我们一定要发,还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孔凤鸣艰难的突破同事的包围圈,将没读之前漫不经心的稿纸如同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递给有决策权的主编,让向来大大咧咧的女人接稿纸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小心。 “我看……” 接过纸张的女人也接过了孔凤鸣递过来的消音棒,看过之前孔凤鸣阅读速度的好友知道一时半会儿别想看到文章,便问孔凤鸣这个稿纸上到底记载了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 孔凤鸣陷入了沉思。 “我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可真棒!” 姚晓瑜将原稿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吹彩虹屁。 这篇文章写的是一个讽刺故事,或者说是一个地狱笑话,姚晓瑜真正想让读者看见的,也就是文章最后面的几句话。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的“坏女人”,她虚荣,懒惰,贪婪,拜金,心机深重,极会演戏,长得漂亮作风却不正派,跟许多单身男子拉拉扯扯,好听的话轻易能说一箩筐,却从不肯给承诺。 她的坏打小就能瞧出来——夸着别人家孩子给她做事,扮出嘴甜贴心的模样,以读过书的女孩子能卖更高的价钱的借口,哄着家里让她上学,结果拿了毕业证就跑了,让等着她嫁人,给七个哥哥弟弟娶媳妇的家里面对傻子家的怒火,她倒是过着舒服的日子。 长大以后便更坏了——家事儿呢,她一个指头都不动;孩子呢,她怕死在产床不肯生;倒是女人不该干的读书识字,吃酒经商,她样样都能的很,还总让女孩儿读书,甚至给女子办了学校,她甚至还想做官,简直是大逆不道! 所以她死了,英年早逝,不知道凶手是谁,死的时候桌上放着份文件,是她当科长的通知书,已经盖了章。 这消息传出来,各方的滋味都有不同,但不管怎么样,人死了以后盖棺定论,唢呐一响坑一挖,也没了什么可能。 ……真的吗? 女人又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到了地府,知道自己在阳间做了什么的女人已经做好熬酷刑的准备,却得到了上面的嘉奖和欢迎——这地府的官员和主事,竟然都是女郎! “这有什么奇怪,女娃死的多嘛。” …… “这故事当真令人……但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朋友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疑惑的问李凤鸣,李凤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不是解释的解释出来: “你去看看,看了就知道这个文章不一样。” 朋友越发好奇,但要跟老大抢故事看还是不敢的,只能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这个作者写的这么好,笔名叫什么啊?” 孔凤鸣还真没来得及看,毕竟能留下的文章才有刊登笔名的资格,她现在都是先读故事再看名,现在稿子被主编拿着,看她那宝贝劲儿,肯定是没法过去瞅了,好在有些不愿透露真名的人,也会把笔名写在信封上…… “粉红毛毛兔?!” ----------------------- 作者有话说:新马甲到了,加更不可能,多写了半章。 ———— ———— 第56章 披着粉红毛毛兔的马甲的稿件要寄往哪个平台, 姚晓瑜并没有思考太久,官方和民间的报纸都尝试过,这次她打算跨出舒适圈, 往杂志方向试试水,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现在不算缺钱的姚晓瑜想把稿子给有女子工作的杂志社。 看来看去, 姚晓瑜选中了从主编到责编都是女性的金钗叙,但这个第一选择并不是全部的选择,姚晓瑜打算等上半个月, 要是没有回信或者收到了退稿信,就再寄给别的杂志社—— 现在的编辑很少看新人的稿子,他们更倾向于跟熟悉的作者合作, 再不济也要有熟人推荐,能原路退回的稿件已经是幸运,许多稿子可能只会被堆放在一起被灰尘掩盖,甚至被丢进废纸篓,自此杳无音讯。 无稿可登和不看投稿的情况同时出现,在这个时代并不奇怪, 不然姚晓瑜也不至于在第一次投稿的时候上演那么一出大戏,信件里的稿子写的再好,可在连信封都不拆开的情况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希望金钗叙里面有能看新人稿件的编辑。 姚晓瑜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 她真的真的不喜欢誊抄。 …… 1915年4月1日,晴,适合手术。 姚晓瑜照常的出了门, 在拐角的小摊上吃了一碗熏燕翅粥,燕翅不是大雁的翅膀,而是大排骨加了作料, 用红曲熏了做出来的,单吃的滋味便不差,将肉撕碎就着绿豆和银鱼一炒,配粥吃更是一绝。 姚晓瑜慢悠悠的刮了碗底,确定家里人在这个时间已经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才带着提前雇好的壮汉往家走。 敲开院门,姚平安不见踪迹,温柔正在收拾碗筷,虽然知道姚平安今天要出门,但姚晓瑜还是问了句姚平安的下落,得到访友的结果才放下心来,看着依旧没停住动作的温柔,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礼后兵。 “娘,你真的不想放脚吗?” 如果可以,姚晓瑜还是希望温柔能够自愿跟她走。 “怎么又说起这事来?” 温柔有些疑惑,却依旧摇头,姚晓瑜叹了口气,当着温柔的面把药粉撒到竹筒里,摇匀了递过去,温柔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然后直接被姚晓瑜捂住了嘴。 “蒙汗药而已,您乖乖喝掉好不好?” 姚晓瑜试图解释药粉的无害,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柔挣扎的更厉害了,她耐心的等了三秒,见温柔依旧没有妥协的意思,只能示意壮汉上前,一手刀把人劈晕过去。 真是的,乖乖喝了药睡到医院,打完麻醉做手术不好吗,非得在后脖子上来一下。 “把人抬过去,动作轻一些。” 温柔不重,但对姚晓瑜来说压力还是有些大,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雇佣过来的人一个抬肩一个扛脚,在没碰到温柔丁点皮肤的情况下,顺利把人运到了门口的黄包车上。 然后姚晓瑜一转头,就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姚平安的震惊的眼神。 姚晓瑜:…… 半分钟后。 “您别叫,我把您一起带走行不?” 姚晓瑜试图跟被捂住嘴的姚平安打商量,被两个壮汉反剪住手,顺便捂住嘴巴的姚平安挣扎无果,终于点头。 姚晓瑜松了口气,让捂嘴的壮汉撒手,嘴巴得到自由的姚平安刚想大叫,就被一个苹果重新堵了嘴。 “您还是安静点吧,再挣扎,我只能让您也晕过去了。” 姚晓瑜苦恼的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想直接把温柔运走,先斩后奏的做了手术再跟家里人说的,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一起带走了,好在陶二妮给了她几条绑手的草绳。 费劲巴拉的把温柔往旁边挪挪,姚晓瑜把姚平安往车上一塞,用加钱大法堵住黄包车夫的嘴,正要跟两个雇来人钱货两清,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鱼,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折返回来的周春花话音未落,就透过黄包车布帘的缝隙,看到昏迷的温柔和被堵住嘴的姚平安,旁边的姚天睿已经被彻底惊呆了。 姚晓瑜:…… 罢了,可能是上天注定要她们见证吧。 姚晓瑜冲着两个壮汉比了个加钱的手势,给了两人一人一手刀,在车夫愤怒的眼神中将两人扶到车边坐下,让壮汉帮着去找几辆黄包车过来。 姚晓瑜只雇了一辆黄包车,她本来的打算是把温柔放到车上,自己坐在旁边,壮汉在完成把温柔弄上车的任务就可以功成身退,但现在…… “再雇四辆黄包车,讲明一个车要拉两个人,可以加钱。” 两个壮汉一人一辆,她自己单独一辆,周春花和温柔一辆,姚平安和姚天睿一辆,浩浩荡荡的上医院去吧。 姚晓瑜心里叹着气,不妨碍她面上演戏,上车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一条街都知道姚家人不知为啥晕倒了,二孙女哭着雇了黄包车,在好心人的帮忙下把人送去看病。 等姚家人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姚晓瑜用钞能力暂时腾出来的病房里绑的整整齐齐,连嘴里塞的苹果大小都差不多——姚晓瑜从小贩手里买的,而温柔已经被打了麻醉,推进了手术室。 姚晓瑜也不急着把人解开,先说了温柔做手术的事情,又把人嘴里的苹果拿出来,让他们挨个提问。 为什么做手术的事情不跟姚家人说——之前聊天的时候提起过,没有一个人赞成。 手术的钱是哪里来的——有人要把丁娴传印书,给的版税。 …… 所有的问题问完,三人看上去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姚晓瑜将绳子解开,周春花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一巴掌甩到姚晓瑜的脸上。 民国写文日常 第47节 “有钱做这劳什子的放脚手术,没钱还债,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姚家!” 一想到别人会指着他们家,说姚大牛家里尽是些有钱不还的,周春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还想扑过去补一巴掌。 姚晓瑜避开周春花第二次抬起来的手,看着满脸写着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没吐出一个字的父子俩,眼神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啪!” 姚天睿捂着脸后退两步,满脸都写着委屈——奶奶动的手,你打我干什么? “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用就这么用,你们愿意留就留,不愿意就滚。” 姚晓瑜冷声说道,周春花年纪大,姚平安身子弱,她打了还得付医药费,姚天睿就不一样了,身强体壮恢复快,蹦起来打也不伤筋动骨,最重要的是作为姚家的长子嫡孙,他在姚平安和周春花心里的分量都很重! “这次我只还一巴掌,下次你再动手,就别怪我雇人打他十巴掌,” 姚晓瑜跟周春花保持着安全距离,脸上在笑,但像在哭。 “外面的人下手可没个轻重,到时候打断了鼻子落了牙齿什么的,大哥多可惜啊。” 姚晓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琢磨着待会儿得问问哪里消除痕迹的药膏效果最好,她家里从来都是言语教育,极少的几次体罚也只是抽抽手心,现代加上这个时代,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挨巴掌。 “你也别说什么不是你动的手,要怪就怪你是爹和奶奶的心尖尖,孩子代长辈受过本就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打在你身,痛在他们心啊。” 姚晓瑜说完就开门走了,她急着去买药。 麻醉的分量很足,手术进行的很顺利,等温柔清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 “……家里有人照顾,您好好养伤。” 确定温柔接受现实后,姚晓瑜简单解释了几句,留下桃花和笑笑两个护工在床边照顾便离开了,只是晚上回去的时候,姚家的气氛难免有些怪异。 姚晓瑜也并不主动接近,只自顾自的去洗漱,冷水洗脸有点难受,但也没有冬天刺骨的寒意;空荡荡的锅碗里面没有晚饭,问题不大,她箱子里有当宵夜的的软面饼,还有买来准备给全家加餐的清酱肉,夹好比姚家的晚餐质量好多了。 晚上姚晓丽跟周春花一起睡? 那更好了,一个人占一个被窝,睡觉的时候都宽敞多了! 冷暴力的法子只有对在乎的人才有用,姚晓瑜跟姚家的关系……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只相处了几个月,其实跟关系一般的室友差不多,只是生活上的联系要略微紧密一点。 开始或许还有些动容,但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感受到那份有限的爱以后,实在是很难付出全部的真心,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可能还好,但现在…… 说的再地狱一点,姚晓瑜其实是在发挥尊老爱幼,关心呵护残障认识的优良品质,她给温柔做手术,其实跟把生病的猫咪拎到医院治疗一样,只因为温柔长期在她的生活范围内,而姚晓瑜有这个经济条件。 【明天早上是吃羊肉粉,牛肉面,还是褡裢火烧呢?】 姚晓瑜在被子里伸胳膊蹬腿,从早餐一直想到根本没机会吃的夜宵——大馋丫头也就这点出息。 单人单床的姚晓瑜睡得很好,第二天顺利开门还小小惊讶了一下。 她还以为会被锁在房间里禁足呢,还特意叮嘱了陶二妞怎么应对,没想到姚家还挺……好吧,还是得出去吃。 姚晓瑜用冷水洗漱完,拎着箱子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外走,琢磨着要是过两天她在家里的待遇还是没有恢复的话,交给周春花的钱就得降到每周一元。 左右她只在姚家住,不在姚家吃,便是算上庇护的钱,一个月四枚银元也已足够丰厚。 “要是能找到合适的房子,给我留一间。” 姚晓瑜拍拍陶二妞的肩膀,在羊肉摊上点了碗面,一会儿的功夫,面连着羊肉就被端了上来,嫩绿的花椒叶撒在上面颇为好看,姚晓瑜抄起筷子,一会儿的功夫,只留下干干净净的两个大碗。 这个摊子的烧羊肉是有名的,老板半夜就跟着屠夫去农户家里蹲着,羊肉都是前脚杀了后脚卖,一盆子羊肉扣在半人宽的铜盘子里,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连肉带汤的一抢而光,姚晓瑜今天也是赶上了,才吃着这一口。 “走吧。” 姚晓瑜站起来付了钱,去医院的路上再没停脚,陶二妞闷不吭声的跟在后面,脑子一个劲儿的在房子上打转。 之前想过女人租房的困难,陶二妞已经差不多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姚晓瑜这次一开口,又把她心里的念头给勾了出来。 房子,家里谁都不能指着她的鼻子,对她说有种就滚出去的房子。 …… 后面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家里的冷处理在姚晓瑜拒绝将稿子给姚平安抄写,周春花只收到一枚银元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热水,干净的衣物和一日三餐被重新供应,只是姚晓瑜和姚家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已经隔出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姚晓瑜有些浅浅的失落,更多的却是放松——相对于之前不多的亲情,得到过父母爱的独生女更适应这种高价买来的高质量服务。 她照常的洗漱吃饭,写作睡觉,一天去看温柔三次,桃花和笑笑都照顾的很尽心,温柔吃得好睡得好,虽然除了被抱出去晒晒太阳也不怎么运动,但营养补充上来,整个人的气色瞧着都好了些,玛利亚医生说按照现在的回复速度,再过段时间就能试着走一走。 温柔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复心情,倒是能跟姚晓瑜正常说话了,甚至因为躺在床上太无聊,姚晓瑜又不想让她在床上做手工活,为了打发时间,每天都很积极的认字,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就能把千字文背的滚瓜烂熟,还能磕磕巴巴的读报纸,让姚晓瑜大为震撼。 果然主观能动性才是提升效率的一流工具! 周春花和姚天睿也时不时的会来看一眼温柔,有时候跟姚晓瑜撞上,他们便会显得有些尴尬,姚晓瑜倒是还行,现代“就蒜挤进去,也是橘外人”的场面多了,这种就是洒洒水。 最近苗五妮的故事到了关键转折点,她忙着呢! 姚晓瑜在桌前凝神静气,回忆着之前的剧情—— 苗五妮靠着清明时候赚的一大笔铜元,加上被姚晓瑜塞了无数细节的两万字的小机遇凑起来的外快,终于存上了四个银元,本来欢喜的想要租房子,告别那艘随时都会沉底的小船,却因此跟家里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父母觉得相对于每个月都要掏钱的租房,这四个银元应该用来买粮食,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周围瘦巴巴的兄弟姐妹就是理由。 苗五妮虽然觉得不妥当,但毕竟年龄小,又自觉见识短,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妥协了,四个沉甸甸的银元交出去,父亲当天就找人借了扁担,去上海买米。 苗五妮本来想跟着去,或者至少说说情况,但父亲觉得这是男人做的事情,况且买米有什么不会,坚决不允许,就这么完全不了解行情的上了路——在上好的大米三元六角一百斤的时候,苗父用四个银元换来一百斤的陈米,还直说碰上了好掌柜。 可不是好掌柜吗,他本来可以只给你碎米的,却还给了你稍好一档的陈米。 苗五妮告诉他真正的米价后,苗父先是死活不相信,然后又嚷嚷着要去找骗子退钱,好容易把人劝下来,苗父又指责苗五妮没有提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丢人。 苗五妮:…… 总之,一家十口靠着这些陈米,难得吃了两天饱饭。 但也只有两天。 因为第三天粮食就只剩下苗母装成怀孕的模样,放在肚子前的罐子里的十来斤了——苗父觉得大家都是好人,无视了苗五妮不要下船的告诫,等孩子走了就去挖野菜,只留苗母一个人看船。 然后船就被抢了。 而且抢劫的人也不是通过船只吃水的深度判断里面有粮食,而是苗父骂苗五妮的时候根本没收着嗓子,吃饱了还跟别人吹他们买了大米地才漏出来的消息。 苗五妮:…… 钱没了,粮没了,苗五妮也暂时没了大赚一笔的路子,只能辛辛苦苦的重新攒钱,终于在冬天到来之前凑够了四个银元,而这次她没有跟家里说,而是先斩后奏,租了房子就让苗家搬家。 苗父苗母本来想教训敢乱花钱的女儿,但常年载重十人的小船在超负荷运转下,已经变得不太能使用,为了不让苗家不值钱的家伙什打水漂,苗家父母决定先搬家,保住家当以后再跟苗五妮算账。 而上一次姚晓瑜交过去的稿子,就卡在苗家父母搬迁完毕,让苗五妮跪下的那句话上。 姚晓瑜:…… 也亏得皮康秀被她磨出来了,不然她真的担心自己卡文卡多了被打死。 心虚归心虚,接下来就是苗五妮和家里的第一次大冲突了,还是要好好写的,姚晓瑜又回忆了两遍故事的发展情况,确定情绪酝酿到位了才落笔—— 苗五妮跟家里吵了个惊天动地,父亲的权威在她的心里彻底碎成了渣,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苗五妮在自己存起来的钱第五次被兄弟姐妹拿去买糖以后,意识到这样不行,便决定把赚到的钱交给母亲保管。 而母亲也跟她保证,一定替她藏好这笔钱,等她用的时候就拿出来,苗五妮看清了父亲,但对母亲还有些希冀,相信了这番话,每天起早贪黑的去赚钱,然后用木炭计算存款的总数。 在这个漫长的时间中,家里的日子也在慢慢变好,搬进上海的他们终于被当成自己人,受到一些基础的庇护,相对划算的手工活也冲他们敞开了大门,苗父甚至拉起了黄包车——黄包车的活计是要有人担保的,不然随便谁都能拉,混子把车卖了怎么办! 铜钱凑成银角子,小洋汇聚成银元,苗五妮算着存够了六枚银元,便满心欢喜的冲母亲讨要:六个银元不多,却足以做最基础的小生意,让她有闯荡的本钱。 苗五妮正满心欢喜的盘算着未来,母亲却沉默了。 哪里还有钱呢,苗五妮交上来的钱早换了苗父的酒,家里的肉,哥哥的拜师礼…… 苗五妮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母亲避开了她的眼神。 那一天,整个院子都见证了苗家的大战,他们头一次知道苗家的五姑娘竟然能这样凶,力气会这样大,本来有意求亲的纷纷打消了念头——他们家可经不起这样的糟蹋。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离家出走的苗五妮终究还是回了苗家,只是再没了活泛劲儿,挣来的钱少了不说,也都吃进了自己的嘴巴,再没往家里交过一文,苗家父母心有不满,但终归心虚,吵过几回后还是默认了。 每天摆着张死人脸,挣上一个月都凑不够三十个铜元,自己用就自己用吧。 但苗家父母并不知道,颓废只是苗五妮迷惑他们的保护色。 第57章 苗五妮在家里砸东西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出气, 但等跑到屋面,意识到以她现在的形体和年龄没法在脱离苗家后独自生存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并在短时间内用生意人的思维,做出了继续在苗家生活的决定。 但生活和生活也是有区别的,她要是什么准备都不做的回去, 只会变成到了一定年龄被兑换成银元的血包,因为父母在意识到孩子只有家里生活一个选项的时候,便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苗五妮不知道垄断的意思, 但她见过有人把比芝麻大的金子卖出一百个银元的场面,那手里有金子的人就仗着金子的形状是独一份,拿捏准了掏钱的人现在就得要, 根本等不得另寻工匠打造的时间,要多少钱都得掏! 现在她是买金子的人,父母是卖金子的人,主动权都在爹娘的手里,好在父母并不知道他们手里这份金子的价格,这次苗五妮的离家出走, 就是第一次估价。 苗五妮灰溜溜的回去,就是被父母拿捏的角色;可要是她在外面生活的很自在,那就是她拿捏父母, 苗五妮知道这一遭关乎到她嫁人之前的日子,果断决定装出她在离开苗家以后能独自生活的假象。 她成功了。 “在外面生活的不差”的苗五妮被父母强行带了回来,虽然还是按部就班的做着小生意, 却对银钱根本不上心,赚到的钱都进了自己的嘴巴,把自己养的高大又壮实, 在家在外却刻意弯低头,刻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几年下来,别说外面,连家里都记不清苗五妮的长相。 父母对此颇有微词,但想到苗五妮再过几年嫁人能换来的彩礼,加上心里凑不出一个指甲盖的愧疚,最终还是默认了苗五妮的做法。 但这些只是苗五妮故意表现出来的,她每日的收入并不比之前的少,只是藏到了别的地方,铜钱变成角洋,银角子兑换成银元,她存够了做生意的本钱,又存够了租房的银元和押金,在听到报纸上说某地发大水后,她就知道时机到了。 苗五妮很能沉住气,照旧每天挎着篮子出去做小买卖,直到有一天她迈出家门,就没再回来。 苗家人意识到苗五妮跑了以后,也想把人找回来,可上海实在很大,他们没了苗五妮帮着规划也没有自己思考,几年下来依旧在家附近的几条街打转,字不认识就算了,连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们只能沮丧的接受家里男孩的彩礼跑了的事实,每天起床第一句,张嘴先骂苗五妮——但这有什么用呢? 身高腿长,能轻易打过三五个男人的苗五妮已经攒足了资本,离了家就是凤飞于天,龙入大海,再没了拘束,就像她几年前想的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创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这个大情节涉及到苗五妮的蜕变,跨越了文中几年的时光,姚晓瑜写着也并不轻松,等终于写到苗五妮在自己的租房合同上按下手印的时候,玛利亚医生已经宣布温柔可以试着下地走路了。 死了不少脑细胞的姚晓瑜看着桌上的存稿,果断选择摸鱼围观。 “疼就说,不要忍着,不然伤口裂开就要修养更长的时间。” 护士在旁边娴熟的记录并警告,温柔坐在病床上,扶着床头缓慢的试图站起来,单手能把人举起来的陶笑笑在旁边死死的盯着,生怕温柔腿软的时候手伸出去的不够及时。 长久被抱着解决生活日常,温柔对靠着自己站起来的感觉已经有些陌生了,她一点点的将身体完全站直,站在衣服上的赤脚传来酸软的感觉,但不疼。 温柔又往前走了两步,酸软的感觉更甚,细微的疼痛随之而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发现这份痛楚之前不同——它不是来自骨头,而是来自皮肉上没有完全脱落的伤口结痂。 温柔的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不疼了,骨头真的不疼了! 温柔下意识的想要跑起来,这是她从白布裹足以后就再未做过的事情,被称赞的三寸金莲就像是小美人鱼的双腿,行走都如同在刀尖,跑跳不过是梦中的奢求。 民国写文日常 第48节 她无数次跟好友在阳光下踢毽子,左脚换右脚,右脚转左脚,七彩的毽子啪一下打在肩膀上,她灵活的一抖,让毽子顺着后背滑下去,一只脚脚跟扬起金鸡独立,另一只反过来翘起,脚尖对着毽子一顶,那毽子便轻盈的跃出去。 然后高兴的醒来,发现不过一场梦境。 这次的手术她其实没抱太大希望,但现在似乎…… 温柔一个重心不稳,腿一软就要跌落在地,陶笑笑及时把人往上一提,温柔的膝盖却还是磕着了,不是很疼,却让她堵在嗓子里的哭声飞了出来。 一向被家里严格管教,连行走的宽度,笑容的弧度都要严格把控,从几岁就不怎么情绪外显的温家小姐,裹脚后头一回不顾及形象的嚎啕大哭。 姚晓瑜:…… “适度的情绪宣泄有利于身体恢复。” 不知道什么过来的玛利亚医生在本子上写写记记,还不忘宽慰她好像被吓傻的小百合花,温柔的反应已经是相对平淡的,玛利亚记得有个大家夫人康复了以后,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要是不怕的话,患者可以适当的吃些鱼虾,有利于伤口愈合。” 玛利亚医生犹豫了一会儿,叮嘱姚晓瑜,她在种花也呆了不少时候,知道这边受伤的时候不能吃发物,鱼虾就是其中之一。 但之前有富贵人家过来做这个手术,年纪大了也不讲究忌口,每顿都要吃些鱼肉虾仁,结果倒是成了一批人里面好的最快的一位。 她以为这是偶然现象,后面又碰上几幢才发现不是这样,其中的原理玛利亚解释不通,但吃鱼虾做了放脚手术的人有利,却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她平时也不大敢说,怕被骂庸医,更怕被人扣屎盆子。 “我知道了,谢谢玛利亚医生。” 姚晓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也是她被惯性思维洗脑了,其他的伤势自然不能吃这些东西,但骨头的愈合需要大量的胶原蛋白质,鱼虾正好对症。 猪蹄温柔也该吃腻了,晚上给她点个斑鱼吧,对伤口有好处,滋味也不差! 姚晓瑜拎着自己的小箱子下班,对家里似乎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神视而不见——自从誊抄了苗五妮面上不显,却跟家里悄悄离心的情节后,姚家便总有人这么看着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目光越发热烈。 “这周的稿子。” 姚晓瑜抽出一叠纸张递过去,一边思索明天的目光会灼热到什么地步,一边去厨房看晚饭。 又是肉粥。 姚晓瑜也懒得拿勺子,直接端着碗在厨房喝完,洗漱完径直上楼,回了房间把门锁好,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发呆。 他们住着的房子在院子的正中间,歪心思的人想摸进来得先跨过高高的院墙,安全是安全,却也断绝了吃夜宵的可能性,连带着夜间的小贩的吆喝声都有些模糊不清。 姚晓瑜买的报纸和杂志根本赶不上她的阅读速度,在匮乏的打发时间的活动中,比起在楼下抬头看着高墙外的四角的天空,姚晓瑜更喜欢在高处瞧着外面来回的人,望着远处工厂亮起的灯,再瞧一瞧跟现代相比亮的不像话的月亮,能清楚的瞧见的满天繁星。 要是现在楼下有个馄饨挑子,能让她放个系着绳子的篮子下去,吃一碗刚出锅的小馄饨就更好了,最好是虾仁馅的,一吃虾肉就在嘴里活泼泼跳的那种。 吃了许久肉粥的姚晓瑜有些嘴馋的想到,啪一下上床睡觉,准备把时间快进到第二天的早晨,让幻想付诸实践。 然后她吃上了羊肉烧麦。 咳,那什么,谁也不知道人生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比如转角遇到新省老板的羊肉烧麦,不是姚晓瑜吃惯了的面皮裹着拌过的糯米皮,上面或者里面放了香菇丁和肉丁的那种,而是顶头稍稍捏紧,里面是满当当的羊肉的草原烧麦。 青春期的少女正是能吃的时候,在家吃了一大碗肉粥配着两个煮鸡蛋,到外面还能塞下好几个拳头大的羊肉烧麦,肚子吃的圆鼓鼓,哒哒哒的走到医院就又饿了。 姚晓瑜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个状态,熟门熟路的从抽屉里拿零嘴,又去围观温柔练习走路,只能说手术的影响真的很大,温柔的锻炼堪称早起人类驯服两肢的珍贵日常,好在力大无穷的陶笑笑随时陪在身边,没让温柔青一块紫一块。 瞧瞧温柔的锻炼进度,想想自己一日三餐的打牙祭分量,看看每天早上买来的报纸杂志,写一写苗五妮的故事,日子一天天的过,来自半月刊《金钗叙》的过稿信终于在姚晓瑜领过一回稿费后,连着稿费的汇款单寄到了姚晓瑜留下的邮局地址中。 ----------------------- 作者有话说:姚晓瑜暂时离不开姚家,但苗五妮可以离开苗家 ———— ———— 第58章 姚晓瑜先看了一眼汇款单的数字, 嚯,足足八十四块钱,以前一直听说杂志给钱大方, 今天拿到了才发现是真香。 顶着粉红兔马甲寄过去的短篇拢共一万两千多字,折合出来的稿费是千字七块,比大平报那边还要多两元。 姚晓瑜克制着自己想往短篇赛道跑的心, 将汇款单妥善的收好,开始仔细看信,信件上面的字迹很清秀, 内容不长也不多。 先表示了《金钗叙》杂志收到稿件的荣幸,然后吹了一通文章的彩虹屁,再写了一下她们给出的稿酬和总稿费, 这篇文章会在下一刊发行的时候刊登,最后希望姚晓瑜能多给她们寄些稿子,她们有钱,对好稿子的诚意非常足! 全文的语言简练而不失优美,就是行文瞧着有点眼熟……姚晓瑜翻出大平报吕编辑的回信对了对,然后陷入了沉思——这些编辑是不是有一个统一的写信班? 如果她再写个不错的短篇, 寄到另一个刊登平台,会不会收到第三封开篇夸作品,中间写稿费, 结尾欢迎继续投稿的编辑来信? 姚晓瑜饶有兴趣的想到,但这话也就是说着好玩,毕竟编辑给作者写信也就是几个目的:通知稿件是通过还是退回, 对稿件进行评价和修改,告知关于稿费的问题,以及向作者催稿, 所有的内容排列组合一下,有几分相似实在再正常不过。 皮康秀还跟姚晓瑜说起过一桩趣事:以前有个大报社的编辑写退稿信写烦了,就专门找人给他雕刻了一个退稿信的印章,在黑色印泥上一沾,往纸上一摁,就直接给人原路退回。 姚晓瑜当时感叹人类在偷懒的方面的创造力果然是无穷的,报纸杂志才放开了几年,就有了回信模板,甚至开玩笑的说以后可能会有打印机印刷出来的统一回复——然后她就看到了皮康秀怪异的脸色。 就,大家偷懒的思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 汇款单到手,姚晓瑜也不耽搁,第二天做着简单伪装把钱给领了,地址填了邮局,粉红兔的马甲算是半公开,再全副武装其实有点多余,微装一下就好。 钱是上午请假领的,桌椅是下午买的,送货上门的人是跟姚晓瑜前后脚到家门口的。 “小鱼,这是……” 周春花惊愕的问道,下意识的关上了门跌——欠债还买大件,被人瞧着了传出去可不好,别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个人行为,除非女子正式嫁了人,不然都是个人行为全家买单。 “我房间缺了套桌椅。” 姚晓瑜提着煤油灯淡定的说道,姚家晚上会做一会儿手工活,现在想想,还是有个自己的灯方便些。 桌椅也是一样,之前欠债的时候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姚晓瑜的房间跟雪洞一样,除了稍稍一动就嘎吱作响的床,和旁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卖不出去的小床头柜,什么家具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姚晓瑜没有抗议,主要是姚家的房间都是清一色的空荡,甚至姚晓瑜还多一个床头柜。 姚家仅有的一套桌椅被放在一楼,家里吃饭,姚晓丽写作业,温柔周春花做手工活都用的上。 “你的钱……”哪来的? 顾忌到家里的情况,周春花硬是等到搬东西的人走了才问,姚晓瑜也没多说,直接一句话顶了回去: “用版税买的。” 丁娴传还在印刷厂,版税要等到所有的书印出来才到手,但不妨碍姚晓瑜拿着它当借口,反正不说个具体数字,谁也不知道她拿了多少版税。 至于周春花上门去问……要是报社那边瞒不住的话,姚晓瑜就可以搬家换合作方一条龙了。 好像那样也不错?自己的房子的危险虽然会多,但起码能有个衣柜,她现在衣服少,床头柜和床脚还能放的下,可过些日子从医院离开,她悄悄做的打牙祭的衣服,和伪装的各种衣饰就难找地方放了。 “奶奶,您要是瞧见又合适又好的衣柜,跟我说一声,我给您辛苦费。” 购物欲被勾起来就有点消不下去,姚晓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添置家具的念头,现在电灯还没有完全普及,周围的人虽然整天支棱着耳朵听姚家的开销,但晚上只要小心点,还是能来个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你哥和你娘都没有衣柜呢。” 周春花听了姚晓瑜的话,下意识开口,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孙女自从温柔去医院后,难得出现的笑脸消失了,好容易亲近些的语气也冷了。 “衣柜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他们要是想要,也花钱就是了。” 姚晓瑜平静的阐述着事实,心里倒是没多少愤怒,她跟姚家名义上是一家人,但财政上除了每月的十元钱,已经完全分割开了,你会要求相对熟悉的陌生人为你花钱吗? “您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托别人帮忙了。” 小鱼这是跟家里离了心啊! 听着这公事公办的话,周春花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脸色都有些灰败。 但她还是应了下来。 家里还欠着债,多一个银元都是好的。 新的桌子和椅子都很好用,姚晓瑜在拧到最亮的煤油灯下又有了灵感,但依旧是长篇,她只能先把大纲稍稍填充一下,等苗五妮的故事写完了,新书的女主角找到了,各方面都准备好了,再开启新的故事。 姚晓瑜画好最后一个圆润的句号,把灵感小本子放到抽屉里,咔哒一下上了锁,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躺在床上转眼便入了梦乡,姚晓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转眼就忘也睡得不错,只有姚家父子和周春花久久难以入眠。 第二天,姚家难得起晚了,就着冷水洗漱的姚晓瑜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的话,姚家又想跟她折腾冷暴力了,瞧着同样迷茫的姚晓丽才发现不对。 “奶奶和爹好像都睡得挺晚,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姚晓丽一边用小布巾擦脸,一边有些郁闷的说道,姚晓瑜本来还担心是不是生病,听到姚晓丽说就是单纯的没睡醒便放下了心,正想着去外面凑合一口,就听到肚子在叫。 “咕——” 好像不是她的肚子? 姚晓瑜的视线挪过去,姚晓丽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姚家人长得都不错,被好好养了几个月的姚晓丽脸上多了些婴儿肥,姚晓瑜瞧着可怜巴巴的漂亮小姑娘,很自然的心软了。 “姐姐带你去打牙祭。” 姚晓丽这个年纪应该吃的荤素搭配营养俱全,但姚晓瑜这个时不时在外面打牙祭的人都没脱离营养不良的范畴,姚晓瑜也就没强求妹妹吃菜,直接让老板用一指宽的面饼给妹妹夹了个酱肘子,怕一个味道吃着腻,还让老板剁了几个卤鸡蛋进去。 “这真的是给我的?” 姚晓丽看看手上的酱肘子,又抬头看了眼姚晓瑜,反复几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家里虽然在姐姐挣钱以后时不时就能吃上肉,过年也狠狠吃了些荤,但她手上这么豪横还是头一回。 “我先送你回去,要上班了。” 姚晓瑜用一句话终结了姚晓丽的提问,见妹妹路上不吃也不问,她只是偶然发了下善心,就像是刚买了不少火腿肠的上班族看到肚子瘪瘪的眼熟三花,便顺手投喂了一下,至于三花是打算独吞,还是跟家里分着吃都无所谓。 送姚晓丽去学校是不可能的,能管一顿饭已经不错了,休想让她的腿再受罪! “老板,给我来个□□腿。” 送了妹妹回家的姚晓瑜去而复返,对着酱肘子的老板说道,□□腿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一种鸡腿骨插在全瘦的肉里面卤的做法,收缩以后的卤肉把骨头裹的很紧,撕扯起来极过瘾,姚晓瑜偶然吃过便一直惦记着。 吃饱喝足,慢悠悠的晃到药房,刚好赶着上班的点,姚晓瑜围观了一下已经从慢走变成快走的温柔,在日历上三天后的日期画了个圈——金钗叙的下一期在那天上市,被编辑狂吹的地狱笑话也将经历市场的考验。 姚晓瑜希望它能表现的好一些,因为这关乎她下次的稿费;却又希望它不要引起太多的风浪——这个时代真的是枪打出头鸟,有危险的时候,名声可能是护身符;但没有危险的时候,名声本身就是危险。 别的不说,就是在道德水平相对较高的现代,被开盒的作者又什么时候少了恶意? 这个时代看人不顺眼,可是真的能在物理层面采取行动的! 姚晓瑜有些担心的等待着文章的反馈,而比金钗叙杂志刊登先到来的,是深夜悄悄被搬过来的衣柜。 周春花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老式衣柜,比姚晓瑜还高一个头,瞧着已经用了许久,但里面没有灰尘,挡板也不弯曲,姚晓瑜还算满意,辛苦费付的也很爽快。 周春花看着递到面前的两枚银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了下来。 ----------------------- 民国写文日常 第49节 作者有话说:小鱼在第58章 终于有了自己的桌椅和衣柜,让我们为她鼓掌 ———— ———— 第59章 在姚晓瑜拥有了自己的衣柜的第二天, 终于在报刊亭看到了新一期的金钗叙,她让老板把杂志取下来,翻了翻目录, 没看见眼熟的标题,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没给这篇文章起名字。 “这本多少钱,我要了。” 姚晓瑜掏出钱把金钗叙买下, 老板灼热的目光终于远去,她随手将杂志往胳膊下面一夹,挑了个合心意的小摊坐下, 准备吃了早饭再慢慢找自己的文章。 猪肉口蘑的烫面饺子最贵,但滋味最好,姚晓瑜一口气吃了三十个, 听到老板说他们的饺子凉了也皮不散边不硬,又要了二十多个备着饿了填肚子——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每天都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姚晓瑜带着饺子进了药房,把饺子连着包装放在提前准备好的盘子里,才翻开还能闻到墨水味道的金钗叙,从第一篇开始读下去。 金钗叙刊登的文章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并不算差, 姚晓瑜还从里面得到了一些散碎的灵感,直到她读到自己的文章……姚晓瑜默默的将杂志收好,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开始完善大纲。 报纸什么的下午再看吧, 那个时候应该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 “四倍的印刷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第一百八十三次从孔凤鸣嘴里听到这句话,好友实在受不了了, 把手上刚买的杂志一放,双手捧着孔凤鸣的脸,脑袋哐的往人额头上一砸。 “清醒了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好友不顾自己同样火辣辣的脑门,紧紧的盯着孔凤鸣,她知道孔凤鸣因为这次推荐上去的文章让半月刊印刷量翻倍的压力很大,但这不是孔凤鸣折磨自己耳朵的理由! “印刷量是主编决定的,不是你!” 李凤鸣只有推荐权,没有决定权,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而且现在已经印刷出去了,你再念叨有什么用?”还能把成本给念叨回来吗? 好友看着孔凤鸣叹了口气,四倍的印刷量冒的风险的确有些大,但木已成舟,一遍遍重复既定的事实只会令人烦躁,况且—— “粉红兔的文章不好吗?” 孔凤鸣果断摇头,就算哪方面都不好,粉红兔的文章也不可能不好。 “那就相信她的文章。” 好友斩钉截铁,孔凤鸣被这种情绪感染,郑重的点点头,翻开旁边厚厚的一叠杂志……一叠杂志?!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好友翻看着还能闻到墨味的杂志,百思不得其解——她们作为金钗叙的编辑,是有免费的样刊的,有书还花钱买一样的书……好友的舌头转了转,将到嘴边的两个字咽回去。 孔凤鸣倒是理直气壮,一本本跟好友介绍: “这本平时看,这本送人看,这本放家里收藏,这本专门给别人借阅,这几本寄到北平,让他们往山东寄……” 孔凤鸣出身孔家,那个在齐鲁之地占据了大部分田地的孔家,她逃婚出来后在上海扎根,惦记着家里的母亲和姐妹,却也怕自己被孔家带回去,要寄或者收什么东西,都是通过北平中转,再到彼此的手中。 这些书会被腐朽腌入味的孔家当成洪水猛兽——现在的孔家早已不是几千年前的模样,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后举起“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的大旗,但没关系,这些杂志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真正想让母亲和姐妹看见的,已经放在了油纸的夹层,衣物的缝隙,中空的鞋垫等一系列隐蔽之处,众人查了大件,便没心思在这些不值钱的小件上,即使都被一一缴获,她也会在信中留下购买信息的暗号。 孔凤鸣分到最后杂志还有些不够用,好友本来不以为意,听到孔凤鸣的安排,想到粉红兔的文章质量,也觉得除了平时翻看的一本,还要买一本专门用来收藏,借阅的倒是不用,不过她的确有那么几个适合分享文章的好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好友先是一愣,然后彻底不担心这一次的金钗叙的销售情况了——她这个看过不少文章的都有了收藏和分享的念头,其他人呢? 印刷量是上期的四倍的金钗叙火了,准确来说,是里面名为白玉簪的文章火了,连带着这期的杂志也销量大增,街头巷尾都有人讨论剧情,连带着粉红毛毛兔的作者名也被人津津乐道,让人总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这两年的文曲星大盛,才接二连三冒出这样多的好文章。” 路边算命的瞎子信誓旦旦,听众人的语气中带着不信,还掰着手指算给众人听,其实也没几个人,小说才刚刚发展起来,众人耳熟能详的无非就是五部作品三个人。 “小鱼先生的丁娴传和金纹碗,还有现在没写完的致富记;年后邱小姐的兄妹传,还有最近粉红……毛毛兔的白玉簪。” 老瞎子念最后一个笔名的时候打了个磕巴,实在想不通写这么好的文章的作者怎么就起了个这个名儿,弄得他挣钱都觉得烫嘴,好在也只要念一遍,不然笔墨店的老板给的钱再多,他也不干! 金钗叙给地狱笑话起的名字不是白玉簪,但就跟这篇文章不能多一字少一字一样,这个名字看的越多,跟文章就越不契合,于是广大群众给它另起了个贴切的小名——女主自从有钱后,头发上便常年挽着一根白玉簪。 “五篇文章瞧着不多,但这可是街头巷尾都谈的,除了家国大事,不说前几年,就是往前几十年有这种架势的文章吗?” 上一个井水小溪边皆传唱的,还是柳三变的诗词,瞎子属于强行抬咖,但听他说话的人都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对,纷纷点头。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这不是文曲星大盛的架势是什么?” 老瞎子这是纯粹的偷换概念,现在的白话文小说也只是刚刚萌芽,前几年就更不必说,没有家喻户晓的作品才是正常现象,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看完牙医又去买甜食的文豪。 至于再往前,那可还在大清,真有那出头的椽子,早就被捞去打生桩镇国运了! “文曲星动了,就是识字的人捡钱的时候,你们家若是有那识字的姑娘小子,又不缺那几枚铜元,倒不如买几个铅笔本子,让孩子试试,没准名字就印在了纸上,从此光宗耀祖了。” 这话搔到了众人的痒处,在他们朴素的认知中——文章登报,那就是青史留名! 话说回来,这附近好像就有个专卖笔墨纸张的店铺? ----------------------- 作者有话说:有读者反馈第五十六章 【高价服务】中温柔做手术,姚晓瑜跟家里闹矛盾缺少衔接剧情,现已修文,可返回重看,不影响后文阅读。 ———— ———— 第60章 “你们……干啥呢……嗝儿!” 鲁大醉醺醺的走到笔墨店门口, 看到好几张熟悉的脸,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问道,有认识的人看了鲁大一眼, 知道他刚从酒馆回来,也不起冲突,便简单说了说文曲大盛的前因后果。 喝醉以后思考能力下降的鲁大听得迷迷糊糊, 就明白他们在买纸笔,虽然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钱, 也凑趣似的要来一份。 说来也巧,他今个儿赌赢了钱,去吃了两碗酒, 买了一盘茴香豆,身上刚好剩了四个铜子儿,能换一个本子,一根铅笔。 “我回来了,人呢,死啦?!” 鲁大攥着东西踹开门, 牧晚霞将自己往角落缩了缩,生怕引起男人的注意,男人吃了酒会打家里人, 上次她没躲过去,现在手上还有一大片淤紫。 “呼噜噜——” 鲁大嚷了几句觉得没趣,将纸笔随手往桌上一丢, 自己往床上一躺,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女人安静的等了好一会儿, 确定鲁大睡熟了,才悄悄爬出来,继续做针线活。 “娘,我回……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牧金银挎着篮子进来,看到鲁大的瞬间便皱起眉,他自从染上了赌瘾,不到天黑一般是不会回家门的,今天怎么…… “这个你收好。” 女人悄悄把铅笔和本子递给女儿,珍珠聪慧又能干,要不是鲁大被辞退就没了干活的心气,她女儿应该是个高小毕业的女学生,哪里还需要卖针头线脑补贴家用。 “他今天发邪了?” 牧金银一边琢磨着这个全新的本子和笔能卖多少钱,一边低声问到,鲁大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带点东西,一般也就是几颗黄豆半把野菜两张草纸,但就是这些他也是独吞的,但凡瞧见母女两个吃用,便是劈头带脸的一顿打。 好在只要睡过去,这人一般也不记得自己拿了什么,所以她们都习惯把东西收好,等鲁大不在的时候悄悄吃用,牧晚霞觉得忐忑,牧金银却理直气壮的很——家里的钱都是她们赚的,换这么点东西还亏大发了呢! “鲁金银。” 女人皱着眉头看向女儿,牧金银的脸比当娘的更沉: “我姓牧,不姓鲁!” 在鲁大赌红了眼睛,想把她卖到窑子里的时候,她就不姓鲁了! “东西你收好,” 见女儿红了眼眶,女人也有些后悔,哄了几句没什么效果,想了想终于松口: “你嫁的人家要是愿意养我,我就跟你走。” 以前牧晚霞总觉得自己不能拖累了女儿,但现在想想,她身体不差,能帮着洗衣做饭带孩子,男人那边应该愿意要个不花工钱的老婆子? “说好了!” 牧金银飞快的跟牧晚霞拉钩,激动的就差又蹦又跳,她一直想让娘跟她走,娘说没有女婿养岳母的道理,现在可算是想通了。 “再等一段时间,我身上来了,找了女婿就悄悄的走。” 牧金银眼睛闪闪发亮的跟母亲描述未来,好一会儿才出去做饭,然偶就看到小姐妹凑了过来。 “今天我爹给我弟买了本子和铅笔,说什么今年来了文曲星,让我弟写东西发到报纸上挣银元。” 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掩盖了表情,牧金银连引火的禾草烧到手上都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小姐妹的话。 写字,发报纸,赚银元。 这是牧金银从来没想过的事,她出生的时候鲁大刚升了管事,专门扯了块布给她做书包,说姐姐要做个好榜样,当个女学生,但她还没到上学的年纪,书包就被送到当铺换了钱,鲁大一天就输完了。 但牧金银依旧想认字,所以在选择补贴家用的行当的时候,她成了极少的女报童,碰见和善的客人就让他们教一个字,几年下来,硬是将常见的字都认识了,报纸上的故事也都能看懂,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跟那些铅字有什么关系。 “我爹还说我弟肯定能光宗耀祖,但哪有男人会叫邱小姐和毛毛兔,要我说,文曲星就算点人,也只会点姑娘家……” 小姐妹的絮絮叨叨点燃了牧金银心里的火,天有地有都不如自己有,要是她能挣钱的话,男人以后反悔了,她也能带着娘自己过日子。 只要有足够的钱。 这么多人都买了本子和笔,她手上的应该很难卖出去,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如果世上真的有文曲星,那也该落在女子身上! 她想试试。 …… 商业的嗅觉总是敏锐的,在一家新开的笔墨店借着算命的嘴宣扬文曲星大盛,引来生意站稳脚跟后,经营着文房四宝生意的掌柜嘴上骂女子果然阴险狡诈,私下却纷纷找了各种半仙儿将这个说法传播开来。 也就几天的功夫,满上海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两年文曲大盛,只要家里有识字的人,便是手头再怎么紧巴,也要挤出四个铜元,买个本子买枝铅笔,让家里试着写点东西出来。 失败不过没了四个铜子儿,没用完的本子和铅笔还可以给其他人用,成功却至少都是一枚银元进账,三倍的利润就能让人冒赔命的风险,一枚银元可以换一百二十八枚铜元,这可是三十多倍的回报,足够让人疯狂! 这个人为制造的潮流本应该转瞬即逝,但在一个叫牧金银的女孩儿真的在报纸上发表了豆腐块,她那个院子里的人也亲眼见到那枚闪亮的银元,然后将消息流传出去后,所有人都疯狂了! 写作,投稿,赚银元! 民国写文日常 第50节 在全民写稿的的风潮下,上海能找到的到的编辑两眼一睁就是拆信,双眼一闭就是手稿,裁纸刀磨了好几回,竟然真的在汪洋大海中捞出几颗明珠,等这些作品被一一刊登后,文曲大兴的说法直接违反了从上到下逐渐出现的风潮,开始向上层传播。 而四倍印刷的,有白玉簪文章的某个杂志也借着这股东风,把供应量从绰绰有余变成了一书难求。 想刊登文章,总得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才能被印刷成铅字,家有余钱却没正经书的老百姓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水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神婆神汉口中公认的五个作品,但找了以后才发现,最好买也最划算的,还是白玉簪的这本杂志。 刊登苗五妮的故事的报纸很便宜,但每次只跟挤牙膏一样放一点点,而且还在连载中,买一次没几个铜元,多买几次就贵了;兄妹俩和金纹碗虽然是短篇,但因为是完结的,并不便宜,单篇就跟半本金钗叙相当,至于丁娴传……太长了,太贵了,买不起。 倒是白玉簪,虽然乍一看是配货销售,买这个故事就要将整本杂志都买下来,但杂志的其他文章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关键是铺货够多,只要稍稍费心便随处可买,而且不用担心溢价问题。 而且转换一下思维:买杂志给文章听着有些冤大头,可要是将白玉簪看成一个单独的个体,买了这篇故事,就送大半个杂志的其他文章,不就划算的很? …… “老板,有金子,什么钗记的书吗,就是有白玉簪的文章的那篇。” 女人眼巴巴的看向报刊亭,头发上还沾着细小的棉絮。 “你说的是金钗叙吧。” 老板本来还没听明白,白玉簪的关键词一出,直接完成精准定位。 “早就卖完了,这书卖的快的很,几天前就没货了。” 女人听到这话,只能失望的离开。 “这下放心了吧?” 好友笑吟吟的瞧着孔凤鸣,嚷着要孔凤鸣请客——为了查看金钗叙的销售情况,她跟孔凤鸣跑了小半个上海的书店和报刊亭,肚子都要饿扁了。 “行啊,我前两天刚寻着一个蜀菜馆,水铺牛肉做的极好。” 心理压力没了,孔凤鸣答应的很爽快,天明时候宰的牛,挑着二肥八瘦的地方去了筋膜,切了薄片放绍兴黄酒里面滚一滚,又过了一遍掺了鸡头米粉的盐糖水,下锅烫熟也不必沾料,撒些白胡椒粉就能吃,孔凤鸣私心觉得比北平的涮锅子更合胃口。 她也是过上好日子了,都能比较什么东西好吃了。 孔凤鸣在孔家的时候,吃的东西没多少肉就算了,还清淡,还分量少,每次瞧着佣人给家里养的金丝虎放饭,她都恨不得自己也是只猫儿,她在孔家活了多久就饿了多久,就因为那狗屁的瘦腰好嫁人! “走着!” 好友知道孔凤鸣绝不肯让自己的嘴受委屈,边咽口水边上黄包车,两人呼啦啦的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 姚晓瑜其实没指望白玉簪能卖出特别好的成绩,主要是这个故事的讽刺意味太强,很多高攻低仿的人对号入座以后会自发抵制,谁知道一个文曲大盛,直接让白玉簪变成了风口上的猪。 这样也好,这篇文章传播的越广,或许就能让更多的人本来无缘的人听见,让自己的命运转向更好的方向。 安徽,卫家山。 背着书箱的男子风尘仆仆的下了马,将约定好的钱递给马夫,约好七天后来接,便进了院子,将带来的礼物分给了家里人,然后神秘兮兮的说自己读到了一篇极有趣的文章,打算明天去树下念给爹娘听。 爹娘很高兴,树下是老人家聊天的地方,有孩子陪着是极有面子的事情,更别说还给他们念故事,小儿子来上这么一回,能让二老从念头炫耀到年尾! “文章叫什么名字?” 卫老爷子有些好奇的问。 “白玉簪。” 男子笑着回答,又想起刚下马车瞧见的事情,不由开了口: “右边那一家是……” 卫老婆子叹了口气。 “他们当家的上山打柴,受了寒没熬过去,前几天刚入土。” 第61章 卫老婆子对那户人家的事情了解的这样清楚, 不光是因为帮着操持了葬礼,还因为变成寡妇的大丫跟她有些关系。 卫老婆子是个中人。 不是那种买人教导,然后卖出转手赚差价的牙人, 而是类似现代的中介,替需要的做工的人家牵线搭桥,挣一点小钱, 偶尔也做说媒的行当,因着荐人的严格,渐渐做出口碑, 便总有那没活路的人主动上门,想找一口饭吃。 大丫也是这么来的。 那个时候跟现在一样,乱的很, 年年都有活不下去的逃荒人家,大丫的家里人都死在了逃荒路上,一个小姑娘也没法接着走,也不知从哪打听到卫老婆子的消息,跪在她面前说自己想活。 卫老婆子那天刚做完一笔大生意,认为这个小丫头是上天让她做的善事, 又见她眉目周正,长手大脚,便把人带回了家里, 琢磨着给人找个宽厚的主家。 但这小姑娘实在能干,虽然不太爱说话,可家里家外的活计一个人就能撑起来, 卫老婆子感受过不用做家务的清闲日子后,就有了将小姑娘留下的心思。 而按照他们家的地位,有个佣人是不妥当的, 但如果是给自己的小儿子找个童养媳,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卫老婆子确定小儿子不排斥这个小丫头后,就给人起了个大丫的名字。 起了名字,就是一家人了。 但时过境迁,她的小儿子显出读书的天分以后,卫老婆子便觉得大丫有些配不上了,但把人赶走又不忍心,大丫便这么不尴不尬的呆在家里,砍柴的那户人家早就眼馋大丫的能干,见卫老婆子这边动摇……大丫就这么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 可惜命不好。 …… 大丫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先带着扁担和木桶去河边挑水,将家里空了些的大缸填满,顺便混个水饱,自从她那个小十岁的丈夫没了气,婆家便只肯给她吃刷锅水,她没饿死全靠去年村里收成不差,没多少人上山挖野菜。 最后几滴水被抖进缸里,大丫又跟个陀螺一样忙活起来,等全家人都吃了东西,她才匆匆收拾碗筷,偷偷往锅里冲一瓢水用铲子搅拌,然后囫囵的装好喝掉,这便是她的早饭。 洗干净的碗筷被摞好,大丫又将盆里的衣服抱到水边洗了,本来喂猪和喂鸡的也是她的,但自从婆婆瞧见她对着猪食和鸡食咽口水后,大丫就再也不能沾手这些活计,但农家的活总是干不完,一直忙到下午,大丫才背着跟她差不多高的背篓去打猪草。 这是个最轻松的活计,也是她唯一能悄悄寻摸些野菜笋子之类的东西填肚子的机会。 山里能吃的野菜不少,大丫还看见不少能吃的蘑菇,树上有一窝抬手就能拿的鸟蛋,她还打死了两条小蛇,久违的吃上了一口肉。 因着这份意外的收获,大丫难得提前背着压实的猪草下了山,然后就发现树下多了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好像在跟老人讲故事。 大丫不打算凑近招晦气,想偷偷从树后面回去,耳朵却捕捉到故事的第一句话,顿时便动不了了。 “【……她让奶奶相信自己能嫁个特别好的人家,然后成了家里唯一上学的女孩儿。】” 男人还在读书,大丫将自己缩的更小,希望能顺利听完故事,她认出了男人,男人姓卫,如果他没有读书的话,大丫的丈夫就会是他。 但她对这个错过的缘分并不太关心,大丫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一句句流淌出的故事上,直到最后一句念完,才用自己已经蹲麻了的脚别扭的跑走,家里的晚饭已经吃完了,没有人等她。 卧在稻草上的大丫难得没有一下子睡熟,而是回忆着那个新奇的故事,相对于那个在地府做官的“坏女人”,她印象最深的反倒是另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聪慧,勤劳,善良,本分,贤淑,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公认的好女人,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坏女人”的日子好——“这样的女子也就是活着的时候舒服些,等到了地府,定然没有好日子。” 这话是她常挂在嘴边的,靠着这个念头,她贤良淑德了一辈子,连小妾生的儿子都在她死的时候,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娘,她笑着闭上眼睛,然后来到地府——那个坏女人竟然做了官?! “好女人”的心态一下就崩了:活着的时候她比“坏女人”吃的苦多,死了以后还比这人的地位低,合着因为她能吃苦,就给她吃不完的苦? 早知道,她还不多学学“坏女人”呢,弄得现在到了地府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 这个“好女人”的结局给大丫的震撼,比“坏女人”要大得多,因为“坏女人”让她羡慕,让她明白日子竟然还能这样过,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成不了“坏女人。” 可大丫直到现在,都是“好女人”,甚至在听完故事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当个“好女人”——她丈夫死了,她面前有五条路:守寡,嫁小叔,被卖,去死,逃跑。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选择,没有儿子的穷人守不住寡,公婆也挑明想让小叔子娶个黄花大姑娘,大丫也不想死,那留给她的选择就只有两个:安稳的等着自己被卖掉,或者逃走。 她本来还在纠结,因为公婆说过,逃跑的女人就算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死了以后也要被浸猪笼,可比起白玉簪中描述的地府场景,公婆的话便不大能令人相信了。 她要走,她不想跟故事里的“好女人”一样,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死了也过不上好日子! 大丫下定决心,想到自己悄悄藏好的野菜干和蘑菇干,还有从松鼠洞里掏出来的存粮,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做出了决定,这个故事只是帮着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可是,要去哪里呢? 大丫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卫老婆子,前几天她才听说有个很远的地方要女工,她在公婆这边都是当劳力使唤,肯定能干,但想到已经把她当成手里的钱的堂伯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故事可是上海顶时兴的。”】 卫家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丫眼睛一亮。 对,去上海,能写出这种故事的地方,肯定容得下她这个寡妇。 大丫不知道这里离着上海有多远,但她小时候逃荒也走过千里地,现在她长大了,走起来只会比小时候更轻松,一千里一千里的走着,总能走到的! 定了目的地,大丫便只剩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她要怎么在不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的情况下,顺利的通过最危险的唯一的出山路呢? 三天后。 因为朗读了奇怪文章,被迫提前跑路的男人看着被一堆家里的东西塞满的板车,感动的又进了院子,跟家里作了一遍道别,在他沉浸在对亲人的不舍中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攀住车底,跟着他们出了卫家山,然后趁着两人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悄悄爬出来,转眼便消失了。 …… 姚晓瑜最近的日子过的很安稳,上班下班,看母加餐,非要说有什么烦恼,就是医院这份工作的原主人打算回来上班,她马上要变成继续跟姚家大眼瞪小眼的无业游民;再然后晚上总是被饿醒,却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夜宵,只能吃冷食。 “你那边要是有什么不干活的工作,记得帮我留着。”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叹着气对陶二妞说道,姚家在知道她干不下去以后,已经在给她寻摸别的工作了,但姚晓瑜觉得多个人多条路,左右她的要求不高——工作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有象征性,哪怕不发都行的一点工钱,必要的情况下,她甚至可以倒贴钱。 也就是现在没有所谓的假装上班公司,不然姚晓瑜肯定第一个报名! “我去问问。” 要是姚晓瑜让陶二妮帮着找个只拿钱不做事的萝卜岗,陶二妮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不拿钱也不做事,只求个体面名头的岗位仔细寻摸寻摸,她的人脉圈里面应该还是有几个的。 “行。” 姚晓瑜还能在医院待一小段时间,也不着急,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灌饼,见路边有卖臭豆腐的,顿时又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半个麻将大小的白色豆腐在小锅里炸成金黄色,臭味中逐渐散发出香气,棱角分明的豆腐筛出来怼进辣椒酱,陪着小竹签放到荷叶上,根据个人口味撒葱花香菜,咬到嘴里都能发出脆响。 就是这个味儿! 姚晓瑜一口一个吃的心满意足,现代到处都是预制菜,连臭豆腐都成了统一的黑色,她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种金黄的炸臭豆腐了。 就是吃完以后嘴巴味道有点大,还是不自知的那种。 被家里一点都不委婉的暗示要清洁嘴巴的姚晓瑜匆匆跑进厨房,头一次在没吃晚饭的情况下刷牙。 ----------------------- 作者有话说:小鱼的下份工作有推荐码? ———— ———— 民国写文日常 第51节 第62章 “怎么会这么热啊!” 苗五妮的创业路促进商业繁荣, 邱小姐在教育界余波阵阵,白玉簪掀起骂战,引领了写作风潮, 让不少女子悄悄走上更好的道路,但这一切在明面上都跟姚晓瑜没什么关系,她正忙着寻找各种降暑小妙招。 上海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度一下就高了起来,加上作为上百万人居住的大城市引发的热岛效应,虽然还没到最热的七八月, 姚晓瑜却已经只穿的住竹布的衣裳,稍稍一动就是满身的汗,晚上更是得抱着冬瓜才能睡着。 “那冬瓜比我都重, 翻个面都不方便。” 姚晓瑜嚼着酪干跟陶二妞抱怨,这是她新发现的吃食,是奶酪铺子当天卖不完的奶酪炼烤出来的,滋味很妙,就像是……姚晓瑜想象中的,猫和老鼠里面杰瑞吃的洞洞奶酪的味道, 又香又甜奶味又浓,就是价钱有点高。 “用竹夫人啊。” 陶二妞从纸扎铺子赚了一笔大的以后,就开始琢磨起了夏天的生意, 竹夫人也在她的考察范围之内,只是这东西不比能堆叠的纸张和不占地方的小饰品,最后还是被陶二妞剔除出去, 但不妨碍她承认这东西的确轻巧又凉快。 “买不到啊。” 姚晓瑜也很无奈,苗五妮提升了商业的积极性,但有些商品的生产速度实在赶不上销售, 这段时间竹夫人的生意格外好,又没有机械编织,她从匠人那边预定的还在排队呢。 “要是能买到个电风扇就好了。” 姚晓瑜压根不敢奢望空调,倒不是费用问题,而是1906年空调才在国外被正式发明,去年发明者才取得控制系统的专利,还要过上五年,缩小的才会被制造出来,等到传入种花……姚晓瑜觉得只要她挣钱挣的够多,十年可能可以想一想。 但电风扇就不一样了,虽然几乎也找不到国产货色,价格方面都是清一色的抢劫,可起码是有的,只是供不应求,姚晓瑜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使用一些钞能力,还是有希望到手一台的。 前提是她家能顺利通电。 是的,别看姚晓瑜能从二楼的窗户看到工厂的灯光,但姚家的确是没有通电的,具体原因姚晓瑜并不清楚,她打算去问问情况,顺便拓展一下知识面。 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个时代,肯定会把计划中的民国权谋文,官场文还有经营文排在写作的最前面,而不是沉迷在修仙的山河万里,机甲的狂暴对轰,魔法的统一大陆中,查的资料再详细又怎么样,版本不匹配啊! 想到现代空调wifi西瓜的姚晓瑜神情低落的回了家,照旧将晚上的清汤寡水一饮而尽,然后飞快的上楼,冬天还好,这么热的天还靠的这么近,跟蒸桑拿有什么区别? 怕热的姚晓瑜的思维很简单,但在抄过读过苗五妮的故事的人眼中,来去匆匆的姚晓瑜正在上演苗五妮离家的现实版本,几人神情凝重的对视一眼,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夜晚,姚家院中。 姚平安父子和周春花凑在一起开会,这还是姚晓瑜没跟姚家人生出间隙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小事自主决定,大事全家开会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只是以前姚晓丽也算一票,但这次三人觉得要姚晓丽明天还要上学,直接把人哄睡了。 左右今天开会的讨论的事情姚晓丽也帮不上忙,与其在这捣乱,到时候叭叭出一堆事情,还不如睡个好觉,做到学生好好上课的本职任务。 “你们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姚晓瑜要失业的事情没瞒着姚家,他们之间本来不怎么放在心上——女儿/孙女/妹妹给家里交的钱也不是薪水,直到他们看到苗五妮是怎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悄悄离家后,姚家才有了些危机感。 一个工作或许赚不了多少钱,却能将姚晓瑜栓住,不会让他们陷入跟苗家人一样,姚晓瑜走了以后找都没法找的情况。 “我这边暂时没打听到。” 姚天睿皱紧了眉,轻松的工作都是萝卜岗,即使是这个有点被人忌讳的玛丽亚医院的岗位,也是因为怀孕生产才临时找人代工的。 “我这边倒是有一个,只是忙得很。” 周春花叹了口气,姚平安当场摇头。 “小鱼要写东西,做不了什么事。” 他们找工作是为了把姚晓瑜栓住,但根本上还是为了姚晓瑜每月交上来的家用,要是因为做工耽搁了写作,反倒是本末倒置,况且姚晓瑜能考笔杆子赚钱,家里却故意让她去做那三瓜两枣的工,跟结仇有什么区别? “再找找吧,不是还有一些日子才离开医院吗,没准就有合适的工作了。” 周春花的话完全没安慰到姚天睿,他从五百多块钱的债想到几个月以后的开学,嘴巴动了动,最后却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只是一个可能,但姚家走人情的钱花了就是真的花了啊! 万一呢。 姚天睿在心里安慰自己。 万一真的跟奶奶说的一样,最后碰上了个量身定制的工作呢。 这次会议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除了给众人的心里添上几分焦虑,什么作用都没有。 姚晓瑜并不知道三人小会议的焦虑,为了避开威力越发大的太阳,她的生物钟渐渐被调整的越来越早,每天出门都有充分的时间一路吃过去。 因为舍得花钱,不少摊主都对姚晓瑜眼熟起来,但在明白她的社恐性格后,便只把这个特殊的食客当陌生人对待,让姚晓瑜很是松了口气。 她真的真的不喜欢那种远远招呼的摊主,那只手举起或者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总让姚晓瑜在脚趾扣地的同时,有种被强制性单方面契约的感觉,要是今天想吃这个摊主的东西还好,不吃的话,心里就会有种负罪感。 可她明明就是个没少付一份钱的普通食客! “来一碗锅巴菜,要肉片卤。” 姚晓瑜捡了家顺眼的摊子坐下,锅巴菜是天津的吃食,做法是摊一张薄薄的绿豆煎饼,切了柳叶条放到碗里,再浇上放了葱花和香菜,用芡粉勾出来的卤子,这家的手艺好,吃到碗底也不会瞧见糊。 “好嘞。” 摊主做出不认识姚晓瑜的模样应一声,一会儿便端上来个大碗,上面满当当的浇着肥瘦肉片带着黄花菜,还能瞧见两朵木耳,姚晓瑜一碗下去,内热配着天热,硬是出了一头的汗。 “太热了,待会儿要去喝碗酸梅汤。” 姚晓瑜一边走,一边刷刷的出汗,陶二妞看的无语,实在不明白姚晓瑜为什么热天还吃热菜,昨天的凉面不是挺不错吗。 “因为好吃啊。” 姚晓瑜嚼着豆沙馅的糯米团子,笑眯眯的回答,然后随手将刚买的馒头放到路边站着捧着碗的小女孩碗里,见小女孩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才状似无意的扭头继续往前走。 “这日子过的,也就嘴里有口好的,才觉得没那么糟。” 姚晓瑜瞧着前方,在经过聚集在一起的乞儿旁边的时候,手掌悄悄张开,落下几个指头大小的奶糖,这是用牛奶硬熬出来的,塞到嘴里一点都不显眼。 陶二妞听不懂姚晓瑜的意思,但她见不得姚晓瑜露出这样的表情,想了想,决定用自己知道的事情转移姚晓瑜的注意力。 “你想买冰吗?” 姚晓瑜猛的扭头。 “你有路子?” 上海是有制冰厂的,但据说里面的冰块份额没出厂就已经被分掉了,因为空调可以用风扇+冰块代替,姚晓瑜本来打算先把电风扇买了,给家里通个电再去啃这块最硬的骨头,结果经过调查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的太美了。 先不说风扇购买的难度,光是通电就足够让姚晓瑜头疼,首先这个时候的电费计算不是按照使用量,而是按照灯泡的个数进行计费,一个灯泡一个月交十五个银元,还不算安装和设施的费用,交了钱要是不送礼,安装就得等到猴年马月。 而且这个电只能用在灯泡上,电风扇的功率太大,要想使用首先得升级线路,然后要找洋行改造风扇的电机,即使都成功了,电灯和电风扇也不能同时开,不然电线八成会因为过大的功率烧毁。 姚晓瑜:……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冰块足够大,房间没有风也是很凉快的。 “跟制冰厂那边拉了拉路子,分到了一点点。” 陶二妞用食指和拇指搓搓手,示意她的份额真的不大,但姚晓瑜已经激动的抱了过来。 “先给我来两千斤冰块,我付全款!” 姚晓瑜已经连班都不想上了,满心满眼都是冰块,人只有离开了空调,才知道夏天有多难熬! 陶二妞确定姚晓瑜不是在开玩笑后,先强调了一遍自己手上冰块的不可食用性,见姚晓瑜依旧坚持要买,才答应晚上给她送过去。 “我生意还没开张,就被你包场了。” 陶二妞开玩笑的说道,姚晓瑜只是眨眨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陶二妞失去的只是锻炼推销的机会,姚晓瑜可是能迎接清凉的夜晚啊,二妞就让让她这条怕热的鱼吧。 因为冰块的顺利到手,姚晓瑜一整天的状态都是亢奋的,回去的时候买了大盆和背篓,还难得坐上了黄包车,等运冰块的车子到了门口,分割好的冰块被放进地窖,姚晓瑜就戴着手套拿了一块进背篓,背到自己的房间,哐当往大盆里一倒,然后把窗户关紧。 十分钟后。 姚晓瑜惬意的呼吸着有点湿漉漉但足够凉爽的空气,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补充新文大纲,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 作者有话说:给小鱼找了个超级经典的职业,但是要等夏天过了再上班。 ———— ———— 第63章 在姚晓瑜房间用上冰块的第五天, 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但暂时还不能走远的温柔被陶笑笑护着,悄悄在夜里上了黄包车回到姚家。 车夫本来瞧着乘车的只有两个女子, 还想半路加价,被一拳打了个乌眼青以后就老实了,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目的地后, 还给了七折的优惠。 “小鱼,我那个活计……” 温柔把自己的东西归置了,才有些担忧的问道, 只吃不做,读书看报的日子跟梦一样好,但过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她就开始心慌, 吃不下也睡不着。 姚晓瑜了解了以后,就找陶二妞分了些手工活给温柔做,每天做完的直接让陶笑笑送走,第二天就能见着现钱,只是怕影响恢复,规定了工作时间, 也间接限制了工作量,但饶是如此,温柔也挣了几个银元, 只是都趁着姚家人来的时候塞过去补贴家用了。 回家的日子固然自在,但陶笑笑走了,她还能接着挣钱吗? 就算能挣钱, 外面的手工活都是一阵阵的,还经常鸡蛋里挑骨头,结账更是一推二拖, 哪有医院的这个活计来的自在。 “笑笑过两天会过来,我跟她商量一下。” 姚晓瑜没把话说死,也并不打算真的断了温柔挣钱的活计——陶二妞在顺利完成纸扎的生意后,已经打出了一点名气,手上不缺活计,温柔也不是个偷奸耍滑的,给谁做不是做呢,而且温柔忙着挣钱,应该也就没时间盯着她了。 “那就好。” 温柔从这话中听出了些深意,却也扎扎实实的松了口气,不管小鱼想做什么,她还能接着挣这个钱就足够了。 “小鱼,你……” 周春花觉得这话有些怪,但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两天后,姚晓瑜带着一个陌生少女进了姚家院子,轻描淡写的丢下两个炸弹。 “今天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药房那边的工作以后就物归原主了。” “这是陶笑笑,姚家的远房亲戚,你们看看她住在哪里。” 姚家人:…… 两个消息都很有冲击性,让周春花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问工作咋怎么这么快就没了,还是应该先问陶笑笑的事情,好在今天不算炎热,姚晓瑜也有耐心多说几句。 上班的工作没什么好说的,本就是因为人家不方便暂时代替的,本来说好的是春天归还,能上到夏天已经占了便宜。 陶笑笑的事情就有些复杂了,姚晓瑜不打算揭开女孩子的伤疤,只是阐述着陶笑笑住进家里的好处。 “娘,笑笑住进来,你能做多少手工活,就能领多少,要是奶奶和爹想做也行。” 民国写文日常 第52节 姚晓瑜以前总盘算着给姚家找些想清闲度日也行,想奋斗也有上升渠道的工作,现在么……陶二妞那边有她的交情,不拖不欠不挑骨头,做一件就有一件的钱,挺好的。 温柔脸色一变,本来拒绝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里,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低下头,做出默认的模样。 “奶奶,笑笑她什么都不需要我们管,也不跟我们一起吃饭,而且亲戚也并不白住,每月她会交三元的感谢费。” 一月三元,一年就是三十六元,这个收入已经能去租界租个格子间,而陶笑笑要的,不过是一楼空荡荡的一间屋。 周春花听出姚晓瑜的意思,脸色柔和许多,只是还有一重顾虑——这个笑笑真的值得相信吗? “大哥,爹,我没了工作也不可能一直在家里待着,笑笑能陪我出去,她力气可大,我出门也不担心碰上事儿。” 姚晓瑜说的是她要让人留下来的原因,但祖孙两个连着姚平安脸色一变,想到了之前开的那场丁点用都没有的会,觉得姚晓瑜已经不满足于暗示,而是明晃晃的摊牌——没有合适的工作拴着,她哪天抬抬脚就走了哦,连护卫都找好了! “小鱼,我试过了,但跟玛丽亚医院类似的工作真的不好找。” 思绪完全跑偏的姚天睿试图卖惨,姚晓瑜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顺口回答。 “没事,这个不着急,夏天热得我根本不想出门,我打算等天气凉了再上班,先说笑笑的事情。” 姚晓瑜只是字面上的陈述,在三人耳中却完全变了意思:【陶笑笑要是留下来,我就再给你们几个月时间,等天气凉快下来还是没有工作,就别怪我哪天一去不回。】 确定陶笑笑留下成了定局,几人也不再挣扎,想到姚晓瑜一再强调的亲戚,姚平安主动开口: “我记得娘有个远亲以前寄了封信,说孩子就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周春花一下明白姚平安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我娘家的远方表妹嫁到了山里……” 周春花的话编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山里都是闷头赚钱的主儿,哪里舍得整天出去闲逛。 姚家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破绽,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拼凑形象,陶笑笑站在姚晓瑜身边,就这么目瞪口呆的听着自己从不知来历的女子,变成了周家在苏州的远亲家的女儿,来上海是为了长见识,要不是陶笑笑记得自己家的狗屁模样,都要相信姚家说的才是真话。 “二楼的房间已经满了,你看看一楼喜欢哪一间……” 姚晓瑜看着周春花提着煤油灯给陶笑笑介绍房间,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转身上了楼——明天还要置办东西,不好好休息可不行。 陶笑笑住进姚家,是姚晓瑜和陶二妞临时做好的决定,姚晓瑜跟温柔说的过两天再谈,其实是为了给温柔跟家里一点磨合时间——温柔的角色在家里消失了这么久,家庭早就完成了各方面的定位,重新调整需要时间接受。 但老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温柔的护工是李桃花和陶笑笑两人轮班倒,但日常的琐事李桃花顺手就做了,留给陶笑笑的就是抱着温柔解决生理需求,给温柔换衣服之类的需要力气的活计。 本来两人配合的不差,但温柔能下地以后,就坚持自己做这些事情,让陶笑笑一下就变成了半失业状态,要不是还有每天带手工活的事情撑着,只会瞧着更清闲。 陶笑笑也想得开,有事就做,没事就睡觉,左右她因为这身力气已经被陶二妞预定了工作岗位,但等到陶笑笑把温柔送回家,自己在陶二妞那边上岗以后,两人才发现不对劲。 陶笑笑忙上一段时间,就会随时随地倒头就睡! 以前在医院,这个症状在清闲的工作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众人只当是陶笑笑无聊才睡,可现在看来明显不正常! 手上有钱的陶二妞直接把陶笑笑送到了医馆,胡子比陶笑笑头发还长的老爷子把了半天脉,说陶笑笑没什么问题,就是以前睡得少了,把觉补回来就正常了。 “挺不错的,只要多吃些好东西,这么睡下去,损伤的根基和元气都能慢慢养回来,别人想要还不行呢。”[1] 老大夫的羡慕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他小时候没过什么好日子,后来跟了师父,费尽心思才把幼年的损伤给补回来大半,但也没少吃苦受罪,哪像是陶笑笑,多吃多睡就行。 陶笑笑:…… 陶二妞:…… 陶笑笑不想在陶二妞的队伍里搞特殊,陶二妞也不想让陶笑笑回那个狗屁的家,脑袋一转悠,就想到了姚晓瑜。 陶二妞自从完成原始的资本积累后,护送的三两个铜元就跟毛毛雨差不多,能坚持接送姚晓瑜,一方面是顺路,另一方面也是真把人当朋友看,但她和姚晓瑜都知道,这种护送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陶笑笑出现的恰到好处,她力气大,胃口好,虽然一天睡着的时间比清醒多,还得吃肉才能发挥全部的力气,但她却有个最大的好处:她是个姚晓瑜熟悉的,陶二妞能担保的女子! 现在的护卫和保镖都不少,但他们的性别清一色的是男子不说,素质也参差不齐,要是随便找上一个,摸清楚姚家看似虚弱实际上也虚弱的本质,那就是引狼入室。 但陶笑笑不一样,她是个女子,天然就杜绝了某些活塞运动的可能,陶二妞的担保又是一重保障,虽然明面上吃得多干得少,但姚晓瑜每天活动量也就是觅食,碰上的危险也就是地痞流氓,陶笑笑虽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但一身蛮力足够应对。 至于吃食方面……一个银元能买八斤猪肉,她不算其他地方的稿酬,还有自己的版税,每月三十多个银元还养不起两个人? 所以在陶二妞带着小姑娘上门,吞吞吐吐的说出来意以后,姚晓瑜一口就答应下来——她早就在思考陶二妞跟她道别以后,从哪里找个有安全感的出门伙伴了,陶笑笑的到来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更别提这姑娘还贴心的很,主动提出自己可以住到姚家,姚晓瑜这下连买夜宵都不怵了! 就是有点费钱。 第二天的上午,姚晓瑜带着陶笑笑采购了桌椅板凳,柜子木床,被褥牙粉灯一系列日常用品,又定下换洗的几套衣物,带着人将小吃摊从头吃到尾,背着半个背篓的牛肉回去后,摸着瘪瘪的钱包叹气。 但这不是陶笑笑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如果她再多赚些钱,就不会觉得今天花出去的多了! 而且经过这么一番采购,姚家的苏州亲戚大手大脚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姚晓瑜以后想吃或者买些什么东西,也不必跟做贼一样避着人——亲戚嘛,花再多的钱又跟姚家有什么关系? 姚晓瑜深吸口气,在被冰块融化的湿润润的夜晚奋笔疾书。 手上没钱心里慌慌,写个故事补贴诶一下吧。 ----------------------- 作者有话说:【1】这个体质我编的。 ———— 一点小细节:给陶笑笑把脉的老大夫【头发比胡子还长】是写实描述,因为陶笑笑头发长长了就会被家里剪去卖钱,也就是前两年陶笑笑杀鸡宰猪的发了回疯,才没人打她头发的主意,但人的头发一年最多长二十厘米,两年四十厘米,但是老大夫的胡子留了几十年,所以比陶笑笑的头发长。 ———— 三块钱租房很多,但大部分是用来买亲戚的名头的,防止陶家村的人认出笑笑以后把人带回去。 ———— ———— 第64章 姚晓瑜写了两篇文章。 姚晓瑜写了一个故事。 这两句话阐述的是同一件事, 但不是胡言乱语,因为姚晓瑜这次尝试了一个新的写作方式,她写了两个故事, 都是独立,完整且出色的文章,但读者要是两篇作品都读过, 并将它们联系起来的话,就会发现两篇文章组合起来才是真正完整的模样。 姚晓瑜想将其命名为“拼图式”或者“组合式”结构,但又觉得并不匹配, 用个有点意象派的形容—— 这两篇文章单拎出来哪一篇,在读者眼中都是一个完整的圆,但如果两个故事都看过, 读者会发现它们其实是组合起来的太极图,再回去单独瞧其中一篇作品,完整的圆就成了半圆,但它依旧是完整的。 很奇妙。 姚晓瑜揉着酸痛的手腕,将从自己笔下流淌出的文字又看了一遍,再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 现在的问题,就是投稿的时候披新马甲,还是套旧马甲了。 姚晓瑜思索着自己的笔名特色, 首先排除了一条小鱼——这个马甲在姚家过了明路,虽然现在周春花因为隔阂,已经不跟着去领稿费了, 但新文章总是会引起些风波。 其次出局的,是大平报的邱小姐,这个马甲是她打算写些敏感题材和专门骂人的文章的, 新故事不符合搅动风云的特性,回头倒是可以写上几篇别的文章——邱小姐么,不爆炸怎么行! 粉红毛毛兔倒是能搭上点边,但整个文风都不一样……还是造个新马甲吧,之前都是反差,这次来一个名如其文的。 比如……纸嫁衣? 两周后。 《市井奇闻》编辑部。 冉无忧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堆投稿信,连动裁纸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许多人瞧着他们的报纸有市井两字,就认定了这边好过稿,每天的投稿信比雪花还多,可惜别说文章到达刊登标准,连能看的过眼的都没几个。 “有时候我真想让他们给我点钱。” 冉无忧麻木的拆开新的信封,跟旁边的韦编辑吐槽,韦编辑没跟上她的思路,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些文章深深的伤害了我的眼睛。” 冉无忧露出崩溃的表情,她这么努力的成为编辑,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作者名正言顺的催稿,提前看各种喜欢的文章的,结果现在天天在兼职垃圾分类——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照抄啊! 又看了五篇语言不通,八篇错字连篇,十一篇胡编乱造,二十七份抄写一字不改的投稿后,冉无忧猛的以头抢桌,双手乱舞的发起疯来,众人没什么反应—— 老板在民国初年靠着一腔热血创建了市井奇闻,为了节省成本,自己也当编辑看稿,没少被这些妖魔鬼怪的投稿信整破防,发疯是他们编辑部的特色,小冉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没有尖叫咆哮满地乱爬。 年轻人沉不住气很正常,多干几年,自然就会对这些狗屁不如的稿件心平气和了。 众人宽容的想到,直到听见冉无忧心平气和的祈祷: “苍天啊,信女愿用五年单身,换一篇跟白玉簪水平相当的文章!” 嘶! 竖着耳朵的编辑们悄悄睁大眼睛,是他们老了吗,现在都得这么奉献自己了?! “小冉,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冉无忧已经二十了,要是老天爷真信了这话,二十五岁的姑娘,哪里找的到好人家! 韦编辑急匆匆的就要制止,冉无忧只是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只有下半张脸的肌肉动了的怪笑。 “我这个月相看了六个男子,您知道都是什么条件吗?” 冉无忧也不等韦编辑捧哏,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第一位,养着个契弟,跟我相看说的好听,私下准备去母留子。” “第二位,寡母带大,二十多岁还要跟母亲睡一张床” “第三位,摔猫打狗,路上的乞儿踢死过三个。” “第四位,儿子天阉,嫁过去既做新娘,又当新娘。” “第五个,生来痴傻,百教不会,现在下雨还不知往家跑。” “第六个,满手红点,花柳病晚期。” 这不是桃花运,这是桃花劫,她已经成了家里那片有名的避雷针——但凡跟冉无忧相看过的,直接打出婚恋市场永不录用! 冉无忧不是笑对人生,她是真没招了! 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编辑们充分理解了冉无忧的崩溃——就这个稀烂的婚恋资源,换成她们出家的心思都有了,冉无忧只是许愿五年单身,已经很坚强了。 “接着看投稿吧,我还有十封没看完。” 冉无忧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淡淡的,但众人总觉得她要碎了,韦编辑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刺激到真人版倒霉熊。 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的冉无忧倒是还好,主要人生都到低谷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瞧着投稿信里面比西药大夫还飘的字,甚至有心情猜测第七个相看对象的毛病。 民国写文日常 第53节 一封一封又一封,三四五六七八封,转眼只剩一信封。 冉无忧已经不抱能开出沧海遗珠的希望了,裁信封的动作比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的人的手还利落,一抖一握手指一搓,厚厚一叠稿纸就跟花瓣般散开,她看向稿件的名字。 “半两油油?” 这什么破名字? 冉无忧连看笔名的念头都没有,直接看向了文章,手上已经做好将稿纸塞回去的准备,然后就僵住了。 “哗啦!” “哗啦!” 翻动稿纸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格外明显,编辑们不自觉的被吸引了注意力,视线扫向声源处的瞬间,心里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献祭情缘还真能看到好文章?】 有些已经成家的编辑心里蠢蠢欲动,更多的人悄悄凑近冉无忧,想知道是多好的文章,才能让她看的这么入神。 冉无忧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头看到尾,围过来的编辑正等着她抬头,就看到冉无忧倒吸一口冷气,将稿纸翻到了第一面,似乎是打算重看一遍。 编辑们:…… “小冉……” 他们终于忍不住开口,冉无忧被吓得一个向日葵抬头,看到熟悉的脸以后,尖叫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怎么了?” 被悬疑故事消耗掉脑细胞的冉无忧没反应过来,编辑们只能把话说的再明白些: “我们看你一直在看这些稿纸,这篇文章……” “好看!” 冉无忧斩钉截铁的说道,似乎还觉得这话的分量不够重,想了想又补充道: “它跟白玉簪是一个级别的,不,应该比白玉簪更好!” 白玉簪只有一个故事,它有两个,还能合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使劲回忆冉无忧发誓时候的神情,语调,方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冉无忧已经将稿件交到了老板的办公室,他们只能一边等着抄写的稿件出来解馋,一边从冉无忧这边得到更多信息。 “这是一篇,不,两篇,不,还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冉无忧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但说出来的话编辑们却听不太懂,到最后也只确定了作者的笔名:纸嫁衣。 “听着让人头皮发凉。” 众人评价道,冉无忧默默点头赞同,但一边觉得这个名字跟文章相配,一边又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外面的编辑部热热闹闹,里面的老板已经沉迷剧情无法自拔。 纸嫁衣寄过来的两个故事的名字都一言难尽,但不妨碍内容的精彩,半两油,一块瓜,瞧着随便的名字看完最后一个字,竟然意外的契合。 姚晓瑜对这两个故事的灵感来自现代的一个真实事件,油和西瓜都是其中出现的实物,只不过单位是半桶和半个,她在看到那件事情后,就默默将其储存在了素材库,准备选个好时候用上,但炸裂的瓜实在太多,她写着写着就给忘了。 直到来到这个时代,在她和陶笑笑出去采购的上午,姚晓瑜瞧着一个中年女子对旁边的男人连打带骂,问他的第三条腿是不是闲着就不舒服,才将这个素材从记忆力挖了出来,修修改改以后用在了自己灵机一动的文章上,结果意外的圆融。 半两油和一块瓜,讲的是两个完美罪犯的故事。 半两油的主角是一个中年女子,杀的第一个人是她的丈夫,原因有很多,但导火索是女儿死去之前想吃一个煎蛋,女子费尽心思借来了半两油,去拿藏着的鸡蛋的功夫,这些油就被连着罐子被丈夫端去了男妓那边,因为白房子的女人要收钱,而男人给点什么都行。 一块瓜的主角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第一个开刃的对象的是她的父亲,原因如出一辙——她跪着讨来的,母亲临终前想尝一口的西瓜被父亲拿去做了活塞运动的酬劳。 看完两个故事,再回到平淡的有些温馨的开头,一边是温柔的母亲给女儿做各种好吃的,一边是古灵精怪的女儿将学校奖励的吃食藏在袖子里,回家塞到母亲嘴里当做惊喜——亲生的母女?舔舐着伤口的同类。 ----------------------- 作者有话说:油和瓜的故事早就想写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写出来以后感觉没怎么把这个悬疑故事的震撼和关联写出来…… ———— 纸嫁衣其实不太适合悬疑,但作者是个起名废,我觉得【纸嫁衣】比【夜女郎】要好听。 ———— ———— 第65章 姚晓瑜在把纸嫁衣的马甲的投稿寄出去以后, 就没再关心这件事了,这种质量的文章除非压根没被编辑瞧见,不然根本没有无法刊登的可能, 她从寄信的当天起,在半个月后的日期上画了个圈,决定到期还没收到回复, 就重新寄给别家去。 要是三次投稿都没收到回复,姚晓瑜就准备让纸嫁衣的马甲在皮编辑那边出道! …… “来个瓦钵腊味饭,两个鸭脚煲打包带走。” 姚晓瑜坐在黄包车上, 看着拎着食盒的陶笑笑,觉得自己将人变成亲戚的想法简直就是神来一笔——有立了敢花钱形象的陶笑笑撑着,她现在是黄包车也能坐了, 衣服也能买了,馆子也能光明正大的去了,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卤牛肉还有吗?” 路过卤味摊子的时候,姚晓瑜示意黄包车夫停一停,小贩见了姚晓瑜和陶笑笑两张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有, 有,今个儿天亮才宰的牛,肉漂亮的很!” 姚晓瑜装模作样的瞧了瞧, 让小贩将牛肉都切成薄片,见牛肉片上泛着绿光,才悄悄松了口气。 嗯, 是新鲜的。 卤牛肉是个好东西,怎么做味道都不差,这家的卤料把控的格外好, 就是什么都不配,白嘴吃也不会觉得特别咸,配着买来的鸭脚包,够姚晓瑜整个下午的磨牙需求。 姚家不缺蔬菜,姚晓瑜也就没采购这方面的食材,只在路上买了些冰,又买了够她和陶笑笑两人吃的鲜面条,想了想又多抓了一小把。 姚晓丽正长身体呢,整天喝粥怎么行。 车夫跑得很快,连着容器拎走的瓦煲饭到家还是滚烫的,厨子是广东跑到上海谋生的,手艺很靓,香肠咸中透着丝丝的甜味,多嚼几下就是满口的鲜。 鸭脚包是用鸡鸭肠子捆好的鸭掌,指甲被去的很干净,主打一个除了骨头都能吃,滋味跟现代常见的卤鸭掌不大一样,却也是磨牙的上品。 姚晓瑜啃了一半,又嚼了好几片牛肉,便以极大的自制力将其推开,用湿布擦了手,开始继续今天的写作任务。 自从她从医院辞工后,每天给自己规定的两千字任务量就涨到了三千字,加上之前每周多出来的四千字存稿,虽然报纸上的苗五妮还在风风火火的做生意,但姚晓瑜这边却已经快要到结局了。 这就是存稿的快乐。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有些小得意的嘚瑟,一边快速的在脑子里将苗五妮离开的情节重新过了一遍,防止写着写着就走偏了—— 苗五妮并没有离开上海,她离开家以后扮成男人,在租界附近租了个房子,成了从外地来讨生活的农民儿子张石头,这地方离苗家只有半个上海,但对于几年都没有出过附近几条街的苗家人来说,跟另一个世界没什么两样。 哦,对了,大哥没碰上好师父,虽然用苗五妮给苗母的钱交了拜师礼,但三年之期一到,就被扫地出门,靠去码头扛活为生。 初来乍到的憨厚农民张石头没急着做生意,她在好心邻居的指点下解锁了扛货赚钱的没本生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初步摸了摸这片陌生地方的脉。 第二个月,攒了一点点钱的张石头去车厂租了一辆黄包车,对这块地方的过江龙地头蛇有了更多的了解,顺便用走遍大街小巷的努力解锁了自己的活点地图,定下最适合张石头做生意的地方。 第三个月,张石头买回来一车柴火,东家借蒸笼,西家借板车的拼凑起摆摊的设备,找了个地方开始摆摊卖包子,真正跟三六九教打起了交道。 淳朴的张石头当然弄不明白其中的道道,每天都有人过来白吃白拿,还有人借机找茬,好容易挣点钱吧,张石头又是个心软的性子,碰上乞儿就给了出去。 这样的生意当然长久不了,也就一个月的功夫,张石头就将东西归还给各家,然后垂头丧气的退租走人——辛辛苦苦一个月,到月底一盘账,除了混个肚圆儿,硬是一分没挣,张石头好面子,在这边待不下去了。 第二天,脸上没有疤痕,瞧着比张石头健壮些的苗十三在两条街外的房子安顿下来,花了两天把要用的东西买一买,在住进了房子的第四天,就做起了批发的行当,周围人都知道,这个汉子拼命的挣钱,是想买个小铺子给妹妹做嫁妆。 这个妹妹,就是苗五妮给自己准备的新身份,她看似摆脱了家庭,却只是认识到血缘关系并不可靠,思想上却依旧受着家庭的影响,觉得女子总要嫁人,小富即安就行。 苗十三有力气,懂人脉,会来事儿,生意做的很顺利,人渐渐就有些飘了——她原来觉得识字很重要,在苗家的几年虽然没什么条件,但也将斗大的字识了一箩筐,可现在却觉得不识字好像也没什么:她只认识数字,不妨碍她挣下一片家业。 然后苗五妮就栽了跟头。 卖铺子的人跟她在契书上玩心眼,一铺卖两家,等她发现的时候,卖铺子的人早就拖家带口的跑了,另一个买铺子的苗十三的得罪不起,辛苦挣来的钱直接打了水漂。 苗五妮遭了这么大的打击,直接病倒在了床上,好在她平时没亏着自己,也舍得花钱看大夫,吃了几天药好的差不多了,重新扎进了批发行当,又攒下一笔钱,这次她没置办固定资产,而是请了个老师给她从识字开始一对一辅导,完成她的第二次蜕变—— 老师是个好老师。 仅对男人来说。 苗十三底子差,但态度认真,尊师重道,给钱也大方,相处的久了,师徒两也有了些感情,甚至还帮苗十三改了名。 苗十三认多了字,渐渐觉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和化名都不好,想给自己起个好听的名字,但她满脑子都是都是钱钱钱,但苗有钱实在太直白了,她便换了换一般等价物,成了苗有金,但老师听着还是觉得俗不可耐,最后取了谐音字,成了苗柚金。 改名事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在苗十三接收到暗示,给了肉痛的一大笔钱后,老师便开始教导一些除了知识以外的干货——如何吃女人。 这是许多男子无师自通,但绝不会对女子开放的一堂课。 每个例子苗柚金都能找到原型,每个结局都能惊起苗柚金的一身冷汗,她听着老师将女子吞吃殆尽的手段,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女子受到的教育和男子受到的教育在苗柚金脑中不断冲突,逼着她完成第二次蜕变——家人不可靠,但嫁人也并不可靠。 而在苗柚金意识到婚姻对她并不必要后,那藏在骨子里的野心终于被她激发出来,她想要赚许多许多的钱,爬到更高更高的地方,看那最好最好的风景! 苗柚金重新进了商海浮沉,有实力,有人脉,再加上一点点风口和运气,虽然受过背叛,流过眼泪,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 ……吗? 马斯洛需求理论认为人的需求分五个层次,从低到高分别是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1] 奋斗完的苗柚金有钱有权有至交好友,应该属于标准的第四层,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在一场宴会上,她想成为国外产品的代理商,结果被日本人蹦起来抽了个嘴巴子,指着门口的牌子让她滚,而所有的人都在和稀泥。 苗柚金不懂英文,后来她才知道,那牌子上写的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姚晓瑜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努力做着深呼吸,然后接着奋笔疾书。 苗柚金憋着气回去,却收到了一半的代理权,她去打探原委,才知道自己在宴会上的遭遇就是纯粹的倒霉—— 在他们眼里,什么条约都签的种花是随便羞辱的存在,种花人自然也是一样,他们只是随便选了个人欺负,然后作为补偿或者说是施舍,将本来不打算给她的代理权分了些出来。 这个代理权跟煤铁一样,管着就是金山银山的往手里过,只要被羞辱一顿类似黄皮猴子之类的话,再挨点打就能拿到,在许多人眼中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他们觉得苗柚金也应该如此,甚至做好了苗柚金对他们感恩戴德的准备。 或许再过个十多年,等少年的热血凉下来,她真的会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但现在的苗柚金还太年轻。 苗柚金听到送代理权文件的人趾高气昂的话,悄无声息的完成了第三次蜕变——她真正意识到国家和国民的意义:从来没有什么特殊个体,向来是大国崛起,才有小民尊严。 那个动手的日本人三天内就死了,脖子被拧成了麻花。 之所以不是当天,是因为找动手的人,摸索行踪也要时间。 她没有接受这份代理权,但也没有拒绝,苗柚金将它卖给了宴会上的敌对势力,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然后带着换来的钱打听开办工厂的事情,准备实业救国。 姚晓瑜写到这里,翻了翻大纲,皱起了眉——给苗柚金准备的结局是成为千人厂的厂长,打响了国货崛起的第一枪,这并不是个很坏的结尾,但似乎还可以更好一些? 反正她写的是爽文,索性一爽到底! 民国写文日常 第54节 姚晓瑜将原来的结局画了个框框表示待定,抄起钢笔翻开新的一页: 国货运动如火如荼,东洋工厂的低廉成本引起了苗柚金的注意,她在探查以后,发现了原因——包身工。 那些被骗过来的,衣食住行上被虐待的,三年减员快一半的小姑娘,用自己的性命和血泪,将纺织厂的成本压低,再压低。 于是那些东洋工厂易了主,饲养小姑娘赚钱,对人命毫不在意的带工得到了他们的报应,而求天不应告地不灵的包身工们,也终于得了自由。 然后苗柚金借助这些东洋工厂为跳板,将整个纺织业都掌握在手中,将被日本夺过去的市场抢了回来,整合了上下游,规范了劳动报酬,让多收了三五斗的事情在纺织这一行不再发生,万家女子为其悄悄立了生祠。 等到整个纺织业被整合的跟铁桶一般,苗柚金便无师自通了品牌效应,以蚕丝为主导,将丝绸重新推上世界顶奢,挣来的金山银海全都支持了红星,让新时代更早的到来! 而在建国后,苗金柚并没有让丝绸这个吸金泵停下,因为有着这么一个行当乘着,国家的财政状况要好了一些,还债的时候压力也没有那么大,因为丝绸的生意一直在进行,红星对外国有了更多的了解,签合同也更谨慎,几乎没有出现花钱买破烂的场景…… 姚晓瑜怔怔的看着自己写的最后一段话,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 作者有话说:看到网上说读者不喜欢abb的名字,那陶笑笑这个名字要改吗? ———— 对包身工的事情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夏衍写的包身工的文章,真的很惨。 ———— 【1】马斯洛认为,人的需求从低到高依次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 ———— 第66章 爽文写完, 就要回归现实。 民国对文字的把控并不算严格,但在某些时候也保留着大清文字狱的遗风,而姚晓瑜新写下来的这些剧情, 去掉掌控工厂,解放包身工等事情,跟预言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倒霉透顶被搜查……姚晓瑜舍不得毁纸灭字,就得藏好! 姚晓瑜将包身工得到自由后的内容裁下来,夹到两大张白纸中间, 用浆糊将白纸粘好,做好一份看似正常的纸中纸,然后用针在纸张的角落穿了个洞, 挂在了自己的活页素材本上。 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就是丢到树林里,只在左上方用针穿孔,自己手工制作的活页本有点小瑕疵很正常。 姚晓瑜完成纸张大隐隐于市的小任务后,天色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她抄起沉甸甸的牛肉下去, 刚好赶上面条出锅,姚晓瑜捞了大半碗给姚晓丽,就跟陶笑笑开始埋头苦吃。 鲜面条上卧着金灿灿的荷包蛋, 配上切了薄片的牛肉和炒好的时蔬,姚晓瑜吃的酣畅淋漓,只觉得过度使用的手腕都没那么酸疼了。 …… 市井奇闻的回信是在投稿信寄出去的第六天到达的, 一起过来的除了充斥着彩虹屁的稿件需求,还有四张不记名庄票,加起来能提一百七十枚银元。 这是姚晓瑜特意要求的, 一次性取一大笔钱有些显眼,少量多次的兑换不大容易引起注意,报社充分理解了她隐藏信息的需求,不但收件人地址和姓名留的是邮局与化名,连寄件用的都不是市井奇闻的名号,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就是稿费有点不对——姚晓瑜打开信件便解了惑,两篇文章拢共两万一千多跌字,按照两万一来算,千字八元的稿费一共168,报社凑了个整,给了一百七,希望姚晓瑜下次投稿的时候将他们作为优先考虑对象。 金钱上没有了纠纷,姚晓瑜便笑眯眯的兑了一张四十块的庄票,带着陶笑笑去吃了顿烤乳猪,陶笑笑的战斗力一如既往的强悍,很努力的姚晓瑜只让烤成金红色的小猪少了条腿,陶笑笑吃了自己的那一只,还将姚晓瑜的也帮着啃完,才拍拍肚子说饱了。 “要是我的食量也这么大就好了。” 姚晓瑜有些羡慕的看着风卷残云的陶笑笑,她想要吃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但食量有限又见不得浪费,每次最多点那么两三个菜,到现在都没吃完几家店。 陶笑笑没听清她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姚晓瑜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吃,自己用筷子夹了个灌汤饺进嘴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陶笑笑跟她在出门的时候是绑定的状态,她胃口小没关系,陶笑笑能吃就不怕点多了菜浪费。 嗯,这灌汤饺不愧跟烤乳猪一样是这家店的招牌,飞箩面的皮薄如纸透如璃,乍一看只瞧见深色的卤汤,咬下去才知道里面有馅,滋味极好,就是量少价贵,但瞧着那乘着汤饺的垩白飞边小瓷盏,垫着的碧绿小叶,便也不觉得饺子的价钱有多离谱。 颜值溢价嘛,正常。 …… 吃吃喝喝,写写睡睡,不知不觉就到了纸嫁衣的两篇文章刊登的日子,姚晓瑜大大方方的买回来几份市井奇闻,夹在厚厚一叠报纸中,丝毫没有被姚家注意到。 相对于之前总能掀起风浪的各个马甲,纸嫁衣的开刃作并没有多少讨论度,姚晓瑜不知道报社的确切数据,只能猜测这篇文章可能并不符合大众的胃口,遭遇了滑铁卢。 好在这次的稿费已经被她全都兑换出来,至于下次稿费降低的可能性……今朝有酒今朝醉,等她写了下一篇再说呗。 疑似失败的投稿没有在姚晓瑜心中留下阴影,而在市井奇闻的报社,众人正为了报纸的二次印刷忙的热火朝天。 “我们这边真的没有存货……印刷出来第一个给您送过去。” “已经全都卖完了……好的,我们争取再印一批。” “……您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没法变出来……多谢体谅,我现在去印刷厂守着,出来就送。” 电话刚被放下就再次响起,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老板已经坐着黄包车去印刷厂加单——两篇文章发出去后,虽然街上听不到什么讨论,却一直有人要求加印。 市井奇闻的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读者,但不妨碍他们的高兴:老板说了,忙完这一波就去一品香的大礼堂定一桌席面犒劳大家,奖金另算。 先不说奖金,那一品香的席面可贵得很,一桌就是十四个银元! 文章没什么讨论度有什么关系,到手的钱才是真的。 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没有深思的市井奇闻和姚晓瑜并不知道,随着这篇太极文章的传播,在一个个角落,有些东西被悄悄的点燃了。 …… 女人躺在柴房的角落,被血浸透的稻草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蟑螂和蚁虫在身边爬来爬去,她却毫无所觉一般,只睁着木然的眼神瞧着上方。 “嘎吱——” 推开的房门惊走了老鼠,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端着个碗走进来,推推地上的女子,见她没反应也不着急,只从胸口掏出一份报纸,开始念起文章,准确来说,是文章中的一段,而且也不是念,是背。 端着碗的女子不识字,即使《二两油》里面一个生僻字都没有,对她也太过艰难,所以她选择将自己体会最深的部分背下来,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 地上的女人依旧是雕塑般的模样,但随着拿着报纸的女子背诵着文章,眼中却渐渐有了些波动,沉浸在文字中的女子没有发现,只是一昧的往下背: 【……我当然知道杀了他没什么好下场,我也明白死了男人的女人守不住屋子,可我的妮儿在哭啊,她说自己没有草席裹身子,只能在阴曹地府徘徊,连投胎都没法子,只能等着魂飞魄散。】 【……他死了,眼睛睁的大大的瞧着我,可我只是摸着他的口袋,发现是空的以后,便剥了他的衣服去换铜元,然后用这铜元买了两张草席,给我的妮儿裹了一张,给自己准备了一张。】 这一段是二两油中,女子对丈夫从起杀心到实践的过程,端着碗的女人背的时候,女子就在地上安静的听着,等终于没了声音,才慢吞吞的问道; “娃娃没有草席裹身子,真的不能投胎吗?” 许是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吐出几个字还要歇上一歇,端着碗的女人却不在意,只认真的点头。 “真的,不拘是二手的草席,用过的草席,还是破了坏了的都行,但一定要有,裹着娃娃的身子,魂才不会散掉,才能过了那奈何桥,不然就是孤魂野鬼哩。” 这是姚晓瑜为了让主角跨过对丈夫动手的心理压力编造出来的设定,但因为写的太过有代入感,让许多人当了真,包括女人——这么详细的描述,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是报纸上写的。” 端着碗的女人想了想,补充道。 报纸上写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地上女人面色带着死人的青白,眼中却燃起一簇火焰,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自己撑起来,又问道: “已经烂成了骨头的娃娃,裹了草席还能投胎吗?” 端着碗的女人肯定的点点头,将自己记得牢牢的,但没有背下前后的故事设定说出来: “可以的,草席裹在骨头上,一样能投胎。” 端碗的女人瞧着半坐起来的女人,又想到什么: “身子没了也是行的,将娃娃的衣服用草席裹了,绕着转三圈,叫着娃娃的名字,说这是给她的草席,也能用。” “没衣服,就买一件新的,头绳袜子手帕都行,把这个新的烧了,然后用草席裹了衣服的灰,跟身子没了的一样叫,也行!” “要是家里有钱,最好烧些纸下去,地底下除了投胎看运气,跟我们这没什么两样,有钱才能过得好。” 端碗的女人一句句的说,地上的女人眼睛一点点的亮,等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地上的女人颤巍巍的伸出手接过碗,那碗里是黄豆大小的杂面疙瘩汤,上面卧着一个鸡蛋。 女人看了好一会儿,先把鸡蛋吃了,然后用勺子舀了面疙瘩进嘴里,使劲往下吞。 “这就对了,人死了哪有活着好。” 女人的话中似乎带着深意,地上的人只一昧的吃着面疙瘩,等最后一口汤也被咽了下去,才跟女人道了声谢。 “这有啥,都是苦出身的,能帮一把当然要帮。” 女人端着碗走出去,吃了东西,恢复了些力气的女人一点点站起来,还是抖的厉害,她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已经坏透了,但就这么死了,她不愿意。 她十三岁嫁给男人,当年肚子就大了起来,结果因为生的是女儿,直接被掼在地上,那哭声到了半截就没了,她想闹,被男人一个耳光扇晕,等醒过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滩黑褐色的血。 第二个倒是儿子,一岁的时候男人牵着儿子的手玩,手上没抓紧,儿子的脑袋碰了墙,没了。 第三第四个都是女儿,生下来就没了。 第五个是儿子,因为长了六根手指,被男人说是妖孽,跟他姐姐们的下场一样。 第六和第七个是双胞胎小子,眼珠子都不敢挪动的瞧到三岁,男人说带他们看灯,回来手上是空的,她哭啊喊啊,男人却只说儿子想要吃糖葫芦,他闹得心烦,想着把孩子丢下一会儿吓吓他们,结果回头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这次是她第七次生娃,没带把,男人说了句没福气,抓着女儿吐了口唾沫摔门就走,她听着咔嚓一声,女儿的身子就成了块对折的布。 她活不了多久了,但孩子要投胎啊,不能让他们当孤魂野鬼啊。 …… “老张,老王,老李……最近咱们这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东西啊,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谁知道呢,不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吧。” 类似的话语在上海的各个地方都出现过,但就跟围观看头一样,没到自己身上,也只是个逗趣的话题,甚至还有些人窃喜——要不是他们死了,自己哪儿来的媳妇! 姚晓瑜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草席的生意似乎格外好,连温柔她们的手工活都变成了编草席。 ----------------------- 作者有话说:给笑笑想了两个新名字:【潇笑】【玉安】,你们觉得哪个好,还是有别的好名字,作者是个起名废,实在是想不到了。 ———— ———— ———— 第67章 在纸嫁衣的文章刊登后的第九天, 姚晓瑜熬了大半个夜晚,将苗五妮的故事写完了,苗柚金在纸张上的故事停在她归还了包身工自由, 女子悄悄为其点燃长明灯的那一刻。 后面的故事其实还有很长,但不管是苗柚金参加种花的开国大典,还是公私合营后的厂长奋斗, 又或者是苗柚金用开国前确立好的丝绸的顶奢地位,前往国外捞金建设祖国的剧情,姚晓瑜前脚写出来, 后脚全家都要被细细剁成臊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55节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写鬼没有写人危险,写黑暗比写光明安全, 在瞧见光辉灿烂的前景的可行性后,污浊的掌权者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其绞杀。 写作是一件耗费精神气的事情,姚晓瑜画上苗柚金故事的句号,瞧着已经微微亮起的天色揉了揉眼睛,下楼重新装了冰块进房间,扯了个衣服的袖子蒙住眼睛, 转眼便睡沉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走到了西。 “别叫啦, 待会儿带你去吃大餐。” 姚晓瑜拍拍不停抗议的肚子,打着哈欠下楼洗漱,刚好瞧见温柔在给蚊香翻面, 顿时想起一桩事来。 “小鱼……” “都月底了,用方子的钱该交了吧。” 温柔的激动凝固住了,她好像不认识姚晓瑜一般睁大了眼, 空气中带着死寂的沉默,温柔跟雕塑一样瞧着女儿,似乎指望她说些什么,但姚晓瑜只安静的看着她。 十几秒,或者是三五分钟,温柔终于起了身,她用力的踩着楼梯,二楼的房间传来叮铃哐当的声音,姚晓瑜也只是换着姿势等着,等那三十一枚铜元被用力拍在自己的手心。 这钱是蚊香的授权费。 温柔的脚好了以后,也不愿整天在院子里待着了,可她被管束的太久,难以突破没有理由出门的思想钢印,但人真的有了念头,那就会变着法子找漏洞,听到周春花跟她感叹一起做事的人家的孩子被蚊子咬的天天哭后,她就想到了姚晓瑜去年做过的蚊香。 无缘无故的出门当然不是个好女人,但为了补贴家用迈出院子,就是名正言顺了,摘艾草的活计不重,三五天出去一回的频率也让温柔安心,可去年的蚊香除了购买材料,都是姚晓瑜全程自制,其中的比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温柔想出去走走,却也真的想赚些钱,便私下问了姚晓瑜蚊香的方子,当时姚晓瑜没说,等晚上姚家人都在场的时候,她把这事给摊开了——方子是她研究出来的,家里要用可以,她不管姚家做多少卖什么价钱,但每天得给她一个铜元的使用费。 这个价格跟白送没什么区别,但温柔从没想过跟自己的女儿要东西还要给钱,纵使有姚家人在中间调解,温柔还是跟姚晓瑜单方面的闹起了别扭,时间久了火气消了又寻不到服软的理由,两人的关系就僵了下来,直到今天。 “笑笑,跟我出去。” 姚晓瑜大概了解温柔的心思,但她也没有哄人和服软的意思,她不缺爱,也不需要这个时代的名义上的长辈来决定她的人生。 …… 为了庆祝第二本长篇小说的完结,姚晓瑜跟陶笑笑出去吃了顿大餐,还给姚晓丽带回来四只粉果。 粉果是皮和形状类似虾饺的点心,姚晓瑜吃的店一分钱一分货,粉果皮是顶尖的白案师父用红薯粉和澄粉揉出来的,一个褶子一道裂缝都没有,四样颜色四样馅,黑的只用好冬菇,黄的是鸡蓉加干贝,荷兰豆混了香菜泥调绿颜料,火腿虾仁胡萝卜,欢欢喜喜一片红。 小姑娘高高兴兴的接了,先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直接吃了两个,一个揪下一点儿,塞到姚平安嘴里,剩下的一个掰成一大一小两份,大的给周春花,小的给温柔,姚天睿没回来,指甲盖的那一丁点被放在碗里,给他留着。 姚晓瑜看着姚晓丽忙忙碌碌,突然有点好奇上次酱肘子拿回来以后发生了什么,之前再馋都要跟家里一起吃的小姑娘,竟然学会分配了。 “他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们。” 姚晓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姚晓瑜身边,轻声说道,姚晓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温柔正把自己分到的小半个茶果放到姚给姚天睿留着的碗中,周春花和姚平安虽然没有全都放过去,却也掰了一半。 “姐,你说过,只要我能考得上,就供我读书,是真的吗?” 姚晓丽看着姚晓瑜,像看着溺水者的稻草。 “真的。” 姚晓瑜给出肯定的回答,约定是只负责到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姚晓丽并不让她反感,她也愿意因为性别做出一些优待。 “家里不管没关系,只要你不留级,考上中学我供你读中学,考上大学我供你读大学。” 姚晓瑜依旧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却不妨碍她给姚晓丽吃一颗定心丸。 学费很贵,但没关系,姚晓瑜很会赚钱。 “嗯!” 姚晓丽红了眼眶,使劲点头。 …… 是什么时候发现,姚家只有姚天睿才是真正被重视的存在的呢? 月光如水,姚晓丽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 阿娘疼哥哥,爹疼她,姚晓丽一直觉得她在姚家跟大哥是相同的地位,但那只是在二姐的待遇对比下营造出来的假象,直到二姐从这个家里脱离出去,矛盾才真正的浮出水面。 爹娘给二姐的感情因为性别的原因,投射到了姚晓丽身上,若是将爱意的满分定为十分,二姐走后,爹爱她七分,娘爱她三分,奶奶依旧是一碗水端平。 听上去很公平,但姚晓丽渐渐发现,不管是爹娘奶奶哪一个分好东西,大哥得到的东西总是更耐吃用。 比如之前爹拿着的四块糕点,她分了两块,大哥分了一块,明明都是一天吃一块,她两天就吃没了,大哥却吃了四天。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二姐有一次带她出去吃好吃的,她将夹了整个酱肘子的饼带回去,家里在厨房分好了拿出来,她得了最大的一份,因为吃的太着急被噎着了,想去厨房喝口水顺顺,就看到盘子里的半块饼,奶奶还在叮嘱阿娘: “记得让天睿吃,他是顶梁柱,多吃点才行。” 可是在另一个碗里,已经有了大哥的一份吃食。 周春花说的理所当然,姚平安和温柔也满脸的天经地义,于是姚晓丽终于明白她的感觉没有出错,姚天睿因为他的性别,天然就得到了资源倾斜,姚晓丽以为的公平,不过是隐藏后的笑话,爹爱七分,娘爱三分,可满分是二十分。 就像是之前爹托奶奶买回来的太妃糖,她分了七个,大哥分了三个,看上去大哥比她拿的要少,但爹私底下已经给大哥塞了十个,她得到的只有少和更少,却还沾沾自喜,觉得爹娘一人偏心一个很公平。 …… 上海难得下了雨,天气凉爽许多,在房间呆了许多日子的姚晓瑜带着陶笑笑蹿上黄包车,抓紧难得的舒服日子到处吃喝玩乐,头两天还好,虽然说不出个目的地,但天色暗了人也就差不多回来了。 可从第三天开始,两人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能到深夜才归家,姚天睿还没上班,姚晓瑜和陶笑笑已经出去,姚天睿下班归家,两人还没回来。 这实在令人担心的很:出去的这样久,哪天一去不复返了怎么办? 姚家也试图采取过一些措施,但她们的苦口婆心姚晓瑜从来不听,想采取物理手段,脚长在两人身上,陶笑笑又是一把子蛮力,所有人加起来也只能打个一九开——陶笑笑一拳头出去,他们在九泉之下相见。 外面关于两个小女郎晚回来的风风雨雨? 起先倒还有些风声,等两人真的碰上图谋不轨的人,陶笑笑几拳打掉他们满嘴的牙,用绳子五花大绑,拖着那六个胳膊比陶笑笑腰还粗的壮汉拖了一整条街,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迹以后,流言便跟阳光下的雾气般散了个干净,只留下陶家女郎的名言: “我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郎,我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亲情绑架无用,物理手段无效,下药根本不在一个灶台吃饭,就是抱着最大希望的外界环境,也被陶笑笑几拳击碎后,姚家不得不接受得出钱给姚晓瑜走关系的事实: 清闲的萝卜岗普遍是有能者居之,至于是权力还是钞能力都无所谓,极少数的情况下,会有瞌睡碰上枕头的,类似姚晓瑜上一份工作的情况,姚家本来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走运第二次,但现在是等不得了。 给姚晓瑜找工作花的银元固然让人心疼,但不找工作,等人跟每月交的十块钱一起走了,才真的令人痛彻心扉! 钞能力的作用很强大,两天的功夫就挖出个萝卜坑,还能等到天凉再上班,姚天睿迫不及待的跟姚晓瑜说了情况,确定姚晓瑜接受才放心——姚晓瑜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用工作把人栓住,十块钱的固定收入就保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季却好像总是看不到尽头,姚晓瑜并不着急,只读书看报,吃饭睡觉,整个人就像是水豚一样佛系—— “你说什么?!” 姚晓瑜的手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皮秀康瞧着都觉得疼,但姚晓瑜一无所觉,只高声吼道: “你刚刚的话,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已经将苗柚金的故事截到归还包身工自由了,结果这边竟然还觉得不能写,说影响社会稳定,不利于国际关系,要将苗柚金的故事截止到参加宴会之前! 简直欺人太甚! ----------------------- 作者有话说:陶笑笑的名字暂时不改,因为很多读者在讨论陶笑笑的改名问题,作者准备等一段时间,看哪一方支持的人多。 ———— 不要问为什么小鱼愿意支持姚晓丽考大学,因为妹妹是个她认识的女性,小鱼也有这个实力,就这么简单! ———— ———— 第68章 “这不是我的意思。” 皮秀康头一次见姚晓瑜发火, 被惊了一跳,知道自己可能碰着姚晓瑜的逆鳞,赶紧将自己划出去, 他现在的地位可大半都是靠着姚晓瑜撑起来的,可不敢招惹这姑奶奶—— 他被“一条小鱼”指定成独家编辑,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有多强, 而是他第一个接过了姚晓瑜的稿件,姚晓瑜嫌跟别人打交道麻烦,皮秀康又用的挺顺手, 才让他占了这个位置。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物以稀为贵,会来事儿的编辑千千万,能写出姚晓瑜这种水平的文章的, 整个文学界一双巴掌就能数得过来,还包括邱小姐粉红兔纸嫁衣这几位昙花一现的短篇作家,从丁娴传刊登第一期,就有人想从他手里挖墙角。 等“一条小鱼”固定交稿好伺候的名声传出去,吃柠檬的人就更多了,要不是他防的紧, 姚晓瑜也懒得换人,早就被挖走不知道多少回了。 成色顶尖的狸奴想换个伺候的主子,还得出门走个十来米;姚晓瑜想换编辑, 只要一嗓子出去,整个编辑部都会凑过来——他们这报社可不是铁板一块! 站报社还是站姚晓瑜,根本不是个需要犹豫的问题。 “小鱼女士, 您想想,之前送过来的稿件我除了改改错字,说说物价, 至多也就是提一提不合理的情节,从没有全部删除的吧?” 皮康秀瞧着桌上的寸把深的手掌印,从心的用上了敬语——这是坐在外面装哑巴的陶笑笑在姚晓瑜拍桌子的时候悄悄进来,手拍下去留下的痕迹,皮康秀看的分明,陶笑笑的手就就是只肉掌,别说铁皮,连个戒指都没有。 要是这巴掌拍到他身上,他怕是被嵌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这倒是,所以这次是为什么?别用刚刚那些话来敷衍我。” 姚晓瑜回忆了一下以前交稿的流程,火气渐渐消了下去,说话的时候也平和许多,只是意思依旧明显的很: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事儿过不去。 皮康秀苦笑了半天,终于低声透出口风——报社被日本人看上了,老板收了钱,手续已经走了大半,除非姚晓瑜将宴会上的反派改成种花人,删掉后面的东洋工厂,补上中日友好,将洋人天然高人一等的形象树立起来,要么就只能刊登到这里。 姚晓瑜愿意让苗柚金跪下,去给外国人当狗吗? 皮秀康没把这话说出来,但姚晓瑜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沉默下来。 她不愿意。 “他们已经说了,被日本买下来就要守他们的规矩,从下周起,见人问好要先鞠躬,应答要说嗨……” 皮康秀越说越沮丧,勿谈国事的大环境中,他没有多少国民概念,但他觉得这些规矩都很别扭,比他第一次叫姚晓瑜女士的时候还别扭。 可说辞职他也是不敢的,在找到这份工作之前,他有过长达半年的等米下锅的日子,那种每天强打精神出门又失望而归的日子,皮康秀只是回忆便觉得胆战心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再经历一回。 “那就发到这里,后面的部分我就不写了。” 明白报社现在的状况后,姚晓瑜很快做出决定,她只庆幸自己因为心血来潮,写完了全文却跟皮秀康说后面只有些思路,甚至为了保持神秘度,将剧情说的刻意含糊了些,让她大胆的念头成了可能—— 东边不亮西边亮,一条小鱼写的苗柚金的故事结束了,不妨碍邱小姐觉得这个结局不够刺激,续写苗柚金的同人嘛。 而且苗柚金本来因为要发到大号的马甲上,姚晓瑜还得收着些,现在火力全开了,毕竟邱小姐的开刃作就是以骂天骂地骂空气闻名,作品的情绪不够激动,语言不够激烈,才不符合邱小姐的人设! 吕编辑很可靠,大公报给钱也大方,除了誊抄让人生无可恋,拿钱的时候麻烦一点,各方面都甩出现在的报社八条街,姚晓瑜想着想着沮丧便淡了下去,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改文。 “在报社的变更手续办完之前发表出去,表示这个故事就此完结,在最后附个声明,我以后就不给话本大全供稿了。” 姚晓瑜其实很不喜欢挪窝,但这个东家实在是触碰到底线了,好在一条小鱼的两个长篇一个短篇的表现都不差,给别的报纸杂志投稿应该也不难,就算其他地方不收,她还有金条和版税撑着,再养一个笔名就是了。 就是有点可惜不能将皮编辑一起带走,回头还得跟新编辑重新磨合,想想就觉得好麻烦。 姚晓瑜在心中祈祷自己的第二个编辑能是个跟她合得来的性子,没注意到皮康秀听了她的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新的稿子您打算投到哪里?能带我一起走吗?” 民国写文日常 第56节 皮康秀看着姚晓瑜的眼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我好歹也跟了您两本书,把我带过去,您就不需要多磨合,省心又省力……” 皮康秀努力阐述着自己对姚晓瑜的用处,他在赌,赌姚晓瑜相对于找新编辑,更愿意跟他一起共事,但直到他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姚晓瑜也没有松口。 “我能得到的收获和付出并不匹配。” 皮康秀天花乱坠,姚晓瑜一针见血,皮编辑很好用,但只能算个顺手的工具人,并没有到不可或缺的地步,不过……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跟我走吗?” 姚晓瑜双手托腮,做出听故事的标准动作,皮秀康猜的没错,比起找未知的新人重新建立联系,姚晓瑜的确趋向于用更顺手的熟人,前提是他足够诚实。 “你走了以后,我继续待在这边也没什么好日子;自己出去找工作,现在僧多粥少,也不一定能碰上顺心的;但要是跟着你走,有你的笔名撑着,报社杂志社之类的地方多少能给个机会,我能力还是有的,干上一段时间,肯定能站稳脚跟。” 皮康秀听出姚晓瑜的松动,也不隐瞒自己想要规避风险的念头,姚晓瑜听得点头,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而且我总觉得,上班鞠躬这一套,哪哪都不舒服。” 皮康秀这话一出,姚晓瑜顿时眼睛一亮,不管是不是真的,就冲着这一句,姚晓瑜就愿意给他个机会! “你找找哪个报纸或者杂志适合我投稿。” 姚晓瑜一锤定音,皮康秀心中大石落地,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将小鱼先生不再跟话本大全合作的声明刊登上去,今天下了班就去适合姚晓瑜投稿的平台。 “所以你下一篇文章想好要写什么了吗?” 在两人的交谈结束后,皮康秀小心翼翼的问道,姚晓瑜僵硬一瞬,面上镇定的点头,心里却已经开始嚎啕——结局砍掉一大部分,本来还能摸一个月鱼的假期直接飞了! “对了,开明书局那边说丁娴传已经印刷出来了,让你这两天去取版税。” 皮康秀拍拍脑袋,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什么话没说,除了应付姚家人的时候会拿版权出来做借口,早就忘了这回事的姚晓瑜眼睛一亮,什么假期消失的哀怨都没了。 “去开明书局,快一些。” 姚晓瑜拉着陶笑笑选了个最健壮的车夫,黄包车跑的很快也很稳,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车夫也没有趁机涨价,即将有一大笔钱进账的姚晓瑜心情极好,塞了个银元做车钱。 “给多了……” 长相憨厚的车夫慌乱的摇头,手忙脚乱的翻找着钱袋,姚晓瑜笑着摇摇头,让他把钱好好收着,车夫心里感激,也不知道脑子搭上了哪根弦,张口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让本就开心的姚晓瑜的高兴度直线上升。 当然,要是祝福里没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就更好了。 姚晓瑜带着陶笑笑进了开明书局,很快拿着一张薄薄的庄票出来,两人又叫了个车夫急匆匆去兑钱,但这次的车夫绕了远路不说,还瞧着她们是姑娘便漫天要价,挨了巴掌才知道两人不好惹,把人匆匆送到钱庄门口便跑了,连车钱都没敢要。 丁娴传的定价为三角,首印一万两千本,11%的版税,拢共369个银元,姚晓瑜换了一根大黄鱼,剩下的让伙计十元一筒的包好,去吃了顿正宗的本帮菜,才舍得回姚家。 深夜,姚晓瑜房间中。 在吃点心的时候喝了好几杯浓茶,怎么都睡不着的姚晓瑜噌的坐起来,唰唰的改起了稿子,动作迅速气势充沛,只是结果…… “不够利落!” 姚晓瑜看着本来应该冷冰冰,现在却湿漉漉的文字,努力回忆自己创造邱小姐马甲的兄妹两的文章的心情。 两分钟后,无法进入状态的姚晓瑜决定进行手动的环境模拟。 她去楼下拎了好几块冰上来,把自己的房间手动改造成了冷库,然后面无表情的掏出晒干的小米椒,塞到嘴里嚼嚼嚼,分不清是辣味还是痛觉火焰一路从口腔烧到肠胃,姚晓瑜终于找回了那份感觉。 唰唰唰,姚晓瑜奋笔疾书。 唰唰唰,姚晓瑜汗出如珠。 唰唰唰,姚晓瑜改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洁白的稿纸是冰凉的雪地,墨黑的字体是雪亮的刀锋,白纸黑字中透出森然的寒意,不需要任何证据,每一个字都是邱小姐的作品的天然印记。 …… 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太阳升起的时候,姚晓瑜将苗柚金的故事修改完毕。 ----------------------- 作者有话说:邱小姐的文章风格: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动人的言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被剖开皮肉,呼啸的寒风穿过骨架,读完发现只是文字带来的错觉,后怕的呼出口气,才发现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 ———— 第69章 熬了整夜的脑袋很痛, 但嗡嗡的头没有轰轰的肚子难受,姚晓瑜将绣着芍药花的腰带勒到最紧,让陶笑笑把房间的冰水拎下来处理了, 带着人出去吃早饭。 一晚上没睡,刷了牙还是满口的甜味,出于某种打卡的冲动, 姚晓瑜跌坐在一个摊子前——粗瓷大碗的雪白老豆腐,顶上浇了醋和酱油,花椒油和韭菜末混出奇香, 烫的人舌头哆嗦,一下打开胃口。 最后一口豆腐下肚,也不必急着吃干饭, 点上三两龙须阳春面,让摊主加上两个金黄的煎蛋,就着陶笑笑买回来的牛肉垫了肚子,再去粢饭团。 粢饭团类似现代摊子上的台/湾饭团,跟上海的大饼油条豆浆合称沪市早餐的四大金刚,摊子上的配料虽然只有榨菜和油条, 但一个饭团就有婴儿手臂长,吞到肚子里,就是扎扎实实的分量。 姚晓瑜摸摸鼓胀胀的肚子, 将两碗肉粥打包,无视了姚家人看过来的眼神,给房间换了冰块就栽到在床上, 也就闭个眼的功夫,整个人就近乎昏迷的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繁星满天。 早上的粥还在桌子上放着, 但姚晓瑜不太想吃,她听着外面小贩卖橄榄的吆喝声,犹豫了半分钟后,果断将肉粥送到了温度最低的地窖保鲜,准备明天给陶笑笑润嗓子。 至于现在…… “来几个橄榄,附近还有什么热乎的吃食吗?” 出手大方的姚晓瑜得到了小贩热心的帮助,她吃了个热乎的火腿粽子,喝了碗甜丝丝的莲子粥,心满意足的摸黑洗漱,然后咕咚一下重新栽倒在床上。 熬整夜对姚晓瑜的消耗很大,不是睡一个白天就能补足的,她维持着吃了睡的颓废作息,一直等到话本大全刊登了苗柚金的最后一部分,作者一条小鱼的声明掀起满城风雨,才重新坐到桌前。 “该死的日本人!” 姚晓瑜一边写大纲,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言辞极尽刻薄之能事——好容易用两本书在报社确定了自己的市场号召力,大胆尝试的无限流新书就差个女主的脸没确定了,现在话本大全一朝易主,她又得过一段戴着镣铐跳舞的日子! 也就是现在没有手机,不然姚晓瑜真想发上一百个大圣的烦死了的表情包! 这个脑洞明明是被排到很后面的,现在还得强行插队! 姚晓瑜的大纲越写越愤怒,最后把纸往桌上一摔,扯过另一沓白纸开始奋笔疾书。 一周后。 西声报社的大卫看着手上的信封,大呼小叫的跟好友分享这个稀奇事。 “梅林的裤衩子啊,史密斯你瞧瞧这是什么,居然有人给我们报社投稿了!” 蓝眼睛的史密斯从桌前探出脑袋,一边伸手抽信,一边用流利的英文说到: “汤姆奶奶的西红柿派,这的确不可思议,但现在是我第一个打开了。” 大卫试图将信从史密斯手里抢过来,但微胖的他显然没有史密斯灵活,见好友已经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只能骂了句脏话,然后凑了过去。 这当然没什么尊严,但它可是他西声报社的第一封投稿信,大卫实在好奇极了。 西声报社是大卫和史密斯创办起来的,他们来种花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要不是被玛利亚医生收留,差点饿死在街头,后来在众人的帮助下办起了西声报社,才算是摆脱了贫困。 两人办的报纸就叫《西声报》,主要刊登国外的各种新闻,转载外国的一些文章,每周一期,大卫的红头发和史密斯的蓝眼睛就是最好的权威,许多种花人都是通过他们的报纸才对其他的国家有了了解。 “哦,为什么又是种花字,这位凯瑟琳小姐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大卫看到一堆方块字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头痛,他和史密斯都不是特别擅长学习的人,偏偏这个国家的字体都四四方方的像一幅画,他们到现在也只能跟人做基础交流,说话不带成语俗语的话慢一些能听懂,但看就有些费劲了。 “马丁叔叔的靴子啊,我想要去找我们的小翻译官了,你呢。” 大卫苦着脸说道,史密斯将纸张折好,用行动表示赞同。 “我亲爱的小玛丽,来帮我们瞧瞧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人未到,声先至,穿着洋装的东方女孩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古籍,接过史密斯手中的稿纸。 “这是一封凯瑟琳的投稿信……” 玛丽放慢了语速,却还是读的有些别扭,这位凯瑟琳小姐全程用中文写作,但这些咏叹调和比喻实在西方的很,让她很想直接转换成英文重说一遍,可很快她就没法顾忌这些小事了。 【那个脚盆国的人的长相和心灵一样丑陋,我从未见过这样卑劣的种族,良好的淑女是不应该随意评价他人的,可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他们的所作所为……】 日本在这个时代的英文是japan,拟音过来其实有许多字,但这位小姐应该是极其愤怒,才会用这两个字代称。 【……他们竟然将带着血吸虫蛹的钉螺洒在种花的水域,妄图人为的制造瘟疫和霍乱,那些无辜的平民行走在水域中,不知不觉便感染了血吸虫,变成“得了大肚子病”的倒霉蛋,他们只觉得自己差了一点运气,却不知道他们的凄惨来自多么恶毒的存在!】 玛丽读着这些话,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知道大肚子病,她原来叫想弟,是家中的第三个姑娘,日子过的不算特别坏,但她的爹和叔叔的肚子都不知道变得特别大,没过多久就死了。 他们村子的风气并不好,爹和叔叔的棺材还摆在家里,夜里就已经有人敲窗户了,娘连头七都没过,就带着弟弟跑了,她没阻止,只是趁着守灵的人没发现,也收了些东西跑了,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 之前有寡妇想守着儿子不嫁人,乖巧的孩子没过多久跑到水塘里淹死了;还有个寡妇不错眼珠子的瞧着,有一天早上起来就再没见过她们母子两个,后来想弟偶然听到,才知道是村里为了占他们的田地和屋子,夜里把人捆了提脚卖到了船上。 娘没错,她只是想活。 想弟没去找娘,她顺着大路走到了上海,饿晕在了大卫和史密斯的脚边,两人本来只想把她送去医院,结果发现想弟的语言天赋极其惊人,便让她做了两人的翻译。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想弟已经改了名,大卫和史密斯正经的办了收养手续,把人送到了双语学校去读书。 现在的玛丽已经精通了英语和法语,正在自学俄语和西班牙语,但灿烂的人生并不能让她遗忘连夜逃亡的惶恐,她原本一直以为她爹和叔叔只是运气不好,因为上海也不知道大肚子病是怎么染上的,结果竟然是日本人吗! 玛丽一下对这个国家没了好感。 【……不要随意下河游泳,不要光脚走在田埂上,不要随意吃生鱼片,水一定要烧开再吃……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日本的灾难已经造成了,我们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然后尽可能的告知他人……】 【……多消灭一枚钉螺,可能就少一个人得病……】 【……我不知道我们的国家有没有被脚盆撒过类似的存在,我希望没有,但脚盆连学习了千年文明的国家都能下手,我对此的猜测并不乐观……】 听完整篇文章,大卫和史密斯的脸都没了血色,他们的国家是没有大肚子病的人的,但是有最近几十年发现的卡式肺丝虫病,还有弓形虫病,如果没有凯瑟琳小姐的这封信,他们并不会将其联想起来,可现在…… “这篇文章要尽快发出去。” 大卫飞快的用母语说道,史密斯毫不迟疑的点头: “你去找印刷厂,我去找大夫,然后写信。” 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还需要验证,但他们已经趋向于凯瑟琳小姐说的是真话,在他们的记忆里,水田多的地方,肚子大的人的确要多上一些。 “对了,还有凯瑟琳小姐的稿费……玛丽,你知道别的报纸的稿费是多少吗?” 说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西声报的内容其实全靠大卫和史密斯撑着——英文或者其他能看懂的外文翻译过来,抄好就是新一期的西声报,他们也根本没有投稿渠道,凯瑟琳的这封信是直接寄到报社的。 大卫和史密斯眼巴巴的瞧着玛丽,女孩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 “这个标准不一定,不过几个银元总是要的。” 许多报纸上写的都是【一经采用,稿酬丰富】,但具体的数字却捂的很紧,没有捂住的都是一两元的酬劳,但那显然不符合凯瑟琳小姐的稿酬标准。 民国写文日常 第57节 “那就算五十美元吧。” 现在美元和银元的兑换大概是一比四,一万多字的短篇,这个报酬算不上低。 两个白人商量稿酬的时候,姚晓瑜已经将血吸虫病的原稿收好,沉浸在新文的创作之中。 是的,保留了西方的语言习惯,同时精通中文的凯瑟琳小姐,是姚晓瑜最新的马甲,而血吸虫病,就是这位具有诚实美德的外国淑女给日本泼的一盆污水! 她可是洋人,能说谎吗! 姚晓瑜当然知道血吸虫病跟日本无关,但不妨碍她让日本把黑锅背的结结实实——她不敢写真是发生过的细jun战,毒qi弹,她怕那些变态从她的文章里得到灵感,提前将这些畜生行为引进现实! ----------------------- 作者有话说:小鱼将苗柚金的故事停在解放日本的工厂也是一样的理由,她怕蝴蝶效应影响到红星。 ———— ———— 第70章 姚晓瑜将凯瑟琳小姐的信件寄出去, 照旧在日历上的半个月后的数字上画了个圈,准备等到那一天还没有回信的话,就把文章修改誊抄换平台刊登——给日本人挖坑是顺手的事, 血吸虫病却是越早反应越好。 她写的关于这个疾病的文章定位的也不是上海,而是给别的地方做的科普:在想起六七十年代的灭钉螺运动的时候,她就去买了好些白纸, 用萝卜雕刻出字体的印章,当起了人肉打印机。 其实最开始姚晓瑜还是老老实实的手抄的,但那样的效率低下不说, 丁点大的字也容易被人忽视,好在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创造和使用工具, 脑袋上的小灯泡一亮,萝卜章闪亮出场,效率提升了不说,连盖章的工作都可以外包出去。 陶笑笑每天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多,姚晓瑜确定她暂时没有学习的客观条件后,让她认了自己和姚晓瑜的名字, 又认了卖身契和奴仆五个关键字,背了姚家的地址后,便没再强求她的学习—— 握笔跟握扫把一样的架势显然是不太擅长抄写的, 但对着模板盖章却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字…… 【大肚病来自丁罗】 看着缺胳膊少腿,七个就占满整张纸的错别简体字, 姚晓瑜一边觉得心虚,一边又觉得自己做成这样已经尽力了——雕刻真的很难! 人肉印刷完毕后,姚晓瑜将萝卜丢进灶火毁尸灭迹, 将白纸塞到了整个上海的医馆,多出来的就随机挑选了幸运的报童烟童卖花童擦鞋童,给了他们几个铜子儿,让他们瞧着顺眼的客人附赠几份。 她不是医生,也没有研究过血吸虫病的药房,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 举着一条小鱼的大旗的皮康秀行动力很强,印刷了结局和解除合作声明的报纸发到报童手上之前,他便成功入职小说日报,等到同事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皮康秀已经从话本大全的报社里带走了一切私人用品,开始跟新同事建立联系。 姚晓瑜是个守信用的作者,查看完皮康秀的工作成果后,卡着交稿的死线将新书的开篇送了过来,早就心慌成尖叫土拨鼠的皮康秀难得没顾得上寒暄,拿了稿子就开始翻看。 姚晓瑜是经历过论文死线的人,知道皮康秀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也没有打扰,一边用桌上的点心磨牙,一边观察着小说日报的编辑部,要是跟编辑惊讶的视线对上,便坦然的露出个友好的笑。 一条小鱼写出了两部风靡上海的书,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性别和年龄并不是值得在乎的事情。 …… 换了新东家多少要展示点实力,本来打算好的无限流大纲不能用了,姚晓瑜左思右想,祭出了最不容易出错的真假千金梗,甚至连里面的创新点也是被不知道多少人写过的:调换到农家的虽然是真千金,富贵人家的那位是假少爷。 因为这个梗早就被写手们从各个角度写烂了,姚晓瑜也就没有标新立异,故事的开篇,就是杜老爷去谈生意的时候经过一个村子,结果迎面跑来一个飚着眼泪的尖叫小胖孩,他乱飞的五官把杜老爷的马吓住,马一声长嘶一撅蹄子,探出半个身子看热闹的杜老爷就弹了出去。 杜老爷原本是很胖的,但在半年前跟夫人俏冤家揉碎鬓边花的时候用力过猛,以左手六右手七,左腿翘翘右腿踢的姿势修养了一个月后,就痛定思痛渐渐瘦了下来,但窗户的尺寸并没有随之缩小,所以杜老爷不但飞出去的很利落,还弹的很远。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走马灯的杜老爷幸运的栽到了泥坑里,然后被人以拔萝卜的姿势拔出来,眨个眼睛就掉下一块土的杜老爷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发现是刚刚追在小胖孩身后,竹枝舞成发出音爆的鞭子的女子。 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杜老爷发现女子长着跟他一样的桃花眼薄嘴唇,跟他夫人一样的柳叶眉高鼻梁鹅蛋脸。 经常看真假千金文的朋友都知道,一旦某个角色出现“一样”“相似”“熟悉”“如出一辙”等关键词,那这这个人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那女子和杜老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皮康秀放下稿纸,有些焦急的问道。 姚晓瑜:…… 好吧,她忘了现在不是写手快比读者多的后世,这种看前文知道后面发展的套路还是个新鲜货。 “她是杜老爷的亲女儿。” 姚晓瑜也不隐瞒,这篇文章写的急,拢共只有十来万字的篇幅,这次结束的地方只是习惯性的卡文,女孩的身份就在下次的稿子里,皮康秀只是提前一点知道剧情,问题不大。 “杜老爷不是只有一双儿女吗?” 皮康秀下意识的问道,杜老爷的走马灯已经将他的前半生都概括进去,温和有礼的长子,饱读诗书的幼女,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妻子,吞金咽玉的豪奢人生,简直就是凡尔赛中的凡尔赛,怎么又多出一个亲女……不会吧?! 皮康秀猛的想到一个可能,猛的睁大了眼睛,他愣愣的看向姚晓瑜毛,在面前的女孩点头的刹那,杜老爷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他跟夫人感情这么好,还有私生女?” “家里的孩子是假的。”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在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以后,一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对方,一边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什么私生女?” “孩子还能是假的?” 因为语速不同,两人再次同时张嘴同时结束,促进尴尬氛围增强的同时,莫名的既视感也更强了些。 她/他好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姚晓瑜茫然的看向皮康秀,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编辑的思路跑到了哪里,却不妨碍她重复一遍核心梗: “我写的是真假千金的故事。” 虽然姚晓瑜写的是真千金和假少爷,但就跟玩暖暖的只分暖妈和男暖妈一样,真假xx的系列不分性别种族年龄,通通都被归类于初始的真假千金。 “等等,你让我捋捋。” 皮康秀头疼的左手食指立起,右手成掌形放在左手上方,比出一个暂停的收拾,姚晓瑜甚至能看出他极速思考的特效。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jpg] “……所以这个姑娘是杜老爷的亲女儿,家里那个不是他的孩子?” 好一会儿过后,皮康秀总算是弄清楚了其中的逻辑,姚晓瑜点点头,皮编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结论对一个只看过狸猫换太子的男人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了。 “那后面发生了什么?” 疑惑解开,好奇的劲儿就出来了,但姚晓瑜没有再透露后续的剧情,只问起了自己的稿费,至于能不能刊登,她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真假千金可是在后世的大浪淘沙中存活下来的经典题材,要是小说日报连这样的作品都看不上,那他们迟早要完。 “两元五角。” 姚晓瑜回忆了一下自己写苗柚金的稿费,又算了算这个时期作者的普遍收入,只能感叹滚石原理在哪里都试用,正想要点头,就发现自己刚刚的没有反应好像给了皮康秀什么错误的暗示,他在纠结犹豫迟疑以后一跺脚,从椅子上起身:[1] “……我带你去见主编。” 市面上的长篇小说的稿费多在千字一到二元,皮康秀本来觉得两元五角已经是很不错的酬劳——现在有作者能拿到千字五六元,甚至十几元的报酬,但那是全国有名的人才有的待遇,而且能拿到这个价格的多数都是短篇,长篇也普遍不超过十元。 姚晓瑜第一本书的稿费是千字八角,第二本是一元四角,第三本是二元五角,已经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三连跳,但真假千金的题材一出来,姚晓瑜一沉默,皮康秀便觉得这个稿费还有些单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人去找一趟主编。 或许姚晓瑜只是单纯的没反应过来,但他不敢赌。 小说日报的主编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穿一身长衫,发髻被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有教导主任的气质,但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对姚晓瑜的性别和年龄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说她是少年英才,将来必有一番大出息,哄得姚晓瑜差点成了胎盘。 在看过姚晓瑜的作品后,稿费也利落的提到了千字三元,眨眼涨了五分之一的稿酬,姚晓瑜也就不太好意思接着讨价还价——跟主编说她可以把家里的书单列出来给姚晓瑜,一次四本不限时间的借出没有任何关系。 稿酬确定,合同签好,姚晓瑜便带着陶笑笑离开了,编辑部安静的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直到听不到姚晓瑜两人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才跟落入油锅的滚水一样喧腾起来。 “那是一条小鱼吗?” 这是不可置信型。 “一条小鱼居然真的是女孩?!” 这是怀疑自己眼睛型。 “她这次带了什么作品?” 这是读者型。 “这么小就能写这么好的书,我这么大年纪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这是自哀自怨型。 …… 叽叽喳喳的问题跟潮水一样将皮康秀淹没,他只能捡着能听清的回答。 “她就是一条小鱼,的确是个小姑娘。” “这次写的文章特别好,但是要等抄出来才能看。” “要是可以,尽量帮她保密,她不太愿意泄露真实身份。” …… “称呼?” 其他的问题都回答的跟干脆,只有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皮康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迟疑,但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 “不叫先生,她说过,称呼她为小鱼女士。” ----------------------- 作者有话说:【1】滚石效应:出自“在职场中,要做一块滚动的石头”,多跳槽才能拿到比工资正常增长更高的劳动报酬,在这里的含义是要多换平台投稿,才能拿到比正常增长更高的稿费。 ———— 有没有备用名提供,作者是个起名废[爆哭] ———— ———— 第71章 “赚钱了, 去吃点好的。” 千字三元,每周供稿一万字,便是按照一月四周来算, 姚晓瑜也能到手一百二十元,这实在是一件很该被庆祝的事。 陶笑笑半眯着眼睛跟姚晓瑜走,因为脸上没有表情, 瞧见的人只以为这姑娘投胎的时候没选好样子,天生一双绿豆眼,其实陶笑笑已经半睡过去了, 全靠本能当姚晓瑜的人形跟宠。 姚晓瑜倒是无所谓,陶笑笑跟着她的时候知道拐弯上下楼,不需要她多费什么心思, 放松就放松点呗,真碰到危险的时候顶用就行,况且陶笑笑除了偶尔的护卫功能,其实日常就是姚晓瑜外出花钱的挡箭牌,最大的作用是扮演能让姚晓瑜点一桌菜还不浪费粮食的小饕餮。 民国写文日常 第58节 “找个附近的饭点,要味道好点的。” 姚晓瑜跟黄包车夫谈好了价钱, 两人上了车,陶笑笑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姚晓瑜瞧着外面的人流, 思考今天能吃上什么地方的菜色。 各处的人都来上海讨生,各处的菜色都汇聚一堂,区别只在于是在酒楼饭庄, 还是犄角旮旯的小铺食摊,姚晓瑜一般都会捡着大店尝味,但偶尔也会想开开盲盒。 小半个时辰后。 绕路的车夫停在一家小店门口, 恭敬的请两个女郎下来,带着乌青的眼圈跑了,连临时涨价的工钱都没要,姚晓瑜瞧着歪歪斜斜的黄包车消失在街角,瞧了眼重新恢复半睡半醒状态的陶笑笑,有些不解的叹了口气。 她跟陶笑笑难道瞧着就对上海很陌生,或者说是很容易欺负吗?怎么碰一辆车要多收钱,再叫一辆车又要多收钱?她念着讨生活的人不容易,让他往正道上拉,反倒让对方更嚣张,非得让她把陶笑笑叫起来用上些物理手段,才晓得把她们往目的地送。 做事拿钱不好吗,非得又挨打又做白工。 …… “要吃些什么?” 店面很小,但采光很好,打扫的也干净,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穿一身浅色的衣服,笑吟吟的等着姚晓瑜点菜。 “来四五个你们店里拿手菜,食材别重了就行。” 这种饭店自己发挥的行为在当下并不少见,姑娘也只是问了问忌口,便帮着定下菜单。 “珍珠丸子、粉蒸子鸡、鱼杂豆腐、汤糊豆丝上齐了,这是送的五香茶干。” 姑娘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来,坐到柜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陶笑笑趴在桌上打盹,姚晓瑜用公筷挨个菜夹过去,滋味都不算差,但汤糊豆丝格外的好,那豆丝好像说不出有什么差别,但一吃就知道是湖北的那个味儿。 鱼杂豆腐也好吃,但没用旺火,精心挑出来的鱼杂多少有些糟蹋了,姚晓瑜随意捡着吃了两口,筷子就往豆腐上去了。 姚晓瑜有些可惜的填饱肚子,把陶笑笑拍醒吃饭。 ……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姚家人见陶笑笑和姚晓瑜进来便停止了交谈,所有人眼中的情绪都很相似,姚晓瑜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没卖关子。 “已经谈好了,新书下个月会在小说日报上连载。” 姚家松了半口气,又欲言又止的瞧着姚晓瑜,这次姚晓瑜只当没看见,她知道姚家想把誊抄的工作重新拿到手,但她凭什么要给台阶? 她自吃自用,自挣自花,不靠姚家的一点帮忙,姚家拿着她每月交上去的钱,领着她手上的抄书费用,在闹翻的情况下还想在她面前摆封建长辈的架势,开什么玩笑?! 别说什么她也住在姚家的屋子,誊抄给她省了事情——这个房子一个月才六元租金,十块钱足够她去石库门租带着电灯和自来水的房子,至于誊抄,先不说编辑部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免费服务,一万字一个银元,只要求字迹清晰整齐,放到外面有的是人干! 要么就主动低头,要么就自己去找抄书的活计,别想让她求着他们赚钱! “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众人不说话,姚晓瑜也不着急,她的新书的稿子已经交到了小说日报的编辑部,不愁誊抄的问题,倒是姚家,姚天睿这个月已经开始上学,全家少了六元收入不说,多少还要补贴一些。 现在抄书的市场又是僧多粥少,姚平安没有多少竞争力,现在周春花在收入上的锐减还没有具体的认知,等到月底一盘账……家里可还有五百八十多的债呢,姚天睿都去上学了,怎么着也得多还一些吧。 姚晓瑜回了房间,高高兴兴的码字,姚平安看着二女儿的背影,终究过不了心里那关。 …… 上海多了些凉意,一个消息在大街小巷中隐秘流传,直到西声报刊登了凯瑟琳小姐的一封信后,终于彻底爆发开来——血吸虫病,也就是俗称的大肚子病来自日本下了毒的钉螺! 不管什么时候,人们对自己的健康总会多几份重视,药店门缝塞进去的,随着花朵报纸附赠的白纸的小道消息在先,洋人的报纸在后,并不算特别被重视的大肚子病仿佛一下就变得家喻户晓起来,人人都谈着身边得病的人,又在争论这个病是不是真的跟日本人有关—— “当然有关!” 盛老七刚刚将主家拉到饭店,攥着手中的英镑过来休息,听到众人的交谈,当场就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车夫们便安静下来,想听听盛老七有什么高见。 盛老七是车夫们的偶像,在黄包车的圈子里,有车的地位高过没车的,包月的好过拉散客的,拉洋人的又好过拉国人的,偶尔有些例外,但大致就是这么个路数。 而二十多岁的盛老七不但有一辆自己的,顶新顶漂亮的洋车,会说外国话,还给英国人拉上了包月,这是顶端的更顶端,高层的更高层,他代表着某种权威,车夫们因此乐意听他说话。 “知道这是什么吗?” 盛老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哗啦的抖开,见众人摇头,便笑的十分得意: “《西声报》,写了外国人的新闻的报纸,凯瑟琳小姐的信就是投给他们的。” 现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很多,但不影响人们觉得报纸上的事情都是真的,况且姚晓瑜还是以写信的方式写小说,便更增加了许多真实性。 “洋人的信都登到报纸上了,能说谎吗。” 盛老七的宽双底青布鞋似乎要踏到车夫的胸口上,他无底线的相信着西方人,那红的黄的头发,蓝的绿的眼睛,在他眼中都格外的闪耀,格外的高人一等。 他不认识许多汉字,但他听过别人读凯瑟琳小姐的信,那歪七扭八的腔调跟盛老七听过的如出一辙,于是他立刻便相信了这些话——真诚善良的外国小姐为了揭露真相,都愿意用中文写信,这封信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洋人发在报纸上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大肚子病肯定就是日本人搞的鬼!” 这种论调在后世连被相信的资格都没有,但在现在却极有说服力,车夫们于是恍然大悟的点头,在盛老七的权威下,这个结论飞快的在黄包车界流传开来,然后一层层向下传播。 这就是姚晓瑜为什么一定要披着外国人的马甲了——洋火好用又便宜,洋布廉价又结实,连在黑市上,洋枪洋炮的口碑都要比土货更好些,洋人的话当然也比国人的有分量。 可笑,但这是事实,种花要等到几十年后的鸭绿江之战,才能让自己和世界知晓,国人并不比任何的民族差,然后在几十年后的大灾难中,将灯塔踹下神坛。 不知道历史的人读着西声报上虽然语言颠三倒四,但是感人至深的信,已经对其中的内容有了几分信赖,等钉螺是血吸虫的宿主之一的结论一出来,日本人是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钉螺的事情是真的,日本向种花学习的历史是真的,现在他们给外国人当狗是真的,大肚子病也是真的,那他们是凶手当然也是真的! 九真一假的信件,彻底将日本下毒的事实给钉死了! 不知道历史的人相信日本会做出下毒的事情,知晓历史的人呢? “倭国,畏威而不怀德者也,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种花强时匍匐为犬,如今是恶犬噬主啊!” “唐朝的日本派了遣唐使,明朝的海边闹出倭寇灾,甲午中日战争吞并了辽东,他们对种花的土地的企图从未停止,一心想要让我们亡国灭种!” …… 不知晓历史的人相信日本会下毒,知晓历史的人只会更加相信日本的狼子野心和牲畜不如;国人觉得日本心狠手辣,洋人在看过大肚子病的惨状后,想到凯瑟琳小姐的信件,还有大卫和史密斯关于卡氏肺丝虫和弓形虫病的报道,对日本的感官也下降了许多。 国家的强盛和衰弱,就像是大海的潮起潮落一样自然,但堂堂正正的击败,和用灭绝人性的毒计冲着整个国家下手还是不一样的,虽然销售鸦片的老爷们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见不得别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尤其是在对方只是自己手下的狗的情况下。 在种花的大地上,凯瑟琳小姐的信件翻山越岭的传播;在水面的游轮中,翻译成外文的信件漂洋过海,将日本的所为所谓传遍四面八方…… 渐渐的,在其他国家生活的日本人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有些艰难,而西声报的凯瑟琳小姐,也悄悄上了日本的通缉令。 第72章 血吸虫病的消息对姚家的小院没有太大的影响, 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姚家人从直接喝井水,变成了要把水烧开了喝。 打着陶笑笑名义去老虎灶买水的姚晓瑜跟这些琐事无关, 她正听陶金谷后悔自己的手脚不够利落,没抓住那个商机。 陶金谷就是陶二妞,她改了名字, 她饿怕了也穷怕了,名字里带金不缺钱,带谷不饿肚, 比起玉石珍珠似乎俗了些,但她心里踏实。 “细细的竹枝薅干净,一小捆就能卖一个铜元啊!” 她说的是小说日报关于真假千金的新刊内容——发现不对的杜老爷为了感谢救命之恩, 拿了银元出来,女子觉得不好意思,把罪魁祸首的屁股抽肿了一圈。 因为这段剧情对竹枝教训孩子只疼皮肉不留伤痕的优势做出了颇多的描写,等到报纸刊登以后,竹枝就成了时尚单品,连小孩儿骂人的词儿都从猫三狗四王五赵六, 变成了你下辈子当小鱼崽子! 陶金谷悔的很,潮流来的快去得也快,上海嗅觉灵敏的商贩不止她一个, 市场又有限,她只是知道的晚了一点,便只能悻悻的放弃这笔收入。 “如果你这次参与了, 你能赚多少钱?” 姚晓瑜安静的听着陶金谷发完牢骚,才严肃的问道,陶金谷被姚晓瑜的表情吓了一跳, 想了想开口: “少说也有一两个银元吧。” 找人砍竹子,薅竹子都是成本,着急还要加钱,她是挣差价的中间商,价格也不可能太高,要是都能卖出去,这几天保底都能拿到一个银元呢! “你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姚晓瑜问的很直白,陶金谷也不糊弄: “百来个银元总是有的。” 陶金谷在批发生意场上已经有了一席之地,手下有不少陶家村的人,她的父母被村里人看管的严严实实,再对她造不成什么困扰。 “你说不出数字,我就当你是一个月赚一百个银元,只多不少,有错吗?” 姚晓瑜看着陶金谷,陶金谷摇摇头。 “一个月一百元,一天至少能赚三元,你在竹枝上花的时间,每天能有三元入账吗?” 姚晓瑜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指点,总觉得爹味太重,所以她除了最开始的帮助,也没给陶金谷什么建议,但前两天她看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叫卖竹枝,跟她差不多长,多余的部分撇的干干净净的枝条,比她腰还粗的枝条,全卖出去不过十多个铜元。 但老太太心满意足,捡破烂她抢不过人家,竹枝野外多少能寻到一些,今天卖出去,挣到的钱又能让她多活几天。 “我……” 陶金谷说不出话,她被姚晓瑜这么一点,才意识到摆弄竹枝挣到的钱相对她现在的收入,实在是低廉的很。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没参与是正确的选择,但她想着竹枝能挣到的钱,心里就跟刀绞一样的疼,可要是她放弃这几天的收入,她也接受不了。 陶金谷惶恐的看向姚晓瑜,想说又觉得笨嘴拙舌,最后只簌簌的落下一串眼泪。 “没事。” 姚晓瑜递过去一张帕子,等陶金谷平静下来,才慢慢跟她说话。 陶金谷的这种情况在现代也有类似,最经典的例子就是经济状况并不差的老人热衷于拾荒,看上去是节俭的补贴家用,其实是一种资源掠夺的索求无度。 姚晓瑜曾经看过一句话:人的社会是有分层的,已经吃饱的人,不应该拿走饥饿的人用于维持温饱的垃圾。 什么钱都想挣,什么钱都要挣,再小的利润没拿到手就是亏,再单薄的报酬也要上赶着去够。 绿豆要,黄豆也要,花生要,西瓜也要。 可这是不应该的。 “……再碰到这种情况,你就告诉自己,两个钱你只能选一个挣,而不是努努力都能到手。” 姚晓瑜没什么好法子,也不知道这话有没有影响,但说了总是比没说好的,她希望陶金谷能大富大贵,却也希望她别堵死了穷人的活路。 有挣大钱的本事,就去商场上日进斗金,别跟活不下去的人抢几个铜板。 “一碗红油抄手,多放辣椒。” 摊主的手艺很好,辣椒的威力十足,一个个抄手像是烧红的火炭,辣的姚晓瑜舌头发木眼泪直流,坐着黄包车张嘴吃风,回去后在楼上放了冰块的房间里吃了半个在地窖冰过的西瓜,才坐在桌前面继续写梅花儿的故事。 梅花儿是梅家父母给真千金的起的名字。 …… 得了杜老爷的吩咐,查找的人第二天就到了村口。 这个时候的人口的流动性说大也不大,女孩儿是在村里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探查的人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女孩的成长轨迹摸了个清楚。 民国写文日常 第59节 女孩是村里梅家的长女,名字叫梅花儿,家里有个比她小七岁的弟弟,叫梅商,取自家里巴望着他没伤没病的长大的念想,这个弟弟就是那天罪魁祸首的小胖孩。 至于梅花的长相为什么会是杜老爷和杜夫人的结合体,那就要说到那场大雨。 十几年前,杜夫人怀孕的时候带着丫鬟小厮去寺庙还愿,回程的路上碰上乘着大雨出来打劫的山匪,身边的人努力引开注意力,杜夫人跑到了一间半塌的隐蔽小庙躲灾,而小庙里还有个人,就是从娘家回来,在这边避雨的梅母。 别问为啥大着肚子还要上山还要回娘家,也别问两人怎么恰好在庙里遇到,更别问为啥山匪要下雨出来打劫,梅父一点不担心快生的妻子之类的不合逻辑的问题,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杜夫人和梅母都觉得冷,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便挤在一起取暖,也不知道是谁先发作的,总之两人都动了胎气,在经历了一番挣扎后,在差不多的时间生了三个孩子,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梅花儿跟杜无双被抱错了。 庙里的杜夫人生的是龙凤胎,妹妹杜无双从小娇气爱闹,全家捧在手心长大。 杜老爷舍不得从小养大的宝贝,又觉得村里长大的梅花儿肯定受了很多委屈,顿时潸然泪下,调查的没好意思打断,等杜老爷哭累了,才慢吞吞的说其实梅花儿虽然吃穿差了些,但日子其实过的挺舒服的。 杜老爷瞪了自己的奶兄弟半晌,最后还是气咻咻的让他说详细情况,一根筋的奶兄弟根本没发现不对,杜老爷问,他就说。 这事情还要从杜夫人和梅母告别的时候说起,杜夫人觉得自己跟梅母同时生产是有缘分的,所以给了她两个十两的银元宝,还因着梅母生了女儿,怕苛待了孩子,递第二个元宝的时候故意多说了句话: “姑娘生的好,多给十两银子吧。” 二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一大家子的种田人,在风调雨顺的年景,结余不过几两银子,梅母和梅父在不靠着帮称的情况下,一年能存下三两银,已经是顶顶了不得的事情,二十两银子,是一切顺遂的小两口打底七年才能攒下的数字。 但又有什么时候顺遂呢,水旱蝗疫轮番的转悠,难得老天爷赏脸,多收了三五斗,不是加税供了老爷,就是保命给了长毛,哪怕风调雨顺,人祸也破天荒的不来闹腾,还有粮店笑嘻嘻的等着—— “今年都收成好,这个价已经是老爷发善心,说破天也高不出一文钱!” 不卖? 那你要怎么交税?现在官府可只收白花花的银钱! 梅母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相对于女儿更看重儿子,但也不会因为生了女儿就不愿意养,顶多就是好东西紧着儿子来,而杜夫人的这句话,两锭雪花银,直接将梅母的这些观念砸了个粉碎,脑子里只转悠着一句话: “这女儿是个福星!” 梅父瞧着梅母带回去的两个大元宝,拼命的点头,梅母因着这笔钱财,做足了四十天的月子,梅花儿最脆弱的几年,得了最精细的照顾——银元宝换了两亩田地的契书,每次梅父想对梅花儿发火,瞧着绿油油的田地就没了脾气。 而等到五六年以后,福星的风头渐渐过去以后,只开了朵花,没结果的梅母被人蛐蛐的时候,梅花儿直接把讽刺她娘的小媳妇给举起来,扔了出去,直接震惊了整个村子:小媳妇个子不高,瞧着也不胖,但被六岁的娃子举起来……这莫不是楚霸王转世? 从田地里回来的梅父起先不信,直到他发现每个人都这么说,将信将疑的回去一试探——他女儿有一把子好力气! 在种地为生的村子里,壮劳力是很珍贵的,梅父想了半宿,最后决定将梅花儿当儿子养,以后给闺女招赘,他本来还想把梅花的名字改成梅树,因为花过了季就没了,但树能生根,但梅花儿叫习惯了自己的名字,才没有改。 梅母对招赘没什么意见,她没儿子就没底气,哪怕有福星女儿,哪怕有那银元宝换来的地,她总觉得自己是悬在半空的,怎么都着不了地,现在闺女能招赘,她放了心! 梅父愿意,梅母愿意,梅花儿便成了梅家顶门立户的长孙,从泼出去的水到家里的顶梁柱,从待遇到话语权上都提了一大截,梅花儿知道这世道男人的日子有多好过,丁点不愿意的心思都没有。 人都是付出越多就越放不下,梅花儿被当成养老的大儿子养了几年,家里也习惯了她做主,弟弟的出生也没影响她的地位,还因着她能做重活,家里的好东西除了梅父就是她来挑,衣物之类都是母亲教着弟弟给她缝补。 杜老爷:…… ----------------------- 作者有话说:关于资源掠夺这一段我想了很久,一边觉得说教,一边觉得比喻不恰当,但还是写了 ———— ———— 第73章 梅花儿在梅家的生活刊登出去的时候, 已经到了月底,周春花将结余的钱来回数了三遍,脸黑成了锅底。 第二天, 眼下一大块青黑的姚平安就低了头。 姚晓瑜稿件的誊抄工作已经交给了小说日报,每次送新的稿子的时候,就会把旧稿子拿回来, 双方合作的很愉快,姚晓瑜也不想改变,所以她给姚平安找了另一个活计。 贝主编能借出来的藏书有许多都是市面上买不到, 但对姚晓瑜很有用的,但四本书的份额留老书看新书根本不够,姚晓瑜在征求过贝主编的许可后, 便动了誊抄的心思。 只是这人也不好找,那流传到后世的文章都写了,要是碰上不大好的抄书人,可能会将笔墨书籍一同卷走,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 文房四宝的损失倒是小事,关键是被带走的书籍——若是书店能买到的寻常书本还好, 就怕是有钱有人也难寻的珍品,那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五门,而后一种书籍, 贝主编给的书单上只多不少。 思来想去,还是自家人用的放心,只是为了防止姚平安知道是自己的藏书就随便抄抄, 还是要绕一道弯。 “……那个小姐极喜爱我的文章,愿意用给本家的千字一角的价格让你抄书,只是不能挑拣抄写的书本, 一本书一结账。” 姚晓瑜编了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打算把家里的书当做自己的嫁妆,所以要找抄书匠将书籍复刻一份的故事,等着姚平安的答案。 “好。” 姚平安答应下来,父女两个便没什么要说的事情了,姚晓瑜也不多留,径自上了楼去睡午觉,转身的瞬间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抄书的费用和平相处的时候是酬劳,真的起了什么冲突,就是无形的锁链。 …… “卖报咯,卖报咯,小说日报一份只要两铜元,一条小鱼的新文章在上面,真假千金要见面咯——” 张三草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小鱼先生现在已经是品质和销量的保证,一会儿的功夫,他手上的小说日报便只剩最后一份。 “给我一份小说日报。” 有人在张三草旁边停下,张三草没接递过来的两个铜元,只是咧嘴一笑。 “您找别人去买吧,这份是我自己要看的。” 张三草高兴的模样很有感染力,那人没买到报纸也不生气,只用惊奇的眼神瞧着张三草: “你识字?”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体验生活的说法,街上的烟童报童擦鞋童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来讨生活,能识字意味着能上学,或者家里至少有一个识字的长辈,再怎么穷困一般也不会沦落到这一行。 “识字。” 张三草挺起胸膛大声说道,他在丁娴传完结的当天凑够了学费,年后就上了学堂,现在千字文已经能读会写,打算过段时间就试着跳级。 男人还想问什么,张三草却已经不耐烦跟他拉扯,一溜烟的跑了。 他跟巷子里的邻居说好的读报的时辰快到了,人家可是付了钱的! 张三草跑到胡同口的时候,正中间的椅子已经摆好,男女老少在外面围成圈就位,张三草瞧了一眼娘,见娘点了头,才在最里面坐下,清清嗓子开始读报纸。 他娘不识字,但记性很好,谁没送东西也厚着脸皮来听报纸,她扫一眼就知道。 “小说日报今天刊登的有《金缘错》、《青玉楼鬼事录》、《灯火阑珊处》、《梅花无双》……” 张三草还没接着往下念,众人就做出了选择。 “听梅花儿的故事!” “梅花是抱错孩子的故事吧,就这个!” “抱错的那个好听!” …… 姚晓瑜没给梅花儿的故事起名字,小说日报纠结了三天三夜,还是遗憾的放弃了更直白的《真假千金》,选择了相对婉约的女主名字拼凑出来的《梅花无双》。 姚晓瑜:…… 问题来了,她该不该告诉编辑,梅家和杜家抱错的孩子是杜家的长子杜光程,和梅家的长女梅花儿呢。 一条小鱼的愁绪没人能解决,淳朴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这个作者的书名不靠谱,熟门熟路的把梅花儿的故事换成了他们一眼就能瞅明白的《抱错娃》! 这是底层的叫法,上层的要略微文雅一些,他们把梅花儿的故事叫《互换人生》。 不过这些跟张三草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无情的读报纸机器人,瞧着他长大的邻居家的叔婶爷奶想听什么,他就读什么。 张三草把报纸翻到梅花儿那页,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就开始一字一句的大声读起来,本来争论的众人飞快的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着抱错娃故事的后续。 姚晓瑜并不打算将这次的故事写长,所以梅花儿的节奏很快,上一刊的结尾是杜老爷听到梅花儿的生活以后的复杂心情,这一刊的开头就是杜老爷把事情告知家里后,带着全家人去梅家把抱错孩子的事情说清楚。 而这次杜家的运气也并不好,他们正赶上梅家村和赵家村抢水的日子,村里抢水从来不是什么过家家,虽然两边的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发起械斗,让现场不至于血肉横飞,打斗的场景却依旧惨烈的可怕——没水浇田就没粮食,现在不死,秋收以后也要被饿死。 等杜家的一串人连着马车赶到现场的时候,两个村子的战斗已经到了后半节,而梅花就是其中最显眼的存在。 打出凶性的高大女子满头满脸别人的血,一拳将一个壮汉砸倒,又一脚将目露凶光的男人踹出几米远,一甩手就是惨叫,一屈膝就是骨头断裂的脆声,当真一个天上降魔祖,人间太岁神! 那一双长在杜老爷身上,瞧谁都情意绵绵的桃花眼,在梅花儿的身上硬是显现出一股煞气,跟她对上的杜家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本来想梅花儿回家以后,用毛毛虫吓唬她,让梅花儿知道自己才是家里的宝贝的杜无双被吓得发抖,小心思全都散了个干净。 她只是想趁着梅花儿睡觉的时候,在她脸上画乌龟;在上课的时候故意跟梅花儿说悄悄话,让梅花被老师打手板;跟娘出去逛街的时候,给自己买一堆东西,不给梅花儿买,让梅花儿躲在被子里哭…… 但梅花儿的花瓣是铁打的啊,她要是招惹了,怕不是得三七开——梅花儿给她三拳,她过头七! 呜呜呜她错了,她不管是梅花儿的姐姐还是妹妹,她保证自己都会乖乖的,到了年纪就把自己嫁出去,别把她送回梅家,她过不了苦日子哇! 杜无双战战兢兢的跟着父母走进梅家,从一点装饰都没有的桌椅看向梅家父母身上手艺粗疏的衣服料子,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嚎啕大哭。 杜家人的复杂心思被抢水打的粉碎,梅家父母瞧着对面气派的一大堆人,很有些手足无措,直到梅花儿换了沾血的衣服出来,交谈才入了正轨。 而认出杜老爷的梅花儿本来以为是有钱人格外讲究,觉得之前的银元不够还完恩情,还要追到家里再让她发一笔小财,结果就听到她其实不是梅家的崽子的惊天的消息。 而梅花儿在接受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早知道就不用锅底灰处理了伤口再出来了,杜家肯定有好药。 杜家和梅家的交谈并不愉快。 十几岁的梅花儿长着一米七的大高个,在家里被当成0.8个大人,梅家已经在给她寻摸亲事,家里瞧不上十里八村愿意入赘的歪瓜裂枣,正琢磨着要不要带着梅花儿南下走一遭。 南边的纺织业发达,女子在家能挣钱,地位自然就高,对留女招赘的态度也寻常。 而且桑树多了,耕田就少了;人多了,能分到的土地就少了,虽然有些地方还是将男娃当宝贝养着,但也有些地方,男人都是抢着入赘——家里一亩田好几个人分,赘了人多少宽裕些。 从这些地方挑女婿,可比从十里八乡矮子里选高个好多了。 杜老爷刚好在这个时候送来银元,梅家还以为是月老让财神爷显灵,家里南下找女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是来抢闺女的。 梅家本来都商量好了,大闺女个子高力气大,性子风风火火却不失分寸,正适合在家里顶门户;小儿子脸长得好又脸皮厚,喜欢吃好喝好又不在乎闲言碎语,正适合当富贵人家的上门女婿。 这个世道入赘女多,但入赘的男人少,小儿子娶媳妇在婚恋市场上没太大优势,但要是赘出去选择面可就广了,都不是跨不跨越阶级,而是选择跨越多少阶级。 等大闺女赘夫进门,生个一女半儿送去学堂,小儿子应该也有了依靠,等孙辈从学校毕业,让上海的亲家帮衬着些,在城里站稳了脚跟,以后的子孙就不用再当泥腿子了。 可现在……唉! 梅家父母瞧着五官清丽,整个人瞧着跟绢人娃娃一样精致的杜无双,虽然因为容貌有些好感,却没有多少亲近。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他们一求子孙前途,二求两人养老,前一条倒是不愁,但人老了以后,金银千万也比不上贴心的儿孙在旁边端茶倒水,他们瞧着梅花儿长大,知道她亏不了两个人,这姑娘……不像个能撑起门户的。 旁边的男娃倒还好,就是教书先生的味道重了些,也不像是个能当家的……杜家不会是家里没有扛得住家业的,听到他们家梅花儿样样出色,故意来要闺女的吧?! 【“我们没那么龌龊!”】 民国写文日常 第60节 【杜老爷气红了脸,梅家父母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嘟囔出来了。】 张三草停了口,众人等了一会儿,催他接着往下念,然后就听到张三草说文章只连载到这里。 众人:…… 被源源不断的怨念攻击的姚晓瑜挠挠背,琢磨着得找个搓澡的地方把自己从头到尾刷一遍,时不时发痒也不是个事儿啊。 ----------------------- 作者有话说:张三草出现在第21章 。 ———— ———— 第74章 梅家父母对儿女的安排刊登出来以后, 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叱骂一条小鱼是牝鸡司晨,宣扬男婚女嫁方为正道, 但这些言论在早就习惯了的姚晓瑜心里连点涟漪都没溅起,她甚至还有心思找眼熟的作者名。 这位常写女子要守本分的,这次选了个新角度;那位宣扬乾坤正理的, 笔下还是老一套东西;哟,这还有个把八十岁老娘拉出来当挡箭牌的东西,真是臭不要脸…… 真假千金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 但并不是风头无两——那位用一篇文章将教育界搅的腥风血雨的邱小姐再次出山,说苗柚金的结局不够味道,她打算按照自己的心思续写一版。 众人跟瞧着胡萝卜的毛驴一样凑在一起买了大公报, 然后就为全球变暖做出了重大贡献。 他们以为之前写兄妹的文章骂的酒够狠的了,没想到邱小姐还能再创新高! 瞧瞧这把日本人给骂的……这位肯定是瞧过凯瑟琳小姐的文章的,里面憋着气呢。 不过邱小姐骂的这么狠,倒是阴差阳错的打消了一些人追查的心思——骂他们的时候嘴巴不留情,但人家邱小姐骂外国人也没留情啊,这何尝不是一种人人平等呢! …… 豪宅内。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我泱泱大国,竟被蛮夷踩在脚底, 呜呼哀哉!” 须发皆白的老者痛心疾首,寻常人看邱小姐版本的苗柚金,只图一个爽快, 但如他一般的有心人却能发现魔鬼藏在细节里,那宴会上的嗤笑,那门口牌子上的英文字……这是在剜人的心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虽然老了,但三个姑娘没一个孬的! 老人拄着拐杖起身,脚步有些不稳的的出了门。 东洋工厂。 “这里面的包身工的事情,是真的不?” 纺织工人听着苗柚金解放工厂的情节,注意力却聚焦在那几个不起眼的地名,那些包身工的待遇的细节上,纺织厂的工人有许多是上海本地的,但也有许多是外地的幸运儿。 被同乡的花言巧语骗,被卖到不做人的地方打黑工,吃浆糊一般的薄粥,把不要钱的菜叶子捡了做菜的经历,这些是她们或者身边人经历过,或许正在经历,或许未来会经历的事情,纵使对这些琐事不大感兴趣,也会添上几分额外的关注。 她们的场子里也有包身工,以前总觉得她们脏,乡下习气,言语不通,时常换人还有最重要的不自由,没有自己的权利——哪怕这个自由只是可以选择用饿肚子代替做工,这个权利也只是调厂和离开,却足以让她们这些外头工人和包身工之前画出清晰的线: 这一点权利和自由,有时候便是生与死的差距。[1] “我觉得八成是真的。” 女工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动了“拿莫温”和“小荡管”,在工厂里除了东洋婆就是他们最大,毒打谩骂是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常采取的发泄手段,直到十几年以后,她们这些“外头工人”才会渐渐不再成为他们发脾气使威风的对象——火气全到包身工身上了。 在这种外资工厂中,工头通常被称为拿莫温,取自他们在厂子里no.1的编号谐音;而荡管指的是巡回检查的上级女工,就像纺织工人并不认为自己跟包身工是同一类人一样,拿莫温和小荡管也并不认为自己跟纺织工人是平等的存在。 “那她们真是挺命苦的,女人呐……” 有个女工叹了口气,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人故意打断,这个女工很会做活,但话实在是让人不爱听——这人觉得女人就是油菜籽命,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 这话偶尔说说,她们也就当听个新鲜,谁愿意天天被这么念叨啊,烦得很。 女工们,尤其是从外地到上海的纺织女工,商量着往故乡寄信,把带工把怎么摆弄包身工的事情说个清楚,大公报的报纸当然也是要附上去的——过去不知道包身工的日子这样难过也就算了,现在明白了,总得做点什么。 在她们的认知中,家里困难的时候,把人卖了缓一口气是可以接受的,但一种人一个价钱,这些带工只花了买活人做工的价,却要小姑娘们豁出命来做事,这是不应该的。 就像把人往脏地方卖的价钱总比给寻常的人牙子要高一样,那多出来的钱是买命的,能到带工手下的小姑娘们的父母或许对她们没有多少疼爱,但也绝没有把女儿用命换钱的狠心,这些带工就是两头骗! 因着这份愤怒,和她们没有发现的,对不该逝去的生命的惋惜,女工们写信的决议被很快的通过了,当然也有成本不高的缘故——纸张墨水,信封邮票都要钱,但一起承担的话,也算不上什么大数。 “你们说,黄六朋友的妹妹会不会也被卖去做包身工了?” 等众人把写信的事情商量好,上工的时间也快到了,她们正准备四散回到自己做工的地方,有人突然想起另一桩事。 “下工后去跟黄六说说吧,好歹是条路。” 没人敢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将这个可能告诉黄六的提议得到了一致的赞同,小喜子作为跟黄六住在一个大杂院的纺织女工,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黄六是一年半年前来的,一个顶顶的可怜人,爹娘亲人都没了,家里的男人又是个半疯的瘸腿哑巴,整天在房间啊啊的叫唤,黄六为了补贴家用只能进厂做工。 这个时候的补贴家用可不是字面意思,这四个字是女人在家里承担了大半,甚至全部的支出才能说出来的。 黄六又没个孩子,每天就是数着日子熬,好容易挣来的几个钱除了供自己和男人的开销,全都用来打听朋友的妹妹的下落了,只是一直没什么消息,但她也放了话: “我这条命就是大妮救的,大妮走之前唯一巴望的就是把妹妹找回来,我一天找不到就找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找一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得把二妮找回来,活着,我把她带回家给大妮磕头;死了,我把她跟大妮的棺材埋到一起!”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让众人同情又佩服,院子里厂子里都帮着打听二妮的消息,可惜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小喜子心里惦记着事儿,手上的活计便有点不大利落,好在一起做事的女工帮衬着,也没招了那群东洋婆的狗的脸——面上叫一声拿莫温和小荡管,私下她们都是怎么脏怎么骂,狗娘养的已经称得上文雅。 下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小喜子提前跟一间房的姐妹递了话,也跟家里传了信,别个儿往宿舍门口走的时候,她出了工厂,在兄弟的护送下到了家。 “大哥,小弟,我去跟黄六说句话。” 小喜子进了黄六的房间,那个哑巴还没睡着,被捆在椅子上挣扎,仅剩的一只眼睛透出凶光,小喜子被吓了一跳,瞧见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也就没了害怕的心。 “六姐,你醒醒。” 小喜子将黄六推醒,黄六费劲的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又被小喜子摁了下去。 “六姐,你躺着听,不要激动。” 天色已经很黑了,小喜子没有卖关子的心思,直接把她们的猜测说了出来: “二妮可能被卖去做包身工了。” 黄六恍若被雷劈中,一下攥紧小喜子的手,等小喜子将那些靠谱不靠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才脱力般的倒在床上,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她从上海的最高档的书寓找到白房子,问遍了每一个院子和胡同,本来都要绝望了——有明显的特征,知道是在上海的姑娘,若是在地上没找到,那就只能去地下寻,因此她得了病也不想治,只想快着些去见二妮,谁曾想峰回路转,竟还有个灯下黑! 包身工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恭喜啊,你又能多活一段时间了。” 黄六支着身子起来,拿起旁边的擀面杖,一边笑一边狠狠的抽到男人脸上,一下便让男人吐出两颗牙,但她压根不在意,只踉踉跄跄的把自己撑起来,拿了药包去煎。 她要治病,她要活着,妹妹还在等她! 是的,二妮不是所谓的朋友的妹妹,是她的亲妹妹;她的丈夫不是丈夫,而是专把姑娘卖妓院的人牙子;甚至她也不叫黄六,在山西的钱家村,她被人称为“自灭满门的疯子”。 其中的缘由说着复杂,但从头讲起,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黄六不被叫疯子之前,她是钱家的长女,叫招娣,她能活下来一靠爹娘念着她长大以后的彩礼钱,二靠她命硬,钱招娣不喜欢这个名字,村里人叫她从来不应,她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钱大妮。 不好听,但比招娣听着顺耳。 钱大妮五岁的时候,钱母怀了第二胎,都说肚子尖尖是个男娃,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孩,钱父要把她丢到尿桶里当肥料,钱大妮抱着妹妹就跑,因为钱家放出谁给孩子喂奶就是结仇的话,钱大妮跑遍了整个村子,也没让妹妹喝上一口奶。 最后妹妹是靠着村里的大黄填饱肚子的。 大黄是孙家养的狗,很会逮野鸡兔子,孙母靠着大黄打猎来的肉,把光宗养的越来越胖,但每次大黄生了崽子以后,孙家都会避着大黄杀了吃,不是没人劝孙家不想养就把狗崽卖了,但他家不听,就是要吃。 但常年打燕总还会被啄眼,钱大妮妹妹出生的前两天,大黄又下了一窝狗崽,孙家照旧放到了锅里,但这回被大黄瞧见了,大黄一爪子把光宗挠掉半张脸,跑了。 钱大妮被整个村子拒绝以后,抱着妹妹坐在山脚哭,一嘴血的大黄从灌木丛探出脑袋,嗅嗅妹妹,躺下了,钱大妮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猜出的意思,总之,妹妹靠着狗奶,硬是活了下来,并喜提钱二妮的名字。 钱大妮给起的,大妮二妮,一听就是姐妹。 大黄给二妮喂久了奶,可能真的把自己当娘了,时不时就带着野鸡兔子来投喂,两个钱被大黄养了三年,等钱母生了儿子以后,在家也能混上一口吃的——娶媳妇的彩礼一个闺女就够,但要好媳妇,彩礼不嫌多。 哦,对了,钱父还想要抓大黄给钱母吃,结果被大黄咬断了脚筋,成了跛子,而大黄在一个春天,躺在开着小花的草地上闭了眼睛,被两个钱挖了个坑,埋了。 两个钱就这么跌跌撞撞的长大,二妮天生一副好容貌,钱大妮最常对二妮说的就是挡好脸,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大妮有一回上山采蘑菇,因为二妮扭了脚没带着,等回来以后,二妮就不见了。 钱大妮冷静的用存下来的跑路钱买了药,把全家捆了,用刀抵着这群畜生的脖子问二妮的下落,他们开始还不肯说,被挑了手脚筋以后便抢着开口了——二妮被卖给了郑黑儿。 钱家村在大同,大同的婆姨,是能跟泰山姑,扬州马,还有西湖船娘并列的四大妓女群体,而郑黑儿,就是他们这片专门把人往下九流地方卖的牙人,据说在外地还兼做拐子的行当,他本名不叫这个,因为手狠心黑才得了这个混号。 钱大妮听到妹妹的去向后,因为时间紧迫,让钱家人把藏财的地方说了,就给了他们一个痛快,然后包袱一卷火往房子里一丢,就要去找郑黑儿,结果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了人,从家门口到出村的一小段路,便得了个疯子的外号。 不过这不是钱大妮关心的事情,她花了些时间,用了些钱财,废了些功夫,加上一点儿运气,成功把前往拐卖地点的刘黑儿给绑了,本来只想着问了妹妹的下落好聚好散,但刘黑儿不配合,钱大妮学着在乞丐窝看到的法子,挖了个眼睛才让刘黑儿松口—— 二妮在路上又哭又闹,被他扇了一巴掌,落到地上把脸给破了相,有经验的看过说要留疤,加上又发了烧眼见着好不了,就被他转手卖了,至于卖家的信息…… “那边说要去上海。” 钱大妮得了答案,顺手把刘黑儿的两只手的筋给挑了,耳朵戳聋了,舌头割了,两个蛋摘了,与刘黑儿扮做夫妻,去上海找人。 为了防止自己的名字被联想,她说自己是钱家村的黄六,找的是救命恩人钱大妮的妹妹钱二妮,这是她跟妹妹的暗号,二妮只要活着一听便知。 大黄给光宗破相的那次,生了五个崽儿,可惜一个都没活下来,两个钱都靠着大黄活下来,钱大妮心里感激,有时候便叫自己黄六,叫妹妹黄七。 “若是包身工里有妹妹,我就给你个痛快的死法;若是还没有,夹棍铁索老虎凳,造畜凌迟点天灯,我们一样样来。” 黄六用擀面杖往郑黑儿脸上一抽,看着吐出来的牙齿,微笑着说道。 嗯,比起挨个上的酷刑,凌迟怎么不算一种痛快呢。 半个月后。 黄六睁大了眼睛,在一批批的姑娘里仔细瞧,最后搂住一个女孩儿大哭起来。 难怪她到处找不到妹妹,黄七在带工这边不叫二妮,叫芦柴棒! 黄六看着妹妹呆滞的眼神,瞧着她只剩骨头的手,又把满脸心痛的带工从头看到脚,将容貌连着细节死死记在心里,才带着妹妹挤出人群。 三天后。 众人唏嘘着黄六的苦命,刚把恩人的妹妹找回来,丈夫竟死了,偏生家里又没钱,只能把房子退了,用押金买了草席和板车,将丈夫拖回家乡安葬。 都是穷苦人,不为难已经是最大的帮忙,黄六就这么拖着板车,拉着丈夫的死尸和妹妹走了,从此再没了消息。 半天后,乱葬岗抛下一具赤裸的男尸。 三天后,虐待包身工的带工全家被人割了喉咙,听到消息的包身工们都默默立了无名的牌位。 半个月后,上海的另一边,跟东洋工厂呈对角线的巷子里,搬进来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男的叫黄六,女的叫黄七,据说是因为名字才看对了眼,定了这一场姻缘,可惜逃荒的时候跟家里人走散,只能到上海讨生。 民国写文日常 第61节 “小七,来上香。” 黄六关紧门,招呼妹妹过来跪拜,她们拜的是仇家三姐妹的排位。 三姐妹觉察到纺织业的利润,吞掉了东洋工厂,联合那些被带工欺瞒的,包身工的家里人,逼着带工把挣够二十块钱的包身工都给放了出来。 剩下没挣够的也在三姐妹的工厂登记,工厂包了包身工的吃住,工钱也有专人记录,每天赚的钱不再是张嘴乱说,给带工交了二十块的赎身费,以后赚的钱便只归自己所有。 那二十块钱也并不是凭空来的,十块钱是把小姑娘带走的时候,给她们家里人的费用,还有十块是把人带到上海的路费。 有人说仇家三姐妹这么做是为了名声,也有人说她们是为了争抢能做事的熟练工人,但黄六只看结果:若不是她们逼着带工放人,等她养好身子爬进工房,妹妹可能已经没了—— 她带妹妹去看大夫的时候,大夫说妹妹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好好养着还有希望,可要是按照包身工的待遇,最多两天就能黑发人送黑发人。 【希望三位小姐财源广进,岁岁平安。】 黄六把头重重的磕到地上。 ----------------------- 作者有话说:黄六没读过书,只上过社会大学,大家对她宽容一点。 ———— 【1】权利和自由:化用文章《包身工》 ———— ———— 第75章 仇家进军纺织业并没有大肆报道, 报纸上一笔带过的事情也并未惊扰到姚家小院的平静,姚晓瑜不想让自己的冬天笼罩在睁眼就欠两千字的阴影下,趁着秋高气爽埋头苦写, 发誓要在立冬之前将梅花儿的故事写完,然后猫冬! 阳历十月中,每天至少写三千字的姚晓瑜把文章画上句号, 松开手中的钢笔,呼出一口长气。 梅花儿的故事,完结。 小说日报只刊登到梅家在和杜家的抢孩子大战中无奈落败, 眼泪汪汪的送走了梅花儿和杜无双,编辑部也只看到梅花儿意识到杜家的日子不是单靠着一把力气就能过好,决定上学识字, 用知识武装自己。 众人正热切的讨论后面的发展,琢磨梅花儿以后打算做的事情,而在姚晓瑜这里,梅花儿的故事虽然还会在书中的世界继续发展,在她的稿纸上却已经画上了完结符。 后面的剧情并不复杂,完成了学业的梅花儿开启了商战副本, 想取代杜光程继承人的地位,两人明争暗斗,梅花儿赢多输少, 但杜光程的二两肉就是定海神针,哪怕梅花儿在事倍功半的情况下能赢事半功倍的杜光程,众人也迟迟下不了移交继承权的决心。 梅花儿是个清醒的姑娘, 在意识到杜家的亲朋好友比起能力更看重根,把她当成让杜家蒸蒸日上的工具人后,就打算将自己手上的东西跟杜家完成切割:到她手上的东西就是她的, 想拿回去是不可能的。 至于分割以后杜家的损失……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杜家该庆幸她跟他们有血缘关系,以后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们饿死,不然就杜光程那点子本事,以后家业怎么没的都不知道,现在肉至少烂在了锅里。 再说了,她只是想要做杜家的继承人,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而且做不了也只是想要留住手上的东西,让一让她怎么啦! 梅花儿向来是个想到就做,风风火火的性子,但再快也快不过老天爷的帮忙,在她思索着自己手上的东西怎么才能损失最小的时候,梅母的哥哥吴家舅舅来探亲了。 而梅花儿惊愕的发现,杜光程跟吴家舅舅长的八分像,她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一个词——外甥肖舅! 梅花儿顿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而等到她拐弯抹角的让杜父的妹妹回来后,本来只是试探性的推断顿时有了八成的可信度,让梅花儿把分割杜家的念头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能继承全部的家业,为什么要只拿七成呢。 梅花儿略施小计,让梅家和杜家的人齐聚一堂,稍稍一暗示,两家从杜小姑瞧到吴大舅,又看向杜无双和杜光程,全都傻了眼——杜无双的眉眼嘴巴跟杜小姑的一模一样,杜光程的脸也就是吴大舅的微调版本。 看看两个人,再看看杜父和杜母结合体的梅花儿的脸,众人都有了相似又不妙的猜测:抱错就算了,这还能认错?! 杜无双很高兴,她重新回归了亲生父母的怀抱,梅花儿也还好,她依旧是妥妥的杜家女,有资格参与家业竞争,只有一直把自己当成继承人的杜光程天塌了! 他能勉强招架梅花儿,第一是因为他是杜家的男丁,第二是因为他是杜家的男丁,第三是因为他是杜家的男丁,可现在他最大的底气没了! 就跟皇帝首选为男,但女帝比串帝强一样,一家人里面,平庸的男人和出色的女人,人们往往会选择有第三条腿的那位,可如果这个男人都不是他们家的,那选择便可想而知。 梅花儿就这么成了杜家的女家主,第二次举办认亲宴的时候,众人已经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先不说抱错的还能认错的事情,光是少了一个能力平庸的男继承人,多了一个能力出众的女继承人的事情,就足够众人叽叽喳喳半年。 不过他们私底下再怎么说,也不妨碍把自家长得好/身材好/没有继承权的男人往梅花儿身边送,不影响梅花儿身边来来去去的蜂蝶狂舞,更不影响梅花儿被所谓的亲戚以性别的名义指手画脚的时候,另起一支,以族长的名义修新祠堂,将杜母和杜无双的名字添上去。 女人不能进杜家的祠堂? 新修一个自己的,想怎么进怎么进。 相对于梅花儿用力气打碎宅斗,用知识参加商战,用血缘登顶继承人的精彩剧本,杜无双就要平淡许多。 在梅花儿将杜光程拉入继承人之战的时候,得了梅花儿不会故意为难,也瞧不上她未婚夫承诺的杜无双拿着言情剧本,带着得了梅花儿许可,杜家置办的嫁妆跟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成了婚,小两口过着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等杜无双重新成为杜家的亲生女儿后,本来就舒服的小日子过的更是自在,心里也多了一分底气——梅花儿私下跟她说过,只要别丧了良心,日子就是怎么舒服怎么过,要是婆家对她不好,不用担心名声,直接和离归家。 若是不想嫁,家里不缺她一间房,一张床。 若是想再嫁,杜家不缺成婚的排场,外面的新郎排成行。 这个话跟杜光程跟她说的“他会给她撑腰,但在婆家要恭顺贤良,凡事多想想自己的问题……”并不一样,但杜无双更喜欢姐姐说的话。 哦,对了,杜光程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就搬出了杜家,在中学寻了份老师的职业,过不上原来的奢侈日子,但收入也并不算低。 梅花儿觉得学校很适合他——杜光程算不上坏人,但他的性子就不适合在商场厮杀,细水长流的小日子过着,其实挺好的。 杜光程本来还想把亲生父母接过来同住,但可能是远香近臭,同一屋檐下实在不大能相处过来,杜光程便每月只给他们一些钱作为赡养费。 梅家父母回了村,照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只是他们不下地也不做家事了,梅花儿雇了人,从砍柴挑水到做饭洗衣全都包了,只让他们把杜光程给的钱当零花,两人闲不住的时候,就给门口的一小块菜地浇浇水,跟老伙计们聊聊天。 实在是无聊了,就进城到梅家住一段时间,听听说书喝喝茶,跟着梅花儿去看髦儿戏,下下馆子吃吃点心,然后回去跟老姐妹炫耀,让他们也长长城里的见识。 梅家父母是现代都很稀缺的那种“不扫兴的父母”,梅花儿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来,点什么都吃,玩什么都配合,知道自家姑娘乐意给他们花钱,再心疼也不耽搁听话,主打一个有福就享,让梅花儿也高兴的很—— 她这么辛苦的挣钱,不就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享福的嘛。 梅家村的人都捧着两人,便是瞧不顺眼的,也不说什么坏话——梅花儿念着养父母在这,不但给梅家修了坟,给村里捐了路,还让杜家的饭店收他们种出来的蔬菜粮食,有什么轻巧的手工活儿,也总能让他们分到一份,老祖宗可能有人不尊敬,但绝不会有人看不上财神爷! 就是每家一个女娃读书的机会,要是能让给男娃就好了,但这话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梅花儿也是姑娘,要是一生气,连女娃的钱都不出了咋办! …… 姚晓瑜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真假千金文,从最开始的假千金坏,真千金好的脸谱化,再到后来的假千金无辜,真千金不善良的反套路,最后到真假少爷的变种,文章的各种加buff,从死人文学到马甲大佬,沾了点边的题材她都看过。 这类文最大的看点就是其他角色的火葬场,受了委屈的主角拿到了属于她的一切,最后过上了被所有人宠爱的幸福人生,姚晓瑜一直没发现其中的不对劲——直到她发现这种争夺的本质是一种失权。 不管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从一开始就被排斥出了继承人的选择范围,她们是逗乐的宠物,联姻的道具,她们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情绪价值,跟其他的企业达成合作,所以谁留下都无所谓,因为到最后谁也不会留下——嫁人以后,家族企业只会归兄弟。 继承家业当然要亲生血脉,但都是嫁出去的人,真真假假有什么好在意的,真假少爷的文章也是同样的逻辑:假少爷往往只会是家族备受宠爱的那个,而不是继承家业的那位,真少爷回来以后,占据的也只是家中的女位。 姚晓瑜以前还喜欢看团宠小说,什么家里连着几代都是臭小子,只有女主是女孩儿,什么七个哥哥把唯一的妹妹当小公主,什么福宝出生得到全家的爱……现在回头,全都是一碰就碎的虚幻。 什么团宠,有本事让女主拿有决定权的股份啊! 什么福星,有本事让女主当家主啊! 什么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有本事让女主接过重担,加冕为女王啊! 姚晓瑜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也犹豫过要不要把梅花儿写成最常见的那种真千金——吃足了苦头回到家,发现家里却更偏向假千金,然后经过一系列陷害辩解受伤心死,最后挽着大佬的手回来打脸/家里发现她真的死心以后突然长了脑子,后悔道歉。 甚至连人设都不用费脑子——赌博的爹吃苦的妈,要上学的弟弟走投无路的她,被找回去以后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只是跌入更深的地狱。 但到最后,姚晓瑜还是写了这朵钢筋铁骨的梅花儿。 第76章 “去吃点好的!” 姚晓瑜将写完的梅花儿的稿子放好, 下楼冲着陶笑笑招手,陶笑笑眼睛一亮,唰的就跟在了姚晓瑜身后。 这个主儿向来不会亏了五脏庙, 天热的时候糊弄着吃是白面精米配肉,现在凉快了些,在外面能坐的住了, 就去饭庄点几个炒菜,配个大荤解决一日三餐,连带着她一起享福。 但就算这样, 姚晓瑜这五个字也不常说——这句话能吐口,保底是酒楼的一桌席面! 陶笑笑跟在要姚晓瑜的身后,一边高兴一边担心:就姚女士这丁点大的胃口, 不会还没把桌上的菜尝完,就吃饱了吧。 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啊! 姚女士的称呼陶笑笑跟编辑部的人学的,刚叫的时候有点怪,多念几遍以后两人也就习惯了。 姚晓瑜没在意称呼上的小小变化,带着陶笑笑兴冲冲的去开盲盒——其实姚晓瑜的爱好挺多的,但去掉可能会受伤的, 去掉这个时代连还没有出现的,去掉只能到外地才能享受的,再去掉会被人孤注一掷的, 那也就剩个吃穿了。 听书看戏也是会做的,但只是偶尔打发时间,姚晓瑜不能说不感兴趣, 但也就是比鸡肋还要没用些的聊胜于无。 而穿除了买成衣,是不可能立刻就有成果的,但吃不一样, 等个一时半刻,桌子上就能给人全摆满了,硬生生把姚晓瑜这个爱好广泛的有为女青年变成了纯种吃货! 不过这个时候的饭菜的味道的确不差就是了,也不知道今天的幸运饭店主打的哪个地方的招牌? 湖湘肝?云贵川?还是后面发展起来的大东北? ……好吧,是洋人菜。 今个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饭庄高酒楼好像都招了财神,找一家没位置,再找一家还是没位置,最后姚晓瑜干脆放弃了中餐,带着陶笑笑坐电车来吃西餐。 红酒原盅炆子鸡、羊肉卷饼、百合蒜泥焗鲜蛤蜊,法国的菜配上改良英国的芋泥炸板鱼,配着德国的黑啤酒,最后还上了个菠萝披萨,姚晓瑜实在是分不清这是哪国的餐馆,但分量的确很足,新鲜的风味也不差,出乎意料的一顿饭,但还算令人满意。 而今天的惊喜还没结束,两人坐着黄包车,吃着核桃椰子泥雪糕进家门的时候,碰上了明显是在等着姚晓瑜的温柔。 “……你是说,你也想抄书赚钱?” 姚晓瑜怔怔的重复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之前苦口婆心的劝周春花和温柔识字,也搬出过会写字以后能靠着抄书赚钱的大饼,但结果还是靠着威逼才能让进度条向前。 她从那以后就断了念想,结果现在温柔竟然有靠着抄书赚钱的想法了?! “靠笔杆子吃饭,比做手工赚的钱多,还更轻松。” 温柔也没说什么大道理,她以前总觉得写字是文化人,例如姚晓瑜;或者有能力的人,比如姚平安才能做的事情,便是识字,也是有学费的威胁悬在脑袋上,才不得不挤出挣钱的时间做的事情。 姚晓瑜每周都组织考试,却不妨碍温柔觉得读书写字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个理念矛盾又理所当然,是从小到大的规训形成的枷锁。 直到她被送进医院做了手术,除了姚晓瑜过来念书的时候有点意思,其他的时间她只能无聊的躺在床上,为了打发这段难熬的日子,她主动挑选了一项自认为最费时间的活动:认字。 然后温柔发现,识字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算术也一样。 但后面的手工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加上回来以后卖蚊香,姚天睿开学,她只要每天有进账便松了口气,根本腾不出手去算术。 直到进入十月,蚊香正式没了生意,她除了家务就是做手工活,温柔才有了精力打算盘,然后她才发现,自己一天忙到晚的收入,还没有姚平安每天抄一段时间的书来的多。 若是之前她不清楚抄书的状况也就算了,可在医院她也是用铅笔正儿八经写过几个字的,比起她五花八门的手工活,抄写可轻松多了。 “我今个儿就想要一句准话——我把字练好了,能不能也从你手上拿了书挣钱?” 练字,尤其是钢笔字,笔墨白纸都是成本,若不是有姚晓瑜在,温柔也没这么快下定决心。 民国写文日常 第62节 “能。” 姚晓瑜并没有犹豫太久,贝主编手中值得抄写下来自己留着的书实在太多,别说外面买不到,就是能买到,几万字的薄薄书册,也是十个银元起步。 她给姚平安的手抄价格不低,但跟有价无市的现成书籍一比,也称得上一句物美价廉。 繁体字写起来费工夫,姚平安每天的工作量有限,温柔新手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两人加起来一年最多几百万字,而姚晓瑜排掉版税,其他马甲和意外收入,她一个月只要能写四万字,就是一百二十个大洋,这么算算她的收入绰绰有余,能得到的书籍数量也划算的很。 “不过跟爹一样,抄书的时间只有三年。” 姚晓瑜明面上的借口是小姐三年后出嫁,根本原因是四年以后一战爆发,到时候多少会有些动荡,她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几年后搬家的打算…… 模糊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姚晓瑜拿了张姚平安因为有错别字,只能废掉的抄写纸给温柔,让她进行字号对比。 “你能练成这个样子,就能靠抄写挣钱,你的钱是跟爹的一起给,还是单独给你?” 姚晓瑜一边把纸张递过去一边问,她手上要抄的书多的很,两个人还形成不了竞争关系。 “单独给我。” 温柔连丁点犹豫都没有,丈夫是天是地,但这个钱是她挣的。 “那你练好了来找我。” 多了个誊抄工具人,姚晓瑜心情很好的上楼,难得想起了自己的丁娴传出版的事情。 据说这书在线装的时候还出了些事情,本来早就能售卖的书,硬是拖到半个月前才开始打广告,据说前两天刚开始售卖,但她最近埋头写梅花儿,今天又一心想着填肚子,还不知道这本书的销售情况。 明天去看看吧。 姚晓瑜将这件事情记在日程本上,希望它的销量可以好一些,开刃作销量上去了,第二本书出版才能更顺利一些。 想到苗柚金的姚晓瑜又想骂日本人了,这群玩意的心眼子怎么就那么小呢,骂他们的是邱小姐,写上海致富记的是一条小鱼,这群瘪犊子倒好,居然不让苗柚金出版。 这下好了,本来在书写到一半就开始扯头花的出版商们都没了动静,一个两个都开始重新评估苗柚金的价值——要是丁娴传卖的好,那威胁就是放屁,要是卖的不好…… 姚晓瑜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滚蛋,她的乳腺也是乳腺,火气发出来,心情才能舒畅,脏话说出来,嘴巴才能干净! 本来想休息的姚晓瑜毫不犹豫的坐在桌前,抽出一叠新的稿纸,开始奋笔疾书,最上方,一行明显比正文大两号的标题格外显眼: 《我都鞠躬了,你还想怎么样!》 …… 熬了个大夜的姚晓瑜在下午强撑着爬起来,用冷水强制给自己开机后,带着陶笑笑咬着肉包子根据昨天定下的日程去看丁娴传的销售情况。 民国时期的书籍售卖只会在报纸上打广告,想要提高售卖数量,至多就是找名人做序,还没有衍生出立牌书封之类的繁多花样,姚晓瑜她们想找丁娴传,就只能进书店自己摸索,或者直接问老板这本书的位置。 作为一个有点社恐的人类,姚晓瑜默默将明确有丁娴传售卖的书店转了一圈,从最显眼的地方瞧到犄角旮旯,最后硬是一本丁娴传的影子都没瞧见,最后硬着头皮去问老板。 “你们是刚到上海的吧,丁娴传已经卖完了。” 早就注意到她们的老板听到她们的问题,顿时放松下来,不是觉得她好欺负,来占便宜的就好。 “这本书不是前两天才开始售卖的吗?” 姚晓瑜有些惊讶,现在的物流和消费能力都不是能跟后世比拟的,一万多本书分摊到几百万人的消费市场或许是毛毛雨,但这个消费群体只是表面现象,识字不一定有钱,有报纸的也不一定愿意买书,姚晓瑜想的最好的情况,也就就是一个月卖完,可现在…… “是的,但是很多人来买。” 冯珍生平最得意的有三样事,一是发现不能生的不是自己后,将这些年的青春自己折价了才合理,前个儿还看到那个能用的太监为了房租到处借钱。 二是在回娘家和再嫁人之间,选择把她冯榴的名字改成冯珍,用五十个铜子儿买通了街角算命的瞎眼道士,将文曲大兴的事情传出去,让自己的铺子站稳脚跟。 三是在进货丁娴传的时候,旁人都试探性的拿两三百本,她认定这书能火,直接订了八百本,然后在买书的人大排长队,意识到自己定少了后直奔印刷厂,靠着大额订购的香火情又买了好些回来,虽然没能独吞好处,却也吃上了头一口肉。 “这书看过的人很多,许多人不但想买给自己看,还想给别人买,第一天的队伍从这里排到了糕点铺。” 冯珍指的铺子离她的店足有十米,姚晓瑜和陶笑笑面面相觑,感性告诉她们老板说的是真的,而理智则大叫着商人一向擅长夸张的手法。 但那天的售卖场景,远比冯珍说的还要夸张。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知识:冯榴是石榴的榴,石榴多籽,同多子;冯珍是珍宝的珍,做自己的珍宝。 —— ———— 第77章 “这书正式销售之前还有人说愿意看的在报纸上都看完了, 没多少人会买,结果我早上一开门,嚯, 那个人多的啊!” 冯珍说的眉飞色舞,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不可复制的最优选择不说出来, 连赚钱带来的乐趣都要少上许多,偏男人在商场上有的是炫耀的伙伴,女子的同伴却要少上许多, 姚晓瑜也是赶了个巧。 报纸上给丁娴传的销售做了预热,但这两年出名的作者着实不少,最近的新闻也一个接着一个, 半个月的广告似乎也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卖书的老板都是精明人,认定这书已经过了时,许多有实力的书商都只看在跟开明书局的交情上,定个两三百本打算卖个一年半载的,有些小书商甚至都只定三五十本,要不也轮不到冯珍这个开业没多久的老板定这么大的数字—— 真正被预测受欢迎的书, 都是出了印刷厂就被直接按照实力和交情分走的。 只可惜这次他们翻车了。 冯珍得意的回忆了一遍自己行事上的果断,又想起那个率先嚷出自己姚看一本收藏一本,再给亲朋好友捎带几本, 直接让她之后的个人购买量翻倍再翻倍的女孩儿,她说这书有一本是要给自己快要归来的母亲看的,也不知道小姑娘一家现在团圆了没有。 …… “娘, 你可回来啦!” 放学的陈雨竹瞧着桌前的人影,惊喜的叫一声就想扑过去,又想起什么, 蹬蹬蹬的上了楼,没一会儿单手抱着东西下来,一步一蹦跶的样子样子看的陈父青筋直跳。 “又没多少台阶,一个个下不行吗。” 一抬腿就是三五个台阶的大跨步,也不怕摔着了。 陈雨竹蹦到地面上,空着的手似乎不经意的搭在了楼梯扶手上,熟悉的动作唤起了陈父的回忆——他姑娘最开始下楼的时候是直接顺着扶手滑下来的,甚至还想挑战扶手滑板下楼梯。 “爹,你别这么紧张……啊啊啊娘救命,爹一回来就要打闺女了!” 陈雨竹本来还想调侃两句,看到陈父越来越黑的脸以后顿感不妙,直接一个向前的大跳避开陈父抓过来的手,三肢并用的躲到陈母身后——还有一只手上抓着书。 “你出来!” 被勾起糟心回忆的陈父将袖子撸起来,准备让陈雨竹回忆童年。 “不出!” 陈雨竹警惕的看着回来就要动手的爹,脚尖轮番点地,做好了随时闪避的动作。 “出来!” “不出!” “出!” “不!” …… 父女两个以陈母为圆心秦王绕柱走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面对面坐下来,陈母正瞧着两人的斗鸡眼互瞪呢,就发现两个脑袋一起往她这边扭。 “娘——” “媳妇儿——” 陈母没了看戏的心情,比出暂停的手势。 “到此为止!” 强势镇压了父女俩,一家人终于能心平气和的继续交谈,陈雨竹也不耽搁,献宝一样将手上的书递给陈母,陈母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干啥呢干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一看书就想睡觉。” 陈母打的一手好算盘,但学识方面只能说是勉强,四书五经瞧都不瞧,话本子也没什么兴致,用她的话说,就是这里面尽是些穷书生做的梦,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多睡会儿觉。 “现在市面上有意思的故事多得很,不只是穷书生啦……至少这本绝对不一样,你闺女的话总得相信一下吧!” 陈雨竹本来还想试图扭转一下陈母的观念,但瞧见娘脸上的笃定便果断放弃,准备以丁娴传为起点,滴水穿石。 她辛辛苦苦排了那么久的队伍,不是把除了收藏的那本丁娴传以外的书放在架子上生灰的! “好好好,信信信。” 陈母一脸的敷衍,一看就是没放在心上,陈雨竹也不着急,缠着快一年多没见的娘东一句西一句的扯闲天,又支使陈父去削苹果剥橘子,做足了小祖宗的模样,陈父陈母对许久没见的闺女也心疼的很,你剥水果我拍背,任劳任怨的伺候着。 “娘,这回关了多少家铺子?” 陈雨竹头一次关心起了家里的生意,陈家父母以为她是担心嫁人时候手头紧,便安慰道: “放心,你的嫁妆我们从出生就开始攒了,到时候从头到脚都备的足足的,保管几辈子吃用不尽。” 他们就一个闺女,再如何也亏不着自家的姑娘。 陈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全国大半的地方都有他们家的商铺,但皇帝退位的时候乱糟糟的,陈家为了不牵扯进去,用三成家产换了全家平安,却被人以为是没了心性,还在手里的铺子也蠢蠢欲动。 陈家寒了心,加上最近几年的生意也不大好做,便打算把除了北京上海苏州之类的繁华地方的铺子都理了账清出去,换现钱也结善缘,这也是他们去年走今年才回来的缘故——在这个时候绕着大半个国家跑一圈,可不是什么省时省力的活计。 至于换来的钱要做些什么,他们还没想好,不过也没什么,了不得就一起塞到姑娘的嫁妆单子里就是了。 “我不是要嫁妆。” 陈雨竹急红了脸,她小的时候,陈家的旁支不怀好意,买通了她身边的人,给她灌输女孩儿只要欢欢喜喜的等着出嫁,经商之类的事情不体面的思想。 后来这件事情被爹娘发现,那些下人被赶了出去,只是她的思维也定了型,虽然不至于视经商如粪土,瞧掌权如茅坑,却也对经营家业没了兴趣,爹娘确定她不打算继承家业,便开始将家产逐渐变成嫁妆。 “我就是想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了,还有,我想找一间小店练练手。” 陈家父母听了女儿的话,对视一眼,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雨竹,能跟你娘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陈母摸摸女儿的头,她在走的时候,选了许多可靠又合适的人托付了一圈,其中不乏指着陈家吃饭的小户,和整天想着将另一位踩下去的死对头,用冲突的利益保证了女儿过舒心的日子,但雨竹这话……陈母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 她在未嫁人的时候,也有个算盘仙的诨名,那些对她女儿动歪心思的人,最好祈祷自己在店里没沾过丁点油水,没做过一件错事! “……就是,就是……” 陈雨竹嘟嘟囔囔半天,才犹犹豫豫的把事情吞吞吐吐的说完了,陈家父母听得焦心又着急,也就是自家姑娘,碰上别人在他们面前这么表现,两人高低得给点教训。 但雨竹是亲闺女,只能受着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63节 陈雨竹的思想转变,离不开一条小鱼,粉红毛毛兔,纸嫁衣,邱小姐——远看群英荟萃,近看晓瑜开会。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条小鱼的丁娴传说起。 陈雨竹在父母离开以后,便飞快的沉迷在了各种小说中,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囫囵吞枣,只要是写了故事的报纸她都会买回来,后面看多了就开始挑剔,捡着自己喜欢的报纸买。 因为幼年的影响,陈雨竹最喜欢看的就是鸳鸯蝴蝶派的故事,而按照正常情况发展下去,她会逐渐变成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恋爱脑,但这个时候一条小鱼横空出世,带着她的丁娴传亮瞎了陈雨竹的眼! 这个时期的白话文小说才刚刚发展起来,丁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看完第一刊的青梅竹马后,带着姨母笑的陈雨竹再看别的鸳鸯蝴蝶,总觉得文笔不够,主角不明,甜甜的爱情带着不自然的腻味——由奢入简难。 然后她抓心挠肝的等着第二刊,本来以为能看到小夫妻甜蜜蜜的生活,甚至都想好了要找丁娴竹马一样的丈夫,然后就看到那单纯的少年郎烂掉了! 看到最后一句的神仙伴侣被评价为封建糟粕的时候,陈雨竹只觉得一道天雷被披在了脑门上,根深蒂固的思想头一次被撬开缝隙——要是连这样的爱情都会变质,她靠着嫁人,真的能过上一辈子的好日子吗? 陈雨竹本来不想往后看了,但她的嘴巴不听她的使唤,听到有人叫卖话本大全就张嘴要买,然后手不受控制的翻开,眼睛熟练的瞧过去……然后她就开始持续不断的感受五雷轰顶的滋味。 公婆的阴暗思想,回家的求助无门,幻想中琴棋书画的日子变得一地鸡毛,这对一个盼望着爱情的少女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姚晓瑜写的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很有代入感,陈雨竹随着丁娴喜而喜,随丁娴怒而怒,幼年扎根的嫁人思想也开始渐渐转变——她依旧想要嫁人,但已决定了要擦亮眼睛,给自己找好退路。 然后她看到了苗柚金的故事。 陈雨竹丝滑的带入了苗柚金的视角,也第一次将视线向下,看到了忙忙碌碌,只为碎银几两的普通人,她开始意识到钱不仅仅只是一个数字,而是能让人吃饱穿暖,好好活着的东西—— 姚晓瑜在写丁娴传的时候,因为资料有限,刻意模糊了物价方面,但在苗柚金的小人物奋斗史中,她将为了几个铜元的厮打,为了两个银元月薪的女佣的勾心斗角,都写的淋漓尽致。 【爱情是什么?它是饿了能填肚子,还是冷了能取暖,情种那是大富人家才能做的,穷人手停口停,那路边拉着车一头栽下去死了的还少吗!】 这是上海致富记里面乞丐的一段话,彻底劈碎了陈雨竹的风花雪月,她开始意识到父母提过一嘴的陪嫁中的铺子能给她的底气,便是这一分活钱,也真正对经商有了些兴趣。 而穿插着出现的白玉簪,二两油,一块瓜的文章,加重了陈雨竹对婚姻的恐惧,梅花儿的故事才刚刚起步,陈雨竹还没想到自己成为家业的继承人的可能性,但不妨碍她开始想要让自己的可支配财产增值。 不说别的,就为了死了以后在地底下不吃苦,她也得多多少少做点事情出来——白玉簪的地狱描写也被陈雨竹当真了。 “我现在没什么经验,所以只打算找一间最小的铺子练练手。” 陈雨竹小心翼翼的瞧着爹娘,她不会一上来就要求接手全部,苗柚金犯过这个错误,好容易才爬起来。 “我的女儿长大了。” 陈母沉默了好久,终于感叹着说道,她的目光也第一次落到了桌上的丁娴传上——这本书居然能把她姑娘的脑子撬开,那她再困也得看完。 “行吗?” 陈雨竹没得到肯定的回答,眼巴巴的瞧着陈母。 “行啊,整个陈家都是你的,街角就有个胭脂铺,巴掌大小的地方,刚好给你练练手。” 闺女能有心打理自己的嫁妆,已经是一种进步了,陈母不打算现在就说继承家业的事情,省的把好容易迈出乌龟壳的姑娘缩回去。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的打算可能就要作废了,要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雨竹以后可能需要不少帮手。 可现在这朝不保夕的世道,哪里能寻到那么多的可靠的人呢。 陈母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他们姑娘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后面怎么发展都说不准的,况且爹娘不就是给孩子撑伞的嘛,他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 “娘你真好……” 陈雨竹粘在娘身边撒了会儿娇,突然想起件事,扭头看向陈父: “爹,你答应给我的狗儿呢?” 陈家父母离开的时候,陈雨竹舍不得,陈父便哄她,说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只顶顶威风的狗儿,到时候去乡下打猎,现在爹娘回来了,狗儿呢? 陈父笑着的脸僵住了。 “您不会忘了吧?” “额……” “您真忘了?!” “别哭别哭……老婆你别打我……我买,我肯定买,什么都买!” …… “吃饭。” 陈父招呼着女儿和媳妇,陈雨竹乖巧的坐到桌前,陈父往女儿碗里夹了块陈雨竹喜欢的排骨,女孩嚼嚼嚼的咽下去,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种花的默认规则:父母是不会服软的,但当他们想要低头的时候,会叫孩子吃饭;夹孩子喜欢的菜到儿女的碗里,就是道歉,孩子吃了,就代表着这事情过去了。 三天后。 “真是欠了你的!” 陈父气咻咻的将手枪拍到陈雨竹怀里,这丫头简直就是来讨债的,忘了她一条狗,竟然要用枪来换,知道现在的枪和子弹多贵吗! 让他知道是谁带坏了他姑娘,他扒了那人的皮! 第78章 “有许多出版商想要出版《上海致富记》, 还想加印《丁娴传》?” 姚晓瑜有些诧异,有丁娴传的开门红顶着,苗柚金受欢迎是必然的, 但丁娴传这么快就要加印……想到书铺老板描述的销售盛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丁娴传卖的太好了,连我都没抢到。” 皮康秀前半句还在解释, 后半句便带上了几分幽怨,他本来打算下班去买的,结果回去的路上连走几家书店, 没找到一条漏网之鱼。 他可是审核丁娴传的编辑! “都有哪些人想出版,版税和印刷量是多少?” 姚晓瑜被皮康秀的怨气吓了一跳,努力将话题转移到书籍的出版上——别人怎么样她不知道, 但她手上是真的没有丁娴传的样书! “看中上海致富记的人很多,商务印书馆,黎明书院,历史印书局……” 丁娴传的销量实在太过漂亮,逐利的资本们嗅着金钱的气息蜂拥而至,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 条件给的一个比一个丰厚,看上去实在是花团锦簇的令人心动—— “所有要我配合着宣传,或者大幅度修改文章的出版商直接去掉。” 姚晓瑜皱眉说道, 她不怕出名,但这几年不行,或者说, 在姚家的债还完之前,她都偏向于不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 至于拒绝修文的原因则更简单粗暴:这是另外的价钱! 皮康秀应了一声,毛笔在纸张上一划拉, 出版商的名字一下便少了好些。 “有侵吞版税,喜欢在契书商做手脚之类的名声的出版社也去掉,我就想安稳的赚点钱,不想到处打官司。” 毛笔一点一扫,名字又少了小半。 “版税在10%以下,印刷量小于一万本,两个条件满足其中一个的,直接去掉。” 一个个条件筛完,最后剩下的也就五六家,姚晓瑜选了综合条件最好的,将签约的事情全权委托给皮康秀和贝主编,便拿了稿费拍拍屁股走人,只等着下次直接来拿版税。 丁娴传加印则本着做生不如做熟的想法直接给了开明书局,只是这次要求签约就支付稿费。 “要是不同意?” 皮康秀试探着问道,姚晓瑜回答的一点都不委婉。 “那就换出版社。” 跟开明书局续约是因为熟悉省事,懂不懂什么叫做卖方市场的含金量啊! 三分钟后。 姚晓瑜欢欢喜喜的带着三十个大洋出来,娴熟的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让他拉着两人去附近滋味最好的饭店,车夫将两人拉到挂着老正兴招牌的店门口,便飞也似的揣着刚到手的银元跑了。 都说上海这段时间出了个拉段路就给银元的财主,没想到今个儿也被他碰上了! 老正兴主打的是宁绍帮的菜色,但这家没给推荐烧划水炒鳝糊,扁尖腐衣冰糖元蹄之类的常见菜,反倒说自家的清蒸草鱼才是招牌,草鱼的土腥气重,一般都是浓油酱赤的盖味道,清蒸…… “来一道,再来一个五花肉焖鳗鱼,我刚刚看到你这边还有空心菜?” 姚晓瑜是南方人,一到夏天就是连着几个月的空心菜,白天用蒜末炒叶子,晚上吃空心菜梗炒辣椒,去掉清洗准备的工作五分钟就能上桌,跟柚子皮一起从小吃到大的省菜,在这个年代这个时候却显得很稀罕。 “您说的是藤藤菜吧,这个菜有点儿贵,可现在的时节也就我们家有……” 跑堂没往下说,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姚晓瑜知道要大出血,可许久没吃过蕹菜,实在是馋得慌。 “来一盘,只要梗不要叶,切寸长,用蒜末豆豉红辣椒呛锅,放盐把梗炒软就出锅。” 姚晓瑜细细的叮嘱着,这是她家乡的惯常做法。有些地方炒空心菜会放醋,也有些会放番茄汁,平时姚晓瑜除了忌口,吃的都是厨子习惯的做法,但今天她莫名其妙的有点惆怅,便任性了一回。 清蒸草鱼是和米饭一起送来的,大碗下面放着米饭,中间用白菜叶隔开,上面的鱼上撒着姜丝和葱花,用了酱油调味,夹一筷子到嘴里,鱼肉带着点稻子的香气,极是特别。 空心菜梗炒的脆且熟,辣味中带着香气,重口的鱼肉调出轻口的滋味,吃个清爽的素菜反倒透出鲜香,食材滋味上的颠倒极是奇妙,两道菜的功夫,姚晓瑜就默默将这家店做了标记。 吃饱喝足,秋高气爽,正是睡觉的好天气,没了码字任务的姚晓瑜昏天黑地的躺了几天,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瓜,最后想起姚家给她找了个能等天气凉了以后做的工,蹬蹬蹬就下去了。 “娘,之前说的做工的事情是在哪里?” 温柔正用刨花水给头发定型,被姚晓瑜一吓,手一使劲,差点揪下来好几根头发。 “等你哥回来了,你问问他,他给你找的活计。” 温柔抬头看见姚晓瑜脑袋上的细碎头发,眉毛顿时拧成了疙瘩。 “你也大了,要把头发梳的平平整整的才好看……” 姚晓瑜做出没听见的模样,带着陶笑笑出门,上了黄包车才松了口气——让她用头油或者刨花水?杀了她吧! 这个时代没有现代种类繁多的发箍,插梳也没办法让所有细碎的头发都服服帖帖,但这并不代表人们拿蓬松的头发没办法。 头油和刨花水,就是这个时代的头发驯服秘方。 头油不用说,红楼梦里的“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著名唱段中“梳一个油头是桂花香”,说的都是它,是让头发光滑柔顺的利器,桂花味是最常见的,也有其他的味道。 以前姚家还没破产的时候,温柔用的就是百花头油,香气繁复却不腻,后来越用越便宜,直到成了水梳头,现在家里宽裕起来了,也舍不得买头油,而是只用刨花水凑合。 刨花水不是木匠刨花的水,它是薄薄的榆树皮用开水泡出来的胶质,作用类似现代的摩丝和啫喱水;因为便宜,经济不宽裕的女子经常会买一些给头发定型,这个时候唱戏的人头发上抹的除了胶水,也有刨花水。 但不管是头油啫喱刨花水,姚晓瑜都适应不了她们待在头上的感觉,她就习惯干干净净手能直接穿过的头发,在现代也都是扎个高马尾,给自己戴个小皇冠发箍就到处乱跑,父母知道她的习惯,给她买了一堆小皇冠,每天一个能三月不重样—— 现代的人工值钱又不值钱,百来块就能获得簪娘的全手工作品,她有占地好几平的亚力克架子,里面的王冠发箍没有一个是完全相同的。 想到自己一屋子的宝贝,姚晓瑜叹了口气,这辈子她算是跟西式打扮绝缘了——西风东渐的潮流越是往后就越发激烈,虽然多姚晓瑜一个不多,但少她一个也不少。 “你说什么时候,女人才会跟男人一样,把辫子剪掉呢?” 姚晓瑜叹了口气问陶笑笑,她的头发很多很密,是移动的风景线,不需要假发髻就能插上一整套头面,冬天还能保暖,但夏天是真的热,也是真的重。 民国写文日常 第64节 陶笑笑想不出自己剪成短头发的模样,陶家村在民国当年就有男人把头发剪了,然后有钱的戴瓜皮帽又买假辫子备着,没钱的戴草帽,夏天捂出一头的痱子也不肯把脑袋露出来,但他们终究是有所改变的,但女人的头发总是长长的,除非生病或做了尼姑。 姚晓瑜算了算中国妇女开始剪短发的时间,绝望的发现最早都要等到1927年,本来想着忍忍算了的心思顿时就没了,吃了饭打听了女理发师的方位,从陶金谷那边知道有个过两天就要离开上海的铃医,回去还没来得及施展钞能力,就被告知了工作地点。 姚家用了钞能力,把姚晓瑜塞到了正在建设的钟华书局的藏书楼里当图书管理员。 说是管理员,其实跟图书馆游客差不多,因为从编纂书目到运送图书之类的事情一概不需要她做,姚晓瑜要做的就是上班的时候点卯,只要别毁了书,想看想抄都无所谓。 别的工作姚晓瑜可能还无动于衷,这个工作却扎扎实实的落到了姚晓瑜的心坎上——每周四本书的借阅量,和平时买回来的报纸杂志根本满足不了习惯了现代阅读速度的灵魂,要不是怕危险又找不到路子,姚晓瑜早就跑安徽湖南,或者去天主教的藏书楼了。[1] 钟华书局的藏书楼,对姚晓瑜来说简直是瞌睡碰上了枕头,高兴的差点都忘了自己要使用钞能力的事情,好在脑袋一甩,那随着晃动起来的麻花辫拍在后背上的疼痛还是提醒了姚晓瑜有事没做完。 “爹,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姚晓瑜的话题变得太快,姚平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摇头。 “没有……” 姚晓瑜不等姚平安说完,便直接打断。 “爹,你生病了。” 一叠银元拍在桌上,周春花靠着她每天数钱的眼力一眼认清——不多不少,整十个! “我……” 姚平安意识到了什么,但嘴巴还没反应过来,但周春花很聪明,她一把将儿子的嘴捂住,连连点头。 “可不是吗,这天说变就变,你爹最近昏昏沉沉的厉害。” 姚晓瑜满意的点点头,露出担心的模样: “明天来的游医为了治病,要我的头发作为药引子,我这个孝顺的女儿为了父亲的病,只能含泪剪发。” 周春花一听就要炸,但看着姚晓瑜又拍出五个大洋,顿时挂上了笑脸。 “你这是为了孝道,应该的,但姑娘顶个光头也不好看。” 姚晓瑜也没打算让自己剃度出家,果断表示: “那游医只说要尺长的头发,想来这头发入了药,父亲第二天就能大好。” 两人一唱一和将事情定下,其余人木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戏精,只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但钞能力的作用是无穷的,于是第二天姚家小院就传来了惊呼,姚家的二女儿含着眼泪跑出来,“恰好”在路口的铃医,铃医诊断以后说药方不贵,但药引难寻,孝顺的姚晓瑜泪眼婆娑,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药引找出来。 “这药引,是跟姚家有血缘关系的,豆蔻年岁的少女青丝。” 姚晓瑜舍不得长发,却依旧含着眼泪点头,那铃医又说若是由某某年某某月的人剪,那就只要尺长便可。 这番话恰好被路过的女子听到,女子感念姚晓瑜的孝心,主动说自己便是那个时候出生,愿意为姚晓瑜剪发。 铃医的方子很有效,那姚家大郎喝了药,第二日便好了,只是苦了那姚家的二女儿,如云的黑发现在只到后心,好在那主动帮忙的女子是世代理发的家族出生,手艺高超,那短发也并不有碍观瞻。 ----------------------- 作者有话说:路人:那姚家的二女儿可真孝顺啊! ———— 那个时代不像现代,免费的图书馆随处可见,藏书多数时候都是存在于某个大家/家族/机构中,唯一的公共点就是都不是随便能看到的,所以姚晓瑜才会对贝编辑开出来的书单那么激动,对图书馆的工作那么满意。 ———— 【1】1916年,中华书局创建藏书楼;1847年,上海徐家汇天主堂藏书楼在中国建立,被认为是第一个中国现代图书馆;1901年安徽建立了第一个正式的公共图书馆;1904年湖南图书馆与教育博物馆首次使用图书馆一词。 ———— ———— 第79章 剪了头发的姚晓瑜最近心情极好——她长高了! 她刚来的时候就在墙上比划过身高, 然后拿着草绳厚着脸皮去裁缝店量过,换算成现代的单位,厘米后面的数字不算, 刚好145。 这个数字在民国并不算坏,现在的女子多数也就在一米四到一米五之间,男子也就是一米五到一米六多, 有能长到一米七的,已经是顶顶的大高个,甚至这个现象并不只拘于种花, 放眼全球都是普遍如此。 而这个时候的人娶妻,也并不大喜欢个子高的,一是觉得自己没有女人高, 失了所谓的尊严;二来就是资源有限,两人之间你多一分,我就要少一分,甚至有所谓的顺口溜:个子高高,粗手大脚,压不服打不过, 穿衣费布,吃饭费粮,实在是不好, 不好! 姚晓瑜这个身高这个时代就很合适,以后不长了,能称一句娇小;若是再往上些, 能称一句匀称。 但姚晓瑜没法接受! 她在现代脑门虽然没能跟一米八的男性平行,却也不是什么抬头打招呼的身段,现在成了个排骨架子就算了, 还哐哐缩水这么多! 别说什么好嫁人,在现代不带脏字而杀伤力极大的骂人话就是“找个男人嫁了吧!” 这个时代兵荒马乱,刨掉外在的一切因素,最直接的震慑就是体格,但壮实可以穿厚衣服伪造,个头总不能一直踩着二十公分的恨天高吧! 在姚晓瑜确定了自己的海拔后,立刻就对长高充满了热情,她使劲吃,使劲睡,每天都哄着自己的生理期晚点到来,吸收的营养全用意念往骨头上次怼。 甚至她最近折腾的剪头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长头发又厚又重,既吸收营养,又压得她长不高。 人体是一个很熟悉的存在,物质决定意识,但意识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对物质产生影响,姚晓瑜哄了自己一年,身上的肉没多出多少,个头倒是真的长起来了。 155的数字虽然也不算很大,但她现在还处在未发育的高速生长期,14岁正是长骨头的年纪,只要把自己供好了,一米七的目标也不是做梦! 姚晓瑜心情很好的瞧了眼墙上高一截的新标记,决定从明天起,每天往奶酪铺子定些牛奶喝,保存时间长一些的酪干也得安排上,牛羊鱼虾骨头汤也不能少,身体只管往个头上使劲,剩下的她来安排! 饺子要吃烫烫的,女人要长得壮壮的! 资本家们忙着赚钱,从姚晓瑜剪发开始算起,不过两周多的时间,苗柚金的出版商已经度过了筛选阶段,开始签订合约。 “新月出版社是近两年创办的,但名声很好,诚意也高。” 姚晓瑜相信皮康秀的眼光,看过契书确定没有漏洞,便点头应下,签了自己的名字,用印泥按下手印。 自此,苗柚金的故事的第一次出版便归了新月,首印3万本,定价四角,版税15%,只等皮康秀把契书送过去,一千多元的版税庄票下次就能到手——因为上次的版税拖了太久,这次姚晓瑜作为卖方市场,要求契书签订的半个月内将版税支付完毕。 “这么多,他们卖的完吗?”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民国的版税支付时间,一般都是在三节的的时候,根据实际销售数进行结算,只是一条小鱼的风头太盛,才有了先给钱后卖书,甚至现在倒反天罡,书没印刷出来就先给钱。 “她们不止卖上海,苏州北平之类的地方都会运过去。” 皮康秀没说最开始签订契书的时候,她们甚至想要一口气印上五万册,但想着还要留一笔钱去买邱小姐那边的后续,才把数量降了下来——印一本书姚晓瑜就能得到一份钱,少的印刷量都是真金白银,说出来只会让姚晓瑜心情不好。 “那就好。” 姚晓瑜一边感叹,一边在丁娴传的再版契书上签名,承担这本书第二次出版任务的依旧是开明书局,他们这次打算印两万五千本,售价不变,但版税提到了12%,不算高,但胜在有诚意,姚晓瑜也就答应下来。 现在上海的版税一般都是在10%-25%之间,极少数甚至能达到40%,但能给高价的对作者的要求也不少,姚晓瑜打算以后自己的书的版税最高卡死在20%,作为过清净小日子的交换。 她就想当个安安静静的写书人,什么宣传都不要来沾边的那种。 契书签完,稿件过关,姚晓瑜照旧揣着三十个银元出来,找了个随机车夫去盲盒饭店要了桌席面,只是吃多了好东西,味蕾上的阈值也高了,满桌的好滋味,姚晓瑜除了最开始用公筷划拉一下,便只冲着一荤一素伸筷子。 素菜是清炒豌豆苗,也不知这时节哪来的豌豆尖尖,用鸭油炒出来翠绿一片,吃着既嫩又爽口,那油添香却不沾菜,吃着丁点不腻。 荤菜则是一昧河鲜,粗细相同的黄鳝去了骨头,只挑了鳝肉红油酱赤的做出来,每块肉都是一样的粗细,据跑堂的说这鳝鱼是从山东运来,调料则是广东的好货,平平无奇一道菜,是南北都伺候着的牌面。 姚晓瑜倒是不在意这些,吃完以后高高兴兴的回家,然后倒头就睡——有道菜是用酒炖出来的,她把自己吃醉了。 悠闲的休息了几天,姚晓瑜顶着邱小姐马甲的文章终于在大公报上发表出来,《我都鞠躬了,你还想怎么样!》直接传遍整个上海滩,以一己之力,用极具讽刺性的文笔把逐渐爬到国人头上的日本人直接扯了下来,并踩上了一万脚。 也就三天的功夫,字正腔圆的“私密马赛”传遍大街小巷,成为死不悔改的代名词,父母看着浑身脏兮兮的自家崽,听着让人觉得欠抽的话,默默举起不久前买的竹条。 据知情人士的小道消息,日本的高层在看到这篇文章以后震怒,将邱小姐的悬赏又提了一个额度,但同时也想向这位约稿,原因无他——能把日本人骂破防的人,让别的国家破防也是轻而易举。 而这篇文章的连锁反应也不止于此:现在的文化界虽然没有全被外国人占据,但因为多方面原因,已经有了西洋第一,东洋第二,国人第三的趋势,可这并不意味着种花就愿意做这个第三等,只是文人无章就像战士手中无枪,但现在枪来了! 也就几天的功夫,报纸杂志上都涌出了许多抹黑日本的文章,各个角度各个内容都有,有些作者是为了争权夺利,有些则只是单纯的趁着这阵东风去骂人,但不管怎么样,日本的名声从凯瑟琳小姐的信件发表以后,就开始落落落落落…… 连路边的乞丐都知道,日本人从上到下都坏的脚底流脓头顶生疮,做任何事情,必然不安好心,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怀好意,本就在种花处境逐渐微妙的日本人更是艰难,姚晓瑜对此毫不关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们的后代已经替这个时候的人欠过账了! 比起她来之前日本人吃种花的粮,抢种花的枪,赚种花的钱财买子弹打种花家,只是现在的待遇真是太宽容了! 姚晓瑜在去钟华书局入职前,按照自己的计划在上海绕了一圈,拿到了邱小姐的苗柚金和《鞠躬》的稿费信封,又把凯瑟琳的稿酬拿到手——是的,为了不引起注意,姚晓瑜拖延到现在,才把大卫和史密斯寄来的钱拿到手。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五十美金能兑换出两百个大洋,她的稿酬再创新高——千字十六元! 这个稿费实在是太香了,要不是这招不能常用,姚晓瑜可以让整个西声报只有她的文章! 可惜现在不是什么和平年代,还是低调点好。 姚晓瑜把庄票支票汇款单收好,圈出个年底的日子准备去统一兑换,便安安心心的在钟华书局办了入职,因为不需要做什么事情,月薪只有一块大洋,但能看书已经是最大的福利。 每天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悠悠闲闲的吃顿早饭,带着水壶到钟华书局的藏书楼,找个角落把纸笔铺开,想写东西就提笔,想看书就翻开,觉得太安静还能随时出去逛逛。 平和安宁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月底,周春花照旧开始盘账,好一会儿的功夫,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姚晓瑜每月的十块钱是固定的,陶笑笑的每月三元目前也算稳定,她和温柔都是做手工活挣钱,因为陶金谷的关系,抽成很少,两人这个月一共挣了六元三角,姚平安上个月自己接活,根本没多少钱,这个月便没有休息,进账六元。 去掉意外入账的,用姚晓瑜头发换来的十五元,姚家这个月的总收入为二十五元六角,相对于没败落的姚家少的可怜,但比起她拉车的,十五个铜子儿都算大买卖的日子,已经非常不错。 收入算完,便是开销。 六元的房租是绝不能拖欠的,姚晓瑜和陶笑笑不吃家里饭,四个人的一月也要吃一担多的米,加上柴火蔬菜油盐酱醋之类的零碎开销,花了六元三角,然后便是姚天睿带着饭去学校吃,中午加热的二十个铜元的柴火费。 二十五块钱,在精打细算下存了十三块多还债,周春花将之前省吃俭用下来的钱细细数过,总算松了口气。 现在已经有百来块银元的存款,现在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家里还能攒下点还债的钱。 还有五百八十块五毛四,还完了,姚家就能直起腰杆子了! 第80章 姚晓瑜在藏书楼看了两个月的书, 便对继续在那待着没了太多的兴趣——太冷了! 书怕火又怕水,还怕虫子咬老鼠啃,取暖的煤炉子不能带进去, 吃的东西和水也被禁止入内,又没有暖气,这种天里面冷得跟冰窟窿一样。 这也就算了, 关键是现在的天色亮的晚黑的早,里面没有通电又光线不好,正看书到兴头上呢, 字迹就开始模糊不清,用蜡烛煤油灯照明? 书房重地,禁止火烛! 姚晓瑜实在是不想要起早贪黑的去受冻, 在某天偶然睡了个懒觉以后,直接放飞自我,有一天没一天的去点卯,在藏书阁做事的人起先还有些惊讶,后面也习惯了——姚晓瑜来这边也就是看书,算是挺省心的关系户, 要是报上去换了个难缠的过来,后悔都来不及。 民国写文日常 第65节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 姚晓瑜在往被子上放满衣服却依旧被冻醒后,终于意识冬天要来了—— 她的故乡很神奇,常年刮妖风, 明明在四季分明的南方,硬是只有冬夏两个季节,她习惯了能把玻璃刮跑的狂风骤雨和一夜骤降的温度, 这种慢慢冷下来的天气,让她成了温水煮出来的青蛙。 以前姚晓瑜一年四季的衣物都是父母准备好的,她跟父母不住在一起,但走路也就是五分钟,变天换季的时候总会有一通电话,门口也会多上几个袋子,所以姚晓瑜从不担心季节的轮转——衣柜里总会有合适的衣服的。 但她现在出门远行,是该把大学照顾自己的习惯重新捡起来啦。 姚晓瑜将卡在喉咙口的辣椒强吞下去,又灌下一大杯牛奶,却依旧被辣出了眼泪。 “今天不急着回去,马上过冬了,要买点新衣服……你是不是也长高了?” 姚晓瑜一边说着,眼神便落在陶笑笑明显短了些的袖子上,陶笑笑顺着姚晓瑜的目光看过去,又疑惑的抬头。 家里向来把她当壮劳力使唤,衣服撕个口,袖子破个洞,她会学着其他人拿针线缝,但用眼神估量尺码的技能她是没有掌握的,合身不合身的……衣服上没有补丁,穿着也没有紧绷绷的感觉,哪里就不合适了呢。 陶笑笑不说话,姚晓瑜也不在意,拉着她就进了裁缝铺子,店里的人殷勤的凑上来,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出来的两人便换了身衣服。 “另一套衣服你是打算买现成的,还是去铺子里订购?” 一身嫩粉色的姚晓瑜捏着自己帽子两边垂下来的白绒球,兴冲冲的问道,陶笑笑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更费时间的定制。 她冬天给富贵人家送柴的时候,路上见过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乌黑的眼睛雪团儿样的脸,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服,拿着串比她脑袋还大的糖葫芦,被父亲一脸疼爱的抱在怀中,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 那天刚下过雨,地上一踩便是一脚的泥。 “我想要这个颜色的衣服。” 陶笑笑指着嫩黄色的布料说道,姚晓瑜瞧见她脸上的神情,咽下了褪色快不好洗之类的扫兴的话,只瞧着裁缝绕着陶笑笑比划,然后爽快的付钱。 买了衣服就要买被子,去年两个人挤一床二手被是资金有限,今年有钱了,姚晓瑜一个人就要两床被子,一床垫一床盖。 她也不要什么高端蚕丝被,足斤足两的新棉花,配上顺滑的好被面,压在身上踏实又暖和,两人四床被子的大生意,喜的店家还送了一件小夹袄,姚晓瑜瞧瞧尺寸,回去就塞给了姚晓丽,换回来一串彩虹屁。 从六人三床被变成五人三床,姚晓丽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福利,被褥的分配从原来的父子婆媳搭档变成了夫妻婆孙搭,姚天睿作为老姚家的长子嫡孙读书种子,得以独享一被子。 姚晓瑜并不管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是一昧的带着陶笑笑出门采购过冬的装备,今天抱回两个汤婆子,明天穿回来一双小靴子,后天围一个兔绒围脖,大后天戴一双暖手套……把房间连着自己都变成了暖呼呼的模样,为过冬打下充分的基础。 …… “早点休息。” 周春花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肩膀,将楼梯踩的嘎吱作响,温柔收拾好了东西,并不急着熄灭煤油灯,而是取出因为错别字而废弃的白纸,还有姚平安的钢笔,对着废稿开始练字。 温柔在姚家要做家务,还要做手工活,没怎么休息的白天消耗了她的大多数精力,练字的时候也难以集中精神,加上寒意的侵袭,本就不怎么听话的手指更写不出什么像样的字。 但温柔只是放下笔,使劲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火辣辣的疼痛过后便是灼热,感知顺着两边的耳朵被唤醒,然后全都集中在纸张上。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纸上的字有了些模样,但昏沉的睡意又卷土重来,温柔重新放下笔,只是这次的动作就没有那么温柔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寒风中响起,是温柔将五指并拢,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她的脑子被手扇的嗡嗡作响,但睡意的确是没了。 温柔放弃了继续抄写文章的念头,只一笔一划的练习着“永”字,她没什么学识,但二女儿说了,这个永字有着所有的笔画,把这个字练好了,其他的字也就能写好。 疲惫中的坚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温柔心里一直有口气吊着——手工活从早做到晚,最多不过挣上三元几角,但只要能抄书,一个月至少能挣四元钱! 靠着四个银元的萝卜吊着,温柔硬是坚持了一天又一天,本来歪七扭八的字练习到现在也有了几分模样,再齐整些便能挣钱。 今天多练一张纸吧。 寒风吹的温柔打了个哆嗦,她恍惚中想到姚晓瑜没停过的笔——那个时候的女儿一天到晚基本都没停笔,她的文章也是熬夜写出来的吗? …… “一本一结账,只结算银元,剩下的银角子跟下本书的一起结算。” 姚晓瑜翻看着手中的纸张,确定温柔对这种结账方式没什么意见,便打算过两天拿一本要抄的书回来,看在温柔第一次靠笔杆子挣钱的份上,她打算选一本三四万字的薄书,作为新人福利。 温柔脱离了手工活,周春花也动起了心思——儿媳识字的时候还没她表现好,现在都能靠抄书挣钱了,那她是不是也能试试? 对此,姚晓瑜表示多多益善,她手上的书只有不够抄的,没有抄不完的,要不是以前学生就要好好学习的思想根深蒂固,她恨不得把姚天睿和姚晓丽也一起拎过来加入抄书大军。 …… 姚晓瑜捡着银行繁忙的时候,把庄票美金汇款单都给兑换了出来,又入账不少银元,还有瞧着便让人心情高兴的大黄鱼。 她带着陶笑笑点了幸运车夫往家走,明明没到拐弯的时候,车夫却猛的停了下来,两人被惯性弄得猛的向前,要不是陶笑笑及时稳住身形又按住姚晓瑜,两人差点从黄包车上滚下来。 “怎么了?” 姚晓瑜的脑袋探到一半就明白了原因——黄包车前倒了个骨瘦如柴的孩童,车夫的脚都抬了一半,要不是及时停住,落脚点就是孩子的腰。 “放到车上,送去医馆。” 姚晓瑜开了口,车夫却并不原因动。 “这乞丐脏的嘞,我的车可是干净的……” 陶笑笑听着就要动手,姚晓瑜一把攥住,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银元。 车夫穿的不好,看上去也不健壮,但车还算新,明显是从车厂租的,要是弄脏了他没钱赔,都是赚一口嚼谷,姚晓瑜也不想为难人。 “给你的洗车钱。” 现在的银元很值钱,车上再脏,两个也是尽尽的够,若是车夫会打算,自己将车洗洗,两块钱就都归了自个儿,便是今天不拉客人也划得来。 钱到位便好说话了,车夫利索的将孩子抱起来,姚晓瑜转身又叫辆黄包车。 “有没有现在能走的黄包车,拉我们去医馆?” 一辆黄包车飞也似的过来,两人上了车,跟着载着孩子的车前往医馆,在这场短暂的意外后,街道上再次恢复了车水马龙,小摊大店熙熙攘攘,显出太平盛世的和乐安康。 “这女娃是被饿晕的,吃点东西就行。” 孩子被飞快的拉到了医馆,大夫看了两眼就做出肯定的诊断,姚晓瑜这才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附近没有卖吃食的地方,姚晓瑜便花了钱,从医馆买了些蜂蜜,搅了杯蜜水给孩子灌下去。 女孩醒的很快,来由也分明的很——爹死了,娘改嫁,后爹不愿意养,她便成了乞丐,这几天没讨到吃食,才饿晕了。 姚晓瑜想把女孩送去孤儿院,女孩儿无所谓,倒是老大夫摇头说不大行得通。 “那些地方早就满了,里面的孩子也就是饿不死。” 这个时代是有类似于现代孤儿院的机构的,经费主要就是政府拨款和社会捐款,但现在的官老爷恨不得天高三尺,不加税不搜刮已经是顶顶好的官,还拨款给孤儿院? 老爷们的钱都不够花呢,想什么美事儿! 至于社会捐款…… “自个儿的日子都过不下去,哪里有钱发善心啊。” 老大夫叹了口气,他前个儿悄悄背了袋棒子面过去,那边的孩子的眼神都跟狼崽子一样,管人的女娃恨不得给他跪下,一看就是被饿狠了。 这女娃能被人救已经是有几分运道,冬天倒在大街上的孩子可多,收尸队都运不过来。 瞧着女孩瑟缩的模样,姚晓瑜叹了口气,让还等在门口的车夫一个帮着去买两身旧衣服,一双棉鞋;另一个去买些馒头鸡蛋之类的吃食给小孩充饥。 “这孩子托您照顾些日子。” 姚晓瑜摸出几个银元放到医馆的柜台上,本来想拒绝的大夫顿时闭紧了嘴,姚晓瑜最后看了眼医馆叹了口气回家,晚上数着自己的金条银币,心里依旧堵得慌。 这个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罢罢罢,手上的现钱加上版税,已经足够买下最贵的花园洋房,加上实现其他的小目标了,那带刺的钱要不要都行,她一点也不心疼……真的……呜呜呜…… 姚家房子深夜传来诡异的哭声,路过的人以为是闹鬼了,被吓得绕着走。 过了几天,大平报的吕编辑再次收到了来自邱小姐的稿子,以及一份将自己稿酬捐给孤儿院的声明。 ----------------------- 作者有话说:提前说明:小女孩不会被姚晓瑜收养。 ———— ———— 第81章 “邱小姐又给你送信……你怎么哭了?!” 好友看到吕主编小心翼翼拿着稿纸的模样, 就知道是那个神秘的邱小姐又送了信过来,本来想说几句独占作者之类的柠檬话,却被吕编辑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不是, 这次的稿子到底写了什么啊,她跟吕青玉从小玩到大,这丫头当年对着那群想吃绝户的虎狼亲戚都没掉眼泪, 硬是靠着自己护住了家里的五个女子,现在…… “这篇文章写的极好。” 吕青玉努力表现出平时领头的可靠模样,但嗓子里的哽咽根本压制不住, 好友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对邱小姐这次的文章心痒痒的好奇。 大平报不是你好我好的大锅饭,里面是有竞争的, 大姥作者但凡能捂在手里,编辑都不会放出来——这可都是人脉! 邱小姐这颗沧海遗珠虽然神秘了点,但在确定了开刃作的威力,在苗柚金的续写寄过来后,吕主编果断将其据为己有,在信封里写上了自己家的地址, 让邱小姐以后将信直接寄到自己家中。 姚晓瑜取信的时候看到了这个要求,虽然觉得奇怪,但手上的钱不会作假, 纠结一段时间以后果断进行了大胆的尝试,现在只要确定她的稿费不会被中饱私囊,文章也不会冠以他名, 以后给大平报的地址就是这个了。 从公共地址到私人地址,还更隐蔽了呢。 “要尽快刊登,让小伍先抄写。” 小伍姓伍, 是编辑部的抄写员,许多作者并不愿意誊抄稿件,会直接把修改涂抹后的原稿送过来,小伍就是专门做这方面的誊抄工作的,许多报刊杂志的编辑部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类似的职位。 “我去送。” 好友的眼睛一亮,小伍是习惯一份东西抄到底再抄另一份的,插队也要先抄完手上的稿子,她刚刚去瞧了一眼,小伍手上的稿件还有两千多字呢,足够她看完文章了。 “别离开。” 吕青玉知道好友的意思,只是提醒了一句——之前有人蹲坑的时候也不忘审稿,结果稿纸和他擦拭的纸张弄混了,人家的稿子被他用来擦屁股,痔疮都被染黑了不说,关键是这篇文章还是通过了审核的,而且因为作者不愿意誊抄没有备份。 最后那个编辑是捂着鼻子一边对着沾了五谷轮回之物的纸张誊抄,一边回忆看不清楚的地方的字迹,硬是靠着忍常人之不能忍的大毅力将稿子大致复原。 然后被原来的作者找上门,因为改文的问题指着鼻子骂了半个钟:编辑把文里的玫瑰记成了菊花,罗曼蒂克的表白一下成了冥声在外,要不是吕青玉捂嘴及时,大平报的声誉都要跌下去好大一截。 从那以后,编辑部就多了一条奇葩规定:禁止将稿纸带进厕所。 “我坐在小伍身边等。” 好友也想到了那个编辑的惨烈事迹,立马表情严肃的保证,她可是知道吕青玉对邱小姐的看中的,每次誊抄完,寄过来的手稿都会被吕青玉收藏起来,她敢让这些稿纸遭殃,吕青玉就敢把她一块块剁成臊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66节 好友说到做到,当真在小伍旁边坐着看稿子,只是距离有点远,大概三米的样子,但公共场合除非故意发癫,不然稿件没什么损毁的可能,吕青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呜呜呜——” 小伍是个熟练的誊抄人,但还是适应不了旁边有个开水壶的工作情况,他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的扭头,想叫人,或者自己把水壶拎走…… “编辑,你这是……?” 小伍看着旁边呜哩哇啦哭的编辑,有些迷茫——正工作呢,同事跑旁边哭是怎么一回事?在线等,急! “没事,你继续誊抄,我就是觉得,饱儿实在太惨了。” 吕青玉的好友哽咽着摆手,一句话蹦出七八个哭音,编辑部的人都已经悄咪咪的看了过来,眼中是明晃晃的好奇。 小伍:…… 您哭成这样,我也没法安心誊抄啊。 大公报主编的好友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影响旁边人的工作效率,但她实在是忍不住,她现在能理解吕青玉了,这样的故事用这样冰冷的言语写出来,简直就是将人心的悲惨活生生的剖出来,哭泣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情感宣泄。 “饱儿她被埋在了哪里?我能不能出钱去给她修个坟?” 好友走进吕青玉的办公室,有些急切的问道,吕青玉摇摇头。 “邱小姐没说,我打算写信去问一问。” 吕青玉丢邱小姐的回信并没有多少把握,对方的稿件寄到她家里的时候从来不会带上收件地址,之前两人最紧密的联系就是给稿子送报酬,但这次那位连稿费都不要了,这封信可能根本就无人受理。 “你若是有钱,不妨捐一些去孤儿院。” 好友领悟到什么,疑惑的看向吕青玉,吕青玉点点头。 “邱小姐说了,她这次的稿费让我们全部买成粗粮,送到可靠的孤儿院。” 这是姚晓瑜特意添上的,吸取的就是某个绿豆汤折成银子的教训——棒子面之类的便宜货可能懒得伸手,但真金白银可是人人爱! 好友怔愣的点点头,出了办公室刚好发现小伍将手上的文章抄完了,便直接将手上的文章往小伍桌上一放,回了自己的位置,脑袋里却还是反复播放着邱小姐写的故事。 这次邱小姐写的依旧是短篇,主角是一个叫柴饱的流浪小女孩。 这个时代的流浪儿不少,但女流浪儿要比男性少得多,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却又理所当然—— 没出生的不算在内,刚出生的女婴死亡率比男婴高得多,能把女婴送人或卖掉已经是不错的人家,好歹能留一条命;甚至丢掉或者送女婴塔的都还算可以,多少留了点活命的希望,更多的女婴从出生就被丢进了水盆尿桶,粪坑河道,连一声哭喊都没留下便消失在了世界上。 略微大些的女童也有去处——童养媳,等郎妹,伺候人的小丫头,雏妓……处处都是路子,至于她们能活多久,则不是会被关心的问题,人们只会说女孩子就是好命,随便都能被人留下。 十多岁的则更受欢迎,给口饭吃养个几年,癸水来了就能嫁人,换来的彩礼能给儿子娶妻,这还是比较仁慈的念头,至于其他的路子,那就更多了。 层层捕捞的封锁下,街上显出自己身份的流□□孩儿少之又少,而柴饱就是其中之一。 姚晓瑜的故事是用倒序手法,开篇就是柴饱可怜兮兮的在乞讨,而她也不叫柴饱,别人都叫她宝儿,嘲笑她一个没家的流浪儿还给自己起个宝贝的名字。 饱儿的初登场并不光彩,她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纠缠在一个体面的先生旁边,被用很脏的语言叱骂也不肯离开,直到那人施舍下几个铜元,她才跟狗儿一样扑到地上捡起来,然后拔腿就跑。 但流浪的大孩子也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存在,她很快就被追上,奋力抵抗也抵不过那么多人的拳打脚踢,等流浪儿一哄而散,饱儿的钱就只剩下含在嘴里的那枚,她笑嘻嘻的抠出来,吐出一口混着血和牙齿的唾沫,躲躲闪闪的用这钱去买棒子面。 可吕编辑的好友知道,最开始的饱儿并不是流浪的孩子,她有家有房,有名有姓,有爹有娘,她叫柴饱,因为出生乱世,爹想让她一辈子都能吃饱,才起了这个名字。 柴饱出生书香门第,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算的上吃穿不愁,母亲生了她以后两年又生了弟弟,如果不是父亲被兵痞子打死了,她的日子不说会多么好过,至少也不会一落千丈。 但凡事都没有如果,那些亲近的叔伯,和善的长辈,在父亲刚走的时候还披着人皮,但听到母亲要给父亲守寡,把家业留给儿子以后,眼中便露出令人害怕的光。 五岁的柴饱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半个月后,从不离开母亲的弟弟跌进了井里,而她作为一个添头,跟母亲一起被卖到了船上。 母亲的去向柴饱并不知道,自从在船上分别,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柴饱的容貌并不出色,没有被当成船娘培养的价值,本来要被船上的人送给王老爷□□,但有个妓女瞧她长得一副老实模样,决定将她一起带走。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心,她留下的柴饱的目的是作为她能生育的证据——能生崽子,被别人掐在手里赚钱的时候是一种困扰,但出去以后,便是能嫁人的保证。 至于“做买卖”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底层的日子大多是男人卖汗,女人卖肉的过活,甚至男人卖肉的也不少,白日刮孝,晚上披红也是常见的——都为了活着,谁也别说谁。 她要当柴饱的娘,但柴饱有自己爹娘,可大人对付孩子的手段可太多了,最常见的就是打,打的人不敢哭不敢喊不敢想家,久而久之也就真的忘了,柴饱就是这么模糊了自己的记忆,成了饱儿,真的将自己当了女人的女儿。 而女人是幸运的,她带着饱儿离开了那个地方,当真找了个男人嫁了,本来日子还能过,可等到女人真的怀孕以后,这对都不是亲生的爹娘便看柴饱不顺眼了。 某一天的功夫,饱儿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女人给她穿了一身破烂衣服,说是要去挖野菜,但却把柴饱带到了许多人在的地方,然后一个转身就没了踪迹,饱儿哭哑了嗓子,也只能开始一个人过日子,她花了很长时间弄清楚,女人丢下她的这片地方叫棚户区,是上海的贫民窟。 最开始的饱儿还是能被认出来是女孩子的,但没有人愿意养她做童养媳——饱儿的右脚有六根脚指,多手指或者脚趾的孩子,在当时看来是不吉利的存在。 饱儿还是柴饱的时候,爹娘并不在意,因为他们是打算给女儿裹脚的,到时候小脚收紧一点,那个脚指头自然就坏死了,但小脚还没开始裹,柴家的人生便天翻地覆,饱儿的小脚趾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饱儿很快变成了跟街上没人管的孩子一个样子,等她的第六个脚指在冬天被冻掉以后,她也彻底和女娃饱儿没了关旭,开始以男流浪儿的身份生存。 饱儿被女人打成了一张白纸,跟女人的日子也并没有过多久,接受的对女孩的规训也并不深,她在生存的压力下,飞快的抛开了本就没有受过多少的教育,完美的融入了流浪儿的人群。 她的膝盖很软,一个铜元就能让她磕头;她的价钱很便宜,可以为了一块富人的狗吃剩的肉骨头跟人打的头破血流;她是个聋子瞎子,听不见排斥的话,看到施舍的东西才能复明…… 饱儿总是被人打,又总是打别人,比起人,她更像是一头依靠本能生存的野兽,她有过同伴,也有过仇敌,但是最后他们都死了,饱儿也死了,饿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她离幸福最近的一次,是倒在孤儿院门口,孤儿院的女人给她塞了个馒头,想把她带到孤儿院里面住,但她不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便跑了,那女人想追,孤儿院的孩子在喊饿,女人便叹了口气,回了院子里,后面还专门有一段对话解释原因。 孤儿院已经许久没有拨款了,也就是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那个孩子想来终究是没有缘分。 第82章 饱儿的故事以最快的速度发表了, 好些关注着大公报的人还没瞧见内容,光是看到邱小姐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声——这次她的刀又对准了谁? 在姚晓瑜顶着邱小姐的笔名发表第一篇文章,直接掀起滔天风浪后, 许多人给邱小姐起了个邱一刀的绰号,后来越传越广,也成了公开的称呼。 武有枪如龙, 文人笔如刀,任你权势滔天富贵通神,邱小姐一篇文章化做的无形刀扫过, 至少都是个断腿求生,还要看别人愿不愿意让你生——纯粹的仇恨可能还能放一条生路,政治斗争往往尸骨难全。 这个时代的名利场, 是真的能把人杀了扔黄浦江的! 姚晓瑜知道这个绰号后险些用脚趾抠出芭比城堡,但她的尴尬并不能阻止一刀同志的威名远扬,邱一刀依旧由文章扫下来的人越传越广,毫不意外的扬名上海滩,并向着其他城市继续传播。 …… “这邱一刀就不能消停些吗。” 亭子间中,有个穿着破旧长衫缺了门牙的人对着熟悉的笔名抱怨, 只是语气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他原本是一个令人尊重的中学教师,除了一点点微小的错误简直就是一个完人,但这该死的邱一刀的文章横空出世, 他在大调查中露了破绽,被学校除名。 原本的他居住在能看到阳光的朝南的大房间,有专门洗衣做饭的佣人, 换季的时候总有钱买一两身新衣服,但自从那篇文章以后,他没了收入, 还被学生的家长找上了门,连门牙都被打掉了,不得不搬到除了便宜一无是处的亭子间,靠典当为生。 他心里是不服气的——神父们做的比他过分多了,都是同样享用纯洁如羔羊的存在,凭什么只有他受罚? 现在的社会烂成这个鬼样子,比他做下更多恶事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只有他受了报应?就因为这邱一刀没写那些人吗?! 出于某种阴暗的心思,他即使吃不上饭也会打听大公报的消息,听到有邱一刀的文章出现,便会掏出两个铜元买上一份,看这一回又是谁倒霉! 可惜这两次邱一刀下手的对象都是日本人,跟他依旧风光的一丘之貉的朋友扯不上关系,好在这次划拉的范围终于大了些,长衫人死死的盯着文里的“拖欠工钱”“没有拨款”等词,露出渗人的笑容。 他没有记错的话,他有个朋友就是开工厂的,干的就是这种做活不给钱的勾当;还有个朋友在政府里面有些小权利,跟孤儿院也有些关系。 长衫扫视着一个个关键词,笑容也来越大。 来吧,来吧,跟他一起做丧家之犬吧,他的日子都毁了,其他的人渣怎么还能接着过好日子呢。 “我打听到了,他就住在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长衫的脸顿时变得惨白——那群阴魂不散的家长又找来了,得赶紧跑!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平时自家的崽子磕了碰了也没见有多关心,见血都能一笑而过,可他的事情爆出来以后,这群人就跟疯了一样到处对他围追堵截,这都多少回了还不罢休! 两三秒的功夫,相对温柔的敲门就变成了踹门,掺杂着啰里啰嗦的房东老太的心痛的叫喊,长衫被打掉的牙齿部分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顾不得许多,推开窗户就要往外爬。 然后他就被硬生生的从窗口揪了出来,随着一声叱骂,雨点般的拳头和大脚丫子纷纷落下,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蜷缩起来,努力护住头部。 长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包围圈里逃脱的,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两人宽的臭水沟中,一坨答辩粘在他半抬起来的腿上,长衫下意识的将要将其弄下去,一动就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长衫挣扎着拄着拐杖去看了大夫,最后一件衣服也被典当出去换了大夫的给他固定骨头的费用,他意识到这个亭子间也已经不再安全,挣扎着去找了房东老太想要退租,一个铜元没到手不说,还被喷了一脸的唾沫。 “这钱就当是用来修门的,你最好赶紧滚,不然老娘就告诉那群人你还在这边拄着!” 长衫眼中喷火的看着老太,脑子里幻想了千百遍让人跪地求饶的情节,面上却只挂出个讨好的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什么东西,脏了我的房子!” 老太在后面大声的骂道,长衫握紧了手中的拐杖,这可恶的老太,等他养好了伤,在其他地方找了工作……莫欺中年穷! 长衫咬着牙往前走,疼痛和饥饿让他根本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人——他看似幸运的每次逃跑,其实都在这些家长的掌控之下。 一次就打死了算什么,畜生当然要慢慢折磨! …… 像长衫这种抱着奇怪念头瞧邱小姐文章的人终究是少数,多数读者还是比较正常的。 茶馆。 比读丁娴传的时候胖了些的老韩头咽下最后一口油条,装模作样的拍拍惊堂木,给茶馆的人念起了报纸。 他待着的茶馆并不是多么高档的地方,来往的也只是些穷苦人,老韩头原本也不是天天念报——众人并不是每次都能凑够钱,也就是丁娴传开始连载,老韩头才有了一周两回的固定活计。 没办法,这一条小鱼也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故事,每次听完心里都跟有钩子挂着一样,稍晚点听都不行。 等到上海致富记开始连载以后,情况便有些不一样了——之前大家都穷,七天请两回老韩头的频率虽然不高,但这个钱也是时不时咬着牙才收的,丁娴传很精彩,但听了也就听了;可这苗金柚的故事,却是实打实的教穷人怎么做生意。 什么时候有什么手工活,什么没本的生意能有多少收入,倒买倒卖都要在什么地点,怎么避开街上的地皮流氓和臭脚巡,里面都是掰开揉碎的说,而劳动人民最擅长的就是在实践中举一反三。 能在茶馆停留的人多少有些胆子,毕竟莫谈国事的显眼纸条还在墙上挂着,别看跟人交谈的时候说的都是不敢做生意,其实转头就让家里人,或者干脆自己出去尝试。 茶馆里的人并没有特别大的好运气,没有什么人跟苗金柚一样实现阶级的跃迁,但日子的确是比以前好过了些—— 家里的娃娃吃得起棒子面了,自己不会被半夜饿醒了,老人和女人偶尔能吃上一个鸡蛋,到了茶馆也不用搜遍全身,才能摸出凑份子请人的铜元,而老韩头的读报频率也从每周的两回,涨到三四五回,最后成了茶馆的固定npc。 一条小鱼的作品一周两刊,但茶馆的老韩头是不能吃闲饭的,所以他致力于挖掘同样能当众朗读的作品,邱小姐以苗柚金的续写的身份入了他的眼,本来只是试探性的瞧上两眼,没想到一看就惊为天人,从此加入朗读名单。 “这回我说的是邱一刀的新文章,《饱儿的故事》。” 老韩头咳嗽两声,便一字一句的大声念起来,他只听说大平报又刊登了邱小姐的文章,但还没来及看呢。 众人飞快的安静下来,在茶馆里,一条小鱼的文章的分量最重,但邱小姐的故事也分量十足,是值得让他们竖起耳朵,听清楚一字一句的。 【“什么是童养媳?” 已经认为自己是个男孩儿的饱儿好奇的看向旁边的女孩儿,那个女人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会这么高兴? “童养媳,就是能过上在房子里睡觉,只要做活就能吃饭的好日子的人。” 女孩努力的解释,但她年纪也没比饱儿大多少,自个儿都半懂不懂,让饱儿更迷糊了。 “做活吃饭,那不是雇工吗?” 民国写文日常 第67节 码头扛包的男人也是干活吃饭,表现好的人能住在头儿搭建的免费窝棚里,还有钱拿呢。 “没有人用小孩子当雇工的,童养媳只有饭吃,没有钱,但做活抵不了这么多钱,所以长大了要陪相公睡觉,还要给相公生娃娃。” 女孩儿连相公是什么也不知道呢,但有饭吃对流浪儿来说,已经是顶顶的好日子了。 “那也很好啊,有饭吃肚子就不会饿了,我也想当童养媳。” 饱儿有些羡慕,女孩儿笑的前仰后合。 “你是男孩子,做不了童养媳的。” 见饱儿有些失落,女孩儿想了想,又安慰道。 “男孩做不了童养媳,但可以当童养夫,你过段时间来找我,等我熟悉了相公家的情况,就给你找要童养夫的人家。” 饱儿满怀希望的跟女孩儿分别了,她不知道过段时间是多久,等到柳树的叶子垂到了水面,她带着捡来的板栗去找女孩儿,那个相公家里却没有女孩儿的踪迹。 “那个童养媳,馋嘴的很,做活的时候竟然偷吃鸡食,她婆婆想给她个教训,饿了她几天,没想到这没福气的竟然死了!” “幸好这童养媳是从街上捡来的,没花什么钱,不然她婆婆可就亏大发了。” 饱儿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女孩去当了干活就有饭吃的童养媳,明明过上了更好的日子,怎么死的比自己还早呢?】 老韩头将这段念完,拿起杯子做出喝水的架势,生怕被人看到脸上的泪痕,但茶馆的人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随着第一声响亮的抽噎响起,现场直接呜哩哇啦的哭翻了天,连茶馆的掌柜和小二都跟着抹泪。 故事还没念完,但大家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 作者有话说:你们想继续看饱儿的故事的反馈,还是回归小鱼的现实生活? —————— —————— 第83章 茶馆的人平时也见惯了世道艰难, 冬天咬着牙出去做活的时候常和收尸队的人擦肩而过,那童养媳的故事对他们来说只是寻常,但不知道为什么, 眼泪就是不听话的往下掉。 “我的妞妞啊——” 一个光头壮汉哭的满脸鼻涕眼泪,他本来只是随意选了个茶馆坐着,结果又被一篇文章勾起了心里的伤心事, 朋友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找回来就是好事,慢慢养着就是了。” 这个世道,被拐的姑娘能被身体完整的找回来, 已经是走了大运。 壮汉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想到家里的甜甜,他就心疼的慌。 他小时候没有这么健壮, 并不得父母的喜爱,二十多岁才娶了逃荒的女人做媳妇,到三十多岁才有了个姑娘,他看过大夫,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姑娘,就在媳妇生产的时候抱了个没人要的男娃当龙凤胎养着——全家就属他混的好些, 都等着吃绝户呢! 男娃他当儿子养着,但姑娘是他的种,打小当眼珠子疼, 大名一个甜字,小名甜甜,不但没给裹脚, 还咬着牙送去上了学,嘴上说着读了书的女娃能嫁富贵人家,到时候方便提携娘家, 其实就是不想让女儿以后吃苦,可就是在上学的路上,他家的甜甜没了踪迹。 等再找到的时候,他家的甜甜饿成了骷髅头,手上脚上全是冻疮,他还得笑着谢谢人家——不是他们把女儿当童养媳,女儿可能都不是个全乎人! 宝贝姑娘抱回家养了三个月,还是跟个冻猫儿一样,媳妇的眼泪哭了一缸子,他对上甜甜的眼睛,心里就滴血。 壮汉的猛男落泪行为一直持续到老韩头接着讲故事才停止,他本来是打算把故事听完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听完第一段话他就开始出神。 【饱儿终究没弄明白童养媳是什么,但她也不想做童养媳了,大人都说那个女孩儿活着的时候日子不差,那饱儿真心祝愿这些大人能跟女孩儿过上一样不差的日子。】 “你知道这童养媳是谁家的吗,我想给她买个棺材。” 壮低声问朋友,他本来想说给这个童养媳修坟的,但财力有限,买副薄棺让她裹了身子,也不必当孤魂野鬼。 那对夫妻也太毒了,生前对那童养媳不好就算了,小姑娘死了连个烂草席都没有,这是诚心不让人投胎啊! “……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大方的性子啊?” 朋友有些疑惑,壮汉小时候没什么好日子,苦怕了也穷怕了,除了必要的情况都抠搜的很,不然也不会进这个茶馆吃茶,像这种给童养媳买棺材的情况明显是被归类于非必须的。 “我想到折腾那家人的法子了,就当是谢礼吧。” 壮汉倒是没隐瞒自己的想法,但凡收养的人家是跟自家闺女一起吃糠咽菜,甚至他们吃米饭吃肉,甜甜能棒子面吃饱,他都不会说什么,但那家人让甜甜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却只肯给一碗刷锅水啊! 他实在是不明白要怎么调理,但听了饱儿刚刚心里的念头,却眼睛一亮—— 感谢的钱他给了,账也该算了:甜甜到他们家多久,过着什么日子,这群人就得以同样的待遇过同样长的时间! 所谓有因必有果,那家人让甜甜过了什么日子,自己就能过什么日子,胡编乱造也无所谓——他们住的地方没有隐私,问一问邻居,自家闺女的待遇便一清二楚了。 之前他脑子总转不过弯,天天把自己气得慌,老大夫把脉都劝他该发的火得发,男人的乳腺也是乳腺,不然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现在可算是有了出气口。 回头问问这个文章是哪个报纸的,虽然听着心里难受,但它是真有用啊。 老韩头说完了故事,并不像念一条小鱼的文章一样说些俏皮话,众人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轻松的意思,不知是谁说出给饱儿买草席的话,以前能为了几个铜元厮打的人们却难得没有意见,你一文我一文的凑起了钱。 …… 上海县城,大院之中。 比去年大了些的女郎急匆匆的接过一大叠报纸,哗啦啦的翻看起来,略微清减了些,却还是慈眉善目胖嘟嘟的老太太悄悄凑过来,从女郎背后探出脑袋,想看看孙女打算给自己念什么故事,然后就听到孙女响亮的抽泣声,顿时大惊失色。 “乖乖怎么了?!” 她这孙女向来没心没肺,不然也不会被家里挑中到乡下陪她这个老婆子——大姑娘会哭,二姑娘会闹,三姑娘会记仇,但四姑娘生气从来不过夜,万事不挂心,过了那一阵劲儿,便会自己找乐子。 可这世上哪有真的什么都不挂在心上的人呢,前几个月老太太起夜的时候,时常听到小床上传来的啜泣声,还有那询问为什么爹娘都不要她的梦话,都是老太太一晚晚的拍着背,后面更是陪着睡才能入眠。 现在这丫头能一觉睡到天亮了,可老太太心里明摆着呢——这孙女是彻底对家里冷了心! 老太太哄了半天,女郎才抬起一双哭红的兔子眼,说了一部分原因: “饱儿太可怜了……” 她的眼泪大半是为饱儿流的,但也有许多是为了只在故事里出场两次的那个小姐,如果说饱儿让她同情,那小姐便让她惶恐,因为她幻想不出自己变成饱儿的的经历,可小姐的模样却真的可能会是她的未来! 那小姐在文章中只出场了两回,一回她出嫁的时候,饱儿晕倒在花轿前进的队伍上,小姐让丫鬟给了饱儿一盒点心充饥,还随手拿了个祥云簪子给饱儿,让饱儿在她大喜的日子说些好听话。 第二回 ,便是饱儿瞧见有人撒纸钱,她偷偷跟在后面拾捡想要送去换钱,披着麻布的队伍浩浩荡荡,跟去年的十里红妆如出一撤——知书达理的小姐嫁了青梅竹马的郎君,行了周公之礼,第二月便诊出喜脉,可惜胎位不正,最后一尸两命。 女郎害怕的正是落得这小姐的下场,在世俗的教育中,女子嫁入夫家,生儿育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没有多少人关心生产的存活率,直到这层雾气被邱小姐轻轻吹去,女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生产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 她在哭饱儿,也在哭那个懵懵懂懂的自己。 “奶奶,这篇文章很好,我读给你听。” 饱儿的故事不算短,女郎念了许久才念完,眼睛也疼的不行——文字读出来的感染力比只看要强得多,读到三分之一的部分,她就开始哭了。 “……那饱儿的坟在哪儿啊?我出点银元给她修一修。” 听完了故事的老太太沉默许久,才慢吞吞的开口,心里却还分了些位置给那可怜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饱儿冬天,老太太的寿宴上遇见的,她的故事也简单的很:寡妇含辛茹苦的养大儿子,儿子含着眼泪说给娘办五十大寿的时候,让娘坐主桌,但等她真的到了五十岁,满心欢喜的打扮着想上桌吃饭的时候,却被儿子赶回了厨房。 “别扫了大家的兴。” 这是儿子的原话。 老太太对着饱儿絮絮叨叨,饱儿却只一心啃着手上的馒头,等过了几天再来,就听到老太太没了。 【那老太太也是糊涂了,临死还念叨着儿子不孝,这白事办的多风光啊,这都叫不孝,那什么人才算是孝顺啊。】 戴着眼镜的小老太想着老太太最后的下场,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时候为了留下有用的娘,什么好听话都能说出口,等娘老了没用了,刻在石头上的字都不认了。 “我也加点银元过去……奶奶,我打算给孤儿院送些粮食。” 女郎并不觉得饱儿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但这世上处处都是饱儿,这些粮食喂不饱世上所有的饱儿,但能有一个“饱儿”活下来也是好的。 “也替我送一份。” 老太太扯下手上的金镯,往女郎的掌心一放,女郎还没来得及诧异老太太的大方,就被奶奶的话吓得魂散了大半。 “说说你以后的打算,” 这话说的显然不是那些嫁郎君的套路,女郎本来想来个死不认账,就被老太太的下句话惊的差点闪了腰。 “看看能不能带我一份。” 老太太冲着孙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她老了,但老了和死了还是有区别的。 “我出国您也去?” 女郎开玩笑的问道,见老太太点头,笑容渐渐僵住了。 两人吱哩哇啦半天,也不知怎么的,女郎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国内只能读到中学,但我想读大学。” “我不太想嫁人,可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不过我觉得,多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 老太太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却被小孙女的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她想着孙女口中的雪山和冰湖,眼神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一起走。” 老太太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剩下的时光只想看到更多的风景,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路上! “……好。” 家里人一定会觉得她们疯了1 女郎本来应该很有气势的应下,但她的脑袋不受控制的拐了弯,她们的组合应该叫什么——疯狂老奶和癫狂少女的出逃之路? …… 陈家。 对着眼泪汪汪说要给饱儿捐钱的女儿,陈雨竹的父母却只将视线定在文章的一句话上。 【“要是能多几个孤儿院,可能就能把那个孩子收进去了。”】 这是孤儿院的员工的一句感叹的话,却让发现自己的女儿是个可造之才,却没有合适帮手的父母拨云见日,两人对视一眼,确定想到一处后,陈母开了张支票将女儿打发走,才正了脸色问陈父。 “陈家的孤儿院你有合适的地方吗?” 没有合适帮手没关系,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流浪的孩子,他们这把老骨头撑个十几年,孤儿院的人也就差不多长大了。 “有,但收进来的孩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68节 陈父有些迟疑,陈母犹豫一会儿,直接做出决定。 “男女都收,但掌柜一类的只能培养女子。” 现在商场打拼的女子还是太少了,陈母想给女儿找些合适的帮手,环境的影响是很大的,陈雨竹往前一看是男多女少,往后一看也全是男子,那她潜意识里也会怀疑自己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 见陈父不说话,陈母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服男人: “培养男孩,他们可能会觉得我们想收继承家业的养子……” “狗屁的养子,就女娃了,都栽培女娃!” 陈父一听就炸了毛,其他的念头被粗暴的甩开,他有自己的种,要什么养子! 陈母的嘴角悄悄勾起,三天后,一则消息悄悄在上海传开。 “真的?只要把活着的女娃带过去,就给一块银元?” 挺着肚子的女人激动的问道,媒婆打扮的女人点点头。 “十岁以下的,只要送过去,都是一个银元,包吃包住,日子不愁。” 不等女人点头,媒婆打扮的又说道: “不过人家也说了,这些女娃养大以后,是要坐船去外国给手下做媳妇,以后也不回来的,要是卖了又后悔了,吃穿住的费用都得折起来十倍赔偿,还要另外给两百块大洋。” 还想着养大了把人带回来的怀孕女人的脸一下僵住了,跟铁钳一样的手悄悄松开,又觉得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怎么会有白白给人养媳妇的傻子呢。 “……我家还养得起娃,就不送去了。” 男娃长大要娶媳妇,女娃只要给点东西吃,家务手工活样样做得来,大了还能换一笔钱,怎么都比一个银元多。 “行,你有合适的人告诉我,要是真的成了,一个崽子也有一个铜元可以拿呢。” 媒婆女子也不意外,都想着白占便宜,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有人舍不得孩子,就有人舍得,陈家的孤儿院还没建好,女孩子便一串串的送了过来,从刚出生到七八岁都有,从家里的到大街上逮着的流浪娃俱全,让陈母每天不是忙着找母羊,就是忙着找厨娘。 是的,这个消息是陈家放出来的,就是为了避免有些人专门过来占便宜,两百个银元也是精心设定的价格——现在有些地方依旧有着重金娶媳的风俗,普遍的标准是连彩礼带酒席带置办家什,大概一百个大洋,两百元加十倍的赔偿,足够想换彩礼的父母死了这条心。 第84章 上海, 孤儿院。 姜末和碧娜瞧着锅里仅剩的二两米叹气,她们这段时间已经是节省了再节省,但也抵不过没钱买粮的只进不出。 “我再去找找那个姓富的……” 碧娜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 姜末毫不犹豫的皱眉拒绝: “那人是个见了兔子也不撒鹰的主儿,你送上去也换不来粮食。” 之前让碧娜做孤儿院院长,是因为有这张外国脸撑着, 上面多多少少会给所谓的国际友人一点面子,但现在碧娜纸老虎的真相已经被戳穿了,在孤儿院躲着些还好, 主动上门就是羊入虎口。 “我还有个戒指,多少能换点钱。” 姜末瞧了眼空荡荡的厨房,又看向自己的手指, 这下是碧娜摇头拒绝了: “你的饰品都卖掉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不能动。” 碧娜跟姜末相处了几年,知道这个戒指是姜末仅剩的念想,坚决不让姜末拿出去换钱。 两人正在争执,本来应该躺着节省体力的小孩突然跑了过来: “碧婶婶, 姜婶婶,门口有好多人!” 两人还以为是孩子开玩笑,将信将疑的出去, 碧娜就被一个矮胖的,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热情的握住了手,连极为响亮的拍摄的声音都没盖住男人的嗓门, 而两人却毫无反应,只直勾勾的盯着后面的一长串板车……上的粮食。 “哎呀呀,这就是碧小姐吧, 当真是人美心善……” 叽叽咕咕的一长串寒暄过后,两人总算弄明白男人现在是新的孤儿院拨款人,至于之前姓富的那位,已经因为挪用了孤儿院资金,被雷厉风行的处理了。 男人今天过来的目的也很简单:通过给孤儿院送早就该发下来的粮食和银钱,在记者面前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表示自己对孤儿院的关注,允诺以后的拨款和粮食都会定时发放,姜末和碧娜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天上还真的掉馅饼了?! 但粮食是真的入了能饿死老鼠的仓库,手里沉甸甸的银元也做不得假,她们不相信什么定期发放的话,可就冲着这一批东西,两人愿意配合宣传。 送走拍摄了足够的素材的男人,两人一个冲向老虎灶买开水,一个冲向仓库扛面粉——蒸米饭要时间,但能吃的面糊只需要把面粉倒入开水搅拌就行,量少一点甚至都不需要动火。 整个孤儿院都混水饱很长时间了,她们大人多少还能撑一撑,小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要是有孩子等饭熟的时候饿死了,她们一辈子都过不去心里的坎。 “快点吃,别人还要用。” 两人催促着孩子们,五个小孩鼓着腮帮子,努力将竹筒里的面糊吹凉些——碗筷早就连着床铺桌椅典当出去买粮食了,这几个竹筒还是费尽心思凑起来的,好在平时一天也就一顿和坤救灾的稀粥勉强吊命,也没什么嚼不动冷饭的风险。 “姜婶婶,虎子倒了!” 竹筒传到第三批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女童的尖叫,姜末劈手夺过一个小孩手中的竹筒,大步往虎子的方向冲,心里却全是庆幸。 幸好她们做的是面糊,要是真的煮了米饭,这会儿还没熟呢。 虎子是被饿晕的,面糊被掐着嘴巴灌进去再拍拍脸,肚里有食的小姑娘就清醒过来,姜末确定她暂时没什么大问题后,把人放到吃过面糊的小孩堆里,重新舀了一份面糊给被她从嘴边夺走食物的孩子,小孩淡定的接过去,鼓着腮帮子吹气。 这种饿晕的事情经常发生,小孩已经习惯了,只是先吃又不是多吃,问题不大。 每个小孩都用面糊骗了肚子,就熟门熟路的重新回到了稻草堆里躺着节省能量——床已经被换了粮食,被子也只有挤在一起勉强裹住的数量,稻草多少能增加一点暖意。 姜末和碧娜刮了锅底的面糊骗了嘴巴,就马不停蹄的出门——孤儿院没什么安保,粮食和银元送来的时候又声势浩大,不尽快撒出去一部分,就等着明偷暗抢敲诈勒索吧。 而且孤儿院也的确要重新置办家当了,为了凑粮食,把能卖的都卖了可不是一句空话:孩子没床没被没枕没衣,厨房没锅没碗没菜没盐,再便宜的东西一旦上了规模,要的也不是一个小数……她们的工钱也发下来了,典当的首饰要是还在,她们也想赎回来。 也别说什么细水长流,买了东西以后也是降价典当,现在的孤儿院是小儿抱金,不花出去根本没有以后。 “没钱没粮烦,有钱有粮还是烦,我们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姜末苦笑着说道,碧娜点头表示赞同,两人把铁锅买回来后,就一个在孤儿院守着顺便做顿正经吃食,一个去外面继续找便宜又好的东西,有梁上君子和夺门狂徒的威胁,姜末发挥了惊人的行动力,夜幕降临之前便完成了所有的采购,连钱和粮食都付了。 这天夜里,孤儿院的孩子们终于不用把腰上的草绳勒紧又勒紧,才能瑟瑟发抖的勉强入睡了,至于吃饱了的姜末和碧娜……两人手握着菜刀,一晚上砍了五只手八条腿,让人们再次记起孤儿院的中外双煞的名声。 想打主意的没实力,有实力的瞧不上这点子家当,孤儿院总算是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两人本来以为可以继续平静的过日子,结果带着大批粮食和钱的富商来了一个两个三个,送东西的百姓来了一群一群又一群……孤儿院也没给财神爷上香啊? 疑惑的两人并没有掉链子,一边打听原因,一边将东西全部笑纳,一边增加安保的力量,一边还不忘抓紧现在的宽容,给孩子们揽些能做的手工活——定期批款就是狗屁,捐赠是用完就没的无源之水,固定的进账才最让人放心。 两人打听的也并不费力:饱儿的故事传播的飞快,她们在拿到报纸看了故事以后,沉默了许久,把手上的账捋清楚,又收了一批孩子进来养着——她们没法养活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但多一个是一个。 在孤儿院的小角落多了一块木牌,木牌前面竖着歪歪扭扭的泥土拈成的香,木牌上只有邱小姐三个字。 …… 王有饭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很好,讨钱要吃的时候白眼受的比以前少,到手的东西却多了许多,明明没到年节时候,街上却时不时出现施粥,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最近交了好运,结果跟其他的流浪儿一讨论,才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没兴趣打听,只一心将储存时间长的食物放好,又跟同伴去找稻草摘香蒲给住的地方保温,他本来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个冬天,也没有什么准备的心思,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街头巷尾都讨论着饱儿的故事,王有饭即使没有故意打听,也渐渐拼凑出了前因后果:有人写了一篇他们这些流浪儿的故事的文章,很多人瞧了这个故事,对他们很同情,才对他们又好又大方。 王有饭希望这样的文章更多一些,也希望写这篇文章的人长命百岁,而她并不是唯一这么想的流浪儿。 …… 大平报的编辑部每天都能收到许多钱,从铜元到银元,从庄票到支票,多数都是要给饱儿修坟的,也有些是给文里其他角色的白事或者贡品钱,大平报为难了许久,最后还是发现不对的姚晓瑜寄过来的信解决了难题——半数买了粗粮给孤儿院,半数在街头施了粥。 …… 饱儿带来的震动姚晓瑜都看在眼中,她并不觉得这么大的动静有什么奇怪的——这篇文章就是用来募集善款的,为了最大程度的引起情绪,她还用饱儿穿针引线,刻画了众生相。 众生相听着高大上,其实就是群像,只不过因为饱儿贯穿始终,戏份占据绝对的主导,所以它的俗名用极简手法刻画人物形象,姚晓瑜发挥浑身解数,确保各行各业,各个阶级的人都能在饱儿的故事里对某个人物产生共鸣。 做童养媳最后饿死了的流浪/女孩儿,拉着车栽到在地上再没起来的黄包车夫,抢饱儿东西最后被人踹死的流浪男童,初见嫁人再见出殡的富贵小姐……看文章的人可能不会同情饱儿,但心里一定会对跟自己相似经历的,下场悲惨的人多几分波动。 不过饱儿的故事也不是没有缺点:姚晓瑜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无意识的受到了自己以前写无限流群像文的影响,而她的无限流群像又类似网络上某个著名的评论—— 志同道合的人们从五湖四海聚集在一起,迸发出耀眼的火花,然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开局一堆人,结局一堆坟;读者开头高高兴兴的吃百家饭,结尾眼泪汪汪的哭百家坟。 所以饱儿的故事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善的恶的都死了,姚晓瑜甚至比某个杀到只剩下剧名的女子更过分,因为她的故事名,她的主角也死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以前姚晓瑜的群像写的是贪财之人散尽家财而亡,自恋之人容貌尽毁而死,擅医之人偏偏救不了自己,怯懦之人第一次尝试的一往无前也是最后一次…… 但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曾爆发出耀眼的火光,就像是星辰陨落的爆炸,蓝鲸的最后一次跃起长鸣,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留下刻骨的印记。 而在饱儿的故事中,所有人的死都很轻易,有时候甚至透着点荒唐,可结合现在的社会一砸摸谁都笑不出来——这世界还真就是这个样! ----------------------- 作者有话说:想当年,小鱼也是个有名的刀子精。 ———— ———— 第85章 饱儿的故事因为流畅的情节, 知名的作者,强大的共情能力等一系列原因越传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 姚晓瑜自认为文章发表出去已经完成了任务,后面的事情跟她无关,却还是莫名其妙的忙了起来, 事后姚晓瑜回忆,这一切的起源只是她的一个念头—— 上海孤儿院会不会肥了员工,委屈了孩子? 姚晓瑜不是个耽搁的性子, 确定那里不介意参观后,直接揣着一摞大洋带着钱袋陶笑笑冲了过去。 孤儿院。 没抢到桌子,只能在墙上做手工活的小孩冲着姚晓瑜和陶笑笑露出最可爱的笑容, 希望待会儿两个好心的小姐能多给点钱。 “这是孩子睡觉的地方,被子里面塞的都是棉花,不是稻草和芦花。” 姜末热情的跟两位小姐介绍着孤儿院的情况:她们可是说了,只要确定孤儿院是真心对孩子的,就捐十个银元。 那可是十个银元,能买近三担上好的大米, 换成陈米红薯棒子面数量还能打着滚的往上翻! 现在孤儿院的财政状况虽然良好,但上海的富人是有限的,故事会被遗忘, 拨款会逐渐减少,她们要未雨绸缪。 配合着参观没有尊严? 上海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两个小姐的要求往外一说, 大把的人想挣这十个银元! “这边是厨房,孩子每天吃两餐,一周会做一锅放了五个鸡蛋的蛋花汤!” 姚晓瑜看着姜末脸上自豪的表情, 哪怕知道这个时候的这个条件已经很好,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倒是陶笑笑露出了些羡慕的眼神——家里的鸡蛋是过生日才能吃上的,兄弟姐妹都是煮着的整个,她的则要做成蛋花汤全家吃。 早知道还有这种收小孩子的地方,她小时候就跑过来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69节 走马观花的瞧了一遍孤儿院,姚晓瑜终于确定这不是什么黑心地方,便放心的将大洋拿了出来,用报纸包着的十个大洋不过小小一份,想到在厨房看到的红薯,姚晓瑜叹了口气,又拿出三个放到桌上。 “这几个用来买鸡蛋,每天都做五个鸡蛋的蛋花汤。” 姚晓瑜按着三枚银元,表示这些要专款专用,一个银元能买一百五十多枚鸡蛋,一天用五个,能吃九十多天,姚晓瑜不指望孤儿院能接受每人每天一个鸡蛋的待遇,但冬天多一口热腾腾的蛋花汤也多少能补点身子。 “我会再来一次,要是没有鸡蛋汤……” 姚晓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姜末打了个机灵,本来打算用银元买更实惠的粮食的心思顿时消了个干净,但依旧倔强的打算抠些边角料出来——临近年节物价上涨,一个银元只能买一百五十个鸡蛋很正常,三个银元抠出来的铜元,能买好几斤面粉呢。 姚晓瑜也知道姜末不可能一点心思不动,但大面上过的去,能抠多少也是她的本事,这个副院长是真的将孩子当自家崽子看的,省下来的银元最后还是要到孩子们嘴里。 确定上海孤儿院没什么问题,姚晓瑜还没过几天悠闲的日子,就听到有人又想省钱又要名声,用霉米施粥的消息,姚晓瑜觉得这事跟自己无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找了陶金谷。 毕竟孤儿院都去看了,再给小孩做点事也没什么。 坏消息:霉米熬粥是真事。 好消息:这件事情还没形成规模,这么干的只有一家,阻止还来得及。 姚晓瑜也没采取什么花里胡哨的解决方式,先让陶金谷把霉米粥的事情以这个人家的施粥点为圆心散播出去,重点宣传老人小孩虚弱的人吃了可能会嘎的事情,然后找了个传播力最强的小报……的记者,用粽子糖让路边的小孩把她左手写的霉米事件的纸张递过去。 正规的报纸刊登可能还需要空出版面,但小报讲究的就是一个时效性,真不真无所谓,但一定要快,全上海都在关心饱儿的事情,表现自己的善良的情况下,霉米简直就是天然的爆点。 纸张是黄昏递过去的,报纸是天亮刊发出来的,霉米家的口碑一落千丈,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们抓住机会,直接将其瓜分,然后接手了霉米家的施粥——大便宜都占了,牙缝里的肉丝挤点出来糊弄人还是舍得的。 霉米事件的结局堪称杀鸡儆猴,本来有些小心思的施粥的人家也老实了,姚晓瑜本来以为能过一个和平的冬天,结果又听到有钱人想要建立私人孤儿院! 私人孤儿院! 吃拿卡扣都不是什么大事了,姚晓瑜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就闪过了白色助学网,小圣詹姆斯岛,和那个【神父让恶魔从男孩身上出来,恶魔说这是我的台词】的地狱笑话,整个人的头都大了。 现在的孤儿院的关注度很高,可能还能清澈一段时间,但等无人关注以后呢? 姚晓瑜试着阻止,但小报不管用,她想找找有没有相关的法律,又想起现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试着阐述以后可能导致的可怕状况,却被扣上见不得人发善心的帽子,她在家里抓掉了不知道多少根头发,最后总算是想出了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一周后。 邱小姐推荐的作家【人类社会观察学家】发表了她的文章《浅述私人孤儿院之担忧》,里面用讲故事的形式,列举了包括但不限于以次充好,贪污受贿,洗钱交易等一系列严重后果,极强的可读性加上蹭到孤儿院的热点,直接传遍上海。 又过了一段时间,报纸上宣布有钱人决定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大的孤儿院,并让林大师来决定孤儿院的负责人,姚晓瑜看到联合孤儿院后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是的,姚晓瑜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一起办孤儿院——收留流浪儿童算是大势所趋,但小孤儿院都是自家人,出了点什么事情也很难传出去;大孤儿院虽然会盘根错节,但比起一人堂,终究利大于弊。 不过这林大师又是什么来头? 并不太关心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姚晓瑜打听了一番,然后心提的更高了——林大师本名林落雨,是一年前到的上海,以铁口直断闻名。 通俗来说,就是个算命的。 姚晓瑜不是不相信传统文化,但孤儿院的负责人让她决定……姚晓瑜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头发,直到林落雨选出来的人开始工作,她悄悄去打听了一番,才发现这人的能力和品行好像还行?! 还真被误打误撞了? 姚晓瑜不知道这个大师是巧合还是真有本事,但她总算是放过了自己的头发,有心情享受从去年就开始惦记的羊头肉。 这个羊头肉只有立冬后初春前才有卖,且只卖夜晚,八九点钟小刀子刮脸的时候,背着竹筐的人的吆喝声就传的很远,说是羊头肉,其实也兼卖羊腱子和羊蹄筋。 客人说要什么地方,卖羊头肉的人就用雪亮的刀把肉削成纸一样薄,然后用把装在牛角里的花椒细盐沫撒上去,姚晓瑜运气好,吃了几回就碰上了脆脆的羊耳,带着溏心的羊眼睛,还尝过带着冰碴的羊筋,又有嚼头又脆生的醒脑,做夜宵巴适的很。 …… 饱儿的故事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年后的春暖花开才逐渐淡去,这个刚刚过去的冬天并不比之前温暖,但上海活下来的人却多了许多。 “好心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随便给点什么吧。” 折了长出新叶的柳枝的姚晓瑜打量了一会儿纠缠的孩子,掏出一枚银元。 “一身短褂,加一个卖烟卷的小木箱,差不多是一枚银元,烟卷可以向老板赊。” 小孩愣了愣,接过银元转身就跑,姚晓瑜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这番空洞的话会不会有作用,但多说几句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陶笑笑有些好奇的问道,姚晓瑜经常充当车夫们的财主,但对流浪儿,她连铜元都很少给,往往是去附近的摊子买馒头大饼,还要盯着他们亲口吃完,理由也很充分——谁知道这些孩子背后是不是有人! 这个有人不是指有背景,而是指乞讨的孩子是受人控制的。 有些小说或者电视剧中会有这样的情节:主角给了残疾/不残疾的乞丐/表现古怪的动物钱或者吃食,却通过一些小动作/奇怪的眼神发现不对劲,然后揪出人为制造残疾乞讨赚钱/控制乞丐赚钱/采生折割的团伙。 有时候为了丰满人物形象,还会让主角走出几步就发现不对,悄悄折返回去查看,就看到自己刚给出去的白面馒头/银钱被人从乞丐的手中一把夺走,塞到自己的嘴巴/口袋里,有些还会骂骂咧咧甚至动手。 这些在现代只是影视或者小说中的桥段,但在这个时候都是真实存在的。 姚晓瑜不想让自己给出去的东西进入这种人的手中,所以她习惯给讨要的人买吃的,还要当场吃完,甚至都不敢买贵些的吃食—— 她亲眼见过吃多了酒的富商吐了一地,然后乞丐冲过来打扫地面的场景,那些背后的人没兴趣吃杂粮馒头的反刍,但换些吃食就不一定了,就算实在吃不下去,看着自己手上控制的人吃了自己没吃过的好东西,因为不高兴把人打一顿…… 像是这种给银元的行为,真是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那个孩子我去年见过。” 姚晓瑜心情不错的说道,小孩虽然比年前看着要瘦些脏些,但手上的伤疤却一模一样。 她活下来了。 “所以这是你挑选的新年幸运儿?” 陶笑笑恍然大悟,之前姚晓瑜总把给一个银元的车夫叫做幸运车夫,她听习惯了,一下将两方联想起来——姚晓瑜向来大方,瞧见熟悉的脸撒钱挺正常的。 姚晓瑜没说自己的复杂心思,默认了陶笑笑的猜测,带着人去吃了顿掌翼煲,跑堂的记性极好,想起姚晓瑜的出手大方,还推荐了他们店里的羊蹄,姚晓瑜自然从善如流——虽然现在不是适合进补的冬令,但若只是吃个味道,羊蹄煲也算的上极品。 掌翼煲的做法并不算难,鸡鸭的翅和掌炸到金黄,放到陶罐里用高汤煨酥,因为是招牌菜,后厨常年备着大份,有客人点了就捞出一碗的分量,架在酒精炉跟干锅一样慢慢吃,鸡鸭脚翅吃完,剩下的汤汁是煮面条炖豆腐做炒菜的极品。 羊蹄煲的做法类似,只是因为胶原蛋白更多,口感要更丰润一些,给人的感觉也更加滋补一点,且吃着没有丁点膻味。 炒素菜是一盘子小白蘑菇,姚晓瑜一眼就看出它们顶顶的新鲜——小的伞盖不过黄豆大,最大的也没超过她的指甲盖,这一看就是还没满月就出来打工,一咬就是一口的春。 ----------------------- 作者有话说:林落雨在{第六章 【借钢笔】}出现过,有真本事,算是筛选合适的人的小小金手指(对当时的社会,不是对小鱼),比如她选出来的孤儿院负责人不是纯粹的好人,但有底线,能给孤儿院拉来捐款和各种东西,不会让孩子成为交易品。(要是你们觉得林落雨出现的不合适,,在评论里说,我把这段修掉) —————— —————— 第86章 卖掌翼煲的老板没说大话, 装进竹筒带回去的汤汁煮面炒菜都是一绝,让姚晓瑜难得没有到处蹦跶着吃现成饭,而是久违的买了点菜肉自己做着吃, 等最后一点汤汁消耗殆尽,也到了姚晓瑜计划的带着新书的稿子去报社的日子。 梅花儿的故事年前就连载完了,不守妇道的帽子被焊死在了作者一条小鱼的脑袋上, 不过姚晓瑜并不在意—— 黑红也是红,这些人可是给小说日报带来了不少的销量,尤其是结尾梅花儿另起一支重修祠堂, 自己成为族长进新祠堂的段落情节刊登出来以后,简直是流量大爆炸! 姚晓瑜不是报社的负责人,不知道那天的小说日报到底加印了几次, 卖出去多少份,但她再来到小说日报的编辑部的时候,拿到了四十个银元——贝主编亲口给那一万字单独加了价。 而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惊喜是皮康秀拿出来的契书:作者一条小鱼的下一本书,稿费提高到千字四元。 一万字的加价是奖金的昙花一现,新书的稿费可是长久的买卖, 稿费越往上提,难度只会越大,姚晓瑜本来都做好下下本书才涨到这个价钱的准备, 结果现在直接跳上了台阶。 千字四元,一周就是保底的四十元,现在的小黄鱼价格是三十多元, 相当于她一次挣一条多的小黄鱼! 一式两份的契书上面书名的地方还空着,但编辑部要签名的地方已经签好按了手印,只等新书名字填上, 姚晓瑜签约按手印就能生效。 “这里写《回到明朝做女帝》。” 日久生变夜长梦多,姚晓瑜也不耽搁,自己一边拿过一份契书签字,一边指挥皮康秀将书名填上,本以为这个敏感题材可能会让皮康秀犹豫,结果皮编辑唰唰两笔就写完了,急匆匆的好像生怕姚晓瑜改了主意。 “稿子写出来了吗?” 皮康秀飞快的将契书中的一份放到自己的抽屉里锁好,动作行云流水且让姚晓瑜觉得似曾相识,她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这次不觉得文章会惹眼,被皮康秀这么一打岔,姚晓瑜就忘了这回事,下意识的打开手边的箱子,将一叠稿纸取出来。 皮康秀飞快的接过,小心的开始翻看。 姚晓瑜的取名水平一如既往的直抒胸臆,她本来是想按顺序把那本无限流写出来的,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接受水平,姚晓瑜决定先写本爽文普及一下穿越的概念,毕竟副本无限流宽泛一些来说,也属于快穿的标准。 “穿梭时空,越过时间,这个概念倒是新奇的很。” 皮康秀简单咂摸了下穿越两个字的含义,便暂时将其放到一边,专心看稿子。 穿越+女帝的设定在现代并不算新奇,熟知套路的读者甚至能看了开头就猜测到中间和结尾,毕竟世上的套路就那么多,大家来来回回都是旧瓶装新酒,但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 《回到明朝当女帝》的女主叫章袖,在姚晓瑜的设定中,她是从二十年后,即民国二十五年穿越到明朝的1440年,跨越了快五百年的时间。 是的,这还是个未穿古的题材。 姚晓瑜没有写1936年的真实状况,而是进行了魔改,甚至都不需要找什么理由——女孩儿的幻想嘛,不美好才不正常。 在姚晓瑜的设定中,民国二十五年的生产水平大致类似六七十年代,环境相对和平,国家强大富裕,但这些在最开始只是一笔带过,是为了给女主的身份做铺垫:穿越前的张秀,是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成功的大学毕业的女孩儿。 “现在的大学并没有招收女性。” 皮康秀看完张秀的身份设定,对姚晓瑜说道。 “我知道,” 姚晓瑜回答的很自然。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毕竟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女子中学。” 姚晓瑜没说什么国外的大学招收女性的话,她只是说出了皮康秀能亲眼看到的事实,这个以后不会太久,她从历史长河的前端回来,知道只要再过四年,便会有第一批女性进入大学。 她只是想试着埋下一颗女子也能上大学的种子,不指望能影响多少人,只要有这个概念,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姚晓瑜收回自己越想越大的脑洞,示意皮康秀接着看稿子,皮康秀确认她没有修文的意思,也就不再挣扎。 章袖的穿越姚晓瑜采用了最古早,但也最能被这个时代理解的设定:九星连珠,命中注定! 而在章袖魂穿异世的时候,1440年的钦天监正在吃着酒唱着歌,没发现天空的凤凰虚影一闪而过,紫薇宫内星辰闪亮又被浓雾遮蔽,倒是山上的道观中,有个胡子比头发还长的老道士拿着拂尘看着天,喃喃自语: “紫薇星亮,这是有皇命之人啊,不过为什么会是只凤凰,难道……” 是的,姚晓瑜主打一个古早文套路,但这些皇城的事情跟章袖暂时没什么关系,她初来乍到,拿到的是极品种田文剧本——愚孝的爹,懦弱的妈,偏向大房的爷奶和老黄牛的家。 小姑娘为了给大房的文曲星补充营养,下河捉鱼结果发烧了,爹娘手上没钱,跪着求爷奶也不给,好在吉人天相,丫头自己熬了过来——但这只是表象,小姑娘已经病死了,章袖借尸还魂成了六岁的张二丫,然后用失忆的借口重新了解了家里的情况。 是的,一切都是经典中的经典,套路中的套路,甚至后面的剧情都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姚晓瑜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比如六岁的二丫一天能做一千个肉包——靠着表面观察写作的女郎怎么会知道从揉面到蒸包子要花多少时间,要用多少分量,一个地方又有多少客人呢。 真中掺大假才能说明胡编乱造,姚晓瑜只想安安稳稳的把钱赚了,可不想被人当成预言家,冲着背后开八枪自杀。 毕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威力实在太大了点,姚晓瑜必须给自己多叠几层buff,她甚至都没有把年代设定为清朝,因为觉罗和黄马褂还活着——所以还有什么能塞进去的漏洞? 姚晓瑜思索着能够插入文章的常识性错误,皮康秀已经看完了张二丫对家里的地位判断。 民国写文日常 第70节 张家的人口并不算多,住在一起的拢共也就三辈人,张家爷奶生了两儿一女,但地位却分明的很: 大儿子是长子又要养老,是最受重视的:生的男孩在镇上念书,女孩被恩准裹了脚——文里的设定是裹脚娇养着能上嫁,但还是比较重视生产力,没到现在让女孩全部裹脚,跪着趴着在田里做事的的地步。 小女儿的地位要稍低一些,但占了幼子的位置,从小又长得可爱,爹娘巴望着能嫁到镇子上争光,所以也没吃过什么苦,后来也当真如愿,嫁过去当年生了长子,地位稳如磐石。 二儿子的待遇则属于断崖式下跌,连带着家里也没什么好日子:吃的最少干的最多,张二丫自嘲全家是老黄牛,但他们的待遇怎么可能比得上大牲口——黄牛只□□料,平时根本不敢让它累着,生病更是去急急忙忙的请大夫。 但他们呢? 张二丫可是他们的亲闺女,就这么硬生生的病死了。 以前的章袖,现在的张二丫看着照顾她的爹娘心情复杂,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思考不了太多东西,但有个念头是很清晰的:分家!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她不想以后也因为生病没钱看,最后憋屈的嘎了! “后面写了什么?” 皮康秀将最后一行字看了三遍,确定不会再冒出一段话才抬头急切的问道。 “没写出来。” 姚晓瑜说的是真话,写作跟弹琴一样,都是一天不练就手生,她从年前到年后拢共只写了两个短篇,现在还在找回状态的复建中,要不是在心里提前定了今天交稿,连这一万字也是没有的。 “……要刊登的话,书名要改一改。” 几月前袁大头才上了位,退位到现在也没几天,契书上写个书名没关系,但要是把当女帝就这么大咧咧的刊登出来,皮康秀真的很担心姚晓瑜的安全问题。 “你觉得改成什么比较合适?” 姚晓瑜回忆了一下之前的风声鹤唳果断选择赞同,带着镣铐跳舞又不是找死,况且皮康秀也没说结局不能做女帝,只是不能摆在标题里。 “去掉当女帝三个字就行了。” 皮康秀用铅笔画出一道横线,姚晓瑜看了一眼点点头,正式的书名便定了《回到明朝》,照旧是一周刊登两次,拢共一万字。 四十个沉甸甸的银元递过来,姚晓瑜接到手里,思索着买房的可能性——她现在最大的阻碍不是钱不够,而是姚家的欠债。 新一年的腊月二十八,姚晓瑜陪着周春花和姚天睿挨家挨户的又还了一次账,这次还掉了一百四十三个银元,还有四百三十七块五毛四。 想等到姚家还完债,至少也要两年多,但那么多的钱放在家里两年…… 姚晓瑜皱着眉头走在路上,思绪乱的像毛线球,视线却被路边卖烟卷的孩子吸引住,那孩童没注意到姚晓瑜,只是挥舞着带伤疤的手臂卖力的叫嚷着,在臭脚巡过来的时候一溜烟扎进人堆里,一会儿的功夫又灵巧的钻出来。 “总会有方法的。” 姚晓瑜瞧着穿着短卦的孩子,低声说道,陶笑笑跟在姚晓瑜的身后,不知道她的心情怎么一下又好了起来,但想到一会儿的大餐,眼神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期待。 ----------------------- 作者有话说:玉佩放光,任务失败,姐妹背叛,渣男捅刀——杀手穿越四大理由 ———— ———— 第87章 拿了稿费吃一顿好的是姚晓瑜的惯例, 只是这次的幸运车夫没把她们往大饭庄带,而是停在了一堵围墙上的小门边。 “您别看这店的门脸不起眼,里头的厨子做鱼可是一绝!” 车夫信誓旦旦, 之前大杂院的洋车夫带着新买的洋车回来摆酒庆祝的时候,就是仗着交情请的这一家,放了酱烧的鱼肉好吃不稀奇, 可这家做出来的鱼肉好几道都是白生生的,吃一口的滋味却足,他婆娘折箩回来的丸子用清水一煮, 加点盐都好吃的很。 加上今天收到的这个大洋,他就存够七十个大洋了,再存上几个月买了新车, 他也找这个厨子做酒! 姚晓瑜仗着有陶笑笑护着,将信将疑的开门进去,才发现里面不是自己想的逼仄空间,而是被打扫的很干净的,几十平的一片空地,只是刚才车夫基本都是贴着墙根跑, 她才没发现不对。 “妮儿,有客来了,记菜!” 脸红脖子粗的厨子站在空地的最中央, 一边搅合大铁锅里面的汤水,一边大声的嚷道 ,旁边很快蹿出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麻花辫圆脸蛋,打贯口的报菜名,姚晓瑜起先还兴致勃勃, 没一会儿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最后只记得车夫的话。 “有人说你们很会做鱼?” 小姑娘自豪的点点头,指着贴着墙根的一溜水缸开口: “我家的招牌就是鱼,早上把买来的鱼放到缸里,都等不到下午,客人要来一条吗?” 燕国地图有点短,但姚晓瑜没计较,这个那个的伸伸手,小姑娘拿了抄网将被点名的鱼捞出来,到旁边利落的杀好递给中间的厨子,厨子哐哐哐一顿操作,先给姚晓瑜和陶笑笑端上来两个盘子——油炸鱼饼,鱼丸蛋汤。 金黄色的鱼饼丁点不腥气,五分钟前才剁好的鱼丸嫩的像豆腐,一样尝上一口,姚晓瑜就知道车夫没说假话——这厨师真有两下子。 接下来的鱼菜也都是家常做法,鮰鱼白烧,鲤鱼漕溜,青鱼肠配着下巴和鱼尾做汤卷;松子鱼米,瓜姜鱼丝,茄子鱼块,最后将留了肉的鱼骨炸两遍,烩上糖醋汁收尾,正应了那句荤在荤,素在荤,主食也在荤——米饭出了点篓子,店家免费送了个鱼头粉丝汤,还加了煎蛋。 姚晓瑜和陶笑笑吃的心满意足,临走的时候还拎了好些鱼丸。 “回来了。” 温柔跟姚晓瑜打了声招呼,就接着埋头抄书,经过最开始的热情期和疲惫期后,她每天的抄写量已经趋于稳定,一个月大概能赚七个多银元。 这钱并不算少,外面的普通职员一月不过六元,掌柜也普遍只有八元的薪水,温柔拿的心满意足,甚至还带动了周春花的识字进度—— 去年都是同一起跑线的文盲,甚至周春花学的还比温柔快,可现在周春花还在做着一月最多三元五角的手工活,温柔却已经换了赛道薪水翻倍,让好强的周春花怎么甘心! 姚晓瑜对此乐见其成:识字的人总比不识字的人多些路走,便是不给她抄书,搬个桌子出来给人写信也有些收入,只要社会还处于相对稳定的时候,能读会写的人便不怕饿死。 …… 手头上仅有的一万字已经交了出去,七天后就是交稿日,姚晓瑜将钢笔灌饱墨水,开始赶稿。 前面的部分已经交给了皮康秀,好在大纲还在手里,姚晓瑜顺畅的写完了章袖养病期间发生的大小事,巩固了一下女主分家的决心,便再次引入一个种田文的超经典元素——什么都有的山! 众所周知,但凡是古代的种田文,女主家附近九成九会有一座甚至几座山,它会根据主角的需求刷新出一切物品,且不分年代季节地域和生长环境。 什么人参灵芝,野猪鸡蛋,玉米土豆,甚至男主和男配也能在山上捡到,可谓只有想不到,没有女主发现不了,只不过现代的读者这种文看多了以后,开始逐渐讲究贵在真实,这个经典元素也就渐渐用得少了。 但现在的姚晓瑜抛掉了脑子,让后山在章袖的手中充分发挥作用,这些情节早就被人换着花样写过,连恶人都是脸谱化的,姚晓瑜根本不需要思考: 从床上爬起来的张二丫看着自己的小身板,去后山想找吃的打牙祭,靠着女主光环找到了十多个野鸡蛋——回去被张奶奶拿走,说她不配吃,张二丫又争又抢,打破了张奶奶的老好人形象。 张二丫想吃肉,去后山找到了野鸡,被张奶奶夺走,说要给读书的大孙子,嫁富贵人家的裹脚孙女补身子,张二丫又吵又闹,被人说不够体面,撕扯下来家里的遮羞布。 张二丫想赚钱,在后山发现摔死的野猪,让张家父母悄悄拿去卖钱,回来的时候被张大伯母撞到,说偷钱,叫分家被骂,但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 这些情节虽然无脑,但打脸是真的很爽,姚晓瑜一直写到张二丫真的要分家的时候才停下来,手指酸软的不行,看着厚厚一叠的稿纸心里满是成就感。 该吃晚饭了吧……天还没黑?! “咕——” 姚晓瑜摸摸自己已经扁掉的肚子,再看看外面虽然因为大片的云朵瞧不见太阳,却依旧明亮的天色,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么早就吃晚饭?” 姚晓瑜带着大声抗议的肚子下楼,就看到陶笑笑在煮面,顿时有些奇怪——鱼肉消化的这么快吗? 陶笑笑没听懂姚晓瑜的意思,但不妨碍她往锅里磕蛋,顺便回答姚晓瑜的问题。 “这不是晚饭,是午饭。” 姚晓瑜还是没反应过来: “午饭不是吃了鱼吗,没吃饱?” 陶笑笑无奈的看了姚晓瑜一眼,她瞧过几次姚晓瑜沉浸式写稿,大概明白了姚晓瑜现在的状况。 “吃鱼是昨天的事情了。” 这话在姚晓瑜脑子里转了三圈,才被彻底接收,姚晓瑜有些不相信的问了问日期才死心——不是她的手速快了,而是她直接从白天写到了白天! “那你要跟我出去吃,还是吃面?” 搞明白了时间,本来还觉得可以忍受的饥饿顿时变成了山呼海啸,姚晓瑜用热毛巾敷了脸,又将腰带扎的更紧了些,不断在心里默念待会儿就吃东西,才没让脑子关机往地上扎。 “……” 早知道就晚点下面条了。 小半柱香后。 姚晓瑜连吃了几个虾仁,又猛嗦两口面条,胃里有了东西,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她叮嘱陶笑笑看好面碗,别让人动了手脚,自己往路对面的卤味摊子上走,小贩瞧见这位大客户过来,顿时露出自己最热情的笑。 “牛肉就这些了吗?” 姚晓瑜用长筷翻看着牛肉,并不是特别满意。 “最近生意有些清淡,牛肉也没做许多,加上淤家今个儿补席面,一早就买了些,现在只得这些了,您若是要,我给您再便宜些。” 小贩说到淤家时候,眼中闪过鄙夷,都是大杂院住着的人谁不知道谁啊,说是补席面,其实就是瞧上了办酒的礼金,那牛肉说是摆酒,桌上能放多少都不一定。[1] 那沈婆婆也是个可怜的,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眼看就是有儿媳妇享福的年纪,结果儿子竟然为了凑彩礼,把亲妈给卖了,做了畜生还要面子,扯个嫁人的遮羞布,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 放在平时姚晓瑜可能还有打探的兴趣,但吃下去的那两口面几只虾只够支撑她一个来回的活动量,小贩将瓜抛出来,她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怎么走心的的应付。 “这两块切丝,剩下的切片,分开装,快一点。” 姚晓瑜实在饿得慌,小贩主动降价,她也没了挑剔的心思,直接包圆,又瞧上旁边不多的酱猪肉。 “这些猪肉也包起来,我都要了。” 小贩应了一声,本就利落的手脚更是快的不行,一会儿便将几个荷叶包打包好,还主动提到了面摊这边。 “要吃什么肉自己夹。” 姚晓瑜将荷叶包解开,夹了一筷子牛肉丝浸泡到面汤里,然后拿出来慢慢的咀嚼,陶笑笑把罐子里的面条倒出来,用公筷夹了酱猪肉配着吃。 是的,陶笑笑在家里吃面条和去外面吃大餐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她将做好的面条倒进容器里拎着,在外面吃。 姚晓瑜没在外面待太久,吃了面就回了家,上楼脱衣躺床一气呵成,几个呼吸的功夫人就睡熟了,但没睡多久,爬起来刚好赶上太阳藏起最后一丁点脑壳。 “饿了,有吃的吗?” 姚晓瑜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院门打开,瞧瞧有没有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过,面前却伸出一只手。 “姐,吃肉包子,我特意给你买的。” 姚晓丽的眼神有些飘忽,她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了三个肉包,本来想都留给给她带过吃食的姚晓瑜的,但她实在嘴馋,路上吃了一个,到家等着的时候没忍住又吃了一个,便只剩这么一个了。 “你哪里来的钱?” 民国写文日常 第71节 姚晓瑜看着姚晓丽又瘦了些的脸,轻声问道。 “奶奶做手工活,我悄悄接了一点挣来的,每天做一小会儿,两天能挣一个铜元。” 姚晓丽有些得意的说道,姚家的伙食只能说是吃饱,跟吃好是沾不上边,生长期的身体需要营养,姚天睿是男孩,读的又是在姚家眼中更费脑子的初中,有时不时的小灶开着还好些,姚晓丽穷凶极饿,家里的粮食又看得紧,她只能动点小心思。 “姐,你放心,我就是赚个买包子的钱,不会影响成绩。” 姚晓瑜看着一叠声跟她保证的姚晓丽,去地窖舀了一碗鱼丸出来,让陶笑笑给姚晓丽煮了吃,然后跟妹妹咬耳朵: “我这边还有七碗鱼丸,饿了让笑笑姐给你煮了吃。” 本来她只打算分一小部分给姚晓丽,现在想想她也不缺那一口肉,让小孩多高兴几回吧。 -----------------------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后面怎么发展了,有什么建议吗? ———— 一点小细节:淤家其实是於家,小贩不认得这个字,读字读半边,顺便在心里骂於家跟姓氏一样,真是一滩淤泥,但恰巧读对了,於做姓氏跟淤同音。 ———— ———— 第88章 “卖报卖报, 写了梅花儿的故事的一条小鱼又有了新文章,二十年后的人回到五百年前,成了农村的小丫头咯——” 报童使劲的宣传着手里的报纸, 有熟客认出她的脸,有些好奇的问她怎么不卖烟卷儿了。 “卖啊,怎么不卖, 只是我哥今个儿起来腿上没力气,我就跟他换了换,让他卖烟卷我卖报纸, 不过就今个儿一天,明个儿您再去街口瞧瞧,我保管又在卖烟, 您要报纸不,今个儿刊了一条小鱼的新故事,可有意思呢。” 熟客问话报童也不怯场,三言两语将事儿说了个透,还顺嘴推销起了手里的小说日报,熟客今天还没买报纸, 想了想当真掏出两个铜元。 一条小鱼名声在外,过年消失的一段时间也不影响报纸的销量,甚至反过来促进了人们的购买——小鱼向来是一周两刊无缝开新, 换连载报纸的时候都是如此,所以当姚晓瑜打破了之前的习惯,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再开新文的时候, 翻开报纸没有看到小鱼的文章的人只觉得天塌了! 在梅花儿的故事完结的一周内还算平静,两周的时候就人寄信和到编辑部找人,第三周的时候, 匿名的骂老登的文章已经发表在了报纸上:小鱼的每篇文章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其中腐儒的声音是最大的。 等到第四周的时候,小鱼封笔的传闻已经到处都是,信件雪花样的飞进话本日报,报纸上的嘴仗更是没停过,下场的人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大,虽然重点已经从一条小鱼转向了旧思想和新思想的碰撞,但只看表面,完全就是这些大人物在为了一条小鱼打嘴炮。 皮康秀刚开始的时候还看的挺高兴,后面冷汗就下来了——导火索能有什么好下场! 要不是姚晓瑜想起梅花儿出版的事情心血来潮的又去了一趟编辑部,皮康秀都打算杀到姚家去找人了。 好在姚晓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从头到尾都十分配合,小说日报得了姚晓瑜的许可,将年后继续写新书的声明放到了报纸上,才算是把自己给摘了出来,至于因着这次事情,一条小鱼在多少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的心里留下了印象…… 根本没吆喝多久的报童将最后一份报纸递给男人,抖了抖沉甸甸的钱袋,丁点不停的往报头方向跑,将一条小鱼的名字牢牢刻在心上。 这人的报纸好卖! 报童来回跑了几次,报纸一次比一次拿得多,直到报头那边没有了小说日报,才领了别的报纸去卖,一直叫嚷到太阳下山,才去跟拿了她的烟箱的男孩汇合。 “跟上。” 男孩把箱子还给她,把人带回了大杂院的家,报童只当没看见男孩父母的警惕模样,拿了一枚铜元给男孩,便心满意足的躺到角落的稻草上,这地方睡着并不舒服,但比跟一堆人挤在破房子里取暖要好多了,也要安全多了。 等过段时间,确定这家不会随便动她的东西的话,她就可以在这里长租——报童,或者说烟童之前并不是做这个的,她是个被人认为是男孩的流浪儿,做着一切流浪的孩子会做的事情,直到不久前的春天,一个好心的小姐给了她一个银元,建议她去做个烟童。 她当时很饿,在大饼店门口徘徊了好多回,老板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她决定去扯一块布,买个箱子卖卷烟。 赊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买小烟箱里的东西,臭脚巡是要避开的,地痞得防着直接抢钱,同行的孩子也会排挤……在最开始的时候,卖卷烟的钱比不上乞讨得到的东西,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后面除了自己的吃食,竟然也能攒下一点钱。 但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烦恼——她能挣钱了,一起的流浪儿还是干着老一套,他们开始对她产生了某种恶意,那种瞧不得人爬出泥坑的心思起来了,便不那么容易消除,于是她的日子开始不大好过。 报团取暖的时候,她总是在挡风口;小心保存着的挣钱穿的衣服,会被故意抹上黑手印;甚至她攒下来的钱也总有人想拿,至于怎么用,那些人也不说,只是眼睛一瞪,嚷嚷着不是朋友之类的话。 她不想离开流浪儿们,但他们在逼着她走,她只能离开,但离开团体的孩子想要安全的过夜是很困难的事情,好在今天把她对把她带回来的男孩有些恩情,她一天交一个铜元,便能租一晚上房间的一角。 明天买个小瓦罐回来,再花一铜元买一斤面粉,用一点柴火就能做面疙瘩,她给的钱只是住宿费,可不包括伙食。 烟童躺在看不到星星的房间,睡的比之前沉了些,醒来后下意识的捏捏自己的钱袋,然后放下了心。 还在。 她匆匆出去赚钱,出门的时候刚巧听见男孩的父母在跟邻居说话。 “……远房亲戚的孩子……那边没说怎么办……我们先收着,看以后……” “……只知道小名,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名,等回来我问问……” 烟童抱着自己的箱子走在路上,难得思考起了以前没想过的问题——她要不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以前这事情是没必要的,流浪儿之间要么喊喂,要么叫绰号,别人找她买烟,也就是叫个小孩,或者别的什么,但现在她有了“亲戚”,那就不能随便叫了——她以前好像叫什么娣,但她不大喜欢。 还是起个新的吧。 *** 兴华女子中学。 李守珍将从校门口拿到的食盒递给同桌,接过银元,在本子上算了又算,终于松了口气,掏出早就冷掉的红薯开始啃。 “你家又没给你准备午饭?” 同桌拧着眉看过来,李守珍家里不缺钱,偏偏只给她交学费,其他的费用一概不管,弄得守珍还得靠跑腿来凑学杂费。 “可能是忘了。” 李守珍自然的将递过来的食盒推开,几口咽下红薯,翻开同桌顺手递过来的报纸看起来。 老师常说她们不能死读书,也要多看看报纸,了解外面的情况,但李守珍没钱,只能蹭同桌的,好处是不花钱,坏处是每天的报纸都是开盲盒,像今天同桌拿来的就是小说日报。 她照旧一字一句的看过去,慢慢翻到了《回到明朝》。 “砰!” 桌角的杯子落到地上,同桌被吓得一哆嗦,刚想问李守珍怎么回事,就被她的脸色骇住了。 李守珍整个人都在哆嗦,脸上的表情哭中混着笑,看上去颇为扭曲。 “……守珍,你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同桌小心翼翼的问道,李守珍跟被惊醒了一样抬头,然后将脑袋缓慢的左右摇了摇,声音轻的像云,缥缈的像雾。 “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李守珍说着就趴在了桌上,同桌担忧的目光她不是没看见,只是她的心思乱的很,满脑子都是回到大明里的张家,要不是知道她不认识一条小鱼,她都以为这是李冠张戴——这里面的人实在跟她家太过相似,连性格都像了九成九。 除了她没有一个受重视的堂姐,而是有个爷爷奶奶放在心上的小叔。 李守珍原本觉得爷爷奶奶对大伯三姑和小叔的重视是偏心,但被张二丫一通分析,她竟然也觉得这只是在利益权衡下的选择,李守珍觉得自己疯了,但整个下午,她的脑子里都有几句话在转呀转—— 重视大儿子,是因为要靠着他养老。 看中大孙子,是怕自己活得太久,做双重养老保险。 喜欢女儿,是因为嫁了好人家,给她们增光。 喜欢小儿子,图一个嘴甜贴心,提供情绪价值。 那她要得到重视,应该怎么展示价值? …… 李守珍回了家,正碰上小叔撒娇卖痴的要钱,那银元实在闪亮的很,本想回房间的李守珍脑子一热,直接开了口: “奶奶,露娜老师说我欠了好多学杂费,让我签贫困证明,不然就让我退学。” 李守珍本来不想哭,但想到自己在学校天天吃红薯土豆的日子,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你们那黄毛老师怎么这么多事,我去找她。” 李奶奶气势汹汹,其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之前她想让孙女退学,那个叫什么露娜的洋人直接追到了李宅,要不是她说的快,李家的脸险些就丢尽了。 “那个什么贫困……是什么玩意?” 李奶奶没弄懂。 “就是一个证明我们家穷的纸,签了以后就不用交学杂费了。” 贫困证明是李守珍编的,不过没关系,露娜老师喜欢她,会给她打掩护,之前是她轴,一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才苦哈哈的自己凑钱。 “那不是……”好事吗。 还没等李奶奶说完,李守珍就做了补充: “这个是要在学校拿大喇叭念的,隗家的女儿,鞠家的侄女,昝家的表妹……都听着呢,念完所有人都知道李家穷的连学杂费都交不起了。” 李奶奶倒吸一口凉气。 “绝对不能签,学杂费是多少,我待会儿给你。” 那点子钱和李家的名声比起来算什么! 李守珍报了个比她凑着交了的学杂费高了些的数字,打算奶奶再问就说是拖欠的利息,但奶奶只是一边心疼的说赔钱货费钱,一边把银元数了出来。 竟然真的有用?! “奶奶,我同桌,那个车家的外孙女,已经问过我好几回为什么要带红薯上学了,我说家里忙,崇尚节俭,她说我撒谎,说李家穷的吃不起饭——” 李守珍带着银元和以后送饭的承诺回到房间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但她很快就蹦跶了起来,将包里的小说日报翻开,对着回到大明里张二丫的手段一字一句的开始抄写。, 这可都是圭臬! 回头还得给父母寄封信,瞧瞧他们的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 ----------------------- 作者有话说:张二丫的手段——张二丫在最开始生病的时候就是用张家的名声作为示弱的威胁,吃到了补充营养的鸡蛋。 ———— ———— 第89章 一条小鱼的《回到大明》引起了轰动, 姚晓瑜本以为他们的目光会聚焦在穿越的新题材上,但雪花般寄过来的信件多数问的却都是那个只提及了只言片语的,章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 民国写文日常 第72节 【……我就读于中学, 家中希望我能早日完婚……我有一族姐,中学毕业后依旧寻不到工作……窥见未来之能……女子是否真的有上大学之日……】 姚晓瑜看着信叹了口气,便是不看其中的内容, 只瞧着娟秀的字迹也知道是个女子,写了好几张纸的内容,其实想问的不过两句:二十年后的日子真的会这样美好?女子真的可以上大学吗? 民国成立不过五年, 女子学堂也只是刚刚起步,除了女工和女佣,市面上九成九的正式工作依旧不会考虑女子, 姚晓瑜是站在历史的前端回望才有这番从容,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未来依旧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尤其是对读书的女子。 她们读了书,开了智,可世俗并没有提供足够她们生存的土壤, 于是其中的大多数,还是要归于贤妻良母的道路——但这条路又更偏向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女性。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学生, 呵。” “我家可不要读过书的,不好管。” …… 回想起无意中听到的不屑的话语,姚晓瑜看向旁边已经全部拆开看完, 做好分类的信件:问未来的两成,问大学的三成,问未来+大学的四成, 其他话题的一成。 她本来打算写信回复,但看着这个数量就死了心,但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行的——姚晓瑜向皮康秀伸出手: “稿子还我。” 皮康秀条件反射的将稿件塞到了抽屉里。 姚晓瑜:…… “只是加一段话,不是要全部修改。” 姚晓瑜哭笑不得的说道,她也不是个开天窗的性子啊,怎么皮康秀表现的跟她拿了就不还一样呢。 好容易将稿件拿回来,姚晓瑜飞快的看了两遍,在张二丫夺回了自己的收获,却被家里人责怪不应该对长辈说那么重的话语中间打了个扩展符号——包子爹娘么,典型的委屈家里成全别人的人设,还能顺手埋个伏笔。 姚晓瑜拿了白纸,在这其中插入了一小段剧情,没有多少字数,只是黑夜里委屈的小姑娘想念起跟自己约好,经济压力缓解后就去读研究生的导师了。 【“我把你带上研究生,你再去读我的老师的博士,我都跟小老太太说好了,你这个徒孙她肯定收。”】 “待会儿誊抄的时候,把这段抄写到这两段中间。” 姚晓瑜指着白纸上的字迹,对着皮康秀说道,一条小鱼和她的真实身份直接挂钩,对未来推测的问题她不好回答,但是她可以将章袖穿越前的世界塑造的更美好一些。 至于对以后的日子的推测,女子读大学的可能性的回答,姚晓瑜另有人选。 后面的十几天,姚晓瑜坐着不同的黄包车和电车跑遍了上海,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进行完社会调查,回到姚家开始闭关。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类社会观察学家的《论女子进入大学学堂的可能性》和《浅谈女学生之就业》两篇文章在大平报上发表出来,引起社会轰动的同时,也酸的其他报社直咬手绢—— 现在是文曲大兴的时候,紫微星不少,但别家的大姥都是一人一个,凭什么大平报能有两个啊! …… 李守珍坐着黄包车回了家,先瞧了瞧门口的信箱,失落的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又问了负责接信的吴妈,确定没有自己的信才死了心,然后在看到奶奶的瞬间挂起笑脸,给奶奶灌了一碗又一碗“读完书以后肯定能高嫁,光宗耀祖”的鸡汤。 奶奶嗯嗯啊啊的点头,顺手摸出几块银元给孙女——倒不是有多相信李守珍的能力,主要是李守珍的同学的确有适龄的兄弟。 哄好了奶奶,李守珍才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把笑脸撤回,面无表情的开始看报纸,自从她瞧了回到大明的文章,先用名声威胁,又用相同阶级的男生摆事实,最后用姑姑的案例画大饼以后,她在学校也能吃上不差的饭菜,手上也有了零花钱。 只是父母的回信……她找个赘婿打理家业无所谓,爹娘已经说了,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李守珍纠结的是按部就班的毕业结婚,还是退学嫁人—— 之前她不去上学,在家就得老老实实的绣嫁妆,比起那些时不时就往手上扎的绣花针,当然是上学更有意思,读书识字,看报聊天,样样都比能交给别人绣,却非要自己动手的嫁妆有意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 爹娘说了,他们找大师算过,今年是最适合她成婚的时候,不但旺父母的事业,还旺已经成了大学生的夫婿,要是李守珍愿意退学成婚,他们就把嫁妆加厚两层——婚后不能继续上学,夫家不乐意李守珍不守家。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空口白话,爹娘还专门将增添的嫁妆单子也寄了过来,一样样都亮眼的很。 李守珍觉得自己应当要答应,毕竟嫁人不但能得到更多的嫁妆,也能彻底杜绝红薯归来的可能,而她要付出的,只是不能拿到那张薄薄的中学毕业证罢了。 那毕业证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读大学,又没法找工作,她的远方表姐也是中学毕业,在外面还不是找不到工作,人家宁可要高小毕业的男子,甚至初小毕业的,都不愿意请她做活。 而且她名字第一回 起的时候是守贞,后面才变了守珍,这不是天注定的要在婆家好好过日子吗。 李守珍找了许多自己应该答应的理由,但不知怎么,她抬了几次笔,都写不出同意的回信,李守珍本来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怪病,但提笔给一条小鱼写信的时候又正常的很。 怪事。 李守珍在翻开报纸前照旧对着信纸提笔,三分钟以后,信纸依旧是雪白的一片,于是她不再坚持,只翻开大平报——这是在路边随意买下,带回来打发时间的。 报纸一页页的翻过去,人类观察学家的《论女子进入大学学堂的可能性》映入眼帘,李守珍感兴趣的看完,再一翻又是同一个作者:《浅谈女学生之就业》。 李守珍:…… 半个时辰后。 【……多加的嫁妆并非必要……不退学……】 李守珍贴上邮票,将信封塞进门口的邮筒,只觉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人类观察学家说了过几年大学就会对女孩开放,不就是大学生吗,跟她成不了一样! *** “这里是不是写错了,前面抢东西吵嘴的都是女眷,怎么分家骂的竟是张老爷子?” 皮康秀放下稿纸,有些疑惑的问道,准确来说骂的不只是张老爷子,张二丫还骂了张大伯和自己的堂哥,倒是前面占据了大篇幅的女子没怎么出场。 “没写错,往后看就知道了。” 姚晓瑜真的很想写一点无脑的东西,但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夹带私料的手,就像是前面关于张家各房的家庭地位方面,她明明只要简单写一下谁更被家里重视就行,偏偏还借着张二丫的嘴,从现实方面进行具体分析。 皮康秀欲言又止,但他是个听劝的人,便低头接着看稿子。 【“装好人,做好人,沉默寡言一辈子,竟真当自己是个好人!”】 【“你做的决定我奶奶哪次能改变,嘴上说着管不住媳妇,有事让奶奶冲在前面,替你争,为你抢,给你骂人又打架,最后得来的东西都在哪?”】 【“骂人要来的鸡蛋你没吃?撒泼拿到的房子你没住?打滚争来的田地你是没耕种,还是没从里面收粮食?”】 【“你得了好处,你有了名声,最后叹着气跟别人说一句家门不幸,别人还要同情你娶了这样的媳妇,可哪有什么管不住,无非就是想管不想管的区别!”】 【“奶奶呀,同为女子,我也留你一句话:我是外姓人,您也是那外姓人,你一个入赘女说传宗接代,传谁的宗接谁的代?他们可曾记你丁点好?”】 …… “嘶——” 皮康秀倒吸一口凉气,每次他以为姚晓瑜已经足够挑战他的观念的时候,姚晓瑜都能在新的稿子里告诉他之前的都是毛毛雨。 入赘女这个称呼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皮康秀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看完了张二丫一骂张大爷,二骂张大伯,三骂张表哥,雄赳赳气昂昂的不像是全家净身出户,反倒是大胜而归。 “这一刊发出去,可会招来不少骂声。” 姚晓瑜无所谓的点点头,皮康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姚晓瑜还有点跃跃欲试。 “我被骂少了吗?” 姚晓瑜反问的皮康秀哑口无言,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是疯子,她也很想知道现在外面对她的定义,毕竟这决定着后面的剧情。 若是她被吹上了天,或许会有更多的女子进行思想转变;若她被砸进了泥土中,后面的争霸剧情就可以写的大胆些——疯子的话语再狂妄,也不会有人当真。 所谓双赢,就是姚晓瑜赢两次。 姚晓瑜正琢磨着这一刊发出来买什么报纸杂志,去哪里倾听名声,就听到收拾好心情的皮康秀问出另一个问题: “我看到你的稿子里,钩子两个字出现了很多次又被划掉,这是什么意思?” 姚晓瑜手一抖,点心盘子被撞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后裂成几瓣,但姚晓瑜只是脸色僵硬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 她能说什么,能说她作为以前跟别人打赌全新的写作题材,然后成功误入歧途,结果现在一想到明朝,就想到朱元璋,然后想到祖上是农民的著名宣言,然后手就不听使唤了吗?[1]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知识:小鱼在现代曾经因为打赌在花卉开过文,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 【1】这个就不写了,感兴趣的去搜索“钩子文学,我祖上是农民,一次一个白面馍馍”的关键词。 ———— ———— 第90章 跟姚晓瑜和皮康秀预料的反应一样, 入赘女的这段剧情一出,掀起的风浪堪称山呼海啸。 每天都有人宣称自己跟一条小鱼不共戴天,将回到大明这篇文章踩到泥里, 将其描述成文学界的褒姒妲己,让姚晓瑜瞧着便想笑——是是是,男人都是圣贤, 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唐是贵妃毁去的, 总之男人是一点错都没有的。[1] 她不写文章争辩,也不在街头开口,只听着路上人的辩论, 瞧着报纸上的唇枪舌战,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但观念上的胜负尚未分出,姚晓瑜倒是从中人口中得了个好消息——她想要的房子有着落了! “你确定这房子是我能买的?我可是丁点背景都没有的啊。” 姚晓瑜瞧着面前的二层花园洋房,不敢相信的问道——不是没钱,而是这种住处只有钱的人保不住! “确定, 我带你进去看看。” 中人手一晃便摇出一串铜钥匙,姚晓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进去。 小楼是很典型的围墙中有花园, 正中间住人的构造,说句有点不要脸的话,姚家住的房子也是差不多的外观, 只是从价格到布局到装修都天差地别。 花园不大,但被打理的很好,不知名的漂亮花朵开的很热烈, 二层小楼分了卧室书房会客厅,一楼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每个房间都有电灯,卫生间还有抽水马桶。 姚晓瑜本来还觉得有些忐忑,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心反倒定了下来——这不是她能买的了的房子。 不是价钱的问题,虽然单位用万来计算的房子的确贵的很,但感谢不知名读者送来的庄票,暴富的部分加上她自己存下来的数字,交完房款还能剩下百来个银元。 只是现在的人置办家业的时候,房子和地皮在其中也是重要部分,宋朝将收到的房租称为痴儿钱,寓意旱涝保收,许多人也喜欢给子孙后代置办这样一份家业,等日子败落下来,好歹有个稳定的进项。 可保值的地方就这么多,你想要我也想要,那可不就得碰一碰,硬茬子留下,软柿子退出,有钱的淘汰没钱的,有权的踢走有钱的,有枪的又弄走有权的,姚晓瑜也就有个没公开的作者名头,可镇不住这种上海外滩的装修好的小洋楼。 这个时代吃房租的也有个专有称呼:寓公/婆,那种所谓的包租公/婆其实是二房东,只是后面多数人当成原房东的称呼,意思也就渐渐变了。 “这房子自住着舒服,做寓公寓婆也不发愁,我也没有对你有什么不好,你作甚要害我?” 话说的有些重,但也没错,这个时代私下的待遇不说,明面上的待遇是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的,不然姚晓瑜今天花钱买了房,第二天门口就得被人找茬,除非原价转手甚至低价甩卖,不然别想清净下来。 而这还是讲理的人,多少会给点钱,碰上那不讲理的,直接把房子夺走,甚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让姚家进棺材都是很可能的。 姚晓瑜横眉竖目,陶笑笑直接揪着中人的衣领子让人脱离地心引力,中人挣扎的脸色都有些青白,陶笑笑才放了手,让人落到地上发出噗通一声。 “嗬嗬……” 中人本来还在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就瞪大了眼睛,鼻涕眼泪一起跟着意味不明的嚎叫出来,看过不少电影的姚晓瑜第一个念头是丧尸爆发,条件反射的后退几步,见对方没追上来才松了口气,保持着距离仔细打量起来。 民国写文日常 第73节 这些情况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 王灭烟再清醒的时候,鞋子和衣服都已经破了,他扭头左右瞧瞧,没看见巡警,也不急着起来,整个人就这么呈大字的瘫在地上,木然的看着天,眼睛比死了三天的鱼目还浑。 “现在能说把这房子卖我的缘由了么?” 王灭烟打了个哆嗦,半起身向声源方向看去,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好骗的有钱小姐,还有那个瞧着没什么特殊,却能把他单手举起来的姑娘。 “你们没走?” 王灭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已经将他整个人录入自己的脑内素材库的姚晓瑜打了个哈欠,因为兴致缺缺,回答的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嗯,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姚晓瑜抓住主要矛盾,王灭烟看着虎视眈眈的陶笑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松口: “我需要钱去买药。” 第一句话出来了,后面的语言也就顺畅起来。 “我也不想的,但那戒烟药要三十个银元,我闺女还等着我去赎,我实在是缺钱……” 中人哭的丁点形象都没有,姚晓瑜却并不同情,只是在巡逻的士兵过来的时候让陶笑笑把人拖上了黄包车,另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刨根问底。 黄包车夫本来是不愿意让一辆车坐三个人的,但是当姚晓瑜拿出一枚银元以后,他就很愿意了。 “这地方半天不会过来个人,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从你闺女到戒烟药。”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姚晓瑜的眼中闪过冷光,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不然…… 王灭烟冲了两次没冲出去,在陶笑笑“腿不想要就断掉”的威胁中怂了,但他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想了想索性从名字说起。 他名字中的烟是大烟的烟,他爹死在鸦片上,他爷爷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留下子孙后代不许沾大烟的组训。 但人死了能管住谁呢?尤其是有人觉得王家还有藏起来的钱,故意给人做套的情况下。 王灭烟是真的想要遵守爷爷的话,但那些人很狡猾,他们并不强迫王灭烟上当,只是用龙头水掺了饮子请王灭烟喝,王灭烟爱占小便宜,纵使觉得味道有些怪,也并不会不吃,甚至还觉得这个饮料很提神。 所谓龙头水,就是鸦片残渣放到水里熬出来的液体,几个铜子就能买上一大壶。 那些人很有耐心的每天加大龙头水的比例,放长线钓大鱼,等王灭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瘾。 这个时候的鸦片纯度低,龙头水造成的瘾头也不大,本来若是下狠心把人关着,还是能戒掉的,但王灭烟从小除了被耳提面命不能沾鸦片,也是被宠着长大,根本熬不过戒烟的过程。 从龙头水到正经的鸦片,王灭烟的瘾头越来越大,存款吸完了就典当家什,能卖的都卖完了,他的眼睛便瞧上了媳妇和闺女……等他回神后,媳妇已被抵去做了典妻,女儿被出价最高的老鸨收了去,而他只是急匆匆的拿着银元,去买了那顶级的马蹄土。 等烟瘾过去,他瞧着焦黄的屋子,才觉得有几分空落落,他盘算着将妻女赎回来,但终究没有动作——回来做什么呢,他戒不了烟,回来了也要被他再卖出去。 清醒的时候,他哭,他嚎,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躺在稻草上,在飘出来的烟中腾云驾雾。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房子卖给我?” 姚晓瑜打断了中人的痛哭流涕,无论他现在表现的有多么悔不当初,都掩盖不了他是个渣滓的事实,她也不是来听他的忏悔录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去掉戒烟药,她其实对妻女更感兴趣。 王灭烟被这直白的话噎住,后面的言语都有些干巴巴的,但好歹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某天他出门的时候,听到了街上有戒烟药卖,那边的人保证吃了就能戒掉鸦片,但是一瓶就要三十个银元,他浑身掏不出一个子儿,正绝望的时候,花园洋房的卖家把他拎了过去,他听到自己能拿到的钱后,没做思考就答应下来—— 只要顺利将房子卖出去,别说戒烟药,他还能把妻子女儿一起赎回来! 至于买了房子的人的下场……他的钱到手了就成,买家就当是自己倒霉吧! 花园洋房的卖家是涉黑的,他们卖房子的心是真的,只不过付完钱以后,就会县先礼后兵的将房子重新要回来,至于钱——留你一条命已经很可以了,赶紧滚。 但上海的水深的很,谁知道平平无奇的购买人后面站着的是什么靠山,他们打定的主意只能在软柿子上使,才找上了知晓客人信息的中人。 不少中人都接了这个买卖,但真的起了心思的只有王灭烟,但他往自己的本子上瞧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客人已经因为他的不工作而跑的差不多了,剩下还在的也都是找单间的廉价客人,根本出不起这个房子的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姚晓瑜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了。 “我不是人,但我的媳妇,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真的想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啊。” 王灭烟哭的涕泗横流,姚晓瑜却只在心里记住销售戒烟药的地址——她在现代的资料中看过,有些人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将成瘾性更大的吗啡挂上戒烟药的名号出售。 她当然希望这个药是真的有效,只是…… “我不是人啊,闺女,媳妇,我对不起你们啊!” 王灭烟的哭嚎拉回了姚晓瑜的思绪,她也的确同情那两个女子,便问王灭烟把她们卖到了哪里。 王灭烟擦了眼泪站起来,脚步匆匆的领着姚晓瑜去找,妻子很顺利的被找到了,因为肚子没有大起来,主家也很好说话,把当初卖过来的钱给了就能把人带走,但老鸨那边却没有女儿的踪迹。 “我帮你找。” 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她跟王灭烟承诺后,就将男人交给了陶金谷。 过了几天,陶金谷递过来好些银元,比王灭烟的妻子卖出去的更多,还给了姚晓瑜一个好消息:王灭烟的女儿在老鸨回自家地盘的路上,被一个姓陈的夫人买走了,说是会供她吃穿,只是养大以后要去南洋嫁人。 至于这钱是怎么来的…… “王灭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自己给卖了,留下话,说这钱用来给妻子赎身。” 陶金谷省略了自己将男人转手交给新认识的朋友,那朋友手底下还有个象姑馆的小事。 姚晓瑜将这些银元放到王灭烟妻子的手上后,顺便告知了女儿的去向后,女人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没说自己想把孩子带出来,只问能不能让她悄悄见女儿一面。 有点难,但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所以女人成功的看到了女儿,可她没有跟女儿相认—— “我好久没看到她这么笑过了,” 回去的路上女人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那地方好,有人管吃管住,比跟着我被再卖一回好;嫁的远远的也好,不怕被她爹缠上。” 姚晓瑜没开口,但女人好像将她当成了树洞,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有她以前的日子,幼年瞧见的疯姐姐,还有现在的主家: “他们说让我做典妻,其实就是可怜我,故意寻个借口将我买下来,我在里面做佣人,我的运气也好,那男人把我卖了一回,便不能再卖我第二回 了。” 女人似乎想笑,最后却只是将嘴角拧出个怪异的弧度,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求他别卖了我,他说我疯了,女人做男人的主;我骂他将女儿推进火坑,他说我疯了,女儿的命是他给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挣扎的时候,额头磕了个好大的口子,他和旁边围观的人都说我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不听话。” “我跟着主家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那个疯姐姐,她说自己没疯,我当时嘴上应了,但是不相信,现在我明白了,她真的没疯。” …… 姚晓瑜回了家,想到女人的话语,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小鸟在歌唱》。 姚晓瑜突然很想写些什么。 ----------------------- 作者有话说:【1】{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出自鲁迅阿q正传。 【2】象姑馆:指男性提供性服务的场所。 【3】小鸟在歌唱:原名《杀死一只鸟儿》,作者:周长风—— 杀死一只鸟儿的最好办法 就是无论它在争吵还是呼喊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无论它在诅咒还是哭泣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无论它在哀求还是呻吟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 ———— 第91章 王家的故事在耳边回响, 姚晓瑜本以为自己会文思泉涌,但一直在书桌前坐到晚上,稿纸上除了几个不慎落下的墨点, 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天色已经黑了,外面的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好在宵夜是并不缺少的, 姚晓瑜要了一碗什锦汤团,坐在凳子上慢慢的吃。 汤团是类似汤圆的食品,用糯米粉裹了食材做成球状, 在锅里煮熟做出来的,什锦是什么馅料都要的意思,适合想尝不同的滋味的汤团但不想要买许多碗的人。 【豆沙, 芝麻,鲜肉……】 姚晓瑜尝到一个新鲜滋味,就在心里念叨一个,数到最后也有几分钦佩小贩——这么一碗汤团竟然有七八种不同的口味。 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团,再来一碗泛着凉意的蜂蜜莲子粥——其实就是白粥加了桂花蜜搅匀,姚晓瑜心里的火气渐渐散了个干净, 睡了个好觉起床看着明亮的天色,虽然还是对自己有情绪却无法创作的事情有些惆怅,却不再焦急了。 写不出来就说明是时候未到, 倒不如先放一放,忙些其他重要的事去,比如…… “我听说上海最近出了个戒烟药, 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吗?” 车夫盯着姚晓瑜手上的银元连连点头,旁边没被选中的车夫有些嫉妒的瞧着这个幸运儿,怎么看都不明白自己有哪里比不过同伴, 最后只能归为对方今个儿的运道好。 “就是这儿。” 车夫殷勤的将姚晓瑜和陶笑笑请下来,巴望着听到回去也找你类似的话,但两位小姐只是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店铺,刚好这个时候又有个买卖冲着他招手,他便飞快的跑了过去。 而姚晓瑜进了这个所谓卖戒烟药的门,浑身就开始起鸡皮疙瘩。 店面并不大,也没有安装点灯,采光还不好,乍一看便显得有些阴沉沉的,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剃了光头膀大腰圆,胳膊上还有纹身;一个瘦些的留着个西式发型,也不知是眼睛长歪还是故意的,瞧人的时候都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姚晓瑜没有在这边多留,确定这家店有所谓的戒烟药,跟其他地方的效果一样后就退了出去,嘴上说着考虑下再来,但西式头的男人知道,姚晓瑜不会在再过来了。 “戒烟药的风头很大,这一看就是对戒烟药好奇的小姐,我刚刚把问题都回答了,她们为什么还要再来第二次?” 西式头细细的跟纹身男解释,纹身什么都好,就是脑子转的有点慢,但要是他这个毛病,店里也轮不到自己做主。 回头还得查查这两人的身份,虽然有八成的可能就是进来逛逛,但也有可能是对手派来的,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明天再把这东西的价钱调高点吧,毕竟他家里也有那么多张等着吃喝的嘴呢,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卖点也算是积德了。 姚晓瑜的确没有再回去买戒烟药的意思,她直接找了陶金谷,把钱塞到对方手里,让她帮着买一瓶回来。 “你家也染上鸦片了?” 陶金谷是知道姚家的情况的,脸色一下就严肃起来。 “没有,只是我总觉得这东西有些怪。” 民国写文日常 第74节 姚晓瑜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希望自己推测出来的情况是假的,但事实并不因为人类的美好期望而改变。 “我知道了。” 陶金谷的脸色更严肃几分,她是见识过姚晓瑜的直觉的,心里也这戒烟药有了几份提防——她手底下有几个能力不错但染了大烟的人,本来还琢磨着给他们把这药备上,现在看来还是得再等等。 送走了姚晓瑜,陶金谷继续做事,手下进来汇报情况,说完了却还是一直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有事直说。” 陶金谷冷淡的开口,从买进卖出赚取差价的批发商转向办工厂的实业,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不做工厂也是不行的,若是没有邱小姐的续写,她可能会甘心只赚个差价,以后争一争买办的位置,但邱小姐描绘了那样波澜壮阔的前景,她不参与实在是不甘心。 想到她行走在自己办的工厂里,来往的人都尊敬的叫她一声厂长,下订单的洋人跟她谈笑风生……嘶! “没事就出去。” 陶金谷收起嘴角的笑容,见人还跟木头一样站在原地,顿时皱了眉,她很忙,没工夫玩什么猜猜心里想什么的游戏,况且她也不需要。 “……就是……” 男人说了半天,陶金谷从大量的废话中提取出关键词:他想预支工资买戒烟药。 若是在跟姚晓瑜交谈之前,陶金谷批也就批了,可现在—— “不行。” 因为戒烟药背后的关系很大,陶金谷不敢说的太直白,但男人好像没什么领悟潜台词的本事,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男人硬是没听懂,最后垂头丧气的出去了。 陶金谷:…… 下次还是多招些女的吧,男的说个话都要半天。 陶金谷的动作很快,姚晓瑜前两天给的钱,今天货物便送了过来:白瓷瓶里装着小小的白色药片,连个按压上去的印记都没有,瞧着很是平平无奇。 “这就是了,你打算怎么查?” 陶金谷兴致勃勃的问道,心里已经按照姚晓瑜的关系网画出一二三条路子,而姚晓瑜的回答也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我打算找医院的人问问。” 姚晓瑜相信善良的玛利亚医生一定会愿意帮她这个忙。 “要是真的有问题,告诉我一声。” 陶金谷的话里带着杀气,她本来对鸦片是无感的,直到自己本来看中的手下染上了这玩意,直接成了个废人后,她便极讨厌起这大烟来。 “行。” 姚晓瑜痛快的答应下来,转头就找上了玛利亚医生,在同情心和钞能力的作用下,玛利亚医生答应加急化验,看看这个怎么瞧怎么西方的药片是不是真的能戒烟—— 但她对这没抱太大的希望,要是这个药片这么神奇,今年的诺贝尔医学奖就应该有了归属,哪怕发明者是个女子也一样:许多人都乐意成为这样有才华的女人的丈夫,用合法的方式将妻子的荣誉和头衔转移到自己的脑袋上。 就像她可怜的朋友玛丽,明明她才是镭的发现者,但直到站在领奖台上,她依旧被人称呼着居里夫人——而这已经是女子的榜样了,因为她是第一位获取诺贝尔奖的女性![1] “这并不是什么戒烟药,对去除鸦片上瘾者甚至有害无益。” 玛利亚医生一脸严肃的说道,因为放脚手术,她的医院是有点受人排挤的,明目张胆的歧视不会也不敢有,但是像是最新的的药品和设备的消息,总是要比别人晚知道一些时间,不过也不会太久,大概就是数个月的功夫。 而所谓的戒烟药,就是卡着这个时间出售的。 “这个是吗啡,有止痛的效果,至于戒烟……它其实相当于更纯的鸦片。” 玛利亚医生没有多说下去,姚晓瑜在听到吗啡两个字的时候,脑袋已经嗡的一下成了空白。 最坏的可能发生了! 姚晓瑜勉强跟玛利亚医生道别,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好在旁边的陶笑笑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才没有闹出刚出医院又进医院的事来。 “去找陶金谷……” 姚晓瑜的声音跟身体一样发着抖,陶笑笑担忧的看着她,最后还是半扶半提的把人带上黄包车,陶金谷有自己的固定工作地点,今天她没有外出。 “这是怎么了?我去找大夫……” 陶金谷一眼瞧出姚晓瑜的不对劲,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好友对她摇头,陶金谷意识到什么,将人带进房间放到椅子上,又关上门检查了窗户。 “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三人。” 姚晓瑜的嘴唇被咬的发白,在车上的那段时间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情绪并没有好上多少。 “戒烟药是假的,那是纯度更高的鸦片,用了它以后,想戒掉大烟只会更难。” 陶金谷睁大了眼睛,然后就是庆幸——戒烟药这段时间已经涨了快一半的价钱,但她赌对了! “这个消息我会传出去,你别再跟别人说。” 陶金谷低声叮嘱姚晓瑜,她在东洋工厂解放的时候靠着敏锐的嗅觉吃到了一点儿甜头,搭上靠山成功实现阶级跃迁,隐约听到过戒烟药的风声——它铺的这样广,敢卖这么贵,是因为背后有人! 她手下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方便浑水摸鱼,但姚晓瑜承担不起捅出去的后果。 “好。” 姚晓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应了一声也没有多留,匆匆跟陶金谷道了别就往外走,陶金谷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写了几封信,找了她最信任的手下送出去。 “一定要亲手送到蓝双语她们手里。” 蓝双语是跟她一起承包纸扎铺子的生意的朋友,只是两人因为选择的行业的不同,在客观原因下已经很少相见,但不妨碍她们知晓彼此的成就——只能在桌上摆摊,卖些小物件的蓝双语已经成了布料行当首屈一指的批发商,正在往工厂的实业方面转型。 手下认真的点头,转眼便消失在人流中。 …… 姚晓瑜在小摊子上买了些卤牛肉,便匆匆回了家,上楼关门一气呵成,又坐在桌前试了试笔,确定还有些墨水,便扯过稿纸开始飞快的写作。 她要写个故事,写一个完美的女人逐渐成为别人口中的疯子,然后…… ----------------------- 作者有话说:【1】1903年6月25日,居里夫人发现了镭,1903年和丈夫及亨利·贝克勒尔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1911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来自搜狗百科 —————— —————— 第92章 大概是脑子觉得到了该写作的时候, 姚晓瑜这次的创作进行的格外顺利,并且毫不意外的又熬了一个通宵,等画上文章的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 姚晓瑜的窗外已经有太阳升起。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姚晓瑜作为起名废也不打算为难自己,干脆没起名——广大的劳动人命会在故事名字上自发提供热情的帮助。 姚晓瑜将稿子放好, 下楼狼吞虎咽的吃了碗陶笑笑准备的牛肉面,上楼一觉睡到夕阳西下,调整了一下状态, 又开始写起了另一篇文章,但这个文章并没有一气呵成的爽快,但好在磕磕绊绊的也完成了。 几天后。 大平报在家休假的吕编辑, 和相亲界试金石名号已经传遍周边的冉无忧收到了来自自家大姥的稿件。 “是邱小姐寄来的吗?” 吕星火呼呼哈哈的连着几个后空翻蹦跶过来,伸手就要把信封抽走,吕青玉的手往后一收,没让女儿得逞,并祭出了做家长的经典问句。 “作业写完了吗?” 吕星火脸色一僵,下意识的就要逃跑, 但知女莫若母的吕青玉预判到了她的动作,揪着耳朵布置了好几样作业,吕星火的脸一下皱巴成了苦瓜, 但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这是母亲对她的爱,而且她的功课的确有薄弱点,跟她不做就瞧不到稿子没有一点关系。 见女儿三跳两蹦的上了, 吕青玉的脸色才略好了些,星火这丫头成绩不好她心焦,但也怪不得孩子, 是她从小没给打好基础: 星火被她捡回来的时候跟个小冻猫儿似的,吕青玉把人养了几年还是瘦巴巴的,她怕小孩儿这么进学堂会被人欺负,就琢磨着先送去学些强身健体的招数,结果那边的师傅告诉她星火很有习武的天分,还主动推荐星火去学咏春。 吕青玉小时候就因为武力值不足没少受委屈,听了师傅说的话,确定咏春传人有真本事后,便果断答应下来,于是星火就这么奉茶磕头,三节六礼的成了关门弟子,当时吕青玉只顾着高兴,等孩子回来送到学校才发现傻眼了——这孩子的武力值杠杠的,但文化水平不行啊! 吕星火不排斥学习,但多数时候都是努力努力白努力,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知识进入星火的大脑,只能从光滑的大脑皮层上飞快划过,留不下一点痕迹。 最开始的吕青玉雄心壮志的想教出跟她一样的才女,现在她只希望星火能够不留级,她有点后悔让星火在该学习的年纪去习武,但当星火在上学的路上碰到流氓,一脚一个把人镶嵌到墙上后,她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只是当时她应该请个老师跟练武的星火一起住着,每天让女儿受些文化气息的熏陶,不然也不至于每次考试都如临大敌。 “你脑袋再探出来,完成了任务也只能明天看稿子。” 吕青玉朝拆着信封,二楼的吕星火悄悄蛄蛹出来,试图仗着自己的眼睛好瞧见稿纸上的字,但吕青玉早就预判了她的预判,一句话将其镇压下来。 吕星火蔫巴的回了房间,吕青玉终于能沉下心看信,里面的稿件依旧是厚厚一叠,只是不是女儿更喜欢的邱小姐,而是相对于讲故事,更喜欢用事实说话的那位人类社会观察学家,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一如既往的能掀起巨浪——《戒烟药的真面目——浅述售卖者的“用心良苦”》。 吕青玉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标题起的……不愧是邱小姐的朋友,都是掀起腥风血雨的好苗子! 不过没关系,她们大平报身后的靠山硬的很,不靠这些赚钱,能发! 文章不算长,语言平实但触目惊心,吕青玉家里没有吸大烟的,看着里面的描述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整篇文章读完,吗啡已经跟鸦片已经深深刻在心头。 “这些畜生真是为了赚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吕青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骂人的念头。 人类社会观察学家的写作特色就是真实,哪怕吕青玉知道这种宛若在床底下偷听到的运输渠道有八成的可能是假的,也不妨碍她从心里觉得这些事情是真的。 愤怒的吕青玉没有发现,楼上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缝里伸出了一只小耳朵。 …… 相对于吕青玉在家接收到的惊喜,第二次看到纸嫁衣信件的冉无忧直接被吃柠檬的同事们给包围了,那语气酸的哟~ 冉无忧倒是很淡定,毕竟她也不是没付出代价: “我前两天许愿,用五年桃花换顶级文章。” 有些被酸傻了的同事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却神色一变,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记得你之前就许愿单身五年……” 冉无忧肯定的点点头: “这个五年是新的。” 众人的目光陡然转向敬畏,现在的冉无忧花期正好,五年以后也算是年少多金,可再过五年,就只能降低标准,或者去象姑馆子了。 这人对自己可真狠啊……不过想想无忧碰到的男人,她们觉得要是从其中挑选一个作伴,还不如单着呢,起码只是孤单寂寞,却没有性命之忧。 冉无忧没读懂众人眼中的复杂情绪,她本来对婚姻也有些憧憬,但这段时间相看了这么多歪瓜裂枣,她觉得自己没得恐男症已经很坚强了,没看她疯魔的念叨着嫁人的娘都不敢提她的婚事了吗——但凡有个正常人呢! 至于十年以后不好嫁人……只要出的起钱,总能寻摸到漂亮的小年轻,她家附近的那个王老爷,半年前才抬了书寓的女子,上个月又一掷千金带回来个戏子,爹娘说的时候她可是听的分明,那男戏子可才十六! 趁着编辑们没有再围追堵截,冉无忧飞快的扯开信封,看起了这次大姥寄过来的文章。 这次的故事采用了第一视角,全文没有出现名字,只用“我”来代称。 民国写文日常 第75节 “我”是一个刚刚结束任务的私家侦探,来到一个平静安宁的小村子里度假,但悠闲的日子还没过几天,村子里就发生了一起命案——打铁的王铁匠死了,而且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杀死的。 平静的小村子在杀人犯的阴影笼罩下变得人心惶惶,而“我”出于好奇,开始调查杀死王铁匠的凶手,而第一个询问对象,就是王铁匠疯掉了的妻子,黄莺。 但“我”并没有从黄莺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个蓬头垢面,穿的破破烂烂的女子只是用难听的声音,求“我”救救她的孩子,要是可以的话,把“她”也带走,再然后就是对王铁匠无穷无尽的唾骂。 “我”并没有在黄莺身边停留多久:疯子的话语没有什么价值,对案件也并无帮助,至于凶手……被婆婆掐了,男人摸了都没反应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出杀人的事情。 “我”像个对王铁匠死亡感兴趣的路人,状似无意的询问着其他人关于王铁匠的情况,顺便从村民口中拼凑了黄莺的人生——没有什么特别的,这种从小到大嫁人前后都好好的,某一天突然就疯了的女人,从小村子到大城市到处都有。 甚至“我”的上一个的任务对象,也是这种疯女人——我帮着她的丈夫证实了她的疯狂,丈夫虽然失落,却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有将她休弃,只是将其关在院子中不得外出,哪怕我说遭了疯病的人一辈子好不了,她的丈夫也没有改变主意。 “我”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王铁匠的身上,但是除了知道他性格暴躁,不知道从哪里染上大烟之类的情况,对调查并没有太多的帮助,这个村子很小,来了什么陌生人都能知道,“我”将人挨个排查出去,却依旧没有找到真凶。 在“我”调查的期间,黄莺被家里的人带了回去,她挣扎的很厉害,但娘家人打过了夫家人,巴望着用她再换一次钱,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战利品,黄莺被捆猪一样的抬走了,而我瞧着她,只觉得她实在不懂事:没有孩子的女人不肯嫁人,是要赖着谁吗。 最后,“我”有些郁闷的结束了假期,回到了上海,接到了一个新任务:男人想要纳妾,但他的钱在做生意的时候亏本了,而他七年无所出的妻子既不肯下堂,也不肯出钱,可他是个善良的男人,不想把妻子赶回家,只希望“我”能帮他找到妻子藏钱的地方。 “我”很同情这个男子,果断接下了任务——虽然男人的妻子瞧着很正常,但在自己没法传宗接代,给男人新鲜感的情况下,竟然不肯出钱给男子买妾生子,她一定是疯了! 至于妻子是因为救了男人才失去怀孕的能力,男人因为妻子的娘家对自己有帮助,才不敢让其下堂之类的传言……疯子的话,能信吗! 冉无忧看着最后几个字气成了河豚,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后面还有稿纸,便匆匆的往下翻,然后看到了一个后记和一篇自传。 后记是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说一个私家侦探离奇死亡,希望人民群众提高警惕,而自传是黄莺的故事,采用倒序的手法,开篇就说明自己是杀害王铁匠的凶手。 冉无忧:?!! 跟侦探口中不以为然的三言两语不同,在黄莺的视角中,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黄莺叫姓萧,叫萧黄莺,名字的来由是她出生的时候,一只黄莺飞到了萧家的窗口,萧家觉得很有缘分,便定下了女儿的名字。 而萧黄莺也没有辜负她的姓名,当真长成了一只人见人爱的小黄莺——眉眼漂亮,皮肤雪白,嗓子跟黄莺一样娇,还家里家外一把抓。 到了成婚的年纪,萧家千挑万选,将自家的小黄莺送到了没那么富裕,但保证会对女儿好的王铁匠家中,还赔了厚厚的嫁妆。 萧黄莺漂亮却不娇气,家里家外将王家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家老小伺候的舒舒服服,肚子也争气——头年生了龙凤胎,第二天又生了儿子,王铁匠脾气急,但萧黄莺给他涨面子,又做足里子,日子也过的不差。 直到王铁匠不知跟谁学了抽大烟,活不做钱不挣,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吞云吐雾,萧黄莺瞧着一天天扁下去的钱袋,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最后却只被挂上个疯子的名号——她原本可是好儿媳的代表! 王铁匠也做过戒鸦片的努力,但花了家当买回来的戒烟药其实是更纯的鸦片,王铁匠的瘾头更大了,然后彻底放弃。 王铁匠不挣钱了,但家里的日子还得过,萧黄莺只能自己出去补贴家用,但王铁匠觉得丢了面子,竟然被撺掇着对萧黄莺动了手。 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典当有了开头就不会停止,萧黄莺想给孩子留点东西,试着对王铁匠动手,却加固了其他人对她疯子的认知——女人敢对男人动手,她一定是疯了。 萧黄莺想要离开王家,但这年头是不兴离婚的,萧家教训了王铁匠一顿,但转头萧黄莺就被打的更狠,王铁匠掐着她的脖子,说她就是自己手上的黄莺,弄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萧黄莺怕了,她几乎要麻木——直到她有一次做活回家,发现王铁匠把她的三个孩子卖了,换了钱去抽大烟。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追上了车子,把老鸨的脖子一锄头锄断,赶着牛车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萧家猜到了什么,但一头牛的诱惑太大,他们还是将三个孩子暂时收留了。 而萧黄莺回王家后,直到“孩子被卖”的事情哭嚎一顿后,直接“傻了”,然后在一个深夜捆住王铁匠,堵住他的嘴巴,跟杀猪一样把他的喉咙割断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外乡人,好在没有什么大事,毕竟她只是个疯子。 而最后的最后,被捆着带出来的萧黄莺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娘家,冲着大路走去,她不知都未来怎么样,但再怎么差,也不会比在王家的日子更差。 冉无忧看完整个故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篇文章给她留下的印象,甚至没有其中描述的鸦片和戒烟药来的深: 鸦片不能沾,沾了人就毁了;一切的戒烟药都没有用,只会更让人上瘾。 这并不是姚晓瑜故意的,她的潜意识影响了文章,最开始的思路和落笔并不相同,这篇故事将鸦片和戒烟药的龌龊说的淋漓尽致,对其他的方面便难免有些浅淡,换句话说,这是一篇拔草文章。 冉无忧并不知道姚晓瑜的心思,她只是觉得这篇文章有点怪怪的,但不妨碍她全方位多角度的吹彩虹屁——姚晓瑜的水平摆在这里,鸦片和戒烟药插入的极其自然,即使是恶意的广告文,也属于顶尖的故事。 高兴的冉编辑正准备将纸嫁衣大姥的文章分享出去,却发现稿纸还有一页,她下意识的一翻,发现是姚晓瑜过几天还会寄新文的通知——姚晓瑜写完后,才发现自己的鸦片烟事件和王灭烟家的灵感来源不同,刚好广告文她又寄的有点心虚,索性将文章一起归到纸嫁衣里面。 ----------------------- 作者有话说:萧黄莺的故事有点偏了,所以“小鸟”我准备写个新故事。 ———— 最近看了李某某的事情,发现她真的是完美受害者:年轻漂亮初恋,校园婚纱书香门第,丰厚陪嫁头胎生子,放弃前程选择家庭,最后还是被打死了…… ———— ———— 第93章 纸嫁衣的新故事的主角姓肖, 叫肖白鸟,但她的名字并不是模仿萧黄莺,非要说的话, 应该是萧黄莺模仿了她——先有白鸟的故事,才有戒烟的灵感。 姚晓瑜写的这个故事也并没有多么新奇,就是一个尝试了所有路线, 最后发现只有暴力闯关才能让畜生听人话做人事的拐卖复仇。 肖白鸟是个乐于助人的女大学生,成绩极好前程远大,但是在领到毕业证的当天, 因为给伪装成老人的人贩子买了一碗面,就被人贩子定论为逃跑的儿媳—— “这女的是个疯子,她说的都是疯话。” 人贩子的这话一出, 肖白鸟所有的挣扎和求救都成了发疯,做了无用功,配合默契的人贩子们将她顺利的带走,卖进了深山,成了老光棍的媳妇。 肖白鸟的心里还抱着些幻想,她哀求着买下自己的老光棍把自己放了, 保证会把钱双倍还他,又说这种拐卖是犯法的勾当……但谁会听呢? 村里家家户户的媳妇都是从人贩子手里来的,他们早已打成了共识——花钱买来的女人都是疯子, 疯子的话是信不得的。 肖白鸟被捆在土屋中,脚上拴着锁链,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 歇斯底里的诅咒着男人没有好下场,但男人连听都不听:生了疯病的人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若是能把人骂死, 他们村的人也不会越来越多,他甚至将这些话语当成了音乐,跟别人炫耀肖白鸟的好嗓子。 “小鸟吗,唱歌好听的很。” 肖白鸟的肚子很快大了起来,男人也解开了她的锁链让她下地干活,她跟其他的妇人的交集渐渐多起来,才知道家家户户的媳妇都是被拐来的,她只有一个男人已经算得上幸运,许多女子都是被强迫做了共妻。 肖白鸟的肚子越来越大,男人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肖白鸟便趁着这个时候跑了,但她犯了致命的错误——她想带着村里的女人一起跑。 决定是好的,但那些女人都是伥鬼,肖白鸟就这么被抓了回去,老光棍觉得很没面子,对着她拳打脚踢,肖白鸟的腿被打折了,但惨叫似乎让男人更加兴奋,直到他一脚踹在了肖白鸟的肚子上。 天亮了,肖白鸟在地上生下了孽种,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该来这个世上,落地就没了气,外面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肖白鸟疯的厉害,说下次人贩子来的时候得退钱,肖白鸟想着自己的哭喊和哀求,瞧着地上的死婴和伤腿,终于明白自己用错了沟通的方式。 她用对待人的方式对待畜生,畜生怎么可能听得懂呢,难怪他们都说她是疯子——对着畜生说人话,她不是疯子谁是疯子?! 畜生就就得用畜生的方式来对打,打死一个是没有用的,必须连上到下,连老到小的一起教训,他们才会看懂,才会怕! 想通了的肖白鸟顿开金绳扯断玉锁,因为腿脚不便不好下地,便在村里做起了卖凉皮的小生意,她做事勤恳价格实惠,极受众人喜爱,连村长都会带着小孙子买来吃——村里的男人才有花钱的资格。 肖白鸟不管顾客是谁,只是一昧的限量出售,老光棍看着能多赚却拿不到手的钱很是眼馋,但肖白鸟把凉皮的秘方看的很紧,他也不敢下狠手,等村里人都吃过了,认可了凉皮的滋味后,天气已经很热。 而肖白鸟也终于被老光棍说动,做了许多凉皮准备大转一笔,但大量制作的当天刚好赶上另一座山的村长办喜事,男人们便带着儿子去吃喜酒,跟每家都要出礼金没有任何关系。 村里只留下做活的女子,她们不敢也不能花钱,傻眼的老光棍舍不得凉皮浪费,抱着侥幸心理放到隔夜以后照常售卖,因为价格低了一些,走山路回来的男人带着孩子几乎人手一碗。 然后他们就成了喷射战士,但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那边的村子下了血本,吃不到肉的人一下吃多了荤,上吐下泻很正常,跟隔夜凉皮产生的无色无味的米酵菌酸有什么关系呢。[1] 肖白鸟就这么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第一家披上了麻布,便热心的过去帮忙,只是手一抖,不小心加了蒙汗药进去,众人吃着吃着便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少数几个没中招的也被物理大法,俗称闷棍放倒,等醒来的时候,都被堵着嘴用麻绳捆的结结实实。 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放过,毕竟她被抓回来的时候,从老到小也没有一个跟她说一句话,这村子已经是个彻底的畜生窝,从根子上就坏了的那种。 “说不说?” 肖白鸟杀了一只鸡,煮了一大碗米饭填饱肚子,便拿着小刀开始问话,问一句就随机挑个男的挑断脚筋,但她没想到这些人都是硬骨头,所有人腿上的筋都被割断了,也没有一个开口的。 “这么团结?” 肖白鸟看着平时能为了一把谷子两颗菜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众人,颇有些惊讶,而在角落的一个男人在旁边人的帮助下吐掉嘴里塞着的布团,绝望的大叫: “你让我们说,倒是把我们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啊!” 一直问说不说,堵着嘴这么说! 叫完男人就开始狂吐——刚刚堵着他嘴的,是他婆娘的裹脚布,他一直觉得不干不净缠了没病,女人洗了耽搁做事,这个布条多久没洗他不记得了,但他记得最开始这玩意是白的。 “哦——” 肖白鸟恍然大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顺手又把沾了地上的灰土的布用树枝挑了起来,重新往男人嘴里塞,见男人不配合,顺手便抄起旁边的木板啪啪开始扇嘴巴子。 “我是疯子么,不知道堵着嘴说不出话不是很正常吗。” 见被打掉八颗牙齿的男人乖乖把布团含进去,肖白鸟才笑嘻嘻的解释,可惜现场的人不懂她的幽默,一个笑出来的都没有。 因为担心其他的村子来人,或者碰上人贩子临时过来,肖白鸟并没有让这些人活太久,好在三天已经足够她把裤衩子颜色都问出来,而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她被折磨的时候他们会笑了——在处于绝对的强势的地位下,惨叫和哀嚎真的很好听。 就是他们总说肖白鸟不是个疯子这一点让她很不满:明明所有人都说她是疯子,怎么现在又不是了呢,就算她用从他们身上学到的手段教训他们,但他们也不能把出口的话吞回去呀! 她不疯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疯了;她现在真的疯了,他们却一个劲的要证明她没疯,合着疯与不疯都是他们一张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 肖白鸟很委屈,但作为一个有素质的人,她还是在送他们最后一程的时候,挖出了防火带——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火从黎明一直烧到夕阳西下,很漂亮,跟她被卖过来的时候,看到的血红夕阳一样漂亮。 肖白鸟也不急着走,她在村里住到人贩子再次到来,分而击之的把人给解决了,把人贩子的信息塞到拐来的女孩手里,将女孩送到了山下,便沿着人贩子提供的信息往山里的小路上走——上次男人们参加喜事的那个村子,跟这边是一丘之貉。 她是疯子,疯子离不开男人,所以她要主动找过去,至于中间顺手采了晒干磨粉的白毒鹅膏菌……媳妇都有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再说了,她可是疯子,做什么事情都正常的疯子! 肖白鸟哼着歌,就像一只真正的灵巧鸟儿,消失在道路深处。 …… 姚晓瑜将稿子放到一边,捏了捏自己酸软的手臂,眼角扫过日历又飞快的将头扭回来,确定没看错后腾一下站起来,飞快的拉开抽屉,将稿子往箱子里一塞就往外跑。 “去《小说日报》的编辑部。” 姚晓瑜冲着黄包车招手,最近忙的有点厉害,她都忘了今天是交章袖的稿子的日子! 车夫跑的不慢,但因为出发的时间就有些晚,等到了目的地以后,太阳也快要下山,姚晓瑜随手丢下一枚银元蹬蹬蹬上楼,陶笑笑紧随其后,楼梯爬到一半便撞上要出门的皮康秀。 “来交稿?” 正准备找上门要稿子的皮康秀面上看不出丁点着急,笑眯眯的问道,姚晓瑜不大好意思的点头。 “今天只有八珍糕了,凑合吃。” 皮康秀指指桌上的碟子,自己飞快的瞧起稿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大明这边书里面的常识性错误明明是最多的,但他看的就是比之前的更起劲儿。 在写几个短篇的时候,姚晓瑜已经交了一回稿子,剧情已经从章袖一家签了断亲书,几乎是两手空空的赶出来在茅草屋栖身,发展到她们的生活暂时稳定下来,章袖准备做点小生意,好有个明面上的收入,将家里的东西渐渐置办起来。 当然秉着自己毫无常识的人设,姚晓瑜没少在上回的一万字中塞私货,其中最经典的就是张二丫在山上采到的,直接让家里脱贫致富的雪莲花——这种植物只生长在海拔四千三百米以上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青藏高原,但它就这么水灵灵的在后山中出现了。 一朵小小的雪莲花,给家里带来了整整百两银子的收入,为了将这笔钱洗干净……呸,为了让张家合理合法的使用这些收入,张家父母终于同意去摆个小摊。 民国写文日常 第76节 至于做什么生意—— “这种透明的凉粉,是不是上海的木莲糕?” 皮康秀抬头问道,这个时候是有凉粉卖的,白的黑的绿的都有,只是叫法不同,做法也被视为秘方,像姚晓瑜写的这种透明凉粉,在上海俗称木莲糕或是薜荔冻。 ----------------------- 作者有话说:如果小鸟的争吵,哭喊,诅咒,哭泣,哀求,呻吟……你都当它在歌唱,那么当它啄瞎你的眼睛,抓烂你的喉咙的时候,你也应当这是小鸟歌唱出的独特乐章。 ———— 【1】米酵菌酸:无色无味,中毒病死率超过40%,甚至高达100%,目前尚无特效解毒药。潜伏期通常为0.5-12小时,也可能长达3天,没有解毒的特效药,所以中毒后的死亡率极高。主要表现为上腹部不适、恶心、呕吐、轻微腹泻、头晕、全身无力。 -———— 想了想,还是没把凉粉的做法写出来,那个时候的小摊贩就靠着手里的方子活着,做点生意不容易。 ———— ———— 第94章 “是。” 姚晓瑜点头承认, 顺便说了自己为什么选择凉粉作为张家摆摊的第一样商品—— “我以前见过一个凉粉小贩,她只用扁担挑着木桶,有人要买凉粉, 就用勺子舀到荷叶上递过去。” 不费锅碗瓢盆,也不花什么本钱。 姚晓瑜极力将故事写的破绽百出,但很多时候依旧会下意识的进行细节上的设定, 贵在真实的种田文写习惯了,她甚至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所以回到大明总是一阵写实一阵假, 弄得人迷迷瞪瞪又忍不住往下看。 后面的剧情丁点新鲜的元素都没有,无非是最开始无人问津,惹人嘲笑, 然后张二丫大胆的吆喝叫卖,开门红以后被一扫而空,只是可怜了把嗓子都快扯哑了的二丫——钱全让张母收着了,却连份大碗茶都舍不得买,只说回家喝水。 皮康秀看着这个情节微微皱眉,张家父母的话说的的确好听, 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回想一下前面的剧情,这对爹娘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不对劲。 【“要是你是个男孩就好了。”】 【“我们家闺女真能干, 不比男孩差。”】 【“女儿说得对,我们努力攒钱去看大夫,就不信还不能生!”】 【“你兄弟就是你的靠山, 多个弟弟,你以后的日子我们也放心,到了地底下我们也瞑目了……”】 这话乍一听都没什么错, 但皮秀康总觉得心里憋得慌。 …… “张家父母是有什么秘密吗?” 皮康秀琢磨不出个大概,索性直接问姚晓瑜,姚晓瑜开始没反应过来,想一想自己定下的父母的人设,明白了皮康秀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便笑吟吟的伸出手。 “先把稿费给了。” 回答这个问题不难,但皮康秀有个毛病,他问的时候都是一连串的,要是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跑路成功,她的嘴至少一个小时都别想闲着。 以前她没发现这个毛病的时候,可没少在编辑部喝茶。 “……给。” 皮康秀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盯了半天不见姚晓瑜心软,只能郁闷的把钱递过去,姚晓瑜娴熟的往内袋一放,一边往外走一边爽快的给了提示: “想想我没修改之前的书名和当时说过的话。” 姚晓瑜不会无的放矢,皮康秀努力回想—— “《回到明朝做女帝》……逃荒的时候意识到谁有都不如自己有,才踏上争霸之路……” 皮康秀猛的睁大了眼睛,他飞快拿出之前买到的专门用来看的,刊登了前面情节的报纸,睁大了眼睛寻找张家父母出场的段落,越看眉头拧的越紧。 他一直觉得张家父母是难得的开明之人,但现在这么一看…… “逃荒的时候,这对父母不会自己跑了吧——” …… 带着沉甸甸的银元出来的姚晓瑜照旧去吃了顿大餐,这次吃的是谭家菜,在这个时候的名声不显,价钱倒是比寻常的酒楼要贵些,但一分钱一分货,滋味的确不差,姚晓瑜尤其喜欢一昧蟹黄扒芥蓝,也就是泡汤口中的碧绿珊瑚。 这菜是广东的风味,蟹黄不是新鲜的,是去岁时候捡了上好的阳澄蟹熬的蟹膏,不知怎的保存到现在也滋味不减少,配着只掐了最嫩的尖的芥蓝做出来,用名家的话来说就是飞红染绿,入口便是极致的鲜香,当然放到姚晓瑜这种没文化的人口中…… “好吃,再来三份!” 姚晓瑜对旁边的各色目光视若无睹,只冲着小二招手,她来这边以后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从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嘴,至于蟹黄寒气重……她都到了这种活着全靠运气,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时代,还怕个球! 别说什么老了以后吃苦受罪,现在人的寿命平均三四十岁,她都没指望这个身体能活到老。 也就是现在她还被认为是姚家人不好太张扬,等到姚晓丽读完中学的任务完成,姚晓瑜可是打算去挑战极限运动的——现代的独女享受了全部的爱,也承担了养老的责任,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平平稳稳的辛福生活很好,但偶尔她也想找找刺激。 在现代,她找刺激的方式是写一些不一样的文章,上到“王爷城墙挂三天,掉下来的玉佩是您找了三年的——我就知道是他偷的”的癫文,下到军火女王和她的狗之类的不可描述的文章她都有涉及…… 当然,这些文章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出自她手,所以姚晓瑜家里从七十岁的奶奶到三岁的侄女都是文学创作者,甚至理由都很充分: 现在六十五岁之前都是青年,七十岁的奶奶只不过比青年多了五岁,正是闯荡的好年纪;至于小孩……现在都讲究降本增效,她的侄女年纪小小看透世道,决定做一个大学毕业就有二十年工作经验的抢手牛马,也是很正常,很符合逻辑的。 以前她出于对安全的考虑,都是从意识上找刺激,但现在她可以从物理方面进行尝试了——毕竟不乘着现在无牵无挂的时候挑战自己,难道回去以后让家里担心吗。 姚晓瑜又夹了一筷子芥蓝,满足的眯起眼睛。 *** 大公报和市井奇闻刊登自家大姥的文章的速度都很快,第一天稿子到手,第二天就紧急排版印刷,第三天便刊登在带着墨香的报纸上,随着报头和报童传向四面八方。 茶馆。 老韩头吃了两个肉包子,问台下的人想听嫁衣还是听学者的故事,虽然小鱼的文章向来是第一选择,但这不是还没刊登出来吗。 嫁衣是纸嫁衣的简称,学者是人类社会观察学家的简称,叫这个的原因也很简单:学者比学家听着顺耳。 “先听学者的。” 少数服从多数,众人一会儿便商量出了结果——纸嫁衣的故事好听,但今个儿没出太阳,他们怕听着心里发毛,还是要个平些的故事。 一块瓜之类的故事,只适合在大太阳底下听。 老韩头见他们做了决定,也不耽搁,拿起大公报就开始念,茶馆的众人先是安静的听着,没多久便开始控制不住的低声交谈——他们知道上海到处都是大烟馆,抽鸦片的也到处都是,也知道这玩意沾上就家破人亡,但学者的文章里依旧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下次让你爹别喝龙头水了,那文章都说了,里面也有鸦片。”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低声对旁边坐着的女子说道,女子煞白着脸哆嗦着点头,眼里满是后怕。 “不喝了不喝了,我爹也就是昨天才买的,回去我就倒了。” 她爹是为了给她攒嫁妆才一边俭省自己一边拼命干活的,那几个铜元一大壶的龙头水,也是因为爹的朋友说了喝了又能做事又不容易饿,还请她爹喝了,确定有效,觉得是好东西才买的,哪里知道里面有鸦片呢。 幸好她爹拢共才喝了两回,又是掺在水里的,应该还没有上瘾,但也得防着——她回去就跟娘商量,把爹关在家里做半个月的家事,要是一切都好自然皆大欢喜,要是真的染上了…… 【戒大烟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熬……】 女子听着老韩头念报,眼神渐渐坚定下来。 要是爹真的这么倒霉,一两回就上了瘾,那只能让母亲和她出门补贴家用,爹必须得关在家里戒烟,若是执意出去……打断腿也不影响做手工活。 不是女子心狠,而是她亲眼见过没有戒烟成功的人的家里人下场——她有个年龄家境都相仿的小姐妹,几年前她爹不知道怎么的染上了大烟,因为舍不得那份工钱,又下不了狠心戒烟,瘾头越来越大,家就这么败了。 要不是姐妹的娘机灵,带着她悄悄跑了,母女两个都要被卖到白房子里,当爹的烟瘾过去,一根裤腰带把自己给吊死在了房梁上,惹得房东很不高兴:房子死了人,是要降价的。 小姐妹的爹本来是很傲气的一个人,但染上烟瘾后,女子亲眼见到他为了指甲大小的一块鸦片,跪在地上边爬边学狗叫。 女子想到她爹可能会落得个这个下场,把人腿打断的想法就越发坚定——腿断了人顶多是瘸了,等戒烟以后又是一条好汉,人断了骨头死了还把钱花完了,才是真的绝望! 女子听完这篇文章,没有接着留在茶馆,而是匆匆出去买擀面杖,手腕粗几尺长的棍子,从空中挥舞下来会有破空声,旁边的人情不自禁的后退,女子却满意的点头:这棍子瞧着就结实,断腿肯定也就是一下的劲儿。 女子带着棍子满意的回了家,刚好碰上爹擦着汗进来,本来还想招呼一下,结果她爹张嘴就是要喝龙头水,女子听不得这三个字,把人往屋子里一拽,抄着棍子就冲了过去。 男人大惊失色,在房间里辗转腾挪的躲避,不知道平时安静乖巧的女儿怎么跟疯了一样。 莫不是中了邪? …… “所以你是怕我犯烟瘾的时候控制不住,才准备把我的腿打断,关在房间里戒烟?” 男人了解完前因后果,面色古怪的问道,女子理直气壮的点点头,觉得自己的力气又恢复了些,便试图悄悄抄起棍子。 “爹,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你多受苦,一下保证断的透透的!” 男人敏捷的后退,跟自己危险的女儿保持安全距离,一着急连乡音都带了出来—— “可你还没确定我有咩上瘾啊!” 女子僵住了。 ----------------------- 作者有话说:男子:断腿的想法很好,但女儿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没上瘾的可能性呢? 女儿:…… ———— 小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民国时代一次性的第四天灾,只是很多不能写,加上有任务拴着,才显得挺正常,不然我真的会让她抱着炸弹炸神厕。 ———— ———— 第95章 人类社会观察学家的文章流传甚广, 纸嫁衣也不逞多让。 上海县城,大院之中。 女孩儿夹着一叠报纸进来,戴着叆叇的老太太瞧着孙女的表情, 就知道今天肯定有她喜欢的作者的文章,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是两位啦。” 女孩笑出了八颗牙,她今个儿听到喜鹊叫, 本来还没太当成一回事儿,结果翻翻报纸就发现两个喜欢的作者居然同时刊登了文章。 民国写文日常 第77节 “那个之前写过女学生就业的学者,还有写了一块瓜就没瞧见新作品的纸嫁衣, 今天都冒出来了!” 老太太本来准备靠在软枕上的身体一顿,本来打算听书的念头顿时变成了看文章。 “你打算先看哪个作者的?” 孙女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将学者的文章递过去, 这个作者并不只是用枯燥的数据堆砌,但统计学的底子摆在这里,她还是想先瞧瞧嫁衣女士的那一篇。 女士这个称呼还是从一条小鱼里面学的,那个二十年后的女子成为张二丫后,因为不跟张家战斗的时候举止有礼,被人称呼一声小君子, 她装作没听见,心里却希望自己被叫一声女君。 【在她那个年代,成年以后她都是被称为女士的, 在这边她没听到过这个称呼,却也不想将对男子的普通称谓视为什么荣耀。】 女孩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一瞬间便想到了公立学校不收女子的时候, 家中给她们请的女先生,那些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娘子们以这个称呼为傲,而女孩在被这段话点醒前, 从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你要是不急着看就先给我,我一起瞧瞧?” 奶奶的话打断了女孩的回忆,见小老太太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女孩儿警惕的抓起手上的报纸,挪到最远的一张椅子上,飞快的开始阅读。 两篇文章的长度差不多,祖孙俩的阅读速度也半斤八两,等交换着看完后—— “你说……” 奶奶迟疑的看向孙女,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这两个作者肯定认识。” 女孩肯定的说道,她没有明面上的证据,但冥冥中的感觉告诉她这两篇文章肯定有关联,只是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 两人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主要是不认识也没法当面催稿,说再多也没用。 “这些卖戒烟药的,真是想赚钱想疯了,也不怕被人沉到黄浦江去。” 老太太一脸厌恶的说道,这可不是什么气话,当年是真的出过这种事儿的,只是被捂的紧,才没流传出去。 说话听音,女孩儿捕捉到奶奶漏出来的口风,便缠着老太太讲古,奶奶想到她们的跑路计划,存了让孙女长记性的心思也没拒绝。 “那还是我小的时候……” 奶奶小时候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极受宠爱,家里把她当北宫婴儿养着,便没有给她裹脚。 “北宫婴儿是什么?” 女孩儿有些好奇的问道,她在家里是被忽视的一个,也使了千般手段百样计策才保住自己一双天足,但在家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要穿特制的,从视觉上看跟金莲一样的小脚鞋。 “这是出自战国策的一句话,说这位女子至老不嫁,以养父母……”[1] 奶奶一边说,一边露出怀念的笑容,家里给她安排好了快快活活的一辈子,兄弟姊妹皆无异议,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幼年性子皮,时常穿了男装扮作小公子出去玩……” 孙女诧异的瞧了奶奶一眼,她奶奶在大清还没灭亡的时候,规矩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宫里的嬷嬷都夸她礼仪好,没想幼年竟是这么活泼。 老太太没注意到女孩儿的眼神,只一昧的回忆——这桩事发生在村里,说来其实有些巧,那个时候的老太太拢共只去了四回,却每次都碰上转折,实在是瞒不住才让她知晓了前因后果。 那户人家拢共就两口人,寡妇和她相公的遗腹子,这个组合在当时是绝对的弱势,但女人靠着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那股子劲儿,硬生生的把儿子拉扯大,给孩子找了他喜欢的好女子,只等着儿媳进门开枝散叶,自此苦尽甘来。 老太太第一次去村里的时候,正碰上寡妇满脸笑意的送走一对夫妇和一个年轻男子,问了村人才知道,那是她儿媳家里派人来踩门,这一关过了,婚事也就定了,老太太当时觉得有缘,还送了一块银子做贺礼。 而等她第二次过去的时候,本来要成婚的寡妇家没有丁点喜事后的氛围,窗户和门被封的严严实实,碰到的寡妇也瘦了许多,眼神也暗淡下来。 老太太用了钞能力解锁村里人的回忆,才知道寡妇的儿子去买喜事物件的时候得罪了人,被逼着抽了鸦片,被寡妇捆着在家里戒烟。 第三次过去的时候,寡妇整个人已经成了骨架子,却满脸喜色——烟瘾太重,戒不了,寡妇卖了房子,换了戒烟药给儿子用。 第四回 过去的时候,房子已经彻底空了,老太太走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找到那对母子的踪迹,后来她才知道戒烟药是假的,儿子知道自己活着只会把母亲最后剩下的钱榨干,自己投了河,捞出来的时候已经肿成了巨人观。 寡妇将儿子埋了,自己也不见踪影——后来老太太看到寡妇是在本地的小报上,她打扮成佣人,从卖所谓的戒烟药的人家一路杀到卖鸦片的人家里,因为犯下十多条人命被判斩首,只是因为自毁容颜,对姓甚名谁,年龄过往一概不知,最后以无名无姓无过往的名义被丢到了乱葬岗。 小报严厉谴责了这种乱杀的现象,而被大烟弄得家破人亡,已经彻底走到了绝路的人却被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左右都是要死的,这些卖烟的也不无辜,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 那段时间堪称风声鹤唳,销售鸦片的人自诩保护完备,却也抵挡不住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卖烟的交接的速度都赶不上被杀的速度,甚至有人无师自通,本着做好事的精神将对象换成了放高利贷的,设赌场的,开妓院的……若不是官府及时下达通知,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后来又去了一趟村子,村里人对那对母子的统一说法都是寡妇见了儿子的尸体,就死了,但在那个儿子的坟墓旁边,有个更高大些的新坟。 “因为这事儿,我们那的烟馆关了好几年,后来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卖这个东西。” 老太太有些怀念的说道,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在她看来烟馆遍地,戒烟药一遍遍卷土重来,就是杀人杀少了,等卖烟的知道自己的脖子一样能被砍下来的时候,日子便好过了。 女孩儿觉得老太太的想法有些偏激,正想辩论一下,佣人却过来敲门,一会儿的功夫,女孩拿着封信坐到桌前。 “谁寄来的?” 奶奶人老心不老的露出了个有点八卦的笑,孙女的脸拉成了自行车座。 “我爹。” 老太太瞬间就没了期待。 女孩看着奶奶拉成茄子的脸,忍着笑将信件打开,然后表情就僵住了,好一会儿后用力将信掼到桌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太太一边哄着孙女,一边把眼睛挤成斗鸡眼,艰难的瞧着信纸上的字,读完以后也炸了——她儿子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竟然要把小四嫁给烟鬼?! 还买了戒烟药,保证以后不沾鸦片,那学者都说了,染上这玩意的除了强制性戒瘾,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你的东西典当出去多少了?” 老太太掰起女孩的脸,严肃的问道,现在都时兴女子晚嫁,但婚约定下就要备嫁,不抓紧时间走,后面就不一定能跑出去了。 “不好带走的已经卖了四成,老宅这边的东西要搬出去动静太大,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女孩也意识到不妙,一边努力的压住哽咽一边回答。 “这些我来处理,你手上的尽快出手,船票买到了吗?” 老太太一边琢磨着自己还有哪些关系能用,一边飞快的问道。 “买到了,但之前想着还有时间,买的是两个月后的。” 不行,时间太晚了。 “你拿着这封信去找周家,说要最近的船票。” 这个人情本来是想留给儿子的,但那个瘪犊子连婚事都先斩后奏,想必也瞧不上这点东西。 “三天内,把能处理的东西都处理掉,值钱的东西缝些到衣服里,我们走的时候,只能拎或者背一个跑起来不影响行动的箱子。” 老太太是经历过逃荒的,但那个时候只是从西北往东南走陆路,一家子又在一起,大牲口能运的东西都能运走,可现在她们要避人耳目去异国他乡,必须轻装简行。 “庄票银票之类的不用带着,那玩意在外国没用,把钱存到银行去,我记得花旗汇丰都是能外国取钱的。”[2] 老太太想了想又摇摇头: “不能全存,他们可能会看我们不是他们国家的人,就把钱吞掉,分开存一部分,再带一部分到身上,一部分放到箱子里,回头买两双厚底鞋,藏两根小金条进去。” “还要看看能不能买到枪……算了,这个我来,你去看看能不能买些匕首之类好藏的武器,要开血槽的……” 老太太一句句说着,孙女连连点头,两人都知道这是在跟时间赛跑,成则海阔凭鱼跃,败则嫁人的嫁人,被囚禁的被囚禁——老太太名义上是来到大宅避暑,实际上是争权失败的放逐,被抓回来不一定会要命,但这辈子别想出宅子却是一定的。 一段时间后。 相对这个温度穿的有些臃肿,拎着小箱子的一对祖孙上了游轮,鸣笛声响起,大股的黑烟冲向天空,船只离开岸边的瞬间,不远的拐角处冲出许多人,祖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脸,于是笑着冲他们挥手——家里的人反应很快,但还是晚了。 “可惜今天没买到市井奇闻,那报纸上又刊登了嫁衣女士的新文章你。” 岸上的人随着距离的拉远变得也来越小,直到陆地都变成了海天相接的地平线,女孩才有些遗憾的感叹。 “等你不缺钱了,就跟你的同学联系一下,让她们帮着买了寄过来就是了。” 奶奶呼吸着海风,颇为豁达的说道,心里已经盘算起自己去了国外能做什么生意——五十来岁,正是闯的年纪! 女孩也没再纠结,转身期待的望着远方——她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不管怎么样,都比嫁给生了花柳病的烟鬼好。 ----------------------- 作者有话说:一写起各方反应就控制不住字数,下章简单收尾,不能继续拖着了。 ———— 没什么灵感,主角还能做什么事情吗 ———— 【1】北宫婴儿:《战国策·齐策四》:“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彻其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说的是孝女的事情,但后面也被女子用作不出嫁的借口)。 【2】1916年,汇丰银行在北京有分行,花旗在天津有分行,这边是私设上海也有。 ———— ———— 第96章 大平报和市井奇闻的在鸦片题材上的联动, 在上海引起的效果远不止1+1那么简单,寻常人瞧见故事会对大烟心生厌恶,详实的数据会让富贵人家心生警惕, 至于那前段时间才卖的风风火火的戒烟药…… “今个儿他们这么早就关门了?” 来杂货铺买洋火的客人瞥见旁边紧闭的房门,有些诧异的问道,他记得前段时间这地方还人声鼎沸, 里面的人摆着个办丧的脸,也挡不住客人争着往里面送金银。 他当时还跟掌柜感叹,说头一次发现上海的烟鬼有这样多。 “被发现卖假货, 一天碰上好几回刀子,可不得关门。” 客人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走出几步脑子才反应过来, 直接一百八十度又回转到店里,一边让掌柜给他拿二两煤油,一边自以为隐蔽的打听起来,掌柜见客人是真的一问三不知,便问他最近是不是没看报也没出门,客人有些茫然的点头, 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系。 “鸦片和戒烟药的事情近来闹得沸沸扬扬。” 掌柜不愿失了这位熟客,在消息的灵通上点到即止,现在也没什么生意, 他便从学者和嫁衣刊登的两篇文章开始,将事情仔仔细跟这位熟客说了个明白。 “那两篇文章上午才经过报童的手,下午就有人过来问那戒烟药是不是真的有用, 里面的人瞧见问话的人衣着破旧,便直接将其打骂了出去。” 掌柜说着便叹了口气,他这边做的都是三瓜两枣的小生意, 也知道那问话的人的情况——她那孩子并不算坏,只是性子争强好胜,又自觉意志坚定,被人拿话堵了才抽了鸦片,结果一吸就戒不掉了。 那妇人着急忙慌的去请大夫,才知道孩子的体质特殊,寻常人来一口只当提神的分量,对他比印度的马蹄土还纯,要戒也能戒,只是时间长不说,还得遭大罪。 那小子也算有担当,直接让他娘把自己捆在了房子里,清醒的时候做些手工活挣几个铜元,瘾头上来就这么熬,掌柜之前路过那房子,也听到过犯瘾的求饶和哀嚎,但后面就没怎么听过了——旁边的邻居抗议饶命,当娘的便在儿子犯病的时候,将嘴堵上了。 “后面不断有人来问戒烟药有没有效果的事情,从富贵人家到穷人家都有。” 相对于已经经营了许多年的鸦片生意,新来的戒烟药虽然显出过江的强势,却相对而言还是个软柿子,甚至因为欺骗的本质,让这份质问显得更加理直气壮。 民国写文日常 第78节 卖戒烟药的人显然没有做过同时应付这么多疑惑的准备,从游刃有余到抓狂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白天吵晚上闹,掌柜有时候跟店里的人擦肩而过,都能看到戒烟药店里的人掉到地上的眼袋。 据说他们也在查学者和嫁衣的真实身份,可惜两位都是大公无私的人,信封上没有留下地址,寄信直接通过邮筒,稿费则直接让编辑部捐给孤儿院之类的困难地方。 戒烟药店被两篇文章和接连上门的人一冲,生意迅速冷淡下来,每天都有闲汉守在门口听人吵架,算着今天来问药效的有多少人。 甚至有那不缺钱也不怕事,只想看乐子的富贵人家专门拿了装猛兽的铁笼子拉到店边,用重金找了瘾君子住进去,然后买了戒烟药按疗程给他吃,吃完以后再住一个月,瞧瞧是不是真的有效。 为了保证瘾君子不是故意忽悠人,他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但他也不介意,甚至还问能不能多住一段时间——人家说了,住一天一块大洋。 掌柜看的真真的,这铁笼子一放,里面的人脸都绿了。 “那按您说的,这还没到一个月吧,那铁笼子呢?” 男人瞧了一眼卖戒烟药的店,有些好奇的问道,掌柜叹了口气,想到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依旧觉得心有戚戚。 “被拉走了。” 几天前,那个第一个上门质问的妇人又来到了店里,什么都没说,掏出刀就往那个瘦些的卖戒烟药的人的脖子上抹,那血直接飚到了柜台上,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另一个纹身的汉子把她踹开的时候,留着西式发型的瘦子已经不行了。 掌柜的打听了才知道,那妇人是卖了家里的房子买的戒烟药,就指望着孩子能少受些苦,以后好好的过日子,结果那孩子听了戒烟药是假的事情后,自己去找了大夫把脉,发现本来还有点戒掉的希望的鸦片瘾被这么一加强,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这儿子浑浑噩噩的回去,发作的时候忘了把自己绑起来,将家里的东西砸了一地,意识到自己是娘的拖累后,把自个儿勒死了——碰死或是抹脖子,在地上留下血迹是要赔偿的。 那妇人就这么一个孩子,寡妇死了独生子…… “她还活着吗?” 男人有些可惜的问道,掌柜只是摇头。 “被踹出去的时候胸口都凹陷了,还没抬出店就咽了气。” 掌柜没说自己在瞧见妇人举起匕首以后,就预料到后面发生了什么的事情,毕竟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现在说也只是事后诸葛亮,但他是真的知道—— 他的父亲来自一个小村庄,里面的寡妇为了她被鸦片害了的独生子斩下第一刀,后面的人争相效仿,硬是将鸦片从明面上的生意变成了长达数十年的,背地里的偷偷摸摸。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万事万物都是相同的轮回,同样的寡母独子,同样的子死母疯,因为一天碰上好几回带刀的人,戒烟药店不得不关门可不是一个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杂货铺的掌柜觉得自己向往稳定的生活,但一想到父亲口中几十年前的腥风血雨,就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 “多买点吃的回去吧。后面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些乱。” 男人对杂货铺掌柜没头没尾的话有些茫然,但掌柜不再多说,只是在心里跟自己打赌风浪会持续多久——上一次是官府平定的,这次官员们又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呢? …… 姚晓瑜将纸嫁衣的稿子塞进邮筒里,到旁边的小店点了一份黄瓜扮菠萝,这个组合听着有些奇怪,但滋味不差,小店的人甚至都没瞒着做法,姚晓瑜点了一份就直接给了方子,其实也就是一句话: 菠萝和黄瓜切好,加白糖白醋放到井水里半个钟。 姚晓瑜知道真正的比例人家不会说,也不纠结,只琢磨着回头自家做的时候可以把菠萝用盐水泡一下,现在吃着还是有点酸了,顺便又遗憾起可乐还要数十年才能进入中国,不然把白醋换成气泡水,吃着滋味肯定更好。 黄瓜脆,菠萝甜,姚晓瑜因为天气热起来的烦躁渐渐消了下去,一口酸中带甜的汁水划过喉咙,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也不再那么刺耳——人没有耐心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 “卖日历咯,当年日历便宜卖咯。” 喝下最后一口跟雪王的青瓜菠萝茶相似滋味的汁水,姚晓瑜的耳朵从一系列常见的吆喝声中捉到了一个没怎么听过的,她好奇的看过去,刚好看到小贩涨红的脸。 嗯? “这个日历怎么卖?” 姚晓瑜走过去问道,日历都是开年的时候买的,现在卖虽然不至于像是将自行车卖给鱼,却也称得上一声鸡肋……好吧,印刷着故宫古物的日历,还是跟她手上那本平平无奇的,按照天撕下去的日历不大一样的。 哪怕今年已经快要过半,只要价格不算太贵,她也愿意多花一笔钱。 “一个银元。” 打搅了。 姚晓瑜转身就要走,但她可能是明显没什么经验的小贩第一次碰到的有购买意愿的客人,她的头刚刚转过去,小贩就自动自发的降了价。 “八角,不,六角……” 姚晓瑜从拖着挂历的蒲团打量到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小贩的卖货人,突然有了想听故事的念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小贩的职业应该是她平时不常,甚至接触不到的,要是充分了解,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素材。 …… “我是印刷局的文牍员。” 这是一个对姚晓瑜来说很陌生的职业,但换成现代的文员和档案员就很好理解了,文牍员的工作大概是两者的结合,负责文书起草,整理,归档和传递,因为印刷局也负责着公债,银元模具之类的印刻,里面的职位算是肥缺——前提是能一直待在里面。 谁都知道钱袋子的重要性,每次换了派上位,印刷局长都会被换掉,然后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来的职员都蹲回家等派令,有则接着上班,没有就另谋出路。 小贩就是被裁员的前文牍员,还是待遇最好的,标注了伙的那种。 “手谕上有‘伙’子的,不论推荐还是委派,都是每月十七元的薪水……” 小贩细细的解释了,姚晓瑜才知道衙门也跟她以前待着的网站榜单一样分黑红,红的待遇高水准好,黑的七八个月都拿不到薪水都是常事。 姚晓瑜:…… 有点意外,但好像也没那么意外。 小小一个印刷局的文牍员也分两派,因为没有限额,什么关系户都往里面放,至于怎么区分……带“伙”的按月领薪水,年终分花红,不带这个字的一个月能拿到两三成薪水都是好事,有些人能一口气被欠个半年多的月薪。 而年终奖也不是直白的银元铜子,过了小年二十三,局长会给一些人信封,里面放着一个送多少份日历的手批,最多五百份,最少五十份,领到手想卖都不用出门,南纸店的伙计就围上来了,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小贩瞧着手上的几个银角子又叹了口气,早知道他就不该留一份给自家用,年前市面上两块一本,批发给伙计一块五的日历,现在就卖了七角钱,还是面前姑娘好心才给的价。 “就是这个日历?” 姚晓瑜翻看着到手的故宫古物日历,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 作者有话说:文牍员的资料是在网上查找的,写了“伙”字准时领钱的事情是真的,但只看到他们在民国出现,没有写这些待遇的年份,就当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工作范围查找的资料上没写,根据现代的定义编的。 ———— ———— 第97章 那抹一闪而过的灵光没被姚晓瑜抓住, 她也不大在意,回去便一心赶稿——连写了三个短篇,回到大明要开天窗了! 种田文的套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姚晓瑜写的时候几乎没动脑子:二丫家里靠着卖凉粉赚了第一桶金,村里人嚼舌根被张家人听见,上门理直气壮的要钱被打脸, 要方子又被打脸,便动了歪心思。 二丫再上山找凉粉的原材料的时候,发现后面跟了人, 她不动声色的把人往深山带,张家人在山里迷路吓得嗷嗷哭,二丫家里用捡来的野鸡开了荤, 村里人上山寻找,张家被找到后还没来得及指责二丫害人性命,就被扒下了偷看方子的真面目,名声臭大街。 山上的凉粉原料都被采完了,二丫便开始卖大包子,姚晓瑜激动的五官乱飞, 笔尖在纸上都要冒出火星子——每天能做一千个大包子的奇幻组合,每天能消费掉一千个包子的梦幻小镇即将上线,姚晓瑜的争霸路线是隐晦还是狂放, 就看这几个情节了! 姚晓瑜一口气将这段卖包子遇冷,用招数开门红后全部卖光,张家又起心思又被打脸的情节码完, 才让强撑着的肾上腺素消退下去,然后整个人就瘫在了桌上——高昂的情绪是很耗费能量的。 “咕!” 肚子在抗议,姚晓瑜叹了口气, 软手软脚的往楼下走,陶笑笑见她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匆匆将日夜不熄的炭火调大,又往热水里丢一把线面磕一个鸡蛋,等姚晓瑜坐到桌前的时候,线面已经被煮熟了端上来,陶笑笑还贴心的在旁边配上了切片的酱牛肉。 姚晓瑜忍着烫吃了两口,感觉自己的肚子不再是前面的皮贴着后面的皮,便只是用筷子将面慢慢搅合,准备凉些再吃,温柔见不得这种边吃边玩的场景,所以她换了个方向抄书。 线面的繁殖速度并不因为时代而改变,姚晓瑜挑了几筷子的功夫,本来满当当的汤水已经一点都瞧不见了,好在夹起来的时候依旧根根分明,没有变成面条形状的面糊,姚晓瑜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就开吃,一碗把肚子填了个五分饱,想着出去觅食,开门就碰上一场追逐战。 追逐战?!! 姚晓瑜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把门哐当一声关上又重新打开,刚好跟跑回来的男子撞了个对眼,在那人开口求助之前,姚晓瑜飞快的把门关好上上拴——她在街上撞见过这个男子,当时他正在跟旁边的人吹他特别会卖鸦片,姚晓瑜打听过,他手上的鸦片闹出过人命。 但死不足惜是一码事,当街拎着大刀片子砍人又是另外一码事啊! 她只是闭关写了不到一周的小说,外面怎么就变得这么危险了?难道世界上的人都绑定了时间加速系统,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姚晓瑜试图从报纸上看出些东西,但报纸上除了骂一条小鱼牝鸡司晨,骂学者数据胡编乱造,骂黄莺不守妇道,骂白鸟心狠手辣外,就只剩下些太平文章。 ……没关系,她还能从周围人口中得到信息,比如—— 父母排除,两人沉迷在抄书赚钱中,上次出门还是至少上个月的事情,周春花忙家里的事情,还要识字尽快赶上抄书队伍,以同样理由排除。 姚天睿和姚晓丽还没回来,而且整天在学校八成也问不出什么,排除。 陶笑笑除非跟着她出门,不然就是吃饭睡觉,不可能有收获。 姚晓瑜的视线扫了一圈,心情复杂的发现还是得自力更生——她忐忑不安的一觉睡到天亮,然后穿上厚衣服,前胸后背各塞一本书,在车夫看神经病的目光去找陶金谷。 “我不是派人跟你们说最近有些危险,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吗?” 陶金谷瞧着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茫然,就知道这个消息八成没有传递成功,她将办事的人在心里打上小黑圈,飞快的跟两人解释: “这事情往前深究的话,还跟我们有点关系。” 之前姚晓瑜发现戒烟药有问题,陶金谷让两人保密,自己却联合蓝双语等人出了一批手下,趁夜将这个消息传遍了自己管得住的大街小巷,本来也没指望能起到什么作用,结果学者和嫁衣的两篇文章一出来,众人直接炸了锅。 也因着有这个提前做好的铺垫,从报纸上知道戒烟药有假的人便格外激动,外面可能从和气交谈到争吵要三五天,动手又要好一段时间,但在听过陶金谷的这些人中,这几个阶段直接按下了加速键,他们这里不是最早看到报纸的,但每一步都走在其他地方的前面。 那个第一个举起刀子的女子就出自陶金谷这边的地盘,而他们因为高调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没有人发现上海的其他地区正在模仿,等到发现的时候,戒烟药已经被几乎全面绞杀,而并没有发泄出愤怒的人们开始将目光对准销售鸦片的人。 单独的斗升小民在稍有些权势地位的人眼中的杀伤力还不如蚂蚁大,他们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合法或不合法,合理或不合理的夺走平民辛苦积攒下来的粮食,儿女甚至性命,而百姓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还不起高利贷,黄老爷只让你用喜儿抵了,这可是顶顶的善人啊,还不快给黄大老爷磕头! 但在有些时候,民意汇聚起来的滔天巨浪是能吞噬掉一切的,毕竟这世道最公平的,就是人人都有一条命:再大的官,再多的权,再富贵的人,砍了脑袋也就死掉了。 那些靠着鸦片富贵起来的人惊慌失措的想寻找可靠的保护人,环顾四周却发现举目皆敌——到处都是因为大烟没了命的孤魂,到处都是被鸦片害过的人。 保镖是不可靠的:有人花重金雇佣还配了枪,最后在他脑袋上开洞的是自己买的子弹,因为保镖就是因为爹娘吸大烟吸死了,才被赶出来独自谋生。 佣人是需要警惕的:有人在外面躲过了追杀,回到家里吃了顿饭就没了命,因为佣人的丈夫就是被强迫沾了大烟,最后家破人亡,她才来这边做了女佣。 喝花酒的时候也是不能放松的:风月场上的血泪太多,不乏因为鸦片才来到这里的。 做衣服的,卖小吃的,来往的三姑六婆……他们往昔有多自豪于销售的数量,现在就有多么恐惧随时随地冒出来的敌人。 那张编织出来的坚固大网,终究绞死了他们自己。 “一个萧黄莺就算了,那个纸嫁衣居然还写了肖白鸟,那篇文章刊登出来以后,许多女子也失控了……” 陶金谷嘴上不大留情,面上却没什么生气的模样——女子在底层的最底层,下端的最下端,已经没了继续向下的余地,不管用什么法子带来什么改变,都是在向上走。 如果疯子可以夺回自己的利益,保护自己的权利,让众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者哪怕是临死的时候带走一条或者几条该死的人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觉得自己并不亏本,那做疯子也没什么不好。 肖白鸟触底反弹的故事很好,读着也非常爽快,但一篇文章会引起这样大的波动是不可能的——它帮助许多人推开新世界的大门的前提,是门后真的存在那个新世界。 陶金谷暂时没法从宏观的视角上看到这次事情会带来的变化,但她围观过帮派的灭亡和利益的填充,深知在旧秩序被打破,新秩序未建立的时候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所以催着姚晓瑜回家。 最近的战斗虽然还是以冷兵器为主,但她手下说已经听到了几声枪响,陶金谷不知道什么时候热武器会正式入场,瞧着面前的两人心里的弦就绷紧了——姚晓瑜的战斗力可以直接忽视,陶笑笑的力气很大,但楚霸王也只是肉体凡胎。 民国写文日常 第79节 “多买些米面,实在馋外面的吃食就找人帮忙买,或者让他们送货上门,最近这段时间,能不出门最好别出门。” 陶金谷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姚晓瑜默默点头,决定这段时间埋头存稿,不等到陶金谷的人传递平静下来的消息绝不出门……最多两个月,陶金谷的消息不一定能传过来,像这次不就是吗! 两人从陶金谷这边出来,转头就去了编辑部,将新鲜出炉的稿子递给皮康秀,顺便告知后面一段时间不会亲自过来的消息,皮康秀本来还有些担心,听到稿子照常的时候便松了口气,飞快的决定到时候自己去拿稿子,没时间就找可靠的人帮忙。 现在信件丢失的情况很严重,姚晓瑜的稿子又多是原稿直接送过来,要是丢了他哭都没地哭,况且小说日报也不是没有竞争——现在还有人想要挖小鱼大姥的墙角呢,他在性别方面本来就不怎么占优势,能成为专属编辑全靠来得早和站位果断,把金果子让给别人? 做梦! 姚晓瑜也不知道皮康秀为什么突然就燃了起来,她也没时间去想,谈妥了稿费和稿子的问题后,姚晓瑜便飞快的带着陶笑笑走了——这可能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最后一次出门,得抓紧时间囤货! 仗着家里有冰块,能把食材冷冻起来,姚晓瑜的采购堪称大扫荡:大米先来十担,面粉也要十袋,屠夫面前还剩的半头猪全要了,牛羊肉也得多多的买,卤味摊子扫荡完还提前下订单,萝卜白菜这类好储存的蔬菜百斤起步,红豆绿豆黄豆,油盐酱醋糖全给下订单…… 姚家人接到第一车上门的东西的时候还很淡定,第二车就有点诧异,第三车已经开始担心,第四车,第五车……所有情绪转了一圈,最后归为麻木,甚至在姚晓瑜回来的时候,也只是指指满当当的货物: “自己的东西自己整理啊。” ----------------------- 作者有话说:写到囤货的时候好兴奋…… ———— ———— 第98章 因为有赶稿的任务在屁股后面撵, 姚晓瑜对不出门也没有多么不适应,甚至诡异的升起了一点怀念—— 在疫情期间被迫闭关的时候,她心血来潮码了一万字给读者加更, 然后就在读者的彩虹屁下开始了日万的打卡日常,别人在家闲的一天八百个动作打发时光,她倒好, 两眼一睁就倒欠上万字,每天都在生死时速!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车马很慢, 信件来的也慢,催稿的方式更是只有那么几个,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写作的闲暇之余逛逛院子, 从门口的小贩那边买零嘴慢慢的品尝,而不会有任何错过麻袋捡钱的负罪感。 是的,单纯的彩虹屁可以暂时蒙蔽姚晓瑜的双眼,但真的能让她自愿自觉的进入小黑屋出产量大管饱的文章,还是要靠那神秘的孔方之力——姚晓瑜其实不想努力的,但她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的她虽然也很努力, 但远没有到拼命的程度,当然这是姚晓瑜自己的视角,相对于同时期绝大多数的作家, 她的产出比八爪鱼还要八爪鱼,回到大明本来岌岌可危的存稿飞快的增加,皮康秀每周带走的一万字对未刊登的稿件的厚度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就是有些遗憾梦幻小镇是后面的情节, 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到报纸上的反馈,不过问题不大,她今年只打算写这一本书, 争霸还远着呢。 姚晓瑜喝了一口鱼肉粥,享受的眯起眼睛,这粥是广州的做法,鱼肉跟各种调料配好,放粥里一滚就起锅,小贩直接在门口卸了路子做出来的,滋味很不错。 咽下最后一口粥,姚晓瑜心满意足的上楼码字,她的大纲早就梳理完毕,写文的时候几乎没有卡顿。 卖凉粉让张二丫家里存了一笔小钱,但相对于建房来说还是远远不够,加上二丫一家几乎是净身出户,也没有田地,所以在达成日销千包后,张家父母数着钱,对搬到镇上的态度开始松动。 一千个包子有荤有素,村里没有屠夫,但每家都有吃不完的蔬菜,张二丫有心团结一些力量,便在村里按照市价收了交好人家的蔬菜,消息传出去又引起张家的不满,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被打脸的流程。 张二丫的父母被张家再三的折腾弄得伤了心,最后决定惹不起躲得起,去镇上租房子住——面上是这么说的,其实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的,还是给他们调养身体的大夫说镇上更适合孩子读书。 他们的儿子是要读书识字,以后光宗耀祖的,张父张母一想到孩子以后可能会是个泥腿子,就没了接着待在村里的心思。 镇上的房子要租金,二丫家挑挑拣拣,最后租了个两间房的小院,二丫也终于能够一个人一间房一张床,不必自己身边靠着爹娘。 二丫家搬到镇子上以后依旧做包子,只是不必留出从村里到镇上的推车时间后,她们又推出了好些新产品,什么烧麦花卷煎饺,酱香饼胡辣汤热干面,张家父母还每天熬上一大锅粥,配着自家的泡菜咸菜一起卖,每天都能卖的精光。 顺嘴一提,这些产品都是同时出售的,别问二丫一家怎么每天能准备这么多东西,小小一个镇子又怎么能消化这么大的产能,问就是一条小鱼没有常识,纯粹胡编乱造,再问就是作者的俺寻思之力。 俺寻思之力,官方的解释是无视现实逻辑,物理法则和普遍常识达成目标,俗称“我觉得能行,那就真行”。 张二丫拍拍脑袋,寻思能做,那就真能做,寻思能卖完,那就真能卖完,说人话就是文里实行“意识决定物质”的法则,给不想承认小鱼没常识,又想要接着看的人一个暂时丢掉脑子的台阶,不过姚晓瑜觉得八成没人能领会这个梗,她九成九还是会被打上没常识的标签。 不过也好,文章要显贵,前面基础,后面就不基础,种田不够真实,争霸就要真实! 姚晓瑜嘴角带着猖狂的笑容奋笔疾书,已经想到报纸上爆炸式的反馈——那群女子和离都能被触碰到敏感肌的玩意儿,看到她的女帝登基……要是能气死几个活着浪费粮食空气的封建余孽,也算是她的功德一件! 尤其是女帝的最后一步合理中透着些荒诞,姚晓瑜可太想看那些人左右脑互搏了! 后面的剧情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无非就是做新吃食,打脸来吃白食的流氓,讹诈的混混,本人手艺不好还自以为形成了竞争关系的商贩,以及使劲蹦跶的张家。 是的,在种田文里,除了一些升级换地图遇到新极品,许多极品亲戚都能坚持不懈的蹦跶到大结局才没个好下场,甚至到了大结局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糟糕的待遇,姚晓瑜这种设定在文章没完结之前让极品下线的作者,已经算是手起刀落的利索人。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大家要一起包饺子。 姚晓瑜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十本种田文有八本带着极品亲戚,但不妨碍她按照俗套的剧情来写,除了张二丫辛辛苦苦一整年,虽然日常生活好了些,但还是没能攒够买房钱外——大部分钱都被张家父母送进医馆换成了苦药汁子,只为了给张二丫生下一个依靠。 姚晓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很拧巴的性子,她并不打算将视角局限于发家致富放小甜文,却也不打算现在就撕扯开种田美食文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可要是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她又不甘心,这些矛盾的思想撕扯着姚晓瑜,让回到大明乍一看正常极了,仔细一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魔鬼藏在细节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二丫就这么一拖二的往上爬,家里的父母始终学不会算数,钱跟流水一样进了药房,她以为暂时的账房职责就这么焊在了身上,提出的去府城的建议也始终被当成小孩子的玩笑话。 直到两年后张母还是无所出,大夫建议她去更大的地方瞧瞧,张家人又来找事,险些让张母好容易调养好些的身子前功尽弃后,张家父母终于决定搬去更加繁华的县城。 在没什么钱的情况下。 而这次,他们没有再摆熟门熟路的碳水摊子,张二丫祭出了种田文的另一个超经典元素:猪大肠! 总所周知,但凡是个种田文,大肠几乎都有戏份,区别只是做法和出场次数,以及清洗使用的原料,姚晓瑜作为一个没有这方面常识的,外人眼中也算是阔过的女孩子,当然不会知道草木灰就能把大肠洗干净,所以张二丫用来搓洗的材料是面粉。 总之,大肠被洗的很干净,并且跟许多种田文中的情节一样,众人先是不肯吃,尝了以后被它的口感惊艳,得到了一致认可后,张二丫的卤味摊子就从大肠成功起步了。 新的地盘,新的反派,新的打脸,姚晓瑜娴熟的将小镇上的戏份重复一遍,张二丫就这么站稳了脚跟,什么猪肝鸡爪,牛肚鸭翅都成了她摊子上的卤味,而食客们也不断复刻“惊讶/皱眉/拒绝——好像有点意思——太好吃了!”的场面。 但张家还是没攒下钱。 别问,问就是新的大夫开了新的药方,昂贵的药材需要花费更多的钱,至于是不是真的把所有的钱财都用来买药拜佛求菩萨,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也别问这么多。 哦,对了,张二丫依旧包揽了做账收钱的活计,父母始终没有学会认字,九九乘法表也背着三七四十八。 张二丫已经死了让两人独当一面的心,只把他们当帮工,想着家里不能把钱全花在看病上,仗着两人不识数,每日将收入悄悄截下一部分,琢磨着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算有个依靠,要是平平安安,这笔钱就用来买房子,让父母做包租公。 张二丫的截流并不多,账目又做的漂亮,从铜钱换了银两,银两又换了更好保存的银票,家里一直都没有发现,转眼便又是三年。 张二丫已经走过一个个春夏秋冬,从六岁破衣烂衫的女童长成瞧着备受宠爱的高挑女孩儿——只是不爱锦衣华服,年年月月都只戴一根素银簪,也不打耳洞,几件衣服来回换。 十二岁的张二丫开始了第三次搬家,这次她们要搬去府城,而在去府城之前,张家三人回了一趟村子,张二丫从万能的后山捡到了她未来的相公——来府城就藩的七皇子。 别问为啥七皇子会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刚好碰到了捡人的张二丫,问就是后山是个神奇的地方,能捡到高原上的雪莲,也能捡到受重伤的大人物,也就是姚晓瑜不打算给张二丫点亮医学技能,不然二丫高低得在山上捡个白胡子/白头发/老头/老太太。 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张二丫带着失忆的七皇子和爹娘去了府城,落地张母就晕倒了,被送到医馆一把脉,怀孕了! 都说一孕傻三年,但在张家父母身上却是相反的情况,自从知道张母怀孕,两人的学习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在租房找店的这么点时间,他们是字也认得了,钱也会算了,连七八都能脱口而出五十六了,等正式开店的时候,管账和收钱的工作已经被两人揽了过去。 姚晓瑜写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在家里呆了整整一个月,攒下了两个多月的存稿,厚厚一沓瞧着便觉得底气十足,而肖白鸟的故事带来的影响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减弱,反倒愈演愈烈。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十二岁的张二丫,大名还是叫张二丫。 ———— ———— 第99章 姚晓瑜并不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肖白鸟的故事带来的最新影响, 这篇文章刚刊登出来的时候的确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还有许多人说纸嫁衣的作者江郎才尽,才写出跟肖白鸟和萧黄莺两篇相似的文章。 但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萧黄莺和肖白鸟的故事乍一瞧有些相似, 好像是作者偷懒用了同一个设定,但完整看上一遍就知道两者并不相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萧黄莺有儿女拴着, 行事克制且有些顾忌,而肖白鸟在“醒悟”后,那股子疯劲儿和杀意都要溢出屏幕: 世间有人欺我、辱我、贱我、如何处之? 只需杀他、杀她、杀它。 简单, 粗暴,却极适合这个丛林法则的世界,掀桌子大法并不温柔婉转, 却能让人从头发丝爽到天灵盖。 用个抽象但生动的形容,读萧黄莺的故事就像是有人手把手的教你怎么做,让你发现还能这么做;肖白鸟则是路过的狗都要顺手给个两耳光,连吼带骂的问“连死都不怕,为什么怕拉人一起死”,迫切的想要蹦跶出屏幕, 告诉人们什么叫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 这个故事放在日子好的人的眼中,也就是当一篇好文章来看, 可对于一些已经因为别人走到了绝路上的人来说,却是一点能让她们含笑合眼的光亮——自己一人走确实太孤单了些,黄泉路上就得拉个伴儿啊。 众人本来没把肖白鸟的故事太放在心上, 顶多觉得言辞激动了些,但随着因为有酗酒打人赌博抽大烟……等一系列恶习的人接二连三的死亡后,报纸上的这些言论便飞快的消失了。 但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开启, 并不是轻易就能关上的,报纸上全是歌舞升平天下安宁的消息,不妨碍现实社会的口口相传,尤其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只要稍稍留心,没多少东西能瞒得住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我去那他家门口卖粥的时候,听到门房说最近抓了不少女疯子,他主子吃了酒就开始骂市井奇闻,说这些人都是跟肖白鸟学的。” 姚晓瑜吃着咖喱饺,小贩就在旁边说八卦,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顷刻间将三角形的牛肉饺子和长方形的咖喱饺子补齐。 “这些饺子给她吃,” 姚晓瑜吃了一个牛肉饺子,享受了一会儿松脆中带着酥口的奇妙滋味,指着小贩刚包好的饺子说道,又转头瞧向陶笑笑。 “吃完一起算钱。” 出于一些对刻板印象,姚晓瑜对咖喱及其相关的食品没什么兴趣,要不是看到小贩的指甲全都剪掉,手上干干净净,面相和打扮都没什么印度风情,她跟连购买的勇气都没有——好在这次努力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姚晓瑜嚼着细润但并不跟棉花口感相同的猪肉饺,心满意足的想到。 “好嘞!” 小贩高兴的应了一声,手指上下翻飞的包饺子,嘴上的叭叭也没停——他是个不说话就憋得慌的性子,半盏茶的功夫不开口就觉得嘴痒痒,因为泄露真实信息被打了好几顿才收敛了些性子,但也只是把八卦的里面的主角名字全都换成了他她它。 就像是挡住眼睛的马赛克,遮了,但没全遮。 “要我说啊,那些男人就是活该,娶了媳妇都不好好过日子……” 小贩包着饺子,被自制的口罩蒙住嘴巴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含糊,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却清晰的传递出来——他有手艺能挣钱,还是个黄花大闺男,条件比那些玩意好多了,却还是个单身汉子,那些人娶了老婆还不珍惜,活该! “她家里男人天天去赌场,赢了是不给家里的,输了欠债了还要家里还,她被典出去做活还债,唯一的要求就是他把孩子养着,给口饭能活就行,结果回来以后,孩子的坟都没了……” “还有她家里,本来她爹好端端一个大皮匠,不说多么富裕,至少也是吃穿不愁,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沾了大烟,说好的聘礼一提再提,他受不了就退了婚,结果他竟然逼着亲女儿去给朋友卖肉……” “她也是,以为嫁了个好人家,结果是做人肉生意的,还逼着她去拐亲戚家的孩子,要挖了她的眼睛让她做瞎子讨钱……” “她一样,好容易陪着男人熬出了头,结果她弟弟居然为了钱——据说被她抓住的时候,他新买的赤色鸳鸯亵裤,还挂在他的腰带上……” 姚晓瑜其实分不太清各种人物关系,但靠着一颗顽强的吃瓜的心硬是听了个七七八八,还时不时用“哇!”“啊?”“然后呢?”的三板斧给小贩提供情绪价值,小贩越说越高兴,顺嘴又说了些之前日子艰难,后面可能是家里被接二连三的嘎了的人吓到,现在日子好过的女孩。 “远的不说,就说她,嫁过来之前多水灵的一个姑娘,我去年过去她出来挑针线,瞧着都熬成人干了,最近再去卖货的时候,倒是有了些笑模样……” 小贩口中的她是三条街外的弓家姑娘,勤恳朴实能干,样子也不差,是普通人家眼里顶好的媳妇,可惜这个世道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样样都好的姑娘嫁了个喝醉就打人的男人。 要他说,那男的可不是喝醉了控制不住自己——真这么有能耐,你打那不做好事的地皮流氓去,你打那不干人事的罪犯去,你打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人物去,谁都不打就打自己的媳妇,不是只敢欺负自家的女人是什么?! 弓家姑娘被打的手脚都断过几回,孩子也流了两个,还被骂是没福气的,好在她男人被肖白鸟带来的杀风一震,自此改过自新,现在弓家姑娘总算是苦尽甘来,好日子在后面。 ……真的吗? 民国写文日常 第80节 “臭婆娘,还学肖白鸟来吓唬我,我是被吓大的吗!” “啪啪!砰!啪!” “别打了,我错了……” 弓雨燕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求饶,男人充耳不闻,直到他气喘吁吁的耗了大半的力气,门外才传来几声咳嗽,弓雨燕对这个流程太熟悉了,甚至不用思考,就能将后面的话复述出来。 【别打了,吃了酒就去睡觉!】 “别打了,吃了酒就去睡觉!” 心里的话和门外的话几乎是同时响起,弓雨燕第一次听的时候满是感激,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碰上一个好丈夫,却有个明理的公爹,可听了十次,一百次…… 弓雨燕的眼中是麻木的冷静,她的身上还在疼,心里的预判却和外面的话语百分百重合: 【真不懂事,还不去煮点面给你男人醒酒!】 “真不懂事,还不去煮点面给你男人醒酒!” 公公推开门,冲着弓雨燕使了个眼色,弓雨燕低低的应了一声,跟以前一样温顺的往外走,她眼睛被打肿了,只能摸索着出去,同院子的小媳妇可怜的瞧着她,却不敢上前帮忙—— 弓雨燕的男人是个疯子,她之前因为同情帮弓雨燕一把,那个男人就觉得自己对他有意思,她男人把那个疯子打了一顿,那男人才不敢靠近她,小媳妇是再也不敢帮第二回 了。 弓雨燕摸索着到了厨房,她鼻子被打出了血,闻不到面粉的酸臭味,眼睛睁不开,瞧不见里面不和谐的灰黑色。[1] 她艰难的揉面烧水,扯了两碗面条出来,因为瞧不见分量多加了些盐,弓雨燕尝了觉得咸怕又挨打,便加了点糖进去,于是那不算显眼的酸味便几近于无。 弓雨燕小心的将两份面条端出去,两个男人几口便下了肚,又嫌弃弓雨燕没眼色,连碗筷都不收,弓雨燕赶紧摸索着上前,冲着附近的人家借了些水冲碗,便抹着眼泪回了娘家。 怕自家女人也得了肖白鸟的疯病,憋了好一段时间的弓雨燕的丈夫将这些日子攒下的气全都发泄出来后,便身心舒畅的睡着了,连弓雨燕回家都没引起他的注意——在这边还要吃他的饭,去娘家还能省点粮食,至于不回来……之前他打的比现在还凶,道个歉事情不也就过去了。 家里的面粉用完了,男人也懒得做法,冲着小贩买了两个饼子跟自己爹分了吃,就又倒在床上睡着了。 然后半夜被痛醒了。 男人提着裤腰带出门,刚好碰上从院门口回来的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爹的肚子叫了几声,刚回来的老头顿时脸色一变,转身往厕所跑。 值得庆幸的是,公共厕所的坑位不止两个,不需要发动抢位置的战斗。 两人拉到天蒙蒙亮,才软着腿回去,只觉得自己可能吃坏了东西,也不舍得花钱找大夫,只睡着觉硬熬。 然后两人就熬死了。 因为最近莫名其妙死的人渣太多,父子两个的亡故也引起不少议论,但巡捕房的人过来查看,发现两人的死因是食物中毒,又找到了厨房发霉的面粉袋子后,众人便感叹果然是苍天有眼——要是弓雨燕能看清,闻到,定能发现不对,这两人纯属是自己作死。 弓雨燕哭的很伤心,但她不知道两人的钱放在哪里,亲戚见占不到便宜,连帮着收尸都不愿意,最后还是弓雨燕拿了退回来的房子,当了些衣服首饰,才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大家都说弓雨燕以德报怨,实在是个好女人。 只是那父子两的运气可能不好,棺材刚入土就被挖坟的盯上,见实在没什么之前的东西,便把棺材连着寿衣拿走去卖了,父子两的身子就这么随意的丢在坟上,连个草席都没有,任由风吹日晒。 “娘,这个您拿着,若是过得不好,就来给我带孩子。” 弓雨燕将金条悄悄塞到娘手里,女人点头收好。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洗心革面的人,但更多的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渣滓。 …… 在家闭关的第四十七天,姚晓瑜收到了一封来自玛利亚医院的信。 ----------------------- 作者有话说:【1】若面粉出现黑色斑点,呈现白色,闻起来有霉味或苦酸味,用手抓取时有结块或杂质,尝之异味重且有霉味或苦酸感,或者接触面粉时感觉手感发热,这些都是黄曲霉素生长的迹象,表明面粉已经变质。 黄曲霉毒素是毒性和致癌性最强的真菌毒素,一粒严重发霉含有黄曲霉毒素40μg的玉米,可令两只小鸭中毒死亡。吃了含有黄曲霉菌的食物,引发急性中毒可致死。 ———— ———— 第100章 “义诊?” 姚晓瑜坐在玛利亚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又确认了一遍,她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但现在这个社会环境, 现在这个情况…… “就我们两个?” 要是玛利亚点头,她就不去了,做好事和送菜还是有区别的。 “当然不是, 我的小百合花,我们聚合了十多个人一起上路。” 玛利亚摇摇头,悄悄看了眼陶笑笑, 跟姚晓瑜解释起来。 义诊的概念跟姚晓瑜知道的并无不同,全称叫做“义务诊断和开药方兼给部分药物”,有联合起来的大型活动, 也有私人出资,玛利亚医院医院是后者,从五年前开始进行这项活动,每年一次,每次半个月,参与者可以从医院获得补贴, 属于标准的花钱刷声望。 “那我也不符合条件啊。” 姚晓瑜对去看这个时代的真实乡村很心动,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在医药方面只有一点基础常识,从包扎到抓药哪个环节都上不了手, 还怕苦怕脏怕热怕累,除了消耗食物没有一点用处。 “当然,我的小百合花, 所以这个钱从我的私人账户出。” 两人的聊天次数并不少,姚晓瑜离开了医院也偶尔会来玛利亚的办公室跟她说说话,玛利亚对姚晓瑜的水平一清二楚, 而她的目标也不是这朵小百合花。 “……所以你想要借走我的保镖,加强连你在内的女医生的安全感?” 姚晓瑜木着脸打断玛利亚的滔滔不绝,金发碧眼的女郎笑的有点尴尬,但没有摇头。 她在医院看着陶笑笑将温柔单手抱起的时候,就动了招揽的心思,但姚晓瑜的动作比她快,也更不会引起注意,她只能抱憾而归。 “小百合花,我保证会开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玛利亚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不提她实权院长的职位,光是一个放脚手术就够她赚的盆满钵满,只是女护卫实在难找的很,而在远离了大城市的地方,男性许多时候是跟危险挂钩的,哪怕是声誉再好的绅士。 乡村是独属于男人的奥德赛,逃离是刻进女人身体的史诗,这句老话适配于古今中外。 “我的护卫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不知道如何控制力道,要是打断了胳膊腿,甚至拧断了脖子……” 玛利亚听出姚晓瑜的松动,立马接上话: “我来负责,我准备了许多医药费,用你们中国的老话,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玛利亚医生想到去年无处不在的目光就犯恶心,她承认病人的家属的感激让她心中发暖,也觉得小孩递来的有些脏的糖果让她高兴,但她是真的不想过洗澡睡觉都要提心吊胆,生怕门缝有只眼睛的日子了。 打,狠狠的打,她并不提倡使用暴力,但有时候绝对的武力震慑才能营造安全的天空! “说起来,最近我也打算去乡间转一转,只是一个人不大方便……” 姚晓瑜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装模作样的接着说道,玛利亚闻弦音而知雅意,飞快的发出邀请: “小百合花,我觉得你可以作为……嗯……游览的客人一起过去,来回也不必费心。” 玛利亚倒是不在乎陶笑笑会不会一直在她们看的见的地方,只要来上一次杀鸡儆猴,那些人自然会知道分寸,不知道分寸也没关系,她准备好了让这些人得到充分教训的医药费。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陶笑笑跟着玛利亚的义诊团队出公差,包来回路费及大锅饭的伙食,有跟医者相同的补贴,钱从玛利亚的私人账户出,只负责保护众人安全,不承担任何杂务。 姚晓瑜除了没有补贴,不需要做事,跟陶笑笑的待遇一样。 “小百合花,你和你的护卫准备一下,我们大概下周出发,出发的前一天我会给你送信。” 拉了个高武力的人作为保护者,玛利亚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甚至有心情让姚晓瑜品尝她桌上的马卡龙——这可是她的私人订制口味,要不是姚晓瑜跟她有交情,她根本不舍得拿出来。 彩虹色的马卡龙跟银元的大小差不多,姚晓瑜象征性的拿了一个粉红色的进嘴巴,咬下去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好甜!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姚晓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嘴里的那一块给咽下去的,总之等她清醒过来以后,已经在街上灌了三杯大碗茶,而舌头还是有一块明显尝不出味道,旁边的陶笑笑担忧的看着她,姚晓瑜只能苦笑着叮嘱陶笑笑以后别吃玛利亚医生的东西。 “她是外国人,口味跟我们不大一样。” 姚晓瑜想到以前网上的留子说外国人特别擅长吃甜,她当时的不以为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吃一口苍蝇变蜜蜂,低血糖正步从广东踢到了拉萨的口味真的不是说说的啊! 她不确定这个耐甜度是个别还是普遍现象,但姚晓瑜决定以后如果她还能交到外国朋友,一定会拒绝她/他的用餐邀请,除非不是他们自己动手。 这种教训有一次就够了! 陶笑笑郑重的点头,将这句话大红加粗的刻在心上——姚晓瑜的表现实在是太骇人了,最可怕的是她没有任何表演成分! 姚晓瑜喝了最后一口茶站起来,肚子里的水晃动着发出声响,她选了个健壮的车夫上了车,难得没让他随便找地方: “找个卖辣菜的大馆子。” 她平时在口味上不怎么挑剔,但未来的三天,不,一周她都不想再吃任何甜东西了。 车夫停在了一栋二层酒楼前,姚晓瑜多花了钱要了个雅间,随意点了几个菜,滋味不能说不好,只是菜肴的水准只在水平线上,没有给人惊喜的感觉,倒是最后凑数的小毛肚开堂吃的很过瘾。 毛肚开堂是川蜀的行内叫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其实就是毛肚火锅,但里面不止毛肚,还包括了牛身上的一切部分,跟现代的牛杂锅类似,只是以百叶为主。 这家的毛肚火锅花椒老姜不要钱的往里撒,配着辣椒又烫又鲜,切毛肚的人刀工也好,七上八下入口带着微脆,连夹几筷子也不会嚼着腮帮子发酸,姚晓瑜吃到最后虽然没敢空口喝汤,却也要了一份细面,煮熟捞出来往嘴里一塞。 好吃! 姚晓瑜心满意足的出了酒楼,吃的太撑也不急着回去,便跟陶笑笑踩着阳光在街边散步消食,走了不过半条街的功夫,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 “小姐,小姐……” 意识到是在叫自己的姚晓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瘦小的女孩。 “小姐,您的口脂是在哪家店买的啊,我们家小姐说瞧着又红又漂亮,她也想买。” 后半句话女孩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姚晓瑜顺着她手上悄悄指着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瞧见一个被簇拥着的女孩,头上戴着金钗,一瞧便不是普通人家。 “……我嘴上的不是口脂。” 姚晓瑜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你沿着这条街走一段路,瞧见路边挂着‘蜀仙居’的幡子的酒楼,跟小二要一份毛肚开堂,吃完再要一份面,出来嘴巴就是我们这个样子。” 小丫头呆在原地,姚晓瑜趁机抓着陶笑笑快步走开,到僻静的地方雇了黄包车坐上去,经过自己刚出来的酒楼的时候,刚巧看见那个戴着金钗的女孩走了进去。 姚晓瑜希望她有能吃辣的肠胃。 …… 穷家富路,现代的旅行缺少了什么东西随时都能买,现在却没有这个条件,姚晓瑜越收拾越觉得什么都缺,最后抓了白纸列出清单,根据重要性将编号排列出来后,再坐着黄包车将姚家没有但必要的东西采购回来。 缺少的东西并不算多,主要就是雨鞋雨伞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然后就是能存放的时间长一点的吃食——主食倒还好,关键姚晓瑜和陶笑笑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上海的人口多消耗大,能够每天杀猪宰羊,村里可没这么多的食客。 思来想去,姚晓瑜买了些香肠带着:江西的做法,猪肉只放了盐和一点白酒灌好晒出来的,切了薄片放到跟饭一起蒸熟,就只有肉香没有咸味,再懒一些还可以整根丢进去蒸,或者跟菜炒了吃,滋味都不差。 除了香肠,姚晓瑜还买了些牛肉干回来,店铺的掌柜拍着胸脯说是藏区那边的牛晒出来的,姚晓瑜捏捏闻闻,确定一个月坏不了,也就没拆穿掌柜的话。 民国写文日常 第81节 鸡鸭倒是没买,再穷的村子只要肯出钱,这两种家畜也能买到,蔬菜同理,姚晓瑜倒是补充了不少调料,防止到时候除了加盐就是加盐。 然后是酪干,姚晓瑜没等着收集奶酪铺子每天摆出来的一点点,直接用钞能力下了订单,酪干又香又甜还高能量,常温就能保存个把月,简直是完美的能量补充剂,至少姚晓瑜觉得现代的巧克力和它放一起,自己会选择酪干。 最后就是糖——姚晓瑜以前看到过中世纪医生的治疗手段,最普遍的就是给一杯糖水/蜂蜜水,而病人在喝下去以后往往会觉得自己好多了。 这固然是一种讽刺,但也说明了普通人的营养匮乏,上海的穷人并不少见,糖对他们也是很贵重的东西,而这还是要饭都能要到荤汤腊水的大城市,外面的村子里的生活……姚晓瑜不否认可能会有富裕的桃花源,但那样的幸运儿也绝对不多。 一杯热糖水,可能就是吊命的神器。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姚晓瑜买了很多糖,准备碰上陶笑笑也应付不了的恶势力,就放跟油炒匀了泼出去。 ———— ———— 第101章 玛利亚医生的信件在姚晓瑜置办好一切的两天后到来, 在汇合的当天姚晓瑜起了个大早,姚家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目送着两人出门, 只有姚晓丽悄悄塞过来一个油纸包: “大饼店买的油条,要是吃不惯菜,可以就粥。” 姚晓瑜和陶笑笑到医院门口的时间并不晚, 但集合的场地已经来了许多人,有女有男,有黑发黑眼也有外国面孔, 但至少也是二十多,甚至三十多的面孔,姚晓瑜两人是其中最小的, 许多人都好奇的看过来,但没什么人搭话。 玛利亚医生来的很快,三两下将小小的义诊团队分配到雇佣的马车上,姚晓瑜两人和玛利亚坐在一起,同一辆马车上还有几位不认识的女性,姚晓瑜算了算人数, 发现刚刚看到的所有的集合点女性都在这里,应该是玛利亚故意安排的。 八个人一辆马车有些拥挤,但天气不算很热, 还算可以忍受,玛利亚给彼此做了介绍,几人伸出手轻微的碰一碰, 问一声好,也就算是认识了,没有人起头聊天, 玛利亚挑起几次话题无果,最后不得不承认一车人都是慢性子,挫败的跟其他人一样转头瞧着窗外的风景。 马车跑的不算慢,上海的车水马龙渐渐变成了树林田地,偶尔有耕地的老农和挑担的小贩进入视线,众人的脑袋凑到窗户边新奇的打量,姚晓瑜也不跟她们争位置,将刚刚瞥见的,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却赤着脚走在大路上的妇女刻在心中。 纸上得来终觉浅,报纸上阅读过再多回,也没有亲眼见到的印象来的深,不过是出城的小小一段路,脑海中的许多形象便被推翻,哪怕没有亲身参与,只是瞧一瞧,也足够她消化许久。 这次出门出对了! 马车刚坐着的时候很新鲜,但坐久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姚晓瑜趁着上厕所的功夫下车活动了下筋骨,捂着发麻的屁股龇牙咧嘴,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以前的人没事不爱出门了——这么烂的路,谁没事想要出门遭罪! 中午的吃食是大家自己准备的,多数的吃的都是大饼馒头包子粢饭团,也有糍粑煎饺等比较少见的品种,姚晓瑜没有标新立异,跟陶笑笑一起啃夹了牛肉的饼子。 昨天通知出发的人走后,姚晓瑜就带着陶笑笑去定了些卤牛肉,小贩半夜做好赶早送来,还帮着切了片,夹进去就能直接吃。 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大家便上了马车继续出发,可能是看够了风景,也可能是有人觉得熟悉度达标,总之在下午的姚晓瑜坐着的这辆马车上,终于有人主动开口,姚晓瑜也终于多了解了一点儿其他人的情况。 坐在陶笑笑旁边的安娜和珍妮是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妹花,上过医科大学,是为了传播信仰才来到这片土地,这次下乡除了通过看病的手段减轻人们的痛苦,也是希望能传播教义。 姚晓瑜对面的两个女孩一个叫沈佩兰,一个是韩半夏,生在封建又开明的中医家。 这个形容并不冲突,封建表现在家里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想将医术传授给女儿;开明则表现在家里看到她们想学医以后,哄着她们说了以后招赘的话,就告诉自己女儿娶夫是添丁进口,然后就让她们跟家里的男孩一起学医。 两人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又有几分天分,从小背着汤头歌长大,现在虽然还不能在医馆独当一面,对付一般的病症也算是手到擒来,这次加入义诊倒不是为了钱,主要还是为了增长经验。 她们也不止参与过这玛利亚医院的义诊,但凡是能保证安全的外出瞧病的活动,她们总是会积极的参加,上次志愿者的联合义诊她们也去了。 “没办法,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多积攒些经验,哪里来的彩礼娶夫郎养孩子啊。” 沈佩兰嘴上抱怨,眉眼却带笑,医馆最是见证人情冷暖,嫁出去做别家的媳妇,哪里有自己撑起一片天来的自在。 韩半夏附和着点头,不敢说她心里有个更大胆的想法——找个男人生了孩子就把男人赶出去,或者干脆找人借种,左右在家里住,也有佣人照顾,孩子让家里的长辈瞧着,便是儿子也不怕少了什么男子气概。 至于想男人……她知道也做过角先生,要是能用当然好,便是不能用,寻几个健壮的奴隶,一碗绝育药下去也不愁。 这个时代的婚恋问题并不是现代的冷场神器,反倒是开启话题的机关,尤其是在场的只有女子,众人的讨论便颇有些出格,但真论起话题的放肆,还要数林狼,她开口的次数很少,但每次都语出惊人。 林狼是车厢里最健壮的女子,也是唯一的游医,她的来历就是她的名字:出生被丢进树林,碰上失孤的母狼,被当成自己的孩子喂养。 她本应该作为狼孩长大,但还没到一岁的时候,狼群被老猎人打散,她的狼母受了伤,被老太太救了以后为了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成了看门打猎的家犬,顺便把她也带了过来,老太太无儿无女,就把林狼当了孙女养着。[1] 老太太教导林狼穿衣说话,为人处世,但或许是被人类的家庭抛弃又被树林中的狼群收养,相对于在屋子里待着,她更热衷于接触自然,等送走了狼母又送走了老太太,她也不打算嫁人生子,而是寻了木杖挂了铃铛,做了个游医走四方。 这是个很适合林狼的职业——相对于狼母这种纯粹的动物,林狼更有人性,但相对于老太太这种能融入人群的存在,她的动物性又像是黑夜的月亮一样明显,她是自然的半个女儿,也是人类的半个孩子,而走四方的铃医,正是人与自然的平衡。 而这份特殊性也不只表现在她高挑健壮的身形上,相对于在婚恋上多少还遵循着些社会风俗的,马车中的女性,她更像是来自上古的时代,带着些现在几乎不可见的莽荒气息。 她并不避讳自己的欲望,也不介意男女之间的负距离接触,只要看的顺眼了,席天幕地也不妨碍天雷地火——前提是男子愿意,没有姻缘,还愿意喝一碗短期避子汤。 这在现在的人的眼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以前的确有郊媒之说,仲春三月郊外野合甚至是一种风俗,但那已经是距现在千年,秦汉甚至之前的事情了。 林狼的医术是自学的,可能是母狼吃多了草药,又通过奶水传给了自己的人类女儿,她对草药有着动物般的感知,什么药材有什么作用,她闻一闻嚼一嚼就能摸索个大概,飘飘荡荡这么些年,医术也不比有师承的差。 而她参与这次义诊的原因也很简单——补贴+保镖,一趟下来价格不菲。 叫林狼也不意味着她擅长捕猎啊,相对于蹲在到处是蚊虫的草里捉野鸡逮兔子,最后混着血丝或是焦炭吃下去,人类社会软乎乎的饼,香喷喷的肉更符合她的口味,但这些享受都是要钱的啊,林狼思来想去,最后会是决定为了五斗米折腰。 反正她制造的太监也不止一个了,再多几个也无所谓。 林狼算不上世俗意义上的好看女子,但也跟难看搭不上边,浓眉大眼蜜皮白牙猿臂蜂腰一个不少,在许多人眼中,像只带着野劲儿的猫,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直到被一脚踹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才明白这是只山君!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只能在疯狂的求饶声中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从此性别就不可逆的转换了,如果他们及时处理伤口,活下来了的话。 林狼有时候也奇怪,明明那些男人都没有她高,也见到过她一蹦三米远,一脚把墙踹出个窟窿,怎么还敢对她用强呢。 也因为阉割手术做的太多,林狼后面专门寻了块陨石打了剪刀,保证一下就好,开合无痕,现在那剪刀还在她腰上揣着呢,也不知道这次又要咔嚓几个人。 马车一路向前,姚晓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很西的位置,在天地相接的地方,能隐约看到一个村子,玛利亚说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荒郊野外不是什么能让人安心的地方,众人解决了生理需求便匆匆上了马车,等最后一丝光线也从地平线上消失,马车终于停在了村口。 玛利亚医院已经提前和村子沟通过了,下了马车就有人招待晚饭,村里炖了鸡汤,烧了鸭子,煎了荷包蛋,炒了青菜,还做了鱼,食材算不上多么珍贵,但分量很足,就是不怎么好吃。 姚晓瑜不觉得是自己挑剔,煤油灯下众人的表情都是一样一样的,不过饿了吃什么都香,最后还是吃的干干净净,米饭馒头一点没剩下。 ----------------------- 作者有话说:【1】研究表明跟狼长大的孩子几乎不可能融入人类社会,甚至不会说话,但也有1-5岁是语言学习关键的时间段的说法,文里的林狼是一岁来到老太太家里,所以还能纠正。 ———— ———— 第102章 姚晓瑜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睡惯了, 旁边躺着陶笑笑会睡不着,事实上她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出门洗漱刚好赶上吃饭的点儿。 刨掉食物的味道,村里给的待遇还是挺不错的,一早就蒸了干饭, 虽然没有肉食,但也有两大碗炒鸡蛋,咸菜之类的都是放在一大盆放到桌上随便吃, 姚晓瑜随意夹了两筷子,就开始思索这个伙食是医院给的补贴还是村里本身富裕,又顺着思索出几个凑不到完整故事的小片段。 “想什么呢?” 旁边传来玛利亚的声音, 姚晓瑜回过神,才发现大家差不多吃完了,好在她第一次盛饭的时候也没往碗里放太多,快速扒拉几下碗也就空了。 碗筷不用他们收拾,众人集合后便去医疗点做事,而所谓的医疗点, 也不过是竹竿匆匆搭建起来的草棚——他们愿意让人住在家里,但是到家里看病是不行的,怕过了病气, 也怕不吉利。 他们到的很早,但病人已经排了一长串,姚晓瑜听他们的话, 知道许多是从昨晚就在这边排队,其中不乏衣物破旧单薄的老人和小孩,身体好些的便自己走过来, 实在不方便移动的便用门板抬。 这是姚晓瑜瞧见的门板除了它本身的用处外,发掘出来的第二个用途——上一个是昨天晚上,有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把它放到两条长凳上,做了一张临时的床铺。 “安娜,珍妮,你们和他们负责外伤的诊断和包扎。” “佩兰,半夏,你们跟林狼一起,把脉针灸开方。” “还有你,你……” 玛利亚医生在义诊上有着丰富的经验,见所有人跟没了鸡妈妈的小鸡崽一样手足无措,便三下五除二的开始分工,指挥完了大夫和助手又叫外面的人,很快让来看病的人们根据大概的情况分成几队,尽可能的提高看病的效率。 姚晓瑜没有参与进去,只是在旁边瞧着,可也越看越觉得心里沉重,她是看过清末时候的穷人的照片的,但黑白模糊画质的冲击,远没有现在活生生的人来的震撼。 许多来看病的人都少了手指或者脚趾,不是冬天冻掉,就是因为农活或者其他意外失去,但在他们眼中,这些跟直不起来的腰一样称不上病,他们来问的往往是其他方面的问题,除非伤口一直不好,才会捎带着提上一句。 关节肿胀变形,身上长了鸡蛋大小的烂疮,说话的时候半张脸动不了……这些在他们眼里都算不上病,他们最关注的,往往是影响,甚至让他们用不上力气的症状,比如肚子总是刀搅一样的痛,只能做撒种子的轻活,比如手握不紧锄头,没法种地。 珍妮给许多人诊断出关节炎,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不早治疗,他们只说自己穷,又问他们以前怎么处理,他们说熬。 姚晓瑜不止听见一个人反复确认这些药是不是真的免费,他们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但还是再三强调要钱就不治了。 有个人的脖子旁边有个半个脑袋大的瘤子,歪着脑袋走过来问大夫能不能治,安娜两姐妹检查以后说可以割掉,但要上医院做手术,那人连费用都没有问,便默默的转身走了。 旁边的村里人跟姐妹两个赔笑,说这个男人的地都是租赁来的,实在是没有治疗的钱,希望他们不要计较,姚晓瑜瞧着他们的笑脸,心里堵得慌。 也有小孩被家里抱着来看病,头大肚子大,手脚上却一点肉都没有,她娘说她时常嚷着骨头疼,众人都知道是营养不够,治疗的方子也有——多吃些肉蛋,但瞧着母亲和孩子一样瘦的脸…… “把孩子带过来。” 准备回去烧水,给没吃饱的自己加餐的姚晓瑜叹了口气,将巴掌大的小锅吊到火上,水囊里的水倒进去,又将分装成小包的糖撒进去,搅合两下倒进竹筒里。 小锅是她为了这次出行专门定制的,怕吃不惯大锅饭方便自己加餐,没想到第一次用上居然是热糖水。 “喝掉。” 姚晓瑜没有多说什么,母亲还在犹豫,孩子却已经怯怯的接了过去,试探性的沾了沾唇,尝到滋味就眼睛一亮,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 “你这孩子……” 母亲想说什么,孩子却撑起脑袋趴在她耳朵边开口: “娘,我的腿不疼了。” 那个女郎的心肠好,她不能给人添麻烦。 母亲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匆匆抱着女儿去了僻静的角落,舔了舔竹筒,舌尖尝到了细微的甜味。 “那个小姐给你喝的是糖水?” 见女儿茫然的摇头,又小声的问糖水是什么,母亲的眼里滚出几粒咸水——是了,她女儿连玉米都没吃过,哪里晓得什么是甜。 她抱着女儿回了家,又瞧见丈夫死尸一样躺在床上,见她过来便瞪起一双眼睛,嚷着让她去做饭。 “我要吃鸡蛋,用油煎两个,不然我就去村长那边把房子卖了。” 好手好脚的大男人,除了吃就是睡,稍有不顺便嚷着卖房卖地,张嘴一口吃多了糖的黑牙…… 女人到厨房使劲刮刮罐子底,将那一丁点猪油放到勺子上,又看了眼帮着烧火的女儿,突然低下头问道: “娘带你走好不好?” 她的命可能就这样了,但女儿不能烂在泥地里! …… 姚晓瑜将糖均等的分成了十五份,然后借了个瓦罐烧水,水开后把一份糖全都倒进去搅拌,然后冲着探头探脑的孩子们招手。 民国写文日常 第82节 “你们这边有多少个小孩?” 她本来是打算把糖水分给需要的人的,但目之所及就没有不缺营养的,索性也不挑了,直接让小孩们甜甜嘴。 一杯糖水对亏空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用,可是能让嘴巴高兴,这世道的人命有时候还没有稻草贵重,姚晓瑜希望能给他们的记忆里加一点甜。 穿着破旧,赤着脚嚯踩着烂草鞋的小孩们呼啦啦的走了,没一会儿又呼啦啦过来,挨个排队领糖水喝,姚晓瑜不管他们手上的是杯是碗还是罐,统一都是一人一勺子,领了就站在一边,等所有的小孩领完喝完才能走—— 姚晓瑜记不住这么多小孩的模样,没定下这个规矩之前,有好几个孩子领了一回又跑过来,别的孩子觉得不公平,叫出来以后被揭穿的孩子很恼怒,直接打成一团,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见血的那种。 说到底,还是资源不够。 中午的饭菜是送过来轮流吃的,病人们没有要求大夫连轴转,但众人不忍心让他们多等,村长杀了两只鸡,还炒了一大盆蔬菜,诚意很足,但是味道很差,姚晓瑜不打算委屈自己,将自己的那份肉给了陶笑笑,用没吃完的牛肉和油条配米饭吃。 晚上姚晓瑜干脆就没参与抢菜活动,拿了根香肠让村长家蒸饭的时候埋进去,除了没有叶子菜营养有些不均衡,滋味一点不差。 第二天又是早起看病,依旧是白米饭咸菜炒鸡蛋三件套,姚晓瑜单独花钱让村长家里给她做了两个煎蛋——炒鸡蛋和煎鸡蛋,是这家唯二能做好的菜,姚晓瑜还单独花钱买了一只鸡,让村里帮着杀了剁好,准备中午打牙祭。 她选择带调料,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 “蒲公英全草一两,甘草三钱……三碗水熬成一碗。” 姚晓瑜应了一声,接了荷叶包将药材倒进小陶罐,又把荷叶放回桌上——这荷叶待会儿包药还要用的,她依旧没太弄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始熬药了,不过有陶笑笑帮着添柴看火也不怎么忙,姚晓瑜也就没有走开。 “大夫,要不我带回去自己煎……” 有妇人善解人意的开口,姚晓瑜冷着脸摇头。 “熬药还要一会儿功夫,你可以把名字留下,自己先回去做活,等药熬好了我让人去叫你。” 妇人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有些为难的问道。 “不能做好了,让我孩子端回去吃吗?” 姚晓瑜更坚决的摇头,看着妇人的眼睛强调: “必须本人当场喝完,我们还要张嘴检查。” 姚晓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妇人的失落的表情出现之前,第一反应是庆幸? 她没有多思索,因为新的荷叶包已经放好,下一个陶罐就要到位,姚晓瑜匆匆把妇人的名字记下,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新药上。 昨天下午她也帮着看了会儿火,有人提出自己拿着药回去熬,她觉得方便,却被玛利亚医生严厉拒绝,当时玛利亚忙的团团转没有跟她说明原因,晚上才悄悄的跟她解释。 “带回去让他们自己熬自己喝的确方便,但他们不一定会喝。” 这个不一定会喝指的不是嫌弃药便宜——义诊的药材也是免费供应,为了节省成本,每次选的都是对应普遍病症又便宜的药。 “把药材包带回去,可能会被他们直接卖给别人,或者拆开卖掉,熬好的药带回去也能卖钱。” 义诊每次都会带上尽可能多的药,但总是僧多粥少,有些没有领到药,或者想要拿药备用的,稍稍富裕些的人,总是会向相同症状的人花钱买药。 “……至于吗?!” 这一切超出了姚晓瑜的想象,玛利亚只是苦笑一声点点头,她当时也觉得不至于,但是…… “有些人也不是自愿让药的,但他们不敢说。” 所以最后索性一刀切——必须他们熬药,然后当场喝掉,最后张嘴检查确定真的咽下去了,才能让人走。 …… 妇人拎着锄头走在去田地的路上,忍不住露出一个高兴的笑脸,这药必须当场喝,她总算不用担心被公公家里卖掉换钱了。 ----------------------- 作者有话说:喝药的规矩让我想到了鸡蛋事件,就是捐赠给女孩的鸡蛋牛奶被家里要求带回去,给家里的其他人享用,或者卖钱,官方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出了只能当场吃喝完的新规定,我印象里是看到过这件事的报道的,但没有找到相关的新闻,只有捐给女孩的卫生巾被男人用来做鞋垫,还有春蕾计划,好奇怪。 ———— ———— 第103章 “……桃仁陪着杏仁睡, 二仁躺在了沉香床。睡到三更茭白叶,胆大的木贼跳进墙……”[1] 姚晓瑜哼着歌熬药,不知不觉又到了中午的时候, 众人照旧轮班吃饭,今天的荤菜做的是鱼肉,味道么——姚晓瑜觉得自己还不如含一口醋跳下西湖抱着鱼啃。 “我托他们杀了只鸡, 打算自己做,你要吃吗?” 姚晓瑜把只用公筷夹了指甲盖大小的鱼往陶笑笑面前一推,小声问道。 “吃!” 陶笑笑使劲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拼命点头,她吃东西的确不算挑剔,但填饱肚子和享受美食还是有区别的! 姚晓瑜一个人吃的话, 还能用小锅勉强凑合,加上陶笑笑做菜就必须要有正经的铁锅,两人提着饭菜匆匆往回走,借了村长家的铁锅做菜。 “这几块你吃吗?” 在去翻找调料之前,姚晓瑜指着鸡头鸡爪鸡屁股问陶笑笑,现代人很爱吃鸡爪, 但一双也不值得功夫做。 “……不吃。” 陶笑笑不怎么挑剔,但看到旁边吞口水的小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那就把这些焯水。” 姚晓瑜没看出陶笑笑心里的弯弯绕, 让陶笑笑在锅边撇浮沫,自己进了房间翻翻找找,先抱出一个大陶罐, 又瞧瞧瓷瓶上的字,拿了三个出来。 今天的干煸鸡是家常菜,盐糖调味加酱油上色就行, 不需要大料出场。 陶笑笑怕姚晓瑜被油溅着水烫着,硬是不让她沾灶台,只让姚晓瑜在旁边口头指挥,至于柴火灶需要有人看火的问题…… “过来烧火。” 陶笑笑冲厨房门口的孩子招招手,因为做的太过自然,谁都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姚晓瑜确定自己刚刚翻出来的,不知道怎么跑进包里的棉手套陶笑笑戴好后,便进入了指挥的角色: 焯完水的鸡捞出来冲一冲,铁锅刷干净,然后从最大的陶罐里舀出一勺雪白的猪油——是的,姚晓瑜除了调料,还熬了些猪油带着,不过这倒不是故意准备,纯粹是顺手。 姚晓瑜过来之前琢磨着伙食八成不会太好,等送信的人走了,便向卖猪肉的小贩买了好些肥肉回来,狠狠的熬了一盆猪油渣,又是沾盐又是撒糖的跟陶笑笑吃了许多,直到看到猪油渣就腻得慌才停了动作。 也因着义诊前的这次脂肪补充,两人吃肉虽然远远比不上平时,却也没什么不适应的——自己做饭是真的嘴馋,是心灵对美食的追求,不是身体对营养的渴望。 猪油化开的味道很香,底下烧火的小女孩默默咽了咽口水。 姚晓瑜看着锅里的油开始微微冒烟,便指挥着陶笑笑将鸡块一股脑的倒进去翻炒,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在锅中炸开,姚晓瑜清晰的看到一小粒不知道是水还是油的液体蹦到陶笑笑胳膊的衣服上,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陶笑笑却连抖动都没有,只是一昧的翻炒。 “盖上锅盖,等声音小点再炒吧。” 这衣服也薄了,早知道让陶笑笑再穿一件厚些的。 做饭的声音太大,姚晓瑜要扯着嗓子才能让人听见她说什么,陶笑笑摇摇头,看着手上的棉手套心里泛起暖意:她以前在家做饭,胳膊被烫伤很大一块也得负责好一日三餐,现在油点都没有碰着皮,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鸡肉在翻炒中渐渐变得金黄,姚晓瑜指挥着陶笑笑加盐放糖倒酱油,把刚刚洗好的辣椒放进去,等辣椒炒软就将菜出锅。 一只鸡的分量并不轻,加上辣椒装了满满一盆,姚晓瑜不客气的将两个鸡腿夹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全都推给陶笑笑,陶笑笑正要动筷子,又想起什么,进厨房将装着鸡头鸡爪鸡屁股的小盘往蹲在火边的小孩面前一摆。 “你要吗?” 小孩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确认: “给我的?” 陶笑笑点点头,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这些零碎上挪开。 “你帮着烧火了。” 小孩虽然还是不大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但抄起盘子的动作一点没犹豫——不管是好心还是临时起意,等烧熟了进肚子,便想要也要不回去了。 “奶奶,你看我带了什么!” 小孩带着肉飞快的跑回来,村长夫妇看着桌上的鸡杂,听到小孩烧火就被得了这么多东西,一边感叹孙女遇到了好心人,一边飞快的将这几样下了锅,做好用碗盛出来,村长便高兴的发表了感言: “别家有一鸡三吃,我们家也有一鸡三吃。” 见一家人好奇的看过来,村长便用筷子挨个点过菜色。 “鸡血汤,炒鸡杂,鸡头鸡爪炖鸡屁股,这不是三样吃法吗。” 小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边的小孩家庭和乐,那边的笑笑风卷残云。 陶笑笑飞快的往嘴里塞着辣椒和鸡肉,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明明都把腮帮子塞饱了,却还能飞快的咀嚼吞咽,碗里的饭和盆里的菜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看的已经提前拿了自己要吃的菜的姚晓瑜都有了些紧迫感,一口怼掉了半个鸡腿。 “我以前是不是没给你吃饱啊?” 姚晓瑜看着陶笑笑吃了鸡肉吃辣椒,吃完辣椒吃米饭,最后把两人份的鱼肉也一扫而空,不由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个食量比在姚家还要大些。 “吃饱了。” 陶笑笑反应过来,干脆的回答。 “鱼肉不吃有点可惜,我硬塞下去的,现在撑着了。” 姚晓瑜听着陶笑笑诚实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吃不下可以不吃的,随便送哪一家也不会浪费。” 现代因为资源的丰富,没什么人愿意吃别人的剩菜,但在这个时代,大城市里甚至有一种卖瞪眼食的小贩,极受欢迎。 所谓瞪眼食,就是一群人围着一口锅,拿着筷子往里面夹,一筷子一文钱,夹到什么算什么,不能后悔不能放回,好运的客人能夹到丸子肉片,不走运的只有豆腐青菜,最倒霉的甚至能夹起骨头鱼刺——是的,这锅里的东西都是酒楼饭庄的泔水。[2] 这生意还不是谁都能做——想赚钱的小摊贩到处都是,泔水就那么些,非得有些手段能力,才能长长久久的赚这份钱。 姚晓瑜的鱼肉只动了指甲盖大小的鱼肚,陶笑笑虽然吃的着急已经没了半条,却跟姚晓瑜一样用的是公筷,怎么都跟嫌弃搭不上边。 “那都是好肉,我舍不得。” 陶笑笑毫不犹豫的摇头,滋味差归滋味差,这些肉可是实打实的。 “那行吧,要是肚子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姚晓瑜知道些陶笑笑以前的日子,明白童年阴影的威力,也不打算逼她,只让她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舍不得归舍不得,吃出病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 陶笑笑认真的应下,她可是要护着姚晓瑜一辈子的。 民国写文日常 第83节 …… 下午照旧是看病,两天磨合下来,众人的配合都默契许多,效率也比估算的要高,黄昏就把之前攒下来的病人全部看完,虽然据村长说还有人在路上,但姚晓瑜觉得也是少数。 “明天进行最后一天的诊断,后天我们就要去下一个村子了。” 玛利亚医生的话证实了姚晓瑜的猜测,众人虽然想到赶路就忍不住叹气,却没有人有异议。 姚晓瑜不怎么累,虽然睡得早,起来的却也最早,刷牙洗脸再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开门便对上了扛着羊腿回来的村长。 看样子今天有口福了。 姚晓瑜脑子里刚划过这个念头,想到村长家的手艺又蔫巴下去,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抵挡不住来自新鲜食材的馋意,走到村长面前问能不能换个做菜的方式。 “……您真的愿意指导我们做菜?” 村长没嚷嚷什么瞧不起乡下人的手艺,也没有投来质疑的眼神,反倒一脸激动,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可不就是宝贝吗。 村长眼巴巴的瞧着姚晓瑜,就像是看到了一大块银元,心里对姚晓瑜富家小姐的身份更肯定了——普通人的拿手菜还得藏着掖着,这位昨个儿直接让他家丫头大咧咧进去烧火就算了,今天竟然为了省事,都愿意教做菜了。 这简直就是活菩萨啊。 “……不是什么正经菜谱,就是煮羊肉汤的时候多几样调料。” 姚晓瑜被村长一番科普,才知道这个时代对手艺的保密性,虽然勉强能理解村长的激动,但思维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也不打算把话收回去——给一份钱做一份事,陶笑笑是她的保镖不是厨师。 总之,双方就菜色的改良方面达成了一致,村长翻出了做喜事的大锅,姚晓瑜贡献了两样调料。 村长家里有干辣椒,葱姜蒜都在地里种了些,随吃随摘,盐也不缺,需要姚晓瑜拿出来的只有花椒和陈皮。 “保持着这个火力,炖到中午就差不多了。” 处理羊腿花了不少功夫,好在硬木火旺,应该耽搁不了中午吃饭。 确定回头能吃上一顿好的,姚晓瑜终于离开村长家,趁着最后一天四处转悠起来,村里没什么好玩的,好在没有语言障碍,不管男女老幼,塞两颗糖就能聊上半天。 “……村长的弟弟其实没死,他娶不起媳妇,坐着船到南方给人做契弟去了,据说现在的老婆生了个儿子,以后也算是有靠了。” “……陈阿公当年逃荒捡回来的不是一个女娃,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姐妹,每天轮着出来做事吃饭,妹妹生了个儿子,嫁到镇上的铁匠家里了,儿子被姐姐当亲生的,跟自家姑娘一起养着。” “……看到那个茅草顶吗,就上面支棱起两个猫耳朵的那个,以前住在里面的小姑娘厉害的很,瞧见个好看的就挪不开眼睛,非得亲亲抱抱再睡一觉才罢休,不过人家也有原则,只找女的不找男的,不用担心被戴绿帽子。” “……那家的媳妇瞧见没,她男人是雇来的,以前她老被第一个男人打,她就去别的村找了这位装成她在外面偷的,男人打一次,就让这个小的上门打男人一回,男人被打觉得丢脸,跑了,女人养不起孩子,小的就说一起过日子,然后搬到了这边。” …… 姚晓瑜做好了吃瓜的准备,但心里还是被感叹词刷屏,一直到快吃饭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还说好下午接着说那个婆婆偷儿媳的瓜,嘴角上扬的到了医疗点,笑容就僵住了。 哦,伏地魔的裤衩子啊,瞧瞧她发现了什么,竟然有个河童想占金发姑娘的便宜! ----------------------- 作者有话说: 一点小细节:陶笑笑饿怕了馋疯了,吃肉的时候恨不得连骨头都嚼烂了咽下去,她把鸡的零碎给出去的时候也舍不得,她把这些给小孩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外面一盆肉都是她的才放手。 ———— 【1】取自快板段子《同仁堂》 【2】瞪眼食:据说卖这个的小贩分几类,一类是采购病马死骡,一类是去肉摊收各样零碎,一类是用酒楼饭庄的泔水,这边采用的是最后一种。 ———— ———— 第104章 姚晓瑜看着那只马上要碰上安娜的手, 腿比脑子快的踹了上去,男人被这一脚弄得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狰狞的看向姚晓瑜。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 敢来坏他的好事! “哎哟,你还不服气?!” 姚晓瑜对上男人凶狠的眼神,也没有走义正言辞你来我往的打嘴炮流程, 只瞧了一眼陶笑笑,她忠诚的保镖便冲了上去,一巴掌将人甩出去几米远, 男人吃了教训,恨恨的瞧了一眼姚晓瑜,连滚带爬的跑了。 “我忘了先把他中间那条腿废了再教训。” 陶笑笑有些懊恼的说道, 姚晓瑜没有多说什么,只让陶笑笑今晚跟她一起熬夜——她们明天就要走,男人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日子,八成会在今晚采取行动。 要是她猜错了,至多也就是白等一晚马车补觉,要是猜对了…… 姚晓瑜下意识摸了摸腰上悬挂着的匕首。 打得一拳开, 免得百拳来,陶笑笑的一巴掌,加上姚晓瑜的一脚的威慑不差, 本来因为病人少想要口花花的男人们闭紧了嘴,蠢蠢欲动的咸猪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晚上会是什么场景, 至少在现在的白天,他们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中午的主菜是羊肉炖萝卜,炖了许久的羊肉带着桂皮的清香, 本来应该很难嚼烂的羊皮也软糯的很,更别说吸饱了味道的萝卜,众人本来加入觉得自己不是挑剔的性子,但吃上第一口以后眼泪都要下来了。 “从来这边到现在,可算是吃上一口好的了。” 安娜用英文对着珍妮吐槽,珍妮夹起一大块入味的萝卜拼命点头。 中午吃了顿好的,众人下午的工作热情越发高了,哪怕是突然来了一波病人也没阻止他们准时下班,黄昏的时候便将所有要带走的东西放到了马车上,只等第二天早上能不耽搁的走人。 又圆又大的月亮挂在天上,姚晓瑜看着满天繁星打了个哈欠,塞了根风干牛肉到嘴里嚼着驱散睡意。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但麻辣口味的风干牛肉姚晓瑜带了不少,足够从天黑嚼到天亮。 “连做坏事都没有统一的时间点,难怪没什么出息。” 姚晓瑜等的不耐烦,悄悄跟陶笑笑吐槽。 她今天下午听八卦的时候,本着知彼知己的心态打听了一下早上被扇掉大牙的男子,怎么说呢,惨归惨,但不是他变成人渣的理由。 如果说小时候因为爹不疼娘不爱,为了填饱肚子偷些吃食蔬菜还可以理解,那长大以后没钱娶媳妇,就想要偷看女子洗澡,打算坏了对方的名声以后免费要老婆,就是纯粹的恶了。 好在老天有眼,当时那姑娘只是临时来探亲,家里不放心有人守着,把那个男子逮了个正着,后面大家伙儿都防的紧,也没让这人的狗屁念头得逞,二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时不时还被好心人套麻袋。 姚晓瑜本来觉得打了男人两颗牙勉强也算扯平,虽然男人瞧着不像个心眼大的,但只要不来闹事,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但现在—— “要是他今晚没来,我们就明天走之前把他给阉了。” 陶笑笑用力点头。 …… 林狼在同伴睡去以后便悄悄爬了起来,开了门在隐蔽处守株待兔,随身带着的剪刀似乎也兴奋起来,细微的咔嚓声为夜晚多添了些凉意。 空气中飘来风干牛肉的味道,林狼咽了咽口水,准备回头把人抓住阉完就去向姚晓瑜要点尝尝,要是味道不错的话,她以后能准备的干粮又多了一种。 是的,相对于不知道会不会白等一夜的姚晓瑜,林狼更清楚那个男人的打算——他一定,确定,肯定会过来,还会带着同伴一起来。 倒不是林狼会算命,主要是她在跟踪男人的时候听到了。 上午的姚晓瑜放了男人一马,但过了一会儿,林狼就找了个借口从医疗点出来,顺着气味和痕迹追到了男人的落脚点上——她能闻到人走过遗留的气味,虽然跟真正的动物嗅觉没法比,但跟人比起来和开挂差不多。 她赶过去的时候,男人正在跟朋友喝酒,嘴巴臭的林狼想把他丢进粪坑洗一洗,两人完全没发现还有第三人在场,肆无忌惮的商量着晚上怎么爬村长家里的墙。 也因为他们准备找好兄弟有福同享,林狼才暂时没有出手,准备等晚上人来了一网打尽,毕竟这些人都能将她们八个分配出去,做到有福同享,那她当然要让这些人有难同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打人就要做好被打的准备,既然他们都能爬墙了,那就要做好被没收作案工具的准备。 她希望这些人能遵守约定,毕竟一个个上门阉还要跑好些路,还要一个个确认是不是真的达到了没收工具的标准,像现在这样一次性搞定多好…… 那边的小鱼又在吃什么,好甜的香味。 林狼忧郁的叹了口气,觉得比起即将到来的蛋宰派对,还是那边小鱼不停的吃吃吃更让她觉得难熬。 林狼看病全靠直觉,虽然识字,却也只认识大米小麦之类的生活用词,天光破晓怀景握瑜之类的对她来说还是难度太大,姚晓瑜自我介绍以后,她一直在心里叫她小鱼。 所以那些人怎么还不来! 林狼闻着空气中又换了的香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嚼完酪干觉得嘴巴有点甜,啃酸枣糕平衡一下的姚晓瑜:…… 月上中天的时候,三人终于瞧见了扒在围墙上的手,躲在阴影里的姚晓瑜激动的差点叫出声来——她腮帮子都嚼累了,人可算来了! 翻墙的人明显有些经验,姚晓瑜算着蹦跶下来的人影,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再转头看陶笑笑,这人已经激动起来,眼睛里就一句话:我能打十个! “把衣服穿了再去。” 姚晓瑜扯住激动的陶笑笑,盯着人套了薄棉袄才算完——陶笑笑是霸王再世不是钢筋铁骨,刀子划到照样得流血受伤,得穿厚点把防御拉上去。 陶笑笑拗不过姚晓瑜,三两下把棉袄穿好,猛虎出笼的冲着四人扑去—— “小贼也敢来闹事?吃洒家一拳!” 这是姚晓瑜之前就跟陶笑笑商量好的,别看老一辈人含蓄的生了十四亿,但这个时候的女子名声依旧重要,若是被人知晓这些男人的目标是女性,哪怕双方没有丝毫接触,也总有些人会张嘴造谣,说成小偷就方便多了。 不过下次得叮嘱笑笑换句话,总不能一直让她的脚指不知疲倦的工作,这种话可以放在心里的,再不济不让她听见也行。 姚晓瑜握着匕首,努力控制着脚指不要突破鞋子,在地上抠出三室两厅。 陶笑笑的一声暴喝不仅吓住了男人,也把屋里的人惊动了,房里几乎是瞬间就传来了惊叫,林狼揉了揉自己受到双重冲击的耳朵,三两下跃到陶笑笑这边来帮忙……抢功? 林狼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四个,不,现在已经变成两个的站着的男人,非常后悔上午没有直接把人绑了,把名字逼问出来。 听他们吹的那么牛,还以为能进行群体绝育呢,结果就这么几个。 林狼心里叹着气,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剪刀一开一合,一声惨嚎出来就结束了一个男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女孩子啦。 算了,这些人不配被冠为女性,还是按照惯常的称呼,叫一声公公吧……咦?没了二两肉算不上公,但叫公公,难道是损蛋而补名?! 林狼看着姚晓瑜抓着男人的腿,跟甩拉面一样把人往地上摔,连着几下后迅速上前制止,倒不是因为男人不活该,而是…… “里面的人马上就出来了,那些人再不收拾,待会儿就不好动手了。” 这件事情虽然是她们占着理,但陶笑笑下手重,趁着人没来干了也就算了,但当着村里人的面…… 林狼从被拳头打到墙上的一号,被腿鞭嵌到地上的二号,扫到被巴掌扇的在空中转了四圈,吐掉七颗牙的三号挨个扫了一圈,没再说下去,但陶笑笑会意的点点头,撒开手上抓着的腿,迅速冲了过去。 地上的三个人惊恐的看着爆冲的陶笑笑,无比后悔听了男人的怂恿,说什么八个女人一人两个,左拥右抱逍遥快活,这明明是索命的阎罗殿,摔杯的鸿门宴! 如果上天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在男人叫他们的时候,就把这人的肠子都打出来,但时光不会倒流,他们也只能目眦欲裂的声嘶力竭: “你不要过来啊——” 林狼借此机会,悄悄给胳膊腿都断了,跟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的四号,也就是早上的男子也来了一剪子,看着自己光亮如新的剪刀,心满意足的勾起嘴角。 民国写文日常 第84节 最后的拆弹任务完成! 等房间里的人慌张的走出来,发现不对的村民匆匆跑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姚晓瑜嘴上说着是瞧见小偷下手重了,但村里人瞧见这熟悉的几张脸就明白了他们的算盘,虽然有些不满姚晓瑜下手太重,却也只能暗道一声活该。 玛利亚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处理经验,虽然也被带着至少手脚折断,二两肉被剪掉的基础伤势的四人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恢复了状态,甚至反过来向村里索赔,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我们是来做好事的,你们却连安全都不能保证,还要我们的女孩儿自己处理。 村里人自然不能接受,几个人也没什么人缘,在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双方各退一步,村里人用门板把四人带走,玛利亚代表众人放弃赔偿,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第二天,玛利亚带着众人在村里复杂的目光中上了马车,前往下一个义诊的村落,这次他们去的村子更穷,医疗点却设在了正经房子里,就是…… 第105章 “为什么要在土地庙看病啊?” 姚晓瑜看着正中间还点着香的炉子, 又瞧瞧左边把脉问诊的中医,右边拿着仪器问诊的西医,总觉得这个场景透着些违和感。 “我们这地方穷, 庙里地方大,头上有挡雨的屋顶,四周有遮风的墙。” 村长的回答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 可姚晓瑜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尤其是瞧见医生们准备就绪,却许久都没有一个病人来的时候。 “我出去逛逛。” 众人没病人也不着急, 中西医都在整理前几天遇到的病人情况——叫医案病历还是日志什么的,姚晓瑜不是专业的医疗人员,并不清楚他们的叫法, 但大家都在忙,她闲着就感觉有些格格不入,索性出门转转。 玛利亚瞧了姚晓瑜一眼,见小百合花记得带上陶笑笑也就没说什么,上个村子的战斗已经证明了保镖的武力值,她们这边也算人多势众, 还有林狼守着,同样不怕有人找茬。 现在是下地做活的时候,路上能碰到的人并不算多, 姚晓瑜走了一会儿被晒得脑袋发昏,直接一百八十度往回走到离庙门不远的大树下,靠着树干乘凉, 这棵树应该长了许久,树干很粗,将姚晓瑜和陶笑笑连人带衣服挡的严严实实。 阳光明亮, 清风徐来,缓过来的姚晓瑜歇了口气,正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值得探索的地方,就听到一群小孩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是在……身后?! 姚晓瑜热出来的汗珠一下全变成了冷汗,她动作极慢的转头,却发现树干还是树干,没有变成小孩的模样,姚晓瑜松了口气,思维从神秘侧的领域脱离出来,转向了另一个更常见的猜想。 她悄悄从树干后面探出脑袋,瞧见了一群正探头探脑试图冲着土地庙张望的孩子,最小的还放在背篓里,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刚刚是因为角度问题,她才没看到这些小孩。 恐惧彻底褪去,姚晓瑜的耳朵终于能够正常接收信息,孩子们聊天的话题跳跃的很,姚晓瑜一点点将脑袋缩回去,默默听着小孩们聊天,她有预感,村长带来的困惑能在这边找到答案—— “村长说这些是大夫,看病不收钱,但为什么在庙里啊。” 有孩子好奇的问道,但多数人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几个西医,尤其是安娜和珍妮。 “哇,你看那个的头发,跟我们不一样,黄黄的。” 二狗惊奇的看着安娜,他们这边也有吃不饱饭头发变黄的,但那种黄色就跟枯草一样,这个穿着浅色衣服的女人脸上的肉很多,头发像是弯弯绕绕的太阳光。 白大褂是1965年推行高温消毒后逐渐形成的传统,但珍妮等人来到中国才发现纯白色在这边象征着丧事,就改成了穿浅色衣物工作。 “还有那个红色的头发,眼睛也跟我们不一样,是绿色和蓝色。” 六妞妞说的是珍妮,两人的母亲是金发蓝眼的美人,安娜继承了金发和父亲的绿眼睛,珍妮则是父亲的红发和蓝眼睛,这些颜色上的排列组合在国外其实很常见,但对于根本没出过小村子的人来说,可真是太惊奇了。 “他们是不是妖精啊,我爹说以前走山路的时候,看到个绿眼睛的人冲他招手,说要带他去找金子,结果是要吃了他,他用锄头把人打晕,那人倒在地上就变成了一只狼。” 三妮有些胆怯的问道,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一般是要在家里做家务的,但这个村子人多地少,要做的事情也少,也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手工活,小孩在家捣乱的能力比帮忙大多了,还不如哄出去跟其他小孩一起,好歹能清净些。 “我们会被吃掉吗,哇——我要娘——” 背篓里的小石头懵懵懂懂,只听到了吃掉他的话,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大孩子赶紧放下背篓哄人。 他们这边的小孩能走路了,就会被哥哥姐姐装到背篓里一起混着,等能跟上步子就不用背篓,这种大带小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但大家都是这么做。 “别怕,村长说了,我们村里有土地奶奶,只要不出村子,坏妖怪根本进不来。” 小石头有点人来疯,被哄了半天反倒哭的越来越凶,最后是看不下去的六妞妞捏住了小石头的嘴巴手动消音,小孩最知道怎么说服小孩,小石头听进去就不哭了。 主要怕六妞妞揍他。 六妞妞是她家独一份的,她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儿子娶妻又生了六个孩子,六妞妞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娃子,物以稀为贵,家里把她当宝贝疼,再过两年还得裹脚呢。 他们这边讲究实惠,裹脚的媳妇没有能做活的天足受欢迎,但富贵人家都喜欢小脚的女孩子,谁家把女孩裹了脚,就意味着以后要把这个孩子娇养着,以后嫁到日子顶好,天天能吃肉的人家去。 六妞妞在家里多么被人疼爱别人是瞧不见的,但听到以后要裹脚就恍然大悟——这可是独一份的疼宠。 虽然现在已经从大清到了民国,但农民并不觉得跟之前有什么差别:地主还是老爷,该交的钱还是要交,赛脚会也照旧办,乡下照旧日升月落,仿佛亘古不变。 “那他们就是好妖怪咯?” 四虎做出明白的模样,手学着爷爷装模作样的摸摸不存在的胡子,二水见不得死对头这么得意,顿时唱起了反调。 “好妖怪来我们这边做什么?” 四虎憋红了脸说不出话,突然想到村长的话,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他们是来攒功德的!” 功德是个新鲜词,顿时吸引了小孩们的注意力,本来要结束的话题继续吱哩哇啦的进行,姚晓瑜在后面嘴角抽搐,她好像知道这个村子明明瞧着守旧又排外,却能顺利接受他们这些中西都有的医生的原因了。 跟他们说地方大随意折腾,屋子结实能够遮风挡雨;跟村里不迷信的人说城里的好心大夫来免费看病,要抓紧机会;跟迷信的说庙里有土地奶奶看着,妖怪是为了攒功德过来,不会把人吃掉。 这么会选择性陈述,难怪能做村长! 不过知道了原因,她也就不担心没有人来了——大家都在观望。 现在医疗队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过来,后面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病人。 姚晓瑜朝着孩子们的反方向走了十几步,然后转身往破庙的方向走,做出自己刚回来的样子,孩子们听到脚步声,跟小麻雀一样飞快的跑开,多数看上去都有些慌张,但也有几个一边远离,一边用好奇的目光瞧着姚晓瑜。 “回来啦。” 玛利亚招呼着姚晓瑜,姚晓瑜冲着医生笑笑,也掏出本子整理起这段时间的灵感。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村里居住的这几天,她脑子里的灵感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只是出于某些度假和摸鱼的心态,让她宁愿发呆也不想要动笔。 几天没拿起钢笔的手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有些生涩,姚晓瑜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不知不觉便完全沉浸在文字中,等放下钢笔活动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庙里已经有了病人。 “这边的人真的有点像是鼩鼱,有了打头的,就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1] 玛利亚医生悄悄感叹一声,就飞快的加入了给人看病的队伍中,病人确定他们是真的不要钱看病后,比线面繁殖的还快,大夫全都上阵还是排起了长队—— 后来姚晓瑜才知道,每个这种提前通知过的村子都会有附近村子里的人走来看病,只是这个村子要偏远些,众人瞧着外国面孔心生畏惧,直到第一个勇士站出来,他们才一拥而上。 医疗队在这个村子同样停留了三天,姚晓瑜没再充当药童,跟小孩们从摸田螺到编草环体验了个遍,体验了一把别人的童年,因为有着糖水这一利器,还被孩子们封为了大姐头,上蹿下跳的呼风唤雨好不热闹。 姚晓瑜没有什么补上童年的说法,虽然小时候生活在城市,这些活动她并没有参与,但这不代表她小时候过得就很单调——父母纵着的独生女,不缺朋友也不缺爱,根本不知道无聊和孤独是什么。 除此之外,姚晓瑜在钞能力的帮助下下,还试了种土豆花生等作物,体验了水稻到大米,小麦到面粉之类的加工环节,顺便观摩尝试了腌腊肉做泡菜等一系列农家常见活动。 虽然现在不是种植和加工的季节,但姚晓瑜要求也不高,种地有个半平米练手,稻子小麦之类的加工个半斤体验一下就行,主要是充实一下自己的素材库,省的以后犯下将洁白的大米作为种子种进地里的低级错误。 在二十一世纪,这一系列农活体验下来至少要几千块,现在给大洋就能全包,虽然还附赠了洋辣子蛰脖子,蚂蟥吸腿等一系列惊吓式尖叫服务,但现代写文主打一个贵在真实,自己从头到尾试一回,光是面粉磨上几道能做什么就能写几章,还是绝对不会有读者觉得水文的那种。[2]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会给甜水的姚家大姐头收拾好行李,跟眼泪汪汪的小孩们道别,随着医疗队前往下一个地方,在颠簸的马车上回想起这段日子,姚晓瑜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做的时间规划,竟然能一手抓农家生活素材,一手抓童年时光美好,还能腾出眼睛去看庙里的人间真实。 许多人的病跟上一个村子里的人差不多,但还是有两位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两人两种病,刚好一男一女。 ----------------------- 作者有话说:一点点后记:六妞妞后面没被裹脚,她去上学了。 ———— 【1】鼩鼱:与“渠精”同音,经典角色为黑猫警长中那个近视眼的鼠妈妈,无论去到哪里,鼩鼱妈妈都会将孩子们一个一个头尾相连串起来。玛利亚以此比喻病人的一个接一个。 【2】农活的体验价格是我前两年看到的,从开荒到收获大米煮饭,全套下来大概是一千多块,不确定现在是加是减,但总体来说,姚晓瑜给的价格应该比较划算。 ———— ———— 第106章 那一女一男得的症状其实很常见, 但正因为常见,才更显触目惊心。 女子是生产过多,以及没有好好修养造成的子宫脱垂, 这种在花卉的纸片人中增加情趣的设定,只有亲眼见到才明白其可怖,那个女子被玛丽几人单独扶进房间检查, 姚晓瑜看到她的子宫已经全都脱出体外。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女子依旧要下地干活,跟裹了小脚就趴着做爬着干一样, 她在腰上系了一个小布袋,子宫放进去照常做事——结婚后生育是理所当然的,儿子是要多多益善的, 至于生育对身体造成的各种损伤……这不是女人都有的嘛,有什么好说的。 这个时候是做不了重建盆底组织架构的手术的,医生能给的建议就是卧床休息,看子宫能不能自行回纳,但看着女人的穿着打扮,也知道这话等于白说, 而女人在犹豫之后,突然询问能不能把子宫给割掉。 “这地方是生孩子的,我家有三个儿子, 以后不生也没关系。” 女人不想再被其他人嘲笑了——她第一回 用布袋的时候没什么经验,把它系在了外面,村里人瞧见就跟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 总是指着它大声说笑,有些人还会故意往上面撞,哪怕她后面将布袋放到了衣服里面, 也有人指指点点。 这些人有男也有女,有些女子未必不跟她情况一样,但她们没有将自己的布袋露出来,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加入说闲话的队伍,这团肉让她身子不舒服,那些人让她心里不舒服,要是能用再也没法生孩子换个清净,她是愿意的。 大夫能帮着动手当然好,要是不能动手,她自己也能做,她勤快,剪刀从来都磨的很亮;她小时候也不小心用剪刀剪掉过自己的一块肉,很疼,但也不是不能忍,选个闲些的日子一剪刀下去,再喝上一碗热热的糖水鸡蛋,睡醒伤口就结疤了。 后面得稍稍多注意点,但等到彻底好了,她就不用挂着布袋子,也不怕被笑话了。 女子在心里盘算着,抬眼却对上一个陌生女郎的视线,那女郎的声音好像带着钩子,两人聊了几句,她就什么都说了。 女郎没说那些她听不大懂的,拒绝割掉那块肉的话,只说她有个地方要特殊的生辰八字冲上一年,而这个八字女人刚好合适,要是女人愿意跟她走,女郎这一年不但包吃包住,还会送二十个大洋到她家里作为预付的报酬。 “……要是家里同意的话,我愿意。” 现在的姚晓瑜回忆起她说的生辰八字的那套鬼话,还是觉得当时自己冲动了,但后悔是不后悔的,当时女人的眼睛很坚定,要不是她先下手为墙,可能女人被拒绝后,回家就会自己动手。 若是姚晓瑜没有遇上,或者没有那么多钱也就罢了,可偏偏就这么巧,子宫脱垂和处理掉的做法直接触发了姚晓瑜的ptsd,她实在是没办法置之不理。 好在钱花的虽然有些心痛,但结果还算满意——听到儿媳一年能换二十个大洋,又是住在医院冲风水,不是做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女人的婆家一口答应下来,若不是姚晓瑜说好回来的时候再把女人捎上,她婆家恨不得立刻把人推出来。 借着签契约的功夫,姚晓瑜也终于知道了女人的名字:舒兰。 “这几天不要让她做事,尤其是不能受伤,身上少了哪一部分我们都是不要的,到时候除了要还定金,你们还要倒找五块钱给我,别怪我没有提前说哈。” 姚晓瑜留了十块钱做定金,嘴上叮嘱婆家,眼睛却看着舒兰,本来准备把下面这块肉给剪掉,不给人多添麻烦的舒兰心虚的扭过头。 “肯定不让她做活!” 姚晓瑜想起舒兰婆家的眼睛死死盯在十块亮闪闪的银元上,一个劲的点头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然后又有两小滴水珠从眼中滑落出来。 姚晓瑜在现代的时候看过一个真实的记载,说是一个女子的子宫离体后被人嘲笑,她有一天在家煮东西的时候就把子宫给剪掉了,等人发现的时候女子已经大出血死在了床上,旁边有一碗她给自己准备的红糖鸡蛋水。[1] 这故事瞧过一次就在姚晓瑜心里扎了根,她并不是什么特别善心的人,帮助舒兰也是在她身上瞧见了那女子的影子,辛苦挣来的大洋花出去的确令人心疼,但要是这钱能活一条命,还顺便解了她的执念,却是极划算的买卖。 *** 女子是最常见的生产后遗症,男子的毛病也并不稀奇古怪,他得的是疮疡,准确来说,是痈和疖。[2] 疖就是常说的火疖子,听着平平无奇,但肩膀后发红的地方比鸡蛋还要大两圈,却还是一点冒白色的迹象都没有,上面带着胡乱的几道伤口,男人说是他想要把东西挤出来割的,但效果…… 民国写文日常 第85节 痈则是背后鼓起的大包,有些地方叫黄水疮,也叫脓灌疮,男人身上的这个包长得有小碗大,却还是僵硬的很,一碰就连声哀嚎,村里都说男人没救了,但男人不死心—— 他们在痈的治疗上有着自己的处理方式,就是等它长的黄亮化脓,就用东西戳破,脓挤出来,后面只要不发烧,一般就能好。 “怎么治都行,我想活命。” 男人趴在门板上,哀求的看着众人,他没钱请大夫,现在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旁边的女人给他们磕了又磕,额上一会儿就见了血,旁边的人告诉她这是男人的妻子,是逃荒时候收留的孤女,要是男人死了,女人就只能被赶出去。 这还是村子的风气相对清正,许多没有靠山的女子家里没了男人,真的是会被卖掉的。 火疖子在现代可以用鱼脂石软膏之类的进行催熟,后背的痈虽然瞧着可怕,动了手术一般也不会有事,但在这个时代,更多的还是只能依靠人体的自愈性,众人商量了半晌,最后也只能决定试试催熟引流。 中医清点着手上的药材,准备内服外敷一起上,西医用热的厚布放在男人的疖子和痈上,手动催熟,又拿出带着的器械和银针比,选出最细的一根回头刺破排脓。 姚晓瑜看的龇牙咧嘴,为了转移一些注意力,她主动问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靠着吃发物催熟——小说里不总有这样的情节吗,某个角色药石无医,然后大夫建议吃鸡吃羊以毒攻毒,将病灶提前催熟处理,最后保下一条命。 沈佩兰和韩半夏想了想,摇头。 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要是只有火疖子还真能尝试,但坏就坏在还有痈症,吃了发物很可能导致毒火内陷,引发走黄,也就是西医口中的败血症。 大夫对自己的药方和医术看的很重,但这种小知识并不在保密的范畴中,如果可以,她们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现在的人命比草还轻,能多活一个也是好的。 两人科普的上头,还顺带跟姚晓瑜说了挤脓的危险性——相对于用布条引流,暴力挤压可能会让火毒往伤口的周围蹿,或是入血液引起高烧,或是蹿到其他地方,形成新的痈症。 姚晓瑜恍然大悟,周围的村民也听得连连点头。 难怪有些人挤掉大包就会发热说胡话,还有些人过些年在新的地方又长一个,以后可不能用手挤了,得跟大夫学着……引流! 对,就是这个词儿! 家里穷,但一根布条一根针还是拿得出来的,回头得问问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引流,他们来学学。 可能男人真的有些运气,在中西合璧的一通操作下来,上面的火疖子虽然没有冒白点,下面的痈中间却开始变软,按着有水一样的波动,连那块的皮肤也变得薄了许多,有这方面经验的大夫轮番上前判断,得出再过两天就可以处理的结论。 男人这边离不开人,医院的人却要赶往下一个地方,玛利亚想了想,留了两个男大夫在这边继续义诊,剩下的人接着上路,姚晓瑜在走之前,只看到了一个引流。 也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技术,细针在蜡烛上烧红,往最软的地方戳开,将用开水煮过的布条的一头塞进去,男人发出惨嚎,旁边围观的人不断倒吸凉气,大夫们的手却依旧很稳,甚至有闲心帮火疖子换催熟药。 “你们说他能活下来吗?” 姚晓瑜突然开口,众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安娜最先开了口。 “他是个很有责任的男子,主会保佑他的。” 除了看病向来话少的韩半夏也难得在马车上说话: “只要严格按照医嘱,他活下来的希望很大。” 两人开启了众人的话匣子,每个人的话都很乐观,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出活下来的肯定回答。 那两个创口,实在是太大也太危险了。 姚晓瑜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想到了阿q满头的癞疮疤,以前只觉得是形象上的描写,现在才知道这是苦难的印记——村里许多人的头上都有,但他们并不当一回事……吗? “就是丑了点嘛,不疼不痒的。” 村里人这么说道,可姚晓瑜看到头上有癞疮疤的人去镇子上的时候,都会戴一顶帽子,这毛病本来并不难治疗,但许多人却硬是错过了治疗期……说到底,还是村里人对这方面并不了解。 姚晓瑜捏紧了手中的本子,在心里给本来排到下一本的无限流道歉,她想要写一个新的,能普及一些医药常识的故事。 ----------------------- 作者有话说:拖的有点久,下章回上海! ———— 【1】这个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去抖音或者小红书搜索关键词“剪掉子宫”就能找到,看得人很难过。 【2】疮疡是痈、疽、疔、疖的总称,痈是感染毒邪,气血壅塞不通而致的局部化脓性疾病。发病迅速,易脓,易溃,易敛。初起局部光软无头,很快结块,表皮焮红肿胀、疼痛,逐渐扩大高肿而硬,触之灼热。 ———— 查了半天痈疽疔疖的知识,看的头昏脑涨,你们凑合着瞧吧 ———— ———— 第107章 在义诊剩下的时间里, 姚晓瑜过的很是忙碌。 大夫们看病的时候,她统计着村子里常见的疾病;大家休息的时候,她会选择性的问几个不涉及医术传承的方面的知识, 本子里写过字的纸张飞快的增加,姚晓瑜本来只有个模糊念头的大纲也被渐渐的捋顺。 半个月只够义诊的团队走上三四个村庄,但能辐射到医疗资源的村子却有十多个, 即使不跟全国,只是跟上海周边的村庄相比也不值一提,但是…… “他们活下来了。” 憔悴了不少的沈佩兰看着前两天奄奄一息, 现在走出房间跟她打招呼的孩子,眉眼柔和的说道。 虽然有许多病他们看不了,虽然因为各方面的资源有限, 不少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帮助,但也有许多本来可能会丧命的人活了下来。 “那个男子也熬了过来。” 韩半夏想到刚刚大家探望的,背上挖出两个大洞,正在喝米油补身子的面色苍白的男子,也勾起了嘴角,她在探望的时候悄悄塞了一个银元给男子的妻子, 让他们能多一点时间养身体。 那个生了疮疡的男子是个开启话题的好钥匙,众人借着这个机会纷纷加入了交谈,姚晓瑜听着这些话语, 本来模糊的主角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性别为女,这自然是不必说的,容貌不算十分出色, 但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医术……没有系统的传承,也没有什么钱财, 所以不是特别精通,也没有独门秘方。 一辈子也没有波澜壮阔,没有位高权重,没有大富大贵,她只是一个看头疼脑热的常见病的普通大夫,连死亡也没有轰轰烈烈,只是有一天睡去后再也没有醒来。 姚晓瑜打算将医学方面的知识穿插在主角的故事中,但要怎么将显得合理,又要简单好记,还需要多方面的打磨,不过这事不急,毕竟她现在各方面收集的资料都有限,手上还有一本没有完结的书,姚晓瑜打算在后面一段时间跑遍全上海的医馆,尽可能的多收集一点内容。 不过上海都走遍了,要不要再去一趟北平呢? 姚晓瑜思索着上火车的可能性,手上也不忘将众人聊天时候提起的,她没瞧见的一些人物记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的素材库需要各方面的扩充。 马车回到了上海,众人在玛利亚医院门口下了车,说了些以后信件来往的话便纷纷散去,姚晓瑜两人跟着玛利亚到了办公室。 “舒兰一来我就安排她住院,然后找人给你送信。” 玛利亚一边给陶笑笑结算报酬,一边对姚晓瑜说道。 一辆马车塞下八个人已经有些勉强,把舒兰放到全是男子的马车上不太妥当,姚晓瑜找玛利亚说了这事后,林狼便主动站出来说她不急着回去,可以留下另外雇车把舒兰送到上海。 姚晓瑜见过林狼手起刀落的利索劲儿,玛利亚想到这段路上陶林两人用地痞流氓罪犯的命和蛋打出来的威名也愿意放人,几人达成一致,林狼便暂时消失在了队伍中,而前往上海的官道上,也多了一辆驴车。 “行,你这边能找到合适的护工吗?” 子宫完全脱垂的患者在卧床恢复的后期是可以短暂活动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自行洗澡上厕所,但在前期……看着玛利亚为难的神色,姚晓瑜了然的点点头。 “行,这方面交给我。” 她记得上次温柔住院的时候,那个婶子就是个做事利索的,这次把人请过来应该也不难,至于上厕所之类的问题……姚晓瑜记得现代有那种中间带洞的床,大不了她单独出钱做一个,这种大东西保值高,转卖也不会折损太多的钱。 姚晓瑜确定玛利亚给的报酬没少后,也没有在这边多留,跟陶笑笑雇了黄包车就往家走,半路突然想到什么,让车夫直接拐了个弯。 两个时辰后。 洗了头澡的姚晓瑜和陶笑笑重新上了一辆新的黄包车,回到了姚家,本来做好上前心疼女儿/孙女瘦了的几人看着陶笑笑红润的脸色和新换的衣服,哭声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原本的规划本打破,几人干巴巴的跟姚晓瑜打了招呼,就让孙女过来吃饭,八瘦二肥的酒煨肉有些硬,但总体来说滋味不差,陶笑笑在外面吃过,摆摆手回去休息,姚晓瑜不客气的混了个肚圆,把买的小吃放到桌上让姚家人分分,也上楼关门睡觉去了。 床很大,被子很软,姚晓瑜闭眼之前天还是亮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星月当空,她手脚发软的下楼,叫住挑着担子卖夜宵的小贩,要了个粽子蘸白糖吃,小贩还向她推荐蜜枣粽,姚晓瑜摇摇头: “你有肉粽子吗,要是有,我倒是愿意买几个。” 有着很粗的眉毛的小贩跟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睁大了眼睛: “肉怎么能包到粽子里呢,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听过这样的做法。” 姚晓瑜也觉得诧异,她之前虽然没怎么买过粽子,但肉粽的确是有卖的,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几句,姚晓瑜才知道小贩以前是在北京卖粽子,三天前才来的上海,而北平那边只有加小枣之类的甜粽,蘸糖吃的白粽,至于火腿猪肉馅料的咸粽子,别说做,连听都没听过。 “上海这边各地的人都有,吃甜也吃咸。” 姚晓瑜没说什么建议小贩卖肉粽之类的话,小贩若是有心,自然会去寻思钻研,就是不卖咸粽,这甜粽也足够支撑生活——这粽子比其他挎着篮子的好吃多了,若是有些运道,开个店是可以的,摆摊也能养活家小,就是不知道这人碰着什么事,竟到了上海。 这个时代的人口流动比过去频繁,但总体来说离开家乡外出闯荡的还是少数,大家依旧讲究个安土重迁,小贩这样有家有口的年岁,除非在当地真的活不下去,不然都不会离开。 姚晓瑜的好奇只是一闪而过,咸粽也只是随口一说,吃了粽子漱了口她便继续回去休息,浑然不知小贩心中的惊涛骇浪—— 小贩等姚家关了门便继续卖粽子,叫卖声不高生意却不错,走了几条街将最后一个粽子也换了铜元,小贩便回了家休息,瓜皮小帽扯下来,再用湿布擦了脸,用碳粉画上去的粗眉被擦干净,五官一下便柔和了许多。 这小贩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子。 “咸粽子……明天去瞧瞧。” 何家宝算了算匣子里的铜元,表情松快了些,她包甜粽子的手艺很好,但总是胆战心惊,要是真的有咸粽子,那就是一条新路。 何家宝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她叫巩大妮,是巩家的长女,嫁到了卖粽子为生的都家,本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但成了婚才知道她的丈夫都璋有打人的癖好,而公婆只要没让拳头到他们身上,也并不管——找巩大妮做媳妇,本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挨巴掌的。 俗话说的好,嫁过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骑来任人打。 这个时候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巩大妮的家里对她也并不疼爱,她只能咬着牙熬,告诉自己怀孕就好了——然后就被打流产了。 那是她的孩子头一回到来又消失,但不是最后一回,转眼几年过去,她又怀上了,这次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养着,再落了胎她便不能再生,她小心翼翼的躲着,可都璋还是扬起了拳头…… 巩大妮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都璋连着他父母的脑袋已经跟身体分了家,地上有一把从中间断开的菜刀,她手上抓着一滴滴往下滴着红色液体,卷刃的柴刀。 她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便去找都家的大洋,连着卖粽子原料的货款也不过十多个——都璋不知道从哪里染了赌瘾,借了钱还不起,家里舍不得他被砍断手指,便用积蓄还了贷。 巩大妮也不嫌钱少,全都放到袋子里换了男装,带着磨刀石就去扒火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睡了又醒过来,迷迷糊糊顺着人流下车,支棱起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才知道自己到了上海。 她用地上的碎碳把自己的眉毛描粗,用粗眉大眼的刻板印象加强对男子形象的伪装,又给自己起了个家宝的名字,捡了何做姓氏,就这么成了北京来上海讨生活的何家宝——她本来想叫有根的,但想想还是没叫,家里的宝贝有男有女,但根只能是那二两肉,她不乐意。 她用走街串巷练出来的本事,寻了个便宜的房子住下,押金带着租金转眼就将手头的大洋吞掉大半,在街头寻摸完一圈,银元花的只剩下铜元,也没找到能做的事情,最后一咬牙,靠着在都家学会的手艺,重新卖起了粽子。 都家的粽子好,但做粽子是个苦力活,都璋只想轻轻松松做买卖,都家的爹娘没办法,才把这手艺教给了儿媳,巩大妮三更睡五更起,却连多吃口饭都要被瞪眼睛立规矩,她用这粽子赚钱丁点不亏心——只是担心有吃过都家粽子的人找过来。 她对都家人死没什么内疚:她怀了三个孩子,一命抵一命刚好,便是这次的不算数,按照她被打的流产的孩儿,三个抵一条命也是足够的,可这话说服不了别人,她也只能躲出来。 若是这边能卖肉粽,她换个馅料再换个包法,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 作者有话说:小贩抢戏! ———— ———— 民国写文日常 第86节 第108章 姚晓瑜义诊回来的第三天, 林狼带着舒兰到了玛利亚医院,舒兰表现的很有些不安,瞧见姚晓瑜才略微放松下来。 “先吃, 吃完我告诉你要做什么。” 听着舒兰的肚子在响,姚晓瑜直接往她手里塞了个路上顺手买的肉包子,小贩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包子皮大部分都透了油,瞧着便让人咽口水。 “这两位是?” 见林狼的眼神也瞄过来,姚晓瑜把包子往她手里也塞了一个, 才一边给驴车结账一边问道,她的记性不算很坏,但面前的这两个人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具体的称呼却是叫不出来的。 “她丈夫和她婆婆,说送一程,路上啃的都是自家烙的饼子。” 林狼的话说的没那么直白,但姚晓瑜知道两人这是担心媳妇/儿媳被骗过来做什么脏事,得亲眼瞧过才能放心。 一大家子庄稼人一年到头也不过存下几枚银元,姚晓瑜出手就是二十块, 他们有这方面的担心理所当然。 “行。”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姚晓瑜都挺高兴舒柔生活在这样的人家,手上的肉包子还有三个, 她顺手塞了一人一个,最后一个给了赶着驴车的老汉。 老汉对着包子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摸出几片叶子把包子裹好放到了怀里, 赶着驴车慢慢的走了,姚晓瑜等四人吃完,便带着他们往医院走, 刚好瞧见路过的玛利亚,姚晓瑜跟医生寒暄几句,回头就瞧见舒兰丈夫和婆婆放松了许多。 “这里……对,坐下来,这么躺……好了,除了手脚,身子不能乱动。” 看着舒兰在枕头的帮助下摆出标准的恢复姿势,姚晓瑜满意的点点头,玛利亚对自然卧床修养的子宫脱垂的恢复数据很感兴趣,主动只要舒兰住进来,她不收住院费和修复指导,姚晓瑜本来也就打算将舒兰放在玛利亚医院,闻言果断点头答应。 “她的工作就是在这边躺着,然后根据大师说的做些手工活。” 姚晓瑜重复了一遍八字的那一套东西,舒兰的丈夫和婆婆不大理解,但他们相信这边有玛利亚医生看着,自己家里的人不会被卖掉。 “阿兰也算是享福了。” 婆婆感叹的说道,要是其他的事情还能试着替一替,这八字可是生来就有的,姚晓瑜一看就是个大方的性子,包吃包住,以后日子还能过差了? 两人确定了舒兰的安全性,便没有在这边多留,姚晓瑜也没搞什么叫辆车把人送回去的戏码,只说回头会有人来照顾舒兰,让舒兰听玛利亚医生的指挥,便冲着林狼发出友好信号: “请你吃饭去不去?” 姚晓瑜发誓自己不是颜狗,但她真的对这种帅姐姐没有抵抗力,尤其是林狼在路上碰到个收头发的,想到自己在外面走动的时候长发不方便,就将辫子卖了换钱,现在扎了个狼尾…… “走。” 林狼数了数手上的报酬,爽快的应了下来,她蛮喜欢姚晓瑜这个小姑娘的,她身上带着一种自由的味道。 三人雇了黄包车去了酒楼,开雅间要了一桌席面,因为不大想喝茶,配菜的便要了甜酒,跑堂说是孝陵卫产的,姚晓瑜不知是真是假,但滋味不差。 因为出得起价钱,又提前说了饭量大,席面的数量花样和分量都十分令人满意,姚晓瑜用公筷在每道菜上蜻蜓点水,最后专心对“天下第一菜”发起进攻。 天下第一菜不是什么评价,它的菜名就叫这个,跑堂说这是陈果老研究出来的菜色,把番茄虾仁放到专门定制的薄铁锅里爆炒,然后放入收浓的鸡汤勾芡,再将其倒到油炸锅巴上,瞧着喜庆吃着香甜,因为原料中合了水陆动物,红黄植物才叫的这个名字。 姚晓瑜对菜肴背后的故事不算特别感兴趣,但锅巴鸡汤虾仁番茄的确味道很好,几人吃的杯盘狼藉肚子溜圆,最后出门的时候都带着几分醉意。 好在旁边就有个酒店,他们相互搀扶着进去,姚晓瑜掏出银元付了账,相互搀扶着有些晕乎的上楼,往床上一倒姚晓瑜就睡了过去——没什么好担心的,有陶笑笑和林狼在,真的有危险的应该是起了歪心思的人,毕竟清醒的时候还能控制力道,不清醒…… 姚晓瑜睡醒的时候有些轻微的头痛,黄昏的光亮透着玻璃窗打进来,她起身活动了下脖子,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等身上稍稍舒适一点,姚晓瑜才发现床上只有一个陶笑笑。 林狼跑了? 姚晓瑜有点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她第一眼瞧见林狼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像是一阵风,相对于喧嚣的诚实,她更像是自然的女儿,上海的灯红酒绿热闹繁华留不住她。 但还是有些失落。 姚晓瑜叹了口气,转身却撞到一根线,旁边传来一阵小铃铛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陶笑笑唰一下坐起来,姚晓瑜听到外面有人问客人需要什么服务。 “有灯吗?” 醉酒后的记忆有些朦胧,但并不妨碍姚晓瑜回忆起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关键问题,想到自己撒出去的明晃晃的大洋,以及昏暗日光下依旧瞧着格外高档的被褥,姚晓瑜下意识的开口。 “咔嚓。” “啪嗒。”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服务人员从门口进来开了灯,微笑着问道,姚晓瑜却只是迷恋的看着头顶的灯泡,一直到眼睛疼痛有泪水出来才不舍的挪开视线。 灯啊! 是电灯啊! 在来到这边之前,有人告诉姚晓瑜她会因为处在有电灯的环境中而热泪盈眶,姚晓瑜会冲着ta翻个大白眼,觉得这人的精神可能有些问题,但现在…… “有点饿了,你们这边有什么吃食吗?” 确定这个房间是按天算钱,她们的住房时间截止在中午十二点后,姚晓瑜果断决定今晚在这住下——钱退不了,总得享受一回。 服务人员在伙食方面提出了酒店供给或是外卖送达两个选项,这个时代的饭店伙计送餐叫送包饭,跑腿的人叫做闲汉,也有老派人称呼一声索唤,要吃什么只要将钱和跑腿费交到他们手上,便能连着餐具一起送来。 姚晓瑜先让服务人员通知姚家她们今晚不回去,然后要了两碗醒酒汤,又要了一盂金银鸡粥,前者是酒店的常备,一会儿就端了上来,后面的只能等人从酒楼买来,姚晓瑜把醒酒汤一饮而尽,被酸的脸皱成了菊花,好在头的确没那么疼了。 “这人参哪来的?” 等粥的姚晓瑜桌上没本手上无报,闲不住的四处看看摸摸,一下便瞧见床头柜上的油纸包,打开发现是一株干人参,顿时惊的睁大了眼睛。 上海是商业中心,药铺并不特别缺少人参,价格也从来不低,一两就要十二个银元,这种品相完整的干人参的价只会更高,酒店再有钱也不会随意摆在房间,更别提只用油纸随意一包。 “难道……” 【小鱼下次别那么大方啦,会招来坏人的。】 姚晓瑜本来以为狼尾在脸颊上留下的痒意,跟点在额头上的手指触感都是做梦,但干人参证实了它们的真实。 陶笑笑有些疑惑的看着姚晓瑜,不知道姚晓瑜为什么突然脸红了。 …… 金银鸡粥跌做起来不难,只是颇费功夫,要把肥嫩的油鸡投到刚开锅的粥里煮上两小时,捞出跟提前准备好的烧鸡一起撕成细丝,再投回粥锅,加众多食材后倒入碗中,显出极丰富的色彩。 姚晓瑜喝一口便从舌尖上数着滋味:老油条、脆虾片、香菜,姜应该是用酱腌的…… 一碗粥下去,空落落的肚子舒服了,姚晓瑜便去洗漱睡觉,这时她才发现房间是里外两张床的套房,醉着的时候只想睡觉,一步也不想多走。 天色彻底黑了,困意上来,两人很快就入了梦乡,那人参被原样包回了油纸中,姚晓瑜不知道人参的储存方式,林狼也没留下这方面的只言片语,她准备明天去医馆问问。 酒店的床很大一张,姚晓瑜睡了个懒觉,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她浑身软绵绵的也不想出门,陶笑笑便自己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带了各式各样的早餐回来,还不忘买几份姚晓瑜常看的报纸。 姚晓瑜吃了一根油条两个肉包,又灌了一碗豆浆溜缝,便觉得肚子饱了,坐在桌前看起保持,陶笑笑确定姚晓瑜不吃后,将剩下的早餐一扫而光,又开始低头数钱。 很好,还是这么多,昨天没有小偷! 姚晓瑜手上的几份报纸看完,瞧瞧快到脑瓜子上的太阳,也懒得待到最后一分钟,直接带着陶笑笑下楼,将押金和多给的钱退到手上,便带着油纸包直奔医馆。 “……多一分则霉变,少一分则损药性,这是天生的炮制苗子啊!” 胡子比头发多的老大夫啧啧称奇,要不是姚晓瑜实在不愿意,他都想用自己炮制好的人参来换这一株,保存的动作也颇为小心翼翼,直到姚晓瑜付了保存费用还不死心。 “姑娘……” 姚晓瑜听着后面的幽幽叫喊,抱着瓷罐跑的更快了,两人随便挑了一辆黄包车上去,姚晓瑜张嘴报出陶金谷做事的地址,等老大夫的药童有些慌张的追到门口,黄包车已经带着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多月下来,萧黄莺和肖白鸟的故事带来的影响已经逐渐平息,陶金谷看着自己汇报的手下,想到的却是只派了个人跟她打招呼,就出门义诊的姚晓瑜,半个月早就过去,人应该也回来了吧…… “金谷——” 姚晓瑜象征性的敲敲门,就快乐的跑进房间,冲着陶金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注意到陶金谷的瞳孔地震。 说晓瑜,小鱼就到?! ----------------------- 作者有话说:陶金谷:言出法随? ———— ———— 第109章 姚晓瑜并没有在陶金谷这边停留太久, 她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友情是乐章中美妙的音符, 可事业才是两人的主旋律,在相见的时候说一说近况,知道彼此一切都好便足够令人高兴。 送走姚晓瑜, 陶金谷又忙碌了一会儿,瞧见桌上反复涂改的纸张后,脸上的笑容就跟凋零的花朵一样消失了。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陶金谷的事业线是被一条小鱼开启的, 报纸上的苗柚金教导她怎么做小生意,她看着也跟随着故事一点点做大,日子越发的好过起来, 她却陷入了迷茫,尤其是瞧见苗柚金在成为买办的故事结局后,几乎一度没有了奋斗的动力—— 人就一个肚子一张嘴,一床被子一口棺,她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性,要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呢? 她努力往上爬难道是为了给外国人当狗吗? 这算什么——吃得苦中苦, 伺候人上人? 陶金谷一直迷茫到邱小姐的续写发出来,瞧见另一条路后,才对赚钱有了热情, 想要从中间商变成生产商,自己开个厂子再一步步做大,而这也不是出于什么爱国思想或是成就感, 只是单纯的厂子里多一个女工,世上可能就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她在商业方面有天分,也并不是特别笨, 许多的汗水,许多的努力,加上一点点的运气和风口,一路走来虽然有些坎坷,总体却还算稳当,她一直觉得自己会顺风顺水下去,却卡在了办厂这一步。 不是没有工人,不是没有地皮,也不是没有关系,只是她单纯的决定不了办什么厂子,这个时候她就很羡慕蓝双语,她专心走在布料批发的路子上,现在也能很自然的办起服装厂,陶金谷前两天去看了一眼,那厂子已经走上正轨,清晨的时候女工进进出出。 蓝双语选择了她的路,陶金谷看的清清楚楚——哪怕疲惫至极的时候,蓝双语的眼中也是有光的。 那她呢? 她应该选择哪一条路? 陶金谷觉得自己站在蛛网的重心,到处都是能走的路,她握着手中的财富,权势和人脉,却寻不到令自己心动的那一条。 *** 姚晓瑜两人跟陶金谷道别后,先去玛利亚医院转了一圈,确定舒兰的状态还算不错,就去找玛利亚。 “联系医生和大夫?” 玛利亚好奇的看向姚晓瑜,想不明白她的目的,姚晓瑜也不隐瞒: “我想收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写出来寄到报社赚些钱。” 她并没有将自己的笔名瞒的很严实,但因为种种原因,她是一条小鱼的消息依旧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玛利亚虽然觉得姚晓瑜的想法有些天真,却也没有吝啬提供帮助。 玛利亚给了姚晓瑜一长串人名,有些人跟玛利亚并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有这份面子情在,至少姚晓瑜在说出自己的目的以后,不会被当场赶出去——医馆医院都是要赚钱的,谁有功夫慢慢解惑。 民国写文日常 第87节 姚晓瑜带着名单往外走,转身便去了小说日报的编辑部,皮康秀很热情的招待了姚晓瑜,如果不是寒暄过后就问有没有稿子,姚晓瑜觉得自己可能会更高兴些。 “稿子在家,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姚晓瑜没好气的说道,又问他有没有好大夫推荐——玛利亚的人脉固然很宽,但肯定认识不了全部的人,去掉两个集合之间重复的部分,剩下的人名可都是新鲜的。 “我下本书的主角是个大夫。” 对玛利亚还需要稍稍掩饰一下,皮康秀这边直说就行,只要一条小鱼的市场还在,姚晓瑜的要求都会尽可能的被满足,只是姚晓瑜以前很少提出自己的需求——皮康秀在短暂的惊讶后迅速答应下来,说自己会尽力去找,下次拿稿子的时候就给姚晓瑜名单。 姚晓瑜满意的点点头,皮康秀在她离开的下一刻就冲向贝主编的办公室:他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人脉啊! 离开编辑部的姚晓瑜并不知道皮康秀的张皇失措,她本来想去邮局给留了彼此地址的志愿者写信要大夫名单,想想还是暂时放弃了——先把手上的人走一圈再说。 后面的日子过的很平静,皮秀康在姚晓瑜回来的第一次交稿子的时候将名单递了过来,姚晓瑜收下的第二天就从最近的医馆开始打卡,因为抬出了介绍人的大旗,问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信息的收集还算顺利,就是白天医馆空闲码字的日程过久了有点吃不消。 但在要姚晓瑜的忍耐度达到极限之前,鼠疫先席卷了整个上海。 民国时期是有传染病的,甚至达到了年年大疫的程度,伤寒白喉黑热病,霍乱天花猩红热……家里有钱的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没钱能不能活就看运,尸横遍野在现代是游戏中夸张的手法,在这个时代却是写实。 现代的三年封控在这个时代是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政府不作为带来民众不配合,医疗资源的短缺带来疾病痊愈的低下比例,很多时候甚至都说不清疫情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的,相对于成为活着的幸运儿,许多人在疫病爆发后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姚晓瑜以前在报纸上读过一则新闻,说的是某地爆发了霍乱,当地木匠和识字的人的生意都极好:人们要打写了自己的信息的木牌挂在腰上,怕出门的时候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身份,无法找家中人来收尸。 姚晓瑜不知道这次鼠疫的起源是什么,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老大夫的医馆,当时她正坐在角落,等着老大夫看诊完,用门口买的酱肘子去贿赂老大夫说些放出来也无所谓的知识,然后就听到老大夫给颈部长了杏仁大小红肿的病人诊断出了鼠疫。 毫不夸张的说,在姚晓瑜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整个人直接陷入一片空白,脚比脑子快的退出医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回家的黄包车。 现代有个著名的蟑螂理论,就是当你在家里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阴暗处的蟑螂已经多到挤不下了。 虽然蟑螂理论用在人身上不大适合,但那个诊断出鼠疫的人头发如枯草,手臂皮包骨,身上的衣服破烂还不合身,把脉的钱都是银角子和铜元凑出来的,这种一般情况下都是靠自己熬,不会来医馆看病的阶层来到这里,只能说明他所处的环境已经到了令他害怕的地步。 姚晓瑜并不想往最坏的方向想,但是…… “我去买粮食,回头怕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外出。” 姚晓瑜将鼠疫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周春花见过清末的大疫,只是怔愣一会儿便果断做出决定,她太知道这个病的传染性了,她原来有个很有出息的远方舅舅在城里安了家,鼠疫的时候一家子全没了。 “我这边的钱可能不够,小鱼,到时候你先垫一垫,等这次事情过了还。” 周春花后悔极了自己中秋还钱的事情,虽然身上的担子轻了些,但真的到了用钱的时候,手上便为难的很。 “行。” 这种时候姚晓瑜也不多计较,她匆匆上楼拿了稿纸,跟着周春华一起出门,然后上了不同的黄包车。 “我去把稿子交了。” 姚晓瑜无视了周春花的眼神,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要是皮康秀因为来取稿子得了鼠疫嘎了,姚晓瑜觉得自己这辈子过不了这个坎。 而且她手上的银元多被换成了金子,平时不算缺钱,现钱却没有许多,得换些备用。 “交了稿子就把要置办的东西都买好。” 黄包车上的姚晓瑜对陶笑笑说道,她有些庆幸这段时间码字的时候没偷懒,不然想多给点稿子都没有存货。 两人匆匆到了编辑部,皮康秀还没来得及因为提前收到稿子高兴,就被最近可能有鼠疫的消息给吓懵了,等想问清楚具体情况的时候,姚晓瑜已经带着陶笑笑跑的人影都瞧不见了——忙着囤货呢,提醒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在萧黄莺和肖白鸟引发风浪的时候,姚晓瑜已经囤过了一回货,现在置办东西虽然还称不上得心应手,却也比两眼一抹黑的程度要好上太多。 等心里的最后一样物品打上勾,姚晓瑜又将可能有鼠疫的消息从陶金谷告知到贺掌柜,确定相对熟悉的人都知道了消息,不大熟悉的也能收到没有寄件地址的挂号信后,才精疲力尽的回了家。 她在通知每个人的时候都加上了可能两个字,如果可以,她宁可挨骂也不希望鼠疫得不到控制,但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在姚晓瑜宅家的第三天,鼠疫彻底爆发了。 繁华的上海一下便冷清起来,总是会路口的小贩不见踪迹,每天都有人敲门讨要钱财,或者想要一口饭吃,姚晓瑜在家也能闻到刺鼻的醋味,她坐在家里看着湛蓝的天空,却像是瞧见了遮天蔽日的死亡之翅。 报纸上出现了捐钱捐物的消息,政府在呼吁人们共克时艰,姚晓瑜想了想,在报纸上打出了收购老鼠尾巴的消息。 她对鼠疫并不了解,只知道它在西方的称呼叫黑死病,但既然名字中都带了鼠字,应该是跟老鼠相关,她没胆子施粥送药,灭鼠也算是减少了传播源。 一条老鼠尾巴一文钱,很快就有缺钱的人试探着过来,等第一个人拿到了沉甸甸的铜元,这个生意很快就做了起来,起先姚晓瑜会让人把尾巴原路带回,后面发现有人用来换过钱的尾巴滥竽充数后,就会将尾巴收下,用石灰水滚了暂时埋到角落,等疫情结束再清理出去。 等鼠疫结束的时候,姚晓瑜已经撒出去几百枚银元。 ----------------------- 作者有话说:小鱼:全上海的老鼠都被抓完了吗,怎么这么多尾巴? ———— ———— 第110章 鼠疫彻底结束的时候, 上海已经入了冬,街上有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但人并不因此而减少, 药水弄之类的滚地龙里面没有出路的人们飞快的填补上空缺,又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太平盛世相。 姚家得益于周春花的丰富经验,姚晓瑜的经济支援, 剩余人的听话配合,一点冥冥之中不知道有没有的好运气,从头到尾都没有沾上鼠疫, 倒是在鼠疫后参加了好几回白事,给奠仪给的周春花心疼的很。 但是不参加是不行的,姚天睿要是有出息, 以后少不得跟这些大户打交道,现在的省钱瞧着痛快,后面只会举步维艰;要是万一,只是万一的可能性,姚天睿没有出息,现在维持的关系就是一分香火情, 平时可能瞧不出什么,真碰上事儿了就是生和死的差距。 姚晓瑜啃着包子,在黄包车上瞧着来来往往的人, 去给小说日报送稿子,在家闭关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长,《回到大明》的章袖已经过了前半截的种田剧情, 中间部分的宅斗,开启了最后一部分的乱世争霸,她也不再叫二丫或是念恩, 而是改回了自己前世的名字章袖。 跟靠着有皇室血脉的七皇子扶摇而上,最后成为女皇的套路不同,章袖的争霸路是从逃荒开始,而在逃荒的前一天,章袖过的还是普世意义上的完美人生—— 张二丫在碰到七皇子以后,顺理成章的谈起了恋爱,酒楼也从卖甜品开始站稳脚跟,最后日进斗金,在一系列对手刁难,张二丫机智化解;不要脸的人玩阴招,七皇子悄悄解决;女配上门挑衅,二丫找皇子算账之类的一系列剧情后,十八岁的二丫嫁给了七皇子做正妃。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出嫁不是什么美好生活的开始,而是新一场战斗的开篇,张二丫的嫁妆是因为弟弟要上靠着关系的好学堂,父母才咬着牙拿出的家业,甚至因此给张二丫改了名: 【“这本来是你弟弟的东西,现在都给了你,你要记住爹娘和弟弟的恩情啊。”】 张二丫没问为什么自己打拼出来的东西是弟弟的,也没问为什么酒楼不在嫁妆里面,她改了张念恩的名,在母亲的怀中笑的温顺又甜美,在成婚的第二天将自己身上美食种田之类的标签改成了宅斗。 正所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斗其乐无穷,张念恩打了老的来了小的,教训完旧的又来新的,七皇子有时候也有真的心动的对象,但终究保持着□□上的纯洁,就这么忙忙碌碌了几年,张念恩还抽空从战斗的间隙生了一对标准而经典的龙凤胎。 她和七皇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被世间传唱,女子羡慕七皇子的深情,男子敬佩七皇子的手段——家有贤妻,张念恩自己握着掌家权,有着圣旨给的浩命,儿子过目不忘,女儿漂亮贴心,娘家弟弟读书也有出息,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这确乎已经是女子中最幸福的存在了。 从娘家表妹斗到青梅竹马的张念恩也这么觉得,她一日比一日更融入这个时代,几乎已经忘却了前世的自己,那个靠着一股子狠劲考上大学,梦想是成为武器研究人员,并不觉得婚姻和孩子有什么重要,认为女子能顶半边天的女孩,成了缥缈的雾气。 直到张念恩开始逃荒。 这突如其来的情节转变闪了不少人的腰,那些老学究难得没有从各个方面对张念恩挑刺,不理解的信件在如同雪花般的飞来,但姚晓瑜只是坚定的往下写,而等到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终于意识到在回到大明的世界中,民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朱家的皇帝巴望自己的后世子孙都有一口饭吃,而后代也真的将自己当猪养,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几代下来宗亲直接吃掉了国库,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 老爷们不可能自己放血,朝堂上的官员也不会背刺同僚,于是采取的方案就很明显了——苦一苦百姓吧。 加税加税,上面多一样税,下层就要多拿三层,道道加码下来,老百姓本来就沉重的腰杆子越发直不起来,原本只是咬咬牙的寅吃卯粮过日子,后面就开始卖儿卖女卖自己。 没法子啊,他们要交自己的税,还要帮着交大户的税,还要应对父母官突如其来的巧思,铁打的汉子挣不到钱也没用,倒不如去做奴才当佃户,日子还能好过些。 张念恩以前在乡镇的时候,因为会做账目,别人也懒得在这点蚊子腿肉上费工夫,到了府城以后倒是有人盯上她们的日进斗金,但七皇子也不是吃素的,不该交的钱一文不必给,该交的钱被七皇子眼睛一瞪,也减免许多—— 张念恩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习惯了前世相对清廉的营商环境,只觉得要交的钱虽然多了些,但大体还算合理。 不过后来张家父母开始自己管理酒楼,因为贪便宜闹出好些事情后,酒楼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没折腾几年就在张念恩的弟弟的建议下关掉酒楼,用银子置办了田产,做起了所谓的耕读世家。 当然,是不交税的那种,毕竟过过江龙和地头蛇都是需要注意的存在,而七皇子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张念恩只要在七皇子妃的位置上,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一件事,多说一句话,张家父母的虎皮都能妥妥当当。 本来只有人祸,动乱或许还能再推迟几年,毕竟种花的百姓向来擅长忍耐,除非走投无路,不然绝不会举起反抗的大旗,而导致大明亡国之一的重要元素就是天灾——小冰河时期,粮食减产甚至近乎绝收,可税务只是越发的沉重。 人人心中都带着一股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府城幸又不幸,成为了火枪第一声响的地方。 姚晓瑜用了很大的篇幅描写动乱点燃的导火索,但总结起来也就是几句话:看守城门的士兵向着卖菜的老太太收取贿赂,老太太没钱菜筐就被一脚踹翻,里面的蔬菜也被脚碾压成泥,老太太想要争辩,被走火的枪在胸口开出血花,当场就没了气息。 本来牵着奶奶手的孙女被这个变故吓得尖叫,哭喊着她不治病了,众人这才知道他们全家只剩祖孙两个还活着,老太太一辈子没进过府城,头一次背着菜进来是想要卖了给孙女瞧病,结果反倒让两人没了命—— 孙女可能是被奶奶的死刺激到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蹦起来咬上了士兵的鼻子,被其他的士兵踹开以后就开始吐血,一会儿的功夫也没了气,但士兵的鼻子也跟她的身子分了家。 血腥气加上人命刺激了围观的人,不知道是哪一位先动的手,等人群散开的时候,守城的士兵已经赤条条的倒在了地上——衣服是很值钱的。 而这个动乱只是开始,也不知道是谁领悟了闪电战的精髓并传播开来,府城在一日之内直接乱了,早就被养软了骨头的兵和那些膀大腰圆的狗腿子根本抵挡不了暴动的人群,而带着刀枪棍棒的人也发现所谓的贵人们跟他们一样,会受伤会流血,被砍了脑袋也会死。 于是那些看百姓如同烂泥的大人们的脑袋,也被随手丢进了烂泥里。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张念恩这一天正在铺子里查账,然后城里就乱了,她有点运气在身上,除了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哪里伤着,只是等她匆匆回到王府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荡荡。 有还没来得及走的婆子告诉她,七皇子在乱起来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儿女走了,于是张念恩又去寻父母,结果也是一场空——休沐的弟弟已经带着爹娘跟着七皇子走了。 张念恩不死心的从父母的宅子摸索到王府,没有什么刻意留下的金银细软,也没有纸张或者口头上的片语只字,她看着皎洁的月明亮的星,终于肯承认她被抛弃的事实。 七皇子没有说他们的前进方向,但张念恩其实知道——皇城根下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帝的血脉还有着香火情分,可张念恩没去追,她拧开从不离身的簪子,掏出一张银票,换了银子置办东西便匆匆出了城,开始一路向南。 她给自己重新办了个户籍,立了女户,改回自己前世的名字章袖,用后半辈子践行了一个有些地狱的,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笑话的道理——打进北平,比考进北平和容易多了! 姚晓瑜心情不错的哼着歌,开启逃荒争霸的爽文路线后,她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先前写的艰难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写作水平下降,结果发现没灵感是因为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往相反的方向使牛劲,能顺畅就怪了。 “你这是嫌读者吵的不够厉害啊。” 皮秀康看完新送来的稿子,有些感叹的说道,姚晓瑜已经听惯了这种话,只是耸一耸肩。 她的读者都很会吵架,之前因为番茄鸡蛋馅的肉包都能撕扯个昏天黑地,现在洒洒水啦。 过稿,拿钱,走人。 在家憋了许久的姚晓瑜去酒楼吃了个痛快,也不想这么快回家,便跟陶笑笑坐着黄包车四处转悠,到了医院正想去给玛利亚打个招呼,迎面就碰上被雇来照顾舒兰,现在刚好出来打水的桃花婶,桃花婶一认出姚晓瑜就要跪下来磕头,被姚晓瑜敏捷的避开。 “有话好说?!” 第111章 桃花婶见姚晓瑜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也没有接着磕头,但说话的时候还是字字带谢句句感激,姚晓瑜听了半天, 总算从大量的感恩中提炼出前因后果——陶家村闹了鼠疫,桃花婶的丈夫也沾染上了。 本来丈夫都做好了等死的准备,但桃花婶沾了姚晓瑜捐款的光, 在这种危急时刻也按照医护人员的配置分了药,不算多,却帮着她的丈夫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现在人虽然元气大损,却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您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桃花婶满眼感激的瞧着姚晓瑜,姚晓瑜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脸, 只是结结巴巴的说没什么——这种炙热的正面情感,她实在有些应付不来。 况且她真的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姚晓瑜的捐钱是一时兴起,是因为鼠疫的持续时间比她想象的要长,编辑部派人来取稿子,她在墙头跟人聊了天以后有了些同情,才顺带让人把钱带过去的。 这钱的数目也是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斟酌出来的, 相对于真正心怀大义的人,她并不值得费多少笔墨——许多人为了给穷人买药散尽家财,甚至有人亲自去隔离区照顾病人, 她这种斟酌后的小心翼翼,实在是没什么分量。 但其他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到了玛利亚办公室的姚晓瑜木着脸听着医生的称赞,脚下都要抠出三室两厅, 她捐钱的时候刻意要求了隐瞒身份,但再怎么瞒也瞒不过亲手拿钱的玛利亚——桃花婶是因为看在姚晓瑜的份上,她被作为医疗人员的配置而感激, 并不知道捐款。 “……舒兰的情况怎么样?” 民国写文日常 第88节 姚晓瑜被夸得脸红到脖根,只能僵硬的转移话题,玛利亚见姚晓瑜羞窘的都想找地缝扒拉进去,终于放过了自己的小百合花,顺着姚晓瑜的话恢复了专业素养。 “进展不错,已经能初步下地行走了,只是全天活动量不能超过三十分钟。” 在现代,子宫脱垂的静养一般在两周左右就可以恢复日常活动,但那是不缺少营养和医疗条件,在急性期便发现并采取行动的最好情况,舒兰的症状已经持续许久,现在的恢复速度已经不错。 “……现在锻炼盆底肌并没有太好的方法,只能寄望于人体的修复能力。” 玛利亚说着便叹了口气,生产是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鬼门关,后遗症更是数不胜数,但却没有多少人在意。 “……我之前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有一套动作可能有用。” 姚晓瑜想了想说道,她打算让1948年才被提出来的凯格尔运动提前问世,至于她一个未婚少女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因为担心久坐的痔疮搜索到提肛运动,然后被大数据关联到凯格尔什么的,应该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事情吧。 “回头你给我瞧瞧。” 玛利亚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又没有阿拉丁神灯,怎么可能心想事成。 两人又聊了几句,姚晓瑜便出了办公室,鼠疫的阴影刚刚过去,玛利亚作为实权院长,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姚晓瑜也没急着出医院,她又去瞧了眼舒兰——刚刚因为桃花婶的表现有点夸张,她被惊讶的忘了去看治疗的正主。 “有什么不适应的吗?” 姚晓瑜问舒兰,病床上的女人放下手上的书,想了想摇摇头,她的脸上带着些红润,脸上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些肉,明显过的不错。 “你在看什么……你认识英文?”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拿过女人手上的书,惊讶的问道——这是一本服装杂志,边缘的磨损彰显着阅读的次数,上面除了代表页码的阿拉伯数字,剩下的全是英文。 “我不识字,” 舒兰摇摇头,指着上面的图片,她来到医院以后其实也认识了几个字,比如自己和姚晓瑜的名字,但在她的心里,只有能正经读上一段报纸才能说是识字。 “我看的是这些画,裙子很漂亮。” 舒兰的声音越到后面越轻,她是村里最好的裁缝,眼睛一瞧就知道姑娘家要穿多少布料,做出来的衣服也很受喜欢,只是女人家是不能开店的,她的名气也就只限于附近的村子。 “我只是瞧瞧……” 舒兰几乎在用气音说话,这书是机缘巧合得来的,鼠疫的时候没人送手工活,她实在无聊才翻开,她瞧不懂那些蝌蚪一样的洋人字,只看图片,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心虚的很。 在舒兰受到的教育中,看漂亮衣服和喜欢好衣服都不是好女人应该做的事情——漂亮往往意味着不好做活,但她真的很喜欢画上各式各样的裙子,可惜都是洋人的款式,没有她们这边的。 她本来还想问问能不能买到其他的这种书,听到价格以后就死了心,只是这本书上面的图片瞧了一遍又一遍,等到每一页的图片都熟悉到能背下来以后,她就开始做梦。 在梦里,她将普通袄裙的宽袍大袖裁剪成窄袖的模样,直线裁剪也换了,腰部弄窄了一些,显出女子的身段,却并不是半掩门里面的风流模样。 这衣服跟书上洋人的不一样,更适合种花的女子,她瞧着也更顺眼,舒兰的梦是连续的,每次她都会给衣物添上更多的花样,带来各式各样的改变,从窄袖到半袖到无袖,从短袄到长衣到连身裙,每一件都好看的很。 但舒兰从没想过将这些衣服的样式跟人说——上海这样繁华的地方,肯定早就出了这些款式,她当个宝贝说出来八成会惹人笑话。 等回去以后她在村里做着试试,村里人见识少,做出来都是独一份。 “没事。” 姚晓瑜安抚着有些惊惶的舒兰,看了眼杂志上的克里诺林裙,又随意翻了几页,被一堆古典英文弄得头疼……她自从上了大学就把英语还给了老师,考了六次才以425分的成绩过了四级,这些单词没有经过历史的变迁,对姚晓瑜来说难度有点大了。 “你喜欢这些裙子的话,可以试着画一画。” 姚晓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语言已经出口,她也就没有往回收,因为舒兰要养身体,她严格控制了手工活的种类和数量,但是用铅笔画些东西是不费力气的,也很能消磨时间。 舒兰显出心动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摇头。 “本子和笔都是要花钱的。” 舒兰有私房钱,但在上驴车之前都给了女儿,让女儿自己存着花用,她在梦里将自己喜欢的衣服修剪出来就可以,一文钱都不用花。 姚晓瑜瞧了舒兰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从医院出来就进了有文具卖的书铺子,三两下将东西备齐放到小篮中,准备回头给舒兰送去。 东西不多,拢共也只有四样,两个铜元一册的薄本子,跟本子一个价格的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加上打包的小篮子,拢共也只花了一个银角子。 姚晓瑜将小篮子放到舒兰身边,没留下一句话的出了医院,这次是真的没有再回来,舒兰小心的将篮子打开,眼睛顿时就亮了! …… 从医院出来的姚晓瑜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陶金谷的地盘。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鼠疫爆发前,陶金谷的状态看着不错,但当时的姚晓瑜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些迷茫的气息,而这次过来…… “有什么好消息吗?” 姚晓瑜看着浑身上下都写着疲惫,眼睛却亮晶晶的陶金谷,好奇的问道。 “我打算办个肥皂厂。” 一看就没少晒太阳,人工完成美黑的陶金谷笑出一口大白牙,鼠疫对许多人包括她来说都是噩梦,但也创造了一些机遇。 很多人怕被鼠疫传染不敢出门,宁可花高价请人把东西买回来送上门,大户人家出手更是阔绰,陶金谷的有些手下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人肉配送的一个比一个起劲。 没有客人的生产商主动给产品压价,陶金谷赚一波;市场上缺少商品,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按照供求关系攀升,陶金谷又赚一波;不敢亲自来买东西,特殊时期送货上门要比价高的跑腿费,陶金谷还赚一波。 陶金谷只需要跟着市场走,甚至都不需要发黑心财,她的钱就能跟打滚一样往上翻,鼠疫开始的时候,陶金谷盖厂房还需要凑钱,等鼠疫结束以后,她已经承担一次厂房修建好,结果炸了需要重建的成本,这个成本甚至包括里面的设备。 但就跟某个名人说的一样,陶金谷觉得钱是赚不完的,相对于手上的财富,更令陶金谷高兴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路。 “之前不是说还要等一段时间吗?” 姚晓瑜是知道陶金谷办厂的纠结的,怎么现在…… “突然想通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鼠疫期间出门赚钱,回家洗漱消毒的时候,陶金谷发现肥皂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等我的厂子建好了,我带你去参观。” 陶金谷一边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一边对姚晓瑜发出邀请,她刚刚去厂房监工,顺手将几个随地拉屎撒尿的工人给开了,现在的新人还算听话,陶金谷衷心希望他们能坚持过三天。 她是真不明白有些工人的脑回路,明明都都划分出专门上厕所的地方了,还专门分了大小的需求,数量足够距离不远,但这些工人就是不愿意,非得悄悄在工地上解决需求,发现了还嬉皮笑脸,被开除就又跳又叫,还有人想动手。 可怜她一个小女孩,每天都得顶着烈日去监工,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今天刚把对着她不好好穿衣服的工人一脚嵌到墙上,能举起磨盘的陶金谷忧伤的叹了口气。 第112章 姚晓瑜并没有在陶金谷这边停留太久, 两人约定好工地参观的时间就各自道别了,陶金谷忙碌了大半天,将最紧要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 又迎来了新客人。 “你衣服做好了不去找买家,来我这边干什么?” 陶金谷用勺子吃着叉烧淡菜皮蛋瘦肉粥,有些疑惑的问蓝双语, 她这边的确有定制工服的需求,但厂房才刚刚起步,有些设备还在海上飘着, 最开始也不打算做的很大,这点订单对蓝双语的工厂来说跟毛毛雨差不多。 “分我一口。” 蓝双语瞧着粥眼馋,陶金谷翻了个白眼, 将自己准备做夜宵的一碗推过去,蓝双语连喝了几口下了心头火,才苦笑着摇摇头。 “找什么买家啊,衣服做出来就直接拉出厂,钱当场就给,丁点不担心。” 这话说的凡尔赛, 配着蓝双语的表情却明显不对头,陶金谷又喝了两口大米都熬成糜状的粥,才配合着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 蓝双语翻了个白眼: “好个屁!” 一进一出根本赚不到钱, 稍不注意还得亏本,她开厂又不是为了劳心费力做慈善! “我也是入了这一行才知道,做衣服的水深的很。” 蓝双语今天就是来抱怨的, 话匣子打开就止不住了。 工厂要盈利往往得过三关,原料采购,产品制作和商品销售, 蓝双语在布料的行当里面摸爬滚打许久,甚至亲自去做过女工,确定自己能做这一行才办起了工厂,结果却卡在了她压根没想过的销售关——现在是需求大于供给的时代,生产什么都能卖,更别说衣食住行的头一位。 蓝双语千算万算,自觉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想到衣服会卖不出去! 服装细分下来有许多类,但大致也就是男装女装,中式洋装的区别,蓝双语的工厂做的是中式女装,也就是现在满大街都有的上袄下裙。 平心而论,这不是什么错误的选择:大清虽然倒了下去,但服装的变迁,尤其是种花人穿的女式服装几乎没有变革,即使有所谓的改变,也顶多就是扣子改了花样,衣服镶边的配色和花纹要大胆些的细枝末节,蓝双语真的求新求变,八成死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不是什么危言耸听,前人的失败明明白白摆着呢——走到绝路的小工厂大胆了一回,生产出好些马面裙,明亮的颜色漂亮的花纹,但没人敢穿,那些清朝的活着的老少遗民将这个贬的一无是处,最后这些裙子被裁剪成了手帕,工厂也彻底没了希望。 这么看重清朝的一切,他们怎么不跟着清朝一起走呢,是水太凉还是头皮痒! 蓝双语心中的愤愤不平掩盖不了最残酷的现实——她的女装跟别人一样,那其他人又凭什么选她工厂的衣服呢? 蓝双语将衣物生产出来才发现了这个困境,她的人脉只够用到工厂生产,像是别家的工服制作之类的单子,她根本拿不到手,可这衣服出于客观条件在市场上的竞争力也就那样,她陪笑又降价的卖出去,最后一合算刚够本钱。 “我算是看透了,这世道除非你是个能靠着实力能砸烂所有人的铜豌豆,要么还是得靠关系。” 蓝双语嚼着排骨包子,像是在嚼那些人的肉,她现在几乎所有的资金和人脉都投进了工厂,要她离开的话,蓝双语既舍不得又不忍心——她的女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走投无路的,今个儿从工厂出去,明个儿就得跳黄浦江。 她原本还想着跟邱小姐写的一样,把自己的服装厂一点点扩大,做成世界一流的行当,现在……能不亏本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我需要新的衣服,那种令人眼睛挪不开又挑不出错的,做这一行的叫什么来着,设计师?” 陶金谷听着蓝双语喃喃自语,心痛的看着她手里的肉粽,这是陶金谷好容易才买到手的,那个粗眉毛的小贩每天神出鬼没,她本来准备当夜宵的! “需要设计师的话,去登报聘请一个就好了。” 陶金谷不知道蓝双语在纠结什么,她自从掌握了登报的秘诀,便很少碰到什么难事。 “找不到啊。” 蓝双语几乎是用爱怜的目光瞧着还没正式开厂子的陶金谷,自从她一头扎进工厂的深渊以后,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才难得。 “我要的设计师不是寻常的人家,但凤凰落难也是凤凰啊。” 服装设计师在民国是个相当新潮的职业,稍有些本事的都被高薪聘进了大厂,想过些轻松日子的也被请进了大宅,蓝双语就这么点预算,连骗子都请不着。 至于从一堆人里面摸出个野生天才的概率……蓝双语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陶金谷盯着她专门定制的,还没尝过味道就进了蓝双语嘴里的红烧肉包想哭。 “再等等吧,没准就有合适的人选呢。” 陶金谷认真的安慰道,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蓝双语吃掉的五个包子两个饼子三个粽子,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她去蓝双语地盘的时候也没少吃东西。 “希望吧。” 蓝双语叹了口气,谁都希望能寻到石中的美玉,蒙尘的明珠,但才华就像放在布上面的锥子,种花也没有多少傻子,蓝双语根本不敢想自己有这份好运。 先熬着吧,至少没亏本不是,也许熬着熬着世道就变了呢。 …… “你是在画衣服吗,好像跟我们穿的不太一样?” 民国写文日常 第89节 桃花婶好奇的瞧着舒兰的本子,舒兰飞快的将纸张合拢,脸涨的通红。 “……只是随便画画……” 舒兰画的是她梦里修剪出来的衣物,的确跟现在的上下一条不太一样,她打算把自己觉得好的衣服都画下来,等回家以后给村里的姑娘做,她其实不大介意桃花婶看,但她怕自己被笑话,下意识的藏了以后也不好主动递过去。 桃花婶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很快端着舒兰的衣服出去洗,舒兰松了口气,又掏出本子接着画起来,薄薄的本子已经被填满大半,在第一页的纸张上,画着一件粗疏的,能略微显出腰线的上衣,而在最新的纸张上,赫然是一件精美的裙装,连裙角绣的蜜蜂都栩栩如生。 舒兰没上过学也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自己设计和美术方面的天分有多么惊人,她一点点描画着裙边的花纹,只等着一年期满回家做衣。 ……或许可以缝一件衣服给姚家女郎穿,二十个大洋呢,拿几角钱出来扯一块布,家里应当会愿意。 舒兰将最后一笔画完,见桃花婶已经带着饭盒回来,便将自己的本子合上,小心的放在枕头下。 …… 姚晓瑜跟陶金谷道别,照旧寻了个饭庄满足口腹之欲,这家店的厨子据说是御膳房出来的,姚晓瑜一听就有了兴趣,索性也不点餐,直接让跑堂按着宣统的膳食来一份,体验一把皇帝待遇。 跑堂看了掌柜又去后厨,回来便爽快的答应了,平心而论菜上的不慢,手艺也确实不差,但这些菜色…… “皇帝就吃这些啊?” 姚晓瑜指着口蘑鸡,三鲜鸭,黄焖羊肉,肉焖玉兰片等一系列菜色,表情中全是质疑,说好的满汉全席呢,就算没有燕窝鲍翅,鱼虾海味总得来一点吧,这烧茨菇熏肘花韭黄炒肉丝的,别说王公贵族,暴发户吃的都比这精致些。 皇帝还真就吃这些! 厨子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不但拿了据说是故宫里面的总管写的菜谱,还拿了个黄马褂出来,姚晓瑜不知道这玩意的真假,但瞧着厨子一脸激动的模样也没争辩,等陶笑笑把桌子扫空就直接付钱走人。 左右滋味不差,给的这个价钱也不吃亏。 吃饱喝足,陶笑笑随手把两个盯着她鼓囊囊包裹的混混嵌在墙上,跟着姚晓瑜去定制冬衣。 拢共就那么几个款,除了一点细节也没什么好挑的,裁缝接受不了新意见,姚晓瑜想要把衣服的腰收一收,让她瞧着不像个圆筒,老裁缝虽然没反对,却一脸这不太好的表情,大棉袄二棉裤,就差一身大红大绿的花布,就能去东北当场出道。 姚晓瑜被这些衣服弄得没了热情,随意点了几个颜色,大面没法操作,也懒得在细枝末节上费心,留了尺码就去了鞋店——这边可比裁缝店的选择多多了。 姚晓瑜瞧中了一双兔毛外翻的冬靴,雪白的颜色不大耐脏,但真的好看,迷的她当场就蹬了脚上的鞋子,掌柜连屏风都没来得及立起来,姚晓瑜便已经开始试穿了。 民国时候的脚依旧属于隐私部位,现代流行的露指凉鞋姚晓瑜只能在院子里穿穿,出门就得换,鞋店虽然有女款的鞋子和试穿服务,但在试鞋的时候,也会用移动的屏风挡住,不过姚晓瑜没太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她正皱着脸将脚从绒绒鞋里抽出来。 “有点紧了。” 掌柜瞧了眼姚晓瑜,拿出一双款式差不多,上面坠着毛绒球的鞋出来。 “可能是收线的时候比较用力,试试这双。” 姚晓瑜很佩服掌柜的语言能力——脚大和鞋小都很容易戳中雷点,所以掌柜不说客人的问题,也不说商品的问题,只说是制作过程中造成的一些可能性,要是她有这张嘴,也不至于在发传单体验生活的时候只得到摆手啊。 不过差不多尺码的鞋子穿不上,意味着她脚长大了……那她是不是又长高了? 姚晓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第113章 姚晓瑜真的又长高了。 数字不大, 也就五公分,堪堪让姚晓瑜突破一米六,但不妨碍她笑的像个二傻子——她现在年纪还小, 再努努力,一米七绝对不是梦! 心情很好的姚晓瑜高高兴兴的将一部分抄书的费用跟姚家人结清:她这次出去除了送稿子,也是为了将姚家的报酬过个明路, 现在家里三个抄书人,这段时间赚的钱也并不少。 鼠疫的时候百业不兴,陶金谷虽然看在姚晓瑜的面子上还会收手工活, 但价格已经跌落谷底,已经将字认的差不多的周春花看着到手的三瓜两枣,再瞧瞧儿子儿媳挣的银元, 一咬牙也开始抄书赚钱。 “一次全带过去不太方便,剩下的我会多分几次带过去。” 姚晓瑜把抄书钱递给周春花解释道,周春花数了数自己到手的钱,又将银元给了姚晓瑜,只留零头自己存着。 “还账。” 姚家在鼠疫之前囤物资的钱并不全都是自己出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向姚晓瑜借的钱。 姚晓瑜发现自己长高后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瞧见回头钱心情更好,再看看姚晓丽拿过来的甲等成绩单……妹妹也长高了,送她一身冬衣做生辰礼吧。 这个时代的成绩不是百分制的计算, 而是甲乙丙丁的排列,姚晓丽的甲等就是最好的一档。 做新衣的念头姚晓瑜藏在心里谁也没说,几日后, 姚晓丽惊喜的叫声要是没有及时控制,差点掀翻屋顶。 姚家的其他人眼巴巴的看着女儿/孙女,姚晓瑜直接无视——但凡他们夏天没给姚天睿用熟罗做衣料, 也够一人换一件新衣服了。 熟罗是丝绸,做出来的衣物价格都是按照银元来算的。 “姐姐姐……” 成为复读机的姚晓丽想拱到姚晓瑜怀里撒娇,被姚晓瑜及时制止——真不是她嫌弃……好吧她就是嫌弃,这丫头的脑袋上虽然没有虱子,但一股哈喇子味。 这个时代的人依旧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姚晓瑜剪个头发都要上演一场大戏,姚晓丽年纪虽然小,却也是一头长发。 长发在有热水器的现代洗起来不算麻烦,但在这个时代是个大工程,费时又费力,难洗又难干,夏天还好些,冬天没有吹风机,冷风吹过湿发的滋味谁尝试谁知道。 而且湿发吹风也容易生病或是头疼,许多人怕后遗症,有时候整个冬天都不会洗一次头,痒了难受了顶多就是用篦子过一过,撒点松花粉扑一扑,再用头油梳一梳。 …… 日子如流水一样的过,天气越发的冷了下来,姚晓瑜吃了几回羊头肉,总算碰着一回卖驴肉的,小贩没有白柜子,只有两个瞧着颇旧的藤条编筐,但被刷洗的很干净,里面的肉被排列的整整齐齐,瞧着令人颇有食欲。 “这个,这个,这个,再给我来些钱儿肉。” 小贩听到最后一句,唰的抬起了头,有些惊讶的瞧了姚晓瑜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切片,倒是旁边来买驴肉的不修口德,调笑着出声。 “小娘子这钱儿肉是买给谁吃的啊,要不要哥哥来帮帮你……” 钱儿肉是就是驴肾,因为切出来像铜钱才叫了这个名字,又因为切的时候多用斜切刀法,别名也叫斜切,但有些只瞧的见白臂膀的人,看到女子要这个肉就开始想入非非。 “这一块我也要了,切薄一点。” 姚晓瑜懒得理会这些脏耳朵的话,只让小贩切肉,那混混却觉得姚晓瑜是怕了他,动嘴还不够,手也开始蠢蠢欲动——然后就尝到了土豆大的拳头和拳头大的土豆。 前者是陶笑笑的杰作,一拳头打掉了混混的半口牙,后者是姚晓瑜的钞能力,旁边有个健壮的婶子挎着篮子来买钱儿肉,篮子里有个土豆,姚晓瑜出了一个铜元,婶子便欢喜的抓了斜切就走,生怕姚晓瑜后悔——土豆用一个铜元购买,是按斤来算的。 土豆到手的下一刻就进了混混的嘴巴。 “我真是太好心了,人家口花花,我还给他东西吃。” 姚晓瑜嚼着驴肉发表感言,别看这小贩只在掌灯后出没,但手艺是真的不差,嫩却入味,细而无筋。 陶笑笑想到被自己第二拳打掉满口牙,土豆怼进去疼的呜呜叫,她们走的时候还在边哭边扣土豆,边被疼的嘶嘶倒吸凉气的男子,认同的点点头。 “您太心善了。” …… 《回到大明》进入争霸剧情后,姚晓瑜卡文的毛病消失的无影无踪,以前是抓耳挠腮写不出几个字,现在是滔滔不绝墨水过段时间就换新,姚晓瑜借着这股气一个劲儿的往下写,生怕什么时候又脑子卡壳—— 章袖改回自己的名字,置办了合适的新户籍之后,没有在府城大肆购物,而是买了一头小毛驴,带着几斤粮食和剩下的银钱匆匆出城,往南走到还没乱起来的小县城后,才开始置办逃荒的家什。 板车,粮食,衣料,简单又轻便的锅碗瓢盆……章袖来的时候一人一驴潇洒自在,走的时候已经拉了满满一车东西,没用完的银钱也换成了花生大小的金豆子,藏在从头到脚的隐秘之处。 然后章袖就这么下了江南。 这个时候,包括到江南后一段时间的章袖其实都没有生出争霸的心思,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过一段自己的小日子—— 前世为了生存一直忙忙碌碌,刚稳定下来就穿越到这个时代,成为张二丫以后被亲情蒙了眼,铆足了劲头一拖二,变成张念恩后加上爱情的锁链,要维系整个王府吃穿用度,仔细想来,竟没有一时半刻是为了自己而活。 亲朋好友的放弃的确令人心痛,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何尝不是顿开金绳,扯断玉锁,让章袖能心安理得的不再继续为那些不值得的情谊而付出,过上自己的生活的一个契机呢。 章袖抱着这样的念头,晃晃悠悠的到了江南,路上不算十分平和,但大体还算顺利——姚晓瑜在翻过前面的大纲后,特意强调了一下章袖堪比楚霸王的武力值,于是这一路上她碰上的都是和善人。 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切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在冷兵器的时代,力大如牛的章袖堪比人形自走炮弹,任凭你千般巧技万种策,我自一力破之。 当然,姚晓瑜更喜欢将这种武力代替脑力创光的方式称为“我的超级智慧告诉我,该使用我的超级力量了。” 在掀翻三家黑店,端掉四个人贩子窝,打劫了五个山贼团伙,领了六笔抓捕逃犯的赏金后,章袖顺利的融入了江南烟雨,梳起长发摆了个小食摊悠闲度日。 半月,一月,半年……章袖以为自己会从小摊变成小店,然后或是招赘入门,或是收养孩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生,直到她看见一个老妇一头碰死在登闻鼓上,衙役却只是将尸首随手拖开,让人丢进乱葬岗。 “别脏了大人的地方。” 衙役们紧张的看着登闻鼓,对它擦不干净的慌张比看到人命多得多,章袖将这一切从头看到尾,才去打听那老妇的消息。 很好打听,也很寻常。 老妇一家本来是自耕农,有个儿子在镇上做些小生意,但上面有人瞧上他们土地齐整,便提出要买——每亩只给二百文,别说土地,连上面的庄稼钱都不够。 老妇家里不愿意,于是一周后,孙子淹死在了河里,两周后,快到定亲年龄的孙女办了丧事,有人刻意透了信,老妇一家明白了缘由,但惹不起,只能将口中的血咽下去,卖房卖地去镇上投奔儿子。 辛苦将摊位做大,好容易攒钱买下小店,有人却瞧上店面和手艺,儿子儿媳不愿意低价卖掉,让十年辛苦成空,于是一旬后,两人失踪在了采购食材的路上,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老妇报了官,用积蓄喂饱了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差役,却只得出个碰上劫匪的草草了解,老妇的丈夫气的半边身子瘫在了床上,只能靠人照顾着过日子。 “……最近听说她家那位生了病,她借遍了人也没瞧好。” 旁边的叹息在章袖的心里开了个大洞,风从身体中心吹过去,明明是夏天,却冷得慌。 这是章袖下定决心争霸,或者说造反的契机之一。 章袖本来根本没想过抢夺皇位,在后世的人眼中,皇帝这东西属于封建社会的历史糟粕,是要被扫进故纸的垃圾堆中的,直到一桩桩的惨案,一次次的失望,章袖也被一步步逼着成为反贼——她本无意逐鹿,却见苍生疾苦。 话语说起来有些空洞,却是章袖的真心实意。 而等章袖有了争霸的心思,她本想去寻个僻静的地方缓慢发育,毕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却发现了江南的优势。 都说江南风景好,田肥人易活,但繁华也意味着引人注意,富者阡陌连天,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真真切切见识过护官符的威力,造反后也更容易一条道走到黑。 除此之外,当地因为学风兴盛,去掉看不出来的思想道德,单从学识上来说,章袖能捞到的人才虽然没有上限,却八成有下限,而且因为人多,少一个两个不起眼,消失十个八个也引不起什么注意。 最后,因为当地商业兴盛,豪强众多,章袖那点子产业在里面不过是个小虾米,根本不会有什么人盯着她的账目,有些收入和支出也可以被合理合法的掩盖。 许多的汗水和努力,加上一点点的天分和运气,章袖就这么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大,直到蝴蝶以后的叫门天子事件依然发生,她也终于举起了章姓大旗,对着江南的达官显贵露出獠牙。[1] ----------------------- 作者有话说:【1】土木堡之变发生在1449年,《回到大明》中设定该事往后推迟了几年。 ———— ———— 第114章 在姚晓瑜的《回到大明》快要写完的时候, 陶金谷终于向她发来了工厂参观的邀请,姚晓瑜确定没跟自己的日程冲突后欣然同意,两天后, 裹成熊的姚晓瑜和陶笑笑刚下黄包车,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工厂的大门,就被陶金谷抓了壮丁。 民国写文日常 第90节 “可算是来了!” 陶金谷一脸激动的把姚晓瑜按在椅子上, 姚晓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上就多了一根钢笔,而陶金谷已经开始对面前的人群吆喝起来: “男左女右, 有花柳病生杨梅疮的自觉滚蛋,识字的自己填表给我审核,不识字的跟她说情况, ” 陶金谷指指姚晓瑜,见众人呼啦啦过来围了一圈,又吼道: “先填完表先审查,人数够了后面就不要了,不许动手,碰着她一指头直接不收。” 警告完在姚晓瑜面前争先恐后蠢蠢欲动的人群, 陶金谷伸出手准确的将人群里的矮小男人提溜出来,给了两个大嘴巴子。 “在我的地盘也敢偷东西,不想要命了吗!” 男人又是狡辩又是挣扎, 被陶金谷一拳捶到肩膀上,惨叫一声后顿时老实许多,忍着疼张开刚掉了好几颗牙的嘴求饶。 陶金谷也不多为难人, 利落的把人扒的只剩一条裤子后,随意点了两个壮汉去确定了裤衩子里面没有口袋,就把男人放了。 她的动作太快, 直到男人跌跌撞撞消失在街角,众人才回过神来开始翻兜摸衣服,一会儿的功夫,人群里就传来一声哀嚎。 “我的钱,这可是我做了大半个月才领到的工钱啊!” 说话的是个瘦小的男人,三角眼蒜头鼻,衣服被割开一道口子,直直的冲着刚刚贼被扒下来的一堆东西扑,被陶金谷用脚一挑往后摔了个屁股墩。 “你丢的钱是什么样子的,用什么装的,有多少?” 陶金谷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本来哭嚎着的男人声音一顿,卡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个数,至于荷包是没有的——他一个大男人,钱都是散着装在口袋里,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偷了。 “散钱没这么多,看来不是他偷的。” 男人说丢了两个大洋十九个铜钱,没在荷包里的铜元比他说得多,但银元只有一个。 陶金谷的话一出口,男人明白自己被识破,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人,好几个人对视一眼,闭上了自己想说话的嘴。 后面也有人说自己丢了钱,陶金谷一律按照跟男人一样的问话方式让人回答,能对得上的就还回去,到最后还有两个荷包并着一点散钱没人认领,陶金谷直接把衣服一卷打包,就当是自己的外快。 “分开排队,管住手脚。” 这事就是个小插曲,人群恢复平静后陶金谷继续招工,只是连陶笑笑也被顺手抓了壮丁。 “笑笑,有谁动歪心思你就放开手脚,我有钱,赔的起命。” 陶金谷的话里泛着凉,许多人见不得她一个女子开工厂,建厂房的时候就没少使幺蛾子,现在招工不捣乱她才奇怪。 不过那些人给的钱顶多也就够捣乱的挨个三拳两脚,落了颗牙齿都是不划算的事情,她这一嗓子赔命的话喊出去,他们多少会有些思量。 “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姑娘的力气比我还大,挽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挨挨皮儿破,擦擦儿筋伤!”[1] 之乎者也的书陶金谷是看不下去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她冲破了识字的关卡,但除了必要的阅读,她也就只看些白话文的小说,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茶楼的老先生开始讲《西游》,陶金谷听了一回便被迷住了,现在也能念叨些里面的句子。 “笑笑,你把她举起来,让他们瞧瞧力气。” 陶金谷轻声细语的对陶笑笑说道,又冲着要被举起来的女人递过去两枚铜元,言简意赅: “配合一下。” 女人本来不怎么高兴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笑成了一朵喇叭花,大大方方的冲着陶笑笑展开双手,陶笑笑也没说什么,单手抄起女人的膝盖把人一提,女人的海拔顿时高上了一大截。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陶笑笑只当没听见,在心里数了五个数,确定力量展现的差不多了,便将女人重新放到了地上。 众人震惊的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陶笑笑,又看向有点不自在的女人,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女人并不瘦小,一米六多的个头比一些男人还高,脸上还带着富贵的双下巴,一看膀大腰圆的身形就不是棉袄强撑出来的。 陶笑笑也不能说矮,只是跟女人一比……如果有人见到黄豆举起了蚕豆,大概就能理解他们的感受。 “人不可貌相啊。” 不知道是谁开的口,引来一片赞同声,现场的秩序一下就好了起来,众人都乖乖巧巧的排着队,有问必答。 …… “名字。” 姚晓瑜面无表情的问道,在心里后悔了一万遍自己之前说用表格筛人的建议,口头聊天比划不好吗,非得多嘴,这下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俺,不,我叫吴招娣。” 吴招娣紧张的说道,她很想进厂,爹娘说了,进了厂就不让她给查家做媳妇——查家是山里的,肯出两百个银元的彩礼,但他们那边很穷,女人是兄弟的共妻。 姚晓瑜在姓名那一栏娴熟的填好,觉得这家父母也是没长脑壳的:吴招娣无招娣,不就是不招弟弟吗,学着人家重男轻女也不瞧瞧自己的姓氏,万一生了个儿子叫吴有根,都叫没根,还念叨着香火有人继承,搞笑呢。 “年龄?” 招娣,盼娣,想娣,念娣,望娣,莱娣,思娣……姚晓瑜回想着之前填的各种名字,看着面前的第四个招娣,准备回头跟陶金谷提个建议,让叫这一类名字还成功进场的人把名字改了,什么这娣那弟,盼儿引璋,非要叫只能去叫毁天灭地! 当然了,明面上是不能这么说的,姚晓瑜打算搬出方便识别员工的理由——同姓的念娣有三个,来娣有五个,回头做工的一念名字,你叫张盼儿,我也叫张盼儿,到时候拿钱扣钱搞错了人怎么办? 姚晓瑜将进厂改名的事件在心里大写加粗:这些名字虽然没有增加她的工作量,却在精神上众创了姚晓瑜,她觉得自己一天活干下来,至少三天不能写《回到大明》,她怕自己被洗脑,写着写着就让章袖把皇位让给弟弟了! “地址。” 姚晓瑜公事公办的接着问,看着后面长长的队伍只觉眼前一黑——她怎么就交了这么个朋友! 绝望归绝望,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等最后一个人的表填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陶金谷把桌上的东西收好,殷勤的给姚晓瑜端来一个食盒,姚晓瑜打开一看,直接被气笑了! “我从早上忙到现在,你就拿口粥来打发我?” 要是陶金谷的解释不能说服她,那她们两的感情就完了! “你尝尝,这个好吃的!” 陶金谷露出讨好的笑,她今天是真心想让姚晓瑜来参观工厂,没有丁点让人干活的意思,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以为能很快结束的招工有姚晓瑜帮忙都拖到了现在——好在还是顺利搞定了,不但凑够了入职的工人,还多了三成备用人员,防止年后工人跑路影响工厂运行。 不过这个素砂香肠配粥是真的好吃,她用这段时间赚的钱发誓! 姚晓瑜将信将疑的吃了一口,舀粥的动作默默加快,等一碟子素砂香肠带着粥下肚,她的神情也放松许多。 就是这粥的碗只有现代酒店的容量,实在是有点少。 “粥是开胃的,这个是正餐,晚上我还订了一桌子席面,保证能吃个尽兴。” 陶金谷给姚晓瑜端过来一碗焖面,碗比姚晓瑜的脑袋还大,浅褐色的面条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肉酱,姚晓瑜夹了一筷子入口,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茭白丝?” 姚晓瑜仔细打量着上面的一层,才发现她以为的断掉的小面条是茭白伪装的,不过都这么冷了,陶金谷还能弄到茭白? “茭白……你说的是高笋吧,我让师傅随便发挥,结果做出来就是这样了,不过滋味不差。” 陶金谷想了想反应过来,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她知道姚晓瑜吃饭讲究个荤素搭配,但冬天除了萝卜白菜就是土豆冬瓜,好在昨天高价买的茭白还在,她就寻了个空档让厨子做了——结果厨子就给她端出来一碗肉酱焖面。 上次她看到这么有迷惑性的菜色,还是土豆丝炒姜丝。 手上新鲜素菜就这么点,再重做或者去酒楼订购也来不及了,陶金谷只能硬着头皮放过来,好在姚晓瑜不像不满意的样子。 姚晓瑜对茭白焖面很满意。 茭白丝清甜,肉末炒的火候恰到好处,面条极其入味,就是分量实在有点夸张,姚晓瑜努力的吃完一半就撑的在椅子上喘气。 ----------------------- 作者有话说:【1】挽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挨挨皮儿破,擦擦儿筋伤!——出自西游记龙王对金箍棒的评价 —————— —————— 第115章 姚晓瑜用焖面填了肚子, 总算是正式参观起陶金谷的工厂来,她在现代没有做过流水线,也没参观过工厂, 但面前的一切……透着一股淳朴的美感。 没有什么标准的厂房和高大的建筑,工厂就是几间平房,机器遵循了便宜皮实的准则, 其他的标准可想而知,不是说不能用,只是放在习惯了现代标准工业化的流程的姚晓瑜的眼中……显得颇为放荡不羁。 但就跟陶金谷对她炫耀的一样, 这样的工厂在上海的确不算差,毕竟许多纯人工的厂子里,甚至不会有机器和电灯。 二十一世纪讲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但在这个时代,姚晓瑜深刻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将工厂的黑烟赞美为黑牡丹——现在实在是什么都缺。 “你做冷制皂的话,压在肥皂上的钱够支撑两个月吗?” 姚晓瑜等陶金谷嘚吧嘚吧香皂的美好未来的嘴巴停下来,才有些担心的问道,冷制皂的颜色的确好看,但掩饰不了它至少需要放置八周的时间, 熟成后才能售卖的缺点。 工厂里是有仓库的,但按照陶金谷拿出来的模子,怎么都不像是能放两个月的产量的样子。 “为什么要把肥皂压着?” 陶金谷疑惑的看着姚晓瑜,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肥皂不是做出来就能直接卖的吗?” 姚晓瑜听到这句话,脑子嗡一声差点炸了——陶金谷刚刚还说自己瞧过其他的工厂, 就是这么看的?! “肥皂分热制和冷制,热制的生产出来就能用,冷制的要放一段时间, 不然会洗不干净东西,对皮肤也不好……” 姚晓瑜尽可能的用最简单的话跟陶金谷说了两者的差别,陶金谷沉默的听着,但牙齿一直在做咬合运动。 该死的犬养城太郎,嘴上说的一套一套,要不是姚晓瑜看出不对,她辛苦建立起来的工厂估计几个月后就要易主。 难怪叫这个名字呢,可真是狗爹养的狗东西! 如果现实世界有特效,陶金谷的眼睛里一定冒着愤怒的小火苗——她本来对日本人无感,但就冲着他们将自己当成傻子忽悠,从现在起,那群瘪犊子跟她不共戴天! 她并不怀疑姚晓瑜话语的真实性:犬养城太郎是上海名气最大,品牌知名度最高的肥皂厂的厂长,但市场占有率再大也不意味着垄断,其他的肥皂厂虽然小远少每个都占了,可只要肯出钱,加上一些人情世故,他们也不介意跟陶金谷聊天。 姚晓瑜要是胡说,她寻了其他的厂长一问便知,但她觉得姚晓瑜没那么无聊——用两人的情谊和信任换她一段时间的堵心?没必要。 之前因为犬养城太郎说话好听又热心,在肥皂的制皂和机械的使用上也一点没有瞒着陶金谷,她自己在机器到位后也试着做了肥皂,确定是能做出来的,才没有去花这笔不算小的钱去找其他的肥皂厂厂长,但现在瞧瞧,有些事情是真的省不得! 陶金谷咬牙切齿的将犬养城太郎的事情跟姚晓瑜说了,以前总是会露出震惊脸的姚晓瑜这次却是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让本来怒气冲冲的陶金谷面色一滞,有些奇怪姚晓瑜的反应。 “毕竟是日本人嘛。” 姚晓瑜很淡定,连旗子都挂着狗皮膏药,核污水都能鞠躬道歉的玩意,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不奇怪好么,她甚至还有点惊讶陶金谷只是被误导了肥皂种类,没碰上别的阴招。 “……其实碰上了来着。” 陶金谷有些尴尬,工人使坏,材料短缺,混混闹事,招工谣言……她一个都没错过,但因为背地里的勾当处处有,陶金谷确定不了这是单枪匹马的处心积虑还是不同团队的各出奇招——毕竟两年就从底层爬到现在的地位,虽然她自认问心无愧,但得罪的人也实在有点多。 姚晓瑜:…… 这人也就这么大点,是怎么拉到满身的仇恨的? 民国写文日常 第91节 姚晓瑜的疑惑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雷厉风行的陶金谷很快就接收了现实,将之前的冷制皂的打算全部推翻,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向姚晓瑜: “你知道热制皂怎么做吗?” ……姚晓瑜还真知道。 就跟美食博主家什么都有一样,网文作者的知识面有多么广泛永远是个迷,尤其像姚晓瑜这种写本书换个时代背景的,种田三件套可是古代穿越文必备,就是因为不是专业人士,只能说个大概,但对陶金谷来说也足够了—— 她没指望姚晓瑜能精通这方面的事情,只想听一下概括性的流程之类,防止自己再次被忽悠。 热制皂又叫土肥皂,一句话就能描述制作流程:油+火碱+水,加热搅拌。 陶金谷听着这一套简单的流程,问出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除了不用把油放凉,和冷制皂有区别吗?” 姚晓瑜摇摇头,看着陶金谷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叹了口气。 “很多东西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 她以前也碰到过这种类似的事情,习惯就好了。 陶金谷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平静的对姚晓瑜道谢,平静的接受姚晓瑜说给招娣盼儿改名的建议,平静的在晚上的席面上吃的酣畅淋漓,然后平静的抄着锤子,去租界敲断了犬养城太郎的腿。 过了几天,姚晓瑜跟陶金谷聊天的时候,好奇的聊起了报纸上的新闻。 “租界不是安全的地方吗,怎么还有熊啊?” 姚晓瑜说的是犬养城太郎的断腿报道——医生在过来查看以后,坚定的认为犬养城太郎看到有人打他是因为天黑加上疼痛产生的幻觉,这种伤势就不是人能够造成的力气,是熊或者其他的猛兽还差不多。 但关于猛兽的话经过八卦小报的添油加醋后,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租界的人开始觉得他们生活的地方并不安全,保镖突然在市场上变成了供过于求的存在,不是没有记者去找医生澄清这句话的原貌,但没人在乎更没人相信。 那句话怎么来着? 当真相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已经跑遍了大街。 “不过那只熊怎么没把这个瘪犊子弄死呢。” 姚晓瑜没注意到陶金谷的心虚,有些可惜的感叹,根据新闻上的报道,犬养城太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不当人的事情了,有些没陷入这个陷阱的,还会被用暴力手段恐吓。 比如那个远走他乡的小贩——做了三十多年的小贩,辛辛苦苦存了一笔钱,小心翼翼的想建一个肥皂作坊过点好日子,结果因为不知道冷制皂要放置直接成了黑心商贩,被用肥皂洗脸以后脸上出现湿疹的女子堵着门叫骂,最后钱赔了心气也没了,挎着篮子卖点小东西过日子。 【后来我想清楚了,是那个狗养的故意说的,但我没证据也惹不起他们,要不是今天我就要上火车离开上海,我也不敢跟你说这事。】 姚晓瑜想到小贩充满心酸的话语,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这个时代的人不相信天网恢恢因果报应,他们看到的从来都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能对未来有信心就怪了—— 犬养城太郎绝不止坑了一个小贩,而他只是这个时代的无数人渣的缩影。 …… 1917年1月1日,即民国六年的腊八节,姚晓瑜写完了《回到大明》。 章袖的争霸之路没有什么出彩,无非就是现代写烂了的审判老爷,分配田地,训练士兵,一城一步稳扎稳打,最后把叫门天子从皇位上踹下来的标准主线剧情。 除此之外,就是寻找良种,改进农具,招收人才,建设书院,研发火药,开放海禁,抵御外敌……姚晓瑜并没有刻意写观念方面的冲突,但男女平等之类的理念依旧在字里行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些剧情都写的很顺,直到写到章袖登基的时候,姚晓瑜卡了壳——她连登上皇位以后的工业革命和皇太女的故事都写了,章袖成皇的这段剧情却怎么都不能让她满意。 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姚晓瑜房间的废纸篓被填满了,周围也多出小山样的纸团,姚晓瑜才在深夜的时候,跟梦一样把这一段重写到了自己满意的程度。 而姚晓瑜的努力并没有被辜负,在年后刊登大结局的时候,这一段直接引爆了读者的情绪,甚至大臣和章袖的对话都成了流行语—— 这段剧情发生在章袖当着众人的面剁掉了瓦剌皇帝的脑袋后,说自己要登基的时候。 大臣们认为自己的脑袋没有刀子硬,想要服软,但章袖不按常理出牌,本来应该有的君臣拉扯根本没有出现,大臣们下不了台阶,然后这个时候救星出现:一个金发蓝眼,遗传了胡姬母亲的皇子蹦跶出来,说自己也有争夺王位的资格。 大臣们看看他,又看看章袖,毫不犹豫的跪下,恭迎女帝登基,然后就出现了那段著名的对话: 【“不是说男子是根,女儿没种吗?”】 【“没种总比杂种好!”】 【“不是说牝鸡司晨,女帝乱国吗?”】 【“女帝也比串帝强!”】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犬养是日本的正经姓氏。 ———— ———— 第116章 姚晓瑜将《回到大明》的稿子交给小说日报誊抄后, 就开始安安心心的过年,因为在家里的时候一直还被父母认为年纪还小,姚晓瑜其实对过年要准备什么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前两年一心忙着挣钱, 年关除了准备一些吃食,还有春联鞭炮福字之类的物件,也就这么马马虎虎的过去了, 但今年她提前完成了手上的任务,多出了大把的时间,便想将事情做的细致一些。 “……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姚晓瑜指指放在桌上的银元, 无视了周春花的复杂眼神——她怎么可能将宝贵的时间花费在置办物件上,上海虽然繁华,但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一年三节, 许多限时刷新的小贩会带着他们的新奇商品出现在街头巷尾,姚晓瑜可赶着去瞧热闹。 “走了。” 姚晓瑜并没有在家里停留太久,见周春花将采买过年物品的银元收下,便带着陶笑笑出了门,最近街口来了个动物表演的杂耍团,今个儿是最后一天, 她再不去瞧瞧就又得等明年了。 黄包车载着人跑的飞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街口,杂耍团那块已经围了好几圈人, 姚晓瑜牵着陶笑笑的手,三扭两转的挤到最前面,却没瞧见陶金谷口中的大狼小猴瘸腿虎, 只有一个下撇嘴三白眼的男人牵着绳,滔滔不绝的介绍手中半人高的狗儿。 这狗儿长得也不大一样,前脚爪子长, 后脚腿粗,面相竟然还有三分像人,姚晓瑜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心里有些不适。 “我家狗儿不一般,会唱歌来会算数,会写字来会打圈……” 男人念叨着应该是自己编造的顺口溜,见惯了现代聪明小狗的姚晓瑜听了两句便兴致缺缺,顺嘴问起旁边的人之前的杂耍团的去向。 现代的普遍观念是拒绝动物表演,但这个杂耍团不一样,他们的动物都是在自然中失去了竞争力的存在,狼的屁股少了大半,猴子的尾巴齐根断开,那玩球的老虎更不必说,腿直接就是瘸的…… 这种情况的动物在优胜劣汰的野外是活不下去的,动物表演虽然训练疲惫,但多少能混上一口吃食,姚晓瑜不知道它们想不想这么过日子,但活着应该比死了强。 “被这人赶跑了。” 姚晓瑜问的人刚好是来的比较早的一个婶子,她用鄙夷的目光瞧着给了狗子一巴掌的男人,对上小姑娘好奇的眼神,顺嘴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杂耍团今天高高兴兴的过来,结果这人提前在这里坐下死活不肯走,非念叨什么先来后到,逼急了就让身边的狗磕头。 “一声一声砸在地上可瓷实了,几下的功夫就见了血。” 婶子想起那场面都觉得揪心,这狗儿乖巧又聪明,也不知男人怎么下得了手。 那杂耍团能收这么多残疾兽,也都是心疼动物的主儿,见狗儿被折腾的头破血流也不忍心,最后叹着气去了另一条街,而男人丁点对狗子的内疚都没有,只胡乱擦擦狗头上的血,就嚷着让人围拢过来瞧狗子表演赚钱。 这边的两人谈论着杂耍团搬走的位置,圈子里的狗已经在男人的要求下开始表演,先是寻常的加减,然后就是邀请周围的人出乘除的算术,有人瞧着惊奇,还真问了问题: “四乘八是多少?” “汪汪汪……” 狗儿一口气叫了快三十声,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鞭子就甩到了身上——狗说不了话,叫一声就是数一下,没叫够就停是算错了,得罚。[1] “嗷呜……” 狗儿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姚晓瑜听着这声哀嚎,一边觉得不适,一边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哎,你们看,这狗还会哭呢。” 有人惊奇的感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瞧见了狗儿眼角的泪,一时间都啧啧称奇。 男人又让围着的人给狗儿出题,这次算的都是些小数,狗儿一口气叫的过来,总算没有再挨打,本来想走的姚晓瑜也停下来,死死的盯着狗儿。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就是只聪明些的普通狗,可直觉却在狂跳。 男人没发现姚晓瑜的不对劲,让狗儿算了会儿数以后又让它展示骑小车,然后是用两条腿跳舞,虽然动作都有些古怪,但这只是只狗儿,所以众人欢呼又喝彩,然后又问这狗儿什么时候能唱歌。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瞧一瞧看一看……” 这是杂耍之类的表演常见的招揽台词,男人不断将装钱的容器捧到众人面前,却只让狗儿表演踩球跨火圈,然后又是算术跳舞,先前说好的唱歌是一推再推,姚晓瑜瞧着狗儿的表演,眉头皱的很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从狗儿身上瞧见几分人样。 “有趣,真有趣!” 有个系着珍珠抹额的小少爷听到狗儿叫着算术,拍手笑着说到,男人多精明啊,装钱的东西转眼就递了过来,小少爷也不吝啬,直接丢了两枚银元进去,叮咚的声音格外悦耳,让男人脸上的笑夸张不少。 “您想听什么曲儿,我让这狗给你唱。” 姚晓瑜瞧着地上的狗儿,狗儿死死的盯着男人,眼中是恨意和抹不去的恐惧,看的姚晓瑜心里翻江倒海——动物也有情感,但这么复杂的情绪…… 姚晓瑜有些头疼的捂住脑袋,她总觉得自己离一些东西就差一层窗户纸,却怎么都透不过迷雾,而那边的男人已经让狗儿开始唱歌了——小少爷的零花钱抵得上他以前一天挣的,果然还是大城市好,要饭都能吃上荤汤腊水。 狗唱歌就是个噱头,众人已经做好了只听个调子的准备,但等狗挨了两鞭子开嗓他们便震惊了——声音有些含糊,但的确能听出字词。 相对于众人的惊叹,这段含糊但还算准确的歌声对姚晓瑜来说像是闪电,她总算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狗不对劲! 《子不语》中有一则故事,里面的狗儿前两爪长,后足如熊,耳鼻皆如人——但在故事里,这狗儿是用小孩改造出来的! 但她记得那狗儿唱歌挺清楚的……姚晓瑜上下扭头找着角度,瞧见狗仰起来的时候,喉咙上的巨大伤疤。 姚晓瑜觉得自己是个挺冷静的人,但当她瞧见正在讨好小少爷的男人,脑子还是嗡一下炸了。 “把他控制住……先别伤着。” 姚晓瑜低声对陶笑笑说道,心里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万一是她弄错了呢。 陶笑笑从不质疑姚晓瑜的指令,上前直接把男人手抓住,也不知道怎么从哪抽出来布条就开始捆绑,小少爷还没想出新的想听的歌,男人已经被绑成了大闸蟹,茫然的躺在地上。 本来陶笑笑的这个举动一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男人刚刚将全部心神放在讨好小少爷身上,将其他人当空气的举动让围观群众很不满,加上过两条街也有杂耍团,这些人便三三两两的走了。 陶笑笑绑人的时候,除了小少爷和护卫,剩下的拢共也就七八个,他们深谙知道太多死得快的道理,在陶笑笑动作的时候就干脆的跑了。 “顺着这条街左拐再右拐,有能看到老虎的杂耍团。” 姚晓瑜对跟着小少爷的人说道,她并不想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边,却也没有为难打工人的习惯。 小少爷的护卫听懂了,冲着姚晓瑜感激的点点头,配合默契的把人带走,姚晓瑜也让陶笑笑把男人带到角落里问话——她不缺钱,要是真的冤枉了男人,小少爷本来要给男人多少打赏她可以给双倍甚至多倍,就当是男人的精神损失费。 求求老天奶,让她知道这个瞧着就像个好人的男人带着的狗只是狗吧,她可以花钱买过来收养的,她真的很想花钱! 姚晓瑜虔诚的祈祷着,从没这么希望自己能把钱花出去! 希望破灭。 民国写文日常 第92节 …… “说说吧,他是哪里的人,怎么到你手上的?” 陶金谷微笑着问到,姚晓瑜确定狗皮下真的是个小孩以后,就把男人带到了陶金谷这边——男人不止造了这么一回孽,陶金谷手下有擅长大记忆恢复数的人,可以把男人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姚晓瑜没指望这个时代的国家力量,那群臭脚巡除了吃拿卡要根本不会做别的事情,至于从烂泥中找到沧海遗珠? 她一个抽卡都只能靠保底,被小黑盒鉴定为绝世非酋的人,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况且好人也干不了这一行。 披着狗皮的小孩瞧了姚晓瑜一眼,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闻起来苦苦的,她想了想没得出答案,就又死死的盯着男人去了。 爹娘的消息还在这人的脑子里呢,可不能让他跑了。 姚晓瑜将狗孩子和男人交给了陶金谷便回了家,一周后,陶金谷给姚晓瑜传了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男人吐出不少拐卖的信息,现在已经死了,坏消息是小孩也死了。 姚晓瑜:??? 陶金谷说起这事也是叹气:小孩的爹娘是普通人,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个女儿,从小当眼珠子看着,结果去买个糖画的功夫就被男人抢了,两人的魂丢了,一心想着找孩子。 一年前当娘的被逆行的马车踩了胸口,当场没了气息,半年前男人在找人的路上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睁开眼睛,连后事都是街坊邻居凑钱办的。 “那小孩听完就扑上去,把男人的喉咙咬断了。” 陶金谷想起地上掉落的小牙齿,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小孩把男人弄死,自己当晚也躺在地上没了呼吸,她找大夫看过,小孩因为换皮早就伤了根基,能活着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没牵没挂的,这口气自然就断了。 这孩子挺懂事的……走之前还专门拜托她跟姚晓瑜道谢呢。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小孩跟父母团聚了,三人下辈子会到现代,成为幸福的一家。 ———— 【1】作者自己深吸口气试了下,大概能叫二十七声,就以此作为角色的肺活量。 【2】出自《子不语》卷十,唱歌犬——前两足趾,较犬趾爪长,后足如熊。有尾而小,耳鼻皆如人,绝不类犬,而遍体则犬毛也。 ———— ———— 第117章 因为孩子的事情, 姚晓瑜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小年的时候才渐渐恢复过来,她出钱给明月收了尸, 将她和她的父母埋在了一起,还烧了许多的元宝纸钱,姚晓瑜不大信你牛鬼蛇神, 但倘若这世间真的有非自然的存在,她希望一家三口往后都好。 明月是狗娃的名字,男人只叫孩子狗, 但孩子的父母的邻居说了,小孩的名字叫明月,是孩子满月以后, 她的父母专门花钱找算命的取的,说以后小姑娘能长得跟月亮一样漂亮,日子跟中秋月一样圆满。 …… “这段时间没有人为难你吧?” 姚晓瑜一边把新的本子递给舒兰,一边问道,玛利亚说现在舒兰处于恢复的关键期,年注定是要在医院里面过了, 她没法让人吃上团圆饭,只能在细枝末节上多注意些。 “没有,大家都很好。” 舒兰的声音有些小, 却并不沉闷,她比上次姚晓瑜过来的时候又胖了些,但瞧着还是没什么肉, 基础太差了。 “你知道的吧,今年得在这边过年。” 玛利亚是个日理万机的主儿,姚晓瑜怕她忘了跟舒兰说这件事情, 索性自己的再说一遍。 “知道的,桃花已经跟我说了。” 舒兰的脸上有些失落,声音却很平静,不能见家里的确有些不好受,但比起二十枚银元,这又算不了什么,况且她在医院的日子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好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运气—— 舒兰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以前被大户人家聘去做过乳娘,回来以后虽然白胖了些,私下却拉着她大吐苦水:一条条规矩也就算了,因为怕乳汁不好,她们的吃食虽然能下奶,却连盐都不能放,一天两天还吃个新鲜,久了以后要不是有回家的萝卜吊着,活着都没什么意思。 象征性聊天的流程走完,两人又干巴巴的说了几句话就陷入了沉默,为了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舒兰主动伸手接过姚晓瑜买来的本子,却没注意到手蹭过放到腹部的,已经写满了的本子后,那个满是图画的本子便顺着惯性从床上落到了地上,正好砸中姚晓瑜的脚。 “……我不是故意的,我……” 舒兰有些惊慌的想要下床,姚晓瑜摇摇头把她按住,舒兰今天的活动量已经够了,再持续下去有害无益。 “没事。” 姚晓瑜蹲下把本子捡起来,本想直接还给舒兰,却瞧见里面的裙子样式,顿时手比脑子快的翻看起来,舒兰想将本子要回来又不敢动作,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姚晓瑜一页页翻看。 “……这都是你画的?” 姚晓瑜翻到最后一页,用奇异的眼神瞧着面前有些忐忑的女子,舒兰分不清姚晓瑜眼中的情绪,只能不安的点点头。 “我没有故意浪费纸张……” 舒兰的话没怎么被姚晓瑜听进去,她只是一昧的问着舒兰这些衣服是则怎么来的,绘画练习了多久之类的问题,舒兰虽然有些懵,却也乖乖的回答了,等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姚晓瑜有些支撑不住的在床边坐下,满脑子都是一行大写加粗的字体——舒兰是个天才! 只看了一本服装杂志,还是几十年前国外的那种,就能自己设计未来流行的旗袍,用铅笔练手几天就能将衣物上的鸟雀装饰画的栩栩如生……姚晓瑜想到最后一页的无袖短款青花瓷旗袍,看向舒兰的时候便颇有些痛心疾首——她被家里耽搁了啊! 舒兰以前也跟姚晓瑜说过自己的故事,没什么新奇,农家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嫁了个普普通通的人,婆家和夫家都没有读书的苗子,姚晓瑜给她买的本子和铅笔,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的纸笔。 农家攒钱不容易,通常都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笔墨这些东西他们是不看的——不识字,不实惠,舒兰长大些就在田间灶台忙碌,跟人比划衣服样子,就是她离设计和绘画最近的时候,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见过的东西有限,便也没有什么源源不断的灵感。 从家里到上海再到医院,舒兰见过的新鲜东西比她的前半辈子都多。 “舒兰,” 姚晓瑜用严肃的语调说道,舒兰从没听过姚晓瑜这么说话,有些心里发慌。 “你想不想多挣一点钱?” 玛利亚曾经跟姚晓瑜说过,舒兰虽然是她生平见过的恢复能力最强的女子,生育却也对她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如果可以,她最好不要再做重体力劳动——这是折损寿命的事情。 但在村里,即使是有福气的不下地,也要承担家里的劳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姚晓瑜并不觉得舒兰能够跳出来,但现在她看着手上的设计图,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姚晓瑜不担心舒兰会拒绝——田园牧歌不过是富家子的美好幻想,打拼出来的人记忆中的美好滤镜,真正的种田:一粒汗水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地中劳作是很苦的,即使是有现代机械的加持,也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 别看种田游戏在现代很流行,甚至都成为了种花人的识别标志之一,但鼠标上的点点点,键盘上的噼里啪啦和现实的种田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姚晓瑜有个朋友是种田游戏的狂热爱好者,从企鹅农场玩到星露谷再到饥荒,疯狂农场的十几部全都是全金牌通关,有一年兴冲冲的说她爸妈在乡下租了一亩地,扛着锄头就要去种豆南山下,结果三天以后就带着水泡狼狈回来,游戏依旧玩的火热,却从此再不提种地的事情。 “怎么挣钱?” 舒兰看向姚晓瑜,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她现在每天能做些手工活挣铜元,说实话,这个钱比在村子里挣得容易的多,但问她想不想再多挣些,那当然是肯定的。 她不懂那些说着“我不要很多很多钱,只要很多很多爱”的人是什么心思,反正她是真的想要很多很多钱,有钱多好啊,鸡鸭鱼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衣服买两件一件穿一件看,连下地都能买牛——舒兰在医院住了这么久,已经不是想着有钱后用金锄头锄地的舒兰了。 舒兰没指望能有什么大钱,但小钱到手也是不差的,给自己买个绢花,给孩子买个零嘴,这种私下的账也不好公家出钱,所以姚晓瑜是给她找到了别的手工活吗? 舒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姚晓瑜,姚晓瑜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神秘兮兮的给舒兰留下满头雾水,便带着从头到尾都画满了的本子走了。 …… “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肥皂用完了?” 陶金谷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油纸包递给姚晓瑜,姚晓瑜不客气的接下,将舒兰的本子摊开到第五面,半是嘚瑟半是询问。 “这种衣服做出来你会想买吗?” 舒兰的衣服修改是由小到大的,第五面的旗袍依旧是长袖到脚跟的款式,但扣子和衣领都有调整,腰部也略微收缩了些,跟这个时代常穿的旗袍有点不一样,但怎么瞧都比身上的要顺眼些。 “……你画的?” 陶金谷瞧着虽然笔触略显粗糙,却灵气十足瑕不掩瑜的衣服,沉默了许久才问道,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昨天蓝双语才跑过来倒苦水,说她的厂子现在就是半死不活的撑着,嚎叫着想要找到一个天才的服装设计师。 当时陶金谷看着喝了酒后怒吼,痛哭,尖叫,还满地爬行的蓝双语,实在是害怕极了,心里庆幸自己选了肥皂行当,冷制皂虽然瞧着各不相同,但热制皂大家都差不多,而且体积小藏着方便,街头巷尾就能甩出去不少。 虽然现在每天悠闲制作出来的肥皂还不能全部卖掉,但陶金谷已经计算过了,肥皂销售出去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多,只要再等等,工人切换到繁忙状态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等钱再多攒一些,还能琢磨着做点冷制皂,到时候就是个正向循环。 陶金谷现在主营热制皂,但她没有放弃冷制皂的广大市场。她每天都会单独做一点冷制皂放在角落,准备过了放置的时间就拿出去试水。 也不用担心会卖不出去,她原本的手下在陶金谷开了工厂以后已经自动分成了几条路,最常见的是爽快告别继续在批发的行当混/因为改变起了歪心思后得了报应,但也有一大部分愿意跟着陶金谷走下去。 而在愿意的这部分人中又分了两个选择,喜欢平静生活的进入工厂成为打工人,不想要固定工资的从陶金谷这边拿肥皂出去自行销售。 别看现在还有些乱糟糟的,等后面销售渠道建立起来,陶金谷的肥皂香皂以及还没做好的宏伟计划不说一定能销售掉,至少能有一个展示在客人面前的机会,而这已经足够在市场中占据优势。 陶金谷对软钉子有丰富的应对经验,硬碰硬也从来不怵,但要是连瞧都瞧不见,她有千般手段也没法子啊! 第118章 姚晓瑜展示出来的衣物绘画得到了陶金谷的充分认可, 确定这种设计图不是转瞬即逝的天边流星后,她打算做个中间人,约时间让蓝双语和姚晓瑜面谈。 “设计师是个新鲜东西, 我只瞧过绸缎庄子的花样子,一张两张也就罢了,现在不是一锤子买卖, 我混在里面不像样。” 陶金谷说的很诚恳,又保证自己在双方交谈前会打听出市场价,姚晓瑜欣然接受, 心里也琢磨着回头去磨大夫的时候,得顺道问问做衣服的收图纸的价钱。 她相信陶金谷不会骗她,但她怕有人不跟陶金谷说实话, 现在都是隔行如隔山,甚至不需要什么黑话,一个动作就知道同行的意思,比如典当行的报价。 姚晓瑜在现代的时候看过许多资料,其中有个故事就是说有人因为一些原因,想要把衣服典当了换些钱, 但典当行给的价钱比他想要的低,她就没有出手,打算去别的典当行看看。 做典当的人性子很好, 听到生意跑了也并不发怒,反倒将衣服折叠整齐还给他,他去了其他的典当铺子, 结果一家比一家价格低,不过每家都态度很好,把抖散的衣服又折好了给他, 而他最后还是卖给了出价最高的第一家。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典当铺子已经完成了无声的交流——折衣服是有讲究的,外人只当寻常,行里的人一瞧就知道。 具体的细节和价钱姚晓瑜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要看衣服的折痕还是褶皱什么的,有一道九折,有两道八折之类,那人觉得衣服折出来体面心里感激,原样拎着去下一个典当铺子,价钱可不就只能越来越低吗。 姚晓瑜从典当行的规矩想到土匪的黑话,也不耽搁脚下生风的上黄包车去吃顿好的,天气越来越冷,点菜一会儿就凉了,姚晓瑜索性带着陶笑笑去吃火锅。 “俺家今个儿也吃锅子呢,炉肉丸子的,等回去就煮上。” 车夫接了话,姚晓瑜有些诧异的瞧着他——除了特殊情况,姚晓瑜对黄包车的速度并没有什么追求,但车夫就是靠着拉客人赚嚼口,每次都跑的飞快,除了上车谈价下车要钱,一般也不会说什么话,但今天碰到的车夫好像不大一样。 姚晓瑜沉默了,车夫的嘴却没停下,他好像并不在乎姚晓瑜两人听不听,只是一边说话一边不紧不慢的向前。 “这车是我今天新买的,攒了五年的钱,我琢磨着得庆祝,拉着车出来就瞧见肉摊上有炉肉丸子,便赶着买了下来,因为是最后一份,伙计还多送了一份汤。” 姚晓瑜知道炉肉丸子,这也算是当下的特产——卖不完的炉肉和猪肉笃笃剁碎再捏成丸子,下油锅稍稍定型,在猪肉摊或者做盒子菜的店面里面都能买到,七八角钱一份,还送一罐子肉汤。 有些人家很喜欢用它在冬天招待临时的客人:买一份肉丸子,自家再准备些粉丝白菜豆腐,边煮边吃边聊天,又体面又快,滋味也差不到哪里去,姚晓瑜头一年来这边的时候,周春花过年的时候也买了一回炉肉丸子,滋味很不差。 “……二位是我今个儿拉的头一遭客人,去饭店的意头好,以后吃穿不愁。买了车以后也能歇歇了,等你们到了酒楼,我也要去打二两小酒,回家舒舒服服的吃个锅子。” 跟姚晓瑜想的一样,车夫的确不在意里面的人会不会回应,听不听的进去他的话,他只是纯然的,颠三倒四的跟一切事物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他有车了,自己买的车!用汗水换来的!没有借债! 车夫想到荷花前两天偷偷塞给他的炭,嘴角的笑就怎么都止不住,以前他自个儿都靠着车厂过日子,就算见了春花就跟心里揣了兔子也不敢来往——养活不了妻儿的男人成什么家呢,抱在一起哭着饿死吗。 但现在不一样啦,他有了车,以后不必交车份儿,到手的钱便能多留下一些,能养得起自己的女人,也养得活自己的崽子,若是运气好,没准过上几年还能再弄几辆洋车,到时候也租出去吃车份儿。 民国写文日常 第93节 …… 相对于车夫简单的丸子锅,姚晓瑜这边吃的就要丰盛的多,银炭的火精铁的锅,羊肉羊肝羊腰子,牛肉牛肚牛脑花,有些人讲究牛羊肉不能放一口锅,姚晓瑜糙惯了没这个忌讳,倒是瞧着加了葱姜蘑菇的清汤锅要了一份卤鸡冻。 这个时候的清汤锅其实更像是清水锅,卤鸡冻的作用跟现代的高汤块一样,放进锅里就化清水变鸡汤,但这一手现在只有行家才会,跑堂的听了姚晓瑜的要求以后,本来瞧着她牛羊肉一口锅吃的公式化笑容都热情不少。 “有什么素菜吗?” 姚晓瑜点了一堆肉后随口问道,冬天除了白菜土豆就是萝卜红薯,实在是腻得慌。 “早上有人送了二斤菌子,掌柜寻摸到两截小藕,三根黄瓜。” 姚晓瑜叹了口气,心里滴血的让跑堂把菌子切了片,黄瓜炒了牛肉丝端上来,然后坚决拒绝了龙舌兰——这玩意就是福建的芦荟,跟被称为胶菜的白菜一样改名换姓的货色。 火锅的菜色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一会儿的功夫便上的七七八八,姚晓瑜端着自己调制出来的料汁,一口肉一口菜的吃的不亦乐乎,还有些遗憾没有虾滑和金针菇这种灵魂火锅菜。 姚晓瑜吃饭不算慢,但等她填饱肚子放下筷子,陶笑笑吃东西的速度却一点都没有降下来,她抱着好奇的新奇想看看陶笑笑能吃多少…… “你以前是不是没吃饱啊?” 结完账下楼的时候,姚晓瑜有些不安的问陶笑笑,就算装肉的碟子大了点,分量少了点,但那——么高的一摞还是相当有震撼力,跑堂后面的表情都从看到大主顾的欣喜变成怕陶笑笑撑死在店里的担忧,更别提从头到尾直面的姚晓瑜。 “吃饱了的。” 陶笑笑说完就打了个嗝,姚晓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纠结饭量的问题,只是回去后塞了些钱给陶笑笑,琢磨着回头新衣服做出来给陶笑笑也准备一身。 她真的看不顺眼现在的衣物很久了! 民国在衣物方面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旗袍,长的短的半袖的无袖的各式各样,甚至在现代的小视频中掀起过一阵民国太太风,但跟后世一般的旗袍并不随着民国成立而流行,它们是到了民国十年之后才逐渐出现,现在女子穿的多数还是旗装。 宽袍大袖,平直线条,从肩膀到脚上的布料一样宽,姚晓瑜这种富裕的还好些,能在领口袖口之类的地方做些小巧思,有些女子寻到的裁缝不好,做出来的衣服的上身效果……姚晓瑜真的非常希望特别想要衣物方面的变革快些到来。 三天后。 姚晓瑜跟蓝双语坐在桌子的两边,茶水的热气丝丝缕缕的向上飘。 陶金谷只给两人提供了一个交谈的场地就溜了,好在双方都是都是诚心合作,除了价格方面有些争执,其他时候都聊的很愉快。 蓝双语拿了三张她自认为扛得住的图纸,准备在厂子里放手一搏,要是顺利销售后续也没有麻烦,舒兰的设计师岗位就定下了,要是扛不住……厂子都没了,也无所谓了。 这不是杞人忧天,大清虽然亡了,但清朝人还活着,就像每个朝代亡国后总会冒出些没有给旧国陪葬,却又忠于旧国的人一样,许多人也将清朝的一切依旧当成正统,其中不乏有权有势的存在。 蓝双语在衣物上的改变也是在赌,赌这种小事不会触动到他们敏感的,比傲慢与偏见里面的班内特太太的头痛病还要敏感的神经;赌后面掀起舆论战,他们也会是失败的一方—— 赌赢了,就可以继续在底线上跳舞,制作改变更大的衣物,赌输了……蓝双语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有时候总得破釜沉舟一回。 最先冲上去的人有最大的风险,却也能吃上最鲜美的一口肉。 “这钱您给设计师带过去,我现在就回去跟老师傅商量。” 蓝双语将银元推过来,脚下生风的走了,大规模的服装制作的准备工作多着呢,况且三张图纸里面有一张还是冬季的衣裙,要是她手脚够快,除夕之前就能做一批出来探查市场。 嗯,得先去准备合适的面料…… 姚晓瑜被雷厉风行的蓝双语惊的愣了愣,然后自然的将银元收好——这是提前说好的,不管后果如何,用了图纸就要给钱,如果蓝双语抗住了风雨,舒兰成为了她厂里的设计师,设计衣物也是要单独算提成的。 “谈的怎么样?” 陶金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笑眯眯的问道。 “等衣服做出来,你让她给我家里留……五套。” 姚晓瑜没有正面回答,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陶金谷眼睛一亮,打定主意自己也要留上几身。 第119章 腊月二十五, 陶金谷派人给姚晓瑜送了信,说衣服做好了,姚晓瑜带着陶笑笑匆匆赶过去, 就被房间里挂好的冬衣迷了眼。 衣服是上袄下裙的经典款式,但袖子做了回缩,胸口向下的地方坐了收腰, 姚晓瑜翻开盘扣的衣领,手伸出去只觉一阵暖意。 “这刺绣是所有的衣服都有的吗?” 姚晓瑜摸着袄裙上的花纹问道,每套衣服上的布料和绣纹都是撞色的搭配, 但没有出现东北大棉袄那种让人眼睛疼的红绿款式,瞧着都挺舒服。 这个款式按照她以前写文查找的资料,应该是在十来年后才会出现, 现在蝴蝶的翅膀一扇……舒兰真的很有天分。 但衣物的制作不是门槛,真正的难关还是在售卖之后,姚晓瑜希望蓝双语能够撑下去,新世界的大门只要推开一道缝,后面的改变就会容易不少;即使有暂时性的后退,也只是事物的螺旋上升。 “便宜的没有, 我要的是最贵的款式。” 陶金谷回答的坦然,也不担心姚晓瑜会不付钱——这人可一向不会亏待了自己,况且这衣服也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姚晓瑜的确没有换低价款式的意思, 付了钱后甚至问起能不能定制,批量制作虽然成本低,但多多少少总有些不合心意的地方, 与其事后修改,不如开头避免。 陶金谷对蓝双语那边的事情也只了解个大概,也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只说回头会帮姚晓瑜问问,姚晓瑜便高高兴兴的走了,陶笑笑沉默的跟在她后面,手上拎着的跟糖葫芦一样的油纸包都快垂到地上了。 这个时候装东西一般都是用藤筐草篮木盒,或者是用布包好,打包袱的俗话就是这么来的,但姚晓瑜今天来的时候没考虑运输问题,只能让陶金谷帮忙,陶金谷便寻了油纸草绳,跟栓药包一样把衣服一个个栓好。 陶金谷这边做的是肥皂的小生意,但因为是批发给其他人售卖,一般都是用油纸包了给人,有些手松的小贩会把这油纸裁了,买肥皂的时候用来打包。 而有些节俭的会用荷叶或者大树叶打包,还有更省的干脆草绳一系寄出去,至于油纸当然是自家用或者退回陶金谷的工厂——工厂会用低价回收这些油纸,然后下次再包其他的肥皂。 不过现在的热制皂可以这么粗糙着来,冷制皂想要赚钱,就得在商品和包装上做的精细些,比如…… “哪里来的小贼!” 陶笑笑的爆呵打断了姚晓瑜的思路,她抬眼就瞧见前方有个狂奔的男子,陶笑笑在后面飞奔,男子手上的油纸包瞧着很是眼熟……油纸包?! 姚晓瑜下意识的撒腿跟上,脚下避着人,眼睛却瞧着陶笑笑的手,一二三,加上男人手上的两个大包,数量对上了! 姚晓瑜还没来得及生气,陶笑笑已经追上了男子,一脚把人踹到了地上,声音可大听着就疼,让旁边的人自觉摩西分海,给陶笑笑留出教训人的空间。 “误会,误会……” 男子试图狡辩,他长了张憨厚的脸,瞧着很是令人信服,围观的还真有人帮着说话,陶笑笑不想自己被冤枉,踩着男人的胸口夺过油纸包,展示上面被割断的绳子。 “你从我身边过,我手上提着的东西就轻了一截,这绳子割断的地方跟我包裹断裂的一模一样,有什么误会的。” 陶金谷用来捆油纸包的草绳头尾都被火撩过,带着燃烧后的黑灰,而断开的油纸包只有一段有这个痕迹,便是没寻到小刀,也有天然的证据。 “冤枉,冤枉……” 男子还在喊冤,赶上来的姚晓瑜听得心烦,摸摸额头上的汗水更是心头火起,偏男子这个时候还不老实,手腕一翻指头上就夹了刀片,冲着陶笑笑的踝割去,这一下若是划实了,陶笑笑的脚筋都要断开。 “你敢!” 姚晓瑜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猛的踢在男人手腕上,刀片在空中划过银光,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姚晓瑜却还是气得慌,直接往男人的两腿中间一踩。 “噗呲!” “啊——” 男人的惨叫让围观的男性默默并拢双腿,姚晓瑜捂住耳朵满意的点点头,她刚刚听到了类似鸡蛋碎裂的声音,就现在这个医疗技术,这男子妥妥的没救了。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男人的惨叫声弱下来后,便眼角划过一行清泪,心如死灰的喃喃自语,姚晓瑜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二两肉比命重要的心态,但她选择尊重,便配合的找起刚刚落在地上的刀片……刀片呢? 姚晓瑜看向空无一物的地面,又看着各种各样表情的围观群众,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手速当真是极快的,但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男人的这个要求也不好不满足,所以她非常体贴的让男人再等等: “你的刀片找不到了,等我找找匕首放到哪里,再给你抹脖子哈。” 男人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挣扎起来,叫喊着一些杀人凶手之类姚晓瑜听不懂的话——明明是男人自己说不想活,求着她把他弄死的,她只是好心帮忙实现愿望的善良姑娘,跟这些话有什么关系。 但男人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他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在断了一条腿后终于从陶笑笑的脚下挣扎出来,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姚晓瑜叹了口气,边走边对陶笑笑吐槽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围观群众:…… 可能男子有自己的情报网,后面再没有人打油纸包的主意,五套衣服平平安安的到了家,姚晓瑜有点小仪式感的把自己洗刷刷完毕,才把新衣服穿到了身上—— 现代的新衣服要过一遍水,但这个时候的衣服大多是天然染料,过一边水就旧一分,陶金谷说衣服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清洗过,姚晓瑜看着自己身上的里衣,决定相信这句话。 左右睡觉的时候也要换上专门的睡衣。 衣服穿好,对着镜子照一照,美滋滋的转个圈,再下楼展示一下,开心! 姚晓瑜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亢奋的情绪淡去,均码衣物细微之处不合适的地方也浮出水面,但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姚晓瑜准备等衣服正式上市了再去裁缝铺子修改一下。 腊月二十八,蓝双语工厂的窄袄裙已经分到批发商手中——这套衣服的腰上略窄,因此得名。 这是蓝双语破釜沉舟的尝试:她这次只生产了这一款衣物,只是根据绣纹纽扣样式之类的细节分了售价,若是销量不差,第一步就算走出去了,若是女孩们接受不了……呸呸呸,肯定能大卖的。 蓝双语努力说服着自己的时候,商铺已经挂上了这套袄裙,小贩也带着衣物到了自认为能卖出许多的地方就位—— 游乐音是女子中学的一名学生,这天上课的路上,她瞧见有小贩在学校门口卖衣服,她家境不错,衣物都有专门的裁缝制作,一般瞧不上外面的衣服,可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她的视线就没法从那些衣服上移开了。 布料一般,刺绣尚可,应该是半工厂的产物——这个是她娘发明的,所谓半工厂,就是机器和专人手工的结合,这个衣服是流水线的产物,但上面的绣纹却是绣娘一针一线做出来,这种袄裙便是标准的半工厂。 这种东西她们家是不大用的,一分钱一分货,尤其是衣服,工厂做出来的永远比不上手工,量体裁衣是最贴合的制作方式,流水线产品要完全适合自己,总是要进行种种修改,这些细节实在是很折腾人。 游乐音觉得自己应该接着往校园走,但事实是她停了下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游乐音已经完全跳过了问价付款的环节,带着她瘪了些的钱袋和打包好的衣服进了校园。 哎呀,都进学校了,也不好出去把衣服退了,那就先留着吧。 游乐音说服了自己,将衣服抱的更紧了些。 …… 百里钰皱着眉,心事重重的走在路上,却突然听见一阵叫卖声。 “好衣裳,新衣裳,顶顶好的漂亮衣裳……” 百里钰有些无语的看向声源处,很想知道连吆喝都编不好的小贩长什么样子,以后买东西的时候避着点……那是什么?! 百里钰上前几步,仔细的瞧了瞧小贩刚摆出来的袄裙,甚至上手碰了碰,小贩也没制止——衣物上没补丁,指甲上没黑垢,梳着女学校的发式,一瞧就是个大方的主儿。 大方个屁! 小贩瞧着百里钰走远,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穿衣打扮都像模像样,居然还连一个铜子儿都要计较,果然是愈有钱,就愈是一毫不肯放松! 百里钰不知道小贩对她的吐槽,只是欣喜于自己在预算内买到了适合相亲的衣物。 小贩的推断其实没错,百里钰的确是女学生,也是个大方的主儿,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家道中落,一文钱都得掰成两半花,要不是为了跟上官家的小公子相看,她是决计不会花钱买新衣的。 女子的投胎和嫁人都是改命的机会,前者百里钰抓住了,只是没想到世道瞬息万变,她家就这么败落下去,好在还有后者——上官家富甲一方,只要能嫁进去,就能重新过上穿金戴银的日子……也能将最后一学期的学费交上,拿到毕业证。 百里钰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女子,她已经过够了穷日子,也吃不得奋斗的苦,所以她费尽心思入了上官家的眼,得了一个相看的机会,只要小公子不反感,她的好日子就稳当了。 小公子十几岁,正是年少慕艾的岁数,她的容貌不差,配一身好衣服定能令其满意——相看是一场战役,将军上战场要有铠甲,这身裙袄便是她的战袍! 民国写文日常 第94节 第120章 新款的袄裙一炮而红, 过年也阻挡不了人们赚钱的热情,批发商们挤在蓝双语的工厂门口各显其能,只想要多拿一些衣服份额, 更下面的小贩更是发了狂,好想要把明年一整年的钱都在这几天赚到一样—— “瞧一瞧,看一看, 新年新衣新气象,财源滚滚一整年!” 财神爷总是不分时空身份的受欢迎,不然也不会有人过年做送柴的生意, 听到吆喝的人下意识的向着发声音处去瞧去,然后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女货郎身上的衣服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好奇的人群很快围成了圈,货郎热情的吆喝着, 全方位展示着衣服的上身效果,虽然摊子上不能试衣服,但瞧见货郎的打扮后,依旧有许多人心动,在头一个身形与货郎相似的女子掏了钱以后,衣服便一套接着一套卖了出去。 “您的衣服和头面已经装好了, 两朵绢花也放在里面。” 货郎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她将自己当模特的时候并不只卖衣服,还自己进了一批头面和鞋子增加利润, 她满脸堆笑的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便背着背篓飞快的消失在巷子里,也就几十秒的功夫, 臭脚巡便匆匆赶了过来,见没有油水可捞,便气哼哼的走了。 货郎在巷子里三绕两拐, 一蹦五跳的甩掉了跟在后面的人,才小心翼翼的往家走,等把门窗都关严实了,确定没什么偷听的人后,她才点了桌上的灯开始数钱。 碗装的棉籽油点起来的光线很暗,但大洋银角子和铜元还是能看清的,货郎小心的将不多的大洋相互敲击,生怕收到了夹洋铜钿, 夹洋铜钿是私铸的银币,因为里面的银金属含量少,价值要比正常银元低,她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收了一枚损失都挺大的。 好在都是足斤足两的真银元。 数完大洋数银角子,数完小洋数铜元,所有的数字都记下,货郎算了半天,将一部分钱放到家里,拿着另一部分出了门——绢花发钗都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得再去买一批。 …… 卖货的手段总是传的很快,第一个吃螃蟹的女货郎将自己当成衣架子后,别的货郎也渐渐跟上,将衣服穿了当成天然的揽客招牌:自从苗柚金的故事刊登以后,做生意的女子便渐渐多了。 再卖力的吆喝也没有衣物直接上身的效果来的显著,男小贩们意识到女郎的优势后,纷纷开动脑筋,或是请亲朋好友帮忙,或是咬牙出钱雇人做衣架子,总之一定要有一个能展示出衣服美好的人体模特。 有些孤身一人独来独往,经济状况又糟糕的小贩,干脆一咬牙一闭眼,将这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了揽客,还别说,除了自己有些别扭,口罩一戴堪称客似云来。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蓝双语工厂生产的第一批新款袄裙正式开始销售,等到元宵节当天,街上的女郎有不少都穿上了这身冬装,连裁缝铺绸缎庄里也能定做这类袄裙。 上海的新闻界对社会现象向来敏感,但年前的和平理念已经让反对者失了先机,虽然依旧有不赞成新款服装的文章面世,却并没有掀起太多的风浪,等到上流社会的女眷也穿上了这款衣物后,本就不强烈的反对更是烟消云散,蓝双语最大的劫数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过去—— 然后转移到了姚晓瑜身上。 这些人招惹不起真正有权有势的人,便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到了《回到大明》的章袖身上,时隔多日,破口大骂牝鸡司晨的各类文章再次席卷而俩,成为女皇的章袖连着作者一条小鱼被骂的狗血淋头。 “最近别看报纸。” 皮康秀一边翻开姚晓瑜的稿子一边说道,姚晓瑜被桌上的果子酸的倒牙,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最近的报纸没什么敏感话题啊? “你的文章极好,那些人的话别放在心上。” 皮康秀除了编辑的主业,偶尔也会写点东西投稿,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出那么多恶毒的语言的。 “哦,那些啊。” 姚晓瑜总算是明白皮康秀在说什么了,不在意的挥挥手。 “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她早就习惯了。 姚晓瑜甚至觉得他们的语言和角度都重复的让人厌烦,天天就知道最毒妇人心牝鸡司晨,连点新意都写不出来,瞧着她想睡觉。 街上的孩子还会说两句“没种比杂种好,女儿比串儿强”呢,这些人永远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有时候姚晓瑜都觉得他们可能绑定了什么黑粉系统,写出来的许多东西都是为了黑而黑。 皮康秀听出姚晓瑜没说完的话,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那些苛刻到极致的语言就不该出现……姚晓瑜被皮康秀的眼神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在皮康秀很快就低头看稿子去了,姚晓瑜也得以解脱。 这次姚晓瑜带来的是新文的稿子,章袖称帝以后《回到大明》就已经到了尾声,皮康秀已经催过好几回姚晓瑜的下一本书,但直到今天姚晓瑜才把稿件拿过来。 新的故事,新的开始,这次的主角姓杨,叫杨顺心,是个有着明亮眼睛的普通女大夫,书名就叫《杨顺心行医记》。 杨顺心出生在郎中家里,但并不是什么杏林名家,她的爷爷是个只会治疗头疼脑热的大夫,虽然没对儿子留一手,但因为本身学识有限,杨顺心的父亲也只是个普通大夫,不过家里的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绝对称不上清贫。 杨家较好的生活水平倒不是因为祖辈的积蓄或是碰上什么富贵的奇遇,只是单纯的因为杨爷爷只生了一儿一女,而杨父也只生了一儿一女,人少资源多,自然也就没那么紧巴巴。 跟许多医馆一样,杨家医馆是自家人的天下:杨老爷子是定海神针,每天坐在家里喝茶,只打高端局;杨父是常青树,寻常的医馆坐镇,外出看诊都是他的活计; 而杨顺心两兄妹则在医馆揽着药童的活计,从药材的炮制到熬煮再到招待客人都是他们的事情,是医馆没工钱的预备小牛马。 这还是靠着血缘关系才能得到的职位,别人想在医馆工作杨家也是不收的,原因无他:真能学到东西。 有些人家收学徒是为了寻个使唤的人,三年到了直接把人赶走,杨家做不出那种事情,也不想让别人抢了饭碗,索性就不收学徒,但这话不会往外说,怕惹上麻烦,杨家一般都说要从小教导孩子。 其实杨顺心对在医馆工作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比起跟在杨母身边,医馆的日子一下就变得非常快乐,所以她费尽心思跟哥哥一起挤了进去,然后在回家的时候跟杨母撒娇——杨母的思想有些古板,并不喜欢女儿抛头露面,但爱女之心打败了封建主义,撒撒娇也就没事了。 杨母不掺和医馆的事情,她扛起的是大后方的职责,整个杨家的衣食住行,人情往来,红白喜事都是她负责,不过家里雇了佣人打理日常起居,她真正要做的家务并不算多。 杨顺心小时候并没有被刻意教导,她哥哥杨顺义也一样,他们都是耳濡目染的学医,比如处理通脱木的时候,父亲或者爷爷就会告诉他们要怎么做,这个药材对应什么病症,两个小孩想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干过吧通草卖给手艺人,然后用钱买糖吃的事情—— 通脱木里面有通草芯,推出通草纸以后可以做成通草花,在这个时候是很受欢迎的首饰。 当然,杨顺心和杨顺义在吃了糖以后毫不意外的被发现了,然后公平的摁在长凳上打屁股,兄妹俩哭的抽抽噎噎,赌咒发誓说下次不敢再动通草纸了。 然后下次就卖了药材铺的小茴香。 …… “噗嗤!” 皮康秀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这小孩写的实在很真,让他想起自家和亲戚家的孩子,那群让人又爱又恨的皮娃娃……等等?! “你告诉我,顺心和顺义不会跟丁娴一样吧?!” 皮康秀想到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姚晓瑜的第一本书他可记得清楚,前面的青梅竹马写的有多甜蜜,后面就有多么痛彻心扉,这次虽然不是小情侣而是兄妹,但也是一男一女,开头又可可爱爱,实在是很难不让皮康秀联想到丁娴传的开篇。 不能说皮康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在是丁娴传给人的刺激太大了! “嗯?” 正在跟山楂较劲的姚晓瑜茫然的抬头,皮康秀说了什么丁点没听进去,满心都是皮编辑从哪里买来的酸楂,都说北方有种烈酒叫闷倒驴,这山楂能独称一个酸倒牙! “不会,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事。” 皮康秀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终于听清楚的姚晓瑜猛猛摇头,杨顺心人如其名,一辈子都跟轰轰烈烈搭不上边,只会过着自己顺心如意的小日子,没什么跌宕起伏。 皮康秀松了口气。 第121章 新文顺利过稿, 姚晓瑜哼着歌带陶笑笑去吃大餐,西北馆子的全羊宴分量十足,两人吃的酣畅淋漓, 陶笑笑吃撑了桌上也没杯空盘净,最后是带着打包了小半只羊的食盒走的。 “晚上用它煮面?” 姚晓瑜嘴上问着陶笑笑,心里还在想着刚刚桌上的奶油栗子面儿, 那是用炒熟的栗子反复碾粉过筛,加上新鲜奶油后,在上面嵌一颗红樱桃的点心, 或者说是小食? 姚晓瑜不是专业食客,分不太清这些称呼上的区别,但不妨碍她享受美味:这个时节新鲜樱桃还没上市, 跑堂明说是用罐装的樱桃,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樱桃的滋味类似现代生日蛋糕上点缀的甜滋滋,配上栗子粉和奶油丁点不腻,不知不觉一盘子就下了肚。 要不是跑堂说奶油栗子面儿只能随点随吃,姚晓瑜真的很想打包几份慢慢享用。 带着点不能随时享用心仪美食的小遗憾, 姚晓瑜三拐两绕的进了缝穷屋,里面的女人瞧见她的脸,便将几个油纸包拿出来。 “已经修改好了, 也过了水。” 油纸包里装着蓝双语工厂生产的衣物,姚晓瑜本来打算衣服一正式推入市场就来修改,但冬天实在是不想出门, 一直拖到现在才算是把衣服带了出来。 “剩下的钱。” 姚晓瑜也没检查,直接将剩下的钱付了,带着陶笑笑转身就走——她之前已经在这些人面前展示过陶笑笑的武力值, 衣服真的有问题的话,应该急的是缝穷屋的人。 回家后姚晓瑜就将新衣换了上去,修改了亿点点细节的衣服穿起来更舒服合适,瞧着也更顺眼了些,姚晓瑜满意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准备明天就去找舒兰。 …… “您的意思是,有人瞧上了我画的这些衣服图样?” 舒兰瞪大了眼睛,似乎碰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姚晓瑜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疑惑,两人交谈半天姚晓瑜才知道舒兰一直觉得自己在拾人牙慧。 姚晓瑜:…… 总之,最后还是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蓝双语并没有因为舒兰的表现就故意压价——种花的土地太多,寻常的天才也并不需要多么费心,但天才和天才之间是不一样的,舒兰有着足以令资本发疯的本钱。 现在的舒兰瞧着并不起眼,但她不会一直这么平凡,蓝双语比谁都知道红气养人的道理,只要她的脑子还在转,手还能画图,功名利禄自然会冲着舒兰扑过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结个善缘。 两人签了契书,蓝双语瞧着还在念叨这些钱能让孩子读多久的书,在家建多大的房,买多少的田地的舒兰无声的笑笑,挺直脊背不紧不慢的走出医院,反倒是旁边的手下有些担心: “舒设计师只做几年就要回家,那我们的厂子怎么办?” 蓝双语停下脚步,在被寒风吹红了脸的婶子的摊位上买了个刚出锅的鸽蓉酥饼,一口咬下去便尝到酥润的饼皮和鲜嫩的馅料,享受的眯了好一会儿眼睛,咽下去才开口。 “不会。” 手下听着这个回答一脸懵,有种蹭着老大英语课,老师提问a还是b,她哆哆嗦嗦的回了个or的抽象美感,不过她的心也定了下来——蓝双语不着急,那就肯定没问题! 至于为什么回答牛头不对马嘴……老大肯定有自己的心思。 手下脑补出一场大戏,但吃着馅饼的蓝双语是真的在很认真的回答问题,她的“不会”说的不是厂子,而是舒兰不会离职。 现在的舒兰可能还觉得操持家务的日子很不错,但尝过靠着自己双手挣钱的滋味,尤其是她能靠着天分带来不菲的收入后,舒兰便回不到以前的日子了——蓝双语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若是女子爬上高位,便会知道权利和金钱才是最好的补品,大补! 或许有些女子天然爱好相夫教子生活,但舒兰绝不是其中之一,蓝双语在舒兰的眼睛深处瞧见了和她相似的东西,虽然被埋藏的很深,还又小又弱的奄奄一息,但只要给些养分,它们便会跟疯了一样成长——蓝双语也是这么过来的。 “吃包子吗,我请你。” 捕捉到一个天才设计师的蓝双语心情很好的问手下,手下茫然的抬头,嘴巴里就被塞了个半张脸大的包子,她呜呜呜的抗议,蓝双语咽下最后一口馅饼撒腿就跑,这动作对女子有些出格,但旁人只是惊异的瞧了两眼便移开视线。 自从上海蹦出了一条小鱼,报纸上虽然三天两头的开启骂战,对女子的束缚却悄悄的少了些。 …… 《一条小鱼颠倒阴阳乱乾坤,其心可诛!》 姚晓瑜饶有兴致的看着报纸上大黑字的标题,为自己黑子的速度惊叹了一下。 算算《回到大明》刊登的时间,再悄悄这个日期,这位背后有人啊,她也是出息了,竟然有这么重量级的黑粉,让她瞧瞧这位写了什么—— 姚晓瑜面无表情的放下报纸。 这么大的标题,通篇都在叭叭自己的那点子事情,还摔跤了要怪章袖登上皇位牝鸡司晨,咋不把他被上面的嘴呛着下面嘴张不开的事情也跟章袖挂钩呢。 浪费了她足足三分钟的时间,就为了看这个人的钞能力吗! 姚晓瑜面无表情的将这页报纸扯出来,准备回头给姚晓丽当擦屁股纸用。 …… 民国写文日常 第95节 《回到大明》在报纸上被骂的轰轰烈烈,也并不影响众人购买的热情,别的文章被这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挑剔可能会有许多人犹豫是否要花钱,但一条小鱼从刊登第一篇文章就伴随着腥风血雨,众人第一次抗拒,第二次担心,第三次紧张……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报纸上照旧的骂,他们跟平常一样的买,识字的一头扎进《回到大明》的世界,不识字的便带报纸各显其能,或是蹭说书人的场子,或是让识字的亲朋好友人帮着读给她/他听。 茶馆。 身上少了几个补丁的众人在高声谈笑,上面的老韩头在吃透着油的大肉包子,跑堂时不时端一碟瓜子之类的零嘴出来,掌柜的孩子在角落悄悄吃着鸡蛋面,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老韩头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一气喝了小半杯水,终于将醒木一拍开始说书,他本应该是一年比一年老的模样,但最近两年却瞧着越活越年轻,老韩头以前总觉得自己活不过冬天,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十年。 “咳咳……” 室内很快安静下来,老韩头翻开《回到大明》的大结局,开始一字一句的清晰的念起来。 【“你们总说以前没有这回事,那若是没有武皇即位,我是不是也不能登上皇位?”】 【“若是女子站起来而男子倒下去,那么只能说明男子站立的时候,一直踩着女子的脊梁。”】 【……章袖的下一任传承者是女人,再下一代还是女人,等到了几百年后,章袖原本生活的时代,女人过的日子竟是比她上辈子还好……】 老韩头读完最后一个字,茶馆依旧意犹未尽,于是老韩头又将新文预告念了一遍,众人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被新书吸引了注意力。 “小鱼会写什么大夫的故事?” 一个壮汉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好友,兴致勃勃的问道,也不知道这一条小鱼是什么人,每篇文章都好听的很。 “我只知道一点。” 好友成功将壮汉的好奇心勾了起来,等对方说尽了好话,男子才吐口: “下一篇故事的主角依旧是女子。” 壮汉翻了个白眼,为自己刚刚的做小伏低深深羞愧,唯一庆幸的是他只动了动嘴皮子没花钱,除了心灵受到伤害,没什么明面上的损失——谁不知道下个故事肯定又是个女娃子?一条小鱼又不写男人的故事。 他家囡囡都因为一条小鱼变了许多次愿望了,丁娴传连载的时候嚷着要出国留学,苗柚金流行又嚷着要当工厂的主人,现在又说要考大学,要去以前的时间里当皇帝,他还得陪着笑脸跟着一起学英语,看人家怎么管理工厂,补充学校的知识,兼职当太监。 哦,现在新的文章出来,他闺女八成又想要去当大夫了。 壮汉真诚的希望这次的主角医术不要这么高,不然他又要背汤头歌又要充当病人,实在是撑不住,尤其他还在机缘巧合下围观过老大夫用蟒针,那一棍子戳下去…… 不给自家姑娘看一条小鱼的新文章? 那怎么行,虽然小鱼每次都会带来新的折磨,但劝学也是真的啊,他闺女现在的成绩越来越好了,老师跟他说了,按照这个趋势,他家囡囡以后是可以考上中学的! 他和囡囡娘没什么本事,管不了女儿一辈子的吃穿不愁,但只要有了中学毕业证,便是寻不到工作,也能给人代写书信赚钱,总归是饿不死的。 第122章 《回到大明》的章袖成为女帝在报纸上的引起的轰动持续了许久, 直到姚晓瑜的新文发出来,众人也没有转移了视线,原因无他, 杨顺心的故事虽然一如既往的流畅,但相对于前几个故事她实在是有些平平无奇。 家境不是特别穷也不是特别富,父母不是特别好也不是特别坏, 小日子过的不是特别忙碌也不是特别悠哉,就是平平常常的人生,但他们要瞧普通人的日子的话, 对着水盆看看自己就好了,又何必买报纸呢。 连黑子们对杨顺心都没有多少挑刺的意思,报纸上象征性的发表了几篇鼓吹一条小鱼江郎才尽的话, 目光就又集中在了章袖身上,但姚晓瑜倒是不在意,皮康秀说了,杨顺心的故事虽然没有前几个主角的风头大,但报纸的销量却并没怎么下降。 这就足够了。 姚晓瑜拿着到手的四十五个银元想到,杨顺心的故事顺利过稿, 她的稿费也涨到了千字四元五角,但皮康秀也悄悄跟她透了信,说小说日报能给长篇故事的稿酬是五元封顶, 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姚晓瑜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吧不可避免的有些小失落,但大体还是高兴居多——稿酬千字五元的话, 她每周能拿到五十元的稿费,一年便是两千多元,加上版税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难怪她拼命花钱, 箱子还是越来越沉呢,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至于《杨顺心行医记》……她本来也没指望杨顺心能一鸣惊人,姚晓瑜甚至是有些害怕这个故事的开门红的——现代的医闹已经足够可怕,她并不指望这个时代的情况会更好,她甚至不敢将样书里的医药知识作为宣传点,哪怕它们都找过不同的大夫反复验证。 姚晓瑜承认自己的胆子很小,她在现代见过不分青红皂白打滚撒泼的医闹,去这个时代死皮赖脸纠缠大夫给些不影响传承的医疗知识的时候,也见过在医馆门口哭嚎把人治死了的家属,她并不想哪天出门的时候看到有人拿着刀冲过来,叫喊着她是个杀人凶手。 在姚晓瑜的强烈要求下,每次刊登的杨顺心的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都强调了其中的医药知识仅供参考,有病一定要去看大夫,而这篇故事也跟她预料的一样没有掀起什么水花,让姚晓瑜对着自己计划的流程图很是松了口气。 按照事物普遍的发展轨迹,杨顺心的故事里面的知识点应该会经过看着有意思/有点道理—→怀疑—→简单尝试/病急乱投医—→真的有用!—→当秘密藏起来/跟亲朋好友说/广而告之的一系列流程后,成为老百姓们的家庭小妙招。 每个流程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加上不同的人的性格不同,姚晓瑜估计里面不费什么本钱和力气的知识点会在一个月左右被大规模铺开,有些门槛的会在两个月上下进行简单尝试,至于被上海的大多数人信服……姚晓瑜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因为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许多人已经用尽了法子,只能按照故事里的方法赌一回——而大规模的孤注一掷,姚晓瑜只在一个场景中看到过,那就是疫情,还是有着烈性传染病的疫情。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日子已经够苦了,没有必须雪上加霜。 日子一天天过去,报纸上的一条小鱼的黑子的注意力虽然也不可避免的转移到了杨顺心身上,但可能是被开窗理论折腾怕了,他们对待杨顺心也多了几分宽容,偶尔竟然还有几篇一条小鱼迷途知返的文章被刊登上报纸,甚至有预言家鼓吹下篇故事的女主的贤良淑德。 姚晓瑜对一切的言论都置之不理,只是一昧的写作,抓着脑袋将各种各样的知识点和杨顺心的故事融合起来。 …… 许文竹是个大夫,有天上街采买的时候,药童给她带来了一份小说日报,她对这一类报纸向来没什么兴趣,但药童一定要缠着她瞧瞧: “一条小鱼这次写的是大夫的故事呢。” 药童睁大眼睛瞧着许文竹,她知道许大夫最受不了她这个表情,只是这招不能多用,现在作为关键时候的杀手锏果然派上用场。 “……我会看的。” 自己带回来的人,再糟心也得受着,许文竹在心里叹了声自己命苦,便带着挑刺的心态读起了故事——和尚看不得写秃驴的文章,大夫瞧不得做医生的故事,做了哪一行便望不得写哪一行的书,世间的人向来如此。 许文竹以前也不姓这个邪,直到她瞧见白鼠精深夜爬树采明月砂给书生治病,将军带着美人欣赏漫山遍野的紫河车的时候,心就嘎嘣一下碎了,从此对小说话本的滤镜全无,落了个瞧见故事里的谬误就看不下去的毛病。 本来她有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毕竟这世上多数人都有怪癖,奈何小说刚刚盛行起来的时候,主要供稿的人都是靠着二两小酒写作的读书人,连篇累牍无病呻吟都是小毛病,关键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他们也不愿意去查,拍脑袋就抄起钢笔飞快的写。 他们倒是轻快了,可怜许文竹瞧一本书看到失去双臂的男子双头抱头,看一本书望见男主悔恨的叫喊自己为什么是个哑巴,本来的小毛病硬生生变得越发严重,索性戒了那些报纸上的故事,除了纯粹的医学书籍。便只偶尔捡着些奇闻怪谈瞧瞧。 “许大夫,你一定要看啊。” 外面的药童又在催促,许文竹试着将目光固定到文章上,却还是忍不住扭头——不行,上次这个作者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她实在是接受不了! 许文竹上次看到的姚晓瑜的作品,是《回到大明》,瞧的还是章袖一家三口每天做一千个鲜肉包,一千个白菜包,一千个土豆包子,还能再小镇上开启准时送达服务的段落,直接给本就看不下去文章漏洞的许文竹干出ptsd了。 “许大夫——” 小药童跟催命一样的叫,许文竹叹了口气,强制性的用手把脑袋掰到报纸前,使劲睁大眼睛,决定只要寻出一个谬误,就放弃继续阅读。 一行,两行,三行…… 许文竹瞧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里面的药方实在不确定能不能用,竟然硬是没瞧出什么破绽,杨顺心从生活的环境到习惯,都是活脱脱一个大夫家的小姑娘。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写的文章? 许文竹心里依旧有疑惑,但不妨碍她对一条小鱼改观了一些,顺便将药方牢牢记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做出来试试,毕竟要用的材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没用也耗不了几个铜元,但要是真的有用,许多人就有福了。 下午医馆的生意很清淡,药童做完了手上的活计,便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闲不住,许文竹看的心烦,索性一人拿了几个铜元把两人赶出去。 “只在这附近转,有客来了就回来招待,若是瞧见报童,便问他买下杨顺心前几期的故事。” 许文竹一本正经的说道,好像出口的话跟【杨顺心想到爹爹以前说的话,洗了手才去吃饭】毫无关系,两个小孩也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听见能出去玩又有钱,顿时连蹦带跳的跑了。 这附近最近来了个潮州小摊,摊主做油炸肥肠的手艺极好,一点不脏不说,吃着也焦素脆兼具,而且再小的生意都做,大人能多买些回去下酒,小孩也能买一铜元的尝鲜,摊主会用竹签子将肥肠串起来,然后沾上她自制的又酸又辣的粉,一口咬下去可过瘾了。 就是因为每天能收到的大肠数量有限,摊主那边去晚一些就买不到了,但现在还早呢! 两人窃喜的出了门,垂头丧气的回来,许文竹有些诧异,心里已经转悠了好几个欺负她家药童的小霸王。 “怎么了?” 许文竹温柔的问道,打算听到罪魁祸首的名字就去以德报怨——把人五花大绑蒙着眼睛灌黄连水,要是身体不合适就用其他的苦味药材,保证一个星期舌头吃啥都是苦的!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哇的哭出了声—— “报纸好贵啊!”把许文竹要的几期报纸买回来以后,他们根本没有钱买油炸肥肠! 许文竹有些疑惑:报纸不向来都是一两个铜元一份的吗,更别说过了当天的报纸,通常都是被人按斤买回来糊墙粘窗的。 其他的报纸的确是这样,但小说日报,尤其是刊登一条小鱼的故事的时候尤其不一样,一条小鱼的作品太受欢迎,小说日报向来是印刷多少都能卖出去,即使偶尔有一两回剩余,也会在次日甚至几日后被人原价甚至高价买走。 有些会做生意的人家,每次瞧见一条小鱼的作品都会多买几份,囤在手里等待涨价,借此赚一点小钱,衍生到现在,不过连载了几刊的《杨顺心行医记》已经有了标准的黄牛价。 ----------------------- 作者有话说: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去修了笔记本,键盘按键碎了,本来换两个按键的事情,结果网上买的型号不能用,只能整个键盘换掉,花了八个多小时,回家敲敲空格键,发现不回弹了[药丸] ———— ———— 第123章 “我们跟报童的关系好, 才低价拿了这几份回来,但也一个铜元都没了。” 药童可怜兮兮的说到,许文竹一眼看出两人的小心思, 拿了几个铜子儿往桌上一放,转瞬就被四只小手摸走,再抬头瞧瞧, 人影都不见一个。 许文竹无奈的笑笑,按照顺序将《杨顺心行医记》摆好,一张张的从头看起来, 若不是报纸只有一份,她还想将一些地方画下来。 杨顺心的故事从幼年开始,她称不上别人家的孩子, 也不是什么完美女孩儿,古灵精怪又胆大包天,虽然优点跟太阳一样明亮,缺点却也和星星一样多,是个让大人又爱又恨的嘴巴抹了蜜的小麻烦精。 姚晓瑜本来只是想写些单纯的医药科普,从童年提笔也是因为方便进行小孩科普, 但写着写着脑子里就开始唱歌,还是同一首歌——什么东西跑得快,什么花儿向阳开……为什么小孩要听话, 为什么爸爸爱妈妈,为什么我看到冰淇淋就口水滴滴答……[1] 于是她写着写着,各种斗智斗勇就从医疗普及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也就是稍稍改了些大纲,她才发现不只是医药,许多现代的常识在这个时代也并不为人所知, 皮秀康每次看稿子的时候都会问不少问题,要不是她之前跑了许久的医馆,还真不好解释。 许文竹的医术不差,但因为这个时代知识获取的局限性,许多东西她也并不知晓,本来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看故事,看着看着却也沉浸在了其中。 “这世界是个大球,不是天圆地方?” “鸟儿飞行有很大一段是在滑翔?” “水里和呼吸的空气里竟然有许多看不见的小东西?” “原来猫屎咖啡不是猫屎,真有意思!” …… 许文竹一直看到最后一页,往后翻的视线对上冰冷的桌面,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回神,只是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能写出这样的故事的人,真的会觉得一个镇子每天能消耗掉那么多包子馒头花卷点心吗? 许文竹一边琢磨着回头要把《回到大明》再看一遍,一边将两个玩疯了的药童拎回来,自己往眼镜店的方向走去。 杨顺心的故事里面的知识点有很多,许文竹长了不少见识,也忍不住想要亲自动手试一试,现在去大海显然有些晚了,但磨玻璃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她对《行医记》最感兴趣的两个点,就是脚下的土地是个球体,和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小东西。 关于地球的形状,杨顺心的家人用的是海上船只的解释:船在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是先瞧见风帆之类最上方的配备,然后才是整个船只,许文竹没把注意力放在上面过,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但听起来的确有些道理。 思索着比划着,许文竹不知不觉就到了眼镜店,以前这地方是专卖叆叇的,一副就要百两银钱起步,还有价无市,专供达官贵人,现在虽然还是有些贵,却也算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给我一副……” 许文竹一时想不起来杨顺心用来看水里的小东西的是哪种镜片了,她一直将自己的视力保护的很好,并不需要近视眼睛,也还没到老花眼的年纪,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会送点礼物相互往来,她跟眼镜店没有任何交集。 老花镜和专门的放大镜并不一样,但杨顺心家里不可能什么都有,所以姚晓瑜会用一些原理相同的平替,但凸透镜凹透镜之类的东西对只看了一遍的许文竹还是有些陌生,索性便盯准了老花镜,只是现在…… 民国写文日常 第96节 “瞧过去东西会变大的那个镜片叫什么?” 许文竹试着比划,眼镜店的掌柜却见怪不怪的将许文竹领到东南处的柜子,指着一排排被摆放整齐,跟拍扁的棒棒糖形状一样的单个透明镜片说道: “放大镜,能瞧见水里和空气里小东西的,越上面的瞧着越清楚,价钱也越贵。” 许文竹睁大了眼睛,掌柜只是笑笑: “一条小鱼的新书好看的很,我还在想许大夫您什么时候会来买呢。” 眼镜店的掌柜是一条小鱼的忠实读者,在三周前瞧见手上有看不见的东西的情节后就意识到商机,做了好些中间厚边缘薄的镜片出来,在门口配着杨顺心一宣传,小孩哭着想要,大人也好奇的想看看实验,就算镜片贵了些也卖的很好。 本来试探性销售的眼镜店掌柜回去算了算赚的钱,发现比单配眼镜赚的还要多些后,果断在店里挪出一个位置专卖放大镜,别看这个情节只刊登出来二十多天,放大镜的款式却已经经过了几次改良,跟现代也没多大区别了。 “还别说,这玩意好用的很,我带回去给儿子看了,现在他吃个点心都要先去洗手。” 掌柜说起这事的时候嘴角根本压不下来,他子嗣缘分单薄,年过四十才得了一个独子,孩子的性子不差,唯有一点不好——肚子饿了便直接抓点心吃。 他对吃食没什么意见,大小也是个掌柜,吃喝还是能供的起的,关键这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养成的习惯,抓吃食的时候从来不洗手,平时干净也就罢了,有时候一头汗水的从外面跑回来,手上黑黑的也直接抓,还说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掌柜为这事没少跟孩子斗智斗勇,都收效甚微,直到小鱼的文章发出来,他带着放大镜回去,小孩兴冲冲的一瞧…… “现在他指甲也剪了,每次都要细细的洗了手再吃东西。” 掌柜说的兴起,见许文竹选了最上方的放大镜,又问她要不要再买个凸透镜。 “这个跟用冰点火的道理是一样的,受欢迎的很。” 掌柜说的是杨顺心行医记最新刊登出来的情节——杨顺心打雪仗输了,就吹牛说她能用冰点火,小伙伴都不相信,杨顺心硬是不改口,还约了时间要证明给他们看。 小伙伴见她这么笃定,便崇拜的给老大献上了自己的零食,杨顺心高兴的收下,回去就成了忧伤的土豆,在看到杨母绣着火苗的布料的时候眼睛一亮,悄悄剪下来反复练习投掷,准备到时候用天上有漂亮鸟的借口转移小伙伴们的注意力,自己悄悄把这个“火苗”丢到指定的地方。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家里发现了,揍了一顿屁股认错后,杨母叹了口气,用凸透镜形状的冰块教女儿聚光生火,杨顺心成功在小伙伴面前保持了高大威猛的形象,难得跟杨母学了几天刺绣,杨母还以为闺女终于转性了——直到爆出来是杨顺义帮妹妹绣的为止。 这些情节刊登出来以后,最近制冰厂的生意都好了些。 “也给我一个吧。” 许文竹想着两个药童可能会喜欢,便毫不迟疑的付了账,脚步匆匆的回了医馆,顺手对准桌上的苹果—— “师父,你居然给苹果削皮了?!” 药童诧异的看着许文竹,自己的师父虽然不算懒,但除了看病也不是特别勤快,一个典型就是吃苹果之类的带皮水果,没有人帮忙削皮的话自己顶多洗洗就啃了,今天居然…… “以后吃水果都要削皮。” 许文竹眨了眨眼睛,有些迟钝的说道,她的心神还沉浸在刚刚瞧见的那一幕中,那些挤在一起的……复杂多样的……会动的…… 许文竹决定不去看煮开后的水里面有什么了,人的接受能力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 不过…… “下次义诊的时候,可以把杨顺心的故事读给他们听。” 许文竹摸摸药童的脑袋说道,虽然村里的条件不太好,可能连基本的将水烧开后喝都做不到——烧水需要燃料,但许多家庭连做饭都没有足够的柴火或是煤炭,可说了总比没说强。 …… 上海正在悄悄掀起一阵风潮,许多的商人争着抢着买下小说日报,睁大眼睛瞧着《杨顺心行医记》的每一个字,看到自己能够准备的商品便如获至宝的记下,准备赚个盆满钵满。 杨顺心的故事实在有趣,小孩们根本抵抗不了,尤其是能用上的同款商品出现,更是撒泼打滚也要拿到手,有些大人会请小孩吃竹笋炒肉,但也有些大人会买,而且不止买一件——有些备用,有些是自己也想玩可抹不开面子,借着小孩要买的时候给自己也来一份。 也因着这份收入,刊登杨顺心的小说日报越发受欢迎,尤其是能够作为商品的东西价格低廉的时候,铺开的速度简直快的惊人,但要说每个人都能赚到钱,那也不一定—— “袜子,袜子,红袜子,绿袜子,杨顺心同款测试色盲的袜子,小孩的袜子,老人的袜子,最好的女人不掉链子……” 小贩卖力的吆喝着,已经想好这些袜子卖出去的钱要怎么丢在阿娘的桌子上了,居然说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真做起生意连十个铜元都赚不到,简直过分! 为了证明阿娘是错的,他今个儿一早就爬了起来,看到杨顺心最新的遇到色盲的情节后,花了足足一个银元批发了好些袜子,准备借着这阵东风卖掉,但不知怎么的,比他晚的卖袜子的小贩都收摊了,他这边却还是没几个客人。 小贩垂头丧气的坐在马扎上思考人生,旁边一个好心大娘看不过眼,叹了口气跟他说出真相: “你嘴上说卖红绿色的袜子,但你拿出来的都是紫蓝色,怎么会卖的出去呢。” 小贩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否认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拿出几个铜元塞到大娘的手中。 “不可能……大娘,您帮我瞧瞧,这些都是什么颜色。” 看在钞能力的份上,大娘欣然同意,还找了几个帮手,于是小贩的天塌了—— 他眼中的绿色,其实是蓝色。 淡紫色是黄色。 灰色是粉色。 红色是紫色。 哈哈,破案了,原来他是色盲啊,还是标准的蓝黄色盲。 ----------------------- 作者有话说:【1】出自《大耳朵图图》 ———— ———— 第124章 相对于姚晓瑜之前的小说引起的腥风血雨, 《杨顺心行医记》显得颇为风平浪静,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受欢迎,相反, 杨顺心的故事是姚晓瑜写作以来销量最好的存在。 在这个信息流传缓慢的年代,有趣又好玩的十万个为什么堪称小孩诱捕器,姚晓瑜出去逛街的时候, 没少瞧见孩童牵着大人的手,嚷着要买小说日报,更别说嗅觉敏锐的商人, 困于后宅的女眷…… 相对于之前精准定位的客户群体,杨顺心堪称无差别的一网打尽,只是出于某些缘由, 报纸上并没有刊登与之相关的太多消息,也就造成了现在的闷声发大财,姚晓瑜每次去小说日报的时候,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 贝主编是个有魄力的,报纸的销量上涨,报社的利润增加后, 整个编辑部都会有奖金,众人不会跟钱过不去,可不得捧着财神娘子!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姚晓瑜从缝穷人手上定了几身轻薄的衣物,她不知道是什么料子,价钱不低, 但穿着舒服不热,穿出去也不引人注意,大体姚晓瑜还是挺满意的。 “你这衣服在哪里订的?回头我也去买几件。” 玛利亚用不符合她画风的蒲扇扇风, 带着点小哀怨的看着自在的姚晓瑜,明明她的经济条件也不差啊,怎么就没姚晓瑜过的舒服呢。 “不能说,不过你可以给我尺码和想要的效果,把钱给我,我帮你把衣服捎回来。” 缝穷屋只做熟客生意,是缝穷人们共同的安全屋,玛利亚医生的外貌太显眼了,带过去也不大可能招待。 缝穷人看中生意,但更看重保密,姚晓瑜有时候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怎么盈利的,她们可能有自己的路子,年后还多了一个绣娘。 “也行,这鬼天气实在是烦的很。” 玛利亚仗着屋里的三人都是相熟的女性,大咧咧的将裙子往上撩,露出一截小腿散热,姚晓瑜和陶笑笑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瞧不见。 “有合适的屋子了吗?” 姚晓瑜旧事重提,自从碰上那个把妻女都卖了的中人后,姚晓瑜就擦去了多点开花的政策,能说的上话的人都拜托着帮忙找房子,但因为她在除了一条小鱼的名号就是个普通的有钱姑娘,到现在也没寻到合适的房子。 不是房源的问题,是这些房子都要有权有势有兵,不然镇不住,姚晓瑜也发愁的很,好在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让她捡漏。 实在不行,姚晓瑜打算在战乱到来前高价租房,签个三五年的长契,去黑市上买些木仓械,雇佣一些保镖,再冲陶金谷要些知根知底的人交叉保护,钞能力砸下去,她就不信自己置办不到一个安全屋! “难找。” 姚晓瑜眼中的狠色没被玛利亚看见,医生拧着眉叹了口气,这世道的房子其实大片的有,但姚晓瑜也就是个有些名声的作家,没有枪杆子官帽子,买了房子也守不住,硬是寻不到合适的。 “不在租界的倒是有几处……” 玛利亚犹豫着说道,姚晓瑜一听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连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一定要在里面。” 租界是耻辱的锁链,但在这个时代,也是战乱到来时种花仅有的几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管是听起来还是说起来都可笑极了,可却是现在真实发生的。 现在是西方全面入侵的时代,外国的东西好,外国的文化妙,什么国家都能在种花头上踩一脚——举个最荒唐的例子:印度的马蹄土卖到种花,五两白银一两,是市面上最贵的。 那可是印度! “大小无所谓,房子的模样无所谓,我可以自己翻盖。” 姚家拢共才六个人,就算只有一间房,大不了打三张高低床,关键是房子要在自己的手里,租房就算做了再多的准备,也可能被人赶出去,况且战争时期租金飞涨,大洋却在贬值,不到万不得已,姚晓瑜不想要做这个选择。 姚晓瑜认真的跟玛利亚强调自己的底线,要是真的想住在外面,她还不如跟陶金谷去挤挤,这妮子修工厂的时候顺便把自己的屋子也修了起来,马桶电灯一应俱全,还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个千工拔步床,小日子过的悠哉的嘞! “行,我再给你努努力。” 玛利亚叹了口气,也没再劝姚晓瑜降低标准,转身取出一个盒子推给姚晓瑜。 “厉家少主送来的,说邀请你去参加她们的生日宴。” 现在的厉家已经初步转移到了三朵金花的手上,因为现在的家主还挑着大梁,三姐妹只能被称为一声少主,但也是许多人想要攀附的对象——三人已经放出了招赘的风声。 “人情不是已经还了吗?” 姚晓瑜疑惑的问道,顺手打开盒子,然后啪的关上——请帖先不提,里面那身衣服和头面是怎么回事? 姚晓瑜口中的人情是林狼留下的人参——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厉家三小姐病的很严重,全上海的大半的医生都被请去瞧过,中药喝了西药试了连盘尼西林都打了,却还是一天糟糕过一天。 眼见着妹妹有气出没气进,两个姐姐心急如焚,千方百计招数用遍,最后大夫们在钞能力和不追究的保证下,联手开了个虎狼方,贵重的药材都凑齐了,就差个炮制好的人参当药引子。 上海不缺人参,但胡子比头发多的老大夫们念念叨叨,硬是筛不到合适的,逼得厉家姐妹不但私下四处联络人脉,还登报寻药引,姚晓瑜本来没放在心上,后来对上林狼给的人参,嚯,按着标准长的! 人参是林狼的一片心意,本来不好随意给出去,但纺织女工的待遇三朵金花是顶梁柱,姚晓瑜悄悄去看过那些被救出来的包身工,虽然嘴上抱怨着做活辛苦,但脸上红润手上有肉,走路也没哆嗦着发抖,一瞧日子就过的不差。 能给人一条活路的好人,自个儿也应该有条活路。 姚晓瑜当时想把人参直接送去厉府,但财帛动人心,等着献人参的门口队伍排的老长,姚晓瑜想了想,转头找了玛利亚,借着她的手把药引给了出去,也没说要钱什么的——厉府的确财大气粗,但姚晓瑜自吃自挣的钱已经花不完了。 人参的送过去几天的功夫,厉家三小姐的病就有了起色,只是厉府一直什么表示,直到《回到大明》即将被打成典型,三姐妹联手将事情定成了小儿无知的玩闹,让姚晓瑜避过一场大祸。 姚晓瑜写《回到大明》的时候很小心,甚至前半段都传出小鱼不知柴米油盐的说法,后半段争霸虽然爽度足够,却也没有彻底的放飞自我,但世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姚晓瑜小心包装起来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屠龙术,还是被人看穿了。 现在的秩序不算好,但也没有彻底崩塌,意识到姚晓瑜写了什么危险内容的众人直接将姚晓瑜当成了公敌,不管喜不喜欢这个故事,有没有从其中学到东西的人,都不想要姚晓瑜活。 掌握了屠龙术的人不想要让别人学习,通过姚晓瑜学到屠龙术的人不想让更多的人掌握,发出去的文章虽然因为一条小鱼的名气无法完全回收,但姚晓瑜死了的话,就没有人会继续解释其中的含义,他们完全可以故意误导众人,将这些书埋进无人问询的故纸堆中。 茶馆中莫谈国事的纸张虽然多数时候都是放屁,但真碰上事情的时候就是最好的理由,从第一篇“一条小鱼其心可诛,回到大明动摇国本”的报纸文章发出来后,无形的镣铐就被栓在了脖子上。 好在厉家念着情,在铁笼完全编织好之前伸出援手,将还未彻底定性的《回到大明》说成随意的幻想,让姚晓瑜逃过一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危险,直到偶然间听到相关的人谈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厉家报恩。 但就算是一命抵一命,她救了厉家三小姐,三姐妹又救了她,这份人情或者说是恩情也已经还完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去生日宴? “这些我不能收。” 民国写文日常 第97节 姚晓瑜坚决的将盒子推回去,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不想卷入麻烦中,况且贪得无厌是很招人烦的。 “她们只是想跟你聊聊。” 玛利亚说道,厉家三姐妹对姚晓瑜女作家的身份有些好奇,生日宴也只是刚好赶上了。 “说说话可以,但生日宴我过去会不自在,而且这个我真的不能收。” 姚晓瑜的语气缓和下来,但还是坚决的将盒子往玛利亚的方向推,里面的衣服和头面都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她赔的起,但不妨碍姚晓瑜不想收。 生日宴她是坚决不会去的,别人唇枪舌战的谈生意,她阿巴阿巴的吃点心? 要是真的只当自助餐吃也就算了,关键就姚晓瑜这个抽卡只能保底的运气,但凡出了点事情,她绝对脱不开干系。 不去,坚决不去! 第125章 所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姚晓瑜有些茫然的看着觥筹交错的厉家生日宴会, 想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待着,但黄铜吊灯的瓦数很是明亮,她根本找不到什么隐秘的角落。 在结伴而行的场景中, 独自一人反倒更加容易引人注目,姚晓瑜拒绝了第三个来搭讪的男子后,毅然扎进了千金团, 小姐们正聊得兴起,也没注意她们中间有个不认识的女孩,等开启下个话题姚晓瑜接了两句后, 就更没人问她的姓名来历—— 衣服的料子和裁剪都不差,头面也是时兴的样式,应该也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女孩儿。 姚晓瑜融入女孩儿们的团体后, 总算是避开了男子的搭讪,很是松了口气。 她对恋爱其实并不抗拒,但宴会上的男子并不符合她的要求,不是指审美,而是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姚晓瑜不打算成为哪个男子的贤内助,也不打算走进婚姻, 更不想要留下子嗣。 所以正经谈婚论嫁的男子不适合她,因为她不打算接过某个母亲的责任,成为她儿子的新娘;不正经的男子更不适合她:她必定不是第一个他身旁的女子, 姚晓瑜的恋爱对象,身子干净是最基础的。 白纸找白纸,报纸对报纸, 这才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除此之外,她的恋爱对象要容貌出色,学识丰富, 三观契合,要是能满足跟她走遍大江南北,身手优异充当随身保镖,跟男妈妈一样把她照顾的妥当之类的一系列附加条件更好。 姚晓瑜也不怕有人说自己眼光高的要找天上仙,左右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单身的准备,有个伴侣的日子不差,但没有那玩意,日子也就照样的过。 感谢现在是女子一辈子单身也没问题的民国时期……好像也没什么感谢的,每个朝代都有卡bug不成婚的女子,顶多就是费心多少的事情。 姚晓瑜将自己的资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准备回去就找陶金谷买木仓,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现在才想起这桩要事,伟大的人类学家都说了——批判的武器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 不管是认为结婚天经地义的三姑六婆,还是觉得女子嫁人是天地正理的酸儒腐老,当冰凉的东西顶在脑门上的时候,姚晓瑜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学会说话。 况且叫她八九点钟的太阳的那位也说了,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她的身体素质虽然摆在这里,但可以通过武器进行手动加点啊! 虽然她现在的月经还没到来,依旧处于高速生长发育时期,以后八成要换更加匹配身形的枪械,但她这么努力赚钱,不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使用钞能力的吗……等等,快十六岁生理期还没来,是正常情况吗? 姚晓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僵,把看大夫的事项在心里画上星号,准备出了宴会厅就去问问,而围成一团的女孩子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家里有多么疼爱自己身上,她们攀比着衣物首饰,说着家里花了多少功夫找琴棋书画的老师,父母允诺带走的嫁妆…… 姚晓瑜在话题到她身上的时候随意说了两句,剩下的时间便在听着各种各样的物件名称,准备回去以后跟今天记下的宴会规模一起抄进素材库中——这是姚晓瑜来到宴会上的重要原因:她缺少高规格的宴会的素材,只能硬着头皮闯天家。 姚晓瑜小时候极受疼爱,姚大牛没少带着她到处炫耀,但她读书以后,姚大牛就觉得学习才是正事,加上学业的确很重,她除了几点一线,便极少去别的地方。 旧社会的时候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王朝末年礼崩乐坏,民国的风气又开放了些,女子虽然不能随意出门,可在婚龄的时候被长辈带着前往各个社交场合却是没有问题的,就像是西方适龄淑女会被带去派对和舞会一样,东方也有属于自己的交流场。 远的不说,就姚晓瑜混进来的女孩儿团,除了少数定亲的,排掉几位一团孩子气,明显过来长见识吃吃喝喝的,有许多其实都是来相看的——只不过出于一些约定俗成,姚晓瑜才能得一分特殊的清净。 周春花对这些并不擅长,姚晓瑜本来应该在毕业之后,被姚大牛带进类似的场景,然后被门当户对的某个适龄男子的长辈看中,打探清楚情况后双方都觉得不错,这婚事便定下了。 什么自由恋爱,世道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以姚大牛的开放,也至多在定亲前让姚晓瑜悄悄去看一眼未来丈夫,再多却是不行的,所以现在多数喜欢表亲成婚,讲究骨血回流,就是因为好歹是熟悉的人家,情况多少有些保障。 产翁,拍喜,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随人骑来随人打……这世界最会吃女子,在不承认母系血缘,科学没有发展起来的情况下,表兄妹的婚姻对女子来说其实属于相对而言的安全区。 但这终究是不行的。 姚晓瑜将这一点记下,听着女孩儿们谈天说地,视线却飘向了宴会的中心,那边是穿着长衫和西装的男子的天下,其中不乏年轻的面孔,女子虽然也在其中出现,却多数作为陪衬,真正被人正眼瞧进去的屈指可数。 那边是谈生意的地方。 姚晓瑜看着自己身边柔软的,天真的,憧憬着罗曼蒂克,指着中间的某个年轻人说是她的兄弟,骄傲的说以后会给她撑腰的美丽面容,突然很想写些什么。 厉家三姐妹的生日宴举办的很顺利,没有小说中的扇巴掌泼红酒之类的桥段,姚晓瑜在后半场的时候过去跟三人聊了会儿天,也没有碰上闹事或者打脸的情节,回去的时候坐的是统一找的黄包车,平安到家。 非要说有什么插曲的话,大概就是有好几个小姐觉得她性子好,悄悄问她有没有婚事,想要把她介绍给自家人,姚晓瑜对这些一概摇头,让她们很是可惜。 到家的姚晓瑜先冲上楼,把腰上的匕首拿出来,给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才下楼让温柔和周春花给她拆首饰,珠光宝气也意味着步骤繁琐,姚晓瑜一个为了不洗头剪发的人实在没这个耐心。 这也是她不喜欢宴会的原因——动辄几个小时的造型打理,姚晓瑜承认外表的重要性,但她真的承受不来! 小说里的总裁想跟女主上床,要先她的绒裤、棉裤、毛裤、秋裤,还要去掉棉花套子雪地靴;姚晓瑜想要脑袋轻松的睡个安稳觉,步骤一点不比总裁扒苞米简单,唯一庆幸的就是这活不用她干,不然她真的会用剪刀给自己进行人体无用副组织群体切除术! 挑心,分心,顶簪,钗簪,步摇,华盛……等最后眉心的花钿也被处理干净,姚晓瑜已经睡完了一小觉,温柔的眉眼和名字一样软和,在煤油灯下显出难得的温情,再看旁边的匣子,满满当当。 厉家姐妹财大气粗,姚晓瑜穿的衣物戴的首饰都归了她支配,这一盒子金银宝石样样都有,价格可不低。 姚晓瑜将整理好的盒子盖上,随手用布条把头发扎了,正要扯开院门吃宵夜,后面的温柔匆匆跑过来,硬是给她戴了顶帽子,遮住五角星样子四散的头发,姚晓瑜觉得不自在,但瞧着温柔担心的模样,还是没有摘下来。 “来一碗卤煮炸豆腐。” 姚晓瑜对着挑担的小贩说道,陶笑笑已经走到她身边护着,现代的人贩子开着面包车抢小孩,这个时代的人贩子也不逞多让,把人一扯一捂嘴,转眼的功夫可能就会天各一方。 之前姚晓瑜差点就被这么带走了,要不是陶笑笑把那些人踹到了墙上,她可能已经进了山沟沟,不过那些人也没什么好下场,在臭脚巡那边呆了两天以后就死了,有好事的人请了西医,说是什么黄体破裂,倒是被拐走的孩子找回来一批。 “好嘞,旁边的巷子还有猪头肉,小馄饨在那边的拐角,您要粽子不?” 小贩利落的配料,嘴巴没停,姚家的这两个小姑娘可是他们这一片有名的财主,帮着跑个腿就有好些钱,上海的摊子都分了地方,除了新到的来来往往就是这些人,小贩知道去哪找其他的吃食。 “来几个肉粽,三份小馄饨,卤猪肉不要肥肉,捡着耳朵和瘦肉切一些,其他的你看着买。” 姚晓瑜听了的确有些心动,摸了银角子出来把笑笑的那份也带上了,小贩眉开眼笑,将挑子往地上一摞撒腿就跑,姚晓瑜吃着炸豆腐,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小贩多久能回来。 卤煮炸豆腐算是一种特色小吃,所谓的卤煮,其实就是花椒热盐水,配着几颗粉条的素丸子,滋味一般,但的确吃着爽口。 小贩的确挺着急赚钱,姚晓瑜刚喝了最后一口卤煮汤,他便气喘吁吁的过来,姚晓瑜把吃食接了,把门关上,随手分了温柔和周春花一人一个肉粽,自己跟陶笑笑慢慢的填了肚子,漱口上楼。 姚晓瑜本来困意满满,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等一千只羊数了三遍后,她认命的起身,将煤油灯拧到最亮,刷刷一阵狂写,等停笔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誊抄的事情等我睡醒再说,不配合我直接把自己打晕!” 姚晓瑜甩着酸痛的手威胁自己,这次的脑子很配合,姚晓瑜倒在床上的下一刻就见到了周公。 一周后,《新世界报》刊登了一个以真假千金为主题的短篇小说,作者的笔名是野心家。 同天下午,叶君书拎着箱子下了船,回到了上海。 ----------------------- 作者有话说:好险,差点又把男主忘了。 ———— ———— 第126章 叶君书扫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有寻到接他的人,心里虽有些失落,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上船前他虽然已经给家里寄了信, 但一来隔着茫茫大海山高水远,便是没有在中途丢失,信件也不一定能在他下船前送到叶家;二来海上风高浪急, 轮船并不一定会在预定的时间抵达港口。 叶君书顺着人流出了码头,顺手买了一份报纸,便有些生疏的上了黄包车, 车夫打扮的很利落,但技术不好,颠的叶君书的肠胃翻江倒海, 等到了叶府门口的时候,叶君书的气色比刚下船还差。 但不管怎么样,终究是到家了。 叶君书被门房欢喜的迎进去,跟家里人表演了一分真九分塑料的亲人团圆场景,假装没有发现父母听到他虽然学业有成,病却没好的下意识放松, 径自去洗漱然后回房休息。 叶父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儿子长得好能力强, 怎么就生不了娃呢。 “以后多照顾着些君书。” 他看向旁边的妇人,叶母认真的点点头,她对前任留下来的长子虽然不亲近, 但也没什么恶意,她嫁过来的时候叶君书都十岁了,已经是半个大人, 两人基本没起冲突,以及最重要的——整个叶家都是她儿子的,叶君书没有继承权,使劲花又能花多少。 叶君书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刷干净一路奔波带来的灰尘,但他忘了叶家没有吹风机,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又不好,便只能拿了路上买的报纸打发时间。 回头自己做一个吧,叶君书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想到。 行李箱里面能消磨光阴的东西不少,但他在彻底恢复前是不敢碰的——那就是个巨大的压缩包,别问他是怎么装的,他自己都没法再来第二回 。 “《新世界》?” 叶君书瞧着手上的报纸,对内容有了些期待,国人的性格一向内敛,这报纸敢叫这个名字,里面的东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将报纸翻开,第一篇文章的笔名就很有意思:野心家。 【尤余从没想过,她是被抱错的女儿。】 故事的第一句话已经将整篇作品的脉络呈现出来,看过狸猫换太子的叶君书缓了缓,很快接受了真假千金的设定,兴致勃勃的继续向下看。 野心家的文章前半截是标准的古早真假千金文模板,尤余是被抱错的真千金,尤家穷且重男轻女,每天都梦想着让家里的耀祖继承泥巴房子木板车,尤余的余是多余的余,在家不敢多吃一口饭,多走一步路。 在尤家发现她不是自家的孩子以后,更是直接把人卖了个好价钱。 而作为对照组的施家,不但富裕还男女平等,假千金施云儿被吞金咽玉的养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出生就开始准备嫁妆,而施家发现施云儿不是自家的亲生女儿以后,也不舍得把人还回去。 野心家在前半段完全没有什么创新点,什么尤余回到施家以后,施云儿含着眼泪说房间可以让出去,被施家父母心疼的抱住,然后把尤余安排进了杂物间; 什么在学校故意含糊尤余跟施家的关系,让她交不到朋友;什么撺掇未婚夫过来找尤余的茬,说自己想娶的只有施云儿一个,尤余不要惺惺作态;什么家里的哥哥施宏辉告诉亲妹妹尤余,说他认的妹妹只有一个,让她在家里安分些…… 总之都是尴尬又狗血的套路,而尤余在这个阶段就是个哑巴,知道误会不说,知道委屈不说,知道栽赃陷害还是不说,主打一个清者自清,臣妾无言以对,好一个掌管窝囊的神! 带入真千金视角的叶君书被一桩桩一件件的委屈气的脸色通红,飞快的翻到结尾,打算要是看到真千金做忍者神龟的话,那就不给自己心里添堵了。 【“说好的你二我八,签字吧。”】 【钢笔写下漂亮的花体字,施云海站在自己的货轮的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陆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或许她会葬身大海,但她宁可在风浪中死,也不想在谁的后宅中活!】 嗯?! 叶君书睁大了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飞快的往回翻,才发现自己跳过的地方就是关键的转折点,就像是短篇小说要付费的截停点一样,哪怕他再多看一秒钟,都能瞧见倒计时女主的爆发。 叶君书:…… 他默默的接着往下看。 叶君书是在真假千金的绑架二选一中停下的,他在看到所有人都选了施云儿以后忍耐度就到了极限,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绑架明明是施云儿自导自演的,他们怎么就是看不出来。 然后他就被打脸了:) 绑匪的确是施云儿找来的,但尤余在其中也掺和了以后,他们的目标不是尤余,而是施家父母和长子施宏辉。 民国写文日常 第98节 刚做完放弃自己的血脉的施家三人在自己成为刀俎上的鱼肉后,纷纷震惊讶异不可置信,一边骂早知道就不应该把尤余认回来,一边骂施云儿狼心狗肺,辜负了他们培养的心血。 【“我们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你怎么对的起我们啊!”】 施母的这句话像是打开匣子的钥匙,施云儿首先开了炮。 【“谁要那些没用的东西!”】 【向来温柔娴静,被视为贵女标杆的施云儿尖叫着打断母亲的话,眼睛里的光又冷又厉,一直觉得自己妹妹是个小猫的是施宏辉竟然不敢直视施云儿的眼睛。】 【“说什么男女平等,我叫施云儿,他叫施宏辉,这就是平等;我学琴棋书画,他学继承家业,这就是平等;他闯祸我背锅,他犯错我承担,他亏本就把我卖了换钱,这就是平等?!”】 【“王老爷都五十了,送给他的女子没有能活过半年的,你们就为了这个废物,要把我也丢进去!”】 …… 【“我要权利我要武力我要势力我要财力,我不要你们的心肝肠胃肺,我不是随时能折现的彩礼,不是随意拉关系的礼物,我是个人!”】 【施云儿说的是她被揭露假千金身份之前的怨恨,父母明明可以直白的告诉她,她就是比不上施宏辉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却还扯着男女平等的大旗吞她的血肉,还怪她不够肥美,不能换来更多的利益!】 …… 【“她已经把我想要说的话都说了,我好像也没什么补充的了。”】 【尤余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但动作一点也不慢,施家人一直在说话,但她一个字都没有听。】 【“你们总说会补偿我,但钱也没有,权也没有,我只好亲自来取了,反正我们家男女平等,施家家主的位置我坐着也可以吧。”】 …… 施家就这么变了天。 施家父母留了条命,但也只有一条命,施宏辉背被剁了强迫女子的二两肉,整个人都有些疯癫,而一直没有改名的尤余终于自己给自己换了个喜欢的名字,游玉,做自己的玉石,将施家的生意和人脉攥到了自己的手里,成为了手握重权的家主。 她按照之前跟施云儿说好的利益分配,将施家两成的财产折现给了施云儿,然后就看到施云儿给自己改了名。 【“云和海都是我喜欢的,施是姓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懒得改。”】 施云儿,不,施云海自然的说道,她小时候的日子不差,但自由是没有的,只能看着高墙外四角的天空,变换的云朵是她的乐趣来源之一。 至于大海……有个父母要巴结的小公子家里有在海边散步的习惯,她作为话题被带了过去,她第一次见到浪花的时候,刚好瞧见高大的轮船,直接一眼万年。 施云海当初还说自己想要开最大的船去海上赚最多的钱,施家父母笑眯眯的点头,保证自己会给她找个做海上生意的夫婿,然后找了她那个未婚夫,只是后来她才知道:施家的生意出口和本土各一半,海上的运输线很重要。 两人在交谈后友好的告别,顺手让尤家重归原来的生活水平后,就各自奔向了属于自己的战场,然后就到了叶君书看到的结尾,没有什么拖泥带水预言的多年以后,故事就这么干脆利落的结束。 这篇文章有许多地方经不起推敲,也并不符合现在的价值观,但叶君书却看的心脏狂跳,觉得这个报纸的确没有辜负它的名字,新世界,可不就是新世界! 好一个野心家! 文字无声,叶君书耳边却有声,他的理智告诉他文字没有情绪,但他总觉得这篇故事的每一句话上都带着火焰,整篇文章就是个永不熄灭的火球,想要将一切肮脏的龌龊的东西烧个干净! 叶君书在“野心家”三个下面画了一道重重的横线,准备等能出门的时候就去报社问问这个作者姓甚名谁,这文章实在痛快的很! …… “阿嚏!阿嚏!” 姚晓瑜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冲着老大夫露出个歉意的笑,在心里琢磨又是谁在念叨她,自从野心家的笔名出道以后,她都快成阿鹊精了![1] ----------------------- 作者有话说:【1】阿鹊:古人根据喷嚏的拟声词发音,为喷嚏起的别称。 ———— ———— 第127章 姚晓瑜这次过来找老大夫不是为了收集资料, 能用得上的可以公开的医学知识在杨顺心的故事开始的时候就整理的差不多了,她这次过来是想问问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本来这事情应该是在生日宴结束的时候做的,但姚晓瑜也有点忙, 一不小心就将其忘脑后,才拖到现在来诈骗大夫。 “我到现在都没来月事。” 姚晓瑜的年级不算大,但她记得女性的第一次生理期普遍在十二三岁就会到来—— 在现代的时候, 因为姚晓瑜是家里的独女,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虽然家里不算富裕, 但她也经常能吃上相对奢侈的肯德鸡和麦当劳,零食饮料更是从来没断过,那个年代的食品检测并不严格, 激素也不是什么被关心的话题,她就这么悲催的被提前催熟,十岁就来了月经。 等父母发现不对,把姚晓瑜带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骨龄超标,骨垢线已经快要完全闭合, 中医西医的法子找了个遍,身高还是成了姚晓瑜不可触及的痛,尤其是现代小孩一个两个都蹿的飞快, 姚晓瑜更是抬头瞧她们一次就扎心一回。 “你现在多大?” 老大夫抬头看了眼姚晓瑜,问道,小姑娘的脸长的嫩, 个子倒是高的很。 “十六了。” 一米七的姚晓瑜眨眨眼睛,心里也有些感慨,她刚来的时候, 还是个13岁的145豆芽菜,现在可算是把个子养起来了。 姚晓瑜希望自己能长到一米八,一米九更好,呼吸一下新鲜上层的空气,体验一下视觉的人人平等——因为长的太高,看谁都只能瞧见脑瓜顶,也无所谓对方的身高。 “手给我。” 老大夫说道,姚晓瑜听话的将惯用的右手伸了过去,然后有些尴尬的在小老太太的提醒下换了左手,虽然她不知道不同的手有什么区别,但医生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 坏消息:姚晓瑜肾虚,老大夫给她开了几枚药丸子,让她回去以后按照医嘱和水吞服。 不大好的消息:姚晓瑜的身高增长已经接近尾声,努努力再窜一窜可以,但一米八已经不可能了,更别说一米九。 好消息:除此之外,姚晓瑜的身体一切正常,她不是没有生理期,而是极其少见的年经,而且时间固定在最冷的过年的时候,因为来得快数量少,甚至没在姚晓瑜心里留下什么痕迹,简直是完美的报恩天癸。 也因为老大夫点明了时间,姚晓瑜总算是给心里的一桩悬案解了惑——难怪只有过年的时候裤子上才会有点血迹,她一直觉得血块粉丝汤的锅,都从最正宗的鸭血一路换到了鹅血,打算今年要是还没效果的话,就忍痛拒绝这项姚家的传统活动。 姚平安身体弱,需要精细的养着,但姚家败落以后吃肉都是奢望,一碗血块粉丝汤,就是最廉价也最干净的营养补充剂,姚平安在家里的日子重新好起来之前,好几次都是靠它挺过来。 现在生活好起来了,这个汤也悄无声息的融入姚家成了传统,一碗血块粉丝汤,平平安安又一年,周春花不知道哪里来的方子,将这份粉丝汤做的奇香无比,拒绝实在需要很大的毅力,而姚晓瑜对美味吃食的抵抗能力,几乎可以等同于超人的魔抗水平。[1] 但现在,她不需要在美食和生命中做出抉择啦! 姚晓瑜欢快的哼着歌,准备带着陶笑笑去吃顿好的,庆祝她从大夫大体上令人高兴的诊脉结果,这次她选的是卖混合菜的饭庄。 所谓混合菜,指的是不按照地域的菜品销售,可能上一道还是齐鲁之地的特色,下一道就是冰天雪地的锅子咕嘟。 姚晓瑜兴致勃勃的点了一桌子菜,大体的滋味都是超过了平均值的,但非要做个一二三的排名的话,最受姚晓瑜喜欢的却是两道主食。 一道是北平的炸酱面,卤子用的羊肉混卤,凝而不浊,鲜润中却不失如软糯,跑堂说这卤子是从卖豆腐脑的摊子上学的方子,姚晓瑜只是听听就算——菜品上面奇奇怪怪的传说多得很,这故事连个起承转合都没有,听着实在没有炸酱面上的卤羊肉动人。 另一道菜色是神仙粥,广东地界的做法,井水精米大火,在瓦煲里狠狠熬上几个小时,等米粒在粥里呈现出半化开的状态,就是经典的明火白粥;往里面加些白果腐皮,最后用洗净的鲜荷叶盖上熬好的粥,就是姚晓瑜现在吃的神仙粥。 神仙粥的颜色是夏天瞧着便凉快,还颇有些不沾人间烟火的浅绿色,入口带着荷叶的香味,姚晓瑜本来只想垫垫肚子,却一气将其吃了大半,不过这也没什么:天气越来越热,她已经苦夏了好几天,能吃下东西已经很不错了,至于营养搭配什么的先放一边。 营养不均衡一时半会儿也体现不出来,但人不吃东西是真的会被饿死的! 填饱肚子的姚晓瑜结了账,本来被热气逼的火急火燎的想回家,却又是想起陶金谷前两天便找人带了话语,说是蓝双语工厂的夏装已经生产出来了,她截了几套给自己也给姚晓瑜,让姚晓瑜有空去拿。 现在时间还早…… 姚晓瑜瞧着火辣辣的太阳,回忆了一下去年前年高温持续的天气,果断选择长痛不如短痛,等拿了衣服见了朋友,在夏天结束之前她坚决不会出房间一步! 啊!空调!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如果姚晓瑜现在能够享受到的话,哪怕开小汽车住花园房她也愿意啊! “你可真是连吃带拿。” 陶金谷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她是知道空调的,她起步的批发生意玩的就是信息差,上海的外国人虽然占比少,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信息收集起来便难免有些繁杂。 “毕竟我这么漂亮,想着些美事也很正常嘛。” 姚晓瑜一边检查衣裙,一边跟陶金谷斗嘴,这话说的颇为自恋,却堵的陶金谷好一会儿都没开口——别的不提,姚晓瑜现在是真的很漂亮。 鹅蛋脸荔枝眼,脖颈腰腿一个不差,浅麦色的皮肤匀称细腻,活脱脱一个成精的大号绢人娃娃。 陶金谷瞧着哼着歌的姚晓瑜,莫名又想到母神抟土造人的故事——姚晓瑜这幅模样,应当是被精细着捏出来的,而她大概就是藤条甩出来的泥点子。 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心满意足的把衣服收好,试着跟莫名低落的陶金谷互动了两下,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后,便识趣的带着陶笑笑跟人告别。 天气实在热的厉害,姚晓瑜挑个衣服都出了满身的汗,征求过陶笑笑的意见后,两人直奔洁净女浴所。[2] 这是上海唯一的女子专用浴场,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社会风气问题不能光明正大的宣传,知名度全靠口口相传,姚晓瑜是在厉家姐妹的生日宴会上知道的这个场所,但真的过来还是第一回 。 洁净女浴所是盒子模样的双层高大建筑,牌子在正中间的门上钉着,颇为显眼,门口有专停黄包车的地方,已经被填满了五六成,姚晓瑜还瞧见了两三辆小汽车。 “小姐,要面具吗,戴上保证谁也瞧不见您的脸。 姚晓瑜还没下黄包车,就有小贩殷勤的过来推销,她不大明白这是个什么路数,给自己和陶笑笑一人买了一个,顺嘴多问了两句才知晓缘由。 原来这洁净女浴所的服务对象包括了书寓类型的女子,或者说女浴所最开始招待的就是这些客人,甚至女浴所的创始人也是一名红灯区的女子,她是个运气与实力兼具的女性,脱离虎穴以后又将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原本是没有人戴面具的,只是后来上流社会的人也想要享受浴场的乐趣,又不想让清誉受损,才有了戴面具遮掩,防止被熟人认出来的默认规定。 “那不想花钱买面具,又不想被认出来的怎么办呢?”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小贩明显也不是第一次被询问类似的问题,她只是悄悄冲着旁边停下来的小汽车扬扬下巴,姚晓瑜顺着视线看过去,顿时明白了。 小汽车上面下来了几个女子,脑袋上戴着的从只到颈部的帷帽到遮挡全身的幂篱一应俱全。 姚晓瑜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面具,或者说被挖了三个孔洞,露出眼睛和嘴巴的油纸,莫名觉得自己输了。 但该戴还是要戴,她啪一下把油纸糊到脸上,用两边的细线往脑袋后面一捆,带着同款打扮的陶笑笑飞快的进门,然后就看到刚刚的女子自然的将帷帽取下来,再一回头,买了小贩的面具的女客也将油纸撕开,随手丢到了角落……哦,那有个大垃圾桶,刚刚没注意。 姚晓瑜寻了个工作人员问了问,才知道进门摘面具也是默认的潜规则,入了澡堂万事皆休,再大的仇再深的怨也要出门再说。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东西这么粗糙了。” 姚晓瑜幽幽的对陶笑笑说道,她刚刚特意算过,黄包车能把她们送到离澡堂门口大概五米的地方,走路只需要十步,加台阶也就十五步,这么点距离还用个面具…… ----------------------- 作者有话说:【1】超人的魔抗为零。 【2】中国最早的女子专用浴场,是北京“润身女浴所“,创办于1916年,上海却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出现了专门的女浴室,且数量极少,不温不火。此处上海的女浴室,包括之前的公共浴室均为私设。 ———— ———— 第128章 民国写文日常 第99节 洁净女浴所的内部跟现代的洗浴中心没有太大的区别, 姚晓瑜交了钱,就有人帮她把带着的东西放到专门的柜子里,然后领着她去换浴衣和拖鞋。 姚晓瑜看到有人自带了浴衣, 但她这次过来本就是心血来潮,只能临时租上一件,她本来是想直接买下来的, 可房间的衣柜就那么大,又刚从陶金谷这边拿了几件夏裙,还是不要给衣柜继续增加压力了。 “浴衣和拖鞋都是新的, 您瞧瞧。” 女服务员将衣服递过去,这个时代的衣物多数时候还是采用植物染料,洗过几遍就会有明显的褪色, 新旧并不像现代的难以分辨,不过这话说的…… “你们这边还有旧的?” 姚晓瑜好奇的问道,现代的洗浴中心的浴衣都是循环使用,这边都快达到一人一客的服务了也是这样? “有的。”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女服务员回答的很自然,于是姚晓瑜又解锁了一个新的知识点:女浴所除了可以出租旧物, 还兼职二手物件的销售。 旧浴衣等二手物件的消费群体主要分两类,一类是以省钱为核心,希望得到最高的性价比的服务的顾客。 洁净女浴所的定位的确高档, 但里面的服务丰俭由人,要是不买什么附加服务,只要最简单的搓澡的话, 许多人家咬咬牙攒一段时间的钱也能承担的起。 在他们的消费观里,为了有限的几次享受,专门购置洗浴相关的物件是不妥当的, 甚至租赁新的也不划算,旧浴衣虽然是别人穿过的,但先前穿的人也是女子,而且浴所洗的很干净,接受起来并不令人为难。 而另一类顾客选择二手的浴衣等物品,则是出于对舒适度的追求。 这个时代的衣物,有许多都是洗的次数越多,穿在身上就越软越舒服,刚出生的婴儿用旧衣物做包被,除了节约资源的循环使用,也因为过水多次的布料软和,不会伤到小孩子的皮肤。 洗了许多回的浴衣瞧着不好看,穿着也没版型,但实在舒服的令人着迷,浴所本就是个放飞自我的场地,衣服瞧着跟咸菜一样也不会有人指责不合时宜,很多人便彻底没了对形象的顾忌,只一心享受。 女服务员这方面说的比较隐晦,但来往的女子什么模样的都有,在对上现实案例的时候,姚晓瑜便理解了一切,女服务员当局者迷毫无察觉,还在尽职尽责的解释。 姚晓瑜不是第一次问这些问题的人,洗浴所是全女性服务,女子在其中大笔花钱的同时,也对物品处理极其关心——旧物件和破物件可是两码事!前者能说是节俭,后者是看不起人! 今天破了洞的衣服敢拿出来出租,明天是不是能为了节省不换水?后天是不是就可以将法国的化妆品掺假销售? 女服务员在被培训的时候,老师再三强调过这方面的内容,所以姚晓瑜在问到旧衣的时候,女服务员便机灵的深入解答,务必让客人满意放心。 “旧物销售不是单件售卖……” 二手的浴衣虽然有不少租客,但更多人还是喜欢新衣服,加上客人对旧浴衣等物件的租借的兴趣比购买的更高,为了让客人呢心,许多二手物件会在浴所使用到破损或者近乎破损的程度的时候,被收集起来,选择固定日期进行批量销售。 这个时代的每一样物件都是有用的,破浴衣等物件在浴所会拉低客人的评价,但在外面,穿不上衣服的都比比皆是,这些已经是顶顶的好东西,从来都只有不够卖,没有卖不完的时候。 原本这些旧物是给当铺的伙计,还有收旧物的小贩挑选着处理的,等附近的人知道了,确定都是好东西以后,他们便无师自通了团购模式,买回去再进行慢慢分配,发展到现在,已经直接有人上门收购。 “就是可惜了,本来在外面卖东西的时候,这附近总会有许多小贩,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寻到又便宜又好的吃食,现在都没了。” 原本浴所的规矩是逢七销售,即每月的初七,十七和二十七,几次下来摆摊的闻着味也就过来了,等浴所的衣物不往外卖,本就是靠着这些货物带来的人气做生意的小贩自然食尽鸟投林,落了个宽敞敞马路真干净。 …… “这个我能单独购买吗?” 姚晓瑜指着手上的皮筋问道,这是现代常见的棕黄色的老式橡皮筋,是连着新浴衣一起送过来的,女服务员跟她解释可以用来扎头发,还准备给她演示使用方法,姚晓瑜象征性的学了一下,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批量采购的可能性。[1] 这种橡皮筋因为容易缠着头发,在姚晓瑜长大以后早就被各式各样的发圈代替了,现代更多的是用它来捆住一些小东西,但在这个时代,姚晓瑜还是头一次瞧见它的身影。 发带绸带丝带都很好看,但用来扎头发真的是谁用谁知道,尤其姚晓瑜还是半个手残,那滋味简直了。 “贵也没事,我有钱!” 姚晓瑜热切的看着女服务员,有些东西只有失去才知道可贵,橡皮筋的这东西再贵,肯定也没有等价的黄金贵,她要买上百八十根备着,整个夏天都扎高马尾。 “这个是非卖品。” 女服务员拒绝了姚晓瑜,这些橡皮筋是老板几个月前才从货轮上接到的,据说光是打通运货路线就花了数年的功夫,货轮一个来回又是数年,皮筋的数量都是算好了的,要一直坚持到下一批运过来。 也因为数量稀少又获取艰难,老板已经提前放了话,只提供给浴所,不单卖,至少明面上不行。 不过据说老板在跟外国接洽,想买一批能制作橡皮筋的机器回来,等工厂建好了,应该就能往外卖了。 姚晓瑜确定不能直接采购后,虽然有些失望,却并没有放弃,确定这个橡皮筋是租借新浴衣的附赠品后,果断决定回头把姚家的三个女人都拖过来,她免费请洗澡,只要这根橡皮筋。 她也不怕这种操作违规,刚刚陶笑笑看出她对橡皮筋的在意,主动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她,服务员也只是瞧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是夏天,一周洗两次澡不过分吧,五个人就是十根橡皮筋,她带着人多来几次,也能凑出不少皮筋。 姚晓瑜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想着想着心里就叹了气:为了现代几块钱一千根的橡皮筋这么绞尽脑汁,她也真是出息了。 不过皮筋都出现了,她的吹风机能不能被提前蝴蝶出来? 姚晓瑜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换了衣服,去单独的小间泡澡,老大的一个陶缸里面装着八分满的热水,舒服是舒服,就是总让姚晓瑜幻视自己是青青草原被煮的小羊。 姚晓瑜泡的差不多了,就把整个脑袋沉到水底下,模仿小鱼吐泡泡,然后起身去洗头,这边的女服务员都经过专门的培训,只要肯花钱,她们除了帮人洗头,还能剪发搓澡按摩,姚晓瑜用布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再瞧瞧被同款服务的陶笑笑,这丫头还没回过神呢。 姚晓瑜坐在休息区,随手拿了本书翻看了一会儿,被里面为书生掏心掏肺的狐狸精气的头疼,索性也不瞧了,要了两碟冰西瓜,还有填肚子的小馄饨,招呼陶笑笑一起吃。 她准备等头发干了再出去,但这地方除了灯亮,没多少让姚晓瑜感兴趣的活动,还是吃些东西打发时间比较好。 吃了西瓜啃红枣,砸了核桃嚼松子,听到生煎馒头的消息要几份,姚晓瑜撑到不愿动,头发才干的差不多了。 很顺利的一天在尾巴上出了意外,车夫跑着跑着就开始歪歪斜斜,连带着黄包车也跟醉酒一样的不稳当,姚晓瑜叫着车夫停下来休息会儿,车夫却一头栽到了沟里,黄包车也跟着倒下去,好在姚晓瑜两人及时跳车,除了衣服被弄脏了,并没有受什么伤。 车夫在沟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然后又开始吼叫,一会儿又开始嚎啕,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的状态,姚晓瑜瞧着心里发毛,倒是被她用钞能力带过来,本来准备帮忙救人的几个闲汉见怪不怪。 “这是抽大烟的瘾头犯了,小姐您心好,但这人就不值当救。” 为首的闲汉瞧着男人翻了个白眼,他们在街上什么没见到过,别瞧现在好像哭的挺可怜,真有人凑过去,就得被赖上。 姚晓瑜听了这话转身就走,若是被生活压垮了,她还能帮一帮,染上这东西的已经称不上人了,不冲着他索赔已经是姚晓瑜最大的温柔。 姚晓瑜气呼呼的回家,连着写了几篇特殊的文章——她是用寄信的口吻写的,一份大约数千字,时间地点人物皆不同,往信封里一塞一封口,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可挑剔的家书,主题都差不多:原本幸福的家庭染上了大烟,就这么烂掉了。 ----------------------- 作者有话说:【1】橡皮筋的主要原料为橡胶,上海的橡胶厂在1920以后才建立。 ———— ———— 第129章 这些被伪装成信件的文章被姚晓瑜随机寄给了几家小报, 她没有留下地址,只起了个集信者的笔名,意思是有收集信件癖好的人。 这个笔名是没有定位的, 她只是一个信件的中转站,传递着天南海北的情感,不同的寄件人要是真的相似, 那才是一场灾难。 信件寄出去后姚晓瑜就没再关心,左右不过是半个月没有刊登,就誊抄着换一个报社的小事, 哪里有她的橡皮筋来的重要。 “东西都带好了吗,没问题我们就出发了。” 姚晓瑜扇着扇子问道,这几天突然就入了夏, 要不是时间已经定好,她绝对不会出门。 该死,风都是热的! 姚晓瑜见众人点头,也不耽搁,带着五人上了黄包车就飞驰而去,一下都没有回头看守家的父子两的羡慕眼神。 连个皮筋都没法供应的供应的人还想花她的钱?不想在家清洗的话, 遍地都是公共澡堂,给点铜子就能进。 姚晓瑜带着姚家的女性到了浴所,进门就觉察到丝丝凉意, 问了服务员才知道,浴所在天热的时候会在角落放冰块,有专人扇凉风保持温度。 “你们也太贴心了。” 虽然知道是商家揽客的手段, 但姚晓瑜还是被糖衣炮弹给迷惑了,虽然不太敢用化妆品,却动了买香水的心思。 “有没有浅淡一点, 最好是闻着就觉得凉快的香水?” 姚晓瑜直白的问道,在姚家的时候,她可以躲在放了冰块降温的房间里,但出来的时候总不能随身带个冰盆,要是有个能从感官上给人造成降温错觉的香水,多少总能舒服一些。 其实姚晓瑜最想要的是六神花露水,那种最老最老的玻璃瓶子的,洗了澡以后趁着身上水没干,倒些出来混着水抹一遍,再热的天都凉快的很,但这款花露水是在改革开放后才研究出来的,姚晓瑜只能寻一点平替。 “闻着凉快?” 女服务员为难的皱眉,她大概知道姚晓瑜的意思,但这种香水她们这边好像还真没有……等等! 服务员从角落扒拉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些浅绿色的液体,用银子的旋钮封了口,看着莫名透着些古韵。 “这里面加了薄荷汁,应该能满足您的需求。” 浴所的化妆品和香水本来是国内国外各占一半,但洋货好的概念深入人心,国内的产品除了少数几款,销量并不算好,发展到现在,能留下的国货只剩寥寥几种,玻璃瓶就是留下的香铺送来的新品,叫什么…… “长赢玉露?” 姚晓瑜一字一句的念出来,长赢是夏日的别称,玉露是国内香水的常见叫法,合起来便是直白的夏天香水,让姚晓瑜难免多了几分期待。 她拧开瓶塞,倒了一点抹在手腕和耳后,很快便闻到带着点苦味的薄荷冷香,然后是清淡淡的莲子味,冰块也压不下的燥热虽然没有消失,却也缓解了许多。 果然高手在民间! “这个玉露还有多少?” 姚晓瑜本来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念头随口一说,但能碰到真正的好东西也不会放过,这瓶子明显撑不过一个夏天,姚晓瑜得多备着些。 服务员愣了愣,转身翻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香水拿来以后,因为是国货众人连尝试的欲望都没有,根本卖不动,已经给商铺退了回去,那边好说歹说才留了一瓶样品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有人要。 不过当着客人的面,肯定不能这么说,女服务员镇定的转身,微笑着开口: “这是新调出来的方子,专用来试香的,若是中意,您不妨留个姓氏地址,给上两成定金,等过几日头批货到了,我们直接送货上门。” 回头就跟主管说有人定了长赢玉露,让她赶紧派人去铺子里取,还得拿一批回来备用,出售香水的可不只有她们的浴所。 姚晓瑜点点头,旁边的卷发女孩儿听到她要订货,好奇的凑过来,还没开口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竹子味道,让她想起以前喝过的竹沥,苦中带着点微甜,明明不太符合她的口味,夏天却忍不住想抿上几口。 “你身上的味道是这个香水的吗?” 若是在外面,女孩儿多少要扯些闲篇才会“不经意”的问起香味的来源,但浴所都坦诚相见了,也不需要这些弯弯绕,就是这瓶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嗯,我蛮喜欢的。” 见女孩儿眼巴巴的瞧着玻璃瓶,姚晓瑜很大方的打开给她闻了闻,然后毫不意外的看到女孩儿眼前一亮,冲着服务员说要订购,路过的人听到她的话,好奇的凑过来…… 在第五个客人提出要订购的时候,服务员就找人顶了自己的位置,冲去找主管了——被送回去的香水数量都要订完了,她只是个小小的卖货员,后面的事情实在做不了主啊! …… 华家。 “爹,你要瓶子自己去订,凭什么要动我的长赢玉露!” 华星红着眼,用身体把柜子挡的死死的,华百味有些心虚,但转眼就变成了恼怒。 “什么叫你的,这不都是花家里的钱做的。”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0节 华星气急了,更大声的吼了回去。 “瓶子用我存了几年的钱定的,做玉露的原料是我花了钱买的,花了功夫采的,连做玉露都是挑了你们不干活的晚上摸黑做出来的,怎么就不是我的!” 华星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的滚了出来,华百味有些慌乱的退了几步。 “你存的钱不也是家里给的零花,怎么就是你的了。” 华百味小声的说了句反驳的话,便转身出了门,只是急匆匆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逃跑,门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爆发出更为刺耳的嚎啕,华百味听着越发心虚,最后索性离了家,去铺子里待着。 华家是开店的,名字是从华百味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玉露阁,当年也是首屈一指的香水铺面,但国货势微,连带着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靠着老客们日子还能过。 “哟,今个儿怎么不动你那些宝贝香料了?” 玉露阁里,曹秀珠调侃的问道,华家传承的核心是香方,研究和制作香水是男人的活计,女人都在铺子里忙,曹秀珠出生账房人家,珠是珠算的珠,她没辜负这个名字,打小用的一手好算盘,到了年纪就被华家求娶,成了华百味的妻子,做了玉露阁的掌柜。 华百味没说话,只露出个郁闷的表情,曹秀珠多了解枕边人啊,一下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是不是又想动星星的瓶子?” 她丈夫一心铺在调香上,旁的事情都不大关心,要说最近有什么冲突,就是那长赢玉露了。 “都卖不出去,瓶子借我用用怎么了……” 华百味小小声的说道,曹秀珠头疼的叹了口气,揪着耳朵让华百味去买些女儿爱吃的东西,等她关了铺子一起回去给闺女认错。 她知道丈夫节俭的性子,但浴所不是还留了一瓶样品吗,怎么就不能多等等,确定卖不出去,女儿自然会把这些香水处理,退一万步来说,就是不处理只留着纪念,她们家又不是穷到没了这些瓶子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这人真是…… 曹秀珠看着不光带了女儿喜欢的零嘴,还买了她喜欢的吃食的华百味,认命的做好再次充当粘合剂的准备—— 华百味的确木讷又固执,脾气大还要面子,还时不时脑子进水,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俭省操作; 但在两人只生了华星一个女儿,找了许多大夫都说问题在曹秀珠身上的时候,他没有休妻另娶,也没有纳妾生子,连过继都没心思,只说好好将女儿养大,夫妻俩活久一点为女儿撑腰。 等华星瞧了一条小鱼的故事,有了继承家业的心思,华百味嘴上说着这不是女儿家该做的,教导的时候却尽心尽力,等长赢玉露研究出来,更是厚着脸皮塞到了洁净女浴所——在里面能卖出去的香水在外面都会火爆,有了开门红,华星的路就稳当了。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现在里面的人在听到长赢玉露是国货以后,连瞧都不愿意瞧,最后竟是一瓶没卖出去。 “回去以后好好说话,再敢伤了女儿的心,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曹秀珠吃着零嘴没好气的说道,华百味使劲点头,他在话出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脑子又坏掉了,好在还有秀珠。 …… “长赢玉露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华星哭了一会儿就止住了眼泪,抽噎着对自己问出那个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 她真的想不通! 华星这两年才开始学习调香,但她之前也没有虚度光阴,她从小跟着母亲在店铺里做事,瞧着铺子的流水,看着客人的往来,什么香水什么季节受欢迎,什么人偏好什么模样的样式和包装,她早就摸的一清二楚——然后第一款香水就惨败而归,她还不知道问题在哪。 瓶子? 这是她亲手设计的,就算没有特别讨人喜欢,也绝不会招人厌烦。 香水质量? 华星虽然学的不久,但她有个香鼻子,在香水行当就是老天爷坠着喂饭,长赢玉露是连她爹都觉得不差的香水。 不合时宜? 她用的都是感官上能增添清凉的材料,专门应对苦夏。 …… 长赢玉露得了这么大一个鸭蛋,她那些经验真的有用吗,她真的能撑起玉露阁吗? 华星想着想着,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华百味把零嘴塞过来,华星阴阳怪气的哼了几声,见她爹快要气炸了,才不咸不淡的应了两句,把这事给翻篇,但长赢玉露没卖出去的事情依旧压在所有人的心上,直到浴所的人匆匆赶来。 “抓紧时间做,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浴所的人来去如风,只留下一家三口对着银元发呆——所有的长赢玉露都被带走了,这是香水的采购款和新单子的定金。 第130章 长赢玉露火了。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洋货好的需求虽然深入人心,法国香水也的确很有知名度,但从客观上来说, 这个时代国外的大部分香水其实都不是特别符合国人的喜好——香味太重。 现代的一些刻板印象在这个时代是真实发生的,比如这个时候的香水主要是为了压制体味,威力不够那就是混合炸弹, 但国人在这方面受到的影响本来就小,冬天的时候还好,夏天…… 长赢玉露的定位就是清爽, 能让人想到薄荷凉茶,荷塘月色,竹林清风……都只是寻常的景色, 却能舒缓烈日炎炎带来的烦躁,香气虽然称不上多么出彩,实用性却直接拉满,大部分人都不介意在桌上给它腾出一个位置。 华星预估的其实没错,长赢玉露只要能被闻到,就不愁卖不出去, 她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国货已经势微到客人连尝试的兴趣都没有,酒香不怕巷子深,可香味飘不出去, 又怎么吸引顾客? …… 姚晓瑜在浴所留下了订购的银元和家庭地址后,三天后便收到了长赢玉露,玻璃瓶银盖子, 装在精致的木盒中,收到货的姚晓瑜心情大好,又想起一年之约快要到了, 便去了玛利亚医生那边问舒兰的恢复情况。 “她恢复的很好。” 玛利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放松的,但听到舒兰回去要过她们见过的农村生活,就皱起了眉。 “再过半个月她可以自由走动,但至少三年内不能做什么重活,不然子宫有很大可能还会脱垂。” 玛利亚说的重活,指的是身体承担五千克以上的重量,双手拎着肩膀背着都算,也就是说,舒兰不能扛超过十斤的东西。 农家最轻松的就是在家带孩子做饭,便是舒兰的婆家心疼她,这种消耗体力的标准也很难达到,玛利亚真的不希望舒兰回去,子宫脱垂到这种程度,还能自主恢复的女性她只见过舒兰一个,她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但这不是反复消耗的理由。 “我明白了。” 姚晓瑜点点头,在去看望舒兰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话术。 她又花钱又耗费精力的把人养好,又要回去消耗生命?又不是除了在农家过苦日子没别的活法,哪有这样的道理。 姚晓瑜走到舒兰身边的时候,舒兰正在用铅笔画素描,拳头大的活灵活现,透视嵌套光线一个不差,桃花婶在旁边做手工活,见姚晓瑜过来,下意识的把材料往背后藏。 “我把活都干完了,我刚做的……” 桃花婶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照顾舒兰可比下地轻巧多了,赚的钱也不少,她真的没有偷懒,也不想赶走。 “没事。” 姚晓瑜不是什么周扒皮,桃花婶只要尽到了自己应有的职责,闲暇时候想做什么是自己的事,舒兰的衣服虽然有补丁,但被缝的很好也很干净,脸色也很好,眉目舒展,一看就没受什么委屈。 “最近感觉怎么样?” 姚晓瑜瞧了眼鬼工球的画像,问道。 “很好……” 舒兰依旧拘谨的很,两人照旧拉了几句家常,姚晓瑜将蓝双语给的设计费在舒兰手里走了个过场——医院人来人往,舒兰不敢把大钱放在这里,央着姚晓瑜帮忙保管,除了这些大额的设计费,每次做手工活攒够了一个银元,也会交到姚晓瑜手上放着。 舒兰没想过把钱往婆家捎,她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要是随意托付了,人家把她的钱卷走她都不知道在哪里找,邮局也并不可靠,况且……二十个大洋已经给了家里,要是再寄钱回去,她以后挣不到钱,反倒遭受埋怨。 没读过书的舒兰不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俗话,但人性都是相通的,他们村里就有个女孩在家里活不下去的时候把自己卖了做丫鬟,本来是一次性的买卖,但她有些赏赐就给家里送回去,家里人最开始很感激,后面只觉得理所当然。 等到那个女孩子嫁人了,不给家里送东西了,家里就过去闹,骂女孩是白眼狼,女孩最后忍无可忍,花了功夫将自己送回家里的东西整出来,带着一群人回去要这些赏赐,说自己不能辜负了白眼狼的名头。 那些东西早就换了钱吃用干净了,即使有些还在家里,也已经十分陈旧甚至破烂,家里自然没法归还,女孩就指挥着自己带回去的那些人从家里搬东西抵钱当场结账,搬到最后,连房子和田地都被折价卖了才勉强还清,村里人这才知道,这家人都是端碗吃饭放完骂女的主儿。 女孩收了钱,就带着丈夫搬走了,再没听过他们的消息,而那户人家也因为连住处都没有,逐渐分崩离析,村里人都说他们活该——但凡不靠女儿养着,多少还能余下些家当。 她没有那个女孩的魄力,也不想让婆家变成那户人家,保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舒兰在想什么姚晓瑜并不知道,姚晓瑜说起了正事。 “还有一个月,就到你回去的日子了。” 舒兰的手一抖,画册直接落到了床上,但她毫无所觉,只怔怔的看着姚晓瑜,想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没吐出来。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说不高兴那是不妥当的,可要说有多么高兴,却也并没有。 舒兰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农家,长大后嫁的也是平平常常的人家,如果不是姚晓瑜把她带走,她一辈子都不会来到上海,最开始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在医院听多了也见多了,她的脑子好像也开了窍,舒兰还是想她的孩子,却不大想要回去。 在上海的日子,是她过的最好的,她想让儿女在上海读书,以后也在上海扎根,而不是跟以前的她一样,操持家务下地做活,在村里待上一辈子。 可舒兰不知道要怎么做,村里什么都能自个儿准备,柴火上山砍,水从井里溪里打,粮食地里种,但是在上海,这些都是要钱买的。 舒兰自从有了想要扎根上海的心思,没事就会问桃花外面的消息,桃花也不知道的话,她还会问看起来和善的病人家属,许多人不会回答,但也有很多好心人愿意跟她说,舒兰就这么一点点拼凑出上海的碎片,然后更坚定了扎根的心。 上海实在富裕,小孩拾捡破烂能赚钱,给人编点东西也能赚钱,说句难听的,就是活不下去,在上海当个要饭婆子,都能要到荤汤腊水,比家里的日子好过多了。 当然,要是能挺直腰杆子做人,也没人愿意乞讨,舒兰打听了上海租房和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后,就一直在思索自己的出路,但现在她眼前的迷雾还没散开,就到了要回家的时间了? 舒兰琢磨着求姚晓瑜介绍个佣人的活计的可能性,完全没想过靠着设计费过日子的可能性——这个钱虽然多,但就跟小贩卖货一样,可能一天全卖光,也可能一点都卖不出去,她是打算让孩子读书的,还是要有个稳定的收入。 去好些的人家做佣人,虽然赚的钱不多,但包吃包住省粮食,最重要的是有个本地人的靠山,不至于会被欺负,而且还能和其他的佣人有些联系,要是有谁家想寻个包月的车夫,她们一家子也就暂时稳当了—— 她丈夫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但拉车只要有力气有腿就能走,听说在这边有集资买车的,她手上也有点钱,等干了包月,就买个自家的车…… 舒兰本来还想找找其他的路,但姚晓瑜开了口,她也没那么多时间了,她正想开口求姚晓瑜帮忙,姚晓瑜反倒先一步说了话: “我朋友那边听了你的事情,找了大师算卦,说你的八字能给她招财,我这边到了时间她那边愿意雇你,还是一年,你愿意吗?” 姚晓瑜说的朋友就是蓝双语,再有天赋的设计师,也要脚踏实地才能成长,舒兰做不得重活,但画图却是没问题的,先用吉祥物的名义把人忽悠过去,能活计都能上手,心自然也就定了,她以后也就不用再穿这些水桶衣了! “……也是二十个大洋吗?” 舒兰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吞回去,小声问道,姚晓瑜瞧着她怯生生的模样就觉得着急,只巴望着蓝双语能给力点,至少别让舒兰继续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 “嗯,一样包吃包住,我朋友有钱,你要是答应了,她还能包你一次来回的路费。” 要是舒兰在这种条件下还执意要在待在家里,姚晓瑜也不会给她提供其他的方案,执念是一回事,机会递到面前还不抓住,那就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不愿意往上走,强行扶起来也没什么好下场。 “我愿意去您朋友那,但我想先回趟家。” 舒兰很快做出了决定,姚晓瑜松了口气。 为了庆祝自己保住了舒·服装变革加速包·兰,姚晓瑜准备带着陶笑笑去吃西餐——那些餐厅会供应冰淇淋! “还没找到‘野心家’是谁吗?” 姚晓瑜高高兴兴的出了医院,就听到角落传来一声怒吼。 姚晓瑜:…… 她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带着陶笑笑自然的上了黄包车。 ----------------------- 作者有话说:小鱼:写真假千金的野心家,跟一条小鱼的姚晓瑜有什么关系?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1节 ———— ———— 第131章 野心家这个马甲掀起的风浪, 比姚晓瑜预料的要大得多,大到有些人专门开了一场会,将这篇文章拿出来批评——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 真假千金的故事在市场上已经有些饱和了,许多作者将双方的视角写了个遍,已经开始加入神鬼之类的元素, 比如假千金其实不是人,是狐妖的女儿之类。 但大体来说,连载的小说还是同一个套路, 争夺衣物首饰未婚夫,嫁妆名声亲人爱,像是人类眼中猫儿的玩闹, 控制在一个有限的度以内,没人敢像野心家这样直接放炸弹,瞧瞧那文章里都写了些什么吧—— 【“我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有什么关系,只让他们有一个选择不就好了,玄武门之变你应当也学过啊,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施宏辉是他们的亲儿子, 我还是亲女儿呢,都是自家的血脉,他们都被我们两个联手绝育了, 这辈子也没别的孩子,施宏辉没用,可不就只能指望我?”】 【“什么叫做生下来就欠了一条命, 他们问过我愿不愿意出生吗,你知道我在没认回来之前,尤家人说早知道我是个女娃就不生我, 我是怎么回答的吗——要是没把我生下来,你们的房子都得换了求娃的药,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烂!”】 【“娘也是个不清楚的,我爹留在外面,除了吃花酒弄私生子出来给她添堵有什么好,虽然做生意有些本事,但家里现在已经是吃用不尽了,若是跟我联手,等爹没了家主之位,娘想要金屋藏娇也好,私下养小郎君也罢,不都比现在要自在多了?”】 【“……怕什么,他们真的宁可养侄子继承家产,那我也没必要留他们一条命,我一个人拖几个人下去都是赚的,财产我享受不到没关系,金银财宝打水漂挺好看的。”】 【“打不过?天,你直接动手干什么,刀买不起吗?枪不会用吗?再不济下点耗子药总行吧?就算都没有,人总是要睡觉的吧,搓根麻绳往脖子上一套总会吧!”】 【“人脉?妹妹,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将事情做好不容易,得罪人是什么难事吗,你要是真不会,叫人拎个屎尿桶,把那些所谓的大人物颇个一身,要是还执迷不悟的,塞他们一嘴,这样要是还能帮忙,那我也挺佩服的。”】 …… 参会的众人瞧着这些句子都眼皮狂跳,再瞧瞧刊登文章的报纸,只觉得找到了根源,新世界,这文章可不就是新世界吗,都能教人造反了! 《新世界》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报纸的创办人最开始想叫《疯子报》,被驳回后又改为《巅峰报》,取自疯癫去掉偏旁变化顺序,还是驳回,才叫了这个名字。 “当年就不该抬手放那些疯子一马!” 有人气愤的说道,他们还是太心软了,只叫他们改了报社名就通过,现在倒好,这篇文章一刊登出来,他们连觉都睡不好了。 难道以后要模仿曹操,来个吾梦中好杀人? 众人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自从这篇文章发出来以后,民间是什么模样暂时还不知道,但迄今为止,上海已经有十来个家里的男继承人出了意外,五六户掌权人退居二线,虽然因此带来的波动让他们得了不少利益,但他们也担心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尝过当家做主的滋味,谁愿意做个平凡人呢? 野心家的文章其实算不上顶尖,但它的可怕之处在于提供了门槛极低的话语权转移的可行性方案,还巧妙的用三纲五常借力打力,对世俗的道德规范来了个魔法对轰,激起了因为出生时间晚一截就没了继承权的其他孩子,甚至从没被他们考虑过的女儿的野心! 大清亡了以后,思想虽然在逐渐解放,畸形的孝道观念却没有太多的改变,父母别说把子女当做老黄牛使唤,就是打死了也只能称一声家务事,至于财产和事业上的继承,那更是长房嫡出主导,女子连沾边的可能性都没有,现在虽然没有法律支撑,但向来如此。 可野心家的文章,将这一切的世俗观念用锤子砸了个粉碎,这个作者甚至根据不同的情况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式—— 得到父母疼爱的,大胆开启争夺战;不得到父母疼爱,但也被认为是自家人的,根据亲情的多少决定兄弟姐妹的数量和父母的生育能力;宁可把财产给外人也要儿子的,直接动手,主打一个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别人好过,逼到绝境就抱着炸药包同归于尽的痛快一天算一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多数时候只要肯豁出去,自然有妥协的人,不要哭泣不要质问不要说什么不公平,要用实际手段显示出自己的愤怒,拎着锤子砸墙的时候,自然有人会说开窗。 除了实践案例,作者还提供了思想支持——她或者他将世俗观念中不平等的子女化为血缘,不从身下的二两肉出发,只论同母同父的同骨血,抹平了儿女继承家业的基础差距。 除此之外,野心家还将将财产的争夺转化为成王败寇,把世俗的枷锁尽数去除——战场之上不分男女,黑猫白猫从来不讲究手段,甚至结局都进可攻退可守: 若是儿女败了,在能达成妥协的前提下,还能母慈女孝岁月静好;若是长辈那一方落败,还想从道德上谴责子女,那就可以讲一讲君为臣纲了,毕竟地位转换后子女在上,就像是国法大于家法,君臣也可以大于父子,这就是所谓的用魔法打败魔法。 “野心家这个作者实在是太可怕了!” 有人下了结论,旁边的人默契的点头。 只想写个女子当家主的反套路的故事的姚晓瑜:…… 会议最后的结果无人可知,总之刊登了野心家的这一期《新世界》成了要被销毁的存在,但众所周知,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越是禁书流传越广,本来销量不温不火的新世界以飞快的速度传遍千家万户,手抄本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根据可靠消息,野心家的真假千金的故事已经成了许多上海女子的必备读物,她们咀嚼其中的道理,消化蕴含的手段,滋养着心里对权势的种子,安静的蛰伏着等待时机。 上海不是只有那些继承人出意外,家主出事,而是被爆出来的只有这么几个,许多女子像是沉默的活火山,一点一点积蓄着力量。 也因为这适得其反的结果,某些人更加愤怒了,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追查野心家的真实身份,要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摄像头,姚晓瑜又习惯性的用左手誊抄,连寄信的时候都没有写上自己的信息,还真不一定能窝到现在。 不过他们的探查也就到这里了,毕竟除了一个野心家的笔名,他们对这个作者的家事姓名,容貌年龄一概不知。 …… “你还要来一个不?” 姚晓瑜吃着七彩圣代,眯着眼睛问陶笑笑,见陶笑笑摇头,便给她要了一份豌豆黄。 这两样东西不是西餐厅的招牌,却是滋味最好的,圣代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周围一圈按照彩虹的颜色分开,最中间是牛奶的白,一口下去暑气尽消,最关键的是甜味恰到好处,没有入口就被人打了一拳的发懵感觉。 现代的刻板印象之一就是外国点心总是甜的过分,咬下去甚至能感觉到舌头传来尖锐的痛——糖带来的脱水后遗症,像什么“我国士力架是减糖版本”,“一口国外巧克力,从广东正步踢到拉萨”的俏皮话更是从未少过,姚晓瑜用在这个时代的亲身体验证明,这些都是真的! 这个时代的白糖其实挺宝贵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去过的西餐厅总是不吝使用,尤其是马卡龙之类的小点心,简直就是致死量的糖,来一口喝两瓶水威力都不会减弱的那种,可这家的真的符合本国的口味。 果然,敢叫中文名的西餐厅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姚晓瑜想到门口招牌上硕大的永安两个字,为自己的选择点了个赞。 吃个冰淇淋的功夫,姚晓瑜给陶笑笑点的豌豆黄已经被端了上来,这是最寻常的点心,八块摆成圈的放在白瓷盘上,一半放了山楂糕,一半没有放,是让人瞧着便舒服的一片黄。 陶笑笑拿了一块纯豌豆黄放进嘴里,是极细腻的口感,让她难得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她还做着家里的老黄牛的时候,有一年的粮价很好,陶家多卖了几个铜子儿,便买了几块豌豆黄给孩子当零嘴,她还记得那豌豆黄是用砂锅淋出来的,小贩在旁边现切现卖,不算贵,家里的孩子人人都有,除了拉车的她。 最受宠的弟弟得了很大一块,到家以后一个没拿稳,掉了指甲大一块在床脚,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拈着吃了,其实并不好吃,家里买的是粗豌豆黄,有点类似沙子的口感,只是有些甜。 陶笑笑又吃了一个带着山楂的豌豆黄,它应当是在冰块旁放了一段时间,凉意恰到好处,入口便融化开来,很好吃。 跟在姚晓瑜身边,陶笑笑也认识了几个字,点菜的时候她瞧见了价钱,是家里存上许久都不会舍得拿出来的开销,陶笑笑想到上次回村,在暗处瞧见的斗的跟乌鸡眼一样的一家人,再望望面前细腻的白瓷盘子,心里的有些东西悄悄的散了。 姚晓瑜连吃几个圣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餐厅,到家便跟逃命一样进了放好冰块的房间,又是许久没有出门,而在她埋头写作的时候,杨顺心的故事里的一些方子,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始用了。 第132章 杨顺心的故事卖的很好, 里面许多小知识也被人悄悄用了起来,小贩根据文章进货的同款更是卖的风生水起,但相对于周边的轰轰烈烈, 医药方面的知识的利用率实在不高,尤其是里面提过的需要入口的药方,更是无人敢试。 那些无伤大雅的, 用了也就用了,这种吃进嘴里的东西怎么能随意?还是得找正经大夫才行。 杨小溪一家也是这么想的,但妹妹杨小雨的病不能再拖了, 家里没钱去找大夫,能用的土方偏方都寻遍了,报纸上的这个方子是最后的指望。 “使君子的种子, 川楝树的白皮,槟榔……” 杨小溪不放心的拿着小说日报,又问了一边不远处住着的识字的人,确定准备的东西没错后,才脚步匆匆的回了家,妹妹乖巧的躺在草席的角落, 瘦的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小骷髅,明明连睁眼都费劲,见她回来却还是挣扎着打招呼。 “姐姐……” 杨小溪应了一声, 哄着妹妹继续睡,把家里做饭的陶罐用水洗干净,生了小小的火, 将使君子倒进去翻炒,旁边的黑影挡住了光线,杨小溪手上的动作没停, 抬眼才发现是母亲严三井。 严三井出生的地方常年干旱,许多人的梦想就是有了钱,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她的名字是顺下来的,大姐二哥分别叫一井二井。 “真的要用这个方子吗?要不我去……” 面上带着忧虑的瘦弱女人还没说完,杨小溪就果断的拒绝了,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很激烈。 “我们家得抱团才能活。” 这不是安慰,而是写实的陈述,滚地龙这边乱的很,家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少了哪一角都要崩塌。 杨小溪的爹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出门赚钱,活着就是家里无形的震慑;她娘严三井在家能做家务,做杨小溪寻来的手工活挣钱,还能守着包括妹妹在内的家当—— 药水弄这片滚地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聚集地,杨家敢把妹妹小鱼一个人放在家里,回来人保管瞧不见影子,至于是被拖去做些不好的事情还是干脆被卖了,那就得看那些人的打算。 至于把妹妹带走……杨小溪是亲眼看见过有人冲进没人的屋子“拾捡”东西的,杨家好歹有个成年男人杵着,明目张胆的抢劫不至于,但家里没人,小偷小摸却是防不住的。 若是严三井走了,杨小溪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眼睛一黑,更别提现在能有的手工活都是她出去做工的时候帮着找的,她待在家里这条路子就断了,手工活向来都是僧多粥少,她不主动有的是人争抢,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况且白房子那边哪里是人去的地方,进去的女人她就没听过能活着出来的! 说的再无情些,就算真的进去了,娘到手的钱九成九也没法送到他们手上,债主家里找不到事情做的人可多着呢。 “您先去编发网吧,明个儿就得去交货拿钱,这边有我看着呢。” 杨小溪低声把母亲哄回去做手工活,自己一心一意的瞧着罐子,使君子仁在不断的翻炒下逐渐带上一点黄色,细微的香气也飘了出来,杨小溪记得报纸上说到了这个火候就好了,也不敢耽搁,三两下盛出来晾晾,又忙着剥树皮。 报纸上说了,楝树的树皮只有中间那一层白色的能用,杨小溪去割树皮的时候担心在家的母女的安全,为了节省时间,都是一整块直接丢背筐里的——她用来割树皮的工具,是家里唯一的杀伤性武器,菜刀。 白色的树皮内层被撕下来,不能用的剩余部分也没有随手丢开,穷人家没有不能用的东西,这些晒一晒也能做烧火的材料。 落了一半的太阳像是流油的咸鸭蛋,杨小溪瞧着天边的火烧云,难得想起了曾经。 她并不是出生在滚地龙里的孩子,她父亲杨石头是福建的农民,在契兄弟大行其道的时候,幸运的捡到了母亲严三井,有了一个正经的家,两人成婚的第二年,杨小溪就出生了。 父亲杨石头算不上特别重男轻女,但对她也并没有多么重视,起名的时候遵从了家乡的习俗,用出门瞧见的第一样东西做了女儿的名字,他们家在小溪旁,杨小溪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妹妹杨小雨也是一样的起名方式,她出生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小雨,杨石头出门就被淋到了一些,二姑娘就成了杨小雨、 他们在福建的日子算不上多么顺心,但也是有屋遮风挡雨,有田栽麦种稻,有山砍柴摘果,私塾当然是上不起的,可交完各样的税,日日也能吃个几分饱,逢年过节咬咬牙还能买点糖哄孩子,买点肉沾荤腥,有两个女儿在,杨石头从不担心以后的日子。 倒不是杨小溪有多么能干,或者杨小雨能看出多么大的出息,主要是福建这地方女婴虽然百家只有一家留,但女孩长大以后就是选择权反转,一家有女百家求,就算不找那些黑心的婆家,正常把人嫁了,留下的彩礼也够杨石头夫妇找个侄子养老送终。 但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苛捐杂税兵变匪乱挨个到来,杨石头一家没权没势也没手艺,没法子立起来也找不到靠山,眼看着家里的光景一日日差下去,在一天晚上,杨小溪被母亲拍醒,将睡着的妹妹放进箩筐中,一家子坐着船北上讨生活去了。 在家虽无千般好,出门却有万种难,他们好容易在药水弄安定下来后,挣到的钱却永远赶不上花销,话本子里的主角向来能够绝处逢生遇难成祥,但杨家只是普通人,废了许多功夫得了个暂时的住处后,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杨石头心神一松,直接发了高热。 请大夫是很费钱的,杨石头喝了几日的药,不但喝空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家底,还让杨家欠了不少外债,要不是杨小溪得了个做手工的活计,家里的处境还要更惨一些,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杨家附近日夜都有人盯着,每天赚的钱除了买点粮食,第一时间就要还给债主。 杨家每天都在忙着赚钱,等发现小女儿吃了东西却越来越瘦的时候,杨小鱼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家里没还完旧债之前,是借不到钱的,杨小溪本来已经绝望,药水弄却来了个义诊的许大夫。 许大夫给杨小雨诊了脉,说她肚子里有虫,吃下去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养身体就全被虫子吃了,所以才越来越瘦,得吃打虫药才行。 但打虫药许大夫并不会做,杨小溪得去别的医馆买,杨小溪趁着做工的间隙打听了一圈,医馆售卖的打虫药价格不一,但明确有效果的都不怎么便宜,他们家实在是出不起。 可妹妹不吃药是不行的,杨小溪都要绝望了,路过一个茶馆的时候,却听到杨顺心的故事里说了打虫药的方子,她冲进去问了好些连自己都记不清的话,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就被那姓韩的老先生塞了一张报纸。 她央着识字的人给她念了一遍,打虫药的方子赫然在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些材料都是杨小溪用的起的。 楝树她去摘野菜的时候瞧见过一大片,槟榔许大夫走之前给她塞了几个,说让小雨吃着试试能不能打些虫下来,她给小雨吃了一小半,见没用就放弃了,但也没有丢掉,而是存在了家里,虽然数量不多,但做驱虫药却是够的。 使君子仁本来是最难找的,杨小溪到了上海就没见过它的踪迹,但她离开家乡之前,把自己玩闹着摘的使君子仁给带上了——这东西福建遍地都是。 那跟她一个姓氏的杨小姑娘的故事里可是写了,这三昧药材是最关键的,剩下的蜂蜜甘草麦粉之类的,其实就是增甜的和粘合剂,蜂蜜买不起,杨小溪把自己的头发剪了,换了一小块金黄色的麦芽糖回来,许医生读报纸的时候顺嘴说过,药丸子用饴糖也能搓。 炒好晾晾的使君子仁捣碎,楝树皮捣碎,槟榔捣碎,反复筛出最细的粉末,小心的倒进麦芽糖里,用洗干净的手反复揉搓,再跟做馒头一样搓成长条拈出剂子,搓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丸子。 杨小溪怕丸子放起来的时候会粘在一起,又滚了一圈黄豆粉,才小心翼翼的将药装到了小陶罐,然后让娘明天煮粥,给杨小雨留一碗米汤,药丸要空腹吃效果最好,今天星星都挂在天上了,索性明天开始。 严三井依旧觉得报纸上的药方不靠谱,但现在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铆足了劲把米汤熬的又好又稠,希望这些药丸真的把女儿肚子里的虫子打出来,两个姑娘都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不到没路可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去白房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2节 “妹妹乖,把这三颗药丸吃了,吃了肚子里的虫子就死了,你的病就好了。” 杨小溪红着眼睛哄妹妹,小雨很乖巧,虽然被苦的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努力的将药丸咽了下去,杨小溪又给她把米汤端过来,乘热让杨小雨喝了半碗,她记得故事里说了,吃了使君子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喝了热米汤就没事了。 杨小雨喝了米汤又睡了过去,第一天没什么正装,第二天早上又吃了三枚药丸后,中午就嚷着肚子疼,打了半天滚后说想上厕所,然后就拉出来好些虫子,活的死的都有,还有些卡在……里,杨小溪用叶子包了手,给拽出来的。 晚上杨小溪让杨小雨多吃了些东西,第三天的药吃下去,虫子丁点不比第二天少,杨小溪看的头皮发麻,杨小雨吓的哭,却也只能暂时停药—— 是药三分毒,杨顺心在故事里说了,连吃三天后至少要停上七天才能继续,好在妹妹脸上的白斑少了好些,也不嚷着鼻子痒了,让杨小溪多少有些放心,准备七日后再给妹妹杀一回虫,还让杨石头尽可能的把杨顺心的故事买回来: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对了,等小雨好的差不多了,家里人也要吃些药丸子,文章里可是说了,现在人的肚子里十有八九都有虫,只是数量的多少,身形的大小的区别罢了。 这事情到这里本来也就结束了,但等到杨小雨能出门跟人打招呼后,有人便抱着跟杨小雨一个表现的小孩来求药了,杨小溪再三说这个法子报纸上就有,那人只是悲悲戚戚的摇头,最后杨小溪经不住纠缠,让人发了毒誓说一切后果自行承担后,将剩下的药卖了些给这人。 等到这人的孩子也拉了虫子,杨小溪的家里又来了第二,第三个客人…… 第133章 大片的滚地龙中悄悄兴起的打虫药丸并没有引起上海的多少注意, 只是小说日报刊登杨顺心的故事的时候,当日的报纸销量又增加了许多,贝编辑有些疑惑, 但不妨碍她继续增加印刷量——人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吧! 况且这种寻不出原因的报纸销量大增也不是第一回 了,一条小鱼的文章总是能从不同的角度吸引新客人,要不是话本大全发癫, 小说日报还捡不到这个便宜呢。 原来的那个老板倒是把报社卖了个好价钱,可怜那小说日报的其他人,据说因为报社的效益不好, 已经被日本人拖了好几个月工资了,那个动不动就弯腰鞠躬私密马赛的玩意还想把姚晓瑜请回去,多大的脸啊! 一个文章写得好又勤快, 量大管饱还不拖不欠的作者,只有拥有过的编辑部才知道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当年贝编辑咬着手帕没少羡慕话本大全,现在摇钱树到了自己手里,谁也别想跟她抢人! 想到最近主编聚会的时候,那些对着她的金疙瘩虎视眈眈的其他编辑, 贝主编将自己这边的借书上限给姚晓瑜翻了一倍,又将皮康秀叫了进来。 …… “所以你才来问我有什么需要的?” 姚晓瑜若有所思,皮康秀默默点头, 贝主编的意思是稿酬五块封顶,主要是再提高下去,对其他的作者不好交代, 但是可以增加一些福利。 皮康秀没有明说,但从言语上暗示了贝主编的家世不简单,让姚晓瑜大胆的提要求。 有权不用, 过期作废,姚晓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想了半天,还真没有什么想要的……等等?! 姚晓瑜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件已经发愁了很久的事情,然后脑子就像是拉开拉链的爆满行李箱,需求一个接着一个蹦跶了出来,有些要紧有些不要紧,弄得姚晓瑜的脑子有点胀胀的。 “你先看稿子,让我好好想想。” 姚晓瑜打算花一点时间把脑袋里的东西分类理顺,皮康秀理解的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扎进了杨顺心的世界。 几个月的连载下来,杨顺心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大人,跟丈夫成婚三月,却并没有放弃医术相夫教子,而是女主外男主内,她依旧被人称呼一声小杨大夫,替人瞧着或大或小,或急或缓的病。 这次交上来的稿子的开头几段并不激烈:疲惫的杨顺心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跟来接她的丈夫一同回家,小两口手牵手说着话,上一秒还在斗嘴,下一秒就问对方要不要吃夜宵,皮康秀一边瞧着勾起嘴角,一边觉得杨顺心牵着的那个人实在是不顺眼极了。 姚晓瑜之前的作品中也写过女主的小时候,但要么就是一笔带过,要么就是视线聚焦不够,皮康秀虽然能够共情,可多数都是在事业方面,而在行医记中,皮康秀瞧着古灵精怪的杨顺心一天天长大,已经把小姑娘看成了自己的女儿。 然后自家的大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 哪怕他知道这是一头好猪,也不妨碍皮康秀长久的看这只猪不顺眼,无关财富地位权势等一切条件,这是岳父对女婿这个身份的凝视。 但很快,皮康秀就没有心情看杨顺心的感情戏了,因为姚晓瑜来了个简单粗暴但有用的转折——杨顺心跟丈夫吃粽子的时候,一个老妇人急匆匆的过来,说她的儿媳羊水破了。 皮康秀知道这个怀孕的女子最后会有个好结果,毕竟杨顺心之前的故事也只是在小病痛上遭受挫折,碰上真正的大事的时候从不掉链子,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心:那是生产啊! 杨顺心听到孕妇生产也凝重了脸色,脚步匆匆的就要回家拿工具,但她累了一天,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丈夫便把她往肩膀上一扛,大步往家跑,等杨顺心拿了东西,又用同一个姿势把杨顺心扛到了产妇家。 杨顺心:…… 人命关天,杨顺心将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也知道了为什么老妇人会求她过来——有权有势的八十岁老头的第十八房小妾怀孕了,为了他小儿子的安全,附近有经验的产婆全都请了过去,杨顺心是漏网之鱼。 皮康秀一边觉得这种理由请不到接生婆实在无语,一边又觉得合理的很,他以前的同事跟他说过一件真事,说有个军阀抢了个美人,把人弄怀孕以后找大夫看,结果每个大夫都说美人一定会难产,而且肯定会一尸两命。 按照常理来说,这人就算只为了孩子也应该寻找医术更好的大夫,结果这个畜生是怎么做的呢?他在美人临产前一个月,把全城大夫产婆都找到了府里,说美人和孩子平安万事皆休,要是有哪个死了,这些人都得陪葬。 许多接生婆都是被别人定了的,但这人不听,直接说他的美人的命贵重的很,敢走就直接用枪在脑门上开洞,外面的产妇人家心里焦急,但瞧着被士兵围起来的房子没人敢动,不少孕妇在生产的时候因为没有接生婆帮忙,有些母在子亡,有些小活大走,有些…… 皮康秀当时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限制了想象,然后朋友说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美人在预产期发动,医生产婆为了自己的性命,也顾不上男女大防,通力合作造就了母子平安的奇迹,那个畜生倒是按照约定给了钱,但男大夫接了钱的下一秒,就被那畜生指挥着手下赶到一起,打算用枪打死他们,有人问原因,那畜生还理直气壮: “瞧了我女人的大腿,碰了我女人的身子,一枪打死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有人说这是为了救美人的命,那个畜生也有理由: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已经给了钱。 “……所以那些人都死了?” 当时皮康秀说话都莫名的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什么,朋友只是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最后的结果你根本猜不到。” 美人暴起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一把枪,也不知道刚生产完哪里来的下床的力气,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抬手,就给那畜生的脑门开了个洞。 而这还不是结束,美人还杀人诛心的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到了畜生面前,让他在还没死之前,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子嗣被掷在地上,连哭嚎都只留下半声。 美人也没活下来,倒不是有人动手,而是她刚生产完就又走又开枪,直接引发了血崩,众人想救都回天乏术,最后只能依照着她的遗愿,将她和家里人埋到了一起。 “那美人也是个可怜的。” 朋友叹息着说道,美人是家里的幼女,因为凝血障碍,从小被千娇百宠的护着,家里本来都没打算让她出嫁,她家就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因为年龄差距太大,嫂子也把她当闺女看,对她在家呆一辈子也没什么意见。 结果就因为全家出去玩了一趟,美人就被那个畜生看上了,求娶不成那畜生就杀上了门,把人直接抢走,她为了侄女的命一直在熬,可在生产前她才知道,侄女早就被畜生顺手崩了。 皮康秀想到那一家子的悲剧,又叹息了一回,去掉前面满城陪葬,这种事情其实到处都在发生,许多人只要有了一丁点权利,就能把更下面的人往死里逼。 …… 产妇的情况还算顺利,杨顺心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她还收到了老妇人送的鸡蛋,皮康秀一直看到老妇人带着笑上门的时候才松了口气,也在心里记住了产婆绝对不能用生锈的剪刀等一系列知识。 别人可能会对杨顺心的故事将信将疑,但皮康秀可是帮着姚晓瑜联系过好几家医馆的,而且姚晓瑜在第一次来交稿子的时候,就说自己能放在里面的知识点都是经过反复验证的,都是大夫的经验之谈。 皮康秀不知道那些将传承看的死死的老大夫们是怎么松口的,但不妨碍他奉为圭臬:请不到大夫的时候,这本书没准能救命呢! 这次的章节刊登出来以后可以多买几份报纸,亲朋好友可能不需要治疗脚臭,有些也没有秃头,甚至肾虚也有人不看重,但生产不一样,别的治不好顶多就是难受,这是生死之间的差距! 皮康秀盘算着自己在上海的亲朋好友的数量,又琢磨着寄去外地的邮费,最后决定根据不同区域随机挑选幸运儿,一次多寄几份报纸出去,让在当地的人分发。 “我想好了!” 姚晓瑜一嗓子打断了皮康秀的思路,在皮康秀看稿回忆思索的时候,姚晓瑜也终于完成了整理归类,在脑子里找到了最需要的两样东西。 “小鱼想要租界的房子,还想要盘尼西林?”[1] 贝主编重复了一遍皮康秀的话,无视了后面可以自己出钱的语言,觉得这姑娘实在聪明又消息灵通,也真的敢开口——整个上海能满足她要求的也没多少,但她家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 作者有话说:美人的故事是我编的,但全家不找理由就被杀,男医生帮着女子生产以后被打死,产妇复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个时候底层人的命真的不是命。 ——— 【1】盘尼西林:青霉素,1928年被第一次发现,这边是私设。 ———— 第134章 贝主编开了口就不会反悔, 也就等了两个礼拜,姚晓瑜千寻万找的房子就有了消息,她兴冲冲的带着陶笑笑黄包车转电车, 瞧见房子的第一眼就开始盘算存款了。 这房子跟她被中人王灭烟骗着去瞧的房子很类似,都是围墙裹着二层小楼,但里面除了有电灯还安了自来水龙头, 卫生间是更符合姚晓瑜喜好的蹲坑,下面还有个存冰存菜都行的地窖。 现在是没有公摊的,两百多平的房子听着寻常, 但姚晓瑜走进去瞧了一圈便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那她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这么好的房子,原来的人家为什么要卖掉呢?” 国人对买地置产的执念是很深的, 田地和房屋不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是绝不肯出售的,大户人家还要更讲究些,就跟红楼里说的一样——他们那样的人家,向来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往外卖的呢。 这里面的家具都价值不菲,也不是什么外国风潮, 明显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姚晓瑜并不想往不好的方面想,但她实在是不大明白。 带着她在房子里转悠一圈的老妇人叹了口气, 也并不隐瞒: “这屋子是我们大小姐的。” 老妇人讲了个很俗套的故事,凤凰男为了财富甘愿入赘,然后在妻子死后直接一代还宗, 原本的掌上明珠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远走海外暂避锋芒。 “夫人的嫁妆全都被攥在那该死的男人手里,国外的大学贵得很, 卖了房子手头多少能宽裕些。” 老妇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怎么这种畜生都没被雷劈呢。 “我看您住在这边,我买了房子以后,您……”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庆幸不是凶宅,一边试探性的问道,老人的脸虽然皱巴的像是菊花,但耳朵还算灵敏,手脚也利落,要是无处可去,姚晓瑜并不介意雇她继续在房子里做事,搬到这边以后,她是要雇佣人的,做生不如做熟,谁干活不是干呢。 前提这个老妇人没有说谎。 “我跟大小姐一起走,夫人不在了,我得照顾着大小姐。” 老妇人笑着说道,自从那个男的鸠占鹊巢,家里原本的人已经走的走散的散,她本来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拖累大小姐,但小姑娘连船票都买了两张,她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多撑几年。 不懂外国话有什么关系,外国人也是人,要吃要喝要采买,大不了她装个哑巴,让大小姐吃着舒服些总是行的。 “这样啊……那祝二位平安顺遂。” 姚晓瑜惊讶了一下便大方的给了祝福,没有什么飞黄腾达之类的夸张愿景,但听着实在令人舒服——海上航行的意外多极了,平平安安便是最大的福气。 一边诚心想买,一边真心想卖,双方很快商量出合适的价钱,只等姚晓瑜从家拿钱过户,她便正式踏入了有房一族。 虽然这房子因为一些原因,要明年年底才能入住,但姚晓瑜也并不着急——姚家人还欠着好些外债,她今天住进去,明天债主就得上门,明年债还完了,刚好安安稳稳的搬家。 相对于购房的顺利,盘尼西林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贝主编只让姚晓瑜准备好现钱,姚晓瑜也不觉得贝主编敷衍:哪怕再过好一段时间,盘尼西林都是有价无市的,让姚晓瑜备着钱已经算是一种承诺。 姚晓瑜只恨自己当年中二病发作的时候想的不够全面,只记了一堆精盐白纸玻璃肥皂之类现在早就有的东西,却忘了查查青霉素怎么做,弄得现在只能购买溢价商品,还寻不到替代品……等等?!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姚晓瑜猛的瞪大了眼睛,她急匆匆的跟老妇人告别,本来打算庆祝自己成为有房一族的大餐也不吃了,蹦上黄包车就急匆匆的往家赶。 “回来……” 温柔刚好在休息,见二女儿进门,正想招呼她来吃零嘴,就感觉身边卷过了一阵风,她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姚晓瑜刚刚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小鱼是回来了,对吧?” 温柔试探性的问陶笑笑,在院子外面的陶笑笑点点头,轻轻合上了门——姚晓瑜的这个状态她见过,一般是有了很大的灵感,她得给人多准备点吃食,写文章可费脑子了呢。 陶笑笑以前羡慕姚晓瑜写东西大把的挣银元,字认识的差不多了以后也想试着走文学路,然后她就在三小时憋出两行字,其中一行还是笔名的时候,走完了从尝试到放弃的全部流程,并深刻意识到真的不是谁都能靠着笔杆子吃上饭。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3节 楼下的短暂交谈并没有传入姚晓瑜的耳朵中,她在湿漉漉的冰冷空气中抄起钢笔一阵狂写,将一闪而过的灵光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然后将今天想到的东西在杨顺心的大纲里来了个临时插队——能救命的好东西当然要放的越前越好。 “大蒜素的制作方法……应用场合……” 姚晓瑜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笔走龙蛇,她的确不知道青霉素的制作方法,但她想起了同样有用的大蒜素的制作流程——这东西缺点多多,能保存的时间也短,但能作为盘尼西林的平替这一点,就足以盖过所有的不足。 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不好,姚晓瑜在脑子里飞快的编织着与之匹配的剧情,又在心里把购买大蒜的事情加红加粗,青霉素能不能买到,能买到多少都是未知数,不备着些大蒜素的原材料,她实在是不放心。 嗯,回头还得搞一套加工的器皿回来,不过她学的是乙醇提取法,酒精浓度至少也要60%,现在有吗…… 之前好像吃过用酒精灯保温的吃食来着,回头问问陶笑笑还记不记得,找店家问问,再去寻一寻陶金谷和玛利亚…… 姚晓瑜扒拉着手上的人脉,码字的速度不知不觉越来越慢,好在最关键的制作流程已经写完了,现在也就差把大蒜素合法的塞进杨顺心的故事的步骤了,姚晓瑜看着几张满当当的纸和已经重新整理过的大纲,决定先去补充一下体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创作嘛。 “笑笑,我们去……你买了这么多吃食啊!” 姚晓瑜的话说到一半,自然的坐在桌前挑挑拣拣起来,还不忘往嘴里塞个粽子糖,输出东西真的非常耗费能量,她的肚子已经空荡荡的了。 陶笑笑买的都是小摊上的吃食,常见但琳琅满目,姚晓瑜挑了一份鸭肝饭,又捞走一个竹筒的五香豆腐干,里面的汤汁热腾腾的,姚晓瑜已经在想象浇到饭上的滋味了。 正经肉也得来点儿,姚晓瑜在酱猪肉和卤牛肉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炖的软烂的卤牛肉,饮料也得来点,酸梅汤收缴了,饭后水果的西瓜得冰一段时间才有滋味,姚晓瑜便先拿了两个去皮的甜橄凑数。 最后再拿个茶叶蛋……这是肉粽?好像还是她建议小贩开发新品,揣两个揣两个,那个小贩自从有了摊位,直接出道即巅峰,每天的粽子一下就能卖完,姚晓瑜去十次,至少有八次是买不到货物的! 姚晓瑜盘算了一遍自己挑选的吃食,确定不但能够满足晚餐,连夜宵都能撑着以后,便留下几个银元,拎着一堆东西上楼了:下面又热又有蚊子,哪里有在冰凉凉点了煤油灯的房间吃饭舒服! 她不担心自己留的钱不够,陶笑笑买的都是摊子上的吃食,量大管饱品种丰富滋味不差,但价钱并不算贵,她留的银元已经足够买下整桌还有多。 吃饱喝足,姚晓瑜本来应该继续码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做——冰盆要换掉,垃圾要丢掉,房间也许久没有打扫了,稿子应该要整理一下……总之一切以前觉得无聊的事情跟码字比起来,都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忙碌的姚师傅拖了又拖,最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强迫自己坐在书桌前,艰难的开始继续码字,她痛苦的写了一百字,两百字……终于重新回到了文字的世界,让杨顺心的故事顺畅的流淌出来。 很快,小说日报便刊登了杨顺心用大蒜素给患者治疗细菌感染的情节,跟前面的各个小知识一样,没有掀起什么水花。 哦,还是有的,报纸上一条小鱼的黑子刊登了文章,说一条小鱼越发会胡编乱造了。 姚晓瑜对这些话语接受良好,并且衷心的希望这种不大看重的理念持续的再久一些,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必要再增加存活难度。 …… 叶府。 叶君书小心的将最后一个螺丝拧好,熟练的插好插头,按下手柄上的按钮,热风伴着巨大的声音从吹风机口吹了出来,叶君书却没什么喜色,只是随意将还在运行的吹风机放到桌上,自己躲在角落耐心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到了第五分钟的时候,吹风机没了动静,叶君书拔了插头,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好解决了,叶君书飞快的将吹风机重新拆成了零件,埋头进行第五十七次修改。 第135章 通过杨顺心的故事宣扬出去的大蒜素并没有对姚晓瑜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她一如既往的存稿吃饭,叹着气思考夏天什么时候能够过去,想着想着, 就到了舒兰的契约结束的日子。 一年之期已到,舒兰龙王归来……姚晓瑜扫掉脑袋里莫名其妙的热血发言,跟舒兰说了一通套话, 就将主场让给了兴冲冲来迎接自己的设计师的蓝双语,舒兰对生人有些拘谨,但大体的气氛还算不差, 契约顺利签订后,蓝双语便快乐的带着抢到手的天才设计师去看未来住所了。 舒兰的情况姚晓瑜已经提前跟蓝双语说过,包括吉祥物的借口和自己撑腰的意思, 蓝双语闻弦音而知雅意,今天也没出现什么掉链子的情况,顺利完成了交接,姚晓瑜看着两人离开医院的背影,衷心希望舒兰未来的日子会是一片坦途。 “有盘尼西林的消息了吗?” 姚晓瑜临走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拐了个弯又回到了玛利亚的办公室, 她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想到青霉素以后就果断多点开花,不光是找贝主编和玛利亚, 连陶金谷那边都递了话。 “那东西太贵重了,我基本拿不到。” 玛利亚从姚晓瑜这边知道了青霉素以后,就一直对其抱着极大的兴趣, 但努力了以后才发现那就不是自己能得到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姚晓瑜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但还是别对她有什么指望。 姚晓瑜点点头, 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本来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况且玛利亚这边也不是只能搞到青霉素。 “……大概就这些,多少钱?” 姚晓瑜一边问一边掏兜,中药的确有用,但西药见效快,她向来都是两手抓两手硬。 玛利亚笑眯眯的报出一个数字,在药房混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些药物定价的姚晓瑜倒吸一口凉气,最后还是气咻咻的给了钱,就算知道是宰肥羊又能怎么办,能买着安心的就这么一家。 玛利亚高高兴兴的把姚晓瑜两人送走,便兴冲冲的开始算账,琢磨着这次从姚晓瑜这边赚的差价能凑够几个病人的医疗费,她也不觉得姚晓瑜侵占了别的病人的医疗资源,因为姚晓瑜都是直接从源头拿货。 所谓源头拿货,就是在订购的时候在预计的数量上直接增加——除了少数几种药品,多数的西药都是在国外的工厂生产,漂洋过海运送过来,姚晓瑜搭了玛利亚医院的顺风车,没有对别人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甚至还有些功德。 玛利亚收的姚晓瑜的高价会有一部分填充到医院的账户中,作为购买药物的资金,剩下的部分则会被用于对生活困难群体的医疗费的减免甚至全部承担,钱在许多人眼中是铜臭,不屑的被称为碎银几两,但落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却是救命的东西。 …… 被狠狠宰了一刀的姚晓瑜气咻咻的出了医院,拉着陶笑笑直奔餐馆,准备化愤怒为食欲,雕龙画凤的餐馆非常大方,姚晓瑜进了雅间就感觉到一阵凉意,她好奇的走到屏风后面,就瞧见了一个被稍稍盖住的冰盆。 在炎热的天气里,凉爽是很能增加人类的好感度的,虽然这家店的多数菜的水平都颇为寻常,但姚晓瑜吃着崩肝,还是决定下次出门继续选择这家店。 崩肝是这家店唯一做的好的菜,猪沙肝剔了筋,用夹子在开水里放下提起,切丝后配肉丁爆炒出锅,因为嚼起来咯吱作响而得名。 这家店的肝丝根根都是脆里带鲜,连肉丁用的也不是寻常猪肉,而是难度更大的鸡丁,炒出来却也能焦里带脆而没有丁点苦味,跟其他的菜色一比……算了,别为难自己。 姚晓瑜把崩肝加入自己来这家店的必点菜谱中,回家继续码字,杨顺心的故事已经在她心中简单预演过一遍,写了几百个字后,用钢笔进行详细复述的姚晓瑜就陷入了怠倦期。 这种状态类似卡文,但不是写不下去或者没有灵感,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写了,就像是同一个东西吃多了有些腻味了一样,一本书写的太久也不可避免的会觉得腻烦,不需要什么治疗手段,停一停现在连载的书,换个题材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当然也有可能就此咕咕咕。 现代的姚晓瑜有全勤吊着榜单催着稿费压着,只能痛苦的继续写写写,但现在的姚晓瑜看着自己厚厚一叠的存稿,果断将其暂时封存,准备随机挑选一个马甲出来搞点乐子。 写多了贵在真实的文章后,偶尔放飞一下也是不错的,姚晓瑜脑子里的灵感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跶,她制止无果,索性来了个转盘模式,抽到哪个写哪个。 【封建时代如何超快速复仇?刺杀皇帝!】 姚晓瑜看着蹦到自己面前的一行大字,下意识的转了转钢笔……一串墨水被她的上衣完美接收,虽然有些懊恼,但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姚晓瑜的写作思路,她的想法很快随着这句话编织成型,趴在桌前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露出邪恶的笑容。 照旧熬了一个大夜,姚晓瑜甩着酸痛的手检查初稿,满意的点点头: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就算皇帝再宽容大度或懦弱无能,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家族的任何一个人! 文章写完就要投稿,姚晓瑜经过再三抉择,终于忍痛放弃了开新马甲的念头,选了曾经说过阴间是母系社会名言的粉红毛毛兔,原因无他,地狱笑话勉强能跟乐子搭个边。 哦,对了,文章好像还差个名字,就叫……《复仇的最佳方式》! 誊抄,投递,邮局寄信,每一个流程都需要时间,姚晓瑜的倦怠期在杂志社收到信件之前就已经过去,重新回归了杨顺心的故事的写作日常。 对姚晓瑜来说,这种没有稿费的文章在投递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关注的必要,除非在她的预估期限内没有刊登出来也没有退稿信,不然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当粉红毛毛兔的大名出现在孔凤鸣眼前的时候,整个杂志社都被轰动了! 收到投稿信的时候,孔凤鸣的心情其实并不太好,每个行业都有属于自己的聚会方式,编辑们也有交流会,而有来往就免不了拉踩,资深的看不起新来的,能力强的看不起能力弱的…… 虽说文无第一,但众人心里其实都有杆秤,像是一直活跃的一条小鱼,出手必然掀起风浪的邱一刀,靠数据说话的观察学家,还有最近横空出世的野心家,都是妥妥的第一梯队,挖掘出这些文曲星的编辑腰杆子都要更直一些,孔凤鸣这个粉红毛毛兔的编辑自然也不例外。 可尴尬就尴尬在这里。 手下有着大姥的编辑们也有竞争,比作者的来稿时间,比作者的稿子数量……有着一条小鱼的皮编辑当然是断层第一,而孔凤鸣在这些编辑里面比来比去,最后得了个倒数第一,原因无他,其他的作者至少都有两三个短篇投稿,孔凤鸣这边只有一篇。 至于野心家也只投了一篇稿子,众人也理直气壮的很:粉红毛毛兔上次投稿是什么时候?野心家的作品刊登出来才多久? 孔凤鸣为这个比拼生了好一场气,连到编辑部工作的时候都拉着个脸,同事们瞧着唉声叹气,掰着手指数孔凤鸣气消的时间——粉红毛毛兔的信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达金钗叙的编辑部的。 很难说孔凤鸣瞧见信件上熟悉的名字以后是什么心情,同事们只觉得紧绷的气氛瞬间便放松了下来,不由得相互挤眉弄眼,用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做无声的交流,眼神也一个劲儿的往孔凤鸣手上飘:这位大姥又寄过来了什么故事? 孔凤鸣注意到了众人的小动作,但她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之前比拼因为作品数量落败的场景——谁说粉红毛毛兔只是昙花一现,这篇文章刊登出去就是最好的打脸!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孔凤鸣迫不及待的用裁纸刀打开信封,手上还一不小心被锋利的刀片划了个血口,周围有惊呼声音响起,但她一点处理的心思都没有,满心都放在这叠厚厚的稿件上。 “《复仇的最佳方式》?” 孔凤鸣看着文章的名字,脑子里已经联想到许多情节,她不知道哪个是粉红毛毛兔采用的,便只接着往下看,这篇文章用的是第一人称,女主开篇就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姜优,优秀的优,是一个帮人完成心愿的快穿者。】 文风一如既往的稳定,一句话引出一个新概念,然后用最简单的语言进行解释,让孔凤鸣迅速了解了快穿的概念。 快穿是个新鲜词,但穿越不是,《回到大明》已经将穿越的含义进行了充分的科普,在这个基础上,快穿这个快速多次穿越的简称也并不难理解,孔凤鸣一边为毛毛兔的脑洞惊叹,一边在心里琢磨有快穿,那是不是也有慢穿? 《复仇》并没有在这些概念上多耗笔墨,姜优很快就进入了主线剧情:她穿越成了一个受尽欺负的女子,女子的心愿是复仇,但问题是一整个家族就没有无辜的人,就算拎着杀猪刀一个个砍,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习惯了快速高效完成任务的姜优觉得不行,她决定采取一些野路子! 第136章 “找皇帝伸冤?能报复的了所有人吗?” 孔凤鸣看着姜优带着细软灵巧的遛出家门, 用换来的银钱买了翻翻鸽贿赂太监,成功当上皇宫里的宫女的剧情,一边觉得这走钢丝的时间线实在刺激, 一边觉得毛毛兔这次似乎没有考虑周全,不过写东西嘛,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进宫后的姜优并没有停止奋斗, 靠着钞能力在七天内成功抵达皇帝身边,当上了红枣宫女,纸外的孔凤鸣看着那个亮闪闪的头衔, 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但这个任务者还真是……不拘小节。 故事中解释了红枣宫女的职责:在皇帝上厕所的时候,这个职位的人要帮忙塞住皇帝的鼻孔, 以免龙鼻闻到龙粪的味道,因为塞鼻孔的材料多数时候都是用枣子,才被称为红枣宫女。 但粉红兔你别以为这么解释,我就看不出原型了! 孔凤鸣看着这段咋听好像很有道理的文字,象征性的为王敦默哀了三秒,便兴致勃勃的翻页。[1] 跟她想的借机伸冤不一样, 姜优在皇帝上厕所的时候,干脆的抄起藏在身上的小刀,把这个皇帝给阉了, 下手可干脆,那块肉带着两个丸子就这么吧嗒掉了下来。 孔凤鸣:??? 孔凤鸣:!!! 孔凤鸣揉揉眼睛,一字一句的将这段话重新读了一边, 明明都是她认识的汉字,怎么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纸张上的文字并没有因为孔凤鸣的震惊而改变,故事里的皇帝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就这么完整永久的失去了自己的龙根,而罪魁祸首被抓住以后也没有丝毫后悔,只是一昧大吼: 【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我家但凡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让你全家安心的活!】 【昏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兵强马壮者为王,有我家在,你的皇位做不了多久!】 【狗皇帝,你们全家都该死,我家九族共存亡,便是被你杀了个透也无妨,我家桃李满天下,故交处处有,必有义士为其复仇!】 …… 孔凤鸣看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为全球变暖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这些话加上断根之仇,再宽厚的皇帝不诛个九族都不行啊! 后面的剧情就简单的很了,姜优在要被凌迟的时候脱离了这具身体,皇帝被她干脆的死法气炸,加上那些顶着的话,别说亲朋好友,整个家里是实打实的蚯蚓都竖着劈了两半,鸡蛋都摇散了黄,连祖坟都给刨了出来沤肥。 原主怨气消散,跟父母入了轮回,姜优的任务完美达成,看着报酬咧着大嘴去下一个任务,孔凤鸣本来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下面还有一段后传,说的是原主那个世界的皇帝是个痴情人,虽然命不长,娶了皇后却收了心,哪怕皇后只生了一个女儿,也没有找别人的意思。 孔凤鸣看着后世对这个皇帝的评价,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痴情个鬼,他是根都没了,子嗣只剩这一个姑娘,只能在外面做样子呢。 不过这个皇帝能得这个结果也活该,毕竟就他做的那些事情……公主是个好样的,女皇登基理所当然!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4节 《复仇的最佳方式》因为是个短篇,许多地方都一笔带过,严格来说,粉红毛毛兔的这篇文章并没有上一篇精巧,许多地方也并不符合逻辑,但一个爽字就像是夜空的月亮,盖过所有缺点的星光,刊登与否是根本不需要犹豫的事情。 三天后。 一个报刊亭的老板看着面前的一堆杂志,有些疑惑: “这次怎么送过来了这么多?” 卖不出去杂志社亏本就算了,关键是他这边就这么点地方,也放不下啊。 “好像是有个作者又寄了稿子过来,金钗叙的编辑部就多印了些……” 小伙子一边搬杂志一边说道,他的记性并不算太好,这些话来回背了好几遍,还是有些记不住。 “什么作者让她们这样冲动啊,搬走搬走,我这边卖不了……” 老板摇头又晃脑,双手摆的跟大风车一样,坚定的拒绝,小伙子一气运了这么多东西,耳朵嗡嗡的响,也没听见老板说什么,只自顾自的把话补全: “……作者叫粉红……毛毛兔,写了白玉簪的那个。” 小伙子是今年才来上海讨生活的,不大明白为什么编辑部要把这句话说了又说,但赚钱不就是听令?就算不解,他也鹦鹉学舌的复述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着老板。 “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小伙子住在大杂院,昨天半夜有个黄包车夫哇哇吐血,他又帮着抬去医馆又帮着凑钱,连吃饭的钱都给出去了,干了这么多活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老板一脸镇定的把刚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我说放这边,我待会儿卖的时候方便拿。” 粉红毛毛兔的名字他有些陌生,但白玉簪的故事他可太熟悉了,有这个作者的文章,别说面前这些,就算再翻个倍都不难卖,见小伙子哦了一声就老老实实的搬东西,满头满脸的都是汗水,有点小心虚的摊主还给他塞了个自己早上买的馒头。 小伙子道了声谢,把最后两捆杂志放好,就吃着馒头高高兴兴的走了,本来还在纠结拿哪一本书打发时间的老板也不再犹豫,拿了本品相不错的金钗叙翻起来,第一篇文章就是极其显眼的《复仇的最佳方式》! 守着书报亭的日子有些无聊,老板没事就捡着感兴趣的书看,他的阅读速度向来很快,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瞧见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毛毛兔的用词过于精准,姜优的手法又实在利落,他对这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皇帝没什么好感,但因为是同一个性别,某个地方也传来了幻痛。 他飞快的将这一部分略过去,一会儿就看完了整个故事,然后长出一口气。 这文章看着着实爽快,若是出刀的那一段没有那么强的代入感就更好了,但话又说回来,这故事本就浑然天成,若是修改了这个部分,就像是圆球上的凹陷,瞧着也并不协调。 说到底,还是那皇帝的错,若不是他废了立女户的制度,原本的那个小姑娘也能立起来,日子能过下去,也就不会有姜优的到来…… “有什么新到的书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老板的思绪,老板下意识的抬头,麻花辫学生包,是个熟客。 “新书还没有,不过这个可以买一本。” 老板扬扬手里的金钗叙,他卖书也看书,因为眼光挺精准,熟客在不知道什么书符合他们的需要的时候,就会问老板,十有八九都能得到个满意的答案。 “这书可能不大合胃口,但我只说一句:这一期有粉红毛毛兔的文章,写白玉簪的那位。” 女学生本来还在犹豫,听到粉红毛毛兔的名字便眼睛一亮,拿了一本翻了一下,确定老板说的是真的后,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了下来。 这只粉红兔可算是发新文章了! 跟老板预料的一样,提起毛毛兔的名字,金钗叙十有五六能卖出去,剩下的三四在说起这位是白玉簪的作者后,也有七成的人会掏钱,本来颇为壮观的杂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减少,太阳还没下山,放着金钗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连其他的书也被带动的卖出去不少。 老板看着沉甸甸的抽屉,也顾不得天还没黑,把钱往包里放了就关门往家走,妻子见他这么早回来还有些诧异,老板只是神秘的笑笑,把包往桌上一倒—— “哗啦啦噼啪叮叮铃……” 袁大头,鹰洋,角洋,铜元,法币……各种各样的钱币纸钞直接铺满了一桌子,妻子愣了两秒,便惊呼一声扑过去开始算账。 老板瞧着妻子嘴角恨不得咧到太阳穴的模样,也笑了笑,也不打扰媳妇的小乐趣——他媳妇就喜欢数钱,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金银钞票挨个分类,说把一大堆钱收纳的整整齐齐的滋味特别好。 又看了眼忙碌的媳妇,老板便拖着椅子坐到窗边,拿出自己私藏的金钗叙重新翻看起来,毛毛兔埋下的伏笔不少,但他这一天都在忙,现在可算是有时间慢慢读了。 要是明天还有货的话,金钗叙的杂志还可以多进一些,毛毛兔的文章跟邱小姐等人一样都颇为保值,一时半会儿卖不完也没事,每天销出去个几本也亏不了。 粉红毛毛兔重出江湖本来没有多少风浪,但在书商报童书店的竭力宣传下,直接无缝复出成功,甚至跟最近的新人野心家形成了联动反应,有些小报为了搏眼球,还做出了野心家和粉红兔是同一个人的推论——这么豁得出去的主角,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然,这种说法一被刊登出来,小报就被骂的狗血淋头,很快在上海销声匿迹,让后面再也没有报纸敢以此为噱头。 姚晓瑜:…… 这一期的金钗叙刊登出来后,孔凤鸣买了许多给母亲和姐妹寄回去,经过漫长的周转,它们终于……毫不意外的被拦在了孔家外面。 无所谓,这些本来就是障眼法,孔凤鸣剪下来的《最佳复仇方式》已经通过衣服缝隙,鞋底夹层等隐秘处被成功带进了孔家,到达了孔凤鸣的母亲和妹妹身边。 她们在深夜悄悄将这些纸张取出来,在如豆的油灯下一字一句的阅读,眼中渐渐有了火光。 ----------------------- 作者有话说:【1】红枣宫女:化用王敦吃枣的故事。 原文:王敦初尚公主,登厕时不知塞鼻用枣,敦辙取而啖之,早为宫人鄙诮多矣! 翻译:王敦刚娶公主那会儿,进宫上了一趟茅房,不知道枣是拿来塞鼻孔的,直接取来就往嘴里塞着吃了,结果这事儿成了宫里的笑柄。 ———— ———— 第137章 “娘, 你说我把这阁楼一把火烧了,我是不是就能趁乱跑出去?” 孔凤铮目光灼灼的看向母亲,越是瞧着姐姐孔凤鸣从外面带回来的文章, 她就越觉得这所谓的千年世家实在是个牢笼,她想出去瞧一瞧孔家外面的风景,哪怕立时死了也甘心。 “这话可不能乱说。” 魏思洁大惊失色, 下意识的捂住女儿的嘴,却被女儿狠狠的挣开。 “娘,我今天听到丫鬟说我的婚事了。” 孔凤铮轻声说道, 魏思洁一怔——她从没听到这方面的风声,孔凤铮瞧着母亲呆愣的模样,反倒笑了一笑, 母亲总觉得大哥一直都是那个心疼妹妹的好兄长,但人都是会变的。 “族老已经商量好了,要把我嫁去陈家。” 陈家在鲁地的名气不算小,跟孔家称得上门当户对,魏思洁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放松,就被下一句话惊的面色大变。 “他们给我找的丈夫是陈家三房的第五子, 那个陈柳眠。” 陈柳眠不是这人的真实名字,是别人给他起的浑号,他虽然是家中的嫡子, 却是个色中饿鬼,还不会吃饭就开始尝丫鬟口上的胭脂,十二岁就有了头一个女人, 等十五岁尝过男人的滋味,更是日日夜夜泡在相公堂子。 这种厮混有个眠花宿柳的雅称,但因为那人尝了男子便不碰女子, 便有了个柳眠公子的绰号,叫的久了众人也忘了他的真实姓名,只称呼一声陈柳眠。 在孔家,陈柳眠是被当做反面教材的,不是因为他常年混迹象姑馆,而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婚生下嫡子就在里面厮混,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 “这厮绝不能嫁,我现在就去找你大哥!” 魏思洁难得爆了粗口,她出自书香门第,向来不会说“厮”之类的字眼。 她白着脸就要下床,向来贤良淑德的女子难得对那些族老有了怨恨——便是不提那第五子稀巴烂的名声,她女儿才十五岁,那陈柳眠可都三十多了! “您以为大哥不知道?” 孔凤铮一句话将母亲定住,见魏思洁面色惨然也有些叹息,心里的念头却越发坚定。 “大哥的确跟族老们吵架了,” 孔凤铮看着母亲随着她的一句话哭一句话笑的模样,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却诡异的觉得爽快:大哥因为是家里父亲走了以后的顶梁柱,她和孔凤鸣跟他斗起来的时候,母亲总是让她们退让,虽然后面也有补偿,但当时的委屈也是实实在在的。 母亲总说以后大哥会给她们撑腰,可现在呢? 姐姐跑得快,没来得及让大哥显出真面目,现在她也到了婚期,做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争吵的是我嫁过去以后,他到底能得到多少好处。” 孔凤铮瞧着脸色灰败的母亲,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但她并不停口,伤口要挖掉腐肉才能好,若是拖泥带水的纠缠不清,只会药石无医。 母亲的确更偏向大哥,但对她和姐姐也是真心疼爱的,不然孔凤鸣病的再厉害,该缠的脚还是得缠;她哭闹哀求的再可怜,也没法只用布条捆了足部两边做个样子,用特制的绣花鞋伪装三寸金莲。[1] “娘,我还得了个消息。” 孔凤铮很想跟着母亲一起哭,但她的眼泪早就在知道消息的时候流干了,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被所谓的女四书教坏了脑子,对姐姐寄过来的信件文章也一字不差的反复看过,得了些拿捏丫鬟婆子的手段,不然她跟聋子瞎子都没什么区别。 “那陈柳眠已经长了杨梅疮。” 孔凤铮紧紧盯着母亲,观察着她的反应,习惯性偏向大哥的她会找到种种借口,风险对冲就是常见的手段,比如年纪大也死的早,比如常年混迹相公堂子,孔凤铮刚好手握大权……但梅毒是会传染的,在这个无法对冲完成的情况下,母亲又会怎么选择呢? 魏思洁听到杨梅疮三个字的时候抖了抖,本来还有些精神气的身形一下便佝偻许多,明明依旧是保养得宜的模样,打眼一看却沧桑许多。 “你大哥……” 魏思洁的声音很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被孔凤铮直接剪断。 “他知道,但陈家说了,我嫁过去,就帮他做官。” 孔家是个大家族,资源虽然多,但分在每个人头上就有限的很,她父亲早逝没什么家底,大哥自己又没本事,想要进步可不就得使些手段? “娘,我是一定要走的,您要跟我一起走吗?” 孔凤铮在这个绣楼里已经呆的够久了,相对于嫁人后转移到另一个院子的生活,她还是想出去瞧瞧,便是死了也是自己的命。 相夫教子,还是那样的夫婿,活着也不过是个能喘气的死人。 孔凤铮并不担心母亲会把她的打算泄露出去,她的母亲虽然重视儿子,用女儿给儿子铺路的事情却是做不出来的,至于后面加强守卫……她火柴都已经藏到房间里了,等火焰点起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我……” 魏思洁有些犹豫,她一辈子循规蹈矩,连名字都是家里按照字辈传下来的,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不给两个女儿裹脚,偷藏大女儿孔凤鸣寄来的东西,在套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听到出去两个字,她心里最先浮起来的就是恐惧,当下便要拒绝。 但她又想起孔凤鸣寄过来的信件和故事,那些繁华的描述,那些精彩的文章,还有字里行间虽然偶尔也有些压抑,多数时候却也能被清晰感知到的自由,魏思洁便开始犹豫起来。 “娘,您跟我走吧,我们去找姐姐。” 孔凤铮见母亲动摇,又悄悄加重了筹码——她母亲对三个孩子的爱并不平等,但如果感情加起来是是十分,大哥虽然占了四分,但她和姐姐两个人加起来也有六分! “我一个人出去,可能会碰上拐子,可能会碰上强盗,可能会落进脏地方……娘~” 最后一个字叫的九曲十八弯,歪缠的魏思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没好气的将女儿推开,恨铁不成钢的点着自家姑娘的脑袋。 “知道外面危险,还想要出去?” 魏思洁嘴上说着自认为的难听话,手上却一点力都没用,知母莫若女,孔凤铮知道魏思洁的天平就差最后一点便彻底不平衡了,顿时脸皮也不要了,十八般武艺全使了出来,硬是让母亲点了头。 “我们先……然后……最后……” 孔凤铮的计划不算粗糙,但在魏思洁眼里依旧全是漏洞,母女两个一边修改一边说话,声音不知不觉便越发的大了,差点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丫鬟,好在母女夜话是常事,才没有发现不对。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5节 两人商量到天蒙蒙亮才暂时罢休,孔凤铮有魏思洁护着,偶尔睡个懒觉倒也不妨事,但魏思洁本人却没那个好运气,当家主母从来不是什么闲差事,好容易将一摊子事情捋顺,又传来族老要见她的消息。 魏思洁想到昨天女儿说的婚嫁之事,神色淡了些,但还是过去了。 “……实为孔淑之良配。” 孔淑是孔凤铮在孔家正式叫的名字,取自贤良淑德,凤铮是孔凤鸣在外面给自己起了名字以后,帮着妹妹起的,既从名字上表现出姐妹,也希望妹妹铮铮向上,孔凤铮极喜欢,但在孔家,她依旧只能叫孔淑,而即使是这个名字,也被许多女子羡慕—— 多数孔家的女儿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的,都是按照排行来称呼,比如排第五,就叫孔五娘。 之乎者也的一大堆话,说的都是孔凤铮的婚事,而他们给孔凤铮定下的夫婿也当真是那陈柳眠,魏思洁抱着试探的心思说那第五子不是良配,却直接被人用妇道人家不懂外事给糊弄了过去。 魏思洁本来算着自己的家当,已经有些后悔轻率的答应了女儿,打算先把婚事给推了,后面给孔凤鸣琢磨个四角俱全的夫婿出来,但被族老们这样轻视,她面上笑的温婉,心里已经狂扇起了后悔的自己的大嘴巴子。 跑!一定得跑! 这份决心在见了大儿子,确定他对陈柳眠的情况知晓的很清楚,却并没有让孔凤铮换个对象的时候变得更加坚定,于是知道母亲反复的性情,做好多次洗脑准备的孔凤鸣惊奇的发现母亲比她想象的还要配合的多的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妨碍孔凤铮抓紧机会,婚期因为道长算命变得很近,孔凤铮这边的看守也严密了许多……但这些小事都是魏思洁做主的。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绣楼燃起大火,少女的求救传遍内外的院子,众人奋力救火,但无力回天,魏思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叫着冲进了火场,等到火灭楼塌,众人只在废墟中瞧见拥抱着的两具骨头。 一夕之间没了母亲和妹妹的孔大少爷颇为崩溃,许多人为他的孝心感动,但也有私下传闻,说这人心痛的其实是被烧毁的家底—— 他的亲母魏氏舍不得即将嫁出去的女儿,把家底都搬进了绣楼,准备一遍清点一边给女儿做嫁妆,谁知道一场大火下来,除了些不好搬动的粗笨物件,还有烧不化的金银,剩下的夜明珠红珊瑚等值钱物件都没的差不多了。 更别提那些房契地契欠债条子,还有庄票一类……别看这些都能补办,到时候能留下多少还两说呢,这大少爷又是个不同俗物的,以后的日子哟—— 孔家将魏氏和孔淑的葬礼办的轰轰烈烈的时候,魏思洁已经跟孔凤鸣扮做男子,拎着皮箱上了火车,孔凤鸣在私下的信件中写过她的工作地址,她们打算去上海跟人汇合。 皮箱里装着魏思洁的大半家当,母女两人身上的衣服也缝了不少东西,金条银块重又显眼,她特意换成了翡翠宝石一类的轻巧物件,那些被孔家人觉得消亡在火海中的值钱物件,其实都被她悄悄换走了。 至于那些不好挪动的,也只能留给大儿子,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让大儿子衣食无忧一辈子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他改了挥金如土的毛病。 火海中的尸骨并不是她们的,而是私下找来的病入膏肓的母女,她们办不起体面的葬礼,很乐意顶着孔家母女的身份入土为安,在火焰燃起之前就断了气。 火车上的气味并不好闻,起居没有人伺候也让母女不大习惯,但她们都不后悔,只期待着寻到大女儿/姐姐,给孔凤鸣一个惊喜! ----------------------- 作者有话说:【1】孔凤铮的伪装缠足:她脚上的布条是裹在脚掌和脚背上的,脚指上象征性的绕两圈不让别人看见,鞋子外观做成了高底,但其实那个厚底是空的,中间有凸起,脚可以弓着塞进去,利用视觉效应,穿上以后只要不仔细看,跟裹脚女子穿的鞋没有太大的区别。(别说不符合科学,作者写了就有,俺寻思之力!) ———— ———— 第138章 母女俩去上海的路上并不算一帆风顺, 但大体也有惊无险,到了上海的时候已入了冬,魏思洁本来还担心从山东寄去上海的, 关于两人的死讯比她们先见到女儿,到了沪市才发现她们避过了一场大祸——上海刚刚结束一场大疫。 “能详细说说吗?” 魏思洁拿了个银角子递给侍应生问道,母女俩到了上海就没再使劲藏富, 叫了黄包车直奔租界的大饭店住宿,至于费用……安全的时候钱真的不是什么问题,箱子里随便拿个翡翠镯子出来活当都能换个几百银元, 之前只是不敢用罢了。 她们住的地方的名字就叫大饭店,房间最低也是按照银元来算,据说老板有外国背景, 从跑堂到掌柜一水儿的西装马甲白手套,也不叫这寻常的称呼,都叫侍应生主管经理之类,在外面历练过的魏思洁对这些并不在意,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这事儿还要从天热的时候说起……” 侍应生接了这个五角的银角子,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对母女穿着不大起眼,出手却并不小气,五个银元的套间一口气定了十天, 瞧着还不是没钱定更贵的房型,而是两人就这么点东西,太多房间也住不过来……应当是来寻亲的富贵人家。 想到这里, 侍应生便说的更尽心了,倒没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单纯想多要些赏钱。 大饭店有外国人撑腰, 也充分继承了外国的小费文化,他这种普通套间的服务员虽然包吃包穿包住,月薪却只有十二个银元,大头的收入还是在小费上。 “这次的痢疾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并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侍应生在酒店住着,卫生也抓的严,疫情的时候大体还算安全,但他家里也就是普普通通,当年撞了大运才有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名额,虽然挣得多,但孩子们的学费一交也就没多少了,所以也并没有搬去富贵地方。 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他们住的那地方附近有个说书先生念报,他们听了杨顺心的故事,不识字也不买报纸的全家也未必活得下来,便是到了现在,他不也能靠着自己对这场大疫的了解赚些赏钱么。 民国时候的卫生条件并不算好,许多人生了病也只是自己扛着,等到上海反应过来的时候,痢疾已经跟去年的鼠疫一样,变得相当严重。 “我家附近有个闲汉,在吃食上很不讲究,三天两头就要拉几回肚子,跟住在茅厕差不多,但可能是因为年轻又有些运气,一直活到了今年夏天,得了这个病也不知道自己生了病,躺了一个礼拜就死了。” 那人直到断气,还只觉得是自己因为那半碗拉丝的米饭吃坏了肚子,大夫来瞧了,他们才知道闲汉也是倒霉的得了痢疾。 大夫说这是赤白痢,侍应生没学过医,对这些也并不了解,但好歹抓住了关键词:得了这个病的会拉肚子,一天能跑二十来趟厕所,会死人。 虽说只要能熬上半个月,那八成就能活命,但熬不过就只能嗝屁啊! 民国几乎年年都有疫情,但这种事情就没有习惯的道理,经历的次数多也不影响他们谈疫色变。 “我家现在还后悔呢,孩子说同学生病了,不愿意去上课,家里逼着过去,中午就听到了赤白痢的消息。” 不是专业的医者并不清楚传染病之间有什么区别,但老弱病残的反应最大这点却是不会变的,若是上天注定要把孩子带走,他们也就认了命,可逼着孩子去疫区……要不是孩子没事,家里人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你年级也不大,孩子这样早就上学么?” 魏思洁好奇的瞧着侍应生,他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级,虽然许多地方十四五就能成家,但这可是上海啊,他竟这样早就成婚了? “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两个哥哥的。” 侍应生摇摇头解释道,他两个哥哥都是土里刨食的,养活妻儿已经是竭尽全力,读书实在是供不起,但这个侍应生的机会是全家的,他也不能一人吃饱,所以在家里商量以后,便让他拿出一些赚到的钱供后辈读书。 孩子读书也不是当大爷,虽然能去学校,但留级退学,考不上中学也不供,不分男女,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复读之类的不是不行,只是其中的开销一律不归他管,复读后考上的一切费用也跟他无关。 侍应生觉得这个条件是可以接受的:就算是天赋最好一路顺利考上去的侄子侄女,也顶多供到中学毕业,虽然有些吃力,却不至于把他压垮,若是祖坟冒青烟真的能上大学,也是自己解决学费,跟他无关。 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在家里过了明路的,他最聪明的二侄女今年考上了女子中学,虽然还没在上海寻到女子可以就读的大学,却坚信未来大学一定会对女子开放,已经给自己规划好了出路。 若是她毕业大学依旧不对女性开放,她打算趁着年纪还轻去寻个工作挣钱;若是她毕业之前大学招收女子,她又幸运的成为了其中一员,便以婚事为筹码,用彩礼去交学费,开学订婚毕业成婚。 这个时候没有助学贷款大学补贴,她也没想过打工攒钱上学:掌柜一个月最多不过七八枚大洋,女工往死里干也就是十几个银元,大学一学期的学费最低四十元,还有各种杂费和生活费,除非她去百乐门之类的地方,不然短时间根本凑不齐—— 可若是她都能豁出去做这一行,那卖给谁不是卖,卖百家不如卖一家! 侍应生有些接受不了二侄女的观念,反倒被驳了个无言以对:古代书生靠着妻子的嫁妆读书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出人头地以后还能得个美名,同样用婚姻做筹码,她只是换了个性别,有什么丢脸的? 至于没有人愿意出这笔钱……怎么可能! 国人的许多底层代码都是相互冲突的,比如他们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也相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后者往往能打败前者,在给孩子娶读书人家的闺女的时候,往往愿意付出更多的钱财,这还是女子的读书能力没有办法量化的时候。 但现在不一样,小学中学女子都能入内,照样考试出成绩,这些成绩单和老师的评语,便是女子自己铸造的书香门第。 而大清亡了科举作废,大学生就相当于许多人眼中的举人或者进士,若是她考了上去,那就是读书种子状元苗子,千金万金拿不到手,但要寻一户想要大学生媳妇的和善富贵人家却是不难。 “你这侄女倒是想的清楚。” 魏思洁心里有个念头,但没说出来,只继续听侍应生说赤白痢的事情。 “得了这病的关门闭户,没得这病的更是不敢出门,您若是早来一段时间,这街上可萧条的很。” 侍应生说着就开始叹气,他家里没有不得病的好运气,他二哥想着妻子的生日快到了,想要十来年都只吃个鸡蛋算是庆生,便琢磨着攒点钱给媳妇打个银丁香,大着胆子跟人去做了一次工,回来开始哆嗦的上吐下泻。 他们着急忙慌的去寻大夫,一家找不到,两家还是找不到,好容易有个能寻摸到的,也不肯跟他们走——许多奄奄一息的病人等着呢。 好容易等大夫把了脉,确诊了赤白痢,又买不到药材,眼看着二哥的状况一天天坏下去,家里都要绝望了,旁边却传来大声的哭喊,他们凑过去一瞧,才发现是那个染病的老太太恢复了。 老太太家是做自家酒水生意的,为了节省房租,前面卖酒后面酿酒住人,来往的人多,染病也早,前两天他们还去瞧过,老太太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结果今天就恢复了。 二哥的媳妇急的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想知道他们家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人命关天老太太也不瞒着,说是用了孙女提取出来的大蒜素。[1] 当时不怎么看报纸的侍应生有些懵,倒是家里人一下睁大了眼睛,一遍嚷嚷着杨顺心竟然是真的,一边冲回家在厨房翻找,侍应生这才发现他们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买了许多大蒜。 “大嫂她们说是一时冲动,但也幸亏她们花的这笔钱,才救了二哥的命。” 侍应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放松许多,母女两人没有打断,只将杨顺心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继续听侍应生说话。 后面的事情就极寻常了,他们家里没有提取大蒜素的工具,花钱央着酿酒家帮着做出来,等二哥好了以后,大蒜素的消息便再也瞒不住了,大蒜的价格直线上升,有提纯蒸馏工具的人家都成了香饽饽,众人竞相购买记载了大蒜素的报纸,一时洛阳纸贵。 “之前两个铜元就能买到的报纸,现在用银角子都有价无市。” 侍应生说着都有些感叹,他家之前舍不得花买报纸的钱,现在要集齐杨顺心的故事,要花的钱可多了,但该买还是要买,这可是救命的书! “杨顺心是……” 魏思洁听完了整个故事,终于开始问问题。 ----------------------- 作者有话说:你们是想要以魏思洁这边的谈话来看上海这段事件发生的事情,还是以小鱼的视角?回复截止在16日下午三点,过期不候 ———— 【1】大蒜素对赤白痢中的阿米巴痢疾有效,里面的症状参考了急性暴发型阿米巴肠病。 第139章 “杨顺心是《杨顺心行医记》的故事里的女大夫。” 姚晓瑜的作品在上海堪称家喻户晓, 但在外地就没什么知名度了,魏思洁不知道,侍应生也并不觉得奇怪。 “《行医记》是一条小鱼的作品, 她是上海顶有名的作家,《丁娴传》、《金纹碗》、《上海致富记》、《互换娃》、《回到大明》都是她写的。” 侍应生自从瞧过杨顺心的故事以后,就开始往前扒拉一条小鱼的其他故事, 每天下了工就点灯熬油的看,前两天刚把所有的故事看完,跟魏思洁介绍的时候如数家珍。 “我瞧过金纹碗, 原来也是这位的作品!” 孔凤铮惊喜的开口,其他的作品她听着都茫然的很,但这个故事姐姐寄回来过, 她当时还被吓哭了,抱着娘睡了好几天。 孔凤鸣往家里寄文章的时候,出于体积和重量的限制,选择的都是短篇,当编辑后文章瞧多了也能看出好坏,故事的选择也并不拘泥于她工作的金钗叙。 “丁娴传, 致富记几本都有出版的整本书,稍有些名气的书店便能买到……” 侍应生尽职尽责的介绍,有金纹碗留下的初步印象, 孔凤铮对这些文章都有兴趣,眼睛发亮的连连追问,要不是魏思洁按住她的手, 孔凤铮险些当场就要冲出去采购。 “所以杨顺心的故事是因为里面那个……大蒜素真的有效,才传播开的?” 好容易等女儿闭了嘴,魏思洁赶紧将话题转回来, 上海这样繁华,书店应该也不少,想找什么书以后可以慢慢了解,她对杨顺心的故事有些猜测,若是跟她想的一样,那这本书的重要性可就不一样了。 “是,也不是。” 侍应生悄悄卖了个关子,见面前的夫人没露出生气的神色才悄悄放心,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把他琢磨的关窍慢慢说出来。 “这书里除了大蒜素,还有不少其他的方子,都不是什么胡编乱造的东西。” 大蒜素对赤白痢的效果实在太好,引起的轰动便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闹,小说日报有贝主编坐镇,但联手施压的滋味也并不好受,确定姚晓瑜没有类似的方子后,他们便在报纸上写了个声明。 声明的大概内容就是杨顺心的故事里面各种知识点的来历:都是花钱派人从各个药房医馆的人嘴里得到的,经过反复交叉对比,确定没有害处才刊登上去的,没有祖传医书神奇药方,刨根问底也没用。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6节 那些人不但请教了上海定居的医生,连游医也没放过,大蒜素的制作处理方式就是那些人一起拿过来的——这个说法有多少人相信是不知道的,但至少糊弄的过去,只要姚晓瑜以后不拿出类似的方子,身份揭露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是上层的博弈,底层的老百姓只注意到声明里的知识点都是问过大夫的,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看病难从不分时代,现在还要比物质丰富的未来更难。 “您出生应该不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找大夫便是,但许多人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大夫,这里面的方子就帮了大忙。” 姚晓瑜特意考虑到了成本问题,里面的许多方子都是选了费事不费钱的,也就更受百姓欢迎——麻烦算什么,哪里有银角子铜元来的中药,至于费力气……力气那东西,不是睡一觉就有的吗。 侍应生还算会说话,没秃噜什么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言语出来,母女俩个在出孔家之前的确有些不谙世事,但这么几个月历练下来,也明白普通人的生活艰难,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这人有一点倒是说错了,不是富贵人家生病的时候便高枕无忧,这样要分人和地方,像是她们在孔家的时候,因为被腌入味的男女大防,身体不适的时候只能寻些药姑医婆来看,还要被说教三姑六婆不要随意放入家门。 若是要找男性的大夫,则规矩更严,十几年前哪怕是个胡子比头发还长,脸上的褶皱比菊花还多的老大夫,要看病也得隔着层层帷幕悬丝诊脉,后面改了也不是因为孔家善心,而是因为一桩惨案。 她原本有个同样嫁入孔家的朋友,头胎生子本是喜事,但生了孩子后便落红不断,朋友的丈夫还算有些责任心,把大夫请了过来看病,却被那些族老拦着不让望闻问切,最后用狗屁的悬丝诊脉开了太平方,吃了两月人就没了,听说临死前还叫着娘。 那孩子没了娘,也没熬过几天就断了气,那丈夫先没了妻子,又没了独子,家产也不足以支持他另娶一房,等把两桩丧事办完,便带着刀去了那些阻止大夫进门的族老家里,什么话都不说,挨个把人捅了心窝。 等所有的人都捅完,那人也不逃跑,直接在家抹了脖子,等那些族老的家里人过来兴师问罪的时候,男人早断了气。 这还不是结束,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提前算好的,那些人过来寻麻烦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来收房子的人,两边一开口才知道,男人已经将家当全卖了,换成了棺材和自己的白事,棺材就是他自尽以后躺着的那一口,连重新换钱都不行——浸了血的棺材谁敢要! 等男人被捏着鼻子下葬以后,男大夫必须悬丝诊脉的规矩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改变,孔家却也是不管的。 “……有些人想着自家用,有些人想着靠里面的方子赚钱,像外面有个药水弄的姑娘家,就靠着卖里面的驱虫丸凑了些钱,一家子已经不住滚地龙,而是搬进上海的大杂院了。” 侍应生说着也有些感慨,人比人真的气死人,他家里人明明也瞧见了那些方子,硬是没想到赚钱的事,现在大蒜素的消息爆出来,里面的方子转眼就被人占的差不多,加进去已经晚了,好在家里的田地被他做主种上了大蒜,收获以后也能多拿些钱。 这些思绪只是一闪而过,侍应生很快又说起杨顺心的故事前半截的十万个为什么,听得母女两个异彩连连,本来就打算掏钱的心更坚决几分。 “除了这些,杨顺心的出名还有一桩大事。” 非常擅长给自己加戏的侍应生压低了声音,母女两个对其适应良好,配合的睁大眼睛,做出胆怯又好奇的模样。 “在行医记的结尾,一条小鱼写了血亲成婚,容易生出痴傻子,残障儿。” 两人做足了期待,却听到了早就知晓的话语,不免有些失望,侍应生瞧着她们的神色,笑着补充: “这血亲指的是几代之内,不光是父亲这边,母亲这边也算。”[1] 母女俩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孔凤铮几乎是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表兄妹……?” 她没再说下去,看着侍应生点头,便惊恐的看向母亲,对上魏思洁相似的神情后,便知道母女俩想到一块儿了。 孔凤铮还没裹脚的时候,跟一个同辈的姐姐玩的很好,孔凤铮十来岁的时候,那姐姐便嫁了人,成婚的人家是精心挑选的,青梅竹马前程远大,当时孔凤铮还为她高兴,送了一份厚厚的贺礼。 那姐姐也有些运气,头一年就怀了孕,大夫把脉说是个儿子,全家都高兴的很,直到孩子呱呱落地竟然长了三只手,那家虽然没有对姐姐说什么,但将孩子处理后一下就冷淡下来,姐姐也因为这事郁郁寡欢,没过两年就去了。 她当时还觉得姐姐的命实在不好,可现在想想,姐姐和她丈夫,不正是表兄妹么,所以那不是妖孽……姐姐死的冤啊! “之前大蒜素闹出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这故事里敢提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真的,所以这个说法提出来以后,整个上海都被震动了。” 侍应生看到了两人微红的眼眶,但在大饭店这种地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适当装瞎,所以他只当没看见,继续说起了这事掀起的风浪。 跟之前多数时候在底层的影响不同,母系亲戚不婚的概念提出来,上海从上到下都炸开了锅——亲上加亲是传统,表兄妹做夫妻的事情可不止在底层。 侍应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一个笑话:一条小鱼将血亲的关系列出来的时候,全上海成亲的表兄妹都在算自己到底隔了几代。 虽然有点皇帝用金锄头的意思,但侍应生觉得多少有几分真,毕竟他家的亲戚最近就没少吵架,总是低着头的妻子声音很大,跟斗胜的公鸡一样的亲戚倒是蔫头耷脑。 他去劝架的时候才知道,亲戚家的两儿一女其实不是全部的孩子,有两个孩子因为出生的时候分别多了两根手指,少了一只眼睛,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处理掉了,妻子觉得生出这种孩子是她去前世造孽,所以对亲戚千依百顺,直到表兄妹的关系出来…… 侍应生庆幸自家两个哥哥实在跟表姐妹合不来,娶的都是逃荒的孤女,不然侄子侄女能不能正常还不一定,光是那么聪明的二侄女配上傻子的呆滞眼神,他都觉得自己不大能呼吸的过来。 “现在外面还因为表兄妹的事情闹着呢,也就是一条小鱼开了新书,不然报纸上可没这么平静。” 侍应生摇摇头,从邻家姐姐/女儿的伤心事中脱离出来的母女俩捕捉到关键词,异口同声: “新书?” ----------------------- 作者有话说:【1】表兄妹不婚:这是建国以后立下的法规,倒推回去,老百姓应该没有特别准确的认知。 ———— ———— 第140章 “一条小鱼的新书可有意思!” 侍应生说起姚晓瑜最新连载故事的时候, 眼睛都是亮的,之前一条小鱼写的书都不差劲,他瞧着也入迷, 可这篇文章不一样,它真的写到了自己的心坎上,看完就觉得心痒痒, 掰着手指算下一刊什么时候上。 “你们读过话本子吗,闻人解忧就是进话本子,帮人改命的。” 侍应生看着母女俩努力保持镇定, 却还是从目光中透出丝丝茫然的模样,猛的反应过来二位是新到上海,对小说的了解大多还是他刚刚介绍的, 便赶紧补充起来。 “一条小鱼的新书叫《聊斋改命录》,上官解忧就是帮着里面的人改变命数的女郎。” 魏思洁和孔凤铮还是半懂不懂,不过好歹弄明白了书名和人物,只是侍应生突然口笨舌拙,解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让两人把故事脉络捋清,她们也就不再强求, 只打算将这些书买回来自己看。 “说了这么多,你也应当口渴了,这些做你的茶水费。” 魏思洁抓了几个银角子出来, 侍应生眼睛瞬间就亮了,嘴巴累也就是休息一会儿灌两口水的事,能换来这么多银钱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 “我对一条小鱼的书有些兴趣, 不拘新的旧的,给我寻一套,这些钱够吗?” 侍应生瞧着孔凤鸣放在桌上的八个大洋, 咽了咽唾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也不瞒着母女两个,一边数着姚晓瑜的作品,一边掰着手指算钱。 “丁娴传和致富记还好,这两个都已经印了第三批和第二批,加起来大概两块大洋就能买到,但互换娃是刚印刷出来的,一本就要一个多大洋。” 姚晓瑜的作品就没有不受欢迎一说,头两本起先的定价的确只有几角钱,但资本向来逐利,几十万字的作品也的确不是什么小数,二印三印的时候纸张排版书皮越发精致,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偏偏还有许多人买账,一元八角买两本书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魏思洁听着侍应生的介绍,突然问到,侍应生眨眨眼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 “我是赤白痢盛行的时候去别人家买的二手,两本加起来一块钱。” 侍应生买的是二印的版本,原主家买的时候都一块多钱,保存的极好,但他们也不吃亏——侍应生用家里的大蒜按照市价换的,大蒜素被宣扬出去之后,大蒜价格水涨船高还有价无市,在书换了大蒜以后,大蒜的价格依旧在往上爬,三天的功夫就抵得上书的原价。 大疫时期,硬通货就是黄金和有效的药品,侍应生家里用剩下的大蒜全掏出去,刚好收集完除了杨顺心的故事以外,姚晓瑜的所有作品,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了,但这不是常有的普通交易,魏思洁听过就放弃了,侍应生也不推荐两人买出版商以外的版本。 “头两本书市面上也有便宜的,但无非两种款式,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寻人或者自己抄写的,前者也有好几年,报纸发黄不说,边角也不会有多好;后面一种纸可能用的好些,但也就是赌,先不说字瞧着费劲,若是抄书人一个眼花,写了些错字别字,您也瞧不出来。” 孔凤铮年纪小,听到纸张被糟践便皱了眉,魏思洁瞧着女儿沉不住气的模样在心里叹气,面上却也点头。 不管这侍应生是想要多挣钱,还是单纯想要多说几句,他的确讲中了两人心中的隐忧,母女俩不算显山露水,但还真不缺钱,当然要寻着好的买。 “回到大明还没有出版的消息,这个跟杨顺心的故事一样,只能寻着剪报人买。” 剪报人是近几年上海出来的一种职业,将报纸上的消息分门别类的直接剪下装订,或者贴到纸上,然后转手卖出去换些小钱,这生意大半都是被各样小说撑起来的,有些人看到了报纸上的连载文章,想要补完前面的文章,就会花钱从剪报人这边买合集。[1] 文章也分畅销和滞销,一条小鱼的故事就是最顶端的畅销货,便是一时半会儿没人掏钱,隔上三五日也会有人来问,也就是等作品出版以后,关于这篇故事的剪报才会渐渐没有市场。 “但若是您手头宽裕,回到大明和杨顺心的故事可以将剪报和手抄本一起买了,等正式的书出版以后再换新,不过它们都贵得很,一本都要三个银元。” 要不是侍应生在特殊时期跟人以物易物,他根本舍不得花这么大一笔钱。 裁剪拼贴的报纸读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当成手抄版的校对还是可以的,母女两个不缺钱,倒是对侍应生的最后一句话有了好奇心。 “杨顺心的故事贵是因为它有用,回到大明又是因为什么?” 孔凤铮兴致勃勃的问道,上海实在太有意思了,连买书都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哪里像是孔家,别说思想,连衣服都是几年不带变的! “小女郎,声音低些,莫谈国事啊……” 侍应生装模作样的压低了嗓子,自从回到大明被针对以后,莫谈国事就成了一个上海广泛流传的梗,众人到茶馆吃点心,瞧见那几个大字,便会嬉笑着问道,“跑堂,你们家的茶馆今日还是莫谈国事吗?” 掌柜要是愿意参加呢,也就装模作样涨红了脸,说些什么“国事……怎么是国事呢,国事也是家事”之类的话,若是不愿意掺和,跑堂就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反正最后总会引发茶馆的客人哄堂大笑,让空气中充满快活的气氛。 初来上海的母女两个不清楚这个梗,但也不妨碍她们配合着入戏,你来我往的过了一通戏瘾,侍应生便将其中的关窍透了出来: “这回到大明是一本禁书。” 母女俩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可以说的事情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都过去了。” 侍应生看上去不以为意,其实声音也压低了些,大饭店的客人复杂的很,要是反对者听到他对回到大明的赞同,都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有人把他沉到黄浦江去。 “这书有意思的很,是个未来的女子穿越到过去,打天下当女皇的故事,但这个打天下不知道被谁盯上了,说这本书意图谋反。” 魏思洁和孔凤铮再次为全球变暖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既为了敢刊登这样的文章的报纸,也为了都被盯上还能逃脱的一条小鱼。 她们不傻,这种事情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那作者肯定是没什么事的,上海可真好,在她们山东,尤其是孔家那地方,说谋反的当天作者就得被抓出来,至于结局是背后中枪还是羞愧自刎另说,总之是活不下来的。 毕竟那可是孔家,世修降表衍圣公,铁骨铮铮劝人忠! “然后呢?” 知道结局不意味着不好奇,魏思洁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 “然后就被人骂小题大做了呗。” 侍应生耸耸肩,那段时间报纸上的争端尤为激烈,甚至辩论赛都转移到了线下,他们可没少吃瓜,连自由搏击赛都看了好几场,至于他们打起来到底是为了一条小鱼,还是为了吵架的时候揭露出来的绿帽之类的事件,侍应生表示自己不太清楚。 大人物玩的都可花,打着打着就到了床上的也不是没有。 “当时报纸上吵了蛮久,最后可能是累了,双方各退一步,我不说你的作品制造分裂,你也别干涉我私下封禁。” 别说什么没有成为禁书的事,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之前的书都是完结没多久就放出了出版的消息,便是偶尔有些晚,新书完结之前也会有个结果;也别说什么出版商害怕,致富记那邱小姐邱一刀横插一脚,把日本骂成那个鬼样,也没影响出版的轰轰烈烈。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当然就是真相:当局的确没有明令禁止,但暗地里肯定是把回到大明变成了禁书,不然总有不怕死的出版商。 而人总是对秘密有窥探欲的,若是回到大明光明正大的出版了,他们可能连瞧都不会瞧一眼,但现在这书突然被禁止,许多人就有兴趣了,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连新书都压不过风头。 “最新的改命录收集起来倒是便宜,金纹碗也不算贵,但前面几本……” 侍应生没说下去,母女俩在心里做起计算题,头两本快两元,第三本一元多,回到大明和杨顺心一个版本至少三块……八块还真的不大够。 孔凤铮晃着母亲的衣袖,魏思洁补上十二枚银元,给女儿凑了个整。 “书买到一册完整的便送过来,那两本剪报和手抄都要,再寻人去金钗叙那边,给一个姓孔的女子递个口信,说栀子花到了上海,在大饭店等她。” 栀子花是孔家姐妹的一个暗语,孔凤鸣有一次寄信,跟妹妹说栀子花的香气霸道的很,肆无忌惮的到处乱撒,孔凤铮瞧着有趣,便在信中告诉姐姐自己有了个新名号:栀子居士。 孔凤鸣不想叫妹妹居士,索性便称孔凤铮为栀子花,这个称呼只用于暗地里的信件来往,别人不知关窍,孔凤鸣却一瞧就明白。 “……我们匆忙来到上海,洗漱的物件也没准备,尽快寻两套好的带过来,你跑腿也辛苦,若是有剩下的钱,便自己花用。”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7节 侍应生支棱着耳朵,终于听到了关键词,挨个确定了银元不是夹洋铜钿后,笑的比花儿还灿烂,一叠声应下来,便干劲十足的跑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借着两人的视角说说别人眼中的小鱼,明天母女读新故事,然后就是小鱼的主场 ———— 【1】剪报人:查资料的时候没找到这个职业,我编的。 第141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魏思洁母女俩银钱给的足,侍应生在一个时辰以后就把头两本书连着最新的改命录送了过来,上官解忧的故事还特意把剪报和抄写的版本都买了。 “口信已经捎过去了, 二位先瞧着,剩下的书大概明日就会送来。” 侍应生一边摆放洗漱的物件一边说道,丁点不觉得自己过于殷勤—— 回到大明和杨顺心的故事加起来十二块, 丁娴传致富记加金纹碗拢两个银元上下,互换娃一块多钱,加上官解忧的故事的一块多钱, 置办其他物件的一块多,便是直愣愣的买,也用不了十七个银元, 而母女俩可是足足给了二十块! 更何况他也有自己压缩成本的渠道,至少还能再饶出一两个银元,侍应生一个月的底薪才十二,魏思洁两人给的都快抵得上他半月的收入,他做少了都觉得自己良心不安! 这么大方的客人就像是走在路上的三花狸奴,他不好好维护着, 转个身的功夫就能被人抢了供起来! 侍应生心里的小算盘并不影响行动上的利落,将各样东西归置整齐,确定母女俩暂时没有别的需求后, 便点了熏香退出房间,而此时的魏思洁两人已经沉浸在改名录的世界里了。 魏思洁本来是想要先瞧瞧丁娴传的,但耐不住女儿的撒娇, 只能先陪她看上官解忧的故事,侍应生的介绍她并没太弄懂,对这书也没什么兴趣, 本来只是想象征性的瞧一瞧,但翻开以后……这上官解忧,竟跟《复仇》的姜优一样,也是个快穿者。 魏思洁一下就来了兴趣。 姜优的故事虽然只是母女两个逃亡的导火索,但魏思洁必须承认,没瞧见复仇的最佳方式的这篇文章的话,她们可能不知道要过上多久才会有离开的决心,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思想付诸行动,而那个时候,可能就有些晚了。 有了姜优这个快穿者打底,魏思洁对上官解忧的好感一下就上来了,不再用处处挑刺的眼神看文章后,她终于承认了这个故事的优秀,但魏思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物,可她总觉得两人有几分相似,不是容貌或者举止,而是…… 魏思洁寻不到类似“内核”的恰当形容,最后只能归为自己的错觉——就像是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或许优秀的文章也一样,彼此多少有几分相似吧。 总不可能两篇文章是一个人写的吧。 魏思洁收掉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古怪念头,专心致志的阅读。 跟姜优对快穿者身份的一笔带过不同,上官解忧的故事是从生前开始,一条小鱼显然是个侧面描述的高手,她并不直接写上官解忧的幸福人生—— 她只写上官解忧开明又恩爱,愿意在唯一的孩子身上花费金钱和时间的父母;校园内外性格各异却闪闪发光的好友;进入社会后风生水起的事业,还有她手慢无捡来的狸花和大黄…… 幸福就像咳嗽和爱,即使再怎么努力掩饰,也会从字里行间跑出来,一条小鱼在最开始完全没有写哪怕一个字的上官解忧的视角,却让魏思洁对她因为意外丧生后,决定成为任务者,用登顶换来复生机会的选择没有一点疑惑。 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轻轻松松的去下一辈子当然很好,可明明有能够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的机会,就算再渺茫又怎么舍得放弃呢。 魏思洁一字一句的看下去,也终于明白了侍应生嘴里的改变命数是什么意思:用西厢记来举例,将这个故事当做是真的世界的话,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便是命中注定的,而上官解忧要做的,就是掺和进去让故事变动起来,至于变动的哪一方面,全看她的选择。 魏思洁并不知晓“if线”,“同人作品”之类的说法,但不妨碍她在理解了这个概念以后,想到自己以前看的那些故事:沉了百宝箱的杜十娘,被牛郎偷了衣服的织女星,还有那泪尽而亡的林黛玉……魏思洁的手莫名蠢蠢欲动起来。 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一心瞧着一条小鱼的作品,被波动的心弦泛了许久的涟漪后终于不甘不愿的平静下来,可种子已经种下,只等着下一次的爆发。 上官解忧被分配到的第一个任务世界是真定女的,这故事说的是孤女六七岁被收养,两三年以后就被丈夫骗着行了房事,怀孕以后婆婆不敢相信,直到孤女生了儿子,才说出那句广为人知的感叹——不图拳母,竟生锥儿! 拳头大的母亲,竟生了锥子大的孩儿。 真定女不是孤女的名字,是因为这故事发生在真定县,才起了这么个名字。 【“这是强迫未成年人发生关系,这男人应当被没收作案工具,□□塞十个月逐渐充气的气球,然后千刀万剐!”】 魏思洁看着上官解忧的愤怒,虽然因为□□之类的称呼悄悄羞红了脸,却赞同的点点头。 当年她看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未嫁人,只觉得真定女可怜,但做了母亲以后再瞧这篇文章,便恨不得那男子去死了——便是七岁收养,三年后动手,那女孩儿满打满算也才十岁! 她姑娘十岁的时候还脸蛋圆圆一团稚气呢,天癸都没来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不是畜生是什么! 魏思洁是真的见过幼女被……的,孔家在远观的人眼中是金玉,其实凑近就知道肮脏龌龊一个不少,魏思洁刚嫁过来的时候,跟一位□□眼酒糟鼻的男子碰了面,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便心生厌恶,后来才知道这人尤其喜欢七八岁的女孩儿。 她当年傻得很,对孔家还有滤镜,私下问丈夫为什么这种人也能留在孔家,丈夫笑了笑,说他是族长的远亲,颇有几分薄面,况且本人在生意上也有几分天赋,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话以后,孔家在她眼中碎了个彻彻底底。 进了那畜生房间的女孩儿,多数没出门就断了气,有些情况略好的,医婆药姑瞧了也只能叹气,说那地方都烂了,能不能活只能瞧自己的造化。 从那畜生床上下来的,还有气被魏思洁悄悄找大夫瞧过的女孩足有百来个,活下来的却没多少,有个小女郎是最惨的,伤口养了许久,好容易有了些起色,肚子却大了起来,想吃堕胎药却被诊断吃了就要跟肚子里那个一起死,最后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还是一尸两命。 不过那畜生也没什么好下场,有个跟奶奶相依为名的女孩儿是吃猴奶长大的,还没学会说话便先学了爬树,祖孙两个以摘野果为生,畜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女孩儿的消息,登时来了兴趣,说想要换个口味尝尝。 那小女郎瞧着配合,但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竟然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把畜生给杀了,然后用自己练出来的爬树摘果采蘑菇的本事翻墙钻洞的跑了,还带走了畜生家里的一块金砖。 畜生的父母还想要寻那小女郎的麻烦,怒气冲冲的到了祖孙两个住的地方,才知道小女郎早带着奶奶跑路了,气的半死不活的回家,值钱东西也被奴仆卷跑啦。 这还不是结束,畜生的位置早有人盯着,只是那玩意实在能赚钱才稳如泰山,现在最重要的摇钱树没了,虎视眈眈的一群人顿时一拥而上,当年享着畜生的福气的人,都有的是好果子吃。 也因着畜生的事情,魏思洁对真定女的男子便格外不顺眼起来—— 【“别说什么妻子服饰丈夫天经地义,便是按照古代的说法,九岁也没成人,那女孩儿能活着生下孩子是她运气好,可不是男子手下留情!”】 魏思洁瞧着上官解忧掷地有声的话拼命点头,可不是吗,这个助手实在不好,专门替男子说话! 在改命录里,上官解忧这种新任务者在头几次的任务中可以选择是否带上助手,助手是别人瞧不见也听不见的,会说话的机械造物,会在任务世界提出建议,降低任务难度。 上官解忧作为最纯正的新手,自然的接受了这个类似福利的存在,然后她就后悔了——这玩意的底层代码总是偏向男性,除了让她生气堪称一无是处! 下次再也不选了! 看着上官解忧把这个助手一键闭麦,然后果断无视它的利落决定,魏思洁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一边想人身上要是有这个按钮就好了——她在孔家的时候,难免碰上些不愿意交往的人,听到些不想入耳的话,要是真的可以把声音关掉,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是个多么快乐的寡妇! 上官解忧来到真定女的世界的时间很早,被钦点为主角的真定女的爹娘还在人间,她姓戚,名宝珠,上官解忧风尘仆仆的找到她家的时候,小女郎正跟着父亲读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 作者有话说:【1】真定女:真定界有孤女,方六七岁收养于夫家。相居二三年,夫诱与交而孕。腹膨膨而以为病,告之母。母曰:“动否?”曰:“动。”又益异之。然以其齿太稚不敢决。未几生男。母叹曰:“不图拳母,竟生锥儿!”(翻译:真定县境内有个孤女,方六七岁被夫家收养。一起生活了两三年,丈夫诱引她同了房而怀孕。肚子渐渐胀大,以为自己得了病,便告诉婆母。婆母问:“肚子里动吗?”回答说:“动的。”婆母又更觉得奇怪了。然而孤女年纪太小,不敢断定。没多长时间生了个男孩。婆母叹气说:“不想拳头大的小母亲,竟生了锥子大的小孩儿!”) ———— ———— 第142章 上官解忧没有打扰高高兴兴过小日子的戚宝珠, 只是用卖野味的钱在戚家附近租了个房子住下来,打算帮着小姑娘的父母渡过死劫,脸蛋圆圆眼睛亮亮的小女郎, 就应当一辈子做父母手中的宝珠。 魏思洁读小说的时候,姚晓瑜也在赶稿,《聊斋改命录》是姚晓瑜插队了又插队后, 终于按照顺序端上来的无限流文章,只是在作品的刊登顺序推了又推后,整个故事已经跟最开始的设想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本来按照她的写作习惯, 就算是无缝开新文,也不会有存稿短缺的忧虑,但这书从设计开始就一波三折, 光是副本大纲都修改了好几回—— 无限流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已经不可考,但在现代,公认的让无限流文章正式进入大众视野的作品是《无限恐怖》,任务者,基因锁和鸡蛋主神成为了很长一段时间无限流文章的标配。 姚晓瑜最开始的时候本来也是打算采用这些经典设定,连副本都是玛丽肖猛鬼街之类的西方经典电影, 但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并不符合现在的上海市场,便自然而然的更换了灵感来源。 相对于血肉横飞的直白感官刺激, 东方更能体会到绣花鞋一类层层加码的感官刺激,但姚晓瑜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没想到聊斋志异,只是设计了些冥婚新娘的常见关卡——十四亿人的庞大市场下, 任何一个分支都有足够的受众,惊悚恐怖早就玩出了花。 在现代有意无意的受过十几年的锻炼,姚晓瑜并不觉得夜半三更红白喜事冲撞描写的有多么吓人, 倒不是不害怕,主要是这个副本几乎是民俗小说必备场景,各个角度都被人写透了,没有真正详细描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心理压力。 姚晓瑜甚至还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查找这些方面的资料,弄得副本只能写一些经典但常见的故事,直到无意中跟皮秀康提起这些灵感,看着男人苍白的脸色,姚晓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些副本对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可能好像也许应该有点太刺激了。 为了确定皮秀康不是特例,姚晓瑜还专门把调查对象扩充到了整个编辑部,又自费刊登了一些小片段获取反馈,最后还不忘出钱在上海各处做市场调查,等一切结束以后,她默默把无限流的惊悚恐怖下调成了微恐的程度,并琢磨起了套壳的可能性。 没办法,这个时代虽然有大把不做人的人,在文字的接收程度,尤其是无限流这种故事上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差,姚晓瑜要是把原汁原味的文章端上来,那就是江西厨子在广东做菜,虽文好可破,却总归没有太大的市场。 姚晓瑜在写作上能有这么大的自由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写一本就能火一本,她知道自己最大的资本,也不打算用一条小鱼的马甲打破舒适圈,确定大部分读者接受不了最开始的设定后,姚晓瑜果断选择循序渐进,让读者们从红烧牛肉面的辣度开始适应。 但不知怎么回事,修改来修改去,姚晓瑜的大纲总是跟读者能够接受的那条线差上一点儿,虽然也不是不能看,只是姚晓瑜的作者直觉告诉她,这个设定没踩在想要的那个点儿上。 姚晓瑜为这件事儿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杨顺心最后一回的稿子交上去,她照旧带着陶笑笑去吃大餐,然后趁着天气不错压马路消食的时候,瞧见了一个小贩跟人打赌。 一向热爱吃瓜的姚晓瑜顿时就挤了进去,寻了面善的婶子大姨说了几句,便打听出了前因后果:小贩是个卖卤猪杂的,不知怎么的招惹了这混混,地痞上门也不打不骂,只说能让司徒大爷吃上一根完整的猪大肠,两人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旁边有闲人觉得这混混没怎么为难人,就有知情人悄悄把内幕说了个明白:这司徒大爷是富贵窝里出来的,打小就吃不得肠子之类的下水,说想到它以前装了什么就想要吐,家里请过鲁地的名厨,做了九转大肠也沾不得唇,现在家道中落也只吃净肉,其他的肉一概不沾。 有人觉得司徒大爷倒霉,就因为自己儿的避讳,硬是得在这边受莫名其妙的夹板气,但街头巷尾最不缺少的就是知情人,当下便有人冷笑—— “什么倒霉,他自个儿主动凑上来的,为了凑一口大烟钱什么都愿意做,别说只是吃个大肠,就是真的吃狗尖儿,只要给钱他也未必不愿意!”[1] 时人将五谷轮回之物雅称为狗尖儿。 姚晓瑜本来对这个司徒大爷还有些可怜,听了这话,又瞧着他一脸的烟黄,顿时丁点同情都没有了,只盼着小贩能有法子破局——这赌注是三天前下的,只是今天才正式履行。 众目睽睽之下,小贩不慌不忙的扯出根酱褐色的大肠,利落的一切两半,又将其中一块剁碎,放在荷叶上递过去,那司徒大爷把手伸的长长的接过来,用竹签挑起一块凑近嘴唇,犹豫再三后,终于脸色难看的往嘴里一丢,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就咕咚咽了下去。 靠着这种不嚼只吞的把戏,司徒大爷硬是将大肠吃了大半,眼看着面色青白胜利在望,却有那闲人点出司徒憋了气,那混混觉得没面子,便让司徒把剩下的大肠都得嚼几下再往下吞。 司徒的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人,最后却还是答应下来,混混本以为他必定能赢,但司徒龇牙咧嘴的嚼了几下后,面色竟然渐渐舒缓下来,连吃东西的动作也自然许多,到最后都能正常呼吸了——他竟渐渐适应了这个滋味! 赌输的混混甩手而去,众人好奇的问小贩用了什么招数,小贩哈哈一笑也不隐瞒——司徒大爷吃不得大肠,最重要的就是觉得它以前装过狗尖儿,哪怕再好吃的大肠入了口,一想到那个画面也尝不到滋味。 小贩控制不了司空大爷的脑子,但可以调整大肠的味道——臭味分很多种,小贩取了个巧儿,用了手段将臭豆腐的滋味嫁接过来,让司徒第一时间联想到吃着香的臭豆腐,过了心中的那道坎儿,就自然不会想吐。 “咱们人到了陌生的地方,还得靠着熟人带着呢,吃食也一样,跟没吃过苹果的人说苹果有多好吃是没用的,您得说它跟白馒头一样软,跟糖一样甜,人家才知道苹果是什么滋味。” 姚晓瑜在旁边听着,脑门突然亮起了一个灯泡——她的小说不就是这样吗! 无限流的故事对许多人来说都新过头了,他们寻不到熟悉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什么带入感,姚晓瑜要做的,就像是用臭豆腐给大肠牵线搭桥一样,给自己的小说套上一些熟悉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套壳儿! 新书有了思路,姚晓瑜瞧着格外顺眼的小贩,到旁边买了个柿子煎饼。 ……这不能怪她,这个吃食瞧着实在令人觉得有食欲:快有人脑袋大的粗面在鏊子上滚出一张圆饼,剩下的面团甩回容器,等面饼被烤的四面微微翘起来的时候,便放上去一个熟透的柿子,用竹枇压破摊开抹匀,煎饼就带上了好看的黄色,还散发着柿子的甜香。 刚做好的煎饼直接塞到手上,又脆又甜又热乎,等姚晓瑜和陶笑笑重新把肚子塞的鼓胀胀以后,小贩已经把所有的卤味都卖完,收摊回家了。 …… 一念起,天地宽。 姚晓瑜有了思路,没两天便寻到了适合装着她的新故事的酒瓶子:《聊斋志异》! 这本书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特别出名,但在后世却被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2] 聊斋志异四百多篇的故事神仙妖鬼应有尽有,奇闻怪录不胜枚举,姚晓瑜想要设计什么样的副本,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适的原型,姚晓瑜几乎是瞧了目录就开始重写部分大纲,然后开始奋笔疾书:还有三天就要交稿了,新书的进度还是只截止在上官解忧嗝屁之前! 姚晓瑜还得庆幸上官解忧的角色虽然几次变化,最后却也能匹配上角色,不然她的赶稿压力更大——最初她给这本书设定的主角是机器人,毕竟无限流和赛博朋克,不搞智械时代实在可惜,而且机器·人因为数据思维,不管朝着哪方面发展都自带人物弧光,还有着恐怖谷效应。 但修改过的大纲跟这个角色并不匹配,她也只能遗憾的放弃,将其修改为深山中的水妖——水有镜子的特性,映照什么便反射什么,但因为是自然的产物,没有见过人也不会被人性困扰,做任务也方便,成长也足够抓人眼球。 妖物自带法术buff,做带来改变的任务的时候只需要将角色互换,视角变换下带来的种种冲突便足够精彩:比如被强压着冲喜然后祭祀的女子成了重病的女君,而本来躺在床上等着自愿奉献高位者变成甘愿被牺牲的一方,姚晓瑜光是想一想都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8节 但大纲在几经修改,变成微微微微恐以后,水妖也跟故事不在匹配,新书最终定下来的主角,是一个家庭幸福美满,友谊天长地久,事业风生水起,房中猫狗双全……在满溢着的世俗的爱中成长起来的女孩儿。 因为姚晓瑜没有提前说下本书的人设,皮秀康对上官解忧没什么意见放,倒是有些疑惑姚晓瑜为什么不用子不语,姚晓瑜只是笑笑—— 在寻到聊斋志异之前,姚晓瑜的首选是子不语,但不怕货比货,如果说把读者比作广东人,姚晓瑜自己设计的最后一版故事大纲是火鸡面,子不语是藤椒牛肉面,那聊斋志异就是红烧牛肉面,选择哪个…… ----------------------- 作者有话说:【1】狗尖儿:化用“当狗吃粑粑要吃尖儿”。 【2】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郭沫若1962年为蒲松龄在山东淄博市淄川区蒲家庄蒲松龄故居题写 【3】广东人:刻板印象,广东人吃红烧牛肉面觉得辣的很过瘾,非引战 ———— ———— 第143章 姚晓瑜在写改命录的时候, 对第一个副本是用兰若寺还是画皮纠结了许久,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真定女,姚晓瑜在心里告诉自己, 选择她作为起始任务是因为刺激需要由弱到强,但她心里明白,写这个故事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不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改命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看成是聊斋的同人, 而同人最大的作用,就是执笔给原著的许多人物另一个结局。 聊斋的故事近五百篇,但并不是每一篇都匹配姚晓瑜的文章, 在综合考虑后,姚晓瑜只给上官解忧安排了九个副本,篇幅长短不一, 至于上官解忧要怎么在有限的任务量中脱颖而出…… 【昵称:一只腓腓(上官解忧)】 【副本世界:真定女】 【时间:五十七年三十八天六时二十四秒】 【任务评价:多年奋斗,将众多炼铜癖绳之以法;一己之力,推迟女子成婚年龄,您是幼女的保护神,婴灵的庇护者……】 【本次获得成就:审判者(威严+10),孩子的好朋友(未成年女子初始信任+10), 未知的友谊(受到婴孩类鬼怪攻击时,威力减弱)……】 【通知:任务者[一只腓腓]在真定女副本中获取分数达到上限,引发真定女共鸣, 该副本就此关闭,获得成就……获得奖励……获得新人王称号……天生神力技能使用期限永久……】 …… 姚晓瑜看着副本结束后刊登出来的总结,满意的点点头。 她赶完稿子也不想继续动笔, 索性翻开改命录欣赏起自己的大作,顺便瞧瞧没送过去的稿子还有哪里要修改的——发出去的就没办法了,现在可不是网络时代, 稿件刊登相当于定型。 好在前面没掉链子。 真定女作为没有非科学力量的常见新手副本,只要稍稍做出一些改变,就能达到通关标准,大部分人在了解这个故事以后,确定戚宝珠父母还在的话,都会给生病的两人送药,从源头改变戚宝珠孤女的命运。 任务者进入戚宝珠副本的时间线是随机的,但大致围绕着三个节点,一个是戚宝珠父母活着的时候,一个是孤女还没被下手的时候,一个是真定女怀孕的时候,而多数人做出的选择都很相似。 父母双全,送药保双亲;父母俱无,那就看孤女已经成了童养媳还是没有,要是没有就换一家收养,要是成了,那就用手段让她换一家做童养媳。 至于到了怀孕的时间线,大部分人会选择给真定女吃打胎药,细心些的会让大夫配不大伤身的那种,有些人会碰上大夫说打胎一尸两命,那等真定女生下孩子以后,也会把孩子和真定女分开,让真定女去别家好好生活。 但就跟无处不在的蟑螂一样,有些人到了真定女的世界,确定只要是改变都能通关后,也做了不少畜生的操作,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让真定女第二次怀孕,不管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日后是死是活,在怀上第二次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种改变…… 不管选择哪条路线,众人都不会在真定女副本中停留太久,新人出于谨慎,完成任务便想着退出,再次进入的人知晓情况,更不会浪费时间—— 在许久之前,有个大佬花了许多资源换了副本的二次历练劵,被随机发配到真定女副本后,用三年时间对其中的贫瘠盖棺定论,打那以后,二次进入的人除了倒霉的随机分配,就是为了刷救县善人的成就。 【救县善人:你为县城的人做出贡献,大家铭记你的付出(佩戴该成就,正常活人初始好感度+10)】 救县善人的成就许多地方都能刷,但在真定女的副本获取是最容易的,只要在疫情的时候购买一些药材给病人使用,疫情结束前至少有十位病人在任务者贡献的药物的影响下康复就能得到这个成就,不需要跟其他副本一样堵上性命。 因为它的简单易得和极强实用性,许多没有获得这个称号的人都愿意花费资源重新进入这个副本,但也不会在其中付出更多的心思。 直到上官解忧进入副本。 跟所有进入父母尚在的时间节点的任务者一样,她进入的时间点也是疫情爆发的前三天——这场大疫就是带走戚宝珠父母的凶手,也是救县善人的成就获得处。 不同的新手副本有着不同的福利,在真定女的副本中,任务者们开局就会有一头新鲜死去的成年野猪作为启动资金,还有一个自动装备上,但只能在这个世界使用的天生神力的小技能。 要是装载了助手,助手还会提示真定县里面的酒楼掌柜父亲需要野猪肚治病,按照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把野猪扛过去,又会讨价还价的话,能换上足足八两银子,而获取成就需要购买的最低的药材总价,也才五两银子左右。 真定女的世界的物价类似唐朝,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一文钱的购买力换算成现代,大概是四块钱,看着不多,但县城里面五文钱就能买一斗,也就是六公斤左右的陈米,而普通人一天也就挣个两三文钱。 疫情大概持续一周,加上头三天,即使要留出刷成就的钱,一天三百文,只要不去嫖赌,也尽够挥霍——这些是过了新手任务以后才能看到的攻略,现在的上官解忧一无所知。 她不确定戚宝珠的父母会因为什么缘故在什么时间丢了性命,在换到银子租了房子跟戚家成了邻居后,觉得自己不能坐吃山空,便在刷戚家好感的同时准备寻个轻巧些的营生做起来,多少有点收入。 真定县挺繁荣的,吃食摊子并不算少,寻常的面条烧饼包子馒头都有卖,上官解忧也不打算靠着后世的技术跟他们争抢营生,在统计完所有的吃食种类后,她决定卖没瞧见的拌粉加瓦罐汤。 这两样是豫章故郡的经典套餐,真定县吃面食和米饭的比例大概是六四开,上官解忧初来乍到的生意可能不是太好,但她也不打算在这边待上一辈子,挣的钱只要够她的房租伙食费和日常开销就行。 想当年她的愿望就是开个小便利店,她在柜台后面躺在摇椅上玩手机,客人来了让他们自己拿东西,她就听着一声声扫码到账,现在虽然开不了这种综合性店铺,但摆个小摊的日子也不错。 上官解忧的行动力是不差的,确定了要做的小生意后,花了一天的功夫把各样能当场置办好的东西买了回来,又把需要时间制作的物件给了定金,并在这个消费过程再次证明银两的耐花程度——连着租房的钱,她一两银子还剩好几串铜板! 她需要的东西短的一天就能做完,时间长些的也不超过三天,上官解忧盘算的很好:这几天好好练练手艺,先不强求什么味道,主要得计算出一份吃食里面放多少东西才能让人觉得实惠,自己又不亏本。 跟解决了基本温饱,更加看中味道的后世不同,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并不算强,比起入口的享受,姚晓瑜的客户群体更加看中分量。 上官解忧的计划很完美,但卖野猪加租房花了她一天的功夫,探查市场又花了一天,等置办完摆摊的物件后,三天的适应期已经过去,疫情正式到来,戚家父母光荣的成为了首批受害人。 送药,雇人照顾戚家三口,等到戚家的情况稳定下来,上官解忧的注意力便不自觉的被其他人吸引过去—— 真定县没钱买药,只能听天由命的并不只一户人家,但就像是游戏里的背景介绍,他们蜷缩在自己的角落,若不是上官解忧探查市场置办物件的时候来过这边,现在又心血来潮的走了一趟,他们的哭泣呻吟,甚至死后无人处理产生的臭味,都不会飘到上官解忧的鼻尖。 街角磕头在乞讨,路边孩童插草标,上官解忧看着瘦弱的母亲含着眼泪,将女儿推给老鸨,还要陪着笑脸谢谢那人给了女儿一口饭吃的模样,终于意识到和平的,安定的,瞧上去还算富裕的真定县的稳定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经不得一星半点儿的风吹雨打,天灾人祸。 上官解忧努力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实的,毕竟副本的信息在她的面前明明白白,讨厌的助手解除禁言以后立刻喋喋不休,但是…… 【“卖给我吧。”】 【上官解忧看着连哭都不敢大声的女孩儿,瞧着老鸨递过去的一点儿钱,终究开了口,老鸨和女人都惊愕的看着她,但最终,这个交易还是达成了。】 【“若是你养不活她,就往我这卖,好歹有口饭吃。”】 【临走的时候,老鸨甩下一句话,上官解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觉得老鸨的眼神很是复杂。】 【“红姐……”】 【跟着老鸨的打手走了一段路,终究迟疑的出声,然后就被老鸨瞪回了剩下的话。】 【那女子是个正派人家,女娃跟着她比在泥潭里打滚好,若是当年她也碰上这样的好心人……】 ----------------------- 作者有话说:副本不会全部描写,聊斋故事有推荐吗 ———— ———— 第144章 真定县的疫病是上官解忧没有听过的名字, 及时吃药就没什么大事,但疫病发作分两种,一种是长期慢性的, 从染病到死亡大概能拖上一个月。 还有一种是烈性的,发作的时间跟霍乱很类似,人早上染上没发现, 可能晚上就没了命,从生到死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天的功夫,戚家父母染上的就是后一种, 上官解忧听到戚宝珠的哭声,撞开大门的时候,两人已经在房间昏迷不醒。 上官解忧把两人扛去医馆吃了药, 才知道他们家里的佣人得了家里亲人不大好的消息,给戚家准备好了一天的吃食就回家去了,早上戚家三口人还一起吃了饭,中午两个大人就叫不醒了,偏外面还传来疫病的消息,家家自危关门闭户, 小姑娘又打不开门,想求救都没法子。 戚父是个读书人,但并不是特别富裕, 家里只雇了一个仆妇洗衣打扫做饭,本来觉得人走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可偏就这么巧, 上官解忧瞧着哭的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的小姑娘,想到老大夫说再晚些送过来就迟了的话,已经能拼凑出戚宝珠变成孤女的前因后果。 这病来的突然, 小姑娘挪不动门栓,等县里有人来查看情况,或者仆妇回来的时候,戚家的两个大人应该已经无力回天,戚宝珠没有大人护着,独自一个就是小儿抱金…… 新手任务跟白送没什么难度,在戚家父母吃了药,真定女的任务就显示完成了,但没有强制退出副本世界的倒计时,上官解忧也不急着走,瞧见这边的惨状,确定任务者的身体没有感染疫病的风险后,果断把自己除了付尾款的银两都买了药材,连着自己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 所有人都没意见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上官解忧展示了自己的超级力量以后,众人都自觉的闭紧了嘴巴。 闲话,什么闲话,这人就是孙大圣手里的金箍棒成精,若是惹着了她,挽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挨挨皮儿破,擦擦儿筋伤,他们可没有钢筋铁骨,况且人家是实实在在的做好事。 转眼就是一个月。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终于到了尾声,许多人依旧沉浸在悲伤中,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县城开始恢复以往的繁荣,上官解忧也终于腾出时间开始捣鼓准备摆摊的吃食。 她并不急着离开,真定女的副本世界虽然显示了任务已完成,但那个对真定女动手的男人还没露面,上官解忧很担心真定女的故事只是替代而不是解决,左右她也不急着离开,干脆把这个男人解决了再走。 在改命录的设定中,人们在选择成为任务者以后,过去的记忆便会暂时封存,常识性的东西不受影响,但除了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其他类似家庭住址,过往恩怨,亲朋好友都是一概记不清的。 不过并不用特别担心,这些记忆会在任务者达到回归现实的标准的时候被返还回来,任务者也不用担心沧海桑田,不管在副本世界和任务空间中待了多久,回去的时间点都会被固定在死亡前的五分钟左右,身体也会自动修复到最佳状态。 但成为任务者也并不是只有好处,一旦选择了这条路,除非登顶回归现实,不然就是身死魂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上官解忧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复活,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成为那回归现实的极少数,再加上真定女的世界没有非科学力量,她在完成任务以后,便只当自己穿越了,准备在这个世界自然老去——给那个男人教训是她想做的事情,也是她长久留下来的借口之一。 一个副本任务活一辈子,哪怕没过几个副本就嘎了,也比寻常人的寿命长的多,她知足。 抱着这样的念头,上官解忧在研究了几天吃食以后,就摆出了自己的拌粉摊子,生意不差,她的力气让许多事情都开启了简单模式,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家里家外收拾的妥妥当当,转眼便是三年,在上官解忧都快忘了自己在副本世界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来了。 姚晓瑜写副本世界的时候是参考了游戏设定的,主要角色的脑袋上都会顶着名字,像是戚宝珠头上就有真定女三个字,只是等到任务完成后这些字也就隐没不见,而男人和他的母亲,是上官解忧瞧见的第二和第三个脑袋上有名字的人,再怎么都不会认错。 男人头上的文字是【真定女之夫】,他母亲头上是【真定女之婆】,上官解忧瞧着这两个名字,觉得自己隐约摸清楚了副本里主要角色的定义——在故事中出场的人物都是,但这只是初步推测,要验证真假,还需要更多的数据。 上官解忧将这个识别角色的小技巧记在自己每天都要看一遍的小本本上,便照旧出去摆摊,熟人都知道她爱吃瓜,所以在上官解忧露出对男人一家的兴趣后,几天就将情报收集的齐全妥当。 极简的故事对男人几乎没有任何描述,但是在真定县,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甚至他们这么久才搬过来,也跟上官解忧脱不开干系。 那场疫情本来应该带走许多人的性命,男人一家四口会成为充实县城的新人口,但上官解忧的帮忙撬动了铁板一块的富户,真定县的官员以她为样本冲大户人家施压,让他们捏着鼻子拿了银子买药材,所以虽然依旧有不幸的人,却没有预估的多。 而在损失有限的情况下,空出来的土地和房屋供应本县都不够,那一家四口搬过来的时间自然只能往后推,若不是卖黑心面条的人家在跟上官解忧的战斗中持续吃瘪,灰溜溜的搬走了,这家人还不定什么时候过来。 上官解忧对男人的家庭没什么兴趣,她只是在犹豫在男人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是否要真的动手,真定县是个和平富饶的小城,她虽然有一身力气,却连群架都很少打——虽然不记得自己之前是做什么的,但随意夺取人命这种事情,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犹豫着迟疑着,上官解忧就听到男人的家庭多了一个童养媳,她翻墙悄悄去看,正对上男人专心看着做事女童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的纠结实在是可笑极了。 两天后,醉醺醺的男人被人在水沟里发现,□□有一团漂亮的红色,他母亲哭了许久,也只能接受自己的两个儿子有一个成了女儿的事实,甚至匆忙的给还正常的二儿子娶了妻子,生怕剩下的儿子也步入后尘,那他们老两口就真成绝户了。 可大儿子用不着妻子,二儿子有了妻子,这个刚收下的童养媳便没什么作用了,放在家里要吃粮食,卖到脏地方也过不了良心,这户人家正纠结的时候,有位女子找上门,说自己是童养媳的远亲,这家人大喜过望,直接把女童塞给了女子,恢复了一家五口人的正常状态。 只是被没收了作案工具的男人是个没福气的,有人养着也不知足,时常出去喝酒,在当年的下雪天喝了个酩酊大醉后,就摔到沟里冻死了。 这些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有上官解忧看着母子头上消失的字迹松了口气,等隔三差五的悄悄瞧过女童,确定她的日子过的不差后,也彻底放了心。 那女子不是什么远房亲戚,而是个生不了孩子,想要收养一个的绣娘,之前绣娘颠沛流离的时候,女童撕了手上的半块饼子给她,让她免了饿死的命运,现在收养既是为了养老,也是为了报恩。 解决了最后的隐患,上官解忧就没有继续在真定县停留,当然她也没打算退出副本——真定县的生活太过和平,让她都快忘了古代社会因为交通不变,畜生多得很,若是没能力也就罢了,她一身神力总不能变成瞧着好看的漂亮肌肉。 而且她也不想再听催婚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109节 但离开的准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她的小生意在这几年已经做得很大,需要找到靠谱的人转手,穷家富路,现在不是外卖能直达泰山的现代社会,衣食住行样样都得准备齐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逐渐处理完毕,上官解忧只留了院子没有出手,其余的一股脑换成了金银和物资——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她就将租的院子买下来了。 不是没人买院子,而是上官解忧不想卖,这是她来到这边以后的第一个住所,要是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在这个院子里面终老。 如果上官解忧那个时候还活着,而且能回来的话。 她没有选什么有意义的日子离开,只在一个冬日背着包袱出了城,戚家觉得她总会回来,但没想到上官解忧一走便是几十年,说是出去闯一闯,竟然真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上官解忧走的时候,戚宝珠还未至豆蔻,她回来的时候,小小的女郎已经子孙满堂,带着一大堆人天天到上官解忧这边听故事。 上官解忧:…… ----------------------- 作者有话说:文中文暂时完了,明天继续小鱼剧情,争取写到过年 ———— ———— 第145章 姚晓瑜复习了一遍自己的文章以后, 天已经黑透了,她随手用钢笔写下新副本画皮的灵感,后知后觉的发现肚子在大声抗议, 门口的凳子上倒是放了鸡蛋面,可惜时间太久已经冷透了。 “你吃吧。” 姚晓瑜随手将面条塞给姚晓丽做宵夜,自己下了楼解决生理问题, 顺便开门买上一只热腾腾的肉粽。 “有什么新鲜吃食吗?” 姚晓瑜问小贩,刚来的时候她觉得上海的夜宵还是挺丰富的,但两三年过去, 她已经对这些熟悉的面孔有些腻烦,不是馄饨就是粥,除了羊肉就是驴肉, 也就这肉粽还好些。 小贩想了想,还真从脑袋里摸出样新吃食: “一条街外有个卖热切丸子的。” 姚晓瑜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索性让小贩跑了趟腿,得了钱的小贩来回的很快,姚晓瑜接过荷叶还觉得烫手。 热切丸子跟姚晓瑜想象的不大一样, 它更类似于切段的蛋饺或者带馅的肠粉,是用煎熟的蛋皮裹了炒熟的鸭肉泥,切成小块后蘸着芥末的小吃, 姚晓瑜不大适应芥末的味道,但也承认热切丸子的颜色搭配的确很好看。 嫩黄的蛋皮上一点褐色的痕迹都没有,被炒的恰到好处的鸭肉是褐粉的颜色, 加上黄中带着绿的芥末,姚晓瑜已经在琢磨回头照着这个颜色搭配做一身衣服了,刚好跟她的番茄炒蛋色的袄裙配对。 大块红黄的袄裙是蓝双语工厂的新品, 虽然没有太多的刺绣配饰,但明亮的颜色也足够有吸引力,姚晓瑜觉得不差,放出去也卖的火爆,上次她跟陶金谷聊天的时候,陶金谷还说蓝双语已经贷款买下一块地皮,准备扩建工厂了。 姚晓瑜琢磨着提高生活质量的事情,吃热切丸子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她多数时候的胃口都很好,但真的犯懒的时候也不介意将身体保持在不饿水平上——吃饱了和不饿中间有着很长的距离。 肚里有食,洗漱睡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姚晓瑜存了改命录大概一半的稿子的时候,也到了要买年货的春节时候。 改命录引起的讨论不少,但相对于前几本堪称风平浪静,姚晓瑜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左右这些都不是她生活的重心。 年货是不用她置办的,给周春花一些钱,所有的事情都能办的妥妥当当,姚晓瑜没了存稿的压力,便关心起姚家的还款问题。 明年年底就要搬新家了,她并不想在小楼里住的好好的,然后被债主找上门来,指着鼻子说有钱买房没钱还债。 大年二十九,姚晓瑜再次跟着周春花和姚天睿去还债,两人本来不大想让姚晓瑜知晓这些情况,但最终还是妥协了,三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的,走遍了比之前少了些,但依旧数量极多的债主,写下比去年的厚度没消减多少,但数字小了许多的一张张欠条。 去年鼠疫的时候,周春花悄悄还掉了七十个银元,年前又还了七十三个,加上今年还掉的160个,姚家欠的钱只剩下一百三十一块多了。 而按照现在的挣钱速度,要是周春花几人肯豁出去,或许明年八月十五就能把钱全部还完。 就算这个钱是在外人眼中的一家人一起努力,这个赚钱速度也足够惊人,所以债主们态度也一年好过一年,姚晓瑜回家的时候本来还挺高兴的,见周春花面色严肃的过来,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她知道周春花要说什么,但真的不想聊这个话题。 事情还要从三人进了一户需要还债的人家说起—— 欠条上的数字有大有小,周春花对大额数字采用更新欠条分期付款的方式,小额的数字低到了一定程度后,就会一笔还清,欠这个宅子的就是能一次还清的数字。 三人没有准备年礼,本来应该在服侍的人收了钱以后,让佣人将欠条拿出来就告别离开,但可能是当家的夫人实在是烦了这些千头万绪,竟然亲自接见了她们,并且飞快的对姚晓瑜展示了友好态度。 说实话,姚晓瑜确定她冲着自己搭话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好在这位穿着繁复华丽的夫人并没有绕多久的弯子,很快露出了真实意图。 “姑娘定了人家没有?” 夫人摩挲着姚晓瑜的手满意的问道,身上带着墨水的气息,只在中指的第一个关节上有茧子,加上那一身挡都挡不住的书卷气,从小被姚家老爷子炫耀的女文曲星这些年明显也没放弃读书识字,跟她那个书呆儿子正相配。 都说姚家的日子不好过,但瞧瞧这十指纤长掌心柔软的手,明显是不沾家务事的,就是个子高了些,也没裹脚,回头进门得好好训上一段时间,至少要做出个恭顺的样子来。 “……没呢。” 姚晓瑜听到穿着大毛衣服的夫人问话,努力控制着想把手缩回去的动作,也破天荒的后悔起了自己跟着过来的决定——还不完就还不完呗,大不了她借姚家人还债,这下好了,被人给逮着了。 姚晓瑜努力用眼神给周春花传达拒绝的意思,并在心里做出真的被盲婚哑嫁,回去就让陶笑笑护着自己搬走的决定,好在事情并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周春花笑着说了一通话,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姚晓瑜的主意可大着呢,没有许可,她可不敢做这个孙女的主儿。 这个夫人是第一个求娶的,但不是最后一个求娶/嫁的,周春花刚开始应对的时候还有些无措,后面已经能麻木成自然的吐出一长串礼貌的拒绝话语,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家里的孩子已经到了婚龄。 而抛开家世不谈,她的孙子和孙女都是极出色的。 ……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周春花坐在桌前问姚晓瑜,姚晓瑜则使劲瞪着姚天睿。 催婚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从上到下,况且姚天睿都十九了,周春花最该对他着急,但姚天睿这人居然祸水东引,假惺惺的说着什么毕业之前不考虑个人问题,将周春花的火力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周春花见姚晓瑜没反应,又问了一遍,她这几年一直忙着赚钱,都忘了孩子在长大,现在被人提起,才想起姚晓瑜已经十六岁,到了找婆家的年龄。 大清亡了以后,男女的成婚年龄已经逐渐推迟,但女子十八成婚的话,前面的六礼也得走个两年,现在琢磨丈夫刚好。 周春花瞧着姚晓瑜的荔枝眼鹅蛋脸,满意的点点头,想起姚晓瑜的个子又皱皱眉,穷人家讲究高个媳妇费布料,姚晓瑜成婚的人家可能不在乎布料上的花费,但男人比女人个子矮就不大妥当了。 “你怎么就长得这么高了呢。” 周春花叹着气说道,姚晓瑜在吃喝上丁点不亏着自己,硬是在大夫诊断长高快要结束的时候又往上蹿了三厘米,现在已经到了176,能跟她相看的人家的少爷多数都是一米七上下,这以后…… “高点有什么不好。” 经历过现代小学生一米八,初中生一米九,甚至家里就有个比她小两岁,但是超过两米买鞋都费劲的侄子后,姚晓瑜对自己的身高其实还是有些不满意的。 她表妹,高一的那种,光脚一米七八! “而且我又不打算成亲。” 婚姻对姚晓瑜根本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东西,她是从没把这玩意加入自己的人生规划,别跟她说老了病了以后怎么办,那个时候她就去滑雪,成功了给红牛创造素材,失败了也不会痛苦多久,睁眼就能回家。 “你说什么?” 周春花没听清姚晓瑜在嘀咕什么,但下意识的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姚晓瑜眨眨眼睛,决定先缓冲一波,省的姚家过不好年……虽然不一定会过不好。 “我说我到现在还没来过天癸。” 一、二、三。 “你说什么?!” 大脑终于接收到孙女的话,并且理解完毕的周春花发出尖锐的爆鸣,姚晓瑜揉揉耳朵,觉得对方不太纯。 “有去看大夫吗?” 周春花用愧疚的眼神看着被忽视的孙女,姚晓瑜对此一点心理波动都没有,因为根据她同学的经验,下一句话就是—— 【以后还能嫁人吗,嫁出去还能生孩子吗?】 “嫁人生孩子会有影响吗?” 姚晓瑜的眼中露出猜中的小得意。 国人的规则怪谈到二十一世纪也并不过时,姚晓瑜虽然没有经历过催婚,但她经历过学校,亲眼目睹过“抑郁了,但不能影响上学”和“有人跳楼,同学只关心能不能放假”的名场面,这场婚事的交谈跟那两个场景的本质是一样的,套一套就知道周春花会出口的话。 姚晓瑜还记得那个抑郁的女孩子,她家里人并不相信她生病,但她没有放弃自己,努力的考上了北方的大学,一点点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姚晓瑜后面无意中见过她一面,她在缓慢的痊愈。 第146章 跟姚晓瑜预料的一样, 她天癸没来虽然引发了不少忧虑,但比不想嫁人的话出口引发的地震,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家里的气氛依旧有些低沉,但大体还是过了个好年——年后姚晓瑜被周春花强行拖去看了医生。 没有什么医术不精的误诊,常年给姚平安看病的大夫虽然有些尴尬, 却准确的说出了姚晓瑜年经的事情,周春花付钱道谢,回家又说起了嫁人生子的事情, 姚晓瑜这次也没有找借口拖延,而是只说自己不想步入婚姻。 周春花最开始还只觉得姚晓瑜是随口一说,确定孙女是真心这么打算的以后, 两人直接吵了个惊天动地——双人对战仅限于最开始,后面是针对姚晓瑜的车轮战,但全家齐上阵的情况下,也只是堪堪跟姚晓瑜打了个平手。 这本来是长期对战的开始,但姚晓瑜直接斩断了后续斗争——不同的家庭对不听话的子女使用的手段都不大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 追根溯源无非是武力压制,经济制裁,情感逼迫和把柄在手的四大招, 大多数人也总会被其中一样或者几样打出暴击,可姚晓瑜却是少又之少的例外之一。 武力压制?全家都只能跟陶笑笑三七开,陶笑笑三圈姚家头七。 经济制裁?现在姚家赚钱主力还靠着姚晓瑜吃饭, 她自己的收入周春花等人不清楚,但就平时置办衣物的那个劲头,保不齐比全家还多。 情感逼迫?手术之前还有些情分, 那一巴掌下去,什么都断了。 把柄……姚晓瑜就没有这玩意。 能想的办法都琢磨了一遍,硬是没有几个能用的,姚家也用不出什么阴私手段,最后只能软言规劝,一回两回还好,说多了姚晓瑜依旧不耐烦听,直白的让所有人停口: “要么闭嘴,要么我搬出去。” 只要有钱,外面能住的房子千千万,要是上海被闹得满城风雨,大不了她去国外,去年她和陶金谷已经把开枪装弹都学会了,大不了给姚晓丽留几根金条做学费,自己带着陶笑笑去自由美利坚进行枪战每一天。 世间的关系就像是弹簧,一方弱了一方就强,姚晓瑜通身寻不到破绽,退后的就只能是姚家,抗争的期间当然也不是没有一点压力,但痛苦是文学的温床,在女王要战斗的号角声中,本来不大顺手的聊斋改名录硬是提前一个月完结,让皮秀康都啧啧称奇。 “我以为你这本会写不到结尾。” 现在还没有烂尾这个词,但作者放鸽子已经是常事,倒不如说姚晓瑜这种定时定点送稿子的才是异类——某个文豪的阿什么正传,也是在催稿的压力下才顺利完结的。 姚晓瑜没说改命录这本书写的有多么艰难,但年后她每次来送稿子总要比上一回更憔悴一些,皮秀康问问题的时候,也能明显感觉到姚晓瑜比之前要暴躁的多,等正式入春以后,更是时常拖欠到他拿了稿子检查后直奔印刷厂,让印刷厂连夜印刷的地步。 “我也以为。” 姚晓瑜冲着皮秀康笑笑,她低估了长期写诡异故事的影响,也低估了无限流的数据计算,每天都觉得犄角旮旯藏着人就算了,进行的各种运算弄得她头大,有个名人曾经说过,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出来,姚晓瑜觉得那个人肯定没做过复杂的数学题,这玩意做不出来是真的做不出来。 改命录写到后期,姚晓瑜为了不因为压抑情绪把自己的乳腺气出问题,干脆去外面租了个房子专门写作,然后每天在房间上演揪头发尖叫阴暗爬行的三件套日常,吓得周围的人说这房子住进来一个白天显形的女鬼,甚至衍生出各式各样的传说。 皮秀康自以为见到了姚晓瑜的崩溃,其实瞧见的不过冰山一角,毛毛雨洒洒水,他对真正的大场面一无所知。 姚晓瑜想到当时癫狂的自己都有些心疼,一字一句动人吗,一笔一划好看吗,用头发换的! “下本书打算写什么?” 两人抒发了一通改命录带来的阴影,皮秀康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姚晓瑜接下来的计划,交情归交情,恰饭也是很重要的。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0节 “还没想好。” 姚晓瑜皱着眉说道,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思路,但作家的资料不够就像战士手中没抢,固然有一瓶子满半瓶子晃的说法,可一瓶底水怎么都不大可能晃悠成一瓶。 “这稿子不是还能撑一个月吗,我先歇两天。” 姚晓瑜心疼的摸摸自己的脸,人家都是苦夏减肥,上海才刚到夏天呢,她都快被熬干了。 想到自己现在的存款,姚晓瑜更坚定了休息的心思,皮康秀听着这话眉心直跳,但看着跟筷子一样的姚晓瑜又张不开劝说的嘴,只能让她尽快把身体养好。 姚晓瑜蔫蔫的点头,也没彻底断绝皮秀康的希望: “你要是有时间,帮我找些在国外留学过的,或者有过出国经历的人。” 也算是饱览群书的皮秀康瞬间反应过来,激动的开口: “你是……” 姚晓瑜依旧是睡不大醒的没精神模样,声音也轻的很: “先存着再说。” 这话说出来后,两人也没再聊下去,姚晓瑜把皮秀康桌上最后一块果子吃了,便带着陶笑笑离开了编辑部,而皮秀康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自己的人脉以后,果断冲向主编的办公室—— 该用的资源就得用,他手上的关系凑一起,也比不过主编的手指头! 姚晓瑜出了编辑部的门,就带着陶笑笑直奔餐馆,为了赶稿,她已经许久都是胡乱填饱肚子了,现在反应过来自己是个脆皮后,果断在火锅和烧烤之间选择了相对柔和的潭家菜。 “……这个,你还有要点的吗?” 姚晓瑜点了五个菜后看向陶笑笑,陶笑笑回忆了一下进门时候装菜的碗碟,又加了三个,跑堂利落的报了一遍菜名,确定没错后就掀了后厨的帘子。 这家餐馆两人以前没来过,但菜品大体上没有踩雷,其中小二大力推荐的畏公豆腐,和姚晓瑜问出来的竹节鸡盅更是格外美味。 畏公豆腐是家常菜,街头巷尾的小馆子也能吃上,但这家酒楼的豆腐先用黄豆芽吊出来的高汤煮出蜂窝眼,又用清鸡汤炖过才下锅,入口柔而不腻,孔隙填满汤汁,虽然有些托大,但姚晓瑜觉得这豆腐的滋味不比她吃过的红楼宴的茄鲞差。 竹节鸡盅则是另一种美味,姚晓瑜问有什么新鲜菜色的时候,跑堂才神神秘秘的将竹荪的消息说了出来,姚晓瑜确定这个称呼指的就是那些穿裙子的小精灵后,果断用加钱大法要了两碗出来。 都说做官最好的状态就是清如水明如镜,这份竹节鸡盅里的汤水比这个状态更胜一筹,等到汤被放下后的涟漪渐渐消散,要不是能闻到新竹的清香和汤水本身令人垂涎的滋味,姚晓瑜都要觉得里面的食材就是半悬浮的状态——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据说竹节鸡盅最初是为了解酒才做出来的,姚晓瑜不知道是事实如此还是跑堂对这道汤的内容物的解释,总之一碗汤里面的竹荪只有可怜兮兮的三五片,连鸡丁也不肯多给一点儿,姚晓瑜承认它的美味,但也觉得自己喝了以后,总处于又饱又饿的神奇状态。 但总体来说,菜色的滋味是能匹配这个价格的。 姚晓瑜用银元付了钱,带着陶笑笑转战邮局,将厚厚的信封寄了出去,这是她在巨大的催稿压力下偷摸写出来的新文章,连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不过也正应了那句话——上班的时候,一切的摸鱼行为有趣极了,哪怕只是上另一个类似的班。 新文章是八万字的中长篇小说,写的也是无限流的故事,但跟上官解忧带着兰若寺女鬼们下江南,开了首屈一指的绸缎庄之类的副本剧情不同,它将更多的笔墨放在了那些可笑的,压迫女子的习俗上,却并不带有什么说教的意味,因为它的主视角是一只猫。 这是姚晓瑜在赶稿压力下时常冒出来的念头:如果她不是人,是一只每天只需要吃和睡的小动物该多好! 她把自己幻想成过鸟狗和牛羊,但最常想象的还是自己变成了一只猫咪,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设定逐步完善,故事逐渐出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纸张上已经写好了开头。 还是那句话,上班时候做的事情,除了上班都令人着迷,一点点放松的心思,一点点摸鱼的兴趣,加上一点点写文的热情,她硬是在上官解忧斩神回到现实的完结章之前,把这个故事给写完了。 但这篇故事她并不想用一条小鱼的名义发表,所以她开了个新马甲,把自己的开头邮寄过去——就算编辑对投稿看都不看,直接被丢进垃圾桶,她向别的平台投稿的时候,也只需要重新誊抄一个开头。 不对,这个笔名是她能公开的第二个马甲,誊抄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家里! 姚晓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第147章 “我是猫?好奇怪的笔名。” 新月编辑部, 司空晓青用裁纸刀划开信封,饶有兴致的翻起那叠厚厚的稿子来,信纸的材质很不错, 但在细嫩的手指的对比下,却莫名显得粗糙许多。 “大小姐今天怎么过来了?” 编辑部的角落,一个梳着单股麻花辫, 戴着草莓装饰的女郎用气音问自己戴了茉莉花的上班搭子,这位不是逢十才来吗,今个儿也没到时候啊。 “据说是这位的爹瞧不下去她整天在家。” 搭子同样用气音回答, 见主编从办公室出来,立马将脑袋缩回了自己的桌上,做出一直认真工作的模样。 大小姐来不来她们也就是八卦一下, 这份工作才是真的要紧的事情。 司空晓青不是没发现角落的窃窃私语,但只要不当面表现出来她也懒得管,左右别人说的也没什么大错——她本也没准备认真做事,过来就是为了镀金的。 稿纸上的字并不算太好,横平竖直的让司空晓青想起了自己读二年级的妹妹,小孩儿早产身子弱, 上学以后才正经学字,一笔一划认真的很,的确清晰好认, 却也没什么笔锋。 “世界缝隙的猫儿?” 司空晓青一字一句的读完了故事的名字,便漫不经心的往下看,看完第一章 稿纸后, 她本来有些散漫的神色变得认真许多,角落里的草莓发饰和茉莉花一直关注着这个很少来的大小姐,瞧见她表情的变化后, 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她们辛苦翻找稿件一无所获,大小姐随意打发时间就寻到了沧海明珠?老天奶不会这么残忍吧?! 两人的吃柠檬行为没有引起司空晓青的一点注意,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之中。 《世界缝隙的猫儿》的故事很简单,一只修炼多年,本来应该成为妖仙的玄猫因为一些原因,三魂七魄除了主魂尚在,剩下的魂魄都不见踪迹,好在它能感应到自己魂魄分散的地方,玄猫本身的特殊性也能让它穿透这些壁障,于是没有多少犹豫,它便踏上了寻找自己的魂魄的旅程。 看到这里,司空晓青也明白这个故事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了——玄猫的魂魄遗失在了不同的世界,它需要穿过世界的屏障收集魂魄,而为了不引起世界的注意,它现在的主魂,包括以后收集好的大部分魂魄都要放置在世界的缝隙之间,只有一点灵光能够进入世界。 而等灵光进入世界后,就会随机融入契合的小猫的身体,也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分魂自然而然的会被吸引过来,用个通俗些的说法,有了灵光的小猫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分魂就像是铁屑,小猫皮囊则是过滤器,将那些粘在分魂上不好的东西通通排斥在外。 这种灵光融入不是什么侵占身体,灵光没有意识,小猫依旧是它自己,只是灵光重新回归世界缝隙的主魂以后,灵光附身后小猫经历的一切的记忆也会被主魂知晓,但这不是剪切,是复制,对小猫记忆本身没有影响。 而被悄悄当了一回过滤器的小猫也不是没有报酬——它们会沾上一星半点的玄猫气运,一辈子无病无灾的安稳到老。 这个过程简单轻松又愉快,玄猫本来觉得也就是睡几觉看些电影的事情:灵光离开魂魄后,魂魄会沉睡到灵光归来,然后根据自身的意愿选择是否查看记忆,一直重复到魂魄完整,元神归位。 司空晓青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知道这个故事主要讲的就是不同世界的小猫的记忆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期待,以前不是没瞧见过非人类做主角的故事,可多数都会化作人形,这种不化形不报恩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玄猫的第一次灵光入世进行的很顺利,但查看完带回来的记忆后,玄猫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倒不是她出了什么问题……好吧,其实她的确有点问题——她本以为自己的灵光带回来的是完整的魂魄,但她发现回来的魂魄碎碎的,用人类的话来说,就像是被细细剁成了臊子。 这也就算了,左右这些碎片在主魂身边会自己进行拼图,但跟饺子馅料一样的魂魄在世界里因为构成过于复杂,在一系列复杂的连锁反应的情况下,引发了蝴蝶效应,让俗话带上了成真的神秘力量。 比如第一个世界,成真的俗话就是“涂口脂夺运,化浓妆克夫。” 这句话是姚晓瑜从现代的经典言论中化用的,众所周知,古代在吃不饱饭的时候可以不封建,但现代人都能吃得饱,所以许多人可以全心全意,不计成本,全身心投入的搞封建。 在这种情况下,各种封建也理所当然的与时俱进了,其中一个经典言论就是女孩子的颧骨不能打高光,打了会克夫,问就是传统,至于什么时候的传统你别管,反正就是要遵守的老规矩。 姚晓瑜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专门去各个胭脂铺子转了一圈,确定化妆品还没发展到这个程度后,果断将这句话修改成了符合时代的内容,让司空晓青理解的毫无障碍。 玄猫的第一段回忆是来自一只金丝虎,也就是俗称的橘猫,这只橘子在三个月的时候,靠着装模作样五分钟,成功嫁入豪门,做了十四岁的邹家三小姐的爱宠——在小橘猫的眼里,这是自己养了一只两脚兽。 这日子过的可真是舒服,饶是玄猫瞧着记忆力的金丝虎每天晒晒太阳,玩玩虫子,到墙头吹风看景,连打猎都不用,到了饭点就有餐食送上门,铲屎挠痒陪玩都有专人伺候的日子都有些感慨。 做宠物猫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走上了人生巅峰,当然要是让玄猫来选择的话,她还是愿意过着自己打猎为生呼啸山林的好日子,被人养着的确舒服,但各花入人眼,小猫咪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金丝虎长成橘色大鸡腿的时候,三小姐出嫁了,已经长成猪咪的大橘也作为陪嫁,一起跟三小姐进了夫家的门,大橘倒是还悠哉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但自家的两脚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闻起来苦苦的,连她的绝招爪爪开花都不能让两脚兽笑出来。 好多次晚上的时候,大橘正打算去厨房打牙祭呢,就听到房间一阵呜呜咽咽,然后它就只能进屋上床,用毛毛给两脚兽擦眼泪,可怜它吃不到夜宵就算了,毛毛经常都是一缕一缕的粘在身上,不喜欢洗澡的天性都硬生生改掉了。 好长一段时间,不喜欢思考的橘色大鸡腿都在用不大的脑容量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谁让两脚兽闻起来苦苦的啊,敢不敢出现在小猫咪面前,小猫咪会跟咬掉老鼠脑袋一样给ta一个难忘的教训! 小猫咪听不懂人话,不知道什么叫“不下蛋的鸡”,也不明白什么是“涂脂抹粉,败家克运”,更听不懂什么“老爷今天去花楼”之类的话,它只知道自己的雌性两脚兽经常去找一个气味驳杂的雄性两脚兽,两人的味道有时候也会混在一起。 而且自从两脚兽搬家以后,嘴巴也不涂的红红的了,身上想让猫咪打喷嚏的香味也没多少了,让大橘有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它不喜欢那个雄性两脚兽,但自家养的两脚兽喜欢,它也只能忍着,可有时候它也实在奇怪雌性两脚兽怎么会看上这个雄性,闻起来一点不强大就算了,连脑袋上都没有毛! 大橘亲眼瞧见的,在一个高高的房子上晒太阳的时候,男人用黑黑的东西画线条,觉得热了以后直接把脑袋上的毛给扯下来了,别人敲门的时候又戴上去。 自家的雌性两脚兽本来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但有一次雄性对着自家的两脚兽大吼大叫的时候,它过去一下就把雄性脑袋上的毛扯下来了,那个雄性叫的可惨了,就是后面好多人追在它屁股后面跑,自家两脚兽也一定要跟它一起吃饭。 这种日子转眼就是几年,自家的两脚兽又长高了些,却比竹竿还瘦,但她还觉得自己太胖了,聪明的小猫咪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知道两脚兽以前哭是因为没有宝宝。 猪咪虽然不知道崽崽有什么好的,但隔壁的三花说过,生崽崽一定要有个好身体,现在的竹竿竿走两步都喘气,有宝宝也养不好。 更何况那个□□的雄性两脚兽也不怎么样,三花都知道给崽子找爹得找强壮好看的,每年想要生崽崽的时候,都要让公猫打一架,这雄性两脚兽……人类可真奇怪,又丑又没用的雄性也能找到她家两脚兽这么好看的雌性。 话说回来,两脚兽真的不考虑给崽崽换个爹吗? 最近街上多了好多闻着想要打喷嚏的雌性两脚兽,小猫咪狼狈的回家,看着自家的两脚兽悄悄在心里叹气,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它真的从自家两脚兽身上闻到了另一个雄性的气味,非常强壮的那种! 【这么刺激的吗!】 司空晓青猛的把稿子合上,有些急促的喘气。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上官解忧的故事大概就这样了,我高估了自己写恐怖的胆量,我胆小如鼠,外面的风好大,码“红白对冲”几个字的时候都好怕,再详细写下去,我怕房间到处都有人qaq。———— 【1】目前公认的说法是1915年草莓被引进东北,草莓发饰为文里的蝴蝶效应。 ———— ———— 第148章 世界缝隙的猫儿是个八万多字的中长篇小说, 但因为玄猫经历的世界过多,每个故事都短小精悍节奏很快,司空晓青努力的咀嚼着文章的每一个字, 还是不知不觉的看到了结尾。 大猪咪对自家的雌性两脚兽更换□□对象的行为接受良好,更让它高兴的是,两脚兽的窝里已经很久没有那个讨厌的雄性两脚兽的气息了, 就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它的地盘总是有点吵,爪爪捂住耳朵都睡不着。 橘色大鸡腿没有围观过人类的逝去, 也不明白孝服花圈的含义,只觉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实在闹猫,要不是过了一段时间就没有声音了, 大胖咪可能真的会考虑暂时出去流浪——太闹猫啦! 猪咪等啊等,等到三花的崽崽都生了宝宝,自家的两脚兽才到了生产的时候,在浓重的让咪咪担忧的血腥气中,两脚兽成功的生了一个崽崽……怎么才一个?! 没有关注过其他两脚兽生崽情况的大胖咪瞳孔地震,心虚的想到了自己之前好像不小心踩过两脚兽的肚子——不会是它把两脚兽的崽崽踩的只剩下一个了吧! 大胖咪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硬生生的把自己洗脑成功,在被允许靠近崽崽后,心怀内疚的主动承担了看娃的责任:它家两脚兽就这么一个崽了, 可得看好了! 不过它的两脚兽可真会生啊,生出来一个第二好看的娃娃——第一好看的还是它的两脚兽。 小猫咪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东西,吃饭睡觉晒太阳就已经很忙碌了, 除了模模糊糊的发现涂红嘴唇的雌性越来越多,什么都没有感知到,快快乐乐的过了一辈子。 司空晓青看着这个平淡幸福的结局, 还没来得及发出感叹,就发现稿纸还没翻完,她接着往下看,直接迎来了邹家三小姐的解密——或者说,是从人类视角看这段时间的世界变化。 邹家三小姐就是个养了橘猫的,普通富贵人家的姑娘,嫁去的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男人除了建模比价磕碜,也算不上特别坏——世道对男子和女子的标准向来不同,三小姐丈夫这种只在外面玩,不把人带回家添堵的男人,已经是还算不错的存在。 但三小姐还是不开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抱着自己的猫儿一晚一晚的流泪,丈夫开始还安慰几句,后面就沉醉在温柔乡里了。 说来也奇怪,最初的难受劲头过去以后,三小姐也没那么激动了,只是瞧见丈夫就觉得难受,哪怕她没少因为没有子嗣被婆家敲打,她也不想要过夫妻生活。 偶尔丈夫来找她的时候,都会被她推脱过去,几次三番下来,丈夫对她也没了好声气,只等着她低头——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但三小姐没法挣脱,繁衍子嗣是女子应该做的本分。 好像女人的一辈子都是在熬,从出生熬到出嫁,从生儿育女熬到给孩子嫁娶,三小姐再怎么不愿意,也抗衡不了这个世道。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1节 本来是这样的。 但城里不知何时流传起一个说法:涂红色口脂,能夺夫家运道;化全脸妆容,可克郎君性命。 三小姐起初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只是随意笑笑:自从她化妆被婆家瞧见,说妖里妖气后,已经素面朝天了很长一段世间,有些人是清水出芙蓉,但她是浓妆才显气色,可女子到了丈夫家里,就得守着嫁过去的规矩…… 三小姐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在被婆家冷嘲热讽生不了孩子的时候,思索自己还有多久才会妥协,直到好友给她寄信,说这个流言并非假话,又瞧见醉酒的丈夫满脸红印的回来,三小姐摸着自己的猫儿,突然心中一动。 丈夫在外面的莺莺燕燕从来不少,但没有一个有好消息的,问题出在谁身上已经很明显了,但婆家逼得这样紧张,不如…… 三小姐本来还没下定决心,可丈夫不知道从哪里染上赌瘾不说,竟然还有了喝酒后动手的毛病,虽然酒醒后会对三小姐道歉,可三小姐已经瞧见他眼中的快意,顿时心里一凉。 再怎么家大业大,沾了赌字也没个好下场,更别说打人的毛病……别说什么他能忍住可以改过,一个连生病的忌口都控制不住的人,还能让自己戒赌成功? 三小姐下定了决心。 马车出了府又回来,三小姐一身餍足的坐在房间里,只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大极了,难怪她乡下的远房亲戚,论辈分要叫一声三姨的人过来的时候经常念叨什么“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找壮壮的。” 年轻健壮的身子的种子也好,三小姐不过出去四回,大夫便诊断她有了身子,没人发现不对,连丈夫都难得的守了她十天才出去鬼混—— 三小姐冲别人借种一回,两天后三小姐就会把丈夫灌醉一趟,做出两人敦伦后的模样,神医或许能诊断出月份不对,但只隔了两三天…… 三小姐肚子里的这一胎,是嫁过来以后的第一个孩子,得到了全家上下的重视,三小姐本来打算等到坐完月子再把丈夫的腿打断,省的天天出去赌钱鬼混,弄得家里日日亏空——直到她从眼线那边知道丈夫赌上头了,把自己压上了赌桌。 亲信传来消息的时候,三小姐正在看好友的来信,她的运气不好,好友嫁过去的人家比她还要糟糕,三小姐这边还有些体面,好友的丈夫完全是宠妻灭妾的标准模板,所以好友在听到这个风声的时候,就立马采取了行动,而现在已经是尘埃落定。 丈夫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纵马的时候,被马儿甩下去一蹄子踩在胸口,当场就吐了血沫,到了医馆就灭了气,山盟海誓的妾直接带着值钱的东西卷包袱跑路,公婆听到消息一个中风一个病倒,她就这么成了当家做主的人。 口脂嘎嘎厉害,全妆嘎嘎好用。 结果三小姐还没来得及为了好友高兴,就听到自己的丈夫烂透了的消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笑:有个权贵尤其喜欢玩弄孕妇,她因为身份足够,竟然能抵的了丈夫家的一半家产,这次赢了还好,可赌徒怎么可能一直赢下去?! 三小姐觉得自己应该觉得荣幸——她都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值钱! 听到消息的当晚,三小姐就动了胎气,丈夫被公婆从赌场压了回来,公爹让他禁足半月:在知道儿子将妻子作为赌注的情况下。 三小姐在确定丈夫没有更多的惩罚后,最后的不忍心也没了:她在深夜的时候用悄悄买来的脂粉描眉画眼,给自己化了个漂亮的全妆后,又涂上了红色的胭脂。 涂口脂夺运,化浓妆克夫。 虽然在外面听到了这个方法的有效性,但三小姐并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于这种玄学手段上,她给这类手段起效的时间是十天,要是过了这个时限还是没有效果,那她就要亲自动手。 三小姐不觉得有什么愧疚:在丈夫把她压上赌桌的时候,那就不是她的丈夫了,那是要夺人性命的恶鬼,恶鬼就应该被消灭! 可能是半夜化妆有什么加成效果,三小姐的好友那边是三天有征兆,七天才见效,而她这边当天就上了正装。 公婆可能是因为关系隔着一层,暂时没什么事,但她丈夫被禁足在院子里的时候闲不住,爬到树上想出去求父母心软放他一马,结果从树上跌了下来。 他爬的高度只有三五米,本来也不妨事,奈何他落下来的时候是头着地,更巧的是他为了讨好自家爹娘,头上戴了个母亲送他,但他觉得太花俏一直不愿意戴的珍珠冠。 跟孙大圣的安全款不同,这个珍珠发冠为了更加华丽的装饰效果,那叫一个棱角分明,男人倒栽葱到地上的时候,脑浆子都被戳出来了。 …… 惨,真惨! 司空晓青瞧着三小姐的丈夫的下场,在心里大声的感叹,但同情是一点没有的,但凡他能给三小姐一条活路,三小姐也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后面的三小姐自白也没有多少新意,无非是平安生子手掌大权,外面人瞧着是个寂寞的深夜捡佛豆的寡妇,其实宅院深深夜夜换新郎,还都是让大夫检查过的干净的,暂时绝育的品种。 司空晓青羡慕了潇洒的三小姐两秒钟,发现在稿纸的尾巴上,还有一段类似史官留下的后记,说的是这句话成真以后,女子发泄了最初的怒火,便开始用这个手段争夺权利。 男子才华横溢?没关系,成个婚,克死他! 夫家瞧不起人?没关系,成个婚,吸运气! 位高权重复仇无门?没关系,包装一下成个婚,往死里克! …… 在结婚相当于往自己身上绑定时炸弹的情况下,众人的成婚观念飞快的改变了,连带着女子不得入朝堂的一系列规则也跟着更改——总有女子愿意为了弄死这些反对者以身入局,现代将儿子比作核武器,但在这个世界,女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核武器。 报复仇人的最好方式是嫁个女儿过去,这句玩笑话从某种意义上成了现实。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总说化妆克夫,但真的克夫以后,男人好像也不怎么高兴。】 司空晓青看到最后一句话,不由笑出了声,她没听过“当别人说你是女巫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是女巫”的名言,但不妨碍她飞快的领悟到其中的奥妙。 司空晓青嘴角带笑的继续向下翻,在短暂的过渡后,很快到了玄猫的第二个故事,这次灵光进入的是一只临清狮子猫的身体,它的主人是一个书寓女子。 书寓女子听着文雅,其实就是高级的交际花,司空晓青听过她们的名号,但也只是听过,虽然下意识的皱眉,却也对她们的生活颇为好奇,这是人本能的窥探欲。 但稿子在这里戛然而止。 司空晓青:……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土拨鼠尖叫。 ----------------------- 作者有话说:可能是写长了,没有想象中那种感觉…… ———— ———— 第149章 司空晓青花了许久, 才把冲出去找‘我是猫’的念头给压下去,这个作者没有辜负笔名,文章看起来像是猫儿写的就算了, 连吊人胃口的脾性都是活脱脱猫儿转世……这该不会真的是只成精的猫儿写的文章吧? 看过不少奇闻异志,听过许多山精鬼怪的故事的司空晓青眨眨眼睛,把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开, 叫自己的助理带着钱立刻去催稿——这个作者卡文只是为了把故事卖出高价,司空晓青知道但无所谓,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不符合编辑部的规定,大不了她私下补贴。 或许她可以把这个作家给收编了?在这边坐着也没什么事,找几篇合胃口的故事还是挺难的, 以后嫁人日子只会更无趣……现在还没有出现定制文的概念,但司空晓青已经无师自通了富家姐姐的各种操作。 别问她为什么能肯定作者有存稿,这只很会卡文的猫在文章的末尾直接写了故事已完结,一手交钱一手给稿的话,当然原文肯定要委婉许多,但意思就这么个意思。 司空晓青琢磨着将‘我是猫’私人收编的时候, 助理已经脚步匆匆的上了黄包车,径直冲着姚家去了——这个马甲是准备半公开的,不直接以一条小鱼的身份发表, 是怕皮秀康发现她还有写更多字的潜力,变着法子催稿。 不过姚晓瑜的小心思跟助理没什么关系,大小姐各方面有着专门的人员, 助理只负责编辑部,而司空晓青除了特殊情况,只在逢十的日子象征性的来坐一坐, 工钱却给的是整月的,助理拿着都觉得心虚,好容易有个跑外勤的任务刷存在感,可不得好好完成? 她这份工作可是妥妥的事少钱多离家近,最关键的是根本没有什么门槛,当年要不是大小姐家养的佣人为了这个工作打出了狗脑子,惹了司空家厌烦,她一个外来人怎么可能捡了这份便宜? 说句牛鬼蛇神的话,助理每次领工钱的时候,都觉得是自家祖宗为了这份工作,八成没少在底下磕头。 助理的动作很快,黄包车也没出什么意外,但助理还是没能从姚晓瑜手上拿到稿件—— “出门了?!” 助力又确认一遍,姚家人默默点头,姚晓瑜一大早就带着陶笑笑走了,现在还没回来,那八成要到晚上。 “那你们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助理是真的着急,盯着她的位置的人可多,大小姐难得让她办件事都做不好…… “不知道。” 以前是知道的,但在那一巴掌以后,姚晓瑜跟姚家的关系就淡了,周春花他们在姚晓瑜外出的时候问过几回,姚晓瑜本来也说两句,但他们有一次觉得两人乱花钱后,姚晓瑜在去处上便成了锯嘴的葫芦。 姚家的长辈说不出道歉的话,暗地里服软了几回姚晓瑜不接受后,他们安慰着自己不问就不心痛,也没了继续开口的心思,左右有陶笑笑陪着姚晓瑜也吃不了亏。 助理看着面前有些尴尬的姚家人,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头,在心里后退一步后再次开口: “我把钱给你们转交,稿子我先带走可以吗?” 姚家人依旧摇头拒绝——先不说家里现在主要的收入还是来自姚晓瑜那边的抄书,他们也做不得姚晓瑜挡的主。 助理实在没了法子,又不好空手回去,便找人捎了口信给司空晓青,自己在附近的店里面点了些吃食坐下,做好蹲到晚上的准备。 两个姑娘家,总不至于在外面过夜吧。 今天还算凉快,但助理心焦,豆大的汗额头上刷刷的冒出来,好在夏日助理没有描眉画眼的习惯,不然就现在这种补水都补不过来的暴汗,整张脸都没法看。 一根根吃着面条的助理等作者的时候,姚晓瑜正跟叶君书谈得兴起。 皮秀康办事的速度向来很快,但姚晓瑜的要求也高,她要找这个时代真正出国生活过的人,还不能是不知柴米油盐的那种,是否愿意见面又是双向选择,皮秀康把上海翻遍了也不过小猫两三只。 卖方市场买方没有选择权,姚晓瑜摸着自己专门腾出来的空荡荡的素材本,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人设,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几天下来她都觉的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对交谈的人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了能说中文就行。 这个要求乍一听跟相亲的时候要求对象“能吃饭能洗澡,下雨知道往家跑”一样,却是被现实毒打过的姚晓瑜最深刻的教训。 登味十足固然令人讨厌,动辄西方好也实在听得令人心里不舒坦,但只要做好引导,多多少少总能撬出些东西,但姚晓瑜上次的交谈对象,是中英文混杂着说话的,不是一句中文一句英文的语言系统紊乱,而是类似“i在外国is一个important角色”的说话方式。 这其实也没什么——问题是他的英语是日本和印度的混合版,姚晓瑜根!本!听!不!懂! 费劲巴拉的进行烧脑推断,最后还被人用宠溺的目光看着,然后继续用一堆听不懂的英语解释其中一个单词的含义,姚晓瑜觉得经历过这种情况后,只是要求对方说中文的自己实在是太坚强了。 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体质,皮秀康给她约的都是不同国家生活的人,姚晓瑜闲着没事的时候算了算,发现就差个德国的就能凑够八国联军了,在聊天过程中,她获取到最多国外常识的聊天对象不是庚子赔款的留学生,而是划船出海的喻盼灯。[1] 也就是有了喻盼灯作为逗号,姚晓瑜才没有对皮秀康找来的人彻底失望,她抱着或许下一个又是跟喻女郎一样听得懂人话的生物,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相对于按部就班的留学生,喻盼灯的故事像极了传奇,前面的十几年,她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广东女孩,连名字都是盼灯——他们那边会称呼男孩子为香灯,这个名字就是当地的招娣。[2] 在天癸来了,到了大人眼中可以成婚的年纪后,喻盼灯有一天赶集回来,就听到自己被定了亲事,是跟她家境差不多的男孩子,再然后,喻盼灯就消失了,人们都说她被拐卖了。 “我们那边人贩子是很猖獗,但我是自己走的。” 喻盼灯,哦,不对,她现在改名叫喻灯了,不再是父母期盼的祷告的为了香灯,她做自己的灯火,照亮前方的道路。 喻灯觉得姚晓瑜投缘,加上她过几天就要走,也不吝啬告诉姚晓瑜事情的真相:她打着赶集的借口出海,打算去别处讨生,结果遇到了大风浪迷了路,上演了一出喻灯海上漂流记后,才发现目的地跟她估计的有点差别——她打算去外地,结果被卷到了外国。 “你在船上的时候不害怕吗?”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都说靠海吃海,但乘船捕鱼基本都是男子的工作,大多数女子只承担修补渔网之类的辅助工作,甚至还衍生出一套什么女子上船会倒霉的规矩,姚晓瑜对此嗤之以鼻——将生产资料的不合法占有变成所谓的规矩,老传统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除了极少数不得已撑船海上讨生的女子,还有一类人是全家一辈子都在水上过活,那就是疍民。 疍民被外国称为海上的吉卜赛人,虽然也有跟陆地上嫁娶的,但多数还是海上儿女做夫妻,他们以船为家,一生都在水里过活,家里的儿女到了婚嫁的年纪,便会在船头放植物,一般是女子放花,男子放草,他们的女儿会行船捕鱼识水性是很正常的。 但按照喻灯说的,她是陆地上的人家,前十几年做的也都是补网之类的工作,非要说能跟水沾上点关系的,也就是赶海,连船桨都不会拿的姑娘家,是怎么敢走海上去讨生的? “不怕,” 喻灯回答的很快,姚晓瑜本来以为自己会听到她偷偷下水练习过之类的理由,结果喻灯说: “我在妈祖娘娘面前掷杯筊,问我能不能出海,连出了九个圣杯。”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姚晓瑜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她作为一个小说作者,对传统文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也看过短视频中掷杯筊的解读,但就是了解才明白这个概率的可怕,现在还是封建迷信有理的时代,喻灯给自己卜出这么个结果,难怪义无反顾的扎向了大海。 喻灯欣赏着姚晓瑜震惊的小表情,心里高兴的小烟花扑哧哧的往外冒,洋相要洋人出才好看,九个圣杯必须得说给懂的人听,反馈才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她出海的时候其实没想太多,除了妈祖娘娘保佑的一腔胆气,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过九蒸九晒的日子,她对这一套做的很熟练,可想到一辈子要这么做,便从心里冒出哆嗦来。 -----------------------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2节 作者有话说:【1】庚子赔款从1908年开始。 【2】香灯:出自李碧华《吃卤水鹅的女人》。 第150章 “我在海上飘了一段日子, 在船彻底废掉之前看到了陆地,结果全是外国人,后面慢慢学了他们的话, 抓住机会上了大学。” 喻灯将后面的事情一笔带过,姚晓瑜也只以为她的日子顺风顺水,并不知道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下面发生了多少事情。 年轻的喻灯胆子很大, 在对航海知识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踏上了小船,瞧着隐约可见的陆地一路前行,然后在大风和白雾中迷失了方向, 等到太阳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四面茫茫尽是水。 害怕吗?当然。 恐惧吗?肯定。 但人的生存欲是很强大的。 吃食没了,天上的鸟, 海里的鱼都是粮食,血液收集起来,在没有雨水补充的情况下可以充当淡水;辨不清方向,那就往夜晚最亮的那颗星星的方向走,喻灯庆幸自己用大部分私房钱换了刀子,独自一人的海面上, 金银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海上漂泊的日子并不好过,喻灯被海里的大东西看做过食物,被海鸟险些捉去过眼珠, 因为物资的短缺陷入绝境过不少回,也有许多次看着没有一点标记物的海面,怀疑自己陷入鬼打墙而绝望。 有一回她快要饿死, 用最后的力量抓到了鲨鱼,她以为是自己运气不错,鱼翅的贵重喻灯也是听过的, 她满心欢喜的切了肉,熟练的咬下去……一嘴尿骚! 泪,炸了出来——并没有,水分在海面上是十分珍贵的物资,喻灯恩本不敢浪费,而打那以后,她也彻底明白为什么只有鱼翅出名:这鱼就这块地方能吃! 但也不是一点令人高兴的事情都没有:有一回喻灯陷入绝境,瞧见了黑白配色会嘤嘤叫的大鱼——她当时叫它们黑白鱼,去了大学才知道,这种鱼有自己的名字,叫虎鲸。 当时喻灯本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索性在船上躺倒等着鱼把她一口吞:虽然好看的鱼和难看的鱼吃她没什么差别,但前者能让她心里舒服些。 但那鱼儿并没有对她动手,只围着她转圈,而且数量还越来越多,姿态和动作都让喻灯颇为熟悉,她想了半天才从脑子里挖出对应的场景:她朋友家养了只猫儿,朋友对猫儿的姿态,跟这些鱼对她一模一样。 想到好友掐着嗓子叫小狸奴的模样,再瞧瞧周围都快鱼工卷出旋涡,还嘤嘤叫的黑白大鱼,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没命,喻灯的脑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一个有些古怪的问题: 人叫狸奴小猫咪,那这些大鱼是怎么称呼她的? 小人咪? 把嘤嘤声跟这三个字对上号,喻灯虽然饿的浑身发软,却还是不受控制的笑了出来,长期缺乏水分的嘴唇裂开一道口子,几滴血液带着熟悉的腥味流进嘴巴里,弄得喻灯更饿了不说,还想起以前听到的故事来。 她生活的村子里有个读过书的老爷子,因为做不动活,靠着给别人写家书,过年写对联这些事情过活,有时候闲着没事又心情好,就会说些书上的故事,因为没有之乎者也之类难懂的话,在村里很受欢迎。 有一回老爷子讲的故事是许久以前有一种怪物,它吃的越多长得越大,但是吃多少都填不饱肚子,所以它总是在吃,有一回天狗正在吃月亮,那怪物也争抢着想吃,天狗生气了,就把怪物封到一个地方,怪物饿的不行,最后吃起了自己。 【……那饕餮先吃了自己的尾巴,还是饿,又开始啃自己的脚,它吃啊吃,最后把自己吃的只剩一个脑袋,还是饿得慌……】 喻灯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被封印的饕餮,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啃掉身上的肉填肚皮,倒不是狠不下心,而是那些嘤嘤嘤甩了鱼肉上船让她充饥。 她狼吞虎咽的吃饱了肚子,感激的看向围着她叫个不停的虎鲸,想到自己看到的小猫撒娇的模样,准备伸手去碰碰这些大鱼……然后这些鱼就因为过于兴奋,旋转跳跃的把她的船掀翻了。 喻灯:…… 怎么说呢,喻灯竟然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在她的认知中,黑白配色的动物多少有些不正常——村长的孙子想养狸奴,村长家里不想花钱,于是绑架代替购买,从路边捡了一只黑白色的猫儿回来,从此他们家再没清净果,村长隔三差五就在门口坐着,说着些奇怪的话。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路边狸奴不用钱就能带回家,我没想过黑白配的不正常……”】 喻灯狼狈的重新爬到被虎鲸们心虚翻回来的船上,庆幸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不然就算现在活了后面也得死——再然后,就是两天堪称奇幻的旅行。 现代有个综艺叫做乘风破浪,但那只是比喻,而喻灯跟虎鲸群们一起,真的经历了一回乘风破浪的旅行,她的船只在虎鲸群的中间,根本不需要划桨,船只就会高速行驶,以前威胁到喻灯的各种生物都会识趣的避让,让喻灯充分体会到狐假虎威的快乐。 当然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很安全:有时候兴致来了,精力无穷的虎鲸会把连着她在内的整只船顶在头上,奋力一跃再往下潜,让被动玩跳楼机的喻灯领悟到什么叫做没有危险的时候,虎鲸就是最大的危险。 除了偶尔的小烦恼,喻灯跟虎鲸们的两日相伴,大体还是个快乐的轻喜剧,双方无奈分开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鱼肉把船压得颤颤巍巍,喻灯连大动作都不敢做,生怕不小心船就翻了——船上可还有虎鲸顶过来的,没被海水浸透的一个酒水桶呢。 也因为念着虎鲸的这份情意,在瞧见倭寇捕鲸的时候,喻灯还专门过去让他们进了龙宫——她本来没想这么激烈的,但那些人发现她的性别后,瞧过来的眼神实在是……好在跟这些人斗法,并不比跟大鱼搏斗要难,就是战利品方面实在有些磕碜。 喻灯挑挑拣拣,捏着鼻子弄了些到自己的船上,还没想好是先去倭寇的地盘修整,还是继续跟着星星走,风暴就来了。 很幸运,她落到了台风眼,这个唯一的安全区。 很不幸,她的船只破破烂烂,支撑不了多久。 然后在喻灯的船只解体,她抱着木板在海上飘了三天,眼看着就要嗝屁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陆地。 喻灯拼命上了岸,还没来得及找点能现吃的海鲜填肚子,就听到有人说话,下意识的滚到礁石后面才发现不对劲——这一连串的叽叽咕咕不像是种花的啊? 她小心探出脑袋,瞧见了抱着啃的金毛和红毛,又默默将头低了下去。 内陆的人可能会当这些蓝眼睛绿眼睛的人是妖怪,但从明朝泉州港到清朝的广东十三行,她小时候瞧见过的各种颜色的脑袋多了去了,也就是近些年外国人才来的少了些,却也称不上一声稀奇。 喻灯等这对散步的情侣走了,才胡乱的抓了点能吃的海货将肚子填了填,然后一边抖着手顺头发打理衣服,一边顺着人群的边缘慢慢走,有人好奇的问她什么,她就一脸茫然的摇头又摆手,啊啊啊的装作哑巴,只是心里也颇不平静。 若是在她的国家,外国人再怎么聚集,国人的面孔也是比外国多的,可现在入目都是外国面孔,她八成是被冲到别的国家了。 在靠着吃野果鸟蛋加乞讨一路走到大城市后,喻灯彻底证明了自己的猜测,然后飞快的将计划重新调整——据说外国都有唐人街,她得先找到那地方学了这边的话。 而跟她一路走到城里一样,寻找唐人街的旅途也颇不平静,快乐枪战,偷窃抢劫,见色起意,拐卖吃人,大烟交易……以上仅仅是喻灯经历的一部分,而且次数不为一。 可能是海上生活许久,妈祖娘娘保佑,虽然她三步一坑五步一拐,身上的伤口就没好过,但总算也没缺胳膊少腿,还先后习得了压弹开枪,一秒钟刷三个盘子,以最快速度摸到地下交易市场,随机抄起身边物件进行无限制格斗,根据肢体语言和眼神判断对方即将要做的决定等技能。 虽然语言能力没有在技能树上点亮,但喻灯在前往唐人街的道路上,进化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哑巴! 一路都是波澜壮阔,等千辛万苦的甩开满身风雨到了唐人街,喻灯本以为是苦尽甘来,终于能过上平淡的日子,结果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开局就掉进了专坑自家人的黑心老板的大坑。 喻灯:…… 已经习惯了快速解决麻烦的喻灯不想惹事,老板喝了自己的洗脚水,这事也就过去了——这是老板想对喻灯做的事情,喻灯以牙还牙。 靠着老板立棍的喻灯本来想看看其他工作,结果吃了个汉堡的功夫又碰上劫匪,人质喻灯叹了口气,娴熟的送这个丝袜套脑袋的壮汉去见了他的信仰,然后被经理抓着手恳求她在这个店面工作,哪怕喻灯表示自己是个不识字的哑巴也无所谓。 这可是大姥,她试过了,能听懂help!留下她,店里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喻灯就这么无缝入职,以保安的身份,工作就是坐在角落的桌子上防备类似今天的劫匪。 而惊喜还没有结束,另一个被救护车拉走的人质在一段时间后找了过来,这个小老太太为了感谢喻灯的救命之恩,表示愿意给她义务补习。 被词典折腾的头大的喻灯欣然同意,她每天都很认真的上课,然后在正式闯过语言关后,老太太问她想不想上大学——这么聪明的姑娘,不上大学实在是可惜了,她愿意给她写推荐信! 读书高的念头刻在国人的骨子里,被这个惊喜砸懵的喻灯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机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又因为一些事情攒下家业,也算是小小的出人头地了。 喻灯瞧着面前乖乖巧巧的清丽姑娘,继续说着自己为了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去当超市理货员的细节,嗯,后面因为有人想耍流氓不成,准备先奸后杀不成功被她反杀之类的小事就不提了。 …… “在想什么?” 叶君书看着面前出神的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本来这个女孩是打着好奇的幌子来相亲的,都想好怎么礼貌的把人送走了,结果姚晓瑜真的只是想知道不同国家的生活方式。 还好他的嘴没那么快。 第151章 “你在学校上课, 一般是怎么买东西的?” 姚晓瑜没回答叶君书的问题,叶君书也没再追问,其实这句话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 现在国外的风气相对开放,国内男女大防却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这个问话已经有些过界。 “我一般是……” 姚晓瑜在心中有疑惑的时候, 也不打断叶君书的叙述,只将问题攒在心里,等叶君书停了话才一个个抛出来, 现在出国有很多渠道,不同的阶层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加上不同国家地区行业……叶君书口中的生活, 姚晓瑜大部分都没从别的有出国经历的人口中听过。 姚晓瑜的嘴皮子称不上特别利索,但她十分会提供情绪价值,两人不知不觉便说了许久,还约好了下一个交谈时间。 叶君书在国外生活了不少时间,虽然学业上的压力不轻,日子过的有些单调, 但也不是一次就能详细说完的。 姚晓瑜走的干脆利落,也并不知晓她出了叶府,叶君书的父亲就兴冲冲的去问儿子今天见女郎的事情了。 “爹,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君书并不准备接受这个乱点的鸳鸯谱,先不说姚晓瑜比他足足小三岁,现在大清虽然亡了, 对女儿家的苛刻却并没有减少多少,男女之间的捕风捉影对他顶多是一桩风流韵事,对女方却要严重的多。 姚晓瑜是个好女郎, 不该被别人指指点点。 “我想什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爹我又不是什么老古董。” 叶父被点出撮合姻缘的心思,眼神闪烁的嚷嚷,他大儿子长得这么好,谁家的女子进来都是享福的命,至于不能生……只是不能下崽儿,又不是不能用,大不了过继就是了。 叶父的思想是很有些双标的——自家的产业一定要亲生血脉继承,不然也不会在大儿子没了生育能力以后立刻娶新妻子生孩子,但瞧着自家大儿子的时候,又觉得孩子过继一个没什么了。 “这件事您不要插手。” 父亲的思想他早就有所领悟,叶君书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严肃着脸表明自己的态度,叶父嘟嘟囔囔了一会儿,终究答应下来——他儿子是真的有掀桌子的本事的。 当年叶君书出国前几个月,叶父猪油蒙了心,做了好些糊涂事情,叶君书没惹到他之前一概当成看不见,等牵涉到他了,直接重拳出击把叶父的眼神都给打清澈了,也就是那一回以后,叶父才不当他大儿子是个随口说话的小孩。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男人三十一枝花,没必要太着急。 怂了的叶父默默安慰着自己,假装自然的出去了,叶君书也不挽留,只是将吹风机放进专门定制的箱子里,又捣鼓起奇奇怪怪,但很能增进幸福感的其他小物件来。 都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可在现在这个时期,国外的基础生活从客观上就甩开了东方一大截,哪怕是在最繁华的上海,差距也大得很。 叶君书其他的不在意,有些小电器没有却是真的不怎么方便,好在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除了学医,还兼修机械,只要有足够的零件,需要的东西基本都能自己拼装出来,便是实在达不到要求的,也能凑合着手搓个平替。 …… “明天我还要见人,你们商量一下谁去。” 姚晓瑜粗略的翻了翻本子,确定没什么看不懂的字,便爽快的付了报酬,顺便约了下一个时间,男人笑成一朵喇叭花的连连点头,盘算着这钱交给媳妇,家里又能稍稍宽裕一些。 男人是姚晓瑜雇佣的速记员,跟姚晓瑜交谈的,第一个有出国经历的人很会夸耀自己,不管姚晓瑜想问什么,最后都能被这人扯到他的家世学历上,虽然聊完天也没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但姚晓瑜回去整理的时候,却意识到好记性还是不如烂笔头,便寻了人脉找了临时速记员。 这次听到的东西少,她还能勉强誊抄下来,后面碰上货真价实的,不提前准备好,她只能跟着白纸大眼瞪小眼——她又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赋型人才,只是一个严格遵循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普通人类。 现在是有速记员的职业的,只是称呼不同,姚晓瑜给钱大方,要求也就是字迹清楚和全部记录两个条件,并不需要什么总结归纳提炼重点,所以来应聘的人很多,只是在几次选拔下来,符合条件的也就四个人,还都有着各自的问题。 第一个是有正经工作的专业记录员,为了挣外快过来应聘,写字速度记忆样样都好,却只能隔一段时间来做一次——他的本职做六休一。 第二个倒是没别的工作,可身子不好,跟她走一天得休息个好几天。 第三个身体好也没工作,但她是个女扮男装的,被姚晓瑜私下点破后也不隐瞒真实身份:她是个逃婚的女郎,据家里来信说那夫家已经找到了上海,现在就是挣些跑路费,随时可能消失。 最后一个本身没什么大毛病,可记录跟鬼画符一样,只有他自己能看出是什么玩意,带他出去记录完,得让他重新誊抄一遍才能看。 姚晓瑜眉头拧成疙瘩,实在是不敢相信竟然一个四角俱全的都挑不出来,皮秀康吭哧半晌,终究吐了口:她这边工钱高但不稳定,相对于钱稍少一些,却能长期干下去的岗位,她这边的竞争力…… 话都说到这里,姚晓瑜也只能叹着气接受,头一回挨个带出去的时候还好,后面点了谁跟着走都争吵不休,姚晓瑜被嚷嚷的心烦,索性将权力下放,让他们自己商量着每次谁过来——有哪个要是想多挣钱却履行不了工作职责,直接辞退。 说来也奇怪,她挑人的时候,这些人能吵成课间十分钟的教室,等让他们自己推荐,倒是能够有说有笑的商量,还自行排了班,像这次跟她来的就是身子不好的那位,明天过来的应该就是那个女郎。 去过国外的人说好找也不算好找,说不好找吧,隔段时间也总能冒几个出来,像明天的交谈对象就是新寻到的,据说是在国外从小吃摊奋斗到有了自己餐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回上海。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3节 姚晓瑜琢磨着明天见面的事情,听到路过的人谈起在广州寺庙吃的六元一席的素斋,听得被馋的不行,索性免了路边随意寻些东西填肚子的心思,叫了黄包车直奔素菜馆子。 虽然从刻板印象来说,素斋要在寺庙吃才够味,但又要提前预定又要表示虔诚心意,实在是很不适合今天的姚晓瑜,索性上海的素菜馆虽然少,却不是没有,车夫跑了十来分钟的功夫,就把两人带到了目的地,还贴心的告知旁边做一手好烤肉,若是吃素不饱,拐弯就能尝荤。 姚晓瑜多给了点钱算是感谢,便径自带着陶笑笑进了素菜馆子,迎面走来的跑堂是个……和尚? 陶笑笑和姚晓瑜的四只眼睛瞧着跑堂连个青茬都瞧不见的有头顶,一个比一个惊讶,但菜上来以后她们就没心思思考这个问题了——席面虽然贵了些,但滋味着实不错,姚晓瑜最喜欢那道据说是这家店豆腐松的招牌。 豆腐松做起来不算难,主要是选材费劲,中间熬煮要花许多功夫——选了上等的老豆腐,清水煮上一两个时辰去味后挤掉水分,再热锅宽油的炒碎,加腌制好的姜瓜调味,放白糖乳腐汁添彩,最后还要淋麻油增香。 别瞧从头到尾一点儿肉星不沾,手艺到家的豆腐松瞧着好看入口香酥,抿一会儿直接在嘴里化开,下饭煮粥都是佳品,现代有人说林妹妹不吃五香大头菜,但姚晓瑜觉得,若是将那大头菜换成豆腐松,黛玉未必不会动筷子。 一桌子席面花样多分量足,吃的姚晓瑜两个肚子溜圆,本来想去领略一下烤肉的心思也没了,勉强散了会儿步,踹了几个凑上来的流氓,便上了黄包车匆匆回家。 吃了两碗面若干小吃好几壶茶,厕所都上了几回的助理瞧着进了姚家院子的人影,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两人可算是回来了! 助理唰一下站起来,嗖嗖的往姚家院子跑,硬是在姚晓瑜和陶笑笑关门前挤了进来,周春花瞧见眼熟的人影,条件反射的开口: “小鱼还没回来……” 话说到一半便尴尬的收了音,助理总担心上厕所的时候姚晓瑜刚好回来,姚家人又因为一些原因懒得跟她说,便时不时就过来敲门,周春花几人说顺了口,哪怕人回来了也嘴比脑子快,见助理一副“我就知道你们不想通知我”的表情,就知道这误会是解释不清了。 好在助理赶着拿稿子,没在姚家人身上投入太多的关注,姚家也成功避免了后续的尴尬。 真正的卖家来了,买家也不是什么挑事的,助理亮出大小姐私下补贴后达到千字八元的稿费价格后,姚晓瑜爽快的将所有的稿子给了助理,助理匆匆道谢后,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跳上黄包车跑了。 马上就到下班的时间了,她得赶紧把稿子给大小姐送过去! ----------------------- 作者有话说:助理:不能怪我这么殷勤,大小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 ———— 第152章 “这是所有的故事?” 司空晓青从手上厚厚一叠稿子看向刚跑过来的女郎, 助理努力让自己忽视额头上因为汗水传来的痒意,强装镇定的点点头,生怕大小姐有什么不满意。 “做的不错, ” 司空晓青简略的翻了翻,瞧了眼怀表,确定离下班没剩多久, 也不打算继续感受阅读中断的滋味,但干坐着又无聊的很,索性问起“我是猫”的情况来, 旁边的编辑们看似并不在意,却也默默支棱起耳朵。 编辑们在司空晓青允许的情况下,也将《猫儿》的故事看完了, 然后毫不意外的被文章征服,又被骤然的断开弄得心里想要吐血。 “我赶着将稿子带回来,对她并没有什么了解。” 助理将大小姐可能会想要知道写稿子的作家的信息这一点记在心里,准备下次把事情做的更加完整一切……如果那些觊觎她工作的人还能让她等到下一次机会的话。 “不过她的年龄并不大,说话的时候也很和气。” 助理努力搜刮着自己对姚晓瑜的印象,在不泄露具体地址之类的详细信息的情况下努力满足大小姐被挑起来兴趣。 “有你大吗?” 司空晓青想要一个具体的对比参照物, 她不知道助理的年龄,但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甚至二十岁也有可能。 “应该没有, ” 二十二岁的助理想了想,默默摇头,隔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但是个子很高, 至少比我高一个头。” 助理勉勉强强搭上一米六的边,但她算不上矮,吃不饱饭的时候绝大多数人没法发挥身高方面的基因优势, 助理也是到了上海交了好运,吃好了个头才蹿起来的。 “那做衣服都得比别人多上两尺布,幸好男人高个子好找媳妇。” 角落的编辑发表了评价,别人只当没听见,这位说是编辑,但只是为了工资额度发放方便,其实做的都是杂工的活计,手脚利落为人不坏,但多数时候实在是没法聊天——开口就夸男贬女,谁受得了啊。 至于她为什么还能在这边干下去……之前在他们实在快要受不了她那张嘴的时候,编辑部因为一些人的忌惮被泼油点火,是这个编辑从火海中三进三出,硬是顶着烧伤的风险将最重要的东西转移了出来。 打那以后,再没人提出过把人辞退的事情,只是那张嘴怎么都改不过来,所以众人商量以后,将其挪到了影响最小的角落。 “我没说她是男子。” 编辑部包括助理在内都没有让这个编辑走人的意思,但在证据确凿的时候,也不介意将这些听着不顺耳的话给噎回去,甚至因为没有几次能做到,大家都很珍惜这种机会。 就像现在。 助理眨了眨眼睛,摆出自己最无辜的表情,用最简单的话语投下威力最大的炸弹。 “作者‘我是猫’是女子。” 听到水杯落地的声音,哪怕知道木头水杯不会轻易摔坏,助理还是觉得浑身都爽快极了,众人在短暂的惊愕后顿时七嘴八舌的问起各种问题,只有那角落的编辑涨红着脸拾捡起水杯,一言不发的锁在角落。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回 写文章,我也没问啊。” “长得很漂亮,荔枝眼鹅蛋脸……个子大和瞧着笨重是两码事,她像是以前玩的那种绢人娃娃,价钱特别高的那种。” “嫁没嫁人怎么可能第一回 就问啊,而且人家好看又有才华,肯定不愁姻缘。” “她没说后面会不会写,要到哪里投稿,她说选我们这边其实就是瞧着名字顺眼。” …… 司空晓青听了一会儿,确定助理知道的信息也不多后便挪开了耳朵,刚好下班时间也到了,她便带着全本的原稿出门回家——从信封中拆出来的稿子已经被专门的人誊抄了一遍,头次印刷刊登的时间差足够她看完整本书。 司空晓青坐着小汽车回到了她的家,或者说她暂时居住的宅子:女子在世人的认知中,是原生家庭的娇客,重点不是娇,而是客,客人总是要走的,她拥有的不过是居所有限的使用权。 越是靠近司空家的宅子,司空晓青的动作和表情便越是微小,等到踏入司空家的大门的时候,司空晓青已经是一个行不摆裙笑不露齿,走动时连步摇都不会晃一晃的标准贵女。 恭敬的问安,优雅的吃饭,完美的对答,家中上下对她的一切都十分满意,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所有的门窗,司空晓青才露出了一丁点个人情绪:她在足够光亮的点灯下,阅读起《世界缝隙的猫儿》。 金丝虎的故事她已经瞧过几遍,这次是直接进入了狮子猫的视角,这狮子猫是最少见的鸳鸯眼,毛长齐便进了大户人家享福,跟可爱到膨胀的橘猫一样,这狮子猫的日子过的也不差,但司空晓青的关注点并不在猫儿身上,而是紧盯着照顾猫儿的婢女的名字——潘金莲。 这个名字自从水浒被写出来以后,就成了貌美心狠,对丈夫下手的狠毒女子的代名词,在瞧过金瓶梅后,这个印象只会愈发根深蒂固。 但在现代,潘金莲的风评却变得客观许多,知某上甚至衍生出了许多“假如武大郎有一米八/是饭店老板/有兵长的能力,潘金莲还会嫌弃吗”之类的问题,被网友戏称为潘姐宇宙,说潘金莲已经在他们的添砖加瓦下成为了矮人国的女王。 现代的风评逆转司空晓青并不知道,但她饱览群书,读过一点儿背后的故事,知道那个真正的潘金莲。 历史上的潘金莲是真实存在的,是个好女子,跟丈夫很恩爱,只是水浒声名太广,能为其辩驳的实在寥寥无几,这个作者…… 司空晓青带着几分希望看下去,微弱的泡泡啪一下就灭掉了。 好的,果然还是水浒版本的潘金莲。 她心里有些失望,却并不知道姚晓瑜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为潘金莲的形象抓掉了不少头发,最后决定将历史真相放在故事的结尾,文章中采用部分经典设定。 在《世界缝隙的猫儿》的故事中,潘金莲依旧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只是她的活计是养狮子猫,那大户照例见色起意,潘金莲的拒绝也只当情趣,瞧见衣物上晕开的血迹,便恨恨的啐一口,不甘心的走了。 【“来了这脏东西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沾了这比砒霜还毒的玩意,都不干净了!”】 司空晓青瞧着大户的叱骂,下意识的捂了捂小腹,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明明是几乎所有女子都会有的东西,怎么就是不祥?有时候她瞧着不能晒在太阳底下的月事带,都阴暗的想着天癸要是真的是不吉利的东西就好了,现在又挨骂又什么都不能得到,实在是不大划算。 大户嫌恶的揩掉手上的一点儿红色,拍拍屁股走了,潘金莲便抓紧时间找了夫人告状,夫人同情她,却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个好性子,只劝着潘金莲快去寻了别的出路,她好将卖身契还给潘金莲。 水浒里面关于潘金莲的前期故事只有短短一段话,大户连个姓氏都没有,但“我是猫”将其扩展了一番,尤其是关于夫人,也就是那个主人婆的戏份。 当然,是以狮子猫的视角。 司空晓青已经习惯了两脚兽之类的称呼,但猫咪视角和人类不大一样,她现在不想动脑子,索性先翻到最后,打算瞧瞧人类视角下发生的一切,再倒回小狸奴的眼睛—— 夫人的娘家并不给力,所以她不敢明目张胆的把潘金莲庇护住,但她生了两个会读书的儿子,母子感情极好,潘金莲若是过她的手出府,大户那边她也扛得住——就是有些可惜,她原本是打算让潘金莲做她次子的妾,生了儿女以后也能是半个主子。 潘金莲是个有几分聪慧的,听出夫人不想为她打擂台的意思,便琢磨起自己的出路来,只是还没寻到自己能瞧上精壮汉子,大户便嘴唇发乌的死了,大夫诊断出中毒,可是什么毒却没个说法。 潘金莲本来没放在心上,直到又一个生理期的时候,仗着家生子身份玩死好几个外来的姑娘的男人盯上她,她挣扎的时候将天癸血沾到男人身上,男人跟大户一模一样的死了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 她这个时候流出来的血液……似乎有毒? 司空晓青并没有一行行看下去,而是跳跃着寻到了关键字眼——这个世界跟第一个世界不一样,规则并不是瞬间对所有女子起效,而是一传二,二传四的分裂发展,潘金莲就是被选中的头一个幸运儿。 但她没有跟别人分享这份规则便死去的话,规则也不会失效,而是会挑选下一个幸运儿作为这个“一”,直到所有的女子都被分享到位。 这个世界新衍生的出的规则也并不长:天癸不祥,触之即亡。 ----------------------- 作者有话说:规则比较复杂,这边是极简写法,下章详细解释。 ———— ———— 第153章 最开始潘金莲发现自己生理期的血液不对劲的时候, 其实很是惶恐——人类是抱团的生物,会无意识的排斥异类,月事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眼中本来就代表着不祥, 现在又添了这个……潘金莲下定决心,日后绝不让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但一个没有靠山的美貌女子在众人眼中就是一块肥肉,只有千日做贼, 没有千日防贼,潘金莲在又一次险险避开陷阱后,终于主动开始探索那些血液的规律。 她也不用活人做实验, 只放出收老鼠的风声,只要长齐了皮毛,拎过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伤, 大小公母皆不论,一只一文钱,还扯了个药引的幌子—— 【“我娘的病总是不好,这次大夫开了个新的方子,说要一千个鼠心做药引子……”】 【粉面桃腮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任谁也没法狠下心肠对她说什么重话, 为母寻药,这是孝啊,况且她也并不将这些大小鼠儿带进来, 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官解忧瞧着潘金莲扯出来的借口,眼睛一亮又一亮,许多东西虽然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但不被人点破,什么时候能想到就不一定了——寻些不好说的东西竟然还能以这样的理由,学到了! 有了足够的实验素材, 潘金莲很快将它的情况大概摸清楚了,比她最好的打算要坏些,却比最坏的念头好得多: 首先她每月的天癸真的成了毒药,但只有当月的才有效,新的生理期到来后,旧的便只是普通血液。 其次,天癸并不是生来带毒,像是友人好心帮她洗月事带,并不是被毒死,头两回发作的原因潘金莲没有寻到,但是后面实验的时候,她发现这些血液需要念叨一长串文字才能起效——文字是梦到的,并非她总结。 而这个起效是对除她以外的任何生物,时间也比之前的缩短许多,同时可能是因为性别的缘故,对女子的效果减半……限制很多,规则很长,但足以称得上一份保护的力量,让潘金莲有胆量离开大户家的庇护。 有了闯荡的心思,潘金莲也并不继续在大户家停留,她拿了自己的卖身契重回良籍,打算去瞧瞧烟雨江南。 很不幸,车船店脚牙她一个都没错过。 很幸运,她有着掀桌子的勇气。 世间的畜生的确数不胜数,但死一个总会少一个。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4节 潘金莲一路走一路杀,很快闯出了自己的名号,还发现了共享这分能力的方法:她和想要得到这分力量的女子划开指尖,伤口紧贴着让血液混在一起,再将那一长串文字背出来,搞定! 而那个被分享的女子,日后也有了分享给她人的能力。 司空晓青看着这个传播方法,觉得分享两个字用的不大对劲,分意为拆开,就像一个苹果一分为二,两人每人只能得到半个苹果,但她们的能力都是完整的,就像是重复,应当叫……复制。 不管怎么样,在书里的众人的努力下,得到这份力量的女子是越发多了,而潘金莲也在闯荡中瞧见了许多事,本来只想快活一生的法子也渐渐变了。 这段写的有些含糊,但司空晓青解码的毫无障碍,很能理解作者的顾虑:茶馆中都是莫谈国事呢,“我是猫”今个儿能写造反,明个儿就得被巡捕房抓到牢里,那回到大明不就险些完蛋了吗,写点糊口的故事,搭上性命做什么。 潘金莲踏上了跟以前从没想过的路,作者没有写结局是什么,只是写了千年后的一个片段——普普通通的家庭正在庆祝女儿初潮的到来。 【气球,花瓣,红毯,明亮的灯光下,女孩儿正在接受来自母族的祝福……】 【“长江黄河奔涌不息,庇护祖辈世代安宁,女子天生拥有属于自我的武器,当身下的红蔓延开来,她便从人化作掌管生命的神!”】 【“当然,是否创造生命,神说了算!”】 …… 白纸黑字像是烧红的烙铁,司空晓青近乎惊惶的将书本丢开,外面守夜的佣人听到响动,恭敬的敲门,被司空晓青胡乱的糊弄过去,她小心的踩在地毯上将书放好,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没有丁点睡意。 关于未来的片段很短,却在她面前反复播放,越是努力就越忘不掉,司空晓青试图嘲笑这些言语的夸张字词的荒谬,可心中反驳的声音却越发小了。 这话固然有些过大,可哪里有错呢,男子说女子只会生孩子,却也没见他们能自己生啊。 司空晓青又想起以前读到过的产翁制——女子生产的时候,男子躺在床上,女子生完以后,男子坐月子,以装作孩子是他们生的。 很多的东西在司空晓青脑袋里碰撞着,她没有继续将故事看下去,却也睡不着,第二天眼下都是青黑的,即使努力用脂粉遮掩,还是在吃饭的时候被一下看了出来,然后推迟了跟申屠家公子见面的时间。 申屠公子是家里为司空晓青千挑万选定下来的丈夫,据说为人温和有礼,大学毕业就进入政府工作,英俊博学前途无量,司空晓青跟他相处过两回,知道描述并不带半分虚假。 但她真的要嫁过去吗? 司空晓青觉得自己一定是瞧“我是猫”的书籍瞧坏了脑子,不然心里怎么会出现这个念头,便是不论申屠公子本人,申屠家和司空家的主营业务都是互补的,他们的婚姻即使不是情投意合,也是家族的强强联手,更别说申屠公子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说起来还是她赚了。 …… “嫁人简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了。” 胖婶皱着眉说道,她的语言还带着些西式特有的咏叹调,这是在国外生活多年留下的痕迹。 “所谓的婚书其实就是你爹娘给夫家的卖身契,把你当个下崽子的奴隶,还哄的你觉得是能做主的人,运气好的女子能被骗上一辈子,运气不好的……” 姚晓瑜将桌上的奶油栗子糕往胖婶的方向推推,她一向不大擅长安慰人,尤其是这类真实的背上,能想到的应对措施就是让人吃点甜的,或许心情就好了。 胖婶叫花胖,但她主动让两人叫她胖婶儿,四十多岁的女人圆脸圆眼笑容爽朗,有着跟这个名字匹配的健壮腰杆和有力四肢,非常符合姚晓瑜对这个名字的刻板印象。 “也是我不好,跟你们小娃娃说这些作甚……” 胖婶很快收拾了心情,主动问起两人想要打探的事情,姚晓瑜确定胖婶这边的接受能力足够后,索性让她说说自己的故事。 “我们终究没真的去过外面,问东西也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如您先开口,我在后面慢慢问?” 上一个这么配合的,还是喻灯女士,叶君书因为性别问题,姚晓瑜始终努力保持着恰当距离,不算在其中。 “行啊。” 花胖倒是不在意,或者说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是什么需要屏蔽的东西——她可是靠着自己挣扎出一片天的哎,超棒的好吗! “从哪里讲起好呢……就从名字开始吧。” 花胖原本并不叫这么直白的名字,她叫花香楠,香味的香,金丝楠木的楠,家里一直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还叫花香楠的时候,有着真心喜欢她的父母,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小富之家从出生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非要说有什么不高兴的话,那就是她对厨艺感兴趣,但所有人都要求她看账管家,说做饭是厨娘的活计,不是她这个身份应当做的事情。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花香楠应该会很幸福的过上一辈子,但时光倒流重新让她选择的话,她依旧会选择揭开真相成为花胖,有些人愿意在梦境中待一辈子,但她宁可清醒的死,也不愿混沌的活。 “后面我才知道,香楠的解释只是当年随口哄我的,我爹娘真正给我的名字是想男,只是怕被嚼舌根,才换了字眼。” 当年的花香楠有多崩溃,现在的胖婶儿提起来的时候就有多么心平气和,毕竟就像那个谁说的,只要不死总会过去,更别提相对于父母不纯粹的喜欢,她当时遭受的更大的打击其实来自夫家。 书生写烂了的发展,自以为的青梅竹马早就有了通房,为了花家的嫁妆装出一副只要夫妻两个的模样,全家在外面屡战屡败,侵吞儿媳嫁妆却是天赋异禀,等花香楠发现的时候,明面上暗地里的资产都没了——女子本身就是男子的附属,她的一切自然归于男子。 当时的花香楠在接二连三的打击钻了牛角尖,直接来了一场假死,登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船只,然后发现异国他乡也不大好混,最后还是靠着厨艺站稳脚跟,可惜老实生意抵不过黑恶势力,最后还是选择落叶归根。 相对于堪称传奇的喻灯,花婶的经历是和平版的底层奋斗史,她的信息或许没有喻灯的全面,却足够细致深入,也给姚晓瑜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我后面可能不在这边做了。” 姚晓瑜跟花婶约下次的聊天时间的时候,花婶苦笑着说道,姚晓瑜问了问,才知道这家人的脾性实在不合她的胃口。 “年纪大了,也不想去酒楼饭庄之类的地方,就想做个轻松点的家厨,但合适的人家实在有些难找。” 胖婶回来的时候的确意气风发,但能雇佣的起私厨的人家里面,人情世故比厨艺更重要,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去哪里,或许会离开上海? 姚晓瑜看着思索自己出路的胖婶,吃掉最后一块奶油栗子糕,慢吞吞的问道: “胖婶儿,你在这边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第154章 “十二个银元, 一年三节的礼钱另算。” 胖婶心跳的厉害,面上却平静的很。 厨子是吃饭的手艺,但凡能上灶的, 至少也能拿八个银元,胖婶的手艺能跟酒楼的大师傅较量,这个钱放在私厨中也显得颇少——饭庄的大师傅的薪水都是二十块打底, 私厨也是围着这个价钱上下波动,放出来的一月十二块的风声……蒙外人的罢了。 这个世道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提起在家做饭, 都是女人的活计,可但凡当个厨师的正经职业,又都是男人吃香, 英国以前女工的薪水只有男工的三分之一,现在的上海没那么夸张,却也没好到哪去,即使干着同样多的活,给女子的酬劳总是要比男子少上一截。 就像胖婶现在做工的这户主家,红案师傅的手艺明明比她还要差上一些, 每月却能拿到十八块钱,逢年过节得到的东西也比胖婶多上三成,就算这个大师傅要养妻女父母, 胖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时候也难免觉得憋屈。 要是她能去别家做事,对她和那个孩子挺多的大师傅都好, 胖婶不指望能涨薪水,但瞧不见同行业吃性别红利的人,也能高高兴兴过日子, 再不济换个环境,没准还能寻到几个说话的人。 “这么少?” 胖婶在心里打着算盘,姚晓瑜却已经被这个数字给惊住,她去酒楼饭庄打牙祭的时候也会顺嘴问问工钱,多数地方不会说,但也有些地方并不吝啬开口,相较之下,胖婶的薪水的确有些……磕碜。 姚晓瑜没尝过多少胖婶的手艺,但那奶油栗子糕并不逊色于大饭庄的招牌,哪怕胖婶别的都一般般,这道点心拿出去,到哪家酒楼都能站稳脚跟。 “主家已经很宽厚。” 是的,虽然这个价钱完全配不上手艺,但在女厨中待遇已经是顶尖的一波,这也是胖婶待着拧巴的原因——她自己做摊贩的时候,吃食售价也不比男摊贩的低,可一旦被人雇了工,便要理所当然的矮上一头。 “……” 听了这话,姚晓瑜对自己挖墙脚的念头就有些犹豫,若是胖婶呆的不开心,她提出换工作就算不被接受,至少也不会特别尴尬,但现在……胖婶知道的国外知识点对她真的很有用,不能约定下次,姚晓瑜真的觉得自己会有很大的损失。 “……您说外国在卖货的时候,有专门的便宜市场是吗?” 姚晓瑜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对这个自己看好的厨子发出工作邀约,她准备等多聊上几次,将素材挖的差不多以后再发offer。 厨师缺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她和陶笑笑对私厨的需求也没有特别大,但要是错过了胖婶的素材库,姚晓瑜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不只会后悔一小段时间。 而且冷静下来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有些仓促——中人那边推荐的好歹了解家世背景,胖婶这边现在是全靠着一张嘴说,就算长得实在令人相信,她也不该这么放心。 胖婶没听到想听的话有些失望,但还是详细的回答了姚晓瑜的问题,两人一直聊到了晚饭前才结束交谈,姚晓瑜约了下次的谈话时间,便给胖婶把报酬凑了个整。 皮康秀那边联系人都是对症下药,有些谈话者会觉得铜臭侮辱了他们,但多数人都很愿意用信息交换报酬,也愿意郑重的进行胖婶就是其中之一,她本来没准备同意跟姚晓瑜的谈话,但中人用钞能力打动了她。 姚晓瑜对这一切接受良好,挣钱对现在的她不是一件难事,她愿意为知识付费,说句有些凡尔赛的话,她现在一个月两百块钱打底的稿费,真的不知道怎么花——根据提前说好的,在《改命录》刊登出来以后,姚晓瑜的酬劳就涨到了千字五元,并且从此定死不再上升。 “下次你来的时候,我给你做苏尔吃。” 胖婶看着她特意要求的,银币角子铜元皆有的酬劳,一边兴高采烈的汇总,一边悄悄跟姚晓瑜说道,她挺喜欢这个女孩儿的,也不介意多费些功夫。 “苏尔是什么?” 姚晓瑜有些好奇,上海各处的小吃她不说全部品鉴过,至少也尝过五六成,但这个词却从没听过。 “是外国人吃的烧饼。” 胖婶当年出去的时候,就是靠着卖烧饼起家的,她做的烧饼是圆圆扁扁的常见款式,分了糖和肉末两种口味,刚出炉的时候又香又脆,多放一会儿就硬的很,但因为手艺过硬,又有东方小吃的名头,卖的也不差。 她那个时候可羡慕旁边卖饼的土耳其人了——那姑娘自称苏西,是一样的偷渡客,但这一切都是她自个儿说的,胖婶并不知道苏西说了多少真东西,也不知道这个“饼”是不是真的是土耳其的小吃。 总之在苏西离开这条街,准备去其他地方打拼的时候,胖婶用自己的烧饼方子,换了这个叫“苏尔”的饼,从此一人做两样生意,很快攒下一笔小钱做大做强。 这个饼子不是寻常款式的烧饼,它更像是黄山烧饼那种扁圆状,做好以后也不直接贴在炉壁上,而是放在烤炉里面伸出来的,类似篮球框的支架里面做熟的,外面是一层酥脆的面壳,从上面切开一个口子,能看到里面满满的汤汁和馅料。 “苏西一般用的都是土豆洋葱,我后面也没怎么改动,只是把水换成了肉汤,卖的很不错。” 胖婶说着便陷入了回忆,那段时间虽然疲惫,却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存下来的钱堆成向上的台阶,她能清晰的瞧见自己离下一个目标又近了多少,后面钱赚的多了,反倒没了这种单纯的快乐。 “我给你用牛肉做苏尔,炖的烂烂的,冬天吃着可舒服。” 胖婶压低了嗓子用气音说道,姚晓瑜被这种莫名紧张的气氛感染,郑重的点点头,两人商量好下次见面的吃食后,终于真正的告别,胖婶回了主家,就看到小丫头匆匆迎上来。 “胖婶儿,夫人说今日待客,要您的罐焖牛肉呢。” 因为花胖自己的要求,府里除了主子,上下都叫她一声胖婶儿,罐焖牛肉算是花胖的招牌菜,用黄油做了类似西方的烩牛肉,又是外国菜又复合种花的口味,别人都是正统厨子出身,对这种中西合并的菜色也不大能把握的过来。 “对了,夫人还说您的名字实在是不大好出口……” 花胖的脸色沉了下来,看着小丫头要哭的样子又不好迁怒,只能忍着气问道: “不能直接叫花厨吗?” 别的厨子给了姓氏也就算了,偏她一定要个名字? 再说胖有什么不好,当年她出海的时候就是因为太瘦了,才差点饿死在路上,救她的奶奶的孙女,那个身材匀称却被人在校园称呼胖妞而遭到欺凌的女孩儿,但凡她是真的胖,有震慑力的体型也足够给人教训。 “那边据说是外国人,比起姓氏更看重名字。” 小丫头怯生生的说道,胖婶儿脾气好心底善,平时对她们也和气,只有两点碰不得,一个是名字,一个是工钱。 “这倒是有些麻烦。” 花胖知道不是主家故意寻乐子,便也心平气和起来,她这名字有别人的一半改不了,不过碰上这种缘由,也不是不能稍稍变通。 “你跟夫人说,花厨在西方的时候有个名字,叫海薇儿(heavy)。” 这名字也只能顶一时,不过无所谓,府里办的宴请都是有数的,只要这次混过去,下回再问又要挺长时间,够她把肚子里的货倒给姚晓瑜了。 嗯,她还得提前准备请辞,出了上海她想去江西看看,江南富庶之名自古有之,应当不难找到活计,若是豫章也留不下,那就去两广,广州十三行可是前些年还流传着的美名,她这手厨艺也埋没不了。 …… “最近没有新厨子了吗?” 姚晓瑜看向中人,中人登时叫起了苦。 “好厨子也是抢手货啊……”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5节 姚晓瑜的要求多得很,要不是她出钱够多,就这来一个拒一个,试一个摆手一趟的做派,中人早就不干了。 “那您的意思是寻不到?” 姚晓瑜不听中人的话,只瞧着他的眼睛,但凡那嘴说出一个是字,她立马转身就走。 反正要求是不可能降低的,她已经在家盘过许多回了。 “……三天,三天后您来看!” 中人自然不想放弃这个生意,被姚晓瑜逼问的咬牙给了个确切的时间,姚晓瑜点点头,毫不耽搁的出了门,只留中人在房子里抓头发。 要求这么高,时间这么短,他从哪里找人啊啊啊啊啊—— “想不到别的事情都顺顺当当,竟然卡在了找人上。” 陶笑笑上了黄包车,有些感叹的说道,姚晓瑜叹了口气,只能庆幸她的坏运气至少没有点在房子上,要是那二层小楼住不进去,她才真的要哭。 现在不过是细枝末节,慢慢来吧。 第155章 姚晓瑜要雇人的事情, 还要从前些时候说起。 本来姚晓瑜跟原房主大小姐说好的是年底交房,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小姐卖房跑路的第一步进行的很顺利, 卖家具的第二步却被卡的死死的,从姚晓瑜付房款到最近两个月,除了几样零散的小东西, 大件是一样没有出手。 起先大小姐还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这么长时间都没碰上需要的人家,但等到悄悄去了典当行以后就发现不对——这是家里发现了, 打算把她捆死在这边啊! 破绽就像蟑螂,当发现一个的时候,暗地里已经出现了无数个, 大小姐确定是家里人的手笔后,果断选择提前跑路,左右房子已经出手,最重要的一笔钱到账,其他的物件虽然也不是一笔小数,但没了也就是活的拮据一些, 离日子过不下去还远着呢。 大小姐开导好了自己,将小楼一锁就带着人跑路了,至于家具则咬咬牙, 原模原样的丢在了小楼中,等着幸运儿接受,可能是临走前的祈祷被哪位灵验的听到, 最先发现房子里没人的不是那群“家人”或是见钱眼开的一些坏心思的人,而是她最希望的姚晓瑜。 这事说起来不算巧合,但要说必然也称不上——姚晓瑜自从买了这个小楼后, 便时不时过来瞧上两眼,大小姐临走之前的确布置了一番,可今年是个晚秋,草木无人打理,没几天便有些不像样子。 若是说里面的人年纪大了,其他的植被没工夫处理也就罢了,可有一小从玲珑冰水花,也就是现在人称的婴儿泪,可是里面守房老人的心头肉,姚晓瑜三天连着过来查看,确定连这个植物也没有被照顾的迹象,便意识到了不对。 她寻了开锁的人,进了房子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了薄薄的浮灰,显然主家已经离开一段时间,桌上放着一封家什赠与有缘人的信,姚晓瑜愣了愣,想起原房主的情况顿时皱了眉。 姚晓瑜本来打算等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后面不知怎么的想到来买房子的时候,老妇人说床上有暗格,便上楼摸摸索索的寻到打开,里面放着一封信,簪花小楷极是漂亮,说了大小姐离开的前因后果,算算时间,轮船已经在海上飘着了。 确定大小姐不是暂时离开的障眼法,姚晓瑜便琢磨起了提前搬家的事情,为了防备那些把人逼得远走他乡的豺狼,姚晓瑜先火急火燎的把锁换了,才慢慢琢磨起家具的归处。 大小姐当时不差钱,家什样样都是精雕细琢的好功夫,款式便是放到现在也不过时,但细巧的浮雕最容易落灰,不清理她瞧着不舒坦,清理起来工作量又太大,姚晓瑜搬过来后并不打算雇佣太多人,这些东西并不差,只是不适合她。 姚晓瑜也不打算将不用的软装卖了,小楼的最上面有个没窗户的阁楼,她打算回头把用不上的家什通通丢过去,也算是给大小姐留个念想。 提前住进房子里之前可能还会引来议论,现在却不是什么大事——姚晓瑜发现了暗格信件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而周春花在六月的时候就放了话,说中秋的时候将最后百来个银元的欠债还掉。 现代搬家都不是一件轻巧事情,这个时代能半个月搞定?姚晓瑜相信别人都不相信自己,而等到中秋以后,身无负债,其他人再想说什么也没有理由。 事情跟姚晓瑜预料的差不多。 搬家的琐碎超出人的想想,今天琢磨家具,明天添置点小东西,民国车马很慢,连带着不愁居住地的姚晓瑜也是慢悠悠的动作,转眼就到了今天,都八月十三了,房子里面的软装还是乱糟糟的一片,至于打算雇佣的人? 中人那边跑了几回,姚晓瑜还是只看中了一个自己挑的胖婶儿。 按照这个进度,真的搬家可能还要到年后,姚晓瑜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存冰块,别人的夏天怎么样她不确定,没空调的日子,她就靠着冰块续命。 不过什么时候她才能买到个电风扇呢,眼看都一八年,明年一九,马上二十,转眼三十,这电风扇怎么还没在市场上流通出来啊,要是她夏天能有个对着冰块吹的电风扇,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是个多么快乐的小女孩。 思索着的姚晓瑜很快被路边的煎饼果子吸引了注意力,小贩用的摊煎饼的鏊子跟现代的没什么区别,摊位也收拾的干净,姚晓瑜以前懒得做晚饭的时候,便常买一个煎饼果子填肚肠,但来到这边以后,除了上次的柿子煎饼,还真没怎么吃过,现在瞧着便有了几分馋意。 “来一个煎饼。” 姚晓瑜下了车,见小贩手上带着好些裂开的口子,突然又变了主意。 “你会用鸡子摊煎饼吗?不用面糊,只放鸡子。” 这个时候的鸡蛋叫法很多,有叫鸡子,也有叫鸡卵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大家都能听懂。 “这,没试过……” 小贩结结巴巴的说道,脸上被秋风吹得发红,明明十来天前还热得慌,最近却一下冷了下来,姚晓瑜穿了厚衣服都有细微的寒意。 “摊多少我买多少。” 姚晓瑜打断了小贩的话,一边仔细瞧着配料一边继续说,小贩还想要试着张口,就被姚晓瑜拿出来的银元给堵了回去。 “只用鸡子摊饼,你能摊几个,我都按照你加鸡蛋的钱买。” 姚晓瑜在现代看过这种视频的时候就想要试试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候,她刚刚看到角落就有个蹲着卖鸡蛋的老太太,就算小贩真的用掉了手上所有的鸡蛋,重新补货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 小贩瞧着姚晓瑜手上的银元,终于相信面前的姑娘不是在消遣他。 “嗯。” 银元被放在摊位的角落,无声胜有声。 一刻钟后,姚晓瑜吃到了用三十个鸡蛋摊出来的煎饼果子,里面菜肉俱全,折起来后比小腿都粗,等她走上黄包车的时候,小贩已经去角落的老太太那边买鸡蛋了。 八月十四,宜还债。 自从过了年,周春花等人就跟打鸡血已经拼命抄书,硬是在六月底凑够了还款,只是不年不节的没什么好借口上门,才拖到了今天。 八月十五中秋节,全家团圆的日子去还债,就是二愣子也做不出这种没眼色的事情,节日前一天就要好得多,今个儿把债务清了,明个儿一家老小其乐融融,也勉强称的上一句双喜临门。 姚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八月十四那天不约而同的起了个大早,面面相觑的噗嗤一笑,还是周春花经验多些,麻利的给所有人做好分工。 “天睿,小鱼,你们跟我去还钱。” 周春花不想让孙女过去,但她做不得姚晓瑜的主儿,索性最后一回也不挣扎了。 “温柔,多买些肉,回来吃顿好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攒下足够还债的钱,除了拼命做事,也离不开姚家的省吃俭用,本来凑够数量就可以把伙食标准渐渐放宽,但周春花怕出现有人临时要利息之类的事情,索性咬咬牙一直省到了还债的时候,家里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肉了。 “行。” 温柔背上有半个自己高的背篓就要出门,以前不走动疼走动更疼,眼泪流多了她就渐渐不愿出门了,现在脚好了,她的力气也渐渐练起来了些,今天一定要多带点儿东西回来! “平安,你看着晓丽。” 姚平安点点头,觉得自己不被信任的姚晓丽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众人只当没听见,周春花带着孙子孙女花了大半天的功夫跑遍了所有的债主,收回来一叠厚厚的欠条,回去的路上,周春花的眼泪就没停过。 债终于还清了! 周春花难得邀了姚晓瑜一起吃饭,姚晓瑜也并没有跟之前一样拒绝,那些收回来的欠条连着之前妥当保存的欠条们一起被丢进灶火中,为灶上用酒炖煮的红煨肉的熟烂增添一份力量。 红煨肉是姚家陷入绝境以后吃到的第一个大荤,是当时吊着所有人的一道光,也极适合债务还清后的第一餐,姚晓瑜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她的确是这个念头。 桌上的菜不算多,可分量极大——素菜寻常几样,上面带着明显的油花;一大罐子纯纯的白米饭,足够姚家所有人吃撑还有多;红煨肉直接用大盆放在中间,想吃多少都随意。 姚家人吃的撑到了嗓子眼儿,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摸着鼓胀的肚子,总算有了还清债务的实感,温柔瞧着桌上的几个大盆还有些遗憾: “本来我还想买些羊肉的,但街面上连鸡鸭都没找到。” 今天有大人物要宴客,据说他们这片除了酒楼饭庄提前订好的食材,别说牛羊,连鸡鸭都被逮光了,要不是她出去的早,连猪肉都买不到。 第156章 八月十四吃了顿饱的, 不代表中秋就能敷衍着过,自1912年起,官方所有的节日都简单粗暴的改成了阳历, 比如春节被定为阳历的1月1日,中秋被定为公历8月15日,甚至一度禁止按照农历过节。[1] 但阳历的八月十五不一定有月亮, 所有即使有明文禁止,民间也只自顾自的按照老章程庆祝,连向来崇尚西方的学术界也反对这种直接修改的方式, 几年下来达成了民举官不究的成就。 到了现在,官方记事虽然照旧用着公历,民间过节却还是遵照农历, 连政府里面的人也按照老规矩办事,节日修改的决定跟名存实亡没什么区别。 这类大事跟姚晓瑜等人没什么关系,姚家在睡完几年下来第一个没有欠债压着的好觉后,便赶早分头出去采购,连姚晓瑜都领了采购任务——每年中秋以后物价都会往上蹿一截,在通货膨胀之前尽可能多的囤货, 是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 不过说是囤货,但就这刚还完债剩下的三瓜两枣,刨掉过节费用后也买不了太多东西, 周春花索性也不全面开花,只让姚晓瑜捡着几样生存必需品买。 “大米买了,面粉买了, 盐买了……” 姚晓瑜一条条核对着清单上的物件,给老板留下姚家的地址,确定没什么疏漏后, 终于能放心的逛街,然后一眼就瞧见了路边的泥兔摊。 泥兔摊子是卖兔儿爷的,就属中秋前几天生意最好,商家早早备了货,层层叠叠放在楼梯状的木架上,时不时便有人驻足。 姚晓瑜在摊主热情的招呼声中去转了一圈,没寻到特别让她心动的,倒是旁边的陶笑笑掏钱出来买了一个,姚晓瑜诧异的看过去,陶笑笑只眨眨眼睛。 “以前过中秋的时候,我家会从集上买一个回来,轮着给家里的孩子。” 第一年给弟弟,第二年给妹妹,第三年给姐姐……当时的陶笑笑盼啊盼等啊等,等到所有人都轮过一遍,本以为总算有她的份,结果那年的兔儿爷又给了弟弟。 陶笑笑看着面前的兔儿爷,它比记忆中的要精致许多,但她还是觉得粗糙,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哭的这么惨。 “送你了。” 陶笑笑把玩了一会儿兔儿爷觉得没意思,干脆往旁边一直眼巴巴瞅着的大眼睛女孩怀里一塞,自己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跟着姚晓瑜走了,从天而降一个兔儿爷的小姑娘没愣三秒就撒腿往家跑——买不起兔儿爷的可不止她一个,不带回家是真的会被人给抢的! “卖——西瓜来!” 姚晓瑜确定陶笑笑真没把过去放在心上后,也没故意揭人伤口,带着陶笑笑直接暴走三分钟,远离了泥兔摊,气还没喘匀,就被叫卖声吸引了注意力。 “现在也有西瓜吗?” 姚晓瑜好奇的问小贩,前几年中秋的时候家里的债还没还完,周春花买了点肉就算做庆祝,她在这段时间又没怎么出门,真算起来,今年才是姚晓瑜来了以后,准备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至于现代……物资丰富,加上工作压力等原因,许多传统节日的味道已经变得很淡,像姚晓瑜家里过中秋,也就是跟爷爷奶奶阿公阿婆吃个饭,晚上看月亮吃月饼。 姚晓瑜通常都是拿一小块经典莲蓉或者水果哈密瓜月饼尝味道——太腻,一整个实在是吃不下去,不过这两年倒是因为视频兴起了个“只要有月饼的样子就是月饼”的话题,她来到这边之前也买了个月饼模具,压了个香辣鸡腿堡的月饼出来。 然后事实证明,月饼的形状对她便足够有饭缩力。 “瞧你说的,哪年中秋节没有西瓜啊。” 小贩还以为姚晓瑜在开玩笑,瞧见那双清澈的眼睛后才觉得这姑娘可能是真不知道,左右客人还没过来,他便多说了两句。 “在上海这边,人们拜月都要买西瓜苹果石榴,是圆满丰收的好意头,我这瓜可是专门存下来的,卖完就要等明年……” 后面的话姚晓瑜一概没听进去,确定西瓜能吃后,她的眼神就挪不开了。 “多少钱?” 姚晓瑜激动的问道,小贩吹得天花乱坠,但西瓜拢共也就小小一堆,还不是现代石缝瓜的大号类型,姚晓瑜觉得自己消灭掉一点压力都没有。 “……拜月要……嘎?” 总是被别人科普,头一次告诉别人中秋习俗的小贩的倾诉欲被打断,下意识的发出一声鸭叫。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6节 “这些西瓜多少钱?我家过中秋要的西瓜不少,若是价钱合适,我都要了。” 姚晓瑜控制着自己没说出什么一人食的字眼,看西瓜的眼神极为深情,小贩喜从天降,生怕姚晓瑜后悔,拿了钱后连箩筐和扁担都不要就直接跑了,姚晓瑜叫了几声没叫住,只能让旁边的闲汉将西瓜带去姚家。 这人怎么跑的这么快,她本来还想问问有没有其他要买的水果呢。 “他出了个高价等您还价,结果您直接应了下来,这箩筐扁担加起来也没几个钱。” 挑着担子的闲汉一针见血,姚晓瑜有些郁闷自己被占了便宜,但看着箩筐里的西瓜,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也不缺那点钱,就当是过节的特定产品加价吧。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用了钞能力都能吃上几回西瓜,要不是知道这是个科学世界,姚晓瑜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玄学因素作祟了,好在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在最后的时间给了她一个解馋的机会。 闲汉挑着担子去了姚家,姚晓瑜继续逛街,很快又瞧见苹果和石榴,便顺手买了下来,看着黄澄澄鸭梨想要掏钱的时候却被陶笑笑阻止。 “梨的谐音是离,中秋分梨寓意不好。” 姚晓瑜:…… 其实没必要分,这么点大的梨子,她一口气至少能吃三。 “那就明天买。” 姚晓瑜爽快的停住脚步,又被莲藕吸引了注意力,主要是那买东西的男人说话实在有点招笑。 “一斤藕半斤洞,我买两斤藕,洞都有一斤,那我付一斤藕的钱有什么不对!” 毫不夸张的说,当姚晓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的褶皱都被抚平了,跟她感受相同的人显然不少,还有好心人科普这个男子过去的奇葩事情。 姚晓瑜没赶上最先介绍的那一段,并不知道男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个一根筋的,有个二愣子的称号,曾经做出过点了汤面换炒面,不付钱直接走的事情。 “汤面用炒面换的不用付钱,炒面没吃不用付钱”的名句,也是出自他的嘴巴,被压着付了钱以后还天天过来跟摊主争辩,最后摊主实在没精力应付,悄悄把钱还了他才算作罢。[2] “都是悄悄还,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问出姚晓瑜心里的疑惑,科普的好心人也不瞒着。 “我家二大爷的三舅娘的五姑母的表妹的相好的干儿子,就住在卖面的摊主的隔壁,有一次摊主吃醉了酒在他怀里哭,他亲耳听到的。” 周围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姚晓瑜有些慌张——只有她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亲戚吗? 不想承认自己是笨蛋的姚晓瑜试着算了一下其中的亲缘关系,三十秒后,她悲伤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领悟力可能的确有点低,她实在是盘不出来! 这边科普的功夫,二愣子和摊主那边已经进展到了高潮,摊主直接让二愣子滚蛋,她不卖莲藕给他了,但二愣子却跟他的名号一样听不懂人话,一直说今天要吃莲藕,姚晓瑜看的乳腺都要不好了。 “这人真的不是故意耍无赖吗?” 披着二愣子的皮表现的不通人情世故,其实就是为了占便宜,之前的炒面是这样,这回又是这样,姚晓瑜很想让自己相信没有取错的外号,但男人的表现…… 看着男人狰狞又强装柔和的脸色,姚晓瑜默默把自己凑近了陶笑笑,看着似乎想往这边走的男人,陶笑笑做好踹人的准备,摊主却先一步的炸了。 “原来是来占便宜的!” 摊主冷笑着站起来,她是个手长脚长,打扮利落的渔女,之前蹲坐着的时候不起眼,站起来众人才发现她比男人还要高上一截,但现在没人关心这个身高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手中雪亮的刀上。 “要是骨头够硬,就过来挨上三刀,姑奶奶整个摊子都给你,不敢就滚蛋。” 三刀六洞是这个时代□□退帮或者赎罪的方法,有戳躯干和四肢两种模式,讲究每一刀下去都要穿透,一刀两窟窿,三刀就是六个,还有更狠辣的九刀十八洞,那个要求更高。 但渔女口中的三刀六洞不是□□那一套,而是地痞流氓为了白吃白喝,想出来的比狠的招数,这种狠人去酒楼之类的地方大吃一顿,就会直白说自己没钱,然后往身上戳窟窿,同样是一刀两个眼,三刀以后自己出门,要是还能活着回来,酒楼得供他一年有餐标的白食。 这种是用命赌吃,渔女放了这话,赌的就是男人不是真正的一根筋。 至于要是这三刀男人真的敢扎……能对自己这么狠,这一地的藕给他又何妨。 ----------------------- 作者有话说:【1】传统节日直接改为阳历日期资料来自——{民国的月饼《 文摘报 》( 2018年09月20日08 版)}—— 【2】出自小品海参炒面 【3】三刀六洞地痞白吃的说法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了,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 ———— 第157章 渔女伸手就要把刀子递过去, 男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脑门上滚落豆大的汗珠,见渔女还想上前, 他便将身一扭,从旁边岔开罗圈腿的大汉胯下逃走了。 人群因为之前的一番热闹被堵的厉害,渔女索性也不追逐, 只冷哼一声便就着这份客流量使劲卖藕,还别说,瞧了一场热闹的众人也不介意捧个钱场, 刷的干干净净的一堆藕一会儿就卖了个七七八八,姚晓瑜也买了不少。 冰糖糯米藕,莲藕排骨汤, 清炒莲藕片……再不济做成藕粉,也不怕吃不完。 时间转眼就过去,虽然不少东西已经打发闲人运去了姚家,姚晓瑜两人手上却还有不少东西,眼看着已经不早,她们也不打算再逛下去, 正准备叫个黄包车,就听到旁边的小巷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 “你打啊,不是很能打吗, 现在你还能动吗!” 姚晓瑜不是什么管闲事的性子,但这狗仗人势的声音却有些印象,她悄悄从巷子口探出半个脑袋, 嚯,绑人的和被绑的她刚巧都认识。 那对着捆成粽子的人指指点点的,就是上午才从渔女那边跟猹一样跑路的二愣子, 地上被绑的结结实实,西装皱皱巴巴的倒霉蛋,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叶君书。 姚晓瑜还没想好要不要救人,就瞅着地上的叶君书脑袋转了一圈,眼睛在瞧见她的时候就睁大了一点,明显是认出了姚晓瑜。 姚晓瑜:…… 她把脑袋多伸出来一点,小心翼翼的瞧了一圈,确定这些绑匪没有枪支炸药包后,终于决定试试拯救自己的国外校园生活素材。 但贸贸然冲上去肯定是不行的,混混们没有枪但有刀,虽然陶笑笑因为这两天气温骤降穿了棉袄,可风险还是越小越好。 腹有诗书的姚晓瑜将脑袋缩回去,在原地转了几圈,头上叮的亮起一个灯泡,半分钟后,两个嬉闹的柔弱女子路过小巷,刚好撞见里面的不法现场,穿着番茄炒蛋配色,有着一双荔枝眼的女子尖叫一声后顿时捂住嘴,拉着同伴慌慌张张的往前跑。 几秒钟后,小巷冲出来几个男子,在数分钟的追逐战后,跟捉小鸡崽一样抓住了穿着厚底靴的女郎的衣服——然后被嵌在了墙上。 软柿子一下变成硬石子,几个男人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陶笑笑很公平的给了每人一脚,将其变成墙上的装饰物,姚晓瑜则冲着旁边吓傻了的婶子递过去一枚银元。 “劳您帮忙把他们绑了,再看着一会儿。” 婶子掂了掂袁大头的分量,确定不是夹洋铜钿后,咬咬牙答应下来,直接从衣服上扯了布蒙住鼻子嘴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好几根草绳,把几人跟螃蟹一样捆成一串儿。 “我只等你们一会儿啊,要是太阳下山你们还没回来,我可就走了。” 婶子美滋滋的盘算着这个银元的去处,将绳子绑的更紧了些,她刚刚可是瞧过了,这是正经袁大头,不是什么夹洋铜钿,回头给大儿子扯一身本色的粗布衣裳,就有了拉黄包车的本钱。 果然人还是要对闺女好些,要不是今个儿她带着家里的东西来看姑娘,也碰不上这桩好差事。 “一会儿就过来。” 姚晓瑜让婶子放心,巷子里的人除了叶君书拢共有八个,跟姚晓瑜两人出来的就有四个,剩下的四个人手里拢共才一把刀,被陶笑笑用锄头往手腕上一怼,刀子落下来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陶笑笑忙着把人捆成一列,姚晓瑜解开叶君书手上的一个结,两个结,三个结……姚晓瑜选择待会儿直接买把刀子割开,这些玩意是什么品种的智障,怎么打了这么多结! “你怎么落到他们手里的?” 陶笑笑那边才捆到第二个人,姚晓瑜看着反复被提起又摔在地上的男人也不好打扰,索性先把堵着叶君书嘴巴的布团拿出来,打算稍稍了解一下这个大少爷怎么会在这个地点刷新……原来堵嘴巴的是手帕啊。 姚晓瑜看着上面绣着精致纹路,柔软锁边还有刺绣的布料,有些怀疑这个帕子本来就是叶君书的。 “因为一点意外。” 叶君书也郁闷的很,昨天他家突然就召开了宴会,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爹的手下就匆匆过来让他快些出府,等出来后一打听,才知道有个人家瞧上了他做女婿,因为这人跟清末废帝有些关系,叶家也不好明着拒绝,才匆匆让他出来避难。 他出来的太快,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带,今天本来是打算去寻些钱财的,结果因为穿着被人当成肥羊盯上,关键这些人还不讲武德,打不过就给他下药,叶君书没来得及躲过去,就这么草率的着了道。 “那些人我抓住了,你准备怎么处理?” 叶君书说的含糊,姚晓瑜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边用落在地上缺了个口子的小刀割绳子,一边问出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刀子切麻绳像是切豆腐一样利落,姚晓瑜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心动,要不是在场的绑匪都陷入了昏迷,她都想问问这刀子是在哪里买的,比她花高价买的匕首都利落。 “把人交给我就行,他们有合适的去处。” 叶君书瞥见刀子的锋利程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几分,他原本以为这些人是图财,现在看来他们还要命! “行。” 姚晓瑜果断答应下来,还顺手扶了叶君书一把——叶君书因为以被绑着的姿势躺在地上太久,腿麻了。 几人走到婶子看着的地方,婶子功成身退,高高兴兴的走了,姚晓瑜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顶多再有个感谢的给钱/人情的后续的时候,叶君书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人叫住。 “……让别人以为你是我的……男宠?!” 姚晓瑜目瞪口呆的看着叶君书,搜肠刮肚好几圈,在金丝雀,清倌人,面首和跟等一长串定义中,好容易捞出一个自觉没那么炸裂的称呼。 “不用你出钱,我有钱,也能给你合适的身份,只要做做样子就行。” 叶君书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事情,到头更不好意思的却还是他,但比起被逮到以后强行婚配,他觉得自己的名声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经过一天的功夫,他又打听出一些消息,比如那个逼婚的人家的女儿从身份到所有的一切都颇为特殊,再比如那家人就是靠着打探消息起的家,虽然他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没有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亮相,可一旦露出什么破绽,真的会被直接捉走的。 现在外面已经挂起了叶君书的通缉令,或者说是寻人启事,要不是叶君书家里没给照片,他本人也暂时没遇上什么熟人,早就完蛋了! 叶府不能回,住酒店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叶君书本来打算用暂时没回国的好友身份顶替,但今天碰到姚晓瑜以后,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那边挑女婿并不只有一个候选人,只是叶君书排在首位,寻不到他,其他的好青年未必不会被顶上,叶君书思来想去,发现而绝不会被纳入考察范围的身份其实是胃不好,只能吃软饭的小白脸。 但他不知道姚晓瑜会不会同意,虽然他们之前有过一次相当愉快的谈话,让叶君书觉得姚晓瑜跟其他的女孩儿有些不同,但女子的名声始终是相当重要的,哪怕是顶了其他的身份家世,也不一定能够接受。 “是我有些突兀了……”抱歉。 叶君书见姚晓瑜迟迟没有答应,便主动否决了这个提议,但话说到一半,就发现姚晓瑜猛的抬头,眼中亮起诡异的光。 “我答应了!” 姚晓瑜斩钉截铁的说道,她刚刚只是被叶君书的念头震惊到了,都说老一辈人不是真的保守,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造了十四亿人,她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是的,姚晓瑜对扮演富贵人家没有任何抗拒,毕竟若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也就罢了,这种大富婆和小白脸的剧本,有哪个现代人能抗拒的了呢,尤其是身份都能换掉,相当于带着皮套演戏,风险没有刺激拉满。 “你那边给我安排的是什么身份?” 见叶君书迟迟没有开口,姚晓瑜主动问到。 …… 大饭店。 一身洋装的女子牵着男子走了进来,张嘴就要了一个月的豪华套房,还特别说明了除非有她的亲口许可,否则决不能让男子外出,男子虽然有些不自在,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侍应生便知道两人之间谁做主了。 吃到瓜的侍应生没有露出任何不对的神情,利落的办好所有手续,恭敬的将客人送到房间的门口,才一脸镇定的下楼跟小伙伴分享大瓜,叶君书在门关上后松了口气,红着脸向姚晓瑜道谢。 “我也玩的挺开心的。” 姚晓瑜无所谓的摆摆手,只稀奇的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一直觉得这个时候的化妆技术有限,没想到是没碰上真正的大姥,荔枝眼鹅蛋脸都能爆改成吊梢眼瓜子脸,这个冷眼甩出去怕是跟刀子没什么区别。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7节 ----------------------- 作者有话说:写点俗套剧情 ———— #我是大富婆,你是小白脸# ———— 第158章 “你记得有人进来的时候把脸挡住。” 姚晓瑜跟叶君书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 想了想又提醒道,最惹人疑心的环节都闯过来了,怎么也不能栽到这些细节上, 叶君书虽然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应了下来。 事情交代完,姚晓瑜也没有在房间久留, 大踏步的出了门,随手将几枚银元丢给门口等吩咐的侍应生,叮嘱他看好里面的男人后, 便上了黄包车消失在街角。 “你说这小姐是什么身份?” 前台一直等到姚晓瑜的背影彻底瞧不见了,才低声冲着刚刚从叶君书房间门口下来的侍应生八卦,侍应生小心瞧了瞧四周, 确定没看到主管的身影,才低声说道。 “八成是外国的大小姐,没准还是家里的继承人。” 那个子比他都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还有那身洋装,布料崭新崭新, 却是裁缝店都没瞧过的款式,虽然故意没用英文说话,但那不熟练的口音还想瞒着人? 富贵人家出情种, 穷人家也养不出这么一身气度,前台没瞧见,那大小姐的保镖可就在门口等着呢, 腰上鼓鼓囊囊,一看就带了真家伙! 不过那里面的男子样貌也并不比他俊上多少,没准他可可以试试, 左右他也不求长久,富贵人家身上拔根头发,都比他们腰粗。 在黄包车上的姚晓瑜并不知道侍应生决定去买香膏护肤,准备暗戳戳跟叶君书抢金主的事情,她正在琢磨自己和叶君书的这些打扮有没有破绽。 为了让背景更可信一些,姚晓瑜三人不止在身份上做了伪装,外貌也做了适当的调整。 陶笑笑是最好办的,简练的衣服一套,腰上故意做出个武器的形状,脸上稍稍添几笔弄得更不显眼些,手臂露出一截画上去的刺青,面无表情的往那一站就是标准的保镖,还是沾了些□□背景的那种。 姚晓瑜身高在女性中颇为显眼,弯腿走路又别扭,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用增高鞋突破一米八的大关,扮演具有西方血统的大小姐,外国开放的风气在国内也有所耳闻,包养个人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因为是混血儿,黑发黑眼和高大身材都有着合理解释,姚晓瑜虽然不知道对国语生涩的外国人的标准表现是什么样子,但没关系,底气这东西都是相互的,她只要表现的足够自信,别人自然会怀疑自己。 而事实跟她想的差不多,在她每个字都咬住第四声发音以后,大饭店里面的人先是不解,然后似乎是通过脑补达成逻辑自洽,非常自然的招待起来。 至于气场这玩意更好解决,看过的电影电视剧,查过的老钱家资料和人设,最后糅一点点写不出文章时候的发疯心情,配上瓜子脸吊梢眼利落发型等加成,姚晓瑜对着镜子试了试,立马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能凭眼神杀人,她看着自己的脸都只能想到一句话:风刀霜剑严相逼! 不过后面还不知道要扮演多长时间,也不能总麻烦大姥化妆,姚晓瑜琢磨着回头得搞个西式的女性宽帽子,能遮住半张脸的那种,也省的再过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五官不对,还刚好匹配洋装,加强印象。 嗯,回头跟叶君书商量下找个百搭的小包出来,省的只露出大饭店的人因为她只露出下半张脸就认不出来。 姚晓瑜没考虑帷帽之类的物件,不同的衣物有着不同的气质加成,在普遍的印象中,洋装手套红唇配上高个子自带气场,要是都是深色系那基本就是金主妈咪,可雪白的帷帽……不能说不搭配,就是在刻板印象中,总透着几分柔弱的意思。 当然要是金饰弯刀的胡姬打扮,配上面纱帷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可现在夏天已经过去,姚晓瑜并不想要美丽冻人,不过以后要是碰上别的剧本,玩玩这类的角色扮演也不是不行。 姚晓瑜琢磨着后面几天减轻工作量的事情,又想起叶君书扮演的人物,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相对于姚晓瑜几乎从头到脚的大改,叶君书这个被确立非主导地位的男子的装扮要简单的多,他的角色是被大小姐看上以后包养的戏子,换一身显清瘦的衣物,再化一化五官,做个低眉垂目的温顺模样就行。 大姥的手艺相当不错,叶君书原本是偏向清俊的一等一的好样貌,但在巧手的作用下,平凡了不少不说,眼光流转间还硬是显出几分妖娆的媚态,颇有些狐狸精的滋味,就是叶君书本人有些不适应,总下意识的想要抬头挺胸,姚晓瑜从饭店门口送到房间的短短距离都提醒了三回。 也正是因着五官被化妆调整过,姚晓瑜才会下意识的提醒叶君书不要被人看了脸,能在大饭店长期工作的基本没有蠢人,但凡被瞧出什么不对,姚晓瑜也只能抹着眼泪,挥舞着小手帕送自己的国外校园生活素材上花轿去了。 黄包车一路跑到提前安排好的房子门口,姚晓瑜也不耽搁,先脱了身上着实有些分量的洋装,又把脚上的靴子蹬掉——西式的大裙子真的是遮掩的一把好手,只要不钻到裙子底下,没人能瞧见姚晓瑜踩了个迷你高跷。 陶笑笑的动作也差不多,两人用提前备好的水洗了脸,换回自己相对轻便的衣物,也不从大门出去,直接从窗口往外一跃,又把手往围墙上一放,瞧着没什么异样的墙上顿时凹陷下去一块,再使劲戳戳,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黏在一起的好几块砖就整个落到了地上,透出对面的场景来。 两人连拆六块,露出个半人高的大洞,便飞快的钻了出去,又重新将砖块放回原处堵死,才自然的穿过一堆杂物走上街道,叫了黄包车回家。 这是当年叶君书留下的小巧思,砖头不是真正的砖块,而是用了轻巧的材料,又在外面画出砖块的模样,又填满了缝隙,看上去跟墙壁的其他部分没什么区别,其实稍稍用力就能推出个空,当年只是觉得有趣,现在也成了救命的一环。 能活动的砖块的另一边是死胡同的尽头,被不少杂物挡住,姚晓瑜之前从外面看过,不管多高的身段从什么角度都瞧不见杂物后面的场景,不然也不敢大咧咧的跟陶笑笑出来。 拉车的黄包车夫已经年纪大了,拉车的时候瞧着很努力,但车速并不快,姚晓瑜两人从化妆就一口水没沾唇,闻着路边的香味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便让车夫在路边停一停,让她们吃些东西再接着走。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白天也热闹的很,小贩瞧见客人的眼睛扫过来,便热情的招呼起来,姚晓瑜也不客气,先给自己和陶笑笑捡了几个包子填肚子,又让旁边的小贩做两份砂锅。 包子的馅料不是寻常的猪肉大葱,用的是蒜苗配五花腊肉,蒸出来的包子许多地方都透着油,顶上带着一点儿金,让人的口水吞了又吞,一口咬下去更不得了,那香味直接炸开,若是边走边吃,人步出去十来米,原地的包子香味还勾魂。 姚晓瑜连着吃了两个,造反的肚子有了底儿,才去旁边的矮凳上坐着等砂锅。 砂锅的做法极简单,无非是热水倒进去烧开,抓一把红薯粉丝进去,加浆好的肉丝,配些黄花菜香菇丁,再来点时令素材,滚上个三五分钟就能连着砂锅端到客人面前。 “要辣不?” 小贩问道,姚晓瑜点点头,小贩便从旁边的碗里舀了一勺辣椒油进去,冲天的辣香让姚晓瑜有点想要打喷嚏,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对砂锅的滋味有了更多的期待。 “酥黄豆是送的,加在里面好吃。” 戴着厚手套的小贩将砂锅放到桌上,一会儿的功夫又端来一个碟子,粗瓷的小碟上面有几处细小的磕碰,跟砂锅一样带着岁月的痕迹,让姚晓瑜觉得滋味肯定不差——但凡生意不好,厨具/餐具也不能被用这么久! 砂锅的汤面还在冒着细小的泡泡,姚晓瑜先夹了根肉丝吹吹进口,麻辣鲜香的表层味道褪去后,是嫩到不行的口感,但又不是没有存在感的入口即化,有点像是溏心蛋的蛋黄,却比它有滋味的多。 红薯粉丝很软糯,但并不轻易断开,吸饱了汁水的粉条在筷子上有些沉重,却舍不得放下;木耳和黄花是脆生的口感,舌头冷不防粘着点辣椒油里面的辣椒碎,一边想要口里喷火,一边又觉得实在痛快。 包子和砂锅的分量都很足,姚晓瑜一样吃了两份实在撑得不行,只能羡慕的瞧着陶笑笑大快朵颐——力气大的人消耗也大,加上要长身体养身体,陶笑笑能够把一直吃到腮帮子嚼累了。 “包子您不想拿,这几个馒头您就收着吧,我们也耽搁了您不少时间。” 下车的时候,姚晓瑜将装着馒头的荷叶包递给车夫,已经收了一枚银元的车夫并不想收下,但拗不过姚晓瑜,只能连连道谢,然后涨红着脸将馒头放进了怀里,盘算着家里的八个小崽子有口福了,这馒头可是白面的! 好心的女郎给了五个馒头,一人能分半个,最后一个给家里的婆娘甜甜嘴,也是他没本事,当年把人娶回来的时候说是让人享一辈子福,结果嫁过来以后别说银簪子,连每年过年的一碗鸡蛋长寿面有时候还得去借鸡蛋。 ----------------------- 作者有话说:我小学的时候有家超好吃的砂锅粉,大排是自己做的,开在车库里,后来车库拆掉了,他们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今年我路过被拆掉的超市的时候,发现他们在那边有了正式的店面[加油] ———— ———— 第159章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姚晓瑜两人进了院子, 周春花问道,明明是一起出的门,她带着温柔都到家了, 姚晓瑜还是不见踪影,后面连时不时送东西的闲汉都没了。 “碰到些事,耽搁了一会儿。” 姚晓瑜把荷叶包着的馒头和蒜苗腊肉包子递给温柔, 让她晚上热热给家里添个菜,旁边的陶笑笑默默把手上的瓦罐往周春花怀里怼,打断了即将到来的施法。 瓦罐里面装的是调好料但没放水的红薯粉丝和配菜, 两个竹筒装的是酥黄豆和辣椒油,瓦罐是姚晓瑜临时买的,小贩拍着胸脯保证, 只要烧开的水分量正好,整个罐子里的东西倒进去咕咚个半盏茶,滋味至少有他亲手做的八成。 中秋生意好,小贩那边在陶笑笑吃完,姚晓瑜有了打包的心思以后拢共也只够做五六份,姚晓瑜索性直接包圆, 左右带回姚家也就是一人几筷子的事。 “下次别花钱了,家里有菜呢。” 温柔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姚晓瑜能挣钱以后性子就有些拗, 她做放脚手术的时候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等到知晓女儿跟家里离心以后,已经没了后悔的余地, 后面她说话便小心的多,可今天…… “难得过一次中秋。” 温柔没什么恶意,关键是只有这么一句, 所以姚晓瑜并不怎么在意,她买不买东西全凭心血来潮,像是前几年闹掰后的中秋节,她不也连根线都没带回来吗。 这事就这么过去,转眼到了晚上,桌上已经放满了菜,昨天才吃过的红煨肉再次登场,姚晓瑜的包子馒头也有一席之地,加上砂钵粉丝和其他的荤素菜色,水果只能另外找地方存放。 刚从西边出来的月亮很圆很亮,蚊子没有来打扰,调到最亮的煤油灯让菜色显出诱人的光,昨日的晚餐并不足以解馋,加上今天从早上忙到现在的随便糊弄肚子,姚家人的吃相虽然并不可怖,却透着股莫名的凶狠。 …… 姚大牛还在的时候,年年家中都是要拜月的,现在没了这个习气,但周春花还是在手头宽裕后便摆了一张小桌,放了西瓜苹果石榴等水果,并着还没切开的月饼,以及一盘子水灵灵的带芽鲜藕,只没有供宝塔或是神像。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习俗,周春花总归还是遵循着,哄着刚喝了老鸭汤的姚晓丽在小桌前磕了头,自己和温柔也去拜了拜。 “我不拜,” 姚晓瑜吃着水煮毛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毛豆芋头老鸭汤,是上海中秋必做的菜色,在有些人家眼中甚至跟月饼一样重要,周春花没钱的时候都能随意糊弄,经济宽裕起来后就捡起了老传统。 姚晓瑜对这些一概是无所谓的态度,主要不用她进厨房,而众所周知,在家不做饭的人没有点菜权。 “您也莫强求,若是逼我,那我可就吃梨了。” 见周春花还要坚持,姚晓瑜索性来了个以毒攻毒——梨因为跟离同音,中秋是绝不能摆上供桌的,讲究的人家甚至在这一天都不能在家瞧见梨子,两权相害取其轻,周春花最后黑着脸放弃了让姚晓瑜拜月的念头。 除了这个小插曲,姚家人的中秋大体还是过得不差的,光是月饼就分了苏式广式,更别提里面的馅料,什么玫瑰冬瓜火腿豆沙,烧鸡板鸭椒盐龙虾,姚晓瑜甚至还瞧见了奶油馅料的,也算是体会了一把意大利人看到菠萝披萨的感受。[1] 前几个切开的月饼还能努努力整个吃完,后面的便只能浅尝一下,等完成最重要的赏月环节,聚会时间结束后,周春花等人便将没吃完的月饼妥善收好,准备做明天的早饭,也许还有午饭,晚饭,后天的早饭……但这些跟姚晓瑜和陶笑笑没什么关系,她们可以出去吃。 正月十六,姚晓瑜随意扯了个借口出门,去缝穷屋里紧急定制了一个充满西欧风情的繁花帽子,又下了好几个百搭大帽子的订单,便换了洋装穿好长靴化好妆匆匆赶往大饭庄,准备实验一下用遮挡偷懒的可行性。 要是能成功,以后就不化妆;不成功,就要减少到来的次数了,偶尔进行长时间装扮是有趣的活动,要是成为必备任务的话……大小姐因为多情,瞧上其他的男子,只偶尔过来安抚一下有一点情谊的戏子,也是很正常的吧。 姚晓瑜盘算着各种备选方案,但真的进入大饭店以后其实根本用不上,她非常顺利的抵达了大饭店门口,唯一有些糟心的,就是带路的侍应生总是扭来扭去,让她没法控制的想到某些不好的方面。 跟相关人士讨教过经验,准备借机上位的侍应生:…… 总之,最后还是顺利进入了房间,叶君书显然被关的有些无聊,看到姚晓瑜的瞬间眼睛都亮了,简单寒暄以后便迫不及待的要以姚晓瑜的名义买几份报纸,姚晓瑜早场吃了土豆丝炒肉浇头的面条,被碳水撑饱的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种事情直接说不就好了?” 若是古籍孤本还可能会引起注意,用铜元来算的报纸消费,对叶君书现在扮演的身份也没什么经济压力。 “我这个身份……” 叶君书摇摇头,姚晓瑜明白了他的意思——读书识字的梨园子弟不算少,关心国家大事的戏子也不是没有,但放在叶君书这个依附权贵的人身上就不对劲了,在外人眼中攀上高枝后连吊嗓子都不愿意的人,真的能耐得住报纸上那密密麻麻的黑字吗? “行,从今天起,你就得被我逼着读书了,还有什么想要的书吗,我一并让人送过来。” 姚晓瑜爽快的认领了添加的新设定,因为太过入戏,后半句话是她一边用折扇挑起叶君书的下巴一边说的,见人耳根子都泛红才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当,赶紧把扇子收回小包。 可恶,昨天又是整理西方扇语的素材,又是整理花间浪客的特征,弄得自己今天的行为都混乱了! 在现代经常跟闺蜜玩大王抓我的姚晓瑜还好,可叶君书……昨天她顺嘴问过,这人别看都到了现在人眼中的娶妻年纪,却连个对象都没有呢! 姚晓瑜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叶君书别因为她受到太大的影响,富贵门第出来的良家子,合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 叶家虽然默认了继承权在幼子身上,但并未将叶君书不能生育的事情说出去,外人也只以为叶君书只想要单纯的研究学术,做个富贵闲人,并未往不好的方向想,所以叶大公子在婚恋市场上还是挺吃香的。 “你把想要的书的单子写下来,趁我还在的时候赶紧让他们送。” 叶君书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姚晓瑜充分配合,如坐针毡的等到叶君书把书单写好,刚开门准备找人跑腿,看到那个路上扭来扭去的侍应生后又啪一下把门关上了。 三秒后。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8节 “给我另外叫个人过来。” 姚晓瑜将银角子递过去充当跑腿费,侍应生嘴角刚刚扬起就僵硬在了原地,他有心想问个原因,瞧见姚晓瑜被帽子遮住的下半张脸后又没了底气,努力提起精神应了一声,很快叫了个同事过来。 “街上能买到的今天的报纸都带一份过来,单子上的书也要,越快越好。” 姚晓瑜没说什么客气话,有时候太过礼貌反倒不会被人放在心上,侍应生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应了一声便匆匆去做事,姚晓瑜就关了门,坐在椅子上等着书籍报刊送到,顺便叮嘱叶君书多注意着些门口的侍应生。 “他身上可能有虱子。” 姚晓瑜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脑袋痒痒的,要说初来乍到一穷二白开局她最满意的是什么,那就是虽然已经家徒四壁到荡气回肠的地步,但依旧是四害绝缘地,厨房没有老鼠蟑螂,男女没有虱子跳蚤。 要是她睁开眼跟老鼠面对面,去厨房找点吃的与蟑螂打招呼,睡觉的时候脑袋窸窸窣窣,皮肤上有东西蹦蹦跶跶,姚晓瑜发誓自己绝对会当场重开。 毕竟上海虽然被许多人认为是北方,但在秦岭淮河的分界线上却被归属于了南方,而南方的生物往往具有巨大化的特征,东北的耗子是能当宠物养的杰瑞,南方的老鼠可是黑猫警长里面能吸猫血的彪悍! 不过这个时候的上海的老鼠一般没机会长那么大,倒不是没有潜力,主要是许多商贩会用老鼠肉冒充别的肉进行销售,大老鼠在他们眼中跟钱差不多,姚晓瑜偶然撞见过一回后,买吃食便谨慎了不少。 “我会注意!” 叶君书听了姚晓瑜的话,决定回头就把人给换了,漂洋过海的旅程有时候并不平静,连叶滨逊漂流记都上演过一两回,因为种种原因不同阶层的人被迫进行集体的短暂生活的片段也并不少见,叶君书知道虱子,但不代表着他能接受自己染上这玩意! ----------------------- 作者有话说:【1】月饼馅料来自《中央日报周刊》登载一篇评论,提到南京冠生园推出的月饼品种。 ———— —————— 第160章 后面的几天, 姚晓瑜一直保持着每日来一趟大饭店看叶君书的频率,即使偶尔有不来的时候,也至多隔上一天就会出现, 而只要进了房间,至少也会待上一个时辰才会出来。 等侍应生将叶君书被金屋藏娇的印象彻底固化,外面的风声也没那么紧张后, 叶君书便思念起自己的工具包来,之前那些人把叶家盯的死紧,针头线脑都得过一遍手, 他自然不好提,现在却是可以盼一盼了。 当然叶君书最想要的还是出门走走,虽然他回到上海以后就没出过几次门, 但自己不出门和不让出门还是有区别的,可他也知道这事情的危险性,所以只是退而求其次。 “那些大物件不好带出来,吹风机之类的小东西却还是有改进空间的。” 叶君书叹着气说道,他的动手能力在不平静的人生中得到了充分锻炼,所以在面临从外国回来的由奢入俭难后, 叶君书果断开启了手搓之路,只不过需要制作的东西太多,除非要紧到极致, 不然物件都是到了能凑合用的程度,就赶着去做下一个了。 像吹风机就是凑合用的水平,不是不能改进, 只是需要改进的东西太多,在它身上花费的精力并不足以达到预期的收获,就先往后挪了挪, 可现在能带出来的也只有小物件,它便又成了合适的东西。 “吹风机?你是说吹头发的那个吗?” 从叶府运输东西的风险太大,姚晓瑜本来没打算答应,但她刚刚听叶君书提到了什么?! “嗯,你听过啊?” 叶君书有些诧异,这个小东西在国外不算罕见,毕竟是二十多年前就发明出来的东西,但回到上海以后他就没打听到能在国内购买的成品,这才决定自己手搓。 “在报纸上看过,” 姚晓瑜确定叶君书口里的吹风机跟她想的一样后,本来觉得不值得冒险的心思顿时转变了,这东西她到现在都没在上海的贸易市场瞧见,托人从外国运输也是了无音讯,要是不抓住面前的机会,那可能就要等后面吹风机大规模上市才能拿到手了。 “我头发很厚,每次洗头以后的晾干都很费时间,看到吹风机的介绍以后便很想要,钱都准备好了,商场却一直没有销售。” 姚晓瑜将消息的来源一笔带过,重点放在了长头发的烦恼上,叶君书也很好的领悟到了她的意思,直接说吹风机做好以后送姚晓瑜一个。 “买就行,我不缺钱,就是没货。” 姚晓瑜并不打算白嫖,叶君书没争过她,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来,心里却琢磨着还是得捣鼓点东西出来送给姚晓瑜,冒着风险帮了他这么大的忙,没点表示叶君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两人商量好物品的运输流程,姚晓瑜便匆匆出了房间,黄包车走到一半,车夫因为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匆匆在墙角把车停下,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姚晓瑜两人正等着人回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就猛的蹿了进来。 “让车夫带我去码头……怎么还有人啊!” 边躲进来边练习话术的女孩后知后觉意识到不了的存在,数钱的手僵在原地,整个人跟掉帧一样一卡一卡的抬头,发出小小声的绝望惨叫,然后眼睛一眨……女孩似乎想要通过眼泪博取同情,但眼睛不大听使唤,干涩的令人心如死灰。 “……那个,请问能帮帮我吗?” 在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后,女孩终于破罐子破摔的开口,用语很礼貌,听着却没有多少希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捕捉到女孩身影的陶笑笑已经赶了过来,堵死女孩的出路。 姚晓瑜今天的洋装也是一如既往的大裙摆,虽然不像之前的碗装那么夸张,但塞进黄包车还是有些勉强,陶笑笑便雇了一辆车跟在后面。 “怎么帮?” 姚晓瑜一边思索着是不是秋冬比较能触发各种小任务,一边轻声问道。 “我是逃婚出来的,家里发现以后派了许多人来抓我回去,我要去码头坐船出国,求两位……他们来了!” 女孩似乎听到什么,跟惊弓之鸟一样闭紧了嘴,将本就瘦小的身体努力往角落缩,姚晓瑜示意陶笑笑先回自己的车上坐着,车外很快有声音出现,是解决完问题的车夫回来了,说了一大通赔罪的话后,便继续拉着车往姚晓瑜之前说过的地方走。 “找,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找,刚刚有人在这边瞧见小姐了,她肯定还在这附近。” 一个听着就让人心生厌恶的嗓门在车外炸响,姚晓瑜看了眼将自己缩的更小的女孩,掀开了轻薄的窗帘,瞧见一个长着绿豆眼的男人,那声音就是从男人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黄包车的款式都差不多,有些带着顶罩,姚晓瑜坐着的这辆应该是车夫自己的,四周的空档用一整张草帘挡住,左右在编织的时候就留了口子,用干净的布缝上去做了小窗,前面也用布料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要没人故意掀开,便瞧不见黄包车上是什么光景。 要不然女孩也不能一眼看中了这辆黄包车,连雇佣的银元都准备好了,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里面有人,现在被堵的进退不得,但凡面前的外国女郎吼上一嗓子,她就只能被提溜回去嫁人。 女孩的眼中闪烁着悲哀的情绪,已经做好如果真的被抓回去就吞水银的准备,如果不能决定她怎么活,那她至少要选择怎么死——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去过西医的医院,换了足够的温度计,那些水银也已经放在她脖子上的玻璃瓶中,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另一条退路。 说什么叶家门当户对,那个畜生但凡有一点儿心疼她,真的听过她一句话,都不会觉得她的愿望是嫁个好男人! 要不要将女孩交出去,姚晓瑜其实还没想好,她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性子,女孩的经历的确令人动容,可谁知道真假?但同性互助的想法就像是重量适当的砝码,让两个选择处于相同的位置。 “喂,死老太婆,看没看到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女的,她手上有六根手指。” 男人提起旁边路过老太太的衣领子,凶神恶煞的问道,见老太太满脸茫然,便随手将人往地上一摔,要不是老人冬天穿得厚实,又刚好落在墙角的方位,免不了跌上重重的一跤,但即使如此,老人脸上也露出了疼痛的神色。 天平在此刻倾斜。 “跑快点。” 姚晓瑜唰的放下了窗帘,冷着脸让车夫加速,从视线死角跑回来的车夫没注意到逐渐远去的后方的凝重气氛,嘴上应着好,速度依旧慢悠悠的跟散步一样。 姚晓瑜没再说第二句话,只从门口递出去一个银元,车夫悄儿没声的接过,轻微的风声转眼变大,这是跑动带来的影响,后面跟着的车夫不知道前面的在耍什么疯,恨恨的骂了一句,也只得匆匆跟上。 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什么姚晓瑜跟男人对视的狗血场景,但裹的严严实实的车子还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招呼着让车停下,可姚晓瑜不吭声,车夫自然知道该听谁的话,一溜烟就要跑出视线范围…… “啪!” “狗养的,老子让你停下,是听不懂人话吗!” 拉着车的人终究没有双手空空的人跑得快,即使隔开一段距离,车夫也很快被追上,还差点因为急停跌到沟里去——男人手下有个不怕死的,在前面的拐角处直接冲过来堵路,车夫怕撞着人,不得不紧急刹车。 也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急刹,姚晓瑜连着下面的女孩儿都差点直接滚出来,好在及时抓住了两边的车杆,才勉强保持脖子连着上半身前倾的姿态把自己成功固定在车中。 而男人在赶上来后并没有关心以身挡车的下属状态,而是边说脏话边给了车夫一个耳刮子,车夫嘴角当场就出了血,好在牙齿没出什么问题,姚晓瑜听着清脆的耳光声,脸色阴了下来。 “车上的贵客,您有没有瞧见一个女孩儿,穿鹅黄色裙子,两只手都有六个手指。” 男人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要找的人就在这车上! “没有。” 姚晓瑜瞧了瑟缩的女孩一眼,提高声音回答。 “那劳烦您掀开帘子,给我们瞧上一眼,也不好耽搁了行程不是?” 男人嘴上的称呼倒是有礼貌,可语气中调笑的意味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那嘴里活像是粪坑发酵,一句能听的话都没有。 “滚!”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出来,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男人也没了逗乐子的心思,伸手就要掀开帘子。 “给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帘子在他碰到之前自己开了,男人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额头就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 “安分点,走了火就不好了。” 熟悉的女声响起,旁边的小弟哆哆嗦嗦的让老大别乱动,他脑门子上的是手枪。 ----------------------- 作者有话说:高估自己了,以为能把剧情写完 ———— ———— 第161章 “老老老老大, 别动……那那那是枪!” 老子知道! 男人在心里破口大骂,早知道这女人是个铜豌豆,他也不敢过来。 “瞧瞧, 我这边有你要找的人吗?” 姚晓瑜倒是放松的很,毕竟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而且发现不对的陶笑笑已经在往这边冲了,再等个几秒,连最后的顾虑都没了。 性命还在人家手里, 男人也不敢不听话,就着被枪抵住的别扭姿势小心翼翼的瞧着车子,心里已经后悔极了自己当姚晓瑜是软柿子的念头, 但凡多想想车里女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口音,他早就跑的远远的了! 四面都裹严实的黄包车从外面看上去很能装的样子,但里面的空间也就那么大,一人甚至两人坐上去当然绰绰有余,但直径按米来算的洋裙放在上面,则只能满满当当的挤挤挨挨, 看着颇有些可怜巴巴,男人甚至不需要再看第二眼,便知道车上只有这位拿枪的祖宗。 确定这个事实后, 本来抱着的最后希望也被打碎,男人心里陡然泛起凉意,下意识的想要转身逃跑, 脚下却跟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姚晓瑜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吗?” 女罗刹还在说话,男人哆嗦着摇摇头, 一连串的道歉跟爆豆一样秃噜出来,恢复了些力气的腿脚悄悄想往后退,却被姚晓瑜发现了。 “让你走了吗?” 大部分时候姚晓瑜是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的,但帘子都掀开了,要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尊严和脸面不就成了任人踩踏的鞋垫子?对敌人的善良是愚蠢,对仇家的放过是懦弱,弱肉强食才是这个时代认同的丛林法则。 今个儿姚晓瑜要是把人放走了,回头这身份就得被人当做软柿子捏,反击人家还会觉得委屈:他们这么羞辱你都平安的走了,凭什么我不行? “您……还有事儿吗?” 男人的话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姚晓瑜也不在意,见陶笑笑已经在身边站稳,便瞧了脸上高高肿起的车夫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打了我的人,没点儿表示?】 充分领悟到姚晓瑜含义的男人连踢带踹的让所有人把身上之前的东西都搜罗出来,加上他自己的,十来个大汉,连钱带东西零零散散也凑了三十多个银元的等价物。 民国写文日常 第119节 真穷! 姚晓瑜对这个数量有些嫌弃——她每次去编辑部拿的稿费都有五十块呢! 但她只是用眼神鄙视了一些这群没用的男人,就让车夫将这堆零碎用布包裹起来挂在车上,然后让陶笑笑去算账——赔偿归赔偿,教训是不能少的,但凡她处于弱势,少不得被人生吞活剥。 “挨个过来,谁敢跑,子弹冲着脑袋去也只能怪命不好。” 姚晓瑜懒洋洋的倚在车背上,裙摆蓬松的像半开的荷花,陶笑笑的动作很快,一串人转眼就教训完毕——其他人平等的断掉一手或一腿,拦车的两个都得断,男人因为还要加上推老太太的那只手,和扇掉他牙的两巴掌。 可就算是这样,姚晓瑜依旧是顶顶的善人:至少给人留了条命! 等最后一个人被惨叫着倒地,姚晓瑜便照常的放下车帘,让车夫接着走,陶笑笑同样坐上另一辆车,转眼离开了这个地方,男人在车子消失的在视线中的瞬间,就赶紧让小弟们相互搀扶着跑了。 接着找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府里散出来找人的一小队,找到了当然很好,寻不到小姐顶多也就是法不责众的一通骂,也就是小姐愣头愣脑的撞到了他们面前,他们才追了过来,谁能想到这犄角旮旯的穷地方还能蹦出个女阎王啊! 小姐找不着就算了,那瘦巴巴的女人下手恁狠,再不去瞧瞧胳膊腿,回头他们真留下后遗症,那就不是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的事情了! 男人趴在最壮实的小弟身上,正哀叹自己的倒霉,小弟冷不防踩到一个坑,身体倾斜后努力回正,险险稳住没有摔跤加重伤势,却忘了自己还背着头儿,断了两条腿一只手,脸上肿成蜜蜂狗的男人被这么一颠,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 黄包车轻巧的弯过拐角,姚晓瑜掀开两边的帘子看了看,确定没有追上来找两重揍的人后,才拍了拍裙子,小小声的开口。 “出来吧。” 一阵细微的响动后,跟花苞一样半鼓着的裙子左边钻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满脸通红,额角的发丝被汗水黏住一些,努力控制还是忍不住快速呼吸,一看就是被憋的狠了。 “我送你到码头,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无亲无故的,姚晓瑜也不准备包送上船,女孩也明白自己的危险性,用力点头,眼中是满满的感激。 见女孩识趣,姚晓瑜也不再多说,只是扬声让车夫换了目的地,码头离他们被拦住的地方也就几分钟的路,但三个拐角的功夫,姚晓瑜又碰上了两个寻人的队伍。 这小丫头还挺值钱? 姚晓瑜在心里称呼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小丫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码头人来人往,不时有提着篮子兜售吃食的小贩穿梭其中,姚晓瑜不急着下车,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抓了把铜元让车夫给她买一篓红枣回来。 车夫很乐意的跑了过去——卖枣子的小贩就在他前方七八米处,虽然叫嚷着是山东来的货色,一篓也不过十个铜元,姚晓瑜拿出来的可不止这些,按照惯例,剩下的铜币可都是他的赏钱。 姚晓瑜掀开窗口的帘子,见车夫已经走出去两三米,便瞧了缩在车脚的女孩一眼,女孩也是极机灵的,跟姚晓瑜对视一下便蹿了出去,等车夫呲着大牙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海。 姚晓瑜的眼光不错,买回来的红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小贩口中的山东货色,但的确又甜又脆,不慎呈抛物线状从手中逃脱后能跟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碎成大小不一的三块,姚晓瑜本来只打算吃一两个作为道具,结果差点停不下来。 不过在吃了七个枣子后,她还是顽强的住了嘴,从小包里拿出一枚银元作为车资,又让车夫将挂在车上的布包解下来,拿走五个看上去最干净的银元,车夫迟疑的看向姚晓瑜,有陶笑笑帮着提裙子的姚晓瑜摆摆空出来的手,简单解释一句便消失在人群中: “你挨了打,这些钱是赔偿。” 车夫觉得自己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在同伴的目光扫过来——拉陶笑笑的车夫跟他是好友,在姚晓瑜要两辆车的时候,车夫一下就推荐了自己的朋友。 在他的朋友的目光移动过来之前,车夫异常迅速的将姚晓瑜留下的钱物打包好,丢到自己的车子的座位上,然后打着看大夫的名义独自一个拉着车走到僻静的角落,将布袋牢牢绑在车上,确定怎么晃荡都不会有一丁点声音后,才拉着车飞奔回家。 这是必要的举动,现在偷儿的耳朵都灵光的很,什么值钱物件相互碰撞的声音也听得出来,以前不乏有人刚领了工钱,在下班的路上被这些贼手们听到银元在口袋叮当作响,回家就发现兜内的钱币少了几枚甚至全部消失的悲惨事件。 而这还算是相对幸运的,有些人碰上的三只手为了炫技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目的,还会在衣服的口袋上留下口子,让倒霉蛋不得不面对钱没了的惨状的同时,还得哭着缝补衣物——可他们跟被抢劫的盯上的相比,也是好运的一波。 所以现在许多人拿到了银元后,第一时间就会把这些钱挨个藏好,有些钱实在多的,用报纸包起来放到竹筒中也是常见的消音方式,车夫没有预料到今天的一切,好在打结的手艺没丢,到家的时候,布包依旧安安稳稳的捆在车上,没有变重也没有变轻。 车夫的心砰砰跳着,他小心的将布包解下来,回自己的房子也像是在做贼,而直到布包在炕头上摊开,他瞧见里面的袁大头,银角子,铜元还有各式各样值钱的物件的时候,姚晓瑜临走扔下的那句话终于被他慢慢接收成功。 “这巴掌挨的可值!” 车夫碰了碰自己的脸,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后又傻笑起来,其他的物件价钱只能估算个大概,但就算按照典当破铜烂铁来算,至少也有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三年前他到了上海,勤扒苦攒了两年,存了五十块,又起了个黑签会儿,使了头一会,凑了九十块钱买了辆新洋车,当年说好的干上一只黑签会儿,每月还两块,还到现在还有八块钱的口子,本来还想着要等明年才能无债一身轻,现在好了,凑齐了! 车夫正想着剩下的钱是全都攒着,还是拿一点儿出来买个银手镯,就看到媳妇白着脸,踉跄着撞开门,一眼都没瞧见他,拿了钱就要往外跑,车夫觉得不对,一问才知道孩子生病了,大夫说要十块钱的药费。 车夫哆嗦着布上面的钱捡出来给媳妇,自己快速将剩下的打包好,往夫妻两个存钱的地方一塞,一边追出去一边庆幸自己挨了巴掌——这哪里是还债的金,分明是救命的钱! ----------------------- 作者有话说:你们会觉得躲在裙子下面的这个情节看着不舒服吗,会的话我修改掉。 ———— 【1】黑签会儿:民国时期北京方言中的四字成语,指代民间集资互助的金融形式。其运作模式为参与者首次集中资金供一人使用,后续转为单纯还款人,待全体成员完成资金周转后解散。该成语在《骆驼祥子》中作为社会文化符号呈现,体现底层劳动者的信用合作方式。 ———— ———— 第162章 车夫跟媳妇匆匆去付医药费的时候, 姚晓瑜和陶笑笑也坐着黄包车回了提前备好的房子,换了衣服后照旧从墙上的缺口溜出去,只是这次没急着回家, 而是戴了帷帽去了给男人们断腿脚的地方,那个老太太已经不在原地,但没关系, 总有人会知道。 姚晓瑜随手点了个冲着她们探头探脑的小孩,用一个馒头换出了老太太的情况:很幸运,老太太没有真摔着, 只是脚被扭了,在家修养两天就好。 一刻钟后。 “叩叩叩。” 在床上纳鞋底子的老太太听到规律的敲门声,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开门, 立马就被眼疾手快的老伴按住,老太太也知道自己的不妥当,一边心虚的笑,一边伸着脖子往门口瞧。 本来想先训人再开门的老头瞧见自家老太婆这幅样子,只能把要做的事情换个顺序,他气咻咻的打开门, 准备好好骂自家愚蠢的土拨鼠儿子一顿,但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竹筒孤零零的放在地上。 ? 老头疑惑的拿起来,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脸色一变,左右瞧瞧确定没引起大杂院其他人的注意后,赶紧捞起竹筒关门回到床边,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竹筒里倒出来的五个银元惊的睁大了眼睛。 “你识字,这上面写了什么?” 老头将袁大头中夹着的纸条拿起来, 看到上面的□□道后果断递给媳妇。 “早上的……赔偿?” 认识几个字的老太太一字一句的将纸张上写的东西读出来,跟听了她早上遭遇的老头一起陷入了沉默。 “……那些人还挺好?” 在空气不知道凝固多久后,老头终于试着打开了话匣子,却看到自家媳妇摇摇头。 “不是他们送来的。” 老太太笃定的说道,那些人可没那么好心,倒是车子里坐着的人……想道那些男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惨叫,老太太就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嘴角。 非要说有什么善心人,那应该是车里的那位,这钱应该是车夫用布包起来的一份,没想到她也能分一杯羹。 “收下吧,没事的。” 看着自家老伴一副不放心的模样,老太太倒是不怎么在意,还有心思盘算这笔天降的钱是用来买鸡熬汤还是买肉补身子,老头嘴上说着年纪大了吃那么好做什么,却已经拿了钱往外走,准备给自家老太婆买几个猪蹄。 虽然这东西难洗又难做,全是骨头没肉也不怎么划算,但老太婆不是脚扭了吗,得以形补形! …… 码头残阳如血,渡轮发出长鸣,瘦小的女孩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缩小的上海,一直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 她逃出来了。 “克劳德小姐,餐厅已经准备好了。” 旁边的侍者恭敬的开口,女孩看了眼已经变成小黑点的上海,没有继续在甲板上吹风。 克劳德并不是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名字,在宅子里的时候,人们都称呼她一声姑娘或小姐,连姓氏都很少加,至于昵称——她的出生都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充满期待和爱意的东西? 如果上天真的能给女孩一个选择的机会,那她绝不会让自己出生,世界上没有人期待她的到来,包括她自己。 女孩是近亲的产物,但她的诞生不是出于什么爱情,而是没有认出彼此的强迫。 她母亲跟……是表兄妹的关系,母亲一岁的时候,双方父母一起出去游玩,结果碰上绑架的土匪,她母亲的爹娘拼命救下姐姐和姐夫,自己却没了命,母亲的宗族对她没多少善意,活下来的夫妻就将小孩养在了自己家,当自己生了龙凤胎。 女孩的生父……她更愿意称呼那位为畜生,小小年纪就有一副高大的身形,却一点人事不做,整天说自己想要养宠物,到手的小动物却从来活不过三天,甚至玩腻了动物还瞧向了人,要不是被狠打几顿多少收敛了些,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性子。 波利综合症在1961年被首次报告,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基因缺陷,只当他性情暴戾,确定性子掰不好书读不进去后,家里就给他划了线,也不求他能继承家业,只等他再大些传宗接代,提前培养孙子接班。 但就是安分长大这么一件事,那畜生也没法做到。 整天发情的恶心东西,瞧上妹妹的好友,但光明正大的追求不占优势,他便想出一个“妙计”——污了女郎的身子,再将这事宣扬出去,在女郎陷入绝望的时候上门提亲,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样一来,名声有了钱也有了,女方的家族更是会不吝啬资源的帮扶,最关键的是他并不吃什么亏,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只是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那天路过巷子的并不是妹妹的朋友,而是妹妹本人。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认出彼此,妹妹咬掉了畜生的两个蛋半条根,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入,苦药汁子一碗一碗的吞,但撕扯时候沾染的地上的白色却还是在数月后有了身孕,中医西医轮番着看,还是只有打胎会一尸两命的结论。 父母已经因为落水等原因双双绝育,畜生也只有撒尿的功能,家里就两个孩子,父母跪着求妹妹把孩子生下来,别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妹妹答应了,生了个不比猫崽大多少的女孩,父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女孩有六根手指,登时眼前一黑,等女儿的月子做完,一家三口就带着家产出国定居了,只留下女孩和畜生在国内—— 畜生死活不让他们带女孩走,说这是他唯一的血脉,妹妹也不想看到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最后女孩还是被留了下来,并且顺利长大,倒不是畜生看她有多顺眼,主要是父母走之前就立了规矩: 每年寄回来的三百个银元,女孩至少要花到或者拿到一半,他们有可靠的人盯着,但凡没有做到,或者女孩死了残了受虐待了,这钱就没了。 畜生本来还挺硬气,挨了社会的毒打以后多少乖了点,两人相对和平的过了十多年,直到大清亡了皇帝也没了以前的不好接近,畜生没了蛋脾气也好了,顺势舔上了钩子,几年下来花销渐渐不靠海外,跟她的冲突也就越发大了。 女孩不缺吃穿,但因为相对瘦小的身形,和完全异类的六根手指,在亲情缺失的环境中勉强长大,却称不上身心健康,尤其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更是对婚姻充满厌恶和恐惧。 一想到流着那个畜生的血液的自己要跟人组成一个家庭,她就从生理上开始抗拒,或许叶家很好,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话那个畜生是听不进去的,女孩也不指望只披着一层人皮的玩意能听懂人话,所以她在抓住机会的时候就果断跑了,但那畜生哪怕在想玩她佣人的时候被她捅了一刀,反应还是快的很,要不是有那个穿着洋装的女郎帮忙,女孩铁定是走不脱的。 餐厅的美食琳琅满目,大厨还在飞快的忙碌,女孩要了一碗毛细的拉面,想了想没要寻常的浇头,而是拿了一份烧羊肉准备搭着吃。 烧羊肉是夏天外面常有,而她在家不怎么能吃上的菜,倒不是因为虐待什么,主要厨子不大擅长这方面。 这菜的做法说法简单,无非用老汤把羊肉烧烂,然后用滚开的香油一淋,但淋的时间长短跟肉的滋味息息相关,厨子试过几回不得要领,索性让女孩出去吃。 佣人都是从女孩婴儿时候就过来的,虽然是拿钱办事,十几年下来也不比亲人差到哪里去,女孩走的时候开了那畜生的私库,挑了好些值钱的东西,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情。 毕竟她日后如无意外,应当不会再回到这个国家,陌生的地方的确令人忐忑,但在另一片土地上,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女孩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活,十三岁的时候她收到过来自海外的信件和律师——爷爷奶奶怕女孩莫名其妙的死掉,或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过的不好,除了跟……那边的官方联络,还寻了可靠的人跟女孩私人联络,防止女孩因为刻意隐瞒变成小聋瞎。 私人联系一般是一年一次,只是确定通道的流畅性,女孩其实不大明白有什么意义,直到律师带着文件漂洋过海,问她有没有收到接收房屋和产业。 总之,女孩就这么在国外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财产,大约等同于长辈带走的家业的三分之一,跟血亲不在同一个国家,只要顺利抵达就能接收,就是女孩没想到她差点没能上得了码头。 “克劳德,我觉得这个好吃!” 金发碧眼的姑娘操着不熟练的中文,塞给女孩一块小蛋糕,又小嘴叭叭的抱怨起她跟女孩分享了自己的名字,女孩却只给她一个姓氏的不公平的小事。 女孩:……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0节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告诉你名字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取? 但女孩瞧着面前的大天使——姑娘叫安吉尔,跟她同样的年龄,却比她高出快两个头,除了眼神中还带着些稚气,已经很像一个大人。 “我叫橘悠丝,全名橘悠丝 ·克劳德(dress · cloud)。” 女孩看着安吉尔,露出个不太熟练的笑:连衣裙女士帮了她,天空的云朵从来自由自在,姓氏和名字都只是心血来潮的随意拼凑,但称不上坏。 ----------------------- 作者有话说:改了两版,原本女孩的命运太惨了,下章回归小鱼 ———— ———— 第163章 新鲜出炉的橘悠丝 ·克劳德在跟爱丽丝聊天, 准备到了定居的地方就开始上钢琴课的时候,姚晓瑜也终于把所有的行程跑完,满身疲惫的到了家。 “吃月饼吗?” 周春花见姚晓瑜回来, 颇为主动的问道,刚进门的姚晓瑜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确定自己怀里不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块月饼才谨慎摇头。 不怪她这么小心, 主要是姚家为了消耗这些月饼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在外面吃饭的姚晓瑜虽然没受多少荼毒,但光是她看到的再加工产品, 就有月饼粥月饼汤月饼炒饭和月饼炒月饼,吃的姚家一个两个面色麻木神情恍惚。 但不吃也是不行的,当时多买月饼是所有人商量过的决定, 造成的后果自然也要一起承担—— 中秋节的月饼,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心中有着很特殊的地位,具体表现在穷人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借债也要买月饼,以及颇为繁荣的月饼议会上。 月饼议会跟政治无关,相传是从北京传出来的组织,说白了就是月饼分期预付款, 想要月饼的人定期把钱存进月饼铺,等到中秋的时候就能把月饼直接带走,而因为是提前付账, 这个月饼的价格会比直接买要便宜些。 而姚家之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底部,肉都要选择大日子咬牙买,所以在欠债的时候, 她们过中秋是不买月饼的,但不买不意味着不想要,直到今年还了债, 手上又有了点现钱,强压着的购物欲便直接爆发了。 但月饼就跟现代人眼中的油渣一样,一口香两口腻,三口四口苦脸拒,就算姚家对脂肪的确颇为渴望,但直接用油揉面的月饼还是太超过了,偏偏又买的多,最后没人吃也只能选择摊派。 全家努力到现在,月饼还有十来块没吃完呢,姚晓瑜估摸着按照姚家的消耗速度,至少还要五天——周春花她们当时还买了个七星伴月大月饼,虽然不是两个壮汉才能搬动的特大号,却也颇为壮观,姚晓瑜都能想象到周春花用它单开一桌菜了,别人家群英荟萃,姚家月饼开会。 …… “在外面吃过了,不饿。” 姚晓瑜也不是胡说,今天东奔西跑的消耗了不少气力,在回来的路上闻到饭庄里飘出来的香味以后,她就带着陶笑笑果断转向用餐地点,两个人点了八个菜,要不是陶笑笑战斗力强,她们得拎着个超大食盒回来。 “对了,晓丽在吗?” 面对周春花热情的邀请,十然动拒的姚晓瑜终于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提着个竹筒,左右瞧瞧没瞅见妹妹的身影,便主动问道。 竹筒里是她打包回来的大虾焗包翅,这道菜的分量颇大,但滋味很好,陶笑笑见姚晓瑜喜欢,便将它的扫荡顺序放到了最后,结果有一只吃不完,姚晓瑜想到家里没完没了的月饼菜,难得心软的打包回来,准备给姚晓丽换换口味。 “我在!” 躲月饼的姚晓丽从二楼伸出个脑袋,两分钟后就到达姚晓瑜面前,都不用多说一句话,姚晓瑜把竹筒递过去,饱受蹉跎的姚晓丽直接大嚼起来,没有丁点要分出去的意思——姚家其他人出去打牙祭的时候,也没分给她啊! 这段月饼做饭做汤做菜的时间,就属姚晓丽过的最苦:姚天睿的中学是正经事,就算早晚依旧要在家里吃,中午也总能有些正经吃食;温柔和周春花更不用说,虽然也努力的定量摄入月饼,但手上有钱,多少能换换口味,姚平安虽然出不了门,但妻子和母亲都能带些吃食回来。 姚晓瑜两人就更不用说,从头到尾都不参与这场痛苦的进食活动,所以综合算下来,也就姚晓丽一个人既不受重视又没钱,只能一日三餐老老实实啃月饼,姚晓瑜带回来的大虾焗包翅,是她这段时间入口的唯一变量。 姚晓瑜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默默离埋头苦吃的妹妹远了一些,生怕不知道为什么穷凶极饿的姚晓丽把她也给嚼吧嚼吧吞了,姚晓丽注意到了姐姐的动作,但她无暇顾及,全身心都放在了面前的大虾焗包翅上。 吸引姚晓瑜进酒楼的香味就是这道菜,它也是酒楼的招牌,翅不是寻常的鸡翅,而是发好的鱼翅,用火腿鸡汤调味以后加明虾焗了做成,虽然现在已经有些冷了,但滋味极醇厚,虾的鲜美也没有丝毫折损,让最近饱受摧残的姚晓丽差点吃哭了。 “这个钱你拿着,实在难受就去外面吃点东西。” 姚晓瑜避开周春花的视线,抓了一把铜元给姚晓丽,她不是很有同情心的性子,但姚晓丽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谢谢姐。” 姚晓丽用气音说道,嘴上咀嚼的动作不停,空出一只手拿着衣服三捏两折,也不知怎么就捣鼓出一个临时口袋来,一把钱币进去都没什么声音,一仰脖子将最后的菜咽下去,撒腿就往楼上跑。 “哎,要吃晚饭啦!” 周春花冲着姚晓丽的背影叫道,姚晓丽的身影似乎顿了顿,然后跑的更快了。 刚吃了些好的,谁要吃土豆炒月饼,鸡蛋月饼汤啊,她宁可饿着! “小鱼,你……” 周春花叫不住小孙女,便将视线再次投向大孙女,姚晓瑜的脸色一僵,一边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边飞快的蹿上楼梯。 开什么玩笑,她刚吃完不说,就算半夜饿醒了,难道没钱去买夜宵? 姚晓瑜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楼,将门牢牢锁住才彻底松了口气,她虽然在没有选择的时候也吃过火龙果炒鸡蛋,榴莲蒸香蕉西红柿,但那是疫情时期的食堂菜,现在又不是不吃就要饿死的时候,这些特色佳肴还是留给姚家自己享用吧。 为了防止自己被强行摁到桌前为解决月饼贡献一份力量,姚晓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悄悄出了门,带着陶笑笑直奔洁净女浴所。 早上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碗小馄饨是极舒服的事,而姚晓瑜在女浴所从搓澡推拿到洁面采耳都体验了个遍,按的筋酥骨软后又睡了个回笼觉,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过了天空的一半。 “先吃饭还是先做事?” 姚晓瑜问陶笑笑,浴所里面的确提供吃食,但多数都是泡泡馄饨一类浅浅垫肚子的汤汤水水,再不济就是些水果糕点,说没吃东西吧胃部的感觉也还算可以,说填饱肚子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先做事吧,做完去吃个痛快。” 陶笑笑不回答,姚晓瑜便自己做了决定,因为叶君书那边的意外,姚晓瑜本来要做的事情已经推迟了不少时间,这次从叶府运输小工具箱并不是一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姚晓瑜便打算抓了这个空档做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先去中人那边确定一下胖婶的资料真假,然后将人再约出来收集些素材。 “胖婶,您似乎……瘦了?” 姚晓瑜看着赴约的健壮女子,有些迟疑的说道,相较于上次见面,胖婶的脸上明显多了些颓然。 “天气太热,胃口不好。” 姚晓瑜想到前些天越发冷下来的天气,没对这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专心收集起素材来,雇佣厨子当然是正事,但她的写作生涯也很重要,后面雇佣的人的工钱可都指着她手上的笔呢。 想到中人那边至今没什么进展的雇工,姚晓瑜不由叹了口气,明明找不到工作的人到处都是,她招工怎么也这么难? 姚晓瑜的郁闷心情并没有影响两人的交谈,胖婶和姚晓瑜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约了第三次谈话的时间才恋恋不舍的告别,等姚晓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胖婶脸上的笑也跟太阳出来时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自从上次招待了外国人后,主家的态度便一日日冷下来了,而这种高门府邸是最会看碟下菜的,她这些日子过的颇不顺心,要不是暂时寻不到下家,胖婶早就走了。 等下次聊完,就问问她还要不要厨子吧。 回去的胖婶听着众人讽刺的话,终于做出了决定。 “下次聊完,我准备问问胖婶愿不愿意换一家做事。” 姚晓瑜跟陶笑笑说道,本来这话应该是今天就说的,但聊的太过入神,等想起来的时候胖婶都走了。 不过她房子里面也没怎么整理好,再等等也没什么。 后面几天姚晓瑜照常过日子,叶府的小工具箱偷渡的很顺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好是小孩把箱子送出来,来的却是个中年男人,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人瞧着她的目光可怪,弄得姚晓瑜心里发毛。 “……所以,你必须给我加钱!” 姚晓瑜对着叶君书慷慨陈词,而叶君书在听到姚晓瑜描述的中年男人的外貌的时候就惊呆了——他爹闲着没事扮演下人干什么?! “我们可能要有个外国儿媳妇了。” 叶君书脑袋里的疑惑泡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与此同时,叶父也在跟妻子哀叹家门不幸。 第164章 叶父自认为对大儿子还是很了解的, 在知道来拿叶君书的工具箱的是个女子以后,他便顺理成章的想歪了——叶君书的东西连自己这个老子都不能随便碰,就算现在是特殊时期, 这女子跟他儿子的关系肯定也不一般! 姚晓瑜过来拿东西的时候是做了全套的伪装的,大洋裙增高鞋眉眼妆外国口音一个不落,叶父又离的远, 便真的当姚晓瑜是个外国女子,还在心里庆幸儿子从小就长得高,不然两人站在一起都不匹配。 “我们国家的女子是有哪里不好吗, 君书怎么就给我找了个洋儿媳呢?” 最初的兴奋劲儿到现在已经过去,叶父开始遗憾国籍的不一致——叶君书不找妻子的时候,叶父觉得有个人陪着就不错, 但等真的有了可能的成婚对象后,叶父又不自觉的有了更多的要求。 向丽岚,也就是叶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老菜帮子真是一天天的尽想美事,要她说啊,那女孩跟叶君书别说夫妻, 是不是罗曼蒂克的男女友都不一定呢。 “这有什么,好歹是个适龄的,会喘气的女子。” 向丽岚在“适龄”, “喘气”,“女子”上分别下了重音,她相信叶父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毕竟之前半夜把她推醒,怀疑自己的儿子有龙阳之好,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也是这个人。 “……也是。” 叶父脸色一僵, 也想起了自己的半夜忧思——他儿子就是个能呼吸的木头,寻常少年情窦初开,他在为了学业跳级,别家儿郎定下婚约,叶君书已经远赴海外,一边寻名医,一边读了个劳什子的研究生。 也因为叶君书身边一只母蚊子都没有,那段时间他才产生了错误判断,以为孩子打算分桃断袖,后来知道是一场误会心里的忧虑也没减少:不亲女人也不要男人,这是要孤零零的自己一辈子啊! 因此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直到姚晓瑜出现之前,叶父对叶君书的妻子的要求都只有两个:女的,活的。 所以向丽岚就想不通了,这个她没瞧见的女子虽然是个外国人,但不是完美符合老棺材瓢子的要求吗,甚至人家还是个适龄的,怎么现在又一定要本国人? 现在倒是说的挺有骨气,等回头爆出来两人不是男女关系,叶君书万一又一时上头带个她这么大的姑娘,或者她家淼淼那么大的孩子回来,这人又得半夜把她推醒嚎。 淼淼是向丽岚的侄女,因为算命的说她缺水才起了这么个乳名,今年刚过五岁。 “做人不能太贪心。” 向丽岚语重心长的对老菜梆子说道,她自己就是个例子,真当她嫁过来当后娘是为了爱情?她为的是叶夫人的身份,为的是自己孩子以后的出路,要是她儿子做不成叶家继承人,要是叶家财权少了一个,谁愿意嫁过来啊。 叶父被自己的话堵了一通,心里憋屈的慌,却也不敢再打听下去,只气咻咻的夹了块烤鸭塞住自己的嘴。 …… 得到了自己的工具箱子的叶君书直接现场上演一个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姚晓瑜确定过段时间就能收到自己的吹风机,也没有故意打扰,只让外面的侍应生按时敲门送饭菜,自己就兴冲冲的走亲访友去了。 “哟,稀客啊,今个儿怎么想起我了?” 陶金谷一边换掉做事的外套,一边饶有兴致的问道,姚晓瑜可是隔了挺长时间没过来,她派人去问也只得了个人一大早就出门的回答,要不是寄过去的信件总有情深意切的回复,陶金谷不往一些方面想都不行。 “之前有点事……” 姚晓瑜不好意思的笑笑,陶金谷翻了个白眼,想到自己之前当睡前读物看的红楼,也不知怎么的就吐出一串酸到掉牙的话来。 “如此说来,倒显得我斤斤计较了,也是,今个儿逛酒楼,明个儿听故事,可不比跟我这个大俗人说话有趣的多,真真让人伤心。” 姚晓瑜:…… “你生病了?” 姚晓瑜记得陶金谷也不是这么个性子啊,怎么突然冒出一堆黛言黛语? 陶金谷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脸刷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秃噜出第二句话,姚晓瑜等了会儿就明白了什么,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1节 “我今天打算去练枪,你去吗?” 陶金谷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从里面拿了长枪就要风风火火的出门,然后被陶笑笑拎住了后脖颈,强摁着套了件厚外套——现在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但这么大咧咧跑出去,回头就等着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然后灌苦药汁子吧。 裹的严严实实的三人上了黄包车,半上午的功夫就到了练枪的地方,说实话,这犄角旮旯姚晓瑜至今都没摸透在什么地方,毕竟有专人蒙了眼睛牵着左弯右绕,姚晓瑜一个玩迷宫都只能看平面图的,实在是不擅长识路。 倒是陶金谷私下跟她说这地方应该是在深宅大院中,往上追溯可以到那王白之家,姚晓瑜对这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终归是一方出钱一方提供服务,交钱打枪才是正事,其他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过来,也没让人亦步亦趋的介绍,径自走到挑枪的地方,一个比一个熟练的挑选起心仪的家伙什,摆在这边的枪支是可以买回去的,子弹也兼职售卖,姚晓瑜那把小巧的手枪就是在这边拿金条换的。 “你还用那湖北条子?” 姚晓瑜看着陶金谷娴熟的拿起一只挂着棕带子的长枪,有些纳闷的问道,这边的枪支挺多的,她们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每次陶金谷都只选这一种,连家里的枕头边放着的也是这个。 这枪虽然用的还算顺手,后面的几十年也还算保值,荒年都能换上百斤小麦,但跟其他的枪比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优势,这人怎么就用不腻呢? 现在各行各业都有黑话,也可以说是行话,枪支也不例外,湖北条子是汉阳造步枪的别名,出产于汉阳兵工厂,这个工厂在湖北,改名前就叫湖北枪炮厂,清末就生产步枪,才让这款枪得了这么个称呼。 “习惯了,下次再换。” 陶金谷看了一眼,淡定的回答,姚晓瑜翻了个白眼,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好友喜欢什么枪支跟她也没太大的关系,确定陶金谷没有换枪的心思,姚晓瑜也开始琢磨起自己今天要选什么枪玩,都说男人抵抗不了枪支的魅力,其实女子同样抵抗不了。 枪费和子弹钱对姚晓瑜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姚晓瑜虽然长得高挑,身上却没多少肉,枪支的后坐力对她也颇有杀伤力,玩一款回去都得青紫个好几天,多玩两款就得请大夫,也只能精挑细选的盘算自己打出去的子弹。 相对于陶金谷的只取一瓢,游走在枪支间的姚晓瑜就很有些浪子的风范,摸摸这把觉得不错,瞧瞧那把也挺想要,等所有的枪都瞧过一遍,才慢吞吞的做出决定。 “我要这个水连珠。” 水连珠也是行话,指的是莫辛-纳甘步枪,大清的倒数二十年就问世的俄国货,到现在也不过时,只是相对于姚晓瑜没瞧见的马拐子(捷克式步枪),这款的杀伤力虽然也不小,可子弹少得很,在国内算不上特别流行,姚晓瑜也只在这边玩一玩过过手瘾。 姚晓瑜选完以后陶笑笑也不耽搁,飞快的抄起一把挽了个枪花,姚晓瑜定睛看过去,发现这姑娘也真没亏着自己——她挑了把英七七! 英七七,生产在它绰号头一个字的国家,学名是李恩·菲尔德步枪,精度高射程广,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贵不是武器的错。 姚晓瑜上次来的时候体验的就是它,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甚至让一向谨慎的她情不自禁的加时,就是开枪一时爽回家火葬场,姚晓瑜回去以后躺了好几天,叫了推拿师傅用药酒才把淤血揉开,那酸爽的滋味……有人都敲了推拿师傅的门,问她是不是在杀猪,要不要帮忙。 想到推拿师傅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姚晓瑜的蠢蠢欲动一下就被浇灭了,她的水连珠就挺好的,平时想玩还玩不到呢。 练枪的地方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姚晓瑜几人也没玩什么脑袋顶苹果之类的变态招数,动物靶子也没什么爱好——准确来说是姚晓瑜不大能接受,另外两人都无所谓,毕竟兔子和鸡是她们小时候的荤腥来源之一,瞧见从不会说什么兔兔好可怜,只会想炖着好香。 三人在练枪场上一直玩到太阳偏西才恋恋不舍的出来,姚晓瑜的兴奋劲一直维持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才稍稍褪去,酸痛还没来得及传达到大脑,姚晓瑜就因为疲惫直接断电,一直睡到天光大亮,下意识想起身的时候才发出痛呼。 “啊啊啊嗷嗷嗷——” 陶笑笑听着熟悉的声音,默默到门口叫了黄包车,做好跟姚晓瑜去推拿师傅那里的准备。 第165章 改进吹风机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复制却只需要费些时间,姚晓瑜练枪完毕的第三天就从叶君书手上收到了自己的吹风机,对方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表示因为各方面的限制, 只能先给一个初版,等到改良有进展以后再给姚晓瑜更好的。 “那我就等着了。” 姚晓瑜完全没有什么自己不配的心思,就她给叶君书打掩护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还有后面借出去的金条银元,叶君书给她打全屋家电她都不虚。 工具箱和改进计划很好的安抚了叶君书不能出门的焦躁,姚晓瑜也没有看人做事的癖好, 在房间呆了一会儿就出了大饭店,因为耳朵太尖,路过前台的时候还听到两个小姑娘在讨论叶君书是不是肾虚, 怎么让她在房间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姚晓瑜:…… 穿着大洋裙的女子心虚的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快速出了酒店,殊不知前台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更确定了这个猜测。 …… 今天的姚晓瑜没什么行程,但上海总是不缺打发时间的各种方式,回去换了衣服, 随手买下一份报纸翻翻,要做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去看电影吧。” 姚晓瑜对陶笑笑说道,轻巧的跃上黄包车, 毫无规划的两人就这么到了虹口大戏院——这是明年才定下的名字,现在这地方虽然已经用钢筋改建的差不多了,却还是沿用着三年前的虹□□动影戏院的称呼。 这个建筑在千禧年之前因为马路拓宽被拆除了, 但现在依旧朝气蓬勃,姚晓瑜没怎么关注里面的电影,注意力全被门口的爆米花给吸引了。 爆米花跟现代的没什么区别, 焦香酥脆的外壳,带着糖浆和黄油特有的浓重香气,要不是姚晓瑜没瞧见爆米花标志性的大纸桶,都要怀疑自己可能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1] “金珠子,好闻好看又好吃的金珠子,十个铜元一份,十个铜元就能买上一大份嘞——” 姚晓瑜起先对这个称呼还有些惊讶,但瞧瞧金黄滚圆的爆米花,又觉得还挺匹配。 “这分明是包谷粒,咋就成金珠子了呢?” 打扮整洁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路过的大娘仔细瞧了瞧,怎么都想不通苞米咋就跟金子搭上了关系。 这玩意一个铜元都能买不少,搓下来以后放到这个什么电影院门口,价钱就直接上天了。 “金珠子嘞,香香甜甜不脏手还能吃的金珠子,只要十个铜元嘞。” 小贩装作没听见大娘说话,继续卖力的吆喝着,他也不是第一天听到这种言论了,但能买这种香甜却不占肚子的吃食的客人,本来也不是大娘这类精打细算的人。 “小伙子,这玩意是怎么做的啊,能给我瞧瞧不,以后我也能在家做给娃娃吃。” 过了一会儿,大娘又好奇的凑了过来,要是家传秘方她肯定不会问,但这种机器玩意也做不了多少复杂的事情,糖浆又是在家调好的,根本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小贩在客人比较多的时候,还会现场做些爆米花,用刚出锅的香甜味道诱惑客人掏钱呢。 大娘自觉没给小贩添什么麻烦:里面的爆米花都卖的差不多了,她就是想在小贩做新一份的时候瞧一瞧,看看包谷粒是怎么变成这么大的。 小贩听了这话,总算有了些反应:他盯着大娘身上的补丁瞧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没多说一句话,却让大娘满脸通红。 “金珠子,用美国运过来的机器做出来的金珠子,上海只此一家的金珠子,只要十个铜元就能买一大份嘞。” 小贩一边吆喝,一边用余光瞥了瞥大娘——还自家做,这爆米花机可是妥妥的洋玩意,这个国家哪里比得上,也就是他还没攒够出国的船票,不然谁会留在这个全是下等人的地方。 大娘见小贩不理会她,也不愿意走,只安静在旁边等着小贩现场做爆米花,小贩偏不愿意如她的意,卖掉最后一份后将爆米花机一收,不卖了! 后面的客人还以为是爆米花机坏了,小贩也不含糊,三言两语的将大娘的围观打成偷窃秘方的可耻做法,大娘实在是熬不住这么多人的谴责,只能慌慌张张的跑开,小贩装模作样的谢了一圈人,便自然的做起爆米花来。 姚晓瑜两人围观了全程,捏在手里的铜元又放了回去,进去买了电影票,便装作不经意的问起卖爆米花的小贩的事情,本以为只能打听到含糊的消息,没想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好像也深受荼毒,一问就将底子倒了个干净。 “他说自己打小在上海长大,可我们这边早就传遍了,他是山东来的。” 工作人员眼中的鄙薄根本藏不住,并不是出于对“乡毋宁”,而是单纯的看不起他撒谎的言论和平时做事的表现。 “那玩意平时就这样,对外国人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恨不得跪下来舔人家的脚丫子……” 工作人员想到哪里说道哪里,话语零散不成体系,但还是让姚晓瑜在电影开始前将小贩的生平拼凑完整,直到坐在观影的椅子上,眉头依旧拧成了疙瘩。 小贩来自人没葱高的省份,严格来说还是孔家的血脉,只是不那么清白——孔家的族人强抢的民女就是小贩的母亲,而小贩从小就长歪了,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对,甚至恨自己的母亲不争宠,让他没有办法享受更好的待遇。 在孔家生活的时候,小贩讨好着除了母亲之外的每一个人,人们面上对他笑的和善,私下都说孩子歪了性情:人总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想要打断倔强的骨头,又瞧不起自轻自贱的性子。 小贩的母亲过世以后,因为不是正经妾室没法葬入祖坟,家里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女儿,最后还是几个有同情心的妇人凑了钱,才让这个女子入土为安。 小贩一直瞧不上自己的母亲,觉得母亲的存在可有可无,直到真的失去了血缘上的庇护,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经历多少风雨,但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他勉强在孔家呆了几年后,还是被狼狈的赶了出去。 他恨孔家,也知晓自己母亲的苦痛,所以他气势汹汹的走了,发誓要出人头地,让母亲进入孔家的祖坟,让父亲明白失去他这个儿子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毫不夸张的的说,姚晓瑜听到这里的时候脸都皱成了橘子皮——哦,你恨孔家,所以你接着让你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挥金如土左拥右抱大权在握,只在最后认个错,就能接着享受这种好日子。 你爱你娘,所以你一定要让娘葬入孔家的祖坟,直接忽视了再也不想要看见孔家人的最后的遗愿。 姚晓瑜觉得如果世界上的恨意都是这样的,那她愿意换个性别欣然接受,不就是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边孤独吗,她可以的,她甚至还可以加上每年选秀,用替身怀念逝去的爱人,至于选上来的人是眉毛眼睛像还是神态举止像,或是胳膊肘挥动的弧度甚至性别相似你别管,总是就是像。 总之,小贩在立下这种听着就有无数槽点的誓言以后就远走他乡了,可能本身多少还有些幸运值,没被人贩子拐跑,没被掳走当奴隶,没上山当土匪,虽然花的时间长了些,看上去憔悴了些,却也胳膊腿齐全的到了上海……成了乞丐。 流浪儿童是小孩,小贩虽然长得不算高,却已经脱离了那个年龄,半大不大的年级是最难养活自己的,他做过不少事情,但也总是徘徊在饿死的边缘,有个冬天他饿倒在街角,有个外国人让他给狗磕头就给他肉包吃,他照做了,从此也有了想要去国外的念头。 姚晓瑜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怎么都想不通小贩的脑回路,只能归结于扭曲的忠诚。 那个时候的小贩一直到拉黄包车才渐渐稳定下来,至于后面是怎么开始卖爆米花的…… “差不多的条件,他塞了钱别人没塞,可不就选他了吗。” 工作人员对钞能力无所谓,毕竟现在就是个人情社会,关键是小贩攒钱的过程不大光彩——他撺掇人家儿子为了凑彩礼钱,让对方把老娘嫁出去,从中抽成。 若是寻了好人家也就罢了,小贩为了获利,那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拉过来,在自家整整齐齐的一个妇人,现在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连眼睛都木愣愣的了。 小贩靠着这丧良心的钱成了爆米花销售员后,也并不对客人一身同仁,在他眼中,所有人包括动物都被分了三六九等,碰上个外国长相的,服务态度要多热情又多热情,笑的要多灿烂有多灿烂;可要是碰着上海的普通人…… “那大娘还算好的,之前有男人跟他争辩,他直接把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小孩被吓的嗓子都哑了。” 工作人员感慨的说道,不过小贩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男人爬起来后直接打掉了他三颗牙,半个月脸都肿成了猪头。 …… 电影就要开始了,姚晓瑜暂时将自己酝酿的举报信放到一边,认真的看起来到这边以后的第一场电影。 ----------------------- 作者有话说:猜猜电影的主角是谁,提示:默片超著名喜剧演员 ———— ———— 第166章 这个时代的电影还处于萌芽阶段, 百年后那种先放一小段剧情,再蹦出电影名称的类似小花招一概没有,甚至连声音都没有——第一部 公映的有声电影出现在二十年代, 至于国产的有声电影,那更是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能瞧见。 现在的电影跟六七十年代下乡放的流程差不多,都是一张白布, 价钱倒是不贵,即使是虹口/活动影戏院这种改建成正经房屋的票价,一张也才两角小洋。 不过也就是姚晓瑜等少数人这么想了, 毕竟现在其他相对简陋的电影院的价格都是一客一个银角子,更便宜些的大人座位只收12铜元,小孩半价, 要是愿意坐在白布后面看反着的电影,价格还能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减半。 光打在幕布上,电影的名字出现又消失:《谋生之路》。 姚晓瑜没有看过这个电影,本来还在猜测是个什么类型的故事,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形象。 很好,不需要猜了, 是喜剧片。 姚晓瑜看着幕布上的查理·卓别林想到,她是在大学的电影鉴赏的选修课中知道的这个人物——著名的世界级喜剧演员,人们在荧幕上瞧见这个形象就会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她瞧着查理捡了记者的包一路狂奔, 跟众人一起发出快活的笑声:姚晓瑜对卓别林只有非常表面的了解,连电影也只看过《淘金记》,《摩登人生》等少数作品, 《谋生之路》对她也是一部完完全全的新电影,不过有这个经典人物坐镇,她的观影体验应该跟现代不会差上太多。 还是有区别的。 姚晓瑜看着被展现出来的间幕, 面无表情的想道。 间幕是默片电影特有的产物,以文字展示电影的主要对话或者其他需要了解的方面,跟现代看外国电影下面的字幕翻译不同,它一般有着自己的单独的展示时间,这个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姚晓瑜却不太能适应。 在她的时代,短视频已经跟许多行业一样,开始了持续性的内卷,就算是无声电影在上传资源的时候,为了一键三连也往往会加上配音,至于是自己配还是智能配先不说,但总是有的,而现在的间幕…… 姚晓瑜有点后悔没买点东西进来磨牙了,除了爆米花,能现场吃的不脏手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但也来不及了,电影院不是火车站,没有能够现场购买的瓜子花生矿泉水,好在影片也就一刻钟,稍稍忍忍也就看完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2节 《谋生之路》的剧情很简单,就是骗子伪装出合适的身份,因为种种原因在不同的场合中上演荒诞闹剧,但卓别林的演技在这里,虽然这个时代的默片观影体验跟现代大不相同,姚晓瑜却看的还算津津有味,在知道明天会推出最新到达的影片《从军记》后,还提前买了票。 “其实我想看的是另外几部作品。” 姚晓瑜一边写投诉信,一边跟陶笑笑说道,相对于《从军记》这部没看过的影片,她更想看比如《马戏团》之类她在现代瞧过一遍的电影,虽然在情节上没什么惊喜,却有一种打卡的快乐。 但像是《巴黎一妇人》这些电影,还要等上几年才会被拍出来,传到中国至少又要数年,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却带了些莫名的奇妙滋味——来自未来的姚晓瑜在过去等待着自己未来会看到的电影,要不是不记得这些电影的上映时间,姚晓瑜都想去拍摄现场瞧瞧了。 给安东尼奥·雷玛斯,也就是虹口/活动影戏院的创始人的写的投诉信并不需要太长,这东西就像是手书或者帖子,比起她身后代表的东西,内容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姚晓瑜在这个西班牙人眼中无关紧要,但玛利亚大夫可并非如此。 况且姚晓瑜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做爆米花最重要的是机器,人换一个完全没什么影响,姚晓瑜对自己能得到反馈的把握在九成以上……就算没有反馈,这个职位也吃香不了太久。 姚晓瑜在心里回忆着图纸,将纸笔还给写信的老先生。 “多少钱?” 虽然是她自己写信,但消耗的笔墨是对方的,不给钱说不过去。 “给四个铜元吧。” 老先生瞧着那单薄的一张纸,也给了姚晓瑜一个优惠价——平时他帮人写信,一张纸写满要五个半铜元,姚晓瑜虽然没让他动手,纸张和墨汁却都不大便宜。 姚晓瑜点点头,将四枚铜币在桌上一字排开,带着纸张走了。 十五分钟的电影消耗不了多少时间,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姚晓瑜出了电影院食欲也像被封印了,又不想回家,恰巧路过的人说着髦儿戏的话题,姚晓瑜在后面听了一会儿,便兴冲冲的跟了上去。 髦儿戏,即戏台上全是女演员演的剧目,姚晓瑜以前听过一耳朵,却跟电影一样没见过,今天唱的还是孟姜女哭长城,可不得去见识见识。 跟寻常的正经戏班子一样,髦儿戏有着自己专门的戏馆,只不过从台上的演员到招呼的人都是女子,非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年龄和体型—— 姚晓瑜两人过来的时候,瞧见有混混仗着自己是男人想要强闯进去,结果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大姨摁住,剥了一身衣服才跑了,大姨们还鄙视这两个人是穷鬼,衣服比沙船厂的人还破,典当都没两个钱。 “分到手还不够买肉补用掉的力气的。” 一个大姨很有些鄙夷的说道,旁边的人纷纷赞同,但也知道彼此就是嘴上一说,什么补力气,这东西哪里需要补,睡一觉就能长回来,最不值钱的东西,哪里有金银铜币来的实惠。 “下次再过来,就把他们的辫子剪了卖钱。” 现在的上海虽然不讲什么没发就没头,但半秃瓢鼠尾辫的发型依旧顽强的扎根在大多数男人身上,辫子都是挺长一根,剪下来也能多换几个钱。 “好主意!” 旁边的人眼睛一亮,姚晓瑜虽然没看到下一波人的后果,却已经对他们同情起来,不过也就三秒不能再多——里面的戏快要开场,她可不能错过了! 髦儿戏馆的价钱不贵,一个成人交了十个铜元就能进去,小孩则是免费,但一个成人只有一个免费小孩的名额,单独的小孩不能进入,要是带了多个小孩,除了其中一个不要钱,剩下的按照五个铜元一个小孩的标准收费,一个大人最多只能带五个小孩,孩童必须听得懂人话。 “怎么这么麻烦?” 姚晓瑜和陶笑笑都买了全票,叫了二十个铜元后,这些规则和她们就没关系了,但听着小二跟后面的人解释这么一长串,也觉得实在麻烦的很。 “都是教训。” 小二叹了口气,见其他人好奇的看过来,索性简单说了说这些规定背后的故事。 髦儿戏馆在最初的时候,是被大小姐资助着开起来的,连里面的戏子都是大小姐家里自己养的,因为打小生活在府里,虽然偶尔也会受点委屈,大体的生活却是不差的,所以一个个养成了天真单纯的性子,也就比大学生多了点心眼。 这些傻白甜抱着善意走进这个吃人的社会,本以为处处都是好人,善意会得到回馈,便只定了一条成人买票孩童免费的规则,然后就被咬文嚼字的人们扇了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最初的时候还好,一个大人顶多带着两三个小孩,结果后面见她们没意见,带进来的孩子就越来越多,到最后乌泱泱全是孩童的身影,吵闹着不看戏也就算了,吃免费的小点心不消费也就算了,关键还有不少孩子是憋不住的…… 戏馆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有一天里面有八十九个小孩,没有一个大人,上到九岁下到九个月,最大的那个照顾小的,明晃晃的将她们这地方当看孩子的……打那以后,规矩就彻底改了。 现在这院子是已经搬迁过的,之前那个已经被低价卖掉了,不然别说客人,就是她们也恶心。 “我们说孩子免费,当年就真的只有孩子来,没有大人进;我们说要大人,当年就一个大人带着一院子的孩子……实在是没法子。” 小二说着也想要叹气,客人觉得麻烦好歹只要听,她们这些一遍遍讲的才是真麻烦,可不讲又不行,总有人不识字,而且就是这样的规定还时常有麻烦…… 姚晓瑜听着小二的悲惨往事,只想到一句话——每个奇葩校规后面都有更奇葩的故事,耳边甚至响起了那句短视频平台上经典的“这一切都要从那位阿廖沙学长说起……” 她同情了小二三十秒,便默默的转身进了戏院,将小二竭力解释免费小孩没有免费点心的声音抛在脑后。 门口的热闹三天两头就有一回,她相看可以选空闲时候慢慢瞧,但孟姜女哭长城要是错过了,还想听可就得再花钱进来了。 第167章 戏馆里的桌子有两种, 一种长一种方,但都精致小巧,不像外面茶馆的粗犷, 姚晓瑜捡了一张方桌坐下,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女郎送来两碟子点心并茶水。 吃食并不算精致, 巴掌大的阴阳盘小碟一边放着点炒熟的瓜子,另一边放了两块绿豆糕,茶水的滋味也很淡, 可十个铜元能坐着看戏还有东西吃,还要什么自行车! 点心送上,客人入座, 戏台上的人物很快登场,姚晓瑜在戏曲开始前就单独买了戏本子——这东西也有叫戏折子的,概念跟现代的歌词本差不多,上面写着戏词,哪里听着有些含糊就对着瞧一眼,也就分明的很。 毕竟戏曲这东西真的非常神奇, 头一次听的人没有直白的文字辅助,只会觉得含糊不清,可对照了白纸黑字, 才知道人家的唱词无一处不精。 姚晓瑜在现代的时候就刷到过这类的小视频,前面没有字幕一直摘苹果的祥林嫂,配上字幕以后才知道她说的是所有人都在骗她, 害得姚晓瑜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问题。 “珐琅啊——” 台上撕心裂肺的女高音将姚晓瑜从回忆中震出来,她下意识的瞧了一眼手上的戏本儿,本来疑惑为什么要唱珐琅的诶疑惑顿时一扫而空。 因为汉字的博大精深, 她又空耳了,台上人在哭丈夫,唱的是: “范郎啊——” 还好买了戏本子,不然就真的跟数学课一样,只是低头捡个笔的功夫就彻底听不懂了。 台上人的功底不差,本来只是想看看全女戏班的新奇的姚晓瑜也渐渐听了进去,临走的时候还买了雅间的票,准备明天再来看。 这边的人可是说了,明天演锁灵囊呢。 现在的上海是整个国家的商业中心,便是去掉姚晓瑜接受不了的那些娱乐方式,剩下的也够她消磨时光,今日逛园子,明日听曲子,偶尔抽空去瞧瞧大饭店里自己名义上的金丝雀,直到被皮康秀堵在家里催稿,姚晓瑜才意识到已经过了数月。 好容易将皮秀康劝走,姚晓瑜瞧着身后看热闹的姚家人,觉得不能只有自己的焦头烂额: “昨天我去送书的时候,那边说小姐的嫁妆已经开始装箱,下个月就不收抄书了。” 家里的债已经还掉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也有了点积蓄,姚晓瑜觉得这份私人补贴已经仁至义尽,是时候让姚家人独立行走了。 这件事情姚晓瑜本来打算中秋后说的,但叶君书的事情来的太突然,后面又有一堆待办事项,姚晓瑜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什么?!” 温柔难得没形象的惊呼出声,周春花和姚平安也惊愕的看着姚晓瑜,虽然当初姚晓瑜用的借口就是小姐备嫁要抄些孤本过去,但都这么久了,他们都忘了这个活计还是有时限的。 “这,这……” 周春花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恨当初自己没有多努力一些,现在还没过上多久抄书的日子,好光景就没了——周春花在算过抄书的收入后,便自发的努力识字,也搭上了这个工作的末班车,可惜这辆车是有终点站的,现在好日子到头了。 姚晓瑜看着被这个消息炸了个飞九天的一大家子,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提醒他们现在不是手足无措的时候: “截止的日期是下个月,这个月抄出来的字依旧算钱。” 这是姚晓瑜特意留下的小小缓冲期,今天才初二,家里几个人抄书到月底,还能到手最后一笔钱,至于数量是多少,就看姚家的努力程度了。 周春花听懂了这个信息,本来歇息的念头也没了,直接带着温柔和姚平安接着抄书,等姚天睿和姚晓丽放学回来后,更是干脆的给一大一小请了假,一起拎过来抄书。 学业的确很重要,但比起现在单薄的家底来说,又没有重要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之前觉得抄书的行当能够一直做下去,两个最小的孩子可以从从容容的进行学业,但后面的工作还不知道往哪里寻,赚钱便成了头等大事。 人没学识也能活,但没东西吃是真的会饿死的。 姚天睿的字不算差,姚晓瑜给了他和父母祖母一样的抄书价格,姚晓丽的字只能说是横平竖直,姚晓瑜考虑了一会儿,看在亲人的面子上给了五个铜元的价格。 在抄书的价格上,姚晓丽比姚天睿的工钱低,但在对待这份工作的时候,后者可比前者要热情多了,姚晓瑜不确定是不是跟姚晓丽得了“每赚五个铜元,给你分一个铜元”的承诺有关,但三五天看下来,姚天睿的确对抄书这件事有些不大情愿。 不过这跟姚晓瑜也没太大关系,她在告知抄书的最后期限的第二天就去了编辑部,传达了一个噩耗—— “你的新书要年后才出?” 皮康秀自认为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尖叫,编辑部的众人先是惊愕的看过来,在脑袋处理完刚刚皮编辑传达过来的信息后,也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小说日报最近的确蒸蒸日上,但一条小鱼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姚晓瑜没有无缝开文的头两周的报纸销量虽然还算可以,但往后就渐渐下来了,有些编辑本来还觉得给姚晓瑜的待遇实在太好,可等人走了一对比……他们本以为姚晓瑜这回是带着新稿子过来的,结果是拖稿的噩梦! “写的太久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姚晓瑜说的有些心虚,但想到一条小鱼的名下有多少作品后,又默默的挺直了背——写了这么多作品这么久,还不兴她歇一段时间吗,况且又不是真的不写,只是缓写,慢写,有节奏的写。 “你是不是觉得稿费太少……” “而且我在搬家,每天脑袋都是晕的。” 从早玩到晚的姚晓瑜眼睛都不眨的说道,本来已经做好说稿费的丰厚的皮康秀被打断了节奏,思路直接被带跑偏了。 “搬家的确挺麻烦的……” 他自己也搬过,有家里人帮着的话还好,要是一个人那真是精卫填海蚂蚁搬山,真不知道小小一个房子怎么能放那么多东西。 “而且之前生病了,现在一动脑子就觉得疼。” 姚晓瑜见皮康秀有松动的意思,赶紧再接再厉,她前些日子的确病过一场,但只是普通的感冒,被大夫推了穴位,用被子捂着睡了一大觉,发了场大汗就好的差不多了,但出门在外,情况不都是自己编的嘛,问题不大。 “新书要收集的东西不少,写的很难。” 这句话是实打实的,她的新书涉及国外情况,又主打了贵在真实,不过不好写到不止是这一方面,姚晓瑜也将她的写作复建期给算进去了。 写作跟唱戏一样,一天不练就手生,间隔的时间越长,要找回之前的状态就越难,姚晓瑜从写完猫儿的书就没怎么动笔,现在一杆子杵到年后,能有几分像从前都说不定。 在姚晓瑜的软硬兼施下,小说日报终于答应了她年后交稿的要求,甚至没有降低稿费,姚晓瑜从眼神复杂的贝主编手中拿过要给家里抄写的书,高高兴兴的接着奏乐接着舞,并在半个月后收到了叶君书要离开的消息。 “那人死了,我也不必躲躲藏藏了。” 叶君书眉目舒朗的跟姚晓瑜道谢,姚晓瑜倒是不在意,她又不是没有报酬,房间的吹风机和其他小物件可都还在呢,就是姚家暂时没有插座,但问题不大,新房子那边已经改建完了,搬家就能享受。 “你是现在走,还是接着住几天?” 姚晓瑜顺口问道,叶君书也不耽搁,拎着箱子就要出门,被姚晓瑜往后扯了扯——既然要装到底,那最后一步就别漏了马脚,男宠的重点不在男,而在宠,哪里有附属先于主家的道理。 “等等,你这样不行。” 姚晓瑜开门到一半,看到叶君书的脸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说道。 叶君书过来的时候是特意化过妆的,五官跟初始版本并不一致,在房间的时候没人瞧见无所谓,这么大咧咧的出去就没了隐藏的意义。 姚晓瑜的大帽子倒是能挡住脸,但她也没化妆,帽子就这么一顶,就算真的用玩情趣的借口咬牙用上,叶君书的脸倒是被挡住了,她怎么办? “笑笑,你……” 姚晓瑜琢磨了一会儿,扯过陶笑笑说了一会儿悄悄话,陶笑笑瞧了叶君书一眼,点点头便出去了。 “等她回来我们再走。” 姚晓瑜对叶君书说道,眼神一下一下扫过叶君书的行李箱——她没记错的话,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就算因为组合了些小电器被消耗掉了,但后面几次补充过来的东西还是远远超过了行李箱的体积,叶君书是怎么把它们都放进去,变成一个压缩包的? 上次看到这样的打包技术,好像还是在短视频里刷到的压缩床垫。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3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7节 不过姚平安也不是个躺平的,确定自己无法获得常规的工作后,便一面抄书,一面寻了时间来问姚晓瑜投稿技巧,可惜姚晓瑜走的挺顺当,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传授,好容易憋出几句话,反倒像是凡尔赛。 “就看看最近流行什么,然后再看看想刊登文章的报纸上多数是什么故事,照着写一篇投稿就好了。” 现代姚晓瑜开始写作的时候只是为了记录梦境,结果写着写着就解决了生存需求,这个流程放到现在并不适宜,姚晓瑜只能说她来到第一次投稿的经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姚平安的脸绿绿的。 “对了,投稿不要寄信,最好亲自跑一趟编辑部,通过没通过都当场有个结果,信件不一定能够顺利抵达。” 姚晓瑜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时代的车马很慢,寄出去的信完全没有安全保障,能送不一定能收,会收不一定会看,姚晓瑜最开始寄文章的时候要是没有亲自过去,后面虽然可能也能过稿,却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姚平安听了姚晓瑜的小忠告,发绿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只是勉强应和了几句就去抄书,姚晓瑜也没在他身上投入太多注意力,只是饶有兴致的翻看着周春花他们买回来的年货。 最后抄书的那一个月,姚家能喘气的都是没日没夜的干活,最后结账的时候拿了很不小的一笔钱,手上有钱就有底气,置办起年货的时候也大方了不少—— “轻轻松松的第一个年,要是这都不肯大方,以后财神爷都会嫌弃的。” 这是周春花从腊月二十三就挂在嘴边的话,姚晓瑜觉得挺有道理,但那一大堆年礼莫名让她联想到了中秋时候的月饼,那些饼子在变着法子塞进日常饮食的情况下,也吃了足足两个月,姚晓瑜因为能去外面下馆子逃过一劫,可现在…… 姚晓瑜又想起前几年的萝卜土豆红薯白菜,还有那些怎么吃都吃不完的肉丸,脸色一变就要出门——过年的时候店铺一直放假到正月初六,真让她吃剩菜的剩菜的剩菜的剩菜,她会疯的! “你想吃什么也赶紧说,初一到外面的店铺开张,我们可能得靠着这些过日子了。” 姚晓瑜一边给肉粽摊下了私人的团购单,一边对陶笑笑说道,这姑娘的饭量比她大的多,不单独购买的话,她给自己准备的吃食根本扛不住。 陶笑笑也记得前几年的剩菜大杂烩,脸色凝重的点点头,两人仗着地窖的冰块还没有化完,采购了一整天才彻底消停下来,期间踹走小偷三个,把强盗打在墙上两个,扭断了七个拍花子的手——都知道过年,赶着冲业绩呢。 日子流水样过,转眼便到了除夕,姚家头一回能安稳的在家过年,而不是火急火燎的赶着去还债,桌上的煤油灯亮堂堂,下面放足了煤炭的炉子暖烘烘,桌上的饭菜因为要保温,并不是小碗小叠的精致模样,但一个个都喷香。 姚晓瑜夹了块酒煨肉塞进嘴巴里,一边觉得吃食美味,一边难得有了点乡愁。 她想念家里的炸鸡腿了,这是母亲的独门手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做一回,不像外面裹着面包糠的鸡腿,家里炸的只浅浅沾一层生粉,出锅是让人觉得很温柔的黄色,一口下去先是酥香,然后就是柔软的肉,滋味十足却不重口,连吃几个都没有喝水的需求。 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像鲜肉月饼一样,非得守着锅吃刚出来的那一口,不然稍稍一凉,滋味就下降不少,所以每年母亲炸鸡腿的时候,出来的盘子都是空的:全都被人摸走了! 短暂突破情感封锁的浅淡愁绪一闪而过,姚晓瑜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面前的餐桌,因为拢共才七个人,年夜饭吃着并不拘束,姚晓丽上桌前信誓旦旦的能撑到最后,结果却是第一个下了战场,在院子里蹦跶着放烟花—— 小辈上次玩儿这些还是姚家没欠债的时候,别说姚晓丽,就是姚天睿都瞧着眼馋,被妹妹牵着手往院子一带,从扭扭捏捏到玩疯了,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姚晓瑜不参与他们的活动,默默啃着卤鸡爪看着自己收集的美食文章简报,时不时抿一口热水,听着周春花和温柔说八卦,谁家的小叔子拐带侄子私奔,谁家的养子夺了家业被私生女黄雀在后,哪一个人贩子把小孩拐到小孩的故乡,吃了黄米饭蘸凉水…… 吃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守岁的时间,外面隐约响起鞭炮声,姚晓瑜用热腾腾的湿布擦了手,上楼跌进被子,转眼呼吸就均匀了。 ----------------------- 作者有话说:下章搬家!然后就写新文! -—————— ———— 第176章 姚晓瑜在正月初一的时候起了个大早——被迫的。 周春花难得敲门打扰了她的睡眠, 在她还没完全醒神之前麻利的催促她洗漱,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碗,让她自己打粥吃。 粥是青菜年糕的, 切片的年糕配上几把大米,在快出锅的时候把青菜放进去,要是觉得清淡, 就配着昨天没吃完的年夜饭的菜吃,姚晓丽就正举着筷子,小心翼翼的夹没有沾上太多油的肉就粥喝。 也不知道的是什么习惯, 大年初一的早上虽然可以开火,却只能吃粥不能热菜,这个时候的菜又多是猪油, 一冷就白腻腻的粘成一团。 若是前几个月也就算了,可姚家还完债以后,并不在饮食,尤其是荤菜上拮据,姚晓丽虽然还是更偏好肉食,但对这种凝固的猪油也觉得有些腻味, 可肉的滋味冷了也不差,所以只能小心捡着吃。 姚晓瑜昨天晚上的嘴就没停过,现在肚子还不怎么饿, 只打了两口粥象征性的喝完,便算是吃过早饭,周春花也没耽搁, 见家里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便带着人出去走亲访友——债务还完后,有些人家便送了年礼过来, 周春花打算续上这波交情。 她并不觉得瞧见有起复希望才来烧灶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许多人总觉得亲朋好友就该两肋插刀的帮忙,但现实是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人品不错的表现。 况且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帮忙,若不是有交情在,债主们就算看到了姚家还债的潜力,也不妨碍上门威逼利诱,怎么可能让姚家过了几年安安稳稳的日子,还都只要本金不要利息,现在可是高利贷合法的时候,九出十三归才是常态。 再退一万步,便是许多人家真的跟姚家没欠债的时候一般来往,姚家给的起回礼吗?还是张家送的东西被姚家转送给李家当节礼,周家的东西换个包装给吴家送过去?先不说被发现的后果,换包装的成本,姚家这么做后成了什么,中转站? 就算人家说不回礼,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真的能坦然面对?大恩如大仇的事情可不少见。 要是自家倾家荡产的回了礼,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要是回的是所谓的心意,次数多了跟不回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是相对平等交往的家族,不是一方去另一方打秋风! 即使在人人平等的现代,经济上的不平等也是一道鸿沟,与其给姚家糟糕的财务状况雪上加霜,倒不如等缓过来以后再试探着重新结交,这次的年礼就是伸出来的橄榄枝。 续交情多数是小辈的活动,但他们上次拜年还是在没欠债之前,而且现在的世道并不太平,周春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头次把活动续上的时候给他们带带路,顺便瞧瞧有没有适合的定亲的女郎和少年。 姚天睿很快就要毕业,成婚应当慎重选择;姚晓丽读了几年书,也是时候带人出来看看,毕竟好郎君可少的很,瞧中就得赶紧下手。 至于姚晓瑜……在确定这丫头真没嫁人的心思后,周春花其实也不大乐意把人带出来,但小辈只落下姚晓瑜也不是一回事,许多人的眼睛比刀子还利,相比起传出姚家不合的风声,周春花觉得还是把人薅出来的麻烦更小一些。 之前姚家要攒钱还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铃儿响叮当,几年下来硬是没有亲戚上门拜访或者给他们下帖子,姚晓瑜虽然没少东奔西跑,可这么正式的当客人上门还是头一回,出于好奇心也乖乖的跟了上去。 好无聊。 姚晓瑜木着脸坐在椅子上,冲着面前的妇人露出个状似羞涩的笑。 她不知道别家的做客流程是什么样子,但这种进门寒暄,拐弯抹角打探,一句话能藏八十个钩子的剧本真的不适合她,姚晓瑜本来只是想长长见识,现在却已经后悔出门了。 艰难熬过一整天,姚晓瑜后面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门,周春花磨破了嘴皮子想保证姚家在外人眼中的和睦,姚晓瑜对此直接采用钞能力。 “女郎虚火过旺……卧床修养为上。” 金条银元摆出去,胡子比头发长,瞧着就颇为可靠的大夫在把完脉后,就给了个姚晓瑜生病不能出门的诊断,至于有多少水分,那就只有姚家人知道了。 周春花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是个倔强性子,能得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也没有继续纠缠,继续带着姚家兄妹出门,姚晓瑜在家硬是吃吃喝喝的到了店铺开张,整个人都圆了一圈才带着痊愈的好消息出门,寻了牙人又去打了牙祭,痛快的玩了几天才想起将自己要去新房子的消息告诉众人。 姚晓瑜没说房子是自己买的,只说编辑部很重视她,为了确保她不被别的报社挖走,给她提供了一个租界的房子作为福利,只要她还是小说日报的供稿人,姚晓瑜就可以一直住下去,她已经去看过房子,觉得还不错,打算这两天就搬家。 消息一放出来,整个姚家都炸开了,众人都表现的颇为激动,但不是第一次经历的姚晓瑜早就没了慌张劲儿,甚至还能在心里回忆之前类似的场合是不是出现过相同的台词——再怎么闹,经济基础和物理手段都是她占优势的情况下,妥协的只会是姚家。 这次也的确没有例外。 众人去参观了一遍房子后,哪怕是昧着良心都没法说家里的环境更好,加上里外都有人敲边鼓,姚家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妥协。 搬家的事情给家里过了明路后,姚晓瑜虽然还是暂时照常回来,陶笑笑每次出去的时候却都带着个大箱子,而姚晓瑜的房间也在几天内就变得空空荡荡,只是她放在外面的私人用品并不算多,姚家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直到正月十六,陶笑笑将最后的洗漱用品也收进箱子,姚晓瑜难得温情的跟众人告别,姚家看着飞扬的裙角消失在门外,晚上等了又等,依旧不见两个女孩的踪影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们真的走了。 姚家因为两人搬走产生的种种不习惯不必赘述,姚晓瑜和陶笑笑坐着黄包车去新房的时候却高兴的很,陶笑笑单纯因为姚晓瑜没有把她落下,姚晓瑜的高兴则是因为她能住进自己的房子。 生活便利的,只属于自己的,有产权证明的房子。 两人出来的很早,但抵达新房门口的时候,还是瞧见了一长串正在等待的雇工,旁边有个穿着大头皮鞋的巡警看着,至于防备对象……陶笑笑将钱递过去,姚晓瑜说了几句好话,巡警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清澈起来,迅速且识趣的道别走远。 “先进来吧。” 陶笑笑用黄铜钥匙开了门,众人依次入内后,有些拘谨的站成一排,姚晓瑜挨个打量过去,先对自己的满配成果点点头,又皱起了眉。 她看得出雇工们已经尽力将自己打理的干净,但除了裁缝,其他人离姚晓瑜能接受的标准还是差了些,好在姚晓瑜早有准备,叫了一溜黄包车让人挨个上去,浩浩荡荡的赶往洁净女浴所。 “从头到脚都要搓干净,回头找我结账,” 姚晓瑜把这堆大大小小的脏脏包交给浴所的女招待,洁净女浴所虽然主营高端业务,但底层攒了钱也能咬咬牙过来一趟,姚晓瑜带过来的这些人并不在接受不了的范围内,招待确定服务范围后,便微笑着要将人带走。 众人都是头一次来女浴所,哪怕招待开口也不大敢跟上,只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做主的女郎,姚晓瑜却不看她们,只说了自己这边的员工录用标准: “指甲不能留,头发剪不剪无所谓,但要是洗完头发里还有虫卵,那就去找别的工作。” 有些绣娘出于需求可能会留上长指甲,可姚晓瑜这边的裁缝并不做什么特别精细的活计,相对于长指甲带来的些许便利,姚晓瑜更不能接受它的藏污纳垢,浴所这边的服务齐全的很,索性一并搞定。 至于虫卵……姚晓瑜看不惯,但不得不承认头上有虫子,身上有虱子是这个时代底层人民的普遍现象,许多人习以为常到甚至将抓虱子当成娱乐手段,男子将捉到的虱子放在嘴里一咬,产生了更响的声音的那一方就像是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胜利。 现代离人虫共存的时期已经相当遥远,但在这个时代,除了梳子,还有一样十分流行的头发用具叫篦子,它跟梳子的差别不大,只是缝隙极其细小,能把头发上的皮屑成虫和虫卵带下来,红楼中篦头发,说的就是这个篦子。 姚晓瑜能看出众人对这份工作的重视,理解他们的客观条件,但理解并不意味着接受,以前是没办法做到,现在她提供了解决方案,要是依旧不愿意的话,姚晓瑜只能承认她们和自己缺了些缘分。 “让她第一个洗,” 见众人乖巧的跟着招待走,姚晓瑜又想起什么,指着裁缝说道。 “打理完了来找我,有事要你做。” 这话是姚晓瑜对裁缝说的,其他人的事情没做完还能暂时放一放,只有裁缝不行。 第177章 对女子来说, 去外面洗澡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情,大清虽然亡了几年,外来的新事物也逐渐引进, 但大部分人还是遵从着旧时代的生存法则,虽不至于被人碰了胳膊就要砍手,可像是脚一类的地方, 多数人还是认为只有夫婿一类的亲近之人才能观看。 这个趋势要一直持续到三十年代上下,各种运动轰轰烈烈,橡胶制品广泛传播, 凉鞋成为女工的习惯穿着后,脚才会逐渐退出隐私部位的行列,而在这样严苛的规定下, 别说葛大力她们,便是幼年富贵的潘铁凤,卫生条件相对合格的范锦绣,也是头一次在外面洗澡。 洗澡对男子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尤其在夏天:乡下的男子脏了,直接去河里把自己洗干净就是了;城里的男子觉得身上痒痒, 大可以去到处都有的公共浴室甚至老虎灶,花上几个乃至几十个大子儿,或是单独泡汤, 或是享受搓澡洗头修面的一条龙服务。 但女子不一样,听话懂事守规矩,入水宫寒无子难嫁人, 一句句言语一个个眼神就像是锁链,实在难受的慌的时候,也只能拿着湿帕子擦擦, 非要洗澡,就在家里烧一锅热水自己打理,这种来到正儿八经的洗浴场所从头到脚的洗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回—— 洁净女浴所除了最开始的一小段时间,后面基本不做什么广告,作为上海首家,到现在也是唯一一家的大型女子洗浴中心,她们过了最初的揽客期后,已经是一年四季都忙不过来的状况。 老板一直有开分店的念头,但几年下来还是个念头,倒不是没钱,而是上海盘根错节,阎王小鬼密密麻麻,现在都没打通各个关节。 在这个车马很慢的时代,哪怕有几个雇工是从小生活在上海的,也并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进来后一个赛一个的手足无措,好在女招待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顾客,只让其他的服务员过来挨个把人带走清洁。 姚晓瑜对自己的卫生状况很重视,给雇工们点的都是一对一服务,鱼贯而入的姑娘们瞧了自己的招待对象,便动作一致的将人往旁边的房间拖,连裁缝范锦绣也不例外——她头上的确没虱子,可也几天没洗了,一样要走流程。 雇工们迷迷糊糊的跟着姑娘们走,一会儿的功夫便全都进了房间,里面是一排窄床,床头放着水盆,姑娘们让雇工挨个躺到床上,怕她们尴尬,还贴心的询问要不要拉帘子。 床与床之间都有支架,上面挂着块一米多的布帘,拉开以后就看不到隔壁床的状况,雇工们本就因为能瞧见彼此有些不自在,知道还有这个选项后立马点头,然后她们立刻因为这个决定庆幸起来:这个房间是专门用来篦头的,水盆是装热水烫死虫卵虱子的! 篦发跟梳头的区别并不大,只是因为篦子的齿缝细,众人头发上的……各种内容又有点多,服务者们都是从下往上的慢慢梳,时不时还要用刷子将篦子刷干净。 雇工们要是没拉帘子,虽然瞧不见自己的头发状况,却能看到别人的头发,不管是对长期相处的需要还是出于对眼睛的保护,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通头不是全套清理的结束,而是开始。 等篦子在脑袋上的每一寸都走过一回,姑娘们才正式开始给雇工们洗头,这个时候还没有洗发液,但浴所的清洗也并不用角皂,而是用了更流行也更昂贵的香皂——姓陶的老板生产的商品,不比外国的厂子差,却篦洋货便宜不少。 头发一寸寸的被洗干净,姑娘们并不吝啬时间和香皂,等头发彻底干净,便用布料在将其全部堆到脑袋上,再去进行泡汤搓澡的大流程。 这些事情对雇工们来说都是极陌生的,她们无措到惶恐的地步,但想起姚晓瑜说的不干净就走人的话,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女郎叫你去做什么啊?” 潘铁凤小声问裁缝,她在被篦疼了好几次以后,就果断选了剪短头发,加上中间配合的很,全套清洁下来跟不用篦头但有些别扭的裁缝花费的时间竟然差不多,现在两人都躺在摇椅上休息,等头发干了些再出去。 潘铁凤看着裁缝,心里跟猫抓了一样——别的雇工都是早早就过来了,只有裁缝是跟着姚晓瑜一起过来的,刚才又只点了她一个,潘铁凤实在好奇的很。 “我也不知道……” 范锦绣双目无神的摇摇头,她自认为不是个迂腐的女子,但被掰开双臀搓屁沟的刺激还是太大了点,潘铁凤把她当人脉,她还觉得今天实在荒唐的很,怎么被人说给工作就乖乖上了车,也不怕姚晓瑜是拍花子,把自己给卖了。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8节 范锦绣是裁缝铺的次女,她爹一辈子就两个姑娘,大女范绫罗,小女儿本来想叫范绸缎,最后觉得太难听了,就叫了锦绣,范父也不是什么爱女如命的人设,他是想生儿子生不出,家产给侄子又不甘心,最后咬着牙准备给女儿招赘。 范绫罗性子强手艺好,撑得起家业护得住爹娘,本来是最适合当家里顶梁柱的,可范父死活不同意,执意要性情绵软的小女儿留在家中,说绫罗怯弱,嫁去别家怕被欺负,外面人倒是感叹范父的爱女之心,只姐妹两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心疼,无非是怕自己被夺权。 两姐妹本来都认了命:爹娘千般算计万般不好,多少将两人平安养大,虽然没去上学,但家中手艺并不隐瞒,也正经请了先生教识字算术——可范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怀疑范绫罗寻个病书生是想等他亡故后归家夺权,匆匆将大女儿嫁去外地。 若是细细挑选百般打听也就罢了,范父却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就冲着那后生的一副好皮相,对他张嘴说出的家世深信不疑,不寻人再问也不求证真假,当天就签了婚书,一个皮箱将范绫罗打发出去,当天男人便坐上了外地的火车,从此再没了消息。 这是昨天出现的,跟乞丐差不多的范绫罗告诉范锦绣的,她这几年消失的真相——三月前范绫罗回来,不见总是在柜台帮着操持生意的姐姐的踪迹,爹娘只说她跟人跑了,范锦绣用尽手段,也只得了一个据说是姐姐夫家的地址。 外面的世道一直都乱的很,范锦绣并不敢独自前往外地,只能用攒下来的私房钱一封接着一封寄信,但一直没有回音,直到范绫罗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男子是燕门的人,在火车上就把我卖了。” 范绫罗听了范锦绣的话,只是冷笑一声,现在的骗术花样繁多,甚至衍生出不同的流派,燕门又叫颜门,据说代称取自颜如玉,专指用美色谈吐做局的存在,范锦绣也听过这些流派的事情,有心询问姐姐是怎么归来的,又怕触及到范绫罗的伤口,吞吞吐吐半天,竟是一字也吐不出来。 知妹莫若姐,范锦绣又是个藏不住的性子,范绫罗打眼一瞧便知道妹妹想问什么,但她想起先前的那些事儿,也觉得心里复杂的很。 “爹让我跟那个男子走的时候,悄悄往我手上卡了两个金镯。” 皮箱里除了些不值钱的布料的确什么都没有,不然那男子多少还能再装上一段时间,不至于连火车都没下就把她换了钱,可两个镯子的确是实心的,让她有了绝处逢生的机会。 范绫罗在平安后悄悄去金银铺子做过鉴定,金子是真的,家里的钱财范绫罗心中有数,天灾人祸苛捐杂税,看似红红火火的生意留下的钱并不算多,两个镯子差不多是范家除了铺面货物的半数身家。 “这……” 范锦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爹火急火燎的把姐姐往外赶,连男子的人品都没有保证是事实,但真金白银也做不得假,她这个只是听一听的人都觉得心情复杂,大姐这个亲身经历的人的心里可想而知。 “小妹,你先从家里离开吧。” 范锦绣脑子里的浆糊还没理清,范绫罗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大姐的脸瘦的可怕,眼中却带着狼一样的光。 “我打算做当家的人,必然要跟爹斗一斗,你帮着谁都不好,倒不如先去寻个人家找份做针线的差事,等尘埃落定再回来。” 范绫罗原本是无所谓嫁出去还是招赘的,但她爹糊涂了一次就可能糊涂第二次,她不敢赌自己的运气,更不敢赌所谓的良心发现,看在两个镯子的份上,她做当家不会要爹的命,但爹可不一定不忍心。 范锦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姐姐告别的,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范父大吵了一架,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在马路上边走边掉金豆豆。 姚晓瑜坐着黄包车从她身边经过,又让车子转了回来,询了她在路上哭的缘由,又看了她的针线,就问范锦绣愿不愿意给她做事,而范锦绣当时也不知怎么的,一口答应下来,姚晓瑜便叫了黄包车把她带走,再然后就是女浴所的大清理了。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那个燕门的骗子死了,范绫罗亲手杀的。 ———— ———— 第178章 “女郎, 我洗完了。” 穿着浴衣的范锦绣站在姚晓瑜面前轻声说道,姚晓瑜没嫁人,不适合称为太太, 也没到夫人的年纪,又不愿听人喊她小姐,最后只让人叫她一声女郎。 “你知道她们穿的衣服尺寸吗?” 姚晓瑜没头没尾的话让范锦绣有些懵, 好在她很快明白姚晓瑜说的是那些跟她一起做事的人……但她还是摇摇头。 让人搓澡已经是范锦绣的底线了,共浴什么的实在是接受不来,她们篦头发都要用帘子挡着呢, 更别说泡澡了,每人一个小单间,保证彼此的隐私性。 据说真正的大师瞧一眼客人就知道衣服该做多大, 但范锦绣只是个普通的小裁缝,别说没看见其余女子的身形,就算真的看见了,不用布尺也没法做出妥当的衣物。 “那就先修改你的吧。” 姚晓瑜冲着旁边扬扬下巴,范锦绣有些茫然的看过去,才发现那边放了高高一摞衣物。 “这些衣服是你们上工时候穿的, 一人两套,你先修改自己的,等她们过来了, 再量尺寸把其他的修改出来。” 因为之前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裁缝,第一批工作服姚晓瑜找了缝穷屋来制作,考虑到潘铁凤的一米七个头和葛大壮比寻常男子还要大一号的模样, 这批衣服姚晓瑜都是按照一米七五的身高和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制作,的确没有穿不下的苦恼了,但也着实不大合身。 本来她打算让众人先凑合一下, 寻了有经验的裁缝上门修改,但路上捡到的范锦绣填补了用工的最后一个缺口,索性直接在洗浴中心干活,外面天寒地冻,厚衣服脱了一会儿就得成冰雕,这里好歹暖和些。 姚晓瑜很贴心,但不妨碍范锦绣听完她的话以后直接苦了脸——这些冬衣宽大又厚重,修改成适合其他人的身形的工作量也就比重做少上一点儿,纯手工缝合的话,她忙活一天能修出一套都算快的,十几套……范锦绣把脑袋剁了也完不成这个工作量! “那你先去将她们的尺寸量出来,然后修改自己的衣物,她们的我另外找人做。” 范锦绣吞吞吐吐的表示从客观来看她真的没法完成这个工作量后,姚晓瑜很快接受了现实,直接将范锦绣的工作从实践变成了数据统计,顺便将这个小知识点记在心里—— 姚晓瑜以前做衣服的时候并不急着接收,所以不大知晓纯手工裁缝的工作效率,哪怕是这一回的工服制作,缝穷屋里也是人多力量大,从没有赶不上工期的苦恼,这次也算是得到了具体的工作数据。 “行。” 范锦绣也知道时间紧任务重,跟着带路的女招待就匆匆出去了,姚晓瑜瞧了眼短发的陶笑笑——陶笑笑本来是不在意头发长短的,奈何家里实在是不会做人,索性来了个正月剃头,希望能发挥古老的俗语,为她带来家里的一点坏消息。 陶笑笑舅舅的情况暂时还不知道,现在却方便了姚晓瑜:确定陶笑笑的头发干透了,姚晓瑜便让陶笑笑去缝穷屋下修改衣服的订单,那边都是配合默契的人工流水线作业,衣物多了时间可能还会拉长,但就这么十几件,姚晓瑜只要肯出钱,当天就能交单。 “直接让她们派个人过来拿衣服,来回车费和误工费我们都包。” 姚晓瑜叮嘱着陶笑笑,长高了的女孩点点头,握住银元飞快的跑了出去,缝穷屋离浴所有一段距离,范锦绣也没有摸鱼,等缝穷人过来领衣服的时候,被提前叮嘱过的女招待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做完以后赶紧送过来。” 女招待把写了姚晓瑜新家地址的字条递过去,便飞快的进了浴所——姚晓瑜给的酬劳的确丰厚的很,但外面也是真冷啊。 衣物的修改和运输都需要时间,姚晓瑜把人带到了浴所,就没想着她们再穿着旧衣服回去,但全套清理都差不多做完了,让她们干坐着也实在是难为人,姚晓瑜想了想,干脆给人再上了个全套护理。 说是护理,其实就是给身上涂药,她的雇工除了范锦绣都是小中老苦瓜,乍一看或许还过得去,但手一伸出来那就是冻疮开会,有些脚上也没逃过一劫。 负责房屋外部打扫的王月生甚至连耳朵都肿成了释迦牟尼,因为是最轻微的红斑性冻疮,瞧着跟人脸上的高原红没多大区别,姚晓瑜每次看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道德和笑点在打架。 她本来打算买了冻疮膏让雇工们自己回去涂的,但现在不是要拖延些时间吗,厚涂一次再睡个觉,几个小时总是能耗掉的。 …… “嘶!” 王月生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小姑娘手上的动作立马便轻了些,王月生察觉到力度的减退,本想让小姑娘大胆涂药,她不怕疼,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圈儿也悄悄红了。 在姚晓瑜这边做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段故事,但王月生绝对是最惨的一位,别人活的再怎么艰难,多少总有些能咀嚼的甜滋味,而她的人生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苦难好像没个尽头。 王月生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这是她签契书的时候临时给自己的起的新名字,她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上面已经有了招娣盼娣来娣,家里认为一直没有儿子出生是他们对女儿的厌恶表现的还不够强烈,所以他们没有再叫四女儿“x娣”,而是更直白的贱女。 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不好听来形容,但第四个女儿还称得上幸运儿,因为在她后面落地的四个女胎甚至没有活下来的机会,王家在确定婴孩双腿之间没有那心心念念的一点儿后,直接就让她们重新入了轮回,只是隐瞒的好,村里人不知道罢了。 王家居住的小村子经济还算发达,虽然也免不了重男轻女,但这样作践女儿的还真的只有王家一家,村里人都不忍心叫王家四女儿的大名,寻常要找她的时候,只称呼一声四丫。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王四丫的日子可想而知,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了做事,人还没锅高就得去厨房帮忙,一天到晚不停歇,最后还是只能喝一口刷锅水,要不是前三个姐姐多少照顾着些,王四丫都不一定能长大。 好容易熬到十岁出头,又碰上苛捐杂税带着灾荒年岁,全家跟着村里开始逃荒,因为三岁的弟弟嚷着想吃大米想吃肉,王四丫的三个姐姐被接连卖给了人牙子换好吃食,王四丫能留下也不是因为王家心软,而是价钱没谈拢。 不过姐姐们被这么一卖,倒是因祸得福,王四丫在后面的几十年中机缘巧合的跟她们都碰过面,没有什么锦衣玉食大富大贵,但都能吃饱穿暖还儿女双全,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岁已经是福分。 四丫也没在王家停留多久,他们村子碰上了一队逃兵,被冲的分散开逃命,王四丫因为在林子里捡柴,倒是避过这一场祸事——她独个儿走的第三天不小心进了菜人市,王家除了除了她们四姐妹,都在里面七零八碎的团圆呢。 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王四丫也没有流浪的经验,很快被人买了去做童养媳,但她的运气不好,小丈夫在冬天的时候一场高热没熬下来,婆家想要让她陪葬,她听到以后悄悄跑了。 生活不是剧本,王四丫也不是小说女主,所以她并没有找到工作做出一番事业,而是三天饿九顿,西北风都得分着喝的勉强过活。 饥饿的滋味是很难受的,饿到了极致后,你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肚子提着背,甚至有内脏被消化的,自己吃掉自己的错觉,王四丫始终习惯不了这种感受,所以当有男人想要娶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爱情是什么?她只想要抬头有瓦,低头有床,肚里有粮。 她的肚子还是挺争气的,成婚两月就有了喜讯,九个月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男人赚的钱虽然不多,却也够一家三口花销,虽然男人没事就爱喝两口小酒,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直到男人的朋友把她的丈夫抬回家之前,王四丫都是这么想的。 男人吃醉了,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他拒绝了朋友一起回家的邀请,一脚踩到了水沟里,还在发现不对之前睡着了,隆冬腊月下冷水,便是再精壮的汉子也十有八九会大病一场,更何况一泡就是几个小时! 中医西医都找了,萨满神婆也请了,男人的命还是没保住,王四丫哭过嚎过,最后咬着牙当寡妇将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艰难自是不必多说。 好容易熬到儿子成婚的年纪,本以为帮儿子娶了媳妇终于能享享受清福,谁知道她养大的竟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白眼狼,为了凑娶媳妇的彩礼,竟然将她这个娘配了人家。 ----------------------- 第179章 被捆上驴车的时候, 王四丫后悔极了自己当年做寡妇的决定:早知她会用心血养出这么一头畜生,她当年就应该把这玩意放到粪桶里淹死! 那个畜生将她当了换彩礼的工具,她所谓的二嫁进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成婚当天就送了她一顿打,说是对她的教导,后面也是隔三差五就要动手, 王四丫本来都被打的认命了,结果有一天晚上,潘家的小姑娘找过来, 问她愿不愿意出去干活。 王四丫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的场景,天气很冷,月亮虽然不圆, 却很亮很亮的挂在天上,她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也不知怎么的,竟然祈求起月亮上的女神帮她脱离苦海来——潘铁凤就是在这个时候轻巧的从围墙上跃到她面前,像是踏着月光。 她也不知道抱了什么心思,第二天竟然真的听了这小丫头的, 寻了个借口出门,然后得到了一份包吃包住的扫地的工作,她不识字, 签契书的时候只画了个十字,但她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 不是来自爹娘的诅咒,不是代称的王四丫王寡妇王老婆子, 是月生,王月生,王姓也不是来自爹娘, 而是三个一直没有改过姓氏的姐姐。 王月生向来是不大相信神神鬼鬼一类东西的,但那晚的潘铁凤来的太巧,月亮又实在太亮,让她不得不往真有人听见了她的愿望的方向想,月生月生,月亮所生,月亮对她不打不骂,还会在晚上给她照亮,她愿意让月亮当她的娘。 至于月亮愿不愿意——月亮不愿意肯定会说的啊,没说当然就是愿意了。 有了新名字的王月生高高兴兴的回家,瞧见醉醺醺回来的男人后笑容便隐没了:她差点忘了,想要顺利去做工,还得过了面前这关。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有了主意。 …… “你们这边最好的冻疮药是什么样的?” 王月生回顾往昔的时候,刚推拿完,浑身透着一股懒洋洋劲儿的姚晓瑜也在问冻疮膏的时候想起了她,雇佣的八人除了范锦绣都有冻疮,但这玩意也分轻重,王月生这个年纪最大的小老太太就是最严重的。 说是小老太太,其实王月生也不过才三十八,现代还肆意闯荡的年纪,放在这个时代却已经做了奶奶,已经能自称一声半截身子入土。 说起来姚晓瑜在知道王月生的年纪的时候其实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老的快,但她瞧见的至多也就是比真实年龄大个五六八九岁,十来岁已经是顶天的了,可她第一回 瞧见王月生的时候,除了不缺一颗的牙齿,说是六十出头都没什么违和感。 虽然姚晓瑜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都不大有精神气,但王月生真的就是朽木死灰的具象化,哪怕有潘铁凤作保,姚晓瑜都差点不想雇佣了——瘦成骷髅样没事,吃饱了过段时间自然就长肉了,可心空了留个躯壳在这,她难道还能给人一颗心? 好在后面交谈的时候,王月生虽然颇为木讷,却也能瞧出点儿心里的活气儿,加上手脚的确利落,姚晓瑜最终还是跟人签了契书,只是出了点儿小插曲—— “在这里签字就行。” 姚晓瑜指着契书说道,王月生却迟迟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涨红了脸说道: “我不会写名字。” 若是几年前,她会大胆的问能不能画个圈,这是不识字的人常用来替代签名的方式,一个寡妇要把孩子清白的平安拉扯大,没点儿胆子和彪悍劲头是不行的。 但被儿子捆着嫁人的事情实在是散了她的心气,加上被打了这么几年,王月生已经不敢再做丁点出格的事,王老婆子甚至都没让别人帮着检查这契书是不是卖身契——离了那畜生的地方,泥坑也是天堂! “画个十字会吗?” 这也是替代签名的方式,王月生点点头,姚晓瑜便让她在签字的地方画十字,再摁手印,王月生温驯的照办,中人看着红色的拇指印落下,终于松了口气。 民国写文日常 第129节 姚晓瑜虽然对雇工的要求高,但她出手也是真的大方,契书定下,这笔钱就算是落袋为安了,家里的孩子早嚷着想吃肉,等钱到了手上,买一斤大肥肉回去炼油,再买些五花让婆娘烧了,全家好好吃上一顿。 姚晓瑜想起中人费用顺利到手的高兴模样,又想起今天见面的时候明显比上回多了几分活气儿的王月生,有些好奇她回去后发生了什么,若不是还是瘦的颧骨高耸,她都要以为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份工作,真的能让人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女郎给的工作是救命的恩情啊。” 王月生执意将银顶针往潘铁凤手里塞,潘铁凤拒绝的真心实意,可哪里抵挡的了王月生几十年的功底,最后只能无奈的收下,打算回头看能不能多照顾着些婶子。 婶子也是个命苦的,一大把年纪还被儿子卖了,丈夫还是那臭名昭著的倒老爷,打死了前面的媳妇也没有悔改,婶子刚过来的时候多利落的一个人啊……潘铁凤不成婚,还有找工作跟家里切割的坚定信念,很难说没有受到王月生的印象。 倒老爷是对收粪工的谑称,现代常见的水冲蹲坑在这个时代是财力的象征,不然姚晓瑜也不会对新房子的卫生间那么激动。 收粪工的职业听着不体面,其实私下的好处颇多,乡下用旱厕,城市就算有公共厕所,也都是男子使用,每个过得去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可移动马桶,每天早上放在门口等着收粪工清理,而这并不是免费的,现在的普遍价位是一只马桶每月收费一角五。[1] 不过这并不是收粪工的收入,这些钱是要上交给粪头,也就是负责雇佣倒老爷们的人,而粪车里面的东西也并不归收粪工所有,他们会把半满的车掺入相同量的水,用一车一块钱的价格卖给乡村的人—— 每天都有架小船来运输这个肥水的农民,上海的肥水因为伙食的缘故,在市场上极受欢迎,从没有卖不出去的现象。 但这些钱交给粪头,却不意味着收粪工不是个好职位,人生在世无非吃喝拉撒,相对于时常被拖欠薪水的官方人员,倒老爷们的工钱是绝对不会少的,而且一旦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们只要遵守规矩,也不会受到老板换人的影响,跟六七十年代的工厂一样,可以将职位传给自己的子孙。 除此之外,倒老爷们还会有从洋人流行起来的小费收入,可以说除了职位不体面,工作环境有些恶劣,在这个时代是“末等生意,头等利息”的好工作——想要成为一个倒老爷,现在的行情是要交90块大洋给粪头。 王月生的第二个丈夫有这么一份工作,赚钱是绝不少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王月生的日子会好过——男人把钱都吃用在了自己身上,连一个铜元都不愿意给王月生,好容易这几个月婶子没挨打,众人都说倒老爷悔改了,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婶子刚寻了工作,那男人竟然瘫了! 而因为改变是所谓的循序渐进,所以这几个月虽然没有动手,却也是没有给钱的,潘铁凤都觉得这是报应:他不给家用,所以当他瘫痪的时候,家里竟掏不出几枚铜元。 可这男人的运气实在好得很,月生婶子人好,有工作以后也没不管这人,专门用工钱请了男人的侄子来照顾男人,本来男人熬不了多久,现在被这么伺候着,估计还能活上好长一段时间。 潘铁凤摸摸套在手上的银顶针,觉得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世道可真不公平。 王月生没有读心术,只盯着潘铁凤手上的银光笑,这个银顶针还是她坐月子的时候收到的,她头一个男人不算好,却也说不上差,看到自己有后了,工作的时候又撞了大运,得了一个银元的赏钱,便寻了匠人将这钱融了,加工成了这枚银顶针。 再过了一段时间,男人就被冻死在了水沟里,儿子不听话的时候,这个银顶针就是她唯一的念想,所以再苦再难的时候也没舍得卖,本来是打算等儿媳进门,用它打个细镯子传下去的,结果到头连自己都成了儿子换的彩礼。 与其留给那个畜生,还不如给帮她找工作的铁凤呢,毕竟要不是有了这份工作,她也没有跟睡在身边的畜生撕破脸的本钱—— 之前几个月不是那畜生没动手,而是他觉得打人没意思,不知道从哪里寻了好几根长针,时不时就扎过来,因为伤着的地方太……她也是蠢,竟然还念叨着什么家里的事情不能说出去的老观念,好在老天奶有眼,可算让她跳出了迷障。 人体是很脆弱的,想要哪个地方没用,用麻绳绑死一段时间人就废了,若是真的吃醉了,那人更是半分感觉都不会有。 畜生家里长不出什么好东西,侄子瞧着不差,其实早就将老畜生的东西当成了自己的,拿钱照顾也就是对外面的说法,老太婆识趣的不要一点东西,侄子也不介意给个好名声。 倒老爷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 作者有话说:【1】在20-40年代,收粪工的价格一般是2角/月,但文中是1919年,私设价位还没有上涨。 【2】在20-40年代,收粪工职位购买要100大洋,同样私设价格没有上涨 第180章 王月生想到双腿瘫痪的畜生以后的精彩生活, 哪怕手脚上的冻疮疼的很,还是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吓了帮着涂冻疮药的小姑娘一大跳, 还以为客人有什么毛病。 人身上就那么多需要涂药的部位,再怎么细致服务也消耗不了多久时间,但睡觉就不一样了, 眼睛一睁一闭,几个小时就悄悄溜走了,加上姚晓瑜使用钞能力让缝穷屋开启加速键, 等所有雇工走出浴所的时候,已经是从头到脚的一身新。 姚晓瑜没有给众人选择衣物颜色的权利,每个人都是百搭的青色棉袄, 配一双棉袜,一双塞了棉花的千层底青布鞋,头上按照个人习惯提供一根青色发带和一根木簪,一顶现代电动车人常戴着的,能遮住脖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挡风帽,再有就是一双棉手套。 在这里面, 除了衣服是一季两套,鞋子是一年八双的常换,剩下的配置都是用坏了才能更换, 换的时候还要将弄坏的物件交到范锦绣这边确认,要是弄丢了,再申请就要单独花钱。 衣服和鞋子也是一样, 要交了旧的才能拿到新的,姚晓瑜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过分,二十一世纪的资源爆炸, 衣物丢到地上都没人捡,这个时候却不一样,她提供给雇工的物件,从头到脚都是能换钱的。 以前她看过一本穿越小说,女主发家是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布头缝制各种小物件,当时她年纪小见识少,还觉得这个方法很机智,直到看了阿q正传,才知道实在用不了的破衣烂衫还能做鞋底子——这还是民国时期的事情,再往前的资源匮乏程度可想而知。 姚晓瑜不想看到自家手帕做的百衲衣,也不想让众人发挥想象力,索性在这方面提前立下规矩,不做什么考验人性的事情。 进浴所的时候是早晨,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姚晓瑜看过账单,知道众人除了她点的小馄饨什么都没吃,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旁边的大饼店里坐下,要了八碗肉面。 胖婶儿折中了一下,找了个小姑娘在身边带着,她们怎么谈的姚晓瑜也不知道,反正她这边的五银元补贴是直接发到胖婶手上,其他的待遇跟雇工们一样。 “不够跟我说,下餐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吃,只要不浪费,点多少都行。” 姚晓瑜确定八人都听清楚了,便把一枚银元放到老板面前,继续说道: “这个钱先压着,要是不够,我回来补上。” 姚晓瑜并不担心老板不答应,大饼店的东西都是按照铜元算价,姚晓瑜点的肉面已经是最贵的了,也才四个铜元,八人吃上一轮也才三十二个铜元,现在的银元兑换率已经又涨价了,一百三十多个铜元才能换个袁大头,折合成肉面一人至少能吃四碗。 大饼店的味道或许就那样,但分量是肯定够的,只要八个人里面没有第二个陶笑笑这样食量取决于腮帮子什么时候嚼累了的饕餮,就算单买肉面上的肉浇头填肚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胖婶儿,您要是吃不惯这边的,可能得劳您自己解决,或者稍稍等等,回头到了房子里,想吃什么便买了材料做。” 姚晓瑜安排好了众人,又笑着对胖婶说道,胖婶儿是唯一的技术性人才,连工钱拿的都是独一档,吃食标准姚晓瑜是按照酒楼大厨定的,只要不动燕窝鱼翅一类的名贵食材,也不故意浪费,采买都是一并报销,大饼店的消费水平的确有些委屈人。 “没什么吃不惯的。” 胖婶儿倒是不介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山珍海味吃过,野草树皮也咽过,这面条虽然糙了些,偶尔体验一番也别有风味,大不了就像姚晓瑜说的,简单填了肚子回去再吃一顿正经的,左右也耗不了许多时间。 说实在的,胖婶最喜欢的就是姚晓瑜这个有话直说的劲儿,上一家的待遇虽然也不算差,但每个人的心都跟莲藕似的,一句话能拐上十八道弯,胖婶实在头疼的很。 众人见姚晓瑜连钱都拿了出来,也没再推来让去,抄起筷子便对着已经从滚烫变成温热的面条大嚼起来,姚晓瑜也没留在这边给雇工们增加心理压力,而是带着陶笑笑往小摊上溜达,想寻到些新鲜吃食。 “回头你把自己的口味写给胖婶。” 姚晓瑜一边逛街,一边对陶笑笑说道,陶笑笑基本都是跟她一起吃的,但因为姚晓瑜一点就是一桌的习惯,陶笑笑扮演的通常都是扫桌的角色。 而且因为以前饿怕了,陶笑笑从不会浪费粮食,不打包的菜都会吃的干干净净,这么长时间下来姚晓瑜除了确定陶笑笑更喜欢吃纯肉,是真的不知道陶笑笑其他的小忌口。 这个小忌口,指的是细微的饮食习惯,就像姚晓瑜除了蒜蓉菜里面能吃点蒜粒,她能接受葱姜蒜在菜里调味,但除非实在没有选择,不然他绝对不会主动将它们咽下去。 姚晓瑜并不了解陶笑笑有没有类似的偏好,上海的餐饮业相当繁华,除了偶尔想念一些特色菜进行重复打卡,姚晓瑜两人都是在不同的酒楼饭庄解决肚子咕咕叫的小问题。 而在第一次解锁新的就餐点的时候,姚晓瑜连自己的忌口也不会说,毕竟出门吃的就是招牌,不原汁原味岂不是白浪费了钱?至于不合胃口倒是不怕,左右一桌子饭菜,总有能接受的。 但现在家里的厨师不出意外的话,会长期负责两人的日常伙食,姚晓瑜觉得可以小小的讲究一下。 “好。” 陶笑笑认真的回答,随手抓住冲着姚晓瑜翡翠耳坠来的男人的手,利落的把人在空中甩出一百八十度,头朝下的把人栽到了地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姚晓瑜却只觉得吵闹。 别看这抢劫犯现在一副可怜的模样,要是姚晓瑜打了耳洞,戴的不是耳夹,陶笑笑又没及时反应的话,倒霉的可就是她了——直接暴力扯掉耳坠子,可能会把整个耳垂都撕裂的! “彭三黑,把老娘的银镯子还回来!” 姚晓瑜正琢磨着怎么教训这个抢劫犯呢,前方就传来一声怒吼,一个气血旺盛的像是活吃了八个老中医的女子飞快的跑过来,一脚踹到抢劫犯的小腿上,姚晓瑜发誓,她听到了清晰的,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啊——” “啪!” “叫屁啊叫,不把老娘的东西还回来,你就给我等死!” 男人惨叫到一半,就被女子一巴掌抽到脸上,清脆的一耳光让围观的众人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女子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冲着男人没受伤的腿又是一脚,防止这瘪犊子趁她不注意又跑了。 那个银镯子虽然不值钱,却是她娘私下塞给她的嫁妆,三天前她瞧着镯子黑了打算去银楼洗一洗,结果直接被这瘪犊子给抢了! 现在再跑啊! “说,我的镯子呢?” 女子恶狠狠的瞧着男人,大有男人说找不回来就把人接着往死里打的意思,一点不担心惹麻烦——三黑的绰号怎么来的?黑心黑肝黑肚肠,爹娘亲友一起坑,整一个人渣的具象化,便是真的打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三黑啊,求你把我的扳指还来吧,我家还等着这钱买粮啊!” 男人刚要开口,旁边又传来一阵苍老的哭嚎,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妇踉踉跄跄着走过来,旁边人都自觉让出一条道,生怕人被一蹭就倒在自己面前。 老妇也很配合的努力走直线,只是到男人面前的时候拐杖不小心落错方向,实木的底部配着整个老妇的重量就这么砸在了男人的第三条腿上,本就接连遭受暴击的男人这次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翻了个白眼就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是……我没动啊……” 老妇似乎被这个场景吓住,整个人连带着拐杖都开始哆嗦,于是在场的男子就一边听着打肉和蛋碎的声音,一边看着男子进行被痛醒——被痛晕的循环,哪怕男子再也没有叫一声,但某种神秘力量还是让他们觉得幻肢剧痛,默默夹紧了双腿,给两女一男留出更大的空间。 “彭三黑!” 又一个声音响起,从受害未遂的幸运儿不知不觉变成围观背景板的姚晓瑜看过去,不出意外的瞧见了一个新的女郎,而地上的男人哪怕被疼傻了,众人也能看出他眼中的绝望。 这场讨债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主要男人完好的肢体是有限的,众人比起出气,更想在男人断气前收集到他所有的财产弥补损失,姚晓瑜看着男人被人抬走的身体,宽容的没有再计较下去。 毕竟人家很快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经历过彭三黑事件后,姚晓瑜两人也没有接着逛下去,而是回了大饼店,把吃饱的雇工带回家做事——她们的战斗力真的不算强,姚晓瑜压了一枚银元,最后竟然还能找回一些铜元。 ----------------------- 第181章 一长串黄包车停在梧桐小院门口, 姚晓瑜用黄铜钥匙开了锁,带着雇工们走进去。 梧桐小院是姚晓瑜给新房起的名字,这个房子有自己的门牌号, 但姚晓瑜之前过来的时候,看到别家的房子都有叫什么居什么屋什么楼……的别称,她也不打算标新立异。 但姚晓瑜是个起名废, 想了几天也只想到一堆类似林檎居,直译就是小苹果之家的的称呼,相比起什么无意义的云水居, 一听就犯忌讳的青龙楼,强行抬咖碰瓷的姚公馆,听着便天真烂漫的小鱼屋, 梧桐小院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称呼。 虽然也没什么深刻寓意就是了——种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有些时候没来了,有点乱。” 姚晓瑜打量着院子,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很没有道德的为自己不需要承担这份劳动松了口气。 梧桐小居是标准的外圈围墙中间房,姚晓瑜买下来以后就把最外圈的墙壁加高加厚, 最上方还插了许多瓷器碎片,从外面看着像模像样,但里面的院落部分因为无人打扫, 植物的生命力展示的淋漓尽致。 “王婶,这院子往后便归你管了。” 姚晓瑜一边走,就一边安排起了工作, 琢磨着回头得拿张纸写下来,权责分明以后的日子才好过,现在偷小懒, 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捅个大篓子。 这个时候年纪小的雇主称呼年纪大的女帮工,最常见的是叫“姓氏+妈”,比如某个文豪就称呼那个给他买了山海经的女工常妈妈,再比如小英子家的宋妈,但姚晓瑜实在叫不出来,最后在嫂子大姐和婶中,选了最不烫口的那个。[1] “十天以后,我要看到干干净净的院子。” 姚晓瑜喜欢干净整洁的场景,但不意味着她是个无限压榨的周扒皮,梧桐小院的场地虽然不是特别大,可因为疏于打理,跟开荒保洁的难度差不多,花费的时间自然不能跟日常维护相比。 “是。” 王月生在听到姚晓瑜给的时间线后,紧绷着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这么个院子这么个情况,一天收拾出来就是累死都做不到,但十天……只要不是一只只的帮蚂蚁搬家,她能连墙上的砖都擦一遍。 “葛婶,以后黄包车停在那边,下雨记得用油布遮上。”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0节 姚晓瑜指指旁边,葛大力顺着方向看过去,瞧见一个简单的车棚,立刻点头,车子跟人一样也怕日晒雨淋,有个固定的地方可不止方便了一点儿——车厂的人敢跟她扯车子被用旧了,她把人往棚子前一扯,口舌再好的也得变哑雀儿。 这赁来的车跟着她,可算是享福了,不过她得好好挑个车子,包月的住家车夫,车子可是得日夜陪着的,黄包车没法拉晚儿,那就得多交一份钱。 拉晚儿是晚上跑车的俗称,在车夫这个行当,除了有自己的车,想什么时候跑就什么时候跑的少数人,黄包车夫多是跟工厂一样分了早晚班,下午四点到天亮,就是晚上跑车的专属时间。 跟现代的跑外卖一样,因为晚上碰到危险的可能性更多一些,加上相对较少的黄包车夫数量,拉晚儿的车夫赚的钱也厚实些,不同的是租用的电动车不会因为晚上提价,而车厂对此表示大力支持——晚上的车份儿总是比白天的要高! 姚家女郎是个好人,工钱是跟着别家走的,但车厂是个黑心鬼,工钱到手赁车钱一交,还没捂热乎的银元和大子儿就得少上好大一截! 要是她有辆自己的车就好了,哪怕是借钱买来的,就算价钱高些,利息重些,只要能低过车厂,都是划算的买卖……对啊,她都拉上包月了,为什么不自己买辆车呢! 葛大力的眼睛唰的就亮了,她跟其他黄包车夫的交情平平,虽然不大可能攒个没利息的黑签会儿,但多寻点人,组个利息低点儿的局还是成的。 借钱买车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没法消下去了——车子买来就是自己的,便是后面出了什么事情留不住,也能换来真金白银,租赁的车子那就是清晨雾,什么时候没钱,什么时候就没车,葛大力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没错,一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看到女儿的身影才渐渐冷静些。 借钱的事要慢慢筹谋,要等包月车夫的身份稳当下来,确定姚家能够长长久久的待下去,担保人和债主也要寻了合适的……葛大壮盘算着举债要做的事,瞧着姚晓瑜的眼睛亮成了灯泡。 “柳婶,这块是洗衣服的地方,现在天冷,用厨房烧的热水洗。” 姚晓瑜快走几步,给洗衣的娘子介绍工作区域,洗衣和晾晒的地方姚晓瑜主要放在了后院,连水龙头都接了过来,哪怕其他的零碎物件都没看到,也不妨碍负责清洗衣物的柳枝眼睛发亮的连连点头。 热水洗衣,柳枝日子过的最好的时候都没想过能这么奢侈,便是要自己买捣衣棒之类的物件也值了! 外面工作的地方走完一圈,姚晓瑜很自然的打开了房子的大门,雇工们满怀期待的抬眼,瞧见……一个杂物山? “小心些,别碰着了。” 姚晓瑜也有点尴尬,新家要购置的物件挺多,因为精力条有限,后面还会有专门做事的雇工,姚晓瑜便只负责了购物流程,准备剩下的环节让雇工们搞定,但这么多也是她没想到的,不过姚晓瑜坚强的绷住了,装作没事人一样转头看向内务清理人员: “铁凤,肥皂扫把之类的日常物件都在里面,你要把它们规整出来。” 潘铁凤的工作内容其实不包括这个,不过姚晓瑜有钞能力,算个夹板就没问题了。 众人闻言重新看向杂物山,才发现里面都是全新的日用品,只是数量种类颇多,加上堆叠在一起影响光线才显得杂乱灰扑扑一片。 “不过这些不着急,待会儿先把抹布之类的找出来,打扫完我和笑笑的房间再慢慢归置。” 姚晓瑜并不掩饰自己对陶笑笑的特殊,与其后面因为所谓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引起不满,最开始把基调定下,以后自然也就习惯了,陶笑笑是一样,胖婶儿也是一样。 “胖婶儿,厨房暂时就这些物件,哪里需要改动,或者需要添置什么物你跟我说。” 姚晓瑜在现代的存款虽然吃喝不愁,但离买房还有一段距离,家里和租住的地方的厨房都是如出一辙的可怜兮兮,她实在是受够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滋味,来到这边买了房子后,第一个大改就是在不影响承重的情况下,给梧桐小院配了个大——厨房! 胖婶儿和她的学徒两个人在里面,一点不会有练习辗转腾挪的需求,就算在里面跳苏北辰的政委舞,都不用担心会绊着对方! “缺什么得做起来再说。” 胖婶儿也明显很满意姚晓瑜提供的大——厨房,在里面转悠一圈后,嘴角已经是压不住的状态,要不是姚晓瑜还有事没说完,胖婶儿已经带着学徒出门采购食材了。 见胖婶儿一副着急的模样,姚晓瑜也不耽搁,带着众人轻巧的绕过杂物堆,跟陶笑笑推开一楼的各个房门。 楼下本来是大厅加寥寥几个房间的配置,姚晓瑜买过来,统计完雇工人数就开始了爆改,在不影响房屋稳固的情况下修出一遛带窗的小单间。 这些单间都是现代基础没有厨卫的基础出租屋配置,一个房间大概二十平米出头,里面也只有两样大件:一个衣柜,以及一个一米五宽,两米高的木板床。 “这些房间的大小都是差不多的,你们自己挑一个住。” 房间因为太阳的照射角度,居住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区别,姚晓瑜也不管众人怎么分配房间,只带着胖婶和范锦绣往旁边走。 “胖婶儿,这个屋子是你住的;锦绣,这个是你的。” 胖婶的房间坐北朝南,是最宽大的一个,里面除了衣柜和床,还有一个杂物柜,一套桌椅,配一个床头柜。 范锦绣的房间地理位置和面积都要稍差一些,但里面有张很宽大的桌子,做起裁缝的活计颇为方便,姚晓瑜也没隐瞒自己打算让范锦绣把房间当工作间的事情,范锦绣在瞧见房间的面积和配置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犹豫了0秒便欣然接受。 她家的铺子小的很,前面卖货后面住人,照旧也要在房间做事,姚晓瑜这边的条件可比她在家里舒服多了! 众人也瞧见两种房间的区别,颇为羡慕的看着胖婶和范锦绣,却并不觉得不公平,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手艺人的待遇好些正常。 那两个最好的房间她们不会动心思,但剩下的房间可就各凭本事了——话是这么说,但众人其实没争多久,倒不是不知道看似一致的房间也有优劣,主要是姚晓瑜这边的最差的房间,也比她们以前住的好的多! 底线都超过天花板,真为了那点子差别争的天昏地暗,到时候惹的姚家女郎生气,不让她们做事了怎么办! ----------------------- 作者有话说:———— 【1】吴妈:出自《城南旧事》。 ———— ———— 第182章 众人在短暂的争夺战后飞快的确定了房间, 姚晓瑜利落的将写了雇工名字的纸条放进去,琢磨着回头定八块牌子挂在门旁边,省的出现走错了的事情, 还顺便能让不识字的雇工认一认自己的名字。 读反是不可能的,姚晓瑜打算把牌子上的格式统一为“xxx的房间”,便是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对对别人的门牌,看着后面一样的三个字,自然就知道从哪边开始读了。 嗯, 回头还得抓紧把工作守则写出来,要是能记住个一条两条,雇工们也算是斗大的字识了一箩筐。 制作木牌和写守则两桩事情被加粗放大到脑袋里的待办事项中, 姚晓瑜的劝学脑总算平息下来,带着众人继续看其他地方。 “这里是解手的地方,大的小的解决完以后,用水桶冲进这个洞就行。” 姚晓瑜指着简单隔断的三个蹲坑边说边演示,感谢什么都会的叶君书,要不是有他当金丝雀时候绘出的排水系统图纸, 以后梧桐小居门口每天都会摆着八个可移动马桶。 “这边是洗澡的地方,水要自己烧,时间自己分配。” 姚晓瑜并没有在这里花费太多心思, 主要没有热水器配备的时候,洗澡的条件都差不多,她在洁净女浴所下了长期订单, 只要雇工们过去,从头到脚都能搓的油光水滑。 “吃饭的地方就是大厅的桌子,现在先凑合一段时间, 等东西都放好就能用了。” 姚晓瑜一边简单的说着例如公共空间的打扫之类的细节问题,一边脚步飞快的沿着一楼走过一圈,才带着陶笑笑和潘铁凤上楼。 二楼是姚晓瑜准备带着陶笑笑住的地方,也已经被大改过,统一的浅色大理石地板,两个主卧室,一个书房,一个饭厅,一个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的空房间,配两个蹲坑式的卫生间,还有并排的两个浴室,其中一个装了燃气热水器。 这个仅有的燃气热水器也是叶君书的馈赠,虽然姚晓瑜执意给了钱,但这个国家研制出第一台燃气热水器的时候是在1979年,热水器放在外面已经不是有价无市的程度,而是压根没人听说过。 也就是叶君书这个手工达人刚好去了德国,又刚好带了些必备的零件回国,才勉强拼凑出这么一个,连自己都没用上呢,就先给了姚晓瑜。 “餐厅和卫生间是每天都要清理的,浴室有用过的痕迹就要打扫,书房和卧室除了我们说要清洁,一般五天打扫一回,有阳光的时候,被子和枕头要拿出去晒。” 在姚家的时候,家务主力是温柔和周春花,有亲人的这一重身份,哪怕关系已经疏远,姚晓瑜也不好提太多要求,现在到了自己的地盘,做事的都是明码标价的雇工,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不过铺盖的拆洗缝合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姚晓瑜准备看看范锦绣的工作效率,要是忙不过来的话,这事就交给缝穷屋那边。 姚晓瑜一条一条的说着要求,见潘铁凤记的连汗都冒了出来,也没再将每日清理垃圾桶之类的细节一股脑丢出去,而是让她先做事。 “先把我和笑笑睡觉的地方打扫好,今天休息要用。” 现在天气冷,洗了澡能坚持蛮长一段时间,姚晓瑜也不指望潘铁凤有什么清洁魔法,时间有限,把最要紧的事情做了就行。 “好。” 确定了事情的先后,潘铁凤心里就有了底,风风火火的下楼拿清扫工具,姚晓瑜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一边懒洋洋的翻书,一边对陶笑笑说道: “那个空房间是给你打发时间的,木雕石刻,说书唱戏,飞镖射箭……有什么想玩的跟我说,自己准备也行。” 人多少都有些爱好,没表现出来可能是出于时间或者场地,又或是其他的限制,姚晓瑜没搬家的时候自己都是个住客,陶笑笑便更是拘束,现在有了新房子,姚晓瑜便给陶笑笑专门划了块地盘出来。 陶笑笑看着姚晓瑜亮晶晶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没什么想玩的。” 这并不是什么推脱之词,她是真的没有多少兴趣,从小被当成牛马使唤累狠了,好容易抱着姚晓瑜大腿过着吃喝不愁的日子,休息的时候她只想把以前缺的觉补回来,那个老大夫可是说了,她根基有缺,不调养以后可能哪天嘎嘣一下就没了。[2] 陶笑笑的好日子可还没过够呢! 更何况姚晓瑜的日常真的很丰富,点了自动跟随的陶笑笑觉得跟着姚晓瑜的生活就足够精彩——看过电影,吃过西餐,打过长枪,去过义诊,见过宴会的觥筹交错,玩过角色扮演的步步惊心,时不时还有坑蒙拐骗抢偷的让她练手……小房间的雕刻不能说不好,只是相较起来过于平淡。 “那就先放着,回头有兴趣再说。” 陶笑笑一时做不出决定,姚晓瑜也不逼她,两人一个看书一个趴在椅子上睡觉,一下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胖婶儿和学徒将晚饭端了上来。 这种跑腿的活计本来不该由胖婶做,但今天都是第一天正式上工,众人还没有形成做事的默契,胖婶儿瞧着这群很忙但不知道忙什么的雇工颇为心累,只能自己先顶一顶,等磨合好了再卸担子。 姚晓瑜下午看书看的入迷,压根没给胖婶送饮食偏好的担子,陶笑笑睡的天昏地暗,更是将这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胖婶只能自己试探性的做了几样小炒,想要从侧面探究姚晓瑜的味蕾,但她没想到,姚晓瑜的第一句话提的不是味道,而是分量。 “就这么点吗?” 姚晓瑜看着面前的两碗米饭,皱着眉问道,胖婶的分量把控的其实不差,饭菜加起来填饱两个成年女性的肚子绰绰有余,问题是陶笑笑的食量一点不普通,这么一碗也就起个开胃的作用。 “我再去炒两个菜。” 胖婶儿看了一眼桌上的五菜一汤,虽然觉得分量已经足够了,却还是条件反射性的提出了解决方案,姚晓瑜诧异的瞧了眼胖婶儿,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好像有什么误会。 “我跟你说了笑笑饭量大的事情吗?” 姚晓瑜把脑子从书堆里挖出来,试探性的问道。 “……” 好的,她知道了。 “外面的小贩应该有卖卤牛肉的,多买些回来。” 姚晓瑜将银元递过去,头疼的揉揉脑袋,打算待会儿就把注意事项的纸条给写了,没厨师的时候都没饿着笑笑,现在厨子雇佣起来了,反倒差点亏待了人,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记得你说明天早上吃面,现在已经把面条做好放着了对吧?” 现在煮饭也来不及了,好在姚晓瑜刚刚听胖婶儿说话的时候还算用心,多少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是。” 胖婶在姚晓瑜说出陶笑笑饭量大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茬,有些庆幸的点头。 “先把面条煮了端上来吧,记得多放点鸡蛋。” 姚晓瑜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些怀念——以前她懒得出门,陶笑笑不想花钱又不想吃存粮的时候,就会煮鸡蛋面填肚子,姚晓瑜看到了就会买点卤肉让她就着面吃,本来以为有厨子以后,这种拼凑吃食已经成了历史,结果到了新家的第一餐还是鸡蛋牛肉面…… “放多少个呢?” 胖婶试探着问了一句,虽然觉得姚晓瑜是个大方的性子,但初来乍到,她还是不大确定女郎口中的多是多少,毕竟感觉这东西向来做不得准——在上一家做工的时候,主家也说多做点,结果点心只多做了两三块的分量,主家那边就说做的太多,最后罚了好些钱。 “还有多少个?” 姚晓瑜盘算着陶笑笑的饭量,琢磨着晚上得给人塞点宵夜,也不知道那小贩的肉粽子有没有卖到这一片…… “八个。” 今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鸡蛋又是个易碎的,胖婶儿只买了十个回来,给自己炒了两个下饭,剩下的还放在厨房没动。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1节 “全煮了吧。” 姚晓瑜丁点没犹豫的说道,要是百来个鸡蛋她还会说下使用数量,八个……晚上给笑笑多买点夜宵吧。 “成。” 胖婶虽然对姚晓瑜的大方有些惊讶,但主家说了她也不犹豫,直接便下了楼,可能是牛肉小贩刚好路过门口,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胖婶儿便带着一盆子面条和切片的牛肉回来了,陶笑笑的晚餐也就此解决。 时间一晃就到了夜晚,姚晓瑜和陶笑笑都做好认床的准备,但往枕头上一倒被子一盖,很快便睡熟了,反倒是楼下住着单间的女子们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其中以洗衣工柳枝为最。 柳枝有个对谁都不会说的秘密:她杀了自己的丈夫,还把丈夫的四个好友卖给了日本人,现在他们要是没被丢下船喂鱼,应该已经成了奴隶,她希望这些人在奴隶的苦日子中能活的长久一些,多吃些苦头再死。 她成了自己最不耻的牙子,但柳枝一刻也不后悔——朱征夫,周光权,赵宏,沈岿,他们就是四头畜生,轻飘飘的死了才是便宜了他们! ----------------------- 作者有话说:2026年1月1日起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136条规定,对违反治安管理的记录予以封存,并不得向任何单位和个人提供或公开。(包括吸毒,□□,酒驾)(政审:) 提出的核心人物:朱征夫,周光权,赵宏,沈岿。 云南禁毒,北京禁毒,广西禁毒的抖音官方号已经自主注销。 ———— 第183章 柳枝出生在普通人家, 据说她不记事的时候,家中还算富贵,但柳父染上大烟以后就把家业抽没了, 柳枝有记忆以后,昏暗破败的房屋,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的爹是家中永恒的固定模板。 因为破船的三千钉都要被换马蹄土, 柳枝从小就跟着母亲承担家务,还要去外面接些活计补贴家用,柳母是个标准的旧时代女子, 即使被柳父牵连的根本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也不让自己和女儿说丈夫的一句坏话。 但柳母在以夫为天的同时,也尽了最大的能力养育女儿, 她会偷偷攒钱给柳枝买好吃的,会在柳父打人的时候挡在柳枝身前,冬日将所有的厚衣服裹在柳枝身上,女儿生病会给医生磕头求药,然后用性命为赌注,去山上寻值钱的药材还债。 正因为母亲对女儿的爱真心实意, 柳枝才没办法彻底摆脱这个家庭,她最后也认了命,只打算等到能嫁人的时候寻个不好惹的夫婿, 以毒攻毒的制住柳父——直到柳父卖无可卖,将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柳枝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男人的惨叫划破长空,母亲浑身血迹, 一手握着卷刃的柴刀,一手拎着晃悠悠的辫子走出来,以前总是哀叹她们命苦的邻居们跟鸡崽子一样挤成一团, 说她们坏话的老头哆嗦的像是风中落叶,衙役或者叫警察的那些人将母亲围住,却没人敢上前。 母亲很瘦,却走的很稳,眼睛里像有团火,她似乎想要张开手抱一抱柳枝,手上的沉重却阻止了她的动作,最后她也只是轻声跟女儿说了几句话。 “这房子是我们家的,契纸在你存钱的地方。” 柳枝明白母亲的意思,没哭没喊,只是定定的点头,母亲豁出命给她劈开一条路,她不会再将自己交到别人手中。 “娘,你放心,我长大了,能守得住家。” 因为从小吃不饱,十三岁的柳枝看着也就十岁出头,体型在许多时候跟震慑力成正比,但柳枝并不担心,母亲已经用人头告诉她守住家财的方法。 “若是家里的亲朋好友过来,打着长辈的名号要住下……” 柳母没有说下去,柳枝也没有让她说完,瘦小的女孩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月色照着物件一片明亮——她手中竟也握着把雪亮的菜刀。 “人被烧会死,下药会死,没了脑袋也会死,要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娘您在黄泉路上慢些走,我到时候把所有人都带下去,大家一起走。”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别说柳枝家还有个房子,便是家中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十三岁的柳枝本身就是一笔财产,要是不表现的强硬些,前脚柳母被带走,后脚就有人闯进来,过两天可能就被提脚卖了。 “好姑娘,以后好好过日子。” 柳母愣了愣,终于露出个放心的笑,她女儿向来不说假话,能狠得下心,她这个当娘的闭眼也能放心。 “以后找夫婿的时候将眼睛擦亮些,别找沾了大烟的。” 柳母随手将辫子连着脑袋往官家人那边一丢,将柴刀插在女儿身边的泥地中,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跟着官府的的人走了,柳枝把柴刀抽出来,被腻滑的手感弄得皱了皱眉,拎着两把菜刀到了井边,舀了小半桶水出来。 井是柳爷爷那一辈打的,当年是为了方便,到柳枝长大的时候,已经成了家里收入来源——城里除了几口深水井,剩下的都是苦水,洗衣清洁也就罢了,众人吃饭的时候,都要专门从外面买水,柳枝家是甜水井,也有几位客人。 “哗啦——” 柳枝用手舀了水泼在柴刀上,就着明亮的月色,用布擦掉上面的血迹,等柴刀只剩下劈砍的痕迹后,便从旁边摸出磨刀石,一下下的磨起来,听得本来想要打听消息的众人硬是不敢说话,最后三三两两的散去,而在梦中,那磨刀声依旧有规律的响起…… 柳父没头的身子还在房间放着,柳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逃跑的意思,官府的判决下来的很快:妻杀夫,秋后问斩。 然后柳母就在三天后死在了大牢里。 一直秉承有理无钱莫进来,但这次真的什么都没做的官府:…… “……找大夫看过……油尽灯枯……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听着官方那边的解释,柳枝默默把母亲的尸体背了回来,中医西医轮番找了一通,确定跟官府说的一样,便接受了现实,给双亲办了丧。 嗯,母亲入土为安,父亲随手丢到乱葬岗了,不是不想丢臭水沟,主要是怕引起疾病。 柳枝后面的日子过的很平静,虽然亲朋好友们觊觎家产的不少,但柳枝烧了几户人家,在几户人家门口磨刀,留下一方针对弄死八方的宣言后,众人便恍然大悟的发现柳枝是个能够守住财产的独立女郎,识趣的不再打扰她的生活。 再后来,柳枝便成婚了,丈夫很穷,但她很喜欢——男子的祖上是跟着林大人虎门销烟的士兵,亲口说过就算死也不会碰鸦片。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年,丈夫在当地也有了几个好友,柳枝却始终没有怀孕,她面上平静心中却忧虑,整夜无法入睡,却因此发现丈夫不知什么时候抽起了大烟,再确定她没看错那个吞云吐雾的身影后,柳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身孕。 柳枝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坏种子发不出好苗子,镇上有个吸大烟把自己吸的就剩一口气的少爷,因为是家中的独苗,他家里花重金找人传宗接代,那寻来的女子也争气,在少爷断气前大了肚子,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儿子。 因为这孩子是独苗的独苗,家里自然当宝贝养着,只一点管的严:无论如何不许碰大烟。 但越是禁止就越是好奇,这孩子在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尝试了一次,但就这么一回,他就有了瘾——吸毒者的后代再接触到毒品的时候,更容易成瘾。 柳枝不想给吸大烟的人生孩子,也不想要生出这样的孩子,两人没有子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桩事。 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血染刀锋的意思,只挑了油灯坐在桌前,准备跟烂掉的丈夫和离。 可男人不同意,软言央求跪下保证都无效后,竟然伸手掐住柳枝的脖子——然后他自己的脖子就被割开了口子。 和平的分开不愿意,柳枝又不愿意接受所谓殉情的结局,那就只能请求丈夫独个儿过奈何桥了。 或许是人死前总得说些什么,男人最后没说什么后悔之类的话,只说了他头一次陷入深渊的前因后果:他身边的四个好友,是当年毒贩的后代,但跟他没落下去的祖辈不同,这些人的家族改头换面,现在已经披了官皮。 男人一直以自己的身份为豪,直到他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以后,他的信仰便塌了。 最后男人叫着柳枝的小名没了气息,柳枝趁着天寒地冻,将他的身体暂时安置在隐蔽处,悄悄打听起那四个好友的消息,确定男人说的是真的以后,便寻了个机会把人给卖了。 因为是第一次做牙子,她没什么经验,不小心把人都给绝育了才出的手,然后她也不想再留在这伤心地,将值钱的东西卖掉以后买了火车票,一路辗转来到上海,虽然钱财除了自己用也没有别的损失,但居上海大不易,她还是得四处找活,然后就被葛大力给推荐了过来。 天知道她瞧着这边的待遇的时候有多惊讶,爹娘虽然给她留了房子,但偏远地方的岗位本来就少,除了缝补绣花之类的活计,几乎没有女子的赚钱空间,等丈夫来了,家里虽然多了个赚钱的人,却也多了个吃饭的,还是苦兮兮的过日子。 哪怕是到了上海,因为自己也就赚个糊口的粮食,虽然身上有一笔小钱,柳枝也不敢轻易动用,依旧是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毫不夸张的说,她来到这边才吃上了头一顿饱饭。 *** 葛大力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梦。 “哎哟,娘,你掐我干嘛!” 葛明雅小小声的抗议,她自己是有单独的房间的,姚晓瑜是按照胖婶儿带着两个学徒准备的满配房间数量和生活用品,但胖婶儿只带了一个学徒,就便宜了小丫头葛明雅,但以前小姑娘都是挨着娘睡,自己一个人实在是不敢合眼,最后还是跟娘缩在了一起。 “我听说梦里掐肉不会疼……” 葛大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葛明雅翻了个白眼,觉得名字影响性情这话有时候还真没错:她娘以前挺聪明的,改了名字以后越来越憨了。 “那你掐自己啊,掐我干啥。” 话是这么说,但小姑娘很能理解娘的心情,因为她今天也跟做梦一样,不对,是做梦都做不了这么好。 刚来就从头到脚的洗了澡上了药,然后分到一身的新衣新鞋,有自己的独立房间,被褥也是主家提供的崭崭新,吃饭管饱就算了,厨子还说主家十天能供一顿肉……葛明雅躺在床上的时候,是真的觉得立时死了也甘心! 月落日升,黑夜转白。 被生物钟叫醒的姚晓瑜起身洗漱,还没来得及期待胖婶儿的早餐,就先迎来一位重要人物——皮康秀听到姚晓瑜搬家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上门催稿了! 第184章 “年也过了, 家也搬了,是时候开新文了吧?” 皮秀康无视了楼下还没处理完的,满当当放着杂物的桌子, 一双眼睛死盯着姚晓瑜,大有个不给说法他就不走了的意思。 半年啊,一条小鱼知道他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明天我就开始写稿。” 姚晓瑜也不耽搁, 直接给了个准确时间点,皮秀康却只是冷笑一声。 “明天写稿,那什么时候能交稿呢?” 他好歹也是在报社摸爬滚打过好些年的老编辑, 作者的小手段见得多了,姚晓瑜的这个文字陷阱对皮康秀来说跟透明的差不多。 “……” 姚晓瑜心虚的眨了眨眼睛,停笔一两天会让写手焦虑, 但时间长了就是一件颇为快乐的事情,她现在关于新文的大纲都零零散散,加上找回原来的写作状态的时间…… 皮秀康看着姚晓瑜这幅熟悉的模样,眼睛一眯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已经被舒适生活腐蚀的姚晓瑜哪里是火力全开的经验丰富的编辑的对手,不知不觉就给出了确切的供稿日, 好在姚晓瑜多少还有些理智,将最初的一万字的交稿时间定在了一旬后。 十天搞定大纲加正文的一万字,虽然对码字复建人来说有些艰难, 却也算不上特别繁重,至少吃饭睡觉的基本时间还是有的……应该? 皮康秀把姚晓瑜这条咸鱼成功翻身后,也没有在梧桐小院久留——趁着现在一条小鱼被他忽悠住就得赶紧跑, 不然姚晓瑜要是后悔了,他哭都没处哭。 真不是皮康秀警惕心太重,有些事情不是亲身经历, 是真的没法想象作者能为了不交稿采取什么手段,那是真的能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抱着人大腿哭的一脸鼻涕眼泪啊! 而且皮康秀对作者的吃饭邀约也有些ptsd——年前皮秀康去催稿,好容易让那个作者松了口,因为一时放松了警惕答应了吃饭邀约,结果吃完就不想交稿了,还美名其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皮秀康吃了他家的饭,就要允许他继续拖稿。 听到这个似乎很有道理却有狗屁不通的拖稿理由的时候,皮康秀是真想给自己一顿大嘴巴子:知道作者为了拖稿能怎么诡计多端,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回到邀请前的机会,他就算饿死,渴死,把嘴巴用针线封死,也绝不会沾那个作者家里的一点吃食! 但时光是不能倒流的,皮秀康也只能记住这个教训,将不吃不喝不多留的三不原则贯彻到底,避免跌入类似的坑中。 …… 吃了早饭的姚晓瑜握着钢笔坐在桌前,觉得万事万物都有意思——头发可以编出一脑袋的小辫,纸张可以叠成青蛙宝塔,桌面适合关节进行敲击创作,连阳光下的微尘飞舞的都是千姿百态……总之,除了写稿这件正事,一切都显得有趣极了。 磨磨蹭蹭半上午,一顿操作猛如虎,看看输出零点五,姚晓瑜活动了一下嘎吱作响的关节,认识到复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工作,便将重心从长篇小说转移到了相对简单的短篇身上,而众所周知,短篇往往是某些感悟和抒发,这就需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所以…… “笑笑,我们出门!” 左右离交稿还有十天,没准在大街上走走,灵感就自动过来了呢。 姚晓瑜也不指望自己能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好书,她只想要寻个合适的短篇题材,划拉出个几千字恢复手感,顺利交稿赚钱就行。 家里现在可有十张吃饭的嘴,一人一天一斤米,一个银元都不够吃两天的,姚晓瑜以前觉得工钱的构成不合理,现在数量上去了,才明白管吃管住是有多大的福利,身上没入账,存了再多钱都觉得心里慌。 上海的街道繁华热闹,流动的不流动的小贩都在卖力吆喝,姚晓瑜很快就迷失在食物的香气中,在一个卖饼的小摊前坐下。 “来两个奉亲饼。” 奉亲饼其实就是常州菜饼,也有叫烂菜饼,萧公饼的,但小贩起的这个名字也不能算错,因为这饼子的诞生就来自对长辈的孝心——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2节 据说在明末的时候,有个常州人萧公亮的母亲因为年老牙落,吃不得多少东西,萧公亮心里焦急,便做了这种菜饼给母亲吃,后面因为适口开胃,不需要过分咀嚼,吞咽也好消化而逐渐流传来开,被人称呼一声萧公饼。 奉亲奉亲,奉养母亲,正合了萧公饼的故事,比常州菜饼易记,比烂菜饼勾动食欲,姚晓瑜觉得这小贩实在是个妙人。 菜饼端上来的很快,姚晓瑜尝了一口,滋味不差,就是里面的馅料少了些——春天还没来,哪怕是不值钱的萝卜叶子都是实打实的洞子货,比白面贵得多,饶是摊主卖的价高,也只能做皮厚馅少的减料版,不然就得亏本。 姚晓瑜吃着饼子,瞧见有个穿着单薄的男子走过来,冲着摊主说了些什么,见摊主摇头,先是做出哀求的姿态,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提起拳头想要打人。 “啊——” 惨叫声不是摊主的,在姚晓瑜让陶笑笑冲过去帮忙之前,摊主反应飞快的用铲子给了那男人一下,男人挨了这么一下后似乎清醒过来,连滚带爬的跑了。 “再来两个奉亲饼,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多放点儿菜。” 姚晓瑜瞧着实在好奇,加上饼子除了菜少了些,滋味的确不差,就用了个三明治提问法。 “好嘞,那人想在我这边做工,我哪里雇佣的起啊;这个时候的菜实在没法多放,贵得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摊主也用的是三明治式的回答,姚晓瑜又追问几句,总算勉强弄清楚那个男人的事,其实也就一句话:男人求职不成,怒而动手。 “别说我这么个小摊子不需要雇人,便是要雇佣,也不会找个烟鬼!” 摊主气咻咻的说道,谁敢找抽鸦片的干活啊,也不怕瘾头犯了把东西卖了换大烟抽,别说什么能忍住,前两天她还看到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子,拖着棺材板进了当铺,拿着钱转头就去吞云吐雾了。 说句难听的,但凡她知道那是个抽大烟的,却还是雇了鸦片鬼做事,被坑的倾家荡产那她也是活该! 姚晓瑜听着摊主的话头,又多打听了几句,才知道现在虽然鸦片遍地都是,但除非是拒绝不了的关系户,稍好些的岗位都不会雇佣抽大烟的人,这是没有明着写出来,但被所有人默认的潜规则。 姚晓瑜听了这条规矩,脑袋里闪过什么,她飞快的抓住,越琢磨眼睛越亮,有些激动的看向陶笑笑: “吃饱了吗?” 刚咬了几口饼子的陶笑笑:…… “差不多了。” 陶笑笑一边说着,一边将饼子抓在手里,半分钟后就跟着姚晓瑜上了黄包车,一路飞驰的回到梧桐小院。 “想吃什么自己买,没大事不要敲门。” 姚晓瑜将两个银元塞到陶笑笑手里,风一样的卷上二楼,重重的把门甩上,抄起钢笔就是一连串的潦草字迹,只留下陶笑笑看着惊呆的雇工们叹了口气,给车夫接了账,才进门收拾乱摊子。 “继续做自己的手上的事情,胖婶儿,回头晚饭放到桌上的时候不用叫人……” 陶笑笑咬一口菜饼说一句话,慢慢将惊呆的雇工们归位,这不是姚晓瑜有灵感后不管不顾的第一回 ,也绝不是最后一回,陶笑笑希望雇工们能够尽快习惯。 毕竟她家的女郎,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要是雇工们真的因为不适应而丢失了这份工作,后悔的绝对不是姚晓瑜。 姚晓瑜并不知道陶笑笑短暂的兼职了一下管家的角色,她正在五官乱飞的奋笔疾书,但手速还是赶不上脑子里文章生成的速度,只能越发的投入,而越是投入脑中剧情就发展的越快,也就越跟不上,于是姚晓瑜就这么凭借一己之力达成了内循环。 天黑了又亮,酸软的手终于握不住任何东西,钢笔吧嗒落在桌上,笔尖已经有了轻微的分叉,而姚晓瑜也终于从不知道该称为心流还是疯狂的状态中回神,后知后觉的感到疲惫。 “咕——” 肚子在抗议,姚晓瑜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听到全身骨头传来的脆响,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眼前一黑,甚至让她有些怀念、 啊,这酸痛的手指,这噼啪作响的骨头,这天旋地转的状态,多么熟悉的熬了大夜后的感受啊。 虽然已经有半年没体会过这种滋味,但姚晓瑜还是很熟练的放缓了动作,一步一挪的打开房门,下意识的低头…… 我的食物呢? 以前姚晓瑜因为写作时间太长饿晕在房间里过,要不是被陶笑笑及时发现,姚晓瑜可能已经跟父母团聚了,但她还是适应不了定期的敲门提醒服务,所以双方在相互退让后达成一致: 如果三天内姚晓瑜没有按照生物钟进餐,陶笑笑不会叫她,但会把食物放在门口,第四天的姚晓瑜还没有进食迹象的话,陶笑笑会破门而入。 姚晓瑜想了想人体的忍耐极限,果断答应下来,到搬家为止,她的门并没有进行过更换。 “粥在餐厅,要我端过来吗?” 陶笑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姚晓瑜转头才发现地上虽然没有食物,但人就在旁边大马金刀的坐着,用不多的脑细胞理解了一下陶笑笑说的话,姚晓瑜摇摇头。 “我先去洗漱。” 她接受不了不刷牙就吃东西! 第185章 姚晓瑜简单打理好自己, 总算坐在餐厅喝上了一口热粥,胖婶儿的手艺很好,大米粒粒开花, 瘦肉只香不腻,姚晓瑜灌了两碗,总算摆脱了一动就眼前发黑的状态。 “我去睡一觉, ” 肚子里有了东西,困劲儿就泛了上来,姚晓瑜甩甩疼中带酸的手, 也不打算逼着自己在桌子面前鬼画符,但刚走几步,又想起还有桩事要做: “让葛大力给我买根钢笔回来, 要是不知道买什么牌子,就拿我桌上的那根去贺家书局。” 小姑娘葛明雅是打着跑腿的名义招进来的,但六岁的小丫头能做什么,活计自然是葛大力兼任。 姚晓瑜从钱袋里掏出几个银元放在桌上,自从能靠着稿费吃饭以后,姚晓瑜的钢笔墨水一类写作用品都是从贺家书局买的, 陶笑笑以前没少跟着去店里,闻言自然的点点头。 “要是胖婶能买到牛肉,让她切些出来跟土豆一起炖, 我睡醒了配着米饭吃。” 大户人家都是小贩主动挑了肉菜上门的,梧桐小院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雇工们才刚刚开始磨合, 加上胖婶儿也想让花晴多学些东西,所以都是趁早上采购,不过现在临时去买也问题不大——如果肉还没卖完的话。 花晴就是胖婶儿带来的学徒, 姓氏是原本就有的还是胖婶儿给改的姚晓瑜不清楚。 姚晓瑜将两件事说完后也没再耽搁,把桌上的蜂蜜水一饮而尽,回到房间往床上一倒,连遮光眼罩都没来得戴上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再醒来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位移开门,洗漱清洁,等姚晓瑜把头发用橡皮筋扎牢后,土豆炖牛肉已经连着米饭放到了桌上,姚晓瑜试了试味道,果断开始暴风吸入。 牛肉被炖的软而不烂,里面的筋已经成了果冻状,甚至不需要牙齿的辅助,只要舌尖轻轻一抿,就会整个的化开,土豆已经被炖成了半融化状态,全数吸收了牛肉的滋味,用筷子小心翼翼夹到嘴里,再配上一大口米饭,碳水配碳水的快乐简直爆棚! 两海碗的吃食下肚,姚晓瑜虽然觉得肚子里还能多塞点,但想着自己睡了一天,为了保护肠胃,还是忍痛放下了筷子,准备工作一会儿消化下再来吃。 “纸张和墨水是贺掌柜送的,说是给你试试好不好用,钢笔要是用的不顺手,三天内还回去就行。” 陶笑笑指着多出来的东西说道,姚晓瑜是个某件东西好用就一直用的人,贺掌柜看出姚晓瑜不愿费心的性子,又想要多赚些钱,便无师自通的推出了免费的试用装和试用期。 具体就是进了什么姚晓瑜可能用得上的,售价高利润大的物件,便会分一点儿送来试用,稿纸和墨水都是如此,至于钢笔这种利润大也不能拆分的物件,则会给姚晓瑜几天的使用期限,要是想买就留下,不想买送回去书局就行。 “我知道了。” 姚晓瑜点点头,在给自己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后,开始试着梳理新文的大纲:十天期限已经过了两天,这本书她还一个字都没写呢。 可能是短篇复建真的有用,也可能是新换的钢笔非常顺手,十分钟的功夫,姚晓瑜便把大纲的开头捋顺了,她也没有接着一路向下,而是直接换了稿纸开始写正文。 散碎的大纲固然可怕,但没有存稿才更令人惊慌! 姚晓瑜的新文章是年前就有的思路,当时她是想要写个蹭一把留学生的热度,写一篇国外生活的故事,但从不同人口中收集了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素材后,这个故事便不知不觉从单女主成了群像文,本来找回手感后四天搞定的工作量,硬是拖到第九天晚上才勉强完成。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姚晓瑜看着比之前精彩不知多少的故事,满意的把稿纸收好去吃饭,陶笑笑已经在餐厅等了好一会儿,见姚晓瑜过来坐下,才终于动起了筷子。 “不是说了我要是没准时过来,你就先吃吗。” 陶笑笑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只当没听见姚晓瑜的念叨,她家这女郎样样都好,就是不会心疼自个儿,在姚家的时候肚子都不舒服多少回了,人家大夫都说了,管它一日两餐还是一天三顿,姚晓瑜得按时吃,不然肠胃要得病,可这人写起东西不要命,大夫的话只当耳旁风。 之前在姚家她们一上一下的住,还有姚家人挡着,陶笑笑想让人按时吃饭都没法子,现在好容易能靠着一起吃饭让姚晓瑜的三餐准时些,陶笑笑怎么可能轻易妥协。 姚晓瑜看着陶笑笑装听不见,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在心里琢磨着得买个闹钟回来,不然天天这么等着,小姑娘的胃哪里受得了。 话说回来,现在上海有闹钟卖吗? 姚晓瑜将这个念头藏在心底,拿了筷子想夹两根白菜丝,写多了字的手却疼的下意识一抖,让筷子连着白菜丝吧嗒一下落到了桌上。 陶笑笑被声音吸引的看过来,本来想换勺子喝点汤凑合的姚晓瑜见瞒不住,只能瞧着陶笑笑风风火火的下楼上楼,不多时给她端来一盘子翠的舒心的青豆泥。 “这是花厨留给自己吃的,你先填肚子,厨房在做鸡蛋肉饼汤,葛车夫已经去找大夫了。” 陶笑笑因为家里连带着亲戚都没有一个像人的,实在是叫不出姐婶嫂婆一类的尊称,但直接称呼名字也不大自在,最后她折中了一下,对雇工们一概用姓氏+职位称呼,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双方都适应良好。 姚晓瑜听着陶笑笑一连串的安排,默默把自己其实没什么的辩解的话吞到了肚子里,用左手舀了一勺青豆泥填肚子,不忘摸摸自己的小钱袋,掏出几个银角子让陶笑笑给胖婶儿送去。 这是人家给自己做了吃的小食,不在供应范围之内,不能因为特殊请款就不给钱。 青豆泥是蜀地的甜口小吃,是把豌豆反复研磨,倒进锅中加了油的白糖浆后不断翻炒搅拌,然后将上面的浮油滤进起锅的小点心,但这个做法只是听着简单,糖浆和油脂的配比,融化的程度,豌豆加入的时机……有哪里没讲究到,青豆泥的颜值和味道都会直线下跌。 胖婶儿显然很擅长做青豆泥,满当当的一盘子瞧着跟翡翠没什么区别,勺子放进去连丁点儿阻碍都没有,姚晓瑜看的颇为心动却不敢吃——这东西跟被封存的鸡汤米线一样,别看上面一点儿白烟没有,不吹吹再进嘴巴,就等着被烫出一嘴的泡吧! 青豆泥用盘子装而不是用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盘子散热快。 姚晓瑜边吹边吃,因为舀食物用的是左手,加上青豆泥的保温效果的确惊人,一份青豆泥还没吃完,葛大壮已经带着头发比胡子白的老大夫上来诊脉了。 老大夫明显没少见过跟姚晓瑜类似的情况,她娴熟的用把脉和东拉西扯让姚晓瑜放松警惕心,然后趁着姚晓瑜不注意,拿了块板子往姚晓瑜手腕上凸起的地方一拍,姚晓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而跟着疼痛一起到来的,是手腕上的平整。 “那是什么?” 姚晓瑜本来没太在意这个包包的,毕竟民国卫生条件有限,去街上走一圈莫名其妙多出点细小的伤口,或者身上的哪里多个包是挺正常的事情,姚晓瑜不知不觉受到伤害的情况虽然不多,却也是有几回的,但看老大夫的表现,好像这个包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然后二十一世纪的姚晓瑜就被民国时期的医馆顶梁柱老太科普了腱鞘炎和积液的医学知识——现代的姚晓瑜生活作息良好,码字习惯合理,作家的职业病一个没有,她也对此一无所知。 “还好发现的早,要是等里面硬实起来了,那就得用火针扎了。” 姚晓瑜听着老大夫的感叹,看着她抽出来比划的长针,默默打了个哆嗦,决定回头就奖励陶笑笑一只烤全羊——从自己身体里挤凉粉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糟糕啊! 送走了大夫后,被吓住的姚晓瑜也不打算继续捋大纲了,她乖巧的用左手吃了晚饭,迅速上床睡觉,然后在第二天收到了来自叶府的爆米花机,还有叶君书的手写信。 信上的内容不多,打头是一堆礼貌的客套话,然后是爆米花机的使用指南,穿插着对其他的电器的使用评价的关心,说了些需要其他机器尽管来信的话,最后写自己在看一本明朝人的美食游记,问姚晓瑜感不感兴趣。 姚晓瑜当然有兴趣,她对回信也充满了热情——如果不是拿笔的时候感觉到什么,抬头就对上陶笑笑的视线的话。 姚晓瑜:…… 她默默的离桌子远了些,更远了些,直到皮康秀卡着点过来要稿子,姚晓瑜都再没写上一个字。 第186章 “这个题材比我想的要难写。” 姚晓瑜皱着眉说道, 拿了鸡肉干慢慢磨牙,皮秀康坐在桌前一声也没有回应,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小说的世界。 一条小鱼的新书节奏一如既往的快, 开篇便勾勒出三个主角,被选中出国留学的凤家幼女,用嫁妆换了船票的郎家五娘, 不想当老妈子架舟出海搏命的方家三丫。 故事的开篇是凤家正在举办宴会,觥筹交错的好不热闹,让凤家长辈也难得有了笑脸——凤家在清朝的时候是做官的, 但民国时期没能上船,早就一年不如一年。 而在外面热热闹闹的时候,凤家幼女正在脱掉身上男子的外衣, 又拆了发髻,换了适合女子的装束悄悄来到宴会上,此时的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她出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母亲并不知晓她晚来的原因,在宴会结束后抱着女儿叹息了好一会儿。 她们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 男子还有被贵女看上潜力下嫁的可能,女子的婚事却难得很,这次好容易开了宴会, 她寻到了好几个合适的儿郎,却因为小女儿不在没法定下,也不知后面还能有什么样的姻缘。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3节 放在平时, 凤小满会跟母亲一样焦虑:女子嫁人相当于第二次投胎,寻不着好人家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凤小满是凤家幼女的乳名,因为出生在小满当天得了这名字, 家里叫她一声小满,有时候也按照排行叫她三娘,凤小满以前也说过想要个正式的名字,却被许多话给顶了回去,比如女子名字应该由夫君起,再比如外面没人称呼女子名字,久而久之,凤小满也就习惯了。 错过可能的好姻缘的确令人难过,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是没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姻缘上,凤小满胡乱哄了母亲走,她便躺在床上合了眼,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谁不知道凤家幼女最是循规蹈矩,可她今个儿却在大哥的央求下女扮男装,去做了那替考人,还不是一般的考试,是用庚子赔款出国留学的名额。 大清虽然亡了,但从最后三年开始的留学生制度却一直没有改变,想去的人太多,名额又有限,那就只能开启选拔:虽然都知道是萝卜坑,但过场总是要走一走,显出现在已经时代不同,人人都有机会。 而凤大哥抓住了这个机会,把自己立成了公平的招牌——以前家里做官,但现在朝中无人,就是普通人家,但破船还有三千钉,面子情总比其他真正底层上来的厚实几分,加上识趣懂颜色和良好的钞能力,但凡他表现的像个正常人,名额妥妥的有他一个。 但凤大哥吸了大烟。 是被迫还是主动凤小满不知道,总之她被拦住的时候,大哥的瘾头已经发作,要是强行上阵就是妥妥的灾难现场……好在宴会虽然迟了些,却没出什么纰漏,她赶鸭子上架的表现除了被说句扭捏,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凤小满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但她大哥成功通过选拔,成为留学生的消息传出来后,大哥在回府的路上被打断了双腿,被人悄悄抬回家的时候还带着一身大烟的味道。 腿断了肯定不能出国留学,可家里为了这个名额已经将资源用的所剩无几,凤家已经出不起第二次机会的价码了,凤家关门商量了什么凤小满一概不知,等父母再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已经做好的决定:凤小满将女扮男装代替大哥,抓住这个机会出国留学。 倒不是不想让凤二哥代替,但凤家的长子和次子完全是不同的风格,凤二哥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吃蛋白粉长大的,身上的肌肉穿的再宽松也掩盖不住,最关键的是还比大哥高了一个头! 身高不够可以用增高鞋垫来凑,身高超过总不能砍脚吧! 至于找其他亲戚家的孩子,凤家更是想都没想过:自家辛辛苦苦结的果子,凭什么让别家来摘桃子,到时候风光归来再张嘴把真想一说,那人顶着留学生的光环倒是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但凤家以后的路可就彻底断了! 想来想去,倒是凤小满女扮男装替兄读书成了最靠谱的法子。 刚好凤小满在之前的宴会中没怎么出场,可以用生病的借口久居深闺,男人戒鸦片也需要几年,回来以后直接换位——这是凤家人在商量之后都觉得能走的通的路。 这完全在凤小满的意料之外,但她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连她自己都认同这一点,所以在轮船启航的时候,跟着留学生们一起走的凤国璋已经成了穿着增高鞋垫,把眉毛画粗的凤小满,她看着远去的故乡,心中满是迷茫:这个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夕阳西下,甲板上摸不清自己内心的凤小满并不打算错过晚餐:灵魂寻不到答案,总不能连□□也委屈了——然后她就瞧见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眼中是跟她相似的茫然。 这个女郎,或者说女孩就是姚晓瑜设定的二号主角,郎家五娘郎引璋,不过现在的她不叫这个名字了,顺利上船后,她就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朗星桥。 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到郎家,朗也不是取了郎家姓氏的一半,而是母亲的姓氏:她母亲的确有千万种不好,但没有母亲的帮忙,朗星桥也不可能顺利登船。 相对于没落下去的官员凤家,郎家是政斗中稀里糊涂渔翁得利的幸运儿,但因为起点太低,家里别说往政坛走,便是在富贵人家中也只能算个中等,可这并不妨碍郎家觉得自己未来可期,毕竟许多风口上的猪并不觉得自己站在风口上,只认为自己真的能飞。 作为即将发展起来的大家族,郎家对人口当然也十分看中,女子是一个个的往后院抬,男人一到年龄就娶妻,但心心念念的男丁就是一个没有。 郎引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在自家是长女,在大家族排行已经到到了五娘——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引璋的名字似乎好听,其实也就是文雅些的招娣。 她没有什么跟着一起出生的双胞胎兄弟,名字也没有带来男孩:龙凤胎剧本是八妹的,带来弟弟的剧本是十三妹的,郎家五娘就这么平平无奇的长大,平平无奇的到了出嫁的年龄,平平无奇的被安排了跟四十多岁的三婚男联姻。 那个男人家里有十个妾室,所有的子女都算上,郎引璋嫁过去就是十八个孩子的娘,但他说等郎引璋嫁过来以后,可以让郎家男人做个小官,郎家便答应了下来,十六岁的郎引璋哭了三天,觉得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这个剧本,于是她把嫁妆一换,直接逃婚了。 这种大事本来是瞒不过人的,但郎五娘因为不受重视,从小就知道怎么绕过封锁线做小生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挣不到钱,可杂七杂八的人脉却攒了不少,全用上以后竟然真的奇迹般的跑了出来,连钱都没落下。 朗星桥的母亲是旧式女子,生了儿子以后对女儿就没多少关心了,朗星桥的婚事她起先也反对,但从丈夫的前程说到儿子的前程后,朗母便松了口,也因为朗母的妥协,朗星桥并不打算将逃婚的谋划吐露出来,只打算等走人的当天把母亲的人捆了嘴堵了做个告别。 但消息还是泄露了,怎么传出去的不知道,朗星桥艰难把母亲糊弄过去,转头就换了逃跑地点,直接将外地变成了外国,然后在打算捆住母亲告别的当天,看到一点吃了迷药迹象都没有的母亲。 ?!! 毫不夸张的的说,朗星桥已经做好了嫁过去再逃跑的准备,但母亲只是往郎星桥手里赛了个布袋子,就让女儿快走,等朗星桥到了穿上的房间打开袋子,才发现里面是被棉花隔开的翡翠手镯,只只都是好成色。 黄金是各国流传的硬通货,但翡翠的价位在国内也不逞多让,这些手镯换出去,够朗星桥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 海上的风吹不开脑中的迷雾,朗星桥弄不懂母亲的心思,但她也不是什么纠结的性子,在去餐厅的路上被凤小满搭话后,更是将那些复杂的心思抛在脑后,努力将话题维持在安全的晚餐上。 轮船上的餐厅不算大,但也跟小扯不上关系,朗星桥很快习惯了这种单调到枯燥的生活,开始琢磨自己以后的日子——她本来是打算在国内扑腾,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不想客死他乡,就得把一切都考虑仔细了。 沉浸在对未来规划中的郎星桥并不关心外面的骚动,直到学英语学的双目无神,疲惫的到餐厅靠着食物进行暂时的救赎的时候,她才发现餐厅的服务员中多了个女子。 这是姚晓瑜设定的第三个主角,被船员捞鱼的时候捞上来的方三丫。 第187章 相对于一个贵一个富的凤小满和朗星桥, 方三丫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家出身,非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格外的穷, 穷到家里的人口都要经过精准计算,穷到养不起第三个女娃。 方家的孩子看似是姐弟妹,其实是姐鬼弟鬼妹鬼鬼, 在方家人心中,女娃这种给男娃换媳妇的存在养一个就够了,养多了那是纯粹的亏本, 也就是等儿子出生后天生体弱,他们觉得一个媳妇伺候不来,才让方三丫活了下来。 方三丫打小就被家里耳提面命, 说她这条小命能留下来全靠方二郎,所以一辈子要把方二郎当心尖尖命根子护着,小时候的方三丫当真信了这鬼话,但人有嘴巴会说话,有脑子会思考,方三丫一天天长大后, 便觉得这话不对劲了—— 家里总说她活下来就要感恩,可论养恩,在大姐嫁人以后, 家里大半的活计都是她包揽的,忙时做事闲时做工,便是家务事不算钱, 只论她做工的收入,虽然挣得没有大人多,包揽她一人的吃穿却是绰绰有余。 他们这地方女娃不算金贵, 但也称不上随处可见,方三丫敢拍着胸脯说,便是出生就被丢在路边,她也能被人捡回去做童养媳,到时候照样能活,没准还比在家里好——能挣钱的黄牛还能□□料呢,她在家只能喝刷锅水。 至于生恩……虎毒尚且不食子,连抛在路边都不肯,直接把刚出生的亲生孩子弄死的人,那连畜生都不如,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那也不是亲人了。 方三丫不会读书写字,但心中自有一本小账,她不跟富贵人家比,只看差不多的家庭中是怎么对待女儿,瞧着瞧着便心里有了数,方家在她心里渐渐没了亲人的影子,每个人身上都写着债主。 是债主就要还钱,方三丫不知道多少才够,但她们这地方的女孩儿满了八岁就能进厂做事,方三丫也不例外,她给自己往多里算,准备用八年的工钱和彩礼还了这笔生养恩的债——周围人的观念终究给方三丫上了些锁,让她想要表现的跟正常女儿相同。 直到她无意中听到方家根本不打算让她嫁人,方三丫的心彻底凉了。 许多家庭不让女儿出嫁是出于心疼,是已经做好了养女儿一辈子的准备,但方家并不是,他们纯粹为了自己的利益——成年女子在外面能进场做工挣钱,在家里能洗衣做饭包揽全部家务,是栽在自家的摇钱树,彩礼的确能进账一笔大的,但多做几年工,这钱也就挣回来了。 一次性收入和细水长流,方家在这个方面总是精明的可怕,但这还不是最让方三丫心凉的,真正让她害怕的,是方家说起方三丫没用的时候,选择的处理方式。 什么是没用? 方家留下方三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给家中挣钱,一旦出了些事情不能挣钱了,或者老了做不动了,那就是没用! 没用的方三丫在家中没有生存的价值,哪怕以前做的贡献再多,也是要被放弃的存在——但方家可没那么好心,不榨干方三丫的最后一份价值,他们是绝不乐意的。 方家人解决三丫的法子也简单的很:找个人嫁了。 这世上向来男多女少,只听过娶不到媳妇的光棍,没听过嫁不了人的婆娘,年龄大了跟没人肯娶向来扯不上关系,顶多就是去好地方和穷地方的区别,方三丫听着方家人盘算着等她挣不到钱就卖去一家子兄弟娶一个媳妇的山沟沟里,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个笑话。 确定方家不会放过自己,方三丫也没了靠着嫁人自然断绝关系的心思,她寻了个机会将家里存着的钱尽数拿了,将整钱去典当行换了金手镯,又用零钱雇了车夫去了外地。 如果这次逃亡成功,方三丫本来应该跟那些披了人皮的所谓家里人山高水远再不相见,可惜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漏了消息,半途就被方家人追上了,而载着方三丫的船夫在趁火打劫要了三倍的所谓的加速的船费后,还对方三丫动了龌龊念头。 本来都认了这笔亏损钱的方三丫瞧着前狼后虎,自己使劲的划船逃命,也是她运气好,被追上的地方刚巧在入海口,她顺水而入,后面的人瞧着阴沉下来的天色却不敢接着追。 但方三丫的好运也就延续到这,她在瞧不见岸边的时候碰上了海上风暴,小船直接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要不是方三丫眼疾手快的把自己绑在一块大些的船板上,早就成了鱼食。 而大海的考验还没有结束,姚晓瑜在这一段参考了喻灯海上漂流的日子,让方三丫的种种挣扎显得格外真实,明明是一维的文字,硬是瞧的皮康秀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分走方三丫的注意力,她就活不下来了。 等海上漂流记上演完毕,方三丫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的时候,运气才终于又眷顾了她一回——前往国外的轮船上的船员捕鱼改善伙食,刚好把方三丫拉了上来,而船长在收了方三丫的金镯子后,也十分善良的答应她在船上做工,就将人一起带往国外。 这个善良并不是讽刺或者贬义词,现在前往海外的许多大船因为某些原因,充分继承了刚发现黑人大陆的优良传统,时常将人给海神祭祀,像船长这种收钱真办事的,已经是顶顶的良心人。 他甚至还能让人做工抵债,放到许多地方,跟耶稣转世没什么区别。 …… 姚晓瑜将新书的一万字卡在了三人试探性的伸出友谊之手的情节上,皮康秀被钩子吊的不行,使出百般解数想要得到姚晓瑜的存稿,但没有的东西就是再努力也变不出来,皮康秀只能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点上,比如—— “三个女郎你打算重点写哪一位?” 皮康秀有些紧张的问道,姚晓瑜的功底深厚,寥寥数语便描述三个鲜活的姑娘,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拔尖的很,但皮康秀还是私心想要凤小满做主角。 倒不是对另外两个角色没有好感,只是人心天然就是偏的,喜欢和喜欢之间也有差距,朗星桥和方三丫没什么不好,可凤小满女扮男装替兄读书就是戳中了皮康秀心里的点。 “一起写。” 姚晓瑜并不知道皮康秀的心思,坦然的回答,三个主角选择的道路不同,但总会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有高光的时刻,不存在什么绝对优势。 “……挺难的。” 皮康秀沉默了一会儿,心情复杂的开口,只是这话姚晓瑜之前自己已经感叹过了,再听到并不会让她感觉到什么情绪波动。 “难也得写,休息了半年,总得搞出点动静。” 编辑的感叹听听就算了,姚晓瑜要是真的撒手另起新文,皮康秀头一个不干——女扮男装的传统爽点,逃婚留学的热门话题,海外生活的异域风情,哪个单拿出来都是能在报纸上占据一席之地的话题,这些题材组合出来的书,在他眼中已经提前打上了火红的爆字。 换文章?莫不是疯了! 姚晓瑜知道自己这个故事的威力,也没有换刊登文章的意思,但讨价还价还是要的,在长达一刻钟的争论后,姚晓瑜虽然没有将交稿的频率延长,却也以捋顺大纲为借口,给自己争夺到了一周的假期。 “我想吃卜家的鱼生粥,你替我去买一碗好么。” 送走皮康秀,姚晓瑜推给陶笑笑两枚银元,这钱对一碗粥实在是多过了头,但刚刚要不是陶笑笑帮腔,七天的空档可能就泡汤了。 卜家的鱼生粥是附近有名的吃食,虽然是摆摊,但操持的母女每天都是从头到脚的一身月白,瞧着便让人觉得舒服,鱼生粥里的鱼生都是一大早买的新鲜鲩鱼,剔刺切了薄片还要用干布将鱼肉上的水分吸干铺在海碗碗底,有客来买的时候才现场调味。 鱼生粥卖的贵,里面的配料也不吝啬,先放酱清,也就是这个时代的生抽,再放胡椒粉,然后就是七丝三炸的整十样料,非得把碗放的满满当当,才把白粥倒进去——别家的生滚粥是把料倒进粥里,卜家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用白粥直接把鱼生连着其他食材烫熟。 姚晓瑜想到在摊子上吃到的鱼生粥的滋味,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卜家的配料说的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名贵食材,所谓的七丝,光生姜就占了三样,只不过是现切酱腌和酸制的不同手法,另外四样,也不过是茶瓜,莲藕,白薯和糖浸藠头。 三炸也不出奇,无非是芝麻粉丝和油炸鬼,也就是炸油条,但不知怎么的,卜家做的就是好吃的很,粥烫鱼鲜配料美,但凡出摊必定被挤的满满当当。 “让她们多放点鱼片。” 姚晓瑜又叮嘱道,没想起来的时候还好,现在这么一念叨,她满脑子都是鱼生粥。 第188章 鱼生粥的滋味颇不错, 不用码字的时间也过的颇快,姚晓瑜修养了整三天,才重新拿了钢笔准备完善大纲。 群像文的难度比单主角要大的多, 好在姚晓瑜也不是头一回写文,磕磕绊绊的也将三人的成长线成功捋顺,虽然结局有点惨烈, 但正所谓吃百家饭哭百家坟,姚晓瑜相信自己的读者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做大纲是一件颇费精力的事情,姚晓瑜将文章的骨架造出来以后也没急着填充血肉, 而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打算去瞧瞧铁匠那边的爆米花机做到哪一台了——姚晓瑜在确定叶君书送来的爆米花机能用后,就说话算话的去找了铁匠铺, 下了一百个订单。 “对了,还没回信!” 提到叶君书,姚晓瑜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但看着已经收拾好的桌子,想到写信的一系列流程……还是先去铁匠铺瞧瞧吧,假期的姚晓瑜并不怎么想要动笔。 葛大力拉的黄包车很稳当, 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陶笑笑抓了点铜元让她去旁边吃茶,便跟着姚晓瑜进了铺子, 葛大力收了钱也并不花,只拧开随身带的竹筒吃水解渴,坐在黄包车放脚的地方休息。 她心里自有一本账:外面一壶茶要八个铜元, 哪怕大碗茶的价钱低些,也免不了要花铜子儿,瞧着似乎不多, 但日日下来也是一笔开销,倒不如直接从家中带水,省下的钱给闺女买点糖果甜嘴也好,凑进买车的车资也罢,不都比花在茶水钱上妥当? 是的,这么些天下来,葛大力已经真心将梧桐小院做了自己的家,只准备等到拿了头一个月的工钱,去了最后的顾忌便去起会买车。 姚晓瑜并不知道葛大力的盘算,她带着陶笑笑进了铁匠铺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热气扑了一脸——这时候的铁匠铺子还是拉风箱的,里外的温差大的很。 铁匠瞧见姚晓瑜便笑成了一朵花,姚晓瑜也不客套,直接拿了组装好的成品,直接去后院试验,铁匠的小闺女在他们身前身后的跑,姚晓瑜也只当瞧不见:爆米花机的使用方法她本来也没打算保密,多个人学,以后没准就能多一条路。 火焰舔舐着葫芦样的器皿,烟花炸开的声响时不时出现,也就是铁匠家奇奇怪怪的声音多了,不然高低得有人叫臭脚巡。 每台爆米花机的测试都是两轮,一轮大米一轮玉米,都成功就算合格,反之要么返工要么报废,铁匠的小闺女看了几轮,大着胆子提出她也想试试,不过话说的很好听——这些琐事不该让客人烦心。 有人干活姚晓瑜乐得自在,当场转变为监工,等所有的爆米花机都走过一轮合格检测流程,小闺女已经成了一名熟练的爆米花工。 铁匠的手艺不差,五十多个组装好的爆米花机,不能用的只有三个,姚晓瑜是个爽利的性子,直接按照能用的爆米花机的数量先付了一波尾款,将这些做好的直接打包,约了下次交货的时间便出了铁匠铺。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4节 铁匠笑着送走财神奶奶,等学徒跑回来说姚晓瑜已经走远后,便看向自家的小闺女。 “两个女郎把这东西叫爆米花机,玉米在里面走一遭,我瞧着除了没那么鲜亮,跟电影院门口卖的爆米花没什么区别。” 爆米花的鲜亮跟糖有关,姚晓瑜直接丢玉米,颜值比不上焦糖爆米花很正常。 铁匠家的经济状况不差,至少拿几个铜元去看电影是没问题的,小闺女没少凑到爆米花机旁边闻糖香,但买是不可能买的,玉米棒子苞谷粒子的价钱她知道,就算里面放了糖,也不妨碍她觉得是冤大头——要是莫名其妙的暴富就另当别论,可惜小闺女长到这么大也没这个运气。 “那个东西还能塞大米进去,爆出来的米就跟煮好了一样大,能直接吃,进嘴里一抿就软了。”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姚晓瑜不是个小气的性子,米花做出来以后也给她塞了两把,小丫头尝了味道没舍得全吃完,现在还有好些放在口袋里呢。 “余下的我要给阿婆留着,这个软,她能吃的动。” 小闺女把米花掏出来大半,便不肯再动口袋了,铁匠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也没说什么,只自己抓了一把,又让学徒们过来分吃,学徒们本来没放在心上,尝了以后眼睛却亮了,连铁匠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这个味道,加上小闺女都能操作……这是挣钱的好路子啊! “女郎不在意我们做米花,但要先把她下的单子做出来。” 姚晓瑜并不介意爆米花机的广泛传播,她要的就是个时间差,让那些她准备赠送的,最困难的群体提前占下一部分地盘。 “真的?” 铁匠眼睛一亮,众人的目光也瞧了过来,小闺女坦然的点头。 “真的。” 女郎亲口跟她说的。 “加把劲儿,早点儿把这些做完,回头做了新的,就便宜卖给你们。” 铁匠的话出口,众人都欢呼起来,还有人颇为贪心的嚷嚷: “多少都便宜卖吗?” 铁匠的回答是给了这个开口的小子一脚。 “当我喝西北风干活的啊,还多少都便宜,一人一台。” 众人哄笑了一会儿便开始干活,只是这回明显卖力了不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做完别家定的,就能做自家的挣钱了! 姚晓瑜并不知道铁匠铺突然热血起来的氛围,她将爆米花机运回去后,便把赠送爆米花机的事情跟雇工们说了,还特意强调了人选标准——要人品好的,真的走投无路的,普通困难水平的都不行,且在同等条件下先选择女子。 爆米花机就这么多,姚晓瑜帮不了所有人,只能给一小部分最底下的人一点儿生路,至于女子则完全是自己的私心:这世道再怎么困难,男子的活路总是比女子要多,偏向男子的多她一个不多,偏向女子的却不是少她一个不少。 至于为什么从身边人选起……一方面是出于私心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另一方面是姚晓瑜真的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情况,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一家最多选一个,这机器只有一百台,先到先得。” 姚晓瑜并没在这件事上说的太多,但众人心里都掀起了海啸——谁家没有几个走到绝路的亲朋好友呢,便是亲近的人中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们身边的苦难人难道就少吗? …… 俞安南挨个摸过孩子的脑袋,确定都睡熟了,才悄悄走到院子里,将草绳往树枝上挂,吃饱了的手也有力气,一会儿就将绳子打好了结。 房子里已经穷的连板凳也没有了,俞安南踩着粗些的柴火,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站高,她在心里给房子的主家道了歉,便利落的将脑袋套进了绳结中,脚下的柴火甚至不必蹬,没被踩着的瞬间便哗啦的倒在地上。 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俞安南却只觉得一阵轻松,她并没有试着抓住绳结挣扎,只双手下垂,在眩晕中闭着眼睛,瞧着从模糊到清晰,脸上带着怒色的一大家子。 耳中的风声逐渐远去,家里人的身形却越发能够辨认,俞安南能听到有人翻墙,却也懒得睁眼——要色不要命的一群畜生,被吓死了也是活该! “砰砰砰——” “安南姐,安南姐,你开门,我有急事找你……” 花晴顶着黑夜和星星使劲拍着门,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个时间点找人其实颇为失礼,但花晴顾不了这么多——爆米花机的数量就那么多,不抓紧时间定下,回头都被别人领走了怎么办。 什么面子能比得上一条活路?! “哎哟!” 爬墙的男人满心都是女人的身子,被花晴的嗓子一吓,直接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花晴听的不对,登时叫喊着抄了柴刀冲过去,男人吓得魂飞胆战,连滚带爬的消失在黑暗中。 确定男人走了,花晴也没有追上去——她本来就是吓唬的意味居多,这处就不是个太平地儿,谁知道暗处藏了多少人?若是手上没有柴刀壮胆,她甚至连追逐的动作都不会做。 花晴正庆幸着自己听了师父胖婶儿的话,拿了柴刀壮胆,却又突然发现不对:这么大的动静,里面怎么还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安南姐,你在家吗?” 花晴将门敲的山响,旁边的邻居终于不堪其扰的探头: “莫敲了,俞家都在里面,不开门八成是不想理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花晴更是觉得不对:俞安南这几年的性子的确有些古怪,却绝不是个连门都不开的性子,莫不是…… “婶子,安南姐八成是出事了,您帮我看着东西,我翻墙进去瞧瞧。” 花晴说着,也不等婶子反应,就用自己的背篓当板凳,三两下扒上墙头,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的能干,就看到树上有人在cos晴天娃娃! 第189章 “不好!” 花晴认出树上晃悠的人影, 直接从墙上跳了下去,人命关天的当口她也顾不得脚踝钻心的疼,硬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树边, 抱着俞安南的双腿使劲往上一蛄蛹,把人脑袋从套子中取下来,然后两个女孩就因为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还算清醒的花晴往地上倒的时候好歹避开了脑袋, 可俞安南没这个好运气,头磕的可实诚,要不是院子因为穷没钱铺青石砖, 直接就是个血溅当场,但正所谓负负得正——这么有力气又不伤脑子的一磕,刚好让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死尸样的人胸口当场就有了起伏。 “安南姐,安南姐……” 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俞安南手足无措的看着逐渐模糊的亲人身影,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但人的意志决定不了物质,俞安南还是没能跟上亲人的脚步, 而是在胸口的疼痛中醒来,睁眼就瞧见花晴担心的面孔,还有那高悬于黑夜的惨白月光。 “安南姐, 你怎么样,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花晴嘴上叭叭个不停,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俞安南缓慢的呼吸着,等胸口没那么疼了,便伸手摸摸花晴的脑袋, 动作很温柔,可惜说的话没一个字是花晴爱听的。 “你不该救我的。” 这话伤人心,却是俞安南的真实想法,她真的好累啊。 花晴听了这话就要炸,正要张嘴刺人,就瞧见俞安南脸上的水珠子一颗颗滚下来,这些液体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俞安南从无声啜泣到嚎啕大哭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我真的没活路了啊……” 俞安南的话中带着数不尽的心酸,她出生在普通人家,却是难得的父母恩爱,哥嫂和睦,连名字也不是随便起的——佛手瓜又叫安南瓜,只要家里种了一颗就不会饿死,爹娘叫她安南,就是希望能沾几分佛手瓜的庇护,以后吃喝不愁。 但乱世的人并不是一颗小小的植物能庇护的住的,俞安南十岁的时候,大哥出去做工被抓壮丁的带走,从此了无音讯,大嫂忧思过重,在权贵的马车横冲直撞的时候没有及时避开,踏到胸口当场就没了气,俞家给她换寿衣的时候才发现大嫂腹部鼓起,竟是一尸两命。 穷人的命在权贵眼中连野草都不如,俞家父母没有也不敢报复,只咬着牙带着儿孙过日子,好容易有了些起色,俞母却没躲过疫情,出诊抓药的钱都不是小数,俞家辛苦攒的积蓄都用完了不说,还欠了外债,但就算这样也没能挽回俞母的命,只让她回光返照的清醒了一段时间。 但就在这段时间,俞母做了一桩大事——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当俞母的尸体被破破烂烂扔出府的时候,那害了俞家大嫂的权贵人家也染了相同的病,一个都没活下来。 俞母的身体被俞家悄悄从乱葬岗找了回来,却不敢光明正大的安葬,只能暂时借了别家的姓名放在义庄,俞父说等他走了,便将俞母悄悄放在他的棺材里一起下葬。 俞父断气的日子很平常,连原因也很简单:拉黄包车的时候一头栽到了沟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万万千的车夫都是这么个下场,甚至不能让人多瞧一眼。 不平常的是,俞父的尸体是被带着孩子回家的俞安南发现的——俞安南到了年纪以后嫁了出去,丈夫对她还算不错,但上山找乱跑的小叔子的时候被毒蛇咬了,抬回来白布就蒙在了脸上。 长辈疼幼子,哪怕俞安南生了孩子也没被他们放在眼中,能让俞安南带着孩子走已经是最大的善心,至于财产……俞安南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身衣服。 俞安南本来是回来跟父亲商量以后怎么过日子的,结果就这么赶鸭子上架成了顶梁柱,小孩的确都懂事的很,但她再怎么肯做事,也喂不饱四张嘴,最难的时候她都想着去卖肉,可这也没人要——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话,说俞家都是被俞安南克死的,甚至连证据都摆了出来:俞安南嫁出去以后,俞父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她一回来就给俞父收尸,丈夫也死了,这不是克人是什么!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众人对她都有许多避讳,可这种情绪并不影响许多男人左右脑互搏,在小头掌管大头的时候试图翻墙夜敲寡妇门,白日要拼命找活做事,晚上得防备着翻墙的男人,平时要无视别人不自觉的排斥,吃食从来都得数着人头……俞安南实在是太累了。 “我知道把孩子们养大就好了,但她们长的实在太慢了……” 俞安南看着冷白的月亮,只觉得疲惫从骨子里透出来,但凡有一丁点儿盼头,她都能熬下去,但真的养不活啊! “能活下来的。” 花晴打断了俞安南的话,肯定的说道,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耽搁时间,要是真的等睡醒了再过来,那才是黄花菜都凉了。 “安南姐,你听我说……” 花晴将姚晓瑜送爆米花机的事情细细跟俞安南说了,俞安南反复确定花晴没开玩笑后,顿时疯了一般往屋子里跑,花晴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就看到俞安南在扣孩子的喉咙。 “安南姐?!” 花晴的能量在救下俞安南的时候就消耗差不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俞安南这个动作背后的隐藏含义,下意识就要伸手阻止。 “她们吃了毒药,会死人的,你也快帮着扣一下嗓子,让她们吐出来……” 俞南安带着哭腔的话直接把花晴炸了个魂飞九天,登时手速飞快的薅了个孩子过来帮忙,俞安南忙活完第二个孩子,见吐出来的东西不算多,一咬牙直接拎了马桶过来准备灌金汁。 恶心是恶心了些,却没有命重要。 “你去找大夫,我先给她们催吐一回。” 俞安南把马桶放到地上,对着花晴说道,孩子们小但不傻,明白了姑姑/姐姐/阿娘的意思后顿时惊恐的吱哇乱叫,皮包骨头的身体仿佛注入了无穷的能量,花晴都要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了,俞安南硬是没逮着一个人。 花晴瞧着孩子们活力四射的模样(被吓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刚好又瞧见旁边的邻居开了道门缝,想到自己的脚伤,她也不准备逞强,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角子。 梧桐小院的雇工的薪水都是初一发放,但花晴的工钱是由胖婶儿决定的,因为是能学到真本事的学徒,花晴已经做好了拿不到钱的准备,但胖婶儿还是塞了些给她,说小女孩总有点自己想买的东西,现在可不就派上了用场! “婶子,劳您家那口子帮忙背个大夫来。” 在没有多少交情的时候,让人做事是有拒绝的可能性的,但有钱就不一样了,上一秒还在门缝的婶子下一秒就出现在花晴面前,确定银角子是真的以后,直接扯着嗓子连吼带骂的把丈夫踹了出来,让男人一溜小跑的去找大夫。 别看这银角子不大,但它拿到外面也能换十几个铜子儿,她男人拉一趟货有时候都拿不到这么多钱,背个大夫算什么。 花晴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便重新进了院子,跟正在进行追逐战的俞南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说的毒药,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市面上的毒药发作起来就那么几种状况,要么腹痛如绞,要么口鼻出血,至少也会是蔫哒哒的面如金纸,这三个孩子上蹿下跳的模样,怎么都跟吃了毒药沾不上边。 “大夫说这药无色无味,吃下去以后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俞安南本来想去正经药店买砒霜的,但价钱实在太贵了,她买不起,回来的路上刚巧碰上个游方郎中,知道他手上有便宜的毒药,便买了一份。 花晴听了俞安南的话,看着旋转跳跃尖叫的几个孩子,心里的猜测愈发肯定几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是哪家药房买的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毒药。” 花晴在“头一次”上刻意用了重音,一心想着催吐的俞安南却没发现任何不对,只随口回答道: “没在药房买,是一个游方大夫卖的。” 这话一出,花晴心里的猜测暴涨到九分,但出于对真的有这种药物的担忧,她还是没有让俞安南将马桶放回去,只是寻了个相对合适的借口让双方保持了暂时的平衡—— “金汁催吐终究是土方子,若是影响了正经大夫开药可不好,况且那卖药的郎中说的是一睡不醒,你瞧瞧她们,有一个想睡觉的没有?”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5节 花晴一边劝着俞安南,一边冲着三个孩子使眼色,孩子们都不是傻的,哪怕因为刚刚的逃亡消耗了许多体力,却还是做出精力十足的模样,就这么硬生生拖到了大夫的到来。 “……并无中毒迹象。” 大夫瞧完三个孩子,做出了跟花晴一样的判断。 第190章 “怎么会……” 俞安南失神的坐在地上, 被冻的打了个机灵,孩子们没事她当然高兴,但没中毒…… 虽然游医的药价要便宜些, 但对俞安南来说也是很大一笔开销,她把身上的钱都掏空了也只买到了够三个孩子用的毒药,不然俞安南也不至于选择用上吊的法子一起走:能舒舒服服的死, 为什么要平白遭受许多苦痛? 可能被人骗钱的愤怒和孩子一切安好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俞安南的表情都有些扭曲,花晴见她好像有些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索性再添一把火。 “安南姐,你把装药的物件给大夫瞧瞧。” 无色无味就跟固体沾不上边,而液体倒的再怎么干净, 只要没有洗刷,便多少会有些残留,俞安南闻言便进了房间,一会儿的功夫便拿了个开口的小瓷瓶出来——能用药把一家子带走已经是极限,她实在做不出把瓶子丢到锅里一起煮的事情。 大夫各种事情见得多了,已经从之前的三言两语中听出关窍,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接了瓷瓶,细细查看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毒药, 这是茯苓水,健脾安神的。” 什么一睡不起,就这么丁点的分量, 顶多就是让人睡得稍稍沉一些,许多游方郎中做的本就是一锤子买卖,只是这次难得坏心成了好事。 “那就好, 那就好……” 大夫下了定论,俞安南终于彻底放心,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滚了出来,花晴掏了出诊费将大夫送走,再次庆幸自己连夜赶来的决定——要是明个儿白天过来,瞧着安南姐在树上摇摇晃晃,下面三个孩子哭哭嚎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场景。 经了这么一遭事,除了吃饱了过来的花晴,剩下人的肚子早就空空荡荡,花晴听着争前恐后的肠胃奏鸣曲叹了口气,出去寻小贩买了几碗粥水让她们填肚子,俞安南不想孩子们饿肚子,自己却不好意思拿吃食,花晴也不跟她拉扯,只付了钱虎着脸将粥放到桌上开口: “安南姐,要么你跟她们一起吃,” 花晴指了指挤在桌子另一边,瞧着桌上的粥水满脸馋意,却因为没有得到许可不敢伸手的孩子们。 “要么你跟她们一起饿着。” 花晴只受过俞安南的恩惠,真正想帮的也只有俞安南一人,孩子们的吃食不过是看在安南姐的份上附带的——这世道的可怜娃到处都是,她要是瞧见一个帮一个,早就累死了。 爱屋及乌的肚子饱饱,要报答的正主儿忍饥挨饿,在花晴这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本来俞安南还想说些什么,花晴的连坐制度一出,她硬是不敢开口,最后只能把一碗粥乖乖喝完,难得肚子不饿的上床休息。 天色太晚,花晴也没有给人爆金币的习惯,索性凑合着跟俞安南挤了一晚,但可能真的是在梧桐小院被养娇了,在俞家睡得真是哪哪都不习惯,最后实在熬不住才勉强眯了会儿,但也天一亮就醒了。 “婶子,我给安南姐找了个缝补的活计,这几个孩子劳烦您看一天。” 花晴将铜元递过去,本来有些不情愿的婶子顿时笑出了一朵花,也没有不识趣的提起俞安南脖颈上的勒痕——八卦哪里有赚钱中药! “安南姐,我做事的地方规矩严,你到了以后只管耐心等着,爆米花机的事情我会捡着女郎有空的时候说。” 花晴昨天晚上本来打算说了事情就走,让俞安南捡着下午的时间过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让人多等一段时间。 “我就站着,不说话也不添乱。” 俞安南有些慌张的保证,花晴直接把包子塞到俞安南嘴里完成人工闭麦,三个孩子的早饭有照顾的婶子负责,这包子是花晴专门给俞安南买的,省的到了梧桐小院肚子打鼓,弄得双方都不自在。 “一个凳子还是能挪出来的。” 花晴起得早,带着俞安南到梧桐小院的时候天也才刚亮,她跟众人简单说了下俞安南的来意,把人往自己吃饭时候的椅子上一放,就匆匆忙忙的出去跟胖婶儿买菜—— 梧桐小院的肉菜现在有了固定的供应,但都是些常见的品种,胖婶儿为了寻找新鲜货色,也为了教导花晴,依旧会每天早上去菜场转悠一圈,之前花晴都是老老实实的做拎包人,一个铜元也不肯花,这次却头一回花自己的钱买了些苞谷粒和玉米。 胖婶儿不知道花晴买这些做什么,但她不管闲事,也懒得问东问西,让花晴很是松了口气:这些是给俞安南准备的,昨天她偷偷瞧过,俞家装粮食的地方早就空了。 爆米花机的柴火可以捡,但这新鲜生意若是自己不出粮食先打个样儿,起步也没那么容易,花晴索性好人做到底,把东西都给安南姐备齐。 采购,备菜,烧火,做饭……梧桐小院的活不算重,但一通忙活下来也天光大亮,花晴捡了姚晓瑜吃完饭的空档说了俞南安的事情,在自己愿意作保的情况下,顺利到手一台爆米花机,又提前将众人的午饭做了,用这段辗转腾挪出来的宝贵时间让俞安南成功上手。 “安南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后面的生意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机器给了,方法教了,连打窝的粮食都准备了,更多的花晴也没法子了。 “已经够了,多谢……” 俞安南说着,眼睛又湿润起来,花晴实在瞧不得这种煽情场景,一溜烟的跑了,俞安南瞧着反倒没了眼泪,在心里又谢了一遍花晴,也脚步匆匆的往家走。 因为那些自相矛盾的克人传言,俞家一直是附近人家的关注重点,平时无风也要卷出三层话浪,更别说昨天晚上出了那么一桩事,三个小孩说不清楚,走时双手空空,回来背篓沉甸甸,脖子上还有明显勒痕的俞安南自然成了重点询问对象。 俞安南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众人的七嘴八舌应对的游刃有余。 去了什么地方——被带去做缝补的短工,地址人家不让说。 一天就买了一背篓的东西——短工的酬劳是手上的几个萝卜,背篓里是打秋风借来的粗粮,也就够吃两天,您家还有多余的吃食吗? 后面有什么打算——明天开始做点儿小生意,看看能不能挣到孩子们的口粮,您家有粮食不,借点儿。 抛头露面不好——人总不能硬生生饿死,要不您借我点儿粮食? …… 句句有交代,件件有着落,就是不清不楚说的人难受,但众人还不敢追问,毕竟俞安南的话音总能转到借粮食上,他们自家都得精打细算,哪有什么能往外借的口粮。 俞安南顺利到了家,把东西归置好以后就去接孩子们,晚上照旧喝粥,孩子们都很乖巧,只是在睡觉之前,俞安南的侄女小声开口: “姑姑,下次去找爹娘的时候,提前跟我们说好不好?”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生活经不起任何的动荡,幼小的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义,三个孩子对跟俞安南一起走并不排斥,但她们不喜欢这种被隐瞒的感觉。 俞安南没有说话,假装自己睡着了,等孩子们的呼吸都均匀了,才睁开眼睛往三个孩子的方向看过去,没有点灯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俞安南能清楚的勾勒出每个孩子的睡姿。 三个孩子都是俞家人,名义上是一男两女,实际三个都是姑娘,最小的是俞安南带回来的亲闺女,第二大的是俞安南的妹妹,俞家父母的老来女。 而孩子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她名义上的侄子,实际上的侄女是哥嫂的长女,只是因为大嫂嫁过来三年才开怀,还生的是女孩儿,为了避免外界的压力,俞家在商量以后,决定对外面说这一胎是儿子。 当时俞家的打算是让大侄女先占几年侄子的位置,等大嫂真的生了儿子,再让侄女换回真正的性别,连理由都是现成的——算命的说孩子命格特殊,在一定年龄之前必须被当做男子才能顺利养大,这种情况在当地并不算特殊,只是别家都是男扮女,俞家则是女扮男。 至于一定年龄到底是多少岁,那就要看侄子出生的时候侄女多大,到时候寻个最近的,能扯上关系的日子换回女子装扮就行,什么三月三六月六七月七,只要有心,什么日期都能吹出花。 但还没等到真正的侄子出生,哥嫂就……后面侄女的真正性别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揭露,也正因为她明面上的男子身份,才没让俞安南连着另外两个女孩儿被提脚卖了——这世间的女子总要有个主子,哪怕只是个男童。 俞安南叹了口气,刚巧听见院墙上的熟悉动静,顿时不再想那些令人心情郁闷的事情,拿着柴刀跟猫儿一样走到墙角,对着墙上落下来的两条腿就是狠狠一刀! “啊——” 惨叫声响起,俞安南听着墙另一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些遗憾自己的柴刀没找准角度:要是刚好劈在骨头缝上,整个脚掌都能脱离人体,现在落在骨头上,虽然免不了成个拐子,死的时候却还能留具全尸。 真是便宜他了。 确定暂时没人敢爬墙后,俞安南带着柴刀回屋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背着爆米花机出门,按照之前在心里盘算的步骤寻了个繁华的巷子,结结巴巴的吆喝了两声,就拿着自带的玉米和大米开始做爆米花。 这东西在电影院门口常见,但对许多人来说还是个新鲜玩意,俞安南舍得拿刚做出来的爆米花打窝,定的价钱不贵,用粮食也能换,很快便有了第一笔生意,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 带着沉甸甸的背篓回家,俞安南在数完钱粮后狠狠哭了一场:四个人不会饿死了! -----------------------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 俞安南在知道自己买了假药后的心里活动:孩子没事(好高兴)……被骗钱(好伤心)……孩子没事(好高兴)……被骗钱(好伤心)……(无限循环) ———— ———— 第191章 俞安南是第一个靠着爆米花机度得了生路的人, 但并不是最后一个,这世道的走投无路的实在太多,纵使姚晓瑜设定了门槛, 所有的爆米花机还是在三天内一扫而空,上海的大街小巷也多出个新行当。 “爆——米花嘞——” 姚晓瑜顺着叫卖声走过去,瞧见一个带着孩子做生意的小贩, 她身后的背篓放着爆米花机和一些零碎物件,身前牢牢捆着一个襁褓,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婴孩并没有受到外界声音的影响, 依旧睡得很甜。 “这个怎么卖?” 姚晓瑜凑过去,兴致勃勃的问道,她在瞧过前几个申请爆米花机的人后, 便对挨个扫描没了兴趣,后面只要没有什么大问题,都是直接同意的——为了保证姚晓瑜的爆米花机不会遭遇直接转手卖掉等一系列情况,雇工们对自己带来的人都是要做担保的。 “大米和玉米一样的价,都是一个铜元一份。” 小贩一边说着,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竹筒, 姚晓瑜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就出现了两个玉米花和十来个大米花。 “若是觉得不够甜还可以加糖,但糖要另外算钱, 两个铜元一份。” 这个价钱并不便宜,是专门给不想费心又舍得花钱的大方人准备的,想要省下这笔开销也简单, 自家把糖带过来就行,有那极会盘算的,甚至连大米和玉米都是自带的, 加工费也用粮食付款。 “一份大米的,一份玉米的。” 姚晓瑜摸出六个铜元递过去,一边瞧着跳跃的火焰,一边跟小贩聊天,本来想确认一下爆米花机的来源,结果听了整整爆两次米花时间的对她的彩虹屁。 “……若不是那个好心的女郎,我已经在乱葬岗安家了……” 小贩说的是真心话,洗衣的柳枝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饿的爬不起来,再晚上那么一日,不,半天,她就得去见后土娘娘。 甚至在柳枝给她和孩子喂了米汤,救了一大一小两条命后,小贩也没想过自己能活——孤儿寡母,连力气都没有几分,能从哪里找出路?倒不如就此去了,好歹做个饱死鬼。 柳枝救了她一时的命,而爆米花机救的是她一世的命。 …… 悠闲的日子总是一眨眼就过去,姚晓瑜将铁匠们紧急赶工完毕的爆米花机取回来分发完毕,便火急火燎的开始赶稿——东游西逛的时光太过美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交稿期已经在眼前了。 好在姚晓瑜的大纲不是摆着好看的,白天黑夜的赶工下来,虽然揪掉了好些头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算很美妙,但姚晓瑜最后还是卡在死线成功交稿,就是压根没给皮秀康留出看稿的时间,上一秒将稿纸隔着门缝交给编辑,下一秒就直接转身上楼回房蒙头大睡。 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的皮秀康:…… 蒜鸟蒜鸟,能准时交稿就行。 皮秀康拿了稿子也没急着回编辑部,而是在附近的茶馆中寻了个光线好的位置坐下,要了壶茶就开始看稿——回去后稿件的优先阅读权就是贝主编的了,他不想抓耳挠腮的猜测后面的情节,索性先看完再回去。 姚晓瑜上次的结尾卡在三个主角的见面上,把皮秀康吊的那叫一个百爪挠心,这次的开篇也并不和缓,秉着友谊的进展就是要快速经历一些事情的原则,姚晓瑜直接反手端出了一个案发现场! 餐厅里正在吃饭的一对情侣突然七窍流血而亡,因为双方的身份不容小觑,他们的庞大的保镖团用绝对的武力值将所有嫌疑人都控制起来,威胁他们要么找到真正的凶手,要么给他们的雇主陪葬。 而早早到达餐厅进行服务的方三丫,心血来潮提前来用餐的朗星桥,想要趁着人少的时候快速填肚子,回去给自己看书充电,想要扮演好凤国璋的凤小满,还有几个真的热爱学习的留学生,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人,都属于第一批的重点怀疑对象。 姚晓瑜并不担心这么写会很突兀,比起其他为了增加销量无所不用其极的坐着,她写的已经颇为克制—— 自从报纸文章兴起后,侦探小说便一直长盛不衰,人的嘴巴可能会说假话,但钱财的流向却没法造假,所以现在不管是报纸杂志上的什么故事,都会增加一些破案的情节,有些写的不算差的,甚至会直接把故事改写为侦探小说。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6节 跟她预料的一样,在发现三个主角卷入限时不找出真相就会死的按键的时候,皮秀康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下,就丝滑的接收了这个设定,兴致勃勃的根据设定的线索开始猜测谁是凶手。 这个戴着玉镯的女子好像有些可疑,那个穿了西装的男士也不是没有可能,老人家虽然力气弱些,但也不能说一点儿嫌疑没有…… 皮秀康看着三个女孩的友谊在案件中飞速进展,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对案件的真相愈发好奇,稿纸一页页翻过去,笼罩在迷雾中的轮廓也越发清晰,皮秀康翻动的速度愈来愈快,终于看到了他最期待的那行字: 【“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凶手就是——”】 没了?! 皮康秀眨了眨眼睛,又使劲揉了揉,确定破折号下面真的是一片空白后,难以抑制的将稿纸狠狠摔到了桌上,旁边桌上坐着的人被这个声音惊动,目光私似有若无的看了过来,皮康秀却已经无暇顾及。 也就是姚晓瑜现在没出现在皮康秀面前,不然皮康秀真的会跟尔康摇紫薇一样给人来个抖动大套餐,直到她答应将凶手的名字补全为止。 难怪今天连稿子都是从门缝里递出来的! 一气喝了半壶茶,好容易收拾好心情的皮康秀终于带着稿纸离开茶馆,编辑部的众人对他的回归表示热烈欢迎,前提是忽略他们不是聚焦在皮康秀手上的稿件上的目光。 皮康秀也不是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很淡定忽略了环绕在周身的眼神,直接将稿子递进了贝主编的办公室,然后就在心里默数起来,等数字跳跃到四百八十九的时候,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舒服了。 皮康秀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掉下去的坑,其他人怎么能幸免呢。 …… 姚晓瑜并不知道编辑部发生的小故事,她在交稿后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等太阳落下又升起才踩着拖鞋去洗漱,然后跟幽灵一样坐在桌前等上供,呸,吃食。 胖婶儿已经初步摸清了两个女郎的饮食习惯,知道姚晓瑜一旦蒙头大睡,醒来的第一时间必定要吃些东西,因此在姚晓瑜没外出也没吃饭的时候就熬上了肉粥,四个时辰一换,一直放在煤炉子上保温,保证姚晓瑜随醒随吃。 “今天做了米线,女郎要来一碗吗?” 胖婶儿看着喝粥的姚晓瑜问道,姚晓瑜放了勺子,用刚醒来还不大灵活的脑子想了想,点头,非常自然的提出需求: “多放点肉。” 肉粥为了好消化,放进去的全都是肉末,细碎的连姚晓瑜牙齿咬合都感受不到,没有咀嚼的实感,哪怕粥里面的肉味再浓,姚晓瑜还是越吃越馋,越喝越饿。 “成。” 胖婶儿高高兴兴的下去了,厨子不怕提要求,就怕听随便,她之前做过一个短工,里面的小郎君嘴巴倒是讲的挺好听,说什么他不挑剔,做些能入口的就行,结果精米细面嫌太顺,苞米红薯说扎嘴,鸡鸭鱼肉挑油腻,糕点小食叹没趣,最后唉声叹气的吃东西,让胖婶拿钱都憋屈。 米线这东西不难做,只是春日未到,厨房的素菜除了萝卜土豆,只有些糙白菜,厨娘便切了些自己泡着的笋丝充数,又让花晴剥了三个白菜,取最嫩的菜心切丝:剩下的白菜叶子浪费不了,晚上给雇工们加一道醋溜白菜,三两下就能吃干净。 肉片在碗里层层叠叠,但每一块都薄的能照见人影,高底深边的碗是经典的青花瓷款式,从景德镇用船运来,各样肉菜连着米线在碗里装的满当当,舀一勺锅里翻滚的汤,冲着碗绕着圈冲进去,各样食材顷刻便熟——这是醉乡的做法,不像云南用油脂保温,讲究一个现冲现吃。 米线上桌入口,姚晓瑜的头一个感受就是嫩,笋尖嫩,菜心嫩,薄如蝉翼的肉片被滚汤烫过更是嫩上加嫩;第二个感受就是润,手工做出来的米线在热汤里不糟不韧,滑进喉咙的时候极其适口,浑身上下都被滋润开来。 姚晓瑜两碗足量的米线下肚,整个人都喝饱了水的植物,全身润生生的舒展开来,本来因为过度疲惫而消失的灵感也重新出现,让姚晓瑜对新文有了不少好点子,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要怎么插进去,但从零到一的最难的突破都有了,后面总能找到法子的。 嗯,晚上吃个卤牛肉,高蛋白有利于思考。 …… 小说日报。 贝主编和皮秀康看着手中的两万字稿件,终于决定让一条小鱼重出江湖。 “不能只有我们等的抓心挠肺!” 第192章 半年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 不够富贵人家备一件嫁妆,却足够一个小有名气的作者被人暂时遗忘。 “卖报,卖报, 小说日报,一条小鱼又写国外留学的新故事咯。” 报童挥动着手中的报纸,卖力的吆喝着, 路过的中年男子听到留学两个字,感兴趣的停住脚步。 “你这边有讲留学事情的报纸?” 男子感兴趣的问道,庚子赔款带来的留学生政策每年都会因为名额问题拉出来热一热, 到了民国也没什么改变,属于标准的经典话题,但小报们的说的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 偶尔的新鲜也是一眼假的捕风捉影,像这么肯定的说写了留学事情的报纸,他还真的是头一回听见。 “不是讲留学的事情,是作者一条小鱼写了个留学的小说。” 报童被这话唬了一跳,赶紧摇头否认:打个擦边球就算了,真的敢夸下是留学真实信息的海口, 被人看出来以后就别想在这片地方卖报了,报头给钱的确大方,但还没到能买断她细水长流的活路的底部。 男子听到是小说就没了兴趣, 心中已经认定这故事肯定又是个潦倒文人为了三瓜两枣,胡编乱造出来的,他转身就要走, 报童见这笔生意做不成心里着急,一股脑的将报头让她背下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小鱼作者写的书很好看的,之前她就写过好多故事, 丁娴传,致富记的苗柚金,互换娃的梅花儿,回到大明的章袖,大夫杨顺心,还有去年聊斋的上官解忧,都是她写的!” 报童一个结巴不打的将一大段话说完,在心里夸了夸自己的好记性——这样长的话她读了三遍就能背下来,要是能读书,她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章袖的故事也是一条小鱼写的?” 男子离开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相信,他多数时候看的都是正经书,报纸上的小说只是偶尔当消遣,有感兴趣的会追文但不会瞧作者名,而回到大明就是他最喜欢的故事之一,现在这个写了他喜欢的文章的作者开新文了?! “是啊,张二丫章袖,最后成了女皇的那个,这么多书我最喜欢就是这本,先生您买一份报纸吧,新书保证不会让您后悔的。” 报童小嘴叭叭,一条小鱼写故事用的都是大白话,她们这些大字不识两三个的也能听懂,哪怕这两年用白话文写作的越来越多,有一条小鱼在的小说日报都是依旧是卖的最好的,也就是这段时间小鱼停笔了,不然哪里还有这些报纸的事儿。 说什么报童为了抢夺他们的报纸打架,那些人是没瞧见半年前小说日报被送过来的盛况,现在跟那时候比起来,就是小孩儿过家家! “给我来一份小说日报吧。” 报童的嘴皮子没有白费,男人当真被她的话打动名字打动,掏出两枚铜元买了一份报纸,报童见这招有效,卖报纸的时候更是将一条小鱼的名字喊得山响,作品连着主角一口气念下来都不带歇气,根据对方的表情夸上一本或几本书,主打一个有缝就钻: “姐姐你眼光真好,我最喜欢的就是丁娴传了,买一份小说日报,瞧瞧小鱼作者的新书。” “大娘您说的对,梅花儿是个坚强的女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互换娃这本书了,买份报纸瞧瞧这个作者的新故事,也是女子的,还说的是留学生呢。” “杨大夫医者仁心,我最喜欢这本书了,从里面学了许多东西,这个作者的新书是写留学生的,新鲜事儿也不少,先生要来一份吗?” “聊斋我没瞧过,但上官解忧的改命我特别喜欢,夫人您一看就是个文化人,瞧瞧小鱼作者的新书吧,三个女子去国外闯荡的故事,可好看了。” …… 报童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偏偏大多数人还真就吃这一套——小鱼作者笔耕不辍,写出来的作品五花八门,基本将男女老少一网打尽,这么多本书念下来,总能找到一本或者几本有印象的,听到开了新书也不介意花点儿铜元。 报童手上的报纸从一大叠逐渐变成少少几份,然后彻底卖完,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报童眼珠子一转,撒腿就往报头那边跑: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她努努力,还能再卖上一轮报纸,致富记里都说了,这种谁都能赚的生意,比的就是谁更勤快,她得抓住机会! 在招揽客人的时候,客人喜欢小鱼的哪个作品,报童就说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但这话只是为了生活,她真正最喜欢的故事,还是致富记的苗柚金,不过她只喜欢前半本书的,后面生意做大就不喜欢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她穷,也见不得富裕生活。 …… 在小说日报的砸钱政策下,报童们为了销量各出奇招,短短几天就让等销声匿迹半年的一条小鱼再次被众人耳熟,而需要知名度来养育的摇钱树也很快给出反应——本来越发势微的小说日报的销量开始上升了! 报纸的销售数量就是实力的象征,随着小说日报的销量节节上涨,编辑部半年的憋屈一扫而空,众人跟开屏的孔雀一样出现在各种编辑的聚会上,不管说什么都能扯到“你怎么知道一条小鱼又开始写书”的话题上。 其他编辑:…… 好气! 小鱼这么好的作者怎么就落到这些人手里了呢! 被炫耀到脸上的编辑们的憋屈无人在意,姚晓瑜在艰难的写作复建后,终于找回了工作状态,每周不但能准时交稿,还能存上一些防止意外。 手上有稿心中不慌,底气足了,加上好吃好睡,姚晓瑜很快从憔悴状态中恢复过来,在逛街的时候碰上对她耍心眼的咸猪手,势大力沉的一拳头下去,直接锤断了他的鼻梁骨,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皮康秀知道以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我不会放过他的!” 皮秀康咬着牙说道,然后看着姚晓瑜红肿的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也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不然他真的能抱着姚晓瑜的胳膊嚎——那个咸猪手只是被打断了五肢和鼻梁骨,他可是要给姚晓瑜批整整一周的假啊! 那可是整整一周,七天,八十四个时辰,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没那么夸张吧?” 姚晓瑜没被咸猪手吓着,反倒被皮康秀弄得很无奈,只是休息了半年而已,她怎么就弄不懂编辑的脑回路了呢? “当然有,一周可是要空两期报纸!” 皮康秀大声反驳,他平时的性子还算沉稳,但一条小鱼的重要性太高,他实在没法不重视。 姚晓瑜刚恢复更新的时候还有些不大适应,本来打算跟皮康秀说减少一点交稿的字数,或者拉长交稿的时间,但开口的同时皮康秀也提出想要让姚晓瑜加大更新量的事情,两人争论许久,最后各退一步,照旧每周交稿一万字,按照七天两刊的频率发。 “你别不当一回事,也就是现在那王八蛋已经受到了教训,不然我把你断更的原因往外一说,三天后那人身上还有完好的骨头,那我就跟你姓!” 这还是皮康秀怕吓着姚晓瑜,特意将后果往轻了说,一条小鱼的读者中可不乏大姥,上面吹口气下面动座山,都不用上面出手,光是想讨好的人的行动就够那瘪犊子喝一壶。 黄浦江的水深的很,现在的人命可不值钱。 “还是别,姚康秀可不太好听。” 姚晓瑜开玩笑的说道,她并没有把皮康秀的话当真,现代的读者隔着网络,情绪都颇为克制,姚晓瑜并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狂热粉丝,但看在皮康秀为了她手上的稿子连这种夸张的话都说得出来的份上,姚晓瑜也没了折腾人的心思。 “笑笑,你去书房,把我抽屉里的袋子拿过来。” 皮康秀抓住了关键词,猛的抬头看向姚晓瑜,姚晓瑜陷入自己的长假被砍掉一部分的悲伤中,并没有接收到皮康秀用眼神传来的信号——姚晓瑜在现代码字的时候,文章完结了总要给自己放个小长假,这个时代没有这样的规矩,姚晓瑜便习惯前面苦一苦,换来完结的暂时轻松。 完结跟交稿之间的字数差距,就是姚晓瑜的假期,繁体字写起来费时费力,姚晓瑜的存稿是有限的……她为了编辑可真是付出太多了! 书房不远,陶笑笑很快带着牛皮纸袋回来,姚晓瑜满是心痛的从里面抽出一叠稿子,哆嗦着手递到一半又想要往回收,皮康秀见势不妙,猛的将身子往前一探手一拽,飞快的完成稿件的转移。 拿来吧你! 皮康秀飞快的翻翻,确定是后续剧情后也不敢久留,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带着稿子跑了,生怕姚晓瑜后悔,让他面对断更的狂风暴雨——梧桐小院都是姚晓瑜的人,他豁出去也没法一对十啊! 第193章 一条小鱼的新作品推广的很顺利, 凤小满三人的故事在市面上颇受欢迎,姚晓瑜等手上的伤口愈合,花了不少时间将存稿补充回来后, 终于有空档修改自己最初复建的短篇。 说是修改,其实除了一些段落跟重写也差不了多少,之前姚晓瑜凭着心头气奋笔疾书一时爽, 现在对着麻麻赖赖的稿纸只能火葬场,偏偏整个丢开写篇新的还不行——抛开其他的不谈,当时她的思路的确不差, 而且这个题材对她实在有吸引力! 涂涂抹抹写写划划,姚晓瑜的犟劲儿上来,硬是花了好些功夫把这个短篇给捋顺了, 然后在寻找新的报社和用原来的马甲中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让粉红毛毛兔重出江湖。 半个月后。 刊登过地府是母系社会,把皇帝阉了诛自家九族两大文章的金钗叙刊登了粉红毛毛兔的第三篇作品:《芙蓉泪》。 “这名字瞧着不像是这位的风格。” 任婉儿瞧着作者的笔名,又看向落笔都透出温婉的故事名字,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是毛毛兔的粉丝,买这个杂志九成九是看在粉红兔的面子上, 喜欢的就是她文中那股子不涉及情爱的利落劲儿,但这书名怎么瞧都透着股痴男怨女的劲儿。 主角竟然还是个男子,这兔子真的沉浸在罗曼蒂克中了? 任婉儿已经对这篇文章不抱希望了, 能阅读下去全靠想要尝尝咸淡的执拗,和对自己零花钱的心疼。 芙蓉泪的开篇,是一个枯瘦的男子死在了冰天雪地, 他以为自己会去见阎王爷,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刚刚染上芙蓉散,还来得及走回正道。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7节 故事中的芙蓉散是一种药物的代称,有极强的成瘾性,毛毛兔可能怕有人看不懂,不但在文章里用了大白话解释,还在文章的最后进行了长篇大论的备注,可谓是用心良苦,但…… “不就是大烟吗,还起这么个名字掩耳盗铃。” 任婉儿想不通毛毛兔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字——鸦片在古时候叫阿芙蓉,魏晋时期流行同样有上瘾功效的五石散,芙蓉散不过是将两个名字拼在一起,遮了跟没遮一样。 非要说跟现在的鸦片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碰过芙蓉散的人所有人都能看出不同,再怎么遮掩也无济于事,而且在男子生活的地方,没有人瞧得上沾染芙蓉散的存在,所有公职都会拒绝沾过芙蓉散的人及其子孙,贩卖是非法的,官府有专门为了抑制传播的群体,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要是吸了鸦片也没法遮掩就好了。” 任婉儿把杂志合上叹了口气,吸大烟的人也会表现的与其他人不同,但只要肯多吃鸭子,每天从头到脚用热毛巾擦拭,瞧着跟常人没什么区别,她娘的铺子就有好几个这么混进来的,造成了不少损失。 倒是那男子回到过去的巧思很有意思,因为回到大明那本书,这段时间一直都有穿越的小说刊登,只是基本都是从现在往以前穿,这种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的并没有多少。 毛毛兔的文笔很简练,三两句话交代了男子的过去,然后就是男子新生后的故事,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成功的戒掉了芙蓉散,又成功找到了不在意他有过染上芙蓉散的经历的工作,一路升职加薪结婚生子,最后在子孙的哭泣声中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多么幸福的人生。” 任婉儿面无表情的评价,直接就要将杂志合上,却因为没瞧见芙蓉散的介绍发现并不是结尾,于是将纸张翻了过去,接着往下看。 男子在地府中醒来,旁边的人问他这个梦怎么样,他才反应过来所谓的重来一次不过大梦一场,他依旧是那摊冻死在雪地中的烂泥,那美满的人生不过是让他放下执念的一种手段—— 他没有成功戒掉芙蓉散,瘾头上来的时候太难受了,销售的人虽然总是在变,但就像是垃圾堆里的蟑螂,只要有心总能找到,每次都想着最后一次,每回都想着没有下回,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尽头。 他没有寻到愿意接受他的,可以给许多薪水的体面工作,掌柜们都只会选择没有沾染芙蓉散的人,哪怕那些人的各方面都比不上他。 他没有一份满意的姻缘:女孩儿想要一个可靠的丈夫,或许没有那么出色,但绝不接受自己的孩子没有公家单位的考试资格,即使男子有着一张好脸,也在最开始就出了局。 父母以他为耻,朋友断绝关系,他的人生在沾染芙蓉散后陷入深渊,一辈子都没有爬出来,最后成了一滩冻死在雪地的烂泥。 …… “我的天!” 任婉儿被结局狠狠惊艳到,来回看了几遍才呼出一口长气,承认分红毛毛兔的功力丝毫不减当年,尤其是那个世界准备放松公家单位对芙蓉散的限制,被百姓怼回去的金句大全简直想让任婉儿逐句背诵: 【芙蓉散的招工能够放宽,除非为了管控付出生命的那些人能够复活!】 【我一辈子兢兢业业循规蹈矩,凭什么要跟吸了的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哇,真棒呢,以后沾了芙蓉散的人家的孩子可以嘲笑管控这些的孩子是没有家人的野种啦!】 【嗯嗯,过几年管控的子承父业,然后发现顶头上司就是当年被自己娘爹拷起来过的,沾了芙蓉散的人,一想后半辈子都有盼头了呢。】 【太好了,以后新来的同事递一杯茶,你喝了就染上芙蓉散啦,你孩子的学校找了个新厨子,做饭的时候瘾头犯了,顺手就把这东西撒在了饭菜上——咦,是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呢?】 …… 故事里的人各个都是文豪,言语文采飞扬,词句直白扎心,但任婉儿印象最深的情节却不是这些,在从上到下都吸大烟的环境中,这些词句的杀伤力并不算强——许多车夫为了多跑几趟车,甚至会主动买龙头水来提神。 真正让任婉儿胆战心惊的,是那段百姓发现言语无用后,用武器的批判直接代替了批判的武器的情节,毕竟前面的言语讽刺是建立在完善的制度上,在这个时代基本没有可行性,但人被杀,是真的会死的。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是这个时代真正合理有效的手段,尤其作者还特意点出了推行的政策的后面隐藏的人,实在判断不出来的话,就简单粗暴的按照兔子旧日导弹捡最大的打的政策,找官最大的杀! 这篇文章一出来,以后那些大佬怕是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全民鸦片的时代,谁知道身边哪个人的亲朋好友受过大烟的毒害,以前可能是怨往下发,现在被毛毛兔这么一点,没准就往上捅了,说的难听点,没准去象姑馆点个小倌,都会碰上在钩子里下毒的!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所有的人都是可信的,有人在大街上万念俱灰的扛着刀来一下,这种怎么防? 之前任婉儿还觉得粉红毛毛兔不留联系方式有些谨慎过头,现在却觉得这人是真有先见之明,之前的故事还好,这篇文章发出来以后,但凡毛毛兔真的透出一星半点的信息,都等不到隔夜就得被剁成臊子。 不对,应该没那么大块,毕竟鸦片生意的利润是真的金山银海,断人财富如同杀人父母,真敢玩这个的也没什么心软之人,而且就她所知道的,最上面的大佬都掺和过……不愧是敢叫粉红毛毛兔的作者,用最软的笔名撞最硬的船。 粉红兔,一定一定一定要藏好啊! 任婉儿在心里虔诚的祈祷,脑袋里却也多了些想法,她在今天之前,对鸦片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戒断艰难,但要是这东西跟芙蓉散一样,对人的脑子和性情都有相当的影响的话,那她未必不能放手一争。 她也是打小就参与了家里的生意的,只是因为继承人一直都被定为大哥,这几年才退出来专心上学,可不知道是压力太大还是没有压力,她前几天跟同学去淘二手书的时候,在鸦片馆看到了吞云吐雾的大哥传宗。 任婉儿并不像名字一样温顺,她有着自己清楚的野心,只是以前顾念着亲情,准备等嫁人后用夫家的资源去拼事业,可现在是大哥因为客观原因无法扛起任家重担…… 任婉儿思索着可能会改变的人生路,决定再去收集一些鸦片的信息,哦,还得将大哥这事儿寻个时间告诉娘爹,虽然她不相信那是大哥的头一回,也不觉得大哥没上瘾,但没准呢。 跟任婉儿猜测的一样,这篇文章在最开始没有遏制,后面直接掀起了滔天风浪,连金钗叙都差点儿关门,粉红毛毛兔寄过来的稿件更是被翻来覆去的反复查看,要不是姚晓瑜在明面上的马甲外的文章都是用左手誊抄,压根别想顺利过关。 不过这些事情姚晓瑜也不是特别关心,她更惊讶的是皮秀康带来的消息: “国外生活日志没有写完,也可以出版吗?” ----------------------- 作者有话说:芙蓉泪的故事不算完整,我本来的设定是男人自以为重生,发现是一场梦后没了继续做梦的机会,无奈的消散到一半被人抓住,被宣判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个大毒贩,知道自己会被千刀万剐,才抢了这个犯罪比较轻的身份,想要快速魂飞魄散少受罪,然后被地府的缉毒警察揪出来了,该受的罪一点不少。 这个故事的背景设定是法规实行成功,这个男人把上面金句的事情都干过(嘲笑孩子,给别人下药),下地府受罪也不安份,觉得上面迟早会变成芙蓉散的天下,但在故事的结尾,现实的世界的人发现言语无用后,拿起了刀 ———— ———— 第194章 姚晓瑜对自己的书能否达到出版的标准是毫不怀疑的, 虽然那一条小鱼的作品不是每一个都能出版,但没法印刷成书籍的那几本主要是触碰到了上头不知道哪一位的脆弱神经,被挂上了敏感题材的标签, 跟她的写作水平其实没什么关系。 这并不是她自视甚高,一条小鱼写出来的作品,在确定没办法通过正规渠道出版后, 一段时间后就会出现各种私印的版本,质量不差的等风头过去后,甚至还能套个壳子放到正规书店售卖, 姚晓瑜就买过自己《回到大明》的私印本,跟正规印刷出来的区别不大。 姚晓瑜真正奇怪的是这次的出版商为什么会来的这么早,凤小满三人故事的《国外生活日志》的确题材新奇文笔不差, 但有经验的人都能瞧出起码还有一半没写出来,他们真的不怕后续暴雷吗? “我也奇怪呢,但他们说只印前半截也是够赚的。” 皮康秀很理解姚晓瑜的顾虑,他也觉得这些出版商来的太早,只是姚晓瑜才是这故事的作者,他能帮着筛选, 真正拒绝与否还是要姚晓瑜自己决定。 “就前半本,他们愿意给这个数,还不是印刷出来再付款, 是签了契书就给钱。” 皮康秀比出一个数字,姚晓瑜的眼睛刷一下就睁大了,皮康秀苦笑了一下, 他其实也觉得不对劲,但就像那句话说的,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是有钱没处花吗?” 姚晓瑜发誓这句话不是在骂人, 只是单纯的疑惑,她清楚的知道里面有猫腻,但不妨碍她的心动,虽然姚晓瑜没有吞掉糖衣把炮弹打回去的水平,却也实在好奇的很。 “应该不是,这些福建和广东的出版商似乎相互认识,我瞧着他们的意思,是打算一人出些钱凑版税,然后私下分账。” 这两个地方商业发达,宗族势力强大,合伙做生意减少风险是很常见的事情,皮康秀以前听人说过,所以并不奇怪。 姚晓瑜听到福广两个地方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她没抓住那抹灵光,所以虽然出版商给出的条件极其优越,她还是选择了拒绝。 “等完结后再说吧。” 这笔钱着实不少,但姚晓瑜现在并不缺钱,在没想明白出版商愿意给没完结的作品出高价之前,她并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什么不确定的因素——就算不能说出原因,至少也要有个像样的借口。 …… “小鱼作者的意见就是这样,你们再考虑一下。” 皮秀康将姚晓瑜的意思转述给面前的几个出版商,知道这样大的决定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拎起箱子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在椅子上呆坐一会儿后,开始争论起来。 “早说了寻那私印的书商,你们就是不同意,现在人也找了时间也浪费了,心里舒坦了?” 一个中年男子率先开口,张嘴就是满身的爹味,他在发现这边盗印的书籍不比正规印刷的质量差的时候就起了心思,偏那时九娘硬是要寻作者弄成正版,现在被拒绝了吧,果然女子就是成不了什么大事。 “上海的水比你们想象的深……” 时源皱着眉头说道,他们的势力在上海并不算大,一条小鱼的作品又一贯的受欢迎,若是有契书在手,走正规渠道印刷还能压得住,要是起了私印的心思,根本争不过那些背后有靠山的存在。 中年男子未必不清楚这些情况,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加上瞧不惯她一个女子领头才率先跳出来反对,若是她提出私印,没准这人就要义正言辞的扯什么作者利益之类的话。 嘴上说着主义,心里想着利益,脑子里盘算着权利,觉得自己家大业大,生意失败了不算什么,浑然不顾其他人单薄的家底。 “是是是,上海的水很深,黄浦江很沉,我们这堆小虾米丢进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得处处忍让卑躬屈膝低头做事,才能换来一席之地。” 中年男子直接打断了话头,他虽然没有什么做事的能力,但颠倒黑白拨弄嘴皮子的本事不但有,还很大,这么一番话下来,让不少本来还算稳定的人都心思浮动起来,时源看在眼中,又是心寒又是想笑。 当年她孤身来到上海闯荡的时候,宗族除了一些好听话什么都没给,现在她起来了,族人们便神奇的找上门想要一起挣钱,看在爹娘还在老家的份上她答应了,之前说好的她为主导,现在稍稍受到一点儿挫折,就又掀起了风浪。 “我已经说过了,上海的私印有青帮掺和,不拜码头进去根本没法立足,把钱真的给出去也不一定能满足的了他们的胃口,倒不如走正规路数……” 时源无奈的又解释了一遍,觉得孔老夫子说的真够道理的,父母在不远游,爹娘捏在他们手里过日子,跑的再远真碰上事儿了还得捏着鼻子帮忙。 好在她爹娘虽然舍不得离开祖地,却也是个听劝的,回头等这趟生意做完,她回去把这些人前倨后恭的面孔一说,再买些精壮的汉子守着家里,也不怕有人上门找茬。 “谁知道是真的不行,还是你做不到。” 又一个男子用似乎说悄悄话,实际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门开口说道,时源认得他,他是最先开口的中年男子手下的狗腿子,以前是给男人儿子做书童的,挣钱的本事没有,拱火的本事一等一。 时源还想把众人拉回正规,但她说几句中年男子就反驳几句,众人就像是墙头草随风摇摆——冲着中年男子倒下的力度还要更大一些,毕竟俗话说得好,男人做事顶天立地,女郎顶门墙倒屋塌。 “既然谈不拢,不如各退一步。” 时源本来不是多么热心的性子,愿意多说几句也是从族人身上瞧见了带着所有积蓄刚刚来到上海的自己的影子,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费尽口舌都说不通的人,那就是自有他的路。 “愿意跟我去寻一条小鱼签版权,走正规路子的留下来,觉得私印路子能走通的,就劳烦叔父操心。” 时源冲着中年男子行了个礼,男人虽和她不同姓,但宗族之间向来都是相互联姻,论辈分她也该叫一声叔父,只是之前她怕影响决策,做事的时候向来称职位。 “哎,这就对了嘛,我就说九娘是个顶贴心的好侄女……” 男人见时源服软,登时把人夸成了一朵花,然后毫不客气的带走了一大半人,只给时源留下可怜兮兮的小猫两三只。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椅子是够坐的,商量下该怎么办。” 时源确定男人真的走了,便拍拍手让所有人回神,相对于之前的庞大数量,现在加上时源自己房间也只剩六个人,两个是只想求个稳妥,根本没有冒险的胆子的顶有名的老实人,剩下的三个是团队中仅有的女郎,因为性别注定不会在大部队中受到重视,索性跟着时源赌一把。 “第一个问题:小鱼作者那边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想要印刷没完结的书,我们是说真正的原因,还是扯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时源叩叩桌子,直接掌握了会议的主导权,相对于之前乌泱泱一片,她并不觉得人少是什么坏处——人少船小好掉头,而且蛋糕就那么大,吃的人越多,分的人越少,除了资金有些紧张,精简人员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觉得还是编造一个比较好。” 一个女郎率先开口,能出来闯荡的女子不说能力多大,至少胆子是有的,真是个鹌鹑性子的女娃早就顺着家里嫁人了。 “那你觉得,编造什么原因比较好?” 时源没急着称赞或反对,只是笑吟吟的接着问,女郎被这个笑脸鼓励到,脑子飞速旋转,还真头脑风暴的摸出了个合适的理由: “我的家里家财万贯,家中独子七代单传,看到这本书后非常喜欢,甚至等不到全部写完,便想要将其印刷千本给宗族的所有人分享,家中因此派人北上,瞧过文章后觉得极有潜力,便将数量加至万本,准备带往各地售卖。” 这个借口其实有些粗糙,但加上七代单传便显得极有说服力,只是…… “家中独子?” 时源有些疑惑的看着女子,她这些年虽然没怎么回去,但她依稀记得,女郎的母亲在生了她一个以后就被诊断不能再生,女郎的父亲还起了花花肠子,当时闹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 时源当时急着做生意,没看到完结就走了,可是遗憾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在父母知道女儿的心思,将后续通过信件告知,时源才没那么失落了。 “家里独生的女子,简称家中独子。”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8节 女郎理直气壮的说道,她娘是招赘的,发现爹起了歪心思就果断把人踹了,这些年身边的小郎君虽然没断过,却也没有怀孕,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家中的继承人,也要招婿上门,不然也不至于跑出来历练。 嗯,跟自己想躲那一堆小情郎没什么关系。 …… 头一个女郎开了口,其他人也没再做哑巴,时源对这种总体称得上丝滑的进度很满意,只是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不赞成说真正的原因?” 众人沉默许久,才有个女郎小声开口: “这个理由比我们找的借口还离谱。” 把半本书当成偷渡的百度百科什么的,这话说出来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 作者有话说:借了一点福广刻板印象,不要当真 借了一点福广刻板印象,不要当真 借了一点福广刻板印象,不要当真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 第195章 偷渡的行为可以追溯到16世纪的欧洲资本运动, 但这个概念在民国时期却没有明确的定义,毕竟老爷们关心的都是天下大事,细微之处难免有所疏漏, 户籍制度捆的住有土地的农民,却捆不住无产者的手脚。 福广地区的穷人家打算出国,基本不会走正经渠道——根本买不起船票, 跟亲朋好友关系好的,说一声就架着小船出海了,孤家寡人的, 问过妈祖就能走人。 后世全球免签的梗的确赫赫有名,但在这个时代,去别国谋生的困难是客观存在的, 在海上如何辨别方位,淡水被卷走了如何寻找替代品,小船怎么做才能驾驶更长时间,碰到风浪如何才能存活下来…… 或许经验丰富的老渔民精通对各种意外的应对方法,但更多的出海人只知道个大概,了解个一星半点儿, 甚至对这些一无所知—— 许多人出国并不是为了淘金,而是为了生存,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辛苦了一年又一年, 身上的债务却越来越多;明明是好收成的年份,却还是要抵押祖产;明明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到头却得连着自己带着亲眷都只能做奴隶抵债。 陆地上处处都是眼睛和关卡, 能顺利出逃的十不存一,走投无路的人们只能将目光投向海上,于是在深夜的僻静海岸, 一艘艘小船下了海,自此除非上岸,不然命数都在水花掌中。 时源家中还有些财产,来到上海走的是买船票的正经路线,但她幼年便常听说谁家根本不会水的旱鸭子为了躲避高利贷,出海被抓住后活活打死,谁家驾着小舟入水的活人只有尸体飘来,可即使如此,驾着小舟前往国外的人却始终没有减少,甚至这些年还愈来愈多。 时源知道原因,父母信件中的只言片语写的明明白白:税愈来愈多,年景不好,生病或是其他的意外,红白大事……说到底总结起来不过八个字:苛捐杂税,天灾人祸。 她看得清但帮不了,时源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故乡人走投无路,选择逃到上海还成功找到她的时候,给他们提供几日的吃食,寻一个暂时的活计,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成了家乡顶有名的善人。 瞧见一条小鱼的作品是一场意外。 那个时候的时源心情烦的很,走路的时候一个没主意,绊着了飞跑的报童,报童摔倒在地上,胳膊被石子划出了血,第一反应却是检查自己护着的报纸有没有事,看到好几份破了洞后,流血都没哭的孩子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时源知道是自己的缘故,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便用原价买了那些弄坏的报纸,又递了几个大子儿让报童买药,报童听话的点头,笑嘻嘻的道谢,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时源以为报童去处理伤口了,转过街角才发现这个孩子依旧在吆喝报纸,好在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时源:…… 时源没有打扰这孩子,换了个方向绕路回家,本来打算用这些报纸糊墙,想起自己掏出去的铜元又有些心疼,便决定先一张张瞧过再处理,而其中一份就是她以前从没买过的,刊登一条小鱼作品的小说日报。 来到上海以后,时源在知道了信息的重要性后是会看报纸的,但她只是某几种报纸的固定客户,小说日报这种娱乐性较大的并不在其中,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可能要等到钱赚够了才会买,至于钱什么时候才算够,谁又知道呢。 时源本来只是觉得钱不能浪费,才将这几份报纸细细读过去,结果在瞧见《国外生活日志》后,便挪不开眼睛了,凤小满三人的故事很精彩,但更吸引她的,还是字里行间透出来的细节。 方三丫在海上遇到各种情况的处理方式,以前坐着黑船出海,现在是服务员的老大姐口中提到的黑话,回忆中陆地上其他人想要私自出海,寻找可靠船只的流程…… 这些事情在文章中有的写的颇为详细,有的只是一笔带过,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足够真实,好像按照上面说的来做,真的能走通,而且这些并不仅限于悄悄出海,还涉及到了真的成功抵达外国后的事情。 怎样将自己成功伪装进入人群,怎么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不饿肚子,怎么快速找到当地的唐人街,怎么了解风土人情,怎么得到合适的岗位……从打工到创业,甚至混黑都有路数,看的时源一愣又一愣,非常想知道这个作者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经历如此丰富。 当时的时源其实也没想过大批量印刷的事情,她只是默默的把《国外生活日志》的前后文都收集了起来,闲着没事就翻翻,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鬼使神差的按照书上写的跑了一遍黑船出国的流程,还真的成功了。 从那以后,时源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至于她又是怎么起了提前印刷卖书的念头,怎么成为批发商之一,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 会议的时间并不长,但该说的也都商量的差不多了,每个人也都分配了任务,时源对自己的小团体很满意—— 三个女郎虽然年龄不大,但都有一股子拼劲儿,也能听得懂人话,千万别以为这个要求很简单,时源见过太多听不懂话的存在了,你让他往东他要往西,你让他抓鸭他偏要放鸡,最后惹了祸就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还怪你当时没说清楚。 现代对这种人有个专属的称呼,叫伪人,这个时候没这个说法,时源只觉得他们有的还不如一条狗,狗被打多了都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们受了教训却一点儿反应没有,好像每天的脑子都是新的。 两个老实人是真老实,除了睁着眼睛表示自己在听,话题都不带回应的,但只要把要做的事情的每个步骤细细讲清楚了,他们便能做的很好,虽然不会主动多做事,但也不会少担责。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时源准备要是没有别的需要解答的问题,就可以各自推进任务了,提前印刷最后还是决定用哪个独生子的借口,虽然也有些扯,但比把故事当说明书用的真正理由还是容易让人相信多了。 早一点付版权费,早一点开始印刷,就能早一点挣钱,时源丝毫不觉得这书有卖不出去的可能性——这不是书,是护身的符纸,保命的指南,异国他乡照亮活路的明灯! 众人想了想,摇头,于是这场会议就这么结束了,而在她们结账出房间的时候,中年男子带走的大部分人还在为了权利的分配争论不休。 “富商家七代单传的独子……难怪这么大方。” 姚晓瑜咂摸着这个听起来颇为合理的借口,虽然还是不怎么相信,口气却松动了些,她原本觉得自己的钱已经够用,可前两天她想到了年份,才想起今年的五月有一场风雷,在想要提供经济支持的情况下,金银当然是越多越好。 皮秀康听出她的意思,想到允诺给自己的高额佣金,虽然不知道姚晓瑜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却不妨碍他帮着敲边鼓,让姚晓瑜动摇的更厉害了些。 “先去问问开明书局,若是他们愿意出七成的价,就让他们先买。” 姚晓瑜话是这么说,但她和皮秀康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开明书局最不喜欢担风险,况且时源等人给的价格颇高,便是打折也价钱不菲,这个契书九成九还是得跟时源他们签。 事情的发展跟两人想的差不多,开明书局看在姚晓瑜是长期优秀的合作者的份上,没说什么难听话的放弃了《日志》的版权争夺,客气的将皮康秀请出了门,时源他们又日日带着笑凑过来,没多久的功夫,便一手交钱一手摁契的达成了合作。 得了作者许可,时源等人丁点不敢耽误的开启了印刷流程,因为提前跟各方打点过,从印刷到书籍运输的一系列事情都顺利的很,等到最后一箱书也搬上船,六人便随着装书的箱子上船回了福建,摩拳擦掌的准备大赚一笔。 如果说时源等人是万事开头难,后面一路顺风,中年男子的大团体则是跟他们相反,前期因为不需要获得作者的许可,抢先开始印书的时候顺风顺水,可等原料真的进了场子,就不断的开始有幺蛾子了。 工厂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不是开工,而是交钱:一波又一波收费的人,垃圾处理费,场地使用费,道路清洁费……前面几波人编的名目还算可以,后面纯粹是想到哪说到哪,偏偏这些人身后都是地头蛇,所以再荒谬也得交,不然工厂今天停水明天停电后,造成的损失多多了。 等好容易顶着一笔又一笔的钱将书印刷出来,只等着运回去赚钱,街上突然又来了个大检查,私下印刷的成品统统都要没收,只不过背后有靠山的纯粹走个过场,像中年男子这样的……感谢财主送来的赚外快的机会! 第196章 时源等人将《国外生活日志》走水路运输回去后, 并没有急着售卖,而是先从里面扒拉出几个他们实践过的,真正有用的知识点, 带着钱寻上了各处的说书先生和货郎,也就是三两天的功夫,三丫的故事便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开来。 新浪镇, 茶馆。 鲍先生理了理身上的长衫,缓步走到台子上,惊堂木一拍, 便说起了三国志,这书他讲过许多遍,茶馆的人也听得滚瓜烂熟, 不少人甚至能在心里跟着说书人念叨那一字一句,预判鲍先生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鲍先生说了这句话,并不跟往常一样缓步离开,而是从袖口抽出一张纸,说今日再免费送个新故事, 众人先是诧异后是高兴——他们对老书并不腻烦,但能听到些新鲜故事,也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鲍先生见众人能接受, 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个故事是他收了钱的,虽然那边的意思是讲不讲由他,但鲍先生多少还有些职业道德, 拿钱不办事总觉得心虚,好在茶客们很给面子,他这么念上一回, 也算是对得起到手的银角子。 “这故事发生在海边的镇子,这镇子原先叫什么已经不知道,里面有一户姓方的人家……” 新故事并不像说书一般有节奏感,用的都是纯纯的大白话,却在开篇就引起了众人共鸣——新浪镇就是因为靠近大海,镇上的人靠海吃海才叫了这个名字,那用贝壳打造的小屋,缝补的渔网和衣物,也是许多人生活的日常。 “这莫不是发生在我们镇子上的事情,只因为不好说,才叫了无名镇? 有人悄声议论,鲍先生只当没听见,继续平稳的往下读。 故事的情节非常简单粗暴,开篇就是方三丫去捕鱼的时候迷了路,然后依靠种种方法辨认方向,最后成功回到陆地——时源等人都没有写东西的文采,寻了几个先生也没拿到满意的故事,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从文章中摘了几个片段做引子,通篇讲述各种小技巧。 这文章放到现代的软文中,都会被骂根本没有燕国地图,茶馆的众人却都听得认真极了,要不是手上没有纸笔,他们也不识字,更是恨不得将鲍先生的一字一句都抄下来——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 新浪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在海上搏命的亲朋好友,但真正的技巧只通过血缘传播,而且因为表述能力的限制,许多人即使真心实意想要传授,也只能说出一些“这样,然后那样”之类的含糊话语,看得人一头雾水,到头还是得自己悟。 像鲍先生嘴巴说的,将所有的东西用大白话摊开,让不识字的老人家也能听懂的故事,在小镇上还是头一遭。 这一日的鲍先生在茶馆停留到很晚,各种技巧被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纸张也被众人传阅,寻了人细细抄写,回家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但瞧着手上沉甸甸的铜钱,也并不觉得有多么辛苦,甚至暗自期盼着下一张纸的到来。 这点辛苦算什么呢,多喝些茶水也就好了,钱能到手才是实打实的。 像鲍先生这样的说书先生不止一个,需要各种求生技巧的也不止一家,时源等人准备了三个小故事,用半个月的时间将所有人的胃口吊的高高的以后,终于开始卖书。 前有方三丫的生存小技巧做铺垫,后有外国立足方法吊胃口,《国外生活指南》直接被卖爆了,富贵人家图新鲜,按照主家的人数买了不少,穷人觉得这是第二条命,一家子买不起就几家合买,要不是时源等人提前留下了自家需要的数量,爹娘带着自家人的需求过来也只能无奈摊手。 “卖书的钱都在这里了,现在开始分账。” 最后一批书换了银钱以后,时源也没做什么拖延几天,拿这些钱放利子钱,实现带血的财富增值之类的事情,而是直接把小团体召集回来算账分钱。 分成是在出钱和做事之前就谈好的,后面又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调整,几人都没什么意见,账务又是透明的,分钱的事情便进行的颇为顺利,众人努力的想在金钱面前保持镇定,却怎么都压不住想要跟太阳肩并肩的嘴角。 这段时间是真的辛苦,可到手的钱也是真的多啊! “我已经雇了帮忙护着钱财的青壮,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个跑腿寻些自家人过来。” 时源等每个人都点过钱后,体贴的提了一下安全问题:带着这么多钱独自出门,就是闹市中的小儿抱金,前面那么多苦都吃了,要是带着收获回家的时候被零元购,那真是吐血的心都有。 “没什么不放心的。” “多谢九娘,这么出去的确有些不大安全。” “对啊对啊。” …… 众人也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鲁莽,有两个性子急走到门口的又默默挪了回来,嘴上说着相信,身体却很诚实的寻了跑腿,让他们找信得过的人来,时源对此不以为意——她当年也是这么做的。 跑腿一来一回也要时间,众人闲着没事索性聊了起来,也不知怎的,话头转着转着就又到了时源身上。 “九娘日后有什么打算?” 那个是家中板上钉钉继承人的女郎率先挑起话头,她从小就接手了些家中生意,只是一直都在当地打转,到上海采购书籍回来售卖是既是头一次外出闯荡,也是第一回 做大额的生意,结果回来银子就哗啦啦的往怀里淌。 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却也有些迷信,生意的顺利做成让她觉得时源多少有些财运,老话都说做生不如做熟,若是时源接下来愿意让她分一杯羹,她是想要继续跟人合伙的。 继承人的话出口,另外四人的目光也透了过来,亮闪闪白花花的金银就在他们面前,若是能够再多上一些…… “我打算再去上海印一批日志回来。” 《国外生活日志》这本书的名字太长,他们习惯简称为日志。 时源坦然的说道,这话一出,惊的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他们故乡的经商习气浓厚,瞧见什么赚钱一窝蜂的涌上去是常事,在日志大卖的当天,就有人前往上海准备订一批回来赶上红利,时源之前没做好准备,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除此之外,日志的爆火还带动了抄书的行当,抄订本的价格虽然也不低,但比起原版算的上廉价,这部分手抄本散出去,剩下的客户又砍掉好大一截;最后,说书先生们也不是吃素的,现在说书内容最火热的就是这本日志,人家都能免费听,凭什么要花钱买? 民国写文日常 第139节 “就算这钱赚的比之前容易些,也不能这么往水里扔啊。” 一个女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其他人虽然没有附和,表情却也赞同的很。 “我有分寸。” 不管众人怎么劝,时源始终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其他人只觉得她被这笔卖出去的钱迷花了眼睛,但时源心中自有自己的算盘。 她之前一时兴起,让卖书的人粗略统计了购买群体,然后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她觉得只会少量购买的富贵人家,预测会是购买主力的普通人家,以及应该占据一小部分的,几人合买的穷人家的购买书籍的数量,居然是差不多的。 时源觉得这其中应当有些理由,便寻了人去探究原因,自己干乔装打扮着去街头巷尾问过,最后总算弄明白个大概:这世道不太平! 这似乎是句废话,但太平时节官宦富贵之家只会愈发兴旺,反之则可能一昔就要天翻地覆,这书籍上的路子没准就是一线生机,相对于锦衣玉食的做派,这书便是一批批的往回买,也不过是开销上的一点儿毛毛雨; 而对于抗风险能力更多的普通人家和更穷的人家,他们抗风险的能力近乎于无,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在故乡难以生存,只能前往异地求生,日志中外都有涉及,走陆路和走水路都能派上用场,这书单论起来的价格或许有些昂贵,但变成保命的物件后,又显得颇为划算。 至于现在兴盛的手抄本的竞争力……寻常的书籍还好,抄错了字一般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后果,可这种承载着生存小技巧的纸张,若是在关键地方错了,比如将海洋货币魔鬼鱼的毒针掰掉,被自以为是的人写成将尾巴掰掉,又恰好被人买走还真的按照书上做了,人命可能就这么没了。 手抄本的确便宜,但用省下来的钱可能就是买命的。 “我明日就动身,你们想加入今晚之前就要做决定。” 时源这话落下,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好在另外五人家中已经派了人过来,他们便就着台阶纷纷告别。 第二日,时源独自一个带着手下登上了回上海的船,跟她一起走的还有按箱算的沉甸甸的金子,这是她和继承人的购书款——继承人在晚上的时候给她送来了好些钱,打算在这次生意中占点儿位置,时源算过,这钱起码占了上次卖书的一半。 对继承人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对时源称得上锦上添花,本来并不紧张的预算又更宽松了些,能多带好些日志回去。 船只日夜不停的奔向上海,时源进城以后一边寻合适的印刷厂,一边想着故乡长辈的恳求,打听中年男子那些人的情况,然后就有了意外之喜。 “你要的话,给这个数全都拿走。” 臭脚巡指着从中年男子他们手上收缴来的日志,颇有些烦闷的说道。 第197章 臭脚巡的头儿自从上回去查了私印的书籍后, 这些日志就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 他们的查抄看似公平,但在上海这个人情社会,背后有靠山的那些也就是来回走个过场, 只有身后没人的那些书本,才是他们真正能赚到的外快,就这还得往上孝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顶头要拿七成。 不公平吗?当然。 下次不干, 伤人七百自损三百?怎么可能! 这个上司固然贪的很,但人和人之间就怕比较,相对于之前那些连粗通人性都不知道的老登, 知道让下面办事要给钱,还愿意分钱的这位已经是顶尖的一波。 他们这个职位的薪水就那么多,真靠月钱过日子,别说养一家老小,就是置办服装鞋袜也不够,之前大学那块不就有个想着靠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打算用薪水过日子的小子吗,上次他刚好碰着了,那皮鞋旧的, 里面的衣裳补丁多的…… “便宜?再便宜我不如直接让人拖去做纸浆,要么现在拿钱把书拖走,要么就给我滚蛋!” 臭脚巡的头儿正在伤感他们的生存艰难, 听到时源还有压价的意思后,顿时不乐意了。 他们这次的确是栽了,瞧见一条小鱼的作品本来以为赚大发了——这个作者的书哪怕是手抄本都不愁卖, 这么一波顺利销售出去,便是去了孝敬上头的,也能给每家每户的娃娃做件新衣。 哪晓得这群出版的脑壳有包,放着那么多本完结的书不印,只印了最新的没完结的作品,他们把书拖回去的时候有多高兴,瞧见书不完整的时候就有多傻,当废品卖了不愿意,正价卖出去找不到傻子,占了那么大片地方瞧着都让人难受。 但这些风波都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外面人是不清楚的,而且他们已经对这批书给了个相对的低价,再往下压……以前有过同样的事情,那生意人粘上毛比猴都精,从他们退的那一步就瞧出书不好卖,最后差点弄出个让他们吐血的价钱,现在还想让他们吃第二回 亏? 头儿赌这个外地来的小丫头提出的降价只是个试探,态度强硬些反倒能把这笔生意做成——更重要的是,这个小丫头过来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便是真的没法将这些钱拿到手,底下的人也不清楚有这么个机会,所以心里想要促成这笔生意,嘴上的语气反倒更重了些。 “现在就一句话的事,你买不买?” 头儿皱着眉看向时源,小丫头被他唬住,但似乎是预算不够,眉头拧成疙瘩许久,才犹豫的点点头,让一脸不在意的头儿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可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价格能够接受,接下来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为了防止时源半路反悔,头儿还叫了不少拉车的过来,硬是将书一趟运走,当然,拉车费由时源结清。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小丫头在付了钱没多久就欲言又止,要不是头儿行事果断,到手的钱多少得返还回去一些,可现在货物出仓不退不换,头儿在心里夸了一通自己,也不敢久留,带着钱就一溜烟的跑了。 时源愁眉不展又后悔的表情一直持续到所有的书被搬到她租下的地方,结账以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才消失,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应该瞒过去了吧?” 时源低声的自言自语,话中全是对自己演技的肯定——她压价是故意的,一方面是为了真的想试试能不能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人心的把握。 一个小贩喊价十个铜元的东西,客人直接答应下来,小贩会觉得高兴吗?不,小贩只会觉得自己亏了,可要是客人在降价挑刺假装走人等一系列招数使出来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十个铜元,小贩就会觉得自己实在厉害,高高兴兴的将客人送走。 时源跟臭脚巡的买卖也是这样,若是时源爽快的答应下来,臭脚巡那边少不得觉得自己亏了,可要是压价又被吓住,犹豫着掏钱又后悔这么一系列流程下来,那边只会觉得时源的确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后续也不大有找麻烦的可能性。 这批日志顺利到手,时源也没有在上海久留,当天便寻了车夫将书一路拉到码头,连夜上船回乡:那些瞧着日志火爆便来到上海的同乡淘金客,手脚快的已经开始印刷了,要不是她拿到了这批现成货,便是提前打通了各个关节,也不一定能先带着书赶回去。 一步慢步步慢,时源绝不允许自己明明占了优势却落在后面! 日夜兼程的赶回故乡,时源将正版日志的消息放出去,大半的书很快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元,剩下的少部分也没压在手上,稍稍降低一些价格,来自隔壁省份的批发商便高高兴兴的接了手。 而等到手上的日志卖光,分成的钱被悄悄送过去,时源终于有了空暇时间后,便接到了席宴的请柬,参与人都很熟悉:第一回 卖书的六人小团体。 “我不打算做这个生意第三回 了。” 时源没有拒绝赴宴,却拒绝了众人想要接着参与的要求,利润最厚的第一口肉已经被吃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利润越发薄弱,甚至可能亏本的厮杀,她这次挣的钱已经够了,并不打算接着参与。 其实想要继续挣大钱也不是不行,现在车马很慢,消息传播的速度也不快,隔壁省份跟他们这边情况相似,螃蟹的第一口肉还没多少人吃上,但故乡的竞争多少会给彼此一些面子,外乡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那您接下来的打算是……” 一个女郎试探着问道,跟着时源虽然忙些累些,但钱是能扎扎实实到手的,她第一次做生意就搭上了时源的船,当时还不明白能干活就能挣钱的意义,自己这段时间试着做了些小生意,才明白时源的宝贵,只要听起来不是特别不靠谱,时源又不介意,她就打算继续跟着了。 “我准备建个小学。” 时源并不隐瞒自己的打算,辛苦这么多年,她总算是抓住一回风口,现在爹娘和自己的养老钱也存够了,她想做些早就盘算着的事。 “学校?是私塾那样的吗?” 两个老实人向来是倾听的角色,这次却也难得开了口,时源知道为什么:他们家中正有适龄的孩童。 这个时候的信息传播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上海的女校已经成立许久,故乡却还是以私塾为主,更偏远的地方,农民甚至以为现在依旧是大清。 “我打算建的小学,跟寻常的不大一样。” 时源并不准备误人子弟,这两人赚了钱,家里的孩子肯定是要往上读的,或许还要考大学,和她的学校定位并不相符,但这话显然说服不了家长,所以她想了想,给出另一个合适的理由。 “学校我准备在上海建,不在这边。” 这个决定并不是临时做出来的,时源承认故乡不差,但她的性别实在不占优势,上海虽然没有能帮忙的人脉,但至少不会在时源做事的时候进行反向阻碍。 “孩子还是要放在身边瞧着才放心。” 时源转头看向两个老实人,这次他们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头。 孟母三迁的故事虽然深入人心,但读书的事情要综合考虑,上海离福建可不只是一点儿距离,正所谓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跨省搬迁先不说路上消耗的时间和开销,日后的经济来源也是个问题,不缺钱的人瞧不起碎银几两,穷过的人才知道钱财能解万般忧肠。 而且在故乡他们多少有些人情脸面,想要找到个好学校不是难事,但去上海以后一切作废……总之,放弃本地稳定的一切,前往上海讨生是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 “一起合伙就不必了,建立这个学校,我其实没打算赚钱。” 时源说的是真心话,故乡的契兄弟是有名的,但在男子成双的原因还是因为娶妻的花销高昂,而这份高消费的来源,则是女子被人为干预的数量稀缺:一家有女百家求?百家有女一家留! 时源是极少数能活下来,且过的不错的女子,但大多数的女儿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她们在道路边,河水中,田埂上,山林里……而更多的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在肚子里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她想要建立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学校:五六岁或者更大些的女孩子只能学着识字算术,而她们的吃喝都要靠着自己挣来——时源会去揽一些活计给她们做,得到的酬劳用来维持女孩儿们的开支。 这法子还是从那些半工半读的学校和孤儿院得来的,其实对这些女孩儿来说,去陈家的孤儿院,以后长大了去国外才是最好的,但这世上被放弃的女孩儿实在太多,陈家现在是送走一批才会收一批。 第198章 时源做了什么决定的时候, 动作一向是很快的,上海办理学校需要走关系,需要买地皮砖瓦找人建屋, 一时半会儿没法全部完成,时源便先将重点放在了女孩儿们的身上。 在关乎钱的事情上,便是没有多少宣传, 风声也会传的很快,是因时源给出的消息很快就飞快的扩散开来。 廉家是时源故乡的一个偏远村落的人家,这天早上, 廉婆子照常下地干活,史老婆子便凑过来说话。 “听说你儿媳妇又怀了,还是个女娃?” 史老婆子低声问道, 廉婆子下意识的想否认,却也知道消息瞒不住,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叹着气点头。 “那你家这次打算留不?” 廉婆子手一抖,锄坏了半颗白菜,她索性直接将整个白菜扒拉出来,打算做完活带回去炒菜。 “不留, 养不起。” 廉婆子嘴上是这么说,但声音干涩的很,添丁进口是喜事, 但家里已经有了个能换彩礼的孙女,养不起第二个需要交税的女娃,就算女孩儿不比男孩儿精贵, 小时候一口米汤,长大了一碗刷锅水养活也是一样。 “我听说了个消息,外面有人收女娃, 只要满了五岁,一个就给五块钱。” 史老婆子神秘兮兮的说道,廉婆子睁大了眼,哪怕知道自家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下意识的追问: “这么小的年纪,收去做什么?” 穷人家的女娃不精贵,两三岁开始做活的比比皆是,五岁踩着板凳做饭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对,可大户人家讲究,便是最小的丫头也要七八岁上下,这么小的年纪这么高的价钱,廉婆子不想往别处想,但能吞下这么多数量的地方,除了妓院…… “你想哪去了,人家是正经地方。” 瞧出廉婆子念头的史老婆子哭笑不得的说道,丝毫没想起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跟廉婆子不能说是毫无区别,只能说一模一样。 “正经地方就好,可惜我家没有女娃。” 廉婆子松了口气,遗憾又涌了上来,早知道小女娘有人能要,她当年就再坚持坚持,好歹保下几个。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廉婆子心里知道,就算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也不会保下女娃——她要是敢开口,廉家是真的能把她连着孙女一起赶出去的,到时候就是老带小一起死,根本熬不到跟史老婆子聊天的现在。 “怎么没有,你儿媳妇不是要生了吗。” 史老婆子铺垫半天,终于说到了正事上。 “刚出生的娃娃人家也要?” 廉婆子没当回事,要是男娃可能还要费些功夫,女娃趁着天亮的时候四处走走,一点儿钱不要就能选个合心意的,怎么可能非要她家的。 “刚出生的当然不要,但可以养到五岁再送过去啊。” 史老婆子见廉婆子一脸看神经病的模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没把事情说清楚,赶紧解释道: “那边说了,要是家里愿意签订契书,等孩子满了五岁便让她们带走,孩子就相当于被他们提前买了,孩子离五岁差几年,就给几年的钱和粮食,但孩子要是在带走之前死了,那就得赔偿。” 史老婆子见廉婆子还是有些不理解,就用身边的事情给人举例子结实: “要是你儿媳生的这个女娃愿意给她们,只要签了契书摁了手印,孩子五岁前虽然还是在家里过日子,但人已经被她们定下了,只是暂时寄养在你家里,你懂不?” 民国写文日常 第140节 廉婆子愣愣的想了一会儿,点头。 “寄养是要给钱的,所以从孩子出生到五岁,她们每年都会送十五斤大米,加上五毛钱当做当做寄养费,五岁就直接把人带走,但要是在死了伤了,那这个寄养费就得还回去,还得给赔偿,能听明白不?” 廉婆子想了一会儿,开口: “五岁带走的时候,不给钱吗?” 史老婆子摇摇头,她当时也想了许久才弄明白其中的差别。 “从出生定下,其实就相当于把孙女卖了,人家只是家里暂时腾不出手,先放到你这,后面有空档的时候带走,别家的人在你家死了,你收的钱还回去,给赔偿不是应当的吗。” 廉婆子下意识的摇头,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其中的区别:她花钱从木匠那边买了个柜子,但因为家里放不下,就给了点钱先存在木匠手上,等家里能放下了,就把柜子带走。 柜子带走的时候虽然没有付钱,但在做好的时候已经付了钱,要是木匠觉得柜子存在他手上久了就真成了他的东西,或者因为柜子坏了就当没这回事,不退钱,那廉婆子是不答应的。 “那十五斤大米加五毛钱,也凑不够一个袁大头啊。” 廉婆子没学过算术,但多少钱能换多少东西还是知道的,虽然官价是十个一毛的银角子能换一块钱,可市场上就没这个价,十一角能换一元已经是顶顶的良心,多数都是十二三角钱才能换一个银元。 一个货真价实的袁大头能换三十多斤大米,十五斤大米抵不了半个银元,五角的小洋也抵不了半个银元,别家养五年的女孩儿有五个银元,她家得不到同样的钱,总觉得别扭。 史老婆子听出廉婆子的意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为什么她有时候不想跟廉婆子说话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是那一大家子的人,想着我往家里多扒拉东西,可这个钱根本到不了她手上,她也做不了这钱的主儿,只有骂名黑锅屎盆子实打实扣在她身上。 “这是寄养,你要是觉得这钱少了,就先让家里把女娃养到五岁,再带给她们,也能拿到五块钱。” 人家收年龄不到的孩子,本就是冒了风险的,价钱低些不是很正常吗,况且那所谓的寄养费她就不信都能花在孩子手上,刚出生的娃娃吃奶就行,做娘的胸口没货喝米汤也能活,等孩子稍大些,给口饿不死的刷锅水能花几个钱。 “那要是两岁的女娃……” 廉婆子被史老婆子用眼神一横,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却还是有点儿疑惑没理清楚。 “一样免费收,给三年的寄养费。” 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规矩,史老婆子打探的明明白白。 “那不是养的越大越亏?” 盘算完的廉婆子瞪大了眼睛,史老婆子倒是淡定的很。 “觉得亏就养到五岁嘛,到时候拿笔大钱就不亏了。” 史老婆子听不带太得这种话,除非是家里的宝贝蛋,不然一个女娃五年怎么都花不了多少钱,所谓的亏本,不过是瞧见别人赚得多,自己赚的少的说辞。 “而且人家收没到五岁的女娃还要审查,通不过还没法拿钱和粮食呢。” 正所谓有人抢的才是好东西,史老婆子这话一出,廉婆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堆笑的攀起了交情,好容易才哄得史老婆子松口。 “我手上的确有个名额,但这事情大,你回去跟家里说说,确定都能接受,就让你家那位,带着你和你儿子来摁手印。” 史老婆子也怕廉婆子回去又掉链子,直接定了时间。 “我最多等你三天,要是三天还不来,我可就另外找人了啊。” 廉婆子使劲点头,撒腿就往家跑,几步后又匆匆回来,把白菜薅在怀里才又匆匆家里去,第二天早上,廉婆子就带着家里人寻到了史老婆子,画了十字摁手印——其实他们昨晚就想来,但深夜寻史婆子的名声不大好听,最重要的事史婆子晚上不开门,才拖到了现在。 史老婆子瞧着廉家人往田埂去的背影,不自觉的将契书藏的更深了些:廉家儿媳这次生的娃娃,应该能活下来了吧。 …… 相似的场景不止发生在一个地方,造成的影响也不止于此:许多没有被选中的女孩儿的家庭悄悄放弃了丢弃女娃的打算,准备明年继续尝试,或者干脆养到五岁拿一整笔钱,女孩儿们的日子或许并不好过,但她们活下来了。 时源带来的连锁反应在家乡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风浪,而为了风雷活动将手上所有流动资金都拿出去的姚晓瑜正在梧桐小院奋笔疾书,防止雇工们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领不到工钱。 《国外生活日志》的节奏并不算慢,但三个女郎走的是三条不同的发展路线,其中还穿插了好些人进行的别的选择,所以即使写了不少东西,姚晓瑜这边没写出来的依旧如同海下冰山,甚至还随着皮康秀每周送过来的信件越发壮大—— 这本书刊登出去以后,许多读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分享了自己在国外的生活日常,有些一看就是编的,有些却分不大清,为了扩充自己的真实素材库,姚晓瑜选择性的摘抄了一些给叶君书寄过去,想让这个从德国回来的留子靠着对彼此的感知分辨一下真假美猴王。 而叶君书也的确很给力,虽然不知道他的直觉为什么会那么强,但经过他肯定的内容,九成都是真的,因为信件源源不断,两人之间的联系也重新捡了起来,姚晓瑜这才发现,她跟叶君书挺聊得来。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点点就完结了 ———— ———— 第199章 有个名人曾经说过:喜欢是藏不住的, 即使努力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因为时代的限制,叶君书在从金丝雀的角色中抽离后, 并没有跟姚晓瑜见过几次,两人的联系多数通过信件来往,或许是当局者迷, 叶君书觉得自己的情感藏得很好,但在姚晓瑜眼中,他对自己的好感都要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 姚晓瑜对叶君书的情感并不排斥, 如果叶君书能够接受,她愿意跟对方谈一场不进入婚姻的恋爱,但她并不准备在日志完结前将这件事情挑明——现在的国外素材分辨还要让叶君书帮忙, 要是对方接受不了只恋爱不结婚的观念,直接撂挑子,那她的事业可能就会受到阻碍。 爱情很美好,但对姚晓瑜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是没有任何负面影响时候高兴接受的甜蜜点缀,姚晓瑜不否认自己对叶君书的好感, 但这份情感相对于其他的东西,分量实在是有些不够。 “我相信缘分,” 姚晓瑜将叶君书的信件放入专门的匣子, 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要是书写完了,他的感情还是没有变化,那我也愿意做出个尝试, 反之虽然有些遗憾,但那就是双方无缘。” 姚晓瑜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国外生活日志》这本书写的尤其的长,一九年初开的文,硬是到了二零年底才宣告完结,而在姚晓瑜准备直面叶君书的感情,让双方做出更进一步或是结束的决定之前,她的身份危机先到来了。 不知道是因为她根本没听过的比赛奖励,还是因为她不知道的协会提名,总之姚晓瑜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绞尽脑汁的想把一条小鱼拉进泥地中,在第一篇针对性的文章被刊登出来后,其他的文章也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托她作品的福,姚晓瑜没少经历报纸上的腥风血雨,但再挑剔的人也只针对文章文风,牵扯到人身上,骂几句引车卖浆已经是极限,可这次的报纸刊登出来的,却是对一条小鱼这个作者从头到脚的抹黑。 马克 ·吐温写过一个很有名的故事,叫竞选州长,说的是主角成为州长候选人后,遭遇了种种抹黑的故事,现在姚晓瑜被无中生有的惨状并不比文章中的那位好上多少。 “坑蒙拐骗,抛妻弃子,挖尸酗酒……也难为他们能找到这么多的‘证据’和‘证人’。” 姚晓瑜寄在陶笑笑身边,笑眯眯的对着一沓报纸掰手指,如果这些虚拟的污点能够实体化,她早就变成斑点狗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澄清?” 陶笑笑不想看姚晓瑜被泼脏水的文章,皱着眉问道,这些文章将姚晓瑜写的通篇没有一个白点,但要破解也容易的很:只要证明其中一篇是错的,剩下的文章的可信度自然会大大下降,而别人自证可能会难,但姚晓瑜的性别在这摆着,只要亮出去,妻和子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姚晓瑜悠闲的说道,现在的开盒并不严重,她虽然在报纸上已经乌漆嘛黑,现实中的平静生活却没有受到什么印象,所以她准备多等等,尽量多钓些鱼出来。 “新报纸来了,我看看今天他们又想出了什么诬陷我的好点子……这是谁写的,也骂的太脏了!” 雇工把新报纸送上来,姚晓瑜哼着歌翻开,本来以为可以在名单上继续加人,但瞧见文章标题的时候心情就不大美妙,等勉强瞧了几行字后,更是气狠了的将报纸摔到桌上。 姚晓瑜之前被指责玩弄了一百八十个女孩子的感情,有三十七个外室子都一笑而过,什么时候这么愤怒过? 陶笑笑好奇的凑了上去,仔细的看了一遍文章,心里的疑惑不但没有解除,反倒更深了:这文章不是想象中把姚晓瑜从头骂到脚的那种,反倒带了点儿夸奖,说姚晓瑜的文章有一种高级的风范,一看就知道是带了日本血脉,虽然这个赞扬有点怪怪的,但也跟让人动怒沾不上边啊? 这篇文章是日本的高层发的,他们看中了姚晓瑜的潜力,打算把一条小鱼砸实成日本籍,至于姚晓瑜不愿意的可能性他们根本没想过—— 现在的风气是西洋第一,东洋第二,本国最差,姚晓瑜要是加入了外国,文字中肯定会带点西方味儿,但是他们找不到,他们自认为日本因为黑船事件现在已经是东方发展的最好的国家,小鱼先生只要体验过先进的生活方式,就不会抵触转换国籍的事情。 “它居然说我像是日本人,说我的文章有日本风格,太脏了,人怎么可以骂的这么脏!” 姚晓瑜一边被气的打哆嗦,一边觉得自己受的委屈实在太大了,本来钓鱼的心思也没了,直接就要去小说日报的编辑部,让皮秀康把她的身份说明刊登出来,陶笑笑虽然不大明白姚晓瑜的想法,但听到姚晓瑜终于准备洗干净污水后,直接猛猛的点头。 “对,这人骂的这么脏,我们不能受这个委屈!” 虽然她不知道姚晓瑜觉得哪里受了委屈,但自家的小鱼女郎怎么可能有错,肯定是对方不好! 两人炸呼呼的上了黄包车,气咻咻的到了编辑部,冷冰冰的要求是那份说明尽快放出来,姚晓瑜才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些,结果转头就看到屁连帽的黄衣服在喊花姑娘。 “我打!” 等姚晓瑜回过神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折断了五肢,进气多出气少的吐白沫了,姚晓瑜两人见状也不敢久留,匆匆跳上黄包车跑了,也就不知道在她们走后,那个被追着叫花姑娘的女孩儿又折了回来,抄起一块大石头…… 皮康秀的动作很快,姚晓瑜头一天说要公布身份,第二天报纸上就将她提前写好的说明刊登了出来,让那些泼上去的黑水成了一场笑话的同时,也在上海掀起了一场地震。 茶馆。 老韩头今天吃包子的时候噎住,为了顺气花了不少时间,该没来得及瞧小说日报,就到了上台的时间,好在连载的文章他都心里有数,照着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今个儿故事还是那倪侦探……小鱼先生的文章今天刊登了?” 老韩头一句话,把安静听故事的氛围一扫而空,倪侦探是小说日报的另一个连载人物,是个非常典型的滑稽侦探形象,平时大家也爱听这故事,但跟小鱼的作品还是不能比的。 老韩头也知道一条小鱼的受欢迎程度,直接翻过侦探的故事,仔细的瞧起姚晓瑜的文章,台下的众人心里焦急又不好打扰,只能瞧着老韩头的表情,希望通过脸色的变化判断老韩头还要多久才能张口,但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对劲了——老韩头的眼睛瞪圆了,张开的嘴巴能塞进一个苹果。 “一条小鱼这次写了什么?” 有按捺不住的人问道,支棱起耳朵准备迎接一个精彩的故事,老韩头恍恍惚惚的摇头,只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最近总有人说小鱼做了坏事,小鱼不承认别人的诬陷,写了许多话来辩解。” 老韩头对这一点并不惊讶,文人最喜欢打嘴仗,屁大点儿的事都要说的惊天动地,之前一条小鱼没少在报纸上跟人辩驳,只是以前斗的都是字句文风,这次被针对的是作者本人罢了。 真正让老韩头世界观崩坏的,是另一件事情。 “小鱼先生写的东西总是有趣的很,辩驳肯定也有意思,快给我们读读。” 老韩头瞧了说话的客人一眼,虽然还是有些别扭,却还是默默纠正了称呼。 “是小鱼女郎,不是先生。” 说话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一边敷衍的点头,一边随手用馒头堵住了孩子的嘴巴,等大脑接收到文字包含的信息后,顿时猛的抬头。 “小鱼的名字虽然软了些,但她不是真的女郎肚……等等,不会吧?!” 壮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僵住了。 “小鱼女郎自己写了声明,说她就是女子。” 老韩头也觉得别扭的很,但白纸黑字印上去的东西是不会随着人类的意愿随便更改的,而且要不是姚晓瑜写了这么多书,他也没办法寻出一条活路。 现在一条小鱼只是成了女子,又不是被暴出来偷稿或是抄袭,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就是家里吃香火的雕像得换人了,原先的时候按照思维惯性雕的是男子,现在要成女子才好。 …… 租界,豪宅中。 虽然不是要姚晓瑜作品刊登的日子,订购的报纸却依旧送了过来,男人不想打破自己专心吃饭的习惯,女人便先翻开了小说日报,打算悄悄连载的故事,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姚晓瑜的声明,她饶有兴致的翻过去,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 复姓第五的丈夫疑惑的看向妻子,女人也没瞒着,一句话炸开他的平静。 “一条小鱼在报纸上说她是个女子。” “什么?!” 民国写文日常 第141节 第200章 中学, 教室里。 张三草吃完了肉包子,照旧翻开每日必买的小说日报,自从他用卖报的钱读完初小, 又因为努力从高小跳级后,便入了好心人的眼,以毕业后去规定的店铺工作为条件, 被资助了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已经完全改变自己人生的张三草并没有忘记他最开始的路,一条小鱼的文章在哪个报纸上刊登,他手头宽裕后就买哪个报纸, 日日月月年年不落。 “咦?” 张三草看着报纸上显眼的标题吗,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他记得今天不是刊登一条小鱼的文章的日子, 但小鱼却还是出现在这张报纸上,联想起之前听到的小鱼先生的各种他根本不相信的恶行,哪怕还没瞧见正文,他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张三草仔细的看着报纸,没一会儿,脸上就显出茫然的模样, 旁边的同学发现不对,拍了好几下肩膀才把人唤醒,确定张三草没什么大事, 才问他做出这幅模样的原因。 “今天的报纸刊登了小鱼先生的自传,” 张三草做过报童,口舌本来是很伶俐的, 但同学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茫然,他知道张三草很喜欢一条小鱼的作品,他也喜欢, 可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至于这样惊讶。 “小鱼先生是个女子” 张三草跟同伴说了好一会儿话,终于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将自己刚刚瞧见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 张三草看着自己同伴比他刚才还张口结舌的模样,虽然没有开口,脑袋上却已经开始不停的冒出小问号。 你们刚刚不是还劝我不至于这么激动的吗,怎么现在表现的比他还夸张? …… 上海角落,印刷厂。 “九娘,九娘……” 一个女郎带着报纸一路狂奔过来,时源被惊的手一抖,本来顺畅的工作顿时卡了壳,她皱着眉头看着不稳重的助手,准备她说不出个好理由,就给她些好果子吃。 “一条小鱼,写了日志的那个,是女子!” 时源的接受力不差,但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击的大脑空白一瞬,她刚想问什么,助手便跟有读心术一样继续开口: “不是假消息,报纸上刊登了,小鱼亲自写的!” 时源看着面前印刷的排版沉默了好一会儿:自从日志开了没完结印刷还大卖的先河,而且海外真的有人靠它站稳脚跟后,这本书就有了半年一放版权的潜规则,她能抢到完结版本的版权,除了有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情分,更重要的许多人觉得前面卖的已经够多,现在没什么利润了。 “你确定吗?” 时源看着不断强调着消息的真实性,将报纸往她面前挥舞的助手,一字一句的问道,见助手毫不犹豫的点头,时源终于下定决心。 “刚刚谈好的印刷数量作废,” 时源对着厂主说道,还不等人的怒火升起来,她又开口: “我打算多印些,至少印这个数。” 助手看着被天降的大订单砸晕的厂主,又看向目光坚定的时源,觉得她可能还没睡醒:之前时源还说要保守印刷,现在这数字要是砸在手里,学校可就断粮了! “别怕,能卖出去的。” 时源安慰着并没有经历多少风浪的小姑娘,眼睛瞧着报纸上的自传,露出一个笑来。 “有小鱼女郎的自述在,这个数字或许还不够卖。” 从小鱼作者到小鱼女郎,时源的称呼改变的很快也很良好,助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相信时源。 “希望你留够了给我的工钱。” 助理摞下句根本算不上什么的狠话,便转身接着跑程序去了,时源也并没有空闲太久,不同的印刷数量并不是嘴巴一张就能搞定的,其中要改变的东西多的很。 …… 西声报报社。 “玛丽,你的文字如同你们国家的丝绸一样优美,为什么不愿意去试着投稿,让你的灵感变成那黑色的铅字呢?” 史密斯第不知道多少次问出这个问题,玛丽已经能够回答的很娴熟。 “先生,我是女子,国内你见过几位真正的有名气的女性作者呢?” 玛丽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并不觉得国内有能够让女□□业生长的沃土,至少在文学界是这样。 真的。 “小玛丽,你总是喜欢用这句话搪塞我,希望什么时候这个国家真的能蹦出一个有名气的女作家,你就没法再用这个借口拒绝我了。” 史密斯毫无形象的倒在地毯上,像一大袋子悲伤的土豆,然后门被踹开了,他的好兄弟大卫兴高采烈的进来,啪叽一下踩到了他的脚趾上。 梅林的裤衩子,史密斯是有甲沟炎的! 穿着厚靴子的大卫丝毫没有注意到地毯上史密斯扭曲的脸色,他只是兴冲冲的将报纸拍在了玛丽面前。 “小玛丽,这下你不能再用国内没有女作家的话拒绝投稿了,我们都喜欢的作者一条小鱼发了宣言,说她是一位女郎!” 玛丽把报纸抢了过去,瞧着上面的内容,眼睛一点点变大了,她很喜欢一条小鱼的作品,也无法否认她的知名度——在日志的国外生活被刊登出来后,西声报找到了编辑部,将这篇作品转载成了英文,极受欢迎,只是她从没想过小鱼作者竟然是个女郎! “玛丽,你的天分不该被埋没,试试吧。” 大卫见玛丽看完了报纸,又劝说了一遍,这次玛丽在犹豫许久后终于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大卫见状高兴的欢呼起来,又去寻了传真机,准备将小鱼是女子的消息发往海外,让他的朋友们也震撼一把。 被踩到甲沟炎的史密斯:嘿,没有人替我发声吗? …… “小鱼先生是女子”的消息被不断传播着扩散,引起诸多连锁反应,许多人没有办法接受姚晓瑜的真实性别,更多有分量的女子却为其发声:姚晓瑜站在那里,哪怕跟她们没有什么关系,对许多女子而言也是一盏照亮前路的灯,让她们的人生多了一种选择。 而随着姚晓瑜的性别流传出去后,针对她的各方面抹黑也不攻自破——因为情色方面的事情最难说清,他们在这方面下的功夫最大,抛妻弃子几乎是焊在一条小鱼身上的标签,然后姚晓瑜站出来,说她其实是个女子…… 这些人被嘲笑的程度,也只有上赶着发文章认亲的日本人能比了,甚至他们还比不上日本人受到的讽刺,毕竟姚晓瑜否决的抹黑是统一的一长传,而对那个所谓的扶桑,可是用了足足三句话撇清关系。 【不是日本人!不写日本书!不搬日本住!】 据说在看到姚晓瑜自白的当天,日本高层那边就打碎了不少东西,好些人选择切腹自尽,至于其他的……不可说,不可说。 一条小鱼的身份出来以后,姚家也受到了不少骚扰,越是富裕是会算计,有些债主知道稿费的普遍收入,甚至过来讨要利息——你钱多,就该多给点,但更多的还是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方式:他们觉得姚晓瑜是个颇为合适的妻子人选,想给她定下一门婚事。 姚家:…… 姚晓瑜揭露性别造成的动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养活了许多小报,在此期间关于一条小鱼的屁大点儿的事情都要上报纸,姚晓瑜闲着没事的时候经常看一看,顺眼的就默认,不顺眼的就自己上战场。 其中一个经典案例就是要怎么称呼一条小鱼,在你来我往的斗争后,报纸上的文章高高在上的宣布他们赋予小鱼先生的称号,这是对特别出色的女子的嘉奖,姚晓瑜不喜欢这个称呼,便告诉读者可以称呼她为女郎或者女士。 【为什么只有女子极其出色的时候,才能得到普通男性的称呼呢?】 这句在姚晓瑜写的关于称呼问题的文章中的话,掀起了新的风暴,不过那个时候的姚晓瑜并没有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报刊上的腥风血雨中,她正在享受自己的初恋。 姚晓瑜揭露身份时候引起的动荡太大,小说日报破天荒的给她放了假,小鱼女郎在确定后面的几本书叶君书帮不上什么大忙后,便趁着这段空闲时间撕开了跟叶君书隔着的那层纱,而叶君书对姚晓瑜的理念接受良好,两人在长达两年的暧昧期后,正式进入了男女朋友的阶段。 吃席面,压马路,看电影,做手工……两人还没实践完情侣之间要做的事情,皮康秀就来棒打鸳鸯了——之前动荡的那么厉害,报社只能给姚晓瑜忍痛放假,现在风暴好不容易降下来些,不把有过断稿半年前科的这条小鱼抓回去,万一又来个休息成习惯怎么办! 在皮康秀的虎视眈眈下,姚晓瑜只能遗憾的离开自己的男朋友,重新回到了抓着脑袋的赶稿日常,好在她闲散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新文的大纲,复健起来并不艰难。 新书写的是美食文,主线很简单:古灵精怪的女主不断拜师学艺,成为全能的厨神,要说夹杂了什么私货,那就是里面的美食都是姚晓瑜一口口尝出来的,也算是一本安利文。 这本来是姚晓瑜给自己准备的菜谱地图,但有好奇的人按图索骥,还真的寻到了菜肴出处的酒楼饭庄后,掌柜们看着暴涨的营业额,直接把姚晓瑜划为了免单的顶级贵客,小贩更是日日在梧桐小院门口徘徊——得了这个主儿在文章里的一句话,至少能管好一阵的生意。 没进入文章的想进文章,刊登出来的想要被提第二次,人一多便不可避免的有了冲突,一开始是言语,后来便是拳脚,姚晓瑜不胜其烦,索性把备好的稿子一交,带着陶笑笑等人出上海寻吃食。 几人从七月中出发一路南下,最后在七月底到了嘉兴,姚晓瑜包了一艘小船,瞧着南湖风光吃了船菜,还跟船头的旗袍女子打了招呼,回去又尝了好几个肉粽,才依依不舍的踏上回上海的行程,准备去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 姚晓瑜本来是想赶19年的第一批女大学生入学,但她没能获得渠道,去年则压根没有招收女子的大学,今年放开了,姚晓瑜的条件也合格,她并不准备放弃这个机会。 考试的结果非常令人满意,开学日的姚晓瑜难得穿了一身张扬的红裙,跟其他通过考试的女子一起以新生的身份走进大学的校门。 这个时期的大学封闭并不严密,但以游客的身份进入,和以本校学生的感觉始终是有些不同的,一同入学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姚晓瑜偶尔参与两句,多数时候都是静静的倾听,在天南地北的话题中,姚晓瑜关于新书的灵感也悄悄蹦了出来。 她想要写一个十二生肖回家,关于文物保护和修复,温暖中又略带着点沉重的故事。 不过这事不急,她现在要跟女孩子们走完入学流程,迎接往后几年的精彩的校园生活。 太阳渐渐开始向上攀爬,气温也逐渐高了起来,姚晓瑜看着随着越发明亮的阳光走过来的老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未来是怎么样,谁也摸不清楚,但总会越来越好的。 ----------------------- 作者有话说:完结了,接下来是一点零碎的番外,3月1日开新文,新文在下方,美食文,喜欢的点个收藏。 —————— 《九零年代小吃摊》 简介:姜衡星为了续命,跟系统签订合约,穿进了以九十年代为背景的小说中,顶替了知道自己悲惨命运跑路的小炮灰。 在走完初始剧情,成功靠着节点融入世界后,姜衡星直接背着包袱跑路到了四时食材汇聚的安城,她手上空空,只能攒点儿本钱先支起个小摊。 *** 安城大学门口来了个找不准定位的小吃摊,老板姜衡星今天卖糕点,明天卖卤味,后天卖小馄饨,偏偏味道格外的好,学生蜂拥而至。 其他摆摊的摊主一边排队,一边酸溜溜的想着这么不定性的摊子迟早干不下去,但是等啊等,等到了姜衡星忙不过来,专门请了帮手; 继续等啊等,等到姜衡星租了商铺,变成了小吃店,不再受风吹雨打; 接着等啊等,姜衡星把店铺买了下来,以后房子支出只有水电,还修了小二楼。 其他摊主:…… ps: 1、美食日常文,吃吃喝喝过自己的小日子。 2、男主背景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