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 曼娘 第1节 本书名称:曼娘 本书作者:一斛铢 本书简介: 秦殊是恨宋曼娘的。 恨她薄情寡义,恨她心冷如铁,更恨她虚情假意满嘴谎言! 既嫁了人,为何还要来撩拨他,等他交付了一颗真心后又转头和她丈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抛下一切尊严只为求她留下时,换来的是她毫不留情对准他心脏的箭矢。 所以在攻破国都,登基称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丈夫的头颅亲自砍下后送给她,欣赏着她崩溃绝望的神态。 她不是要为丈夫守节吗,他偏不如她意,还要让她丈夫看着他们日夜缠绵,看着她的妻子如何成为自己的妻子。 所有的一切,无疑都是令秦殊感到愉悦的。 直到她在梦呓中唤了她夫君的名字,不是他这个同床共枕的丈夫的名字,而是那个早被他剁碎了身体喂狗的男人的名字。 这一刻,他满心升起的嫉妒和怒意将秦殊烧得理智全完,烧得他双眼猩红地掐着她下巴屈膝进入她身体,咬牙怒斥,“宋曼娘,你睁开眼睛,看现在拥有你的男人是谁!” “谁才是你真正的丈夫!” 【高亮:女非男全c!我没有必要拿这个骗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正剧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宋令仪 秦殊 其它:火葬场,强取豪夺 一句话简介:他恨她抛弃他,又无可救药爱她 立意: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第1章 故人 谁都没有想到,年关将近时会有敌军攻城,要知道不久前祁家主正率兵将他们逼得丢盔弃甲的后退数里。 敌军来势汹汹,城内守城士兵又被带走一半,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不足以守城,只怕那道城门很快就抵挡不住了。 在得知敌军攻城后,第一时间就被安排撤离的宋令仪没想到她会那么倒霉,只是随夫君回祖宅祭祀,就遇到了叛军动乱。 “夫人,家主收到消息后肯定在赶回来的途中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清鸢吓得脸色发白,仍不忘安慰夫人。 宋令仪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护卫共有多少人?” “二十一人。” 宋令仪听到这个数字时指尖蜷缩,唇线紧抿着掀开帷裳往外望去。 她们现已出了城,正赶往他夫君要回来的必经之路上,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身后那座越离越远,如耆耆老矣不堪一击的城池。 紧接着宋令仪听见了马蹄声逐渐逼近的声响,随后是护卫拔刀大喊,“保护好夫人!” “快带夫人走!” 伴随着刀剑碰撞,皮肉抄戈的声音顺着浓重的血腥味飘进马车里时,是那突然疾驰加速的马车。 上下牙齿齐齐打颤的清鸢自己怕得要死,仍挡在宋令仪面前,“夫人,婢子会誓死保护好你的。” 死咬住嘴唇,才不让胆怯溢出的宋令仪摁住她手腕,将人扯回来,打开暗格取出一把匕首塞到她手中,“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而是要强迫自己冷静,恐惧不安的情绪不会改变什么,只会将事情越弄越乱。 接过匕首的清鸢像烫到一样,泪珠簌簌滚落全是感动,“夫人,你把匕首给我了,你用什么。” “我用这个。”宋令仪抽出得知叛军攻城后拿出的长剑,雪白的剑身倒映出她的半边脸。 逃生路上的金银是次要,首要的是能保护自身的利剑。 否则拿着再多的金银,都和三岁稚儿独抱金砖过闹市无区别。 一时之间,马车里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清鸢掀开帘子,发现马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根本不是去和家主会合的那条路上时,彻底慌了的命令大喊,“停下,你走错路了!” “小的走的路就是正确的。” “你胡说,家主不可能会在山上。”清鸢不是傻子,当即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打了个寒颤后,掀开帘子就要和他去抢缰绳。 “停下,我命令你立刻停下听见没有!” “清鸢姑娘你放心好了,小的一定会安全带你和夫人同家主会合。不过清鸢姑娘最好是要坐好了,要不然摔下马车缺胳膊断腿了,毁了那张漂亮脸蛋就不好了。”马夫洋洋得意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脖子传来一阵飕飕凉意,随后发现自己的视野变低了,脸还擦着黄土沙石滚动。 倒三角眼往上抬,正看见一具无头尸体抓紧缰绳驾驶着马车。 清鸢被飞溅到脸上的血给吓傻了,那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卡在喉咙眼里。 抬手将剑收回,顾不上擦拭血污的的宋令仪直接顶替马夫的位置,手虽然是抖的,却很坚定地勒紧缰绳调转方向,“要是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 两个携带大量金钱的女子无论在哪里都是一块行走的肥肉,与其相信别人的良心发现,倒不如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清鸢刚想说些什么,瞳孔倏然放大,惊恐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身后,惊恐交加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挼不直舌头,“夫,夫人,叛军,叛军追来了!” 还在驯服马车的宋令仪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追上,当机立断地朝她伸出手:“过来。” 早就吓得大脑空白一片的清鸢,哆哆嗦嗦好久才反应过来,前者已是等不及地直接拽过她手腕。 “抱好我,不要被甩出去了。”说完,宋令仪取出长剑砍掉车辕。 选择弃车骑马逃生。 今日叛军攻城打得守城的士兵们一个措手不及,谁都没想到他们眼里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实际上是为了引走守城精锐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家主,不好了,虞城失守了!”满身是血的士兵从马上滚落,说完这句话已然断气。 “城内不是留有三千兵马?”被称为家主的男人一双眼狭长而墨浓,抬眸望人之时眉眼间带起一片疏冷寒意,似是巍峨的雪山,又似天边高悬的月。 任谁,都探不进他眼底。 一干心腹面面相觑,最后得出的结论可能是,罗守将不是弃城而逃就是联合叛军里应外合,要么就是死了,要不然如何解释易守难攻的虞城会那么快失守。 虞城失守,就算他们现在赶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等来回应的祁长晏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就往虞城方向奔去,“全军随我回去。” “家主,府上还留有二十多精兵,他们肯定会护好夫人安全,说不定他们正带夫人往我们在的方向赶来。”下属心中也担忧夫人的安全,只是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也才一千多兵马,要是叛军有一万兵马,他们分都不够分。 “我不放心她。”声落,已是马蹄扬起,溅起一地黄土飞尘。 他们在的地方距离虞城不远,只快马加鞭也得要一个多时辰。 攻城的叛军也没想到守城的城主就是个孬种,听到他们领着一万兵马攻城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将军,您都不知道那小娘们有多心狠,驾车的马夫说杀就杀,要不是小的**宝马跑得快,只怕真让她给逃了。”掀开帐帘进来的赵伟见桌上满满当当摆着不少茶壶,不客气地抄起茶壶嘴就往嘴里灌。 等解了嘴里的渴,才一抹嘴,继续说:“俺还打听清楚了,那小娘们还是那位祁太师的夫人。” “要是我们用他夫人威胁他,他肯定会束手就擒。” “她是谁的夫人?叫什么。”正在擦拭沾血长剑的高大男人闻言,似剑般凌厉的眉峰拱起。 不知将军为何气场陡然狠厉嗜血的赵伟皱着头,一五一十道:“其夫叫祁长晏,现任太子太师,他夫人好像姓宋,叫什么来着。” “小的想起来了。”他猛地一拍脑袋。 “她叫宋令仪。” 骨指攥紧得近乎崩断的秦殊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名字,眼底蓦然染上一层猩红,随后是那嗜血般的滔天恨意。 宋令仪这三个字,几乎日夜伴随着他喋血的梦境而生。 “将人带过来。”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而出的阴寒透骨。 很快,再不复往日世家主母端庄典雅的宋令仪鼻梁之上,眉弓之下覆着一条不算细窄的黑色布条,并在脑后打了个结。 她在马腿被砍断,整个人就势往地上一滚,还没等她爬起来逃生的时候,就后颈一疼地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后眼睛就被黑布遮住,手腕被捆绑在身后,像在菜场被人挑拣的奴隶推了过来。 因为看不清,她不清楚自己现身置何处,更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很快,她被人用力地往前一推,紧接着就听到了说话声。 “将军,你要的人带来了。” 被带来的女人从马上滚下来后摔得华服染灰,几缕发丝垂下落在脸颊旁不显狼狈,更添破碎之美。 将军? 想来他就是带兵攻城的叛军首领了,心脏骤缩的宋令仪突兀地浮现起一抹不安。 因为她听到了狼嚎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踢到了她脚边,吓得她如惊弓之鸟绷紧了神经。 “祁夫人,只要你能将这头饿了三天的狼杀掉,本将军就放你自由,如何。”男人的声音充斥着浓烈的恶劣嘲讽。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指尖发颤的宋令仪整个人如遭雷劈地扯下遮眼的布条。 秦殊。 他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甚至他还是所谓的叛军首领! 手放在剑柄上的秦殊对上她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心情极好地挑动眉梢,“夫人见到本将军,很意外。” 脸色惨白的宋令仪抿了抿唇,很快收敛外放情绪的否认道:“没有,我见到你平安,我很高兴。” 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没想到会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遇到。 还真是造化弄人。 “呵,高兴?是高兴我怎么没死吧。”嗤笑两声的秦殊大跨步走来,居高临下地抬手捏住她下巴。 不但极具侮辱性地拍了拍她的脸,更恶劣至极地把脚边的匕首踢给她,“夫人要是能将这头狼杀了,我就放过夫人,如何。” 曼娘 第2节 作者有话说: ---------------------- 下本开——宝黛[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文案:京城里中不知多少贵女羡慕宝黛成了六皇子府中侍妾,背地里更嘀咕她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要知道六殿下不单是最有希望荣登宝座的人,本人更生得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且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就连花魁赠花,贵女万般偶遇都不曾多看一眼的人,却将出身小门小户的宝黛纳为侍妾,破格让她诞下他的第一个子嗣,不知道惹得多少人愱殬。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本来是好人家的妻。 她有深爱自己的丈夫,有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婆婆,和自己感情极好的小姑子。 她也不叫什么宝侍妾,她有名字,叫宝黛。 取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黛。 第2章 她不想死,她想活 “你就那么恨我吗,还是恨我失了约。如果我说,当时我是有苦衷的,你信我吗?”宋令仪在他收回手时,主动握上他的手,带着依赖臣服地蹭着他掌心。 时隔三年后再见,宋令仪不确定他对自己究竟全是恨,还是依旧能有一丝旧情可供她操作。 她只知道,她要活,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不管你信不信,我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宋曼娘,你以为本将军还是当年那个,你一哭就慌得手忙脚乱的毛头小子不成。”秦殊嗤笑着收回手,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还是你以为自己依旧是那国色天香,名满京畿的宋家大小姐不成。” 前面将人带过来的赵伟好奇地询问着军师,“先生,将军和那祁夫人认识?” 要不是认识,他的名字高低得要倒过来写。 大冬日里刀扇不离手的齐信乜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要是当年将军家没有突遭意外,现在的祁夫人应该是将军夫人才对。” 赵伟咋舌,“夺妻之恨啊。” 又嘟哝两句,“那该恨的不应该是姓祁的狗官,和这祁夫人有什么关系。” 齐信冷笑两声,“你以为祁夫人在里面当真无辜吗。”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无视羞辱的宋令仪克制着因惊恐而齐颤的牙齿,睫毛轻颤的问,“和我一起的丫鬟,她还好吗。” “夫人有空关心你的丫鬟,还不如关心下自己。”秦殊蹲下身捡起匕首,强硬地塞/进她掌心,“要知道这头狼已经饿了三天,夫人说不定能让他饱餐一顿。” 很快,偌大的空地被清理出来。 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被板车拉了过来,低低的狼嚎声不时从笼中传出。 随着黑布被掀开,一头身形庞大,又因许久没有进食瘦得肋骨突出,瞳孔泛着绿光的饿狼正流着涎水,寻找着能让它饱餐一顿的食物。 哪怕它被笼子关押着,仍令人胆寒得它下一秒就要挣脱牢笼将她给撕成碎片。 握着匕首的宋令仪咽着口水不断往往后退,别说她手上有剑都不一定能斩杀这头饿狼,何况是一把匕首。 清楚的明白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赵伟更看不明白了,凑过去问军师,“这祁夫人以前不是将军的未婚妻吗,她这是做什么得罪了将军?” 要知道将军对待俘虏都是直接杀了,哪会像现在这般虐杀。 齐信轻摇刀扇,“想知道,直接去问将军不就好。” 赵伟顿时摇头,他还想活。 当关着饿狼的笼子就要打开,宋令仪握着匕首的掌心早已沁出了一层薄汗,目光环扫四周,根本没有一个人会出手帮她,都是存了看笑话的热闹。 宋令仪再次将目光放在秦殊的身上,在这里,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他。 心思百转千回中,将原本对付狼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一向清冷的桃花眼里此刻全是沁了水的琉璃易碎,眼尾泪珠点点欲落不落,“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愿信我,只会认为我在谎话连篇的贪生怕死。话虽如此,我依旧贪心的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全尸。” “只愿你我下辈子相见争如不见,恨不相逢未嫁时。” 秦殊在她把刀架在脖间,锋利的刀面逐渐染上殷红的血色时,漆黑的瞳孔泛起波澜,握着剑柄的骨指骤然收紧,却依旧没有动作,而是扯动薄唇嘲讽:“宋令仪,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你又有什么资格求我给你留一个全尸。”心中涌现烦躁的秦殊不愿在看她的惺惺作态,仅一个抬手。 那本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当即就被放了出来,贪婪嘶吼着朝她扑来。 在狼扑过来的那一刻,手抖得匕首都要拿不稳的宋令仪瞳孔骤缩,就势往地上一滚,又快速爬起来跑到狼的视野盲区。 在手疼得握不住匕首后,求生的本能压过身体的疼痛迅速捡起匕首,担心再次拿不稳匕首,直接扯下袖口,用扯下的布条将匕首和手缠在一起。 狼在为没有第一时间咬断猎物的喉咙,从而饱餐一顿感到不满,前爪刨着地面,嘶吼着露出尖牙,蓄势待发着再次进攻。 身体发颤的宋令仪此刻咬破舌尖,从中摄取的刺疼才支撑着不让自己瘫软在地,保持着理智不至于崩溃。 她不知道能不能运气好得躲开第二次。她只知道,她不能死,也不应该死在一头畜生的嘴里。 赵伟简直不忍心再看的别过脸,虽说他是长得五大三粗了些,好歹也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哪儿能眼睁睁地看着个美人在自己面前被狼撕咬成碎片。 齐信猜到赵伟想说什么,用眼色警告他现在最好闭嘴。 腮帮子紧咬着的男人手别在剑柄上,注意到她摔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和那张哪怕下一刻就要葬身狼腹,依旧镇定冷静的脸。 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天塌下来了,都撼动不了她的情绪半分。 要是宋令仪知道他在想什么,定要讽笑出声,在将手中匕首把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她现在除了强装镇定的冷静还能做什么? 跪下来痛哭流涕的求他放过自己? 还是像条狗一样跪舔他,说只要他放过自己,她无论什么都能做。 要是她真那么做了,他只怕会恶心得像踹一条狗踢开她。 抬手抹去脸上灰尘的宋令仪明确的感受到,那头狼的耐性快要耗尽了。 在它耐性彻底消失后,它将在下一秒咬断她的喉咙。 狼向来是聪明狡诈的生物,前面一次没有得手后并没有马上发起第二次攻击,而是找好下一次机会,争取这一次一击必中。 就像是狩猎中极有耐性的猎人。 天上忽然飘来一朵乌云,那朵乌云不偏不倚遮住了头顶明晃晃的日光,留下灰蒙蒙一角空地。 那头狼的耐性终于消磨殆尽,猛地高高跃起扑上。 心脏狂跳,又在某一刻停歇的宋令仪在饿狼扑过来时再次往旁边滚去,高举起匕首刺向它。 再次扑空的饿狼磨了下牙齿,没有等待地继续扑上去,目标直指她脆弱的脖间。 衣衫被利爪划破,肩膀疼得像被挖出一块肉的宋令仪在饿狼又一次扑上来时,举起手中的匕首就朝它刺去。 而后,她的意识开始逐渐变得迷糊了,天上好像下起了雨。 只是雨水是热的,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 祁长晏率兵回城的途中,见到了祁家马车正孤零零停在路边,不远处是一具被砍断头的尸体。 观其身上衣着,能查出是府上驾车的马夫。 掀开锦帘一看,车内带着的珠宝行李皆在,唯独不见他的夫人,男人眉眼骤沉如覆霜寒,修长的手指因愤怒而钳进车輢里。 “这就是你们说的,会派人保护好夫人。”分明是如玉磬冰裂的清冷悦耳,无端令听着的人后脊泛起刺骨寒意。 部曲当即单膝跪成一圈,对上家主冰冷审视的目光,额间冷汗迸发的双手抱拳,“夫人不在马车里,说不定是和逃难的庶民一起出城了。” “夫人一向聪慧,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陈妄知道等下的话不该说,仍是硬着头皮道,“家主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尽快回建康主持大局,稳住朝堂商议退敌良策。” 叛军只是小事,现在最应该重视的是那联合七十二部落,集齐二十万大军攻打居庸关的匈奴,一旦让他们攻破居庸关那道天险,同被摁住咽喉的废物有何区别。 如何不知事态分急轻重缓的祁长晏敛睫垂眸时,跪在地上的部曲们大气都不敢乱喘一个,生怕会惹了家主迁怒。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不过是遮阳乌云散去的短短一瞬间。 在家族和妻子之间做选择,身为祁家主的祁长晏毫不犹豫的弃了后者选前者。 他先是祁家家主,一国太师,后才是她的丈夫。 “留下几人寻找夫人下落,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夫人前往云顶寺祈福未归。” 冬日白天短夜晚长,和夏天白天长夜晚短形成相对比。 赵伟在将军拨剑砍下饿狼头颅,又目睹着将军抱着那吓晕过去的祁夫人去找军医后,完全仗二和尚摸不着头发。 “先生,你说咱将军心里究竟是有那位祁夫人,还是没有?” 要是有,哪儿会吓唬拿她去喂狼,说没有,为何又在狼快要咬断她脖子时出手相助。 “你想知道,直接去问将军就好。”齐信看着还没被拖走的狼头,刀扇轻扇口中轻吟。 “真是深情换来无情苦,痴心一片付东流。” 随着屋内最后一盏烛火被风吹灭,浓墨砚台的黑夜匆匆揭过,只余生漆涂满墙。 昨日攻下虞城后,秦殊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不但要安抚城内惊慌失措的庶民,还要建立防线防止朝廷人马打过来。 原本只会舞刀弄剑的手拿起笔杆子后不在是抓耳挠腮,反倒是能提笔定山河。 秦殊正将军令一道道安排下去后,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到婆子隔着门槅传话,“将军,那位夫人醒过来了,说是要见您,只是………” 手中笔毫一错,污了一封折子的的秦殊泛起不安,“只是什么?”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醒来后的宋令仪不哭不闹,就连那称得上难喝的汤药喝进嘴里也仅是蹙了下眉。 “这是虞城。” “虞城?”宋令仪疑惑道,“我不应该是在建康吗,为何会跑来虞城?” 建康在北方,虞城隶属南方。 “这个,婢子不知。”起初伺候的丫鬟并不认为有哪里奇怪,直到她问了一句。 “秦殊在哪里?” 曼娘 第3节 当即忙不迭的叫人去请将军过来。 秦殊过来的时候,以为等待他的肯定是那愤怒厌恶的目光,或是将她喝的汤药碗横空砸过来,亦或是妄图用过往和他打感情牌。 以至于在走过那座纵梅泼墨山水屏风时,竟不愿再往前一步。 喝完药,正用了蜜饯压下舌尖苦味的宋令仪眼尖的注意到屏风后,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眉眼温和的露出浅笑,“拂衣,你来了。” 久违听到这个名字时,秦殊的心脏像是被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隐秘处泛起苦涩的甜蜜,随后被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愤怒给吞噬。 她怎么还有脸叫自己这个名字!也想要弄清楚,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坐在床上的宋令仪因伤缠了不少绷带,连脖间都缠了一圈,以至于说话时都得轻声细语,才不会弄得声带刺疼。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秦殊冷笑着从屏风后走出,蹀躞处戴着的玉佩香囊伴随着走动间琳琅玉响。 不过许久未见,褪去了年少青涩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堵高不可攀的小山阴影将她彻底笼罩在内,又像是一头暂时收敛爪牙,蓄势待发着捕杀猎物的凶狠野兽。 宋令仪受不住他过强的压迫感,因他太高了还不肯低下头,她又坐在床上,只能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和硬朗俊美的五官。 柳叶眉忽皱起,带着丝茫然,“你为何沧桑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三年无所出的妇人 听到这句话的秦殊太阳穴突突跳动,下颌紧绷透着狠厉,“宋曼娘,老子才二十有二,哪里老了!” 人三十而立,他才堪过弱冠之年。 她说自己老,难道她就永远貌美如花刚及笄吗。 宋令仪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给吓到了,放在锦衾上的指尖蜷缩着,神色迷茫中带着惶恐,“现在不是康元十一年间吗?” 秦殊弯下腰,和她目光做到平视。 薄唇轻扯,残忍地戳破她的不安,“现在是启元三年,可不是康元十一年间。” 康元十一年间先帝驾崩,新皇上任改启元为年号。同年除改年号后还发生了很多事,其中轰动朝野上下的当属秦家通敌卖国,贪污粮草,还在家中翻出龙袍,意图谋反被诛连九族的大案。 不止是秦家上下百口人,就连匈奴回鹘突厥光是见到他们旗帜,都会吓到狼狈而逃的五万秦家军全被坑害歼灭于葫芦峡谷中。 五万精兵和忠心耿耿的秦家人没有死在马革裹尸的战场上,反倒死在了帝王猜忌,权臣争利下,简直是说不出的荒诞滑稽。 也是在这一年中,宋令仪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嫁给了享帝师之尊的祁家主。 如遭雷劈的宋令仪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拽过他蹀躞带上系着的如意双鱼环玉佩,一双向来清冷的桃花眼似春水潋滟般泛起层层暖意,唇角噙着欢喜,“我们现在是成昏了?有孩子了吗?” “是男孩还是女孩?像你还是像我,生了几个?” 简直要被她那些蠢话给气笑了的秦殊弯下腰,捏着她下巴,陡然逼近她瞳孔,“宋令仪,你不认为你问的这些问题都太蠢了吗,还是想要假装你失忆了,完全忘了发生过的事。” 不明所以的宋令仪任由他捏着下巴,抬起微凉的指尖抚上男人左眉下,靠近眼睛旁留下的月形疤痕,满是疼惜得像在对待易碎瓷器。 即便过去了那么久,这道狰狞的伤疤犹在,足窥当年的情况有多凶险。 要是他没能及时躲开,那把刀落下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拂衣,你当时是不是很疼啊。” 眼前放大的宋令仪鼻音微浓,眼尾染红,全是秦殊从未见过的模样。 捏着她下巴的秦殊后槽牙都要咬烂了,才挤出一道短促的冷笑,“宋令仪,你是在可怜我。” 下巴被捏出红痕的宋令仪正要否认,捏着下巴的手骤然一松,高大的阴影如巍峨的高山风雨欲来。 “我告诉你,老子就算是让全天下人可怜我,都不要你的可怜。”因为你的可怜,只会让他感到恶心,感到虚伪。 对上男人明晃晃厌恶的宋令仪一愣,大脑变得空白一片时,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选择的扑进他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忘了我们之间的四年相处,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只知道,在我醒过来后能看见你,我很高兴。”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阴沉着脸的秦殊从落霞院离开后,立马去找为她看诊的罗大夫,大刀阔斧的在他院中石凳上坐下,“你说她是装的,还是真失忆了。” “要是失忆,应是后脑勺受到撞击,加上先前刺激导致的失忆。”年逾花甲,满头霜发的罗同轻挼胡须,说出了另一种可能,“不排除对方是假装。” 他斟酌片刻后,又道:“将军不妨先试着相信她是真的失忆了,以她为饵钓出她真正的目的。” 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秦殊眼眸半眯,直视着清晨并不算刺眼的阳光,“你不说,本将军也有此打算。” 她不是想装失忆吗,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程度。 睡了一天一夜的宋令仪在醒来后早就饿得不行,何况前面还空腹喝了一碗汤药,要是在不吃点东西垫下肠胃,难受的还是自己。 北方的早饭多以面食馒头为主,南方则是口味偏清淡的各式粥类。 她的早饭是很简单的一碗红枣小米粥,一碟只有三个的虾饺,一个奶黄包,一笼里仅有三个的干蒸。 不像是单独为她准备的,倒像是吃剩下的。 宋令仪并没有挑剔地夹起一个虾饺放进嘴里咀嚼,虾饺凉了,吃进嘴里自带一股腥味。 习惯使然让她就算吃到再难吃的东西也不会吐出来,而是放慢了咀嚼的动作,只是接下来的筷子在没有移向虾饺。 好在除了那碟虾饺,剩下的食物都是温热的。 她吃饭的速度并不慢,却不会显得粗鲁,反倒一静一动皆能入画般赏心悦目。 宋令仪吃饱后,端起茶水漱完口后,才问起,“夫君呢?他在府上吗?” 被派来伺候(监视)的喜商一板一眼道:“将军有事出去了。” “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将军没说。” “我和夫君现在有孩子了吗?”宋令仪从他的自称中就猜到他现在是将军,想来是当时,他说好带自己离开后,她跟着离开了。 喜商摇头,“尚无。” 闻言,放下茶盏的宋令仪忧愁地拧起眉心,“是夫君的身体,还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宋令仪复抬起眸子,清冷的眸子泛起迫人霜寒,“还是夫君他在外面,背着我有了别的女人。” 否则如何能说得通,成婚至今已有近三年光景的二人,膝下仍无子嗣。 前者是不可抗拒的身体原因,后者是自己嫌脏,嫌他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也怨她轻易信了男人口中的海誓山盟。 掐着掌心的喜商吁了一口气,摇头否认,“将军身边并无其她女子,将军和夫人身体并无任何不适。至于为何不要孩子,婢子并不知道内情。” 喜商虽知道这位祁夫人曾和将军定亲过,可那都过去多少年了,为什么她就认定将军最后娶的人一定是她。 在她又准备开口时,喜商扬起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夫人要是有什么想问的,等将军回来了不如直接问将军更好。婢子是个外人,知道的肯定不如将军本人清楚。” 一句话,彻底将宋令仪的问题全堵回嗓子眼,宋令仪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很不耐烦,轻视。 拂衣亦是如此。 难不成是她在失去记忆的四年里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怎么能解释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在府上又处于怎样尴尬的角色。 很快,宋令仪醒来后所发生的一切,又问了什么都写在信上,递到了秦殊跟前。 刚从外面巡逻回来的秦殊接过后,扫了一眼就丢到一旁,“装得倒是挺像的。” “继续派人盯着她,在找几个祁家仆从引诱她露出马脚。” 走进来的齐信抬脚越过地上的纸张,握着刀扇的手取出存在袖袋里的信,“这是从边关寄回来的信。” 秦殊接过后一目十行,扫到最后已是脸色铁青,薄薄的一张书纸边缘被捏得发皱迸裂。 齐信虽不看信,大概率也能猜到写了些什么,怜悯地拍了下他的肩,“行了,我们现在首要做的是在朝廷派兵攻打虞城的时候,如何让对方知难而退。” “他们现在可没有空管我们。”秦殊捏着那张信置于烛火旁,任由吞噬时窜起的火苗照得他半边脸忽明忽灭。 “你说,丢失一个小小的虞城事大,还是居庸关即将失守,今年饿疯了的回鹘突厥集齐二十万兵马挥刀直指他屁股下王位事大。” 齐信当即皱起眉头,“居庸关不是一直由田将军驻守吗,又怎么会快要失守了。” 在火焰快要吞噬指尖时,秦殊才不紧不慢地松开手,“想要马干活,总得让马吃饱。” 一个只想着收割民脂民膏,好供自己贪图享乐,却连边防士兵冬衣粮草都贪的人,又如何能求穿着破烂薄衣,拿着锄头上战场的士兵为他冲锋陷阵。 诚如秦殊说的那样,现在朝廷上下根本腾不出人手处理个小小的虞城失守,大头是如何歼灭破釜沉舟的二十万匈奴。 否则在过几日,只怕那蠢货屁股下的位置就要坐不住了。 祁长晏刚入建康,就被人请到了皇城中。 “太师你可终于回来了,你来了朕就像是寻到了主心骨。朝堂里那些人一个赛一个酒囊饭袋,连半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未到而立之年,就因纵情声色养得身子掏空,身材肥硕得连原本五官都挤不出的承元帝眼睛亮起,像一头肥猪飞奔过来握住他的手。 “太师,你一定要救朕啊,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国的根基毁在朕的手上啊。” “陛下稍安勿躁,事情并没有危急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习惯和人接触的祁长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居庸关的危机他在来时就了解透彻了。 其一是士兵没有足够过冬的粮草棉衣,军饷还拖欠了一年多,更别说能上战场杀敌的武器都没有。 又如何能让一群赤手空拳,衣衫褴褛饿着肚子的士兵和装备精良的匈奴拼命,又如何为这个国家效忠。 祁长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臣先前来信,希望陛下尽快将边关将士们的冬衣粮草军饷发放下去吗,陛下可有将军饷粮草都送过去了?” 承元帝面色讪讪,“朕,这不是没有来得及吗。” 祁长晏自认是个好性子的人,如今也被这等蠢货气得艴然不悦,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生气,而是尽早补救,“陛下现在要做的马上筹集军饷粮草还有士兵过冬的冬衣送过去,以此稳固军心。” 承元帝听见他要自己掏钱,脸当即沉了下来,眼神飘忽右移地轻咳一声,“国库空虚,只怕………” “陛下,到底是您新建宫殿重要,还是边关将士重要。”祁长晏明白他应当是听不懂这些话,听懂了也会用着何不食肉糜的口吻高高在上的说。 “那等贱民也配和朕的宫殿比,他们生是大燕人,死是大燕鬼,就应该为他守住大燕的每一寸土地。” 将那句话咽下的祁长晏只得将话掰碎了来,用和照雪沟通的口吻,“陛下不妨想一下,是用你搭建行宫的钱来支援边防将士心疼,还是想看回鹘二十万兵临城下,逼迫您让出屁股下的皇位更心疼。” “有时候舍出一利,就能换取更多的利,做生意不能只看顾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承元帝虽是贪图享乐了些,也聪明的知道他现在所能享受的一切都建立在他是燕国之主,要是等他成了亡国之君,身体骤然打了个寒颤。 曼娘 第4节 一把握住他的手,努力的挤出藏在三层肥肉下的眼睛,“太师,你一定要帮朕,朕不想当亡国之君,更不能让祖宗的百年基业毁在朕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试探 宋令仪并不知朝堂上正因回鹘突厥联合七十二部落集合了二十万兵马,正挥刀直指居庸关,从而忙得焦头烂额。 只是在喝完汤药后,让喜商拿了几本书来给她解闷。 要说问得最多的话,当属她失去的这四年中和秦殊的相处点滴,只是每次她问的时候,喜商的眼神总会泛着一言难尽的怪异,好似她不应该那么问。 宋令仪对此的解释是,她骤然失去了四年的记忆,心中总归不安居多。 听说人想要恢复记忆,就得要多接触一下过往的场景和人。 随着一轮圆月悬空高挂,宋令仪才放下看到一半的游记,揉了揉酸胀疲累的眉心,“夫君往日里很忙吗?” 正用雕花银长簪拨弄火芯的喜商动作微怔,后回,“将军平日里是忙。” 抚正梨花青玉步摇的宋令仪起身就往外走,语气中带着不悦,“就算再忙,难道连陪我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让厨房那边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等下随我一起过去。” “然。”喜商一时之间拿不准,她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若为假,那她的演技未免太好了。 若为真,她在做出那些事后,居然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自称将军夫人,不可谓不厚脸皮。 攻下虞城后就忙得脚不沾地的秦殊洗完澡,正准备熬夜处理公务时,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响,“谁?” “夫君,是我,曼娘。”宋令仪没等来他的允许,就先从婆子手中接过食盒,手撑在门边轻轻一推走了进来。 “我听婆子说你还没吃晚饭,就算再忙也不能忘了吃饭。我让婆子准备了你爱吃的山煮羊和绣吹羊,现在天冷,打炉子喝羊汤最是舒服不过。”踏进屋内的宋令仪言笑晏晏地来到螺青紫檀木圆桌边,打开乌木食盒从里取出四菜一汤。 又见他冬日里洗完头,擦都没擦的模样,嗔怪的从木施上取下毛巾,“虽说屋内烧了地龙,你洗完头后也得把头发揾干才行。” 她的举止,神态都自然得像是相处许久的老夫老妻,不见一丝扭捏破绽。 双手抱臂,半倚在屏风旁的秦殊冷眼旁观着她动作,扯了扯嘴角,“宋曼娘,有意思吗?” 放下毛巾,正用空瓷碗舀了一勺汤,准备给他垫下胃的宋令仪眉心拧起,担忧地放下手中汤碗,伸出手就要去探他额间是不是烧糊涂了,“是曼娘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夫君生气吗?” “我什么意思,我应该要问你究竟想做什么才对。”腮帮子咬紧的秦殊一把攫住她探向额间的手腕,手腕一转将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高大的身躯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横在她面前,压得宋令仪喘不过气来,也让她的谎言像跳梁小丑般拙劣。 屏风旁突起的图案低着后背,让宋令仪感到不适地扬起头,手腕还被男人攥握在掌心,眉心不悦地微微拧起表达着她的不适,“夫君,你弄疼我了。” “闭嘴,谁允许你喊本将军夫君的。”漆黑的瞳孔中翻滚着无尽戾气的秦殊听着她,毫无负担地喊着自己夫君,怒火在胸腔中翻滚,伸出的手张开五指扼住她纤细脖颈,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轻易将她掐死。 她怎么能失去记忆,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喊他夫君! 任由男人掐住脖子的宋令仪并不反抗,而是仰起头让自己呼吸尽量顺畅些,“抱歉,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要是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宋令仪噙出一抹苦笑,随即缓缓闭上眼地把脖子往他掌心靠近。 她什么都没有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室内只剩下烛火跳跃后,偶尔炸开的火花声。 骨指僵硬的秦殊能感觉到,掌心下的那截脖子有多纤细,脆弱,只要他一个用力,就能彻底把她脖子扭断。 感受到脖间收缩感越发强烈,呼吸逐渐困难的宋令仪睫毛轻颤了颤,长睫欲掀不掀,唯有喉间溢出悔意,“只是,我也许会后悔当时为什么要不听父母的话随你私奔。” “以至于我有时候总在想,若是我没有随你私奔,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同床异梦,至亲至疏是夫妻。”一颗泪珠突兀地从宋令仪眼间滑落,偏生她唇角带着笑的,慨然赴死且不悔,只是错恨自己信了他的承诺。 下颌线条绷紧的秦殊对上她的眼泪,有过片刻的恍惚。 要是她真的失忆了,且记忆正停留在相约私奔的前一天。 那么对她来说,现在的他们就是私奔成功,而自己在她眼中,就是亲手毁掉诺言的混蛋。 想到这个可能,掐着她脖子的秦殊像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铁青着脸,指着门外,额间青筋根根跳动,“滚!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踏进书房半步。” 脖间禁锢得以松开的宋令仪没走,而是从他身后抱住他,滚烫的泪珠打湿他的后背,“就算我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你也要告诉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好不好。” “你忘了,你说过永远不会对我有秘密的。” 秦殊记忆中的宋令仪永远都是清冷得像枝头梨花,悬在高空求而不得的半轮清月,好似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在她心底泛起丝毫波澜。 他又何尝见过她对自己如此主动,甚至是挽留他。 哪怕知道她就是在装模作样,心中仍是不可控地泛起层层涟漪。 喉结滚动的秦殊掰开她的手指,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地扯着她手腕就将人扔出去,又对着院里的护卫厉声道:“往后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都不允许她靠近此地半步。” 并未进去的喜商见她被将军给赶了出去,忙上前将人搀扶。 她并不意外她被赶出来,要是她真能留下才叫意外。 脖间绷带沁出殷红的宋令仪垂下眼睑,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轻颤的自言自语,“你说,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他那么厌我恶我恨我?” “是我在外面偷人了,还是得知他的心游离了,从而仗杀了他的外室子女。”她会问这些,自然是因为她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喜商摇头,“婢子是后面才调来伺候夫人的。” 宋令仪抬头望着天空高悬的月亮,似叹似诉又带着浓浓自嘲,“总不能是七年之痒到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时,连她本人都认为到了好笑的程度。 知道内情的喜商只是沉默,毕竟眼前的夫人是那位祁太师的夫人,又不是将军的夫人。 等回到屋内,洗漱完毕后的宋令仪不见半分睡意,而是躺在床上,侧过脸望着床边垂下的流苏穗子。 短短两天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经历城破,被俘,俘虏自己的还是本应该死在三年前的竹马,亦是她情窦初开想要私定终身的少年。 现在夫君应该知道她失踪一事了,就是不知何时会派人来接她。 至于所谓的失忆,不过是无稽之谈。 从她白日里醒来后,她就知道她活下来了。 活下来只是最低的生存标准,她要的不单纯只是活下来。 她要活着回到祁家,继续当她风光无限的祁家主母,而不是同阶下囚般寸步难行。 她不确定他在心软一次后是否会心软第二次,更不确定他会将政敌的女人留在身边。 但,若那个可怜的女人失忆了,并将他错认成自己的丈夫呢? 原先高悬于空的月亮不知被打哪儿飘来的乌云遮住,整个大地随之陷入一片黑暗。 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连冬日里最爱张牙舞爪的狂风也在今夜罕见地闭上了嘴巴。 垂至床底的芍药双层帷幕突然被一只骨指修长,指腹布满老茧的手撩开,从乌云里冒出头的月光,正好不偏不倚地照出床上睡着的女人。 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床边,影子伸出手放在陷入睡眠,从而毫无所觉的女人的脖间。 她的脖子可真细啊,细得只要他手指稍稍用力,就像是捏死一只鸡一样简单。 弯下腰的秦殊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耳边是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嗤笑一声后手指逐渐收紧。 很快,原本在睡梦中的女人感受到了什么,身体挣扎着隐约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随后那小幅度的挣扎慢慢停止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女人朱唇半张,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瞬间令男人僵住了手,连原先积攒起来的勇气都随之烟消云散。 清冷的月色从窗棱边钻进来,盈盈铺满一室。 直到确定对方真的离开了,先前被掐得快要呼吸不过来的宋令仪才敢睁开眼,坐起身来一只手护住脖子,一只手掀开帷幕,大半个身体探出床边,喉咙因呼吸产生的刺疼而在确认着自己还活着。 宋令仪没有怀疑,要不是自己及时叫出他的名字,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扭断她脖子。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她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她说不定哪日就会被他掐死了。 虞城在经历一开始城破,庶民携带家眷行李往外逃,一些留在城内的庶民来不及跑,就在家中等死的时候,发现这群叛军并没有屠城也没有派人挨家挨户收刮钱财。 静悄悄得,像是根本没有叛军来攻城过。 很快,就有饿不住的人走了出来,发现街道很干净,一些破旧的房屋还被修补好了,还有不少和他一样外出走动的人,只是大家都是震惊的,愕然的。 站在高墙上的齐信的脸被风吹得左扯右摆,手中刀扇也不扇了,要不是为了所谓风度都想缩脖埋进衣领,“我说,大冬天站在这里吹冷风,你不觉得是件很蠢的事吗。” 手放在刀柄上的秦殊乜了他一眼,“在蠢也没有像你大冬天还拿着把扇子蠢。” 齐信当即大怒,抄起手中刀扇就朝他脸上拍去,“秦拂衣,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你师兄!” 秦殊只是抬脚往旁上一挪,就让他扑了个空,眉眼冷峻地望着城中逐渐出来活动的百姓,“你说,那群贪生怕死的国蛆现在是不是怕得想要死。” 把刀扇往腰间一别的齐信抬手整理儒巾,目露嘲讽,“要是蛮夷真打进来,那伙人无外乎割地赔偿,说不定还想要俯首称臣上供,只要能保住他屁股底下的皇位,叫他喊匈奴当爹卖屁股他都愿意。” “做人没骨气到这种地步,纵观史书除了燕国皇室,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们这般毫无血性,降颜屈体,苟且偷生之辈。” “畜生有何礼义廉耻可言,他们在意的只有怎么想尽办法收割民脂民膏好喂得自己肚满肥肠。”秦殊伸手轻摁眉心,“粮草运过去吗。” 齐信嘴角抽了抽,“人家都灭了你家满门,你还上赶着送粮草帮他守住边关,倒是难得见圣人转世。” “唇亡齿寒,何况百姓是无辜的。”若真让匈奴回鹘攻破居庸关,失去了那么一道天险的燕国就同那炖得酥软脱骨,入口即化的三脚羊,全被蛮夷吃进肚。 需知蛮夷打仗从不带粮食,因为他们将燕国百姓当成口粮。 “行了,在这里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吹得脸皮都皱了。”深知燕国无耻,匈奴更罪恶滔天的齐信裹紧大氅,转身就往楼梯走去。 南方的冬天很少会下雪,也不知道北方今年的雪又堆了几米厚。 秦殊刚从城墙上下来,远远地看见一团如火焰燃烧的少女向他扑来,眉心一跳就往旁边避开。 扑了个空的少女恼怒得直跺脚不满,双手叉腰气恼道:“阿殊,你怎么又不接住我。” “为何要接。”秦殊剑眉蹙起,带着无奈,“你怎么来了,你父亲知道你过来不。” 许素霓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樱唇,笑得狡黠,“我是背着阿父偷偷过来的,你可不能告诉阿父我在这里。” “阿殊,你都不知道我阿父有多过分,也不知道我在家里吃饭碍着谁的眼了,一个两个都想着快点把我嫁出去。这不,我就跑你这边躲清净来了。”双手负后的少女眉眼张扬明艳,大气爽朗,似一团燃烧的火焰总会轻而易举的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冷得直打哆嗦的齐信快要挂不住风度的催促起来,“我说外面那么的冷,就算你们要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到府邸里先,南方的天真冷得要人命。” 曼娘 第5节 “什么打情骂俏,我可是一直把阿殊当成朋友看的。”许素霓佯装生怒地取下腰间挂着的鞭子,“你要是在胡说八道,小心我手上的鞭子抽你。 “别别别,我就说两句而已,你用得着上手吗。”齐信立马躲到秦殊身后,叹息得直摇头,“拂衣,你看看她,哪儿有半点女人样。” “齐迎风!我怎么不是女人了,我不是女人,难道你是女人不成。” 秦殊不理会他们一见面就吵的性子,厉声呵斥,“行了,还是先回去吧,这天灰蒙蒙的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许素霓这才不满地把鞭子别到腰间,“我过来的时候买了几只羊,等下我们正好吃羊肉涮锅。” 齐信整理着弄歪的儒巾,嘴欠道:“难得你这一次不是空手来了,简直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稀奇。” “你再不闭嘴,等下没有你的份!”许素霓气急得瞪他,就差没有直接上手揍人了,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人。 诚如秦殊所说的一样,在他们快要回到原先城主的府邸,现在的落脚地后,天空就开始往下飘起密密麻麻的雨丝。 说是下雨,那雨水却像冰冷的细针无孔不入地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冷得人全身直打寒颤。 朦朦雨雾中,秦殊看见有人撑着一把墨绿青竹油纸伞向他走来。 那抹绿色在黑灰白三色的严寒冬日里,如同春日枝头上冒出的第一片绿芽。 虽不张扬,却令人误以为春天提前到来了。 第5章 攻心 宋令仪用早膳时,就从喜商口中得知他外出巡逻去了。 虞城刚被攻下不久,百废待兴。他自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不但要安抚城中惊慌失措的庶民,还要应对不知何时会攻打过来的朝廷兵马。 用完早膳后,宋令仪就移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白玉续雪膏涂抹脖间,手腕处的擦伤。 她向来珍惜自己的身体,决不允许上面留下一丝一毫的瑕疵。 南方好似一年四季都雨水充沛,冬日里北方下的是雪花,南方下的是冷得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的匝匝雨水。 “取把油纸伞过来。”涂好药后,宋令仪才对着镜子,细细的在脖间缠上一圈绷带,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兔毛边的高领夹袄遮住脖子。 “夫人是要去接将军吗?”喜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到底是入戏太深,还是真将自己当成了将军夫人。 “下那么大的雨,我身为他的妻子自然要去接他。”接过油纸伞的宋令仪忽地想起什么,眉眼间漫一抹温柔,“天冷又逢下雨,最是合适围炉煮雪漫敲诗,清香满碗浮。” “不过他是个粗人只怕欣赏不来,还会嘟哝着雪水有什么好喝的。你吩咐厨子准备打边炉的食材,在拿出几壶酒温给他。” “然。”喜商听完她的吩咐,神色越发奇怪。 寒风掠过,总会吹得伞面倾斜,冻雨檐孤溜易冰。 站在台阶下的宋令仪撑着一把墨绿青竹油纸伞,伞面墨青迤逦着汇聚成她身上的二绿青青长裙。她因惧冷,又披了件白底绿蕚梅披风,越发衬得那张脸霜雪可欺。 不着脂粉的素面小脸更显易碎苍白,发间素净得只别了支珍珠做蕊的桃花簪,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素净得再寻不到第二件饰品。 “拂衣,你回来了。”宋令仪走过来,惯性地把油纸伞递给他。 后者皱了下眉,正要伸手接过时,指尖僵硬得脸色铁青地迅速收回手,随后更是直接越过她往前走。 宋令仪眼里划过一抹失落,在他快要擦身而过时,才注意到和他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女,朱唇轻咬,小心翼翼的询问:“夫君,不知这位姑娘是?” “你又是谁?”许素霓见到她的第一眼,觉得她有些眼熟,像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但又回想不起来。 闻言,宋令仪喉间涌出一抹苦涩,“夫君,你没有为这位姑娘介绍过我吗?” 少女当即扭曲得五官狰狞,声音不可控的尖锐拔高,“夫君?!阿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这个好兄弟娶媳妇了!” 又双手抱胸,很是不爽地鼓起腮帮子,“你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娶媳妇那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这个兄弟商量一下,好让我给你把把关。” “你别听她瞎说。”摁着眉心的秦殊只觉得头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跑过来找自己。 余光乜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宋令仪,直接无视的转过身,“行了,先进去吧。” “行,不过你得要和我解释你什么时候娶妻了,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不理会她胡搅蛮缠的秦殊跨过门槛,才注意到那抹绿意没有跟上来,而是还站在原地。 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等她,或是转过身,而是硬着心肠抬脚往里走去。 宋令仪就站在雨中,隔着蔼蔼雨幕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单薄的身体在风雨肆虐中,越发可怜瘦弱。 半空中落下的雨越下越大了,似要把天边都给捅破一个口子。 在秦殊的背影就要彻底消失时,宋令仪手中撑着的油纸伞被风吹得斜了边,她的身体一歪,整个人同那吹落在地油纸伞一道摔倒在地。 “有人晕倒了,快请大夫!” 转过身的秦殊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人定在原地却没有转身,反倒是阴沉着脸,攥紧拳头大跨步往前走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病,别让她死了就行。” 她那么做,何尝不是她的苦肉计。 许素霓挠了下脸颊,疑惑的小跑着追上他,“她不是说她是你的妻子吗,阿殊真的确定不理她?” “虽然我很不满意你背着我偷偷结婚了,但是作为好兄弟的我还是会给你准备个大红封,你放心好了。” 许素霓让厨子把她带来的几头羊下去处理,多出的羊肉混着芦菔煮成一锅汤,正好给守城的士兵每人一碗羊肉汤暖暖身体。 他们三人刚来到正厅坐下,下人就端着黄铜炉子上来,用羊骨猪骨头熬出的乳白汤汁正散发着阵阵勾人的香气。 许素霓捂唇惊讶,嘴里嘟哝,“我才让你们准备,你们那么快就准备好了,看来得要给你涨工钱才行。” 下人回,“这是那位吩咐提前厨房准备了打边炉的食材,还温了几壶将军爱喝的酒,说现在天冷,最合适吃羊肉涮锅暖身体了。” 下人察觉到将军目光不快,踌躇了片刻才出声,“将军可要小的将这炉子撤下去?” “不用。”听到是她的安排,秦殊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就连美味的羊肉涮锅都只剩下了味如嚼蜡的食之无味。 齐信依旧摇着自己的那柄刀扇,似笑非笑。 许素霓心中懊悔,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多嘴问上一句。 外面的雨越落越厚了,豆大的雨珠冷不丁落在皮肤,同被刀子划破无二。 宋令仪在大门前晕倒,被送回暂时居住的落霞阁后,没一会儿就有大夫挎着药箱过来看诊。 得出的结论是气血两虚又受了凉后导致的昏厥,只需要开几帖药调理就好。 “麻烦大夫跑一趟了。”背靠牀头的宋令仪未曾挽簪,仅用一根素色发带虚虚笼住垂下的满头青丝。 美人即使是在病中也不显憔悴难看,反倒是平增惹人怜惜的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这是老夫的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和老夫道谢。”收拾药箱的罗大夫离开后,不忘叮嘱,“夫人心有郁结愁丝万千,只怕晕倒也与此有关。” “好,妾身会注意的。” 直到罗大夫扛着药箱颤巍巍地离开后,宋令仪垂眸敛睫静默许久,久到屋内的喜商以为她睡过去时,忽听她问道:“夫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是他现在喜欢的人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又全是痛苦,茫然,不解,自厌的崩溃。 喜商并不知情今日发生的事,唯下意识问,“夫人为何会那么问?” “因为我的直觉和他的行为都在告诉我。”有些话多说多出,不如点到为止。 一顿羊肉涮锅吃得秦殊食不知味,好似吃进肚里的不是麻辣鲜香得令人暖心暖胃的羊肉汤,而是能冻得五脏六腑,肠子齐齐打结的冰块。 等一顿饭结束后,就忙不迭地去找罗大夫,强掩着迫切的追问,“她身体怎么样,为何会晕倒?” 罗大夫将前面的诊断又说了一遍。 得知她只是气血上涌,郁结于心才晕倒后,秦殊那颗高悬而挂的心才放下。 他并非是担心她的身体,只是想到她好歹是那位祁太师的夫人,来日等朝廷集合兵马攻打虞城之时,何尝不能用她来做人质。 世人口中渊清玉絜,如高山仰止,且享帝师之尊的祁家主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在他面前。 自病好后,宋令仪倒是在没有踏出落霞阁半步,落在有心人眼里,则成为了她心虚的代表。 “外面怎么那么热闹?”戏台子咿咿呀呀的花式唱腔正顺着风,断断续续地往人的耳朵里钻,勾着人的魂儿想要出去一睹热闹。 “将军邀了部下来府上举办宴会,因许姑娘爱听戏,还请人给她专排了几场爱看的戏。”端着一盅银耳红枣甜汤进来的喜商说话时,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 发现她只是落寞地垂下眼睫,就像是一个在普通不过,得知丈夫移情别恋的可怜女子。 难不成,真是他们猜错了? “他们认识多久了。”过了许久,喜商才听见她嗓子发哑的问,那调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后又故作坚强。 “认识许久了。”喜商口中含糊不清的许久,像是要把宋令仪维持的体面都给撕成碎片。 接下来的话宋令仪没有在问,怕在问下去,最先崩溃的是她。 喜商踌躇了一会儿,担心道:“窗边冷,夫人要不要回床边坐着?” “你说,那么晚了,宴席是不是准备散了。” 喜商正想要回不知道,搁下手中针线的宋令仪已是起身来到木架旁,取出挂着的白底杏缠披风系上,又问丫鬟要了一盏气死灯就往外走去。 “今晚上他肯定会喝很多酒,我不放心他。” “就算将军真醉了酒,也会有别人照顾他。”不知为何,这句话很自然的就从喜商嘴里冒了出来。 宋令仪单薄的身体一僵,喉咙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苦涩,“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放心别人能照顾好他。” 在她们要跟上时,宋令仪又用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缓声道:“很晚了,你们就留在院里好好休息,我自己过去就好。” 今夜府邸各处并未挂上灯笼,又因白日落雨,整片天空都是黑蒙蒙一片,不见半点儿星光。 如今手上提着的气死灯倒成了唯一的光亮来源。 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后,宋令仪佯装手滑不小心摔碎了气死灯。 冬日刚下过雨的青石板容易打滑,她失手不是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气死灯摔碎后,整个天地间都笼罩在浓墨泼洒的沉沉黑暗中。 听到藏在暗中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时,宋令仪心脏狂跳加速的迅速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座府邸她在作为祁夫人的时候来过许多次,虽不至于说会迷路,只是在照不见光亮的夜间行走总会行动受阻,何况还要避开其他人。 四下张望的宋令仪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后,才快速闪进一个院子,然后推门入内。 她没有重新点灯,而是取出藏在抽屉里的一颗夜明灯,用它微弱的光亮照明小片区域。 她为何会如此熟悉,因为这是她留宿过的客房。太守夫人和她是同族姐妹,她在夫君外出访客时,偶尔会过来留宿。 曼娘 第6节 屋里并没有秦殊遍寻不到的防城图,也没有藏有巨额的金银,有的只是一张出城路引。 大燕对户口的把控十分严格,特别是对出城和远行的商户,不但要所谓的路引,户籍,还要通关文书,否则就会被官府视为他国探子关入府衙。 路引和户籍是她担心万一会出事后,瞒着夫君让人在私底下办的,放在这里自是为求一个双保险。 刚办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有用上的一天,要是别人发现了,就当结一个善缘。 谁能想到,她会那么快就用上了。 至于为什么放在这里,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人。 宋令仪担心她消失太久会引起怀疑,当即走向床边的黄花梨束腰高几旁,小心的把上面的白釉花瓶取下放在地面,然后把花几反过来。 拔下发间的簪子,先借用夜明珠的光亮,用手指上去抚摸,并一点点临摹思索着下手的角度。 最后,用尖锐的一截簪尾刺进最边缘的薄弱处,极为耐心的一点点的用簪刺,挑。 前先坚硬如遇石块的边缘随着时间渐渐软化,最后被簪子一点点的剔除掉不属于它身上的红褐色土块。 里面除了藏有出城的路引户籍,还有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 把东西贴身放好后,宋令仪又把地上的碎土块全拢在帕子里包好带出去。 出去前,不忘把耳朵靠在门边,好倾听外面除了潇潇雨声,是否还有其它声响。 确定没有其它异响后,宋令仪才推开一条小缝,见没有人后才走出来,随后提起裙摆就往秦殊居住的院落走去。 人刚到秦殊所在的院落,就被人拦下。 “许久未见,夫人还是光彩往昔啊。”拦住她的还是昔日老熟人,在她年少时在秦殊翻/墙来找她,负责望风的福安。 “夫人不是说要过来吗,怎么就耽误了那么多时间。”福安可是清楚她很早就从落霞院出发了。 “前面灯打碎了,我想着离夫君在的书房不远,就想着要快些过去。”宋令仪不经意间露出她故意滑倒后弄脏的衣服,难掩愧疚,“只是我没想到地上会那么滑。” 不理会他口中嘲讽的宋令仪又问,“夫君他睡下了吗?” “将军已经睡下了,夫人还是回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先比较好。”福安就差没有明说下令赶人了。 “我让厨房那边准备了醒酒汤,他喝完醒酒汤后再睡,第二日才不会那么难受。” “将军已经喝过醒酒汤睡下了。” “他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我没有见到他心中难免担心。” 他们的对话称得上各说各话,谁都奈何不了谁。 最后还是福安想到将军交代的话,只得压下对她泛起的厌恶,“你看完就早点出来。” “好。” 屋内仅点了两盏昏暗油灯照明,朦胧胧雾蔼蔼,看什么都似笼上一层薄纱隔雾如云里看花。 放轻脚步的宋令仪迈过屏风来到内间,原以为他已经躺在榻间睡着了,未曾是是靠在藤椅上,通身酒气浓得直熏人,一闻就知道他前面定喝了不少酒。 他不知是不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子,把案几上堆积的折子密信都撞倒在地。 屋内安静得除了她,唯剩男人因醉酒后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宋令仪弯下腰,把被摔在地上的折子书信毛笔一一拾起放回原位,若非现在太晚了外面又时不时飘下雨丝,她大抵还得要去折下几株红梅斜放小白玉瓶。 窗外风声雨声,不敌满室暗香来。 把文件整理好后,宋令仪来到放置着铜盆的三角架旁,又取下挂在一旁用来擦手的帕子。 铜盆里的水早已放凉了,手浸在里面跟着泛起针扎般的刺疼。 咬着下唇的宋令仪忍着刺骨寒水,拧干了帕子来到藤椅旁,弯着腰,帮他一点点擦拭着脸颊,脖子。 因离得近,睡着的人甚至能感觉到有馥郁的气息,如羽毛划过般落在脸上。 就连泛着凉意的指尖也会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因醉酒后泛红的耳根,脸颊。 从始至终,宋令仪除了帮他收拾散落在地的折子,拧了冷水帕子帮他擦脸后,在没有其它举动。 几次把手浸泡在冷水中,冻得指尖泛红的宋令仪离开时,犹豫了片刻,才弯下腰,于他额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拂衣,好梦。” 第6章 杀鸡儆猴 在她离开后,原本睡着了的男人骤然睁开眼,嫌恶地伸手擦拭着被她亲吻过的额间,手指插/进头发里才能压住那股子烦躁。 从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过来了。 他装睡,自是想要弄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 结果真就只是过来照顾他的,反倒衬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她伪装得再好,秦殊也不信她真的会在那么巧的时候失忆。他在等,等狐狸何时露出狐狸尾巴。 想要骗过对方,就要先将自己给骗进去的宋令仪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她早就知道秦殊没有睡着,那摊开的折子书信大喇喇的扔在地面,不正是要试探她。 就是不知道,他对今晚上自己的表演满不满意。 如今摆在宋令仪面前更棘手麻烦的一件事,是她要怎么出去,又怎么把她在这里的消息送到他手上。 也担心那个一向以家族利益为重的丈夫,在权衡利弊之下选择放弃她。 祁长晏不放心朝堂那些蛀虫,决定亲自押送粮草。 夜里,队伍埋锅做饭修整时,他见到被留在虞城的人回来了,连日来的赶路使得他眼底染上一抹憔悴,“夫人带回来了吗。” 单膝跪地的下属摇头,羞愧难当,“属下无能,并没有带回夫人。” “不过属下安插在城内的眼线,说有人见过夫人。” 双手负后的祁长晏沉吟片刻后,才问,“夫人可有受伤?” 下属摇头,虽说他只是远远见过夫人一眼,但很肯定的是夫人身上并没有受伤的地方,且状态还不错。 骨指不自觉拢紧的祁长晏厉声扫过,“还有什么,但说无妨。” 下属想到待会儿要说的话,额间冷汗如瀑,“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夫人现在正被那反贼首领扣押着,只怕是对方要用夫人来威胁大人。” 西乌坠坠,晚霞如锦的落霞院迎来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人。 一身明艳红衣衬得人娇媚飒爽的许素霓走了进来,身后的丫鬟手中还端着托盘。 走进屋里的许素霓扫了一眼屋内摆设,才扬起下巴,“其实我在第二天就想来拜访你的,没想到你会突然病倒了才会一拖拖了好几日,这些药材都是能滋补身体的,送你正合适。” 端着托盘的丫鬟上前揭开盖着的红布,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一株百年份的人参,还有其它皆在十多年份的滋补药材。 “劳姑娘关心了,只是礼物就不用了。”气色难掩苍白的宋令仪婉拒了他的好意,“府上滋补的药材一类并不缺,我晕倒只是逢夜里受凉又吹了冷风所致,劳姑娘担心了。” 她身为祁家主母,平日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见过,不说百年份的人参,千年份的人参也见过。却也诧异她出手的手笔,也仅仅是诧异。 “本小姐送你的就是送你的,哪有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许素霓也不客气的在她面前坐下,把托盘交给喜商的霞霜立马殷勤地为她斟茶倒水,好似她们才是屋里当家做主的人。 “小姐,这里的茶叶次了点比不上你院里的,你要是喝不下去的话,婢子这就让人回院里取新的过来。” “这茶别人喝得,我怎么就喝不得,左右都是一样的茶,有什么区别。”许素霓不在意地端起茶水呷上一口,当即皱起眉头。 宋令仪拎起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这茶,是我让人在太阳升起时摘下未开的梅花苞,晒干后亲手所制的梅花茶。想来姑娘第一次喝,才会不习惯。” 梅花茶馥郁芳香,偏入口味淡而涩。 对比于喝梅花茶,她更喜欢从枝头摘下梅花往嘴里咀嚼品尝。 初时是苦,吃久了就能从里面尝到微微的清甜。 许素霓忍着恶心将那口梅花茶咽下,接下来却是在没有碰它一下,“想不到夫人的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宋令仪,“喝久了,就习惯了而已。” “我见夫人面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素霓没有寒暄,而是选择单刀直入,毕竟她们才是第二次见面,根本没有寒暄的必要。 端着梅花茶,悠悠呷上一口的宋令仪不疾不徐,“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少有相似之处,想来姑娘见到的人,定然和我有几分相似。” 宋令仪不确定她有没有见过身为祁夫人的她,就算见过,她也得咬死是和自己容貌相似之人。 毕竟现在的她,可是失忆了。 宋令仪在她开口前,决定先把话语权握在自个手中,素手搁下手中茶盏,如那被外头女人抢走丈夫后,变得尖酸刻薄的妇人,“不知姑娘是如何同我夫君认识的,你们又认识了多久?” 许素霓倏而站起身,两只手撑在桌边,居高临下得像是在看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你真当自己是阿殊的妻子不成。” 指尖蜷缩着收紧的宋令仪目露疑惑,“难道我不是吗?” 宋令仪抬起眸子,对上她的鄙夷不躲不避,“还是姑娘想要和我说,只有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宋令仪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而步步紧逼的咄咄逼人,“亦或者,你们之间只是纯洁的兄弟感情,我怀疑你们是我心胸狭窄,鼠肚鸡肠,心思恶毒?” 许素霓当即气得抬手拍桌,一张脸涨得发红,“什么小三不小三,本小姐一直把阿殊当兄弟看,你莫名其妙成了阿殊的妻子,我身为他的朋友自然要为他把关相看。” “什么兄弟才会连对方娶了妻子都要管,还要交给你把关,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才是他爹娘。”宋令仪嫁给祁长晏后,也曾遇到过这类口口声声说和他只是朋友/知己/妹妹的女子。 其中不乏有真正是当成兄弟知己好友的女子,可她们都会适当的保持彼此分寸,亦不会做出惹人厌烦的,打着兄弟/知己/好友/妹妹/旗号做着越过那条线的亲密之事,更不会插手对方房中事。 宋令仪不确定眼前的许小姐属于哪一种,却不妨碍她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心。 许素霓来之前没想过她会如此牙尖嘴利,拍在桌上的手从平摊着到攥握成拳,忽地从鼻间轻扬发出一声嗤笑,“你刚才有句话还真说对了,你确实心胸狭窄,鼠肚鸡肠,心思恶毒。” “否则为什么会误会我和阿殊的兄弟情,果真是心中有佛即是佛,眼中有粪即是粪。” 宋令仪对她辱骂不曾生恼,唇角勾起,“姑娘如此生气,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吗。” 恼羞成怒的人,才会声嘶力竭的不断反驳对方。 宋令仪见她气得面皮涨紫,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拉过她的手,表情诚恳又大度道:“姑娘莫恼,我那么说并没有羞辱你的意思,相反认为你很勇敢。在我心中,任何敢于追逐自己喜欢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要是姑娘实在喜欢我夫君,我倒是能代我夫君,迎娶姑娘入府为平妻。” “往后你我二人姐妹齐心伺候夫君,可好。” “所以,你就因为她这句话给吓得回来了?”齐信听完就差没有憋住笑了,好在嘴里没有含东西,要不然指定得喷出来。 “你还笑,我刚才都快要吓死了,我可是一直把阿殊当救命恩人和兄弟看的,谁想要嫁给他啊。”耷拉着脸的许素霓瘫在椅子上,一头高马尾被抓得乱七八糟。 “她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回想起来仍起一身鸡皮疙瘩。”许素霓搓着胳膊,好像真能从上面搓出百来斤的鸡皮疙瘩。 齐信将乐子踹到当事人脚边,“我们秦大将军听后就没有一丝感动吗,人家可是以为你喜欢,都主动为你娶平妻了。” 曼娘 第7节 说着,摇着刀扇羡慕不已的连连摇头,“要不是我早已娶妻,只怕都想要娶那么个善解人意又大方,还会主动为我纳妾的妻子。” 正俯身案桌的秦殊头也没抬,“你感动,你可以娶。” “啧,真是冷血无情的一个人。” ——落霞园—— 先前将那位许姑娘送走后,又有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婆子上门,恭敬道:“夫人,将军让你到粹玉园一趟。” 那婆子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全然没有等她,或是为其带路的意思。 宋令仪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转过身,对喜商苦恼的抱怨,“她明知我丢了四年的记忆,哪儿还记得粹玉园的路要怎么走。” 喜商回:“兴许是那婆子有事要忙,从而忘了这一遭。” “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一个人就得迷路了。”宋令仪忽地问起,“以前在我身边伺候的蝉衣,清鸢去哪了?” “夫人忘了,她们已经嫁人了。”喜商并不知她说的两人是谁,不妨碍她张口扯谎。 粹玉园位于西北方,不说小路由奢侈无比的玉石铺成,园内还种植了不少姹紫嫣红竞相艳的奇花异草供人观赏。 每到百花争艳的春季来临,附爱风雅,广爱结交名士才子的城主和城主夫人,总会送出一张又一张赏花帖,举办一场又一场穷奢极欲的宴会。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因天冷,惧寒的宋令仪在出门时总会将自己裹得格外严实,将一张如月亮升起的脸藏在绒毛狐裘护脖中。 “夫人来得,倒是比鄙人想的要快很多。”即使对美丑不甚在意的齐信也不得否认,这位祁夫人生了张清冷不失怜悯众生的脸。 哪怕穿着臃肿的冬衣,那张脸都似月亮在小山旁升起,又似在日光下染了薄薄的霜。 何况比她相貌更盛的,当属那身凛凛不可攀的清冷孤傲。 师弟当年折在她的手里,合乎情理。 “我们这里抓来了几个人,夫人瞧下,你是否认识他们。”齐信抿下眸底惊艳,让士兵将捆绑的人推上前。 宋令仪正想要说不认识,却在下一刻瞳孔骤缩,脸色骤白地看着被押着上前的几人。 那些人,全是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祁家下人。 刹那间,呼吸急促的宋令仪攥得骨指泛白,内心涌现极度的不安和惶恐,生怕是对方看出了什么。 紧接着她开始复盘,她是不是有哪一步做错了,才会让他怀疑上自己。 不,她不能自己吓自己,说不定他们只是想利用祁家下人来诈自己,好让她露出破绽。 嘴里塞着团抹布的祁家下人见到她,皆神情激动,嘴里呜呜咽咽着想要说什么。 齐信抬手,立马有人扯下其中一个丫鬟嘴里布团,手撑在她后背往前一推。 自从被抓到后,整日提心吊胆的丫鬟泪眼婆娑得像是看见了主心骨就要扑过去,“夫人,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又想起那些人交代想要活命要做什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夫人,我是杏儿啊,我知道你见过我的。” 宋令仪似被她癫狂的模样吓到了,清冷的面孔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眼泪糊了满脸的杏儿疯狂摇头,“婢子没有认错人,你就是夫人!婢子之前是在夫人后院负责洒扫的啊。” 颦颦眉尖拧起的宋令仪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最后仅是残忍的摇头,“抱歉,你兴许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这些人,你真的没有一个认识的吗?”不知何时出现的秦殊语调虽平常,却令人毛骨悚然得冷汗直冒。 指甲蜷缩着掐进掌心的宋令仪眉尖蹙起,“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为何我就一定要认识他们?” “只要你说,你认识她们其中一个,我就留她们一条命。”秦殊抛玩着手中匕首,唇角噙着恶鬼索命的笑,“他们的命,现在就掌控在你的手中了。” 宋令仪依旧摇头,满是苦涩的喉咙生哽地溢出难堪,“你难道忘了,我丢失了一段记忆吗。你让一个丢失记忆的人来指正她没有印象的一群人,和让瞎子看画猜图有何区别。” 男人声线骤然下沉,泛着凌厉寒意,“依夫人的意思,你不认识她,那她是死是活也同你无关,是吗。” 宋令仪正想否认,就被突如其来的血飞溅到脸上。 而那血,是属于最先被推出来的杏儿一剑贯穿胸口后喷溅而出的。 杏儿临死的前一刻,仍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突出发白的眼珠子,张着嘴,愣愣得看着鲜血不断从口中喷涌而出。 她不信夫人会那么狠心地说不认识自己,更不信她轻易丢了性命。 随手扔掉沾血长剑的秦殊冷漠道:“下一个。” 好像他刚才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只鸡,一只鸭,或者说是一棵芦菔。 与其说他杀了一个丫鬟,倒不如说他在杀鸡儆猴。 而她宋令仪,就是那只猴。 这一次被推出来的丫鬟生了一张讨喜的圆脸,因恐惧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匍匐着,痛哭流涕地向她爬来,“夫人,我是在花园里侍弄花草的柳珠,我们见过的,你之前还夸过我手艺。” “夫人,我不想死,夫人你见过我的。” “只要夫人你说你认识我,我就能活下去。”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的宋令仪如何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这是要和她打心理战,让她承受不住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的愧疚主动承认。 她就是在撒谎,她根本没有失忆。 喉咙像被硬物卡住的宋令仪以为自己在毫不手软杀掉马夫后,她的心都应该是冷硬自私的,可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自私冷漠的程度。 宋令仪弯下腰,取出帕子擦拭着拽住自己裙摆,哭得眼泪鼻涕泗流的一张脸,带着不忍的询问,“她们是做错了什么吗?” “她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错就错在打动不了该打动的人。”错在她们是祁家下人,错在偷盗主家财物来不及逃走就被抓了回来,只是这些话,没有必要和她说。 “将军这句话说得好生奇怪,好像她们做了什么,是我指使的一样。将军不妨和妾身说下,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宋令仪不在辩解,自暴自弃道,“将军不愿说,妾身只能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呵,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眉眼阴沉的秦殊眼神凶狠得宛如噬人,嚼舌冷怒再次发问,“宋曼娘,你当真不认识她们。” 宋令仪遗憾地轻轻摇头,“你要是强行说我认识,就当我认识。再如何,他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牺牲她们,还是坦白自己就像是天平两端的筹码。 而人,往往都是自私的生物。 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而不是他们牺牲自身成就她。 叫柳珠的丫鬟听见她说不认识自己,当即崩溃着大哭大喊,不甘心涌两只手死死拽住她的裙摆,“夫人,你认识我的,你分明是认识我的,你还见过我。” 秦殊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平淡的诉说着她的结局。 “下一个。” 第三个人被推出来时,他没有大哭大闹,痛哭流涕的说想活,而是眼神怨毒,张嘴吐出一口痰朝宋令仪啐去。 “毒妇!” “苟且偷生委身于贼人………”这人怨恨辱骂的话还没说完,一颗人头就从脖子上落了下来。 “下一个。” 不到短短的一炷香里,本是雅致赏花弄月的粹玉园已变成鲜血染红土地的人间地狱。 齐信看着好不容易抓到的七个祁家下人当着她的面全杀了,她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只怕这女人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心狠,且攻于心计。 宋令仪目睹着因她产生的一场无辜屠杀,扯着苍白的唇,痛苦无力的闭上眼,“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强迫我认识他们,如果你们只是想让我看这一场戏,现在戏看完了,我能走了吗。” 她怕自己在待下去,真的会发疯。 “夫人何必走得那么快,因为除了这些人,鄙人还为夫人准备了一份礼物,想来夫人应该会喜欢的。”齐信笑眯眯地递过去一个用檀木雕花盒装着的礼物。 直觉告诉宋令仪不要轻易打开盒子,只因里面装的并不是她想看见的。 “夫人不打开看一下吗?” 并未接话的宋令仪反问道:“先生希望我现在打开吗?” 齐信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做了一个请。 不认为对方会好心,只怕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宋令仪在权衡利弊之下,仍是选择打开。 只是木盒很沉,她做不到一手托箱,一手打开,只能让木箱给别人抱着。 在打开前,抑制指尖发颤的宋令仪不忘问道:“不知先生给我送的是什么礼物。” “一个,足够让夫人喜欢的礼物。” 随着木盒的锁扣咔哒一声响起,只见木盒里面是一颗用冰冰镇着的狰狞人头。 这颗人头的主人,正属于在得知对方要将他们卖掉,被宋令仪一剑斩下的马夫的头。 他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怒目圆睁全是恨意地盯着宋令仪,像试图朝她索命的恶鬼。 第7章 他想掐死自己 脖子被掐住的宋令仪克制着要冒出嗓子眼的尖叫,脸上血色寸寸褪去苍白如纸,捂着胸口后退,“先生送我这个,为何故?” 短短的一瞬间,宋令仪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手摇刀扇的齐信依旧在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的步步紧逼,“夫人不认为这人很熟悉吗。” 要不是赵伟手下的兵亲眼目睹,她一剑割下别人的脑袋,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 看似柔柔弱弱的祁夫人会提剑杀人。 “先生莫不是忘了,我自醒来后就忘记了很多东西。”宋令仪毫不避讳的和他对上,神色自嘲。 “我不知道先生究竟想要让我承认什么。我只知道,如果先生想要用他们的生命来威胁我,并让我产生愧疚自责的话。我承认你成功了。因为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我之故惨死而无动于衷。要是我真能无动于衷,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夫人心善。”齐信不紧不慢地续上一句,“只是夫人的心,倒是远比在下所想的要心狠。” “先生说我狠?是我用他们的命威胁的你,还是你用他们的命来威胁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不愿和他多争口舌的宋令仪来到秦殊面前,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久到被看的人有些不自在的要错开目光时,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宋令仪抬起手,用力朝他扇去。 清脆的巴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连带着周围的风都不动了,草不晃了。 脸被打偏的秦殊阴沉着脸,舌尖顶住左腮,抬手抚上被打的左脸,眸底杀意翻涌沸腾,“宋令仪!你想死是不是。” “秦拂衣,你就任由别人欺辱你的妻子吗!”打得手腕发麻的宋令仪无惧他宛如噬人的阴沉目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又倔强着不让落下,“你要是厌我恶我恨我,你大可以一张休书将我休掉,不是让我当成供你取笑的乐子。” “我只是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不代表我就是个无知无觉的傻子。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但现在的我看着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怪不得我会失忆。”哀莫大于心死的宋令仪笑着笑着,眼角淌出了泪。 “说够了吗。”听到她要一刀两断的秦殊当即沉下脸,咬着牙厉声打断。 曼娘 第8节 咬得腮帮子发酸,不让自己崩溃大哭的宋令仪抬手拭去眼角泪花,好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狼狈,扬起唇角勾起自嘲的笑,“秦拂衣,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真的很让我后悔当年的选择。也恨你毁了那个在我心目中的少年。”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就应该直接死在害我失忆的途中,这样,我说不定不会那么的痛苦。”有风吹动她的衣摆,也吹走了她自眼角落下的那滴泪。 对上她字字泣血,句句控诉的秦殊脸色阴沉地绷紧下颌,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风雨欲来地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似从牙缝硬挤而出的森冷狠戾,“宋曼娘,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本将军。” “不过你有句话确实说对了,我确实厌你恶你恨你,恨不得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下巴被迫抬起的宋令仪和他四目相对,她能从那双浅得宛如琥珀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自己惨白如鬼的脸。 内心深处更有一道声音在疯狂的叫嚣着,他会杀了自己的,他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好啊,那你杀了我吧。”宋令仪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活力,整个人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反倒带着终于解脱的释然。 她拉过他的手移到脖间,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暗讽,“反正我活着如此碍你眼,倒不如求你直接给我个解脱。在我死后,我希望你能给我爹娘他们带一封信,就说原谅女儿不孝,只得来世再向他们尽孝。” “宋曼娘,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怒火在胸腔中肆虐的秦殊目若寒潭,下颌线条紧紧绷着,“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将军要是不满足你,岂不是言而无信。” 自始至终,齐信都只是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杀了宋令仪。 留下她,才能更好地牵制住朝廷那边。 闭上眼的宋令仪感受到双脚离地的腾空感,当他掌心收拢,致使脖间不断传来的窒息感后………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不,不要! 她不甘心死在这里,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就在宋令仪快要失了往日的冷静镇定时,也要维持不住所谓的释然决绝后,掐着她脖子的手倏然一松,她就像是被扔在一旁的破布娃娃。 直到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宋令仪喉咙,鼻腔,哪怕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喉咙和肺部都会传来如撕裂般的刺疼又如何。 这些无一不例外都在表达着,她还活着。 同时宋令仪也适当摸清了现在的他还不会,或者说不敢杀了自己。 对内,她是失去了四年记忆,同她私奔的将军夫人。 对外,她的丈夫是手握实权的一国太师。 一个有用的政治筹码,岂会让她轻易死去。 宋令仪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那么庆幸过,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能被人随手送掉的闺阁千金,更不是人命低于草芥的普通妇人,而是贤身贵体的祁家主母。 直到对方被丫鬟婆子搀扶着离开后,齐信才晃着那柄本体刀扇走过来,正要开口,就先听见他的好师弟怔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嗓子嘶哑的问。 “你说,她会不会是真的失忆了?” 齐信翻了个白眼,手痒得想抄起刀扇砸他满头包,“你信她真失忆,还是信我是皇帝。” 秦殊抿唇沉默。 “行了,就算你纠结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也没用。我们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榨干她的价值,你要知道那位祁太师可是颇有大财。”累世公卿之家,道一句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齐信离开时还在复盘着,从她冷眼旁观着跪求她的祁家仆从相继离世,送到她手中由她亲手砍下的马夫头颅,再到那一巴掌。 条理清晰的质问,最后决然的一刀两断。 细看之下她的所有行为逻辑都合乎情理,但她最大的问题,也出自在她的逻辑完美得挑不出破绽上。 按她所说的,她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且记忆就只停留在他们相约私奔的前一天夜里。 那么,一个从未杀过人,见过血的闺阁千金为何能如此淡定,甚至是冷漠地看着不认识的人因她而死。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位祁夫人远比他们所想的要狡猾,甚至是冷血。 至于被打了一巴掌的师弟,只能说他活该。 回到落霞院的宋令仪感受到胃部一阵痉挛,有温热的腥臭的液体直直冲上喉间,鼻腔被刺激得发酸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仿佛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那股子萦绕在鼻间的血腥味才会散去。 每伴随着一次呕吐,宋令仪麻木僵住的脑子都会清明几分。也清楚的让她意识到,他们根本不信她。 今日是伺候过她的祁家仆人,那么明日?后日呢? 她真的有把握,能躲得过每一次的试探吗? 为今之计,她必须要快点联系上夫君,让他们在外接应自己才行。 许素霓外出回来后才知道今天的事,心中直咋舌,“那么做,会不会把她吓出个毛病来啊,要知道这些娇滴滴的闺阁千金们,往日里见别人杀鸡都能做一宿的噩梦。” “你不也是闺阁女子吗。”秦殊不知其她女子,只知她若不是身为女儿身,只怕这小小的四方天地根本困不住她。 “我和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可不一样,我许阿满可是立志要成为天底下惩奸除恶的第一女侠。”拍得胸口作响的许素霓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地凑过来,“我敢打包票,她今晚上肯定会吓得做噩梦,然后还说害怕要你陪她。” 许素霓不满他无视自己,梗起脖子,豪气万丈的拍桌:“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来赌一把。” 秦殊薄唇冷冷吐出,“无趣。” 许素霓不死心的继续缠道:“哪里无趣了,我觉得很有趣啊。” “该不会是你怕输给我,所以不敢和我打赌了吧。”许素霓说完,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相了。 洗好手,取下配剑的秦殊抬脚就往外走去。 朝堂的人马粮草现在都调到居庸关那边了,谁能肯定他们守住居庸关后不会立刻调兵回来打他。 他要趁着他们还没空对付自己的时候,迅速壮大自身,而不是让自己沦为锅里的待宰羔羊。 许素霓见他真的不理自己,生气地跺了下脚,又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你是要去巡逻吗,我和你一起去,整日待在屋里头,我闷也得要闷死了。” “阿殊,等下巡逻后你要不要和我去打猎,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会赢得你心服口服。” 阴云细雨连绵好几日的虞城上空,终在午后晴朗了脸,如金子揉碎的阳光又吝啬得不愿多洒下一点。 直到那少得可怜的午后金影也消失了,喜商才端着热水走进屋内,没有在窗边小几旁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便以为她还未起。 先把热水放下后,才走出来问崔嬷嬷,“她怎么了?” 崔嬷嬷大倒苦水,“她从回来后就扶着墙吐了好久,后面又说要洗澡,这不,洗完澡后就去睡觉了,想来是还没睡醒。” 她们都是将军身边的老人,自然清楚宋令仪的真实身份,在她面前会称呼她为“夫人。”私底下都用“她”来代替。 “确定是还没睡醒?”喜商总认为有哪里不对,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老奴确定,她就是想躲懒才没醒。” 崔嬷嬷话音刚落,不放心的喜商已经一把掀开浅黄色流苏帷幕。 床上的女人确实还在睡觉,前提是得要忽略掉她惨白得干裂的嘴唇,和那烧得两颊通红的胭脂。 “这就是你说的想要躲懒没醒,她分明就是发了高热,还不快点去请罗大夫过来。”喜商庆幸她不放心来看了一眼,否则任由她继续烧下去,只怕真会把她给烧成个傻子。 “什么,她是发了高热!”像被大鹅掐住脖子的崔嬷嬷脸色骤白,当下不敢耽误的扭动着肥胖臃肿又不失灵活的身材往外跑。 并不知道自己在发热中,起了高烧的宋令仪正陷入一个混沌的梦境中,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过往。 “聘为妻奔为妾,你说你心仪我,难道你的爱就是让我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妾?让我抛下一切和你私奔吗。”刚及笄不久的少女,正不虞地质问着窗外的少年。 窗外的少年当即急得憋红了脸,忙得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我没有,我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也只有你宋曼娘一人。” 急得就要咬到舌头的少年担心她不信,神色严肃的三指指天就要起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日月星辰为证,要是我秦拂衣敢辜负宋曼娘,背着宋曼娘偷纳二色,就让我………” 少年的誓言还没说完,就被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双唇而打断。 “你真是呆子。”少女在他羞涩得耳根通红后,才收回手,单手趴在窗边和他遥遥对视,“何况誓言这种东西,只对信的人有用,对不信的人,同那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别人的誓言不可信,但我这个人较真认死理,只要承诺了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少年认真的看着她,分明紧张得手心都全是汗,仍是咬字清晰的说出他的承诺。 “曼娘,我………” 他为什么会提出带自己私奔,就连他做出的承诺,宋令仪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在她答应下来后,耳边晃荡的是少年高兴得快要咧到后脑勺的一句,“那我们约好明天子时在城东的老槐花树下,不见不散。” 老槐花树下是他们二人定情的地方。 只是那棵老槐花树在她新婚当天,意外遭了火。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他的新衣 最近太累,连坐在马车里都能睡着过去的秦殊摁了摁眉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起那么久远的梦。 年少时做的承诺再美,都抵不过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秦殊的马车刚停在府邸大门前,在外焦灼等候许久的管事立马迎了过来,“将军,那位祁夫人好像是因为白日里受到惊吓,傍晚时突然发起了高热。” 许素霓挤眉弄眼,满脸写着我赌对了,“你看,我就说我猜对了吧。说不定她还准备借用今天的事,对你用一波苦肉计。” “你倒是了解。”男人低沉的声线于深夜中如寒风骤起,冷冽得不见一丝温度。 “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女人,同为女人我自然清楚这些小手段。”被冷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的许素霓见他根木头杵着不动,伸手推他往里走。 “快进去了,没见我都快要冻死了吗。” 下午出了太阳,今天夜里罕见的露出了几颗星子。 守在床边的喜商在她高烧终于退了,难免松了一口气,就怕任由她继续烧下去,把她给烧成了个傻子,到时她不好和将军交代。 困得不行的喜商打了个哈欠,“我先下去休息了,今晚上麻烦你们守夜了。” “喜商姑姑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说是会照顾好宋令仪的两个丫鬟没一会儿,就眼皮上下打架,紧接着脑袋一歪,人就趴在桌边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的宋令仪恍惚间,好像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更像是一具高大的山压迫得她要产生要逃离的恐惧。 她以为是祁长晏来了,下意识唤出了“夫君”二字,也令站在床边的人身体一僵。 “水。” 宋令仪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水,口渴得难受的正要起身去喝水。 就先被人扶起来,头枕在对方健硕的胸口,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在她不舒服的反抗时,边缘冰冷的茶杯抵在了唇边,有湿润清凉的水往上轻轻一漫,滋润了干涸裂开的唇瓣。 曼娘 第9节 等喝完满满一杯水后,对方还用拇指拭去她唇边沾上的水渍。 喝完水后,解了渴意的宋令仪已是困意袭来的沉沉睡去。 这一次,在没有了所谓的扰人烦恼的梦,有的只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待天边晨雾散去,有白皑皑的光亮从没有密合的帷幕间钻进来,明亮的光影晃得人眼睛不适。 发了一身热汗的宋令仪在醒来后,想到昨晚上做的一个梦,下意识问,“昨晚上是不是有人来过房间?” 正让婆子抬着热水进来的喜商摇头。 难道昨晚上真是她做梦,梦到了有人给她喂水?宋令仪在热水抬进来后,倒也没有在意。 只是她这一病,缠缠绵绵得快要近年关才转好。 因为身体不宜见风,她连想出去散步都不行,只能让喜商拿来针线布料,试着为他缝制一件新衣。 那么久了,也不知道夫君是否收到她传回去的消息。 “夫人,你先前不是说吴掌柜送来的料子不合你心意吗,吴掌柜就特意派人从建康快马加鞭地送来了几匹时行料子。”走进来的喜商身后跟着两个人,圆胖脸的是城内绣春坊的老板娘,高个的男人是抱着布匹的小厮。 “吴掌柜应该知道我的眼光向来挑剔才对,要是入不了眼帘的料子可是不会买的。”宋令仪上次说要时兴料子,并不是真要做衣服,而是为了传递消息。 祁家名下有一间铺子名叫霓裳阁,里面卖的都是当下流行的时兴花纹料子,还有一些别家没有的丝线布料。 她上次对吴掌柜说,要是有螺青色丝线就好了,正好能绣暗面芍药。只螺青色丝线价格昂贵堪比金丝,所以很少会有人购买。 独她偏爱用螺青色丝线在衣服上绣花纹,所以她每个月都会派人到霓裳阁取来一盒螺青丝线。 除了螺青色丝线以外,她又要了红色布料,红色又代表着鲜血死亡,说明她正处于危险中,虞城,虞同芋同音,为紫。 虞城前城主姓罗,罗为青,又为白。 除了这些,她又要了几匹她素日里喜爱的布料颜色。 就是不知道霓裳阁的掌柜,有没有听懂她传递的消息。 “夫人您放心好了,我啊,保证你会喜欢这次的料子。”吴掌柜说着,还献宝的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夫人要的螺青色丝线,我可是托人跑了好久才买到的。” “辛苦吴掌柜了。”宋令仪正要伸手接过盒子,同吴掌柜一起来的小厮突然笨手笨脚地撞了上来,不偏不倚地撞翻了盒子倒地,丝线布匹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厮当即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在地的丝线。 宋令仪跟着蹲下来,“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拿稳。” 丝线全收好后,宋令仪又看了吴掌柜带来的料子,让她全留下后去找管事要钱,喜得吴掌柜嘴里的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喜商见她一口气买了那么多昂贵的布匹,有心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真不明白,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花别人的钱,还没有一点儿愧疚。 “我有些累了,我先小憩片刻,要是夫君来了,你在叫醒我。”说要睡下的宋令仪放下帘子后,立刻取出小厮趁乱塞到她手心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写得很小,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根本看不清。 确定室内伺候的人都出去后,宋令仪先探出头,才敢掀开帷幕一角,随后借着落进来的光亮。 一字一个的看清上面都写了什么。 【夫人稍安,我们已安排人手来接夫人。】 纸条上所言,算得上是连日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 只是……… 将纸团撕成碎屑扔进炭盘里的宋令仪倏而想到,他们就算派人来接她,也不可能直接进府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她。 他们进城也容易引起怀疑,倒不如她出城,让他们在外面接应。 那么她想要出去,首要做的是和他关系破冰,让她失忆的人设逐渐立体。 宋令仪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昨日就做好的衣服上,却不急着送,时间不对,只怕换不来她想要的东西。 何况她不久前才险些被他掐死,要是继续心无芥蒂地凑上去,任谁都能猜出她是另有所图。 那日被家主留在虞城,寻找夫人下落的沈确联系上夫人后,终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早平安带夫人回来。 夫人要是再不回去,只怕老夫人又要以此借题发挥。 居于皇城边,朱雀街的祁府内正因家主和其夫人都不在府上而气急。要知道往常这些事都是交给大儿媳一手操办,现如今大儿媳不在,如何不忙得其她人着急上火。 居坐高位的祁夫人手捻十八子碧玺佛珠,保养得当的脸端得慈悲善目,只是半掀的眼皮下全是冷然的怒火,“派人去告诉老大媳妇,要是她明日再不从山上回来,老身就亲自去请她。” “谁家儿媳过年还留在寺庙里不回来,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剃度出家了不成。”祁夫人一向看不起老大选的媳妇,在他心中老大是连公主下嫁都享得,而不是娶了个声名狼藉的奸臣之女。 最不能容忍的娶了那女人三年都仍无所出,连她安排的通房丫鬟也一个不收。祁夫人不会对自己的儿子生气,自是将所有怒火都冲向宋令仪。认为定是她在儿子耳边吹的枕边风。 老二媳妇拾帕掩唇,眉眼间泛起淡淡忧愁,“大嫂没有回来,定是想在寺庙里为大伯祈福,好盼大伯能早些回来。至于府上的人情往来,又不是离了大嫂就转不开了。” 一向在家里存在感极低,又老实巴交的老二附和道:“大哥不在家,大嫂素日里和我们又处不来,还不如让她在山上为大哥祈福算了。” “家里头又不是没有佛堂,只要心诚又惧在哪里侍奉佛祖。”祁夫人拍桌定板,“明日,必须让老大媳妇回来。” 明日,正是年三十,阖家欢庆的日子。 因叛军进城并没有伤害百姓,反倒是大力修路帮忙缝补房屋,还开了粮仓熬粥接济穷苦庶民。 渐渐的,原先携妻带子离开的庶民富商们相继回归,又因明日就是年三十,整个虞城处处张灯挂彩,万物迎春送残腊。 宋令仪用剪子剪掉多出的线头,伸手细细抚摸着做好的衣服。 要是今年不被困在这里,她现在在做什么?肯定在为祁家往来宴客送礼忙得焦头烂额。二弟妹三弟妹不说能搭把手,没往里面当根搅屎棍就该谢天谢地。 要知道她的两个妯娌看着温柔好说话,实际上佛口蛇心,但凡府上有点儿好东西都想往自个娘家扒拉,生怕少了娘家一块肉吃。 从她踏出落霞院后,就有人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了秦殊耳边。 “她倒是舍得出门了,继续派人盯着她。”秦殊以为,从那天过后,她会害怕见到自己,未曾想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难道她就如此笃定,自己不会伤害她,还是真的不敢杀她? “你怎么来了。”即便明日就是年三十,秦殊依旧埋首在一堆公务里,在她推门进来后,连抬头都吝啬。 从喜商手中接过托盘的宋令仪走到案几旁,放下托盘,取下托盘上的衣服顺直展开。 “我给你做了件新衣服,你快试下合不合身,要是有哪里不合身的,我正好拿去改了,你明日起来时正好能穿上。”她的语气自然得,好似并没有将那日险些被他掐死一事放在心上。 第9章 那你给我一纸休书 听见她给自己做了件衣服后,秦殊手中毛笔一错,竟将好不容易写好的回信染上一团墨迹。 “我的衣服自会有绣娘做,谁允许你擅自进来的。”男人望向她的眼神阴戾横生,像极了一头正处于暴怒边缘的老虎,会在下一刻扑上来把她撕成碎片。 “我知道自己的手艺比不上绣娘,仍想要为你亲手做一件衣服。好辞旧迎新,迎接新的一年。”拿着衣服的宋令仪走到他面前,展开衣服在他高大魁梧的身形上比划。 略带苦恼地颦起眉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能不能站起来,好让我看一下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我现在没空。”男人硬邦邦的口吻很是不耐烦。 “好嘛,那等你有空了再试也一样。”拢了满怀失望的宋令仪并没有离开,见他手边的茶盏空了后,拎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为它续上。 “其实我来找夫君,除了想让你试下衣服以外,还有其它事。” 秦殊只当她终是按捺不住要露出尾巴,“何事?” “明日不是年三十了吗,我听说城内会举办花灯会。”来到桌边的宋令仪眸子噙着笑,陡然弯腰逼近他,“到时候肯定会很热闹,也不知我是否能有这个荣幸,邀请夫君和我一道外出赏灯?” 她过来的时候并未在脖间围上项帕,反倒是直白地坦露出一截雪脖。 一片雪颈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当属那一圈人为掐出的指痕。即使过了那么久依旧痕迹未消,可见他当时是下了多重的手。 从不允许身上留疤的宋令仪,又怎会允许自己留下濒临死亡的痕迹。如今还有,自是因为这些是她来时主动画上去的。 “我没空。”男人斩钉截铁的拒绝,连一丝犹豫都不带。 宋令仪顿时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两只手绞着帕子,满是紧张的问,“夫君明日和别人有约了吗?” 秦殊想说没有,只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的点头。 他明天要和赵伟出城巡逻,如何不算是同人有约了。 宋令仪红唇动了动,想要问和他有约的是不是那位许小姐,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问出来了又如何,她除了自取其辱后,并没有任何用。 “夫君可否给我一封休书。”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在秦殊耳边炸开,骨指半屈轻叩桌面,眼眸半眯带着审视的锋利,“为什么要休书?” 宋令仪忽然笑了起来,偏生眼神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夫君当真认为,我能毫无芥蒂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还是自欺欺人地让你继续厌我,恶我,恨我占了你心上人的位置。” 宋令仪话音微顿,而后对上他的眼睛,咬字清晰的一字一句,“与其让你继续恶我,欺我,辱我,倒不如你我就此别过,也好保留着最后一丝体面。” 原本坐着的男人发出一声冷嗤,两只手撑在书桌上,起身向她逼近,“想不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我厌你恶你憎你,那你就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对你的耐性。” “宋曼娘,你别告诉我,你想要用这一招以退为近。”男人眼神冰冷得不像是对她说话,而是在对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被逼得连连后退,脖子隐隐作痛的宋令仪后背抵上屏风,且退无可退时,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他胸口,五指猛然张开用力拽住他领口强迫他低下头。 她仰着头和他四目相对,眼含讥讽,“你说我是在欲擒故纵的以退为进,就更应该直接甩我一张休书才对,好让我自食恶果。” 领子被拽住,连那颗高傲头颅都低下几分的秦殊就那么定定地,一览无余地望进她眼睛里。 以前的秦殊很喜欢她的眼睛,漂亮,清冷,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在她平静的湖底泛起涟漪。 现在的他很讨厌她的眼睛,太过于清冷,又过于无情自私了。 闭上眼的秦殊平复着胸口涌动的躁意,主动低下头靠近她,又在彼此近得呼吸相缠时停下,“宋曼娘,扪心自问,你究竟是想要让我赶你走,还是想要借机离开虞城。” 指甲掐进掌心的宋令仪泛起不安,生怕他看出了什么地避开他目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秦殊垂下眼睑,伸出手捏住她攥着自己领口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白,也很细,就像是易碎的瓷器,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捏断,就和她的脖子一样。 手腕被握住,就像被一条毒蛇盘绕而上的宋令仪脸色骤变地松开手,“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给我一纸休书,我给你新人腾位置。从今往后我不在出现在你面前,这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 宋令仪抬起眸子,轻飘飘地落在那件注定会被弃之如敝的衣服上,“我今天来给你送衣服,只是想要告诉你,它将会是我给你做的最后一件衣服,往后我不会在主动来找你。” “我希望你能尽快将休书送来,好让我们彼此都过个好年。至于你说我想要离开还是什么,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想要离开你,甚至是巴不得马上离开。不知道你对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曼娘 第10节 她人虽走了,偏生屋内还仍残留着独属于她身上的清冷梅花香,就连她说的话都像蚊子一样吵得人耳膜生疼。 她的愤怒,她的悲戚,她的痛苦都挑不出一丝演的成分。 她好像真的是一个失去四年记忆后,发现深爱的少年郎变得面目全非的可怜女人。 一拳砸向屏风的秦殊在无心批改公务,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并没有带走的衣服上。 衣服的颜色是他年少时,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时所穿的鲜红。 只是现在的他已不在喜欢红色,因为红色只会让他想到死亡,仇恨。在联想到死去的爹娘小妹,秦家上下近百口人,和那因帝王忌惮死去的五万秦家军他们身上流下的血。 鬼使神差中,秦殊伸手探向了那件衣服,又在指尖快要触碰到时蜷缩着收回,眼神骤变带着沉沉厌恶。 推开门,漆黑的瞳孔压抑着滔天怒火,对着正在院中扫雪的婆子咬牙切齿道:“将那件衣服拿去烧了。” 回到落霞阁的宋令仪屏退了伺候的丫鬟,来到桌旁看着摊开的字画,完全没有了继续作画的心情。 修长的身体慵懒地躺在竹椅上,白皙如玉的手指半屈轻叩把手,面上一片恬静安然,哪儿有先前针锋相对时的痛苦崩溃。 她原本是不打算说什么一刀两断的休书,但她想到,她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失了智。 凭什么要在失忆后能容忍枕边人置自己于死地,还允许他在心有二色的情况下无动于衷。在学那痴情妻冷脸洗内裤,任劳任怨只为盼他能回头发现自己的好。 要是她真的选择忍气吞声,那就不是她宋令仪。因为是无论假失忆的她,还是真正的宋令仪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送衣服,送的红衣,自是要送给年少时惊鸿一瞥,倾心爱慕过的少年。 现在的他,当真配得上她送的红衣吗? 同时也庆幸秦殊并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去看花灯,要是他真的答应了,到时候只会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她打定的主意,是年三十那天会有不少城外庶民进城赏花灯,人流一旦拥挤密集,想要甩掉几个尾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明日过后就能甩掉他们后,宋令仪心口的郁气都跟着散去几分。 许素霓拿着家书来找秦殊时,正看见下人拿着件衣服要出去烧,当即拦下,“衣服好好的,为什么要拿出去烧掉?” “你要是喜欢可以拿走。”身着玄色箭袖,裤腿全扎进鹿皮靴里,衬得腿长腰窄肩宽的秦殊双手抱胸,犹如一尊杀神立在檐下。 许素霓当即摆手,“女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我自己的衣服都多得穿不过来。” “你过来做什么。”秦殊不认为她会无事登三宝殿。 “我爹不是给我寄了个包裹吗,我发现里面有两封信,一封给我,还有一封是给你的。”把信给他的许素霓毫不客气地伸长脖子往里望去,眼睛扫过他堆成小山似的折子,啧啧称奇。 “虞城就那么大点地,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去哪里找那么多事做。”说着说着,还重重叹了一声,为可怜的他掬上一把心酸泪。 拆开书信的秦殊回,“城里原先的官吏跑的跑,死的死,整个衙门能用的人手不足,年后的复工春耕哪一样不是小事。” 等朝廷和匈奴分出胜负后,只怕会马上腾出手来收拾他了。在他们忙得分身乏术时,正是他加固城墙招兵买马的良机。 双手枕在脑后的许素霓敷衍着附和,“行行行,反正你是个大忙人,不像我整日乐得轻松的闲人一个。” 展开书信的秦殊一目十行,看到最后已是额间青筋突起,手中信纸攥成一团,“让人叫军师过来。” “不用,本将军亲自去找他!” 第10章 何谓喜欢 抱着一捧红梅进来的喜商正撞见夫人要出去,下意识问道:“夫人是要出去吗?” 正在系着披风带子的宋令仪点头,“陪我出去走走。” “然。” 城主府占地极广,前主人又是喜奢享乐的,不说小径由玉石铺成,走来的路上三步一景,五步一换,假山流水小榭台。 宋令仪走至一树梅花旁,伸手折下一截梅花枝,状若无意间问起,“你可以和我说下,我丢失的四年记忆里都有什么,我又是因何失忆的吗?” 喜商猜到她迟早会问,遂一板一眼的复述,“婢子当日并未在场,只是听说夫人是不小心磕到头,才会失去的记忆。” “我是磕到的头,为什么脖子上会有剑伤,手腕身上还有各处擦伤。”抬手抚上脖间指痕的宋令仪顿了顿,又道,“你说我是磕到的头,为何额间一片光滑?反倒是脸上多了不少擦伤。” “夫人是在上香途中遇到土匪,躲闪中不小心脚滑踩空,后脑勺磕到石头后产生的失忆。” 宋令仪扯下一片梅花瓣,指尖碾出花汁,“我为何要去寺庙请香?” “夫人同将军成昏多年仍无所出,恰逢夫人听闻城外寺庙的送子娘娘很灵,夫人就想要请一座送子娘娘回家中供奉。” “所以我是在求子的路上遇到土匪,又在逃跑过程中不小心摔到后脑勺导致的失忆,是吗?”所有的解释都合情合理,要是宋令仪没有真失忆,只怕真会信了。 “是。” 宋令仪静默了片刻,才眼尾泛红地捏着梅花,嗓音发哑的问:“是因为我不能生?所以我才会求子心切的去寺庙上香,从而导致的失忆是吗。” 否则一个女人怎么会把求子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中。求生不如求自己,生不出孩子怎么就是女人的问题,指不定是男人的问题。 这个男人不行,那就换一个,反正她要的,只是属于自己的孩子。 要真是她的问题,她怎么会有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男人。 酝酿好情绪的宋令仪甚至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自顾说了下去,“也是,秦家主母怎么能是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又怎么会让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占了秦家主母的位置。换成我是他,也不会守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过一辈子。” 手中梅花枝落地,她单薄的身体因悲愤痛苦而轻颤,又要维持仅有的体面将后背挺直,“想来世间的海盟山咒,指天誓日永远都只存在男人说出口的那一刻。” 喜商并不知将军的过往,也不知将军同她的往事,只是用对将军的信任开口,“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将军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宋令仪扯唇,那双向来对万事万物都清冷淡漠的眼里,此刻全呈满了嘲讽,“他是不会那么做,他只会嫌我这个正妻碍眼,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我给他的心上人让位。” 喜商想都没想,就否定道:“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他府上的丫鬟,你自然会偏心为你主家说话。”宋令仪余眼扫过那藏在暗处的一角衣摆。 不知对方,是否满意自己听到的。 秦殊捏着那封信来找齐信时,对方刚温好一壶酒,晏笑着招呼,“来了,正好喝一杯青梅酒暖暖身,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冬天完全不能比。” “我等下还要去巡逻,怕是没有此等雅兴。”秦殊也不废话,直接把揉成团的信扔进他怀里。 “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齐信展开皱巴巴成一团的信纸,原本轻松的神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 他问,“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察觉到事情严重性后,许素霓缩着脖子一五一十道:“信是和阿爹寄给我的包裹一起来的,我以为他又是叫我回去相亲就一直没有打开,等打开后,我才发现里面除了给我的家书,还有另一封信。” 齐信又问,“包裹是什么时候来的。” 脸色同样难看的秦殊代她回答,“一天前,从那边传消息过来,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三天。” 那就是说,信上所言是在发生在五天前。 本应该提前一天到他们手里的信,结果多推迟了近两天,战场上只是一炷香都能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何况是近两天时间。 在齐信准备骂她时,许素霓憋红了脸狡辩,“谁让我爹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寄给我的包裹里,我在这里又什么都不缺,哪会特意去看包裹里面有什么啊。” “够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秦殊乜了一眼许素霓,“你去叫赵伟他们过来一趟。” 许素霓正想说,你可以让别人去叫,又在对上他冷下的一张脸,瘪了瘪嘴,不情不愿道:“什么事都喜欢指使我,真把我当丫鬟了不成。” 齐信简直被她无所谓的态度给气得半仰,就她,姓许的老狐狸就敢把主意打在他们身上。 等她走后,秦殊骨指半屈轻叩桌面提醒他回神:“他的人还没来吗。” “老狐狸巴不得他女儿赖上你,哪会派人接走那位祖宗。”齐信调侃了一句,后一改懒散的问,“他带的粮草在半路遭到伏击,粮草是送到居庸关了,他人却消失不见了。” 也就说,粮草一共安排了两队人马,遭伏击的那队人马恰好虚晃一枪的运着空粮,真正押送粮草的车队则平安进入了居庸关。 “此消息准确吗?” 秦殊沉吟片刻,才缓缓吐出,“五分把握。” 半真半假,最能迷惑人。 “你又怎知那不是偷梁换柱的瞒天过海。”齐信端起手边茶盏呷上一口,目光森冷幽幽,“何况那人,可是连我们师父都赞叹过的人杰,罕见的麒麟子。” “不过,倒是能将消息适当透露给那位祁夫人。” 年三十当天,除了厨子和轮值的护卫奴仆,其她丫鬟下人们都早早拿了腊货赏钱回家过节。 今年虽是宋令仪过的最寒酸,但也最为清净的一个岁除。 没有妯娌们明里暗里的棉里藏针,婆婆鸡蛋里挑骨头数落她,旁击侧敲得就差明说让她给夫君纳妾生孩子,谁让她成婚三年仍无所出。 宋令仪不认为生不出孩子是她的原因,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的事,为何不能怨男方不行。 站在一旁伺候夫人用膳的喜商问道:“今日岁除,夫人不到正厅和将军一起用饭吗?” “我要是去了,他怕是会食不下咽。”宋令仪也不希望约定好的计划中,会横生不必要的波折。 喜商想都没想,就否认着摇头:“怎会,夫人和将军好歹那么多年的感情。” “就算是在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人心异变。”唯有拿在手中的财富,权力才是实打实的真。 宋令仪不想再听到那倒胃口的人,取出准备好的随年钱递给她,“今日过节,你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早些回去和家人团圆最重要。” 没想到会收到随年钱的喜商摇头,“婢子的家人们早就不在了,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人,倒不如陪在夫人身边。” 军师可是特意交代过了,今天必须得要看好她,绝不能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黄梨木八仙桌上,用骨头熬出的乳白羊汤正在黄铜炉子里沸腾着,时不时翻出洒进去的几粒枸杞红枣,炖得肉酥骨烂的肉骨头。 哪怕不吃肉,光喝汤都令人从脚暖到头,何况桌上还摆满了吃黄铜炉子的配菜。 发现少了个人的齐信呷上一口黄酒,目带揶揄,“就我们几个吃饭,不用叫那位一起来吗,人家现在好歹是你的夫人。”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正在夹菜的秦殊回想到,从她嘴里轻飘飘地说出休书二字时,胸腔里就像是堵了团怒火,那团怒火吹不散熄不灭,就直直地烧得他胸腔闷疼。 就算他们不是真的夫妻,为什么她能轻易的说出休书二字。 本质上还是他不重要,无论是在她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咬着筷子头的许素霓望了一会儿齐信,又望向秦殊,眉头紧蹙着似能夹死一只蚊子,“阿殊,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说恨,为何有恨,世间的恨不都是由爱产生。 说恨他,不正是还在意,和直接说爱她有何区别。 说不在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的情绪。 一时之间,秦殊竟复杂得不知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冷漠到理智的说,“一个能换取利益的人质。” 曼娘 第11节 贵为世家门阀之首的祁家夫人,其政治价值堪比半城。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上一秒还看见日渐西边斜,等再看时,又连落日余晖的尾巴都抓不住。 已经和暗线联系上的宋令仪,确定对方在城南外安排了人手来接应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 出城。 “夫人是要出门吗?”在她出门时,喜商神出鬼没的出了声。 正往袖里藏匕首的宋令仪并不否认,“我听说今夜街上会举办花灯会,那么好的景色,我万不能辜负了。” 喜商又问,“夫人一个人出去,不和将军一起吗。” 听到那人名字,宋令仪面上浅笑尽散,眉眼间侵然淡淡忧愁,“他已经约了旁人,我有何必到他面前当那扫兴之人。” “正好我孤身一人,夫人也是一人,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邀请夫人一道外出赏灯。”手持刀扇的齐信缓步而至,一袭月白暗纹儒衫穿在他身上,似一块入手温润的美玉。 祁长晏的美是独坐雪山之巅的凛凛不可犯,秦殊是充斥着难以训化,危险性十足的野性美,眼前人则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宋令仪自是要拒绝,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今日过节,先生不应该陪在家人朋友身边吗。” “他们不在,自是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 宋令仪当即愧疚地低下头,“抱歉,是我提到先生的伤心处了。” 想说妻子女儿不在身边的齐信也不解释,同她一道上了马车后,不经意间提起,“鄙人听说,夫人和将军二人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彼此各占一处的宋令仪不顾冷风刮面,抬手掀开帷幕一角,“过去的往事现在重提,除了徒增笑话还有什么。” “夫人如此决绝的否定和他的过往,要是让他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难过。”齐信唇角勾笑,“难道你们的过往,并没有任何值得夫人在意的吗?” 宋令仪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吹冷风久了连脸都冻得似要僵住了,询问着马夫,“还有多久才到?” 马夫的声音混合着车轮子滚动声一同传来,“回夫人,快到了,就在下一个胡同口。” “等快到了你把马车赶到一旁停下,我想自己走过来。”宋令仪吩咐马夫后,才转过脸,回答着他的问题,“先生好像很在意我和他的往事。” 齐信也不否认,“人是好奇的生物,我是个俗人,自然不例外。” 宋令仪略显苦恼,还带着轻藐,“先生如此好奇我和他的过往,难免让想到先生是否对我夫君心存爱慕。” “古人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不正是越在意一个人,才总会想方设法地挖掘他过往。若这都不算爱,何谓爱。”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三分醉,演得人心碎 此时,原本行驶中的马车停下,远处的喧闹声亦顺着风飘过来。 宋令仪等马夫拿来轿凳后,才足莲轻踩落地。 马夫见另一人迟迟没有下来,以为他是不舒服,关心道:“齐先生,可要小的拉你到就近的医馆看一下?” “不用,我没病。”脸色难看至极的齐信从马车上下来,脑袋像是被人给重重锤了几下,要不然怎会感到一阵阵恶心。 宋令仪心情极好的劝道:“先生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去医馆看一下比较好,莫要讳疾忌医。” “不用。”短短两字,像从他牙缝中硬挤出来。 虞城举办的花灯会自是比不上建康,可对于不少人来说仍是一生中最美的景色。 齐信像是被她刚才的话给恶心到了,从下马车后就开始板着脸不在说话。 站在小摊前挑选着簪子的宋令仪则在思考,如何甩掉他,好出城和安排的人会合。 出门前,她已经把路引户籍什么都缝在了衣服里,身上除了银票还有能找开的碎银。 老板见她衣着料子皆不凡,认定她是大主顾的上前推销,“我这里的簪子都是当下建康那边最流行的样式,夫人瞧下可有自己喜欢的。” 宋令仪捏着一支白玉簪子,问,“多少钱?” 老板以为生意来了,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缓缓报出一个数字,“不贵,只要二两银子。” 听到二两银子的宋令仪放下簪子,转身就走。 看人下碟的老板见她走了,当即慌了,“诶,夫人你别走啊,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便宜点。” 齐信没想到她会那么干脆利落走开,“我以为你会买下那支簪子的,毕竟才二两银子。” “一个做工成色皆称得上普通的簪子就敢要我二两银子,我只是钱多,不是傻子。”何况那样普通的簪子,她也不会看上眼。 两人说话中,正好见到有人当垆卖酒。 卖的还是虞城有名的春花酒。 齐信掏出铜钱打上一升,因没带酒具又多花了两文钱买了两个竹筒制成的酒壶,并递了其中一个竹筒给她,“不知建康的酒比起虞城的酒,夫人认为哪方滋味更甚。” 接过竹筒的宋令仪抿了抿唇,“酒就是酒,在我眼里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酒没有区别,那么人,应该有区别。”齐信不羁地拔开酒塞,当街对嘴饮上一口,手上晃着酒壶,“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感情岂能和外面买来的粗制滥造的酒水混为一谈。” “就好比我手上的春花酒,入喉时有给我过瞬间的惊艳,要说喜欢,却抵不过我最爱的杜康。” 宋令仪并不爱饮酒,但她突然想到了将人甩掉的办法,“先生若是好酒之人,妾身倒是听说这条街上有间酒馆,里面不止有先生钟爱的杜康,亦有蔷薇露,黄柑酒,齐云清露。” 没想到她会如数家珍的齐信摩挲着酒壶,目带审视,“夫人倒是对此地熟悉。” 宋令仪也不避开,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和他对视,“先前和府上丫鬟打听来的,没想到正好用上。” 她说的酒馆就在长街最尾,今日除岁家家户户都出来赏灯,他们到的时候,酒馆一楼以是坐无虚位。 好在二楼雅间还有位,只是价格要稍贵一些。 两人刚进到包厢,小二就端着他们要的酒水上来了。 宋令仪起身亲自为他斟上一杯,“先生尝下。” 宋令仪又目露惋惜,“只是可惜虽有美酒,只有我们两人,倒是少了几分乐趣。” “夫人此言差矣,鄙人倒是认为对月饮酒也是一番趣事。”齐信不客气地接过,一杯接着一杯,没一会儿桌上的酒壶瞬间空了一半。 在酒壶又空了一个后,宋令仪冷眼看着男人从清醒逐渐变得双眼迷离,满身酒气,最后脑袋一歪的磕到桌上。 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一看就知道已和周公手谈一场。 宋令仪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打开一壶新的梨花白给自己倒上一杯,慢悠悠地呷上一口。 又趁着无人注意时,把酒液往衣服上倒去,好让她闻起来也是满身的酒味。 等时间差不多了,宋令仪伸手推了他几下,确定他是真的熟睡后才起身离开。 她刚推门离开,原本趴在桌上醉酒不醒的男人陡然睁开了眼,取下腰间挂着的香囊,从里面倒出两枚解酒丸扔嘴里。 倒是可惜了今晚上喝的美酒。 宋令仪从二楼下来后,没有走正门,选择从后门出去。 出去前先谎称身上的衣服被酒水打湿了,还同酒馆老板娘买了一件没有穿过的衣服,并同她茅房在哪边。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快步走向后院出去的小门。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宋令仪的手刚放到木门边,身后就传来一道,本属于醉酒后睡着了的人的声音。 刹那间宋令仪伸出手一僵,庆幸自己没有马上换上衣服,否则现在直接能来个人赃并获。 “夫人一直想甩开我,难道是夫人提前恢复了失去的记忆,才想着要甩开我。”齐信一直不信她是真的失忆了,今日终于把他抓了个显形了。 宋令仪转过身,那张因醉酒后泛红的脸颊如雪地里的红梅,醉眼朦胧地伸出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疑惑地歪了下头。 “奇怪,先生怎么有两个头啊。” “不对,不是先生有两个头,是先生变成了两个人。” 见她这副酒鬼样的齐信眉心狠狠一跳,更多的是认为她是在装醉,眉眼骤冷带着嘲弄,“夫人,装疯卖傻有意思吗。” “奇怪,先生怎么变成了三个。”宋令仪答非所问,伸出一只手就往他旁边抓去。 宋令仪晃了下脑袋,嘴里又嘟哝着,“先生又变成了四个。” “不对,是五个了。” 行,她有本事装醉,他就有本事让她装不下去。 马夫驾着马车离开时,不安的再三确认,“先生,我们就这样把她扔在那里,会不会出事啊。” 齐信一把拉下帘子,“一个装醉的人怎么会遇到危险,再说不是暗中派了人保护她吗。” 他倒是要弄清楚,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又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地步。 今夜要去巡逻的秦殊得知他们两人去逛花灯后,当即将活全抛给了赵伟,自个快马加鞭回到府上。 以为他们两人会很快回来,结果他等得月亮都快要下山了,其中一人才迟迟归来,满身的酒气臭得直熏人。 骨指攥紧的秦殊压抑着怒火,斥问送他回来的马夫:“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另一个呢。” 马夫被将军一瞪,吓得以为小命不保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位说她想一个人走回来,正好醒醒酒,就先让小的带先生先回来了。” 又道,“将军放心好了,先生说在暗处派了人看顾她,不会让她受到委屈,更不会让她逃掉,也正好能借机钓出她身后的大鱼。” 听到她独自一人丢在街上,秦殊哪儿坐得住,让福安牵着自己的马来就要出去寻她。 她现在可是质子,要是出了事以后如何拿捏祁家换取利益。 骑着马的秦殊踏遍了入夜后的虞城大街小巷,最后终于在某间府邸的台阶上,找到了那抹单薄纤细的身影。 这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的声响。 胜过两军交战对垒前,如雷般敲响的战鼓声。 身上雪白大氅染灰,几缕墨发垂落脸颊的宋令仪听到马蹄嘶鸣,翻身下马踏向自己的脚步声,就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原本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宛若冰雪雕刻的人儿动了动,抬起一双被酒意侵染的眸子泛起朦朦水意,鼻尖泛红全是委屈,“拂衣,是你吗?” “你来接我回家的是不是。” 怒火在胸膛中来回碰撞的秦殊没想到她真的会喝醉,迎风还敢将她独自扔在外面,是真不怕她会遇到什么吗! 抱着膝盖的宋令仪仰着头望向他,见他不理自己,委屈得直瘪嘴,“我不要坐马车,我要你背我,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曼娘 第12节 冷着脸的秦殊正要拒绝,原本坐在台阶上的女人如云朵向他扑来,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团落进了他怀里。 温热的呼吸如同羽毛轻轻挠过他的脖间,泛起一阵令人灵魂颤栗的酥麻。 “放开。” “我不要。”被凶了的宋令仪嘴一瘪,眼尾泛红,委屈得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埋首在他怀里,整个人委屈得像耷拉下长耳朵的兔子,“你凶我,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凶我的。” 喉结滚动的秦殊从未见过这样的宋令仪,原本滚到喉间让她放开的怒斥变成了手足无措,一抹薄红悄悄爬上脖颈。 宋令仪得寸进尺的搂住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把手放在他脖间取暖,“拂衣,外面好冷,我脚好疼,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我好困,你背我回家睡觉好不好。” “曼娘,我背你回去吧。”穿着褚红色云纹箭袖的少年,看着因脚崴到疼得脸色发白的少女,急得恨不得伤的人是自己。 “不行,要是被别人看见你背我回去,那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我娶你。”少年说得又快又急,像是说出了早在心里排练多时的真心话。 少女愣了下,清冷的面皮子泛起羞赧,“你想得美。” 被拒绝的少年失落地抓了把头发,最后蹲在她脚边,说,“要不我背你到山脚下,然后我去叫人过来。我下山时候会挑选小路走,绝对不会让别人发现。” 背上的人仍和记忆中一样,轻飘飘得像拽了天上的白云坠入怀中。 宵禁一到,长街花灯取下,只剩下零星几盏孤灯在夜风中摇曳生影,把他们两人交叠的影子,拉长摇曳得长长一条直到看不见尽头。 先前在将军大晚上纵马出去,就一直不太放心的福安见将军那么晚了还没回来,正准备出去寻人时,就见到自家将军一只手提着盏花灯,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两只手各自揉着一只眼,然后努力地睁开眼睛在看。 发现将军确实背了一个人,背的人还是那位祁夫人。 不是,背的怎么是祁夫人! “小点声,她睡着了。”秦殊打断他要说的话,背着人就往里走。 嘴里跟糊满了屎的福安简直一言难尽,又恨铁不成钢,气得那叫一个拍着大腿急得团团转。 将军他这是糊涂,糊涂啊! 踩着一地月光,月色镀其身的秦殊背着人来到她居住的落霞阁,原先这个院子是城主小姐的,在城主全家逃亡后,院子自是空了下来。 今日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放假回家了,院外屋里都静悄悄得只余缕缕暧昧勾缠。 秦殊小心的将人放在床上后,正要帮她取下发间簪子,防止她睡觉时不小心被锋利的簪子划伤,就听到她嘟哝着口渴要喝水。 无奈之下,只得先帮她取下簪子,才转过去为她倒水。 倒完水,转过身才发现原本醉得不行的人正坐了起来,脸颊因醉酒泛起红晕的直勾勾望着他——— 手上拿的水。 醉酒中的女人墨发披散,粉面含春,一张朱唇红得像熟透到糜烂的覆盆子,正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诱人前去采硕。 秦殊觉得要喝水的不是她,合该是自己才对。 从她唇上离开目光,喉结滚动的把水递过去,“不是渴了吗,先喝水。” 接过水的宋令仪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凉透后变得刺骨的水。 垂眉敛睫,瞧着甚为乖巧。 宋令仪喝完水后,伸出两根手指拽过他衣服,很是小声的问,“你要走了吗。” 接过杯子的秦殊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表明地抽回衣服。 衣服刚抽回,一道柔软馨香的身体贴了上来,同那藤蔓缠着他不愿松开,低低地,柔柔的气息似春风拂过脸颊,泛起心悸的萌芽,“拂衣,你今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要不然我害怕,怕我醒过来你就消失了怎么办。” “放开。”他送她回来还是怜悯她醉酒,不代表自己能再三纵容她的越界,更不能放任对她的纵容。 “拂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讨厌我以前都让你等我,让你看着我走远。” 秦殊正想要说没有,就感觉到自己的领子被人拽住,强迫着他低下头。 在他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时,是那具馨香柔软的身体前倾地印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很轻,同上次他醉酒时留下的那个吻一样。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对宋令仪来说只是普通的一个吻,却在另一人的心湖泛起惊涛骇浪,就连离开时,都手脚僵硬得能给人表演一个平地摔。 房门轻轻阖上,正好遮挡了从外面泄进来后的缕缕清冷月光。 等他走后,原本睡着的宋令仪才睁开眼,只是那双眼里哪有半分后的娇憨醉意,有的只是一片清明后的沉沉冷漠算计。 不知道她今晚上醉酒后的真情流露,是否能让他满意。 毕竟她只是一个失了忆,又在醉酒后主动示弱且表达爱意的可怜女人罢了。 此时的城南外,正有一辆藏匿于密林中的马车。 “不是和夫人约好在城南门口会合的吗,夫人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约定好在城南口会合的人迟迟没等来夫人,难免心生焦躁。 当即有人控诉他的乌鸦嘴,“呸呸呸,你还不快点闭上你那张破嘴。就算是我们都死绝了,夫人也不会有事的。” “要我说,夫人肯定是被耽误住了,在等等,说不定夫人晚点就出来了。” 只是他们这一等,就等到城门口关了,仍不见夫人的踪影。 这时,有人打完哈欠,悠悠地飘来一句,“你们说,夫人该不会是走错城门了吧。” ………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求子 年三十结束后,便是彻底迈入了新的一年。 宋令仪昨夜醉酒后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待醒来后就让喜商吩咐管事准备马车要出府。 喜商疑惑,“今日可是开春第一天,夫人是要去哪里” “我丢失了记忆太久,我总要去把它们找回来,我不喜欢看什么都像隔云雾看花。”宋令仪不确定他们还在不在城南口,她只知道。 眼下正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怎能不利用。 喜商忙不迭让人将消息递给将军。 秦殊昨晚上离开后并未回房,而是骑上马,背着一把弓箭外出狩猎,直到天边大亮才回来,身后挂着一堆战利品。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两只还活着的大雁。 在府里提心吊胆一整晚的福安立马迎了上来,本就长的脸直接拉成老驴,“将军,就算你想打猎,下次也不能大晚上独自一人出去,要是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秦殊敷衍应了一声,在福安问到要怎么处理那对大雁时,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好生养着。” 接过大雁后,福安本就拉长的脸,此刻直接长得能拖在地上。 他可没有忘记,以前将军在祁夫人答应和他交往后,激动得就差没有连夜把京畿附近的大雁都给活抓了回来。 福安认为他很有必要提醒将军一句,免得他重蹈覆辙,“将军,你别忘了她当年做过的事,她现在还是祁夫人。” 刹那间,秦殊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我知道,也不会忘。” 拎着两只大雁的福安再次提出,“那这对大雁?” 秦殊原本说要“炖了。”只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好养着。” 因是过年,精神紧绷了一整年的秦殊难得卸下几分担子,刚从湢室沐浴出来,就听到落霞院那边的丫鬟来了。 隔着屏风的丫鬟忙将要事说出:“将军,她今早上醒来就让管事套了马车,说要出城寻找丢失的记忆。” “管事那边已经套好马车了,正等您的指示是否要给她准备马车。” “你说她是要出城,寻找丢失的记忆。”正用大巾擦拭着滴水发梢的秦殊走了出来,脸色阴晴难辩。 “是。”只觉得周围温度骤低的丫鬟只恨不得匍匐在地,就在她快要压不住那凌厉的气场时,头顶上方传来了恩赐的声音。 “她不是要出去吗,那就让管事准备好。”他倒是要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齐信宿醉醒来后只觉得头都还是疼的,又在听到宋令仪外出时,连妻子寄给自个的包裹都不急着打开,拿起刀扇,耷拉着鞋子就往一心堂跑去。 他到的时候,正好撞到秦殊要出去,急道:“你明知道她根本没有失忆,怎么能放心让她出城,就不怕她一旦出了城,就和泥鳅入水一样滑手。” 又有谁能确定,城外没有接应她的人马。 “我知道。”秦殊没有多余的解释,越过他就往外走。 齐信的脑子被冷风一吹,瞬间理智过来,就算他在被美色所惑,也不至于头脑一热做出蠢事。 宋令仪以为他们会百般阻拦她出门,没想到会那么快安排好马车,只是随行的护卫有点多,想来是不信任她。 上了马车后,宋令仪才问起,“你还记得,我是去哪个寺庙祈福求子的吗?” “鸡鸣寺。” 宋令仪细细咀嚼着寺庙的名字,说来也巧,她随夫君来祖籍祭祖的时候曾去过鸡鸣寺。只是当时并非去求子,只是听说从山顶往下看,能将整个虞城尽收眼底。 马车驶出曲康长街后,宋令仪掀开帷幕往外望去,“既是要去寺庙,理应要准备贡品才行,先绕到集市上一趟。” 宋令仪没有明指说要去城南,否则给人的目的性太强了,而是让马夫驾着马车在城内陪她买东西。 正在小摊前挑选簪子的丫鬟望着远处,忽地发出一声惊疑,“小姐,那马车好像是将军的。” 正选好一支梅花簪的许素霓跟着转头望过去,只见挂着秦字的马车正停靠在街上,顿时气得她牙根痒痒的扔下簪子,“他整天说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今日倒是有空闲逛街了,看我不给他抓个现行。” 许素霓气势汹汹的就要抓个现行时,马车帘子正好掀开,随后先从上面下来一个丫鬟,紧接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搭上丫鬟掌心。 风轻轻吹来,恰好吹动宋令仪垂下的一缕发丝,露出那张百般难描,般般皆入画的脸。 霞霜的脸色变得难看,“她怎么能坐将军的马车,将军该不会也在马车里吧。” 好在马车里除了宋令仪下来后,并没有出现她们所担心的人。 曼娘 第13节 宋令仪东市卖糕点,西市买鲜花,北时买瓜果,最后南市买香烛,正好从南城门出去。 快要出城时,心里毛毛的喜商忍不住搓了下胳膊,“夫人,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啊。” “她愿跟就让她跟着,反正着凉受冻的又不是你我。”宋令仪不但知道有人跟着自己,还知道跟着的人是谁。 “等出城时,把人甩开。”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偷偷跟她啊。”一路尾顺的霞霜不解的问。 “嘘,你不懂。”许素霓可是从齐信嘴里知道,这个自称阿殊夫人的女人有古怪,既然她有古怪,自己就应该揭穿她的真面目才行。 马车行驶到山脚下时,宋令仪吩咐马夫靠边停下,至于身后的尾巴,应当是暂时甩掉了。 在喜商不理解中的宋令仪掀开帘子,提起裙摆下了马车,“山路崎岖地面湿滑,马车只怕不好走。既是有求,自是要心诚。” 喜商开口劝阻,“夫人难道忘了,你今日不是为求子,而是要寻找失去的记忆。” “寻找记忆和诚心,二者并没有任何区别。”宋令仪本质就不是要去寻找所谓的记忆,何况她本就没有失忆,又为何去寻虚无缥缈的记忆。 宋令仪在她还要说话时,似笑非笑的出声打断,“或者你可以自己选择乘坐马车上去。” 她都那么说了,喜商又怎敢真的独自坐马车上去,“婢子不用,婢子陪夫人就好。” 宋令仪并不急着马上上山,而是在周围寻找着他们留下的线索,以及他们未走的藏身之处。 她昨晚上没有出来,他们肯定认为她是被事情耽误了,很大可能仍停在原地等她。 “夫人,你看那边怎么停着辆马车啊,他们该不会也是准备走上山去的吧?” 喜商的话,令宋令仪心跳都加快了两分,掐着掌心压出喜悦,“他们在哪里?” 喜商没有多想的指出远处,掩在密林中的一辆普通马车,“就在那边。” “想来是和我一样准备上山祈福的夫人。”宋令仪手提起过长裙摆,“遇到就说明有缘,正好和她们结伴同行。” 宋令仪甚至不给喜商反应,就朝那辆藏在密林后的马车走去。 快要靠近马车的时候,她好似听见了心脏在胸腔中,剧烈狂跳至耳膜的声响。 又在真正靠近马车的时候,一股寒意骤然从脚底升起,随后游走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只因马车上正贴着祁家家微! 他们来接她,断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打着祁家的名号。 这和明摆着,在土匪窝里炫富有什么区别。 意识到不对的宋令仪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可是脚就跟定在原地一样,只因她闻到了从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 虽不浓烈,但刺鼻。 “夫人,怎么了?”喜商见夫人突然站在原地不动,忙走过来询问道。 浑身颤抖,连呼吸都被冻住的宋令仪拉过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跑,“快走!” 不明所以的喜商刚被拉走,原本无人的马车旁突然跳出来了好几个手持沾血长刀的男人,先前的血腥味恐怕就是因此而来。 带来的十多个护卫见到有土匪,立马拔出刀来,“保护好夫人!” 眼前的一幕,骤然和城破那一天重叠了起来。 不同的是,宋令仪牵着的不是喜商的手,而是清鸢的手。 从她醒来到现在她都没有主动问过清鸢,因为怕一问,自己就会露出破绽。 “夫人,你走吧,不用管婢子。”喜商没有注意脚下树根,踉跄着被绊倒后摔倒在地,整个膝盖磨出了血。 忍着疼刚要站起来,脚踝处又传来钻心的刺疼。知道自己走不来的喜商声泪俱下的推她,“夫人,婢子记得赵将军今日就在附近巡逻!你快去找赵将军。” 手被松开的宋令仪转过身,发现带来的护卫不敌山贼人数现倒下大片,追上她们两个只是早晚问题。 她前面拉着她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下来,而且她今天出城本就是有事要做。 说不定夫君派来的人手就在附近,就算找不到他们,她也能借此离开! “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人来救你。”宋令仪眼含不忍地看了她一眼,提起过长的裙摆就往远处的密林跑去。 今日为了逃跑方便,宋令仪特意换上了轻便保暖的羊皮小靴。 拼命地往前跑,连半步都不敢停下来的宋令仪感受到风从脸颊旁呼啸而过,胸腔冒火难受得要炸开,眼前发黑,腿脚发软得仿佛要在下一秒跌倒在地。 即使全身的力气就要没了,宋令仪依旧不敢停下休息,在快跑不动的时候,狠心抬手朝脸上扇去,以此换来片刻的清醒。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安全了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摁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地上。 一时不察的宋令仪被摁到在地上时,忍着手软眼黑的眩晕感,迅速抽出藏在袖袋里的匕首对准他喉咙刺去。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履行妻子的责任 “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是祁家安排来接应她。”齐信看着横倒一地的尸体,可不信他们会那么巧的出现在这里。 嘴里难免惋惜,“可惜让逃了几个,要不然定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不少消息。” “真是祁家安排的,等他们下次出现的时候不是正好一网打尽。”冷肃着脸的秦殊取出布巾擦拭着滴血的长剑,“安排好了吗。” “将军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被血喷溅了一身的赵伟自从将军抱走那位祁夫人后,就抓心挠肺的想要知道,将军对那位祁夫人究竟是什么感情。 破镜重圆的旧情复燃不像。 毕竟谁家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就是要把人喂狼,现在还要找山贼试探。 说恨,现在又胡吃海喝的养在府上。 “你真舍得?”齐信原先以为他会同人旧情复燃,没想到他比自己狠多了。 正在擦拭剑身的秦殊乜他一眼,语气词里是说不尽的薄凉,“一个女人罢了。” “确实,一个女人罢了。”似笑非笑的齐信轻摇刀扇,“走了,要不然错过了好戏就可惜了。” 他可是很期待露出真面目的祁夫人,想来必定有趣至极。 密林边缘,正有鸟雀被惊起,簌簌扑离枝头落了一地枯叶。 宋令仪袖中匕首划出,掌心反扣攥紧举起,就要划破对方喉咙时。 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从带着祁家家微的马车出现,在到山贼,以及现在逼她出手。 一切是否都过于巧合了? 宋令仪不确定到底是人为的巧合,还真就是她想多了,她只知道她要活,无论是谁都不能剥夺她活下去的权力! 将人摁倒在地的男人眼里划过惊艳,一口黄牙喷薄着臭气,伸出手就往她脸上摸去,“小娘们跑得还挺快的,要不是老子埋伏在附近,还真就让你跑远了。”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老子就没有见过比你漂亮的美人,你放心,爷………” 男人话没说完,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剧痛,伸手往后脑勺一摸,就摸到了满手浓稠猩红的血。 “你这个贱人,看老子不弄死你!”没想到蝼蚁还敢反抗的男人双眼凶狠,像头暴怒的野兽掐住她的脖子,“老子本来看你有几分姿色,还想温柔些对你,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脖子被铁钳掐住的宋令仪再次举起手中的尖锐石块,朝他后脑勺砸去。 这一击又重又狠,直奔着要他的命。 甚至不给他反应的时刻砸下一次又一次在,就好像她砸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豆腐。 在对方瞳孔瞪大,掐着她脖子的力度逐渐松散,脑袋一歪往下砸的时候,心脏骤停,连呼吸都屏住了的宋令仪迅速扔掉手上砸出脑浆的石头,发软的手脚并用地将身上的男人推开。 甚至不给自己缓冲的时间,转身就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本能地往前跑。 无论去哪里,只要能离开虞城,离开这里就好。 脚步虚浮发软的宋令仪还没跑远,就听到了身后快要追上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与之相对的是她眼前阵阵发黑,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每抬起一下都格外吃力,呼出的气息滚烫,就连每吞咽一下唾沫都像是在生咽刀片。 她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不肯给她一条生路。 宋令仪体力不支晕倒过去时,她好像看见了面前站着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堵高大挺拔的墙。 等宋令仪再次醒过来时,发现床边正守着个男人。 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也证明她前面猜测对了。 只是可怜她的脖子,自从来到虞城后就没有好过的时候。 “醒了,要不要喝水。”男人虽是询问的口吻,手上已经把水杯递了过来。 水是温热的,喝进去并不会把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 宋令仪接过水杯,喝了半杯解了喉中干裂如被刀子划过的刺疼后,才哑着声问,“你是来给我送休书的吗。” 秦殊额间青筋跳动,隐约可见压抑的怒火,“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一句吗。” 两只手捧着茶盏的宋令仪垂下长睫,选择沉默。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又是哪里吗!”男人一字一顿,都压抑着从齿缝里生出的森冷狠厉。 “好奇虽好奇,但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宋令仪和他目光对上,露出讥讽,“难不成你还想要让我痛哭流涕地扑到你怀里,说我害怕,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吗。” “秦拂衣,你清醒一点吧。”宋令仪说完这句话就兀自闭上了眼,明显是不愿和他多说的下了逐客令。 “行。”紧握的拳头攥得骨指近乎断裂的秦殊深吸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看来是本将军自作多情了。” 刚走到门边,手刚抬起推门的秦殊就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转过身,看见的是宋令仪双眼紧闭,摔倒在地的场景。 宽大的裙摆摇曳散开,就像是一朵被人恶意折下枝头的白茉莉。 洁白,漂亮,柔弱,又足够惹人怜惜。 同来鸡鸣寺的许素霓正蹲在火堆旁烤馒头吃,迟迟不见另一个人时,难免担心,“阿殊去哪了,怎么那么久了还没回来。” “他啊,只怕今晚上都没空回来了。”齐信在馒头烤好后,先等放凉了才用手撕去被烤得焦黑的外皮。 “他不回来了,那他去哪里啊,该不会是背着我们下山了吧。”要知道山上住宿条件哪里比得上山下,别说还只能吃素了。 曼娘 第14节 等馒头放凉,咬上一口的齐信眯起眼睛,慢悠悠道:“自然是被狐狸精给勾了魂。” 许素霓瞳孔瞪圆,“山上还有狐狸精?” ——— 宋令仪在他转身离开时,顾不上身上的伤直接从床上摔下去。 果不其然,在她摔下去后,原本要离开的男人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仍是选择咬紧牙根,双拳攥得青筋暴起后,转过身将她从床下抱起来。 把人抱在怀里的时候,秦殊眉头一皱,要不是知道他抱着的是个人,还以为是抱着块冰雕。 “你身上怎么那么冷啊。” 闭上眼装晕过去的宋令仪自然不会出声,她本就体质偏寒,如今又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在没有炭火的屋里坐着,要是不冷才奇怪。 把人塞到被窝里后,秦殊的眉头皱得像是打了个死结,眼神如鹰隼般盯着她冻得发白的嘴唇,烦躁不已地起身往外走,“你先别死,我去拿几床被子过来。” 等他出去后,即使冷得连牙齿都在齐打颤的宋令仪仍是狠心的,咬紧牙关将身上唯一能取暖的被子掀开。 可怜,是最好让一个男人对自己产生怜悯的办法。 秦殊去拿被子的时候并不顺利,只因住持告诉他,今夜在寺庙留宿的不止是他们几人,最多只能匀出一条不算厚的被子给他。 他还没有独断专横到让他们把被子都拿出来的地步,要知道山上气温偏低,是真的能冻死人。 抱着床薄被回来的秦殊见她还没醒,下意识来到床边,紧抿着唇,不安又坎坷地伸出一根手指往她鼻间下探去。 感受到还有气,那颗高悬起来的石头才落地,生怕在他离开的短短半炷香里,她人就走了。 只是在收回手时,手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脸,竟比前面他离开时还要冰冷几分,就好像一具彻底失去体温的尸体。 刹那间,莫大的恐慌席卷秦殊全身,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的将人搂在怀里,伸手去掐她的人中,“醒醒,宋曼娘你给我醒过来。” “我命令你给我醒来,你听见了没有!” 本就没有睡着,而是冻得连呼吸都凝成白雾的宋令仪气得在心里直骂脏话,要是她在不醒,人中都要被这莽夫给掐烂了。 佯装被他掐醒的宋令仪悠悠转醒时,睫毛轻颤,朱唇轻吟着“冷。” 秦殊听到她说冷,掌心下感受着她冰冷的躯体,想到他体内火气旺,直接将人用力按进身体里,好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一时之间,惊恐交加的宋令仪震惊得忘了将人推开。 直到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她的后背抵上男人宽厚炽热的胸膛,感受到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脖间,耳畔。 她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知道在这种时候乱动并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反倒会把她推进深渊里。 “放开!” “秦殊,你给我放开!” 前面还不认为这有什么,直到她开始挣扎后,秦殊也有些尴尬,毕竟这个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了些。 只是目光下移,落到她逐渐变得红润的气色,领口在挣扎中露出的起伏雪白,又感受到她在怀里小幅度的挣扎,长臂轻而易举就能环住她纤细的腰肢,鼻间充斥着独属于她身上,淡淡的清冷梅花香。 喉结滚动中低下头凑到她脖颈处,滚烫的呼吸如同火星燎原,“你不是我的妻子吗,妻子和身为丈夫的我睡一张床不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别说是睡一张床,就算是夫妻敦伦,你也要履行妻子的责任。” 第14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他的话直接令宋令仪僵在原地,不敢在动半分。 因为她感受到了身后有物什正顶着自己,她是早已成婚三年之久的妇人,同夫君房事虽不频繁但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宋令仪自认不是那种失了清白贞洁,就寻死觅活得要寻根白绫吊死的妇人,不代表她就能接受除她丈夫以外的男人。 “你,拿开。”一字一句,全是羞愤欲死得要从宋令仪喉间艰难挤压而出。 心生懊恼的秦殊非但没有松开,反倒将人搂得更紧,薄凉的唇凑到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旁,带着循循试探,“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吗,既是夫妻,你身为妻子就不能拒绝丈夫的要求。” 宋令仪险些没把一口银牙咬碎,这算什么,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现在还要躺进这个坑里。 “我很快就不是了,你别忘了我要的休书。”头皮发麻的宋令仪小心避开那处,正要起身坐起来时,手腕骤然被拉住,紧接着整个人重新摔了回去。 天旋地转中,她重重地摔到并不厚实的床单上,在她头顶上方的是单手撑在左侧的男人。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在她面前。 说是高山,更像是压住孙猴子不得翻身的那座五指山,纵使她在有神通广大的七十二变也逃不开如来的手掌心。 就像她宋曼娘,终其一生都逃不开他秦殊的手掌心。 眸光忽明忽灭的秦殊低下身抚摸着她的脸,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打量着她, 秀发披散似水墨散开,衣衫凌乱露出大片雪肤,因惊惧而放大的瞳孔,起伏的高耸山峦,无论哪一样都完美的取悦了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是自己的妻。 在男人的手逐渐往下时,惊怒交加的宋令仪抬手朝他扇去,“你下流!” 在她手就要扇到脸时,秦殊单手把她双手手腕握住,擎于她头顶上方,欺身压下她不安分的两条腿,“下流?你我是夫妻,夫妻敦伦怎么能叫下流。” “除非………”眸光冷厉的秦殊凑到她耳边,犹如恶魔的低吟,“你我根本不是夫妻,否则身为妻子的你,为何要拒绝丈夫的恩赐。” 一个失忆后将自己错认成丈夫的女人,又怎会抗拒身为丈夫的他的亲密。 手脚被禁锢的宋令仪惊惶地睁大了眼,她从未有像此刻狼狈过,就像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拒绝,那就说明她的失忆只是虚假的谎言。 答应,往后她回到祁家,难保此等小人不会以此威胁她,毁掉她得之不易的富贵生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站在悬崖中间的断桥正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摇摇欲坠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断裂,好将她给摔得个粉身碎骨。 横竖知道自己避不开后,满心羞愤的宋令仪不在抵死抗拒,反倒主动伸出手搂向他的肩,生涩地亲上他的唇角。 唇角贴上柔软触感的秦殊下意识就要将她推开,额间青筋跳动的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我不是按照夫君说的,履行我作为妻子的责任罢了。” “叩叩叩” “将军,你睡了没,先生有急事找你。”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对于宋令仪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忙扯过一旁的衣服盖在身上,伸手推了下身上的男人,“先生那么晚来找你,肯定是有急事。” 瞳孔晦暗幽深的秦殊直逼她眸底,看得宋令仪头皮一阵发麻后,才咬着牙起身穿好衣服,“等我回来。” 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又潇潇洒洒地落进这间不大的屋内。 原本在城南外林子里接应夫人的沈确一行人,没想到会那么倒霉的遇到巡逻士兵,要不是他们反应及时,只怕所有人都要交代在原地。 要是连接回夫人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往后哪儿还有脸出现在大人面前。 这时,有人提出了主意,“要不,我们直接去城主府把夫人带走。” 正在包扎伤口的沈确皱起眉,“城主府戒备森严,我们进去了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损失了不少兄弟的老二烦躁得直抓头发,“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大人知道我们就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吧。” “我认为老二的主意不错,到时候咱们还可以来一个里应外合。” ——— 几乎是带着落荒而逃的秦殊推开门,就见到站在不远处手持刀扇,似笑非笑的齐信。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里面那位还是他年少爱而不得之人。 凑过来的齐信鼻间轻嗅闻到了浓郁的梅花香,神色阴翳带着恨铁不成钢,“秦拂衣,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谁的女人。” 秦殊脚步停下,指腹摩挲着尚残留的馨香体温,“我没忘。” 他还没有禽兽到对别人的妻子下手。 “没有就好,你想睡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男人我都不会有意见,但那位,你最好别忘了她是谁的夫人。”齐信是真怕他将那位祁夫人给睡了,到时候传到姓祁的耳边,只怕会不死不休。 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但谁又承受得了君子放下一切,化身疯狗咬人的后果。 君子之所以称为君子,是因为他披上了一层名为道德礼仪的皮囊束缚着自己,可当君子一旦脱下了那层皮,无疑同那冲破枷锁的野兽。 秦殊走后,将衣服重新穿好的宋令仪也没有了睡意,只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裹在并不算厚实的棉被里。 许是天冷,连她的脑子转动都比以前慢上了许多。 她记得出了虞城一直往南走,有个叫清水镇的地方,从这里过去徒步只需要两天,运气好还能搭上送货的马车。 等到了清水镇,就可以直接找镖局护送她回建康。 与其等着夫君安排的人马来接她,倒不如自己想办法。否则,她根本不敢确定,在他下一次恶劣的说要自己履行夫妻责任时,她真的能次次避开吗? 因着心里存了事,一夜未眠的宋令仪在天亮后就起身,并没有急着立刻下山,而是去斋堂领了一份早饭。 早饭是一碗白粥,一碟榨菜还有个馒头。 如此简陋的膳食以往根本不会端上她的餐桌,但对饿了一天的宋令仪来说称得上是难得的美味,把膳食吃完后,又取出一两碎银买了六个馒头,好带在路上吃。 食物准备好了,宋令仪原本还想着在换一件保暖的衣服,又想到要是在耽误下来,难保会被发现,当下揣着匕首,头也不回地往后山扎进去。 “夫人,你大清早的这是要去哪里?” 身后突如其来响起的脚步声,像阴风掠过宋令仪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阵阵寒栗。 “小姐,你在看什么。”丫鬟不明白小姐为何盯着那边看了许久,只是一男一女姿势亲密些而已,有何好看的。 “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很像表嫂的女人。”少女说完,又绞着帕子否认,“想来应该是我看错了,这个时候表嫂正在建康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哪里会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那女子只是同表嫂有几分相似罢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宋令仪惊起一身细密冷汗,手上抱着的包裹一时之间不知是要扔还是扔。 直到脚步声快近了,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冷静的宋令仪才僵硬地转过身,“夫君,你来了。” “你在做什么。”秦殊长臂一伸夺过她手上的包裹,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还带着温热的馒头。 掌心捏得馒头扁烂落地,隐含威势,“夫人带着那么多馒头,难不成是想要逃?” 心脏狂跳的宋令仪当即否认,两只手捧着剩下的馒头递给他,“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吃早饭,所以多拿了几个馒头想去找你。” “夫人倒是有心了。”秦殊没有继续拆穿她的谎言,而是拿起剩下的馒头张嘴咬下,眼神凶狠得直勾勾盯着她。 曼娘 第15节 仿佛他吃的不是馒头,而是眼前人。 宋令仪带来的六个馒头,转眼间全进了他的肚子。 秦殊刚吃完馒头,宋令仪贴心地递上自己的帕子,示意他擦下嘴。 见他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犹豫了下,宋令仪只得硬着头皮,踮起脚尖帮他擦拭唇边沾上的馒头碎屑。 狭长眼眸半眯的秦殊并未拒绝她的献殷勤,反倒低下头任她动作。 原先一口气吃了六个馒头时不觉得干,如今盯着那枚形状饱满如桃花瓣的朱唇,莫名感到口渴。 他记得,昨晚上这张唇亲上去的时候有多软,又有多香甜。 像被一头饿狼盯得汗毛竖起的宋令仪僵着手,为他擦好嘴角后,正要把手收回来,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手指勾出了她掌心的帕子,“脏了,我等洗干净了还你。” “好,那就麻烦夫君了。”宋令仪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条帕子而已,刚才生怕他会把自己当成馒头嚼了。 把帕子勾到手中,不动声色卷起袖袋里的秦殊转过身,示意她跟上。 始终落后一步的宋令仪看着他走的方向,眉心一跳就想要停下,“这不是下山的路吗?” 被那冷锐的目光扫过的宋令仪顿了顿,又问,“不在山上多住几天吗?” “山上少炭衾寒,夫人昨晚上没有冻够吗?”带她走出寺庙大门后,只见不远处正停有一辆马车,完全绝了她想要逃跑的想法。 马车宽敞,里面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两人。 手不离扇的齐信笑眯眯地给她递过去一杯茶,“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夫人,不知道夫人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接过茶杯的宋令仪敛睫垂眸,缓缓道:“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先苦后甜。” “好一个先苦后甜。”刀扇轻叩几面的齐信饶有兴趣的对上她的眼睛,唇角勾起,“据前线传来消息,说负责押送粮草的祁太师现已失踪许久,只怕是凶多吉少。”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他好似心软了 “据前线传来消息,说负责押送粮草的祁太师现已失踪许久,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的话轻飘飘的,又如铁锤重重地砸在宋令仪的身上,砸得她气血上涌,天旋地转间只觉荒唐。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手中茶杯快要脱手坠地时,宋令仪手指蓦地捏紧茶杯才不至于让它摔落,浓密长睫垂下遮住眸底惊骇波澜。 齐信在说话时,马车里的三双眼睛齐齐落在宋令仪的脸上,以及握着茶杯的那只手上。 只是她长睫垂下令人看不分明,就连手中茶杯都稳稳当当地握着,别说摔了,亦连水珠都不曾洒出半滴。 难不成他们真是猜错了,否则她怎会得知她丈夫的死讯后都能无动于衷的稳如磬石。 宋令仪不信他真的出了事,克制着发颤的指尖端起茶水呷上小口,“可有派人去找过吗?” “自然是找了,只是找了许久也只找到那位祁太师的贴身玉佩,被群狼啃咬干净的几具尸体。”齐信怜悯地长长叹道,试图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可惜了,天妒英才啊。” “只是找到他的玉佩又没有找到他人,说不定情况并没有先生所想的那么糟糕。” 一直缄默不言的秦殊接过她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后,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夫人好像很关心那位祁太师。” 手中茶盏骤然被夺的宋令仪怔了下,摇头否认,“夫君多虑了,只是我年少时曾在闺中听过不少祁太师的事迹,难免会多好奇几分。” “你有没有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姐妹嫁进了祁家?”许素霓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认为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她说起祁这个姓氏后,许素霓才后知后觉想到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两年前曾和父亲去过一趟建康,当时还参加了京中贵人举办的赏花宴。 因为她不喜欢和那些除了会讨论衣服首饰,就是男人的闺阁千金玩,就故意躲到没有人的地方等宴会结束。 没想到她都躲得那么偏僻了还能遇到,正要叹一句晦气时,忽然隔着人群中看见一张清冷又矜贵的脸,那张脸旁边围着好些张对她不屑鄙夷的面孔。 许素霓下意识问,“那是谁?” “那位是祁太师去年新娶的夫人。” 那日惊鸿一瞥的脸逐渐和眼前这张脸重叠,直到变成同一张脸,她才确信是在哪里见过。 宋令仪倒是淡然,“我家中姐妹众多,但在我同夫君私奔前并没有姐妹嫁到祁家,想来是在我离开后发生的事。” “哦,那不知………” “行了,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又不是没有,何况她都离家三年了。”秦殊强势打断许素霓的问题。 昨晚上一夜没睡的宋令仪上了马车后,在被靥靥暖意一熏,脑子昏沉沉得就要睡去。 原本正在看书的秦殊捧过她的脑袋让其靠在肩膀,又打开暗阁取了条毛毯给她盖上,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腰,“睡吧,等到了我在叫你。” 这体贴的模样看得许素霓活以为自个见了鬼,遂牙齿发酸地凑到齐信旁边,“你昨晚上不是说他遇到了狐狸精吗,他现在会不会是被狐狸精给上身了吧。” 这殷勤的肉麻劲,看得她鸡皮疙瘩狂冒。 齐信目光直白得带着能看出他心软的锐利,“将军,许小姐问你,是不是被狐狸精给迷了心窍。” 秦殊被齐信怀疑的目光看得如鲠在喉,如芒被刺,如坐针毡,仍不紧不慢道:“我没忘。” “她只是太困了,我让靠一下而已。” 齐信嗤笑,“太困了靠在阿满身上不是正合适,她们还同为女子。” 一句“不用。”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且藏着他不知不觉中软化的态度。 这一觉宋令仪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不时浮现夫君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质问她是不是忘了她是自己的妻子。一会儿又是秦殊拎着个血淋淋人头,咬牙切齿的怒骂她为什么骗他。 好在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落霞院,梦里狰狞恐怖的人脸都烟消云散。 听到声音的喜商推门走了进来,欣喜不已,“夫人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还是要先沐浴?” 她那天脚崴后,都已经无望的准备等死了,没想到正好遇到赵将军带兵剿匪,说一句福大命大都不为过。最感激的是那天能扔下自己,仍带着自己这个累赘一起跑的夫人。 “沐浴吧。”昨晚没有沐浴的条件,现在有沐浴的条件了,宋令仪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更别提她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的口水,算是膈应了她许久。 也许她久违做梦梦到夫君,也和此事有关。 热水很快抬了起来,宋令仪正解了累赘的外衫,就从镜中见到了喜商瞪圆了的眼珠子,又在注意到她目光时忙垂下头。 “何故一直看我,是我身上沾了什么污秽之物吗?” 把头低下的喜商连连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又悄悄抬起,“夫人,昨晚上你和将军。”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暖意四面八方涌来,连疲劳都散去几分的宋令仪听出她的欲言又止,解释道:“我身上有伤,又是在佛门圣地,岂能做出亵渎佛祖的伤风败俗之事。” 就算是在佛门圣地做出凤倒鸾颠之事,也应是和自己丈夫,而不是和一个注定会死的叛军首领。 谁知喜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可是婢子曾听过村子老人说,要是夫妻长久没有孩子,可以到佛门之地敦伦,这样,佛祖看到他们是诚心想要孩子的,就会降下个孩子给他们。” “夫人要是和将军在寺庙里多住几天,倒是能求个孩子。” 宋令仪:……… 她难不成忘了,她一开始被派过来的目的是监视她吗? 况且她和秦殊又不是真夫妻,她也不信长年无子的夫妻到佛祖面前敦伦,就真能怀上子嗣。 许是白天睡够了,宋令仪在晚间倒是不困,只是俯身在案桌前,不断划掉刚写出的计划。 每一条都可行,又都带着不确定因素。 因为一个人出逃的风险太大了,现在外面又在打仗,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独自外出,就是落入狼群的肥美羔羊。 宋令仪躺着椅背,伸手摁着眉心,就听到有人用石子敲窗的声响。 要是下人,都会敲门,即使是秦殊也是直接推门进来,而不是敲窗。 推开窗户,一张陡然放大的脸横冲直闯的撞进眼球里,吓得宋令仪在发出尖叫时迅速咬住下唇。 “夫人,是我,沈确。”顶着满头树叶,还穿着夜行衣的沈确立马出声。 “都怪小的不好吓到夫人了。” 宋令仪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尖叫压下去,又往他身后望去,确定没人后才让他翻窗进来。 “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他让你来接我的,夫君他人呢?他现在还好不?” 宋令仪的问得又密又急,沈确只能先挑最重要的回,“大人失踪的消息属下也收到了,但属下相信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相安无事。” “属下几人是大人留下来寻找夫人的,城外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还请夫人随属下离开。” 无论祁长晏是真出事还是假出事,宋令仪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建康,她已经许久不曾露面,要是在得知夫君出事后还不回去,到时候属于她的掌家权肯定会被收走。 退一步来说,她必须得要最坏的准备。 宋令仪没有头脑一热的马上就走,而是问,“负责接应的人分别是谁,又有几人,到时走的是水路还是陆地。” “先乘坐马车到金陵,后换水路。除了我,还有另外五人,分别是陆二,刘三,赵月龙,宋明,章信。”要不是那次遇到埋伏,他们现在也不会就只剩下五人。 要是普通的五个人可能不行,可沈确几人都有功夫在身,为人对夫君忠心耿耿,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像马夫那样临时反水。 宋令仪收拾好东西出发前,只是刚推开门,被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瞬间清醒了几分,忽然停下脚步,说,“明日午时过来,再去找一具和我身形差不多的女尸,明天一起带过来。” 沈确迟疑了一下,“好。” 沈确离了城主府,回到据点后,另外几人纷纷围了过来,见他独自一人回来,当即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夫人呢?你该不会没把夫人带出来吧。” “还是没有见到夫人?” “难不成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眼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后,沈确忙打断着说出实情,“没有,夫人让我明天正午去接她,还让我们准备一具和她体型差不多的女尸。” “那应该是我们的计划有不完美的地方,夫人要完善。” 宋令仪没有马上跟他们走,不是怕,而是她习惯了做事都留一手,除非是到了不得不走死路的时候才会下狠手。 正当她又把一张纸揉成团扔进纸笼里,屋外来了个罕见的人。 在来人走进来后,搁下手中毛笔的宋令仪连忙起身,难掩诧异,“夫君,你怎么来了。” “路过,看见你院里的灯还亮着。”言简意骇的男人握拳轻咳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又像烫到般迅速收回。 曼娘 第16节 因屋里烧了地龙,宋令仪在沐浴后仅着了件月白纱衣,迤逦秀发松垮垮地用碧玉簪挽就,几缕青丝垂落脸庞,淡化了平日里拒人千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柔美温婉。 “我白日睡多了,如今倒是不怎么觉得困。”宋令仪问起,“夫君,你困吗?” “为何那么问?” 宋令仪主动挽起他手臂,身子柔柔地靠上他胸膛,“我想让你陪我出去看花灯。上一次我想你陪我去的,可你拒绝了,这一次不要再拒绝妾身了好不好。” 温香软玉骤然入怀的秦殊本能要拒绝,只是那声拒绝像是卡在了他的喉咙口,上不去,咽不下。 第16章 走水 白日从鸡鸣寺回来后的许素霓越想,越认为他们两个有秘密瞒着自己,要是她不弄清楚,她今晚上根本睡不着,不顾天色已晚跑去找齐信。 “齐迎风,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不是那位祁家主母。” 厚衾掀开,人被吵醒的齐信带着浓浓的怨气,“许素霓,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大晚上闯进我一个男人的房间知不知羞啊。” 还好现在天气冷,他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我是女人,我更是你兄弟,身为兄弟进你的房间有什么不行,别说进你房间,我看你洗澡都行。”许素霓生平最厌别人拿她女子身份说事,嗓音不可控地拔高带着愤恨,“怎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人,你就要看不起我,还是不把我当兄弟看。” “我许素霓除了身上比你们少一块肉,我有哪一点比你们男人差,又和那些娇滴滴得只知道珠宝首饰男人的女人有哪点一样!” 虞城的花灯会从元日开始,直延续到初七才会散尽年味。 “夫君,你看前面有猜灯谜的。”被裹得严实的宋令仪拽了下男人的手腕,指着远处人潮涌动的方向。 任由她挽着自己的秦殊目光柔和的询问,“想要?” “自然是想的。”宋令仪想到他之前在学堂的成绩,轻咬下唇,“若是没有,今日夫君能陪曼娘出来,曼娘就很高兴了。” “只要你想,我去给你赢回来。”区区一个猜灯谜活动,又难不倒现在的他。 宋令仪并不打消他气馁,“好,曼娘等着。” 要参加猜灯谜活动,得要交上三文铜钱,猜出全部灯谜才能获得灯王。 一身黑衣墨冠,即使刻意收敛骇人气息,仍满是萧杀威势的秦殊顿时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抬手捏爆自己的脑袋。 秦殊掏出六文钱扔在桌上,“两人。” “好的好的。”负责收钱登记的男人直到他走后,才诚惶诚恐地回过了神。 等他们走远后,众人才注意到那形如杀神的男人旁边还有个披着雪白大氅的姑娘。 心中不由感叹,那姑娘胆子是真大啊。 宋令仪翻了其中一盏灯的灯谜,“你不是说要帮我赢灯王吗?那不应该是你一个人参加就好?” “重在参与。”以前的秦殊最头疼的就是看书,让他在书房里看一个时辰的书,他宁可去军营操练一天。 如今拿起笔杆子不在抓耳挠腮,猜起灯谜自然也不会两眼一睁黑。 秦殊猜完灯谜,拿着赢得的花灯,引得满堂喝彩的正要借花献佛,转过身,却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女人不见了。 周围依旧是不变的人潮涌动,他却有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的孤寂萧瑟。 提着花灯的骨指骤然用力,要将灯柄给生生捏断。 他看见前面有个穿着相似的背影,顿时心跳加速,当即推开人群走上去。 在她要离开时,喉咙发紧,指尖发颤地拉过她的手,“曼娘,你去………” “你谁啊。” 秦殊的话在对方转过身时,戛然而止。 因为对方不是他要找的人,匆匆道歉后就重新搜索着她的身影。 在一连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后,确定他是真的跑了的秦殊的理智被逐渐愤怒所吞噬,正等他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一只手轻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夫君,你在看什么啊?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见。”轻柔的女声至身后传来,就像三月春风拂过被大火焚烧过的田野,焕发着新的绿芽生机。 男人冲天的怒火像被一盆水横空浇灭,转过身,双眼猩红地扣住她的手腕,继而声音一寒,“你刚才去哪了。” “我见前面有买桂花蜜藕的,就去买了一份。”抽出被捏疼手腕的宋令仪用竹签扎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张嘴。” 后者仅是迟疑了片刻,便低下头,张嘴咬下她递来的桂花蜜藕。 “好吃吗?” 并没有尝出什么味的秦殊正要回答,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硬得完全忘了动作。 “确实很甜。”踮起脚尖,用舌尖舔走他唇边沾上的蜜渍的宋令仪点评道。 从脚红到耳后根的秦殊简直是能头顶冒烟,慌乱抬手去擦被她亲过的位置,目光游离根本不敢和她直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令仪目光落在男人通红的耳根上,眸底笑意加深,“夫君忘了,你我是夫妻吗?夫妻间亲密些又何妨?” 她前面并未走远,就藏在人群后看他为找自己逐渐失去耐性才出现。 训狗也是这般,松紧有度。 眸底暗涌浮动的秦殊骨指攥握,过了许久好像才吐出一口浊气说服了自己,“对,我们是夫妻。” 就像她现在是姓祁的妻子又如何,她现在在自己身边,自己就应该是她的丈夫。 这个可耻卑劣的念头一起,就如同藤蔓在心口肆无忌惮地生长,随后逐渐占据着他的理智高地。 等两人逛完长街回去,又在落霞院前分离时,宋令仪忽地低下头在他腰间蹀躞带上系上了一枚方形蛇藤墨玉佩,“这是我刚才在摊上看见的,认为很合适夫君就买了下来。” 秦殊低下头,目光又一次落在那张不知是不是今夜吃了桂花莲藕后变得格外红润,香甜的朱唇上。 鬼使神差地钳住她下巴,在她充满不解的目光下低头吻了下来。 说是吻,更像是横冲直撞的生啃。 被迫仰起头承受亲吻的宋令仪主动张开唇,两只手攀上他的肩,任由他如蛮横的野兽在城池内攻城略地。 他这些年应该有过不少女人了,为何亲吻的技术和他丈夫初次一样烂到极点。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今夜的秦殊好似一直在做梦,灵魂都像是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满是不真实感。 若不是梦,为何他会觉得心跳得那么快,还希望这一幕能永永远远的长久下去。 他以为她今晚上会让他留下过夜的,但她没有,连秦殊心里都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兴许,是她还没原谅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 ——— 许素霓昨晚上是要去找齐信求证的,又因为他说了那句话,导致她怒火中烧到了后面都忘了正事。 不找齐信,找正主应该也一样,未曾想,她还没去找她,她倒是主动邀请自己去了落霞院。 “你找我做什么,该不会是害怕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吧,祁夫人。”许素霓将最后几字咬得极重,似要看穿她伪装的谎言。 宋令仪给她倒了一杯茶,含笑着推到她面前,“这茶是夫君昨晚上陪我去逛街时买的茉莉花茶,许姑娘尝下是否合你胃口。” “不了,你这里的茶只怕我喝不习惯。”许素霓并不接她的茶,双手抱胸以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斜眼睥睨,“祁夫人那么做,就不怕你真正的丈夫知道你背着她偷人一事吗。” “许姑娘是否认错了人,我并不认识什么祁家人,更不是你口中的祁夫人。”宋令仪不紧不慢的呷上一口花茶,“想来许姑娘口中的祁夫人,应当长得和我极为相似,要不然也不会让许姑娘错认了。” 许素霓没想到她的脸皮会那么厚,抬手重重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全是厌恶,“我都打听清楚了,你们家根本没有和你长得像的姐妹,当初嫁给祁家主的女人就是你。” “祁夫人,你说要是你勾引别的男人,还引诱对方和你做夫妻一事传到祁太师的耳边,让他知道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离不开男人的贱人,你说他会不会直接将你拉去浸猪笼。”许素霓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品德败坏,水性杨花的女人,认为她们简直败坏女人名声。 “就算我真的承认了我就是祁夫人,你说,将军会在意吗?”宋令仪拉开衣领,白皙的指尖抚过脖间暧昧红痕。 眼梢抬起间全是炫耀的挑衅,“这些,可都是将军昨晚上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都叫他轻点了,他不听,还说要让我看清现在在我身上的男人到底是谁。将军昨晚上折腾了我好一宿,如今我的腰都还是酸的。”她皮肤白,只要指甲轻轻一挠都会留下红痕,用来骗下这种未出阁的小姑娘最好了。 许素霓没想到她会那么不要脸,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你简直是不要脸,天底下哪里有女人像你这样下贱勾引男人,还恬不知耻的拿出来说!” 又哪里会像她一样,身为有夫之妇还光明正大的说出同另一个男人的房事,女人的脸面名声都被她给败坏了! 宋令仪整理好衣服,只认为她的话荒谬又好笑,“许姑娘该骂的不应该是我,而是那个想要强行占有我的男人,总不能在许姑娘眼里,是我拿着绳子绑住了你口中的阿殊,学那霸王硬上弓,强行要了他一次又一次?” 宋令仪尤嫌刺激不到她,起身凑到她耳边轻叹,“许姑娘难道不知道,男人在对女人没有需求的时候,是根本不行的吗。所以说,是你口中的阿殊想要的我,哪怕我是别人的妻子,他也不会在意。” 宋令仪在她怒气冲冲的摔门离开后,才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花茶喝完。 等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宋令仪才打开窗,并且人就站在窗边,在穿着府中下人衣服的沈确出现后,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宋令仪说完才看见他抗在肩上的麻袋,指尖拨弄着腕间珍珠钏,“她是怎么死的?” “被爹娘逼着嫁给杀猪的老鳏夫给弟弟换彩礼,一时想不开跳河死了,原本这户人家还想给她配阴婚的,还好咱先偷出来了。”沈确知道夫人在想什么,接着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打听了这姑娘的名字,准备在寺庙里给她供个长明灯。” 宋令仪不好在多说什么,只是在临走前不忘放了一把火。 很快,在他们走后没多久,落霞院的厢房就开始冒起滚滚黑烟。 “不好了,落霞院走水了,快去救水!” “落霞院走水了,快去救火!” 第17章 出城 落霞院走水的消息就像晴空里的一道惊雷,炸得人心惶惶,四仰马翻。 等他们好不容易将火扑灭后,才有人想起——— “夫人呢?” “夫人去了哪里?” “好像从刚才起火后就没有看见夫人。”刹那间所有人都像木头桩子定在原地呆滞,只觉乌云压顶,崩溃得手脚一软。 此时他们脑海中都齐齐浮现一个想法,夫人没有出来,该不会是葬身火海了吧? “说不定夫人出门了,根本没有在屋里。”手脚发软的喜商咬得腮帮子发酸,不顾劝阻地冲进早已烧成废墟的屋子。 只要没有在里面找到尸体,就说明夫人并不在屋内,完全忽略了为何那么久了,她人依旧没有出现一事。 在城外军营巡逻的秦殊听到落霞院走水的消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得脸色发白,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跟在身后的赵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迫吃了一嘴黄沙,抹了一把脸朝那纵马远去的男人喊道:“将军,你要去哪里啊!” 曼娘 第17节 “我有事回去一趟,剩下的交给你。”待他说完,马屁股都不见了影子。 纵马上前的齐信拍了下赵伟的肩,摇头叹气,“放心,过段时间就好了,将军他应该是暂时被鬼迷了心窍。” 赵伟纳闷,嘀嘀咕咕,“那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给将军驱邪啊,毕竟这可不算是小事。” 齐信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不用。” 毕竟那鬼又不是真正的鬼,而是擅使美人计的狐狸精。 手脚发抖的秦殊快马加鞭赶回来时,落霞院的火已经扑灭,周围一片火舌舔舐过的残墙断垣。 他们没有找到屋里的宋令仪,只在床上找到一具烧焦了的尸体,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这具尸体就是宋令仪。 最近因她睡眠不好夜间时有惊醒,厨房那边都会在她饭菜里添加安神的药物。所以她在火烧起来的时候仍在睡觉,并不知道起火了。 秦殊推开人群走进来,见到的就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喉间涌上一口腥甜,眼前阵阵发黑得就要软倒在地。 “这是谁?”粗粝干哑的质问从男人齿缝中挤出,透着森森寒气。 他不信这是宋曼娘,更不信她会轻易离世。 管事对上将军恐怖阴戾的视线,原本到嘴边的话竟是怎么都吐不出来,“这是,是………” 沉着脸,眸光冷厉的秦殊掀开盖着白布的尸体,冷眼审视着这具身形和她差不多的尸体,喉咙间挤出阴戾森冷的嗤笑,“落霞院走水前,有谁来过。” “回将军,今天许小姐来过落霞院,并且在许小姐走后没多久,落霞院就走水了。”回话之人说完,还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你这贱奴怎能胡乱攀咬他人,本小姐是来过落霞院,但是里面走水一事和我根本无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水!”许素霓听到落霞院走水了就马上赶来,没想到会听到令自己火冒三丈的一句话。 “何况我和那女人无冤无仇,本小姐为何要放火烧她。要我说,肯定是她自导自演存心陷害的本小姐。”早知如此,许素霓宁可在屋里抓心挠肺,也不会跑过来质问她,平白成了她手中刀。 指腹摩挲的秦殊眸光锐利直直射向她,带着择人而噬的凶光,“你找她说了什么。” “就是让她离你远点,不要忘了她是个有夫之妇,免得被她丈夫知道她在外面干的脏事后,直接将她给浸了猪笼。”丝毫不惧的许素霓梗着脖子,想到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挑衅的让自己看她身上的痕迹。 她就没有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女人,简直同勾栏里的做法一模一样。 自己身为他的好兄弟,怎能允许他继续被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欺骗!她要将人拉回正途才行,就算他以后要娶妻了,要娶的也是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最次也得是要懂得礼义廉耻的良家妇女,而不是,那种女人。 再也听不下去的秦殊沉下脸,厉声打断,“什么有夫之妇,她就是我的妻子。” 许素霓被他这句话给吓到了,像是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结巴的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你的妻子,秦殊,你明知道她是谁的妻子,你怎么还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她就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许素霓觉得他是真的疯了,拽过他手腕就要给他找道士和尚驱邪,“是不是她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要不然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胡话。” 骨指攥握泛白的秦殊面罩霜寒,冷喝道:“将她关起来,等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她什么时候在放出来。” 福安瞥见将军铁青的脸,只能向许素霓走来,“许小姐,得罪了。” “秦殊,我是你兄弟,你不能那么对我!”许素霓被带下去时,怒目圆睁全是狰狞,更多的满是不可置信,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女人那么待她。 “秦殊,亏我把你当兄弟,难道你不知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吗。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件衣服伤害手足吗。” “把她嘴巴堵上带下去。” 当恼人的斥责咒骂声消失后,整个院落都变得空荡荡了。 “你那么对她,就不怕传到许狐狸耳边吗。”跟过来的齐信只是随口一提,又问起,“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她是个狡猾的女人,我不信她真的会被烧死。”秦殊压下胸腔中翻涌的血腥涌动,第一次露出独断专横的一面。 “找仵作来。” “另外,传我手谕;立刻封锁全城,哪怕是苍蝇都不允许飞出去一只。若有违者,当场诛杀!” 宋曼娘,这一次是你主动招惹他的,哪有招惹了他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道理。 就像她喊的那声夫君一样,她都主动喊了自己夫君,不代表承认了是自己的妻子。 身为丈夫的他,在妻子失踪后如何不心急如焚得将整个虞城的地皮都给翻过来,只为了寻回自己心爱的妻子。 同城主府出来后,宋令仪褪去丫鬟服饰换上粗糙布衣,取了胭脂把自己的脸遮掩雪肤容色,取眉笔勾勒黑纹,又往头发上扑粉。 原本清冷端庄的夫人很快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一看就是被生活磋磨的妇人。 担心秦殊会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当下选择了最靠近的城北出城。 今日出城的人很多,要是一个轮着一个排队,等轮到他们只怕秦殊的人就来了。 沈确取出准备好的铜板和前面的人交谈,放低姿态说尽软话,“大哥,可否行行好,俺父亲病重现在急着要见俺们最后一面,能否让俺们先出去。” 那人正想要破口大骂,又在收到他塞来的铜钱,当场变了笑脸,“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沈确一视同仁都给排在前面的人铜钱,正当快要到他们的时候,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骑在马上的赵伟手持令牌,翻身下马,声若洪钟,“将军有令,立即关上城门,不允许任何一人外出!” “若有硬闯者,当场诛杀!”赵伟说完,就带着一支精兵追赶先前出城的人,生怕她已经出城了。 宋令仪在赵伟出现后,当机立断往士兵手里塞银子,“官爷,麻烦你通融通融,俺的父亲病重,我们现在正要赶回去见他最后一眼。” 守城护卫掂了掂递来的钱袋子,肉疼的重新还了回去,“不好意思,这是上头的命令,要是我放你出去了,到时候上头问起怎么办。” 宋令仪仍是不死心道:“只要官爷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俺是真的着急要回去见俺爹最后一面,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守城护卫当即沉下脸,像驱赶苍蝇般不耐烦,“你们在不走,信不信我家把你们抓进大牢关起来。” “你们想死别连累老子,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你………”暴脾气的沈确想过要不直接杀了士兵推门走,可是当他一旦杀了眼前的士兵,恐怕他还没能带走夫人,等待他来的就是万箭穿心。 他死没关系,但是万不能连累到夫人。 猜到他想法的宋令仪对他摇头,“封城只是一时的,我不信他能一直封城。” 一座城池封城时间太久,底下庶民就会生乱。 齐信听到他封城的时候,真不知道该夸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骂他脑子进水,“那么久了,她人肯定跑出去了,你封城做什么,就不怕底下庶民生乱吗。” 本身他们攻下虞城就属于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他又封城,给别人传递出的讯息难免是要出事。 “我有预感她没有出城,现在就躲在城里的某一处伺机而动。”秦殊不放心的亲自出去寻人,只差把整个虞城的地皮都给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翻出来。 齐信被他癫狂的模样简直气笑了,手中刀扇握紧又松开又握紧,“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要去哪里找人。” 秦殊没有回答,反倒问了个牛马不想干的问题,“城内白术多吗。” 齐信眉心狠狠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白术做什么。” “自然是将人逼出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阻碍 因为没能成功出城,愧疚自责不已的沈确只能带夫人来到之前落脚的地方,“夫人,要委屈您先在这里住几天。” 城内留下接应的除了他,还有宋明,章信二人,剩下三人各自在不同的城门外接应。 宋令仪看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院,忽地想起什么,“这几日城中可能会派士兵来查询登记人员,记得准备好户籍。” “夫人放心,属下晓得。” 宋令仪刚说完这个猜测,傍晚时分就有几名士兵过来敲门,其中一名精兵手持画卷,上下打量一圈后,才问沈确,“你是此间户主?” “是。”沈确在庆幸入城后,用钱提前办好了户籍,才不至于成了黑户。 为首的精兵又问,“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我姐和我大哥小叔。” “叫他们出来。” “抬起头来。” 即使知道自己伪装并没有问题的宋令仪在抬起头时,心脏仍因不安而在剧烈狂跳,生怕对方会看出点什么来。 好在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画卷,“行了,下一家。” 不知为何,他们走后宋令仪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倒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今夜虞城内难以入睡的人不止是他们,还有因封城莫名其妙出不去的庶民。 入夜后的城主府通明一片,不时有抱着木箱的精兵进出。 “将军,全城的白术都在这里了。”赵伟不明白将军要白术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有谁生病了,还是说城里有人得了疫病,需要用到白术? 后者赵伟仅是想到,就惊骇尤惧,要知道一旦发生疫病,十室九口,满城活人千不存一。 秦殊抓起一把白术,又松开手任由它们从掌心掉落,“明天,在全城各处焚烧白术,并用白术熬汤分发给所有人喝,另外派人守在药铺医馆外面,一旦有人出现过敏反应或是购买药材者立即来报。” 齐信立马琢磨出味来了,只怕那位祁夫人对白术过敏,他这是要将人给逼出来。 那他有没有想过,对于过敏的人来说,少量稀碎的过敏都能要人的命。 宋令仪原以为第二天城门就会打开的,可是第二天城门依旧紧闭。 最糟糕的是,她在踏出屋子后,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某种焚烧药材的气味,使得她的气息逐渐不畅,像是有人用手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一度难以呼吸。 察觉到夫人神色不对的沈确担忧道:“夫人,您还好吗?” 宋令仪取出帕子捂住鼻子,“去打听他们在外面烧的是什么?” 只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物什。 出门后的沈确像个最普通的居民排队去买包子,压低声音问排在前面的男人,“大哥,城内是发生了什么,昨天先是封城,今儿又烧东西,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手心被偷偷塞了块碎银的男人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我是看和你有缘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听我那在城主府办公的弟弟说城内出现了瘟疫,白术和艾草能有效防止瘟疫。这不,正奉命让人到各处焚烧白术,就是了为了防止瘟疫蔓延。” “听说光是烧还不够,还要喝用白术煮的药汤。” “反正对我们这种连药都喝不起的小老百姓,有免费的汤药喝,不喝白不喝。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说是我说的。” 打听好消息的沈确忧心忡忡的回到小院,另外两人立马围了上来,“你回来了,有打听到什么吗?” 沈确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打听的说出来,刚说完,门外就有人敲门。 “昨天登记上说你们这里住有四个人,等下记得到巷口喝清火汤。” 曼娘 第18节 而屋内,宋令仪正因白术燃烧后产生的气味加浓,气息变得越发不畅,要是在喝下一碗白术熬成的汤药,后果不堪设想。 宋令仪知道她对白术过敏,还是因为小时候开的药方里有一味白术。那时的她很犟,非得要弄清楚究竟是对哪一样过敏,不惜将那一碗药汤里的药材找来后,在一一放进嘴里咀嚼,最后在尝到白术后感到的不适。 只是知道她对白术过敏的人很少,而秦殊,很不巧就是其中一个知情人。 他为了要逼出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与此同时,一队轻车简行的人马正疾速往虞城方向赶来。 待天黑时,夜里赶路过于危险决定才决定埋锅做饭。 “大人,前方斥候传信,说虞城各处城门都被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他们口中的大人,正是不久前在外疯传遇害后尸骨无存的祁长晏,他闻言沉吟了片刻,才问:“有打听到是因何封城?” 回话的下属支支吾吾后,才面色难看道:“说是,城内出了疫病。” 现在是个闻疫色变的时代,但凡听说哪里爆发了瘟疫,掌权者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封城,在一把火将城中庶民烧死。 别说什么残忍不残忍,要是让他们出来将疫病传染给了别人,才是真的横尸千里不见活口。 “夫人现在在哪里?”握着书卷的骨指收拢的祁长晏听到疫病后,第一个想到的是,要是城中真的爆发了疫病,那她怎么办。 “沈确他们已经联系上夫人,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我修书一封你拿去联系附近驻扎的军队,问对方可愿借兵。”祁长晏身为男人,怎能让自己的妻子在别人手里担惊受怕。 何况还是在一个对外传出得了疫病的城池。 封城的第三天,不知从哪儿传出城内有人得了瘟疫,关闭城门不让他们出现就是要将他们耗死在城中,指使民心惶惶时有动乱。虽有暴乱,又很快都被镇压下来。 对比不能出城,沈确更担心的是,夫人好像对燃烧白术的气味过敏。 这些天来,城中各处皆在焚烧白术,但凡人走出屋子都像是笼罩在白术的气味之下。而夫人,随着第一天焚烧白术后就没有出门,就连窗户都是封死的。 而昨天,他在送饭进去的时候,能看见夫人因过敏产生的脸上红疹,以及说话时的气息不畅。 章信看着对白术过敏的夫人,急得嘴角直生燎泡,“不行,我们得尽快为夫人找大夫,要不然夫人的情况很危险。” 要知道过敏一旦严重,是真的会死人的。 “不行,绝对不能去找大夫。”现在各大药房外都守着秦殊的人,他们一旦出现在药房外,和直接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去死还束手无策吧。” 沈确倏而想到第一天探听到的消息,“不是说城内出现了疫病吗,或许我们能以此为突破口。” 哪怕宋令仪用棉布制成的挂耳式面纱戴着,还将屋子四周都密封起来,仍会有白术燃烧后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飘进来。 宋令仪没想到自己对白术燃烧后的气味反应那么大,一开始只是呼吸不畅,到了后面逐渐变成喉咙肿大连呼吸都困难,要是在继续待在这里,她的身体肯定会先一步崩溃。 本就因为封城,而弄得人心惶惶的庶民们在武力镇压下不敢在冒头,但在这种压抑惶恐的环境中,突然看见有人披麻戴孝,撒着纸钱抬着棺材,一路浩浩荡荡要出城的时候,无疑是放大了心中恐慌。 “这是怎么了,是死人了吗?” “肯定是死人了,我们得离远点,要是被传染上就糟了。” “要真是瘟疫,放我出去,我还年轻,我不要死在这里!”这些声音一开始很小,可他们就像是一滴滴雨水汇集成溪水,湖泊,最后成为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城南的守城士兵见到他们抬着棺材过来,真以为他们是得了疫病,立马将人拦下,大声呵斥:“站住!你们难道不知道上头有令,现在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外出。” 为首的虬髯青年神色哀泣,豹眼红肿,“还请官爷能行行好。我父亲昨夜突发身亡,他临死前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和母亲合葬在一起,我身为人子,自然是要满足父亲的愿望。” “因何病去世的?” “这………”虬髯青年嘴唇嗫嚅着不作声,落在其他人眼中则是心中有鬼。 守城士兵虎目一瞪,凶光毕露,“你不说,来人,给我把棺材打开,我倒是要看看是怎么死的。” 虬髯青年也正是沈确当即急得不行就要过去阻止,神色哀泣带着慌张地拦住他们,“官爷,不行,你不能打扰我家父的清净。” “呵,老子倒是要看有什么看不了的。” 眼见就要阻止不过了,沈确才一咬牙一切齿,满是惊恐交加的握紧拳头,“官爷,我说,小的说,其实我父亲是得了疫病后病死的。” 听到他得的是疫病,原本还要去掀开棺材盖的士兵纷纷捂着鼻子远离,生怕自己会传染上。 要知道最近城门紧闭,就是因为城里出了疫病。 沈确颇通人情世故的往他手里塞了钱袋,“大人,还请官爷通融通融,要不是我父亲得了这病,我们也不会在城主下了命令后还要违背,主要是,我们怕这疫病会传染啊。”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狡兔三窟 疫病会传染是谁都知道且惧怕的事,一时之间守城士兵陷入两难抉择,更有聪明的士兵跑去报信了。 毕竟有些事不是他们能拿主意的,还是得要让上面的人来,否则真出了事,也不是他们能担待得起的。 “先生,有人得了疫病,说要运尸体出城火葬。” 正忙着调运粮草,并同京城搭上关系忙得脚不沾地的齐信听到疫病时,手一抖差点儿摔了自个的本体刀扇,眉头蹙起,“对方真是得了疫病?可有开棺检查过?” 要知道城内疫病本身就是个谎言,但真有了,不得不防。 前来报信的小兵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羞愧不已地低下头,他匆忙来报信,竟将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 齐信并不呵斥,反倒是派人去告诉秦殊一声城门口发生的事。 此时的城门口正围聚着大量的庶民,仔细看他们身上都还背着包裹,像是要趁其不备一窝蜂冲出城外。 “官爷,要是在耽误下去,就误了我父亲他下葬的吉时了,还请官爷行个方便。”全身上下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宋令仪没想到会查得那么严,莫名令她心里感到不安。 最令宋令仪不安的是,当她从屋子走出全是白术气味覆盖的外面,她的呼吸正因时间推移逐渐变得困难且喘不上气来,喉咙发肿眼前发黑,唯有靠着咬破舌尖才换来一丝清明。 要是在不离开这里,她想,她只怕瞒不住了。 守城士兵寸步不让,“就算你们说他是得了疫病后死的,也得要开棺检查后才能放行。” 一听到要开棺检查,沈确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不行,你们不能那么做,这样会惊扰到我父亲安息。” 齐信过来时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却是不由分说的直接让人开棺。 沈确急得不行就要扑过去制止,声声哀求,“大人,不行,不能!你们不能那么做!” “我父亲都去世了,你们为什么连我父亲的遗体都不放过,就算你们是当官的。也不能羞辱人!” 齐信不理会的命令道:“打开!” 他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是真得了疫病,还是假借疫病出城的罪犯。 棺材打开后,离得近的人都神色大变的纷纷捂鼻远离,目露惊骇。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可是在看见里面那具全身溃烂流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仍是泛起一阵恶心。 沈确痛哭流涕着扑过去,手忙脚乱重新把棺材合上,双眼猩红恨声道:“大人,你已经看过了,现在可否让草民带家父出城下葬,我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陪在母亲身边长眠。我身为人子怎能连父亲最后一个心愿都完成不了。” 一阵后怕的沈确心里更庆幸的是,没有让夫人躺在棺材里。 “既是得了疫病,还不快带出去烧了。”用刀扇掩面的齐信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地又道,“将军有令现在任何人不得外出,我也怜你为人子的孝心,但军令不可违。” 齐信招手对其它人,“你们将他的棺材带出去烧了,在埋到这位兄弟说的母亲坟墓旁。也好全了他的孝心,还不违背军令。” 沈确只觉得凭头一把锤子砸下,砸得他后槽牙都要嚼碎了,“大人,你这是想要让草民的父亲死无全尸啊!” “你父亲得了疫病要是不火化尸体,难道你想要让我们全城百姓都陪葬吗。” 宋令仪在沈确还想说话时,伸手拽了袖口一下,泪眼婆娑就要跪下,“大人,求您,就让我们去送父亲最后一程吧,要不然我们就是不孝,九泉之下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家父啊。” 齐信见她全身上下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当即上前一步扯下她遮面的面纱。 面纱扯下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张脸,反倒是一张一看就饱经风霜的妇人。 她的脸上,乃至脖颈处都没有过敏的症状,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面纱突然被拆开的宋令仪艰难的从肿胀能冒血的喉咙,羞愧愤恨的咬字清晰道:“官爷,可是民妇有何不妥?” “本官只是瞧你长得和一个故人相似罢了。”松开手的齐信随口解释了一句,朝着其他人吩咐下去,“你们都回去,尸体我们会带出去火化。” “大人!你不能那么做!” 齐信看向虽竭力掩藏凶狠,仍是泄出一丝杀意的沈确,唇角勾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再不走,就按你们藐视官法全抓起来蹲大牢。” 手不自觉摸上腰间匕首的沈确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最后只能压下。 他们抬着棺材浩浩荡荡的要出城,最后只是留下了棺材返回,落在其他人眼里,不正坐实了城内有瘟疫一事。 一些想要趁机闹事的百姓在他们亮出刀后,又都缩着脖子怂了回去。 现在大家都好好的,谁嫌活得不耐烦了送脑袋给人砍啊。 齐信在宋令仪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回去时,招手唤来亲信,“派人跟上他们。” “大人是怀疑他们说谎?” 刀扇轻叩掌心的齐信并未说明缘由,只是眯着眼眺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 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城内仍在焚烧着白术,白术的气味经过几日的累加早已浓郁到化为液态。 原以为城内白术的存量应该不多,可它们就好像源源不断的出现,又好像是在无声的对宋令仪嘲讽。 你看,到底是你能扛得过去,还是城内白术的存量多。 回到落脚地后,沈确看着因过敏快出气多进气少的夫人,怒吼的一掌拍碎了桌子,咬牙切齿无能狂怒,“大不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同样忧心忡忡的宋明劝道:“你的命没了不值钱,夫人不能出事。” 如今连喝水,都像是生吞刀片的宋令仪算是看出来,秦殊一日找不到她就不会打开城门,也不会停止燃烧白术。 好不容易踏出这一步了,难道她真的甘心重新回去吗? 不,她不甘心! 肯定还有其它办法的。 既然大张旗鼓出不去,为什么不能偷偷摸摸出去。 今天出城找人的秦殊一回来就找上齐信,“我听说今天城内出现了疫病,尸体呢?现在何处?” 曼娘 第19节 齐信冷冷乜他一眼,“自是拿去烧了,我还以为将军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唇线紧抿的秦殊无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想到那么久了依旧没有找到她的下落,不得不让他思考,她是不是已经离开虞城了。 但他心里又有一道声音在否认。 不,她没有离开,她现在就藏在虞城的某一个角落里。 可是他关闭城门,又大张旗鼓燃烧了白术数天,要是在不打开城门,恐生民乱。届时的他只怕会真正的腹背受敌。 扪心自问,他真的舍得大业毁于一旦吗? 就在秦殊准备重开城门时,有士兵来报,“将军,我们找到夫人的下落了。” 自从宋令仪失踪后,秦殊就让府中上下全部改口称呼她为夫人。 得知她消息的时候,秦殊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狂喜地揪住前来传信人的衣领,“她现在在哪里!” 自此宋令仪失踪,就一直被关在院里不得外出的许素霓在霞霜过来后,恨声问道:“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霞霜把找好的证据递过去,“自是查到了,婢子还查到了那贱人非但没死,还是主动和前来寻她的贼人一起走的。” “小姐,婢子怀疑,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失忆过。” 接过证据的许素霓只是匆匆一览,怒火中烧狠狠拍在桌上,“等这些证据甩她脸上后,我看她还怎么狡辩!” 秦殊得知她下落后,火急火燎的就去找人。 最后停在一处普通民宅大门前,大门的双灯笼取下一只,还剩下另一只正孤零零地任由风吹左晃,泛起诡异红光。 手持武器的精兵冲进院里翻找,连角落里的蚂蚁窝墙上老鼠洞都不放过。 但当屋内院外都被掘了个翻天覆地也没有找到人的时候,秦殊原本的欣喜若狂像是被人凭空浇了一桶冷水,眉眼森冷如覆霜寒,“不是说找到人了吗,现在人在哪里。” 一路被扔在马上提溜来的士兵终于得了喘气的机会,伸出手指着屋里头,“将军,地窖,夫人在地窖里。” “地窖?” “这院子是谁的,地窖又在哪里。”一字一句,似从秦殊牙缝里硬挤而出的森冷阴戾。 他根本不敢去想,她被人关在地窖里受苦的模样。 “地窖在厨房那边,上面压着水缸。”缩着脖子的士兵哆哆嗦嗦,“院主人姓张,不过好久没有人见到他出门了,只怕是出了意外。” 而这时,负责去厨房搜查的人喊道:“大人,找到地窖入口了!” 得知找到地窖后,呼吸骤深的秦殊顾不上追问就往地窖入口走去。 地窖的入口很隐秘,要是不注意只怕发现不了。 移开上方的空水缸,堆出旁边散落的木柴,掀开木板,只见原地上有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穿行的洞口。 秦殊正要下去时,宋昭年不赞同的拦住他,“将军,地窖下恐有埋伏,还是让属下先进去探查一二。” “不用。”一刻见不到她,秦殊就一刻放不下心,就算地下有埋伏的宵小又如何,真当他手中剑是摆设不成。 “将军,您万万不可以身冒险,不如先让属下下去探查,届时属下确定下方没有危险,将军在下来。” 面上带了愠怒的秦殊当即就要拒绝,见他又要在劝,只得先忍住耐心假装同意,“行,要是你下去后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本将军定不会在等。” 谁知秦殊在他下去后,不顾其他人劝阻跟着下去。 入口看着黑黝黝的,可是等进去后才发现墙体镶嵌着发光的萤石用来照明。 越往里走,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游蛇般肆无忌惮地往他们鼻孔里钻。 宋昭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为是埋伏在暗中的人,立即挥刀斩去,又在见到对方脸时生生逼停。 “将军,您怎么下来了。” “找人重要。”手放在腰间配剑上的秦殊眉头蹙起,他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既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她,又希望里面的人不是她。 地窖入口小而窄,待往前行数米,眼前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是那扑鼻而来,浓重得能将人溺毙的血腥味。 守在地窖外面的士兵正欲下去,猛然听见将军发出一声暴喝。 “谁干的!” 第20章 偏爱 正准备进入地窖的士兵听到将军暴怒,以为下面发生了什么事,立马饺子下锅地往下跳。 还没等他们全跳下来,走在前面的人就看见将军阴沉着脸,犹如煞神地抱着个女人走了出来。 “将全城的大夫都叫来城主府。”秦殊走进地窖后,只是一眼,就令他怒火翻涌,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传本将军令,掘地三尺找出屋子的主人,本将军定要将他们全剁成臊子!” 守在外面的福安没有跟将军下去,在看见将军抱着个用外套盖得严实的女人出来后,就猜到抱着的是谁了。 毕竟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得到将军的一丝温柔。 宋令仪不知道秦殊对自己有没有情意,只知道她是个赌徒,既是赌徒就得有把一切都赌上桌的勇气。 即便是自己的命。 她前面有想过打晕巡逻的士兵,换上他们的衣服趁夜出去,但不知是他们狡猾还是因何缘故,每次都是最少二十人为一支队伍巡逻,且不允许任何人落单。 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先把自己放在明面,在徐徐图之。何况她现在的破布身体也支撑不了太久。 得知将军将失踪的夫人找回来后,罗大夫立马带着孙女青黛背着药箱前来一心堂。 此时的宋令仪已因过敏昏厥了过去,负责为其检查身体的罗青黛正满脸纠结地放下手,“爷爷,她身上的伤好像都是新增的,这些,我们要告诉将军吗?” 要真是遭受虐待,那她身上的伤应该是新旧交叠,而非全新,就连这腿伤,都像是自己砸的。 要说身上最严重的伤,当属因长期接触在过敏环境中产生的昏厥,皮肤起疹泛红。 罗大夫没想到孙女连这些都能看出来,又想到孙女是难得的学医苗子,却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 当即板着脸,严肃起来,“你要是说了实话,难保那位不会给你使绊子。忘记爷爷曾教过你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那位,指的自然是躺在床上的宋令仪,要真如孙女所说她身上的伤都是自己自导自演,他们非但不能揭穿,还得要帮着隐瞒。 有时候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但,女子亦不能轻易得罪,特别是有权有势且心胸狭窄的女子。 “要是不说实话,会不会对将军不公平。”罗青黛小脸为难得皱成一团,将军对她和爷爷有在世之恩,当初要不是将军,她和爷爷只怕早就死在匪寇刀下了。 私心里,她认为将军应有知情权。 “祖父知道你一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可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是非黑即白。”罗大夫怜爱地抚摸着孙女的头发,“待会儿你不要说话,看着祖父说就好。” 宋令仪醒来后,看见的是正坐在床边沉着脸,气势凌厉压迫的秦殊,不远处应是来给她看病的一老一少两医师,放在锦被上的骨指骤然收紧,心中泛起强烈的不安。 毕竟她栽赃陷害的手法拙劣得粗糙,但凡医术高明些的大夫都能看出。 医师是秦殊的人,他们肯定会说出真相,呼吸都变得冰冷的宋令仪指尖收拢掐进掌心,正要阻止罗大夫开口,就听见他说:“回将军,夫人身上最严重的伤在腿部,身上其它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只是………” 宋令仪正满意他的识趣,又在他停顿时一颗心都跟着跳到嗓子眼上,眼尾泛起杀意。 秦殊以为她身上还有其它暗伤,整颗心都跟着揪起,“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夫………”宋令仪想要开口阻止,话刚到嘴边就扯得喉咙生疼,有血沫要从喉咙涌出。 “夫人好似对某种物什过敏严重,好在找到得及时,否则夫人只怕得有性命之危。” 罗大夫的话倒令宋令仪刚提起的心稍稍往下放了,还好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罗大夫拉着忿忿不平的孙女告退后,屋内安静得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秦殊看出她的不安,从丫鬟手中接过汤药,舀起一勺吹凉后递到她嘴边,“先喝药,喝完药后会好很多。” “你过敏严重导致喉咙肿胀暂时说不出话来,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这是侧面解释了,为何她说不出话的原因。 秦殊在她喝完药后,又递了块蜜饯给她含着,好压下舌尖苦涩,才问,“曼娘,你还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若是不方便说,可写在纸上给我。” “秦殊!我早就说了这女人就是在骗你,而且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许素霓的突然出现,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一整块巨石,溅起满池水花。 秦殊见到风风火火过来的许素霓,眉头蹙起:“谁让你出来的。” “我要是不出来,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像条狗一样被她耍着玩吗。”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的许素霓指着床上,正写着无辜单纯的宋令仪,双眼愤恨得能喷出匝匝火星子。 真不知道秦殊这蠢货看上那女人哪一点了,不过很快,她就要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 许素霓得意的扬起她查到的证据,“你不是要证据吗,我这里有的是证据。秦殊,本姑娘可得告诉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你千万不能在信她的满嘴谎言了。” “还有,你必须得要我道歉。”还得要让他认清楚什么叫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 宋令仪不知道许素霓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只清楚不能留下她,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更是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单薄的身体觳觫着,捂着头崩溃痛苦得就要躲起来。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放过我好不好。” “曼娘,在这里没有人会打你,更不会有人欺负你。”心疼不已的秦殊立马将人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抚,“别怕,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更不会让一些莫须有的人冤枉你。” 秦殊没有追问是谁做的,也没有去看那些所谓证据,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宋令仪这个人在他身边就够了。 拿着一堆证据的许素霓对上秦殊带着警告的冰冷目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子骂道:“怎么,难道你真信了她的话是我做的!秦拂衣,我们两个认识那么久了,难道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吗!” 要是眼神能杀人,许素霓现在一定早就把宋令仪给千刀万剐了! 贱人! 她就是个贱人!亏自己在得知她失踪后还担心了好久! 被男人强势着按进怀里的宋令仪身体发抖,挣扎着从秦殊怀里出来,眼尾垂泪全是惊恐未消,宛如受惊小鹿惶惶不安,“许姑娘,我跪下来给你磕头,我听你的,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夫君面前了。” “我会离他远远地,许姑娘求你,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够了!”额间青筋跳动的秦殊在她每说一句话,脸色就阴沉一分,在她从怀里挣扎着要跪下时,更是强势地将人摁在怀里,不得动弹。 曼娘 第20节 怒目而视瞪向许素霓,黑瞳阴戾涌现杀意,“滚出去!” 指尖发颤的许素霓不可置信得瞳孔放大,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话,嗓音拔高透着尖锐,“秦殊,你他爹的居然为了这个女人让我滚!” “要说滚出去,这里最应该出去的是这个挑拨离间的女人,而不是我许素霓!” 秦殊不理会她的破口大骂,平常的语调带着狠厉,“许姑娘来虞城那么久了,想必你父亲会很担心的。” 前面他让自己滚的时候,许素霓仅是生气,愤怒,气他被宋令仪给迷成不辨是非的昏君。 可是在听到他要送自己回去后,就像火山爆发咆哮,“秦殊!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走,你又凭什么能做本小姐的决定!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手上关于她为何失踪的证据吗。” 秦殊冷嗤:“我和你父亲是朋友,你父亲托我照顾你,我如何不算你半个父亲。” “再不滚,难道想要让我亲自扔你出去吗。”秦殊低下头,眼底狠厉寸寸散去,如暖阳化冰的抬起指腹擦走怀中人眼角泪花,“要走的人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眸底泪光点点的宋令仪依赖地蹭上男人掌心,余眼对许素霓投去挑衅的目光。 无声的口型似乎在说:“就算你有证据又怎么样,他不信你,信我。” 双眼猩红的许素霓注意到宋令仪对她投来的挑衅,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秦殊,我等着你被这个女人害死的一天!到时候,你可别想着本小姐会好心的来给你收尸!” 檐下的风铃不知被打哪儿刮来的风吹得叮当作响。 比起风铃晃响,宋令仪听到的男人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她已经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秦殊紧紧抱着她,就像是拥有失而复得的珍宝。 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宋令仪任由男人将自己搂在怀里,只是很小声的说,“夫君,我看许姑娘不像是那种人,会不会是我误会了。” “曼娘,我知道你心善,可是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的心善,多的是利欲熏心落井下石背信弃义之辈。”秦殊双手拢住她的脸颊,琥珀色瞳孔横冲直撞地霸占着她的全部视野。 “就算善良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的善良是带着菱角的。” 秦殊在她睡着后,又依依不舍在床边坐了许久才离开。 离开一心堂后,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似那风雨欲来的残暴。 “找到是谁做的了吗。” 负责调查此事的赵伟脸色难看,双手抱拳回禀,“将军,我们怀疑,可能是祁家人做的。” 祁家人? 骤然听到这个姓氏的秦殊捏紧骨指,难掩怒意:“全城戒备搜查他们,找到后不必留活口。” “必要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短短几句,全都裹着肃杀的浓重血腥。 关闭了三天的虞城城门打开后,沈确三人分别从不同的城门口出去。 宋明选择的是城西,刚一出去就被埋伏的士兵抓住,他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的视野陡然变低,脸擦过地上沙土滚过都没有半分知觉。 尚且不知沈确三人身份暴露的祁长晏,正让沈妄带着信前往云州借兵。 抵达云州后,沈妄并没有马上表明身份,而是用家主先前教自己的一番说辞,简明说奉朝廷之命,同他借兵平反叛军,还大燕一个疏朗明月,海清河晏。 驻守在附近的将军姓莫,字闻天。 虬髯许久未修整,乱糟糟堆住半边脸的莫闻天得知他是来借兵的,顿时搓着手目露为难,“不是我不想出兵剿灭叛军,只是……唉。” 就在沈妄问有何难处时,莫闻天重重叹了一息:“大人不妨和本将到军营中看看。” 驻守的军队位于两座山中间,近可攻,退可守。 沈妄跟他来到驻扎军队中,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支军纪严明,枕戈待丹的军队,但他看着眼前一排排堪比筚路蓝缕,骨瘦如柴的士兵,根本无法将他们和上阵杀敌的士兵联想到一块,倒像是逃荒的灾民。 莫闻天猜到他想问什么,干裂的大掌抚上虬髯,满是忧愁,“不是本官不愿出兵,只是大人您也看见了,本将军实在是有心无力。” “大人要让本将出兵并不难,只是朝廷已欠了两年的军饷未放,士兵不说能吃饱饭,就连上战场的武器甲胄都没一件,真让他们上战场,和送人菜有何区别。” 谈判到最后,莫闻天直接耍起了无赖。 出兵可以,朝廷得要先把欠了他们两年的军饷还清,还要给他手下的兄弟们安排新的甲胄武器。 见借不到兵马的沈妄只能先回去同家主告罪,“大人,属下无能,并没有借到兵。” 听完全过程的祁长晏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拍了下他的肩,“你大哥回来了。” 沈妄听到大哥回来了,眼前一亮,“大哥回来,是不是说明夫人也回来了。” 夫人回来了,他们就能马上启程离开,要知道大人中途失踪离开那么久还没回去,难保不会让有心人起疑。 躺在床上,胸前背后全是豁血口子的沈确不知如何面对家主,不顾身上伤势过重就要滚下告罪,羞愧欲死,“属下无用,没能成功将夫人带出来,还请家主降罪。” 祁长晏扶住他下跪的动作,轻叹了一声:“你知道吗,除了你,宋明章信二人都在出城时被斩杀了。” “什么!”闻言,沈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中,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一旁的沈妄紧张得朝外喊道:“大夫,快叫大夫进来!” 帐篷中一阵兵荒马乱后,得到自己想要信息的祁长晏掀帘走了出来,眸光寒沉沉眺望着远处山峦。 倒是没想到姓秦的命会那么的硬,当年没能除掉后,才会导致放虎归山。 虽说曼娘在那人手中不会有危险,但在城破时他一个男人竟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对他来说简直明晃晃的巴掌羞辱。 此辱,定要将他的项上人头砍下来,才足矣泄愤。 秦殊看着下属端来的两颗狰狞人头,倒是可惜让逃了一个 “把他们尸体挂在墙上,对庶民说最近封城就是为了抓住反贼,而非城中各处出现疫病。” 赵伟得知那几人是祁家派来的人后,忧心忡忡,“将军,你说那姓祁的小子会不会跑去云州那边借兵啊?” “你放心,他借不到兵的。”早在秦殊攻下虞城后,他寄出的第一封信给的就是驻守在青云城外的莫闻天。 虽说他曾是父亲部下,但他不信会有人看在一个过世死人的情分上帮忙,他信的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莫闻天此人不算枭雄,更称不上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心耿耿,却是个审时度势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你给他一个选择。 一个虽是庞然大物,实际上内里早已蛀空腐朽,风雨飘摇得要沉湖的巨船。 一个是新生的,有望于改朝换代的新势力。 但凡他聪明些,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先前喝完药的宋令仪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一轮斜月照寒霜,点点辉光缀。 鼻间弥漫的不在是无孔不入得令她难以呼吸的白术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她喜欢的清冷梅香。 一直守在床边的秦殊见她醒来,放下看到一半的折子,转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肚子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令仪并没有立刻接过水杯,只是迷茫的,呆呆地望着他,好像只要她一眨眼,眼前人就会像镜中水月般消失不见。 随后有湿润的水意笼罩眼底,化成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又害怕自己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吗。” 秦殊握住她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琥珀色瞳孔中全是失而复得的心疼,“不是梦,我在。” 感受到掌心触碰到的温暖触感,宋令仪鼻子一酸地扑进他怀里,“夫君,我好怕,好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 齐信得知宋令仪被找回来,许素霓被秦殊态度强硬的送走后,并不意外。 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宋令仪根本没有失忆,也就没有存在被人掳走一说,也就秦殊那个蠢货会信。 怪不得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膝是英雄冢。 “祁夫人倒是好深的算计,一环扣一环,当真是精妙绝伦,令齐某甘拜下风。”齐信拍着手,从外推门进来。 “先生在说什么,我夫君姓秦,并非姓祁。”宋令仪并不意外他会猜出真相,反正就算他猜到了又如何,只要她咬死不承认,她即无辜。 “祁夫人有些话说来骗骗别人就好,别真把自己给骗进去了。”齐信喉间挤出两声嘲讽,手中刀扇轻扇。 “夫人那天将阿满叫到落霞院,再一把火烧了,不正是好将其嫁祸给阿满。而你趁着府中生乱正好逃出去。要不是将军提前反应过来关上城门,说不定真就让夫人逃了。” “夫人如今出现,想来是出不去,又没有退路。只出去易,回来难,夫人想要回来,自然需要一个替罪羊。不知道鄙人说的可对。”齐信说完后,似讥似讽的扶掌来上一句,“只怕连夫人身上的伤,都是自导自演而来。” “先生想象力如此丰富,不去写话本真真是可惜了。”宋令仪不信他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说这些,只怕正有什么坑挖好等着她跳进去。 “要是先生认为是我的存在碍了夫君的眼,我可以离开,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夫君面前。” “哦,不知道夫人想走去哪里?”齐信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下去,“想来,是要回祁家继续当你风光无限的祁家主母吧,毕竟我们将军只是一个落草为寇的土匪,又怎能比得上钟鸣鼎食的祁家。” “听先生的意思,先生想要让我一女以身侍二夫?”被羞辱到的宋令仪脸色煞白,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最后像是承受不了如此羞辱的闭上眼,发白的唇瓣翕动着要咬出血来,“如果这也是夫君的意思,妾身自然不会拒绝。” “夫人当真愿意?” “够了。”一直站在春日落英缤纷落地屏后的秦殊再也听不下去的走了出来,对着齐信说道,“随我出来。” 随着黄梨木雕花开阖上,即便脚步声渐远,宋令仪仍没有放下戒心,后背更是激起细密一层冷汗。 好在她为人做事一向谨慎,清楚有些话只合适带进棺材里。 待离了一心堂后,秦殊满是对他的不赞同:“我说了我信她,为什么你还要去试探她。” “你究竟是信不过她,还是信不过我。” 捏着扇柄的齐信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有时候真想用把锤子砸开他脑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秦拂衣,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完忘了她当初对你做过的事,相同的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你非得犯两次,你说你是不是贱。” 下颌绷紧的秦殊想到那次,黑眸坚定而决绝:“就算这一次还是和前面一样,我也认了。” 何况他有信心,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所以他信她,愿意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扇柄都要被捏断了的齐信简直是要气笑了,“行,我等你有后悔的一天。” “不过身为师兄的我,还是得要好心劝告你一句,宋曼娘那女人不是你能掌控得住的。” “夫君,齐先生是不是很讨厌我。”宋令仪伸手抚平他眉间竖痕,似要抚平他的烦躁。 “他这个人看谁都不喜欢,你不必在意他。”秦殊把她当成易碎的瓷器,伸手为她掖好被角,“你身上伤还没好,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切忌总是胡思乱想。” 两只手攀上男人宽厚肩膀的宋令仪埋进他的胸膛里,眼尾泛红如润春绯,“但先生有句话说得对,我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你为难。夫君不若先将我送出去一段时间。” “你是我的妻子,你就应该和我在一起,我身为丈夫,哪里有把妻子送出去的道理。”秦殊离开前把她垂下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不要总是胡思乱想。你要记住,我是你丈夫,自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秦殊离开后,宋令仪嫌恶的用手去擦被他亲过的地方,直到擦得一片红肿刺疼才松开手。 曼娘 第21节 分明是他把自己逼成这样的,怎么还有脸说爱她。 前面的出逃只会给下次增加难度,不说明处,暗处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一举一动,特别是那姓齐的狐狸恨不得立马揪出她的错处来邀功。 此番,她又该如何逃出虞城? 第21章 如何强势的占有她 宋令仪腿上的伤养好后,居庸关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大军将匈奴逼退十里地。 待大军得胜回朝后,谁都清楚他们下一个挥刀直指的就是虞城叛军。 齐信见他全然一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蠢样,颇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怒火,“你还留着她做什么,你难道真想要为了个女人得罪祁家吗。” 秦殊头也不抬的纠正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你喜欢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皇帝他亲娘我都没有意见,为什么你就非得喜欢她。”以至于总让齐信怀疑,是不是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只剩下宋令仪一人。 “她和其她女人不一样。”秦殊目露嫌弃,“我也不会喜欢上皇帝的亲娘。” 齐信简直要被他的话给气得直倒仰,真怀疑他是不是宋令仪圈养的一条狗。 她让他去吃屎,他恐怕都得要尝下咸淡。 宋令仪除了得知大军逼退匈奴后,还收到了个好消息。 夫君他非但没出事,还派人给她递了口信。 说他派人在城外接应她,她要做的是出城。 同夫君来信的还有一个小瓷瓶。 信上说里面装的是,只需要一点就能令人陷入沉睡的蛇缠藤粉末。 宋令仪打开软木塞,用手轻扇瓶口,待从里面飘来一阵略显刺鼻的气味时立即盖上。 蛇缠藤无色无味,决然不是她手上拿的这瓶。 她并非不信夫君给她的东西,只是她现在的处境必须让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否则稍有不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夫人,你看梅林里开的梅花可真好。”抱着一束红梅的喜商掀帘入内,提议道,“今天日头不错,夫人可要出去走走?” 将瓷瓶藏到袖中的宋令仪并不拒绝,她也想弄清楚,夫君给她的到底是什么药。 年味散去,枝头催绿芽,春衫替厚袄。 宋令仪折下一枝红梅后,忽地开口道:“我有些饿了,你们帮我去拿些糕点过来。” “然。” 把玩着手中花枝的宋令仪又看向喜商,“先前出来的时候不觉得冷,如今吹久了风倒是有些冷,你去拿件外套过来。” 喜商目露为难,“夫人,将军说过了要婢子寸步不离的跟着您,绝不能让您离开婢子的视线半步。” 谁都害怕再现落霞院走水一事。 “我人就在府邸中,又丢不到哪去,也就他喜欢小题大做。”嗔怪一声的宋令仪没有在让喜商去拿外套,只是有风刮来时,冷得他单薄的身体泛起觳觫。 本就大病初愈的脸更是瓷白如纸,不见血色。 喜商踌躇了一会儿,才终是做了决定:“夫人您在这里稍等一下,婢子让人给您取件外衫回来。” “好,麻烦你了。” 等喜商离开后,宋令仪确定周围无人后,取出藏在袖袋中的一块帕子。 帕子里面放着一块被她加了料的糕点,把它放在一处不容被人察觉的角落后,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静待小动物的光临。 春暖花开,万物苏醒,多的是往来生灵觅食。 喜商吩咐丫鬟回院里拿外套后,马上折返回来,生怕她回来得晚一步,就会重现落霞院走水一幕。 她回来时,去拿糕点软垫的丫鬟们相继回来了。 宋令仪坐在垫着软垫的石凳上,漫不经心的吃着糕点,耳边却在注意着那处儿的动静。 取来披风为夫人披上的喜商又站了许久,才出声提议道:“夫人,你身体才刚好,将军说了不能让你在外面吹风太久。” “现在又没有什么风,何况我一直待在屋内闷得慌,倒不如出来多走动走动。”吃了几块糕点的宋令仪正端起茶水呷上一口,“若是你嫌无趣,可以到附近走走。” “婢子并不觉得无趣,只是担心夫人身体。”喜商担忧的话刚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个丫鬟戛然而止的尖叫声。 “啊,这里怎么有只死猫啊!” “嘘,你小点声,还不快点处理干净,要是不小心让管事看见了就遭了。” 放下茶杯的宋令仪压下唇角翘起的弧度,“那边发生了什么,过去看看。” 喜商刚想要阻止时,宋令仪已经起身过去了。 只得跟上的喜商想着,待会儿她定要让将那两个没规矩的丫鬟调到外院去,省得不懂规矩的冲撞到夫人。 “这猫是怎么死的。”宋令仪隔着人群,望向那只吃了糕点后死七窍流血的野猫,一股寒气倏然从脚底升起,冷得连她的灵魂都在打颤。 只怕这药根本不是使人昏迷的蒙汗药,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要是她真信了,并且将它喂给秦殊吃,依秦殊多疑的性子只怕不会吃,而是要等她吃完后才会吃。 就算秦殊不生疑直接吃下,那她真能成功活着走出虞城吗? 夫君他这是,想要一箭双雕的除掉她吗? 对外她只是在寺庙祈福,可在知情人眼中,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依旧是个失去了清白贞洁的女人。 一个名节尽失的女人,又如何能坐稳祁家主母的位置,何况她还无子嗣伴身。 换成她是男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她那么个污点。 被问到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哆哆嗦嗦着回:“禀夫人,这猫好像是吃了地上的糕点死的,也不知道是谁药老鼠就药老鼠,怎么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乱放。” 喜商听不下去了,“那猫死了还不快点把它扔出去,等下找出是谁乱药老鼠。” 喜商瞥到夫人脸色发白,误以为夫人是被吓到了:“夫人,你是不是被那只猫吓到了,夫人放心好了,婢子已经派人去找是谁敢在这里药老鼠,到时候定要打断对方的腿在扔出去。” “找个坑把那只猫好好埋了。”脸色发白的宋令仪虚弱的笑笑,至于那药,她是不准备用了。 但她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随着匈奴回鹘被击退后,朝堂下一个出手的必定是秦殊一干叛军。 一个注定会被朝廷剿灭的叛军如何能比得上钟鸣鼎食的祁家,只要她能活着回到祁家,她就有本事重新坐稳祁家主母的位置。 最近军情越发严峻后,秦殊原先在暗地的招兵买马逐渐放在了明面上,同朝廷的往来书信越发频繁,就连攻下虞城的叛军们都能感受到何为风雨欲来。 秦殊从军营回来后,管事就上前来报:“将军,夫人说有事找您。” “是她身体不舒服吗?有让大夫过来看过没有。”秦殊当下不敢耽误地快步向一心堂走去,手上还提着他从城西买来的芝麻松子糕。 “曼娘,我听下人说你找我,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人未至,声先到。 坐在窗边榻上,任由春日暖阳从半开窗牖倾洒而入的宋令仪正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线头后,眼前就投下一道影子遮住了光影。 遂扬起头露出一抹温柔浅笑,“回来了。” “你寻我,我自然是要回的。”秦殊把买来的芝麻松子糕放在桌上,“你上次不是说想吃芝麻松子糕吗,我今日路过时正好遇到了。” 芝麻松子糕只有城西有卖,他回来走的是南门,好像无论怎么说,都对不上顺路二字。 “我那天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地还真放在心上了。”宋令仪起身展开刚做好的衣服在他身上比划,“春天到了,我想着给你做件春衫,哪日和我出游的时候穿。” “你过来,让我看一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这一次宋令仪选的不在是带着恶意满满的朱红艳红,而是他穿惯了的黑色,袖口衣摆处用了螺青色丝线绣上祥云图腾。 “你做的衣服自然合身。”唇角笑意不自觉扬起的秦殊不经意间,想到了她上次给自己做的衣服,心中更是懊悔,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把那件衣服烧了。 宋令仪嗔他一眼,“你试都没试,怎么就知道合身,我看你就是单纯诓骗我的。” 又伸手去推了他一下,“好了,快去试一下先。” “行,我这就去试还不行吗。”秦殊拿起衣服,也不避讳的要到屏风后去换衣服,而是直接解了外衫,当着她的面把衣服换上。 肩背精悍匀称,结实有力又炫目。 “你看,我就说合适吧。”秦殊穿上后,眉眼间温柔得像能拧出水来,拉过她的手在榻边坐下,他从身后将人搂进怀里,像抱着猫薄荷狂吸的大型猫猫。 好像只要抱着她,一整日的疲劳烦躁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以后衣服这些活计让府中绣娘做就好,我舍不得你为我做衣服熬坏了眼睛。”对比衣服,他更喜欢她做些香囊一类的小配饰给他戴着。 秦殊不禁想起了,他年少时曾死磨硬泡要她送自己一枚香囊做生辰礼。 他从来不知他会如此磨人,大有她不送自己一枚香囊,他就要一直缠着她,缠到她松口为止。 “我知道,但我偶尔也想要为你做几件衣服。别的夫君有的,我自然希望你也有。” 心口软成一团的秦殊将人抱在怀里,遒劲的手臂禁锢着她的腰肢,埋首嗅着她颈间香气,才感受到她如此真实的躺在自己怀中,“等过几天天气好了,我带你去郊外踏青骑马如何。” “好。”宋令仪原先还想着怎么开口,没想到他会在自己瞌睡时递了枕头。 宋令仪看着累得眼下都浮现一层青黑的男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要是困了就躺在床上睡。” “我不困,只是想多抱抱你。” ———— 祁长晏派人将蛇缠藤粉末送给她后,因不清楚她会从哪个城门口出来,便派人在四个城门口时刻等着,只要她一出来就马上被发现。 “大人,您说夫人现在收到我们递给她的信了吗?”其实沈妄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更多的是担心。 他们安插进虞城的人手根本接近不了夫人,越是如此,他们越担心夫人的处境。 要知道叛军皆不是心慈手软的亡命之徒。 “明日,到城南口接人。”祁长晏搁下手中笔墨,将其信纸晾干后装进信封里递给沈妄,“快马加鞭送到居庸关,务必亲手交给田将军手中。” 沈确心下一喜,“大人的意思是,明日我们就能见到夫人了。” 大人从来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既然说了,说明此事十之八九是真的。 夜幕垂垂下,是那散去的年味化为点点春意盎然,绿芽催生娇花苞。 曼娘 第22节 他虽说过几日会带自己去踏青,宋令仪并不为此感到乐观,相反感受到了掩藏在泥土底下的深深恶意。 要是她真和秦殊一同外出踏青游玩,届时落在夫君,哪怕是认识她的人眼里,不正是她红杏出墙的铁证。 就算他嘴上说着信她,心里始终会留下一根刺。 一些政敌们更会以她为突破口攻讦他,指责他修身不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 就算夫君力排众议的维护她,其他祁家人也会吗?不,他们只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的将她撕成碎片。 说不定她哪日就会被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上,淹死在不知名的池塘里,亦或是不知不觉中病死。 她绝不允许自己落得这种结局,宋令仪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手中的瓷瓶上。 许是天气渐暖,入夜后刮在脸上的风不在寒冷刺骨,反倒轻柔得像少女的手抚摸杨柳条。 即使春日回暖,仍将自己裹得严实的齐信将一叠资料堆到他面前,带着幸灾乐祸的长嘘短叹道:“如你所料,祁长晏没死,非但没死,人现就在虞城外。” “说不定啊,正准备向你报夺妻之仇。要知道自古以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说罢,啧啧两声直摇头。 正在书写回信的秦殊笔一错,生生将快要写好的回信毁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指望让我害怕后回心转意吗。” 多没用的男人才会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他又非那种连个女人都护不住的孬种。 “师弟啊,你这次可就错怪师兄了。师兄和你说这些,主要是担心那位。”即使知道周围无人,齐信仍压低了声线凑近,“我们之前不是一直怀疑她没有失忆吗,你说,要是她知道她真正的丈夫就在城门外等着接她,她会怎么办?” “我不想不信你,只是信不过她。作为一个男人,有时候想要完全拥有一个女人,你不能光对她好,还得要占有她的身体才能让她对你死心塌地。”齐信如何不知他的话无耻,虽无耻,但管用就好。 既然那位祁夫人早晚都要离开,何不如在她离开恶心她一把。 就算她回去后继续当她高贵的祁家主母,也得要在午夜梦回中想到她为了求生,辗转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求欢的低贱姿态。 此举虽阴险不耻,却正好能用她给他开个荤。 等他拥有后,就会发现宋令仪和天底下所有女人一样,且更为庸俗,自私,卑鄙。 正重新扯来一张信纸的秦殊虽在沉默,实际陷入思考。 “别和我说那么久了,你们两人单纯只是牵手的程度,还是你不想和她有更进一步的亲密。”齐信伸手拍了他的肩,用着邪神蛊惑信徒的口吻,循循善诱。 “师弟,师兄是个过来人,比你清楚有时候想让一个女人永远离不开自己,除了温柔体贴,还有作为男人强势的一面。” “如何强势,自是占有她,侵占她,将她从里到外都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让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 作者有话说:哭哭,还有人在看吗? [爆哭][爆哭][爆哭]感觉我好像在自娱自乐。 第22章 曼娘,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齐信的那些话,总归是在秦殊心底留下了斑斑痕迹。 他想要忽视掉他说的话,那些话却好似在他耳边生了根,发了芽,正直直往他心底最低劣卑贱的角落里钻。 夜里秦殊回来时,见到的是她正坐在螺青圆木桌旁等他,整颗心都像是浸泡在温泉里又酸又涨,亦连进门后的动作都随之放轻了,“我不是说太晚了,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我白日里多食了几块糕点,现在并不怎么饿,何况哪有丈夫没回来,妻子就先吃的道理。”宋令仪起身为他解下外衫,随后搭在木施上,闻到他满身的汗臭味,轻扇鼻间。 “你先去洗个澡,洗完澡后在来吃饭。” 秦殊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用合欢带勒出的一截盈盈细腰上,喉结不自然的滚动,方才移开目光,点头应了一声好。 今日用膳仍和平日一样,只是桌上比平日多温了一壶酒。 宋令仪起身为他满上一杯青梅酒,一缕发丝垂至脸庞更添柔美,“近日倒春寒,夜里喝杯酒身子能暖和些。” 如今的他们虽同睡一屋,睡的却是两张床,无形之中让宋令仪放了几分戒心。 “夫人有心了。”眸色微深的秦殊接过酒杯,指腹摩挲着酒盏边缘后一饮而尽。 宋令仪在他喝完后,又笑吟吟着为他满上,直到他一连喝了三杯后,才劝道:“好了,你也别光顾着喝酒不吃菜。” 又夹了一筷子干笋炒腊肉到他碗里,“这些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快尝下。”宋令仪坐下后,忽地感受到,一道充斥着侵略性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像极了被一头饥饿的野兽给盯上,并在下一秒会被他直接剥皮拆骨吞吃入腹的错觉。 捏着竹箸的宋令仪竭力忽视着那道令她不适的目光,夹了一块藕片进他碗里,“夫君最近是不是比较忙啊?” “还好。”秦殊对她夹的食物,来者不拒,并给她夹自己认为味道不错的菜。 唯独目光落在某一道菜上,总会不经意多停留几秒。 宋令仪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同他说着今日的趣事,“最近梅林里的梅花开得不错,我今日让人摘了些晒干用来做花茶,多出的那些正好用来做个香包。” “我见你最近睡得不太好,想着要不要把熏香换成安神香。你中午不回来吃饭,往后可要我派人去军营给你送饭。” “嗯,好。”呼吸不断加重的秦殊根本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全部的心神都落在她那张半启半合的嫣红朱唇上,小腹处像是突然间烧起了一把火。 他越想压住那股邪火,那把火却是如泼热油越烧越烈,到了最后,连他的理智都要被烧掉。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作为野兽的本能,好将眼前人粗暴的狠狠占有。 要说前面那道如野兽般的侵略目光仅是时不时落下,如今却是不加掩饰的落在宋令仪身上,眼神如岩浆般滚烫得仿佛要将她融化,并在下一秒把她嚼碎了吞进肚里。 宋令仪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握着筷子的手止不住发颤,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就往外走,“我想起厨房还有一道汤没上,我去看看做好了没。” 心生不安的宋令仪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一具滚烫的身体从身后抱住,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处,似要将她给烫熟了去。 她甚至是不敢乱动,只能用手抗拒着推开他,克制着心底涌现的惊恐慌乱,关心的询问,“夫君,你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你等着,我这就去叫罗大夫过来。” “我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喉头干渴的秦殊自是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想来是临走前喝的那杯茶。 脑海中突兀地浮现齐信说的那些歪理,如今正虎视眈眈守在虞城外,盯着他妻子的男人。 男人滚烫的啄吻落在她的脖间,遒劲的大掌箍住她的腰将人和自己紧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染上欲色的嗓音暗哑而危险,“曼娘,可以吗。” “夫君,你喝醉了。”心中升起无尽恐慌的宋令仪伸手想要推开他,他却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制住她。 “曼娘,可以吗。”这一次的他不在是用询问的口吻,而是强硬的命令口吻。 “当然不可以!”这句话宋令仪几乎是要从喉咙里吼出来,又在对上男人掠夺且危险的眸光时,如迎当头一棒卡在喉头。 她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妻子,但身为妻子的她又怎能拒绝丈夫的求欢,并拒不履行妻子的责任。 手脚冰冷一片的宋令仪如坠冰窖,她想要推开他,手上却跟没了力气一样,素白小脸上既羞又愧,“我也很想,只是我来月癸了。” 女子来月事不但要少碰冷水,忌生冷食,更忌与丈夫同房。 而男子也会视来月癸的女子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更有迂腐者认为此为不洁的污秽。 宋令仪以为自己说了这句话后,他就算在禽兽也会停下,也祈祷着药效能尽快发作。 “夫人当真是来了月癸?”男人粗粝的大掌停留在她腰封处,掌心炙热的温度正透过薄薄一层布料往里渗透。 室内涌动的烈烈春/潮,仿佛要将空气烤得炙热。 他虽是询问的口吻,宋令仪却从中听出了一抹讥讽,那讽意很淡,又像刀子般轻而易举的戳破了她虚假的谎言。 不敢和他目光对视的宋令仪硬着头皮,手覆上他的手背,睫毛轻颤道:“我确实是这几日就要来月癸了,要不,等过些天吧。如今我身上还有伤,委实不好伺候夫君。” 没有说今天,怕的是他会招来丫鬟询问,或是直接褪了她的裤子检查,到时候她不好收场。 原先暧昧涌动的室内因着她这句话,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中。 就在宋令仪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时,喉头滚动了一下的秦殊呼吸加重地拉过她的手,放在那难受至极的位置,那吻更是一路从脖颈往下蜿蜒。 “我会尽量轻些的。”粗粝的掌心不在满足于隔着布料摩挲,而是想要索取更多。 想要让她尽到妻子的责任。 甚至不在给她开口的机会,低下头用牙齿碾咬,描绘着她的耳垂,“夫人要是在拒绝,我可以当你并不想承认我这个丈夫。” “要是真来了月癸,夫人不是还能用手帮我。”秦殊不可否认,师兄的那些话的的确确在他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远没有自己所想的般般君子,对她,他只想要当俗人,当个不择手段的畜生。 占有她,拥有她,成为她的男人。 今晚月色幢幢,花枝月影随之移动,落下成团泼墨重色。 二喜难得见主子回来是带着笑的,忙迎上去问道:“先生,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眼底噙着笑的齐信轻摇刀扇,“是有好事发生,不过不是我的好事。” 二喜一时间被先生这句话给弄得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做发生了好事,但不是他的好事。 不过二喜想到主人吩咐他办的事,本想现在说的,但见主人心情不错,不若留到明日再说也不迟。 说不定主人知道了,还会夸他干得好。 月亮害羞得藏在云层,好遮住了销金帐里轻勾描绘的鏖战。 下巴被掐住的宋令仪迟迟没有等来药效的发作,反倒像是一条搁浅的燕鳐鱼,她扑腾着想要重新回到水里,可是每一次都永远就只差最后一点。 她甚至有种预感,要是他在不停下。 她会死的,她肯定会死在他的床上。 但她每次哭泣着想要求饶,都会被他先一步将求饶声咀嚼吞噬。 “是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曼娘,你要记住,我才是你丈夫。” 宋令仪在晕过去前,迷迷糊糊中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 凭他一个叛军首领也敢肖想当自己丈夫,简直是痴人说梦。 并在想,她下的到底是致人昏迷的蒙汗药,还是另一种不道德的药。 一缕晨光从窗边涌入,正好落在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画面中是说不出的静谧美好,连那一向恼人的雀儿都不在跳在枝头上叽叽喳喳扰人清梦。 宋令仪从梦中惊醒后,浑身上下就跟骨头散架重组一样酸软无力,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句莽夫。 好在身上一片干爽,想来是他抱着自己清理过了。 她在起来时,先伸手推了他一下,又试着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想来是药效发作了。 早知药效发作如此之慢,她就不应该倒小半瓶,而是直接倒一整瓶。 咬着牙的宋令仪顾不上自个的腰酸腿软,穿好衣服,正要忍着腿间的不适下床离开。 曼娘 第23节 人刚要从榻间离开,一只劲虬结实的手腕搂住了她的腰,炙热的气息似毒蛇攀绕而上,喷薄着匝匝毒液,“那么早,夫人这是想去哪里?” 后背抵上男人胸口,浑身僵硬的宋令仪根本不敢转过身。 她确定昨晚上是将蒙汗药下在了酒水里,虽说药效发作慢,但后劲强,他根本不可能会醒那么早才对。 “夫君醒了。” “我以为夫人会更想问,为什么我还醒着。”秦殊目光直勾勾落进她强撑镇定的眼睛里,带着藏在失望前的薄凉寡幸。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又胜过说了千言万语。 惊恐交加的宋令仪不确定他知道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伸手推他:“夫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妾身一句都听不懂。” “夫人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昨晚上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吗,应该不是酒里,而是在那道干笋炒腊肉里。”秦殊从她背后伸手捏住她下巴,强迫着她抬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我现在还醒着,夫人是不是很失望。”悠悠一声轻叹,藏着说不尽的恶意。 他短短几字,无一不在告诉宋令仪,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给他下蒙汗药,非但没有揭穿,还将计就计! 毕竟无论从哪一点来说,他都不会亏,还能白睡了个别人的妻子。 “夫君在说什么,为何妾身一句都听不懂。”下巴被捏得生疼的宋令仪屈辱得脸颊泛红,眼梢含春的轻轻推他,带着愠怒,“反倒是你昨晚上说好会轻点的,结果你还好意思说。” “夫君,我口渴,你去帮我倒杯水过来好不好。” 松开手的秦殊不疑有她的起身。 昨晚上他在完事后抱着宋令仪去洗完澡后,不知是忘了还是想着继续,他并没有穿裤子,就直接光着身体转过去给她倒水。 昨晚上是熄了灯的,原没有白日来得视觉冲撞大。 比起垂下的物什,最抓人眼球的当属他身上新旧叠加的伤痕,上面的每一道伤但凡他意志力薄弱些,只怕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正倒好水的秦殊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为她是口渴得等不及了,正要将水递过去。 在他转过身时,一个花瓶径直朝他脑门砸来。 冰冷坚硬的花瓶砸上没有防备的温热额头,顿时发出令人牙齿倒酸的哐当声。 下一瞬,是那匝匝剧痛从额间弥漫开来。 额间有温热的血往下滴落到眼睫,滑下眉骨,衬得如玉郎君面犹如煞神转世的秦殊一动不动地伸手抚上额间狰狞伤口。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置信,恍惚,无措得像是只抛弃的可怜小狗,又带着被心上人背叛后的痛不欲生。 对比于身体上的痛,更痛的是他的心,是他的认知告诉他,她要杀他,她想要杀了他! 他就麻木的站在原地,任由鲜血滑落半张脸,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她,嘴唇翕动着重复,“曼娘,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第23章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不是,夫君,你听我解释。”手上拿着花瓶的宋令仪看着他冒出涔涔鲜血的额头,呼吸一顿,随后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全身。 她本来是要砸向他后脑勺的,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过身,让她失了准度。 骇然得白着脸,脚步踉跄着往后退的宋令仪没有给他机会,咬紧牙关,握紧手上的花瓶再次砸下。 心里有道声音一直在告诫着她,她绝对不能失手。 她要活,她要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活着! 可是这一次却不在同前面那样好运,手腕被扼住往下一折,握在手上的花瓶哐当一声砸在脚边,碎了个四分五裂。 “曼娘,你想杀我,你要杀你男人!”男人压低的声线里充斥着冷,怒,怨,配合着那张逐渐被殷红鲜血染红的脸,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才刚从我身上下来,你居然就想要杀我,你宋曼娘此人究竟有没有心!” 手腕被折断,无力得往下垂的宋令仪落着泪,一个劲的摇头否认,“夫君,你听妾身解释好不好。” “解释,听你解释你宋曼娘根本就没有失忆过,还是解释你想杀了你男人。”喉间挤出自嘲的秦殊任由温热的血从额间滴落,滑落眉眼,粗粝的掌心抚摸上她冰冷苍白的脸,试图想要从中看出一丝真情。 可是没有,里面有的只是虚情假意,更衬得愿意相信她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或许真如师兄所言,对她不能太好,毕竟像她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没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此时的宋令仪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强忍着腕间剧痛,颤着手要去触碰他狰狞的伤口。 “夫君,你受伤了,让妾身为你包扎下伤口,可好?”她问得小心翼翼又全是担忧,仿佛她真就只是一个担心丈夫受伤的妻子。 瞳孔缠上蛛网血丝的秦殊没有推开她的手,只是用那双冷漠,阴戾,嘲讽的目光盯着她,像头豺狼思考着要如何撕碎眼前的猎物。 在她的手快要碰上额间的伤口时,粗粝的掌心猛地擎住她手腕,低下头,强势地逼近她那双仓惶躲避的眼睛。 男人高大的体型如同巍峨的高山压下,连带着她周围的空气都稀薄得难以呼吸。 “夫,夫君………”手腕被抓住的宋令仪仓惶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染了血色后更显妖异疯狂的脸。 仅是一眼,一股灭顶寒气就从宋令仪脚底升起,随后游走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任由猩红鲜血从额间滑落,蜿蜒至眉角的秦殊将人抵在桌边,指腹摩挲着她殷红饱满的朱唇,低低地溢出戾气,“想来我是错了,从头到尾就错得离谱,我就不应该给你作为人的资格。” “你就应该待在笼子里当供人取乐的乐妓,当好本将军泄欲的杏/奴/,心情好的时候施舍你一两件衣服,赏你一两顿饭吃。养条狗久了,狗都知道朝人摇尾巴,而不是想着噬主。” “都说妓子无情,依本将军看,你堂堂宋家大小姐竟比不上所谓妓子有情有义。最起码别人不会想着当了婊子还立贞节牌坊。” 双手被抓住高擎过头顶的宋令仪被禁锢在男人怀里,惊慌失措中,泪珠从莹白小脸上滚落,无助又惹人怜爱的摇头否认,“夫君,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夫君你先让曼娘为你包扎伤口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的宋令仪下巴突然捏住,瞳孔放大中是陡然逼近的一张脸。 紧接着唇瓣传来尖锐的刺疼,她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说是吻,更像是野兽在凶狠的进食。 即使舌尖被牙齿咬到,攻略者非但没有吃痛松开,反倒是趁机攻城略地,加重了这个充满强横血腥的吻。 刚开了荤的男人又怎会止步于亲吻,一只手桎梏住她的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粗暴的扯开她不久前刚穿好的对襟珍珠扣。 本就是为装饰美观的珍珠扣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气,当即迸裂撕开,露出内里的春牙色肚兜,和他留下的斑驳吻痕。 晨曦柔光从十字海棠窗牖折射/入内,将她白瓷如玉的肌肤镀上一层盈盈金光,美如白玉,不可亵渎。 宋令仪虽不是那种失了清白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可在他欺身压下时仍不可生出悲愤,恶心,如坠冰窖的绝望。 牙齿发颤,手脚冰冷得要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这一次的眼泪不在是前面的伪装,而是真的因害怕往下落,连声音都含着颤,“夫君,你…不能那么对我。” “拂衣,你放开我好不好。刚才发生的事,我可以解释的,我真的没有想过要那么做。” 唇舌被咬出血的秦殊屈膝分开她的腿,手不在满足于隔着布料地往里探去,“叫什么夫君,凭你也配喊我夫君。” “宋曼娘,你现在就只是本将军一个暖床的奴婢,本将军如何要得,你就如何受着。”秦殊不愿看她鳄鱼的眼泪,生怕他会再次心软后重蹈覆辙,随手扯过前面被他撕烂的外衫遮住她的脸,一只手扯过她的腿横抱在腰间。 “身为奴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取悦本将军。” 男人的动作称得上是粗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有的只是野蛮的横冲直撞。 原想着这个点夫人应该会醒来的丫鬟们正想送热水进来,远远地听见屋里头传来的女人哭泣求饶声,男人粗重的闷哼声,和那咯吱作响的桌椅板凳,有早通了事的丫鬟忙红着脸将其她傻愣愣的人拉走。 动静那么的大,估计她们要晚一会儿在过来。 腿被迫抬起,就连视野都被衣服遮住的宋令仪在他终于松开了对她手腕的桎梏后,抬手摸向发间簪的簪子。 确认此时的他对自己没有丝毫防备后,眼神发狠地朝他耳**刺去。 刺中这个位置就能令人陷入短暂的昏迷,而这,将是她最后的一次机会。 脖间传来一阵刺疼的秦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仿佛没有想到拔出利爪的兔子还能有伤人的力气。 甚至是选在他进食中,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喉咙滚动正要发出声音,却是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地倒了下去。 满室的痛苦,绝望,无助也终止于这一刻。 终于得救后的宋令仪在他将全部的力气压在身上时,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并没有婆子们询问的声音传来,想来是前面闹的动静太大,她们不敢贸然靠近。 脸色发白,惊恐尤盛的宋令仪迅速将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 此刻两人原本的身份也颠覆了,她从粘板上待宰的鱼肉变成了手持板斧的刽子手。 而那高高在上的刽子手如今成了任她宰割的猪狗牛羊,他是生是死,完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眼睛里全是恨意的宋令仪蹲下身,举着沾血长簪对准他脖子和心脏比划,试图寻找着最好下手的位置。 她绝不允许他将今天的事张扬出去,而她向来只信死人的嘴。 又在对方眉心皱起,隐约有要清醒过来的痕迹时,手中簪子落地如惊弓之鸟般心神绷紧。 生怕他会马上醒来,且害怕会有人闯进来的宋令仪迅速换掉被他扯烂的衣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路引就往外走。 她没有将人连拖带拽回床上休息的意思,而是取了床上的蚕丝被盖住他**的身体。 她能离开的机会,唯有这一次。 届时等他醒来抓回自己,她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舒服些。 管事在宋令仪要外出时,急忙将人拦下,“夫人这是准备去哪里?” 将军可是特意交代过了,夫人出门必须得由将军陪同,或是得到将军允许后方可外出。 何况大清早的,街上一些茶肆衣铺都不见得开门迎客了。 脸色发白的宋令仪忍着腿间的不适,不动声色地露出脖间暧昧吻痕,眉眼间全是被疼爱后未散的春/情意色,“夫君昨夜说想吃城南的羊肉煎饼,这不,我打算去为他买来。” 只是一眼,管事不敢再看地低下头,“这些小事,夫人吩咐一声就好,何必还要麻烦夫人亲自去跑一趟。” 管事又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夫人要外出一事,还不快点去请示将军。” 指甲掐进掌心的宋令仪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婉言提醒,“夫君昨夜累坏了,现在估计还没醒,你们确定真的要过去打扰他吗?” “何况我想去给他买煎饼也是想给他个惊喜,你们去问了,又哪儿再有惊喜可言。”宋令仪在管事面露纠结时,又善解人意道,“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一起。” 这话一出,管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周围群山罩遍地匪,夫人一个弱质女流能跑去哪里。 宋令仪要的就是他们的轻视。 等上了马车后,宋令仪立马让马夫往最近的城南口走去,等到了坊市下了马车后,就说要到里面买些胭脂,让他们在门外等着。 轿夫不疑有她的在外面等,跟着进来的丫鬟在夫人捂着肚子喊疼说要去茅房时,也傻傻的真以为夫人是不舒服。 要知道夫人刚才下轿的脸色确实白得跟鬼一样,想来是真的不舒服。 曼娘 第24节 捂着肚子说要去茅房的宋令仪甩开丫鬟,迅速从后门出去,来到卖衣服的铺子,买了套麻布做的粗布衣裳又到一间客栈换上,头发全裹在灰色头巾里就往外走。 在经过一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前买了几盒眉粉,改头换面后迅速混在人群中往城门口走去。 因为排队的人太多了,她不敢赌,只能用金钱开路。 管事在夫人出去后,心中越想越不对劲,站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决定去和将军说一声才行。 大不了被将军责骂一顿,也好过心中七上八下的不安。 来到一心堂后,只闻无论屋内还是院中都静悄悄得很。 管事心里顿时泛起了毛边,敲着门,朝里喊道:“将军,您醒了吗?” “是这样的,夫人她今早上说要出门给将军您买早饭,属下斟酌许久,还是决定告诉将军一声。” 奇怪的是管事在外面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屋内都不见半分声响,后背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手脚哆嗦着,连滚带爬就撞门而入,只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出了事! 待见到凌乱的屋内,碎了一地的沾血瓷片,以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将军,破锣嗓子哆嗦着都要破音了。 “不好了,将军出事了!” “快叫罗大夫过来!” 第24章 此情一如此断箭 还不知城主府内,正因自己出逃一事搅得翻天覆地的宋令仪出了城后,抓起包裹就往官道上狂奔。 因为她知道那里有人在等她。 就算没有,她也要凭自己争出一条活路来。 抱剑守在一辆马车前的青年见到个风尘仆仆,衣着皆不出众的妇人朝他们走来时,一开始并不放在眼里,直到对方的身影面容逐渐清晰后。 又惊又喜道:“大人,是夫人,是夫人来了!” 又朝着她大喊道:“夫人,是我们,我们来接你了。” 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的宋令仪正愣神中,就见到一辆马车在面前停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的脸。 “夫人,我来接你了。”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浸入雪水般冰冷,却奇异的给人一种吾之心安。 宋令仪连日来的惊恐不安,终在对方掀开帘子,并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宋令仪转过身,往身后那座逐渐远去的虞城望去,唇角上扬起看不见的弧度。 等得知他的死讯后,看在曾是故人的份上,她会好心的为他烧上一回纸钱,不会让他到了阴曹地府当个穷困潦倒的穷鬼。 秦殊,别了。 后脑勺被砸到,从而陷入昏迷的秦殊醒来时,身边正围满了一圈人。 最前面的是双手抱胸,眼带嘲讽和幸灾乐祸的齐信,“我早就说那女人不值得你付出真心,现在可信我说的话了。” 昨晚上他回去的时候,自己都好心提醒他了,谁能想到还落得个头破血流的惨样。 天可怜见的,瞧瞧那两个血窟窿。 不禁感叹宋曼娘那女人可真狠,不但狠,还下手果断。 掀开锦衾的秦殊无视隐隐作痛的伤口,嗓音嘶哑的问:“她人现在哪里。” “她啊,估计正风风光光的回去当她锦衣玉食的祁家主母了。”齐信尤嫌不够刺激到他,刀扇轻晃吐着毒针,“别说你还想留住她,你有什么本事能将她留下。” “秦拂衣,你做了那么多天的美梦,也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了。” 赵伟在军师的暗示后,马上让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拱手道:“将军,这些是在客栈找到的衣服,正说明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失忆过。” 哪怕不用赵伟开口,面罩寒霜的秦殊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属于她的衣服。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信,仍带着一丝可笑的侥幸。 “不是,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齐信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就看见他连外套都不穿往外走,脸色骤变仅剩难看。 脖间青筋根根突起,恨铁不成钢的朝着快要走远的男人怒吼,“秦拂衣!该不会到了这一步,你还信她。” “将军,你身上还有伤,你怎么能乱跑啊。”赵伟看着拦住自己的军师,满头雾水,“军师,我们不拦下将军吗,要是将军出了事该怎么办。”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有些人是不撞破南墙不回头。”扇柄都快要捏断的齐信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等他这一回,应当会彻底死心了。 如宋曼娘这样自私自利又恶毒的女人根本没有心,更配不上那蠢货的深情。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乌云聚拢欲催城压寨。 祁长晏在她进入马车后,递了一杯散着袅袅雾气的热茶过去,“你可怨我?” 他指的,自是将她丢在虞城一月之久。 用帕子浸冰水,一点点擦走面上伪装的宋令仪接过茶水,暖意顺着茶壁一点点滋润着冻僵的指尖,“夫君当时也是有事在身,妾身不怨。何况夫君不是来接妾身了吗。” 至于他刻意给自己毒药一事,宋令仪并没有选择拿出来质问。 与其撕破脸,倒不如糊涂些。 双手捧着茶盏的宋令仪抿上一口茶水,待暖意渐渐游走于四肢百骸后,忽地听到了身后正传来一道令她既熟悉,又惊恐万分的声音。 “宋曼娘,你给我停下,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威胁的你!所以你才跟他走的!”他不信她真的会走,更不愿接受这段时间的相处是他的独角戏。 祁长晏轻薄的眼皮半掠,带着明知故问的似笑非笑,“那人,好似是夫人的故交。夫人不打算停下来见见他吗?” 闻言,宋令仪心中一紧,她不会蠢得认为他不知道叛军首领是谁,她和秦殊之间的过往。 他问出来,说明不单单是试探那么简单, 若是她有一句回答得不对,祁家主母能是她,也能换掉她。 短短一瞬间,用喝茶掩饰慌乱的宋令仪就敛好思绪,低眉顺眼的柔柔一笑,“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罢了,谈不上什么故交。” “想来夫君并没有派人去探查虞城内部结构,才不知那人正是攻进虞城的叛军首领。他说出那些话,想来是为了挑拨妾身同夫君的关系,还望夫君莫要信了无耻小人之言。”最后一句,宋令仪着词咬重透着恨意。 “为何为夫看着不像,倒像是被夫人始乱终弃的可怜人。” 浑身发冷的宋令仪立马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说不定也知道她在虞城里做过的事。 “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祁长晏夺过她手中茶盏,取而代之的是将一支色彩艳丽的羽箭塞到她的手中,板下她的手指根根扣住,握紧。 宛如木偶任由他牵控的宋令仪望着脚边的弓箭,唇瓣翕动着竟不敢伸手去碰。 “难道夫人不想证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还是夫人不恨那个将你囚在虞城的男人。”他虽是询问的口吻,却带着不容人置喙的强硬,和那对她不满的试探。 选,生,她依旧是炊金馔玉,富埒陶白的祁家主母。 弃,死,祁家不需要一个有瑕且不洁的主母。 说是给她选择,实际上根本没有路给她选。 祁长晏抚摸上妻子冰冷的发丝,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颊旁,他分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又催促着让她尽快动手。 祁长晏一直知道他的妻子足够冷静,足够冷血,也足够懂得利弊取舍。 他相信她,肯定不会做出令自己失望的事。 骑马快要追上马车的秦殊在见到她从马车里出来时,满腔的怒火奇迹般被抚平,剩下的唯有即将失去她的恐慌,腮帮子咬得发酸,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曼娘,你给我回来!” “谁允许你出逃的!”谁又允许她再次擅作主张的离开自己。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她手上正拿着一把弓箭。 那支箭的羽毛绚烂多彩,即使没有阳光的照耀依旧璀璨夺目。 当她拉弓搭箭,且将箭头对准自己的那一刻,勒紧缰绳的秦殊有过一瞬的冷,怒,惊,最多的笃定她不会用箭对准自己。 “曼娘,只要你跟我回来,我可以为前面的事情和你道………”秦殊自以为是的话音尚未落下,就见她手一松,那支羽毛绚烂的箭刺破空气,带着一破山河的力向他射来。 那一箭彻底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打破了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情的妄想。 更打破了,他对她仅有一丝的幻想。 因为她是真的想杀了他,亦是恨极了,厌极了,恶极了他。 这一箭秦殊没有躲,更没有避,就那么仰着天大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上那支箭。 笑声带着疯,带着狂,和那凄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迸裂开来,猩红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滑落,把他衬得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般狰狞恐怖。 箭噗嗤一声扎进肉里,箭羽嗡嗡震响。 嘴角溢出血的秦殊低下头,看着射中胸口的长箭,咬牙将其拔起折断掷于地面。 “宋曼娘,你我之情一如此箭,皆断于今日!” 第25章 番外之祁长晏(上) 我知道我是个品性卑劣的人,若能以卑劣手段得到她,我心甘如怡。 初见时我还不是大权掌握的祁家主,而是一个因为父亲宠妾灭妻,一度要被他废掉,且时刻处于生死边缘的祁家长子。 那日我被父亲派来的人追杀,身受重伤的仓惶之中,躲进了寺庙里的一间寮房中。 而在这里,我遇到了住在寮房中的一个少女。 说是少女,但她梳着双环髻,两颊带着显而易见的稚气,明显是未到豆蔻年华。 我担心她会发出尖叫,从而被外面追杀我的人发现,短短的一瞬间,我握紧匕首的手不可抑制地涌现了杀意。 她的命重要,我的命更重要,我绝不允许自己折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见到我满身是血的闯进来后,非但没有我所想的脸色发白的战战栗栗。反而在听到门外靠近的脚步声时,很是平静的和我充满杀气的目光对上,樱唇轻启,“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帮你摆脱外面的人。” 闻言,我只认为她是在说大话,唇角勾起讽意,“抱歉,我向来只信死人的嘴。” 天底下能守口如瓶的,也唯有死人。 曼娘 第25节 少女听后,连眼梢都扬起一抹轻讽的笑,目光直白的和我四目相对,“你不信我?你确定你在杀了我后真能全身而退吗。” “你现在能做的,唯有信我。”她说话间,更甚是挑衅地朝我靠近,近得我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浓密睫毛。 她的话,无疑是说动了我。要是我把她杀了,在那群人进来后,我真能做到全身而退吗? 但要我全身心的相信她,我又做不到,我虽是赌徒,但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女却连和我上桌对赌的资格都不够。 我用匕首抵上她的脖子,低下头,压低声线凑到她耳边威胁道:“要是你敢骗我,我在死之前会先送你上路。” 祁长晏如何不知道他有多卑鄙,又有多无耻。但他又很清楚的明白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活着,不但要活着回去复仇,还要把那人所珍视的权力,地位全都夺过来。 少女纤细白净的脖颈抵上一把匕首,但凡她有一点反抗的想法就会轻易人头落地。 很快,当门外脚步声停下后,随之响起的是那敲门声,“不知施主先前可看见有人过来?” “你们是谁?”少女清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还带着一丝紧张的慌乱。 宋令仪扭过头看向正用匕首挟持自己的少年,无声的口形似乎在说,“你看,你确实得要信我。” “现在他们还没走,你说这句话未免太自大了。”我对上她宛如能看透我内心阴暗想法的眼神,陡然见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门外的人见声音是个脸嫩的小姑娘,当即板着脸凶神恶煞,“刚才有个贼人跑了过来,我们是奉命来抓拿贼人的官差,你最好快点开门。否则阻挡了官府办案,你可能担得起这个罪名!” 若是普通的小姑娘听到会阻碍官差办事,定早就吓得脸色发白,魂飞魄散的把门打开自证清白了。 眼前的小姑娘却用着最平静的脸,说出了惊讶又纠结的语气,“可是这里一直就我一个人,并没有其他人啊。” 要不是我亲眼见她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这句话,定会联想到她说出这句话时,纠结得连眉毛都要皱起来的模样。 小姑娘又转过身,极为平静的对我说,“你现在最好是躲在床底下,因为他们在恼羞成怒下有可能会破门进来。” 我正想要说,真让他们进来肯定会发现我,哪怕我躲在床底下都无济于事。就看见她推开了我,并主动打开门,用着气恼的语气朝外生气道:“虽然我还小,但也知道女子的闺房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我父亲官职虽小,也容不得你们欺负我。” 而这时我已经来不及了将她从门边拽回来了,失血过多的我只能咬着牙,忍着眩晕往床底下躲去。 祈祷着那几人在没有见到我后能快点离开,只是当失血感涌来后,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仅有的一丝清明。 等我从失血的眩晕感中挣扎着醒来后,听到的就是她和人说话的声音。 心中不可抑制地发出自嘲的笑。 我对于她的选择并没有任何意外,哪怕我是家中长子,我在家里的处境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风光,更像是踩在万丈高的悬崖边的一根铁丝,摇摇欲坠得稍有不慎就会摔得个尸骨无存。 我的父亲不爱我,爱的是崔姨娘所生的庶弟,并不惜一次次对我痛下杀手,只为除掉我这个对外界来说过于优秀耀眼得,稳稳压住他心爱女人生下的孩子。 至于我的母亲,她爱的只有幼子和她的女儿,对我,是把我当成可以无尽索取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垃圾桶罢了。 何况当初她就是在怀了我后,父亲才带回的崔姨娘,从此将父亲对她宠妾灭妻一事都归罪在我头上。 就在我握紧匕首,想着自己即使是死,也要拼杀掉其中一人时,一堆外用内用的伤药堆到了我面前,和一张陡然放大的脸。 我那因为失血过多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剧烈加速跳动了起来,让我惨白的气色显得不那么糟糕。 眼前除了所谓伤药,就只有少女那张过于平静淡然的脸,她抿了抿唇,下着逐客令,“他们已经走了,等你上完药后最好马上离开,因为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去而复返。” “不说他们会回来,我虽还年幼也是个姑娘,要是被别人看见你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编排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听着这些话,觉得她真是冷静得近乎可爱,而后,我听见自己哑着声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她犹豫了下,说:“我看见你满身是血的时候,想到了墨白。” 后面我才知道,她口中的墨白就是一只黑白配色的奶牛猫。 只是现在的我没有追问她嘴里的墨白是谁,只是问她,“你叫什么?” 少女目露戒备的后退一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点头,自然很真诚的笑着说,“以后好报恩。” 她却摇头,“萍水相逢,以后我们说不定都不会见面了。” “还有,你得快点走了,我母亲等下就会过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宋令仪,小名曼娘。 回去后,我开始学会韬光养晦的步步为营,暗中勾结父亲的政敌们给父亲使绊子,让他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他和心爱女人所生的孩子,纵马玩乐摔断了一条腿,运气差点就是被马踩断了脖子而已。 崔姨娘不是自诩和父亲是真爱吗,那就给父亲安排数个或容貌或性情相似,但更年轻的女人给他。 我看着乌烟瘴气,整日上演鸡飞狗跳的祁家。心中在想,若我往后娶妻,定要娶个自己喜欢的,并只娶她一个就够了。 突然间,我想到了十八岁濒死时遇到的少女,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清她的长相了,记忆深刻的是那出乎她年龄的沉着冷静。 很快,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下,初露头角的我很快获得帝王的看中,不过短短五年时间就掌控了祁家大权,坐了上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成为新一任祁家的我看着对我露出恐惧的父亲,想来他没有想过我会成长到,有令他惧怕的一天。 父亲不是自诩和崔姨娘是真爱吗,那就在他们面前扔一把刀。 并笑盈盈的告诉他们,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无论活下来的是谁,我都会放过它。 果不其然,我看见这对昔日恩爱眷侣为了活下来,大打出手的撕破脸,更恨不得用全天下最恶毒的字眼咒骂对方去死。 还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戏看完了,自然得要送他们上路,往后黄泉路上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我说让他们活下来,只是说了,又不代表答应了。 在我成为祁家真正的话事主后,我以为不爱我的母亲会不吝啬对我展现出一点母爱了。 她确实对我展现了那少得可怜,却满是不耐烦的母爱,只为了给她最心爱的次子幼女铺路。 可是自我掌握着绝对权力后,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渴望母爱的小孩了,何况还是一份廉价又充满算计的母爱。 他们没有从我身上榨取到他们满意的利益,开始昏招百出的把主意打在了我的正妻之位上。 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是正三品京官,不日就会迈进正一品官员的我,可想而知我的正妻之位不知被多少人虎视眈眈,我自然成了他们眼中咬上一口就能长生不老的唐僧肉。 不期然的,我再次想到了那个在寺庙里救了我的少女,最近的我好像总时不时想起她。 不知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知道我总会想起她,从而让我再一次遇到了她。 哪怕自从上次分别后,我和她之间已有五年未见了,我却仅凭一个照面就认出了长大后的她。 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天空是灰蒙蒙雾霭霭的,唯有她穿着一件草绿色长裙,明媚得仿佛是能驱散一切黑暗严冬的春日枝柳。 她一如我所想中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变的是那永远沉着冷静的处事不惊。 与其让那群利欲熏心的亲人们绞尽脑汁图谋自己的亲事,只为给自家扒拉好处,我倒不如娶一个我本就欣赏的女人。 一个永远冷静,从容镇定,且冷漠到近乎无情的妻子。 我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的高门贵婿,琼枝玉树的如玉郎君,朝廷中一手遮天的权臣。 只是这样的我,偏生自己在她眼中毫无吸引力,堪比陌生人。 很快,我就知道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爱人,也知道他们即将要成婚。 只是自小到大,但凡我想要得到的就必须得到。何况我有种预感,若我得不到她,我定会抱憾终身。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得知一向冷静理智的她会答应同人私奔,还是同那个注定会被满家抄斩的秦家少年郎私奔。 秦家自立朝初就军功累累,道一句燕人只识秦家军,不识燕国君都不为过。 只是在他们名声烈火烹油之时,自是引得帝王忌惮。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秦家覆灭不可能那么快,我只是加快了速度而已,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她会答应私奔! 得知她要私奔的当天夜里,我承认自己心乱了,顾不上织网成陷阱将她捕捉入内。就连夜主动拜访了宋家,我不需要主动开口,仅需稍微提点一二。 宋家就迫不及待地把他们的女儿献给了我,哪怕是为妾,何况我还是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 听说那天夜里,宋家派人去找她时,正好撞见她拿着包裹要同人私奔,宋父更是怒斥得打了她一巴掌,将人关进祠堂中不得外出。 宋父虽是她的父亲,可是打了我的妻子,想来原先给他的好处不合适蠢货。 我的妻子,理应是我的人,打她和打我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她被关了多久,只是等我和她正式见面的时候,她好似认命了,周围上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雾霭。 哪怕如此,她仍是强撑着对我挤出笑意,我不喜欢她这样笑,我宁可她不笑。 后来,我得偿所愿的娶了她,只是没有想到本该死绝的秦家里还有一条鱼逃了。 漏网之鱼想到的不是韬光养晦,而是自不量力的给我的妻子来信,说想要见她。 蝼蚁也敢惦记我的妻子,简直不自量力。 蝼蚁就应该烂在地里,和腐烂蛆虫为伍才对。 我成功娶到她了,喜烛下的她很美,美得像一副静谧牡丹图。 这一刻的我很是紧张,就连手心都不争气的冒出了涔涔冷汗。 要说美,最美的,当属她端着合卺酒对着我喊夫君的模样。 我知道我的手段称得上卑劣,那又如何,只要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人是我,就够了。 我知道我的妻子不爱我,但是没关系。就像我只是想把枝头上的果子扭下来,我不在意果子的意愿,又是否是酸是甜是苦,我在意的,只有这颗果子是属于我的。 婚后的日子一如我所想的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我知道母亲一直想把我正妻的位置给她不成器的娘家,哪怕在我婚后都仍想挤掉我的妻子。 所以我毫不留情的抽走了属于她的掌家权交给夫人,把母亲护成鸡眼的娘家人赶出京,她不成器的兄长更是一贬又贬,两家近乎要成仇。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美满如意的过下去,直到成昏后的第三年,我带着妻子回旧籍祭祖。 而这,将成为我这辈子唯三悔事之一。 在我带领几千精兵出城追击敌寇后,他们玩了好一手声东击西,敌方人数更是数倍压过我又如何。我的妻子还留在城中,所以我必须得要把她带回来。 未曾想在这个时候,匈奴回鹘突厥光会联合大大小小的七十二部落集齐了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一举进攻居庸关,朝中更是十万火急一天三份急报让我回去。 不得已,我只能先回去,另派了自己心腹之一留下,务必将她平安送回家中。 对外,我让她在世人眼中是入寺庙为我祈福,就算有不得已必须见面的场合,也安排了和她身形相似的人易容成她。 我绝不能让她的名声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我的夫人就应是天上皓月白璧无瑕。 边关局势不容乐观,都到这种火烧眉头的生死存亡之际,我那蠢笨如猪的主君,利欲熏心的同僚们想的不是齐心协力共御敌军,想的都是如何把手伸向所剩不多的军饷,只为用来给自己衣服上多镶上几颗珍珠,几块宝石,思考着多纳几个美人合适。 曼娘 第26节 仿佛在他们眼中,国亡就亡了,重要的是他们要在大夏将倾前尽可能收刮足够的民脂民膏,真是贪婪又愚蠢。 我只能用那蠢君最在意的东西来恐吓他,因为不放心蛀虫们押送军饷粮草,我自愿缆下了这份任务,我还知道很多人巴不得我死在路上。 军饷兵分三路,车辆辎重都是一样的,每队护送的人数也一样,三对人马分别从不同方向出发。 所有人都认为我护送的那一支队伍里的粮草为真,但我根本没有在护送粮草的队伍中。 早就辎重出发前,就先快马加鞭前往居庸关,和田将军见面后商议对策,正好听到由我护送的粮草遭遇埋伏。 我将计就计失踪,转头去了虞城,只为接回我的妻子。 只因她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我感到心焦。 在得知叛军首领是那只命大又一次逃走的老鼠后,我头一次感到心慌的不安。毕竟他比我要认识夫人要早,他们之间还有着许多我不知的美好回忆。 高高在上自以为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的心焦。 怕她知道我的卑劣,知道我的无耻,从而选择离开我。 所以我在接回她,那人还纵马追在后面想要夺回我的妻子时,卑劣的给妻子递了一把弓箭。 我相信我的妻子,在权衡利弊后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夫妻三年,我了解我的夫人比谁都要冷血。 我爱极了她的冷血,有时候又恨极了她的冷血。 以至于我不止一次的想要质问她,为何不爱我,为何不能学着爱我这个丈夫。 不求她像我爱她那样爱我,只求,她的心里能有我的一片角落。 ----------------------- 作者有话说:过渡可能还有几章,要是有不喜欢看的宝子们可以先跳过这个剧情[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26章 此恨长久 天边堆积了许久的滚滚乌云终是艰难地挤出了第一滴雨水,先是一滴,两滴,三滴,最后是倾盆而落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将军!” “师弟!” 远处纵马奔来的赵伟,齐信二人见到的就是秦殊不躲不避,仰天大笑着迎上那支箭矢,轰然倒地的场景, 秦殊中箭倒下马后,跟在后面的赵伟齐信等人迅速纵马上前接住他,双目赤红欲裂,扯着嗓子嘶吼道:“快叫军医过来,将军中箭了!” “军医在哪里,来了吗!” 宋令仪一箭射/中他后,担心会遭到报复迅速躲回了马车中,止不住发颤的指尖,剧烈跳动的心脏声则在清晰不过的告诉她。 她刚才,真的射中他了。 在她回到马车时,目露赞赏的祁长晏忽地来了一句:“夫人的箭法倒是极准,不知师承哪位大家?” 宋令仪抱住自己发颤的手臂,克制着胡乱打颤的两排牙齿,谦虚道:“不过是年少时曾和府上武师学过一段时间,比不上夫君的百步穿杨。” 说起她的箭术,还是由他亲手教的。 这一箭射/出去后,断的不止是他们的情分,还有过往种种云烟。 要问宋令仪悔吗?她不悔,她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相信他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何况他就算现在不死在她箭下,来日也会死在王朝派来镇压的铁骑下。 “夫人未免过谦了,我说过了,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祁长晏搂过她的肩,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趴着,骨指分明修长的手穿插在她发间,亲昵的姿态犹如在抚摸着一只乖巧听话的猫儿。 宋令仪并不在意自己以玩物的姿势被他把玩着发丝,唯有目光时不时落在他左手手指上戴着的三枚戒指。 一枚骨戒,两枚质地剔透的翡翠。 寻常人的手指不是短就是粗,就是指节比例不匀,戴上戒指后只会更显手指粗短,偏他不会有这种苦恼。 他的手指修长,骨指分明且赏心悦目,戴上戒指后更衬手指修长美如玉。 宋令仪知道丈夫有佩戴戒指的习惯,指间还有长期佩戴后留下的痕迹。只是她很少见到他一次性佩戴多枚戒指,唯见两次,一次是他们成婚时,一次是现在。 此时的宋令仪看着他的手,无端想起了另一只称不上多美观的手。 骨指虽修长均匀,却掌心粗粝得全是茧子刀辊箭棒留下的印记。 天边的雨越落越大了,冰雹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得像是要把天都给捅破了去,潇潇风声也为身后拦截不止的追兵们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连日里都在赶路,从而不曾沐浴的宋令仪早已忍受不了身上的异味,最令她难以忍受的,当属那日出城得匆忙,尚未完全弄出来的秽物。 等终于不用再夜宿野外时,宋令仪提出了要求,“夫君,我想沐浴。” 正在写回信的祁长晏头也未抬,“这些小事夫人吩咐奴仆准备就好。” 忽地想到什么,起身抱起尚未写完的回信踏出房门,给她留了用于沐浴的空间。 很快,她要的热水由小二提了上来。 宋令仪屏退了要伺候的丫鬟,谁让她身上诸多痕迹不宜被人看见。 身体浸泡进温暖的浴盆中,暖意弥漫全身的宋令仪才想起至关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同秦殊结束后并没有喝避子汤,虽说不一定会怀上,但总要小心驶得万年船。 要是她现在派人买避子药回来煎,肯定会被察觉,从而查到她身上。 何况隔了那么多天在喝,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只会让她留下不必要的把柄。 说到子嗣,渐沉水中的宋令仪难免想到了,她们给自己编织出的那个身份。 成婚三年的妇人因无子背受冷落,现在的她不正是极需个孩子傍身吗。 祁长晏回来时,屋内已然吹灭了灯,并未关贴的窗牖任由风声潇潇,如入无人之地。 以为她已经睡下了,正准备解了外衫躺下,一具温热馨香的身体倏然贴上他清瘦不显孱弱的脊背,如兰吐息渐昧撩人。 祁长晏以为她做了噩梦,伸手轻拍她圈抱住他腰的手背,“别怕,我在。” 宋令仪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惊惶尤陷噩梦中,泪珠簌簌滚落腮边,“夫君,妾……妾身好害怕,妾身好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夫君了。” “我在。”祁长晏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怀里,安抚的吻落在她冰冷的发丝上,“没事了,我在你身边。” 祁长晏一直认为妻子是坚强的,却忘了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刻。何况是将她一个人丢在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会尸首分离的叛军营地中。 也许那个时候的她,是真的怕自己不来接她。 直到有寒风吹来,怀中妻子的情绪逐渐平缓后,祁长晏正要起身去关窗,妻子微凉的吻却印在了他的喉结上。 这个吻很轻,就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又不可否认带着讨好的主动性。 印象中他的妻子一向是腼腆,内敛,清冷的,即使主动也只是在他唇边落下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何曾如今日这般主动。 喉咙发紧的祁长晏克制着升起的欲/念,嗓音发哑道:“你先起来。” “夫君不想我吗?”像藤蔓缠住他的宋令仪没有点油灯,自是因为那莽夫的力气太大了,她的一身皮肉只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 “夫君是嫌弃曼娘在那贼人府中住过几日,才不愿碰妾身吗?”长睫垂泪,美眸含水的宋令仪何尝不知她此番求欢的行为足够下贱,但她若不是主动,而腹中又恰好有了对不上时间的孽种。 总不能让她对外宣称,其妻思念夫君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与夫君交因而有孕。 只怕没等她说出来,就先一步被沉了塘。 祁长晏扯过厚衾盖在她身上,抬手拭走她眼角泪花,“没有,只是现在毕竟是在赶路途中。” 嘴唇翕动的宋令仪松开搂着他腰的手,长睫垂下遮住满怀自嘲,“妾身懂的。” 祁长晏并未多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道:“睡吧,明日还得赶路。” 宋令仪又怎能真的睡得着,又很清楚她再次主动肯定会引起夫君怀疑。 难道她真的要无功于返了吗? 黑暗中,本以为睡着了的枕边人忽然出声:“可是睡不着?” 刹那间,指甲掐进手腕的宋令仪连呼吸都放轻了,“是妾身吵到夫君了吗?” “你不后悔。”翻过身,将人压在身下的祁长晏抬起她下巴,那双向来疏离淡漠的眸子似要直接望进她内心深处。 被压在身下时,宋令仪有过片刻欢喜,想来是没想到她本以为无望了的事,会以柳暗花明般呈现。 身体前倾,以唇吻上他唇角的宋令仪用行动表明了她的回答。 她不后悔在赶路途中引诱丈夫,从而落得个浪/荡/欲/求/不满的骂名,她只会后悔引诱不成功。 夜幕沉沉下,一处是久别重逢的被翻红浪,一处儿是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守在床边,紧张得连手心都直淌汗。 直到在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后,周围立刻响起一叠声的喜极而泣,更有激动者直接跪下来磕头感谢佛祖。 “太好了!将军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佛祖保佑将军你终于醒了。” “呜呜呜,将军你醒来真的是太好了,将军你要是在不醒,奴才我都要随你一道去了。”见将军终于醒了,眼睛哭肿得像核桃的福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扑过去,诉说着他连日来的担惊受怕。 要是将军真醒不过来,他一定马上自裁陪将军一起走黄泉路,要不然他还有何脸面再见将军。 “去去去,咱们将军好好的,你瞎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赵伟看不惯福安同个娘们哭哭啼啼的样,朝着罗大夫道,“军医,你快点过来给将军看下。” 被救回来的秦殊唇线紧抿地看着围满床边的人,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情绪无甚波动的问,“她呢?” 短短两个字,像是给整个房间施加了一道声若寒蝉。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谁都跟用烂泥巴糊住了嘴,偏生这个时候军师还不在。 被送走后,得知他被那女人给害了的许素霓特意跑过来嘲笑他,见他事到如今了还想着那个女人,看不下去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又气又怒,“姓秦的,你知不知道但凡你心脏不是长在右边,你现在就没命了!” “你不是想知道她在哪里吗,老娘不妨好心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女人早就回建康当她的高门主母了,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个乱臣贼子,只怕她巴不得你早点死。”许素霓回想到自己收到信的场景,心脏紧缩得一阵后怕。 真不知道他是蠢还是蠢,居然会被个女人给害成这样。 赵伟气得直冒烟,“将军,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想着那女人,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将军,您听奴才一句劝,宋曼娘那女人根本就没有心,她也配不上你啊!”福安对她更是恨得牙根发痒,要早知道将军会再度对她心软,他当初哪怕是拼着被将军鞭打也要将她给杀了。 捂着胸口渗血绑带的秦殊听着他们的话,眸色沉沉的发出一声冷嗤,“谁和你们说本将军还念着她,我只是在恨,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亲手扭断她的脖子。” 宋令仪,你最好祈祷不要遇到他。 否则,他这次一定会亲手扭断她的脖子。 曼娘 第27节 第27章 她腹中是谁的孩子 前天晚上被翻红浪,第二日依旧要赶马车上路,只是速度较比前几日要慢上许多。 半个月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低调地驶入位于朱雀街的祁府。 祁长晏没有随她一道回来,而是中途转道去了居庸关。 他是在护送粮草途中消失的,要出现,自然也得在居庸关附近出现。 宋令仪回到祁府,府中上下无一人出门相迎,多的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或是永远不回来才好。 “母亲,大嫂回来了,我们真的不让人出门迎她吗?”三妯娌妫(gui)南烟为户部尚书嫡次女,一辈子掐尖要强的她没曾想到头来会和个破落户的女儿当妯娌,偏对方还是稳稳压了她一头的大嫂,如何不令她咬牙生妒。 “迎她?她也配让我放下身段对她嘘寒问暖。”重重搁下茶盏的祁夫人一想到,过年期间传信让她回来,她却躲在寺庙里装病时就攒了一肚子火气。 那双吃斋念佛许久的眼里全是狠厉,“她回来了让她马上滚过来给我请安,老大不教她规矩,我这个当婆婆的如何也得要教她学会规矩,省得出去丢了我们祁家脸面。” 为婆母捏着肩的妫南烟笑道:“虽说大嫂一路舟车劳顿回来,但儿媳想,就算母亲不派人去请,大嫂也肯定会过来的,要知道大嫂一向是最有孝心的一个。” 二妯娌刘慧盈性子木讷,不如三弟妹会哄得婆母开心,也不如大嫂得大伯尊敬爱护手握掌家之权,只是默默地把婆母手边凉了的茶水换掉。 只是这一次祁夫人等了许久,等得太阳都快要落山了都没有等到她来请安,当即挂不住黑脸,捻转金莲菩提十八子的手猛地拍向桌面,戾气横生,“老大媳妇怎么还没来!难不成把我这个婆母的话都当耳边风了不成。” 前去传话的钱妈妈缩肩收脖,战战兢兢的回话道:“禀夫人,大少奶奶说她一路舟车劳顿,身子疲累得很就先回忘舒院休息了,等晚些时候在来向夫人您请安。” 钱妈妈认为大少奶奶定是疯了,若非疯了,怎会说出那些话来。 “娘子,您刚回来不去向夫人请安,真的不会有事吗?”没有随夫人前往虞城祭祖,而是留守在建康的蝉衣很为夫人担心。 “就算我现在过去请安也不见得就会给我个好脸色,倒不如先好好睡上一觉在说。”宋令仪可是知道她这位好婆母一直瞧不上她出身。 二怨她诞不下子嗣还善妒。 三,自是在她一嫁进祁家后,就被夫君夺了原本属于她的掌家权交给自己。 “夫人,清鸢那丫头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蝉衣没有见到跟只小尾巴的清鸢,以为那丫头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等下她回来了,自个定要好好敲打她一下才行。 宋令仪不知怎么和蝉衣说起清鸢,只知道当时她在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如何能保全清鸢。 如今只希望她能相安无事。 回到熟悉的环境后,宋令仪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待醒来后,让蝉衣过来为她梳妆后就前往婆母住的长春院给她请安。 得知她过来给自个请安的祁夫人带着怒火,生生碾碎了一颗菩提子,脸皮子抖动的闭上眼,“我乏了,让她明日在过来。” 原先祁夫人想晾她在外面个半时辰学规矩,又怨她根本不听,还会同大儿子不声不响的上眼药,只得眼不见为净,免得气她整宿不得安眠。 走出来的钱妈妈对站在门外的宋令仪,好声好气的重复着夫人的话,“今儿个太晚了,大少奶奶还是明日再过来给夫人请安吧。” “好,多谢妈妈告知。”宋令仪听后也不恼,只是让蝉衣递给钱妈妈一吊钱,后者喜笑颜开,且还在不经意中透露了些许消息。 宋令仪回去后,就让蝉衣把最近府上发生的事都一一道来,并把账册拿来。 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婆母,三弟妹都争相伸手染指属于她的掌家权,就连一向最老实木讷的二弟妹都小动作不断。 果真财帛动人心,即圣人都不能免俗。 宋令仪摊开堆积了许久的账本,对着正在关窗的蝉衣道:“把烛火点亮一些。” “然。” “娘子,婢子有件事得要和你说,是不久前夫人接了她娘家侄女回府上暂住一事。”蝉衣明知不会有人听到,出于警惕心理仍是压低了声线,“依婢子来看,夫人不单纯是想接那位表小姐来府上暂住,恐怕是想要和她那位侄女亲上加亲。” 此事宋令仪在回府前就知道了,也不打断,“府上三位爷都已娶妻,难不成她还舍得让自己的侄女做妾不成。” 蝉衣摇头,神情凝重,“不是做妾,说是,想要那表小姐抬给大爷做平妻。” “母亲,不知这位姑娘是?”宋令仪看着坐在婆母身边的姑娘,小姑娘看着才刚及笄不久,杏眸粉面桃腮,水灵生嫩得能掐出水来。 唯独这位表小姐瞧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宋令仪正要开口,少女忽地看向她,问道:“表嫂是不是去过虞城的鸡鸣寺?” “曾和夫君去过一次。”宋令仪对上她的笑,心里跟着泛起不安,生怕她知道些什么。 “这样啊。”少女刻意拉长了调子,似意有所指。 祁夫人拉过洛清歌的手,笑着介绍道:“这是暨白的表妹,字清歌,她会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你身为表嫂得要照顾好人家。” “母亲放心好了,我身为表嫂自然会照顾好表妹的。”宋令仪当看不见她们之间涌动的眉眼官司。 至于婆母嘴上说的照顾,是想要把表小姐照顾到自个丈夫床上吧。 宋令仪掩下眸底讥讽,让蝉衣抱着一紫檀木雕花如意盒上前,“我昨日才回府,不知表妹喜欢什么,就随意准备了一份礼物,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随着紫檀木雕花如意盒打开,只见红绸布中正躺在两只质地剔透,细腻无瑕的翡翠镯。 时下戴镯为双,取成双圆满之美。 洛清歌见到这双翡翠镯后,当下就移不开眼,为不让自己显得目光短浅,只得压下心头欢喜,不咸不淡道:“多谢表嫂。” 原先洛清歌就知道姑妈的用意,她本就爱慕表哥,自是同姑妈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在见到宋令仪一出手就是一对精品翡翠镯,心中对她又嫉又妒,更认为她是在朝自己炫耀,还是拿表哥的东西对她炫耀。 宋令仪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贪婪,压下唇角笑意,待伺候婆母用膳后就借口有事先离开。 蝉衣不明白夫人为何要送那对镯子给表小姐,嘴上自藏不住事的问了出来。 正好走到萧瑟莲花池旁的宋令仪停下脚步,遥遥眺望着已有绿意萌生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你不认为,一个有贪念的人,远比无欲无求的人要好对付。” 为何送她如此珍贵的翡翠镯,自是要试探她的底线深浅。 ——长春院中—— 自宋令仪离开后,洛清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戴上那对镯子,又碍于姑妈在侧只能忍着,“姑妈,昨日表嫂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给你请安,说不定是真累了。” “你不用为她说话,她是个什么性子,姑妈心里儿门清。”祁夫人一想到过年那会儿,连她这个当婆母的来信去请都不回来,简直是岂有此理。 纵观从古至今,还从未有过敢给婆母甩脸色的儿媳。 “清儿啊,如果你是我儿媳该有多好,到时候咱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你不知道老大媳妇就不是个能生的,嫁进祁家那么久了,自个不能生就罢了,还不给老大纳妾,天底下哪儿会有这样的道理。” “要我说,表嫂做得也太不对了,她难道不知道男子无后为大吗,何况还是同大表哥这样的人中龙凤,更得要多子多福才对。”洛清歌自认她是个有福的,到时候定能诞下表哥的第一个孩子。 看在第一次见面,她就给自己送了那么贵重的镯子的份上,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的留下她。 府上多了位借住的表小姐并未引起多大风波,各院都是关起自家院门过好小日子。 直到一个月后,祁长晏随大军一道回京,阖府上下都沸腾起来了。 他回来了,晚上自然得要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 位置不知是谁安排的,让洛清歌坐在了祁长晏左手边,右手边坐的不是宋令仪,而是他的母亲祁夫人。 祁夫人对上长子带着警告的视线,心底发悚着解释,“你们表兄妹许久没有见面了,这一次坐近点正好联络下感情。” 手上揉着帕子的洛清歌笑着掩饰尴尬,“只是个位置而已,我想表嫂肯定不会介意的。” 祁长晏则是毫不留情的面覆薄寒,沉声道:“自古礼不乱,规矩不可破,还是表妹这些年来在家中,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脸皮尚薄的小姑娘气得都要哭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表哥会如此不给她面子。 当下哪儿还有脸面继续留下来吃饭,捂着脸就哭着跑了出来。 祁夫人不满的埋怨,“诶,你这孩子,只是个位置而已,你媳妇坐哪里不是坐,你就非得把你表妹气哭才满意。你表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建康,哪儿有你这样当人表哥的。” “若是当初父亲边上坐的不是母亲,而是崔姨娘,母亲也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劝说吗。”祁长晏在她走后,吩咐婢女将她坐过的胡凳取走,重新搬来一张新的。 崔姨娘是当初祁父最受宠的一个妾室,一度到了想要废掉祁母让崔姨娘上位的地步,若非当时掌权祁家的人是他,只怕现在坐在上首的不一定是他母亲。 “好端端的,提那贱人做什么,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这个当娘的舒坦。”提到崔姨娘那贱人,手中十八子快要碾碎的祁夫人目露恨意,只恨自己让她死得太轻松了。 祁长晏看着母亲眼中的恨意,愤怒,果真,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知道疼。 宋令仪先前并未落坐,待洛清歌哭着跑走,夫君让丫鬟换了张新的胡凳后才重新坐下。 她没有出声,自是因为知道有夫君在,他自会为自己处理好这些小事。 夫君是个体面人,向来不会在外人眼中做出让她难堪的事,且给足了她身为妻子的尊重体面。 待人一一到齐后,丫鬟们鱼贯而入的把冒着热气的珍馐菜肴一一端上桌。 宋令仪闻到鱼腥味,胃部一阵恶心上涌,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才舒服。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宋令仪的身上,或者说是那平坦的腹部。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妫南烟才阴阳怪气的问:“大嫂,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一时间惊起千层浪,只是这一次不在是担心,而是含着满满恶意的。 宋令仪压下喉间上涌的恶心,取出帕子轻压唇角,“不一定是有了,说不定是前段时间舟车劳顿,导致肠胃的不适。” 祁长晏倒了一杯清水给她,吩咐道:“把这些撤下去,换些清淡的过来,在叫莫大夫过来一趟给大少奶奶请平安脉。” 很快,扛着药箱的莫大夫来了。 觉得厅内气氛略显怪异的莫大夫为宋令仪切脉时,所有人都是紧张的,且屏住呼吸的。唯妫南烟祈祷她最好是真的有孕了,而非肠胃不适。 丈夫在外的女人在家中突然有孕,那不是偷汉子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把手伸出的宋令仪不免紧张起来,直到莫大夫松开为她切脉的手,喜笑颜开,“恭喜大爷,贺喜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这是有喜了!” “只不过夫人有孕时间尚短,在下为此确认才多花废了些时间。” 但此刻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笑不起来,反倒透着要将她抓去沉塘的怒火,要知道一个月前祁长晏正在居庸关,那她肚里的孩子是哪来的。 在祁夫人拍桌怒斥站起来时,指腹摩挲着墨玉扳指的祁长晏先一步淡声解释道:“我一个月前曾秘密来返过建康一趟提交密函,想来孩子是那时有的。” 祁夫人简直要被他的话给气得直倒仰,手指指了他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总不能说儿子是在说谎,还是执意想让他戴绿帽,且是巴不得儿子成为绿帽龟。 宋令仪不确定孩子是谁的,只知道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都是孩子的母亲,这就足够了。 洛清歌得知她怀孕后,当下再也坐不住了,直接邀请她到城外。 并在信上说知道了她的秘密,她要是不来,就把她的秘密宣扬得满城皆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见到来人的洛清歌说完又觉得好笑,“也是,你那么大个把柄被我捏在手里,又怎敢不来。”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反倒是表小姐私底下邀请我来这里,不知想要与我说些?”宋令仪收到来信时,第一个浮现出的是有人想诈她。 但无论对方是真想诈她,还是真知道了她的秘密,她都得要来赴会。 曼娘 第28节 只是宋令仪没想到,约自己见面的人会是这位对她丈夫虎视眈眈的表小姐。 洛清歌见她死到临头还端着一副冰清玉洁的嘴脸,真心认为恶心,恶意满满的开门见山,“表嫂,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表哥的吧。” “不妨让我猜猜,他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第28章 她的荣华富贵 宋令仪抬手抚上平坦的腹部,笑意不达眼底,“表妹为何会有这种愚蠢的猜测,若我腹中孩儿不是夫君的,又会是谁的。” 原先只是猜测,此时的宋令仪能说上是肯定,她定是知道些什么。 唇角勾起的洛清歌下巴一扬露出得意,“你问我孩子不是表哥的,是谁的,自然是那虞城叛军首领的。表嫂应该想不到,你当初和那叛军首领在寺庙幽会的时候,正好被我和春杏给撞见了。” 洛清歌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怕了,越发得意,“其实只要表嫂你跪下来求我,并主动自请为妾让表哥娶我为妻,我就为你保守这个秘密怎么样。” “不行,你不能那么做。”如遭雷劈的宋令仪惨白的嘴唇翕动着,单薄的身子因惧怕而觳觫成晚秋时节里的最后一枚叶子。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全表嫂你的脸面啊。表嫂,你得要想清楚,要是一旦让表哥,姑妈知道你肚里怀的是野种,你说他们是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呢。”少女笑得娇媚地指着她的肚子,对她转了个圈点上她的脸。 “而不是直接将你给沉了塘去。” 脸色惨白的宋令仪捂着肚子连连后退,嘴唇蠕动着满是惊恐,“求你,求你不要告诉我夫君。” 洛清歌见她怕了,心中越发得意,“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办,我就答应帮你隐瞒。到时候你还能留在府上,只是从妻变成了妾而已。” 宋令仪确定周围无人后,冰冷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随后是那纤细得一折就断的脖子。 她过于年轻了,稚嫩得连脖间跳动的颈动脉都是那么的清晰鲜活。 洛清歌说了那么多,见她都不吭声的时候,当即端起架子不满起来,“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 洛清歌话还没说完,就眼睛瞪大突出像是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恐怖画面,喉咙发出血沫滚动的嘶嘶声。 在对方伸手要抓自己时,满脸冷漠的宋令仪拔出刺向她脖颈的簪子,抬手将人推下江边。 蠢货,真以为她那么好拿捏吗。 她说过了,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掉她的荣华富贵。 若有,她便杀之。 宋令仪确定洛清歌娇小的身影彻底被江水吞噬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来到江边,弯下腰,借着冰冷的江水清洗着沾血的如意芍药缠金银簪。 把清洗好的簪子重新别上发间,方才不紧不慢的离开。 回去的途中不禁感叹,她选的地方果真不错。 安静,人烟稀少。 又在外面逛了一圈,买了少许东西的宋令仪回到院中,就见到往时这个点还在御史台的夫君坐在屋内,骨指攥紧难掩不安,扬起笑来,“夫君今日怎地回来得那么早?” “今日御史台没事,我自然回来得早。”祁长晏搁下看至一半的书,骨指半屈轻叩桌面,“反倒是夫人今日去了哪里,为何那么晚才回来?” 宋令仪早有准备的取出一个小盒子,“我年前在珍宝阁那边定制了一枚墨玉扳戒,一来二去忙得都快要忘了。” “夫君你戴上看看,是否喜欢。”扳指并非定制,只是她为出门寻的一个由头。 “家主,大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表小姐出事了!”院外突如其来的吵闹声让宋令仪怔了一瞬,眉眼间爬上浓浓担忧地抓住他的手。 “夫君,我们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吧。” 他们二人来到正院时,二房和三房的人的已到齐了,脑袋嗡嗡作响的祁夫人看着回来报信的下人,脚下一滑,若非钱妈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她会直接摔倒在地。 祁夫人不信侄女会那么不小心的摔下江中遇害,肯定是有人害的。 对,肯定是有人害的她! 仇恨猩红的眼神搜索一圈后,最后定格在宋令仪那张令她增恶的脸上,咬牙怒斥,“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因为你知道我要让暨白娶她表妹做平妻!” 宋令仪像是被婆婆如此癫狂的模样吓到一样,脚步踉跄着后退,脸色煞白得连连摇头,“儿媳对表妹的离世也很难过,但是母亲怎能如此冤枉儿媳。” 目眦欲裂的祁夫人不愿放过她,步步紧逼犹如噬人,“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你敢对天发誓吗!” “我知道母亲一向不喜儿媳,但也不能把儿媳没有做过的事泼脏水给儿媳。”眼尾泛红的宋令仪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最后更是受不住这等委屈,悲愤不已道,“要是母亲执意认为是儿媳害的表妹,想来母亲肯定是想要儿媳一命偿还一命。” “要是能让母亲高兴,我……”宋令仪留够了他们反应的空白,整个人冲着就往旁边的假山撞去。 宋令仪刚要撞上假山,就被一直关注着她的祁长晏拦下,厉声道:“够了,表妹她是自己失足掉江里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宋令仪泪流满面的瘫在男人怀里,崩溃摇头,“夫君,你放开我,母亲本就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肚里的孩子。现在母亲还认为是我害了表妹,如何还能容得下我和孩子,倒不如让我死了轻松。” “府中当家做主的是你,又非母亲。”祁长晏打横抱起宋令仪就往外走,“以后府中任何人都不许再议论此事,违者杖毙。” 本以为儿子会主持公道的祁夫人双眼瞪圆,裂眦嚼齿,偏生喉咙像被一直无形的大手给掐住,令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母亲!” “娘,你怎么晕倒了!” “大哥,你怎么能把娘给气倒啊!” 抱着怀中妻子离开的祁长晏面对身后的指责,慌乱视若无睹,而是脚步稳健地抱着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远。 临走前,不忘吩咐,“用我的令牌去请刘太医过来。” 今日的祁府后院闹得鸡飞狗跳,又很快被如水的月色覆静,粉饰着太平。 被抱回来后的宋令仪注意到夫君神色有异,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拉过他的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眉眼间充斥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夫君,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宋令仪难得问出充斥着傻气的话,可见先前的场景将她吓得不轻。 “若说只要是你生的,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未免过于肤浅了些。”祁长晏弯腰抚上她已然显怀的腹部,“对比女孩,我更喜欢能继承家业的男孩。” 女儿也好,可单单仅有一个女儿,若他哪日走了,天底下又有谁能护住她们母女二人。 要知现在的世道并非盛世,而是将要狼烟四起,烽火连天的乱世。 若是女儿,在她没有足够的能力扭转局势,她只得学会适应这个残酷的世间生存法则。 待羽翼丰满时,或能参与群雄逐鹿。 第29章 万事有我 无论祁夫人在不甘心在愤怒,洛清歌都被定义为失足跌落江边发生的意外,没几日后,她身边的丫鬟春杏就发现被人吊死在柴房里,此事更是不在有人敢私自提起。 至于祁夫人的娘家洛大人,在收到了来自祁家的赔偿后,乐呵呵得像是根本没有这个女儿的存在。 蝉衣端着糕点进来后,忽地问了一句,“夫人,你还记得之前攻破虞城的叛军吗?” 自蝉衣知道清鸢在虞城出现意外后,心中就恨极了那虞城叛军。 骤然听到虞城二字的宋令仪一时不查,被针扎到了指尖,冒出了一滴血珠,不动声色地抹去,“朝廷不是派兵去剿匪了?” “没有,朝廷派人去招安了。” “招安?” “对,就是招安。婢子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怎么想的,对付这种乱臣贼子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除掉而是招安,就不担心哪日被养大了狼子野心吗。”蝉衣提起此事就来气,认为朝廷里的男人都没有一点儿血性,就是一群只会收剐民脂民膏的酒囊饭袋。 “许是去年和匈奴回鹘开战后元气大伤吧,反正朝廷上的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又不懂。”宋令仪在听到秦殊被招安后,身体像置身于冰窖中浑身发冷,那一丝丝,一缕缕的寒气更是直接往她的骨头缝里钻,冒着匝匝寒气。 她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死,还趁机攀上了朝廷。 就算他被朝廷招安了又如何,自己只是一个后宅妇人不一定会和他见面,就算见到了,谅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敢轻易招惹她才对。 她现在首要做的是生下腹中长子,彻底坐稳祁家主母的位置。 无论肚里怀的男孩还是女孩,它都必须是男孩。 原先侵占了虞城的叛军,现摇身一变成了吃皇粮的官兵,连带着虞城上下官员都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将一炷香掰成一个时辰用。 作为唯一一个闲人的许素霓掏了掏耳朵后,第一反应是他吃错了药,要不然怎么会听到他说要娶自己。 秦殊看出她的不信,认真的重复道:“我说的是认真的,还望你能考虑一下。” 许素霓这下儿是真吓得连魂儿都飞起来了,寒毛直竖地搓着胳膊,且默默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是,秦殊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啊,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要娶我的话?” 拜托,他们可是兄弟啊,哪里有娶自己兄弟的道理!晚上看见自己兄弟睡枕头边,确定不会恶心得做一宿噩梦吗? 秦殊并不在意她的拒绝,而是反问道:“难道你想继续被你父亲逼着去相亲吗。” “当然不想。”许素霓想都没想就否认,但是,这种感觉未免也太奇怪了点吧。 但他提出的要求,又很令许素霓心动,她虽然是把秦殊当兄弟,也知道父亲一直想要把自己嫁给秦殊。一时之间难免陷入纠结地挠着头发,“那个,你先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到时候我给你答复。”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喂,结昏可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你怎么只给我三天时间就打发了,未免也太小气了些。”气得直跺脚的许素霓嘟哝着表达不满,要是换成那女人,他敢和她那么说话吗。 只怕她说要半年,他都得要伏低做小的哄着说好,生怕那女人后悔转头说要一年。 秦殊态度强硬,“一天。” 眼见他还把时间缩短了的许素霓顿时急了,“行行行,三天就三天,到时候我一定给你答复。” 等许素霓又羞又恼得直跺脚离开后,手上不在拿着刀扇,而是拿着把算盘的齐信带着许久没睡好的一团黑眼圈走了过来,神色凝重道:“不后悔?” 秦殊两只手撑在城墙边,眺望着脚下进出往来的庶民,眼神中无波无澜,“你们不是一直希望我娶她吗,我真娶了怎地又来问我后悔。” 齐信沉吟片刻,终是幽幽叹了一声,“你娶了她就得好好对她才行。” 最好是彻底将宋曼娘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给忘掉,而不是借用阿满来忘掉那女人,更不是把阿满当成那女人的替身。 待含气成冰的十二月到来时,肚子已如气球吹胀起来的宋令仪终在一个午后,迎来了发动。 祁长晏得知她发动时正在给皇子授课,当下同几位皇子告罪后,就马不停蹄往宫外狂奔而去。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生孩子的还是他的妻子,为人父为人夫的他如何不着急。 一向以冷静著称,少见慌乱的祁长晏到来时,听到的就是里面不断传来的女子惨叫声。 “多久了,为何孩子还没出生?” 已经生了两子的妫南烟语气酸溜溜道:“大哥,我们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也就大嫂矫情,这点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祁长晏警告道:“老三,管好你的夫人,要是你嫂子出事,往后你们夫妻二人都不必再踏进京畿半步。” 知道大哥不会是开玩笑的老三又气又急的扯过妻子的手,抱怨道:“你给我少说两句。” 曼娘 第29节 妫南烟对宋令仪更是又恨又嫉,对自己嫁的男人万般看不上眼。 没用的孬种,都不懂得维护自己妻子。 伴随着产婆一句又一句,夫人用力,再用力的是另一边喜气洋洋的十里红妆。 “新娘子来了,新郎官还不快点抱新娘下花轿!”今日虞城上下都弥漫着喜气,原是秦将军今日娶妻。 听说今日但凡是来城主府前说上一句吉祥话都能得到赏钱或一把糖果,这不,就连城外的人都挤进来看热闹了。 “新郎官,你在发什么呆啊,还不快点上前踢轿把我们新娘子抱下来,莫要误了吉时。”喜婆的话让秦殊回了神,唇线半抿着来到轿前,先是踢了脚轿门,适才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 “新郎官抱新娘子出来,现在还请二位新人跨火盆,寓意以后的生活和和美美,风风火火!” 秦殊抱着怀里人,一路来到高位空悬,只有两个孤零零牌位的高台上,才将人放下。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三,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待新人送进洞房后,一群大小士兵们勾肩搭背着就要闹洞房,结果还没进去就看见新郎官出来。 在将军结昏后,其中最开心的当属赵伟,勾肩搭背笑着打趣,“来来来,大家伙们,今天将军结婚,咱们几个一定要狠狠灌他酒。” “将军,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必须得要和我们哥几个不醉不归。” “好,我们兄弟几个不醉不归。” “为何那么久了孩子还没生出来。”日渐西移,屋里头的声音越发小了,却迟迟没有听见孩子的啼哭声,也让祁长晏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大人,妇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有些难产的妇人,还得要痛个一天一夜才能生出来。”对于孩子迟迟没有出来,张妈妈也是急得不行,生怕夫人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让夫人活下来。”至于那个孩子是生是死,并不在祁长晏的考虑范围内。 就在气氛逐渐焦灼时,屋内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 紧跟着产婆抱着个皮肤皱巴巴的婴儿走了出来,满脸笑意着恭喜,“恭喜大爷,贺喜大爷,大少奶奶生的是个小公子。” 产婆不停顿的接着道:“母子平安,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力竭后睡过去了。” 攥紧的拳头松开的祁长晏仅是看了一眼稳婆抱出来的婴儿,径直抬脚往里走去。 祁夫人虽不喜欢宋令仪,但对长子的第一个孩子是稀罕得不行,看得其她两房又嫉又妒。 屋内妇人刚生产后的气味并不好闻,祁长晏无视产婆们的欲言又止,来到床边接过湿帕,细致的一点点擦拭着她被冷汗浸透的脸颊,脖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具易碎的琉璃宝盏灯。 并询问着关于妇人产后所需的一应要事,“女子生产后多久才能沐浴?” 宋令仪在力竭后就睡了过去,等醒来后身上已是一片干爽,满屋子的血腥味被淡淡的清冷梅香所取代。 睁开眼后,第一眼见到的是守在床边的男人,即她的丈夫。 “醒了。” 宋令仪想到刚生下的孩子,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孩子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先吃点东西,孩子很健康。”祁长晏端了碗人参红枣鸡汤过来,在她身后垫了个高枕将人扶起来。 宋令仪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喝完喂的人参鸡汤后,在感觉身上恢复了点儿力气后,才虚弱的问,“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是哥儿。” 宋令仪听到是哥儿后,并没有松了一口气,在没有亲眼见到孩子前,她终究是担心居多。 “我倒认为生了个哥儿是好事,有了一个后以后都不用再生了。”祁长晏见她喝不下来,才让奶娘抱着孩子给她看。 刚出生的孩子称不上好看,皱巴巴得像只没毛的孩子,连宋令仪这个当母亲的,也说不出违心的好看。 仍在虚弱中,并未逞强伸手去抱孩子的宋令仪嗔他,“世人都求多子多福,你怎有一个就满足了。” “与其生许多不成器的,我倒宁可只有一个,子嗣不在多贵于精。”祁长晏给她看了一会儿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才重新让奶娘抱下去,“你刚生完孩子,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 “万事有我。” 第30章 嫂子是否认识新帝 春去秋来,转眼到了启元七年。 一近晚秋时节,不说那总是下得没完没了的簌簌风雨,绵绵寒气更是见缝插针地从脚底下往上钻,非要冷得人打上三两哆嗦才满意。 对比冬日寒流要先一步的是那八百里不间断的急报,谁都没有想到虞城守将会突然反了。 就连大燕引以为傲的重兵防线在他们眼里,都像是纸糊的老虎般不堪一击。 外面要改朝换国的动静好似并没有影响到所有人,就连因即将亡国的沉重悲凉都只存在于朝堂上,和那回家越来越晚的话事人口中。 “阿娘,誉儿在这里。”穿着宝蓝色竹纹箭袖胡服,脖间戴着金螭璎珞圈的小小少年从假山后钻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一大捧被他祸害的红花石蒜,颠颠地跑向远处漂亮娴静的贵妇人。 高高地举起手上的花,扬起一张大花脸,笑得得意又臭屁:“娘亲,送你。” 贵妇人接过花后,伸手点了下脏成团的泥猴儿鼻尖,笑着打趣,“好了,洗手去吃饭了。” 当年那个刚出生时皱巴巴得像猴子一样被嫌丑的婴儿在张开后,倒成了个粉雕玉琢的糯团子,任谁见了都想要过来亲一下抱一下。就是不知那性子是随了谁的,整日上蹿下跳得跟只泥猴子似的。 若非生得实在漂亮,嘴巴又甜得像抹了好几斤蜜,宋令仪非得要把人抓起来揍上一顿才行。 每回她和夫君说让他磨下誉儿的性子,他倒好,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最后比谁都要惯着他。 还说什么每个小孩都是那么过来的,等他在大些养性子也不急。 洗好手后的誉儿坐在嵌嵌螺钿圆桌旁,见到属于爹爹的位置仍是空的,难掩失落,“娘亲,爹爹呢?” “你爹爹有事,今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宋令仪舀了一勺东坡豆腐进他碗里,“先吃饭,说不定等你吃完了,他就回来了。” 自从败报一封接着传回京中,宋令仪就知道稍有不慎,只怕头顶上的这片天都要变了。 何况她的夫君从未对她有过女子不通政务,头发长见识短的迂腐想法。不但会主动和她分析朝中各派走向,她若是遇到不懂的,他还会细心解答。 誉儿却是摇头,把面前的碗往前一推,“誉儿不饿,誉儿想等爹爹回来后一起吃的。” 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爹爹了,他很想念爹爹。 “你爹爹很晚才会回来,你也要等吗?”宋令仪自明白誉儿在想什么,以前夫君即使在忙都会抽空回来陪她们母子二人用膳,若实在忙得抽不出身也会派人回来说一声,何尝有过像现在一连五天没有回来。 管中窥豹,能猜出现在朝野上下有多焦头烂额。 要是叛军真攻进建康。 对方是个仁善的,说不定会给他们这群亡国之徒一个活路。若是残暴的,杀尽建康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板着小脸的誉儿认真的点头,“等,无论多久誉儿都要等爹爹。” 话虽如此,直到天色彻底昏暗,脑袋一啄一啄的誉儿等得上下眼皮子都要黏在一起了,都没有等来他爹爹。 宋令仪只得先让蝉衣将人抱回屋里,在蝉衣转过身时,忽地问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现到亥时了。” “原来都那么晚了。”想来他今晚上是不会回来了,伸手轻摁眉心的宋令仪蓦地想起了近日的鹤唳风声。 朝廷在怎么样留守建康的兵力也有数万,要是叛军真攻城了,他们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见。 她不能自己吓自己才对,要真到了这一天,夫君定会安排好后路,而非让她们母子二人在担惊受怕中成为亡国之人。 随着夜色渐深,沐浴后的宋令仪坐在梳妆台,正往脸上拍着珍珠养颜粉时,恰好听到门推开的响动。 放下手中珍珠养颜粉,又拍了拍脸颊后才起身为他解下外衫,“夫君可食过饭了?” 也不知他几日没有沐浴了,一向爱洁的男人身上都快有味了,下颌青短胡渣匝匝冒出带着落颓的风流。 “嗯。”刚从宫中出来的祁长晏仍穿着绯红官袍,衬得人眉眼生花,笔墨难拓隽秀风骨。 宋令仪吩咐下人抬水进来给他沐浴,神色凝重地压低声线道:“夫君,你实话和我说,京畿防护是不是不太好了。” “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曼娘不必如此悲观。就算真破了,那群叛军也不敢对世家豪族下手。”想来是他这些天没有回来,让她们担心坏了。 祁长晏洗完澡出来,看着让丫鬟准备了吃食的妻子,心头弥漫胀酸,“我不是说我吃过了吗。” “就算吃过了,再多吃点也无妨。”宋令仪摁着他的肩坐下,取了筷子递给他,“待会儿吃完饭后,你去看下誉儿。他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最近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念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你不也是为我们母子为我们这个家在外奔波吗。”宋令仪敛下鼻间上涌的酸涩,“好了,你快些吃东西吧,要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即使回来时用过膳的祁长晏并未拒绝妻子的好意,很快,一碗不多的鸡汤馄饨面见了空。 宋令仪正要让丫鬟进来收拾碗筷,腰忽然被男人横来的手臂搂住,她也跟着重心不稳地坐在了男人健壮有力的大腿上。 “曼娘,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再要个孩子可好。”不等她开口,男人的啄吻落在女人纤长的脖间,修长的骨指禁锢紧扣住她的腰。 静谧的室内开始涌动流转着,令人面颊滚烫,口干舌燥的琦丽旖旎。 脖子被亲得发痒的宋令仪佯装笑意推开他,实质手抵在男人胸口并未用力,“之前是谁说只有誉儿一个孩子就够了。” 月色深深,隔窗落下轻勾描绘的耳鬓厮磨。 等第二日宋令仪醒来后,枕边早已凉透了,说明他是在自己睡着后就走了。 本应该马上起身的宋令仪却没有动作,只是睁开眼,侧过脸望着从百叶窗边洒落进来的阳光,脑海中不经意间回荡着夫君在她快要睡着后,附在耳边说的几句话。 “曼娘,过段时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和誉儿都不要慌也不要怕,等我回来。” “要是我迟迟不归,你就带着誉儿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等我,我会回来接你走的。” 宋令仪不知道夫君为何会和自己说这些,思来想去,只能猜到战况应该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 正准备起来时,才注意到大拇指上套了枚墨玉板戒。 宋令仪取下墨玉板戒置于掌心,心跳蓦然加快得连呼吸都要不畅,因为这枚墨玉板戒象征着祁家家主的身份,更能凭它调动府上豢养的数百私兵。 联想到他昨晚上说的那些话,掌心握住扳指的宋令仪心头一窒,无尽的恐慌袭上心头。 她分明置身于暖和的屋内,却无端冷得直打颤。 不会的,他肯定不会出事的,她不能自己吓自己才对。 “阿娘,誉儿前面做了好可怕的噩梦,得要阿娘亲亲抱抱才行。”面上犹挂泪痕的誉儿飞奔着扑进娘亲怀里,闻到娘亲身上的香味后才感觉到那可怕的噩梦离自己远去。 宋令仪抬手轻轻拍着他后背,“要是下次再做噩梦,誉儿就在梦里把自己想象成举世大英雄,把他们都给打得落花流水去。” 曼娘 第30节 “摁,我下次一定会的。”誉儿把眼泪憋回去后,发现屋内依旧没有爹爹的身影,小小的脑袋失望地耷拉着,刚止住的泪水好似又要奔涌而出。 “娘亲,爹爹呢?” “你爹爹他有事上朝去了,他说了,今晚上会回来的。”宋令仪取了帕子擦干净他脸上泪痕,又捏了下他的脸颊,“都多大个人了,还老爱哭鼻子,就不怕被你堂兄堂姐几个看了笑话。” 誉儿不惧的抬起胸膛,捏起自己小小的拳头,“我不怕,他们要是敢笑我,我就把他们全打趴下,让他们知道我拳头的厉害。” 宋令仪忍无可忍的给了他脑门一个栗子,“谁教你整日打打杀杀的土匪作风,一点儿世家子的气度都没有学会。” “你出去可不能说你爹爹是谁,要不然我都怕别人以为你爹爹管家不严,惯出了你那么个一点儿都不像他的熊孩子。” 今日一整日,宋令仪都是心神不宁居多。 她知道她此举过于草木皆兵了,但她实在是怕,怕得连誉儿都拘在院中玩乐。 所幸从白天到傍晚都安静得无事发生。 “娘亲,今晚上誉儿真的能和你一起睡吗?”趿拉着棉鞋的誉儿瞪大着亮晶晶的一双杏眼儿,激动得直接把喜悦之情挂在脸上。 要知道从小到大,娘亲都只能被爹爹一人独占,小气得很。 “嗯。”宋令仪把他身上的斗篷解开,像挖出一颗白胖萝卜抱上床,“好了,快些睡吧,明日还得要早起去学堂上课。” 躺在床上后,誉儿忍不住又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爹爹有事,今晚上不会回来了。”抬手为他掖了下被角的宋令仪是希望他回来的,今晚上不回来,明天回来也可以。 她不求其它,只求他能像往常那样出现在屋内。 “好了,快点睡吧。” 说了一会儿话,困意涌上眼皮的誉儿凑过去亲了娘亲脸颊一口,轻声道:“娘亲,晚安。” “晚安。” 今夜无星无月,万籁俱寂得令人心底发毛。 睡到一半的宋令仪突然被院中声音吵醒,从而惊动了誉儿。 迷迷糊糊中醒来的誉儿拉过娘亲的手,嘟哝着,“娘亲,怎么了?” “你先好好睡,娘亲出去看下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宋令仪心头泛起如垒巨石的不安。 重新将誉儿哄睡后的宋令仪走出屋内,刚打开房门,就被院中的亮如白昼的火光刺得下意识闭上眼。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亮后,宋令仪才发现院里头近乎站满了人,心中警报直接拉至满点。 “母亲,二叔,小叔,你们那么晚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宋令仪不认为这三尊大佛会无事不登三宝殿,唯一的可能就是。 夫君出了事! “大嫂,我们那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主要有件事想要问你。”祁家二爷祁明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叛军首领。” 意识到自己语法表达错误后,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的祁明阳忙换了音,“不,应该说是新帝了。” 第31章 弃妇 “新帝?你这话什么意思?”宋令仪骤然听到“新帝”二字,脑海中嗡鸣作响,如遭雷劈后汗毛根根竖起又落不到实处。 轻飘飘的,连人都好似飘到了半空中,低头一看,脚底下是能摔得人尸骨无存的悬崖峭壁。 若他真成了新帝,手脚冰冷一片的宋令仪根本不敢去想自己的下场。 “看嫂子的表情,想来嫂子应该是同新帝认识。”祁明阳那张向来憨厚老实的脸,出现了和他本人并不相符的狠毒阴沉。 好似原先憨厚腼腆老实的祁明阳,不知被从哪儿冒出来的山精野怪吃得只剩下了一层皮,而后穿上了他的皮囊伪装成他,又或许这才是他本性罢了。 咬得舌尖刺疼的宋令仪压下心尖颤意,没有丝毫心虚惧怕的抬眸和他目光对上,眼神嘲弄,“二叔这句话我可不敢苟同,反倒是二叔突然改口叫一个乱臣贼子为帝。很难不让我怀疑,二叔是否早就和乱臣贼子有所勾结,窃取国本。” “我也想要问母亲,二叔,小叔一句,你们三更半夜闯入儿媳长嫂的院子,究竟意欲为何。”此时的宋令仪甚至做好了最糟的准备,否则他们怎会迫不及待得,连天不亮就闯进自己院中。 她只希望夫君没有出事,只是他们妄图想要用自己来牵扯夫君。 本就不喜宋令仪的祁夫人见她事到如今,还巧舌如簧的颠倒黑白,当下冷着脸,薄薄的嘴皮子一张一合仿佛两把削肉的刀子,“你说你不认识新帝,那你敢说你不认识当年和你定过亲的秦家秦殊。” “嫂子,不是我们冷血,主要是你也得要为我们着想啊,你现在得罪了新帝,我们总不能被你拉着下水吧。”老三祁元善在母亲和二哥都开了口,自然不好在装鹧鸪。 虽然他知道他们在大哥前脚尸骨未寒,后脚就要逼死他的妻儿很不道德。但,大哥和他们是一家人,大哥肯定会明白他们的为难之处。 再说一个女人而已,哪儿比得过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指甲陷进掌心的宋令仪一眼道破他们的来意,讽意直冲眼角,“所以你们深夜来此,就是想我有自知之明的用三尺白绫吊死,好用我的尸体向他做投名状不成。” “你们就不怕等我夫君回来,知道你们趁着他不在逼死他妻儿吗!” 一声嗤笑猛地传来,一向于家中并无存在感的祁明阳阴恻恻地开了口,“嫂子,你不掀开看看里面是谁吗。” 随着话音落下,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了上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骤然兜头而下,冷得宋令仪连灵魂都在打颤,她扯动嘴角想说些什么,一动全是生硬的干涩,喉头如滚明炭。 偏生祁明阳的声音犹如恶鬼催命,“嫂子不打算掀开看一下吗?” “这种把戏好玩吗,祁明阳。”指尖往掌心蜷缩的宋令仪压回眼角的汹涌湿意,下巴扬起,神色轻藐带着讽意地扫过他们,冷嗤连连,“还是你们觉得,仅凭一具不知哪儿找来的尸体就能冒充我的丈夫。” 他今早上走的时候说过会早点回来的,誉儿还等着他回来检查功课。一向重诚守诺的夫君,又怎会食言。 这里面的人不可能是他,也不会是他。 “是与不是,嫂子掀开就知道了。”祁明阳憨厚老实的脸扬起诡异的弧度,“嫂子不敢掀开,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祁明阳确实说对了,此时的宋令仪是害怕的,是退缩的,亦是胆怯的。 若他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依他们胆小如鼠的性子根本不敢夫君头上动土,更不敢如此欺辱他的妻女,那只能说明……… 宋令仪不动声色地掩下眸底悲痛愤懑,只要她不掀开那层白布,就能自欺欺人的说里面的人不是夫君。 他没有失约,他会马上出现在门边笑着和她说,他回来了。 宋令仪没有中他的激将法,仅是抬手轻抚垂落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里面躺着的人要真是我夫君,为何你们这些亲人们一个两个都不悲切伤心,反倒是带着希望他死的急切。这样的你们,如何让我相信白布下的尸体会是我夫君?” “就算是要骗我夫君出了事,也请你们装得像一点,最起码脸上不要笑得那么灿烂,而是带几滴亲人离世的难过。”宋令仪最后几句更是咬词加重,怒斥他们枉为人母,枉为胞弟! 夫君是个清风霁月,如圭如璋的君子,要说他身上仅有的污点,就是这群如豕如狗的家人。 本就对她厌恶至深的祁夫人怒得胸膛剧烈起伏,鼻孔大张喘着粗气,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祁夫人又想到老二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浑身一颤,简直是怕极了新帝会因她迁怒到她和次子小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鼻子嚼齿冷怒道:“既然我儿现已不在,我这个当母亲完全能代他休妻。你识趣点自请下堂,说不定还能少受些苦头。” “我夫君还活着,你凭什么代他休我,你又有什么资格代他休我!”宋令仪知道他们不要脸,唯独没想到非但不要脸,甚至是愿将脸放在地上任人践踏,只为了向新帝投诚。 他们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她赶走,只怕是背地里早就想好怎么讨秦殊的臭脚了。 寒意席卷全身,冷得连骨头缝都冒着匝匝寒气的宋令仪望向盖着白布的尸体,鼻子蓦然变得又酸又胀,涩意直冲鼻头上涌到眼眶湿润。 心中为他感到不甘,感到不值。这群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真配得上你这些年来为他们谋取的官职和好处吗? 祁夫人的脸瞬间扭曲起来,完美的和祁明阳的脸重叠,口吻恶毒又粗鄙得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多年又信佛的高门贵妇,“凭什么,自然是凭你克死了我儿!” “当初我就不同意暨白娶你,如今你克死了我儿,难道还想要克死我们全家人不成。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我没有把你直接拉去沉塘都是看在你生了孩子的份上。”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在夸上一句你菩萨慈悲心肠。”指甲掐进掌心的宋令仪冷眼扫过虎视眈眈的祁家人,心中悲凉愤懑一片。 一字一句咬牙清晰道:“别说我没有做错事,就算我真做错了事,你们也休想代我夫君休我!夜深了,婆母和二叔小叔还是早些回去吧。” “行,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中捻转着十八子佛珠的祁夫人眼中全是厉色,“来人,还不快抓住她,按下她手印。” “我告诉你,今日你不签也得签,我们祁家可容不下你这种克夫的丧门星。” 不让自己露怯的宋令仪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两个婆子,拔下发间簪子握于掌中,厉声怒叱,“我现在还是祁家大少奶奶,我看你们谁敢!” “一个马上要被赶出祁家的女人,哪里配当祁家妇。”手捻佛珠的祁夫人鼻间溢出冷嗤,“还不快点将她抓住。” “大少奶奶,得罪了。”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嘴上说着得罪,动作却是直白的写着要把她得罪至死。 祁明阳和祁元善事不关己的看着两个女人的交锋,就算传了出去,骂名也是祁夫人担。 谁让他们为人子的,如何能做得了母亲的决定。 寒意从脚底升起的宋令仪迅速往屋内跑去,还没跑动,就被婆子用力拽住头发往前狠狠一扯。 手中长簪在刺空后被打落在地,像条被拔了爪牙的老虎送进屠宰场。 手腕不小心被簪子划出长口子的婆子扯着她头发,一路扯到准备好的桌前,“大少奶奶,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的好,也能少吃些苦头。” “你们放开我,我不签!”要是她真的签了,夫君回来了就和她没关系了,她答应他的事也将彻底失言。 “看来大少奶奶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被禁锢着压在桌上的宋令仪咬牙冷笑,“我夫君还没死,你们就敢那么对我,待我夫君回来你们就不怕吗。” “大爷的尸首就停在院中,我劝大少奶奶节哀。”婆子试图掰开她的手,发现她的力气极大,如同尸僵了掰都掰不开。 一来二去,婆子失了耐心的拧向她手臂软肉,语带威胁,“大少奶奶还是配合些比较好,这样也能少受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祁夫人瞧着她像条丧家之犬的模样,心中畅快无比,“她不配合,就把她的手给砍下来,正好给清儿偿还利息。” 清儿的死一直是祁夫人心中的一根刺,她笃定了是宋令仪害死了她的清儿,害得兄长嫂子母亲都对她心存了怨气。偏长子那个白眼狼宁可护着个外人,都不愿帮她娘家处置了这贱人。 如今的祁夫人心中如此不畅,如何不痛快! “嫂子,你还是听话签了吧。”祁明阳的眼神落在她紧握成拳的手上,看似劝说,实际威胁,“嫂子的手生得如此漂亮,要是没了,未免可惜了。” 大晚上不得睡觉的祁元善早就困得不行,见她还不配合,脾气不好的直囔囔,“大嫂,你要不是配合,等下就把你手砍下来再签字画押,反正那样签也没区别。” 一个能看似说成玩笑话,可当他们三人言行一致,就说明要把她手砍下来根本不是玩笑话。 而是实打实的,他们想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宋令仪在无反抗之力的被押着盖上了,那张代表着她从今往后是死是活,都和祁家再无任何关系的休书。 “算你识相,既然你已不是祁家妇,我们祁家虽不会大发善心的收留一个外人,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倒是允你带走几样东西,免得传了出去说我们祁家苛待弃妇。”祁夫人拿过字迹都还没干的休书,布满皱纹的眼角同展开的菊花瓣。 当年长子说要娶她的时候,祁夫人就一百八十个不满意,要知道她一直属意让长子和娘家亲上加亲,也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如今长子不在了,她说什么都不允许这个恶毒的女人继续赖在祁家。何况她现在还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留着她,和留个催命符在家里有何区别。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何况她身上还欠了清儿一条命! 宋令仪被摁着手印盖上休书后,陡然发力推开禁锢着她的婆子,奔向听见动静走出来的誉儿,捂着他的耳朵搂在怀里,凶狠得像头护住幼崽的猛虎,“如你们所愿我已经签下休书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独誉儿必须和我走。” 曼娘 第31节 闻言,神色慌张的祁元善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行,誉儿是我大哥的孩子,凭什么跟你走。” 不是他对大哥有多少感情,只是誉儿毕竟是大哥唯一的一个孩子,他身为小叔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唯一的血脉去死。 宋令仪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誉儿是我的孩子,我要带他一起走。” “你现在是祁家弃妇,誉儿是我们祁家长房嫡子,你凭什么带走。”休书已经拿到手的祁夫人,不想在看见这张令她恶心愤怒的脸。 “来人,还不快把誉哥儿带走。”祁夫人话音稍顿,又停在宋令仪身上,狭长的眼全是居高临下的鄙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还不打了扔出去。” 婆子得了吩咐后,立马上前将两人拉开。 “你们不许欺负我娘亲,我不要和娘亲分开!”誉儿虽然还小,但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对着那些想要抱走他的丫鬟婆子们又打又咬。 他害怕,害怕他们把自己和娘亲分开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就像是见不到爹爹一样。 他不要,他不要和爹爹娘亲分开! “你们这群刁奴放开我,要不然等我爹爹回来了,我一定要让爹爹把你们全都发买了!” “放手,你们想要对誉儿做什么!”此刻摈弃了所有仪态冷静的宋令仪发了疯的扑过来,只为将自己的孩子抢回来, 夫君不在了,誉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绝对不能把誉儿留在这等吃人不吐的龙潭虎穴。 否则哪日夫君回来了,她有何脸面面对夫君! “夫人。”仆妇们担心会弄伤誉少爷,一时之间难免束手束脚,只得求助地看向祁夫人和二爷三爷。 祁夫人手中佛珠碾碎,牙齿都要咬碎了的怒斥,“蠢货,还不把这贱妇丢出去!要是她敢反抗,直接打断了手脚扔出去!” 一个注定会死的贱妇哪里值得好手好脚,只希望新帝看见他们如此识时务者的份上,不要因这贱妇牵连到他们。 “二哥,大哥尸骨未寒我们就那么对大嫂,会不会不太好啊。”难得良心发现一回的祁元善别过眼,“在怎么说大哥也是我们亲大哥,平日里对我们也不错。” 双手抱胸的祁明阳沉着脸,齿缝间溢出冷笑,“不那么做,难道你想要在清算后成为一具尸体吗。” 莫名打了个寒颤的祁元善立马把头给摇成拨浪鼓,双手合十地朝着盖白布的尸体拜了拜。 大哥,你安心的走吧,到时候我一定会多给你烧点纸钱的。 我们也不想那么对嫂子啊,但是不那么做,死的就是我们祁家上下近百口人啊,想来你肯定会不忍心的。 所以你要怨就怨那姓秦的,是他逼着我们那么做的。 祁府闹出来的动静很大,且没有一点儿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只恨不得拿着个喇叭昭告天下。 他们祁家家主前脚刚死,后脚他们就把家主的妻子给休弃出门。 时下文人爱惜羽毛就和爱惜生命一样,还是头一次见把自个儿沉进粪坑还不够,只恨不得叫囔囔全天下人都知他食了屎。心中对那位以身殉国的祁太师越发不值,更认为他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有人骂祁家白眼狼,狼心狗肺就不配当人,有少许知晓内情者却明白祁家为何那么做。 被赶出祁家的宋令仪没有想到,不过一夜之间她就从人人羡艳的高门贵妇成了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还是个连孩子都护不住的可悲弃妇。 如果说这只是一场噩梦,她只希望自己能快些从噩梦中醒来。 “小姐。” 背着包裹的蝉衣将眼泪憋了回去,强挤出笑安抚道,“祁家不做人没关系,我们可以回宋家,要是老爷和夫人知道了祁家对小姐做的事,肯定会很愤怒。” “老爷和夫人最疼爱的就是誉少爷了,他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蝉衣的话,对此时的宋令仪来说如炎热夏日里的一桶冰水从顶浇下,快速的把陷入痛苦绝望情绪中的她剥离出来。 对,她还有娘家做依靠,她不算是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到时说服父亲母亲在中间做周旋,肯定能把誉儿带回来。 若是夫君当真不在了,誉儿将是他在这世间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不,不会的,夫君肯定不会出事的,他说过了要让自己等他回来。 夫君是个守诺重信的君子,断然不会做出毁约一事。 第32章 无家可归 自叛军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横扫京畿防线,由朝廷主力组成的大军后,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表明要投奔他,愿为他前进路上添砖加瓦。 与其在即将沉湖的巨船上等死,为何不趁机将目光放在新起的,哪怕不算华丽宽敞,但胜在稳建的小船上。 秦殊并不急着攻城,只是带着军队在城外十里地驻扎。不过短短三日,就不知收到了多少向他表达臣服,愿奉他为主的来信。 只是看了一眼,眼底讽意化为实质的秦殊随手扔进炭盆中,任由火苗窜起吃饱后打了个嗝。 原以为这群曾构陷他们秦家满门的犬豕骨头好歹会硬一些,没曾想和那一捏就碎的豆腐似的,都生怕会脏了自己的手。 他们难不成忘了,他们的手上,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里哪一样不沾有他们秦家的血。还是说他们天真的认为,只要给自己足够多的好处,他们就能继续活得滋润,并忘掉满门抄斩之仇。 来信除了有愿奉他为主的墙头草卖国贼,自然也有辱骂他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和那势死守住最后一寸燕国土地的忠烈之辈。 对于前者秦殊是讽刺鄙夷的,对于后者,虽赞美他们的忠烈,却不认同他们为了个昏君白白葬送自己的生命,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难道是快要打进皇城,开始近乡情怯了不成。”自进入冬季,就差把自己裹成个球的齐信掀动门帷走了进来,不知外面的雪落得有多厚,连头发眉毛上都挂上了薄薄一层。 即使是大冬日里,他手上仍不离刀扇,只是刀扇比起三年前要破烂陈旧许多。 “何来的近乡情怯,只是在想我们秦家当年为什么要帮这种人守护山河。”秦殊扔了其中一封书信给他,“你看下。” 齐信伸手接过,待发现来信人姓祁,神色稍变的扫过对方噙着笑意的一张脸,不急着打开,反而扬起书信问道,“你看了没有?” “要是没有看过,哪儿轮到你。”整个人陷进老虎皮中的秦殊手撑在扶手,嘴叹惋惜,“可惜了来信人虽是祁家人,却非你所想的那位。” “要真是那位来信求饶,说不定更有戏剧性。”轻飘飘的几句话里,全是堆积的凛凛恶讽。 “要真是他的来信,我只怕师父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骂上几句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打开来信的齐信一目十行扫过后,秦殊的声音已至耳边响起,“你认为他的话里有多少诚意。” 齐信斟酌了片刻,才重新把信纸折好塞回去,“我认为,可信。只是信上口说无凭,得要让他给出一份投名信才行。” “师兄与我所想略同。” 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了风声,秦殊收到的投名信越来越多,且里面都附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好处。 比如,他今日就收到了一张宫殿布局图,虽不知是谁送来的。他却不得不否认这是一份极好的礼物,甚至是能兵不刃血的攻进皇城。 时机有了,宫殿布局图有了,不正说明天命在他手。 有了宫殿布局图,秦殊并没有马上派军攻城,而是让他们化整为零一点点输送进去,好将各大关卡的人都换成自己人马,以达到兵不刃血的以最小伤亡攻下皇城。 等火光从城外亮起时,各大世家豪门都是关紧了家门,生怕伸出去的头会那些茹毛饮血的叛军给连根拔起。 而在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高压下。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的庶民们尚且不知皇位上换了人,宫中的血厚得能从各大宫门往外流出,引得秃鹫绕空而飞三日不散。 带兵杀进皇宫的秦殊原以为他们会殊死抵抗,或是临死前反扑,谁能想到就是一群早被白米胭脂给泡烂泡软了的骨头。 唯一有点血性的,啧。 混身浴血的秦殊银色铠甲上不知沾了谁的皮肉,整个人犹如煞神转世。 手持流星大铁锤的赵伟大跨步走了过来,把流行大铁拳置于一旁,双手抱拳道:“将军,狗皇帝就藏在这座宫殿里,可要属下把他抓出来。军师他们正在收拢剩下的兵力。” 长剑拖曳在地,划出一道道刺耳火花的秦殊头也没回,“不用。” 他还不至于连条丧家之犬都打不过。 明昭帝得知叛军攻城的时候,自认京畿防护如铁桶一般,叛军肯定不会轻易攻进来。 他只要拖,等拖到援兵来来勤王救驾,就能把这群乌合之众的叛军一网打尽,到时候他定要将秦殊的头砍下来当夜壶尿。 只是这一等,等到城外火光冲天而起,明昭帝依旧不见援兵前来时,肥胖的身躯灵活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信送出去了没有,援军有说什么时候来。” “陛下,信已经送出去了,只是………”李德贵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 “不好了,敌军杀进来了!” “陛下您快走,敌军杀进来了!” 明昭帝听到叛军杀进来后,还没来得及身体发软,就看见前来报信的侍卫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那瞳孔外凸的眼珠子满是惊恐地随着人头落地,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身体发软的明昭帝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鹅发不出一点儿声响,唯有下半身滴答滴答的水声于空旷的殿中格外刺耳。 门外,站着的正是逆光而来的秦殊 今日的天灰蒙蒙的,阴风阵阵得即使天亮了,仍给人置身于半梦半醒的子夜时分。 位于桐花大道边上的宋家,原本在晨起后的井然有序都被管事的突然到来打破。 “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前来传话的管事又说,“现在人就在门外,小的见大小姐状态不太好,只怕是被祁家人给欺负了。” 刚起床的宋夫人一听,顿时心疼得不行,“还不快点让人进来,我当时都说祁家门第太高,要是曼娘被欺负了我们都没法帮忙。” “不行,不能让她进来!”未曾想,在夫人话音刚落下,翘起胡子的宋老爷就厉声反对。 身为朝中官员的宋大人官职虽不高,但谁让他找了个好女婿。 因此他自然知道叛军首领是谁,就是当初那个要和曼娘私奔的秦家小子。谁能想到他非但没死,还摇身一变坐上了那个位置,不得不让他胆寒对方会不会趁机报复宋家。 “曼娘回来了,为何不让她进来?”宋夫人皱起眉头,不明白老爷此举为何,要知道这些年来,他们家靠着曼娘嫁进祁家后获得不少好处。 即便老爷官位不显,但无论是出去应酬还是在官场上,哪回不是被人给捧着哄着,就连小女儿和儿子也都背靠祁家获得了不错的姻亲。 挼着胡子的宋老爷如何不知他此举自私,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是自己儿子他都能轻易割舍,何况是一个出嫁的女儿,“夫人,你可知道那叛军首领是谁?” 宋夫人疑惑:“是谁?” 宋老爷咬牙暗恨,动作大得快要薅掉几根胡子,“就是当初想要带曼娘私奔,结果被我们给拦下的秦家小子。你说他现在攻下了建康,难保不会怨恨我们当初棒打鸳鸯啊,从而迁怒到到我们宋家。” 宋夫人眉心皱起,倒没有他那么悲观,“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就算要怨我们,首先要怨的是上头那位。” 宋老爷眼里闪着精光,泛起寒意,“你说曼娘那孩子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 他不等妻子接话,就挼着胡子来回踱步的自言自语,“定是祁家那边也收到了消息。这不,迫不及待的将她给赶出来,免得到时候受她拖累。” 宋夫人仪听到女儿是被赶出来的,而非受了欺负回来,顿时心疼得不行,起身就要往外走接回自己苦命的女儿,“祁家那么做也太不是人了,曼娘好歹为他们生了个儿子啊,怎么能说赶就把人赶出来,就不怕被人给戳脊梁骨吗。” “暨白也是,他忘了当初娶曼娘时做的保证了吗,要知道曼娘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啊。” “不许去!”宋老爷倒认为祁家做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老爷,你该不会。”被丈夫拦住去路后,瞳孔瞪大的宋夫人满是不愿相信他会如此无情,要知道曼娘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你想要让曼娘一人毁了慧姐儿,宁哥儿的未来吗。”宋老爷拉过老妻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目露威胁。 “夫人,你要想一下,究竟是曼娘一个人重要,还是慧姐儿,宁哥儿和你还有我的命重要。” 曼娘 第32节 天边乌云沉甸甸地好似要落雨,阴风卷着地面枯叶三三两两的打着旋儿起飞。 带着蝉衣前来敲门的宋令仪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来开门的人,心中顿时浮现起不安。 她甚至做起了最糟糕的猜测,谁让前脚有了祁家这个前车之鉴。 蝉衣没有那么悲观,反而安抚道:“可能是老爷和夫人还没醒,在等等,说不定他们就会来了。” 很快,气喘吁吁的管事跑过来了,说的话却令宋令仪如坠冰窖,彻骨生寒得连发丝都要凝集成冰。 “大小姐,老爷和夫人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泼出去的水哪儿还有回家的道理。” 宋令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个干净,喉咙似堵了团湿棉花,又闷又湿的赤红着眼睛质问道:“这是爹娘他们的意思?” “我不信这是他们说的,你让我进去,让我见他们!”即使宋令仪知道是,但她又很清楚的知道,她不能离开宋家。 她已经被祁家休弃出门了,要是在被宋家赶走。 那么一个没有了庇护的漂亮女人会遇到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事。何况同她撕破脸的祁家人为了讨好那人,指不定会对她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大小姐,就算你见到老爷和夫人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管事也不明白老爷夫人为何如此狠心的对大小姐,但他不会去质疑主子的决策。 管事见四下无人注意到后,偷偷将一张皱巴巴的地契递了过去,“这是城南一间院子的地契,夫人说了,她只能帮大小姐到这了。” “老爷还说了,往后就当没有大小姐这个女儿。以后大小姐就算是死在外面,都在和宋家没有任何关系。” “大小姐还是快些离开吧,莫要教别人看了笑话。” 第33章 选择 管事说完就直接将侧门重重关上,生怕动作晚一点她就会声嘶力竭地冲进来。 随着大门啪地一声关上了,不但将内外隔成了不同的两个世界,也将宋令仪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全部抽空。 也让原以为家,会是最后避风港的她沦为天大的笑话。 祁家人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宋家人又何尝不是,何况他们比祁家人更可恶。 要知道他们可是她宋曼娘血脉相连的亲人,自她嫁进祁家后不说帮衬了家里多少,又替他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结果他们倒真应了一句,只可享富贵,不可共患难。 如何能让宋令仪不恨,不怨,不怒。 “小姐!”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蝉衣见到小姐身子一晃,心骤然跳到嗓子眼的忙将人扶住。 “小姐你有没有事,附近就有医馆,婢子现在带你过去。”从被赶出祁家后,蝉衣就自作主张的将大少奶奶的称呼换成了小姐。 等脑内眩晕缓过后,手脚发软的宋令仪虚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艰涩地扯动唇角,摇头说着无碍。 “走吧。”脸色发白得像打翻粉扑的宋令仪离开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宋家大门。 随后在没有一丝留念的收回。 今日不是他们宋家把她宋曼娘扫地出门,而是她宋曼娘和宋家一刀两断,生死不复相认!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蝉衣前面还为老爷夫人说话,现在只恨不得回去扇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只蝉衣想到将自己卖掉,只为了给幼弟换吃糖的父母,天底下如何不有这样的父母。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死不了,我也绝不会死。”他们越想要把她踩死进泥泞里,好欣赏她丑态毕现的模样。她偏不能让他们如意,她不但活着,还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两人正要离开,一辆简朴的马车忽然停在不远处,后下来个和宋令仪有着五分相似的貌美妇人。 听到消息匆匆赶回家的宋家老二,宋美窈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又在见到大姐时憋着把眼泪收回,“大姐,你还好吗?” 宋令仪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上三岁的二妹,压下喉间想要诉说的委屈,仰着头不让自己过于狼狈度缓缓点头,“我很好,反倒是你怎么来了。” 宋美窈看向大姐身后紧闭的大门,唇瓣紧抿着多少猜出了些什么,“大姐若不嫌我家中狭小,不妨先到我家中住下。” 猜到她会拒绝,宋美窈又急急开口道:“说来此事还是我公婆夫君他们主动提起的,我出来前他们正张罗着收拾院子好给大姐住下,还说我要是不把大姐带回来,他们定要生恼了我。” “不了,我已经有住的地方。”对上她的好意,哪怕尚未落脚处的宋令仪仍选了拒绝。 宋美窈嫁的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小官,家底薄弱得一大家子人只能挤在一座小小四合院里,全家嚼用更是仅靠一间裁缝铺和她丈夫的月奉。 不说她去住了会有诸多不方便,单说要是他们真敢收留他,只怕明日就得革职查办了。 再三邀请,仍被拒绝的宋美窈掩下眸底失落,只好把准备好的,鼓鼓囊囊一看就知分量不轻的钱袋递过去,且不容她拒绝的强塞到她手中,“大姐,这些钱你先拿着。你这次就不要再和我推迟客气了,往后你要用到钱的地方会很多。” 话到最后,宋美窈更是佯装生气的板下脸,“你要是不收,我就当你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当妹妹的了。” 这一次的宋令仪并没有拒绝,唯掩下鼻间上涌的酸涩,握着那一看就分量不轻的钱袋道了声谢。 这是自她从被祁家赶走后,收到的第一份善意,如何不令她热泪盈眶。 “你我是姐妹,说谢多见外,何况之前大姐和姐夫还帮了我和子美那么多。大姐要是有需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莫要一个人强撑着。”鼻子酸得不行的宋美窈目送着不愿和她走的大姐离开后,才上了马车,马车里坐着她的丈夫刘子美,现任翰林院六品修撰。 妻子上了马车后,轻叹一声的刘子美递去帕子让她拭泪,“姨姐有答应来我们家里住吗?” “没有,大姐说不愿连累到我们。”靠在丈夫怀里的宋美窈无声流泪,“夫君,你说大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啊。” “祁家那么做就算了,为什么父亲母亲还要那么对大姐。”除了父亲和母亲,第二个让宋美窈感到心寒的当属小弟小妹。 他们难不成忘了,若非大姐的帮忙,他们如何能进国子监求学又如何能打进贵女圈中。离了嫁进祁家的大姐,整个建康还会有谁把他们放在眼里。 离开桐花大道后,宋令仪仰头望着灰蒙蒙得将落雨的天空。竟可悲的发现,天大地大找不到属于她的容身之地。 祁夫人给的房契位于贫穷混乱的城南和城北的交际处,建康城内布局又分为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宋令仪起先以为母亲总归待她有几分不舍,此刻看着她给自己准备的院子,心中仅剩下悲凉的讽意,抬手将这张地契撕了个粉碎。 宋家虽不算富可敌国,手下也有好几间收益颇丰的铺子庄子,何况还有夫君时不时投喂的资源,难为他们能找出那么间得天独厚的房屋给她。 为何说这间屋子得天独厚,自是因为它不远处就是一条花街,只不过是仅需十文钱就能享用的下九流窑子,住在左右的邻居不是打死妻女的寡夫就是作奸犯科之辈。 宋令仪不信宋夫人不知道她和蝉衣两个弱女子,来到鱼龙混杂的两城交界处会有多危险。只怕等一入夜,他们就成了别人粘板上享用的鱼肉。 她知道,且做了。只怕是,这是她专心为自己挑选的埋骨之地。 一个注定成为弃子的女儿,哪儿比得上她自小呵护于心的一双娇娇儿女。 “小姐,我们真要在这里住下吗?”从踏进城北的那一刻起,一向镇定的蝉衣都不禁打了哆嗦,实在是暗中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了。 那些视线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把她衣服扒光了,一点点的用舌头舔舐。 脸色同样难看的宋令仪转身就往外走,“找牙房租间新的院子。” 她们是找了牙房,只那牙房一见是她,就面露为难地搓着手,“夫人,不是我不想租房子给你,只是实在没有空的院落了,要不您上别家问问?” 听不下去的蝉衣双手叉腰站出来,一股脑的发泄受到的气,“你说没有房,别的牙房也说没有房。我看啊,你们没有房是假,合着不想做我们这单生意才是真!” “你敢那么做,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家夫人是谁!” 牙房就快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连连作揖,“姑奶奶呦,不是我不想租给你们,只是现在,唉,真的没有空房了啊。你总不能让我凭空变出间房来给你们住吧。” 蝉衣被他的睁眼说瞎话给气笑了,伸手指着他身后,“呵,你说没有空房,可我见你身后的房都还是空的。” 分明就是欺负她和小姐,不想租给她们罢了! “够了,不必再说了。”宋令仪对蝉衣摇头,因为她清楚,就算她们再怎么据理力争的争吵,都改变不了对方不会租房子给她们。 天底下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除非当钱和命处于二选一的时候。 “小姐,天马上就要黑了,要是我们还找不到房子该怎么办啊。”此时的蝉衣急得都快要哭了,心中不停歇的诅骂着祁宋两家人。 小姐究竟是杀了他们全家还是刨了他们祖坟,非得要逼死小姐才满意吗! 要是姑爷还在,姑爷看见他们趁着他不在就敢那么欺负小姐,不知该有多心疼啊。 租不到房子,宋令仪偏向于去住客栈,她就不信他们真能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实在不行,还能出城。 唯独没有想到,客栈掌柜和那牙房一样,都拒绝让她们入住。 祁宋两家不可能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除非,是那位容不下她了。 今日的天雾蒙蒙的,比雨水先落下的是那看似轻薄,实际压下来又重又厚的簌簌雪酥。 随着厚重庄严的大门从里面推开,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手提着沾血长剑,另一只手提着个胖得,眼睛被肥肉挤得直剩下一条缝的头颅走了出来。 守在殿外的赵伟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连自己的脖子都跟着疼了,特别是想到等下不知怎么和军师交代,发现连头都疼了,“将军,为显仁慈,不应该是要把这昏君当成猪养着吗?” 以后在史书上,才不至于落下个粗暴嗜血的罪名。 “就凭这种吃得脑满肠肥的蛀虫,也配用百姓的米粮好生养着,倒不如死了来得干脆?”满身嗜血肃杀之气的秦殊嫌恶把人头扔过去,迎着风,沐着雪大跨步往前走去。 怀里骤然多了个人头的福安手脚一哆嗦,险些就要把明昭帝的脑袋给扔了出去,上下牙齿齐打颤的问,“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啊?” “抄家。”用他们的人头祭奠秦家死去的英魂。 江山易主好像并没有影响到城中庶民,他们不在意谁当皇帝,反正无论是哪个都是一样的贪。 区别只有大贪和巨贪。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后,位于城南一处久未住人的宅子里突兀地点起了灯。 差点儿以为要让夫人露宿街头的蝉衣正拍着胸口满是庆幸,眼里全是对二小姐的感激。 二小姐是不是早就猜到偌大的建康城内,根本不会有牙房,客栈租给她们落脚的地方,又怕小姐会拒绝,才提前在钱袋内缝里夹了一张地契。 蝉衣看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布局家具处处不缺雅致。就连打开柜子,发现里面不但准备了合身的衣服,还有厚棉炭火的屋子,在对比夫人给小姐的那套什么都没有还破烂得漏风的院子,孰高孰低高下立见。 “很晚了,先简单收拾一下就好好休息。”宋令仪在激烈悲愤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后,整个人如水般淡了下来,拿着抹布沾着冷水和蝉衣一起收拾。 她清楚无用的情绪除了只会让她陷入声嘶力竭的崩溃后,带不了任何实际性的用处。 她应该把多余的情绪放在眼下,想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即使到了现在,宋令仪仍不信夫君会背弃誓言的丢下她们母子二人。 所以她在等,等夫君回来。 两人熄灯入睡后,却是谁都没有半分睡意。 宅子不大但也有一间主屋一间客房,为了安全起见两人都睡在主屋,只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榻边。 睡不着的宋令仪并未起身,就只是睁着眼,望着连月色都透不进来的十字海棠花窗。 “小姐可是睡不着?”蝉衣的声音于幽幽夜空中响起,带着独有的悲凉。 重新阖上眼的宋令仪并未回答,而是让她的声音渐渐融进无边的黑暗中。 祁家人将宋令仪赶走后,许是难得捡起了羞耻心,对外宣称不便见客。朝堂上正面临着新一轮的大洗牌,新旧老臣争权夺利,谁又会在意旁人家事。 曼娘 第33节 正靠在逍遥椅上的祁明阳正幻想着,他成为抬手翻云覆雨的权臣,帝王心腹时,随从推门的脚步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直起身皱着眉,不耐烦道:“何事毛毛躁躁。” 前来禀告的季顺顾不得二爷的冷脸怒斥,忙拱手弯腰道:“二爷不是一直让奴才跟着那位吗,奴才原以为她们在没有客栈收留下,定会露宿街头,谁能想到她们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张地契住下了。” “奴才那么急着回来,自是想禀告二爷,要是那位私自偷窃祁家财物,不正好能将人抓进去。”虽说他们将那位赶出去,还扣押她嫁妆一事做得很无耻,但做都做了,何不干脆做得绝些。 心存古怪的祁明阳表情顿时变得玩味起来,“她现在何处落脚?” 季顺缩了下脖子,“在城南的万花胡同。” 万花胡同附近往来皆是读书人,并非是地痞流氓横行的城北城南交界口。 他们对于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并不感兴趣,他们在意的是随新帝登基,改国号为邺,来年三月份的春闱是否还会正常举行? 冬天是白短夜长,随着天色渐暗,无余钱买烛油者,只能早早熄下。 “夫人,你在做什么啊?”刚从外面回来的蝉衣见夫人独坐窗边,正借着微弱月光缝补着不属于她的衣服时,鼻头发酸的一把将其夺过。 “小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就算衣服坏了破了,你等婢子回来缝补就好。”在蝉衣心中,小姐的这双手就只合适看账本,绘画抚琴,而不是做这些下人做的活计。 宋令仪却不恼,反而整个人都平和得像磨去棱角的温润玉石,“我们身上银钱有限,总得要做些营生养活自己才是。何况我也不能把养家的重担全堆在你身上,于此,未免对你太不公了。” 虽说二妹给的银钱足够生活,她们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婢子不认为有何不公。”蝉衣摇头,态度坚决的掷地有声,“在婢子心中,只要有婢子在一天,定然不会让小姐饿肚子!” 心脏像被人给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后,宋令仪忽然唤了她一声,“蝉衣。” “小姐,怎么了?”这些天来,蝉衣一直都害怕小姐在遭遇接连打击后会想不开,连她都不敢让小姐离开自己视野太久。 要知道心智不坚者只怕遇到其中一件就会一头撞死了,何况是那么多件。 “你走吧。”轻飘飘的一句话,都不用风吹,仅是走两步就散了。 脑袋有过片刻空白的蝉衣有想过小姐会和自己说什么,唯独没有想过小姐会让自己走,泪水从眼角滑落,扑通一声跪地上以头抢地,泪流满面的痛哭流涕,“夫人是嫌婢子没用,所以才想要赶走婢子吗!” “要是小姐执意赶婢子走,婢子不愿,婢子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离开小姐!”当年要不是小姐买下她,她根本活不到现在。 对蝉衣来说,没有小姐就没有现在的她,她的这条命都是属于小姐的。 心里同样不好受的宋令仪将人扶起来,喉咙似卡了鱼刺般难受,取出帕子递给她,解释道:“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不想连累你。他们针对的始终只有我一人,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离开建康,往后无论去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而不是留在我身边,和我时刻担惊受怕的活着。” 现在的她就像是水里的浮萍,连自己都前路渺茫不知在何处,又怎能连累到她。 眼泪狂甩的蝉衣连连摇头,却不愿起身,而是跪在小姐脚边,以示忠诚的亲吻着小姐的鞋尖,“婢子从未认为小姐会连累到婢子,对婢子来说,只要能待在小姐身边就好。” “即便是死,婢子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要是哪日小姐不要蝉衣了,蝉衣就去死,所以小姐不要抛弃蝉衣好不好,蝉衣只有小姐了。” 主仆二人的互诉衷肠尚未结束,这间平日里连老鼠都不会来光顾的宅院,难得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客人,而非是见到她们两个弱女子可欺的地痞流氓。 让蝉衣先去洗把脸,平复下心情的宋令仪提着把菜刀走了出来,看见出现在院中的祁明阳,当即冷下了脸,“你来做什么,我这里可不欢迎你。” “大嫂不欢迎我?我以为大嫂见到我会很高兴呢。”褪去了往日忠厚老实面相,显得阴狠毒辣的祁明阳明知故问。 握着菜刀的宋令仪站在台阶上,眼神嘲弄带着滔天恨意,“大人似乎忘了,你们祁家不久前才将我扫地出门,我又如何敢担得上你一句大嫂。你敢说,我都怕自己听了会折寿。” 祁明阳不在意她话里头的刺,抬手轻掸袖口,“嫂子,我现在还愿意喊你一声嫂子,都是看在已故大哥的面子上。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眸底寒光涌动的宋令仪脸色骤变,“你想做什么。” 指腹摩挲菩提子佛珠的祁明阳抬脚往前一步,似为难的拧起剑眉,“我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恰逢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嫂您和新帝之间的过往。” 他话音虽顿,忽地扬起调子,“传得那叫一个愁情百转恐有周郎误,不得不让我感叹嫂子当年不愧是建康第一才女,引得半城青年竞折腰。” 祁明阳抬眸落在她的脸上,连他都不禁感叹。 美人不愧是美人,即使落魄仍不折清丽,唯添令人恨不得折断其身自带的清冷孤傲,好将人囚于掌心亵玩。 宋令仪抬头和他恶心至极的目光对上,骨指攥紧得近乎崩断,忽地扯唇溢出讽笑,“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也想到了一句特别合适你的话,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胡不遄死1!也不知道一母同生的兄弟二人,我夫君是个皎皎如清风明月,朗朗乾坤的当世伟君子,而你祁明阳却个是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久居官场数十年都还要靠着我夫君才能留在京中当个小小六品官,而我夫君不到而立之年就做到正一品,想来你定嫉妒我夫君嫉妒得快要疯魔了罢。要不然怎会在我夫君生死不明时,就泼脏水污蔑他妻子,甚至是要逼死他的妻子!” 宋令仪说得没错,他祁明阳确实嫉妒那位完美得过分的大哥,要不是他光芒太甚怎会显得他碌碌无为的没用!可就算再嫉妒,对方现在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祁明阳只要一想到那个一直压在头顶,压得令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大哥消失了,从今往后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如此的清新香甜,当下也不否认,反倒是笑吟吟着承认,“是,我是嫉妒他又如何,现在祁家当家做主的是我,可不是我那个早就该死了的大哥。嫂子你现在就算再怎么激怒我,对我来说都是弱者的无能狂怒,只会认我觉得你可怜又可悲。” 收敛面上冷笑的祁明阳不欲和她多说废话,取出一把匕首扔在她脚边,下巴抬起,“嫂子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出我来找你所为何事。就算你不为我们考虑,也得要为虞儿考虑。” 他嘴上说着给她选择,但所谓的选择只是让她自己选个死法。 真不知道他是心善还是心恶。 ----------------------- 作者有话说:1出自《鄘风相鼠》 宋代不详 全文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第34章 夫人可满意这份礼物? 祁府,落霞轩。 回来后的祁明阳远远地就看见屋内灯还亮着,窗边有妇人的影子投映于窗,就猜到她还没睡。 “你去做什么了,那么晚才回来了。”刘慧盈见到丈夫终于回来了,还未松口气,就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梅香,脸色骤然难看带着怨毒,“你去找她了。”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要知道阖府上下,唯有那人独爱梅之香,就连梅香都还是大伯亲手为她调配的,世间仅有那么一份。 解下外袍的祁明阳不耐烦应对她的疑神疑鬼,“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想得那么龌龊,就算她现在不是我的嫂子,你别忘了她可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他对兄弟的妻子下手,都不会蠢得把主意打在那女人身上。 “我这不是担心吗,谁叫她生了那么张惯会勾人的狐媚子脸。”刘慧盈听后这才满意,走过来接过他的外套,展开平顺后挂在木施上,“你找她做什么,要是让那位知道你私底下找她,难免不会牵连到自身。” 如今压在头上的大嫂不在,夫君又是新的祁家主,就连一向看不起她的三弟媳都开始看她脸色做事,刘慧盈可谓是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祁明阳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呷上一口,“那位厌恶的是她的存在,你说,要是她不在了,那位会不会会很满意我的知情识趣。”待群臣封赏时他好独占鳌头。 “还是夫君聪慧。”刘慧盈虽不像三弟妹对大嫂生嫉生妒,但在日久天长的对比下,难免会心生攀比之心。 何况单论家世,她虽比不上三弟妹,也可比肩大嫂。 原先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中,只于大地一片墨洒的浓稠。 咬得下唇泛起血丝的宋令仪在祁明阳离开后,大脑在一片空白中松了手中菜刀。 菜刀脱腕落在台阶上,发出哐当刺耳一声。 走下台阶的宋令仪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捡起他扔在地上那柄,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一看就削铁如泥的匕首。 他人虽走了,声音仍如恶鬼低吟般在宋令仪耳边回荡,混合着雪坠枝头簌簌,犹如催命符。 手握上冰冷的匕首,抬起横在脖间的下一刻,就被嘴唇咬出血的宋令仪双眼赤红愤恨地插/进土里。 凭什么她是生是死要由别人决定!她也不信他真丧尽天良到,亲手杀掉他大哥留在世间仅存的血脉。 何况她答应过夫君要照顾好自己,他也说过他会回来的。 祁明阳以为隔日就会听到她自裁的好消息,但是好些天了,派去盯着小院的人都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难不成是死在家中,因天冷尸体不易发臭才没有被人发现。 无论她死了还是没死,他都得要亲自过去一趟。 自祁长晏离世的消息传出后,祁明阳靠着舔上新帝,一举稳坐了新一任祁家家主的位置。 表面上他是祁家主,但除了他们本家,其它的祁家人根本不服。只认为他心思狠毒德不配位,今日能出卖嫡亲大哥,谁能确保哪日不会卖主求荣卖掉他们。 就连祁明阳的昔日同僚好友见到他,都是扭头就走,性烈的更是当面吐浓痰,指着他鼻子大骂猪狗不如枉为人,生怕和他这种人沾上一点关系,连带着自己的名声都脏成臭鱼烂虾。 刘慧盈见他大清早饭都不吃就往外走,以为又是急着见养在外头的贱人,难免拈酸吃醋,“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难不成外面的小妖精离了你一晚上就活不成了。” 祁明阳见她用着平平五官做出这等姿态,只觉厌烦的一甩宽袖,“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有些事得要我亲自去确认一下,否则我不放心。” 随着皇城沦陷,旧帝被斩杀,整个朝堂中已是一轮新的大换血。一些前朝老臣更是缩着脖子当鹧鸪,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锦衣卫扒下官服拖出去,全家满门抄斩的那只猴。 满朝旧朝文武战战兢兢生怕会被清算,拥趸新帝登基的臣子意气风发,俨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秦殊将燕改国号为邺,元年尚定,待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日后在宣布元年和登基大典。 随着秦殊登基后,自是要大赦天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得大赦。在此期间他还得要颁布新的法律条列,有功之臣按功封赏,旧朝留下的官员观察后是留还是放,今年结束后的三月份春闱是否如期举行。 毗邻而居的楚吴两国又在虎视眈眈,匈奴回鹘不老实得像头上乱跳的虱子,其上种种,哪一样不忙得他脚不沾地。 满殿褚红重色,抬头是那山花鸟纹白玉墙,低头可见金贵乌绒,连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诞出的姿势都有专门的香笼固形,可见前朝旧帝有多贪图享乐。 “陛下,奴才听闻祁家将那位休出门后,转头回了自个娘家。谁能想到宋家非但不给她进去,还对外宣称宋家从未有过被休弃归家的女子,遂将人赶出。”如今侍君左右的李德贵说到最后,都不得感叹祁宋两家的心狠。 唯独可惜了那位如此清贵高雅的祁夫人摊上这么两家人,若祁太师还在,定要心疼不已。 要知道那位,疼爱妻子是在建康城中出了名的。 “哦,她现在在哪?”正俯案描红作画的秦殊久违中听到那女人的消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她是谁。 久闻故人音信,难免生疏。 李德贵是得知那位和陛下过往的,否则岂敢贸然提起,在揣摩了三分君心后,才斟着又酌着开口,“奴才听说,她带着丫鬟去了城南的一处宅院住下了。” 城南一向是鱼龙混杂之地,两个弱女子孤身去那里住下,同送入狼堆里的小绵羊有何区别。 小心觑着君王神色的李德贵又说,“陛下,要奴才说,祁宋两家那么做,定是为了要讨好您。” 闻言,搁下手中紫毫的秦殊不由溢出讽意,骨指半屈轻叩桌面,“揣摩君心吗,有点儿意思。” “既是揣摩,何不揣摩得彻底些。” 正试着揣摩君心的李德贵忽地头皮发麻,后背窜起一阵寒意的将身子躬得快和案桌持平,“陛下的意思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个注定要死的女人,何必让她继续活着碍眼,倒不如死了。 说不定自己还能念着她几分好。 最近几日都没有离开宅子,而是在屋内绣花的宋令仪听到外边有人敲门的声音,便知是谁来了。 本以为对方在无人开门后会识趣的离开,谁能想到竟学起土匪干起了强闯民宅。 推门进来的祁明阳以为他见到的,会是一具死僵发青的尸体,未曾想见到的是那活生生的人。 浅蓝长裙勾勒身体曲线,发间素净得只别一根木簪的女子正沐浴于阳光下,整个人透着悲天悯人的神性之美。 曼娘 第34节 喉结不自觉收紧的祁明阳指腹摩挲,不请自来地踏进屋内,“我原以为嫂子会是个聪明人。” 听到脚步声的宋令仪头都未抬,眸底讽意连连,“我凭什么要死,要死的人凭什么是我。我让你去死,难道你会心甘情愿去死吗,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为难别人。” 祁明阳挑了挑眉,嘴吐黄蜂针咄咄逼人,“我知道是人都不想死,但是嫂子,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为誉儿考虑过吗?只要你活着一天,那位就会一直针对祁家,针对誉儿,你就不怕誉儿长大后会恨你吗?” “他若真是那小肚鸡肠之人,难道死一个我,他就不会放过你们祁家人不成。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愚蠢。”宋令仪认识的秦殊非是那种,对老妇弱孺都能赶尽杀绝的残暴畜生。 可她认识的,也仅是当年的秦殊,而非现在的秦殊。 何况他要屠杀的非老弱病残,唯有一个曾将他置于死地的她。 下颌绷紧的祁明阳嗓音骤沉,阴戾的眼睛里全是森森寒意,“所以嫂子的意思是,不顾誉儿的死活了吗?” 放下手中绣品的宋令仪不惧他威胁,冷冷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想他肯定会尊重且理解我的选择。他也不愿背上一个弑母的罪名,独自苟活于世。” 闻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的祁明阳再也没了来时的志得意满,眉眼间泛着阴狠,“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周身的阴狠气质,仿佛宋令仪有一句说得不顺他心意,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扭断她脖子。 宋令仪丝毫不惧,说的话又毒又冷,“我爱喝什么酒,就不劳烦祁大人关心了,反倒是不如祁府丞爱喝断头酒。” 祁府丞三字咬得又重又沉,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祁明阳的脸上,提醒着他现在的小小六品官都是背靠她夫君得到的。 在祁明阳怒气冲冲摔门离去后,咬紧了牙关的宋令仪心下一沉,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其实在刚才,她是真的害怕对方在暴怒之下会掐死她。 可真要让她为誉儿让步,她又做不到,归根结底是她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人。 誉儿是条鲜活的生命,不代表她的命不是命。 她在成为孩子的母亲前,首先是她自己。 拿着绣品出去售卖的蝉衣回来后,正见到小姐对着一堵墙发呆,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听到声音后,宋令仪适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艰涩地扯动唇角,“回来了,可还顺利?” “嗯,绣品全都卖完了,她们还夸我们卖的绣品花样新款式好,说下次记得多给她们留一条。”蝉衣献宝的把自己买的手脂递过去,“最近婢子见小姐的手有些干燥,便自作主张的买了这个给小姐。” 宋令仪虽感动,却未伸手去接,而是柳叶眉颦起地轻叹一声,“我们身上银钱不多,不用给我买这些不必要的东西。” 蝉衣却不认同地板起脸,“小姐说的哪里话,什么叫不必要的东西,对婢子来说,婢子买的这个手脂如此便宜,都担心小姐用不习惯。” 蝉衣见小姐不接,直接强势地塞到她手里,脸颊泛红带着不好意思,“反正买都已经买了,要是小姐不用的话,也退不了了。” “小姐,婢子给你煮饭去了。”说完,蝉衣直接一个溜烟跑了个没影,唯有她的声音仍在原地游荡。 喉咙似卡了根鱼刺,难受得不上不下的宋令仪垂眸望着手中脂膏,犹豫了许久,方才打开白瓷盖子,用手指从里挖了一点涂抹于掌心手背上。 蝉衣买的手脂称不上好,味道不似以往闻到的清雅花果瓜香,反倒是黏重的猪油味。 味道虽不好,却是她力所能及中给自己最好的。 自那日祁明阳来后,宋令仪就让蝉衣找人买了条小黄狗在院里养着,省得总有不长眼的人进来。 宋令仪认为祁明阳就算再不要脸也会消停几分,没曾想,隔日他就派人送了个小小的檀木盒过来。 “夫人,这是二爷托人送您的礼物,还特意叮嘱小的,说是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中。”前来送礼的张管事笑得勉强,好似手中拿着的是个棘手的烫手山芋。 “他的礼物我可不敢收,你还是拿回去为好。”宋令仪望着管家递来的檀木盒,喉咙眼忽然堵得厉害,指尖发颤得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好似里面封印着令她灵魂生惧之物。 脑海中更有一道凄厉的声音在叫嚣着,拿远点,再拿远点! “夫人怎地不接,可是不喜二爷为您准备的礼物。”管事见她迟迟不接,难免出声催促,“要是夫人不接,只怕会后悔终生。” “哦,我倒不知究竟是何物,能让我后悔终生。既然能叫我后悔终生,我想,我更不应该接过才对。”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的宋令仪听后,心中的不安感就像是无限繁殖的线面,又好似有无数的手从脚底下伸出,正拼命着要把她拽进去。 眼前的场景,突兀地和三年前,在虞城时对方拿给她的,那个装着人头的箱子的画面重叠了。 等得不耐烦的张管事不等她接过,直接将盒子打开,然后把里面鲜血淋漓之物呈在她面前。 仅是往里看上一眼,惊恐万分的宋令仪全身的血液都似冲到了脑袋里,偏生脸是雪白得不见一点儿血色,骇然的尖叫生生堵在嗓子眼。 只因盒里装的,骇然是一截小儿断指。 新鲜得还流着未凝结成冰的血,俨然是刚砍下来的。 张管事见她收到礼物后,也不管她如何惊悚惧怕的兵荒马乱,径直转身离开。 离开前不忘回头看了眼这间四四方方,四处都写满着寒酸的院子。 但凡她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今天被支开的蝉衣回来时,正好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祁府外院张管事,院中小黄狗嗷呜呜着嚎叫,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冲了进来。 “小姐。” “小姐你在吗,小姐你有没有事!” 闯进屋内的蝉衣看见的是脸色惨白如纸,眼眶通红尤挂泪花的小姐,直觉告诉她,夫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有心张嘴想说些什么,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默默地抱住了小姐越发单薄清瘦的身体,“小姐,无论发生了什么,婢子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永远。” 就是那么个说会永远陪着她的蝉衣在第二日失踪了,在蝉衣失踪后,昨天的张管事不约而至的再次出现。 不变的,依旧是他手上拿着的一方檀木盒。 昨夜显然睡得极好的张管事面色红润的问,“不知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一夜惊恐未消,眼下挂着一团浓青的宋令仪见到那个熟悉的檀木盒,惊颤得连周围空气都像全被抽空了。 若非她还站着,定要觳觫成一团。 张管事也不废话的打开檀木盒递过去,皮笑肉不笑,“二爷说了,每个人都有十根手指,十根手指砍完了还有十根脚趾头,反正足够小公子坚持一段时间。就是不知夫人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是否能坚持得了。” 这一次的盒中除了一截小儿断指,俨然还多出了另一截属于成年女子的断指。 此时的无声威胁不在是前面的小打小闹,而是直白赤/裸/的告诉她。 誉儿和蝉衣的命,就存在她的一念之间。 大不了他们二人比一比,究竟是谁更心狠,谁能做到真正的冷血无情。 张管事把檀木盒递过去,在她不为所动中出了声,“有些话我虽知不能说,却也忍不住说一句,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狠心绝情的母亲,居然能眼睁睁见到自己孩子一天缺根手指还无动于衷。 说罢,张管事重重叹道,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我要是夫人您啊,反正到最后都会妥协,倒不如直接投湖算了,说不定也能保住孩子剩下的几根手指,不至于真成了十根手指都光秃秃的残废。还能趁机讨好祁家,好让自己孩子过得好些,不至于日后成了到街上同野狗抢食的乞丐。” 冷眼旁观的张管事说完,同昨日留下那个装着断指的檀木盒就走了。 就像二爷说的话,当母亲后的女人最是心软,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罪而无动于衷。 就是可怜了誉少爷,摊上了那么一个拎不清的娘。 等张管事走后,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全带走了。 身体觳觫成一团的宋令仪泪流满面的跌坐在地,毛骨悚然地看着装在檀木盒里的两根断指,终是捂着脸无声的哭泣。 她想,她终归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狠心无情。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对方临走前,特意放在桌上的匕首。 那柄匕首当真是件极好的杀人利器,即使放在昏暗的室内都能折射着森冷白光。 第35章 她疯了 天色渐沉后总会染成如墨砚般浓稠的颜色,那是吃人的颜色。 确定国号,颁布一系列律法后的秦殊本以为自己能松口气了,谁能想到会比之前还要忙。好在不止是他一个人忙,新朝创立初期,多的是一个人当成三个使。 完全诠释了一句,只要人不死,那就往死里干。 待他一连忙了五天后,正准备停下来去外面走走,就见到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担任御前带刀侍卫头子的福安当下横眉冷竖,还没等他呵斥无礼,李德贵先一步揪住小太监的耳朵,黑着脸厉声呵斥,“说了多少遍了,做事要稳重,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再说了陛下好好的站在这里,哪里不好了。你要是在学不会好好说话,你就去辛者库刷恭桶去。” 被干爹给训了的小内侍立马缩脖收肩,牙齿战战兢兢得直打颤,“不是陛下,是,是那位疯了。” 知道祁夫人是上头的忌讳,他们提到她时,都会隐晦的用“那位”前来代指。 小内侍刚说完,就听到瓷器坠地声响于空旷的宫殿中,如同游蛇爬上脊骨,泛起凛凛寒意。 无意中失手打翻茶盏的秦殊蹙起眉头,接过李德贵递来的帕子擦拭着弄湿的手,试探的问,“真疯了?” 前来传话的小内侍硬着头皮道:“是。” 小顺子大着胆子偷偷想看上首的男人,刚抬起头,只来得及见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讥讽,又迅速低下头来,心疼蓦然跟着加快。 “派人盯着她,朕倒是要看她是真疯还是假疯。”秦殊不理会摔碎的茶盏,扔了擦手的帕子,抬脚跨过往前走。 今日天气不错,攻下这座皇宫后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逛下自家后花园。 待陛下离开后,缩着脖子的小顺子期期艾艾的凑到干爹边上,“干爹,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谁料李德贵一甩拂尘,问的也是,“她当真疯了?” 披头散发,一只脚穿鞋,另一只鞋不翼而飞的的宋令仪抱着个枕头跑到大街上,见到个男人就抓着问,“你有看见我夫君吗,我夫君说会回来的,可我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你是我夫君吗?” “夫君,曼娘知错了,你和曼娘回家好不好。” 抱着枕头的宋令仪见到边上正在吃糖葫芦的小女孩,着急地向她奔来,蹲下身拉着她上下检查,咧开嘴又哭又笑地想要摸她的脸,“誉儿,我是娘亲啊,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誉儿,娘亲这段时间好想你,你有没有想娘亲。跟娘亲回家,以后娘亲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了好不好。” “娘亲知道错了,娘亲就不应该让他们抢走你。” 被她强行拉住的小女孩嘴巴一扁,哇地大哭起来,“呜呜呜,娘亲爹爹救命,有疯子。” “娘亲,爹爹,有疯子要拐走我。” 不远处,小女孩的家人们听到声音立马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状若疯癫的宋令仪,举起手中的扁担就凶狠地砸过去,“哪来的疯婆子还快滚!你在不放开我女儿,就不要怪我报官了!” 抱着女儿安抚的妇人咬牙恨声道:“汝汝不要怕,娘亲已经让爹爹去打那个疯婆子了,等下定要把那疯婆子打死,看她还敢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乱抢别人孩子。” 扁担打在身上,咬牙发出闷哼的宋令仪看着被抢走的小女孩,不怕疼的就要重新把自己孩子抢回来,“誉儿,我是娘亲啊,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誉儿,和娘亲回家,娘亲给你做最爱吃的雪团子吃好不好。” 曼娘 第35节 “疯婆子快滚,再不滚就让官爷来抓你蹲大牢!” “快来看啊,这里有个疯婆子抢小孩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往宋令仪丢烂菜叶子,泥巴,更有偏激者朝她扔起石头。 有砸中的欢呼雀跃,没砸中的垂头丧气,抡圆了胳膊再接再厉。 好像他们砸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一个两个都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有官差来了,快走!”人群中不知谁喊了那么一句,原先砸得起劲的人瞬间如鸟做散。 心里还惋惜得不行,怎么准头不好,没能直接把那疯婆子给砸死。 被石头砸得逼到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挂满烂菜叶子,额头还被石头砸出血糊了半边脸的宋令仪抱着怀里的枕头,轻轻拍打着它,看着很是小声的对走过来的男人说,“嘘,你们说话声小点,不要吵到誉儿睡觉。” “誉儿乖,娘亲在你身边。” “不怕不怕,娘亲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 奉命派来监视她的看着眼前抱着个枕头,看着就精神不正常的女人,确定没有不怀好意的人跟着她了,这才走出来。 走出来后躲在暗处中,不禁跟着泛起了嘀咕,“大哥,你说她会不会真疯了啊?” “不知道,反正上面让我们盯着,我们就盯着她。”被叫做大哥的男人顿了顿,又道,“派人找出刚才朝她扔石头的人,全都抓起来吃几天牢饭就老实了。” 他比另一人较为年长,自然也想得多些。要是那位真如传闻中恨得祁夫人欲死,为何还要派他们兄弟二人暗中保护她。 他不明白所谓的政治,但,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他自认还是明白些的。 披头散发,浑身挂满烂菜叶子泥巴的宋令仪抱着怀里的枕头,神神叨叨得就像一具幽魂举目无措地飘在大街上,路上见到她的人,都跟躲疫病一样躲着她。 谁都不能确定,这疯婆子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人。 其中最感到苦恼的当属生得板正秀美的年轻学子,谁都不想好好出一趟门就被个疯婆子缠上,扯着衣服喊什么夫君,还说她抱着的枕头是他们孩子。 “咦,刚才走过去的疯婆子,怎么那么像你们那位大嫂啊。”茶肆二楼上的一个贵夫人捂着唇,忽地指着楼下惊诧出声。 当下就有另一个人跟着接话,“我不久前听说她好像疯了,真是可怜啊。” “以前那么清贵又高傲的一个人物,谁能想到会落到这种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她们嘴上说着道貌岸然的怜悯,实际一个两个心里全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 听着她们嘴里阴阳怪气的妫南烟咬牙暗恨,面上却是端着笑的,“你应当是看错了,再说她早被休出祁家了,如何还能让我尊称一句大嫂。何况我大嫂又不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的。” 最先开口的刘侍郎夫人忽地问起,“不过我有件事挺好奇的,那位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惹得祁老夫人不顾祁太师尸骨未寒,就行使着婆母的权力代子休妻。你们二位好歹和她当过妯娌,应该知晓些许内情吧?” 此话一出,好奇之人纷纷竖起了耳朵附和。 当时这件事传出来后,难免令人想起祁家的一桩陈年往事,不怪死去的祁老爷当年一度要宠妾灭妻,试问谁家主母能是那等眼皮子浅又心肠恶毒之人。 “我怎么………”正准备随口揭过的妫南烟突然被人撞了下胳膊,而坐在她左手边的,只有她那位性子木讷老实的二嫂,身体觳觫着打了个寒颤。 刘慧盈放下抿了几口的茶水,不紧不慢道:“说到内情,三弟妹知道的倒是比我多,不妨让三弟妹和你们说下。” “我………”正想反驳是妫南烟对上她阴冷如毒蛇的眼睛,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升起,后游走于全身冷得连她骨头缝都冒出缕缕寒气。 她以前为什么会觉得她这位二嫂是个软柿子,分明是条毒蛇才对! 刘慧盈虽不紧不慢,但下垂的音调全是威胁,“她现在已经不是祁家妇了,三弟妹说出真相也好还了婆母一个清白,总不能真让婆母背着骂名过一辈子吧。” 指甲掐进掌心的妫南烟嘴唇动了动,最后仍是妥协地闭上眼,“她为何被休,那是因为她偷人。要不是婆母念在她生了大伯孩子的份上,定要直接将她给仗杀了,哪儿还只是扣押嫁妆赶出去那么简单。” 有人听完后,显然不信,“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看着不像是那种人啊?” 其实那人更想问的是,那奸夫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宋令仪弃了颜丹鬓绿,龙章凤姿的太傅而选他? 桌底下大腿被拧青发紫的妫南烟疼得高高梗起脖子,“你们看她成昏后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成天外出,不是想勾引男人又是什么,要是你们不信我说的,可以问我二嫂,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眉心蹙起的刘慧盈悠悠叹了一声,“我想,大嫂也不是故意做出对不起大伯的事来。” 如今疯了的宋令仪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抱着个枕头像鬼魂般在城中各处游荡。 她虽疯了,但她年轻,貌美,还曾出身高贵,对于藏在暗中的妖魔鬼怪来说正是一碟在美味不过的糕点。 抱着枕头的宋令仪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仅是抬起那双即便痴傻,依旧漂亮的桃花眼,龇牙咧嘴表示凶狠。 又在没有吓跑她们后,害怕他们会抢走虞儿的宋令仪转身就跑,嘴里惊恐着大叫,“坏人,你们这群坏人不许抢走我的誉儿。” 又抱着怀里的孩子,尽显母爱地轻轻拍打着它后背,“誉儿乖,娘亲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娘亲一定把她们都给打走。” “来人,给她把她拦下。”原本藏在暗处的妫南烟还以为她是在装疯卖傻,如今瞧来,竟真是疯了。 若非疯了,怎么会抱着个枕头当孩子招摇过市,还见着个男人就喊夫君。 从马车里走出的妫南烟秀帕捂鼻,眼神嫌恶地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唇角翘起全是讽刺,“呦,这不是我的好大嫂吗,怎么短短几日不见就变成这样了啊,这模样让我这个曾经作为你弟妹的看着,还真是心疼啊。” 宋令仪不知道她为什么拦住自己,但看着她的眼神,像极了一头时刻准备扑上去将人给咬下一块肉的疯狗。 “行了,你和一个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疯子说什么。”掀帘从马车里走出的刘慧盈冷言讽刺,实在看不上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刘慧盈来找她,自是想要来试探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遂让丫鬟拿着食盒过来,打开,从里面拈起一块糕点在宋令仪面前晃了晃,笑得恶意满满,“我听闻嫂子你疯了的时候,可真是痛心不已,想来嫂子这段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天可怜见的,老天爷对你真真是不公。” 宋令仪不知道她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只是在闻到糕点散发的甜香,腹中跟着敲起了钟声。 心里仅存的声音似乎在说,她手上拿着的东西肯定很好吃,伸出脏污混着血痂的手就要去拿,嘴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好吃的,给我,我要吃。” “你真的想吃吗?”刘慧盈笑得意味深长。 口腔中唾液不断滋生的宋令仪听不懂在说什么,只知道跟着点头。 她肚子难受,想吃,就连她的眼睛都一直黏在那块小巧精致又散发着甜香的糕点上。 妫南烟见她这样,实在难受得正要把一整盘糕点端给她吃,就看见刘慧盈像逗狗一样拿着糕点逗她,“嫂子,你是不是很想吃啊。” “只要你从我**钻过去,这块糕点就属于你了,难道你不想吃吗,嫂子。”刘慧盈前先听见她疯了的时候还不信,如今见她是真疯了,自是欣喜若狂。 谁让她和丈夫一样都嫉妒大嫂大伯夫妻二人,凭什么他们两个男才女貌夫妻感情和睦,而她的丈夫不但平庸无能相貌普通,还动手染指她的陪嫁丫鬟。 这种长期的对比下,如何不让她心态扭曲直至变态。 一向讨厌宋令仪的妫南烟都有些看不下去,绞着帕子小声道:“二嫂,她毕竟也是我们大嫂,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是很讨厌宋令仪没错,但也没有落井下石到那么羞辱人。 况且她多是喜欢嘴上挖苦人两句,俗称得嘴不饶人。 刘慧盈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你要是可怜她,那就替她把这块糕点吃了。” 她说着,手一松,糕点就落在了地上,然后抬脚碾上,对着妫南烟说,“吃吧。” 妫南烟脸一白,正想说掉在地上的脏东西怎么能吃,她又不是什么都吃的狗。 刘慧盈不等她说话,重新取出一块糕点堵进她嘴里,又羞辱般地拍了拍她的脸,“三弟妹不是一向和她过不去吗,如今是要到我面前表演你的菩萨心肠,好衬得我心肠歹毒了不成。” 嘴里被塞了块糕点的妫南烟惊恐地瞪大着眼珠子,她根本不敢吐出来,只能惊恐着摇头。 “三弟妹,要是你能让她学狗叫,说不定我一高兴,能让夫君出手帮向你父亲呢。”刘慧盈笑得温柔,一把拽住她头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三弟妹不合时宜的菩萨心肠,可不合适用到这里。” 吞咽着唾沫的宋令仪看着那人把原本说要给她吃的糕点落在地上,狭长的桃花眼中满是不解。 甚至是饿得想要趴在地上,学狗用舌头把那糕点全舔进肚子里。 “三弟妹,去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刘慧盈说完,就见宋令仪正不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中糕点,唇角笑意加深地晃了下糕点,然后手一松,抬脚碾上,哎呦一声。 “都怪你不伸手接过,你看,现在糕点丢在地上了。” “不过啊,对嫂子来说,就算糕点掉在地上,捡起来也不是不能吃的。所以你过来吃吧,这块糕点可是我赏给你的。嫂子流浪了那么久,想必一定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吧。”刘慧盈正准备拿出一块新糕点。 就看见那呆滞着的女人动了,正准备欣赏着她像一条狗,趴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 就见她不是朝着地上的糕点去,而是朝着她来,最后更是张开嘴朝她扑来。 宋令仪一口咬住她的手,尖锐的牙齿碰到柔软温热的皮肤,后者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疯子!快把这个疯子拉走!”手被咬住的刘慧盈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她用力拽着她的头发想把人扯走。 “你们这些该死的狗奴才,想要让她把我的手给咬断吗!” 无论他们怎么拉扯,殴打宋令仪,她都没有松开手,带着势必要从她的身上咬下一整块皮肉的疯劲。 惊得手中糕点落在地上的妫南烟简直要被吓傻了,却不打算上前帮忙,反倒带着幸灾乐祸。 她是讨厌宋令仪没错,但仅是讨厌她出身不如她却能嫁给大伯那样的人物,还小气得不把管家权分给她一点,而是牢牢握在手上。 但她更讨厌刘慧盈,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笑面虎。宋令仪掌家从不会苛待各房,更不会把祁家的钱搬回宋家。刘慧盈当家后倒好,什么好的香的全紧着自己娘家,还把她院里喝的燕窝都取消了。 要不是父亲出了事需要二伯帮忙,她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伏低做小。 很快,她们终于把两人给拉开了。 手腕被咬下一块肉,脸色惨白的刘慧盈再没有了先前的得意张扬,有的只是印入骨髓的恐惧。 就连那些拉开宋令仪的下人们,见到她满嘴是血,森森白齿间似有皮肉碎屑后,后背紧跟着窜起一阵寒意。 疯子,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36章 谁允许你吃了! 宋令仪疯了后,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由暗卫书写成折子,递给了位于权力巅峰之人的手中。 即使她的言行举止都像彻底疯了,随手将这些信纸全烧了的秦殊仍不信那女人是真疯了。 要知道她当年为活命,是能忍着恶心,认贼作夫。 如今又怎会不继续忍着恶心,装疯卖傻只为活着。 在旁侍茶的李德贵眼观鼻,鼻观心的斟之又酌后,方才接着斟茶之便出声,“陛下想要知道那位是真疯还是假疯,不如亲自去试探一二?” 闻言,随手将笔杆扔弃的秦殊仰着头靠上椅背,捂着唇任喉间溢出刀刃般的讽意,“一个疯癫的妇人,如何值得朕上心。” 秦殊称帝,当年嫁给他为妻的许素霓自是成了一国皇后,入住翊坤宫。 她在得知宋令仪疯了的消息后,秀眉拧起泛起震惊,“真疯了?” 霞霜点头,眼梢间带着显然易见的幸灾乐祸,“真疯了,听说她还在街上抢别人的孩子被打。饿极了,连别人扔在地上的馒头都要抢着塞到嘴里。” 得知她是真疯了,许素霓唏嘘不已,谁能想到短短三年,当年那个陷害她,将她逼离虞城的女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用霞霜的话来说,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报应。 曼娘 第36节 “她是怎么疯的?”许素霓刚说完,就听到了从殿外传来的“陛下”二字,当下顾不上霞霜的回答,起身就迎了过去。 短短三年过去,原先浑身凶煞杀伐之气的男人气质逐渐内敛,不怒而威且盛满了掌权者的威压和疏离。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最近忙得很。”许素霓并不喜繁重华丽的服饰,所以在寝宫中都会选择穿,较为轻便利索的窄袖胡服,唯有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任性蛮横,变得越发端庄典雅。 “我就算在忙,抽空陪你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秦殊来时快至饭点,宫人便知道陛下中午是要陪皇后娘娘一块用了。 等宫人端着菜肴上来后,夹菜到他碗里的许素霓难免说起了先前一事,唯眸底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我听说她疯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她在说起那女人时又带着万分的小心,生怕他心里头还惦记着对方。 正在吃饭的秦殊头也没抬,只是把她夹来的菜吃了个干净,“你不必用她来试探我,我还没挑食到什么货色都放在眼里。” 被看穿了心思的许素霓掩饰心虚的笑笑,“我这不是担心吗,不过她怎么就疯了。” 许素霓说完才想起来,她是一个死了男人又被婆家赶出家门,就连娘家都嫌她丢人要清出族谱的寡妇。何况当年旧事并非秘密,多的是想要用她人头来投机取巧之辈。 如今疯了,总比死了要强,最起码还留有一条命在。 他们口中疯了的女人,正张嘴吐出前面撕咬下的皮肉,抬手擦着被打破皮的嘴角。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哪儿有半分疯癫失智,有的只是一片澄净的清明。 若非她疯了,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她命的人怎会轻易放过她。 毕竟他们是那么的自大,自大傲慢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又怎会去低头俯视被他们宣判了死刑的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 他们在意的,只有迫不及待指着她的鼻子嘲讽她,怜悯她,最后在假惺惺的说上一句可怜。 宋令仪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后,依旧没有松开怀里抱着的枕头。 从她装疯卖傻到现在,已然过去了整整五日,五日里她用脚走完了建康的每一处街道,每一块青砖。 最令她感到恐慌的是,她依旧没有夫君的半点儿消息,即便如此,宋令仪仍不愿做最坏的打算。 夫君是个重诚守诺的君子,答应了她的事肯定会做到。 “你好,请问你是祁夫人吗?”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丐忽然钻了过来,见四周无人后往她手里塞了封信,说,“这是一个大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此刻的宋令仪顾不上会被发现她在装疯,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发红的迫切着追问,“让你送信的人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快说,让你送信的人在哪里。”说第二遍的时候,宋令仪不止是声线发抖,连握住他手的指尖都在发抖。 “死了。”被她给吓到的小乞丐怕她没有听清楚,又字正腔圆的重复了一遍,“那人死了。” “还有你抓疼我了。”小乞丐原本听别人说她疯了还不信,现在看她,这不正是疯了吗。 “死了,怎么可能会死了。”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宋令仪咬着发酸的腮帮子,摇着头竭力否认。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他。”双眼缠满血丝的宋令仪忽然盯着他,咬牙道,“在哪,我问你他在哪里!” 小乞丐被她疯癫的动作给吓得哇哇大哭,拍打开她的手要挣脱开她的桎梏,“疯子,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我都说他死了,你怎么就不信。” 手腕被掐的宋令仪根本感觉不到疼,有的只是麻木的焦灼心切,和那无处不在的窒息感,“说,他在哪里!” “他就死在破庙里。”嚎啕大哭的小乞丐现在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要他的十两银子了。 小乞丐嘴里的破庙,就在附近。 那里宋令仪曾远远路过一回,但她并没有进去过。要是她当时进去过,现在情况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但是,无人能告诉她这个答案。 走进即使白日里都昏暗得不见一丝光亮,只有层层灰尘起伏的破庙时,泪水不受控制往下滴落的宋令仪在心脏抽痛中明白了,何为近乡情怯。 她不希望里面的人是他,也不应该是他。 他应该是笑着出现在她面前,将她轻柔地抱进怀里,告诉她:“曼娘,我回来了。你看,我答应过你的事,何曾失言过。” 而不是冷冰冰的,孤零零地死在一间和他身份地位完全不相匹配的破庙里。 “我已经带你来了,我走了哦。”小乞丐走之前,不放心地挠了一把头发。 也幸亏现在天冷,尸体放一个月都不见得会发臭腐烂。 宋令仪的眼泪伴随着沉重的脚步颗颗滚落,在靠近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时,嘴唇翕动着全是悲戚的苦涩,难过悲伤得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就站在原地,直到站得双腿发麻才想起。 夫君素来是个爱洁之人,他肯定不愿意被自己看见他如此脏污的一面,哪怕是走,也定希望自己走得体面才对。 指尖发颤到僵硬的宋令仪取出身上,早就称不上干净的帕子,正要为他擦拭着脸上脏污。 忽有一道光亮从窗边泄进,带着圣洁般落在他的脸上,也令宋令仪捏在手中的帕子一松,径直坠地任由狂风卷起。 只见躺在稻草堆里的尸体不是夫君,而是穿着夫君衣服的沈妄。 他死的时候定是极为痛苦和不甘的,否则怎会连眼睛都闭不上,就那么瞪大着眼,伸出着手希望能有人来救他。 喉咙滚动发出异响的宋令仪的一颗心在大起大落下,是泪流满面的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大声痛哭。 既庆幸躺着的人不是夫君,又害怕夫君失了和她的约定。 在精神极度崩溃下,宋令仪听到了破庙外逐渐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并非一人,而是好几个,下盘沉稳有力的习武中人。 抬手抹走眼角泪水的宋令仪不确定来的人是谁,只知道但凡对方过来,看见破庙里死去的沈妄,哭得眼睛红肿的她,必能联想到她是在装疯卖傻。 目光划过四周。 天寒,寺庙里多的是干燥的稻草和堆积的木柴,地上甚至还有乞丐过夜后留下的火堆灰烬。 秦殊从翊坤宫离开后,心情格外烦躁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人不知不觉中走出了皇宫,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又陷入了不知去哪的迷茫。 揣摩君心的李德贵斟酌一二后,提议道:“陛下不如去看下那位,看她究竟是真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 眼睑垂下的秦殊并未拒绝,诚如李德贵所言,他确实想要看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得知她去了间城南破庙后,人刚至破庙外,就看见破庙里着火了,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却没有一人要进去救人的打算。 在秦殊心中,与其让她继续疯着,倒不如真让她烧死算了。 可是天并不遂他愿,就在肆虐的火舌快要吞噬门边。将里面所有都饱餐一顿时,一个虽狼狈仍不显容貌清丽的女人慌不择路中跑了出来。 即使三年多未见,仅是见到她的身形,秦殊当年被她一箭射中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并不断诉说着,这个女人对他的心狠,以及自己对她的恨意。 放火烧破庙的宋令仪在大火蔓延开来后,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灰涂抹在脸上跑了出去。 出去前,不忘看了一眼躺在原地,双眼紧闭的沈妄,最后仍是咬着牙狠心离开。 跑出来的宋令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殊,只是一眼,她就迅速收回目光,惊恐未散的抱着怀里的枕头。 宛若一个安抚受惊孩子的母亲,拍打着孩子的后背,低低安抚,“誉儿不要怕,娘亲已经带着你跑出来了。” “大火不会烧到我们的,誉儿不要哭,娘亲会保护你的。” 周身气压骤低到极点的秦殊见她完全无视的从自己身边走过,怀里还抱着个脏兮兮的破枕头当孩子安抚,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可笑。 她看着,倒像是真疯了。 但,要是真信她疯了的自己,看起来才是真疯了。 眼观口,口观心的李德贵当即拦住宋令仪的去路,扯着松垮的皮肉笑着说,“祁夫人,不知你还记得咱陛下不?” 突然被拦住去路的宋令仪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仓惶瞪大的浅色瞳孔中全是戒备,紧抿着唇,抱着怀里的枕头往后退,忽地发出凄厉的尖叫,“坏人,你们肯定是想要抢走我誉儿的。” 忽地又目露凶狠,“我告诉你们,誉儿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 李德贵急得连忙否认,“哎呦喂夫人,我们没有想和你抢孩子的意思。” “滚开,我不会让你们抢走我孩子的,你们都给我滚开!”就在这时,宋令仪久未进食的腹部传来了打雷般的声响。 秦殊正蹙起眉头,立马有人把刚买来的一篮子,还冒着热气的馒头递了过去。 正要跑走的宋令仪闻到馒头的香味,脚下如生了根,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篮子不放,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狼吞虎咽地将篮子里的馒头全塞进肚子里。 秦殊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人,抓起一个馒头放在她面前晃了晃,“想吃?” 吞咽着唾沫的宋令仪正要点头,只见秦殊拿着馒头的五指张开。 白胖蓬松的馒头落在地上,滚了满身灰尘。 不嫌弃脏的宋令仪咽了口唾沫,正要弯腰蹲下去捡起来,另一只脚比她的手要先有动作,还险些踩到了她的手。 秦殊抬脚碾上那颗馒头,后恶劣至极地抬起脚,让她看着那被踩得面目全非的馒头,“你不是疯了吗,那就把它吃下去。” “只要你吃下去,我就信你是真疯了。” 宋令仪耳边回荡着他恶意羞辱的话,清楚他应该不信自己是真的疯了,否则也不会亲自出现在她面前试探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就是他。 视线落在那被踩得面目全非,混合着泥土石子的馒头,指甲掐进掌心的宋令仪后背激起一片颤栗,更多的是涌至喉间的恶心。 无论她内心有多抗拒,哪怕恶心得作呕,她都要忍着恶心将那馒头捡起来,还要感恩戴德,像吃到美味佳肴般吃进肚里。 而不是,恶心得吐出来。 “怎么不吃,祁夫人是嫌这馒头脏了,配不上你高贵的身份了吗?”秦殊犹如鹰隼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如同刀子般锋利得要割开她的衣衫,划开她的脂肪皮肉,直窥她虚假的谎言。 “既要装疯,何不装得像些。” 李德贵在一旁看着,虽有些心疼当初如此清贵的祁夫人落得如此境地,难免于心不忍。 若是祁夫人性烈些,当初随着祁太傅一块儿走了。说不定就不会疯了,还能落得下一个体面。 宋令仪呆呆得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饿极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即便被踩脏,踩扁了依旧散发着香味的馒头。 秦殊退后一步,就猛地听见了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种声音一般只会出现饿极了,或是见到珍馐美味之人的嘴里。 在他刚退后,原本还在犹豫中的女人猛地扑了过来,而后迫不及待的把那团脏污的,混合着黑雪脏土石子的馒头塞进嘴里。 像极了一头饿了许久的野兽,正在粗鲁的进食。 “够了!”在她把馒头塞/进嘴里的那一刻,额间青筋暴起的秦殊大喝一声就要去夺走她手上馒头。 在他朝自己伸手后,身体觳觫着缩成一团的宋令仪迅速大张着嘴,拼命地把馒头全塞到嘴里。 好像只有这样,他就不能抢走自己的东西,她难受的肚子也会舒服些。 “吐出来,我命令你吐出来听见没有!”见阻止不了的秦殊眉心一跳,伸手就要从她嘴里抠出那团不能吃的馒头。 曼娘 第37节 就算她真疯了,难道连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不知道吗! 大张着嘴,十根手指头争相推着馒头往嘴里塞的宋令仪不管他说的话,有的只是快点将手上的东西吃进嘴里。 在他试图伸手去抠自己嘴里的馒头后,更是没有犹豫的闭上嘴巴放下牙齿。 手指被女人咬住,哪怕被咬出血的秦殊面色不变,咬着腮帮子地捏住她两腮,厉色沉声道:“宋曼娘,我让你吐出来!你听见没有!” 第37章 金屋藏娇 下巴被捏得生疼的宋令仪满目惊恐,非但不松口,反倒咬得更重了,像是要把他的手指都给咬碎了嚼进去。 殷红的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滴落,那是男人手指被咬住后流出的血。 一旁的李德贵看得心惊胆战,正想要大喊呼救着上前护驾,就见到年轻的帝王眉头都不曾皱下的捏着女人下颌。 任由手指被咬出血的秦殊掐着她两腮,能感觉到她很瘦,瘦得脸颊上除了薄薄一层皮后就仅剩下骨头,也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得可怜。 除了瘦,白皙的脸上多出了好几道火烧后被烟熏出的痕迹。 这点脏污非但不显邋遢,非但多了一抹楚楚可怜。 “松开。”秦殊捏着她两腮的骨指逐渐收拢,眸色沉沉,“在不松开,我就捏碎你下巴。” 宋令仪被这一吓,咬着他手指的牙齿蓦然加重,又在两腮被钳得发疼时松开。 松开嘴后,瞳孔瞪大的宋令仪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手指在抠挖着她的嗓子眼,将她前面试图吃进去的食物全都抠出来。 嗓子眼被挖的宋令仪喉管痉挛一片,腹部滚动不断上涌着就要吐出酸水。 她想要俯身弯腰吐出来,又有如铁桶般的手指堵住她的喉咙,让她只能把上涌的酸水忍着恶心往回咽。 就连她要挣扎着推开他,两只手却被犹如青铜汁浇灌的铁手擎于头顶上方,完全压制住她逃跑的动作。 此时宋令仪的姿势称不上好,两只手被锢于上方,膝盖跪地被迫仰着头大张着嘴。 面前的男人弯下腰,以着强势的姿态挡住了她所有去路。 秦殊不成理会她喉咙痉挛得要上涌的恶心,两根手指并拢往她嘴里抠挖。 动作细致得,像在战场上用刀子一片片,片着敌人的肉。 直到确定对方嘴里的秽物全被抠出来后,眉眼阴沉的秦殊才松开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指。 修长的手指被咬破了皮,殷红的血混着女人的唾液划过指尖,一点点滴落在地。 看得头皮发麻的李德贵立马上去把帕子递过去,觑了一眼正俯身弯腰吐得昏天黑地的祁夫人,忙恭敬担忧的问,“陛下,可要先去包扎下伤口?” 要知道那伤口,连他瞧着都疼。 “不用。”秦殊接过帕子擦拭沾上的黏液,一只猫咬的力度能有多大,何况仅是点皮外伤罢了。 嘴被手给撑大,一时半会儿疼得难以合拢的宋令仪像具破败的娃娃,正抱着另一个更破旧的枕头。 等将肚里东西都给吐了个干净后,满目惊恐的宋令仪不顾发软的手脚正要逃走,还没等她起来。 那道极具压迫感的高山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而后下颌被掐住的她被迫抬起头来,和那双狠厉轻藐的眼睛对上。 男人的力度很重,疼得宋令仪泪水从脸颊滑落,嘴唇无意思呢喃着,“疼,放开我。” 即使她疯了那么久,她的脸除了少许灰尘后依旧是白净的,只是较比之前瘦削了许多。 秦殊盯着这张脸,骨指用力得像是要把她下巴捏碎,眼神如刀子般锋利的一寸寸扫过她面部每一寸肌肤,好找出她的伪装。 可是这双向来清冷得近乎冷漠的浅瞳里,有的只是畏缩的害怕,惊恐,余下的皆为陌生。 下巴被掐红的宋令仪止不住往下落泪,两只手挣扎着往他身上落下,“呜呜呜,疼,你放开我。” “你休想抢誉儿,誉儿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 “宋曼娘,你最好祈祷你是真疯了。”扯动嘴角的秦殊松开手,转过身便要离开。 无论她是真疯还是假疯,现在都只是一个没有丈夫的可怜疯女人罢了。 同一个疯掉的女人计较,未免显得他太小肚鸡肠。 秦殊转过身正欲离开,一只脏兮兮又瘦骨伶仃的手忽地伸出,并攥住了他的袖子。 干净洁白的袖口,顿时留下一团漆黑脏污。 “饿。”拉着他袖子的宋令仪很是可怜的诉说着饿,又在他看过来时,觳觫得缩着脖子把手收回。 女人红肿的唇,苍白的脸颊形成冲击感极强的一幅画面。 宋令仪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抱着怀里的枕头低声呢喃着恐惧,“我不要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低着头的李德贵完全不忍心在看了,越看越觉得她可怜。 视线从她纤细脖间收回的秦殊冷冷乜她一眼,“把馒头给她。” 侍卫立即上去,把装满篮子的馒头递过去。 馒头散发的蓬松麦香,似乎也遮挡不住周围传来的呕吐酸臭味。 秦殊快要走出巷子,察觉到有人再度扯着他袖子。 如此胆大的人,除了那疯了的女人,还能有谁。 “怎么,现在想到求朕放过你了。宋曼娘,你不认为太迟了吗。” “放手。” “朕让你放手听见没有,除非你是不想要这只手了。”这一次的秦殊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恼怒的转过身后,看见的是她正在不远处抱着一篮馒头啃得头也不抬。 拉住他袖口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从墙边斜出来的一截枯枝勾住了他袖口。 简直是气得他额间发笑。 正低头吃着馒头的宋令仪以为他羞辱完自己后,会在索然无味后很快离开,未曾想面前忽然落下一道足矣能遮天蔽日的影子,蓦然间连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唯有握着馒头的指尖不断收拢。 难不成他是后悔了,后悔轻易的放过她,所以折返过来要把她的脑袋砍下。 心跳到嗓子眼的宋令仪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若是胆敢有人那么对她,她眦睚必报得,必须将其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 待他站定后,正拿着馒头往嘴里塞的宋令仪呆呆地抬起头,见到去而复返的秦殊,瞳孔骤然放大,本就惨白的小脸刹那间白得近乎透明。 以为他是后悔了想要抢走馒头,十根手指头死命地往嘴里狂塞,即使她根本吃不下去了。 眼睑垂下的秦殊指腹摩挲着先前被咬的指间伤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如惊慌失措的幼兽护食的动作。 忽地,他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 淡淡吩咐道:“将人带走。” 与其让她疯了忘掉一切,秦殊宁可她痛苦的活着。只要她痛苦,他就畅快。 她又凭什么能因疯了,就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宋令仪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连她疯了,都不愿放过她,难道他就真的那么恨自己。 她更清楚的明白,以自己对他做过的事,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若他发现自己是在装疯,届时等待着她的,难保不是比死还恐怖的未来。 在那些人要上来抓自己后,宋令仪突然爆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力气,朝着对她伸来的胳膊狠狠咬下。 在对方吃疼后迅速往巷子外跑去,怀里抱着枕头,嘴里凄厉无助的大喊,“救命,有人想抢我的孩子,救我!” “坏人,你们休想抢走我孩子!” 巷子外有人听到动静,皆好奇地探头往里看去,就见到好几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手上犯过人命的男人守在外,顿时歇了英雄救美的心把头缩回去。 秦殊没有将人带回宫中,而是在宫外置了个空院子给她住下。 不但招来丫鬟婆子给她洗澡,还安排了太医给她看病。 “夫人,我们只是帮你清洗身体,并不想对你做什么。”负责为夫人清洗身体的婆子见她一直不配合,中间还趁机抓伤了她们,难免头疼。 宋令仪警惕着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的仆妇,如发了疯般横冲直撞地要跑出去,“说谎,你们都在说谎,你们肯定是想要抢走我的誉儿!” 手臂被抓出一条血痕的婆子见她不配合,眼神发狠,命令道:“把她给我按住!” 这是老爷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她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秦殊重新进来时,见到的是她已经洗干净脸上脏污,穿着干净整洁的墨绿长裙,正瑟瑟发抖的抱着那个脏兮兮的枕头缩在角落里。 秦殊只觉得她怀里的枕头碍眼,“把枕头拿出去烧了。” 他刚说完,就有两个婆子上前夺走宋令仪怀里的枕头。 见孩子被抢,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的宋令仪疯了一样要从她们手里抢回,“走开,你们不许抢我的孩子。” “誉儿不要怕,娘亲这就马上把那些坏人给打跑。” “走开,你们不许过来,走开!” 任凭宋令仪怎么反抗争取,她怀里的枕头都被抢走了,一日在祁家的那个夜晚,她无能得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双眼猩红的宋令仪对着拦住自己的男人,泄愤的又踢又打又咬,“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夫君。” “你抢走了我孩子,我要让我夫君把你杀了。” “你的夫君早就死了。”手腕被咬了一口的秦殊仅凭单手,就轻而易举的把她桎梏住。 气势陡然凛冽的秦殊看着这个,因惧怕他而不敢挣扎的女人,弯下腰,伸手掐住她下巴,冰冷的眼睛直逼近她瞳孔里。 又伸手拍了拍她那张惊恐未消的脸,凑到女人耳边,极具玩味的说了一句,“宋曼娘,装疯卖傻有意思吗。要是你想疯,朕不介意让你当一辈子疯子。” 傍晚时分,迟迟没有等到他过来用膳的许素霓才得知他今日出了宫。 又因他没有带上自己感到不满,在他回来后自是半抱怨半玩笑的说起了此事,“我听说你今天出去玩了,你出去玩怎么不带我一起。” “我出去并非是玩,而是要处理公务。”秦殊要忙着处理临近年关的事务,最近都一直住在辰元宫。 见他不告诉自己,许素霓转头问向李德贵,“李总管,你和本宫说下,你和陛下今天都去哪里玩了。说起本宫来建康那么久了都没有出去过,倒是可惜。” 李德贵怎敢如实告知,只得随意扯了个谎,“陛下出宫是有正事要办,并非同娘娘所说的去玩。” “是吗,本宫听着怎么不像啊。”许素霓眼眸眯起,秉承着怀疑。 在宫中浸染多年的李德贵早已活成了人精,如何猜不出眼前的皇后娘娘是怀疑了什么,态度放得越发谦卑,“奴才可不敢欺瞒娘娘,若非要事,陛下怎会亲自出去一趟。” 许素霓见自己问不出什么,倒也没有非得死缠烂打,只是回到寝宫后,就招来白玄,“你去打听一下,陛下今天去了哪里,又去见了什么人。” 曼娘 第38节 许素霓想,只要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接受。 哪怕,他在外面看上了别的女人。 宋令仪在秦殊傍晚离开后,难免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她现在是在他的地盘。 如今他没有对自己动手,难保不是看在她疯了,不愿和个疯子计较的份上。 可她的疯病不可能装一辈子。 他临走前的那句话,又如何不算是一种威胁。 不如先带誉儿离开,到时候在慢慢派人打听夫君的下落。 想到誉儿,宋令仪就痛彻心扉的想到他被切下的断指,还有失踪的蝉衣,一桩桩一件件都像巨石垒在她胸口,压得她难以喘息。 窗外,是安排来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们并未刻意压低的声线,正一字一句的飘进她耳朵里,尖锐得堪比刀子划破耳膜。 “老爷怎么让我们伺候那么个疯子啊。” “你别说,那疯子虽然疯,但那张脸生得确实漂亮,就连那一身皮肤都同牛乳似的,白嫩嫩地看得连我一个女人都心动不已。” “你疯了不成,老爷要什么女人不行,怎么真会看上那么个疯子。” 宋令仪听到她们自以为是的讨论,有的只是好笑,更多的是讽刺。 如今的秦殊富有四海,三宫六院,总不会还对她一个疯了的女人下得了口。 何况还是一个,想要杀掉他的女人。 宋令仪抬头眺望着悬挂天边的半轮明月,心中一片苦涩,月亮又何尝不是被禁锢在天空中。 无趣地收回眺望月亮的视线后,宋令仪才转过身看向铺得柔软舒服的床榻,她都快要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睡过床上。她并没有选择睡在上面,而是卷了层厚被子披在身上,以此摄取着少量的暖意。 冬天夜长白天短,清晨甚至比夜里还要寒气浸骨几分。 “你们看她真是个疯子,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得躲在桌子底下睡。” “要不然怎么说她是个疯子。” “嘘,小点声,莫要把她吵醒,要知道这疯子咬人抓人挺厉害的。”端着热水的丫鬟们,此刻正围着一张桌子交头接耳。 宋令仪早在她们进来前就醒了,但她没有睁开眼,而是尽可能的想从她们嘴里探听到一点儿消息。 但她们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宋令仪只得佯装被她们吵醒后睁开了眼,随后从桌底下钻了出来。 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世人眼中的疯子该是怎么样的。 冬天的清晨总是亮得格外迟,那风又总是不甘示弱的早晚咆哮,似要扰人清梦才肯善罢甘休。 翊坤宫内 进来的白玄先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才到许素霓耳边轻声道:“娘娘,陛下今日没有出去。” 正取了螺子黛,对镜描眉的许素霓仅是挑了下眉,“继续派人盯着。” 白玄不免说出心中顾虑,“娘娘为何要人盯着辰元宫,娘娘莫非忘了,陛下最厌旁人探听自己行踪。” 要知道上一个胆敢私自打听陛下行程的,估计现在都出生了。 放下螺子黛,取了支红宝石昙花簪别发的许素霓不以为然,“他是我丈夫,我身为他的妻子自然要关心他去了哪里。” 免得他一时之间犯了错,做出了糊涂事。 一连三天,秦殊都没有离开皇宫,直到第四天。 有宫人匆匆来报,“娘娘,陛下出宫了。” 白玄皱起眉头,“娘娘,没想到还真让你猜对了。” 她又难免说出自己的担忧,“不过陛下出宫,万一是去办正事?或者我们被陛下发现了,该怎么办?” “要是被发现了,正好一道,何况我来到建康那么久,都还没出去过。”许素霓换了件简易行动的胡服,没有带霞霜,仅带了白玄低调的出了宫。 许素霓没有敢真的上前,就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发现他真只是在随意逛街,并没有同自己所想的那样,正怀疑她是不是想多了,就听到旁边有两人在闲话头。 一人问:“最近没有见那位了。” 一人答:“现在的天越发冷了,指不定冻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她死了也好,否则那位还在,要知道自己的妻子变成了不人不鬼的疯子,指定要被气活了过来。” 原本要往前走的许素霓突然停下脚步,眼神骤冷中扔了一块碎银过去,“你们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 哪怕许素霓心中隐隐有了答案,还是得要让对方亲口说出来才行。 她也不愿相信,自己丈夫瞒着她出宫,就是为了见那个女人。 收到碎银的男人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先往周围瞄了几眼,适才压低声线说道:“我们刚才说的,是那位死于前朝的祁太傅的妻子。” 许素霓心头一紧,“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四天前,以前总会有人看见她抱着个枕头在街上乱晃,见着个年轻男人就喊夫君。如今没有见到她了,想来是死在哪个角落里了。”说着,那人又叹了声,“其实死了也好,她现在不死,多的是想要她死的人。” 最想要宋令仪死的,除了祁家,当属如今被权贵圈子排斥在外的宋家。 宋家在长女得罪新帝后,断尾求生虽为他们求得一线生机,却让整个名声在建康城中彻底臭了。 身为宋令仪小妹的宋今禾怒气冲冲的回到家,见到的就是正哭丧着脸的母亲,没由来憋了一团火。 宋夫人见她那么早就回来了,用帕子拭去眼角泪花,问道:“你今天不是说要和永安郡主她们去赏梅吗,怎么回来那么早?” 提到这个,坐下来后的宋今禾就是满肚子火气,“赏什么梅啊,人家见到我的马车就把我拦在外面,不给我进去了。” 委屈得不行的宋今禾,恨不得把手中帕子都给揉烂,“娘,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要我说,肯定都是因为大姐,要不大姐得罪过秦殊,我哪会那么丢脸啊,你说她怎么就不去死啊。” 宋夫人当即不满的呵斥起小女儿,“你怎么能那么说你姐,她在怎么样也是你姐。何况这些年来,你靠着你大姐获得那么多好处都忘了不成。” 宋今禾不屑地翻起白眼,“那都是我凭借自己本事争取来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给的好处我半点儿没得到,反倒被她连累得被郡主她们排斥在外,我都还没找她算账呢。” ——— 出宫后的秦殊并不想去看她的,毕竟一个疯了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在意。 李德贵看出陛下的心口不一,决定由自个提出,“陛下,咱出来都出来了,何不去看下那位。奴才听说在太医的治疗下,她的疯症已有所缓解,想来再过几日就能康复了。” 双手负后的秦殊薄唇溢出冷笑,“她也配朕去看她。” “陛下自然不是特意去看那位的,只是奴才听说那位最近一直哭闹着要见陛下。要是她看见陛下来见她,心里指定得有多高兴。” 有人再三给自己递了台阶后,秦殊也不扭捏地顺着往下走,“行,那便去看看。” 前面险些将人跟丢的许素霓二人,如今正站在一座气势宏伟的府邸前。 “小姐,我刚才看见陛下同李总管进了这座府邸。”白玄说完,就忽地想到了什么,何止是她,许素霓也想到了。 那位是四天前失踪的,四天前,不正是秦殊出去的时候。 想到那个可能,骨指攥紧的许素霓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最后咬牙道:“我们也进去。” 她只希望,最好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屋内烧了地龙,即使光脚踩在地上都感觉不到寒意,美人腰白釉瓶里斜插着几枝红梅,幽冷寒香铺满盈盈一室。 走进屋内的秦殊看着见到他,就惊恐交加得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女人,难免要被气笑了,这就是太医口中,疯病得以缓解的模样。 当男人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近,没想到他会回来的宋令仪,宛如看见举刀朝她走来的刽子手。 那刀子并且会在下一秒,落到她的脖子上。 指腹摩挲着墨玉扳指的秦殊低下头,瞧着她不复前几日的惨白,瘦削的脸,显然她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 她过得好,他心中难免不畅快。 她凭什么过得那么好,哪怕是疯了,她也不配过得那么好。 目光下移,落在女人因害怕不断起伏的浑圆弧度,纤细修长白皙的一双腿。 那些侍女得知他要来后,刻意给她换上的粉白薄纱,里面空荡得更是仅着了件绣着青梨花的白色肚兜。 生育过的妇人身子,远比当年要显得丰腴诱惑。 守在院子外的李德贵见到气势汹汹而来的皇后娘娘,当即吓得额间冷汗滴落,且不忘将人拦住,“娘娘,您怎么来了?” 阴沉着脸的许素霓绕过他,径直往里走去,“陛下呢?” 将人拦住的李德贵忙赔笑道:“陛下在里面有事要处理,娘娘不妨先在外面稍等陛下一下。” “哦,不知道陛下在忙什么。”眼尾含刀的许素霓嗓音拔高,透着讥讽。 李德贵正想着要拉哪位大人出来背锅,就先觑见许素霓阴沉森冷的一双眼,“别告诉本宫,陛下正忙着在里面宠幸新纳的美人。” “不是,娘娘您怎能那么想陛下!”有苦难开的李德贵自是连忙否认,整个人急得都快要哭了,“娘娘,您不能进去啊!陛下是真的在和其他大人商量要事。” “滚开!”手持长鞭的许素霓挥鞭抽开拦住她去路的人,一字一句全是淬了刺骨的冰刃,“本宫倒是要看看,陛下新临幸的女人究竟生了什么国色天香!” “你们谁要是在敢阻拦本宫,本宫手里头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白玄上前挡在许素霓身后,面覆霜寒,“你们要是在敢拦娘娘,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绷着张冷脸,手中长鞭攥得咯咯作响的许素霓进来后,见到的是那散落一地的男女服饰,最上面的是一件轻且薄,绣着青梨花的白色肚兜。 即使她没有特意去看,也能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的女人娇俏哭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和那床帷晃动的咯吱声。 第38章 对她好没用,因她无心…… 已经到这一步了,攥着长鞭的指节用力得近乎崩断的许素霓却失了,在往前求证一步的勇气。 也害怕会见到,那令人感到无比恶心又愤怒的一幕。 此刻双眼猩红的她只想咆哮着质问,为什么要是宋曼娘那女人,为什么偏是宋曼娘!难道天底下其她女人都死绝了,就只剩下宋曼娘一个女人不成! 檐下挂着的风铃顺着风儿轻轻地晃,正好掩住了来人的脚步声,也遮住了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踩着碎雪归来的秦殊,看着出现在屋内的许素霓,那跪在地上如丧考妣的李德贵一干人等,漆黑的眸光犹如利剑扫来,“你怎么在这。” 许素霓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呼吸一窒,待身体僵硬的转过身见到来人,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如果他在这里,屏风后面的又是谁? 唾液不断滋生的许素霓掐着掌心,抬脚就往花木鸟绣紫檀木落地屏风后走去。 曼娘 第39节 屏风后的人确实是宋曼娘没错,但是里面并没有她所想的旖旎场景,有的只是宋曼娘正被婆子压着换衣服,因不配合发出的痛呼声。 那一身细腻雪白的皮肉在婆子的粗鲁对待下,很快泛起如皑皑红梅,泼墨似的秀发迤逦着遮住小半张脸。 亭亭玉立,如那淤泥地中挣扎而出的清冷百合,令人不可抑制的生出摧毁欲。 “难不成你还以为,朕会饥不择食到连一个疯女人都不放过吗。”秦殊的冷声于她身后响起,透着浓浓的讥讽。 被说中心事的许素霓尴尬的笑笑,原本要斥骂他金屋藏娇的话,到了嘴边直接变成,“你怎么会想到把她带回来?” “你不觉得让她忘记一切太可惜了吗。”指腹摩挲着先前温润触感的秦殊看着,被婆子犹如对待木偶般毫无尊严剥去衣服,又重新换上一件水红色薄纱的女人,眸色渐暗。 果然,红色很衬她。 这时,许素霓突然转过身,试图用自己挡住他看向床帷的视线,秀眉拧起,“那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其实许素霓更想要问的是,难道要一直让她住在这里吗,这和金屋藏娇有什么区别。 “我自有安排。”秦殊并没有对她自称朕,有时候一个称呼能看出彼此的远近轻疏。 他都那么说了,许素霓非蠢得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准备越过屏风去见那位昔日故人,就听到秦殊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声音至身后传来,“带皇后回宫,以后没有朕的命令,谁再敢擅自放皇后出宫,格杀勿论。” 皇后为何会来,想必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 无论是谁,窥觊帝王踪迹的都得死。 许素霓一听,双拳攥握中爆发出强烈的反抗,“喂,你这样未免太独断专横了些吧,和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什么区别。” “把皇后送走。”指腹摩挲玉扳指的秦殊眸光沉沉,泛着警告,“皇后,没有下次。” 许素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在他日亦增加的凌厉气势中失了声。 现在的秦殊早已不是当年的秦殊,而是整个国家的掌权者,是能对她和她家族生杀予夺的帝王。 秦殊前面衣服被打湿后就去换了身,此时的他大刀阔马坐在胡凳上,对着重新换好衣服的宋令仪招手,“过来。 许是宋令仪前面被掐老实了,竟显出难得的乖巧。 但她没有过去,就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老爷让你过去,还不快点过去。”章嬷嬷不满她在走神,直接伸手在她后腰处用力一推。 宋令仪被这一推,重心不稳,脚步踉跄着就往前倒去。 在她快要摔倒时,男人长臂一搂,正好将人抱在怀里。 瘦,瘦得秦殊像是抱了一团轻飘飘得,仿佛没有任何重量的云朵在怀里。 怀里的女人虽瘦,却不显贫瘠,反倒是因胆怯不断起伏的胸口弧度令人心惊。 那薄薄的,贴身的真丝肚兜正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随着呼吸呼之欲出,水红色细软薄纱半遮半掩,极为诱人。 绛绡缕薄冰肌莹,柔如无骨将又惊靠。 当男人目光落在胸前,头皮一阵发麻的宋令仪忍住羞愤欲死,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惊慌失措地朝着他的脸又抓又挠,“放开,你这个坏人放开我。” “我要找我夫君,放开我,我要找我夫君。” 宋令仪指甲刚在他脸上抓划出一道血痕,双手手腕就被他单手握住,而后被他用力撕开身上的水红色薄纱,在用那撕成布条的薄纱,一圈绕一圈地缠住她的手腕,擎于她头顶上方,刹那间令她风光大展。 “坏人,你这个坏人放开我!”从未有过如此不堪姿态的宋令仪,此刻像极了粘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放开?宋曼娘,分明是你自己往朕怀里投怀送抱的。”长眉上挑带着趣味的秦殊掐住那截细腰,感受到掌心下细腻柔若无骨的腰肢。 她如今的模样,倒比先前张牙舞爪时,瞧着要可人不少。 宋令仪简直要被他的无耻之言给气笑了,在他的手逐渐往她腰线下方移去,惊起一片颤栗的宋令仪犹如受惊一样一口咬上男人的脖子。 还没等她牙齿咬上那温热的肌肤,下颌突然被捏住,紧接着传来一阵刺疼的宋令仪被迫抬起头,随即眼帘撞入的是男人冰冷阴戾的一双眸子。 两腮被掐的宋令仪呜咽着挣扎,泪水从脸颊上簌簌滚落,“誉儿,你把我孩子还给我。” “我要找我夫君,我要让我夫君杀了你!” 下颌绷紧的秦殊掐住她巴掌大的小脸,一只手紧扣住她的腰紧贴着自己不留一丝缝隙,偏生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刀子般又尖又利,“宋曼娘,你还不知道吧,你夫君早就死了,尸体都被朕给剁碎了扔去喂狗。” “你知道吗,他死的时候都还想要见你最后一面,你瞧瞧,他对你真深情,你听着就不感动吗。” 鼻子发红,泪水淌湿满脸的宋令仪疯狂摇头,“我不信,你骗我,我夫君他只是在生我的气,他肯定会回来的。”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夫君,夫君他肯定在等我回家吃饭。” 秦殊喉结滚动溢出讽笑,“宋曼娘,朕的耐心是有限的,可没有时间陪你玩装疯卖傻的游戏。” 两人拉扯中,宋令仪那根细细的带子似要兜不住往下坠,又似要在下一秒断裂开来。 骤感周围温度正在节节攀升,连男人的呼吸都变得越发粗重后,心弦绷紧,掌心沁出薄汗的宋令仪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满心恐慌又克制不住的安抚自己。 她现在只是个疯子,就算他在怎么畜生,也不可能会对个疯子下手。 秦殊目光划过女人惨白的脸,嫣红熟透得近乎糜烂的红唇,不受控制地伸手摩挲上那张因害怕没有闭紧的红唇。随后他清楚的看见,女人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惊颤得发抖的娇躯。 这所有的一切,无一都完美的取悦到了他。 就在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交缠时,宋令仪的肚子传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也将升起的旖旎瞬间冲散了个一干二净。 脸色难看的秦殊觉得他刚才真是疯了,若非疯了,怎会忘了她现在就是个疯子。 他如今富有四海,要什么女人没有。 额间青筋跳动的秦殊拿起桌上铃铛,对外传话,“传膳。” 很快,午膳送了上来,摆在宋令仪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陶瓷碗,里面正盛满了晶莹剔透的米饭,甚至好心的往上浇了一勺酱香赤红的卤肉汁。 宋令仪饿得不行,想要伸手去抓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鸡腿,才注意到她双手仍被捆绑着,要是想吃东西,只能像狗一样趴在碗边,用舌头一点点舔舐干净。 “不是肚子饿吗,怎么不吃。”那如同恶鬼般的声音至她耳边响起,犹如刀刀催人命,“这可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食物,是不喜欢吗?” 被迫坐在男人腿上,双手仍被绑住的宋令仪似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那团火强势得要周围所有烧成灰烬! 秦拂衣,他怎敢辱她至此! 伺候的丫鬟们在送膳后,早已退了下去,好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不吃,是还不饿吗?”秦殊炽热的掌心抚摸上女人细软的发丝,温热的呼吸犹如冰冷的毒蛇攀上宋令仪纤细脖颈,好趁她不备,用那带着毒液的獠牙狠狠咬下。 “放开我,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鸡腿。”气恼得涨红脸的宋令仪抬起脚,就要把近在咫尺的桌子踹翻。 腿刚要碰到桌子,就被男人单手摁住不得动弹,而后一块散发着辛辣气息的姜块递到了她嘴边,用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吃。” 宋令仪抗拒着直摇头,想要去咬他,又怕他会抠自己嗓子眼,只是闭着嘴巴,小声道:“我不要,你是坏人,我不吃坏人的东西。” “你不吃,想要让朕掰开你的嘴喂给你吃吗。”男人不是询问,而是强硬的命令。 眼尾晕红的宋令仪对上他的满脸怒容,嘴一扁正要嚎啕大哭,耳边就响起了男人强硬的命令,“再不吃,朕直接塞/进你喉咙里。” 指甲快要掐断的宋令仪没想到秦殊会疯成这样,望着眼前最令她厌恶的姜块,犹豫了下还是张嘴咬下。 秦殊在她皱眉,张嘴要吐出来时捏住她的两腮,笑得阴森森,“你敢吐出来,朕就让你吃一整盘的生姜。” 确定她真的把那块姜咽下去后,秦殊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用指腹擦走她腮边泪水,“好吃吗。” 眼眶含着一包泪花的宋令仪委屈得直摇头,泛红的鼻尖微耸,“难吃。” “还知道难吃,朕还以为你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宋令仪被吓得眼泪吧嗒吧嗒着落下,“你是坏人,我讨厌你,你放开我。” “我要去找我夫君,你放开我!” 见到她哭,脑壳就突突直跳的秦殊再次捏住她脸颊,厉声道:“再哭,朕就把你丢出去喂狗!” 吓得宋令仪惊慌失措中哭得打了个嗝。 “吃。”这一次秦殊不在给她夹生姜,而是一块排骨冬瓜汤里的冬瓜。 而冬瓜,也是宋令仪所讨厌的食物之一。 他甚至不是放进她碗里,而是直接喂到她嘴边。 宋令仪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单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在装疯,偏过脸,扁着嘴就要拒绝,“我不要吃这个,这个难吃。” 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红烧肉,“我要吃肉,我要吃那个。” “没想到你疯了还挑食。”秦殊并不惯着她,夹着冬瓜的筷子快要戳进她嘴里,“吃。” “不吃,我就直接掰开你嘴塞你喉咙里。” 一顿饭下来,秦殊像是找到了某种投喂的乐趣,唯独不知是有心还是存心,夹给宋令仪吃的,都是她所厌恶并讨厌的食物。 确定满桌子饭菜都用了个干净,秦殊才停下继续投喂的筷子,嫌弃地用指腹擦走她唇边汤渍,“蠢死了,吃个饭都不会吃。” 长睫垂下的宋令仪看着那给自己擦嘴的手,克制着想要把他给咬断的滔天恨意。 从前面的束缚,到现在的喂饭,无论哪一样都是将她当成狗驯化,而非将她当成一个人。 “陛下,咱们该回宫了。”李德贵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门外传来,明显带着催促。 秦殊才惊觉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临走前,目光落在因为吃得太撑,腹部撑得像怀孕四月的女人身上,眸底飞快划过一抹寒意。 似乎,让她疯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得以解开束缚的宋令仪被那一眼给看得遍体生寒,哪怕他没有开口说话,她却轻易的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随后又在牙齿发颤的惊恐中否认,不会的,他应当不会真畜生到这种地步。 至于他嘴里说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夫君答应她的事,从来都不会失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许素霓被遣送回宫后,就一直派人盯着辰元宫,好在他回来后的第一时间知道。 本以为他不会待太久的,结果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难免会令许素霓多想。 哪怕许素霓清楚现在的秦殊根本看不上宋曼娘,还是已经疯了的宋曼娘,但又有谁能确定宋曼娘那女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要知道那女人一向狡猾狠毒。 亥时将至,白玄才匆匆回来,并说道:“娘娘,陛下回来了。” 得知他回来了,许素霓那颗一直高悬天际的心,才稍稍往下放几分,起身就往外走,“拿上煲好的汤,随本宫一道过去。” 冬天夜冷,即使是乘坐轿撵都改变不了的阴冷。 “娘娘,前面那位好像是兰妃?”霞霜的眼睛尖,正好见到那进去女子的柔美侧脸。 曼娘 第40节 秦殊在称帝后并未纳妃,先前后院里的女人都是由其她家族为攀附后送来的,唯独那位兰妃是个例外。 是在秦殊外出打猎时,从湖边捞上来的,温柔小意娇娇俏俏,倒是很得秦殊欢心。 许素霓扯着唇角,“她来了,难道本宫就不能来了。” ——辰元宫内—— “陛下身上熏的香,妾倒是第一次闻到。”兰妃闻到秦殊身上沾着的香,脸色微不可见的苍白了些许。 “想来是不小心沾上的,爱妃不喜欢,朕下次换掉就好。”至于身上的香,想来是抱那女人太久后沾上的。 秦殊想到临走前,她捂着吃撑了的肚子乖乖巧巧坐在床边的画面,她疯了后倒是真可怜可恨又可人。 “妾只是随口一说,哪里值得陛下在意。”兰妃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说,竟能让他放在心上,不免泛起甜蜜。 “陛下,这是妾亲自为您熬的甜汤,您尝下是否合您胃口。”兰妃刚把端来的甜汤放下,余光就见到走进来的许素霓,忙转过身弯腰行礼,“皇后娘娘,您来了。” “兰妃妹妹也在,看来倒是本宫来得不巧。”许素霓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威胁,令她感到危机感的仅有那个女人。 “你先回去。”秦殊这句话是对着兰妃说的。 “妾行礼告退。”兰妃不甘咬了下唇,随后袅袅婷婷地行礼离开。 “我还以为你今晚上不回来了。”许素霓得知他待了那么久后,心里难免会吃味,更害怕在她走后,他们两人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我不回宫,还能去哪里,反倒是你那么晚还过来,是有什么事。”秦殊头都未抬的处理着,白日堆积下的折子。 许素霓咬着唇,在他逐渐不耐烦时,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你下次要是去见她,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抬起头的秦殊锐利的目光直逼她眼底,“皇后这是不信朕。” 若非不信,又怎会过来质问。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宋曼娘那女人实在多狡,我心里难免不太放心。”许素霓说完,又连忙后悔得为自己找补,“我主要是有些事想要问那位。” 秦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仅是极为疏离道:“朕乏了,就不留皇后了。” 短短几句,逐客令已是在明显不过。 守在外面的霞霜见娘娘那么快就出来了,难免多嘴的问了一句,“娘娘,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不欲多说的许素霓沉下脸道:“回去。” 看陛下的模样,显然是要让她活着了。 他现在是想要让她活着,那接下来呢?该不会等她疯症好了后,将人纳进宫里头不成!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最近建康城中一连下了三日的雪,各处街角也多了许多冻死的乞丐,他们的尸体都会在天黑前被巡逻的衙役给拖上板车,一起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中。 宋令仪失踪的第六天,谁都认为她死在哪个角落里了,若非死了,她一个疯子总不能被谁给瞧上,带去金屋藏娇不成。 “确定她真的死了吗。”宋今禾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得面上泛起红晕。 那个让她到处丢脸的大姐死了,她只觉得连今天的空气都是如此的香甜。至于母亲的难过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逼死的大姐。 就连二姐也是,凭什么要来指责她啊,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巴不得大姐这个败坏宋家名声的疯女人去死而已。 宋令仪为庆祝令她丢脸的大姐终于死了,出去庆祝时,远远看见有一辆华贵奢靡异常,就连排场都不是那些公主皇子出现所能比拟的马车从眼前路过。 顿时连眼睛都看直了,忙问和她同行之人,“那是谁的马车,看着好华贵。” “听说那是宫中贵人的。” “看那排场,也只有宫中贵人才能用得上了。” 宋今禾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满是羡慕的呢喃着:“要是我也能坐上那样的马车,拥有那样的排场该有多好” 那辆令宋今禾羡慕的马车,正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朱红大门前。 宋令仪看着不过一日又来了的秦殊,不明白他是不是发现自己没有疯,才总会三天两头的过来试探自己,还是单纯觉得这样羞辱她很有意思。 并不知她内心厌恶,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秦殊正一片玩味的落在,她今日极具异域风情的装束。 红色长裙将皮肤衬得白如雪,那截雪白的腰看着不足他巴掌大,真不知道是不是他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她的腰给折断了去。 敛下唇角笑意的秦殊心情极好的唤她,“过来。” 抱着枕头的宋令仪坐在地上,不动,就那么满是戒备地盯着他,好似只要他有一点儿动作,她将会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撕咬他。 “宋曼娘,过来。”这一次,失了耐性的秦殊加重了语气。 脸色发白的宋令仪就差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朝着他龇牙咧嘴的抓起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部朝他砸过去,“你会抢走我的孩子,你是坏人,我不要过去。” “你滚开!我不要看见你,你是坏人!” 秦殊抓住朝他扔来的枕头,眉眼骤沉风雨欲来。“宋曼娘,过来,朕不想说第三遍。” 负责伺候宋令仪的丫鬟们,在秦殊进去后难免会凑到一起交头接耳,“每次老爷来,我们都把那疯子打扮得那么漂亮,真有用吗?” 被问的丫鬟翻了个白眼,“要是老爷心里没对那疯子有想法,哪儿会三天两头过来,还在屋内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另一个丫鬟直嘀咕,“老爷也太不挑食了些吧。” “你要是长得有那疯子一半漂亮,说不定你都能进宫当娘娘了,还在这里当什么伺候人的奴才。” 宋曼娘被迫坐在他腿上的那一刻,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背刺如鲠在喉,恶心得只想作呕,那种恶心仿佛游走于她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你穿这一身倒是挺好看的。”秦殊指腹摩挲着那截细软腰肢,能感受到粗粝掌心下的皮肤有多娇嫩。 都不需要他用力,就那么轻轻一碰,都会留下红梅皑皑的痕迹。 眸光逐渐幽暗的秦殊伸手抚上她的红唇,手指很轻易就能撬开她试图合上的牙关。 看见那藏在里面的丁香小舌,正在引诱着他与之相缠嬉弄。 难免令他想到,在虞城时她也是这么自甘下贱的勾引他,引诱他,最后在他相信了她后,给予他惨烈的教训。 也让他明白了,宋曼娘根本没有心,对她好没用,远不如打断骨头将她驯服。 好让她乖乖的,成为他永远见不得人的禁脔。 第39章 宋曼娘,你想要去哪?…… 宋令仪在男人用手指撬开她牙关后,眼神发狠地朝他手指用力咬下去,力度重得仿佛要把他的手指给咬断。 她现在是个疯子,一个疯子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是件很正常的事,不正常的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疯子。 秦殊任她咬下也不阻止,只是将原先的两根手指换成了三根。 宋令仪咬下的第一口,就像是咬到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险些没将她的牙齿给一同崩碎了。 察觉到她隐有退缩时,那三根手指如入无人之境的在里面肆意攻城略池,戏弄着她的舌尖。 “拿,拿开………”宋令仪的嘴很小,一次性很难容纳三根手指并驱而行。 想要让他把手拿出来,可比她声音要先溢出的,是从唇角往下滴落的银丝和那不成调的破碎呜咽。 银丝勾着男人修长粗粝的指尖欲坠不坠,配着那张被撑大后,一时半会儿合不拢的嫣红朱唇,几缕发丝迤逦地黏在她苍白的脸颊旁。 衬得她整张脸,是说不出的诱人。 “下次要是在敢咬人,朕就把你牙齿全给拔光了。”将手指收回的秦殊取出帕子擦拭,正好看见上次被咬的牙印还在。 她倒是聪明,两次都知道咬同一个地方。 秦殊擦到一半,狭长的眼梢忽然泛起冷沉的幽暗,将没有擦干净的手指递到她嘴边,笑得低劣又玩味,“宋曼娘,你的东西,合该你自己舔干净。” “要是在敢咬朕,朕说过会把你牙齿拔掉,就会做到。”秦殊用指尖刺开她紧抿着的朱唇,极具威势,“舔。” 虽说他手上沾的是自己口水,宋令仪仍感到胃部痉挛上涌着酸水,直直冲向喉头的恶心。 天旋地转中,熏得头昏脑涨的宋令仪只想弯下腰,好把五脏六腑都给吐了个干净。 可现实里,她像一具完全失去了对身体操控的木偶,强迫着自己像条没有任何尊严的狗一样,要伸出舌头去舔舐他的手。 “为何不动?难道你连这点都不会吗?宋曼娘。”秦殊掐着她的脸,语气低劣得同那地狱里爬出的厉鬼无二,正阴森可怖地朝她索命。 指甲快要把掌心戳烂的宋令仪强迫自己冷静,他那么做,不就是想自己承认没疯吗! 对比承认自己没疯,眼前的困境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咬得舌尖血腥弥漫的宋令仪压着喉间上涌的翻滚恶心,长睫垂下,克制着把他手指咬断的冲动,低下头,主动伸出舌头舔舐着男人的指尖。 喉结滚动的秦殊垂眸凝视着她的动作,他在等,等她能忍到什么程度。 她也远比自己所想的要能忍,或者说是能屈能伸。 下颌吃疼的宋令仪突然被迫抬起头,放大的瞳孔骤然和一双漆黑幽暗的眸子对上,莫名心慌得都漏了一拍。 惊恐万状中,手脚发颤的宋令仪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却被宽大的掌心牢牢扣住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在她惊恐交加中,是男人的吻没有任何预兆的落了下来。 说是吻,更像是饿极了的野兽正在凶狠贪婪的进食。 大脑空白一片的宋令仪在他要撬开她牙关,好攻城略池时,发狠地咬上他舌尖,很快,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两人口腔中。 吃疼的男人非但没有退缩,反倒是扣住她后脑勺,在她挣扎中加深了这个吻,肆意掠夺着她口中所有气息。 随着这个吻的加深,周围节节攀升的温度似要将人的灵魂都给焚烧殆尽。 渐渐的,染上情/欲的男人不在满足于区区一个吻,身体本能的叫嚣着更多,就连他的手开始往她单薄的小衣探去,指腹摩挲着温润如玉却惊栗觳觫的皮肤。 “陛下,咱们该回去了。”李德贵的声音就像是及时雨,给了宋令仪一个喘息的机会。 否则在继续下去,宋令仪根本不敢去想其后果。 在秦殊走后,满眼厌弃作呕的宋令仪抬手狠狠擦去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她很清楚,男人看她的眼神不在像是看一个疯子,而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又如何确保,秦殊不会为了羞辱她,忍着恶心也要强迫她一个疯子委身于他。 要知此举既能羞辱她,又能恶心她。 无论她的猜测是不是错误,她都清楚的明白,她是不能在待了。 “陛下这一次,又是待到天黑才回来吗?”许素霓得知他那么晚才回,不用猜都知道是去了哪里。 正为娘娘奉茶的白玄宽慰道:“陛下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罢了,指不定过几日就会忘了个干净。” 曼娘 第41节 白玄话音微顿,又接着道:“娘娘别忘了,当初她对陛下做过什么,单凭这一点,陛下就会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话虽如此,但与其让陛下天天出宫,倒不如将那女人送进宫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许素霓仅是在嘴上说说,要是真让秦殊将宋曼娘那女人接回来,是把后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别忘了,宋曼娘在如何也曾是祁长晏的妻子,即使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退一步来说,此事一旦传了出去,那些前朝官员会如何想他,天底下的文人庶民又如何看待他。 要知道祁长晏在宫中暴毙一事已然引起杏林学子不满,要是在传出他强占臣妻的风声来,内忧外患尚未完全解决的大邺,只怕也会跟着乱起来。 秦殊同往常待到傍晚离开后,宋令仪立马来到水早已冷透了的双鱼戏莲铜盆前,厌恶的用水清洗着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直到天色渐暗,万籁俱寂。 宋令仪披头散发,赤着脚就往外跑,吓得守夜的荷香忙将人拦下,“夫人,现在是晚上了,你要出去做什么?” 被拦住的宋令仪伸长着手,嘴里不停喃喃着:“月亮,我要出去看月亮。” 听到她只是看月亮而已,荷香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取了鞋子,弯下腰跪在脚边为她穿上,“就算夫人想出去看月亮,也得要把鞋子穿好才行。” 天冷,荷香又取了件藏青色云锦纹披风给她披上,免得夫人着凉了。 等踏出屋子后,宋令仪又痴痴的指着月亮傻笑,嘴里嘟哝着就要扑过去,“月亮,我要去抓住月亮,誉儿拿到月亮后肯定会原谅我。” “夫君,夫君他肯定也会回来了。” 听到夫人要出院子后,荷香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老爷说过不许夫人走出院子。” 被拦住后,宋令仪当即像个小孩子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我就要看月亮,你们不给我看月亮。明天,等我夫君来了我就让他把你们通通抓去喂狗。” 闻言,伺候的几个丫鬟们都纷纷白了脸,要知道不久前,她不正是告状有个婆子掐她,结果那婆子就被老爷拉到院里杖杀。 以至于她们现在都不敢明着欺负她,生怕这疯子嘴里又冒出什么疯言疯语来,害了她们的命。 另一个伺候的丫鬟蕙兰翻了个白眼,“一个疯子想看月亮而已,直接让她出去看就好。总不能让她闹一晚上,闹得我们所有人都不安生吧。” 荷香呐呐的不赞同,“可是老爷说过了,不能让夫人出去。” “老爷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难道你真想让她闹一晚上,等第二天老爷来了后在告状吗。”蕙兰冷讽道,“她只是个疯子而已,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 荷香反驳,“你不许那么说夫人。” 翻起白眼的蕙兰直戳着她脑门骂她蠢,“她就是个疯子,你还真把她当成正经的女主人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说你蠢。” 被戳着脑门的荷香反驳道:“老爷都让我们喊她夫人,不就是正经主子的意思吗。” 蕙兰被她气得不行,在心里连骂她就是蠢货。 那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难怪一辈子就是个当丫鬟的命。 宋令仪之前撒泼打滚着出来过几次,虽没有完全摸清府邸各处,却也能了解个大概。 荷香见夫人站着不动了,便问道:“夫人是想在这里赏月吗?还是夫人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宋令仪朝着半空中的月亮笑得痴痴傻傻,又试图伸手要去抓月亮,“我要吃那个饼,那个饼看起来好好吃。” 见自己抓不到饼后,宋令仪很是生气的推搡着荷香,“我要吃那个饼,你们快去把那个饼拿下来给我吃。” 荷香顿时明白夫人是饿了,完全不觉得她无礼,反倒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着,“好,夫人你稍等,婢子这就为你取来。” 荷香走了,还剩下个蕙兰。 搓着胳膊的蕙兰本就不喜欢大晚上出来,如今陪这疯子在外面吹了那么久冷风,冻得脸都僵了,当即不耐烦地催促道:“看好了月亮没,看好了我们赶紧回去,没见这天都要冻死个人了。” “喂,我和你说话听见没有!”蕙兰刚说完,就感觉后脑勺一疼,还没等她看清下手的人是谁,身体就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宋令仪将人打晕后拖到假山里,把她身上的衣服和自己对换后,看着昏迷不醒的蕙兰。 狠下心,举起石头正准备砸向蕙兰的脸,又在尖锐石块快要接触到她脸时,猛地停在原地。 这样的她,和那草菅人命的狗官有何区别。 前面去拿糕点回来的荷香没有见到夫人,不禁疑惑道:“人去哪了?刚才人还在这里。” 同行的另一个丫鬟倒没有多么担心,“夫人应该是跑到附近或者觉得冷回去了,何况她身边还有蕙兰跟着,又不会出什么事。” 话虽如此,荷香仍有些不放心,“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下夫人吧,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总感觉不太放心。” 可这一找,却是快要将整个府邸给翻过来都没有找到人。 她们无一不惊恐的发现,夫人,她好像不见了! 因着陛下最近心情好,连带着伺候的宫人们都轻松不少。 当养心殿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后,就代表着他已入睡,在殿外守夜的宫人连呼吸都要跟着放轻。 负责守夜的赵如海看着急匆匆跑过来的小桂子,压抑着火气,扯着人的耳朵到一旁,“什么事那么急,我不是都说了,在御前当差,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得要讲究一个稳。” “现在陛下刚睡下,你要是把他吵醒了,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耳朵被掐得生疼的小桂子敢怒不敢言,不断拱手赔笑道:“干爹,不是我想过来打扰陛下,主要是出了大事。” “什么事?”赵如海心中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跳。 被干爹直勾勾盯着的小桂子后颈生寒,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是,是那位不见了。” “不但不见了,还有人在荷花池里找到了她出去时穿的衣服,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凶多吉少,她不是在府邸里吗?”脸色骤变的赵如海当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只恨那群人是怎么照顾的,竟将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给照顾不见了去。 虽说那位不一定会真入宫,可如今瞧陛下三天两头出宫的新鲜劲,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没腻,要是那位在吹吹枕边风,难保不会成了新娘娘。 刚睡下的秦殊就被吵醒,眉眼间全是不悦的杀意翻滚,“朕说过,若无要事不得擅自打扰朕就寝。” 承受着帝王怒火的赵如海不敢耽误,忙将正事说了出来,“陛下,那位不见了。” “而后有人在荷花池里,捞到了她晚上出去时穿的衣服。”剩下的赵如海根本不敢说了,生怕自个一说,就会惹来脖子和脑袋分家。 许素霓得知他连夜出宫的消息后,仅剩的睡意皆在顷刻间消散得干净。 “叫齐相尽快入宫,就说本宫有要事和他相商!”一字一句,似从许素霓的牙缝中硬挤而出,透着无尽的森冷怒意。 性子稳重的白玄看出,此刻的娘娘明显处于盛怒中,不由劝道:“娘娘,现在很晚了。要是突然传旨让齐相进宫,前朝后宫和陛下心中不知如何猜忌娘娘,娘娘不妨等明日请齐夫人入宫,后让她转达此事。” 那么重要的事,心急如焚的许素霓如何能等到第二日,但她又清楚的明白,就是再急,也只能等到天亮。 宋曼娘这个女人,她必须得要除掉才行! 宋令仪把大氅扔进荷花池后,本打算趁着府上陷入混乱时好从后门溜走,但府上的混乱仅持续了不到半刻钟就结束了。 背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着一切,又像是她们知道她根本没死,只是单纯地躲起来了,如今正大肆排查府上各处,好找出她的藏身之处。 她想要出去,无疑于赤足走钢丝。 原本沉浸在黑夜的府邸随着各处亮起火把,光芒所至之处都像极了阳光普照大地,就连藏在洞穴里的老鼠都得要揪出来。 “那边找过了没有?还没找就去那边找一下。” “快去那边找找,夫人说不定在那边。”远处,是那因搜查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宋令仪惶恐不安的心脏上。 藏身在假山后的宋令仪此刻就站在悬崖边上,只是她脚下站着的那块石头非但不稳,还隐约松动了。 只差一点,哪怕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她身上,都足矣让她摔下悬崖,摔得个粉身碎骨。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咬着手指头的宋令仪眯着眼睛,将目光落在了可比肩明月高悬的朱红高墙,只要翻过它,她就不用在像条狗一样在他面前装疯卖傻。 可是这堵墙太高了,高得她根本看不到尽头。 但要让她乖乖回去,她又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又怎会甘心回去。 就算她回头,等待着她的又怎会是生路。 毕竟从她失踪不见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收到了消息。 极致的静谧夜色中,静得连自己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宋令仪,突然听到一道极其细微的猫叫声。 眼睛寻找着那道声音的来源,就见到一只野猫突然从她面前飞快的穿墙而过,并非是直接撞到墙上。 这一幕无疑令宋令仪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呼吸屏住的弯下腰,指尖发颤地寻找着野猫消失的位置。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宋令仪发现了墙角边,被杂草乱石遮挡住的一个狗洞,狗洞像是府邸主人刻意开凿留下的。 即使宋令仪清楚,她一旦从这个狗洞钻过去,等待她不一定是海阔天空,也有可能是自投罗网。 可要她轻易的认命,她又做不到。 无论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都要去试一下。 万一,是仅有的一条生路呢? 一向是个赌徒的宋令仪弯下腰,先是用手比划了下狗洞大小,确定以她的体型能成功穿过后。 在没有一丝犹豫的钻了进来。 而她身后,是那越逼越近的脚步声。 “快过去那边找一下!” “附近有脚印,夫人肯定来过这边,快找!” 等她成功钻出狗洞后,那些人的脚步声已是离她越来越远,远得让宋令仪有种,她恍若如获新生。 只要穿过这条漆黑的,狭长的巷子她就能离开那个,不断以折辱她为乐的男人身边,还要去将誉儿接走。 可是等她走出这道长长的,昏暗的,狭窄的巷口后突然卷起了一阵寒风,那风冷得能刮骨冻魂,也似在警醒着她不要在往前走了。 回头,回头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宋令仪的第六感迫使她停下了脚步,她诚然是个赌徒,但赌徒的第六感从来不会骗人。 兴许前面等着的,不是她所设想的美好未来。 就在宋令仪咬紧牙关转过身,就要重新从那个狗洞爬进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铿锵有力的铁马金戈声。 随后是那能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的火把,和那披甲执戈将她生路围堵住的士兵。 刺眼的光亮中,恐惧得犹如失声的宋令仪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犯,正等着官差宣读着她的死刑。 身体止不住发颤的宋令仪忽然想到了那个狗洞,也许不是府邸主人留的,而是有心人特意留下的。 一环扣一环,不正是好引诱她自露马脚吗。 此刻的宋令仪只觉得冷,全身骨头浸泡入寒潭中的冷和那无尽的绝望,都在迫不及待的吞噬着她的生机。 “宋曼娘,你这是背着朕,想要去哪里?”随着男人的靠近,压抑而绝望的宋令仪只觉得耳边嗡鸣作响,心头悲鸣一片。 曼娘 第42节 是梦吧,若非是梦,她又怎么会看见那个恶鬼出现在这里。 秦殊见她不说话,握在身侧的手寸寸收紧,黑沉的眸光骇厉得能噬人,“怎么,现在不装疯卖傻了。” 骇然高山朝她压制而下时,惊颤得双手双脚发软的宋令仪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克制着对他的恐惧胆怯,对着他身边的年轻男人抱了过去,眼角泪花滑落得满腹委屈,“夫君,是你,是你来接曼娘回家了是不是。” “曼娘知道错了,曼娘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不能不要曼娘好不好。” “孩子,夫君我们的孩子不见了,都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誉儿,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泪流满面的宋令仪抓住他的手就往自个脸上打去,状若疯癫,“都是我没有保护好誉儿,夫君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突然被抓住手的小兵连忙后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撇清关系,“夫人,我不是你丈夫,你认错人了。” 下颌线条崩得死紧的秦殊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喊别的男人做夫君,怒火在胸腔炸开,烧得他全身骨骼发疼,烧得他理智全无。 对她,本就不应该温柔,更不应该把她当人看! 脸色越发冰冷的秦殊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就往府邸中走去。 惊恐绝望的宋令仪凄厉着大喊,疯了的朝他又踢又打又咬,“放开我,你这个坏人放开我!” 又朝着前面被她认成夫君的男人绝望求救,“夫君救我,我不要和他走!” “夫君,曼娘知道错了,你带曼娘回家好不好!” 可是任凭宋曼娘如何呼救,都没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援手,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 就连她的反抗,落在那强势又霸道的男人身上,都远不如小猫抓挠有力。 腮帮子绷紧的秦殊嫌她挣扎,直接拦腰将人打横抱起。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刹那间被绝望窒息笼罩住的宋令仪觳觫着,尖叫着就要逃离。 “我知道错了,不要打我。” “我再也不跑出去了,不要打我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推荐一下朋友的文[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书名《丞相的前妻》 作者:稻香来 文案:【从冷酷权臣到为爱卑微做三的疯狗】 【长相娇媚但老实人v冷酷权臣】 陆渊生得俊美无双,又是当朝丞相,位高权重。然而,他却放着世家贵女不要,偏偏娶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商户女。 明妩就是这个商户女。 婚后,他虽然冷面少语不近人情,但他夜夜宿在她屋里,折腾得要叫好几次水。她想他心里应是有她的。 直到—— 她推开院门,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 原来,他娶她,只是因为她的体质特异适合种离蛊。待到蛊种成熟,就要将她的血换给他的心上人——齐蓝。 - 陆渊最是不喜长相娇媚,扮娇弱心机重的女子。很不幸,在他看来,明妩这几样全占了。 所以在齐蓝要取明妩一些血时,他默许了。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 直到——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任离蛊将她的血液抽走,她的眼里再没有了光。 那一刻,向来稳如泰山的他慌了,不顾后果,打断了蛊种。 他以为他还有机会补偿,却没想她竟那么决绝。 一场大火焚尽了所有。只余下她最宝贝的一个烧得漆黑妆奁盒子,里面是她写给别的男人的信件。 陆渊头一次尝到了妒火嗜心的滋味。自此他夜夜梦魇,日日煎熬。 - 再见到明妩,是在宁王的娶妃宴上,风吹起红盖头露出那张相思刻骨的脸。 她目光淡漠扫过他,像是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陆渊瞬间红了眼眶,疯魔蚀心…… 第40章 美化未走过的道路 一路被打横抱回来的宋令仪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在榻上,哪怕榻间铺着厚厚一层被褥,仍摔得宋令仪唇白无色眼冒金星,未等眩晕散去,就手脚并用着往外爬去。 她不要留在这里,否则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她刚暴起冲向门边,纤细手腕就被男人拽住,再次被他甩在榻间。 后腰猝不及防撞到榻角边缘,疼得宋令仪浑身直冒冷汗,即使不去看,都知道那处定是青紫一片,她顾不上尖锐的剧痛,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咬紧牙关,再次爬起来只为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还没等她再度从榻间挣扎着爬起来,耳边就听到了男人抽出腰间玉带冷冷扔掷地面。 脸色煞白的宋令仪像被点了定穴,身体僵硬得只剩下眼珠子还在转动。 未曾点灯的室内,只有少许凉薄月光从那窗棂缝隙透进来,照得男人漆黑眸光明明灭灭,犹如择人而噬的恶鬼。 虞城那段记忆突兀地从宋令仪脑海中浮现,那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胆颤。 惊慌之下,手脚发软的宋令仪趁着他解开松垮外衫时,抓起床上软枕朝他砸去,整个人再度夺门而出。 快了,还差一点就能出去了。 就在宋令仪拼命伸长的手指快要接触到门边,无助绝望的眼里流落出对生的渴望。 纤细的腰肢就被男人长臂揽住,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强势地将人搂进怀里。 “宋曼娘,好,你当真是好得很!”怒意在胸腔燃烧的秦殊看着怀里,单薄身子觳觫得瑟瑟发抖的女人,他真的是许久都没有动那么大的怒了,而她总是有千般万般惹怒他的手段。 她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喊别的男人做丈夫!她难道就是如此的低贱,低贱到见个男人就能喊做丈夫! 此刻男人凝成实质的满腔怒火化成了浸骨的寒意,偏生嗓音温柔得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取出一物什置于她眼前,“你瞧,这是什么。” 随着男人掌心松开,一枚色泽清透,又黑得纯粹的墨玉佩停在宋令仪眼前,刹那间瞳孔紧缩,连呼吸都随之骤停。 只是一眼,心脏刺疼,抖若筛糠的宋令仪就认出了,这枚玉佩是夫君贴身佩戴之物,又怎会出现在他手里! “夫人还记得这枚玉佩吗,要是不记得,不妨让朕提醒你一句。”此刻秦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长钉钉进她的灵魂骸骨,“说来这枚玉佩,还是他死后朕命人从他身上取下来的。” “夫人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可怜吗,七窍流血却又死不了,只能眼睁睁着朕放出野狗一点点地撕咬他的四肢皮肉,让他清晰地看着他是如何被野狗给分尸入腹。” 冰冷指腹抚摸上女人脸颊,感受着她恐惧和悚然的秦殊带着愉悦的轻叹,“那么非人的折磨他都能忍着一声不吭,就算朕和他有仇,都不得不为他感到敬佩。” 耳边嗡鸣一片的宋令仪从他拿出玉佩后,就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不会失约。 他答应过自己的事一定会做到,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让哭声从喉咙溢出的宋令仪伸手要去抓玉佩,手刚伸出就被男人握住手腕,随即禁锢在等人高的水晶镜前站定。 男人粗粝的掌心抚上她冰冷的脸颊,低低的,全是恶意的笑声突兀自她头顶上方响起,“你说,要是他还在,现在看见他的妻子被朕压在身下像条狗般摇尾乞怜,他会不会气得都不肯去投胎。” 下颌被托住的宋令仪被迫看向镜中的自己,短短几日她好似瘦脱了相,脸上就只剩下一层皮囊裹着骨头。 惊惧放大的双眼缠满血丝,脸白如纸,偏生唇又艳丽到了极点,像极了一具死不瞑目的艳尸。 镜中的男人从身后紧扣她腰肢,一只手托住她下颌,忽地鼻间轻嗤中发出意味不明的笑,“你瞧,你这样的模样可真是诱人,也不知道你的夫君有没有见过你这副模样。” 若是宋令仪忽略掉镜中过于消瘦,狼狈的自己,他们二人看着倒真是一对郎才女貌。 秦殊低劣又恶趣满满地取出那枚玉佩挂在她脖间,最后粗暴地撕开她身上衣服,“你说,他的灵魂会不会就藏身在这枚玉佩里,等下在你我二人欢好后时飘出来,怒骂你耐不住寂寞,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委身于仇人。”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只能看着她委身于仇人身下,你说,他会不会羞愤余死到魂飞魄散。” 明白他想做什么后,指甲攥紧得崩断的宋令仪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畜生!他就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守在外面的荷香听到夫人越来越弱的声音,又抬头看了眼早已放亮的天,夫人应该不会出事吧。 章嬷嬷见她跟木头似的杵在门外,不悦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催下厨房送来老爷要的参汤。” 下颌被掐住宋令仪都要忘了,这是她喝的第几碗参汤了。 她只知道她的肚子一直是涨的,涨得同那怀孕六月有余的妇人一般。 她的嗓子早已哑得失了声,四肢软得别说挣扎,就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令她恨之欲死,厌之欲死的男人在她身上施暴,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恶心印记。掐着她的脸,强迫着她违心喊出一句又一句的夫君。 或许是一开始的反抗根本无效,直至现在,眼里死寂蔓延的宋令仪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呆滞的。 哪怕如此,她都没有想过要死。 她想的是,在忍忍,说不定她就能从噩梦中抽离出来了。 秦殊现身在宫外,自是罢了今日的早朝。 齐夫人进宫见到许素霓后,没有耽搁的重新出宫,且将此事说与自己的丈夫,如今的大邺丞相——齐信。 齐夫人转述完,难掩疑惑道:“陛下金屋藏娇的那位女子,阿弟可认识?” 她原本以为皇后唤她入宫是有事相商,未曾想会听到了如此秘辛。 今日休沐在家的齐信忍着眼角抽搐地闭上眼,随即缓缓点头,“和她打过几次交道。” “阿弟可否和我说下,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才会值得皇后如此防备,天一亮就递了口信让她入宫,话里话外都是要阻止那女人入宫。 提到那人,齐信就咬牙切齿,“她啊,是一个狡诈恶毒心狠的女人。” 没想到那人不但活着,还被他吃了个回头草的齐信难掩头疼地揉着眉心,“阿姐往后遇到她,点头之交即可,切莫深交。” 阿姐性子单纯,他很担心会被宋令仪那种内里蛇蝎心肠,外表高洁淡然的模样欺骗。 宫中的许素霓在夜里醒来后就再无睡意,本以为他会赶在天亮前回来的,但近午时了他仍未归来,就连早朝都罢了,连带着她整颗心都直直往下坠。 白玄扶住摇摇欲坠就要摔倒的娘娘,轻声安抚道:“情况兴许并非如娘娘所想的糟糕,往好的想,万一是那位出了意外呢?” 曼娘 第43节 许素霓搭着白玄手腕缓缓站起来后,咬牙切齿全是愠怒,“我倒是希望那女人真死了,传话让祁家老夫人进宫,本官有话要和她好好讨教!” 要是宋令仪当真入了宫,她首要发难的定是祁家人。 但凡他们能看好宋令仪,又怎会给了她在自己丈夫头七未过,就迫不及待爬龙榻的机会! 小桂子从宫内出来,顾不上擦拭额间热汗,忙将来事说了出来:“干爹,齐相有事要找陛下,现人已在养心殿外等候多时了。” 闻言,赵如海太阳穴狂跳,吐出口的话却是,“嘘,这事先不要拿来吵陛下。” 赵如海看着都快要至午时了还未出来的陛下,正想着陛下会在什么时候出来,那扇从上半夜就一直关着的房门终于推开来了。 赵如海看着满脸餍足的的陛下,心里则想着,想来再过不久,宫里头就会添了位新娘娘。 原先对那位祁夫人的怜悯,如今通通化成了鄙夷,轻蔑。 压下心中思绪的赵如海忙上前,将齐相有事相寻说了出来。 直到秦殊离开后,丫鬟们才敢进来。 刚踏进屋内,就被屋内未散的情靡气味熏得脸颊泛红不敢抬头,偌大的屋内更是随处可见滴落的水渍,还有那不知摔碎了几碗的参汤。 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往落地屏后走去,见到的是被折腾得昏过去的女人,纵观她身上皮肉绮丽暧昧,也不知老爷使了多大的劲。 跟在后面的丫鬟原先还不信她们说的话,如今算是被打脸了。 心里难免怀疑老爷的眼光,放着她们这些大好的黄花闺女不要,偏要宠幸个疯女人。 即使那疯女人生得再漂亮,都掩饰不了是个疯子的事实。 秦殊回到养心殿,早已等候多时的齐信立马迎了上前,“臣观陛下今日心情愉悦,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如今贵为一国之相的齐信,仍不改手持刀扇的习惯。只是这柄刀扇不再是先前那柄破破烂烂的,而是崭新的一柄刀扇。 想到那女人的秦殊敛下唇角笑意,指腹摩挲着并不否认,“确实是好事。” 眼皮掠起的秦殊不欲多谈私事,“反倒是丞相找我,是因何事?” “非是国事,而是私事。”齐信接着说了下去,“陛下近日多次外出,可是因一女子,就连昨晚也是因那女子连夜出宫。” “相爷消息倒是灵通。”秦殊并不否认,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否认,语气兀自带了份戏谑,“师兄不妨在猜猜,那女人是谁。” “宋曼娘。”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宋令仪醒来后,什么话都不说,就仅是痴痴地望着床边垂下的秋香色流苏穗子。 即使那处儿上了药仍有撕裂般的刺疼,不提浑身如被巨石碾过的剧痛。 单说那双腿,如今是连合拢都难以做到。 而这一幕,都像极了在虞城时,他在盛怒之下说出的真心话。 泪水早就流干了,如今在难受都只是感觉眼睛干涩的宋令仪不明白,为什么他丧心病狂得连一个疯女人都不放过! 还是折辱自己能令他获得无上的快感,非得要她自尽于这世间才满意! “夫人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守在床边的荷香见夫人醒了,难免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她前面进来时见到夫人的惨样,很担心夫人在悲愤交加之下,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该怎么办。 心里不禁责备起老爷来,就算夫人脑子不清楚,也不是他肆意折辱夫人的理由。 “我要找我夫君,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找我夫君。”牙关紧咬的宋令仪忍着腿间撕裂般剧痛,从床上挣扎起来就要出去。 “我要去找我夫君,我那么久还没找到夫君,夫君肯定会生气不要我了。”即使到了这一刻,宋令仪依旧不肯卸下自己的伪装。 此时的宋令仪,宁可希望自己是真的疯了。 她疯了就不会记住,在她夫君生死不明的时候,她像个最下等的妓//子被迫委身于仇人身下,被他逼迫的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夫君。 就连她脖间都还戴着夫君的贴身玉佩,悲愤羞赧得像是夫君就站在旁边围观着她不堪又下贱的求饶。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眼神发狠的宋令仪对着拦住她的人又抓又挠又咬,任谁见了,都以为她就是个疯子。 “拦住她!老爷说过了不许她出去!” “滚开!我要去找我夫君!” “夫君,曼娘知道错了,你不要丢下曼娘好不好。” 很快,宋令仪醒来后发疯一事,就被写成折子递到了秦殊桌上。 “陛下,那位自醒来后,疯症好似变得更严重了,如今是见着谁就咬谁,但凡伺候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不被她所伤,就连去给她看病的张太医都被她用花瓶给脑袋开了瓢。”事后得知此事的李德贵唏嘘不已,他同赵如海的想法是一致的。 只怕再过几日,宫里头就要多一位新娘娘了。 眉心拧起的秦殊把看完的折子扔到一旁:“她想疯就让她疯着,朕看她能疯到什么时候。” 他倒要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许素霓得知他回来后,再也坐不住的往辰元宫赶来。 她刚进来,就见到李德贵神色匆匆的出来,走上前问道:“昨晚陛下是不是去找了那位?” 李德贵心知肚明,嘴上却说:“那是陛下的私事,奴才岂敢多嘴,娘娘若是好奇,不如直接询问陛下。” 许素霓知道宫里的太监一个赛一个泥鳅,虽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但心中难免浮现不悦。 进来后,许素霓先见到的是正伏身埋案的男人,随后是走近了,从他身上飘来的一缕缕冷香。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才能让他身上都染上了浸骨梅香。 心头堵得难受的许素霓即使当了皇后,都学不会弯弯绕绕,直接说明来意,“你去找她了。” 男人头都未抬,“你不是知道了。” 许素霓简直被他毫不否认的态度给气笑了,“你要是真舍不得她,干脆直接将人弄进宫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算了,省得三天两头跑出去,被那些御史大夫撞见了难免对你名声不好。” 许素霓一时的气话却让秦殊陷入了沉默,也让前者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指甲深掐进掌心里,都察觉不到丝毫刺疼。 即使秦殊这几日并未出宫,关于她的消息仍是一日不落地送到他的案桌上。 说得最多的无疑是她的疯症更严重了,不但不让人靠近,就连东西也不吃。 难不成她还想用绝食来诱他心软吗?当真是可笑至极。 眼睑下垂的秦殊抚摸着指间牙印,背靠后椅,状若漫不经心地问起:“她几日没有进食了?” “回陛下,自您离开前,她就开始闹绝食了。” “她不吃就让她饿着,看她能撑几天。”男人嘴上说得绝情,心里却远没有那么绝情。 在旁伺候的李德贵踏出宫殿,挥手招来干儿子,“去,准备陛下出宫要用的马车。” 小顺子不解,“陛下不是没有说要出宫吗?” “你去准备就行,等下总归会用到的。” 这些天来,宋令仪像是病了,她的病不在身体而在心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病了,她只知道她开始惧怕那扇关着的雕花门槅会被推开。 因为她怕,怕推开门的是秦殊那个用折辱来逼她去死的恶鬼,也怕是夫君那双对她露出失望的眼睛。 因为怕,宋令仪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无论白天黑夜都总是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会很快惊醒,就连外界的所有反应都被她给隔绝在外,独剩下她孤零零地蜷缩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这样担惊受怕日子要持续多久,更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因为现在的她像是一只被剪掉了羽翅后困在笼子的金丝雀,无论怎么飞都飞不出关押自己的牢笼。 就算是撞,除了撞个头破血流没有任何用处,倒不如收敛利爪,安静下来吃着饲主给的金米银粮,当只锦衣玉食的掌中雀。 何况她想要的一直是荣华富贵,是不在被人肆意处置的人生。 如今只要委身于他,但凡她所想的一切都能唾手可得,为何不选一条更接近目标的路走? 一边是那生死不明的夫君和黯淡无光的未来,一边是要她抛弃尊严抛弃廉耻的康庄大道。 难得的,宋令仪陷入了久违的迷茫中。 坐在榻边,周身沐浴于阳光下的宋令仪开始美化了,她要选的其中一条道路。 想通后的宋令仪来到梳妆镜前,取出一盒胭脂点缀着过于苍白的朱唇,又打开衣柜从里选了件水蓝色百蝶穿花长裙,手指灵活地挽了个飞仙髻,发间仅素锦的别了几支珍珠簇成的梅花簪。 推开门,不见往日疯态,反倒语气温柔地说,“可否让人请老爷过来一趟,就是我有事寻他。” 院里负责伺候(监视)的丫鬟后宛如见了鬼一般,迅速将此事报给秦殊。 疯了那么久的人突然不疯了,可不同见了鬼一样! 手中御笔一错的秦殊听到她疯症好了,还主动提出要见她,眉毛微挑,“她想见朕,朕就必须见她吗,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伺候的赵如海狗腿的附和着,“要奴才说,那位的疯症突然好了,定是沐浴了陛下的天子之气。” 宋令仪以为他得知自己疯症好了,应该会马上过来的,只是没想到了一连过了三天他都没来,反倒等来了另一个故人。 许素霓得知她疯症好了后,连秦殊不让她出宫的命令都抛之脑后,来到他金屋藏娇的府邸,见到疯症好了后坐在树底下的宋令仪,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宋曼娘,有时候我真不得不佩服你的不要脸。” “来人,给本宫把这个勾引陛下的贱人赐毒酒!” 宋令仪纵使反抗也抵不过婆子们的粗蛮力度,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毒药入喉后,五脏六腑被灼烧后的剧痛。 她想开口求救,她不想死,可从她嘴巴,耳朵,眼睛,鼻子里冒出的只有一股股散发着浓郁恶臭的黑血。 死后,她的灵魂飘到上空,见到是姗姗来迟的秦殊。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仅是厌恶的摆手,“将人扔到乱葬岗去。” 宋令仪从五脏六腑被灼烧的剧痛中醒来,耳边听到是荷香欣喜得像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夫人,老爷来了。” “婢子就知道,老爷得知夫人病好后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来看夫人。” 宋令仪惊颤地伸出手抚摸着仍完好的喉咙,又看向她葱白如玉的指尖,是白净的,温热的,是鲜活跳动的,而不是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得只剩下骨头。 在她走神时,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阳光落在他身后犹如虚影。 男人粗粝的指腹托起她的脸,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朕听说你的疯症好了。” “宋曼娘,朕还以为你会硬气得一直装下去的。” 脸颊被抚摸的宋令仪乖巧地用脸颊去蹭男人掌心,眼梢间泛起如水妩媚,“陛下不喜欢这样的我吗?” 秦殊盯着她,忽地凑到她耳边轻嗤出声,“宋曼娘,你以为只要你讨好朕,朕就能许你荣华富贵的人上人吗。” “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真将朕当成了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亦或是你还认为你是那个没有出阁前,冰清玉洁的宋家大小姐,而不是个低贱的二手货。” 秦殊刚说完,就感觉脖间传来尖锐的刺疼。 曼娘 第44节 目光下移,是眼神疯狂的女人手持一支金簪狠狠刺向他脖间。 第41章 给她的选择 宋令仪眼神发狠地刺向他脖子,在他万目睚眦要掐死自己时,手中簪子再度往下刺去,任由狂飙的鲜血飞溅脸颊,糊了眼睛也无所谓。 她要的,只有这个男人去死! 直到男人再没有力气的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瞳孔瞪大,怀揣着想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怨恨死去时,宋令仪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忽然低低的笑出了声。 到后面,那低低的笑声逐渐凄厉癫狂到刺耳。 “夫人,你在笑什么,是因为老爷来看你,所以太高兴了是吗?” 宋令仪没有等来她被乱刀砍死后,灵魂飞到半空的场景,反倒是荷香叽叽喳喳的欣喜声音先从耳边响起。 在她走神中,是那扇紧闭着黄梨木雕刻门扉被人推开。 “听说你要见朕。”一袭玄衣更衬得卓尔不凡的男人走了进来,许是来得太过于匆忙,竟连身上都还带着处理政务后未散的墨香。 坐在床边的宋令仪歪了歪头,一向清冷淡然的眸底似划开层层波浪泛起温柔笑意,“拂衣,好久不见。” 尽管她用尽全力奉承着男人,在床第间迎合着男人一切恶趣味,但她始终不得进宫。就只是当个男人养在外面没名没姓,空有锦衣玉食却不得离开牢笼半步的金丝雀,更准确一点来说,只是个泄//欲的玩物。 毕竟他现在贵为一国之主,送进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出身显贵,他又怎会将他那些低贱恶劣的手段用在她们身上。只有用在她身上,才会毫无顾忌。 很快,宋令仪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以为自己能母凭子贵,好让自己离开囚禁她的金笼子去看自己的孩子。 可是很快,她死在了难产中,就连生出的孩子都被男人抱养在许素霓名下。 谁都不记得他这个生母的存在,毕竟他这个生母的出身甚至是令人所不耻,就连她生下的孩子都羞于承认自己是他的母亲,还公开表达他的母亲仅有一人,那就是当今皇后许素霓。 而后,死在难产中的宋令仪又一次听到了荷香的声音。 她凭借着前几次的经验,这一次终于哄得男人让自己入了宫,可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何况是年纪比她小,还没有得罪帝王前科的女人。 入了宫的宋令仪就像是掉进沙漠里的沙子,是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 只是这一次,要比她死讯先一步传来的,是誉儿的死讯,原是誉儿的存在早成了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面几次也是,无论她怎么选择,誉儿都走在她的前面。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宋令仪坐在床边,任由阳光笼罩周身,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随后那笑声越来越大,大到了几乎癫狂的地步,也吓到了院外伺候的丫鬟。 既然百般讨好他的下场都是死,中途还要不人不鬼的活着?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选择另一条相反的道路,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生机,也总比全是死路要好。 她是爱荣华富贵不错,但她更爱惜自己的命。 所谓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转世后的她又算是她吗? 连这辈子都过得稀里糊涂且轻易放弃生命的人,难道重来一世就不会犯蠢犯傻了吗? “夫人醒醒,你该喝药了。”提心吊胆的荷香端着汤药进来,见到榻间高高隆起的小山丘,便猜到夫人还没醒,难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来夫人不吃不喝,她们想过把食物灌进夫人嘴里,可是刚灌完,夫人就会立刻扣着嗓子眼吐出来,还会抓起吐完的秽物扔向她们。 以至于她们都不敢再灌,生怕会把夫人折腾出个好歹来。 放轻手脚的荷香进来后把汤药放下,正准备走进内室看一眼夫人的情况,一个花瓶猛地砸向她后脑勺。 后脑勺吃疼的荷香震惊且茫然地转过身,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正手持花瓶砸向她的夫人。 紧接着,就是眼前发黑身体一软地倒了下去。 宋令仪将人打晕后迅速拖到床上,并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自己换上,又取出桌上妆粉把肤色涂黑,看着暧昧吻痕未消的脖间。 好似怎么用粉都遮不住,眼神发狠的宋令仪毫不犹豫地用指甲抓出几条血痕,又打砸了屋内所有能砸的东西,把头发衣服弄乱。 扯着嗓子对外求救:“夫人,求你不要打婢子,婢子只是给你送药的。” “滚!你们都给我滚,要不然我把你们都杀了!” “滚啊!都给我滚出去!”伴随着女人癫狂咆哮的是砸碎在地的花瓶瓷器,听得院外看守的婆子们直缩脖子。 等做完一切后,心跳如鼓,脖间脸上皆伤痕累累,就连身上都泼满药汁的宋令仪转身就往院外走去。 院外伺候的人见她顶着满脸血污脏秽出来,早已见怪不怪,自从那天老爷离开后,夫人就疯得越发彻底了,但凡是进屋里的人都会被她抓伤了脸,或是用饭菜汤药泼了个满身。 要是倒霉些的,还会直接被她泼金汁。 见到她,有同荷香交好的说道:“都说了你别对那疯子太好,你看看,好好的一张脸万一被抓花毁容了嫁不出怎么办。” “赶紧去处理下脸上的伤吧。” “夫人的疯症越发严重了,老爷都好几天不来了。你们说,老爷会不会是厌烦她了。” 对于她们的关心,宋令仪沉默不语地弓着腰端着托盘出去,等她身影消失于垂花映柳处,同荷香交好的柳儿忽然惊疑道:“荷香怎么看着高了许多?” 另一个回她:“你早上没睡醒出现的幻觉吧。” 柳儿想了想,可能是真的没有睡醒,要不然荷香的背影看着怎么会那么像夫人。 头发乱糟糟的宋令仪加快脚步走出关押她的院落,确定身后无人后随手把托盘扔到草丛里,又取出藏在腹部的包裹抱在怀里,提起裙摆就往后门走去。 原本在打盹的门房见她要出去,忙将人拦住,冷呵道:“哪个院里的丫鬟,出去做什么的?” 宋令仪难堪羞赧地低下头,似难以启齿,“是,是夫人拉在了裤子上,婢子担心会被其她人看见,这不,想趁着没人在的时候偷偷拿出去扔了。要不然不小心被其他人看见,届时传到了老爷耳边,婢子担心夫人会遭老爷嫌弃。” 偷偷塞给他一角碎银的宋令仪担心他不信,还将包裹打开露出一角。 仅是露出一角,门房就被那股子冲天恶臭给熏得连连摆手,没想到那疯子不但疯,人还如此不讲卫生,真不知道老爷怎么看上那么个女人。 捂着鼻子的门房后退,嫌弃道:“行了,快点拿走,记得早点回来。” “诺,婢子晓得的。” 门房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说话条理清晰的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疯子。 掌心冒汗,心跳如鼓的宋令仪刚从后门出去,那个嘴上说着饿死她算了的男人的马车,正停在府邸大门前。 后门和小门的距离,不足半街。 章嬷嬷得知老爷来了后,忙带着一干丫鬟,坎坷不安的上前迎接,“老爷,您来了,夫人前面喝完药正睡下。” “她这几日可还好?” 掌心发汗的章嬷嬷心虚得不敢直视天颜,更不敢实话实说,只得挑了个棱模两可的回答,“夫人近日来除了嗜睡,食欲不振倒和先前一样。” “确定一样吗?”指腹摩挲着指间牙印所在的秦殊脚步停顿,冰冷的眸光如利剑扫过。 无形的威压下,后背冷汗直冒,脚底发软的章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老奴………” 不愿听其狡辩的秦殊厌烦的挥手,“拖下去处理了。” 章嬷嬷等人一听,当即魂飞魄散的下半身散发腥臭味的磕破了头求饶,但都改变不了结局。 推门进去后,只觉得屋内静悄悄得好似没有她的存在。 秦殊以为她还在熟睡,进来后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来到床边,见到她正蒙头睡觉,把端着的鸡丝粥放在小几上,神色带着连他都未察觉到的复杂,“你要是不吃,那就继续饿着,朕倒要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宋曼娘,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要总想着离开,朕并非会对你那么绝情。” “就算不饿,也起来吃点东西,难道你真想要饿死不成。” 陆陆续续说了一通话,但都没有等到她回应的秦殊眉心一跳,抬手掀开锦被后,骇然发现躺在里面的根本不是她! 而是负责伺候她日常起居的一个小丫鬟! “宋曼娘!好,你倒是好得很!”一字一句,似从男人牙缝中硬挤而出的森冷阴寒。 被所有人寻找的宋令仪此刻正钻了祁家的狗屋,伪装成祁府下人寻找誉儿的下落。 原本她和夫君居住的忘舒院早被二房霸占,她的虞儿虽还担着长房嫡子的名头,却被赶进了最为偏僻的院子。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正做了噩梦的誉儿哭着醒来,就见到了站在床边的娘亲。 “娘亲!”即使是梦,泪珠簌簌滚落的祁荀春也忍不住扑进娘亲怀里,哪怕明知会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扑个空,仍像飞蛾扑火般扑进娘亲怀里,诉说着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思念。 他要告诉娘亲,他有多想她,想要求她不要再扔下自己,自己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是生非了。 “嘘,小点声。”红了眼眶的宋令仪将人用力搂进怀里,听着他一声复一声饱含思念之情的娘亲,才清晰的感受到誉儿就在自己身边。 “娘亲,是你吗?誉儿没有在做梦是不是?”他问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惶恐是一场镜花水月,就连眼泪都不敢落太大颗,唯恐吓走了娘亲。 “誉儿没有做梦,是娘亲回来找誉儿了。”心脏溢满自责,羞愧的宋令仪想到祁明阳送来的断指,悲从心来竟不知如何面对,更不敢教他知道,他无端承受的不必要苦难都来自于她。 “疼不疼,对不起,都是娘亲的错,娘亲应该早点来找誉儿的。” 祁荀春见到娘亲哭了,手忙脚乱地伸出小手就要为娘亲抹眼泪,“娘亲不哭,爹爹说过誉儿是小男子汉,誉儿在爹爹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娘亲。” “誉儿已经长大了,誉儿会保护好娘亲的。” “娘亲没有哭,娘亲只是见到誉儿太高兴了。”宋令仪感受到正在帮自己擦眼泪的五根手指一根不少,心弦一震泛起惊涛骇浪。 她清楚的记得送给她的为两截尾指,所以不可能存在他五根手指头都还在。 “娘亲,是誉儿的手有什么问题吗?”祁荀春懵懂地看着突然握住自己手的娘亲哭得更凶了,一度害怕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惹得娘亲难过。 抬袖抹走眼泪的宋令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只手搭在誉儿的肩膀上,通红的双眼全是深思熟虑后的认真,“誉儿,你想不想和娘亲走,我们离开这里。” 她不能再将自己和誉儿置于危险的地方,更不应该过上终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祁荀春点头,又很是苦恼的问,“我们走了,爹爹呢?等爹爹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这些天来,哪怕祁荀春被赶出自己的院落,总是被堂哥堂姐他们欺负,被婆子故意刁难给馊的饭菜吃也不难过,因为他知道爹爹娘亲肯定会来接他。 等爹爹娘亲回来了,他们就会为自己撑腰,然后把他们给打得个落花流水。 至于他们嘴里说的那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眸底水光浮现的宋令仪不忍告诉他真相,她也不愿去信所谓噩耗,压下喉间哽咽,伸手轻揉着他细软发丝,“等他回来了,肯定会找到我们的。” “誉儿,你要知道你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也是个最信守承诺的君子,所以他肯定不会失约,他一定会回来的。 宋令仪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找来,就连东西都不敢让虞儿多收拾,只是穿好衣服就跟自己走。 曼娘 第45节 她不知道自己要带誉儿去哪里,她只知道要离开建康,离得越远越好。 宋令仪正要推门带誉儿离开,手放在门边时突然被上面翘起的毛刺扎到了手。 白皙的指尖中,一颗殷红的血珠突兀地冒了出来,也令宋令仪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不会的,他不可能会来得那么快! “娘亲,是发生了什么吗?”誉儿见到娘亲脸色发白,以为是娘亲不舒服。 正当他劝说娘亲先去休息一下,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一个身影高大挺拔如巍峨高山的男人走了进来。 “祁夫人这是要准备去哪啊!”阴戾森冷的语调,犹如刀刀催人命。 他的出现,连带着原本宽敞的室内都变得狭窄,逼仄,压抑得令人难以喘息。 “夫人貌似很惊讶,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眉眼阴沉的秦殊在她又一次准备装疯卖傻时,直白地戳穿了她虚假到苍白的伪装。 “宋曼娘,朕知道你没疯,只是难为你装疯卖傻那么久了。”男人抽出配剑抵住女人尖细下颌,惋惜不已的轻叹,“你的戏演得那么好,不去梨园登台唱戏,倒是可惜了这身好本领。” 下巴被剑挑起的宋令仪知道再装下去无用,干脆卸了伪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朕从始至终都知道。”或者说,他从未信过她。 祁荀春不认识这个男人是谁,只是下意识张开手臂挡在娘亲面前,板着脸龇牙咧嘴故做凶狠试图吓退他,“你是谁,我不允许你欺负我娘亲!” 爹爹不在,他理所当然要充当起保护娘亲的责任。 指腹摩挲牙印的秦殊冷眼乜着这个孩子,眸底浮现阴鹫杀意,“这就是你和他生的小畜生,看着,真令人厌恶。” 面白如纸的宋令仪生怕他会对孩子做什么,急忙将誉儿抱在怀里挡住他的脸,惊颤得多次咬到舌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恨什么怨冲我来就好,稚子何其无辜。” “母债子偿,难道你连最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懂吗。”秦殊不用开口,仅是一个眼神,吓得屁滚尿流的祁家人立马连滚带爬的上来抱走祁荀春,中途不忘捂住他的嘴。 祁家人谁能想到,本该疯了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在祁家,还将新帝给引来了。 早知如此,他们当初就该三尺白绫直接把人吊死。 神色惨白凄惶的宋令仪在祁家人凶神恶煞地涌进来后,全身上下乃至灵魂都浮现了颤栗的恨意,那恨意犹如盛夏里的燎原烈火,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狠厉。 她没有忘记不久前,他们就是当着自己的面抢走了誉儿。 相同的事,她绝对不允许重复第二次! 可是………当宋令仪环视周围一圈后,竟仓惶凄厉的发现。 她始终是当初那个被关在祠堂里的小女孩。 到了最后,她只能把目光悲戚地落在一人身上,还没等她忍着羞辱的难堪开口,那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已先一步落下,将她全身皮肉片了个干净,又似重鞭落下,狠狠鞭挞着她的灵魂,恨不得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将人带走。” “不要!你们不能带走他!”如遭雷劈,彻骨生寒的宋令仪崩溃着就要拦住他们。 祁荀春在他们要带走自己时,挣扎愤怒着大喊,“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和娘亲分开!” “放开我,你们再不放开我,等我爹爹回来了,我一定不会让爹爹放过你们!”带着誉儿下去的仆从嫌他太吵,直接取了抹布堵住他的嘴。 屋内涌进来的光随着门槅的关上,再次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誉儿被带走后,宋令仪不甘心地要冲过去将人重新抢回来。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誉儿再次被带走,她作为母亲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无助窒息。 “夫人想要去哪里。”伴随着男人话音落下的,是他扔了一把匕首在她脚边后,转过身离开的背影。 宋令仪双目呆滞,身体僵硬地看着脚边的匕首,唇瓣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响,像是被人给扼住了喉骨。 直到男人走到门边,快要推门离开时,浑身打了个寒颤的宋令仪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的问,“你要去哪里?” 手持长剑的秦殊头都不转,“自是杀掉该杀之人。” 指腹摩挲着剑柄的秦殊倏然转过身,似讥似讽的目光落在她脚边的匕首上。 他分明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捡起匕首握在手中的宋令仪眸底泪光点点,嗓子发颤的问,“你就那么恨我,厌我吗?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才能满意。” 秦殊像是听到了世间尤为好笑的一句话,冷沉的眸光难得挤出一抹笑来,抬手轻掸袖口,“宋曼娘,你有什么值得朕恨你的?恨你朕都嫌浪费力气,更没有时间去恨一条可怜可悲的丧家之犬。” 男人狭长的眼梢微扬,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朕确实厌你如猪狗。朕希望回来时能看见你自裁的尸体,你死了,朕说不定一时高兴,会放过那个可怜的孩子。” 牙齿咬得下唇牙印深深的宋令仪嘴唇发白,瞳孔溃散的喃喃自语,“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会放过他。” 宋令仪知道问出这句话的她很蠢,但她仍是问了。 指腹摩挲着剑柄花纹的秦殊不作声,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握着匕首的手。 哪怕他不说话,宋令仪都能察觉到此时的他定是愉悦居多。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的宋令仪从未觉得一把匕首会那么的沉,那么的重,沉重得她连手腕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抬起匕首架在脖间,锋利的刀身轻易划破油皮传来细微的刺疼后,宋令仪瞬间灵台一清,后脊随之泛起密密麻麻的刺骨寒意。 她一向知道自己是个自私利已的人,对比于让誉儿活,她更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可在刚才,她居然想到了要牺牲自己保全誉儿。 下颌线紧绷着的秦殊冷眼觑着她的动作,在她手腕一松,匕首当啷落地时,那颗高悬起的心终跟着落回了原地。 随着匕首的哐当落地,像是将宋令仪所有心气都抽走了,瘫在地上像一滩萎靡不振的烂泥。 虽是烂泥,却更似玉体横陈任君采硕。 先前被雪水打湿的外衫贴在身上,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乌黑长发没了金簪玉衩束缚,就那么随意垂落,衬得那张脸儿越白,唇儿红艳。 扔了手中配剑的秦殊喉结滚动地慢慢蹲下身,抚摸着女人柔软娇媚的脸庞。 跪在地上的宋令仪抚上他的手,用脸颊轻蹭他的手心。 什么都没有说,但她臣服的姿态已是如此明显。 在秦殊揽腰将人抱起来时,原本呈现出臣服,柔媚之态的女人眼神凌厉地取出髻间发簪抵上他脖间,咬牙恨声,“你是不是想着我会这样讨好你,秦拂衣,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愚蠢。” 脖间抵上发簪的男人并不在意,反倒是抬手抚上了她冷若冰霜,且惧且怒的眉眼,“该说愚蠢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见他没有半分投鼠忌器,掐着发颤掌心的宋令仪惊惶得将簪子往里刺进,“放我和誉儿走,否则我不介意和你鱼死网破。” 她不想死,她想活,更不愿同设想中走入一个又一个必死的胡同口。 而这,将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放你走,你觉得可能吗。”秦殊斯条慢礼的一件件解开她身上的外衫,小衣,就像是在解开一个包装完美的礼物,丝毫不在意那支正抵着脖间的簪子。 惊恐交加的宋令仪克制着发颤的手指,将抵着他脖子的簪子狠狠刺进。 她以为会看见簪首轻易刺破他温热皮肉,迸裂出鲜血的画面。可现实中,有的只是她自以为锋利的簪首在刺进他皮肉中,轻易地断成了两截。 断掉的簪子,不正是在无声的嘲讽着她的自不量力。 任凭她再怎么反抗,她都逃不开这个男人的五指山吗? 此时的秦殊已是拆开了礼物的包装,露出内里欺霜赛雪的肌肤。 男人抬手抚摸着她温热又颤栗的肌肤,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发出了嘲讽的笑声,“宋曼娘,你真当朕蠢得会在相同的坑里跌倒两次吗?” “朕若是你,此刻就应该想好怎么讨好朕,取悦朕,说不定朕一高兴就会留你和那小畜生一条命。” 秦殊冷笑着将人推进床里,不顾她的反抗覆身压下。 守在外面的福安听到屋里传来的床帷晃动,女人哭泣求饶声,气得圆脸都歪了,陛下不是说过不再理会宋令仪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吗? 这所谓的不理,为何就理到榻间了,还是说全天下女人都死绝了就只剩下宋曼娘一人! 直到天色微暗,屋里头的动静方才云收雨歇。 伺候的下人们得了命令后,立刻往里抬去热水,进去后自是眼皮子都不敢乱掀,生怕不小心会撞见不该看的掉了脑袋。 “朕让你进宫,许你一直想要的荣华富贵如何。”秦殊完事后,没有一点儿温存的情意,只是冷漠的给了她选择。 虽说他很享受她装疯卖傻后对自己的讨好,任自己千般万般的肆意玩弄,但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何况皇后有句话说得极对,与其将她藏在外面让她三天两头想要飞出金笼,倒不如放在自个眼皮子底下。 届时就算她想逃,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用被子裹住身体的宋令仪面上春色未散,眼中全是杀人的狠厉,“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要祁明阳死。” 她原本是想说放她和誉儿走,但她又清楚的明白。 他不可能答应,既不会答应,又何必说出口来徒惹人发笑。 秦殊正在扣腰带的手微怔,随后用力扣上,眼底泛起浓浓讽意,“他可是朕的功臣。宋曼娘,你以为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朕,就凭你这身残花败柳吗。” “要么进宫,要么死。”男人带着施舍般的口吻,如看待花楼里低贱的花娘。 一个用钱就能卖睡的女人,真当自己还是那等子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不成。 “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第三个选项吗?”未着寸衣的宋令仪起身从身后抱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吐气如兰,“能让陛下多睡几次,不正说明这是妾的本事吗。” “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男人转过身,带着玩味兴致地攫住女人的脸,“你放心,朕不会像你那么无情,定会让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的死法。” 第42章 番外之祁长晏(下) 回建康的路途中,我的夫人第一次对我主动,我面上无动于衷的冷漠拒绝,实际上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沸腾着。 因为我渴望妻子的主动,渴望她的触碰,渴望着把她全身上下都标记着我的印记,我的气息。 可是在我拒绝后,她难得寻求安抚的主动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里,也像是凭头给我浇了一桶冰水。 我怎么就忘了她的性子一向是内敛,冷清的,她此次的主动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可我却没有回应她。只怕她心现在定会胡思乱想,更担心自己的主动会惹来我的厌烦,认为她是个轻浮重欲的女子。 我又怎会厌恶她的主动,我为此高兴得三天三夜都还来不及。 等她在我身边躺下后,我主动抱住了她,并问她会不会后悔。 她则是用吻封住了我的回答,也让月光害羞得躲进了云层后。 不久后查出她怀有身孕了,我才明白她为何会在那天夜里主动了。我也清楚的知道,孩子不是我的。 因为我从小在父亲和崔姨娘不间断的暗害下,早已丧失了作为父亲的能力。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她坦白,只是没想到比我先坦白到来的,是她有了孩子。我还知道,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曼娘 第46节 祁家主母怎能三年无所出,即使我能为她挡住外界的嘲讽,诋毁质疑,也总会有拦不住的时候。 远的不说,单是近的就属我那个一直不曾死心的母亲,此次竟趁着我不在家,就将她的娘家侄女带回家中,还说男子无后为罪,好让我妥协。 自称是我表妹的女人像是个听不懂人话的蠢货,刚见到我急于欺负我的夫人,还堂而皇之的当着我的面做出取代我妻子位置的蠢样。 果然,母亲是个蠢货,她娘家亲戚更是一脉相承的蠢货。 我并不急着对她出手,主要是想看我妻子会做什么。 或许我对她一直是卑劣的,竟想以此来试探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即便我清楚我的妻子并不爱我,单又可耻的希望她能对我产生不和他人分享的占有欲,哪怕是仅有的一丝,都足够令我愉悦到不可自拔。 就在我想着她会怎么做时,她来找我,很是不安且斟酌反复的问我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狠心的想要说落了,又在对上她带着坎坷不安的哀求眼睛时,宛若烫到一样收回视线。 若是留下这个孩子让她不在因无子而不安,能让她不在承受来自外界的诋毁猜测的话,那就留下吧。 何况这是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 很快,我看见那个和我母亲一样愚蠢又贪婪的女人约了她见面。 女人自以为捏住了我妻子的把柄,愚蠢又自大的说出让我妻子自请下堂,把她正妻的位置给她。 单凭她说的这些话,都足够让她死一百次一千次了,但我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想要看夫人的反应。 而后,那天的我就站在河边,看着夫人将人推进滚滚波浪的江河中。 对于这样心狠的她,我非但不害怕,反倒对她越发心动。美中不足的是,她做事太不谨慎了,做了怎能不擦好尾巴。 好在他有我,因为我会为她处理好任何事遗留下的痕迹。 从河边回来后,我就在坐在家中等她,等她回来后,我明知故问的问她去做了什么。 她却说,是去取为我定制好的一份礼物。 一枚墨玉扳指。 我虽有佩戴戒指的习惯,只是每次都仅一枚,仅有的多次都是在我认为属于我人生重要的时刻才会佩戴。 比如我当上手握权力的祁家主,送走父亲的那段日子。得知她要私奔的当天,前往宋府向她提亲。 又比如我们成婚那日,从虞城迎她回家那天,以及每年她和我成婚的那一日,对我来说都是值得高兴,值得庆贺的日子。 自成昏后,我会在每年我们成昏的日子,她的生辰那日休沐,和她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去集市行走,或是登山望远,哪怕什么都不做,就两人窝在一方小院里泼墨煮茶,对我来说都是值得期待的一日。 或许是快要生产来临,她难得问我一个充满傻气的问题,问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其实只要是她生的,我都喜欢,可是我知道我喜欢没有用,她也不会信我说喜欢女孩,特别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女儿。 所以我和她说,我喜欢男孩。她生的也必须是男孩。 女孩在这世间总是过得艰难的,哪怕是公主都远不如普通世家子弟过得自由恣意。 不说处处掣肘,只说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得被迫套进所谓女德女戒的枷锁内终其一生不得摆脱,更成了别人眼中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 就连她的一生都不是属于自己,未出阁前属于父亲,出嫁后属于丈夫,即使我贵为三公卿之一都不能给她真正的自由,就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 与其让她成为所有人争相抢夺的肥肉,让她一辈子不得自由囚在深墙高院,倒不如让她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即使剥夺了她作为女孩的权利。 很快,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为她取名荀春。 荀花映日,枯木又逢春,人生处处是春光灿烂。 小名是她取的,叫誉哥儿。 她的身上自是寄托着我和她母亲对她的美好期望,愿她即使是女子之身依旧能获得世间无上的权力,地位,和那人人交头赞美的荣誉。 我知晓夫人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即使誉哥儿是女孩,对外仍宣称是个男孩。 从今往后,誉哥儿将会是祁家长房唯一嫡子,更是我祁长晏和宋曼娘的孩子。 如此,这就足够了。 好在随着誉哥渐渐张开后,她的模样都像极了我的妻子,而不是像那个差点儿害死我妻子的男人。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如此幸福美满的下去,唯独老天爷看不惯我过得如此舒坦。 启元七年,一直蜗居在虞城的秦殊反了,带领的叛军以摧枯拉朽的强横实力直指建康。 从离开建康起,我就知道他是头蛰伏的猛虎,在他接受朝廷的招安后也仅是为了韬光养晦,也更好的招兵买马。 我多次上谏要除掉此恶虎,否则继续放任他下去,大燕江山恐危矣。 偏生君王不当回事的依旧醉生梦死,收取了他好处的同僚们表面迎合我的猜测,背地里却为秦殊说尽了好话。 我多次要为大燕除去这头即将壮大的猛虎,却每次都铩羽而归,就连派去的刺客都了无音讯,也越发让我心慌。 直到他彻底反了,兴许是我早做好了准备,竟不觉得有多少慌乱。 自秦殊反了后,朝廷上下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连我都被困在了即将亡国的漩涡中,因此导致我回家中陪伴妻女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次我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来,回来后我抱着她,抱得她的脚都快要站得酸了,她娇气地伸手推我,我才不舍地松开她。 事后,躺在床上的她察觉到我要走,突然拉住我的袖子,很是紧张且不安的问我——— “一定要去吗?” 哪怕我知道这一去,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依旧不得不去。 就当是为了我的国家,为了曾对我有过知遇之恩的先帝我都不得不去。 如果我能平安回来,我就和她说,我们再要个孩子。 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 离开之前,我坐在床边依依不舍地抬手临摹着她的睡颜,要是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可是我所想的美好,注定只是个奢望。 离开前,我又去看了一眼誉哥儿。 誉儿长大了很多,我知道她很想见我,但我没有叫醒她,她还小,我不希望她过早的感受到何为离别。 我知道我得要走了,要是再不走,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 我会只想要当个陪伴在妻女左右的俗人,而非殉国者。 睡梦中的誉哥儿好像知道我来看她了,扑腾着双手就要从梦中醒来,嘴里嘟哝的喊着父亲。 可是等她醒来后,屋内只有静悄悄一片。而我,早就离开了。 要说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唯我的妻子曼娘一人。 我的曼娘,我的夫人。 我心中的一轮明月。 踏进宫门前,我将写好的放妻书交给沈妄,让他务必转交给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在我走后她仍为我守着。 我私心里是希望她能为我守着,但我又清楚的明白,她的人生还很长,她该是自由的,她应是山岚中肆意的风,是漫山遍野随风起舞的蒲公英,而不是因为我走了,她要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既然我不能陪她走完漫长的后半段人生,那就换一个人代替我陪她走完。 我只希望她选的那个男人不要比我差,还要同我一样爱她。 我名下所有的铺子产业在她嫁给我时,都被我变更为她的私产,这样,哪怕我走了后,她和誉儿都不必为银钱奔波,她的生活水平不会因此下降。 在宫门打开后,我见到了一张张在熟悉不过的脸。 他们眼里有惋惜有幸灾乐祸,亦有兔死狐悲的悲凉。 我今日的下场,何尝不是他们的下场。 直到最后一刻,我仍想要问她一句。 那么多年了,可否有喜欢过我一点? 她没有回答,想来是默认了。 我的妻子是喜欢过我的,哪怕只有一点。 只是我的夫人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对她的手段就有多卑劣低贱。 我曾卑劣的摘下月亮,又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如今我却要选择放我的月亮离开了。 第43章 宫里新来的小主 许素霓得知他居然带宋令仪回宫后,克制不住怒火就往辰元宫走去,“秦拂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又是谁说过不会再和这女人有纠缠的!” “我可以允许你接任何一个女人入宫,哪怕那个女人身怀六甲,但那个女人绝对不能是宋曼娘!你难道忘了她做的事吗。”许素霓有时候真的想要撬开他的脑袋,好看清楚宋令仪那个女人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抬起头来的秦殊似不明白她为何愤怒,语气很是平淡道:“朕没忘,还是你真将朕当成了色令智昏的昏君。” 对上男人自称朕后,许素霓矢口否认,“妾没有,只是妾担心她无论都是那位前朝太傅的妻子,要是将她纳进宫来,难免会引得一些只会嚼笔杆子酸儒文不满。” 如今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自然不希望他做出蠢事来。 “一个早被婆家休弃出门的女人,又如何自称是祁家妇。”秦殊发出冷笑,身体呈现出放松的姿态后仰靠着椅背。 知她想说什么,男人狭长的眼尾半掀,轻嗤道:“你放心,相同的错误朕不可能犯第二次。朕如今富有四海,天底下所有美人都唾手可得,如何还看得上一个年老色衰的弃妇。” 许素霓话虽听他那么说,心里总归是不安居多,谁让他当年濒死的场景过于令人胆颤心惊了。 等走出辰元殿,怀揣了满肚子心事的许素霓见到候在殿外的齐信,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抱怨,“齐相,你为何不去劝下陛下。” 齐信两手一摊,自个都无奈,“我要是能劝得动,早就劝了。” “不过你放心好了,就算她真入了宫,你说,依她对陛下做过的桩桩件件,她真能好过吗?”有时候想要消除心底的芥蒂怨恨,不一定要释然,无视,因为那是圣人才会做的事。 大部分人是个俗人,比如他就会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 若是仇人还和自己有过情,那就更要让她感受那种强烈的落差感,且让她心里时刻饱受着折磨。 许素霓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只是一想到宋曼娘要入宫,她就跟全身上下爬满了蚂蚁般难受。 要知道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的说他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看上宋曼娘那种疯女人。转眼间,将人接进后宫里的还是他。 齐信带着安抚的声音传来,“娘娘,别忘了您现在可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想要碾死小小的一只蝼蚁,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小事。” “若是娘娘怕那位独得陛下专宠,何不提议让陛下充盈后宫?” 曼娘 第47节 宋令仪被送进宫后,祁家一干人等皆吓得肝胆俱裂,人心惶惶。 祁老三祁元善怕得双腿直打哆嗦,上下牙门合不拢,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大嫂非但没疯,还摇身一变了新帝的女人。 要是她对新帝吹起枕边风,那他们该怎么办啊? 这一刻的祁元善都恨上老二了,要不是他,他们就不会和大嫂闹翻,后宫里面还能有他们的人,何愁日后荣华富贵。 阴沉着脸祁明阳猜到他想说什么,鼻间溢出冷笑,“别忘了,当初我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属你答应得最快。” 祁元善的脸色瞬间难看得青一块白一块,嘴里恨声嘟哝,“当时谁能想到她会有这种本领,大哥头七都没过就上赶着对别的男人献媚,幸亏大哥走得走,否则定要被那水性杨花的女人给活生生气死。” 恨不得把对方诋毁到人尽可夫的祁元善转而问起,“现在那孩子怎么处置?” 那孩子,自然指的是祁荀春。 虽说那孩子是大哥留在世间仅有的一丝血脉,可当它一旦威胁到自身时,祁元善仍不可避免的牺牲掉它。 大哥生平最疼他这个当弟弟的,想来也能理解他的苦衷。 “先留下。”祁明阳原本想的是将他处理了,既然新帝将她纳进宫里,又怎会留下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毕竟是大哥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也怕他真对那孩子下手了,难保她不会鱼死网破。 若早知道她有这种手段,当时就不应该看在她疯了上对她心软,也就不会酿成今日大错。 宋令仪入宫前,不忘问祁家要回被绑架的蝉衣。 主仆见面自是双双红了眼眶,哪怕没有抱头痛哭,彼此都能明白各自的想要说什么。 宋令仪是被一顶粉色小轿从侧门抬进去的,除了带上蝉衣,她没有任何能带上的。 唯一要说放不下的,当属誉儿。 祁家现在投鼠忌器不敢动誉儿,可一旦当她在宫中备受冷待时,依祁家的狼心狗肺难保不会对誉儿动手。 夫君是在宫里失踪的,宫里说不定能找到夫君的下落。 至于他托沈妄给她的那封放妻书,她不会认,只会当从未见过。 她既是他的妻,那就何该一辈子是他的妻,他怎能狠心的半途将她扔下,独留下她和誉儿孤儿寡母。 坐在轿中的宋令仪掀开藏青连枝蜀帘一角,从内眺望着能将山河日月吞噬殆尽的紫禁城。 黑黝黝的,犹如正大张着血盆大口吃人的深渊巨兽。 轿子并没有在宋令仪曾入宫见过的宫殿前停下,反倒是抬着她往深处去。 而深处,是那偏僻清冷得堪比冷宫的住所。 最后轿子终在一处破旧寒酸的宫殿前停下。 负责带她进来的曹公公一甩拂尘,指着宫殿笑着介绍道:“往后这儿就是小主您的住处了,小主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派人去内务局说声便可。” 刚入宫的宋令仪并没有任何妃位,伺候的宫人便称呼她为小主。 “辛苦公公了。”宋令仪正想要拿出银子打赏,但身上并没有银子,就连发间都素净得只有一根桃木簪。 无论是出阁前,还是嫁人后,宋令仪都少有手头窘迫的时候。 没收到好处的曹公公脸顿时黑了,语气也不如一开始恭敬,“很晚了,小主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屋里并没有准备过冬的炭火,就连床上的两床被子不是单薄得难以御寒,就是往里灌了三斤水又湿又沉硬如铁。 配上四处漏风的窗牖房门,人一进来,竟发现室内比外面还要冰冷刺骨几分。 双拳握紧的蝉衣看着那群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还有四处漏风得根本不能住人的屋子,气得眼眶都红了。 不明白那人怎能对小姐如此狠心,难道他忘了他和小姐不但是青梅竹马,当初还险些嫁给了他吗。 好在小姐当年没有嫁给他,因为像他那种人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的小姐! 宋令仪取了火折子点亮屋内蜡烛,看着只能算住人的破旧宫殿,倒没有蝉衣那般愤怒,只是很平静的说,“把桌子砍了用来烧火取暖吧。” 闻言,蝉衣的脑子陷入了片刻的宕机中。 “现在天气那么的冷,没有炭火和暖和的棉被,要是不把这些桌子砍了烧火取暖,你我如何熬过这个冬天。”宋令仪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没有条件,她就自己创造条件。 何况她从不认为,她会一直住在这里。 宋令仪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蝉衣缺了一指的左手上,鼻子一酸泛起哽咽,“对不起,当时是不是很疼?” 蝉衣在见到小姐后故做坚强的假象,终在小姐一句疼不疼中溃不成军,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腮边,涕泪四流的摇头:“不疼,婢子一点都不疼。” 宋令仪酸涩直冲眼底,泪水从眼角滑落地捂住脸,“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连累你遭遇无妄之灾。” “婢子不怪小姐,婢子只恨自己没用,要是婢子能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肯定不会让他们用婢子来威胁小姐。”疯狂摇头的蝉衣注意到小姐轻颤的手,在她印象里小姐一向内敛的,清冷的,何时有过情绪情难自抑。 而这,都是因为她。 无端的,蝉衣内心深处涌现出一抹难言的甜蜜。 把桌子腿砍了用来烧火,原本冰冷的室内终是浮现了一丝暖意。 双腿盘膝坐在火边的宋令仪本该是累极了,可她却没有一点儿睡意,白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巨石般,正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上难以喘息。 她望着跳跃的火光,思考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宫里头连夜进了位新嫔妃,还是由陛下亲自带进来的,难免在一向平静的前朝后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更令人纷纷好奇,陛下带回来的女人究竟生得有多国色天香。 宋令仪居住的地方名唤忘竹轩,除了从宫外带进来的蝉衣,就仅剩下两个负责洒扫的粗壮婆子,和两个被临时调过来的宫女,一个叫春芳,一个是曾在府邸伺候过她的荷香。 她在入宫后的第一天就应该去向皇后请安,但皇后素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就定下了每隔三日才到翊坤宫请安的规矩。 而昨天,正是其她妃嫔到翊坤宫请安的日子,下一次便是在三日后。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婢子这就让人去御膳房取吃的来。”起了个早的蝉衣正和婆子们清理院中杂草,铲除厚雪,并思考着等来年开春后种些什么花比较好。 昨天夜里看着就破旧的院子,白日里一看,更显破旧。 摇摇欲坠得总令人担心,哪日雪落得厚点就能将人给埋进去了。 宋令仪不知道是秦殊安排的,还是许素霓安排的,只知道给她安排这个宫殿的人,心里定是对她厌恶至了极点。 秦殊起床后,接过李德贵递来的热毛巾,漫不经心问起:“昨晚上她住进去后,可有说什么?” 比如,可有说要见朕。只是这句话秦殊在落到舌尖时,又咽了回去,否则显得他有多上赶着一样。 弯着腰的李德贵毕恭毕敬的回:“回陛下,昨夜她到了自己的住所后没多久就睡了。” “她倒是能睡得着。”擦完脸的秦殊把毛巾扔进水里,抬脚就往宫殿外走去。 来到外面,才发现天空正往下落着厚厚一层雪。 李德贵猜到陛下想问什么,忙回道:“这场雪是从昨儿半夜落下的,看这架势,只怕会一连下个好几日。” “那么大的雪,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牛羊百姓。”秦殊唇线半抿,宽袖一甩,“招齐相和六部尚书到养心殿有事相商。” 忘竹轩内,也正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小主,皇后娘娘要见你,现让你到翊坤宫一趟。” 第44章 让她明白身份 “不知皇后娘娘要见妾为何事?”宋令仪知道许素霓肯定会见她,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的沉不住气。 但现在,可不是见面的最佳时机。 “娘娘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你哪来的胆子质问皇后娘娘。”主动过来传话的霞霜很讨厌她,对她自然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并非是妾质问娘娘,只是妾从昨日进宫前就染了风寒,妾担心会传染给娘娘。”宋令仪说着,就捂着胸口开始咳嗽,剧烈得仿佛要把肺部都咳出来,那张脸更是雪白得不见一点儿气色。 捂着鼻子的霞霜顿时嫌弃得不行,生怕她真有什么病传染给娘娘,“既然病着,那就好好休息,免得传出娘娘苛待新人的恶名。” 宋令仪手放腰间,屈膝弯腰,“妾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径直翻了个白眼的霞霜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将她带回宫中,就不怕把整个皇宫都弄得乌烟瘴气。 一个好女人在丈夫死后就应该为其守节,才不像她这样人尽可夫的委身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下。 “小姐,为什么你不去见皇后啊?”等人离开后,蝉衣才问出了自个儿的疑惑。 宋令仪没有告诉她实情,而是抬眸眺望着不见雪停的灰蒙蒙天空,“早饭拿来了吗?” 负责去拿早饭的春芳提着食盒回来,直接不耐烦地递给蝉衣,“诺,早饭。” 没等蝉衣伸手去接,春芳就手一松,要不是蝉衣及时接住,食盒定然要打翻在地,当即气得不行,“你做什么!” 春芳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欣赏着自个的指甲,“要不是我没有给管事姑姑塞银子,我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我愿意听你们使唤去拿早饭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春芳的眼神落在宋令仪破旧单薄的衣服上,目露鄙夷,“有些人真以为自己凭下贱手段入了宫,就能当上金尊玉贵的主子不成。要不是皇后娘娘心善,哪儿允许某些人在宫里头活着。” 蝉衣当即气得直倒仰,“你嘴里放干净点,否则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宋令仪按住欲为自己抱不平的蝉衣,摇头,“先吃饭吧。” “可是小姐,她说得也太过分了!” “她过分仅是存在于口头上,又没有做出实际性的伤害。”要是没有他人指使,宋令仪不信她会如此胆大包天。 何况对付这种人,压根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转身回到屋内,先是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扔上几根木头,然后才打开食盒。 食盒里没有保温的炭火,等冒着一路风雪送到忘竹轩时,菜上面都凝固了厚厚一层油花,边缘更甚结上了一层碎薄冰。 御膳房的人拿不准她是不是受宠,第一天给她准备的吃食自然不会很差,两荤两素一个汤。 只是饭菜做得再好,但凡凉了总会令人难以下咽。 蝉衣气得鼻尖发红,端起桌上的饭菜就往外走,“这些菜凉了,婢子先拿下去热热。” “不用。”宋令仪止住了她的动作,并取出一碟清炒白菜放在空的抽屉里。 蝉衣全是疑惑的不解,“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过几日就会用得上了。”并未说明原由的宋令仪重新回到桌上,端起冰冷得难以入口的米饭,“坐下来吃饭吧。” 闻言,蝉衣就差把脑袋给摇成拨浪鼓了,“婢子不饿,婢子等小姐吃完后再吃。” 宋令仪也不强求,只是说,“吃完后,记得把碗筷砸了。她们问起,就说我不肯吃。” 曼娘 第48节 否则不好解释,为何少了一个碟子。 许素霓在霞霜去叫人,但是没有将人叫回来时略显不满,听完她的解释后,转而颦眉问起,“你瞧她的模样,当真是病了吗?” 霞霜回:“自是千真万确,奴婢见她的脸白得跟得了肺痨似的,何况就她那个居住环境,只怕挨不了几天。” 那样的居住环境,即使是个成年壮汉都挨不了几日,何况是个生病的女人。 这时,白玄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娘娘,李公公派人传话来,说陛下今天要过来用午膳。” 得知他中午会过来用午膳后,许素霓不禁愣了一下。 自从他将宋曼娘金屋藏娇后,她都快要忘了有多久没和他一起用膳了,遂吩咐下去,“陛下要来用膳,多准备些他爱吃的,天冷,再熬锅羊肉汤来。” 很快,等午膳一一备好后,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正冒雪赶来。 风雪太大了,即使撑着伞在外行走,大氅上仍挂了几许薄雪。蓦然撞入眼帘的乌发缀雪,难免令人联想到与君同淋人间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明知雪下那么大,为何还要过来。”心中涌现甜蜜的许素霓娇嗔不已,正要为他解开大氅,男人已是先一步取下递给宫人。 “我答应了你的事,又怎好失约。”净好手的秦殊坐下后,看着满桌丰盛菜肴,脑海中兀自浮现出另一道单薄到羸弱的身影。 那么大的雪,也不知她宫殿里的炭火是否足够,如今是否食了? “最近很忙吗?我见你都瘦了许多。”许素霓吃饭的时候喜欢说话,还同以前那样吃到好吃的,就会夹到他碗里。 “今年降雪比往年厚,城外多有冻死的牛羊庶民,兴许等雪停后就会好很多。”秦殊并非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只是在饭桌上不会主动开口,只有别人问起才会回答。 “你知道吗,现在真的很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提到两人初见,许素霓难得露出少女的娇羞,“当时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觉得你伤得那么的重,恐怕很难撑到第二天,谁能想到你最后真能活下来了。” 要知道许素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和个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血人似的。 当时连大夫都断定他不一定能活下来,结果他不但活了下来,还凭借自己的本事坐拥天下。 最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她本来一直想要当兄弟的男人,兜兜转转竟成了她的丈夫。要是换成四年前的她,肯定想不到会有今天。 许素霓夹了一筷子花炊鹌子进他碗里,透过窗牖望着外面落雪簌簌,下唇轻咬带着试探,“她昨晚上就进宫了,你今天不打算去看看她吗?” 秦殊夹菜的玉箸微滞,长睫敛下的重新夹起,“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让她进宫享福的不成。” “可她现在毕竟是你的妃子。” “一个弃妇罢了。”男人口吻轻藐,仿佛是在说什么令人厌恶之物。 许素霓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稍稍往下落下。 至于齐相提的建议,兴许她不一定会用得上。 试问天底下会有哪个女人,愿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宫中妃嫔宫人皆是一日三食,因天冷,一些有小厨房的高阶妃嫔就会让宫人在小厨房开火,低位份的妃嫔则派宫人到御膳房取食。 蝉衣叫春芳去拿午饭时,她人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她只能自己去取。 宋令仪说:“现在雪下得那么大,等雪小点再去吧。” 蝉衣却是不赞同,“小姐你的身体本就不好,要是再不吃午饭怎么能行。” “早膳吃得多,我现在并不饿。”好听点的说辞是这个,难听一些就是宋令仪吃了早上的冷食,现正肠胃不适。 蝉衣虽然还是想去拿午膳,但是在小姐的坚持下只能作罢。 天冷,外面又下着大雪,若非砍了屋里的一些家具用来取暖,只怕她们都熬不过昨晚上。 宋令仪让荷香一起进来烤火,小姑娘初始很拘谨,但在蝉衣的三言两语下渐渐敞开。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屋外的雪落得更大了,白茫茫一片似要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得干净。 注意到小姐睡着了的蝉衣食指抵上唇边,“嘘,小姐睡着了。” 蝉衣取了床上的棉被给小姐披上,不顾外面的鹅毛大雪就往御膳房走去。 宋令仪醒来时,天边色泽渐暗,许是刚睡醒,轻飘飘得像是刚出生的雏鸟,对周围一切都感到模糊的茫然。 一直守在边上的荷香见小主醒了,连忙倒了杯水递过来。“小主,你醒了,要不要先喝点水?” “不用。”宋令仪没有见到蝉衣的身影,多半猜到她是去做了什么。 宫里最是欺软怕硬,踩低捧高的地方。 她初来乍到他们不知她的底细,除非是有人授意刻意为难她,否则他们都还只是处于观望状态。 宋令仪等蝉衣回来,这一等,等到外面的天都要黑了,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才抱着怀里视若珍宝的食盒回来。 快要被雪压成个小雪人的蝉衣鼻间通红,很是愧疚的埋着头不敢直视小姐,“小姐,都是婢子没用,害小姐你等了那么久。” “我也才刚醒过。”宋令仪的目光细细落在她的脸色,脖间,见没有任何有伤的痕迹,方才收回目光。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婢子不认识路,走了许久才知道御膳房的路该怎么走。”蝉衣把一路宝贝护着的食盒打开,献宝的把饭菜从里面一一取出,“小姐肯定饿坏了吧,快趁热吃了。” 打开食盒的蝉衣取出里面的饭菜,发现仍和早上一样,冰冷得难以入口。 蝉衣看着菜上凝固的油花,本就被风雪冻红的脸更是红得能滴血,羞愧难堪地伸出冻得发红的手就要拿走,“都是婢子没用,都没本事让小姐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宋令仪取出另一对筷子塞到她手中,“要说没用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我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蝉衣就快把脑袋给摇成拨浪鼓,“不行,这与礼不合。” “现在就你我二人,何必讲那么多虚礼,还是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宋令仪拉着她就在桌边坐下,“吃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没有得吃了。” 对比蝉衣,宋令仪倒是看得很开,因为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她不可能会将生活过得穷困潦倒,抓肘见襟。 既入了宫,她不但要活,还要过得很好! 到了第二天,确实同宋令仪所料想的那样,他们知道自己不受宠后,开始看碟下菜。 不说蝉衣多次去要炭火不给,就连送来的饭菜上的米汤都稀得能照人,几根或烧焦或夹生的白菜梆子堆在一个碟子里,还有三个硬得堪比石头的窝窝头就是一餐。 若非天气冷,只怕送到手上的饭菜都该是馊的。 “小姐,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蝉衣气得双眼发红,小姐从小到大何尝受过那么大的委屈,就算之前被赶出宋家时,身上也多少带有银钱的。 “现在还有吃有火烤,并不算真正的欺负。”宋令仪把烤好的馒头掰了一半给她,“吃吧。” 蝉衣却不愿去接,心里越发觉得是自己没用。 目光落在家徒四壁的寝殿里,这几日为了取暖她们把能烧的东西都给烧了,要是再弄不来炭火,只怕不出两日她们就会活活冻死在这里。 不行,她得要想办法为小姐弄些炭火来,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小姐! 宋令仪一连入宫三日,秦殊都没有过来一次,更不曾派人来过问她一句,就连给她居住的宫殿都堪比冷宫,原本心存试探的妃嫔心思都渐渐歇了。 等到第四天,就是要到翊坤宫去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连日下个不停的鹅毛大雪,终在今日放晴,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宋令仪打开柜子,发现里面的衣服当真是少得可怜,梳妆台上的胭脂都还是自个摘了梅花碾磨而出。 许素霓生怕她不认识路,亦护是又装病不来,特派了个公公来为她带路。 宋令仪自是趁机打听起宫中其她妃嫔。 生了张喜庆圆脸的章公公拂尘一甩,笑着介绍起,“现宫里头身份最尊贵的当属于皇后娘娘,四妃里仅有两妃,一个是兰妃一个是惠妃,另外两个妃位悬空,其她几位为贵仪,淑容,修仪,加上小主您,咱陛下后宫里头仅有七位娘娘。” 不得不说,秦殊的后宫对比于那些动辄三宫六院的帝王来说,几乎称得上是不近女色的清心寡欲。 “公公可否和我说下兰妃和慧妃?” “慧妃的父亲为户部尚书,也是户部尚书当年最先慧眼识珠,并将他的掌上明珠嫁给陛下。至于兰妃,奴才倒是了解不多,只知是在陛下微末之时就跟在陛下身边。” 默默记下重点宋令仪路过一处枯荷残叶池塘,视线不经意落在某一处时,瞳孔骤缩,呼吸骤停惶恐怕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眼见那道背影就要消失了,两条腿更是不受控制地追上去。 因为那个人的背影实在是太像他了,就连那声“夫君”都在嘴边呼之欲出。 还没等她追上去,手臂就被人攫住,耳边传来的全是章公公的不满,“小主您这是要去哪啊,要是等下让皇后娘娘和各宫娘娘久等了可不好。” 眼见那道身影快要从眼前消失了,宋令仪眼神冰冷的直接抽回手,“放开!” 章公公的手却跟铜汁浇灌而成扣住不放,声线泛冷带着警告,“小主再不过去请安,难道小主想让各宫娘娘都等小主一人吗。” 这句话瞬间令宋令仪定在原地,她是迫切的想要见到他,但也分得清事情孰轻孰重。 何况他就在宫中,只要运气好肯定会遇到第二次。 路上发生的小插曲并不久,只那么一耽搁,等宋令仪来的时候,其她几位宫的娘娘们都到了。 端坐高位上的许素霓见她不紧不慢的赶来,搁下手中茶盏发出一声睥睨冷笑,“你倒是好大的架子,让本宫等你那么久。” “妾身刚入宫,难免不识路,适才耽误了下时间,还望娘娘莫怪。”弯身屈膝行礼的宋令仪看着高坐凤位的许素霓,并不否认心里有过一丝羡慕。 但若是问她有没有后悔,要是当年的她在虞城没有随夫君走,而是留下来,现在坐在凤位上的人就会是她的时候。 宋令仪的回答是不后悔,她从不喜欢将虚无缥缈的未来赌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还是一个注定会马革裹尸的男人身上。 因为这会让宋令仪想到一句特别好笑的话—— 想要嫁给将军,就得陪他从小兵做起。 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嫁给将军? 又有多少小兵在没有成为将军时,就先落得个身首异处。 “想来这位就是宫里新来的妹妹了,长得可真是标志,就是这年纪为何看着不像陛下的妃子,倒像是陛下的阿姐。”惠妃见到宋令仪的脸时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成为皇帝的妃子,要知道她可是前朝祁太傅的妻子。 兰妃见到她时,整张脸瞬间煞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掐住掌心,才克制住没有发出破喉的尖叫。 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其她几位并不认识宋令仪,但见她不似二八年华的少女,兼之陛下自她入宫后都没有召见她,仅是看了一眼就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 许素霓看着她的这张脸,心中没由来泛起一阵火气,红唇轻启溢出冷笑,“明知不识路,为何不早点过来。依本宫看,只怕是有些人存心想要让我们所有人都等你一个吧。” 仍保持着半屈行礼姿势的宋令仪解释道:“妾身从未那么想过,妾身知今日是来给娘娘请安,是已提前出门了。只是第一次来给娘娘请安,心中难免紧张出了错。” 本就对她不满的霞霜当即跳出来,指着她鼻子怒叱道:“大胆,你是在质疑娘娘的话不成!” 宋令仪不卑不亢的回答:“臣妾所言字字句句皆为真,又如何敢做出欺瞒娘娘的事来。” 随后目光更是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皇后娘娘都未出声,你一个宫婢难道是想要代替皇后娘娘越俎代庖。” “当然不是!”霞霜是直性子,不代表她真的傻。 许素霓戴着护甲的小指轻挠了下脸颊,搭在桌边的手撑着下颌,眸底一片寒意,“你说你是提前出门,只是因为不认识路才会迟到。” 曼娘 第49节 在她要说话时,许素霓骤然拔高了嘲讽的音量,“本宫怜惜你是第一天过来请安,特派了身边得力的章公公带你过来。好端端的,又怎会迷路。” “回禀皇后娘娘,宋小主会晚到,皆因她自己在路上耽误了时间。”章公公不理会宋令仪冷冷得能吃人的目光,继而拱手说道,“何况宋小主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提前出门,还是在奴才的再三催促下才出的门。” 许素霓当即黑沉下脸,抬手重重拍在桌面,眼神冰冷如看死物,“看来你在家中没有学过规矩,本宫今天就教你什么叫规矩,好让你知道胆敢欺骗本宫的下场!” “来人,把她拉到殿外跪着,等她什么时候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在起来!”就算没有这一出,许素霓也会寻其它借口发作。 谁让她是真的厌极了,恶极了,更恨极了宋曼娘此人。 随着许素霓一声令下,立马有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拽着宋令仪的手往殿外走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人为她开口说话,都秉承着看好戏的乐子。 毕竟,她们可不会蠢得为一个连位份都没有的女人得罪皇后。 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宋令仪被带出宫殿后,两个婆子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就直接摁着她的肩膀让她跪在雪地里。 膝盖甫一接触到冰冷的雪地,钻心的寒意传透她膝盖直直往她骨椎里钻,冷得连她灵魂都在打颤。 前面揭发她的章公公走了出来,拂尘一甩,圆胖的脸多了几分油腻的阴冷,“跪好了,娘娘可是吩咐过了,没跪满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那么冷的天气,莫说成年男子跪满一个时辰都有可能会双腿做废,要是她真跪上两个时辰,届时她换来的恐只有残废。 “今日是那位要去翊坤宫请安的日子,陛下可要过去瞧下?”李德贵从今早上开始,就见陛下的目光频频落在翊坤宫所在,当下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上位者不主动说出来,他们身为下位者就得充当台阶给他下。 “你当朕那么闲不成。”秦殊抬手轻掸袖口,大跨步往前走去,“以后关于她的消息不必说给朕听,朕可没有时间听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消息。” 秦殊刚说完,小顺子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张嘴就是,“陛下,那位晕倒了!” 宋令仪晕倒一事可大可小,起初没有谁在意,直到请安离去的妃嫔们见到刚下朝就赶来的陛下,脸上都露出欢喜。 要知道陛下鲜少来后宫,即便来了也是去皇后宫中,导致她们能见到陛下的机会少之又少。 以为他是来看自己的许素霓迎上前,笑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秦殊环视一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剑眉微不可见的拧起,“朕听说她晕倒了,现人在何处?” 许素霓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在原地,指甲往里蜷缩掐进掌心里都察觉不到刺疼,“陛下过来,是因为得知她晕倒了吗。” “不是,朕只是过来的路上恰巧听到了。” 闻言,许素霓才松了一口气,“她晕倒了,妾自然是让人把人送回去了。” 随即解释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我才让她跪下她就晕倒了。想来是不满意我对她说谎的责罚,才会想到用装晕来逃脱。”接着,许素霓就把她先前做过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秦殊听后垂眸敛睫许久,才缓缓出声,“可有请太医给她看过。” “陛下何故如此关心她。”许素霓带着讥讽的声音响起,“陛下难不成忘了,她对你做过的事。还是陛下忘了,她先前撒谎一事,依妾来看,她的晕倒只怕也是装的,就是想要对陛下使用苦肉计,陛下莫要忘了,宋曼娘此人一向狡猾吗。” “朕没忘,只是不想她死得太轻松。”这句话说出来时,连秦殊本人都不知道是真希望,还是仅是一个借口。 不愿多提那女人的许素霓转了话题,问起,“陛下午膳可要过来用?” 双手负于身后的秦殊抿唇,“不了,我中午约了内阁几位大臣。” 从翊坤宫离开后,秦殊并未选择乘轿,而是沐浴着久违的阳光行走在朱红宫墙下。 长长的朱红宫墙一眼望过去好似看不见尽头,就连阳光都被隔绝在外。 在君王身边伺候,就得揣摩他心思的李德贵提议道:“从这边过去正好能到那位居住的忘竹轩,陛下若是不放心,正好能过去探望一二,还能让她对陛下您的到来感激涕零。” “说不定还能让她明白,她想在宫中过得好就该怎么做,而不是一味的端着架子假清高。” 秦殊摩挲着指间那枚早消牙印位置,晾了她那么久,想来她应该清楚想要在宫里活下去,就得要怎么做。 李德贵一看陛下的反应,就知道他猜对了,忙不迭的往前带路。 秦殊踏进她居住的忘竹轩后,眉头就紧蹙着不曾放下。 他何时见过宫里有那么破旧的宫殿,一进内里,竟感觉殿内要比外面还要寒风刺骨几分。 而后目光落在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女人身上。 她比上去见面还要清减了几分,唯恐令人怀疑外头的风再大些,就能将她一道卷走。 第45章 喜欢这个礼物吗? 秦殊走至床边,目光从她苍白的小脸上缓缓下移到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哪怕不用手摸,都能看出盖在身上定是又厚又重得起不到任何保暖。 不说她身上盖着完全不能遮寒的厚衾,就连他进来后都明显感受到屋内比屋外还要来得寒冷刺骨。 这些天来,她就是那么生活的? 李德贵感受到从陛下身上不断溢出的迫人威压,大冬天里竟在后背冒出一层热汗,忙擦着额间汗水解释道:“小主她身上没有银钱,又不得盛宠,那些伺候人的奴才哪一个不是看碟下菜。” “小姐,婢子去御膳房拿吃的回来了,等吃完后身体肯定会暖和很多。”拿着食盒从外面进来的蝉衣,猛地看见屋内多出的男人,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秦殊仅是一个眼神,李德贵立马上前抢夺蝉衣手里的食盒,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只恨不得从未出现过,心中更唾骂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混账。 只因食盒里除了一碗清得能照见脸的米粥,就是被咬过一口的发青窝窝头,和一碟都放馊了的白菜。 要知道现在天冷,一道菜是很难会放馊的。 “她就吃这个?” “你们就给她吃这个!”分明是没有多少起伏的语调,无端令人听出后脊发寒,脑袋离家的毛骨悚然。 第一次直面帝王怒火的蝉衣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醒过来的宋令仪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质问,唇角漫出一抹自嘲的苦涩,“我没有死,你很失望吗。” 听到动静的秦殊唇线紧抿着转过身,对上的是她那双冰冷到嘲讽的眼睛,心脏浮现一抹不适,又强行压下。 “陛下不想臣妾活着,直说便可,臣妾又不是那种为了活着就会苟延残喘之辈。”衣着单薄的宋令仪忍着不适从床上起来,因着眩晕感作祟,人刚站起来就身体一晃往旁边摔去。 在她快要摔倒时,一只宽大炽热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并把她重新塞回睡了那么久,依旧不见一点儿热气的被窝里。 前面扶住她肩膀的秦殊沉下脸,怫郁生冷,“你身体怎么那么冷。” 刚才接触到的触感,冷得和冰块一样。 待眩晕感散去后的宋令仪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似一把羽扇投下一片阴影,朱唇微启溢出讽意,“臣妾的手为何那么冷,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破旧得四处漏风的宫殿,单薄的棉衾,冰冷得不能果腹的食物,又有哪一样是能使人身体发暖的。 宋令仪不想看见他这张脸,闭上眼睛下了逐客令,“臣妾已经醒了,陛下还是早点离开为好,莫要让臣妾过了一身病气给你。” 缩脖收肩的李德贵第一次见到这位没疯时的模样,顿时对她的话心生咋舌,只觉得她胆子可真大。 余眼又瞥向阴沉着脸,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主子,不免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好心来看她,结果反被嫌弃的秦殊骨指攥得青筋暴起,怒极发笑的大跨步来到床边钳住她的脸,“你不想见朕,朕偏不能如你的意。” 脸颊被捏得泛起疼痛的宋令仪被迫睁开眼,抓住手边的枕头就朝他砸过去,咬牙恨声,“秦拂衣!你莫要太无耻!” “呵,这就叫无耻,朕还有更无耻的事还没做。”抬手拦住粗枕,随即从她手中夺来扔在地上的秦殊垂眸望着,眼前这张乌黑头发凌乱散落,眼尾晕红如染胭脂的脸,发现她还是装疯卖傻时要比现在来得可人。 男人低下头,粗粝布满薄茧的指腹碾摩上她娇艳的红唇,喉结滚动,溢出涌动的暗哑,“朕发现,夫人现在的模样瞧着,比不疯时还要秀色可餐。” 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后,李德贵忙将跟木头杵在原地似的蝉衣拉出来。 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真不知道那位怎地选了她当丫鬟。 蝉衣不明所以地甩开他手,“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不能留小姐一个人在里面。” 李德贵少见那么蠢的宫女,决定做回好事提点一句,“陛下要宠幸小主,你进去做什么。” 蝉衣一听,顿时烧红了脸,“可,小姐她身体还没好,他,他怎么………” 没有燃烧炭火,就连纸糊的窗边都不断往里涌进狂风的宫殿内,是那正因男人呼吸声加重而渐渐上升的,炽热得能灼伤皮肤的滚烫温度。 男人屈膝入榻时,惊恐交加的宋令仪突然爆发了强烈的力气朝他脸上扇去,气得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秦拂衣,你不要太过分了!” 手心堪堪擦过男人脸颊就被扼住手腕,单薄的身体直接被推倒在榻间,气得宋令仪脸颊涨红,“秦拂衣,你放开我!” “宋曼娘,是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朕的名讳。”沉着脸的男人单手握住她双手,擎于头顶上方并捏住她的脸。 带着侵略性的眸子里满含杀伐之意,“还是你忘了自个的身份,忘了你现在是个什么玩意。” 眼眶通红的宋令仪屈辱又难堪的别过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露出难得的脆弱,“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对我,我夫君才刚走。” “之前你在朕身下求欢时怎么就没有想过要为他守节,现在倒是装上忠贞烈女了,你不觉得现在太晚了吗。”听到她嘴里喊着别的男人做丈夫,还要为一个死人守节时,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的秦殊粗暴地扯开她身上小衣。 感觉到胸前一片凉意的宋令仪挣扎着想要用手遮住胸口,又想要去遮住男人那双充满危险掠夺性的眼睛,屈辱得眼底发红,脆弱又易碎,“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非得要羞辱我,要是你嫌我的存在碍你的眼,我可以走,往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呵,要是让你那么轻易的死了,朕岂不是如了你的愿。”秦殊不愿再从她嘴里听到为别的男人守节的话,他想的只有让她深刻的记住。 现在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占有她的男人是谁! 被拦住的蝉衣正想要冲进去,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小姐支离破碎的求饶声,床帷剧烈晃动的声响。 分明是个很暖和的艳阳天,肩膀觳觫的蝉衣却觉得冷,如坠冰窖的冷。 李德贵拂尘一甩,吩咐宫人赶紧去准备沐浴的热水炭火。 心中难免感叹,那位还真是有手段。 待暖和得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落下山峦,大地染上黛紫深蓝浅金,屋里头的动静方才停歇。 结束后的秦殊适才察觉到殿内的温度,近乎要到了哈气成雾的地步,掌心抚摸着女人清瘦得硌手的后背,“你这宫殿如此冷清,可要朕给你换个宫殿。” 如今没有一点儿力气,像一条濒死游鱼被男人搂在怀里,却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的宋令仪半阖的眼睫颤了颤,“整个后宫的宫殿,都能任臣妾选择吗。” “你说。”难得享受彼此温存的秦殊闭上眼,抚摸着那羊脂美玉的肌肤,平复着体内蠢蠢欲动的躁念。 “妾要皇后娘娘居住的翊坤宫。” 秦殊倏然睁开眼,凌厉的眸光如利剑落在她身上,“宋曼娘,你别得寸进尺。” “不是陛下说让臣妾选的吗,臣妾真选了,不乐意的反倒是陛下。”宋令仪如同水蛇般攀上男人宽广有力的肩膀,吐气如兰吐出的却是冰冷利刺,“陛下做不到,就不要总是许诺给臣妾些不必要的承诺。” “要不然,难免会令臣妾回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娘娘,为何你今日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是皇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吗?”伺候兰妃的宫人忍不住关心道。 “没什么。”指尖蜷缩着的兰妃捂着胸口,才压下从脚底窜起的寒意。 为什么新入宫的妃子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兰妃回想起当初得知她秘密后,她毫不留情要将自己灭口的场景,心脏骤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曼娘 第50节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敢杀自己一次,又怎么不会有第二次。 金乌坠落的傍晚时分。 许素霓得知宋令仪换了间新住处,就连陛下都在她居住的忘竹轩待了一个下午后,结合她今天在雪地里的晕倒。 她这是,又一次被她给当成靶子用了! 最令她生气的还属秦殊,他怎么就那么的贱啊! 宋曼娘那女人勾勾手指头,他就跟条没有见过肉骨头的狗舔上去。 “娘娘你消消气,那小贱人只是嘚瑟一回罢了。娘娘若不喜她,直接给她赐个一丈红。”白玄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狡诈,不过就算她的心眼子手段再多,她身份的劣等都是难以改变的。 话虽如此,许素霓心里总是泛起不安居多,毕竟宋令仪那个女人带给她的不可控性太多了。 “去叫兰妃惠妃过来,就说本宫有事找她们。”既然是不可靠因素,就得尽早掐死在摇篮里,免得夜长梦多。 换了新宫殿后,终于得以泡了个热水澡的宋令仪把整个人都浸泡进去,不禁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果真,这才是人应该要过的日子。 唯独视线落在身上红梅叠红梅的肌肤上,心中没由来浮现一抹厌恶。 他是属狗的不成。 “小姐,婢子把尚衣局刚送来的衣服拿过来了。”蝉衣站在屏风后回话,感受着屋内的暖意,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后宫里的女人都要争夺皇帝的宠爱了。 争的哪里是什么宠爱,争的是地位,是权力才对。 宋令仪从浴盆中起来,忽地想起了今早上看见的那道背影,心脏就抽疼得难以呼吸,“帮我在宫里找个人。” “不知小姐是要找谁?”即使蝉衣清楚她要改口喊小主,但她仍是习惯了喊小姐。 她的话,却让宋令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要是真按照她所说的特征找人,肯定会引起那人的警觉,从而将他置于危险境地。 指尖半蜷缩着往掌心掐去,过了好半晌才道,“派人去找今早上在御花园出现过的宫人名单,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掉了支簪子,想问他们有谁捡到了。” “然。” “娘娘下次那么做之前,能不能先告诉婢子一声,要不然婢子真的很害怕。”蝉衣并非是傻子,仔细回想一遍,就知道当时小姐为何要那么做了。 宋令仪并未答应,要是真告诉她,这场戏就没有了要唱下去的必要。 她从不信有人能真正保守秘密,除了死人。 宋令仪坐在梳妆台前,正取了雪肤膏用来涂抹身上痕迹,手持拂尘的赵如海笑眯眯着进来,“宋小主,陛下今夜招您侍寝呢,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你还不快些准备。” 听到他要自己侍寝的宋令仪非但没有任何欣喜,反倒整张脸白了个彻底,衣裙下强自合拢却犹自轻颤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了,以他蛮横姿态横冲直撞的几个时辰。 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瞧瞧,宋小主这是高兴得忘词了。”赵如海笑眯眯得忽视她的异样,“小主还是快些准备吧,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宋令仪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一抹歉意,“公公,我的身体不适,只怕今夜不好伺候陛下。” 赵如海笑意僵持在脸上,拔高的音量满是尖锐,“能得陛下宠幸不知是多少娘娘求来的福份,小主怎地还要往后推,难不成是小主对陛下有意见不成。” 深知拒绝不了的宋令仪压下喉间上涌的恶心,屈膝行礼,“还请公公稍等,容妾准备一二。” 待走进内室,忙询问蝉衣,“我让你拿的参片拿来了吗?” 她刚说完,蝉衣就把东西递了过去,“小姐要参片来做什么。” 宋令仪取出一块压在舌尖下含住,克制着不去想那令她灵魂尤自发颤的恐惧,和接下来所遭遇的绵长噩梦。 夫君并非是个重/欲之人,所以她和夫君的房事并不频繁,即便是次数也多控制在三次,而非像他那般索求无度。 可她又清楚的明白,她不能拒绝,更没有拒绝的权利。 蝉衣犹豫再三后,才通红着脸颊,支支吾吾的问:“小姐,那处儿要不要再上点药?” “不用。”给那处上药对宋令仪来说过于羞耻了,她做不到自己给自己上药,更做不到别人给她上药。 前往辰元宫的路上,秦殊并未给她安排轿子,而是让她顶着寒风,凭借着两条腿走过去。 本就酸软得合不拢的两条腿此刻近乎是麻木了的,她像是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中途多次要不是被荷香拉了一把,她只怕会直接摔进雪地里。 等好不容易走到辰元宫,就被外面的李德贵皮笑肉不笑的拦下,“还请宋小主在外稍等一下,现兰妃正在殿内陪驾。” 顶着寒风一路走了那么久的宋令仪抿了抿干涸的唇,嗓音沙哑干涸,“可否劳烦公公帮我拿点热水过来?” “还请小主稍等。”李德贵觑见她苍白得起皮的嘴唇,终是不忍说出拒绝。 宋令仪见他答应了,又问,“可否多拿两杯,我身边的侍女也需要一杯。” “自然是可以的。” 荷香听得一脸感动,她就知道小主是个极为心善的人。 半杯热水下肚后,捧着茶盏边缘,以此摄取微薄暖意的宋令仪才觉得自己冻僵的四肢渐渐暖和了,脸色也没有一开始难看。 至于秦殊是真在里面忙着宠幸女人,还是在做什么她都不关心,她只希望那位兰妃能拖得他久一点,最好是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外面的寒风刺骨,都抵不过和他的床笫缠绵。 待宋令仪手中茶水冰冷得难以入口后,李德贵满脸赔笑地走了过来,“宋小主,实在是不好意思,陛下今夜留了兰妃过夜,只得麻烦宋小主重新回去了。” 听到后,宋令仪非但没有失落,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什么要为亡夫守节的迂腐思想,更不会因为妄身于别的男人失了清白后就要死要活。 她只是单纯厌极了,恶极了和他做那种事。 她才离开,那扇紧闭的朱红宫门便跟着推开。 一道身影从里走出,眉眼间覆着化不开的寒冰,“她就那么走了?没有什么要问朕的?” 赵如海只觉得陛下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嘴上却是在诚实不过的回,“宋小主得知陛下让她回去后,起先她是不愿相信的站在殿外等了许久,直到殿里的烛火熄灭了,这才离开。” 秦殊周身的寒气似才散去几分,指腹相互摩挲些许,“让她回来。” 赵如海虽有满心的狐疑,但都通通压了下去,“然。” 刚把身上湿裙子换掉的蝉衣见到小姐回来了,脸上又惊又喜,“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他要临幸其她女人。”宋令仪注意到她刚换好的衣服,眼睑下垂猜到她去了什么。 正准备让她端来热水,给她泡冻僵的一双脚驱驱寒气。 就看见赵如海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连气都没有喘匀张嘴就是,“小主您怎么走得那么快,陛下说让您重新回去。” 闻言,宋令仪眉心狠狠一跳,压下厌恶的泛起诧异,“陛下不是留了兰妃侍寝吗?妾过去不正会碍了陛下和兰妃娘娘的眼。” “奴才也不知道,但这是陛下的意思,小主还是过去吧。” “妾刚才回来时鞋袜都湿了,公公可否容妾换双干净的鞋袜。” 赵如海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人,何况他也拿不准陛下是什么意思。 宋令仪不确定待会儿还会在外面站多久,重新给自己套上一条棉裤,袜子一双足矣,可她仍是穿上了两双,披上斗篷,拿上荷香递来的银错花飞暖手炉就往外走。 因为是第二次来,宋令仪的脚程比起第一次要慢上许多。 不变的仍是拦在宫殿外的李德贵笑眯眯的说,“陛下说了,小主到了后,先在外面等着。” 站在屋檐下的宋令仪庆幸出来时穿得厚,否则她现在定要冻得牙齿上下打颤。 宫殿内虽点着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宋令仪倾向于他们早就入睡了,把她叫过来,单纯只是为了折磨她。 这些折磨虽不死人,却格外磨人。 直到天边晨云破晓,在外面站了一夜的宋令仪手和脚都是冰冷僵硬的,眼皮似挂了冰棱沉沉往下坠。 正当她准备趁着宫人进去伺候他们洗漱,松了一口气准备悄悄离开时,一甩拂尘的李德贵笑眯眯着拦住她去路,“宋小主,陛下让您进去伺候。” 宋令仪心下一紧,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寒气浸染,冷得灵魂都在打颤,“陛下身边有宫人伺候,妾自知笨手笨脚,唯恐会惹了陛下生气。” “陛下让小主进去,小主进去就好。” 宋令仪以为进来后会闻到男女交好后未散的yin靡气息,但殿内并没有她以为的气味,反倒是厚重的龙涎香。 她甚至没有看见兰妃的身影,只看见床边龙纹帷幔落下,想来是人睡在里面尚未醒来。 仅是看了一眼,宋令仪就垂下眼帘收回视线,她没有勘探他人隐私的爱好。 秦殊垂眸落在她身上,缓缓露出一个称得上毛骨悚然的笑,“说来那么久了,朕一直有个礼物忘了送你。” 直觉告诉宋令仪,他嘴里说的礼物肯定是她无法接受的惊骇之物。 秦殊转身让宫人把取来的黑漆木盒递过去,瞳孔微眯带着残忍,“你猜,里面装的会是谁?” 盒子不大不小,正是能容纳一颗头颅的程度,盒子密封得不好,正不断地往外飘出缕缕血腥味。 浓重得,连满室厚重龙涎香都压不住。 刹那间绝望在宋令仪心中悲鸣崩溃,泪珠滚落的脸上全是疯狂的狰狞恨意,她从未有过那么恨,恨到想杀人,恨到想要将这个世界毁灭! 她恨秦殊的残忍无情,她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秦殊犹如恶鬼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不打开看看吗?” “秦拂衣,你就是个畜生!”双眼赤红,泪流满面的宋令仪忽然明白了,她前面自以为的盘算,谋划在男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就是个疯子,是个以折磨她为乐的疯子! 秦殊对她的崩溃愤怒无动于衷,反倒是心情愉悦的欣赏着,一只无能狂怒得只能朝她哈气的小猫。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男人决定好心的打开盒子递到她面前,强制性让她看清楚,“你看,这可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 盒子打开,里面装的骇然是颗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人头! 第46章 是夫君回来了 头发被拽住的宋令仪被迫睁开眼,同盒子里那颗腐烂发臭的人头四目相对。 强烈的腐烂气息混合着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她鼻腔里钻,腹部几经痉挛后,泪水鼻涕混合着呕吐物倾斜而出。 即使人头早已腐烂得面目全非,宋令仪仍是一眼能认出,那就是她断言不会失约的丈夫! 直到连酸水都吐干净的宋令仪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刺耳,又带着豁然开朗的大彻大悟。 曼娘 第51节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更多的是可怜又可悲。 她为何总是那么的蠢,蠢到自以为是,蠢到以为只要示弱他就会放过自己。 他不会,他只会不断践踏她作为人的尊严,人的底线,直到把她驯成一条真正摇尾乞怜的狗。 今天送给她的是她丈夫的人头,明天难保不是誉儿的,或者是她的。既然无论怎么做都难逃一死,区别只是早死晚死后,为什么还要对他奴颜婢膝,像花楼里最下等的妓/子迎合着他。 挥退宫人离开的秦殊蹲下身,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指尖总会或轻或重地陷进她唇缝里,难掩失望的摇头,“要是朕早知道你对他感情那么深,就应该先留他一命,然后当着你的面,一天片下他的一块肉送给你。” “你说,要是朕当着他的面强要了你,会不会很有趣。”男人欣赏着她惧怕恐慌的神情,将她抵到桌边,心情极好的一件件解开她身上的外衫,内衬,最后是贴身的丝绸小衣。 就像是要把她骨子里的清高,冷傲一点点折断,碾碎。 后背抵到冰冷桌面的宋令仪眼珠子转动,正好对上夫君那双死不瞑目,血丝爆满往外凸出的眼睛。 即便头颅因保存不当早已腐烂发臭,内有蛆虫翻滚,宋令仪仍能看见她往日俊美矜贵的模样。 那是她的丈夫,她怎么会怕,又怎会嫌恶心。 “你知道吗,他临死前还一直呼唤着你的名字,求朕放过你,说当初的事和你无关,都是他逼你做的。甚至不惜下跪,只为求朕放过你,看得真令朕嫉妒啊。”他们感情越好,越衬得他可笑,像头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窥的硕鼠,卑贱又可怜。 他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尖刺进宋令仪钝疼又麻木的心脏,刺得她千疮百孔,刺得她恨意滔天,刺得她往日和夫君恩爱的画面浮现眼前。 刹那间眼神凌厉的拔下发间簪子,快准狠地朝他脖子刺去。 几乎是在宋令仪拔出发簪的瞬间,男人就敏捷的注意到了,他迅速侧身抬手夺簪。 纵然秦殊伸手夺簪,可还是被发簪下滑的速猛力度在手臂上划出血痕。 秦殊侧眸凝向那发簪,神色冰冷,若非他躲避及时,恐怕那发簪早已刺入他的脖颈之中。 好啊!她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 如此,自己对她将在没有任何顾虑。 眼神冰冷的男人沉着脸将她翻了个身,不带任何前奏想要让她受住这一次教训。 后脖被掐住的宋令仪疼得失声痛叫,凄厉挣扎,“你不能那么对我,我来月癸了!” 秦殊听到她来了月信,当即皱着眉头从她身上退出。 疼得脸颊惨白,汗珠滚落的宋令仪趴在桌面,正难受得搁浅游鱼直喘息时,以为他终于会放过自己了。 可在下一秒,就有两个掌事嬷嬷进来,一左一右架着她就往内殿走去。 将人带到内殿的掌事嬷嬷松开手,吊梢的三角眼看人时总会带上毛骨悚然,还没等宋令仪缓过身体的剧痛就命令道:“小主,还请你把裤子脱下。” 他这是根本不信她来了月信! 就算是羞辱人也得要有个底线,他偏要将她往泥泞里践踏,将她拼凑的尊严打断碾碎。 见她不配合,管事嬷嬷当即冷下了脸,“小主,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胸腔剧烈起伏的宋令仪冷着脸,两只手交叠护住下半身往后退,咬牙厉声:“我说我来了月信,你们为何不信,难道我还会拿这种事骗人不成。” 另一个掌事嬷嬷神态冷漠,“小主迟迟不愿脱,可是因为小主根本没有来月信。” “小主可知道,欺君者可赐一丈红!” 靠在躺椅上的秦殊闭着眼,骨指半屈轻叩把手,脑海中浮现的是今早上皇后派人传的话。 你要宠幸她我不管,只宋氏嫁入祁家后和丈夫琴瑟和鸣,恩爱羡煞旁人还育有一子。 你说他们那么好的感情,难保她哪日不会为夫报仇。 她昨天在自己身下流泪哭泣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今天就说来了月信,谁能确定她不是想要为那个该死的男人守节罢了。 她越想躲,他偏不能如她意,还要让她彻底认清,现在谁才是她真正的男人。 至于孩子,她也配生下自己的孩子。 偏殿的僵持仍在继续,两只手护住腰带的宋令仪垂泪哀求,“你们这是要逼我去死吗。” “宋修仪,你应该弄清楚究竟是谁在逼谁。” “既然你不愿配合,老奴素来是个粗手粗脚习惯了,等下要是有冒犯之地,还请您见谅。”两个管事嬷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了然。 只怕她根本没来月信,要是她能瞒得过陛下还好,如今只是个蠢货。 逼得连连往后退的宋令仪眼神陡然狠厉,取下发间簪子别在脖间,咬牙怒恨,“你们不许过来!” 已经猜到她在说谎的刘管事不耐烦地溢出冷笑,“小主就算自裁在老奴面前,老奴该做的还是要做。反倒是最后吃苦的,只是不配合的小主罢了。” 直到退无可退后,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宋令仪骨指攥得泛白,嘴唇翕动,羞愤难堪地闭上眼,“你们转过身去。” “小主最好快些,莫要让陛下等急了。”左右一点时间,她们就不信她能凭空来了月信。 宋令仪在她们转过身后,确定她们不会偷看后,才解开裤子,将自己染脏的亵裤递过去。 上面的血是新鲜,虽是刚来的,但确实是女子月信无疑。 宋令仪庆幸推延了那么久的时间,总归是有用的。 掌事嬷嬷不可置信地接过脏亵裤,不嫌脏的放在鼻间轻嗅,确定真的是女子月癸的味道后,才走出殿外回信。 “陛下,宋修仪确实是来了月信。” 背靠椅背的秦殊适才睁开眼,看着如罪犯被一左一右架着的女人,骨指修长的手指朝她勾起,“过来。” 他姿态懒散得,像是在唤一条狗。 两只手紧攥着腰间的宋令仪羞愧未散,深吸一口浊气后,才压下对他的滔天恨意,“妾来了月信只怕伺候不好陛下,可否容妾离开。” 肘支在桌面,手抵着头的秦殊抬起头,阴鸷暴戾的目光滑到她脸上,“你该不会真以为,朕在你来了月信后就会放过你吧。” 管事嬷嬷对视一眼,迅速将人压在陛下面前,摁着她的肩膀跪下。 秦殊似笑非笑地倾身扼住她下巴,指腹暧昧的摩挲着她并不算大的朱唇,“谁说女子来了月信就不能伺候男人,不是还有这张嘴吗。” 管事嬷嬷了然的退下,殿内有一池天然温泉,因此并不需要准备热水。 男人看着她惊慌失措,眼底惊惶害怕落泪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模样,莫名取悦到了他,屈尊纡贵地拍了拍她的脸,语含威胁,“你别想着咬断,否则朕有的是法子让你和你生的小东西生不如死。” 脸被捏住的宋令仪泪眼朦胧,福至心灵的想到,“兰妃还在寝宫里,你不能那么对我。” 哪怕宋令仪知道她根本不在,否则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还不醒来。 “所以你要小心点别被她发现,好让她撞到你不知廉耻的一幕。” 宋令仪不会为失去清白感到羞耻,不代表她如同花楼里最下等的妓子那般下贱。 “怎么,不愿?”敞开腿坐着的男人拍着她的脸,瞳孔半眯全是警告的冷意。 仰起头的宋令仪扯着唇,身体前倾,手搭在男人膝盖,动作缓慢又带着刻意勾引地靠近男人,在他瞳孔半眯后讨好地亲了亲他下颌。 “妾能伺候陛下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又怎能不愿,只是………”脸颊苍白的宋令仪灿然一笑,狭长的眼梢上挑带着妩媚,柔软的小手撑在男人腿间缓缓起来。 “陛下只知女子唇可,可女子除了唇,还有其它地方能用。” “哦?还能用什么。”喉结滚动的秦殊眸色微深,抚摸上女人妩媚不失清丽的小脸。 突兀地想到,她曾经会不会像勾引他这样,恬不知耻的勾引另一个男人。 即便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仍令他心中怒火难消。 宋令仪微凉的指尖抚上男人薄凉又无情的唇,凑到他耳边轻笑了声,“自然是……” 余光注意到他放松警惕后,迅速张嘴咬向他脖子。 尖锐的牙齿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就像饥饿的猎狗撕扯着能饱腹的猎物。 脖颈被咬住的秦殊并未推开她,宽大的手抚摸着她纤细得一掐就断的脖子,随后低下头一口咬上她的肩。 谁都不放过谁,还势必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像极了在相互撕咬的两条野狗。 肩膀传来尖锐刺疼的宋令仪,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可他的皮又厚又硬,反观她的半边肩膀早已在剧痛中变得麻木。 殷红的血从布料渗出,染红了半边肩膀。 秦殊在她牙关松开后,捏住她下巴,舌头长驱直入将里面全渡上他的气息,留下他的印记。 即使舌头被咬得出血,男人仍没有松开,反倒加重了这个充满血腥暴力的吻。 很快,有殷红的血从宋令仪破皮的嘴角滑落,肩膀处有血洇出,头发散乱衬得她整个人像玩烂的破布娃娃。 扣着她后脑勺,加重这个吻的秦殊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后,才大发慈悲的结束了这个带着凌辱性质的吻。 “宋曼娘,你最好记住你现在的男人是谁,别在有为个死人守节的可笑想法,否则朕有的是法子令你生不如死。”秦殊目光幽暗的盯着嘴巴都要合不拢的女人。 她也只配这样活着了。 “陛下,该上早朝了。” 直到殿外传来李德贵提醒的声音,秦殊才放过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待她离开后,进来打扫的宫人见到趴在椅边,正扣着嗓子眼催吐的宋令仪,仅是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收回视线。 完全没有一个人要过来扶起她的意思,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摆件,还是一个称不上美观的摆件。 扣着嗓子眼进行催吐的宋令仪,早在前面就把酸水都吐了个干净,如今再吐,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唯独嘴里的腥味久久不散。 她有时候真心希望自己疯了,疯了就能将今天一切都忘掉。 更可悲的清楚的知道今天的折辱不会消失,只会越演越烈,直到她的死亡来临。 即便知道选择活下去是痛苦且无望的,宋令仪仍不想死,她想活着,因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唯剩下无尽的黑暗。 何况该死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才对! “这颗头颅要不要丢了?”打扫殿内的宫女指着桌上的头颅,嫌恶不已。 宋令仪听到她们要动那颗头颅后,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过去把那颗头颅抱在怀里,头发披散,双眼猩红犹如疯癫,“你们不许动它,他是我的!” 直到宋令仪抱着那颗头颅离开后,那群宫女们才敢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也太可怜了吧,要是那位没死,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看来陛下是真的讨厌她,反正我要是她,活成这样倒不如死了算了。” “嘘,说话声小点,就不怕被她给听见了吗。” 抱着怀中珍宝离开的宋令仪并没有听见她们的议论声,想来即便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她只知道,踏出殿内,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刻,如同驱赶了她全身寒意。冻僵的四肢都要随之回暖。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要带夫君回家,回他们自己的家。 曼娘 第52节 还没等她带夫君回家,就被个脸生的宫女拦住了去路,“先前娘娘派人去找你结果你不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宫女瞥见她脖间一圈青紫,大半边肩膀血迹斑斑,骤然吓了一大跳。 联想到她刚从哪里出来的,顿时对她心生怜悯,看来陛下当真是恶极了她。 宋令仪看着拦路的宫人,嗓音沙哑冰冷,“滚开。” 宫女被她狠厉的眼神吓得觳觫了一下避开,又在她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猛地回过神来将人再次拦住,“宋小主,我家娘娘要见你,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说了滚开!”换成前天,宋令仪定会问她家娘娘是谁,现在的她只想带夫君回家。 “好!看来小主是要吃罚酒了。”心慈恼怒地朝着身后宫女命令道,“将我把她拿下,押去娘娘宫里!” 宫女们看着宋令仪怀里抱着的腐烂人头,心有怯怯一时不敢上前。 谁知道她是不是疯了,要是被这疯子给咬上一口,她们肯定也会传染上疯病。 心慈见她们一个都不敢上前,气得直咬牙的指着她们鼻子,“你们还站在原地做什么,还不把她拿下,否则耽误了娘娘的事,看我不把你们的皮都给扒了。” 宫女们迫于威压下,彼此对视一眼后,才硬着头皮上前将人抓住。 就在这时,有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拦住了她们,“心慈姑姑,娘娘说让您现在回去一趟。” 抱着头颅的宋令仪看着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晨曦打在他身后,犹如镀上一层朦胧金边。 她伸出冻得峭红的指尖去碰他,又惶恐是一场镜花水月带着缩瑟,偏泪水先一步顺着眼角滑落,“夫君,是你吗?” “是你来接曼娘回家了是不是。” 让宫女去叫人的惠妃迟迟没有等来人,反倒是见着心慈空手归来,顿时横眉冷竖,“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本宫让你带的人呢,别说你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娘娘息怒,还请娘娘息怒。”脸色难看的心慈瞬间反应过来,她这是被骗了! 等她找出那个太监是谁,她定要将他给活活打死后丢去喂狗! 守在玉芙宫快一天一夜了,都没有等到小姐回来的蝉衣正急得不行,正想要去找小姐,就见到小姐被人背回来了,瞬间吓得魂儿都飞了,“小姐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等走近了,蝉衣才注意到小姐身上都被血染红了,脖子更是被掐得一圈青紫,她可怜的小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啊! 她想要伸手触碰,又担心会弄疼了小姐,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只恨不得能代小姐以身受过。 “先打水给小主清理身体,再找个太医来看下吧。”在他急得六神无主时,背着宋令仪回来的男人出了声。 “对对对,先让太医给小姐看下才行。” 宋令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虚幻又美好的梦。 梦里是建康城没破时,草飞莺长的暮春三月。 “夫人在想什么?”今日休沐在家的男人走了过来,见她衣着单薄的站在窗边,取出一件慕青外衫为她披上。 “虽说现在天气逐渐转暖,你也要注意保暖,小心感染风寒。” 支着窗的宋令仪手撑在窗边,眼眸半眯地眺望着远处,“我在想,春光那么好,不出门踏青,倒是浪费了好春光。” 她刚说完,就听见男人打开衣柜换衣服的声音。 转过身,嗔他一眼,“誉儿在午睡呢。” “不带她,就我们两个。” “要是不带她,等她醒来后肯定又会闹。” “夫人怕她闹起,就不怕我闹起吗。”换好衣服的男人双手环住她腰,下颌搭在她肩膀处,颇有几分幽怨,“夫人自从有了誉儿,倒是很少和我一道出去了。” “誉儿身边有奶娘丫鬟照看,夫人偶尔也得把时间留给自己。” 哪怕明知这只是个梦,宋令仪仍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因为梦中一切过于美化,就会衬得醒来后的现实有多痛苦绝望。 可梦终究是梦,怎么都有醒过来的时候。 “太好了,小姐你终于醒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要吓死婢子了。” 宋令仪想起昏迷前见到的背影,用力得青筋暴起的抓住她手腕,“救我的人是谁,他现在在哪!” 那个背影他不会认错的,是夫君,肯定是夫君回来找她了。 手腕被抓疼的蝉衣嘴唇翕动了下,缩瑟着脖子,“那人背小姐回来后就走了,但奴婢打听到,他是辛者库那边的奴才。” “走了。”宋令仪松开手后,唇瓣翕动着呢喃两句。 “去给我找他回来。”说完,她又摇头,顾不上身上的伤就往外走,“我自己去找他。” 她很确定,她见到的那个人肯定是夫君,她就知道他绝不会食言。 蝉衣见小姐连鞋都不穿就往外走,提起鞋子就要追上去,“小姐,就算你再急,也得把鞋子穿上才行。” “小主,您这是要去哪啊?” 宋令仪正要出门,就遇到了皇后宫中的章公公,此时她的理智已经恢复了些许,指尖往掌心蜷缩,抿了抿唇,“妾有事要忙,不知公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章公公浮尘一甩,笑得见牙不见眼,“皇后娘娘心善,自小主那日在雪地里晕倒后娘娘就一直心有愧疚。这不,就等着小主身体好了前往翊坤宫一趟。” “多些公公告知,妾知晓了。”宋令仪答应后,又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妾刚来了月信,身上沾有不洁,唯恐沾了病气给皇后娘娘,可否请公公在外稍等片刻,容妾准备一二。” “小主最好尽快。” 宋令仪说着要去更衣准备,人却翻了窗冒着寒风就往辛者库的方向跑去。 一日见不到他,她就像是站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仅需一阵风就会将她卷进崖底,摔得个粉身碎骨。 她正翻窗出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惧令她呼吸感到不畅,好似周围所有的空气都被掠夺了个干净。 没等对方走近,上下牙齿齐齐打颤的宋令仪转身就要跑,身后的声音却像如来佛摁住孙猴子的五指山。 “宋曼娘,你这是要去哪?”男人语气没有多少波动,偏生令人听出了大厦将倾的风雨欲来。 “过来。” 第47章 修仪 今年多地暴雪强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牛羊成片冻死。庶民中不知从哪里传出这是天灾,是老天爷不认可他称帝降下的天谴! 救灾易,扭转百姓口中恐慌才难。 他是能用武力镇压,杀鸡儆猴,可这只是暂时,暂时的平静之后换来的是喷井似的雪花爆发。 秦殊不愿再听那群官员争吵,遂走出了议事厅,让他们各自拿出合理的解决方案,否则提头来见。 脖间隐隐作痛的伤口无端令他想起那女人,提醒着她不久前做了什么。 为夫报仇,她怎么敢为别的男人对他这个夫报仇! 李德贵见陛下阴沉着脸,立马猜到陛下在想什么,“陛下,可要去玉芙宫?” “朕何时说过要见她了。”孰料秦殊听后就沉下脸,指腹摩挲着指间扳指,蕴含威视的双眼阴鹫迫人。 后脊生寒的李德贵扑通一声跪下,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奴才绝无窥视帝心的大逆不道,奴才只是以为陛下会好奇那位现在哪里,要不然给奴才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说出这句话来啊!” 双手负后的秦殊冷眼乜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跪在地上哭成一团,轻嗤一声收回目光往前走去,“下不为例。” 只是没想到刚来,就撞到她翻窗外出,脸色骤沉,声音陡然威厉,“你不过来,想让朕绑着你过来不成。” 如被野兽给盯上的宋令仪呼吸一窒,手脚冰冷发僵,像是将整颗头颅塞到了野兽布满獠牙的嘴里,但凡她回答得稍有不对,凶狠的野兽将会毫不留情的咬碎她的脑袋。 她想反抗,她想发疯,她想要杀人! 又可悲的发现,她在庞大的皇权下渺小得如一粒沙,她的反抗也像是暴晒在阳光底下的虱子。 秦殊见她衣着单薄得站在雪地里,蹙着眉取下身上大氅为她披上,“不是来了月信吗,怎地还出来乱跑?” “妾见过陛下。”嘴唇翕动的宋令仪克制着微微发抖的手转过身,屈膝行礼,“妾要去皇后娘娘宫中。” 眉毛微挑的秦殊意外她的乖觉,本以为她会和自己不死不休。 得知她要去皇后宫中,便道:“朕也要去皇后宫中,正好一道。” 脸色发白的宋令仪瞳孔紧缩,指甲往掌心蜷缩才压住出口的尖叫,刹那间以为他是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又许是想到了新出的法子羞辱她。 “就那么不情愿吗。”男人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宋令仪耳边炸开,浑身觳觫犹如泥胎雕塑。 过了好一会儿,犹自压下心头颤意的宋令仪才像是寻回了自己声音,垂眸敛眉的闭上眼,“妾没有,只是妾过于欢喜,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许素霓派人去叫宋曼娘,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回来,正欲再派人去催下。 就有宫人来报,说是秦殊来了。 许素霓欢喜中起身相迎,就见到跟在后面的宋令仪,笑意凝在脸上,眸底唯剩下厌恶。 只怕她是知道陛下今天会过来,故意等在路边好赖上陛下,自己倒真是小看了她的厚脸皮。 倒不如说她一直都是厚颜无耻的,否则当年又怎会为活命,装疯卖傻的骗秦殊说她失忆了,已为人妇还一口一个喊着别的男人当丈夫。 许素霓自动忽略掉宋令仪,上前挽着男人手臂笑道:“你来了,我正准备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秦殊拍了下她搭在手腕的手,眉眼间全不是对待宋令仪的厌恶轻藐,反倒透着如水的温柔,“我过来,不正是要和你一起用膳。” “那你下次过来得要提前和我说一声才行,我好让厨房多准备些你爱吃的。”许素霓像是才注意到宋令仪,“本宫听说你病了,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宋令仪抿了抿唇,屈膝行礼,“多谢娘娘关心,妾身体已无碍。” “没事就好,本宫就担心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说你也是在本宫殿外晕倒的。” 很快,午饭就端了上来,只高位上的两人并未叫她离开,更不曾让她坐下,就只是把她当成伺候的宫人晾在一旁。 今日的午膳有道香煎金线鱼,味鲜肉嫩,只是刺多。 往常这道菜都会由宫人在旁挑好鱼刺,许素霓今日却屏退了宫人,目光状若无意落在宋令仪身上,神情复杂。 她并不想要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讨厌的人,可谁让她见过三年前,自己夫君宁可抛下布局也要将她留下的疯魔;哪怕明知她在说谎,都要为她赶走自己。 她不希望丈夫再为这个女人重蹈覆辙,她不配! 除了认为不配,她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丝嫉妒。是的,她嫉妒宋曼娘能得到自己丈夫毫无保留的偏爱。 嫉妒她做了那么多事后,他想的不是杀了她,而是留她一条命。 霞霜以为是娘娘想让她过去伺候,当即推了她一把,“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上去为娘娘挑鱼刺,要是挑得好,指不定娘娘心情一好赐你个位份。” 宋令仪入宫许久,别人虽称她为小主,但她却没有任何位份。 虽无位份,干的又是暖床的活,还有属于自己的宫殿,以至于她在宫中的身份都变得尴尬起来。 曼娘 第53节 宋令仪深知她没有拒绝的权力,那就只能让自己学会接受。 由于桌面不高,她不能在主人坐着时站着,只能跪在桌边,净手后用筷子一点点挑走鱼肉里的刺。 等把鱼肉挑好后,全然将自己代入婢女身份的宋令仪把碟子递过去,“娘娘,请用。” 许素霓仅是看了一眼,就嫌弃不已,“你挑的鱼肉都成了这样,谁能吃得下嘴。” 鱼肉完整没有任何破损,她那么说,不过是刻意刁难罢了。 秦殊并未看她一眼,只是冷冷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重新挑一块。” 眉眼低垂的宋令仪一连挑了好几块,但都被许素霓用着各种方式嫌弃,直到宫人端上第三碟香煎金线鱼,她跪得双腿发麻后。 许素霓才大发慈悲的停下了刁难,屈尊纡贵的用筷子夹起一点,随后又筷子一松,任由鱼肉掉到宋令仪衣服上,“你挑鱼刺的手艺倒是极好,想来以前定是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吧。” “妾之前在家中曾为夫君挑过鱼刺。”其实宋令仪说谎了,她根本没有为夫君挑过鱼刺,反倒是夫君因她喜吃鱼,又不愿假手于他人,她所吃的鱼刺基本都是由他剔除的。 往常的习以为常,如今竟成了难求的奢望。 手背青筋暴起的秦殊听到她张口闭口都是那个该死的男人,难不成她那么快就忘了,她不久前才刚从谁的身上下来! 许素霓敏锐察觉到枕边人情绪不对,随即转了话题,“说来那么久了,你都还没有为她安排个位份,一直让她没名没分的住在宫里,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手中玉著被折断后的秦殊拿了对新玉著,夹了一筷子熘鸡脯进她碗里,“按你说,应该给她个什么身份。” 许素霓心里弥漫甜意,面上却在推迟,“我怎么懂这些,何况我也不能代替你越俎代庖。” “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不行。” 跪在一旁的宋令仪忍着腹中绞疼的饥饿,听着他们完全不把她当成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手能打杀发卖的物品,奇异的是她的情绪并没有多少起伏。 或许是知道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巍峨皇城下,她的生命就像是路边的一颗小石子,可有可无。 她想要摆脱这种命运,唯有上桌。 可是所谓上桌,凭男人对她的厌恶,千般万般羞辱,不亚于天方夜谭。 许素霓并不了解宫中妃嫔的等级,直到白玄覆耳轻语,忽地捂唇笑了起来,“我倒是想到个很合适她的位份,女子在世应恪守贞操,谦卑,柔弱,仁义,修好妇容妇德妇言妇行。顺应父死从夫,夫死从子,子死随夫同去,莫要做出有损女子名声,品德败坏之事。赐德,位至修仪。” 她说完,又看向男人,“你觉得德修仪这个位份可合适她?” 她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宋令仪人尽可夫,卖俏迎奸的一女侍二夫,还是在自己丈夫新丧不久,就转头爬上别的男人床的不知廉耻。 秦殊点头,“你选的自然极好。” 即使被人指着鼻子当面骂不守妇道,哪怕有再多恨再多怨的宋令仪都只得跪下磕头谢恩,“妾多谢娘娘赐名,此恩铭记于心,长久挂念。” 她现在是修仪,不代表她一辈子是修仪。 这是她的起点,绝不会成为她的终点。 许素霓见她一副奴颜婢膝,全然像个任由自己揉扁搓圆的泥人样,一时之间竟怀疑起,是否将她对自己的危险夸大其词了些,“本宫见德修仪的脸色不好,可是不满本宫赐你的位份太低?” 宋令仪屈膝下跪,以额触地,“妾身份低贱,得赐修仪之位已是感恩待德,铭感五内,又怎会心生弃嫌。” 许素霓厌极了她这副总是清冷的姿态,认为她应该像市井泼妇那样面目狰狞的发疯才对,遂端起自己吃得只剩下几口的菜碟到她面前,笑得温柔大度,“本宫觉得今日这道菜不错,德修仪也尝下。” 宋令仪望着面前的残羹剩饭,腹部痉挛上涌着的酸水正一点点蔓延过牙根,侵蚀着她的舌尖。 她要是一旦吃了,不正是代表她放弃了做人的资格,做人的底线? 理智上宋令仪是拒绝的,自从夫君失踪后,她已经丢弃了太多东西,自尊,骄傲,清高,羞耻,难道现在连做人的最基本底线都要舍弃了吗? 许素霓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当即不满的溢出冷笑,“宋修仪不吃,难道是嫌弃的本宫赏赐过于寒酸,配不上你的身份?” “娘娘的赏赐,妾心中欢喜不已,又怎会嫌弃。只是妾一时过于欣喜,适才忘了道谢。”宋令仪嘴上喜欢,却怎么都伸不出手。 对她回答很满意的许素霓捂着唇,咯咯笑出声,“既喜欢,修仪可要全部吃完才行。” 正欲欣赏着她像条狗趴着吃剩骨头的许素霓,听到身边人放下玉箸的声响,遂将目光移了过去,见到他碗里的饭都没有怎么动过,“怎么就吃那么点?” “来时吃过几块糕点,倒是不怎么饿。”秦殊接过宫人的帕子擦拭嘴角,并不打算为宋令仪说话,反倒是冷眼旁观着妻子对她的羞辱。 许素霓得知他不是嫌饭菜不好吃就好,见他又走,难掩羞赧紧张的问:“你今晚上可会过来?” “我还有折子没有批改完。”秦殊顿了顿又道,“过几日你弟弟准备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进宫和你见面。” 得知弟弟要回来了,脸上浮现笑意的许素霓连挽留他都忘了,弟弟都离京一年多了,她这个当姐姐的哪能放心。 许素霓从宫女手中取过大氅,如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为他系上,“折子是永远都批不完的,你记得早点睡,不要太累了。” 宋令仪在他们完全遗忘掉自己时,不由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用必须忍着恶心,捏着鼻子吃那剩菜。 因为她发现她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她骨子里还是清高的,骄傲的。 在男人出去后,宋令仪匆忙寻了个理由就跟着出去。 无人拦她,她正好前去辛者库。 一日见不到那人,她的一颗心就始终落不着地。 李德贵见她没有跟上,反倒往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好心的提醒道:“宋小主,你去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陛下要回宫处理政务,妾委实不好跟过去。”现在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德贵皮笑肉不笑,“小主刚才可有听见陛下让你回去吗?既没有,小主还是跟上为好,莫要惹了陛下生气。” 他的话像根棒槌重重砸在宋令仪身上,砸得她遍体生寒,在那刺骨寒意快要侵蚀游走全身时,忽然仰头露出歉意,“妾来了月事,身有污秽,实在怕冲撞了陛下。” 李德贵听后皱起眉头,自古以来都视女子来月癸为不洁的污秽。到时候别说能讨好陛下,一个不好,他的人头都能离家出走了。 李德贵叹道:“既然小主身体不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上。” “多谢公公体谅。”宋令仪不顾天色渐暗,转身就往辛者库走去,先是走,后面无人在时已是提起裙摆飞奔而去。 先前虽让蝉衣去将人带回来了,但她的眼皮一直在跳,难免不安。 因为她实在是害怕,怕她但凡去晚了一步,迎接着她的将会是一具再冰冷不过的尸体。 要是这样,她会疯的,她一定会疯的! 快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堆太监正围成一团,心头咯噔一下,生怕出事的人会是他。 哪怕这个可能性小得近乎为零,她都不愿去赌。 “我告诉你们,我家小主来了,你们还不快点放开他!”前面想带人走,结果对方不放人还把自己扣押的蝉衣见小主来了,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 “小主,我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放开她!”仅是一个背影,指尖发颤的宋令仪连呼吸都漏了一拍,心脏像被人捏紧得难以跳动。 他们怎么敢的! “小主,先前这奴才假传惠妃娘娘旨意,惠妃娘娘吩咐我们将他打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为首的太监虽松开了棍子,脸上不见一丝恭敬,有的只是倨傲。 虽说她是伺候陛下的女人,但她在宫里无名无分,又哪儿能比得过惠妃娘娘。 “我倒是不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就敢动我玉芙宫里的人。”眼神锐利如刀的宋令仪扫过那一圈人,多年的高门主母让她生成了一身不怒自威。 “小桂子是辛者库的人,何时就成了宋小主宫里的人。”领头的大太监皮笑肉不笑,眼含警告,“宋小主执意要带他走,难道是想要和惠妃娘娘作对吗。” “我说他是他就是,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让惠妃娘娘来找我。”宋令仪不欲和他多废口舌之争,只是脚步坚定又沉重地走向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青年。 她像是赤足行走在悬崖边的刀尖上,每往前走一步,足下刀锋往肉里刺进一寸,直到把她的脚削成累累白骨。 躺在地上,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青年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又仅是单纯晕了过去。 直到他耳边传来一道,如冬日红梅薄雪的声音抖落脖间,连身体都跟着僵硬了一瞬。 “你抬起头来。”喉咙干哑的宋令仪听到自己近乎嗓音发哑的问。 因为他的背影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哪怕仅是一个背影,宋令仪就能将他认出。 躺在地上,指尖蜷缩着的青年听到声音,非但没有抬头,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奴貌丑,恐吓到娘娘尊荣。” 旁边有知情者出声道:“宋小主,他的脸恐怖如夜叉,你还是别看了吧,奴才实在是担心他会吓到你。” 指甲掐进掌心的宋令仪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波动,眼皮半掀带着探究,“哦,那我倒是更好奇了。” 即便如此,青年仍不为所动,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奴才貌丑,实怕玷污了小主的眼。” 有讨好宋令仪的太监抬脚踹向地上的青年,扯着他头发抬起他的脸,“小主让你抬起头来,还不照做。” 刹那间,一张被烧伤半边的脸陡然出现在宋令仪面前,即使她做好了准备,心脏仍有过片刻骤停。 被火舌舔舐过的小半边脸,就像是一块发烂流脓的血红烂肉,属于眉毛和睫毛的地方光秃秃一片只耷拉下一片薄肉,恐怖如恶煞。 另外半边脸却是完美无缺,唯独和她印象中那张美如美玉,秀比明月的脸相差甚远,仅单单称得上清秀二字。 直到过了许久,喉咙像被硬物卡住的宋令仪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手更是不受控制地抚摸上他烧伤的半边脸,喉咙艰涩着滚动,“你的脸,是因何变成这样的?” 在她伸手触碰时,垂下头的男人下意识避开,“早些年春芳宫失火,奴才的脸就是在那时被烧毁的。” “小主不用因此可怜奴才,奴才能在当年的火灾中活下去已是极幸运的了。” 松开手的宋令仪盯着他的脸许久,才缓缓出声道:“往后你就到我身边伺候吧。” 他的身形和他实在是太像,哪怕明知不是他,宋令仪都做不到放任他不管。 陈嬷嬷没想到这个往日不起眼的丑八怪,今日能走了狗屎运,嘴上劝道:“小主,不说他的脸被烧毁了,就连他在那场火灾里,人都变得又呆又傻,小主怎能让这种人到身边伺候。” 宋令仪看向试图不让自己带走人的陈嬷嬷,眉眼间覆上一层霜寒,“哦,那我倒是想要问你一句,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自然是小主您。”陈嬷嬷一听这话,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宋令仪要走青年后,目光扫过先前欺辱他的一群人身上,“至于先前动手的人,全都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要是有意见,大可让惠妃娘娘来找我。” “小主,奴才知错了!还请小主原谅我们!” “小主,还请你饶命啊,小主!” 回去的路上,宋令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始终落后两步的青年过了好一会儿,才嗓音发哑发颤的回,“奴才叫小桂子。” “桂谐鬼,这个名字寓意不好,你可介意我给你换个名字。” “奴才能得小主赐名,是奴才的荣幸。” 宋令仪沉吟片刻,说:“往后你就叫逢春,是枯木又逢春,柳暗花明的意思,可好?” 逢春当即屈膝下跪,“奴才多谢娘娘赐名。” 祁明阳自从宋令仪入宫后,就一直派人打听宫里的消息,得知她惹了帝王厌弃后,心头石块都落了几分。 即便如此,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那女人哪日又使了手段爬上去,没见她的位份都升到修仪了吗。 曼娘 第54节 祁元善对他的做法暗含鄙夷,“早知道他贪生怕死,瞻前顾后,当初我就应该力争家主之位才对。” 随后又提起另一人,“不是说她得罪过新帝吗,这得罪来得罪去,怎么就得罪到了床上。” 虽说大嫂是生得颇有姿色,但她毕竟是生育过的妇人,哪里比得上黄花大闺女香。 一直被刘慧盈压着一头的妫南烟忽然想到,“要是陛下喜欢这类女人,我们不妨投其所好,到时候让美人给陛下吹吹枕边风,何愁没有我们的荣华富贵。” 祁元善眼睛发亮的亲了妻子一口,“你真是我的贤内助,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脸颊泛红的妫南烟娇嗔着推他,“不过那孩子,现在要怎么处理。” “先养着,横竖家里多一张嘴吃饭而已。” 祁荀春自从再次目睹娘亲被带走后,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更痛恨自己没用。 她答应过爹爹,要在爹爹不在时保护娘亲的,可她怎么能那么没用啊! 但凡她有用一点,娘亲就不会被带走了。 “少爷,属下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要是宋令仪在,定能认出说话的男人正是沈确。 “我不要你,我要娘亲,我要爹爹回来!”时到今日,祁荀春也明白爹爹不会回来了,要不然娘亲怎么会被坏人带走。 “少爷,你要是不振作起来,以后还有人想欺负夫人该怎么办。”秦殊牵着她的手来到缺了条腿的书桌旁坐下,取了毛笔塞到她手里。 “少爷现在要做的不是自怜自哀,自我唾弃自我放逐自我厌恶,而是要尽快成长起来,才好给夫人遮风挡雨。” 只有成长,才能将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第48章 要宠,就要争专宠 洗完澡的宋令仪躺在床上,身体是疲累,又因心里头堆积了太多事,沉甸甸得压得她根本无法入睡。 她进宫那么久了,也不知道誉儿怎么样。 她两次目睹自己被带走,她却无能为力的场景肯定会很崩溃,继而留下严重的心理问题。她只希望夫君暗中留下的人,能照顾好她。 更害怕秦殊会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可重来一回,她想,她还是不后悔。 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会做到绝对理智的冷静,要是她真能平静的面对,还能冷静的在仇人身下承欢才是最大的问题。 依秦殊对她的厌恶程度,不正是想要看她崩溃发疯,她怎能不如他所愿。否则这一次没有见到她的崩溃,难保他下一次不会用誉儿。 她仅剩的亲人只有誉儿一个了,她绝不能拿誉儿冒险。 “小主可是睡不着?”负责守夜的逢春在屏风后出了声。 宋令仪望着从十字海棠窗牖泄进来的月光,取下挂在木施上的衣服穿上,“陪我出去走走吧。” “然。” 宋令仪入宫许久,还从未好好逛过偌大的皇宫。 只是夜里并没有什么好逛的,何况她还来了月事,走了没多久就走不动,想要在旁边休息。 解开外套披着石凳上的逢春仍不放心道:“石头凉,还请小主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为你取张软垫来。” 宋令仪刚想说不用了,将灯笼放下的人已经走远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花园里就仅剩下她独自和灯笼为伴。 夜风徐徐迎面中,宋令仪突然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难免好奇这个点会是谁烧纸钱。 心生了好奇,自是要顺着风中飘来的烧纸味寻前。 “祁大人,奴才知道是自己对不住你。” “可奴才不那么做,死的就是奴才啊。奴才给你烧了纸钱你就放过小的,好好去投胎去吧。”一座假山遮挡的空地上,一个小太监正一边烧着纸钱,嘴里一边碎碎念,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正朝他靠近。 “你说什么,你嘴里说的祁大人又是谁!”此刻宋令仪脑海中嗡鸣一片,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要不是他,夫君就不会死。 背着别人,偷偷摸摸出来烧纸的小太监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惊恐交加地转过头。 撞到宋令仪那张阴沉冰冷的脸,浑身一颤欲哭无泪,还不如让自己遇到鬼算了。 哆嗦老半天,他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宋,宋修仪。” 今日圣旨已下,阖宫上下都知她晋升为修仪,赐号“德”。 宋令仪眼神冷得发烫,宛如要将人给生吞活剥的盯着他,“你说他是怎么死的,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被陛下封为修仪了,你要是胆敢隐瞒我一句。我想你应该不想进慎刑司,将里面的所有刑具都体验过一遍罢。” 小武子一听到慎刑司,不只是头皮炸开,连灵魂都要跟着升天了。 要是他真进去了,焉能有命活。 早知会有今夜一劫,他就算是愧疚至死都不该出来烧纸,当下痛哭流涕地跪在她脚边,字字泣泪哀求,“求小主不要送奴才进慎刑司,只要是小主想知道的,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宋令仪要的就是他的怕和惧,遂放缓了语气低下头,“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当今晚上的事没有发生过。反之,你应该知道下场。” “我问你,你那天都看见了什么,他,他是怎么走的。”“死”这个字在宋令仪唇舌边转了两圈,仍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即便她很确定夫君早就离开了,仍自欺欺人的不愿接受。 小武子知道他已没了回头路,当下不敢欺瞒的一五一十道:“奴才看见了,看见那位大人是喝了另一个大人给的毒酒后毒发身亡,对方担心那位大人没死透,还用匕首刺进他心脏。” 即使早在秦殊口中听过夫君不下三次的死法,宋令仪在听后仍是有过片刻的恍惚,像是有人拿着刀往她心脏捅去,疼得她不禁弯下了腰,呼吸也因疼痛变得急促,“是谁给他喝的酒!” 小太监哆哆嗦嗦得不敢抬头,干净心一横,眼一闭,“是,是现在的祁太常。” 建康城中姓祁的官员是有几个,但姓祁的太常只有一个! 那就是现任祁家主,祁明阳。 剩下的,宋令仪已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抬手间在脸颊处触了一手的冰冷湿意。 原来天上落了雪花啊,怪不得那么的冷。 去取软垫的逢春在半路中见小主回来了,也不多问,只是从她手上接过灯笼,默默走在前面照明。 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偶尔交缠在一起,同藤蔓树干般密不可分。 今夜的月亮少了几分清冷,难得多了几分罕见的温情。 回了玉芙宫后,宋令仪望着那个背影像极了自己丈夫的男人。 或许是深夜总使人脆弱,又许是刚听完了丈夫的死讯,忽然鼻头一酸,伸出手拉过他袖口,仰起头,眼底水花浮现露出易碎的脆弱,“逢春,可以抱一下我?” 哪怕明知他不是他。 掩在袖袍下的骨指攥紧得近乎断裂的逢春望着眼前的小主,即便知道此举是他僭越了,依旧上前一步将人拥进怀里,动作呵护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小主前面可是做了噩梦?” 宋令仪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艾草香,蓦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是做了噩梦,还是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既然是噩梦,就说明它只存在于梦中,小主又何必怕那些虚无缥缈之物。” 新春将至,又是新朝成立的第一个新年,对于所有人来说不可谓不意义重大。 以至于阖宫上下提前一个月就张灯挂彩,连玉芙宫都染上了年味。 宋令仪在癸水结束后,摈弃了一贯的素色衣衫,少见的穿了桃红长裙,给过于苍白的脸色抹上胭脂,轻点朱唇,又取了几支由珍珠簇拥而成的梨花簪点缀。 仅是稍加点缀,就如仙珠明露般姣丽蛊媚,琼姿花貌。 “小姐,你要的汤熬好了。” “嗯,拿来吧。” 端着甜汤的宋令仪刚来辰元宫,就被李德贵拦在殿外,“宋修仪来了,只是不巧得很,陛下正和齐相在会议厅内商议要事呢,一时半会儿恐怕结束不了,宋修仪还是请回吧。” “劳烦公公帮妾把汤转交给陛下,妾,感激不尽。”宋令仪没有胡搅蛮缠的执意留下,只是把甜汤递过去时,不经意间露出烫出水泡的手。 不用特意说,都知道这汤是出自她手。 李德贵笑眯眯着接过,“修仪放心好了,奴才一定把它送到陛下手中。” 正准备喝口茶,好润润嗓子的齐信看着宫人送进来的汤,手摇刀扇轻叹道:“还是你宫里的女人贴心,知道你和我商谈要事那么久,担心你饿着,还给你送吃的来。” 正俯身在一堆卷轴里的秦殊扫了一眼甜汤,随口问起,“汤是谁送来的?” 李德贵忙狗腿的回,“回禀陛下,这汤是宋修仪送来的。” 听到是她送的,秦殊脸上的笑意都淡了,淡淡抬手,“赏你了。” 这句话,将李德贵想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难不成他前面猜错了,陛下已经厌了宋修仪? 但若真厌了宋修仪,又怎会在前几日,惠妃娘娘怒气冲冲前去拿人时将其拦下。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何为黄蜂尾后针,青蛇口中信。”齐信没有点名道姓指的是谁,否则就有官员插手后宫之嫌。 这些年来,齐信自认有一套识人的本事,往往能从一个照面猜出对方是否品性低廉高洁,是狗熊是英雄是dang/妇还是贞妇。唯二令他琢磨不透的几人中,宋曼娘就居其一。 因为看不透,只会说明她想要更多,图谋的野心更大。 随手将毛笔扔掷的秦殊掀睑轻嗤,“朕在你眼中,难道就是个为美色所惑的昏君不成。” “臣绝无此意。”齐信说完,就见到他往外走去,追上问道,“陛下,你这是要去哪?” “朕好久没有骑马了,正好趁着天气好舒通舒通筋骨。” 离开辰元宫后,宋令仪远远地见有个人在朱红宫墙下等她。 “我倒是小看了大嫂的本事。”尚未走近,祁明阳阴亾亾如恶鬼的声音随之飘来。 见到来人,舌尖为此咬破的宋令仪压制着满心的仇恨,面上却云淡风轻道:“要说小看的,应该是我小看了你。果然不平等的天赋下,真的会令人嫉妒到面目全非。” “祁明阳,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看起来真可怜,就像一条狗一样。”一条趁着主人不在家,噬主后穿上主人的衣服就真以为自己是人不成,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狗崽子。 被她直白羞辱的祁明阳顿时凶光毕现,要知道自从他在大哥死后接受祁家,成为新一任祁家主,就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还是被个女人羞辱! 他心里早已恨意滔天,脸上反而笑眯眯道:“其实我应该感叹幸亏大哥走得早,要不然他现在看见嫂子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大哥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怕是会气得吐血身亡。” “闭嘴!你也配提他!”宋令仪忍无可忍朝他脸上扇去。 清脆的巴掌于寂静的朱红宫道上响起,更显清脆。 没想到她敢对自己动手的祁明阳愣了一瞬,手抚上被女人用指甲刮出血痕的脸,舌尖抵住上槽牙,眼底迸裂写凶狠的骇人目光,“修仪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都能像今天那么风光。” 收回手的宋令仪怒目而视,心底恨意难消,“你想对誉儿做什么!你要是胆敢对他动手,我不介意和你们鱼死网破。” 曼娘 第55节 她只恨这一巴掌打得轻了,没将他的牙给打出来。 纵然祁明阳怒火滔天,他也没有胆子在宫里对嫔妃动手,可不代表他不能对家里的寄生虫下手,想到这,脸上的巴掌印都不如刚落下来得愤怒羞耻。 “修仪此言差矣,我再怎么样也是誉儿的二伯,定会好好将她抚养成人的,只是修仪应该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对。要知道一个小孩长大成人,是件很难的事。” 祁明阳尤嫌不够刺激到她,缓之又道,“誉儿在祁家过得怎么样,还是得要倚仗于您这个母亲,修仪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鱼死网破的前提下,您说,陛下是会保你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还是本官这个忠心耿耿的肱骨之臣。” 秦殊一连五日收到她送的甜汤,第六日迟迟没有见到他的甜汤,正要招人来问,刚有所动作就黑沉下脸。 一碗甜汤罢了,她不送,他正好不用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喝下去。 要知道他最厌恶妃子送来甜汤。 他嘴上说着不就是一碗甜汤,眉头又紧锁着不松开,眼睛更时不时往殿门看去,就连手中的折子都看不下去的扔到一旁。 招来李德贵询问,“今日宋修仪在做什么?” 原本想问,为何她今日不送甜汤过来。若他真说了,不就成他眼巴巴盼着她的一碗甜汤。 简直可笑。 “回陛下,今日德修仪给皇后娘娘请安后,不知因何惹怒了皇后娘娘,现人正被禁足宫中抄写女戒。” 听到她被禁足了,指腹摩挲着笔杆的秦殊心情忽然愉悦几分,想来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给他送甜汤。 逢春见往时这个点会出去的小主,现仍在殿内,难免多嘴问了一句,“小主,今日不去给陛下送甜汤了吗?” 宋令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招手道:“逢春,你过来。” 逢春看着小主递给他的紫檀木盒,目露不解。 宋令仪目光含笑的注视着他,“里面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瞧瞧是否喜欢?” 逢春忽然觉得手里的盒子重若千斤,喉咙泛起哽咽的涩意,眼眶泛红得不敢抬头,“只要是小主送的,奴才都喜欢。” “你看都没看,又怎知你会喜欢。”她接着又说,“就算说喜欢,也应该先打开看一下才对。” 压下眼角湿意的逢春这才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的是一张银质雕花面具。 它并非是遮住全脸,仅是遮住他被烧伤的左上半边脸。 宋令仪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喜欢,心中难得涌现不安的忐忑,“这是我让内务府那边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他们换个新的款式。” 逢春压下喉间上涌的涩意,好不让眼眶湿润一片,弯腰垂背着点头,“不,奴才很喜欢小主送的礼物。” 闻言,宋令仪才松了一口气,“你喜欢,正好戴上给我看看,我好知道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然。” 面具不大,恰好能遮住烧伤的面具,露出的半张脸清秀不失矜贵,以至于宋令仪有过片刻的恍惚。 好似站在眼前的人,是他而非他。 逢春不舍地摩挲着面具边缘,喉咙发哑得厉害,“奴才有一事不明,为何小主要送奴才面具。” “逢春,既然你是我身边的人,我希望你能挺起胸膛来,而不是因为自己相貌的丑陋将自己藏起来。”何况他和夫君的背影如此相似,恍惚间会让她以为,是夫君回来了。 “奴,很喜欢小主送的礼物。”一句话令逢春会心一击,胸腔激荡得久久不能平复。 “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 “小主,好消息好消息,陛下过来看你了!”荷香兴奋不已的跑了进来。 要知道陛下许久不来了,再不来,底下的宫人定要以为小主要失宠了。 宋令仪看向逢春,眼梢含笑,“你看,人这不就来了吗。” 这句话,则是在回答他前面的问题。 在宋令仪眼里,秦殊就是个贱人,上赶着他的他不要,偏爱对他冷着脸又若即若离的。 秦殊踏进玉芙宫后,见到的是身形单薄的女人趴在螺青云纹书桌前恬然入睡,似摇曳而盛的枝头百合,独自散发的空谷幽香。 秦殊抬手,让他们不必将人吵醒。 宫人们了然的退了出去。 秦殊并不做什么,只是走到边上,垂首看向她尚未写完的女戒。 字迹隽秀灵动,笔锋潇洒不失锋利。 他年少时见她抄过课业,描过诗词,写过飞花令,却是少见她会写这种,曾在她眼里认为是糟粕枷锁的女戒。 恍惚间,难得令他忆起年少往事。 趴在桌上睡着的宋令仪睫毛轻颤中缓缓醒来,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亲昵地拉过他袖子,满是依赖的呢喃,“你来了。” “修仪这是将朕认成了谁!”下颌收紧的秦殊双眸泛寒的盯着眼前,显然尚未睡醒的女人,阴鹫的眼神不曾错过她眼中分毫变化。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早死的男人,连做梦都要念着他不成! 男人的暴怒瞬间让宋令仪彻底清醒,微睁的双眸半垂,泛着委屈地拽着他袖子,“陛下就是陛下,妾又怎会将陛下错认成别人。” 宋令仪不给他发难的机会,反问起,“还是说,陛下对自己那么不自信吗?” 秦殊伸手抚上女人的脸,白瓷雪肤被他随意摩挲几下,就泛起桃花堆霞色,“朕怎会对自己不自信,反倒是你最好记清楚你现在是谁的女人。” 宋令仪就势靠在男人怀里,温顺又无害得像唯有依附大树为生的菟丝花,“反倒是陛下来了,怎地不让人叫醒妾。” “见你睡得香甜,朕不忍心打扰。”秦殊抬手抚上她脸颊印上的睡痕,“你宫中宫人怎么伺候你的,你困了都不知道让你到床上睡。” “和她们无关,是妾自个不小心睡着的。”躺在男人怀里的宋令仪把玩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仰着头,几缕凌厉的发丝落在脸上,“明日就是举办宫宴的时候了,妾可否能去席间露面?” 正享受着彼此温情相处的秦殊没有马上答应,“你应该清楚,你一个修仪是没有参加宫宴的资格。” “妾是没有,可是妾只需要有陛下的宠爱就够了。何况妾许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家人了,难免会想要见一见他们。” “他们将你赶出族谱,我以为你会对他们心怀恨意,从今往后不再往来才对。”他可不知道她会是个在意亲情,以德报怨的性子。 “就算他们做得再不对,也是和妾身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宋令仪拉过男人的手贴上脸颊,讨好地蹭了蹭,“妾不求位置太好,陛下只需偷偷在席间给妾安排一个位置,只要让妾看一眼家人就好,妾保证,绝对不会打扰到别人。” 秦殊眼眸半眯,透着审视,“你就真的那么想去?” “妾自然想去。”宋令仪软磨硬泡许久他都不答应,嗔怒地一把将人推开,起身就要往侧殿走去,“陛下不愿答应直说就好,何必迟迟不愿给妾一个准话。” 人刚走,就被男人长臂一揽搂进怀里,“你想去,朕不是不能答应你那么个小小要求。” 宋令仪如何不能从他眼中兴味看出什么,素手搂上男人腰间玉带处,“无论陛下如何,妾都使得。” 原本正想着询问小姐要不要摆饭的蝉衣,听到殿内传出的女子娇媚破碎声,男子低沉的暗哑声,便知道这饭是摆不成了。 转过身,见到逢春正直杵杵站在身后,险些吓得她魂儿都飞了。 捂着胸口,斥骂,“你走路怎么没个声,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对她斥骂毫不在意的逢春仅是脸色发白,缠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朱红大门,心脏如同针扎般传来细密的疼。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难受得他一度要心绞而亡。 脑海中甚至有种想要冲进去阻止的想法,他知道这种念头是不可取的,可他仍是生出了。 直到男人收了遒劲蛮横的力度,早被逼得眼眶通红,身子激颤如孤舟的宋令仪才像是真的活了下来。 见到男人转身下床要走,不顾发软的身体从身后抱住男人的腰,带着余韵未散的娇憨,“陛下今晚上还会过来吗?” “你希望朕来嘛?”得了趣味,尽了兴的秦殊转过身,抚摸着女人带着濡湿的鬓发。 宋令仪在男人腰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又一触即离的吻,“妾自然希望陛下能来。” “妾是个很小气的人,不但希望陛下能来,还希望陛下能独宠妾一人。” 既然决定要争,为什么不争专宠,争了专宠,为何不争皇后之位。 第49章 有孕 既是宫宴,祁家人自然也收到邀宴,除了祁家人,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被踢出权贵圈子的宋家也收到了邀宴。 “陛下怎会给我们送来请帖。”宋从文收到邀宴后,心中欢喜得一片激荡。 他就知道陛下定会慧眼识珠,不忍让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明珠蒙尘。 身为宋家独子的宋祖学摸着下巴,自大道:“肯定是陛下看中我的才干,想要让我入朝为官。” “你现在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哪里能有什么才干。”宋今禾瞧不上她这个脑袋空空的三哥,取出镜子欣赏着自个的脸,“要我说,陛下定是从哪里听到了我的美名,想要见我。” 宋祖学转头看向她,当即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的,我看你是白日梦还没醒吧。” “我这样的怎么了,我好歹也算是建康第一美人!” “就你,还第一美人?别人夸你两句,你还真当自己是赛西施了” “够了,你们兄妹两个吵什么吵。明天参加宫宴,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要是胆敢干出令家族蒙羞的丑事来,休怪我将你们逐出家门。”宋从文自从将长女逐出族谱后,在官场上过得越发不顺。 如今回到家还要看着一双儿女争吵,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要是大女婿没出事就好了,他也不会从前拥后簇到现在处处排挤。 转眼就到了举办宫宴当天,因是新朝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宴会举办得格外盛大。 可谓干鲜水陆,八珍玉食,炊金馔玉待鸣钟的置酒高会。 按理说那么重要的场合,宋令仪一个小小的修仪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谁让她现在颇得圣宠。 织羽凤袍加身,雍容华贵的许素霓看着那么重要的宫宴,他都允许她来,心中对宋令仪的厌恶近乎是要摆在脸上。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重要场合,让妾来就算了,怎能连通房都带来。 前段时间对宋令仪降低的戒备,再一次拉满至高。 兴许只有她死了,自己才能安心。 宋令仪虽得以参加宫宴,她的位置却在最下方。 而她对面,不偏不倚正坐着宋家人。 宋家人见到她的时候,一个两个宛若见了鬼般。 特别是宋今禾,嘴唇哆哆嗦嗦好半晌,才从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娘,不是说她早就冻死了吗,怎么还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长得和你大姐相似的女人罢了。”同样惊恐未消的宋夫人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压下胸腔惊涛骇浪,询问离她最近的宫人,“不知那位是?” 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回道:“那位是近日颇得圣宠的德修仪。” 曼娘 第56节 “娘,大姐怎么进宫当了陛下的妃子啊。”帕子绞得都要烂了的宋今禾嫉妒得要疯了,她怎么就能那么好命。 先是颜如冠玉,大权在握的姐夫,现在还成了新帝的女人。 天底下的男人都眼瞎了不成。 “她不一定是你大姐,说不定只是长得像而已。”宋夫人心里自是发慌愧疚居多,毕竟她当时送给长女地契时,就没有想过她还能活着。 私心里她是舍不得的,但牺牲曼娘一人换取全家性命,曼娘自小懂事,应当会理解自己的。 在宋夫人心虚愧疚时,有宫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夫人,这是修仪送给你们二人的糕点,还让你们莫要拘谨,就当是在自己家中就好。” 小小的一碟糕点,全将宋夫人心存的侥幸全都打碎了。 惊恐的抬眸间,遥遥对上曼娘举杯望过来的视线,浑身惊颤如遭雷劈。 宋令仪百无聊赖的欣赏着千篇一律的歌舞,视线时不时扫过上首的帝后,在下来是惠妃兰妃,后才是一些她曾在虞城见过的人。 而那些人,多的是想要她死。 宋令仪正垂眸摩挲着酒盏边缘,就见到一个脸生的宫女匆忙忙跑来,着急惊慌道:“小主,不好了,蝉衣姑姑出事了。” 宋令仪放下酒盏,用青雀头黛绘过的秀眉微微拧起,低声询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她又遇到了什么事?” 宫女见她不为所动,顿时急了,“奴婢是花房那边的,蝉衣姑姑不知怎地被人污蔑偷了东西,现在对方要抓拿蝉衣姑姑去慎刑司。” 宋令仪看不见对方的焦灼,仍不紧不慢道:“对方是谁?” “是,是,是兰妃娘娘宫里的人。”宫女见她仍不动,急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不顾尊卑就要上手拉拽她,“小主,再不去,蝉衣姑姑只怕真的有危险了。” “我又没说不去,你何必心急。”宋令仪就势起身,视线随意掠过一眼高座上的几位。 也不知道是谁,特意为她做了一回东风。 宋令仪离席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只是瞒不过一直盯着她的人。 自从攀上新帝后,虽说祁明阳弑兄夺权的行为遭人唾弃辱骂,交好的友人因此和他绝交,但都改变不了他的加官进爵,春风得意。 就连宫宴的位置都在天子脚下不远,此等殊荣岂是他人所能比拟。 酒至半席,已然微醺的祁明阳欣赏着歌舞,享受着四面八方对他投来的钦慕嫉妒,酒酣胸胆尚开张,人生得意须如此! 前来倒酒的宫女趁机给他塞了张纸条。 收到纸团后的祁明阳垂眸,端起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一连喝得满脸通红,才撑着桌面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 正欣赏着歌舞的刘慧盈见到丈夫起身离席,抓住他的手问道:“夫君,你这是要去哪啊?” “酒喝多了,我出去醒醒酒。”祁明阳摁着眉心,随口扯了个由头。 “宫宴没多久就结束了,也不差这点时间。”自从踏进宫殿后,刘慧盈的眼皮就一直跳,总认为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就出去醒个酒,要是等下真喝醉了在陛下面前甩起酒疯怎么办。” “不行,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刘慧盈仍是不放心,说着站起来就要和他一起出去。 “我在宫里会出什么事,别让别人看了笑话。”祁明阳不耐烦的沉下脸呵斥,只觉得她当真是上不得台面。 哪怕被丈夫呵斥了,翕动着唇的刘慧盈只得退一步,“我不跟着也行,但你身边得要跟着人,要不然我不会放心。” 祁明阳不知传信给他的是谁,只知道知道他秘密的人就该死。 来到信纸上说好的宫殿,里面并未点灯,只有月光从窗牖倾洒入内,潇潇洒洒铺满一地。 突然看见,一个背影像极了大哥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心头猛地一颤。 大哥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这里! 就算他没死,他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大哥,是你吗?”他刚走进殿内,后脑勺骤然一疼,还没等他看清楚打晕他的人是谁,身体先一步软在地上。 宋令仪跟着宫女越走越偏僻,难免发出疑问,“你不是说蝉衣被带去慎刑司了吗,为何这里不像是去慎刑司的路?” 走在前面的宫女脚程不停,嘴上催促着,“小主,这便是去往慎刑司的路,马上就要到了,难道小主忍心看蝉衣姑姑受刑吗。” “可是,她人好好的在玉芙宫待着,又怎会出事。” 脸色发白的宫女正要反驳,后脑勺就不知挨了谁一棍子。 拿着棍子的蝉衣从暗中走了出来,询问道:“小姐,这人怎么处理?” “拖到假山后。”宋令仪又问起,“逢春那边怎么样了?” “宋修仪离席那么久了还未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许素霓扫过离席许久的位置,端起酒壶为他倒酒。 貌似无意间提起,“以前我没来建康时就听过宋修仪的美名,说她是整个建康男子的春闺梦中人,就连当年她大婚之日,都不知有多少男子醉酒买哭。” 垂睫敛眉的秦殊指腹摩挲着酒樽边缘,目光随之落到离席许久的位置上,脑海中难免回想起年少时光。她确实很受欢迎,即便他将她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追随者赶走,私底下警告他们,仍架不住他们前仆后继地往前涌。 毕竟谁都想要摘下那颗明珠。 端起手边酒樽一饮而尽后,男人沉下脸招手唤来宫人,“派人将修仪找回来。” 离席那么久,也该回来了。 宫人一听,顿时脸白如纸额汗滴落犹犯急症。 许素霓皱起秀眉,“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骨指捏裂酒樽的秦殊锋利的眼锋一扫,“你看到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骇人威压下,立马吓得宫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是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宋修仪和个男人拉拉扯扯。” “可有看清那个男人是谁。”一字一句,似从他牙缝里硬挤而出的阴鹫狠厉。 “奴婢,奴婢看见那个男人同,同前朝的祁太傅长得有几分相似。” 许素霓听后,惊讶得捂住了唇,“你这婢子都没看清对方正脸,怎么就能确定那人是宋修仪,不是看错了。” 匍匐在地的宫女哆嗦着身体,“奴婢记得宋修仪今晚上穿的衣服,所以才认出的。” 面罩寒霜,杀意汹涌而至的秦殊猛地踹向地上宫人,陡然厉喝,“起来,带路!” 刹那间,原本正在翩翩起舞的歌舞瞬间停下,推杯换盏的官员们惊恐地从席间离开,齐齐跪下大呼,“陛下息怒!” “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要知道宋修仪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许素霓连忙跟上,并试图挽住他手臂要为另一个女人求情。 以额触地的大臣们见陛下怒气冲冲的拔剑离席,皇后娘娘紧随其后,虽心中好奇,也不敢追上去看热闹。 攥得掌心冒汗的刘慧盈想到离席许久未归的夫君,心下咯噔一声。 夫君他,应当不会出事了吧。 要不,她还是去找下夫君吧,否则她的心一直跳动着不安。 用来给官员醒酒的春景宫中虽熄了灯,却有一男一女两道影子摇曳着,落于窗边紧密相连。 任谁见了,都认为里面是何等的旖旎生艳,活色生香。 等要走近时,殿内烛火陡然熄灭,越发欲盖弥彰。 “陛下,里面的人不一定会是宋修仪。”明着将人拦下,实际在拱火的许素霓压住唇角上扬弧度。 宋曼娘,我倒是要看你这一次怎么办! 要怪就怪你不该抢了她的丈夫。 许素霓视线移到身边的男人,就算他心里对宋曼娘有几分不舍,他又如何能接受得了一个霍乱宫闱又水性杨花的女人。 “闭嘴!”面罩阴鹫,手持长剑的秦殊咬牙往那熄了灯的宫殿走去。 宋曼娘,你最好祈祷里面的女人不是你,否则他不介意亲手了断她的性命!再将她的奸夫给砍成臊子。 下颌线条死死绷着,眼神凶狠得宛如弑人的秦殊推门进去。 随着宫门被人猛地踹开,连殿外的寒气都随着一同席卷入内。 半昏半明的月光虚虚实实地探入内,以便照出殿中轮廓。 里面并没有秦殊所想的春色旖旎,反倒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屏住呼吸泛起不适。 紧致的安静中,总会将一点点细微的声响放大数十倍不止。 也令逐渐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看见了远处的屏风后有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 取下发间簪子,一下又一下戳进男人心脏的宋令仪听到脚步声,方转过那张沾了血污,更显侬艳漂亮的脸。 满身阴戾杀意的秦殊手持长剑踏进殿内,扫过刚被她松开手扔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男人,额间青筋直突,沉声厉声,“宋曼娘,你在做什么!” 宋令仪哐当一声扔下手中沾血长簪,唇角微微翘起,眉眼间洋溢着妖媚又糜烂的笑,“陛下不是看见了吗,我杀了他。” “你可知道谋杀朝廷命官当处于极刑。”莫名的,秦殊见到地上的尸体后,滔天怒火像被水给抚平了。 “所以?”宋令仪歪了歪头,站起身来朝他一步步靠近,“陛下是要杀了我吗?” 她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是离他三步远后,不紧不慢地取出帕子擦拭脸上血污。 宋令仪并不觉得脸上的血脏,反倒觉得愉悦,畅快,毕竟她沾上的是仇人的血,如何不令她高兴得发狂。 “你当真以为朕不该杀你吗!”秦殊认为他最近就是太骄纵她了,以至于让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妾自然不会怀疑陛下想杀了妾。”指尖一松,任由帕子晃悠悠落地的宋令仪走到他面前,抬起男人的手,先是放在脸颊边蹭了下,才在睫毛轻颤间置于脖间。 那张恢复了一贯清冷的脸带着慨然赴死的淡然,又带着不欲狡辩的坦然,“妾对自己杀害朝廷命官一事没有任何异议,只妾一向是个怕疼的人,只怕受不住慎刑司的审问,还望陛下成全。” 宋令仪感受到掐着脖子的力度正在不断加紧,她的心里是恐慌的,是惧怕的,因为她不想死,她想活。 她清楚今晚上是有人算计了她,也知道祁明阳根本不用死。 但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誉儿才能真正安全,祁家人想动誉儿前得要投鼠忌器。 何况从真正得知是他杀了夫君后,宋令仪就没有想过要他活。 她不喜欢将仇留到隔夜报,她只希望对方永远见不到第二天太阳。 否则给他每多活一天,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凌迟。 “既然你想死,朕就成全你!”眉眼阴沉的秦殊掐着纤细的脖子,轻而易举的感受到掌心下的人儿有多么脆弱,更多的是从胸腔涌现的愤怒。 恨她不为自己辩解,恨她如此轻易的放弃自己生命! 目光落在她平静得慨然赴死的脸上,下颌绷紧中忽然发出一声嗤笑,要是真的让她轻易死去,不正如了她的意吗。 她在激怒自己,不正是想要去死,好在阴曹地府下同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吗! 她想要,自己偏不能如了她的愿! 曼娘 第57节 她要活着,要痛苦崩溃,像最低贱的奴才一样活着才行! 窒息感涌来不断的宋令仪清晰感受到,掐着她脖子的力度正在减轻。她没有就此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得寸进尺的试图激怒他,“陛下是舍不得杀妾吗?” 又踮起脚尖,抬手抚上男人冷峻的脸,“陛下若是不想杀我,为什么还要生妾的气?” “要是真杀了我,陛下心里肯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生妾的气。”宋令仪在他怒火翻涌时,又接着扔下了一枚巨石,“陛下,妾怀孕了。” “您确定要在妾怀孕后,还要杀妾吗?”有恃无恐的宋令仪拉过男人宽大的掌心,覆上平坦的小腹,眼中流露出为人母的慈爱,“陛下,你看,孩子是不是都会踢你了。” 面色绷紧的秦殊在得知她怀孕后,大脑简直一片空白。 直到过了好半晌,才皱着眉头发问,“你当真怀了?” 他分明记得不久前,她的月事才刚离开。 “妾如何敢骗陛下。”宋令仪打蛇上棍钻进男人怀里,带着不被他信任的气恼,“陛下不信妾,大可让御医进来,就知道妾说的是真是假了。还是陛下就真的那么讨厌妾,连妾所生的孩儿都不喜。” 眉头深蹙的秦殊知道一向她狡猾,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凉透了的尸体,直接将人拦腰抱起走出殿外,对外厉声吩咐,“叫太医院所有太医过来!” 要是胆敢骗他,她应该知道后果。 前面没有进去的许素霓正准备要进去,就见到他走了出来,还说要叫太医,心下一个咯噔,“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素霓说完,就闻到了从殿内往外飘出来的血腥味,心跳都不由加快了几分。 还未等她心底狂喜蔓延,冷不丁看见他怀里正抱着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认为必死无疑的宋令仪,对上她的眼睛时,后背骤然窜起一阵细密寒意。 她没死!!! 她怎么会没死,难道他连宋令仪和别的男人通奸都能忍着接受了不成! 靠在男人怀里的宋令仪抬起头,笑意不达眼底,“皇后娘娘见到妾还活着,为何如此惊讶?” 腮帮子咬得发酸的许素霓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夺过宫人手中灯笼就往里走去。 刚一进去,险些要被里面浓郁得化为实质的血腥味给熏晕过去。 难不成他只杀了和她偷/情的奸夫,反而轻易的原谅了宋曼娘吗! 后槽牙都要咬碎的许素霓举起灯笼,往倒在地上的尸体走去,随着灯火一照,手腕一松,灯笼坠地熄灭了殿内仅有的一缕光亮。 怎么是他! 她安排的分明是另一个男人才对! 很快,在秦殊抱着她来到另一处宫殿后,提着医药箱的太医们像葫芦串葫芦一样来了。 赶过来的许素霓不再关注宋令仪,皱起眉头担忧不已地看向男人,“你受伤了,难道刚才里面是有刺客不成。” “不是陛下受伤了,是妾有孕了,想来皇后娘娘定会为妾感到高兴的,毕竟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被男人放在凳子上的宋令仪正心情极好的,捧着手中热茶小口小口呷着。 许素霓从她嘴里,听到她有孕的消息后,如遭雷劈愣在当地。 双眼直愣愣地看向那个,口口声声说讨厌宋曼娘的男人,心底一片悲凉的愤怒。 他所谓的厌恶至极,难道就是厌恶到给她一个孩子傍身。 那尊重自己,就是让她当了他那么多年妻子,仍是完璧之身吗! 秦殊一时之间不敢对上妻子愤怒的眼睛,只是言简意骇道:“先让太医过来。” 宋令仪扯了下男人袖口,低声道,“陛下可否让为罗太医来为妾看诊。” “这里那么多太医,修仪为何独独要罗太医为你看诊。”许素霓暗含锋利,声线拔高,“该不会是这里面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之前帮妾看病问诊的都是罗太医,只妾习惯了让罗太医看诊罢了。”宋令仪将问题抛了过去,反问起,“皇后娘娘是不信罗太医,还是不信妾。” “按修仪说的做。”秦殊不理会她们二人的言语交锋,仅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在撒谎。 被点名到的罗太医上前,先是恭敬行礼问安,后取出枕脉搭在贵人腕下,又在她腕间盖上一块鲛纱,才将手搭了上去。 眉头一会儿紧蹙,一会儿松开,连带着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放轻不敢叹大。 第50章 法律在皇权之下 过了好一会儿,眉头紧蹙的罗太医才松开手,满是笑意的跪地拱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宋修仪脉象虽浅,但老臣胆敢断定,小主这是喜脉!” 要知道陛下无论是践阼前还是践阼后,后宫中都无一子嗣。现宋修仪诊出有孕,这孩子将会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无论是男还是女,只要平安生下来,都能占着一个长。 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的许素霓崩断指甲,咬牙恨声道:“既是宋修仪有喜的大事,为防出错还是得让所有太医都上前探查一番才对,免得届时空欢喜一场,陛下认为如何。” 秦殊沉声,“可。” 宋令仪神色讪讪地低下头,身形轻颤带着惶恐的不安,“罗太医一直为妾号诊,皇后娘娘此举是不信妾怀有龙嗣吗?” 许素霓见她眼色闪躲,越发肯定心中猜测,指了离她最近的张太医,势必要揭穿她虚假的谎言,“还不上前为她诊脉。” 她不信宋曼娘怀孕,她怎么能怀孕! 宋令仪很是委屈,“陛下,刚才罗太医都为妾诊出喜脉了,皇后娘娘还不信妾。难道妾在皇后娘娘眼里,就不配怀上陛下的龙嗣吗。” 秦殊并未理会她的哭求,颔首道:“给她诊脉。” 很快,张太医上前,他沉默的时间虽比罗太医要久,但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宋修仪怀有身孕,只胎儿月份尚浅,探查所用的时间才久了些。 即便如此,折甲断裂的许素霓仍不信她真怀有身孕,定是她将张太医也收买了,咬牙怒斥指着另一个人,“你,上去!” 直到所有太医都一一上前为她诊脉,并得出相同结论后,许素霓才面如死灰的怒火中烧,他怎么就真的给了她一个孩子。 他不愿意和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圆房,反倒是大方施舍给别的女人孩子! 她能接受他给其她女人孩子,哪怕是花娘寡妇,都唯独不能是宋曼娘这个婊子。 是的,婊子,她在自己心里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陛下,你现在信妾没有说谎了吧。”掩下眸底笑意的宋令仪娇气地扑进男人怀里,“陛下,妾有点乏了,能回玉芙宫休息了吗?” “嗯。”得知她是真的怀了自己的孩子后,秦殊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只知道其中复杂居多。 想到她曾为那个男人生下一个孩子,理应也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会来得那么突然,甚至突然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愿她就此得意的许素霓忽然想到什么,双眼直勾勾盯着以为能瞒天过海的宋令仪,扯唇露出一个阴齿森森的笑,“陛下,我记得不久前德修仪才刚来过月事,女子有孕少说也得要一个多月才会显怀。而今日距离德修仪月信离去,也才不过一月。” 她就差没有直说,她在撒谎。 第一个为宋令仪诊脉的罗太医走出来,拱手道:“按理说女子怀孕后不会再来月信,但,若是在行房事中过于粗暴,有可能会导致出血,其症状和月信相同,只是出血量更少。” 沉着脸的秦殊想起了,那日她突然喊疼,后来月信时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模样。 打断皇后盛气凌人的不信任口吻,“够了,来人,将皇后送回宫中。” “陛下,妾还有个问题要问。”不甘心的许素霓说着要问,眼睛却是阴沉沉盯着宋令仪,“宋修仪,你可知道杀害朝堂命官该当何罪!” 她说完,又双眼如炬地看向自己的男人,带着咄咄逼人之势,“陛下,就算你再袒护她,可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从古至今天子犯法,与庶命同罪!若是陛下今日不严惩她,哪日此事传了出去,只怕从今往后国不将国,人不将人,律法又何在!” 许素霓甚至不给他反应,继续开口,“难道就只是为了告诉庶民,这只是用来约束他们的枷锁。但律法约束不了达官显贵,要真如此,还要律法何用,倒不如直接将人划为三六九等,只有上等是人,上等以下皆为牛羊狗畜!” 秦殊若是个面皮子薄的,患有羞耻心的仁义道德之辈,定会被许素霓那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羞愤欲死,但他是谁? 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是推翻旧朝建立新朝的惊骇人物,又岂会因为区区几句仁义道德就想制辖住他,“天子犯法虽与庶民同罪,那照皇后的意思,朕杖毙一个宫女,就得为宫女偿命才对,是吗?” 若非还要给她面子,秦殊就差直说,贵贱有等,亲疏有分,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 还在殿内的太医宫人们早就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古以来,皇权始终凌驾于法律之上。所谓的律法,更多的是皇权统治下的虚假话术。 君尊则令行,刑者,君主之斧钺。又有哪一句不是在用律法强化君权,维护君主私产。 许素霓被问话堵住,神色略显难堪,“我并非这个意思。” 难堪过后,复又抬起头,一字一顿皆为言官良谏,“但宋修仪杀害朝堂命官一事证据确凿,陛下不将她处理,往后陛下如何令百姓信服。难道陛下想要让百姓骂陛下蒙面丧心,昏庸无道吗!” 宋令仪没想到许素霓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她这些年来是长了些脑子。 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拉着男人袖口,“陛下,皇后娘娘说得对,你还是将妾处死吧!妾既做错了事,自是死不足惜。若妾不死,只怕天底下都会骂陛下偏宠妖妃,谗害忠良。” 在她跪下后,秦殊当即将人拉起,“你现在还怀有孩子,起来。” 泪珠顺着脸颊落下的宋令仪摇头,手攀着男人手臂,“妾杀了人,委实没脸再见陛下。至于孩子,妾相信只要陛下想,多的是女人能为陛下孕育龙嗣。妾自此只愿陛下福寿安康,恩泽四海。” 宋令仪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时,迅速拔出一个御林军的腰间配剑横在脖间。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唯一滴泪至眼角滑落。 从她抽出长剑横在脖间,秦殊的心跳都要为此漏掉一拍,身体比理智要先一步伸出,“住手!宋曼娘,谁准你没有经过朕的允许就自寻短见!” 闭上眼的宋令仪横着剑身往脖间抹去,但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割脖的刺痛。 睫毛轻颤中缓缓睁开眼,见到的是正用手握住剑身,阻止剑身往里靠近的一只手。 有血从握住剑的掌心滑落,一滴,两滴,三滴,逐渐在下方形成一个小血潭。 许素霓目睹着这一幕,瞳孔猩红欲裂,直接发出尖锐的怒斥,“你们还不赶紧拉开他们!” “宋修仪,你可知道伤害龙体是什么罪名!来人,给本宫将她拿下压下大牢!”许素霓从目睹他用手,为她拦剑后。 当年在虞城里令她不安的场景,奇异的和此刻重叠。 守在边上的御林军们谁都不敢动,虽说皇后是一国之母,但国君还在,他们又怎能越过国君。 “本宫让你们拿下这个伤害陛下龙体的女人,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 宋令仪握着剑柄的手腕一松,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随着而来的是她滑下眼角的泪。 毫不在意掌心皮肉翻滚的秦殊抬手为她抹泪,“哭什么哭,朕不是还没死。” 他才不是在意她,只是不想她死得那么轻松罢了。 只有她活着,才能更好的赎罪。 泪珠簌簌落下的宋令仪鼻子通红,哭得泣不成声地扑进男人怀里,“陛下为何要拦妾,为何不让妾死了算了,这样才不会教陛下为难。” 秦殊伸手轻拍女人后背,不虞地看向还想说些什么的许素霓,眸含锐利警告,“皇后,够了。” 曼娘 第58节 这是自从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冷漠的唤她皇后,许素霓心脏犹如针刺般,疼得她难以呼吸。 秦殊,“你只看见了德修仪杀害朝廷命官,你可有听过她的解释,问她为何要杀朝廷命官。” 短短几句话中,若非身后有人扶着,只怕站立不稳的许素霓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这是明知她犯了错,仍要保她! 他想保她,她偏不让他如意,暗中对着白玄摆手势,后者悄然离开。 继而重新将目光移到宋令仪脸上,强压着将她撕碎的怒火,“宋修仪,你还不一五一十招来,你因何动机杀人!” 宋令仪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也得感谢对方递给她的刀子,低头以掌覆面抽泣两声,才呜呜咽咽又咬字清晰道:“妾原本在席间坐着,突然有个宫人说妾身边的宫女出了事,要妾过去帮忙。” “妾信以为真跟着去了,结果到了半路,那宫女竟打晕了妾,等妾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就躺在殿内。” “身边,身边是那畜生欲对妾行不轨,妾,妾………”宋令仪说到一半,已哭得不能颤抖,没有说完的话更引人遐想。 闻言,怒火从心底直直烧到瞳孔的秦殊将人拥进怀里,“好了,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朕知道你是无辜的。” “陛下,臣要告发宋修仪在撒谎!事实根本不是她所说的那样。”一个女人不知何时闯了起来。 许素霓让侍卫将那女人带进来,“陛下,先听下她是怎么说的,自古断案都讲究证据确凿,你又怎能光听一面之词。” 侍卫将人带进来后,许素霓话锋一转厉声审问,“祁刘氏,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慧盈在秦殊的骇人威压下,四肢冰冷僵硬如石化,低着头,咬破舌尖后哆哆嗦嗦着回,“是她,是她自甘下贱勾引的我夫君,以前她还没和大伯和离时,就多次想要勾引我夫君!” “此事不止是我知道,就连我三弟,三弟媳皆对此事知情。就连她在大伯新丧不久后被休出祁家,也是因为她行为不检点给大伯带绿帽。”刘慧盈说着,真情实意的哭了出来。 “这一次我夫君离席,也是因为收到她的传信,夫君本来是要和她说清楚的,谁知道她被拒绝后,一怒之下竟杀了我夫君,还请陛下,皇后娘娘为臣妇做主啊!”就算是死,她也要狠狠地从宋令仪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至于祁明阳,她心里是难过悲伤他死了,前面她都说了让他不要离席不要离席,他为何就不听,要是听了,也就不会白白葬送了生命,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宋令仪原以为她会聪明些,没想到会想出那么个蠢法子,眼睫垂泪,柔若无骨又害怕地靠在男人怀里,“你说我勾引你夫君,那你说说,我看上你夫君哪一点,我又为什么勾引他?” 她的夫君是世间罕见的翩翩君子,才华出众,金质玉相,她放着君子不要便要选条地上的鼻涕虫。 真真是可笑至极。 不允许任何人说夫君一句不好的刘慧盈,怒目而瞪凶狠得犹如淬了毒,“你敢说不是你传的纸条给我夫君,在大伯不在家时,多次让我夫君去你院内找你,还制造偶遇和我夫君见面!” 秦殊低下头,捏住怀里女人的下颌,漆黑眸底光亮忽明忽灭,“她说的,可是真的?” 下巴被捏得吃疼的宋令仪察觉到不好,因为她的对手不是刘慧盈,更不是许素霓,自始至终都是这位阴晴不定的男人。 下颌被捏疼的许素霓泪流满面地扬起头,“妾自知算不上真正的好女人,可是陛下为何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妾。若是陛下不信妾,妾活在世间还有何用。” 随后又扭头怒视刘慧盈,“我知道你心爱自己丈夫,可不是所有人都会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在你眼里如珠如宝,但在我眼里不过是粪坑里滚动的蛆。” 许素霓认识秦殊多年,后又嫁于他为妻已有四年,自是知道他厌恶什么,遂火上浇油道:“陛下,祁太常和那位是兄弟。” 刘慧盈福如心至的想到什么,面目狰狞的大喊,“陛下!臣妇有证据,臣妇曾在夫君身上找到了一条她亲手绣的帕子!” 不等刘慧盈掏出帕子作证,一柄剑突然刺向女人心脏,后者瞳孔惊恐震裂。 似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她的结局。 抽回剑,将其扔掷在地的秦殊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话,“拖下去埋了,此事就此做罢。” 他能允许她嫁过人,生过孩子,不代表能允许她除此之外还和别的男人有染,还是和她亡夫的胞弟。 那样,只会越发衬得他令人发笑,衬得她人尽可夫,水性杨花。 “怎么能那么算了,她杀的可是正四品官员啊!”双眼赤红的许素霓控制不住的失声尖叫,更多的是蔓延至全身的心寒。 更想要问他一句,“你难道不怕其它官员因此寒心吗?” 秦殊半屈的骨指摩挲着女人落泪后,冰冷一片的小脸,“她现在怀着朕的孩子,皇后你说,朕要怎么处理她。” 许素霓到嘴边说处死她的话,在对上男人透着警告的阴沉目光,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因为她明白了,无论她说再多,拿出再多的证据,都改变不了他要保她。 她以为,她在他面前羞辱宋曼娘时他没有阻止,还曾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终于胜过宋曼娘了。 谁能想到,这一次会输得如此彻底,如此难堪。 “来人,将皇后送回去,若是有人问起今晚上的事,就说祁大常醉酒失足掉进湖里淹死的。”秦殊冷眼扫过地上的刘慧盈,眸含厌恶,“祁夫人承受不住亡夫打击,为之殉情。” 此刻的许素霓很想放声大笑,更想要指着他鼻子大骂,“秦拂衣,你现在还记得你当初的承诺吗!” “记得你在虞城,差点被宋曼娘害死的场景吗!” 要是在少女时期,许素霓一定会不管不顾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如今却学会了将委屈往肚里咽。 她知道,宋曼娘此人不能留了。 宋令仪目送着许素霓居然会选择不声不响的离开后,倒是诧异她和三年前相比,开始变得藏住脾气了。 秦殊今夜并没有同别人所想的那样,留宿在玉芙宫,出来后直接吩咐心腹,“派人去查今晚上发生的事。” 他不信他们任何人嘴里说的话,他只信自己亲眼看见的。 皇后,你最好不要在里面。 事后的蝉衣简直吓得双腿发软,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捂着胸口连连后怕,“小姐,你此举也太冒险了,要是陛下真的要杀了你怎么办啊。” “他不会。”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笃定。 “但………”蝉衣还欲说些什么,就先被宋令仪给先压了过去。 “你放心,只要我肚里有这个孩子在一天,他就不会狠心杀我。”一个登基不久的君王,最令人垂涎的当属他后宫女人的位置和子嗣。 只要她能把肚子里头那块肉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能占了个长。 不过能不能平安生出来还是个问题,她可是知道,宫里头根本没有人希望她生下来。 何况她也生不下来,因为她根本没有怀孕。 有一种草药服用后会使得脉象混乱,就连大夫诊脉时都会误以为是害喜。 她才不会生下他的孩子,就他? 也配自己生下他的孩子,何况她的孩子只有誉儿一个就够了。 宋令仪有孕一事,像是往平静的湖面砸下一块巨石,掀起巨大水花,溅得所有在岸边的人混身湿透。 要知道这可是陛下自登基前后的第一个孩子,不可谓不意义重大。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期盼着宋令仪肚里的孩子,但凡换成任何一个女人,他们都不会如此抵触,偏生那个女人是宋令仪。 以身殉国的前朝祁太傅之妻。 提到她,难免令人想到,现祁家里还有一个从她肚子里爬出的孩子,也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那孩子。 逢春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难掩心疼,“小主何必要铤而走险,不能选择徐徐图之,小主就不怕吗?” 要知道中间一旦某个环节出错,等待小主的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人在没有倚仗的时候才会瞻前顾后百般谋划,而我完全不需要。”宋令仪抬手抚上平坦的腹部,姿态慵懒随性,“人在有倚仗的时候就要用,否则一旦失了倚仗,就会很难再狗仗人势了。” 宫宴结束的宋今禾回到家中后,心里就直唾骂大姐是个离不开男人的狐媚子。 姐夫死了才不到三个月,她就上赶着爬别的男人床,难道她就那么离不开男人吗。 姐夫当初也是瞎了眼,怎么就娶了她那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只是宋今禾回想到她锦衣华服,身前身后多的是宫人争先献媚,再联想到早被排挤出贵女圈子的自己,父亲母亲给自己找的那些未来夫婿们一个赛一个落魄寒酸,难不成她以后就要嫁给这种穷光蛋,过上那等寒酸的苦日子不成。 不甘心的宋今禾眼睛一转,忽地有了主意,挽住宋夫人的手臂笑得娇艳如花,“娘,你以前总说我长得比大姐漂亮,性子也不似大姐那样冷冰冰得没人味。就连小时候秦大哥来我们家里,最喜欢的就是和我玩了。” 知女莫若母的宋夫人一听,就知道女儿打的什么主意,当即沉下脸怒斥道:“胡闹,你可知道他比你大多少岁。” 不说年龄,单是他如此厌恶长女当年和她退婚一事,难保不会再次迁怒至宋家。 如今长女看着是表面风光,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她舍不得自小疼爱的小女儿去吃那份苦,更舍不得时常见不到她。 宋今禾撅起嘴,不满地冷哼了一声,“男人年纪大点才会疼人,当初你不愿意让我给姐夫做平妻,现在还不愿意让我嫁给陛下。娘,你老实和我说,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在宋夫人开口前,宋今禾抢声道:“要是你亲生的,你怎么都不懂为我考虑一下。” “就大姐那样的人都能进宫当妃子,我样样比她厉害,年轻漂亮嘴巴甜,说不定我还能哄得陛下直接把皇后给我当。就算不给我当皇后,我和大姐在宫里正好相互有个照应不是挺好的吗。”宋今禾见娘亲仍在犹豫不决,当下使出杀手锏。 “娘,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绝食死在你面前给你看!” 第51章 姐妹情深?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宋令仪从昨个夜里就被禁足于玉芙宫,自此倒是免了给每隔三日去翊坤宫给皇后请安。 至于祁家当事人和其妻死在宫宴上的后虚处理,多少有些风声传到她耳边。 她那位前婆母本不喜欢二房,如今二房一死,装模作样抹了几滴眼泪后,就赶紧让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坐上家主之位,生怕迟则生变。 要怪就怪祁明阳夫妻二人不当人,都没有多少人想过为他们喊冤,反倒是争先抢夺空出来的太常之位,唯独可怜他们留下的两子一女。 宋令仪收到拜帖后,随意将其扔到一旁。 逢春过来为她摁着眉心,“小主是见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吗?” “确实是脏东西。”宋令仪仰靠着玫瑰椅,闭上眼睛任他为自己按摩,“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完全不爱儿女的父母。” 这句话刚说出来,宋令仪未免觉得好笑。 因为她从本质上也算不上是一个好母亲,如果成为一个好母亲的前提是要为儿女无私奉献,她倒是真的做不到。 “天底下有不是的子女,自有不是的父母。既然他们不仁,自个就不义,小主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你这句话倒是说得对。”弃她之人不可留,她可不是那种愚孝得别人打了她一巴掌,她还要乖乖把另半边脸凑上去给人打的性子。 不过她倒是好奇,她们想要做什么。 原本以宋令仪尚未封妃的修仪身份,是没有资格让家人进宫探望的,但谁叫她肚里有了倚靠。 宋家人入宫时,宋令仪并未起身相迎,就连头都不曾抬起的修剪着花枝,“宋夫人进宫见我,不知是有何事?” 本来宋夫人对她不出来迎接自己就感到不满,现还听到她称呼自己为宋夫人,眼眶一红,鼻子发酸溢出委屈,“曼娘,我好歹也是你的母亲,你真的要对我如此生分?” 剪刀咔嚓一声,剪掉花枝的宋令仪敛下眸底笑意,眼神冰冷,“要不是看在你曾是我生母的份上,我就不会让你进来。” 她可没有忘记在她最需要帮助时,她们是怎么做的,恨不得马上把她扫地出门,置她于死地。 不能同甘共苦,又岂能同富贵。 曼娘 第59节 “大姐,你怎么能那么对母亲说话!”宋今禾鼓着腮帮子为母亲撑腰,若能忽略掉她那双,贪婪得在殿内到处滴溜乱转的眼珠子,只怕会更有几分说服力。 “我记得宋家早将我逐出族谱了,我现在并不是你们宋家人,更担不上你一句大姐。”若说宋令仪对母亲的选择感到痛苦,崩溃,茫然的不解。 对她这个小妹,就是寒心。 要知道她从小到大只要是想要的东西,自己都会满足她,结果在她被赶出祁宋两家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 原先以为她是不知情,直到她装疯卖傻的那段时间听到她对下人贬低她,诅骂她怎么还不去死的时候。 她就知道了,整个宋家除了二妹,再没有一个值得她留恋的。 一个从根就腐烂了的家族,又有何值得她留恋。 宋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尴尬得面色讪讪,“你这孩子,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记着,你应该学学你小妹多宽容大度一点才对。” 宋令仪连最基本的虚于委蛇都不愿,眼皮半掀泛起寒意,“宋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难道自己就没有想过会发笑吗。” 端着酥油鲍螺进来的蝉衣笑着说,“小主,陛下来了。” 宋令仪得知他过来了,也不想留他们,摆手下了逐客令,“既然陛下来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大姐,那么久了我都没有和姐夫打过招呼,我怎么也得和姐夫打个招呼先,要不然显得我太没有教养了。”宋今禾屁股稳稳当当坐着,摆明了就是不想起来。 宋令仪眼底泛起嘲讽的笑,当下哪儿不明白她们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为的是什么。 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无趣,总要为自己找些打发时间的乐子才行。 秦殊得知她家人今日入宫来,本以为这个点她们应该出宫了。 没想到一进来,就有道娇滴滴的女声唤他姐夫。 他来了,宋令仪自然得要笑着起身相迎,“陛下过来了,也不提前派人和妾说一声。” 宋今禾不满自己被无视,再次挤过来,满脸堆笑着自我介绍,“姐夫,我是明珠,小时候我经常追在你屁股后面跑的。你不但抱过我,还夸我生得可爱,给我买糖葫芦吃,还给我买好多小玩具。”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想着长大后能嫁给姐夫,当姐夫的新娘子就好了。” 她说的那些话,秦殊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就连她这个人,要不是和宋曼娘长得有几分相似,在她开口前就直接让人拖下去了。 却不妨碍他嘴上敷衍,“朕记得你,没想到一转眼你都变成大姑娘了。” “陛下,小女童言无忌,还望您莫要怪罪她,她只是自小性子养得天真单纯了些,学不会那种弯弯绕绕的心眼子。”宋夫人在宋令仪开口前,就先急着解释。 话里话外还透露出,她小女儿性子单纯活泼,远没有长女心眼多又精于算计。 “宋夫人这话说得,难道是说我心眼子多了吗。”宋令仪要真是个渴望母爱的小女孩,定会为母亲的偏袒感到难过,如今只剩下看猴般的乐趣。 宋今禾眨了下眼睛,挽着宋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娘,我相信姐夫肯定不会怪罪我的。” 又双眸亮晶晶地看向秦殊,面泛小女儿娇羞,“姐夫,我说的对不对。” 这时,蝉衣走了过来,出声询问道:“小主,可要备膳?” 宋令仪看着不愿走的两人,微微颔首。 很快,午膳就端了上来。 宋今禾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嘴里嘟哝着泛起不虞,“大姐,你准备的怎么都是你爱吃的,都没有一道我不爱吃的,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和娘亲来看你啊。” 宋令仪温声解释,“这些都是陛下爱吃的。” 一句话说得宋今禾的脸又红又白,臊得只想寻个地缝好钻进去。 宋夫人没有责怪小女儿,反倒将矛头指向她,“你妹妹一向心直口快,你也不拦着她一点。此事你也有错,明知我和你妹妹留在你这里吃饭,为何都不准备些她爱吃的。” “母亲此言差矣,嘴长在她身上,难道我还能用手捂住她的嘴不成。”宋令仪眼皮掠起,带着毫不留情的嘲弄,“何况我本意并不打算留你们二人留下用膳。” 就差没有直说,要不是你们二人死缠烂打非得留下吃饭,她都不打算让宫人为你们准备碗筷。 “既然两位不想吃,送客。”秦殊对宋家人没有任何好感,让她们进宫,现还留下她们一起吃饭,都只是看在她肚里孩子的份上。 至于她?她有何面子? 秦殊一开口,宋今禾同宋夫人自不敢再出声,后者更是味如嚼蜡的如坐针毡,只恨不得他能快些离开,生怕会惹来男人动怒。 说白了她们就是欺软怕硬,在她们眼里哪怕宋令仪就算成了皇后也得要听她们的话,否则就是不孝。 宋今禾吃完饭后,仍不舍得走,眼睛偷瞄了男人好几回,才脸颊泛红,欲言又止道:“姐夫,以后我能经常进宫玩吗?” 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男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殊似笑非笑的宋令仪,“这个,你得问你大姐?” “我大姐肯定答应的。”宋今禾露出狡黠一笑,“大姐,我说的对吗,毕竟我可是你最宠爱的妹妹。” 宋令仪知他想看好戏,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你现在正在议亲,要是时常往宫里跑,那成了什么样。” “旁人只会觉得我和大姐你关系好。”听不出拒绝的宋今禾挽过她手臂,“大姐,我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了,今晚上让我留在宫里陪你好不好。” “宫里没有让外人留宿的例子。”宋令仪不想再和她说些蠢话,直接让人将她们送出去。 等人走后,秦殊才泄出眼底讽意,“你的这位小妹心眼子看起来倒是不少。” 男人顿了顿,直白又贴切的吐出,“也实在是蠢钝如猪。” 何止宋今禾蠢钝如猪,整个宋家人大部分都是蠢货。 宋令仪迅速听出了言外之意,他厌恶宋家人,就如同厌恶她一样。 此次他会过来并非是为彰显她圣宠,更多的是想要看她的家人卑躬屈膝的讨好他,更想让他们为当年没有同意他们二人婚事悔得肝肠寸断。 谁说男人不记仇,他们非但记仇,就连心眼都比绝大部分人要小。 宋令仪眼观鼻,鼻观心的重新为他斟上一杯茶,小鸟依人地靠进男人怀里,“陛下不喜他们,妾往后都不会再让她们进入宫,可好。” 秦殊将女人抱在怀里,抚上她仍平坦中的腹部,“太医说三个月后,胎儿就能稳定了。” 宋令仪的笑僵在脸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不断摩挲着她的脊背。 他这是,连她孕期都不打算放过她。 待出了宫后,宋今禾就差把欢喜直接写在脸上,“娘,我就说陛下肯定对我有好感。” 回家后,更是对着今日妻女进宫,从而选择休沐在家的父亲说,“爹,我要是进宫当了妃子,我才不像大姐那个白眼狼,我肯定会让我们宋家成为整个建康最大的世家,让你当上大官,娘亲当上最尊贵的诰命夫人。” 第52章 丑奴 就连回来的马车路上,像是被说服了的宋夫人跟着劝道:“老爷,我倒是觉得陛下对明珠有些不同。我们走的时候还送了不少礼物,哪儿像曼娘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都不懂得为咱家儿子与老爷你谋个一官半职。” 宋夫人当时在长女被赶走后是不舍的,可一想到她当了妃子后,都不懂得为自家谋划,一双儿女又总在耳边吹着耳边风,心中难免会有所偏颇。 宋从文不耐烦听她们那些话,而是追问道:“你们今天见了她,她和你们说了什么?” 宋夫人回想了一下,摇头,“也没有说什么,就只是招呼我们喝茶,问我们过得怎么样。” “除此之外,还说了其它没有?”宋老爷刚说完,管事就笑着从外面进来,禀告道,“老爷,誉哥儿来了。” 宋从文虽蠢,好歹也能猜出长女今日让妻女入宫的目的。 看来她还是聪明的,亲兄弟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何况自己还是她父亲。一瞬间,宋从文仿佛看见了一条青云大道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宋家人入宫的消息,自然传到了许素霓耳边。 “娘娘,今日宋修仪的娘家人入宫了,听说还同陛下一道用了饭。”提到此事,霞霜就满心怒火。 只有妃位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让家人入宫探望,就宋曼娘一个小小修仪也配,以至于她有时候真想要找个道士给陛下驱驱邪,看是不是宋曼娘那女人给他下了什么邪咒。 在宫中无聊,特意买了一只鹦鹉解闷的许素霓拿着玉米喂它,“看来陛下对她的圣宠,可见一般啊。” “娘娘,要奴婢说,就算陛下再宠她,她也越不过您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妾就是妾,一个给男人解闷的玩意。” “等下次宋修仪的家人在入宫,将她们带到翊坤宫来。”只要宋家和她不是一条心,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娘娘,陛下来了。” 正将手里玉米,全都喂给鹦鹉的许素霓见他来了,难免想到那天晚上他为保宋令仪的场景,心里又酸又妒,“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现在整颗心都放在那人身上,忘了我这个糟糠之妻。” “你和她比,不怕掉了自个身价。”秦殊好笑着取出赔礼的礼物,“等孩子生下来,我会交给你抚养。” 许素霓被这突然其来的消息砸得又惊又喜,又带着丝疑惑,“你把孩子给我抚养,她不会有意见吗?” 虽然她更想要自己生个孩子,但能恶心宋曼娘也是好的。 “她一个修仪,也有资格抚养孩子。”眼底全是讥讽的秦殊打开紫檀木盒,取出让宫人准备了一个月的嵌珠宝凤冠,亲自戴在女人发间。 眼里没有了说起宋令仪的鄙夷,有的全是对自己妻子的尊重,“在朕心里,只有你才是朕的妻子。” 另一个,不过是当个纾解的玩物罢了。 心里布满甜蜜的许素霓此刻,很想煞风景的来一句,“那宋曼娘呢?”但她觉得简直是多此一问。 许素霓在他为自己亲手戴上嵌珠宝凤冠后,连日的委屈,愤怒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又不甘心只是一顶凤冠就将自己哄好,“我听说现在城中很热闹,你今晚上能不能带我出去。” “只要你想,我自然陪你。” 自从宋曼娘入宫后,秦殊发现她出现在自己生活的次数变多了,而他讨厌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更称得上厌恶。 既出现了偏差,那就该让所有一切回归正途。 相同的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他不是非她不可。 兰妃,也就是当年被推下湖的洛清歌得知宋令仪怀孕后,恐惧交加的她再也坐不下了,直接唤宫人把她带过来。 一直逃避不是办法,何况要怕,也该是她怕才对。 “小主,兰妃说是要见您?” “陛下说了不允许我踏出玉芙宫半步,我又如何能离得开。除非,兰妃能求得陛下的许可,否则我是万不敢踏出玉芙宫半步。”正在修剪花枝的宋令仪剪刀咔嚓,一朵好好的梅花就从枝头掉落。 要是她没有记错,那位兰妃就是当年被她推下江的洛清歌,没想到她那么命大。 邀请自己过去,只怕是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宋令仪以为秦殊中午来过,傍晚就不会来了,以至于在他来的时候,她正在作画,逢春在旁研墨。 远远看来,像极了一对正值新婚燕尔的夫妻在煮茶泼墨。 他们才像是真正的夫妻,而他,仅是藏在暗处偷窥的卑鄙小人。 正在研墨的逢春听到来人脚步声,忙低着头退了下去。 宋令仪指尖一凝,随后半蜷缩着指尖放下湖笔,眼梢含笑娇嗔道:“陛下,您来了怎么也不出个声啊。” 曼娘 第60节 “朕不是想要看你,何时发现朕来了吗。”秦殊目光落在逢春脸上的面具,眸光微沉,“把面具摘下来。” “他长得难看,要是把面具摘下来,我都怕吓到陛下。”宋令仪说着,摆手让他下去。 以前秦殊来的时候,都会让他提前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会那么凑巧。 她只求,千万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秦殊冷笑,“哦,朕倒是要看长得有多难看。” “自是………” 逢春打断小主要为自己求情的话,“小主,陛下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天下之主,又怎会因奴才貌丑而吓到。只是奴才样貌过于丑陋,怕会有污龙颜。” “这面具都还没摘,朕怎么知道有多丑。” 拳头握紧的逢春对上男人戏谑嘲讽的目光,垂下头,抬手间默默取下戴在脸上的面具。 秦殊见到逢春被烧伤的半边脸,眉头蹙起带着嫌恶,“怎么选了个那么丑的。” 比之他的脸,他整体的存在莫名让秦殊感到厌恶。 因为他总会让秦殊想到那个该死的男人。 宋令仪余眼瞥着他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为他奉上一杯茶,“妾倒是觉得不能光凭一个人的外貌就断定美丑,需知心灵的丑陋才是真的丑陋。” “爱妃这是在提点朕吗?” 宋令仪自是否认,“陛下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伟男子,又怎会是妾话里所言之人。” 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的秦殊眸光沉沉,“不过这个小太监,难免令朕想到一位故人。” 闻言,指甲捏紧茶盏的宋令仪心中咯噔一声,生怕他看出了什么,“哦,不知陛下认为他像哪个故人?” 秦殊没有回答,反倒是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你说像谁?” 宋令仪心知肚明,目露疑惑,“陛下不说,妾又如何能猜到。” 抬手摩挲着女人脸颊的秦殊清楚,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知他说的是谁。 视线落在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的男人,脑海中总会不免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脸。正不断提醒他,讽刺他。 现在他怀里抱着的女人,当初是谁的妻子。 提醒着他,当年的他们夫妻二人有多恩爱,恩爱到甚至留有一个孩子。 秦殊抑制自己不去嫉妒个死人,不代表他能大度到,能接受她的身边出现个菀菀类卿,即便是个太监。 “那么丑的东西留在宫中实在碍眼,拖出去杖毙。” 宋令仪一惊,连忙跪下来为他求情,“陛下,这奴才虽貌丑,但实实在在伺候了妾好长时间。还请陛下饶他一命。” “你这是要为这个奴才求情不成。”笑意不达眼底的秦殊弯下腰,拍了拍女人的脸,唇角弧度冷漠至极。 跪在男人脚边,同小猫小狗被托着下巴的宋令仪猛地打了个激灵。 要是继续为他求情,难保不会牵连到自身。 可……… 指尖发颤的宋令仪看着被拖下去的逢春,她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看着他去死,嘴唇翕动着半开半合,才像是下定了决定,“陛下此次就饶过他一回,就当是妾肚里的孩子祈福,少造杀孽可好?” “杀孽,朕从登上这个位置后造的还少吗,多他一条又有何区别。” “那是以前,以前和现在不一样。”宋令仪试图用肚里,并不存在的一块肉道德绑架他,“陛下,那是以前,不是现在,何况你之前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你越想为他求情,朕越看他不顺眼。”秦殊凑到她耳边,发出短促的一声轻笑,“只要是你在意的东西,朕都想要一一毁掉。” 她越在意什么,他越想要毁掉,想要看她崩溃,想要看她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求他。 宋令仪对上男人充斥着玩味的一双眼,四肢僵硬,如坠寒潭。 秦殊看她反应平平,竟有些失望,“你要是真舍不得他,不如以身代过。” 宋令仪捂着肚子,脸白惊恐地扯出一抹笑来,“陛下,您是在开玩笑吗?妾现在还怀有身孕。” 此时,门外已经响起了板子落人身上的声音。 宋令仪知道她不应该为他求情,否则只会将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可是当他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响,分明和她无关,她却觉得那板子是落在她身上,鞭挞着她的灵魂。 “再不出声,他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第53章 妾可以断亲 宫殿外棍棒落下的声音一棍胜过一棍,听得人牙根倒酸,肤粟股粟。 指尖发颤的宋令仪抬眸间,正对上男人充满戏谑趣味的一双眼,骨椎处迅速泛起毛刺,嘴巴又张又合许久,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因为她知道他不是想要她的回答,只是单纯的想折磨她,想要看她崩溃痛哭,想要看她低贱又卑微的求他。 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宋令仪手托着腹部,眼眶通红,咬着唇,屈辱无比的缓缓跪在男人脚边,“陛下,求你,求你放过他一回。” 指尖捻起她一颗泪珠的秦殊垂眸,像在欣赏收起利爪的小猫向自己示好,薄唇吐出凉薄,“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轻飘飘一句话,如当头一棒砸得宋令仪气血上涌,羞愤欲死。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如何不知道他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他还真的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羞辱她。 指腹下意识相互摩挲些许的秦殊摇头惋惜,“看来他的命也不过如此。” 秦殊正要转身,一只冰冷白皙的手拉过了他的手,并拉着那手逐渐往下,“只要陛下想,妾无论什么都可。” 如今的她除了这具皮肉,并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何况他想要的,不正是她用这具被他贬低羞辱过数次的皮肉求他吗? 正在行刑的宫人们得了命令后连忙停下,随后一手提起被摁在长凳上,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浑然血人的逢春。 嘴里无不羡慕,“算你这次运气好走了狗屎运,宋修仪求情让陛下让你一命,还不滚进去谢恩。” 宫人见逢春还跟木头似的杵着不动,伸手推了他一把,“往后在小主身边伺候,记得机灵点,见到陛下过来就该离远点。” “不过你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丑了,也不知道小主怎么选了你伺候。” 疼得脸惨白如病痨鬼的逢春只是扯着僵硬的唇角,迈动着受伤的臀一步步往里挪进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将身体给撕裂成两半,可他的脚步却没有一点迟疑,反倒是坚定地往里走去。 又在快到门边时,骨指蜷缩着竟不敢推门进去,反倒胸腔中陡然升起一股陌生的,名为愤怒,怨恨,自我厌弃的情绪。 而宫殿里女子哭泣的破碎声正随着风,悠悠然飘到他耳边。 仿佛海面孤舟的宋令仪见到落地屏后出现的人影,瞳孔骤缩得蓦然失了神,尖叫一声,下意识手脚并用就要往前爬去。 她能接受私底下被他羞辱,不代表她能豪无尊严的人围观,还是一个,背影酷似她丈夫的男人。 这样只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堪下贱到了极点,更甚是羞愤欲死得寻条白绫吊死都好过此刻的难堪,羞耻。 “就那么害怕被他看到吗?”秦殊吻上女人脖间,说是吻,更像是野兽在用牙齿标记着领地。 腰肢被桎梏的宋令仪奋力地往前爬去,又试图要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身体轻颤的泣声哀求,“他在怎么样也是个男人,妾的身子,如何能给除了陛下以外的其它男人看的道理。” “一个去了根的太监,如何能称得上是男人。嘶,放松些。”秦殊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对方死,死了不过头点地。 得要让他活着,让他目睹自己是如何宠幸他的妻子,他那冰清玉洁的妻子又是如何在自己身下婉转求欢,处处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 随着床帷晃动,自是暖酥消,香汗湿轻。 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 即便事后都不舍得离开的秦殊抚摸着女人潮湿的鬓发,亲吻着女人潮红未散的脸颊,目指跪在屏风后的男人,暗有所指,“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伺候过他。” 浑身无力,只能靠在男人怀里的宋令仪平复着胸腔剧烈起伏的恶心,语带讽意,“他何德何能比得过陛下。” 他又有何脸面和她夫君相比! “看来还是朕更让你满意了。”可是光这样对秦殊来说还不够,抬眸扫往向青翠鸟屏风后的男人,抬手道,“进来伺候她去沐浴。” “陛下!”宋令仪瞬间如遭雷劈,抖若筛糠,指甲掐得掌心破皮才没有往他脸上挠去。 似完全不敢想会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他说的话,又全然符合他一贯对自己的羞辱做法。 “就那么不愿?” 低着头的逢春已然从屏风后走了过来,手上拿着干净的衣服,“小主不必害羞,奴才只是个阉人,小主将奴才当成是一个花瓶,一个物件就好,而非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背影酷似她丈夫的人,她怎能把他当成死物! 逢春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轻声提醒道:“小主可是要喝水?” 他的话如一桶冷水从宋令仪头顶浇下,齿寒唇冷,意提醒她纵然有再多羞耻,羞愤都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可是在她舍弃羞耻,真由他伺候自己清理身上污秽时,边上的男人陡然阴沉着脸踹向地上的逢春,戾气横生,“滚!” “他一个奴才,如何值得陛下如此生气。”被他突然暴怒给吓到的宋令仪扶着男人胸口,庆幸中怒叱道,“陛下不想看见你这蠢奴,还不快滚!” 本就身上有伤的逢春被这一脚踹在地上,直到好一会儿,牙根咬得出血才压住倒吸寒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即便每动一下,都像是有人从身上撕皮拆骨的逢春忍着剧痛,礼节没有出错的俯身跪地行礼,“奴才告退。” 长睫垂下遮住眸底寒意的宋令仪不忍看地上的蜿蜒血渍,将脸埋进男人胸口,“要是陛下不想见到他,往后妾将他远远打发掉就好了,陛下莫要为那等蠢奴气坏了身。” 薄怒未消的秦殊抚摸着女人清瘦得能摸到骨头后背,依稀记得她以前没有那么瘦的,“伺候得朕如此卖力,有什么赏想要吗?” 宋令仪没有婉言相拒,反而打蛇上棍,“妾确实有个礼物想要,就是不知陛下愿不愿给?” 秦殊来了几分兴趣,“什么礼物。” 宋令仪忽略身上游走的手,含羞带怯满是期待,“每年这个时候城中都会格外热闹,妾想要出去看花灯。” “陛下,妾没有别的心意,唯此一愿。”发丝黏在脖间,脸颊旁的宋令仪伸出白玉般的胳膊搂住男人的肩,“陛下,您刚才说过要送妾礼物的。” “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而且前几日你和皇后娘娘一起登高楼为百姓大邺祈福,接受万民跪拜时妾没有得跟去,妾就嫉妒得不行了。” 许素霓今夜和他出宫看花灯,摈弃了当皇后的金衩玉簪百鸟服,换上了未出阁前的装束,一头马尾高束显得恣意利索。 只是对镜自照,两只手掐住腰时难免皱起眉头,“本宫这腰是不是胖了点,都没有以前细了?” 白玄看了一眼,笑道:“娘娘的腰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儿胖。” 许素霓眉头一蹙,眼里愤恨得伸手比划了两下,“可是本宫见宋曼娘那女人的腰,细得和巴掌一样。” 曼娘 第61节 都言男人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谁知道秦殊会不会也和那些只看重女人外貌,完全不在意内心美的男人一样。 “娘娘怎能自甘下贱的和她比,她就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妾,要是不整日捣腾着她那张脸,陛下又怎会瞧得上她。”霞霜是瞧不上她的,认为她的下场也是年老色衰孤坐冷宫。 白玄同跟着劝道:“娘娘你和她不同,何况陛下当年娶你,自是喜欢你和其它贵女的不同。否则当年为何不娶其她贵女,独求娶娘娘一人。” 随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散去,便说明建康城迈入了夜市。 许素霓正等着他带自己出宫,转过身,看见原先属于他们二人独处中多了一个人,莫名令她感到无法言喻的,背叛后的愤怒。 “为什么要带上她!” 躲在身后的宋令仪怯生生地拉过男人袖口,“陛下,皇后娘娘好像并不欢迎妾,要不妾还是回去吧?” “她肚里怀有孩子。”一句话,就言简意赅的为何带上她。 眼神冰冷淬毒的许素霓指着宋令仪鼻子,冷言冷刺,“既然有孩子,就应该在宫里好好待着。” 最后更是饱含恶意的落在她肚子,朱唇翘起,“毕竟外面人多,要是不小心磕到碰到了,宋修仪可担得上残害皇嗣的罪名。” 抚上腹部的宋令仪柔柔一笑,“娘娘放心好了,妾定会护好自己和孩子的。” 出宫时的马车只有一辆,宋令仪正想要进去。 许素霓冷笑一声拉上车门,“本宫看宋修仪身体好得很,不妨多走走。本宫听太医说,女子有孕后得要多走动走动,以后生产时才不会过于困难。” 许素霓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本宫倒是忘了,宋修仪曾生过孩子,应该比本宫有经验。” 提到孩子,秦殊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和先头男人所生的野种,就像一根刺横在他心中,尖锐又泛起刺疼。 提醒着他,他和另一个男人之间曾有过一个孩子。 秦殊沉沉溢出一声冷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宋修仪不打算去看下你的孩子吗?怎么说她都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 宋令仪顿感脚底升寒,指甲掐进掌心才克制住失态,垂首敛眸的划清界限,“妾既已入宫成了陛下的女人,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何况那孩子姓祁,不信宋。” 双手抱胸的许素霓嘲讽道,“看来宋修仪还真是心肠冷硬,为了荣华富贵,竟狠心得连自己孩子都不认。要是让那孩子听到你这一番话,该有多可怜,又有多后悔投生在你的肚里。” “你要是想去见那孩子,朕不会不让你们母子相见。”只是他不确定,在他见到那个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后,会留她见到明日的太阳。 他让她活着已是仁慈,又怎允许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们曾拥有甜蜜过往的孩子的存在。 “自从妾被祁家休弃后,妾就和祁家再没有任何关系,同那孩子也是。”宋令仪实在是怕极了这个疯子会对誉儿下手,直接狠下心来竖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 “若是陛下娘娘不信,妾可以写下一封断亲书,从今往后同她生死不复相见。” “她可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当真狠心吗?”惊诧得捂住唇的许素霓不止觉得她狠心,更是冷血。 那么冷血的一个女人,难怪陛下会把她孩子交给自己抚养。 宋令仪如此绝情冷漠的话,不可否认的取悦到了秦殊,可他偏有着逆反心理。 她越否认,他就越想要看她痛苦。 “去祁府。” 疯子!气得浑身发抖的宋令仪只想狠狠朝他脸上唾口水,更多的是惶恐他见到誉儿后会容不下她。 “他们今晚上说不定都出去逛花灯会了,何况哪里真有你亲自去拜访臣子的行为。”在他真的决定要去祁府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反倒是许素霓。 私心里许素霓并不愿意他去祁家,更不愿意让他见到宋曼娘所生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应该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永远拔不出,弄不掉才好。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永远对宋曼娘心存芥蒂。 并提醒他,宋曼娘曾经和别的男人有过孩子。 “君子一言九鼎,何况宋修仪入宫许久,也该回去看下自己的孩子,免得说朕狠心让她们母子分离。”秦殊目光划过马车外,见到明显跟不上来的宋令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随后放下帘子,沉声道:“停下,让她进来。” 第54章 挑衅 得以进到马车的宋令仪却觉得冷,比在外面跟着马车走还要来得冰冷刺骨。 秦殊看似漫不经心,实际目光犹如利剑落在她的脸上,“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见到那孩子。” 宋令仪浑身一僵,头皮寸寸发麻,放在膝盖上的指甲都要掐断,“妾并非是在想那孩子,对妾来说,妾现在的孩子只有肚里的这个。” 许素霓对她肚里的孩子碍眼至极,最好等下人多人挤人的,她肚里的孩子掉了才有趣。 宋令仪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他打消那个想法时,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下了。 马车停下的信号,像是有人反绑着她双手将她拉上绞刑架,并往她的脖间套上绳索。只等着高台上的判官一扔令签,好将她吊死在绞刑架。 下了马车的秦殊见她迟迟不下来,阴沉着脸,“还不下来,非要朕亲自请你吗?” 从惊悚中怔然回神的宋令仪,适才注意到周围传来的小贩叫卖吆喝声,行人说笑声。 以及男人高高在上的嘲讽,“你该不会真以为,朕会屈尊纡贵到去看一个杂种吧。” 下了马车后,总落后一步的宋令仪望着眼前有说有笑的一对璧人,翩跹中偶尔交叠在一起的衣角。 恍惚间,眼前浮现了另一幅不同的画面。 “曼娘,这是我亲手做的蝴蝶灯,你看它还会转。”穿着褚红窄袖长袍的少年手上提着盏花灯,正竭力朝着身边的少女炫耀。 眼角眉稍间都写着,快来夸我,像极了正朝主人摇尾巴讨好的小狗。 “可是,这盏蝴蝶灯我也有了。”少女很是苦恼地皱起眉头。 “啊?”少年的脸立马像小狗耷拉下耳朵,抓耳挠腮得眼尾泛红,“都怪我不好,你等着,我这回去给你做个新的,肯定比你这个蝴蝶灯好看。” 少女见他要走,好笑地勾住他腰间蹀躞带,“好啦,就算我有其它蝴蝶灯,但它们都比不上你送我的。你要是现在回去,那我就去找别人陪我逛灯会了。” “我想吃余记的桂花冰酪酥和乳糖真雪了,你陪我去吃好不好。” 少年皱起眉头,满是不赞同,“不行,现在天气那么的冷,要不我们换个羊肉汤喝吧,吃完这个全身都暖和起来了。就去上次你说味道不错的那家。” “不要,吃那个会吃得浑身一股子味,我不喜欢。” “那,我们去喝金玉羹吧,我记得你喜欢。” 少女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不想理他,“金玉羹不也是羊肉汤吗,你怎么那么喜欢吃羊肉啊。” “现在天气冷,喝羊汤吃羊肉最舒服不过了。”少年见她不喜欢,没有勉强,眼睛一亮地指着远处的汤饼铺子,“那我们去吃梅花汤饼,河祇粥,拨霞供梅花火锅怎么样。” 闭上眼,重新睁开的宋令仪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当初的她明知奔者为妾,聘者为妻。仍答应过和他私奔,说明心里是喜欢他的。 可是虞城的再遇,所谓爱意皆消,有的只是惶恐惊颤。 一恨他迁怒自己的失约,二惧他知道秦家满门背后有她夫君的推波助澜。 走在前面,余光一直注意着身后的秦殊看着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达出任何羡慕嫉妒神情的女人,很想擒着她下颌质问她。 她为何不生气,为何不愤怒,为何就不嫉妒! “夫君,你看前面有比赛射箭的游戏,我记得当时我们还在草原上比过谁猎的兔子多。”许素霓挽着他手臂,眼睛一亮地指着某处。 “要不我们今天再比一回,看谁厉害。”许素霓不忘看向宋令仪,下巴扬起带着睥睨,“我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女从小养在深闺别院里,别说射箭了,应该连骑马都不会吧。” 当年秦殊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所有人都对他中箭一事闭口不谈。 许素霓就认为,肯定是对方提前埋伏好了人手,要么就是她那个丈夫动的手。 宋令仪难掩尴尬的别过眼:“妾对弓马并不娴熟。” “我就知道,毕竟你们这些女人除了会在床上伺候男人,还有什么用。”目含鄙夷的许素霓又一次落在她腰间。 即使她外面披着件厚狐裘,里面穿着臃肿冬衣,仍能看出她的腰肢纤细。 许素霓嘴上不说,心里仍会泛起嫉妒,更多的是埋怨秦殊同天底下其他男人一样不能免俗。 秦殊听到她说自己骑术不精时,骨指攥紧只觉讽刺,难道她那么快就忘了在虞城的一箭,还是忘了她的骑射都是由谁教的。 抬手扔了一块碎银过去,“老板,要三把弓箭。” 许素霓接过弓箭后,先是掂了掂手头重量,直接拉满弓弦对准毫无防备的宋令仪,欣赏着她煞白惊恐尤甚的脸,唇角勾起,“我觉得这样玩没意思,我们不妨换个有趣点的玩法,如何?” 秦殊并未对她的行为有何异议,“你想怎么玩?” 许素霓转身从别人篮子里拿出一颗梨子,抛在手上把玩道:“不如让宋姨娘头上顶着颗梨子,我们比赛看谁能射下来。”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寒气。 以人肉为靶子,要是一个不好…… 其他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宋令仪脸上,只怕这等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指甲死死掐进掌心里,才克制住惊骇愤怒的宋令仪白着脸,身形轻颤地抚上腹部,泫泪欲泣楚楚可怜,“夫人,妾知道你不喜妾怀了老爷的孩子,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等妾将孩子生下来后,妾无怨无悔任夫人处置。妾只现在希望夫人能看到孩子的份上,饶过妾一回。” 人群中有见美人欲落泪的,难免心疼,“我媳妇怀孕了我都知道不能让她干活,要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敢拿弓箭对准她。” “我看啊,分明是正头娘子容不下小妾怀孕,想要趁机一尸两命。” “我要是男人,我肯定也会更喜欢小妾,谁能受得了个母老虎啊。” 低头垂泪的宋令仪压下唇角笑意,抬眸间泪光闪闪,惶恐又惊颤着否认,“你们不要说夫人,夫人她,她对妾挺好的。” 自从当了皇后后,还从未被如此指责嘲讽的许素霓怒火中烧,抽出腰间长鞭狠狠甩在地上,“闭嘴!” “你们谁敢再多说一句,看我手上的鞭子会不会抽到你们身上。” 围观的百姓被这一吓,自是不敢再出声,只是看向她的眼神越发鄙夷。 手指捏着长鞭的许素霓走到宋令仪面前,执起鞭子对准她的脸,笑得拍得意又张扬,“你以为想要用百姓之口就能逼迫我改主意吗,那你就错了,我非但不会改,反倒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放心,我箭术很好的,保证不会划烂你这张漂亮的脸蛋。”许素霓落在她即便怀孕,依旧纤细得看不出痕迹的腹部,笑得狰狞又恶毒,“至于你肚里的孩子,要是受了惊吓见红了,只能说它没有那么好命。” 就算秦殊说等孩子生下来给她抚养,但她为何要抚养一个孽种。 要养,也得是养从自己肚里出来的。 脸颊被女人用鞭子轻拍,强烈的屈辱感从喉间涌上的宋令仪死咬着唇,指甲抓破掌心才强压住动手的冲动。 怪不得他们能是夫妻,还真是绝配。 掌心快要扣烂的宋令仪咽下满心的屈辱恨意,睫毛垂泪欲坠不坠地看向秦殊,“老爷,夫人说的这个游戏有趣,妾也斗胆的想要参加。” 秦殊很喜欢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特别是在床上哭得越狠他越喜欢。 因为那会狠狠激发他的征服欲,那是同在在战场上厮杀,行军般大涨挞伐,推翻旧朝为家族复仇后,完全不同的一种快感。 曼娘 第62节 也像是在告诉他,他彻底征服了身下的女人,她的眼泪只能为自己流。 秦殊抬手拭掉她脸上的泪,喉结滚动带着丝隐晦的沙哑,“你想怎么玩?” 他突然后悔了,就不应该带她出来,就应该将她锁在宫殿里,只能让她哭给自己一个人看。 “妾自小胆子小,不妨让妾先起个头,陛下在旁指点,可好?”宋令仪挽着男人的手臂,像菟丝花依附着大树。 许素霓最厌恶的就是她这副离不开男人的勾栏样,直接从秦殊怀里将她扯出来,咬牙切齿,“那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们可要脸。” 被扯开的宋令仪依旧柔柔弱弱,配上那张向来清冷的脸更添破碎,“老爷,你觉得妾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怀里还残留女人体温的秦殊冷眼审视,“宋曼娘,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一个妾,看来是我最近太纵容你,纵得你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妾自然没忘。”宋令仪再次踮起脚尖凑到男人耳边,“陛下,妾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前皇后娘娘那句话已然引起了民怒,妾要是不做点什么,只怕很难挽回娘娘在百姓中的形象。” “只要陛下愿答应妾,妾定会保证挽回皇后娘娘先前的形象,并让庶民们认为是妾这个恶毒姨娘的错。” 瞳孔深邃的秦殊并不否认,她说的每一个都足够令人心动。 要当国母就要得民心,许素霓前面的做法确实不体面,虽说他们今日是微服出访,难保人群中不会有相识的官员。 宋令仪知道他肯定会动摇,就算他不是深爱许素霓,也绝不允许皇后身上出现污名。 以至于当许素霓见秦殊点头默认,并在宋令仪拿着弓箭对准自己的那一刻,大脑有过片刻的空白。 宋令仪眼含挑衅,嘴上却说着抱歉,“夫人,妾箭术不是很好,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第55章 废后 她一个连箭都没有摸过的女人,许素霓哪儿敢让她拿着箭对准自己。更令她生气的是秦殊的态度,他居然会答应! 他难道忘了谁才是他真正的妻子,难道他也要学那宠妾灭妻一流吗! “夫人不愿,是在害怕什么?”弓弦拉满,箭矢对准她的宋令仪心情极好的,欣赏着她的恐惧,胆颤。 原来她在被人拿着弓箭明晃晃对准时也会感到害怕啊,她还以为,她不会怕,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明目张胆的拿箭对准她,甚至说出她箭术很好的话来。 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份高高在上,自信到永远不会跌落谷底吗? 从宋令仪拿着弓箭对准许素霓后,人群中的声音也跟着变了。 “刚才我还觉得是那原配太凶了,现在看来,分明是那小妾手段了得,才会逼得原配那么做。” “要我说,还是原配性子太好了,瞧她那娇滴滴矫揉造作的样,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女人偏向于可怜,同情被丈夫宠妾灭妻的妻子,因为那总会令人联想到自身,试问谁家男人后院没几个棘手爱作妖的小妾。 男人们则偏爱那娇滴滴会示弱的小妾,没见她都哭了吗,她要是不委屈哪里会哭,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直到这一刻,咬得嘴唇留印的许素霓双眼缠满血丝的看向男人,仍想问上一句,“夫君,你真的要让她拿箭对准我吗。” 他就那么喜欢宋曼娘这女人,那她算什么! 她这些年来的陪伴算什么! “夫人,这个游戏不是你先提议的吗?既是您提议的,那自然得要有来有回才行。”宋令仪笑得同那进献谗言的佞臣,“老爷,您说贱妾说得对吗。” 目光沉沉的秦殊摩挲着墨玉扳指,耳边是仍有一半质疑的的庶民,“拿梨子给夫人顶着。” 他偏袒又直白的一句话,就像是压垮许素霓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情绪崩塌,咬牙切齿得失声痛骂:“秦拂衣,我才是你的妻子,你怎么敢为了那个贱人那么对我!” 出来赏灯会的妇人扭头问向一旁的丈夫,“阿弟,我好像听见了娘娘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齐信不但听到了,还听到了陛下的名讳,担心出了什么事,不敢耽误的连忙赶来。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来后,见到的就是宋令仪手拉长弓,正瞄准手上拿着梨的许素霓。 这是在做什么! 太阳穴突突直跳的齐信急忙过去拦住宋令仪,失望又愤怒地看向明显是要宠妾灭妻的男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到底记不记得谁才是他的妻子,记得他当年说过要和宋曼娘划清界限。 宋令仪放下弓箭,转头柔柔笑道:“齐大人来了,贱妾正和夫人玩射梨的游戏呢,大人可要一块参加?” 听她开口,阴沉着脸的齐信直接让她闭嘴,拱手进觐,“老爷,您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妻子。” 周围围观的百姓多,齐信自然不敢喊出“陛下”二字,以防事态扩大影响不好。 被直接让叫闭嘴的宋令仪指甲用力攥紧到发白,眼尾发红,隐忍着屈辱问:“大人,可是妾做错了什么?” “贱人!”将梨子扔在地上后,忍无可忍的许素霓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脸被打偏的宋令仪身形不稳,踉跄着往后摔去,眼里是尚未缓过来的震惊,愤怒,屈辱,和涌到鼻间的酸涩。 胸腔剧烈起伏宋令仪很想扯着她领子打回去,可是她不能那么做。 因为现在无人会为她撑腰,更不会有人义无反顾的将她护到身后。 纵然有满心的愤怒,不甘,屈辱,她都得要打碎牙齿混血吐的屈膝行礼,还要将另一边脸献上去。 “住手!你在做什么!”蓦然之间,呼吸都乱了一拍的秦殊看着她被打却没有躲开,心口如垒石块,沉甸甸得压得他难以喘息。 认为她不该是这样的,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是高傲的,清冷的,而不是真成了任人打骂都不还手的奴才。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血,她的身下出了好多血!” 摔倒在地的宋令仪脸色惨白,茫然无措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捂着腹部,单薄的身体蜷缩着,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孩子,我的孩子………” “拂衣,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她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那么的绝望又微弱,就像是濒死的幼猫正倒在血泊里,瞳孔溃散的向他求救。 秦殊看见她身下的血,心脏瞬间收紧,他从未觉得红色是如此刺眼,比当年楚家满门被杀,她披上嫁衣嫁给别人时还要来得鲜红刺眼。 一向镇定的嗓音都跟着发颤不稳,手和脚发软得像是根本抱不住她,“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带你去找太医。” “叫太医,快叫太医过来!” “不是我干的,我只是轻轻打了她一巴掌而已,谁叫她自己没有躲开!”许素霓看着地上的一滩血,大脑嗡嗡地捂着耳朵发出尖叫,并竭力否认是她做的。 “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好好坐胎非要出来,要不然怎么会一巴掌就流血了,说不定她是装的。” “对,她一向狡猾,说不定就是在装可怜!” 深知事态严峻的公孙葳蕤,跟上抱着宋令仪就走的秦殊,说,“陛下,臣妇学过一些医术,可否让臣妇为小主看下。” “臣妇的医馆就在不远处。” “医馆在哪里,还不快带朕去你的医馆。”从见到她身下一滩血后,就早已慌了神的秦殊掌心出汗,手指都不安的颤抖着。 她一向是个怕疼的人,身上流了那么多的血肯定很疼。 秦殊知道她瘦了很多,可是真正抱在怀里后,才感觉到她有多轻。 轻飘飘得像一团云朵,但凡来一阵风都能轻易地将她吹走。 瞥到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紧闭的双眼和那逐渐微弱的呼吸,他恐慌到一度呼吸都泛起血腥味,更多的是从脚底升起的冷意,冷得他发颤,冷得他想要放一把火将周围全都烧掉。 最后更是犹如厉鬼般盯着她渐生青白的脸,戾气阴鸷增生得嚼齿生怒,“宋曼娘,你要是敢死!朕就把你生的野种剁碎了喂狗!” 他不信她会死,不信她真的敢死! 公孙葳蕤的医馆就在不远处,这个点医馆并没有大夫在值班,现在去叫太医过来还要花费不少时间。 公孙葳蕤亲自为她把脉,抓药,指挥宫人们去烧水煎药。 没有进去的许素霓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里面端出来,心中虽有愧疚,更多的是那隐秘的庆幸。 因为她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先一步越过自己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何况那女人还是她最厌恶的宋曼娘,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无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得要假惺惺的问上一句,“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都怪我,就算她说了那些话故意刺激到我,我也不应该对她动手的。” 公孙葳蕤出来后,安慰着愧疚难掩的许素霓,“皇后娘娘,她的小产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愧疚。” “可是,要不是我控制不住打了她一巴掌,她的孩子根本不会落。”要不是她故意说那些话刺激自己,许素霓认为,她肯定不会打她。 公孙葳蕤抿了抿唇,叹道:“只能说明孩子和她没有缘分,要是有缘,又怎会因为摔了一跤就走了。” 何况那位本就没有怀孕,又如何的小产一说。 得知她无事后,不放心亲自守在炉边煎药的秦殊在药煎好后,不假手于人端着煎好的药进去。 可是当他掀开珠帘走进内室,看见躺在床上的女人后,脚步沉重如灌黑醋的生出了何为近乡情怯。 许素霓说是因为她的一巴掌,可实际上是因为他的纵欲害了她。 要不是他在她尚未满三个月时,就强行的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孩子又怎会轻易的离开。 要是他能稍微克制一点,他们的孩子兴许不会离开。 躺在床上的宋令仪知道他就站在床边,那又如何,现在的她并不想看见他。 下颌线条紧绷着的秦殊来到床边,喉咙干涩得不断往上冒着悔恨的酸水,伸出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触碰她冰冷又柔软的脸。 又不放心的伸出手指往她鼻间探去,感受着她微弱的,她还活着的证据。 直到端来的汤药放凉了他都没有离开,更没有叫醒她,只是单纯守在床边,神色复杂又晦暗地望着她的脸发呆。 从何时起,他再也没有在她脸上看见笑容了,看见最多的就是眼泪。 他分不清她的眼泪究竟是害怕,是恐惧,是不安还是崩溃,只知道她的眼泪何该是属于他一人的,只有自己才能有让她流泪的权力。 又在回想起她身下全是血,泪流满面地向自己伸出手救孩子的场景,第一次觉得她的眼泪是如此刺眼,如此厌恶,如此令人作呕。 “曼娘,等你醒来,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秦殊都快要忘了,她有多久没有对自己笑过了,想来,应该有很久很久了。 久到她人就在自己面前,他却要回忆过去。 许素霓在他进去许久都没有出来后,心里急得不行,要知道宋曼娘那女人一贯会装可怜装软弱善用苦肉计,之前在虞城她不正是用了这一招将她逼走的吗。 公孙葳蕤看出她的不安,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娘娘不要为此感到不安,宋修仪并没有事。” 现在的许素霓根本无心喝茶,见门终于开了后,立马迎上去,挽过秦殊的手臂就要解释,“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打她,是她自己没躲。” “而且要不是她拿箭对准我,还对我说那些话,我怎么可能会对她动手。你知道的,我平日里连只兔子都舍不得杀,又怎么会杀人。”许素霓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要她说,就不应该带宋曼娘一起出来,要不然她的孩子怎么会掉,还把她好好的赏灯会给破坏掉了,“既然她没事了,你今晚上答应过要陪我去看花灯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曼娘 第63节 赤红着眼的秦殊听着她左口一个她活该,右嘴一个怨她小产坏了她游玩兴致,抬臂甩开她的手,眼神冰冷得犹如在看一具尸体,“闭嘴!” 被甩开手,踉跄着不稳往后退的许素霓瞳孔瞪大,满是不可置信的拔高着音量,“秦拂衣,你凶我!” 要知道从认识到成婚多年,哪怕她做了很多惹他生气的事,他也从未凶过自己半句,现在居然要为了宋曼娘那个女人凶自己! “你凶我,你凭什么要为了那个贱人凶我!”拳头攥紧的许素霓咬着牙,昂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你现在为了她凶我,等下是不是还想要为她对我动手!” 额间青筋突起的秦殊深吸一口气,气势凌厉得犹如身处尸山血海,“你明知道她怀有孩子,她身子弱还要动手。你是真以为朕不敢对你动手吗,还是不敢废了你这个皇后之位!” 梗着脖子的许素霓寸步不让,气血上头的把自己脸凑过去,“打啊,反正我打了她一巴掌,你正好为她打回来。” “至于那个孩子,你要是不解气大不了把我这个皇后废了,好让你心心念念的宋曼娘坐上来!” 怒极反笑的秦殊盯着她这张不知悔改的脸,云纹宽袖一甩就往外走去,“好,既然这个皇后你不想做,朕自当满足你的要求。” 第56章 为何你们所有人都在逼我…… 许素霓在他说出废后二字时,指甲掐紧得骤断,瞳孔骤缩得一度忘了呼吸,随后是呼啸而来的滔天委屈迫红了眼,咬得腮帮子发酸道:“秦拂衣,你要是胆敢废掉我的皇后之位,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他分明知道自己是在气头上说的口不择言,他怎么能答应! 他不应该是要哄着自己才对吗?还是说他,真的存了要废掉自己好让宋曼娘上位的想法。 秦殊脚步顿住,随即再次往前走去,“随你。” “皇后残害皇嗣,燕啄皇孙,朕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暂禠夺六宫掌权之职,即日起回翊坤宫闭门思过。” 不让委屈化为泪珠滚落的许素霓在他真的离开后,无措得想要追上去解释,解释那只是自己的一时气话。又在他轻易说出禠夺她掌权之职,还要让她闭门思过后,犹如被一击重锤狠狠砸在身上。 砸得她两眼发黑,砸得她身形轻颤,站立不稳就要往后倒去,好在及时被白玄扶住。 刹那间,许素霓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齐齐涌到鼻间,最后化为一颗颗泪珠从眼眶滚落。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才是他的妻子,要不然怎么会真的要她让出皇后之位,好给宋曼娘坐上是不是! 公孙葳蕤追上即将走远的男人,嘴巴张了又张,也只是说出,“陛下,臣妾想此事另有隐情,且此事同皇后娘娘无关,还望您能收回成命。” 眸底阴鸷的秦殊带着沉沉讽意,“和她无关,要不是她的一巴掌,宋修仪肚里的孩子怎么会没。齐夫人可知道,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 要不是念在她是自己的皇后,秦殊又怎会留她性命,而非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要知道那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亦是他期盼了许久的孩子。 “你说,此番皇后打的究竟是宋修仪,还是朕的脸。”积威已久的男人即便语调是平静的,仍令人听出了雷霆万钧的肃杀之意。 “皇后娘娘和陛下成婚多年,陛下难道不清楚娘娘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吗。臣妾不希望陛下冤枉了娘娘,更不愿见到陛下和娘娘心生嫌隙。”公孙葳蕤想到那个秘密,只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重新回到屋内的公孙葳蕤落在珠帘垂垂的内间,抬脚走了进去。 即便屋内开了窗,又点了熏香,仍有淡淡的血腥味未散去。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装了。”走进来的公孙葳蕤,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虚弱的女人,直接点明来意,“你根本没有怀孕是不是。” 手指深陷进床单里的宋令仪睁开眼,无辜道:“夫人在说什么,为何妾一句都听不懂?” “我是大夫,我不但知道你没有怀孕,就连为何会大出血都是因为你在来月信前服用了大量藏红花。”公孙葳蕤走到床边,神色复杂,“女子在来月信期间服用藏红花,会导致血崩。要是再服用益母草,香附,牡丹皮将会导致月信提前加剧血崩,我不信你连那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公孙葳蕤想到她还会否认,直接扔下一枚重弹,“若我没有记错,宋修仪的外祖家曾出过好几位太医,就连宋修仪本人,也对医学多有研究。” 宋令仪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捂着唇,忽地发出一声嗤笑,笑得宛如勾魂的深山精怪,“夫人有如此奇思妙想,不去写话本倒是屈才了。” 公孙葳蕤知道她这是变相的承认了,不解的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一个谎言,皇后娘娘有多自责,陛下甚至为此迁怒于她。” 宋令仪不在装傻,反而靠着床头坐起来,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垂下的发丝,“然后,夫人想要从我嘴里听到什么答案?夫人又想做什么?” 她听到秦殊为自己呵斥许素霓的时候,倒真真感到稀奇。 她还以为秦殊会将许素霓抱在怀里,安慰这不是她的错。 毕竟她在外人眼里,只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许素霓却失了一国之母的体面。 公孙葳蕤抿了抿唇,骨指半屈轻叩桌面,面容严谨,“我希望你能主动和陛下坦白,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怀孕。就连所谓小产,都只是来了月信。” 杀意顿生的宋令仪眼眸半眯,带着挑衅,“如果我不照你说的做,会怎么样?” “我会如实禀告陛下,皇后娘娘,说你假孕欺君一事。”公孙葳蕤让她主动坦白,是想着即使陛下再生气也会念在她坦白从宽,对她从轻处置。 要是她假孕一事由别人嘴里说出,她就只会落得一个欺君之罪。 宋令仪瞬间敛去笑意,十指紧扣住床单,芙蓉面升冷的盯着她,一字一顿,“你说和我说,二者都是欺君之罪,有什么区别吗?” “我会为你解释,说你不是有心欺骗,只是误以为自己怀孕了,我想陛下肯定不会怪罪于你。”只会庆幸她只是来了月信,而非真失了个孩子。 宋令仪觉得她的话当真天真得近乎愚蠢,眼底泛起温柔笑意的抚上,因来月信后开始酸胀下坠的小腹,“夫人还真是心善,明明你自己都能做的决定,居然还愿意交给我选择。” 但对宋令仪来说,这种善良的选择,才是真正的残忍。 好比在杀羊之前,会好心的告诉正在悠闲吃草中的羊,说我马上就要宰了你来吃肉煲汤。 诚如她所说的那样,公孙葳蕤得知她根本没有怀孕后,她能直接将此事禀告给陛下皇后二人,或是私底下为她保密。 偏她选择了两边都不讨好的做法,随后叹了一声,“我认为你有知情权,我身为医者理应要将自己看见的一切公之于众。你也许会说我过于理想化了,但我做不到看你因一个谎言失去生命,我也不希望有人因为你的谎言备受委屈自责。” 宋令仪听着她自认公正,实际藏私的话,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到了后面逐渐变得尖锐刺耳。 笑着笑着,是宋令仪双手捧住脸的崩溃大哭,“自我夫君走后,你们所有人都欺我辱我羞我!与其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让我直接随我夫君去了。” 公孙葳蕤自认她不算真正的好人,更非恶人,又怎能无动于衷,遂劝道:“我并没有逼你去死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错。你可知道因为你的谎言,皇后娘娘她有多自责。” 不但被禁足翊坤宫,还被禠夺了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力。 宋令仪抬起泪流满面的一张脸,失声控诉,“你只看见皇后受到的委屈,那你可曾见过我受的委屈。我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又怎会想到假孕的办法。”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难道我想活下去在你们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吗!”宋令仪不顾身上的酸软不适,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泪流满面的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 “求你,求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就当是放我一条活路可好。” “皇后娘娘只是受了点委屈和愧疚,可是陛下一旦知道真相,我真的会没命的,就连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我。” 公孙葳蕤在她跪下来后,是有过诧异和震惊的,伸手就要扶她,“我若是帮了你,我就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起。” 被拒绝后的宋令仪眼角划泪,避开她的搀扶就往窗边跑去,“反正明天等陛下知道了真相,我终究难逃一死,倒不如现在这样死了个干脆。” “最起码这样,我还能死得体面一些,死得有尊严一些!” 公孙葳蕤真的害怕她会想不开,急忙上前阻止,“宋修仪,你冷静一点,我并没有逼你去死的意思。” 随后不解的轻叹道,“我自始至终只是想让你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吗。要是你从一开始没有说谎,兴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事。” 宋令仪嘲讽,“你丈夫在外面有人了,还背着你有了个三岁的孩子。我看见了他们密谋说要杀你,可我没有告诉你,我只是告诉你,你夫君在外面有人了,你难道也能做到和我一样的冷静吗。” 公孙葳蕤下意识否认,“你说的二者关系并不存在。” 眼神发狠的宋令仪趁她不备,猛速抽出发簪刺向她脖间。 她知道杀了她后会很麻烦,甚至根本找不到理由解释。 此刻的她却顾不上那么多,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必须死,一定要死! 察觉到有凉风袭来的公孙葳蕤迅速避开,随后转过身一手夺簪,一只手往她肩膀一推。 手上簪子被夺后,本就来月信体虚的宋令仪被这一推,身体踉跄着就往后退。 后腰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她瞬间倒吸一口寒气,死死咬住嘴唇,身体蜷缩着才没有发出痛呼声。 公孙葳蕤看着地上可怜又可恨的女人,明知她刚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仍对她生不起多少愤怒。 抿了抿唇,说:“刚才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我只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你不主动向陛下认罪,我会亲自告诉陛下。” 心情沉重的公孙葳蕤推门出来后,正看见阿弟神色凝重的站在不远处,难免笑着打趣,“你就那么不放心我。” 齐信过来牵住妻子的手,见她无事,才轻叹一声,“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害怕那位会对你动手,好在你没事。” “我觉得她不像你说的那样。”公孙葳蕤掩下屋内发生的一切,随后又点评了一句,“她看着倒是个可怜人。” 在她崩溃流泪着喊出她想活,甚至不惜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时候,公孙葳蕤有过短暂的动摇。 只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就算她再可怜也不是她伤害别人的借口。 她从一开始没有选择用谎言欺骗,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这一切,只能算是她的咎由自取。 齐信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阿姐,人不能光凭表面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但你要记住宋曼娘此人不仅危险,更像是一条潜藏暗中的毒蛇。” 公孙葳蕤不以为然,“她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危险。” “要是她真的有像表面无害,我又怎会让阿姐小心她,反正你以后离她远点。”阿姐性子单纯又仁善,他实在害怕阿姐会被欺负。 公孙葳蕤不愿说她,转而问起,“皇后娘娘现在还好吗?” 齐信摇头,“阿姐和她关系好,你去看看她吧,最好劝她主动和陛下服软。” 要知道在此之前,即便陛下再生气都不会轻易说出废后的话来。 宋曼娘那女人,决计不能再留了。 第57章 富贵险中求 宋令仪在公孙葳蕤离开后,就像是惊弓之鸟般咬着指甲盖,惶恐且不安。 视线时不时往窗边,或是紧闭的房门望去,因为她怕,怕天很快就亮了,怕她先一步同秦殊拆穿她假孕的真相。 凭什么许素霓那么好运,只要是个人都愿意帮她! 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她偏要活着,该死的人是他们才对! 蝉衣出去时,自然被守在外面的人拦下盘问,“站住,你要出去做什么。” “我家小主今日刚小产,婢子想出去买些小主未出阁前爱吃的糕点,想着小主吃到后心情应该会好些。”挤出泪水的蝉衣又取出一两银子递给他们,“还请两位大人通融通融了,我定感激不尽。” “行,不过记得早点回来,知道吗。” “婢子晓得。” 得以出去后的蝉衣怀里揣着小姐给的信,直奔城西外,每年这个时候,二小姐都会在城西外支起一个粥铺为姨娘家人祈福。 正在布施的宋美窈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待见到远处的人,当即将木瓢递给丫鬟,就从棚子里走了出来。 曼娘 第64节 先往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就你一个,大姐呢?大姐她人还好吗?” 她得知大姐疯了后,就一直想要将大姐带回去,大姐却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直躲着她,哪怕她强行将人带回去她还会跑出来。 等后面再听到大姐的消息,就是她被带进宫里,成了修仪, “二小姐放心,大小姐一切安好,这是大小姐托我买来送你的糕点。”蝉衣将食盒递过去,“糕点得要新鲜出炉的才好吃,二小姐最好别放凉了。” 蝉衣说完就匆匆回去,回去的路上不忘买上小姐爱吃的糕点。 祁荀春刚做完师父布置的功课,就听到二姨来找她,连衣服都没换就走了出去,“二姨,你怎么来了?” 二姨是娘亲的妹妹,容貌却和娘亲并不相似,反倒是小姨同娘亲生了有五分像,但她并不喜欢小姨,应该称得上讨厌才对。 宋美窈提着食盒进来,慈爱中透着复杂,“二姨今天吃到了一家味道不错的糕点,就想要让你也尝下味道。” 看了一眼周围,才牵着她的手进屋,“外面冷,我们进来说。” 等进到屋内后,祁荀春立马猜到,肯定是娘亲给她寄了信,她却不急着问,而是两只眼睛通红得像兔子,“二姨,我母亲过得好吗?” 宋美窈伸手点了下她鼻子,笑得苦涩,“你娘亲现在是宫里的娘娘,自然过得好,你啊,就把心安稳地放进肚子里就好。” 祁荀春不知道什么是宫里的娘娘,她只知道娘亲过得好就行了,“二姨,我能进宫去见娘亲吗?我保证我会乖乖听话,绝不惹娘亲生气,更不会给娘亲惹麻烦。” 宋美窈并未答应,只是拉过她的掌心摊开,往里放上她怀揣了一路的板戒。又手指并拢的合上,神色凝重道:“誉哥儿,这是你娘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你知道这枚戒指象征着什么吗?” 祁荀春摇头,她只知道这枚戒指她见爹爹带过。她还知道,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正挂在自己脖子上,那是出事前娘亲为她戴上的。 还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枚板戒的存在,即便是哪日突然回来的爹爹也不行。 即便是在家中,宋美窈仍担心隔墙有耳的压低声线,“它是祁家家主的象征,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代表往后你就是祁家新一任家主。” 祁荀春张了张嘴,她很想说,她还小。 就算现在没了二伯,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小伯,家主位真的能到她手里吗? 宋美窈两只手搭上她肩膀,神色严峻板肃,“誉哥儿,你父亲是上一任祁家主,你是他的孩子。难道你想要将你父亲的家业拱手于他人,想要让别人继续欺负你和你娘亲吗,还是你想要让他失望。” 鼻翼抽搦的祁荀春咬着唇,摇头,眼眶通红又难过的问,“二姨,我爹爹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宋美窈知道不应该提前和她说生死,但她总是要早点长大的,才能肩负起未来,也能成为大姐在宫里的依靠,更不会让那人想起她的存在后如鲠在喉的对她下手。 “二姨,你能帮我带点东西给娘亲吗。”祁荀春以为她的请求很为难,退而求其次道,“不能带东西,能不能帮我带几句话给娘亲。” “就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绝对不会让娘亲担心,还有我很想娘亲。” 宋美窈对上她渴望且哀求的一双眼,终是不忍心说出拒绝二字。 出来后的宋美窈见到抱剑守在门外的男人,见四下无人后,才拿出藏在袖里的信封递给他,“这是大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一封信。” 接过信的沈确将信打开,来人写信过于匆忙得仅有寥寥几笔。 哪怕几笔,里面的内容无疑令他变了脸色,随即匆匆就往外走。 现在那人应该收到自己的来信了,那么久了,这还是自夫君离开后,宋令仪第一次用家主夫人的身份命令他们。 她知道公孙葳蕤无辜,可她必须死。 要是她不死,届时死的就是自己。 别人的命重要,可她的命同样重要。 蝉衣回来后,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小姐为何要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二小姐,就不怕二小姐见利后占为己有吗?” “我这个二妹不蠢。”宋令仪端起汤药,待放凉后小口小口抿着,“她嫁的丈夫才学品品,家世不出众,要是没有前人帮忙,只怕一辈子只会待在那个位置上碌碌无为。” “这个时候,我给她指出了一条通天大道,你说,她会怎么选择?”天底下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就是感情,唯有利才是长久联系他人的纽带。 祁家主之位只能是她孩子的,也必须是她孩子的。 何况给她的那枚祁家家主令是假的,真正的一直被她挂在誉儿的脖间。给她,自然是让她选择是要富贵险中求,还是甘于平庸。 之前的宋令仪从未想过要动用家主令,因为那是夫君留给她的仅有遗产,也是她和誉儿之间最后的一层保障,不到危急关头她不想轻易动用。 否则一旦动用,肯定会引起其他祁家人的警觉。 要知道祁家有条墨守成规的家规,那就是祁家主必须手持,象征祁家身份的家主板戒,否则会被认为名不正言不顺,亦可轻易取之。 要是他们发现苦苦追寻的家主板戒在自己身上,谁都料不出他们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紧闭的房门突然推开,身形一颤的宋令仪端着汤药的手一抖,险些洒了她一身。 因为她不确定那位公孙夫人有没有遵守承诺,提前说给了他听。 蝉衣了然的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秦殊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孩子的离开,何止是她,就连他都接受不了,明明在不久前,他们还那么期待孩子的到来。 来到床边,在她喝完药后递了蜜饯过去,喉咙干哑得像粗砂磨砺过,竟说不出几句安慰的话,“曼娘,以后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见他不是来质问自己为何说谎后,宋令仪不禁松了一口气,长睫轻颤如墨蝶,“可是,就算以后再有其它的孩子,也不是它。” 掐着掌心的宋令仪抬起那张,泪水打湿得睫毛簇簇黏在一起如雨中梨花的脸,鼻尖通红地扯着他袖口,“皇后娘娘明知妾那么期待孩子的到来,为什么,她为什么就容不下妾和孩子。” “陛下,我们的孩子没了,明明不久前妾还能感觉到它在妾的肚子里。”宋令仪以前很讨厌女人动不动就流泪装软弱,直到她自己也学了这一招后。 才知道眼泪并非是软弱,而是能作为武器使用的存在。 现在的男人正对她心存愧疚不假,可是在明日他得知真相后,宋令仪既惊又恐的不敢去想她的结局,所以她必须要趁着男人对她心怀愧疚时处置许素霓。 即便不能废掉她,能恶心她一回也是好的。 她对失去孩子难过,秦殊又怎会铁石心肠的无动于衷,要知道那个孩子亦是他期盼的。 因为有了孩子,象征着他们之间将有了斩不断的枷锁。 即使有另一个孩子的存在,可母爱总是有限的。 他安慰的话在对上女人的眼泪时,却像个哑巴说不出话来,只能将人抱在怀里,宽大修长的手拍着她的背,“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 宋令仪如何能睡得着,她现在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着,甚至是恐惧天亮的到来。 她不想睡的,她的身体又违背着她的意志沉沉睡去。 等她身体倏然一颤,随后猛地睁开眼后,见到的从窗边泄进来的缕缕光亮。 光亮不浓,却又直白的告诉着她,天亮了。 心脏因着天亮在剧烈跳动,血液在体内疾驰,贝齿死咬住唇瓣才克制着激动得直往上翘的唇角。 公孙葳蕤,要怪就怪她不愿意为自己隐瞒真相。 紧闭的房门先被人敲了两下,随后才被推开,紧接着一袭青衫绿罗裙的公孙葳蕤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天亮了,你想好了吗。” 听到声音的宋令仪僵硬的转过身,见到来人后瞳孔骤缩,指甲用力得刮破身下床单,恨意恐慌齐齐涌上心头扼住了她的喉管。 她怎么还没死,她怎么还活着! 废物,那群人就是个废物,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公孙葳蕤把汤药放下,“先把药喝了吧,等下陛下就会过来了,我想你应该想好怎么说了。” 第58章 妾要举报他们私通 指甲将掌心扣出血,都察觉不到一点儿疼痛的宋令仪意识到,她并非是在开玩笑,而是很明确的告知她的死亡时间。 要是她一旦告知秦殊,许素霓,哪怕是除他们以外的另一人。 指尖收拢的宋令仪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以及自救。 与其将所有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不妨自己拼一回。 想通后,泪水从脸颊滚落的宋令仪畏怯着从床上起来,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求你,求你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忍心让皇后娘娘受委屈,但是陛下知道我说谎,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她还不知道许素霓的下场,怎能甘愿让她得意。 手腕被拽着的公孙葳蕤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近乎昏厥的模样,抽回手,将她扶起来后,终是于心不忍的叹道:“最迟中午,这一次我不会再妥协了。” 拿着食盒的秦殊回来时,就见到她已经醒了,原本昨夜就应该回宫的,只想到她不好移动,只能先作罢。 “醒了,我买了你以前爱吃的豆腐皮包子,小素馄饨,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多少胃口,但多少都要吃些。”难得的,他这一次不在自称“朕”,而是用了“我。” 宋令仪确实没有胃口,只能强逼着自己吃了两个馄饨后就塞不下去了。 馄饨是很好吃,只是今天过后,她还能吃到馄饨吗? 秦殊皱起眉头,“怎么就吃那么点,是没有胃口吗还是不喜欢?” 又伸手去探她额头,“有没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 指甲将掌心掐得青紫一片的宋令仪摇头,“妾前面吃了几块糕点,现在并不怎么饿。” 宋令仪在他收回手后,又小心翼翼的问,“妾和公孙夫人一见如故,可否让公孙夫人过来陪妾说会儿话。” “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意外的,秦殊拒绝了她的要求, 宋令仪闭上眼不再说话,整个人散发着低沉颓靡的气息。 秦殊原本还想要再劝说她吃点,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烦躁直接摆在脸上。 出去前原本想要踹门的,最后额头青筋暴起的小声关上。 昨晚上在医馆守了一夜的公孙葳蕤正要回家,就听到宫人传话,让她去陪宋修仪说话。 公孙葳蕤只得先让丫鬟回去,她则进了刚离开没多久的房间。 宋令仪在她进门后,忽然问了一句,“公孙夫人是不是很讨厌我?” 公孙葳蕤摇头,其实她在没有来建康时就远远见过她一回,当时的她清贵,典雅如天边云,枝头月。 只是没想到再见,她会成了皇帝的妃子,从天边云坠落枝头变成了一口一个自称贱妾的可怜女人。 公孙葳蕤知道她想活着是在正常不过的,可是,心里又难免会埋怨她为何不殉夫,继续保留她在自己心中初见时的模样。 “夫人不必可怜我,我也不需要夫人的可怜。”前面让人扶自己起来的宋令仪正坐在桌边,等炉子里的水咕噜噜烧开后,往把手处垫着一块粗布,随后取下。 第一遍洗茶,等茶完全醒好后,重新沏入泡好的茶水,方才递过去,“夫人尝下我的手艺。” 公孙葳蕤等茶放凉后,端起放在唇边小抿了一口,“我并没有可怜修仪。” “夫人嘴上说着没有可怜我,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宋令仪自嘲一声,“夫人是不是也认为,我在夫君殉国后就应该和他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廉耻的爬上新帝的床。” 曼娘 第65节 宋令仪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我为了换取你们嘴里几句好话,保留你们心中那个完美清贵的美名就要去死吗。那真是抱歉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做不到。” 她从来不信所谓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只信连这辈子都过不好的蠢蛋,下辈子又怎会过得好。 公孙葳蕤默默喝着手里的茶,随后叹了一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值得尊重的。” 宋令仪眼神陡然凌厉,“不知道有没有人和夫人说过,你这个人心口不一。”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月姐儿不见了!”门外突然传来丫鬟惊恐的呼声。 月姐儿是公孙葳蕤和齐信的孩子,现才七岁。 闻言,公孙葳蕤当即脸色微变的站起身,“修仪,臣妾家中有事,剩下的茶只等来日再品。”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宋令仪在她走后,用帕子捂住鼻,将桌上的茶水全倒掉,随后又沏了一壶新茶。 希望他们这一次,不要让自己失望。 公孙葳蕤出来时,正好遇到昨晚上哭了一夜,现在两只眼都肿得像核桃的许素霓,对方问道,“公孙姐姐,大早上匆匆忙忙的,你这是要去哪?” 脸色发白的公孙葳蕤行礼后,柳叶眉紧蹙着不曾松开,“月姐儿不见了,臣妾正要去寻她。” 闻言,许素霓立马跟着急起来,“月姐儿不是在家里吗,好端端地怎么就不见了。” 随后又拉过她的手,安抚道:“公孙姐姐你别慌,说不定月姐儿只是躲起来了,你等着,我叫人和你一起去找。不,我和你一起去找。” 白玄见自家娘娘真的要跟着去找人,太阳穴一跳忙将人拦下,“娘娘,你忘了吗,陛下说了让你禁足。” 要不然被陛下看见了,本就在盛怒中的陛下,难保不会真的废了娘娘。 虽然说皇后无大错不能轻易废掉,但陛下的皇位本就是从前朝手中抢来的,一路走来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鲜血,又怎会真的在意言官的区区几句口头斥责。 “本宫没忘。”指尖往掌心蜷缩的许素霓咬着腮帮子,“本宫是事急从权,我想他肯定能理解的。” “你没忘,只是不将朕的话放在眼里罢了。”秦殊没想到刚来,就听到那么一句话,甚至不曾看她一眼就吩咐下去,“带皇后回宫。” 昨晚上哭了一晚上,又被安慰着劝说了一晚上的许素霓今天过来,本是想要扭扭捏捏的认错,可她认错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了他近乎冷漠的言辞。 气得将想好道歉的话全忘了,哽住脖子怒吼道:“秦殊,你不能那么对我!” “秦拂衣,你忘了我才是你真正的妻子吗!” “将人带走。” 宋令仪听着门外的动静,唇角微翘,抬手抚上并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腹部。 这个不存在的孩子,还真是为她带尽了好处。 她昨天就察觉到自己月信快要来了,不枉费她在出宫前灌了那么多红花汤,还在大腿间绑了包血袋,否则如何能营造出骇人的出血场面。 唯一算漏的,当属公孙葳蕤这个变数。 公孙葳蕤在月姐儿不见后,马上调派了人手去找人,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一直有着不好的预感。 好像在她不知情的角落里,正在悄悄地发生着什么。 随着时间一点点从指腹中溜走,待在房间里的宋令仪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只是苍白着脸,神情偏执扭曲的一点点地注视着逐渐移到中空的日头。 直到现在仍没有消息传来,咬得口腔中弥漫铁锈味的宋令仪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神色冰冷严峻的男人突然推门入内,和煦的阳光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姿遮挡在外。 整个房间刹那间,阴森恐怖得犹如地狱。 进来的男人则是手拿判笔,正宣布着她死刑的阎王。 所以,她还是没能等来奇迹吗? 指甲死死掐进身下床单的宋令仪压制着发颤的喉咙,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同往日无异,“陛下在说什么?妾并没有任何想要和你说的。” 怒火在胸腔燃烧,烧得理智全无的秦殊冷着脸,眼神阴鸷得犹如手持刀斧对她行刑的刽子手,“宋曼娘,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朕说的,还是你想要让朕亲口说出来。” 他的话,他的震怒,无一不在直白又粗暴的告诉宋令仪,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到这个时候了,心脏骤停得连呼吸都忘了的宋令仪还有心情在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 脸色惨白的宋令仪扯着嘴角,哪怕指尖将掌心抠破出血,依旧选择装傻充愣,“陛下在说什么,妾为何一句话都听不懂。” 被拦住的许素霓闯了进来,居高临下的眼神恶心得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宋曼娘,你真恶心。” “还是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恶心肮脏事能瞒天过海,不会有人知道。” 骨指绷紧的秦殊深吸一口气,面色阴沉得能挤出铁水来,“你不说,不妨让朕亲口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话,对宋令仪来说就是悬到脖子上的那把斧头,终于要落下了。 不要,她绝对不能让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有办法的,肯定还有其它办法。 “陛下,你说过的,无论妾做了什么,只要不是违背道德的事你都能原谅妾一回。”脸色惨白,泪水滚落的宋令仪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任由鲜血从下半身涌出都不在意。 只是睁大着那双蓄满泪花的无辜瞳孔,三分受伤三分痛苦四分爱意,“妾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妾那么做都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秦殊久违的从她口中听到“爱他”,即便知道她满嘴谎言,知道她是在欺骗他,仍因她口中的那句“爱她”为之心尖一颤,呼吸都跟着乱了一拍。 因为这句话,从六年前虞城重逢后,他就想要问她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 又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因为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她说爱自己。 分出余光注意着他的宋令仪,捂着面失声哭泣,字字泣血,“秦拂衣,你知道吗。我本应该恨你的,恨你逼死了我丈夫,恨你如此羞辱我,恨你不把我当人看,可是,我为什么总是那么不争气的要喜欢上你啊。” “我讨厌这样的我,我也知道这样的自己无耻又下贱,既对不起夫君,也对不起被你羞辱过的自己,可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心。” 秦殊前来质问的满腔怒火,因她一句句喜欢而渐渐平息,压下心底隐秘的欢喜,皱着眉上前一步将她拉起来,“好了,你先起来。” 跪在地上的宋令仪泪如泉涌的摇头,“妾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又怎敢起来。”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丞相夫人出意外了!”李德贵的声音刚落下。 是提着剑的齐信双眼猩红,怒发冲冠的走了进来,目眦欲裂举剑直指地上的宋令仪,“是你做的对不对!” 阿姐一向与和人和善,除了她,齐信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宋令仪看着男人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凶狠表情,泪水涔涔得直摇头,“妾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丞相拿剑指着我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弑君逼宫不成!” 眼神凶狠得不复往日翩翩公子的齐信眼里喷火,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好,你不说那你就下地狱同我阿姐道歉赎罪去!” 在他持剑向自己刺来时,掌心冒汗,心跳加速的宋令仪脑子飞快旋转。 随即跪在秦殊面前,举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陛下,妾心里一直有个秘密,如今妾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臣妾要举报皇后娘娘和齐相之间私通!秽乱宫闱,罪不容诛!” 第59章 祸水东引 宋令仪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水面,溅起一地水花。 可周围的空气似凝滞了,又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正准备冲上前护住的宫人们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或是将自己的耳朵给割掉了才好。 牙齿都要咬出血的许素霓气得头发根根冒起,全然没了半分体面,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宋曼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可知道污蔑本宫是什么罪名!” 她说完又想拉过秦殊的手,情急之下只拉住他的袍角,仰起头来,急得语无伦次的解释,“拂衣,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把齐相当兄弟看,我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兄弟,你不要被她的话给骗了。你要知道她一向狡猾,满嘴谎言。” “可是。”宋令仪突兀地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您之前不也是信誓旦旦的说,只是将陛下当兄弟看吗?您后面不也是嫁给了陛下吗?” “其实妾有时候很好奇,皇后娘娘对兄弟的定义是什么?是能牵手,拥抱,亲吻,还是………”宋令仪眼神暧昧得带钩子的落在齐信,许素霓二人之间,哪怕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有时候这种欲语还休,说话半遮半掩才更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额间青筋暴起的许素霓在她每说一个字,都恨不得冲过去撕烂她的嘴,又惶恐他真的信了,心急如焚得拔高音量道:“拂衣,你不要信那贱人说的话,她就是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都成婚那么久了,难道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吗。” “皇后娘娘您说,妾有哪一句话是在挑拨你们关系,难道妾不是在实话实说吗?”宋令仪似被威胁到一样,单薄的身子轻颤着躲到秦殊身后。 对上许素霓恨不得将她万剐千刀的怨毒眼神,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小声抽泣,“妾知道陛下同皇后娘娘感情极好,但妾实在不愿看见陛下继续被欺骗。” “陛下,妾之前夜里出来,曾见到皇后娘娘衣衫不整的从齐相房间里出来过。”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宋令仪根本不在意,哪怕不是真的,此事也会成为横在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铁青着脸的齐信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放下剑单膝跪地,双手拱起咬牙切齿道:“陛下,您莫要听她空口白牙,臣一直都将皇后娘娘当亲妹妹看待。” “哦,只是妹妹吗?”阴沉着脸的秦殊辨不出喜怒,却无端令人脊骨生寒。 理智回笼的齐信对上男人扫过来的锐利刀刃,后脊骤然升起一股寒意,彻底让他明白,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师弟,而是一个杀伐果断,君心难测的帝王。 齐信压下胸腔汹涌的复杂,“她说的那次,应是虞城那回,皇后娘娘有要事寻臣,当时臣醉了酒叫不醒,皇后娘娘才亲自过来叫醒臣的。” 随即又指天起誓,“臣以天地起誓,臣和皇后娘娘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任何逾越之举!” 许素霓猛地反应过来,忍着屈辱和难堪跪在男人脚边,“拂衣,你别听她胡说,我一直把齐相当兄弟看,当时我去他房间里也是去找你的。” 被秦殊抱起来,放回床上的宋令仪细弱的胳膊攀上男人的肩,吹着枕边风,“谁家兄弟感情能好到,半夜跑去对方卧室打扰睡觉啊。” “妾家里也有个弟弟,但是自弟弟七岁后他就懂得何为男女大防了。即便真的有急事寻妾,也得守在屋外,恭恭敬敬让丫鬟进来禀告。”宋令仪不信,她真的会承认她连七岁小儿都不如。 宋令仪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此事会成为她的柳暗花明。 她不是喜欢和男人称兄道弟吗?那就将她所谓的纯兄弟情往变质上走,兄弟情兄弟情,谁有能保证兄弟情里面没有掺杂着点儿其它成分。 脸色阴沉恐怖的秦殊一言不发地将人抱回床上后,为她掖好被角吩咐跪在地上的宫人,“伺候修仪沐浴。” 随后才神色晦暗难辨的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一个是他亦兄亦父的师兄,一个是他的皇后。 他自然知道他们两人清白,知道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天底下应当不会有男人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妻子在没有和自己成婚前,就和其它男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何况是贵为天下之主的男人。 在男人的低气压审视中,委顿在地的许素霓的嘴唇像是被人给黏住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想说,虽然她一开始把他也当成兄弟,但他和别人是不同的。 齐信在妻子遇害后,就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也在此刻彻底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妻子的离世和宋曼娘有关,甚至找不出证据。 可他持剑闯进她屋内,意图行凶的罪名却是板上钉钉的。 有风从未关贴的窗牖里卷进,却吹不散彼此的内心恐慌。 “皇后禁足,罚抄女德五十遍,无朕允许不得踏出翊坤宫半步。”秦殊适才看向齐信,眼神复杂难辨,“齐相持剑闯入嫔妃住处,藐视皇权为大不敬,朕念在因妻亡故悲伤过度,罚奉一年,杖责二十。” 宋令仪听着他对许素霓的处罚轻飘飘落下,虽有不满又认为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在他心中有几斤几两,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又怎能真指望他会为自己废了许素霓,就是不知道经此一事后,这对恩爱无双的帝后之间是否会产生隔阂。 曼娘 第66节 多余的人离开后,屋内就只剩下宋令仪,秦殊二人。 宋令仪适才回想起,秦殊前面来质问自己的话,整颗心都随之跳到了嗓子眼上,越发小心翼翼的觑着他。 秦殊仅是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嗓音中难得透出一抹疲惫,“我让宫人进来伺候你沐浴。” 他的态度,实在是令宋令仪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刚才? 宋令仪记得她说了很多话,不知他问的是哪一句。 迟迟没有等来答复的秦殊沉下脸,风雨欲来前的平静,“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骗朕的吗。” 宋令仪瞬间反应过来,泫泪欲泣地抱过男人的腰,“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何来的欺骗。” “陛下难道忘了,你我之间相识了那么多年,感情岂是轻易说散就散的。” “你说感情,朕倒是想要问你一句,你真的爱过朕吗?”秦殊擒住她下颌,深邃的瞳孔一寸寸扫过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 要是她真的爱过,为何在虞城时能轻易抛下自己,选择奔向另一个男人怀里? 就连当年约好了私奔,为何她没来? 脸被握住的宋令仪也想过,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毕竟她当初是真心爱过他的。 或许是三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了,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不变,她对他的爱意同样如此。何况又在得知夫君是推动秦家灭门的凶手,虞城初见就是他要把自己扔去喂狼的场景后。 哪儿还会有半分情愫滋生,又哪儿会有所谓的破镜重圆,喜极而泣。 有的只是恐,惧,怯,认为他是知道了夫君对楚家做的事,从而迁怒于她,想要她死。 宋令仪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抚上男人冒出了点点青色胡渣的下颌,“陛下呢,你可曾爱过妾。” 皇后被禁足,还被禠夺后宫掌权之职,交予兰妃,惠妃二人的消息传来,不止是后宫,连前朝都震惊不已,纷纷打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你说,皇后她为何会被禁足?”惠妃苏染意心情极好的端起茶水抿上一口。 洛清歌对此摇头,“我不知道。” 苏染意眼梢挑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如果我说,住在玉芙宫里的那位肚里那块肉丢了。” 洛清歌不是傻子,当下猜出了皇后被禁足的真相。 “原本我以为皇后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会是个蠢的。”放下茶盏的苏染意转而问起,“兰妃妹妹可认识她?我记得你和祁家曾是亲戚?” 洛清歌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说,她也能查到,便没有隐瞒,“她曾是我表嫂。” 苏染意,“一个死了丈夫的妇人还能迷惑得了陛下,我倒是想要会会那位,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医馆不好养伤,宋令仪在能起身后就坐上了回宫的轿子。 “小主,您回来了。”那天被打了的逢春一直在玉芙宫养伤,见到小主平安无事回来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宋令仪目光落在他受伤的位置,唇瓣微抿,“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奴才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小主放心好了,反倒是小主。”逢春自然是听到了外面传进宫里的消息,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来安慰小主。 宋令仪打断了他的安慰,“我有些累了。” 何况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需要安慰的地方。 宋令仪自小产后,赏赐如同流水般送进来,宋家人还因此得了恩典入宫。 “大姐,姐夫对你真好,要是我也能嫁那么个丈夫就好了。”宋今禾看着这些赏赐,心里酸溜溜的。 “你要是失去个孩子,也能换来那么多赏赐。”宋令仪有时候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单纯没长脑子,否则怎会说出这些惹人发笑的话来。 “我那么喜欢小孩的一个人,哪儿舍得失去孩子。”宋今禾讪笑两声,眼珠子一转,“大姐,我听她们说,要是姐妹二人相互扶持才能更长久。” 第60章 粉色娇嫩 宋令仪似没有听出她的潜台词,只是捻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哦,这句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就,我前几天看话本上看见的。”宋今禾见她都没有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以为她是没有听出来,心中嘲讽她真是蠢笨如猪。 嘴上却道:“大姐,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我都听到了,你也别太难过。” 宋令仪如何听不懂她想表达什么,听得懂是一回事,愿不愿听又是另一回事,“孩子刚失去时我是难过的,可是人总得要往前看,而不是沉溺于悲伤之中。” 抬眸落在送来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上粲然一笑,“何况陛下许诺过,说会再给我一个孩子。” 宋今禾一听,顿时有些急了,“大姐,我刚才过来的路上听见太医们说,你以后会很难再怀有子嗣了。” 闻言,宋令仪蓦然白了脸,指尖发颤得连声线都不稳,“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已说出口了,宋今禾也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明来意,“大姐,我身体好,又年轻,到时候我生的孩子都会喊你一声姑母,会把你当成他们母亲一样孝顺。” 宋令仪直接戳中她的既要又要,冷笑一声,“既然是把我当成母亲一样孝顺,为何不直接过继一个给我养。” 宋今禾脸色瞬间变了,腾地站起来拔高着音量,“我生的孩子自然得喊我做母亲,哪里有将他送人的道理,又不是养不起孩子的破落户。” 宋今禾很讨厌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虽说她是自己的嫡亲姐姐,可她就是讨厌她。 凭什么她在未出阁前就是名满建康的才女,以至于所以人提到她就总会说一句,她是宋令仪的妹妹,就连自己喜欢的少年喜欢的都是她宋令仪,而非她宋今禾。 最令人嫉妒和愤怒的,当属凭什么她能嫁给洁身自好不纳美妾,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姐夫,自己就得被她介绍嫁给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 要她说,定是宋令仪害怕自己抢走她男人才会忌惮她,要知道自己无论是美貌还是才情,哪一点儿不比她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好。 宋今禾不满她的冷淡,挑衅道:“大姐,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一直那么冷冰冰的才不得姐夫喜欢,要是我,我才不会像你那么蠢。”‘ 闻言,宋令仪倒是来了几分兴趣,狭长的眼尾勾起泛着冷意,“哦,那你会怎么做?” 更多的是好奇,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有趣的蠢话。 宋今禾双手抱胸,高傲的抬起下巴,“自古以来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为刚女人为柔。对男人当然要温柔小意,通情达理,不能善妒,得要仁善大度,这样纵然是再冷硬的男人也会化为绕指柔。” ——— “娘娘,宋家人进宫了。”在宋家人入宫后,霞霜就马上将消息禀告给娘娘,只希望娘娘哪怕在禁足中,心情也能变得好一些。 心里难免埋怨起陛下,分明是宋曼娘那女人的错,为何要禁足娘娘,还狠心的剥夺了娘娘掌权之则,此举落在那些踩低捧高的宫人眼里,同娘娘被打入冷宫有何区别。 自从被禁足后,许素霓眼里是化不开的怨毒阴森,“等她离开玉芙宫后将人请过来。” 许素霓回想起那天回宫的事,仍有做梦般的神情恍惚。 她不敢相信公孙姐姐真的没了,秦殊还为了宋曼娘将她禁足,剥夺了她掌管六宫的权力。 他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他的妻子,还是他忘了公孙姐姐对他们那么好,他怎么能轻易的放过罪魁祸首! 离开玉芙宫的宋今禾正攒了一肚子的气,越发笃定大姐是怕姐夫爱上她,要不然怎么会连饭都不留她吃。 “是宋二姑娘吗?”一个宫人笑眯眯的走过来。 宋今禾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人,皱起眉头,“你是谁?” “婢子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皇后娘娘想要见宋二姑娘,托婢子过来请宋二姑娘过去。”霞霜说着,不忘伸手做了个请。 宋今禾一路跟着过来,看着那些宫人见到她们都会停下行礼后,只觉得当真气派。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才不要嫁给那些穷酸学子过苦日子。 霞霜见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甭管心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嘴上却道:“宋二姑娘待会儿见了皇后娘娘记得不要乱说话,宫里可不是你家,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 “我知道。”宋今禾敷衍了两句就低下头,又架不住眼睛在滴溜溜乱转。 等来到翊坤宫后,宋今禾才止住了眼睛乱瞟。 “臣女宋今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宋今禾屈膝行礼好一会儿,上首的人都没有叫自己起来,站得腿都快要发酸后,那人才像是注意到她。 正在逗弄着鹦鹉的许素霓,看着这张同宋曼娘相似的脸,恨意令面孔扭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一贯的温和大度,“你就是宋修仪的妹妹吧,长得可真标致。” “要说标志,臣女觉得皇后娘娘才是一等一的好看。”宋今禾看着她的脸,觉得也就那样,还不如自己生得漂亮。 仅是一个照面,许素霓就能从她脸上看出浅薄蠢笨四字,还是一种无须用心去探查,就直白写在脸上的浅薄蠢笨,讥讽的讪笑一声,“你和你长姐倒是不同。” 宋今禾以为她是在夸自己年轻貌美,倨傲得扬起下巴,“我比她年轻,怎么可能和她一样老。” 在她说出那句话后,许素霓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她是真蠢,还是伪装得好。她骂宋曼娘年纪大,不正是拐着骂自己年龄大吗。 想到接下来还需要用到她,许素霓压下了将她杖毙的怒火,唯脸上笑意淡了些许,“你说话直率,本宫就喜欢和你这种小姐打交道。本宫在宫里待得闷,你若无事,不妨在宫里陪本宫住几日。” “既是娘娘要求,臣女定然遵旨。”宋今禾心下一喜,没想到打个瞌睡就来了枕头。 “小姐,二小姐去了皇后宫中,婢子听说,皇后娘娘不但对她一见如故,还留了二小姐在宫中小住。”蝉衣说完,心中跟着升起鄙夷。 宋令仪伸手摘下雪玉瓶里的一朵红梅,指腹碾碎成烂泥后松开。 对方将那蠢货留下,不正是想要恶心她,还想要看她们姐妹相争,她好渔翁得利。 逢春走了进来,说,“小主,兰妃娘娘宫里的人来了,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宋令仪自然知道兰妃是谁,原以为她在见到自己后,会迫不及待的召见她,没想到她会忍得那么久。 兰妃居住的宫殿名唤飞羽殿,院里种了一株梨花,花开时宛如白雪纷纷落下。 “妾见过兰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宋令仪对着背对她的女人俯身行礼。 洛清歌没有叫她起来,而是就那么晾着她。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洛清歌才转过身,目光冰冷带着怨毒的落在她身上,“本宫没死,你是不是很惊讶。” 宋令仪,“娘娘福大命大自能化险为夷。” “其实本宫还应该要感谢你的,要不是你,本宫现在都当不上宠妃。”洛清歌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表情有过瞬间的狰狞。 “那个孩子是陛下的是不是。”她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娘娘在说什么,为何妾一句话都听不懂。”就算她知道孩子是秦殊的又如何,誉儿只能是夫君的孩子,一辈子都只能是夫君的孩子。 洛清歌见她事到如今还一副云淡风轻,心中恨意难消,“你别装了,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本宫还不知道吗。” 眼皮半掀的宋令仪丝毫不惧,似笑非笑,“哦,娘娘的意思,是想要告诉陛下,说我曾经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吗。” 洛清歌脸色骤然一变,指甲半屈掐进掌心,“你休想!” 本来她就受宠,要是在让陛下得知她为他生下个孩子,往后后宫只怕都要改姓宋了,她是有多蠢才会干出这种事。 洛清歌决定用道德层面斥责她,“你对得起表哥吗,我真为表哥娶了你这种水性杨花,贪生怕死的女人为耻。” 曼娘 第67节 “誉儿是我夫君的孩子,我为何对不起夫君。要是夫君还在,他肯定会赞同我的决定。因为对他来说,只要我活着,对他来说就是最重要的。”早在成婚后的第二年,宋令仪为求子偷偷喝了不少调理身体的药,还在鱼鳔上扎破小洞。 但她依旧没有受孕的迹象,她自认自己身体健康,唯一出问题的只有夫君。 或许夫君也知道誉儿不是他的孩子,可他却默认了她的存在,并将她视如己出。 单凭这一点,誉儿都只能是他的孩子,也只能是他的孩子。 宋令仪离开飞羽殿后,皇后身边的章公公手持拂尘的站在宫道上,笑着邀请,“宋修仪,皇后娘娘有请。” 她来的时候,秦殊也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宋今禾正站起来,展示着她的新裙子,“姐夫,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好不好看。” 正在喝茶中的秦殊并未抬眸,只是随口敷衍了句好看。 落在宋今禾耳边,就是他在夸赞自己,很是委屈地耷拉下难道,“可是大姐她说我不合适粉色。” 许素霓安慰道:“你这种年龄穿粉色正是最好看的年纪,哪儿像宋修仪那样年纪大了再穿,岂不是成了不伦不类吗。” 她说完,又笑盈盈问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丈夫,“陛下,你觉得呢?” 第61章 姐夫 宋令仪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难怪那内侍来找自己时,要她换上粉色宫装。 想来目的就是为了衬托出宋今禾的颜色娇嫩,她的人老珠黄。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宋令仪并不好奇秦殊的回答,左右是那些贬低她年老色衰的话罢了。 毕竟他总是以贬低她,嘲讽她为乐。 随着清棱棱如檐下落雪的声音坠落,抬起头的秦殊只见灼灼春日海棠花开,心跳声都随之漏了一拍。 他好似从未见她穿过粉色,但粉色意外衬她。 指甲快要崩断的宋今禾皱起鼻子,阴阳怪气道:“大姐,你穿粉色不好看,我觉得还是那些青色蓝色合适你,毕竟你的年龄摆在那里。” 原本是想要用她年老色衰,好衬托自己年轻貌美的宋今禾没想到,她穿起粉色比自己还要好看,反倒将她衬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宋令仪没有理会,而是眸光如水迢迢望向自从那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男人,柳叶眉微颦,“陛下觉得,妾穿粉色可好?” 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秦殊喉结滚动,浓密纤长的眼睫遮住眸底晦暗,“粉色极为衬你。” “姐夫,你不觉得我穿粉色更好看吗。”快要咬到舌头的宋今禾就差没有直说,我比大姐年轻,我才是最合适穿粉色的那个。 秦殊不掩其厌恶,“你们宋家家教倒是严谨。” 就差没有直说,不懂规矩。 “小妹自小在我母亲膝下长大,我却是养在祖母身边,想来小妹应是随了母亲。”宋令仪一句话,完全是把宋夫人都给骂了进去。 或许因为她不是由母亲带大的,她才会舍弃自己,舍弃得如此干脆。 心里暗骂蠢货的许素霓笑着打圆场,“宋二姑娘和宋修仪不愧是姐妹,两人同穿粉色站一起,本宫都要认不出谁是谁了。” 视线又落在一袭粉裙更衬得人肌肤欺霜赛雪,身形高挑不失清媚的宋令仪身上,心中暗恨白做了嫁衣,嘴上却讥讽道:“粉色确实合适小姑娘穿,鲜活,娇嫩得如枝头桃花,而非萎花强占枝头。” 明知对方在指桑骂槐意有所指,宋令仪都得掐着掌心,笑着应,“娘娘说得极是。” 被训斥没规矩的宋今禾咬着唇,不甘心道:“姐夫,你觉得我穿什么好看。” 此时的秦殊早已不耐烦,即便没有说话都能感受到周围骤低的温度,偏生不懂得看人眼色的蠢货仍在巴巴的等着答案。 “你年轻,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好了,我们先吃饭吧。”许素霓简直是要骂宋今禾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了。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今日饭桌上没有鱼,倒是多了虾和螃蟹。 许素霓指着桌上的螃蟹,眼梢上挑带着笑,“上次修仪挑鱼刺的手艺极好,想来剥螃蟹也在行吧。” 有过挑鱼刺的前历,宋令仪又怎能不明白她就是在故意羞辱她。 秦殊并未为她说话,甚至是从她进来后都不曾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唯有下颌线条绷紧了两分。 宋今禾看着跪在桌边伺候的大姐,而她却能坐在吃饭,刹那间虚荣和膨胀到达了顶峰。 “大姐,我要吃那个螃蟹,你也帮我剥一下好不好。”她没有丝毫体谅,反倒是同成为了举起刽子手那位。 语调轻扬带着贬低的傲慢,“想不到大姐剥螃蟹的手艺那么好,简直比家里婢女剥的还要好。看来平日里,一定没少帮人剥螃蟹吧。” 骨指握紧玉箸的秦殊并没有说话,因为他想要看她何时会低头,又何时会向他寻求庇护。 自从从宫外回来后,他就一直等她低头,等她承认她爱他,但她没有。 要不是皇后让她过来,只怕他还见不上她。 宋令仪要是知道秦殊心里在想什么,定要狠狠唾骂他的异想天开。 不过这些天来,倒是让她发现了一件趣事。 秦殊并非对她只有恨,恶,里面还藏着一缕可供她操作的爱意。 那丝微不可查的爱意就像是能拴住狗的绳子,紧了松了都不行,还得要让狗主动往绳索里套才行。 等伺候他们吃完饭后,十根手指头或动或少都被刮破的宋令仪正要告辞离开。 宋今禾却喊住了她,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得刺眼,“大姐,我今晚上在你的玉芙宫住,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宋令仪顿了顿,才缓缓摇头,“不会。” 等回去的途中,蝉衣为其打抱不平,“小姐,你怎么能把宫殿让给她,她今天抢你的宫殿,指不定明日想抢的就是你的位置。” 蝉衣一直知道三小姐从小到大就喜欢抢小姐的东西,但没有想到她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宋令仪用帕子捂住鼻,“皇后娘娘宫里的香倒是和别从不同。” 蝉衣识趣的不在问下去,而是想着,小姐那么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主殿虽让了出去,侧殿收拾一下也是能住人的。 气压低沉的秦殊回到辰元殿,对着满桌的奏折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是她皇后宫里,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场景。 一股无名之火骤然从心底冒起,抬手将桌上奏折掀翻在地。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李德贵诚惶诚恐的跪下捡起撒落一地的奏折,先前陛下去皇后宫中还好好的,为何回来后就发了火? 难不成是那位又惹了陛下生气? 秦殊转动着扳指,眸光沉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把祁家那孩子带进宫来。” 李德贵心下一惊,难道陛下是嫌那孩子碍眼,容不下她了吗? 转念一想,若自己是男人,大概也容不下自己的女人曾和其它男人有过孩子。 但,不久前德修仪才刚失去一个孩子,要是再失去一个孩子,难免…… 过于可怜了些。 并不知殿内事的小顺子正笑着端着个托盘进来,“陛下,这是宋修仪托人送来的甜汤。” 秦殊下意识说赏他了,可想到这碗甜汤大概是她求合的信号,又下颌绷紧的将其留下。 刚喝下甜汤后不久,体内突然腾升起一股子燥热。 他不是什么纯情少男,如何不知身体的异样源于何,目光落在刚送来的甜汤后。 不见暴怒,有的只是沉沉寒光在磨砺。 难不成她想要用这种法子求和,并讨好他不成。 陪伴圣驾多时的李德贵立马磋磨出圣心,但有先前的警告在前,只得委婉道:“德修仪送了甜汤过来,想来是要感恩陛下的皇恩浩荡,陛下可要摆驾玉芙宫?” 得了颔首回应后,后背跟着冒起一阵冷汗的李德贵忙扯着嗓子喊,“摆驾玉芙宫!” 秦殊前往玉芙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翊坤宫。 霞霜忿忿不平又不解道:“娘娘,您那么做不正是便宜了那两贱人。那位本就不好对付,要是她和她妹妹联手,那该如何是好。” “与其让本宫看着宋曼娘独宠后宫,本宫更爱看狗咬狗。”许素霓可是知道宋家人和宋曼娘根本不是一条心,况且宋今禾虽蠢笨,但胜在足够貌美,足够年轻。 她不确定陛下究竟是喜欢宋曼娘这一类女人,还是非宋曼娘不可。 若是前者,天底下容貌相似的女人不知凡几,若是后者……… 手上骤然用力,生生折断了枝头红梅。 秦殊进来时,殿内静悄悄得只有梅香袅袅。 走进内殿,未曾放下的浅蓝色缠枝百蝶帷帐里躺着个背对他的窈窕身影,遂连脚步都放轻了的来到床边,心中难免好笑,“怎么不等朕来就睡了?” “自回宫后为何不来寻朕,难道是在害怕朕会生气吗,还是担心朕会失诺。” “朕答应过会重新给你个孩子,自然说到做到。”秦殊说了许久的话,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眉心一跳掀开盖在她身上的锦衾。 只见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宋曼娘,而是宋今禾! 额头青筋暴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怎么是你,宋曼娘去哪了!” 月拢白纱遮不住玲珑曲线的宋今禾抹了海棠粉的眼尾楚楚动人,先是含羞带怯的喊了声姐夫,才咬着唇怯生生解释道:“今晚上睡在这里的是我,不是大姐。” “她去哪了。”简短的几个字,似从男人牙缝中硬挤而出,带着剐骨剔肉的森森寒意。 被姐夫暴怒给吓了一跳的宋今禾起了逆反心里,“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啊。” 随后想到她今晚的目的,宋今禾又忍着羞耻伸出手,想要抱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夹着嗓子娇滴滴道:“姐夫,让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宋今禾一直对自己的美貌极有自信,自信只要姐夫见到她的好,肯定会义无反顾的让她独宠后宫。 怒火占据理智的秦殊在她靠近时,胸腔一股怒火在燃烧的将人踹倒在地,眼神阴鸷得犹如在看一具尸体,“她在哪里!” 被踹翻在地的宋今禾捂着胸口,委屈得直掉眼泪,“是大姐让我来伺候姐夫的,我怎么知道大姐去了哪里。” 想到往后的荣华富贵,身上薄纱落下的宋今禾咬了咬牙,犹如藤蔓般缠上来,吐气如兰带着枝头青涩的勾引,“姐夫,求你疼疼我好不好。” “姐夫,我比大姐年轻,我还比她漂亮最重要的是我仍是清白之身,并未嫁过人。”单凭这一点,她就料定宋令仪比不上自己。 同样的问题,也出自了蝉衣之口,“小姐为何要帮她?” 明知对方野心勃勃,毫无礼义廉耻得连自己姐夫都想抢。 曼娘 第68节 为什么,自然是宋令仪清楚在她身体渐渐养好后,不出意外她等来的将是男人毫无节制的索求。 她厌极了和他的亲密,他的不断索取,也怕哪日真的闹出一条人命。 在她心里,她的孩子只有誉儿一个就够了。 何况今夜没有了宋今禾,明日指不定会出现个宋今禾夏今禾张今禾,与其让许素霓找别的女人和她打擂台,倒不如找个蠢笨如猪的。 宋令仪听着隔壁宫殿里传出的动静,想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她可是知道对方的时间恐怖到令她回想起来,都仍是一阵腿软的后怕。 刚让宫人将灯熄灭好就寝,紧闭的宫殿大门突然被人踹开。 一个身形高大挺拔,带着仄仄寒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如巍峨高山,刹那间遮挡了她所有光线,也扼住了她的脖间。 第62章 她为何不嫉妒 指甲掐进床单里的宋令仪瞳孔放大,骇然生惧的看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是在隔壁宠幸宋今禾才对吗! 若他在这里,隔壁的动静又是从何而来。 随着他靠近,心脏在剧烈跳动的宋令仪在轻颤间不断往后退,她张嘴想要解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摁住了喉管,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自秦殊出现后,伺候的宫人都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他们滚出去前,不忘将宫门关上。 直到男人就要欺身逼近,指甲崩断的宋令仪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柔声诧异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秦殊眸光骇人沉沉的盯着她,犹如嗜血的野兽正盯着逃无可逃的猎物。 随后更是在她瞳孔的倒映中,冷冷抽出腰带掷于地面,衣袍松开间冷露出冷沉坚硬的胸膛,“朕出现在这里,你好像很惊讶?” 察觉到不好的宋令仪掐着掌心,挤出一抹笑来,“怎会,陛下出现在这里,是妾的荣幸。” 她正要起身,却被男人直接推倒在床上,随后一具强壮遒劲,充斥着欲侵犯气息的身体屈膝入榻,将她围困在一方天地里。 “你就那么希望朕宠幸别的女人。”齿磨牙砺的短短几句,道不尽的阴鸷暴戾。 被逼到角落,眼尾泛红如绘桃瓣宋令仪咬着唇,摇头否认着就要伸手抚摸他的脸,“妾从来没有想过,妾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妾只知道,陛下出现在这里,妾很高兴。”迅速冷静下来后,宋令仪却在心里生疑,他都有那么多女人了,送他个新女人不至于那么生气才对? “呵,宋曼娘,你以为朕还会信你说的话吗。”避开她虚情假意的秦殊掐住她的下巴,看着眼前既惊又恐的女人。 想到不久前她将别的女人送到他的床上,只为让自己宠幸她,怒火腾升得双眼猩红,烧得五脏六腑如烈火灼烧刀子剜心。 她怎能如此大度!她难道对自己就没有一点儿占有欲吗! 下颌被捏得生疼的宋令仪,脸色刹那间白了个彻底,“陛下,妾不久前才刚失了个孩子,太医说了不能马上行房。” 早被怒火嫉妒冲晕了头的男人又怎会在意,他满心满眼有的是要她受教训,让她记住谁才是她的男人。 “这个孩子掉了,朕再赐你一个孩子。” 宋令仪在男人粗暴地撕开她衣服,就要同前面很多次那样强势又粗暴的占有她时,喉管痉挛中上涌一股热流,随后不可控制地吐了男人一身。 她知道要顺从才是最好的,就像前面的很多次一样。 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了,因为他的触碰没由来令她感到一阵恶心,那种恶心甚至不能由自己控制,更像是身体自发的保护机制。 秦殊突然被吐了一身,剑眉蹙着能夹死蚊子地扯过床单擦干净身上的污秽,板着脸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的宋令仪突然被抱起,下意识发出尖叫地朝他脸上挠去,“你放开!你要做什么!” 脖颈被挠出条血痕的秦殊忍着怒火,“我们之间欢好那么多次,怎么,你还不习惯朕和你的亲密。”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和他的每一次欢好她都是被强迫的,甚至能感受到夫君就在旁边看她。 看她不知廉耻,看她毁廉蔑耻。 “我们之间何来的欢好,不都是你强迫我来的吗。”宋令仪很想不管不顾的喊出这句话,可自从夫君走后,生活早就将她仅有的棱角磨平了。 最后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自动变成,“妾身体不适,今晚只怕不便伺候陛下。” “身体不适?朕见你身体倒是挺好的。”秦殊冷笑一声抱着她到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你不是想要朕的孩子吗,朕重新赐你一个孩子。” 若是他们之间有个孩子,现在的一切是否都会所不同。 她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不会对他的触碰感到恶心,更不会心里还有着另一个男人的位置。 而他输就输在,他没有给她一个孩子。 秦殊宠幸宋今禾,并将她封为昭容一事,天一亮就传遍了皇宫上下。 这当妹妹的不但比当姐姐的位份高一级,陛下还将玉芙宫赐给宋昭容,将原殿主人宋修仪赶到了偏殿居住,那么多信息里无一不透出宋令仪失宠了。 消息传到许素霓的耳边时,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并不是非宋曼娘不可,而是单纯喜欢宋曼娘这一类女子。 即便如此,许素霓仍像是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就只单纯令自己难受至极。 宋令仪醒来时,天正好亮了。 混沌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今日是要去翊坤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想起来,可是全身上下无一一处不疼,低头间能看见身上青紫痕迹,可见昨晚上那疯狗用了多大的劲。 理智回笼后,昨天他愤怒的质问强迫也有了可循的答案。 他在愤怒自己送了别的女人给他,亦或是愤怒她胆敢私自做他的主,挑战他身为帝王的权威。 前一个猜测一出,宋令仪都忍不住要失笑,就算他真对自己余情未了,但怎么都不会到为她守身如玉的地步,毕竟他后宫里的女人可不少。 唯一愤怒的,应该是自己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将他当成猪圈里配种的猪,让他强行睡女人配种。 蝉衣走了进来,“小主,可要抬水沐浴。” 哪怕昨晚上他抱着自己清理过了,宋令仪仍觉得自己身上残留了他的味道,令人作呕至极,缓缓点头,“去熬一碗避子汤来。” 她知道只要生下他的孩子就能母凭子贵,可是现在的她别说生下他的孩子,单纯因他的触碰就能恶心到胃部痉挛。 何况现在的她,不是有了个能帮生孩子的好妹妹吗。 宋令仪来到翊坤宫时,目光扫过比她连到来的嫔妃们,随后找了个角落站着。 像她这种低等嫔妃并没有坐着的资格,只能站着。 等了一会儿,一袭张扬红裙的宋今禾赶在皇后到来前,才扭着腰袅袅婷婷过来,刻意露出脖间暧昧吻痕,“各位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妹妹第一次承君恩,身子难免受不住,这才起得晚了些,还往各位姐姐们见谅。” 她嘴上说着见谅,话里话外的明晃晃炫耀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令她一时之间,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宋今禾想到昨晚上她被踹倒后,姐夫没有怜香惜玉就往外走后,还派了太监用手破了她的清白之身! 他怎么能那么对自己啊! 随即想到肯定是宋曼娘在陛下耳边吹了枕边风,要不然陛下怎么会不宠幸她,还派人如此羞辱她。 听到她承宠后,嫔妃们都静默得指甲掐进掌心里,才克制住狰狞的失态。 要知道她们入宫许久了,往里日别说见到陛下了,现如今她们都还是清白之身,谁能想到宋今禾一入宫就承了圣恩。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向宋今禾的目光,又嫉又妒,滑到宋令仪身上时,又带着浓浓的怜悯,幸灾乐祸。 亲姐姐被当妹妹的抢了男人,还抢了宫殿,要是换到她们身上,定要羞愤欲死了。 眼里划过怨毒的许素霓端着得体的笑,话里绵里藏针,“本宫记得宋昭容和宋修仪是姐妹,你们姐妹二人同入宫,往后得要姐妹同心,一道照顾好陛下才行。” 搁下茶盏的洛清歌讽刺道:“要本宫说,我们后宫那么多嫔妃,只怕都比不上宋修仪会伺候人。” 对洛清歌来说,宋今禾这种蠢货根本不足为惧,宋令仪这种不叫但会咬人的狗才危险。 有了先开口的人,后面自有跟着搭腔的人,“虽说本朝并不禁止女子二嫁,但这个丈夫头七都还没过就爬龙榻的,我可是第一次见。” 惠妃讥讽,“亏她以前还是清高的祁夫人,要本宫说,只怕花楼里最低等的妓子都比她有情有义。” 宋贵人鄙夷,“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瞧上这种女人,想来定是狐媚子手段了得。果真是有其姐就有其妹,一脉相承的家传。” 站在角落里的宋令仪听着她们以贬低取笑她为乐,垂眸敛睫得仿佛她们说的人不是她,而她本人仅是殿内无关紧要的一样装饰。 同在嘲讽中心的宋今禾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反倒认为她们是在嫉妒自己有本事。 一群只会嫉妒人的酸婆子,也就只有嘴皮子能占点便宜了。 正在许素霓欣赏着她们贬低,嘲讽宋令仪的话时,殿外忽地传了陛下万岁的声音。 先是一愣,随后带着笑意迎上去,“陛下,你怎么来了。” 秦殊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我过来看看。” 宋今禾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受欺负,像只翩跹蝴蝶就要扑向他,含羞带怯,“陛下,你是来看妾的吗?” 秦殊目光扫过站着角落,一双腿都站不直仍在强撑着的女人,并未否认,和昨夜冷酷判若两人的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朕不是说了让你今天好好休息吗。” 宋今禾想到昨晚一事又委屈,更多的是要对其她嫔妃炫耀自己的特殊,夹着嗓音娇滴滴道:“妾现在成了陛下的女人,自然得要过了和其她姐姐们打个招呼才行。” 她觉得陛下不会那么对她,定是大姐暗地里指使那些太监做的。 就是怕陛下独宠她,谁让她年纪大了年老色衰,比不上自己年轻貌美。 许素霓看她一副离不开男人的臊狐狸样,掩在袖袍下的指甲快要掐断了,仍挤出一抹笑来,“你用过早膳了没,要是没有用过,正好在这里用些?” “不必。”秦殊并没有注意她们说了什么,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角落里那道孱弱纤细的身影上。 她怎么就没有一点吃醋,没有一点儿嫉妒,甚至是愤怒! 难道她之前说喜欢他的话,全都是骗他的不成。 怒火在胸腔剧烈燃烧的秦殊下颌收紧,骨指捏得咯咯作响。 宋令仪察觉到一道阴森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等她抬起头去寻找时,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在她低头时,又总会重新笼罩住她。 直到那道令人倍感窒息的目光离开后,低垂着头的宋令仪才动了动站得僵硬发麻的腿。 今早上过来得匆忙没有吃早膳,如今胃里只有腥苦的汤药在翻滚。 刚抬起头,就听到许素霓掺杂着怒火的冷嗤,“宋修仪是对本宫不满吗?连本宫叫你你都不理。” 曼娘 第69节 “皇后娘娘息怒,妾只是昨夜睡不好导致的反应迟缓,并没有不敬娘娘的意思。”昨晚上别说睡着了,但凡她的眼睛刚一合上,就被男人掐着下巴被迫睁开。 她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着惊涛骇浪不断起伏,却唯独等不来靠岸的机会。 “你嘴上说着不敬,本宫可看不出丝毫尊敬。”手撑在扶手上的许素霓从鼻间溢出冷哼。 如今陛下忙着宠爱宋昭容,刚才进来时连个眼色都没施舍给她,选择已是在明确不过。 宋曼娘已然失宠,在她眼里不足为惧。 但是不能让她轻易的死去,得要一点点的折磨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许素霓勾起唇角的恶意,“既然宋修仪没睡好,不妨到外面跪着好醒醒神,否则若传了出来,还以为宋修仪闺阁女德女戒学得一塌糊涂。” 霞霜想到上次她装晕一事,难免开口劝道:“娘娘,你得小心她和上次一样装晕。” “你倒是提醒本宫了,派两个人在她身后守着,她要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就往她头上浇一桶冷水,等她什么时候跪够两个时辰在起来。”既然她喜欢装晕,那就让她装个够。 冰天雪地的,别说跪两个时辰,哪怕半个时辰下来膝盖都得要废掉。 许素霓嘴上虽那么说,心里仍有担忧,“派人守着,不允许任何人将此事传到陛下耳边,否则本宫不建议年节过后添点红。” 带宋令仪出去的两个婆子甚至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直接摁着她肩膀跪在冷硬的石板上。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后,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钻进,两条腿像是被巨石砸下般碎成砂石。 宋令仪刚被摁着跪下,就有个戴着毡帽,朱红胡服的少年从身边走过。 少年略感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似有不忍的走了过来,“她这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第63章 小国舅 对待宋令仪格外粗暴的婆子顿时笑得褶子花开,“回小国舅,自然是因为她犯了错,娘娘才让她在这里跪着。” 许慎皱起眉头,理智上他不应该管的,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太瘦了,脸色又白得像鬼一样。 他都担心他这一走,她直接死了怎么办。 许慎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让她起来回去吧,要是等下姐姐问起,你们就说是我让她走的。” “可是………”婆子面露犹豫。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我姐最疼我了,她肯定不会因此生气的。”许慎见她还跪着,伸手就要扶她,“天气那么冷,再不起来你是不想要你的腿了吗。” 女人像是一团柔软的白云,轻飘飘得没有一点儿重量。 “多谢大人。”即便只跪了一会儿,宋令仪的膝盖冰冷刺痛得都像是不属于自己了。 站起来后,身形不稳,一晃就要往旁边摔去时,一只白皙修长但丝毫不显脂粉气的手及时拉住了她。 “你还好吧。”少年的声音带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清冽干爽。 “我没事,多谢公子。”宋令仪秀眉拧着从他手上离开,明显是腿伤到了尚未好转。 “小主!”原本被拦住的蝉衣咬了其中一个婆子的手,双眼通红的冲过来就要扶住她。 手中残留些许梅香的许慎将人递过去,直到目送着那主仆二人离去后,下意识脱口而出,“这女人可真轻啊。” 轻飘飘得没有一点儿重量,不禁怀疑皇宫里都不给人吃饱饭吗,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瘦。 “姐,我刚才看见有个女人被罚跪雪地里,是她犯了什么错吗。”许慎进来后,先同许久未见的姐姐问安,才问起先前跪在雪地里的女人是谁。 许素霓自然知道了殿外发生的事,没好气道:“她就是我和你说的狐狸精,也是害死你孙姐姐的罪魁祸首。” 许慎回想刚才看见的女人,好像无论怎么看,她都和狐狸精沾不上边。 反倒病恹恹得同枝头上挂着的红梅薄雪,风大一些就能把它吹折了。 许素霓不想再提那个女人,转而说起,“这次回来了可不能再乱跑了,晚点我让你姐夫在城内给你安排个职位。” 许慎挠了下脸颊,满是求饶道:“姐,你明知道我不是个当官的料,而且对比当官我更喜欢行走江湖。” “你都多大了,也该担起一家之责了。”许素霓想到不愿成家的弟弟,难免头疼,“过几日我在宫里办个赏花宴让你相看,你得快些将亲事给定下来,以后也好收心。” 直到扶着小姐走出翊坤宫的距离后,蝉衣才压低声线问,“小姐,刚才接住你的人是谁啊。” “是皇后的弟弟。” “啊?”蝉衣惊讶得嘴唇微张,随后唾道,“皇后那么欺负你,她弟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令仪不置与否,她只知道初见面对方对她的印象肯定颠覆了许素霓信里的描述。 若非猜到他今天会入宫,她又怎会牺牲短暂的膝盖,好在成果是好的。 “啊喷。” 今早上起床后的祁荀春鼻间发痒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现正背着书袋慢吞吞要去私塾上课。 自从二伯死后,三伯当了新的家主后,祁荀春在府中的待遇不再可怜巴巴。 刚踏出院门,这个点本应该去上职的祁元善笑得见牙不见牙拦住他,“誉哥儿,好事,天大的好事。陛下要见你,你还不快进宫。” 祁荀春抿了抿唇,并不觉得那算什么好事,只是压着愤怒的仇恨问:“陛下为何要见我?” 要不是他,爹爹才不会死,娘亲更不会离开自己。 又难免担心的想到,难道是娘亲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祁元善正沉浸在陛下准备重用自己的美梦里,催促道:“定然是好事,你还不赶紧进宫去,要不然让陛下等急了,就算你有九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宋今禾自得宠后,原本在朝堂中,快要被挤到边缘的宋家重新挤进了权贵圈子。 现如今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宋夫人因此得了恩典入宫,进宫的路上见到另一辆马车,问道:“那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回夫人,里面坐着的是祁家人。” 祁家人? 宋夫人当即瞳孔瞪大,指甲抓住膝盖,里面坐的该不会是祁荀春! 龙涎香袅袅绕出云层的辰元宫内。 捻转扳指的秦殊看着眼前过于瘦弱苍白的小少年,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划过她的眉眼轮廓。 她应该庆幸她长得没有一点儿同那个男人相似的地方,否则她现在一定会人头落地。 秦殊不禁在想,若是她当年在虞城没走,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应该那么大了。 犹如被厉鬼盯上的祁荀春后脊发寒,死死咬住嘴唇才止住对仇人的滔天恨意,学着师父教过的礼仪。 低头叩首,“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她现在还小,还做不到保护娘亲,但她总会有长大的一天, 到时候,一定要他为父亲偿命! 并不知道誉儿进宫的宋令仪没有马上回到玉芙宫,而是站在能沐浴到阳光的宫道处。 “小姐,我们不回去吗?” 宋令仪轻轻摇头,“先不回去。” 宫殿虽富丽堂皇,瑶台银阙,但对她来说更像是个阴暗冰冷的牢笼,盖在身上的绫罗绸缎是束缚住自身的枷锁,远不如就自然的沐浴于阳光下。 何况她等的人还没来。 许慎从翊坤宫出来后,就耷拉着脑袋满是抓耳挠腮的不解,当初那个说着要仗剑天涯,不为儿女情长所累的大姐怎么突然变成了,她口中扫兴的人。 要是结婚是那么可怕的事,他宁可不成婚。 走在长长的朱红宫道上,突然眼尖的看见了一个单薄得,但凡风大一些就能将她吹走的身影。 她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那位宋修仪还真是可怜,丈夫死了,娘家嫌她丢人直接把她逐出族谱。” “亲妹妹当她的面爬了陛下的龙床不说,还吹枕边风,让陛下将原本属于她的宫殿给了她妹妹,将她给赶到偏殿去住。” “我要是她,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许慎皱起眉头走向说闲话的几个宫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宫人没有见过他,但观他身上衣着华贵,不敢得罪的又说了一遍。 许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为何她们口中的女人,和姐姐嘴里的狐狸精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姐姐信里的狐狸精,狡诈,恶毒,虚伪,不知廉耻,手段下作。 可是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却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 搀扶着小姐的蝉衣也见到了身后停下的少年,压低声线问道:“小姐刚才,是在等他吗?” 宋令仪并未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眯着眼睛迎向阳光,“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许素霓如此宝贝她的弟弟,要是她知道她的宝贝弟弟可怜上一个她恨之欲死的女人后,肯定会露出很有趣的表情。 可是这还不够,只要她一日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永远都不够。 得要让她狠狠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才能解了她受到的羞辱! 秦殊像是存心为了恶心她,不但将她的宫殿让给了宋今禾,还让她住进了偏殿。 今日没跟过去的逢春顶着寒风站在外面,见到小主回来了迎上前,“小主您回来了。” 宋令仪微微颔首,“去准备点热水来。” “然。” 只是她冰冷的双脚才刚浸泡进温热的水里,独属于宋今禾小人得志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大姐,我刚才听说你做错了事被皇后娘娘犯跪了,你这是做错了什么啊。” 走进来的宋今禾见她不吭声,认为她就是在强撑着,转而炫耀起发间戴着的缠金红宝石簪,“这是陛下赐我的发簪,大姐觉得好看不。” 只觉得耳边不断有苍蝇在飞的宋令仪不耐烦道:“说够了没,说够了就出去。” 宋今禾见她生气,非但不惧,反倒得意地翘起唇角,“我现在还记着姐妹情深才叫你一声大姐,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昭容,而你只是个小小的修仪,你见了我得要跪下来行礼的。” “后一句才是你真正的心里话吧,宋今禾。”宋令仪抬眸望向她,浅色的瞳孔里极为平静,就像是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被直白点出的宋今禾扶着发簪的手一滞,脸色骤变,嗓音尖锐着拔高,“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这副永远沉着冷静,仿佛万事你都不在意的嘴脸。” 曼娘 第70节 “凭什么我要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凭什么你要那么出众,要不是你太出众怎么会把我衬得样样不如你!”想到被她笼罩在阴影下的那些日子,宋今禾就恨得想要撕破她那张淡然平静的脸。 但一想到现在的她,已经能将她死死踩在脚底下后,脸上浮现的全是得意,“大姐,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大姐了。” “往后再见,你得要尊称我一句宋昭容了,德修仪。”最后几字她更是刻意咬重。 忽然有宫人来报,“主子,陛下来了。” 宋今禾听到他来了,一改前面尖酸刻薄之态,离开前不忘嘲讽一句,“宋修仪年纪大了,倒是和寒酸的偏殿极配。” 直到那人扭着腰肢走了,逢春才出声安慰道:“小主不必为那种人伤心,那种人根本配不上小主的好。” “你从何看得出我难过了?”她又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感到难过。 宋令仪看着垂首站在一旁的男人,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故人的影子,“逢春,你过来。” 逢春踌躇了片刻,缓缓在主子面前半蹲下。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将他完好无破损的半边脸呈现。 宋令仪微凉的指尖抚摸上男人清秀的面部线条,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向记忆中的那个人。 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小主,水凉了,得要尽快换掉才行,要不然容易感染风寒。”喉结滚动的逢春唇瓣微抿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单膝下跪将她的脚从放凉的木盆里拿出。 随后垫在自己膝间,拿过棉巾为她擦拭走足上未干水渍。 待擦干后,又取了雪肤膏一寸寸的涂好,方才穿上棉袜,“小主可要用点吃食?” 指尖微颤的宋令仪也从他身上,收回了追寻故人的目光,“好。”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要不然怎么总会将他错认成自己的丈夫。 第64章 对弈 秦殊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小孩,没由来感到一丝连他都诧异的亲近,眉眼倏然阴沉的问,“你叫什么?” 祁荀春身体虽怕得槲觫,仍咬字清晰的一字一句道:“回禀陛下,草民姓祁,名荀春。” “荀花映日,来年又逢春,她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并未叫她起来的秦殊讽笑一声后,又问,“你多大了?” 祁荀春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些,老老实实的回:“草民三岁半了。” “几时生?” “春二月。” 三岁半了,时间正好对应在她离开虞城的时候,刹那间骨指捏紧的秦殊心跳加速,亦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虽知道不可能,可他情不自禁希望是可能。 直到祁荀春走了,秦殊都仍沉浸在那令人颤栗得热血沸腾的猜测中。 “陛下,许国丈求见。”李德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畅想。 收敛失态的秦殊眼里划过暗芒,这老狐狸倒是许久未进宫了,这一次进来不知所求什么。 “宣。” 祁荀春离开辰元宫后,慢下步伐对着前面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说,“我可以去见下宋修仪吗?” 她想喊娘亲的,但她又清楚真喊了娘亲,肯定会让娘亲陷入困境。 但她实在是太想见娘亲了,更想要知道娘亲过得好不好。 得了吩咐的小顺子自然不会拒绝,“还请祁公子随我来。” 正在偏殿用完饭的宋令仪看见出现在门外,小小一团的誉儿,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若非看错了,又怎会看见誉儿出现在这里。 许久没有见到娘亲的祁荀春眼眶发红,喉咙哽咽得小手紧紧握成拳,却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她一眨眼,眼前的娘亲就会消失不见。 更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 小顺子见两人跟木头桩子似的不动,好意出声道:“宋修仪,有客人要来见你,奴才就不打扰你们了。” 随即便将门关上,好将空间留给许久未见的母子二人, “娘亲,我好想你。”直到殿门关上的一刻,眼眶湿红的祁荀春立马扑进娘亲怀里,述说着她这些天来对她的思念。 她好想娘亲,哪怕做梦都想要见到娘亲。 “娘亲也很想你。”将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宋令仪才有了并非做梦的实感。 她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抱了好一会儿,止了滔滔不绝思念的宋令仪才松开她,拉着她来到石榴红木圆桌旁坐下,“你怎么进宫来了?” 祁荀春愤恨不已的磨了磨后槽牙,“是那人让我进宫的。” 不想提起那人的祁荀春,只觉得眼前的娘亲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够,“娘亲,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娘亲过得很好。”指尖收紧的宋令仪呼吸一窒,随即生怕他看出了什么,捧着脸细细观察誉儿的脸,见她同那个男人生得并没有多少相似才放下心。 可是一想到,他要是知道誉儿是她在离开虞城后不久生下的。 刹那间一股寒气从脚底涌现,指使宋令仪手脚冰冷一片。 “娘亲,你的脸色突然那么难看,是不是因为誉儿做错了事,给你惹麻烦了。”嘴唇不安的抿着的祁荀春以为是她突然来见娘亲,从而给娘亲带来了麻烦。 娘亲在宫里本就活得很艰难了,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娘亲的累赘。 “不是,娘亲见到誉儿很高兴,只是娘亲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挤出一抹笑来的宋令仪咬着唇否认,伸手把她落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重新投入娘亲怀里的祁荀春回想了下,才说,“他问了我的名字,年龄,问我喜欢什么,会读什么书。” 细听之下没有任何问题,可细究之下全是问题。 要是他一旦知道誉儿是他的孩子,头皮发麻的宋令仪完全不敢想其后果。 “你听着,等下我无论说什么你都照做,听明白了没有。”誉儿只能是夫君的孩子,也永远只能是夫君的孩子,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 守在殿外的小顺子正想要听里面在说什么,猛地听到花瓶瓷器砸碎的声音,随即是少年生气的尖酸刻薄。 “谁想要你当我母亲!我简直为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母亲感到丢人!” “为什么你会是我母亲,父亲当年怎么就看上你了!”少年带着哭腔愤怒的声音,从被推开了一条缝的门边传出。 也瞬间打消了小顺子好奇的心,对那位宋修仪更是心生怜悯。 他刚把头缩回去,就看见门推开了,拳头绷成一团的小少年顶着通红的眼睛走了出来,稚嫩的声音全是哭过的沙哑,“大人,草民想出宫回家了。” “祁公子,你先前和宋修仪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她这种贪生怕死的娘亲感到丢脸。”祁荀春想到娘亲说的话,鼻翼抽搦中又有眼泪落下,只能掐着掌心憋回去。 “要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被别人嘲笑,父亲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为何就看上了母亲这样的女人。” 小顺子听得直咋舌,脑海中则思索着等下怎么回禀陛下。 不过这祁公子和宋修仪关系如此恶劣,说不定真能保上一条命。 宋令仪在女儿离开后,泪水从眼角滑落,委曳在地如垂落枝头的花,开得荼蘼又艳丽。 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减少誉儿入宫的次数。 “娘娘,陛下去了主殿。”荷香的声音正好传了过来。 宋令仪并未对此回应,只是在思考,近日来秦殊反常的行为因何而来。 好像是自从她说喜欢他后开始的,他虽给她送来了流水的赏赐,但都没有主动来看她。 当时的自己是想着等狗主动跳进绳索,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对方也在主动让她把绳子套上去。 原先被压在心头的猜测又一次浮现,且比上一次还要来势汹汹。 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得要亲自检验一遍。 她不能总是如此被动,更不能一直处于弱势。 宋令仪手握成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派人去请陛下过来,就说我病了。” “她当真那么说。”秦殊克制着唇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再三确认。 李德贵笑着恭维,“要奴才说,定是宋修仪将陛下放在了首位,要不然为何生病了没有第一时间找太医,而是派人来找陛下。” 即便知道她想要见自己,秦殊仍选择端着,“朕岂是她想见就能见。” 很快,内侍就将回话转了过去,“修仪,陛下说他没空,还说您身体不舒服的话得找太医,找他没用。” 内侍的话也让宋令仪打起了退堂鼓,难不成她猜错了。 另一边的秦殊则在等着她再派人来请他,甚至连一旁搔首弄姿的宋今禾都不曾在意。 宋今禾瞬间不满,夹着嗓子,挽着他胳膊,娇滴滴的撒娇道:“陛下,你不是来找妾的吗,怎么还一直在想着别的女人啊,你要是这样,妾可是会生气的。” “滚!”面色阴戾的秦殊看着和她有五分相似的女人,胃部直犯恶心。 宋今禾被那个滚字给愣在了原地,眼睛瞪大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陛下,我是明珠,我不是大姐啊,你是不是把我错认成大姐了啊。” “虽然我们像,但我可比她年轻漂亮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她比?”对秦殊来说,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对比,都实属侮辱宋曼娘了。 宋今禾被这一句话给砸得晕头转向,她平日是对自己极为自信,不代表她就是个纯正的蠢货。 即便如此,宋今禾仍在试图说服自己,说不定是他看错了,重新挤出一抹娇媚的笑凑过去,“我和大姐长得一样,但是我比大姐年轻貌美,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嫁过人,也没有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单凭这一点她就比不上我。” 秦殊听着他自以为是贬低宋曼娘,抬高自身的话,眸底戾气横生地掐住她脖子,“就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看来是朕最近给你好脸色了。” 脖子被掐住得双脚离地的一刻,眼里布满恐惧的宋今禾终于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说了宋曼娘的坏话。 瞬间觉得前面为他开脱,认为他不会那么对她的自己感到悲凉的好笑。 在掐着脖子的手越来越紧,窒息感袭来的宋今禾狰狞得两只手张牙舞爪,又恐又惧得眼泪顺鼻涕齐涌,下半身更是滴落液体,“姐,姐夫,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大姐。” “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随着夜幕降临,连带着细微的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躺在床上的宋令仪从未想过玉芙宫的隔音效果如此不好,忽然想到以前守在殿外的宫人们,是否也会经常听到她不知廉耻的声音。 曼娘 第71节 一双温热的手遮住了她的耳朵,“小主可是嫌吵得睡不着?” “发qing的野猫闹得那么凶,又如何能睡得着。”宋令仪并未呵斥他逾越的举动,而是就势靠在他的怀里。 男人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孱弱,蓝色太监服下藏着的是具健壮的身体。 宋令仪仰起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男人线条利索的下颌线。 从这个角度看他,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丈夫。 在她靠过来后,逢春藏在衣服下的肌肉有过片刻的紧绷。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但他的身体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识,催生着他将自己的主人拥进怀里。 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世间仅剩下他们二人。 一连晴朗了好几日的天,在半夜时突然落起了雨来。 嗓子沙哑得不行,眼泪鼻涕干了黏在脸上的宋今禾刚想停下,耳边就落下男人冷酷独断的命令,“继续。” 站在窗边的秦殊咬牙捏得窗边木棂掰碎,双眸缠满血丝,死死盯着早就熄灭了灯的隔壁。 期待着她因嫉妒,因愤怒过来质问他。 可是一晚上过去,那人像是死在里面一样,根本听不到半点声音。 她为何不嫉妒,为何不愤怒!!! 还是她嘴上说的喜欢自己,都只是单纯为了欺骗自己罢了! 因为外面落雨,今日又不需要到翊坤宫请安,宋令仪难得睡了个好觉。 等醒来后,不忘在让人去请他过来。 就说她病了,原本想去请太医过来的,可他的爱妃却说她在装病不让请太医。 还说,她要是病死了,只能说她命贱如此。 第65章 复宠 秦殊得知她病了,太医还不给她看诊时,满腔的怒火竟奇迹般的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抚平。 跪在地上,嗓子早就哑了个彻底的宋今禾惊恐得,眼泪鼻涕齐流的连连摇头否认,只恨不得像条狗匍匐在地,“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做过。” “是她,肯定是她故意陷害的我!”经过一夜的摧残后,宋今禾早就没有了对自己年轻貌美的自信,她有的只是烙印进灵魂的恐惧。 心中更是对宋令仪恨意难消,都怪她,要不是她总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得宠,她的赏赐,她根本不会心生贪念。 一切都是她宋令仪的错,怪她为什么不阻止自己! 秦殊阴鸷的眼如同利剑落在这张和她五分相似的脸上,看着她顶着和她相似的脸做出她根本不会露出的低贱愚蠢神情,当真是污了她的脸。 抬手吩咐道:“将她脸毁了,朕不希望在看见她这张脸。” “不要,你不能那么对我!”绝望得五官狰狞的宋今禾在太监上前时,陡然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往外跑去。 可是她就算跑得再快,又怎能跑得出皇权。 顾不上沐浴更衣的秦殊抬脚走进偏殿,现已入春了,殿内却像是寒冬来临后,并没有燃烧炭火取暖般冰冷刺骨。 伺候的宫人见他来了,跪下来齐齐行礼。 脚步加快的秦殊目不斜视地往殿内走去,随后见到的是躺在榻间,因病后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女人。 当即皱起眉头将她扶着坐起,“生病了怎么不去找太医。” 头发披散着的宋令仪柔若无骨地靠进男人怀里,长睫轻颤带着落寞,“妾以为陛下不会来看我了,毕竟陛下现有了新人,又怎会在意妾一个年老色衰的旧人。” “你是在吃醋吗?”秦殊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心里带着连他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宋令仪先是一愣,随后喉间挤出一抹苦笑,“妾并不知道什么叫吃醋,只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的态度对秦殊来说,和直接承认了有什么区别。 自从认为宋令仪失宠后,许素霓昨晚上难得做了个好梦,正想着今日怎么折磨她时。 先一步抵达而来的,是宋曼娘复宠的信号。 甚至不少宫人看见陛下抱着她回到了辰元宫。 没有额外为她安排宫殿,难不成真打算让她住在辰元宫不成,要知道那地方可是帝王的寝宫。 宋今禾那蠢货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男人的心都把握不住。 最令许素霓感到惊恐绝望的,当属秦殊喜欢的恐怕不是宋令仪这一类女人,只是单纯喜欢宋曼娘! 宋令仪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住进辰元宫的一天。 醒来后先望着床边垂下的流苏穗子好一会儿,才控制了要从喉间发出的笑声。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自己。 要是早知道他那么的贱,她何必白吃那么多苦头。 原本在批改奏折的男人一直侧耳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转过身后皱起眉头,“怎么不穿鞋?” 他没有等来回答,反倒是怀里先落了一团轻飘飘得,仿佛他稍微用力些就能散去的白云。 秦殊并未将人推开,而是一手拿着奏折,一只手拦腰将人抱在怀里,“怎么了?” 因着体型差的缘故,宋令仪埋首在他怀里就像一只猫儿在撒娇,“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秦殊放下折子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梦只是梦,当不了真。” 此刻怀里抱着的温香软玉竟让他有过片刻的恍惚,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自从虞城后,她对自己一直都是恐和惧,恨,厌,恶居多。 即便少有的几次温存都是他用强硬手段让她屈服,而非是现在真正的心意相通。 连带着他整颗心都像是浸泡在温泉中,舒爽畅快到了身体的每一寸,连灵魂都随之颤栗。 许素霓得知她真的住在辰元宫后,当即向宫外的父亲递了消息。 她则端着甜汤去了养心殿。 来到养心殿时,因他正和大臣商量开春后各地耕具人口开荒一事,她被迎到偏殿等候。 等商议要事结束后,许素霓端来的甜汤早已凉了。 秦殊眉头微拧的大步走来,“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得,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许素霓唇边含着苦涩,“还是说,我这个妻子来见你这个当丈夫的,都得要有事才能来见你。” 秦殊毫不留情的看向她,眸光冷厉,“我记得你还在禁足,皇后是忘了,还是根本没有将朕的话放在眼里。” “我………”面色微变的许素霓对他说的禁足,确实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一开始对他说的禁足只是感到愤怒,委屈难过,随后认为他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当不了真。 “下不为例。”秦殊敛下眸底寒意,“说吧,找朕何事?” 以前的他在她面前都是自称“我”,如今用上了“朕”,可见从近到了疏。 许素霓对上他的疏离冷漠,鼻腔快要被上涌的酸涩给淹没,又倔强地不让泪珠滚落,端着端庄得体的笑,“陛下践阼已久,现后宫空虚,陛下何不防广开选秀,好为宫里添加点新的春色。” 这件事在她得知宋曼娘的存在后,齐大哥就和她提过,只是那时的她舍不得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也不认为他真的能看上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还是个欺骗过他的妇人。 可是现在,许素霓怎能允许宋曼娘独占她的丈夫! 一个不洁的女人,就应该以身殉了自己的丈夫,好证自己的贞洁,而非像她不知廉耻般一女侍二夫。 夜里,秦殊将大臣们齐齐上折子邀他选秀的折子递给,正在一旁红袖添香的宋令仪。 宋令仪看着突然扔过来的折子,像捧住烫手山芋一样,“陛下,此于理不合。” 她嘴上说着于理不合,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不要放开,更不要松手。 因为拿在手中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奏折,更像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男人的宠爱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碰一下就散了,唯有权力能牢牢掌控在手中。 男人撑在头,眼眸半眯,“朕让你看,你就有这个资格。” 宋令仪诚惶诚恐地接过奏折,原以为许素霓会有什么法子,原来就只是让她父亲在前朝煽风点火让选秀,好找出新人和她打擂台。 知道男人想看自己什么表情的宋令仪迅速调整好表情,指尖攥得奏折边缘都发白了,才身形摇摇欲坠地咬着唇,眼眶泛红且不安的问,“陛下要选秀吗?” 长臂一搂,将人抱在怀里的秦殊下颌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你希望朕选秀吗?” 知道自己猜对了的宋令仪摇头,转过身捧住男人的脸,在他下颌处轻轻啄了下,“妾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自然不希望陛下宠幸别人,只希望陛下只属于妾一人。” 她在试探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几分位置,也想要试探他究竟能容忍自己作到什么程度。 余光落在桌上的奏折,她的眼里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炽热。 秦殊听到她如此直白的不喜,心口狂喜得即将是要往外溢出,俊朗凌厉的眉眼都蓦然温柔下来,“好,你不愿意朕就不选。” 细听他的声音里,能发现里面有着藏不住的欣喜雀跃。 靠在男人怀里的宋令仪面露为难,“可,要是陛下不选,到时候皇后娘娘说是妾在陛下耳边吹了枕边风,该怎么办。” 秦殊还以为是什么,好笑的捏着她脸,“朕是皇帝,只要是朕不想的事,谁都逼不了朕。” 谁都以为宋令仪失了宠,没想到这失宠的风还没吹个两三日,人家就复宠,其宠爱比一开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知道哪怕尊贵如皇后娘娘都没在辰元宫留宿过,那位却是直接住进去了。 若非她的出身实在不堪,只怕皇后的位置也是能坐的。 其中最坐立不安的除了许素霓,当属洛清歌了。 难不成是陛下知道了宋曼娘生下的孩子是他的,所以才会给她如此盛宠?否则如何能解释得通,她的盛宠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她急得焦头烂额时,宫人来报,“娘娘,宋昭容来了。” “不见。”一个没用的废物,有什么好见的。 原以为她能分走宋曼娘的宠爱,结果反倒成了她的踏脚石,这不是蠢货,什么才叫蠢货。 吃了个闭门羹的宋今禾咬牙愤恨,转头去了皇后宫中,结果换来的仍是闭门羹。 曼娘 第72节 如今宫里的妃嫔只怕都恨极了她,哪儿还会给她半分好脸色,有的只是落井下石的痛打落水狗。 随着天气渐热,晨起后的宋令仪试穿春衫时,发现她比之前胖了许多,不过却没有在意。 胖点也好,她现在太瘦了,看着就不太健康。 端着早膳的蝉衣走了进来,笑吟吟的问,“小主,今日皇后娘娘邀请各家女眷前来御花园赏花,小主可要出席?” “自然要去。”因为她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有趣到说不定能拉皇后下台的事。 等早膳端上桌后,宋令仪咬下嘴里的鱼肉饺子,没由来感到一阵腥气,胃部不适的往上泛着酸水。 “小姐,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婢子给你叫太医过来。” “不用。”捂着胸口的宋令仪等逐渐平缓了那股子恶心感后,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和她当初怀上誉儿的症状是一模一样。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肠胃不适导致的。 第66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蝉衣见小姐捂着胸口似有不适,视线落在她面前的鱼肉饺子上,忽然又惊又喜的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对不起,是,是婢子擅作主张换了你的药。” “小姐之前喝的并非是避子汤,而是坐胎药。婢子想着,要是小姐在宫里有个孩子傍身,肯定会好过很多。小姐要打要骂要杀,婢子都无怨无悔。”自古以来母凭子贵,要是小姐有了个孩子。 哪怕日后失宠了,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肯定不会太为难小姐。 神色晦暗不明的宋令仪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腹部,似怎么都无法接受里面真的有了个孩子。 还是由她最信任的身边人背刺。 此时荷香也走了进来,并说了相同的一件事。“小主,皇后娘娘今日在御花园举办了赏花宴,小主可要去参加?” 今日御花园的花开得格外的艳,连吹拂过脸颊的清风都带着馥郁香气。 许慎原本以为大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安排了个赏花宴。让他和一起不认识的小姐们相亲,他宁可回家去读那些枯燥如天文的八股文。 许素霓可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站在最好的赏花点,指着前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女们,“要是相中了哪家小姐就和我说,我给你赐婚。” 闻言,许慎顿感头皮发麻,颇有几分无奈道:“姐,要是我看上了她,但是她没有看上我怎么办,你这不是强盗行径吗。” “什么强盗,你看得上她是她的荣幸,她必定得要感恩戴德才行。”再说了对方能和皇家攀上关系,那是祖坟不知烧了多久的青烟才换来的,又怎会蠢得拒绝。 许慎觉得她这话不对,反驳道:“强扭的瓜不甜,或者人家已有心上人,要么就是准备定亲了怎么办。” 他的借口说来说去,落在许素霓耳边都是他不愿意,至于他说的那些问题,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许慎瞥到大姐黑沉下去的脸,缩了下脖子,咽了口唾沫,“姐,要是说,这里没有我喜欢的,你会不会生气啊。” 许素霓气得伸手就拧他耳朵,阴涔涔的威胁道:“这不喜欢那不喜欢,你和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该不会你想和我说,你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不成。” 觉得那么大了,还被揪耳朵特丢人的许慎很想硬气的说是,但是又怕他真的说了,然后让爹知道了,他肯定会打断自己的腿。 最后只能窝窝囊囊,垂头丧气道:“姐,我相信你的眼光,要不还是你帮我挑吧。” 松开手的许素霓瞪他,“这是你的婚姻大事,哪儿能让我来挑。万一我挑的不好,哪日你怨我怎么办。” 得要让他自己挑,往后过不下去了也怨不到她。 既然如此,许慎干脆豁出去了,看也不看的伸手一点,“就她吧。” 许素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暴怒之下发出一声冷笑,“与其让你选她,我倒不如现在直接打死你。” 睁开眼的许慎一看,原来自己胡乱一指,正好指到了同来游园的宋令仪。 对上姐姐黑沉的脸,头皮一阵发麻的辩解道:“不是啊,姐,你听我解释!” “小主,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吗?”荷香没想到小主这一次会让她陪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让蝉衣姐姐被罚了十板子。 随手折了一朵茉莉花的宋令仪淡淡收回目光,“两只猫在打架而已。” 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夫人小姐们见到宋令仪,虽神色各异,但都称不上好看。 毕竟她们谁都没有想到,本以为会死在后宫里的祁夫人,竟会摇身一变成为宠妃。 其盛宠程度哪怕放在前朝,都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许素霓从凉亭中走出,带着厌恶的轻藐,“你怎么来了。” “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宋令仪屈膝行礼,方说明来意,“妾见御花园的花开得好,没想到会正好遇到皇后娘娘在举办赏花宴。” 宋令仪像是没有看见她眼中的厌恶,唯见枝头牡丹开得好,折下一朵牡丹双手递上,“妾虽观今日满园花团锦瑟,唯有牡丹真国色,理应只有皇后娘娘簪得。” 抬帕捂鼻的许素霓对她的讨好只觉恶心,更不曾伸手去接,红唇轻启的讥讽道:“牡丹虽好,只是被某些人碰过,难免不吉利。” “娘娘可是不喜这朵?”轻咬朱唇的宋令仪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任谁来看她都是被饱受欺凌的一位。 “牡丹是很好,只是本宫最厌恶用别人碰过的东西,因为本宫嫌脏。”许素霓打翻她递来的牡丹,众目睽睽之下抬脚将那朵本开得正艳的牡丹踩成烂泥。 唇角噙着笑,恶意直面扑来,“既然宋修仪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嫌弃这朵牡丹吧。” “要知道,这可是本宫给你的赏赐,还不捡起来戴上。”许素霓如何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就是要在一干重臣之妻面前,表演她可怜可悲的一面,好放大她的嚣张跋扈。 可惜她算漏了一点,她宋曼娘可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仅是个前朝太师之妻。 她做出这等姿态,只会令人认为矫揉造作,心机深沉。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哪怕是个傻的都能看出她们二人不合。 若是以往,她们定会全部站在皇后娘娘身边。 可现在的宋令仪却是实打实的宠妃,若是她心眼小,对陛下吹了枕边风,只怕比皇后说的话还管用。 朱唇咬下一排牙印的宋令仪眼里划过屈辱,偏又逆来顺受地垂下羞耻的长睫,“既是皇后娘娘赏的,妾又怎好拒绝。” 在宋令仪弯下腰去捡起那朵,早被踩成烂泥的花时,另一只手先一步捡起了花,随后当着她的面扔了,又折了朵芍药给她,“这花脏了,用这朵吧。” 宋令仪看着给她递花的少年,水雾潋滟的眸底带着攀上浮木的感激,却又惧于皇后的威势,不敢伸手去接。 怯生生得,像朵在狂风暴雨中快要被吹折了的半树梨花。 虽美丽,但又像高悬于庙宇上易碎的琉璃灯盏。 觉得姐姐做得太过了,这才出手解围的许慎动了动唇,“接吧,这花很衬娘娘今日的裙子。” 犹豫了一会儿,朱唇轻咬的宋令仪才感激万分的伸手接过,“谢过小国舅。” “不客气。”将花递过去后,许慎无意中落在她发间簪的珍珠梨花白玉簪,只觉得她的打扮未免太素了。 一旁的许素霓已然气得不行,她知道自己弟弟最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受欺负,可他怎么能对一个狐狸精心软。 还是一个抢了她姐姐男人的狐狸精。 既是赏花宴,又如何能少得了衣香鬓影的宴席。 作为被皇后所厌恶的宋令仪,自然被安排了最次的席间。 席间虽为女眷,却也少不了度数偏低不易醉人的果子酒。 哪怕许素霓让他在席间坐下,许慎却是百八十个不愿,最后更是直接夺过宫人端着的酒壶灌下去,借口不胜酒力离席。 宋令仪看着因醉酒,连走路都歪歪斜斜的许慎消失后,过了好一会儿起身,“妾最近身子不适,不宜过早在外吹风,只得扫兴的先行离去,还望皇后娘娘莫怪。” 对许素霓来说,她走了更好,又怎会在意她的去留。 离开御花园后,宋令仪并没有回辰元宫,而是往御花园的另一边走去。 远处树底下站着的,正是今日被打了十板子的蝉衣。 “小姐,我们这样做,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蝉衣想到等下要做的事,害怕得连指尖都在发颤。 宋令仪眼眸半眯,透着凌厉,“难道你想要违背我的命令第二次吗?” 蝉衣心神一颤,迅速摇头否认的跪在地上,举起手表忠心,“婢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哪怕婢子去死都不会背叛小姐!” 宋令仪这才将她扶起来,“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何必害怕。” “准备好了吗?” “已经好了,小姐放心就好。” 御花园的背面有一处宫殿,原本是用来给醉酒的宾客醒酒更衣所用,只是自从有个妃子在里面上吊后,此地就空置了下来。 用帕子捂住口鼻的宋令仪推门进来后,先看了一眼床上明显睡过去的少年,随后才取出准备好的香点上,又将窗棂各处给关好。 确定无误后正准备离开,原本她以为陷入熟睡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 在她的手刚要放在门边,一道炽热滚烫但又不失青涩的身体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脖间是对方喷洒的滚烫气息。 突然被男人拥进怀里的宋令仪吓了一跳,掐住发颤的掌心,竭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冷静且愤怒,“小国舅,你在做什么。” “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你姐夫的女人,是皇帝的妃子,难道你想要担上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吗。” “你身上好香。”醒过来的许慎只觉得热,全身上下都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难受,烧得他理智全无,并迫切的想要找到能令自己舒服的源头。 他甚至听不清怀里的女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抱着她很舒服,身上闻起来也格外的香。只是她很烦,烦到自己想要堵住她的嘴。 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闭嘴,唯一想到的是用自己的唇封上她的嘴。 如今倒是安静了很多。 可是他觉得这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第67章 谁才是黄雀? 许慎自离席后,同关注着他的不止是宋令仪一个人。 角落里的宁淑媛在他离开后,就借口不胜酒力离席。 她嫔位低,家世不算出众又不得宠,根本没有人在意她什么时候走的,即便注意到了,想来也不会在意。 宁淑媛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便支开宫人,调转方向往许慎消失的位置走去,她入宫许久却不得宠,就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过。 她不甘心自己一辈子蹉跎,更不甘心她年轻貌美就要守了活寡,她必须得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不巧的是,这位年轻俊美的小国舅就成了她的目标。 想着药效就要发作的宁淑媛正要过去时,突然被个戴半边面具的太监拦下。 宁淑媛虽没见过他,但也从其他人嘴里得知,宋修仪身边就有个烧伤脸后,戴半边面具的太监,想来说的就是此人了。 曼娘 第73节 逢春态度恭敬的做了个请,“宁淑媛,我家小主有请。” 指尖绞着绣帕的宁淑媛咬牙暗恨,抬手将秀发别到耳后,端起架子来,“按理说宋修仪邀请,我岂有拒绝之理,只是今日身体实在不适,实在不便打扰。” 往常她和这位宋修仪可没有任何往来,如今突然派人来请她,指不定藏有什么猫腻。 往龌龊的地方想,指定对方和她打着相同的主意。 逢春听后并未离开,反而态度强硬地再次拦住,“娘娘若是身体不适,待会儿小主正好要请平安脉,娘娘正好让太医一道看看。” 顿感被侮辱到的宁淑媛一甩云袖,冷冷一笑的泛起警告,“本宫说不去就不去,难不成她以为仗着有陛下宠爱,就敢不将嫔位在她之上的本宫放在眼里了。” “还是说本宫不去,她就能将本宫给绑过去不成。”他的再三阻拦,莫名令宁淑媛升起不安,唯恐对方发现了什么。 “娘娘不愿,奴才自然不敢多拦,先前得罪之处,还望娘娘莫怪。”低头弯腰的逢春将态度放得极低,某种程度上算是满足了宁淑媛的虚荣。 “告诉你家主人,就算她现在得宠又如何,不过是个低等的修仪。” “奴才定会转告小主,淑媛慢走。” 宁淑媛认为他是怕自己会治他的罪,想到被个阉人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她得要尽快赶过去才行,否则她总担心会发生什么变故。 还没等她再往前多走几步,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地晕了过去。 躲在树后的蝉衣用帕子捂住鼻子,走了过来,“看来还真让小姐猜对了。” 盯着小国舅这块肥肉的,不止是小姐一人。 逢春抬脚踩上地上女人的脸,动作残忍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小主那边的事办好了吗?” 她什么东西,也敢在小主面前端架子。 真是蠢而不自知。 蝉衣点头,“已经准备好了,等那位醒来后发现他睡了宫女,届时在引来皇后娘娘等人,想来肯定很有趣。” 皇后娘娘想做局害小姐,等她看见局里面的人是她弟弟,定然五彩缤纷有趣至极。 逢春心脏倏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疼得额间冷汗滚落地弯下腰捂住胸口,嗓音干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最好快点回去看看。” 蝉衣以为他是担心小姐,“行,我这就回去。” 蝉衣重新回到宫殿,原以为小姐会在附近的,但是她却没有看见小姐,心下陡然惊泛起不好的预感。 迅速推门进来的蝉衣待见到凌乱的屋内,脚下是被撕烂的衣服,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惊恐愤怒加织地举起花瓶就往里走。 等绕过屏风后,发现眼前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反倒是她脚下再前往前一步,就能直接踩上许慎的脸。 靠在桌边的宋令仪将被撕烂的衣服穿好后,才气若游丝的说道:“我无事。” 在他快要逞凶时,好在他体内药效发作,只是……… 抬手扶住腹部的宋令仪看着,即便是晕倒过去都仍恐怖的高度,眉心拧起的同时暗含庆幸。 “同我前后离席的还有谁?”这句话差不多是从宋令仪牙缝中挤出来的,她只是让人在酒里下了致使人昏迷后做起春风一度美梦的药,并没有下过真能令人逞凶行恶的禁药。 要不是药效及时发作,只怕肚里的孩子都要不保。 运气差一点,下药之人和她想的一样是要抓女干在床。 即便秦殊对她有几分情意,那几分情意可抵不过戴在头上的绿帽。 蝉衣脑子迅速清明,“刚才在他前后脚离席的共有三位,其中两位听到小姐邀请到辰元宫去,她们都去了,唯有一位不愿意。” “谁?” “宁淑媛。” 时至午后,暖阳昏昏总令人昏昏欲睡,连带着园中百花都蔫蔫得垂下了枝头。 正听着奉承的许素霓想到离席的宋曼娘,端起酒杯掩饰唇角噙着的冷笑,上次让她逃过一劫。 她就不信,每一次她都会那么好运气能逃过。 放下手中酒杯,邀请道:“本宫最近新得了一株御衣黄,不知各位可有兴趣同去赏花?” 她既然开了口,其她人自是跟着附和奉承,“能入得了娘娘眼的花定然不凡,看来我们今天是有眼福了。” “臣妇曾在书中见过,说若论花色之奇,当属御衣黄,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 “只是花不在这里,各位随本宫来。”许素霓压低声音对白玄道,“陛下呢?” “陛下下朝后就留了户部,兵部两位大人在商议要事。” “派人去请陛下过来,就说宋修仪不舒服。” 白玄不解,“娘娘为何不用自己的名义?” 护甲戳到掌心的许素霓眼底蔓延讽意,讽意渐浓后逐渐变成猩红。 能是什么,自然是因为她这个正妻在他心里的位置,只怕还比不上宋曼娘半根手指头。 以前的她会不解,会嫉妒,会吃醋,会愤怒,会比较,现在的她只想让宋曼娘死。 一个死人就算再好,也是个死人。 要是还活着,那就让她彻底发烂发臭,但凡想起来都嫌恶心。 秦殊正在御书房同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商议现国库空虚一时之间拿不出那么多粮食用以赈灾,但各地春耕需要人,去年暴雪导致崩塌的地方需要维修。 要是强行征用民丁必会引起民乱,难免会对新朝根基不稳,秦殊就想到以工代赈,这样既使饥民获得粮食报酬,又能修建路况。 而在这时,李德贵走了进来,上前覆耳道:“陛下,宋修仪说她身体不适,想让陛下去看下。” 秦殊听到她身体不适,先让两部尚书稍等,他径直抬脚走了出去,“哪里不舒服,可有找太医看过?” 今早上醒来时他就发现她的脸色比往日苍白,原以为她只是休息不好,没想到竟是病了。 “太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守在门外的蝉衣从早上起来后,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 转而想到小姐现怀了孩子,相当于有了个免死金牌,她还是不要总杞人忧天的好。 宋令仪在蝉衣出去后,转过身看着被拖上床,但高处仍未歇下去的男人,原本想等着它自个消下去的。 但想到真开了荤和自己动手仍有很大区别,做了再三的思想斗争后,才用一块帕子覆盖,用手握住。 反正以后能恶心到许素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准备洗手时,宋令仪突然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指尖发颤得心脏狂跳。 随后猛地转头看向躺在床上,裤子都没穿好的少年,以及在不流通的房间里萦绕不散的味道。 但凡对方推门进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览无余! 守在殿外的许素霓见他来了,端起大方得体的笑,“陛下,您来了。” 秦殊看着殿外围满那么多人,横眉竖起,“不是说她病了吗,为何围着那么多人。” 许素霓避重就轻,“宋修仪身体不适,妾就先让她进里面休息了,她要是知道陛下来看她,肯定会很高兴。” “太医来看过了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尚在来的路上。”许素霓说着,便推开门,愧疚不已,“宋修仪前面喝了点酒,没想到会引起身体不适,也怨妾,要是早知宋修仪身子不适,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给她喝酒。” 推开门外,扑面而来的男女交欢后的靡靡之味,细闻之下里面还有一丝极淡的梅香和酒味。 后宫里的妃嫔虽不多,但唯爱用梅香的仅有一人。 许素霓观察着已然动怒的枕边人,不动声色的火上浇油,“陛下,妾相信宋修仪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要知道她都独占陛下的宠爱了。” “说不定里面的人不是宋修仪,而是另有她人。” 此时此刻的秦殊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带着血腥的戾气在胸腔翻滚,阴鸷着脸转身抽出侍卫的剑拿在手中,抬脚将拦在面前的屏风踹倒。 跟在后面的许素霓捂着嘴,不可置信地拔高着音量,“啊,你们在做什么!” “宋修仪,你怎能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来。” 第68章 谁都认为自己是猎人…… 许素霓的声音顿时令围在外面的人,皆纷纷伸长着脖子往里探。 她们都是高宅大院的夫人,私底下不知见过多少阴私手段,如何不知里面设的是局,但也不会蠢得跳出来,以免被皇后娘娘记恨上,从而连累到自家。 血腥味从胸腔上涌到口鼻的秦殊踹倒屏风后,提着剑双眼猩红的来到床边。 他不信宋曼娘会背叛自己。 一定是那贱男人勾引的她,仗着同那个早死贱男人一样的脸勾引的她! 原本睡着的男人听到动静,刚睁开眼想要看发生了什么。 脑袋就咕噜噜滚落床边,眼睛惊恐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己的视野突然变低了。 床上的女人被血溅了满脸,发出凄厉的尖叫。 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强压下那抹异样的许素霓不紧不慢道:“陛下,不妨让宋修仪穿好衣服,在解释下发生了什么。” “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啊,这床上的,根本不是我家小主。”走进来的蝉衣很是奇怪。 最后更是诧异地捂住了嘴,用着所有人听到的音量询问,“反倒是皇后娘娘,为何就认定床上的人就一定是我家小主?” 闻言,许素霓自以为的运筹帷幄瞬间被打破,惊嗔怒惧涌齐齐上脸后冲向内室。 里面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宋曼娘,又怎么能不是宋曼娘! 正准备往里走去的许素霓,却被脚下那颗和她四目相对的头颅吓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此后更是引起一阵人仰马翻。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口腔中咬出铁锈味的宋令仪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响。 一声胜过一声,总令人疑心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刻,拔下簪子握在手中的宋令仪第一时间将目光锁定窗边。 她记得窗外不远处有座假山,假山后是冷宫。 正当她要推开窗户时,熟悉的声音先透过薄薄的一层门扉传了进来,“小主,是奴才。” 扛着个女人的逢春推门进来后,就将女人往地上一扔。 曼娘 第74节 地上的女人,骇然正是宁淑媛,闺名唤宁淑珍。 宋令仪正想要问他怎么回事,逢春已然上前一步,跪在她脚边,“小主,奴才有一计。” 逢春将他的计划一一说来,宋令仪听后不置一词,并没有说好但也没有拒绝。 她原本想的是让许慎和宫人厮混被发现,谁能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许素霓应该是带着人去抓自己的女干,要是再故技重施一样的手段,即便是个蠢人都接受不了如此愚弄。 可是让她放弃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她又做不到。 抬眸落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又随之落在床上的少年。 理智上按他说的去做最好,偏她莫名其妙泛起了那可怜,不值一文的善心。 逢春半跪在地上,虔诚地捧着她指尖亲吻,“此事奴才会办好,定不会脏了小主的手。” 宋令仪看着像条狗跪在脚边的男人,缓缓弯下腰抚摸着男人戴着面具的半边脸,似在无声呢喃,又似低声询问,“你会一直陪在本宫身边,永远都不会背叛本宫,对吗?” “小主是奴才的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奴才只恨不得将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小主,又怎会做出背主一事。” “我于你明月,你亦于我清风,逢春,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就只有你了。”男人的承诺宋令仪听得多了去了,才更清楚男人的承诺只有在说出口的那一句才最诚心。 但不妨碍她知道对方想听什么。 “奴才不求别的,只求小主日后别弃了奴才。”逢春取出准备好的衣服为她穿好,“待会儿发生的事恐会污了小主的眼,还请小主在外稍等。” 宋令仪不疑有他的转身离开。 “把她衣服扒了扔到床上去,再找个男人来。”嫌恶不已的逢春看着被扔在地上的女人,原本是想要划破她的脸蛋,可后宫里女人靠的就是那么张如花似玉的脸蛋。 要真划烂了,能用的价值就会彻底消失。 留她一命,自然要将她发挥到最大的价值。 很快,逢春要的男人来了,亲手将准备好的药丸塞到男人嘴里,再点燃屋内的催情香,随后锁死房门。 他说过了,往后的脏事恶事都会由他来做,绝不会让小主脏了半根手指。 宋令仪离开春雨殿后,想到许素霓的算计,秦殊要是知道她不见了那么久,肯定会派人来寻她。 离开前看了一眼关闭的春雨殿大门,想来逢春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宋令仪匆匆回到辰元宫,没想到会在半路撞到同样返回的秦殊。 后者表情冷肃的大跨步上前,扶住她的手,带着责怪,“走那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摔了。” 即便早就看见他了,也不妨碍宋令仪露出又惊又喜,“陛下,你怎么来了?” 秦殊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刚才去哪了?” “妾先前饮了些酒后就在亭中睡了过去,等醒来后才听说发生了什么,妾如何能不急,此事可是事关妾的清白。”挽着男人手臂的宋令仪忿忿不平的告状,“陛下,您说是谁那么讨厌妾,竟要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来害妾。” 她先斥责,随后为他报不满,“陛下平日里日理万机,居然还要被叫来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妾都要为陛下感到不满。” 秦殊伸手把她因走得过快,有几缕黏到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对朕来说就不算小事。” “你放心,想害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说到最后,男人眼眸半眯,杀气腾生。 今日好好的赏花宴发生了这等丑事,自是早早的散了,即便有宫人发现自家小主尚未回来,也不敢轻易去寻,唯在心里祈祷自家小主平安。 宁淑珍醒来后,头昏沉沉的,身体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 正在心里唾骂那该死的死太监,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具温热的,有弹性的,独属于年轻男性的身体后,全身汗毛根根竖起如坠冰窖。 转动着僵冷生硬的脖子,只见她身边正躺着个浑身不着寸衣的男人。 又在看见睡在身边的年轻男人是许慎后,担忧惶恐的心瞬间放回肚里,仅剩下狂喜。 以至于她都没有注意到,关贴的朱红宫门突然被人推开,只一心沉浸在心想事成中。 “宁淑媛,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将宁淑珍的美梦打碎,残留一地碎片。 惊恐交加又羞耻欲死的宁淑珍没想到这一幕会被人撞见,还是被她所厌恶所嫉妒的宋令仪, 要是她说出去了,陛下肯定会将她杖毙的。 “宋,宋修仪,我,我………”恐惧压过喜悦的宁淑珍干涸的嘴唇上下翕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又在她震惊的目光下骇然回神,寒气直窜脊骨就从床下下来,咬牙泼去脏水,“是他,是他拉我进来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我只是个弱女子,我怎么有力气反抗他。” 宋令仪很欣赏她的果决和狠毒,但也仅是欣赏,拧起柳叶眉带着不解,“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他一个喝醉酒的人对你行了不轨之事。” 指甲掐得断裂的宁淑珍正要点头说是,就有一桶冰水凭头浇下,冷得她灵魂发颤。 “我倒是好奇,一个醉酒的人怎会对你行不轨之事。如果他只是在装醉,为何那么久都没有醒来,还望宁淑媛为我解释一二?”用帕子捂住鼻的宋令仪压下唇角笑意,转过身就往外走。 “既然宁淑媛说不清楚,看来我只能让皇后娘娘过来,也好还宁淑媛一个清白。” “不行,不能让皇后知道!”这句话,怕得目眦欲裂,脖间青筋根根暴起的宁淑媛几乎是连滚带爬中吼着说出来的。 要是真让皇后知道了,那和让陛下知道了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肯定能查出她在酒水里动了手脚,小国舅有皇后护着,她等来的唯有杖毙二字。 小腿被抱住的宋令仪转过眸子,明知故问,“为何?淑媛不是说,是那位小国舅对你行不轨之事吗。你是受害者,为何还要害怕,何况我那么做,不是要还你一个清白吗。” 宋令仪忽然有些明白,公孙葳蕤自以为是的伪善因何而来了。 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为她好,还她清白,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逼人去死。偏她认为自己无错,是在拉人悬崖勒马。 “不行,绝对不能让皇后和陛下知道,要不然我肯定会死的。”怕到脑袋发昏的宁淑珍还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闭嘴,或者祈求她不要说出去。 知道后者完全不可能的宁淑珍松开抱着她小腿的手,双膝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裙摆,泪水顺着迤逦的发丝从脸颊落下,“宋修仪,我求你,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不好。” “要不然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宋令仪可没有错过,她眼里刚才对自己一闪而过的杀意,长睫垂下,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何为鳄鱼的眼泪。 她没有说话,落在宁淑珍眼里,那就是心软了,膝行到她面前仰着无辜又可怜的一张脸,“宋修仪,只要你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定以你马首是瞻。” 宋令仪记得之前骂她的人里面,当属她骂自己骂得最凶,如今看她卑贱得像条狗跪在自己脚边求她的模样,倒是分外有趣。 即便如此,仍是目露难色。 宁淑珍见她虽有动摇却没有答应,想来是自己给的筹码不够,狠心的咬牙道:“只要修仪愿帮我,我愿帮修仪做皇后身边的耳目。” 春日的风总是软绵得爱四处留情,一会儿撩拨杨柳枝,一会儿挑弄花蕊,端得个多情又似无情的公子。 许慎在醉酒醒来后,对于前面发生的事早忘了个干净,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极为香艳的梦。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梦里女子的长相。 直到起身下床时,猛地看见睡在旁边的女人,瞬间热血上涌涨红满脸,手脚僵硬得如灌黑醋。 不是! 他现在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若非做梦,身边怎么会躺着个女人。 可他越不想发生什么,事情的走向总和他背道相驰。 醒来后的宋令仪脸色煞白,惊恐交加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身体,因为过于害怕,连声线都在发着颤,“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69章 局 “我………”一时之间许慎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唯独眼睛落在她青紫红梅吻痕叠加的锁骨处,脑袋砰的一声随之炸开。 联想到连骨头缝里都洋溢的舒畅,先前做的那场销魂至极的美梦,即便他没有吃过猪肉,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在酒后,睡了自己姐夫的女人! 大脑一片空白的情急之下,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那个,我会对你负责的。” 宋令仪听到他要负责,没由来觉得好笑,只是笑中是道不尽的嘲讽冷漠,“负什么责?小国舅难不成忘了,我是陛下的女人,还是你姐姐最讨厌的女人。” 最后更是忍着全身心的崩溃无助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清冷的声线全是被羞辱后,压抑中的泣不成声,“今日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希望小国舅亦是如此。” 许慎没想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冷漠,甚至是不在意,下意识就要伸手挽留,“我………” 眼眶通红,眼尾似有泪珠滑落的宋令仪转过身,发红的眼眶直直看向他,忽地发出一声冷嗤,“怎么,难道小国舅还以为我会对你死缠烂打不成?” 许慎对上她愤怒到平静的眸光时,喉结滚动得下意识松开了手,一时之间竟不敢和她目光对视,“我没有,但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真心?”宋令仪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那张过于苍白的脸都染上了胭脂红。 “如果是真心,我只希望小国舅能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再说出你要娶我的那些蠢话来,于你于我都好。” 许慎对上她讥讽的眼睛,即便她什么都没有说,他都能猜出她的愤怒,她的讥讽因何而来。 她会不会以为是姐姐给她设的圈套,就为了用女人最在意的贞洁逼她去死,甚至不惜用自己来羞辱他。 他纵然有千万心想要解释,只目光落在她身上斑驳的青紫痕迹,那些言语竟变得格外苍白,甚至是惹人发笑。 直到宋令仪推门出去后,一直守在门外的逢春才迎了过来,目露担忧,“小主,你还好吗?” 宋令仪抿了抿唇,“我无事,不用担心。” 伸手轻摁眉心,“待会儿让罗太医过来一趟为我请平安脉。” 她是在入宫一段时间后,才知罗太医是夫君早些年安插/入宫的人,所以在上次的假孕中,才会提出让他第一个为自己诊脉。 即便她吃了能令脉象缭乱的药物后做出有孕的假相,可这些只能瞒过些学艺不精的大夫,瞒不过经过层层选拔才得以入宫的太医。 而这时,得需要有个人当出头鸟,一虫叫,万虫应。 当浑浊成为常态,清醒就成了原罪。 即便有人察觉到脉象不对,也不会说出来,而是随波逐流不愿得罪人。 在如芳殿晕倒的许素霓醒来后,已是天边暮色四沉,倦鸟归林时时休。 得知弟弟还没回来,脸色骤沉得就要派人去找他,生怕他遭了什么算计。 要知道宫里的这些女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宫人正要去找他,许素霓就见失踪了许久的弟弟失神落魄的回来,心下一个咯噔,泛起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 许慎怎敢将前面的事情说出,抬手摁了下眉心,随口扯了句,“刚才醉酒后睡太久了,睡得头有些疼。” 曼娘 第75节 又担心姐姐会看出什么,便道:“姐,很晚了,我先回家了。” 若无特殊情况,后宫嫔妃的亲眷皆不能在宫中留宿, “明知酒量不好,下次可不能多喝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许素霓在他从身边经过时,忽然闻到了一丝令她极为熟悉,又分外厌恶的香味, “你身上什么味道?” 紧张得连呼吸都骤停的许慎浑身肌肉绷紧,生怕是姐姐看出了什么,欲盖弥彰地抬起胳膊去嗅,“我刚才在梅树底下站了许久,没想到就一会儿,身上都沾满了这个味道,要是姐你不喜欢这个味道,我马上回家洗掉。” 许素霓就静静看着他动作,芙蓉面骤然阴沉泛冷的围着他走了一圈,“阿慎,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总会有个下意识的小习惯。” 身体一僵的许慎心跳蓦然加速得快要从嗓子眼跳出,口腔中的唾沫不断滋生得带着不安的惊恐,“什么小习惯啊?” 难不成是姐姐发现了什么,要是她发现了。 此事都是他一人之过,绝对不能连累到她。 许素霓见他被吓到了,才噗呲一声笑出来,拍了下他肩膀,“好了,我逗你玩的,这一次赏花宴上,可有你喜欢的姑娘?” 在发现了那样的事后,许慎又怎会记得起那些姑娘长了什么样,“我觉得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你也不能全娶回家,得要从都挺好的里面选出一个才行。” 蓦然间,许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过于清冷易碎的脸,喉咙泛起一阵沙哑,“姐,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让我在考虑一下。” 许素霓深知不能逼太紧,“行,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切记不能拖太久。” “好,我会的。” 临近夏季,连天黑的时间都变短了,唯有这条看似不长的朱红宫墙,却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宋令仪顺着宫道走回辰元宫,没想到会在半路遇到一个刻意等她的人。 “宋修仪近日倒是春风得意。”自从妻子离世后,齐信整个人的气质不复儒雅温润,反倒阴郁冷沉。 宋令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心里暗骂一声晦气,先往周围看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妾呈蒙相爷夸赞,反倒是相爷即便在忙得为陛下,为百姓鞠躬尽瘁也得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才行。” “否则相爷一旦病倒了,实为江山社稷之失。” 骨指绷紧的齐信见她事到如今还在装,血红蛛网爬满瞳孔,恨意难掩的咬牙切齿,“宋曼娘,我阿姐是你杀的是不是!” 掌心早已沁出冷汗的宋令仪睫毛轻颤,似在思考,“妾从未见过相爷的阿姐,相爷怎能将脏水泼在妾的身上。” 她自认夫君手下的人做事干净,绝对不会留下证据才对。 “我阿姐就是我妻子,宋曼娘,你敢说不是你杀的她。”自从阿姐离世后,直到现在齐信仍接受不了。 也不认为那就是个意外,即便找不到证据,但所有罪证都全指向了眼前的女人。 觉得男人状态不太对的宋令仪抿着唇往后退,“妾知道相爷因为夫人的离世很难过,甚至是不愿接受。” “但齐夫人的离世同妾没有任何关系,相爷为何要污蔑妾,如果这样会让相爷心里好受些,妾担下这个罪名又如何。” “宋曼娘,你别搞出这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本相可是最清楚不过。”要是早知道她会害死阿姐,他当年在虞城就应该一刀斩下她的头颅。 宋令仪没有丝毫不惧,更不见愤怒,反倒眼皮掠起泛着寒意,“哦,不知道在相爷的眼里,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不等他开口,宋令仪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是自私虚伪恶毒满嘴谎言,还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这些话,她在刚入宫时就听得耳边都生了茧子,还是他以为,凭借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伤害她。 要是她真的在意所谓廉耻,贞洁,早就应该在夫君病逝,被赶出祁家的那天夜里为了名声选择自尽。 宋令仪犹在挑衅地从后退,变成往前靠近,“相爷要是真怀疑是我杀的相爷夫人,不妨现在就杀了我,好为你妻子报仇。”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即便知道她是在激怒自己,一向自持冷静的齐信仍一脚踩进了她的陷阱中。 “自然不是。”脖子被掐住的宋令仪忽然笑了,笑得清冷又妩媚。 “我只是在想,要是齐相杀了我,你说,你在宫里杀害嫔妃后能全身而退吗?”抬手握住他手腕的宋令仪歪了下头,分明是很温柔的语气,吐出的话却如淬了毒般,“我记得相爷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听说今年正好八岁了。”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先失去了母亲,后又失去了父亲,最后还被父亲牵连到送去教坊司,从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沦为伺候人的婢女。您说,你的孩子是恨你,还是恨你?” 前面被留在原地的逢春意识到不对,迅速冲了过来,阴鸷着要将人凌迟的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抓上齐信的肩膀,“相爷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想要在宫中谋逆不成!” 咬牙压下闷哼的齐信肩膀猛地下沉,要是对方再用力一点,定能捏碎他的骨头。 察觉到掐着脖子的手正在一点点松开的宋令仪看向齐信,眼梢上挑,“我想,相爷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愤怒得脖间青筋根根暴起的齐信确实很想掐死她,好为阿姐报仇。但她说的那些话,又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成了尖利的刀刃戳在他最害怕的一面。 要是以前的师弟,他能保证自己就算杀了眼前的女人又何妨。 可现在的秦殊不在是他的师弟,而是一个冷漠薄情又多疑的君王,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即便是他这个曾经和他共患难的师兄。 “小主你没事吧。”要不是对方松了手离开,逢春想,即便他贵为相爷,他都要扭断他的脖子。 “我没事。”刚才的某一个瞬间,宋令仪清晰的感受到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她又很清楚,他不敢。 如果他除了软肋后孤身一人肯定敢,可他现在还有个女儿,相当于有了能拿捏住他的软肋。 回到辰元宫的宋令仪刚沐浴出来,就见到男人下朝回来了。 “今天去赏花宴玩得如何?”秦殊接过宫人手上的棉帕,亲自为她缊干头发。 宋令仪并没有说于礼不合等扫兴的话,只是来到梳妆镜前取了雪肤膏涂抹,“妾看着那些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才明白妾是真的老了。” “在朕眼里,你依旧和当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秦殊注意到她脖间多出的一枚红痕,神色阴沉。 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那一小片位置,低沉的声线中透着刺骨的凌厉,“你的脖间什么时候多了这个?” 宋令仪扫过镜中,看见他说的正是被前面少年咬的,好在并没有留下牙印,否则她真不知如何解释,“想来应该是在树底下路过,不小心有虫子掉了下来咬到的。” 她的皮肤娇嫩秦殊是知道的,可在发生了如芳宫一事,她的话难免在自己心中起了疑。 得要派人去查下,她今天做了什么。 他希望,她最好不要说谎才行。 宋令仪没有指望他真的会相,她敢说,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他停下手后,气恼道:“陛下不是要帮妾擦头发吗,哪儿有干活干到一半就撒手的。” “曼娘,我们要个孩子吧,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男人的吻先是落在她的秀发上,随后蜿蜒着落在她脖间。 “好,不过你得要轻些才行。”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吻代替了。 随着五月份一到,宋令仪腰间的肚子快要遮不住了,好在因为她瘦,并不显得突出。 反倒是前朝的官员很不满她的独宠,一个两个不是上奏让广开选秀,就是进谏让秦殊雨露均沾,更有偏激者直指她是祸国妖妃,要处死她。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会从她手上过一遍。 她发现秦殊这人不但贱,还格外好哄。 逢春走进来时,她正捧着本枯燥乏味的史记看得津津有味。 在他靠近时,宋令仪下意识问道:“你觉得纸上谈兵的赵括此人如何?” “若给他成长的机会,定能为赵国拦住秦军铁骑。要知道他初出茅庐时面对的是白起,并在没有援军下仍能坚守四十六天,秦军虽胜,却也损失惨重。” 宋令仪托住下颌,狭长的眼尾透着打量,“你读过书?” “奴才在进宫前,曾念过几年书。” 宋令仪可不会将他的话当真,要真只是读过几年,不可能会有如此见解。 必然是认为赵括只会空谈理论,不堪大用。 宋令仪抬手抚上三个多月身孕的小腹,距离那天的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多月了,算下时间,对方应该来找她了。 “娘娘,宁淑媛求见。” 宋令仪没想到她刚想起那人,她就来了,微微颔首,“让她进来。” 撒下的鱼饵终于被鱼咬上了,如何不令她期待。 第70章 秋后算账 进来的宁淑珍哪怕是在炎热的五月里,她仍包裹得格外严实,生怕路过的宫人少看了她一眼。 进来后,她先是让宫人出去,然后扑通一声,泪流满地的跪在宋令仪面前,“宋修仪,求您这次一定要帮我。” “因为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 即便宋令仪猜出了她所求为何,依旧用着慢悠悠不疾不徐的语气,并弯下腰将人扶起,“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急,你慢慢说。” 如此难以启齿的事,宁淑珍牙关紧咬,老半天都吭不出一个声。 她不说,宋令仪就等着她说,毕竟急的人可不是她。 宁淑珍如何不急,但是人的羞耻感突然作祟,让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宋令仪见她不起,也没有再伸手扶她,“要是宁淑媛没事的话,不妨先坐起来,要不然你这副模样不小心被进来的宫人瞧见了,她们定以为我在欺负你。” 她无心的话提醒了宁淑珍,在她打了个寒颤后,迅速抛弃了那些无用的自尊和羞耻,“其实,我是有事想求宋修仪,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了。” 宋令仪微微扬声,“哦,可是发生了什么?” “是,我,我怀孕了。”闭上眼,指甲掐进肉里的宁淑珍在开口说了第一句起,后面要说的话都变得不再艰难,含着哭腔膝行两步抓住她袖子,把自己的位置摆在绝望无助的弱者上。 “修仪,要是让其她人知道我怀孕了,我肯定会死的。” “阖宫上下,我知道能帮我的就只有修仪你了。” 目含怜悯的宋令仪不动声色地抽出被拽着的袖子,终是带着为难的轻叹道:“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让太医为你寻副打胎药,否则到时候等肚中月份打了,更难瞒住。” 她会问出这句话,自然是猜到对方舍不得。 要是换成自己,宋令仪想,她恐怕会和她打着相同的主意,偷梁换柱,母凭子贵,只为在后宫中为自己搏出一个锦绣未来。 宁淑珍原本是想过要求打胎药的,后面想到老天爷让她怀上孩子,何尝不是想要让她赌一把。 陛下践祚许久膝下仍空虚,若是她有了孩子,哪怕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她也能趁机在陛下面前露脸。 自古以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何况这个孩子可是小国舅的种,她相信对方知道他有了孩子,定会不留余力的扶持他登上高位。 曼娘 第76节 何况宁淑珍知道宋曼娘一定会帮自己,若是她不帮自己,在她第一次向她请求时她就不会帮自己。 宁淑媛吃定了她的心软,泪水滚落,声声泣血哀求,“我知道要打掉这个孩子是最好的。” “但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定也会是最后一个孩子,宋修仪你应该明白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有多重要。何况深宫寂寥,我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孩子陪伴了,如果让我打掉这个孩子,我宁可去死。” “宋修仪,求你,求你帮帮我,如果你不帮我,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是,开始用上了道德绑架。 宋令仪垂眸看着假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女人,唇角缓缓勾起,弯下腰同她四目相对,“我要你生下来的孩子给我养,你也愿意吗?” 宁淑珍听到这句话时,瞳孔陡然瞪圆,随后猛地打了个激灵,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就连滚带爬到她脚边,“愿意,只要修仪愿意帮我,别说这个孩子,就连我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你。” “你不悔。” “我不悔,只求修仪帮我。” 宋令仪看着跪在脚边举指立誓的女人,终是不知真假的心软轻叹一声,“你放心,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我亦会帮你。” 等宁淑珍千恩万谢的离开后,原本在屏风后的蝉衣走了出来,并说出自己的疑惑,“小姐为何要帮她,要知道帮她那种人,就像是养了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在身边。” 宋令仪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好蝉衣,你都能想到的事,我又怎会想不到。” 自然是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自从发布以工代赈后,秦殊的工作量骤减了几分,也有时间翻查如芳殿一事。 男人是宫中巡逻的侍卫,女人是玉漱宫的一个洒扫宫女,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人又怎会同时出现在一张床上。 最可笑的,当属皇后为何如此笃定里面的人是曼娘,只怕从头到尾都是针对曼娘的一场局。 如果里面的人真是曼娘,即便他们真没发生什么,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曼娘偷人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算他相信她,对此事毫不介意,前朝后宫却不会有人能容得下她。 皇后倒真是个好算计啊。 在旁伺候的李德贵见陛下手边茶盏空了,正想要过去为其斟上,就见到原本在闭眼思考的君主睁开了眼。 顿时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连茶壶都给打翻了,“陛下,可是奴才吵醒了你。” “去翊坤宫。” 许素霓得知他过来时,满心欢喜,认为上次在如芳殿的事他都没有罚自己,必然是心里有她一席之地。 至于宋曼娘,等找到机会总能弄死她。 许素霓听到殿外动静正要出来,就听到一句令她脚底寒气骤升,汗毛根根倒竖的话。 “陛下,翊坤宫的宫人全在这了。” “杖毙。” 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有着许素霓在熟悉不过的音色。 “娘娘!” 及时被霞霜扶住,才不至于腿软在地的许素霓出来时,就见到一排御林军将她的翊坤宫围得水泄不通,伺候她的宫人们皆被堵了嘴,像待宰的羔羊般神情惶恐又绝望。 而站在中间的男人,即她的丈夫,就是高举起刀的刽子手。 头脑发胀,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的许素霓几乎是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犹如困兽般迷茫,“陛下,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皇后不应该同朕解释,当日如芳殿一事吗?”秦殊摩挲着指间扳指,独属于帝王的威势压得令人难以喘息。 “如芳殿”三字,像一桶冰水兜头浇在许素霓身上,冷得她连灵魂都在发颤。 所以当日之事,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他不计较,只是前面忙得没有时间计较。 脑袋发晕的许素霓对上男人冰冷审视的眸子,刹那间像是被衣服扒光了般羞耻和委屈,“当时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而且她离席那么久了还没回来………” 她的委屈,自然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用审问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来质问她。 秦殊无视她的委屈,声调如淬了冰的刀子,“哦,听谁说的?” 许素霓怎知是哪个宫的,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是,是个不认识的宫人。” “看来是后宫管制不严,竟随便让个不长眼的奴才到皇后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男人的一声轻嘲,像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落在许素霓的脸上。 好听点是她耳朵软容易受人蒙骗,难听点就是个没有自我思考的蠢货。 那么一个蠢货,当真适合当一国之母吗? 嘴巴发苦,眼前眩晕加重的许素霓正想要辩解,她不是那种听风就是云的人。 就听到秦殊冷漠又无情的说,“既然皇后轻易听信挑拨之言,看来是没有辨别真假的能力。” 掌心发冷的许素霓闻言,心下一个咯噔,又听到一句足以令自己五雷轰顶,如遭雷劈的话。 “朕有时候就在想,这样一个糊涂又耳根子软的人。你说,朕还能放心让她当皇后,当黎民百姓的国母吗。” 霞霜早在男人开口说第一句话时,脸色已然发白,双腿发软,如今更是明白陛下想要做什么。 他恐怕是因如芳宫一事怀疑上了娘娘。 陛下本就专宠宋曼娘那贱人,要是娘娘因此在陛下面前落个心肠歹毒,还因此被废除了皇后之位,往后娘娘还怎么斗得过那贱人。 当即跪下,以额触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嘶力竭道:“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同皇后娘娘无关。因为奴婢讨厌宋曼娘此人!认为她一个二嫁妇哪里比得上娘娘,才会想出这个机会毁掉她。” “娘娘是心善才不愿意说那个宫人是奴婢,要不是奴婢对着娘娘再三发誓说看见宋修仪和野男人进去了,娘娘又怎么会相信!” “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和娘娘没有任何关系!” 许素霓没想到霞霜会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泪水打湿脸颊,当下大惊得扑过去就要拉她起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霞霜泪流满面的摇头,“娘娘,你不要包庇奴婢了,奴婢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是奴婢愧对了娘娘的信任。” 秦殊并不想看她们主仆情深,冷冷吩咐,“拖下去,腰斩。” 霞霜嘴里塞了抹布被拖下去时,许素霓爆发出凄厉的哭声的求他,“不要!秦殊你不能那么做,霞霜是从小伺候我的丫鬟,她对我来说和我的家人没有区别。” “你不能对我那么狠心,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无视皇后哭求威胁的秦殊走出翊坤宫,就有辰元宫的宫人来请,“陛下,修仪派人来问,今日午时可要过去和她一道用膳?” “修仪还说,她冬日埋在地下的酒今日刚挖了出来,想邀请陛下一道品尝。” “这是我去年用梅花酿的酒,你尝下?”宋令仪在他入座后,端起酒壶为他满上。 “我倒是不知你还会酿酒,现在知道了一定得要尝下才行。”秦殊在她斟满酒后,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和他同桌而食的宋令仪含笑道:“陛下觉得如何?” “你酿的酒自然是极好。” 宋令仪嗔怪扫了他一眼,“你这都没喝就说好,妾合理怀疑你是在逗妾开心。” 秦殊宠溺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感受着舌尖萦绕的清甜酒香,“确实同我想的一样,好喝。” 重新为他满上的宋令仪瞪了他一眼,又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好喝也不能多喝,要知道酒这玩意伤身体。” “好,不过你得监督我才行。”指腹摩挲着酒杯的秦殊觉得现在的他们,真的像极了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恩爱夫妻。 若是没有当年之乱,她本该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妻。 好在,现在也不迟。 “小主,宁淑媛来了。”蝉衣不合时宜的话,打破了静谧的相处。 第71章 抓一双 “不见。”秦殊并不愿意任何人打扰他们的相处,何况还是个陌生的女人。 “让她进来。”宋令仪说完,才看向男人,柔声的解释道,“妾原先在宫里,并没有多少人愿和妾说话,唯宁淑媛会时不时来同妾说些话,送些吃食炭火,才不至于让妾在宫里生活难捱。” 秦殊自然回想起了她刚进宫时所发生的事,一时之间,愧疚心虚得竟不知如何面对她,只能拉过她的手,用力地握在掌心,“当时的事,是朕对不住你。”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只要陛下往后一直对妾好,妾就满意了。”笑得温柔的宋令仪反握住他的手,大有往事如烟过的大度。 可是一些事怎么可能过去? 就像不小心打翻水壶,沸水洒在皮肤上留下的丑陋疤痕虽能除掉,可那一瞬间的钻心剧痛又如何能从心底抹去。 宁淑珍过来时,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的,见到上首高大俊美的男人,心尖随之一颤,“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秦殊看着请安的女人,眉头紧锁得似在思考宫里头何时有那么一号人? “她是谁?” “是居住在喜露殿的宁淑媛。”宋令仪为男人夹了菜进碗里,“妾平日里在宫中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好在宁淑媛愿配妾说话。” 握住她手的秦殊眼底愧疚之色更浓,“是朕的疏忽了,等朕忙完这段时间就带你出宫。” “好,妾等着。” 后槽牙都快要咬碎的宁淑珍没想到他居然都不认识自己,哪怕知道她是谁了,仍把她当成空气一样无视。 宋令仪像是才注意到她,笑着招呼,“淑媛妹妹坐下就好。” 又吩咐宫人,“去给宁淑媛拿一副碗筷来。” 等坐下后,宁淑媛看着桌上摆放的吃食,用的碗筷,和陛下时不时给她夹菜的亲昵动作后无不咋舌。 她知道宋修仪受宠,却是第一次直面她受宠的程度,难怪皇后娘娘如此忌惮,厌恶她。 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本该对后宫雨露均沾,岂能让她一个人独占了全部宠爱。 也不怕将自己吃撑了去。 宋令仪没有忽略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嫉妒,让蝉衣拿了个新的酒杯过来,为她斟上递过去,“这是我自己酿的青梅酒,淑媛妹妹尝下?” 宁淑珍接过后抿了一口,虽觉得寡淡如水,嘴上奉承,“修仪姐姐酿的酒果真美味,我一时间都不自觉多喝了。” “喜欢喝就多喝些。” 秦殊却不舍得她将自己酿的酒分给除他以外的人,全程板着脸,气场凌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杀人。 宋令仪见他杯中酒水空了后,重新为他满上,打趣道:“陛下何故板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妾惹了你生气。” “不关你的事。”秦殊在她满上后,一杯接着一杯。 到了最后,完全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杯,满脑子想的都是。 曼娘 第77节 这是她亲手酿的酒,绝对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直到他喝完最后一杯酒后,已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沉沉睡去, 宋令仪将人灌醉后,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陛下,您喝醉了吗?” “要是醉了,可要妾让宫人进来抬你进去休息?” 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对方都没有反应后,宋令仪才确定他是真的醉倒了。 同宁淑珍合力将人抬回屋内榻间后,宋令仪看着已然蠢蠢欲动的女人,“我只帮你一次,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 宁淑珍感激得就差跪在她脚边,“修仪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直到对方推门离开后,一收感激之情的宁淑珍看着醉倒在床上的男人,即她的丈夫。 原本对死亡的恐惧渐渐抛去脑后,随后蔓延而起的是对荣华富贵的渴望。 为什么宋曼娘姐妹可以,而她不行。 若是她伺候好陛下,往后的荣华富贵合该有她的一份子。 可是醉酒的男人真的就是醉酒过去了,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反应。 她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却做不成。 宋令仪并不担心他们两人会发生什么,虽说男人醉酒后会同死了一样。 但与其相信男人,她更相信自己。所以在点的香和酿制的酒里,加了点儿容易让男子易不举的药。 她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亦不喜别人碰她用过的东西。 蝉衣心中则是不安居多,觉得娘娘未免太心善了,要知道后宫里的女人不是这个想踩那个上位,就是那个想踩这个上位。 宋令仪知道她想问什么,眯着眼睛望向远处花团锦瑟,“你觉得今天天气如何?” 蝉衣不明白小姐为何问这个,点头道:“天气很好。” 今天的天气是很好,没有风,阳光洒在身上正暖烘烘得催人欲睡。 “那么好的天气,就不要总是说些令人扫兴的话。” 蝉衣立马把要说的话全塞进肚里,小姐那么做理应有小姐的道理,她要做的就是相信小姐。 晒了一会儿太阳,宋令仪想到快要结束了,便从石凳上起身,“该回去了。” 只是还没走出御花园,一道颀长如玉的身影先从另一边窜了起来,脚步带着几分急切地向她走来。 许慎快到她面前方才停下,拳头握紧,喉咙泛起干裂的哑意,“娘娘,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自那天回去后,许慎就一直想要找机会见她,想要同她解释那天的事,并表明他说的负责是认真的,而非开玩笑。 但他是个外男,即便姐姐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入宫,何况是来到后妃经常出没的御花园。 眼睫垂下的宋令仪后退一步,神态冷漠又疏离道:“小国舅。” 许慎被她疏离冷漠的态度刺得心下一疼,唇边蔓延出一抹苦涩,“你不用喊我小国舅,喊我名字就好。” “说来那么久了,我都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姓许,名………”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宋令仪先一步打断,“我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小国舅了。” 许慎在她转身离开时,下意识就要拦住她,可是手还没伸出来,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也令他的动作僵在原地,随后蜷缩着收回指尖。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走过来的许素霓见他望着某处,目光随之落去。 正好见到对方消失的一抹浅色衣角。 许慎不想让她知道,随口扯了句,“没谁。” “没谁?你觉得我会信吗。”许素霓眯起眼睛,带着凌厉的审问,“你该不会是和那狐狸精说话吧。” 要不然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 “姐,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骂她………”原本的狐狸精三字,如今竟成了他嘴边的烫口之物。 “她是抢走你姐夫,抢走我丈夫的女人,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声线拔高的许素霓一想到因宋曼娘而死的霞霜,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后拿去喂狗! 贱人! 她一定要弄死她为霞霜报仇! 神色扭曲了一瞬的许素霓目送着他远处的背影,对白玄说,“打听一下,刚才他在这里和谁说话。” 那天不在翊坤宫,从而逃过一劫的白玄皱起眉心,“娘娘是怀疑小国舅和那位在说话吗?” 许素霓自然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她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的亲人背叛了自己。 随着太阳一点点往西边移,原本晒不到太阳的角落反倒被偷了家,洒落一地黄澄澄。 伸手摁住眉心的秦殊没想到,几杯青梅酒下去会醉人,等醒来时竟有种宿醉后的头疼。 等下得问下她是用什么酒酿制的。 起身时,突然在枕边摸到一具温热细腻的皮肤,却远不如往常摸到的细腻光滑,就连萦绕鼻间的都不是清冽梅香,反倒是过于腻人的甜香。 原本残留的睡意瞬间散去,只剩下一片凌厉的骇人杀意。 “陛下,你醒了吗。”随着珠帘掀开发出的琳琅脆玉,是独属于她清冷如雪的声线落下。 刹那间秦殊浑身肌肉绷紧,下颌线条用力绷着显出几分难得的慌乱来,“你先别进来。” 一直没有睡着的宁淑媛见男人醒了,心下窃喜,夹着嗓音就要从身后抱住男人,“陛下。”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进来后的宋令仪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眼眶泛红得浑身发抖,摇摇欲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似不敢相信她所看见的,更无法接受得就往外走。 被恐慌给淹没的秦殊在她要走后,顾不上有没有穿衣服,跳下床就神色慌乱地拉住她手腕解释,“曼娘,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难道我对你的心意,那么久了你还没明白吗。” 手腕被拉住的宋令仪羽睫坠泪,欲落不落惹人心疼地一点点抽开被握住的手腕,“妾已经亲眼见到了,陛下你让妾怎么信你啊。” “你说你不知道,难道陛下想说是宁淑媛一个弱女子强迫的不成。”随即泪水滑落脸颊,唇边蔓延起苦涩的笑,“妾本就应该明白的,陛下是天下之主,一些话陛下随口说得,妾却不能信。”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床上的宁淑媛目睹着这一幕,嫉妒得连后槽牙都要咬碎,更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 不甘心完全被无视,泪水涟涟的出声道:“陛下,妾………” 而在这时,被秦殊拉着手腕的宋令仪身体一软竟晕了过去。 蝉衣扯着嗓子立马朝外面喊道:“小主晕倒了,快叫太医来!” 第72章 孩子是谁的? 宋令仪晕倒后,立马有太医扛着药箱过来。 为她诊脉的还是罗太医,罗太医放下诊脉的手后,笑着拱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修仪娘娘这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先前娘娘突然昏倒,多半是因为受到了刺激。”罗太医不明白她为何要让自己,把将近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说成一月多。 因她是自己恩人的妻子,现恩人不在,他理应要将恩情报给其夫人。 即便是冒着杀头的威胁,也得要对自己的主上说谎。 宋令仪悠悠转醒过来时,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脸上带着茫然的无措。 不同于她的无措,早已做到喜形不于色的秦殊,难得情绪欣喜外露得就想要把她抱起来,转上两圈。 又担心会伤到肚里的孩子,最后只是难掩狂喜地握住她的手,“曼娘,我们有孩子了。” 秦殊说完就想到他们上次的那个孩子,喉咙泛起一阵干哑的酸涩,又带着一丝难掩的愧疚,“你说,会不会是它回来了。” 靠在男人怀里的宋令仪温柔的点头应着,随后看向跪在床边的宁淑媛,咬着唇扯着他袖口。 她一个字没有说,可想表达的话一个不落。 秦殊这才注意到害她晕倒的罪魁祸首,戾气十足犹如看死人,“拖下去,杖毙。” 原本还坐着飞上枝头美梦的宁淑珍瞬间吓傻了,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何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宫人上前要拖自己走后。 惊恐得尖叫连连,眼泪鼻涕齐齐涌出就要爬过来拉他袖子,“陛下,你不能那么对我!” “妾在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何况,何况妾只是伺候了你一回,妾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死。 眉骨低沉的秦殊想到前面一事,胸腔中似有一把无形的怒火在燃烧,那把火越烧越烈,烧得理智全完,烧得他憎恶碰了别的女人的自己。 薄唇扯动,眸底杀意迸裂,“没有朕的允许,谁允许你碰朕的身体,单凭这一点你就该死。” “妾,妾只是伺候陛下,难道这也有错吗。何况若不是陛下主动,妾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强迫得了陛下。”泪水打湿满脸的宁淑珍胆怯得往后退,随后指甲掐紧,猛地抬头看向宋令仪。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才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要么就是在陛下耳边吹了耳边风。 欣赏了一会儿好戏后,对上她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目光的宋令仪才怜悯地叹了一声,“妾虽然生气,可她好歹伺候过陛下一回,陛下对她如此残忍,往后岂不是让宫里其她姐妹伤心。” “本来她们就对妾独占陛下不满了,要是宁淑媛真因此香消玉殒,只怕整个后宫前朝都会视妾为眼中钉,肉中刺,妾也没了能同妾说话解闷的人。” 秦殊认为她说的都不是问题,“要是想解闷,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只鹦鹉来。” 宋令仪并不赞同他的话,“鹦鹉虽好,但畜生毕竟是畜生。” 以额触地的宁淑媛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结局,还将她比喻成解闷的鸟儿。 完全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心中屈辱愤恨难消。 可她的恨,怨,怒,不敢朝高高在上的男人发泄,只会把它们迁怒与和自己同为女人的宋曼娘。 要不是她从一开始心软的答应自己,她怎么会一步步滋生养大了野心。 哪怕自己求她帮忙,她也应该直截了当的拒绝她才对! 宋令仪拉过男人的手覆在腹间,眉眼间全是为人母的温柔,“陛下就当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饶过她一回吧。” 唇线半抿的秦殊想到那个孩子,生怕这个孩子也会因他做过太多杀孽离他们而去,终是默认的点头,只是眼锋一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外出。” 宁淑珍等最后一字落下后,整个人惊恐生惧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委顿在地得连半句话都发不出。 但她又清楚的知道,最起码她活下来了。 曼娘 第78节 宋令仪再次有喜的消息,犹如晴天中的一声巨响。 “什么!宋曼娘那个贱人又有了!”折断了手中花枝的许素霓脸色难看得几乎狰狞,指甲掐进肉里都察觉不到刺疼。 这一刻的她甚至恨上了秦殊。 恨他眼瞎,恨他有眼无珠,更恨他薄情寡义。 对比娘娘的盛怒,白玄却显得格外冷静,“这一次,娘娘不妨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要是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本宫的皇后之位是不是都得要让给她坐了!” 白玄见娘娘没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遂压低声线道:“娘娘要知道,自古女人生产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上一遭,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抬手抚上花枝的许素霓明白后,突然笑了,笑得眉眼舒展,笑得端庄大气。 之前找不到机会弄死她,现在机会不正是摆在眼前了吗。 她不会再让她肚里的孩子出事,相反她比谁都期待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 正让宫人将地上残花收拾干净,就有宫人来报,“娘娘,宋昭容来了。” 自从宋曼娘复宠,宋今禾被毁了容貌后,她在许素霓眼里就成了被踢出局的废物。 原以为她起码能分走宋曼娘的半点宠爱,谁曾想如此没用。 从那一刻起,也令许素霓深刻的明白到,就算她找了再多和宋曼娘容貌相似的女人又如何,他心里依旧有宋曼娘那女人的一席之地。 倒不如说,只有宋曼娘那女人。 原本同往常一样不见的,只是这次突然改了主意,“让她进来。” 来了很多次,但都被拒之门外的宋今禾不过短短数月,就被宫里的踩低捧高,将自信又高傲的性子给磨得只剩下狰狞的恨意。 但她的漫天恨意对准的唯有宋令仪,要不是她,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 进来后,她压着恨意,露出讨好的笑,“妾过来,是有个关于宋曼娘的秘密想告诉娘娘,妾相信皇后娘娘肯定会感兴趣。” 闻言,把玩护指的许素霓倒是来了兴趣,“你说。” 许素霓前面还想着如何处理宋曼娘,没想到就有人将刀子递了过来,她要是不用那还当什么皇后,不如直接当眼瞎心盲的蠢货婆子。 宋曼娘,这份来自亲手足送来的礼物,还望你会喜欢。 回来后,就在户部挂了个官职的许慎得知她怀孕后,脑海中突无的浮现起,不久前他们二人缠绵的场景。 最令他心惊发颤的,当属那个孩子怀上的时间正是那天。 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仅是刚冒起一个头,就遇春风细雨迅速生根发芽,随后变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自从她有孕后,许素霓都免了让她三日一次前往翊坤宫的请安。 既不用去请安,宋令仪落得个清净,每日里等男人上朝后就捧着书来看。 像极了一块,正不断吸水的青苔。 逢春端着碗糖蒸酥酪进来许久,见小主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只能无奈的出声道:“小主在看什么?” “在看书,只是书里有些道理我不甚清楚。”宋令仪说话时眼睛不曾离开书本半寸,“为何自古以来,男人的政治联盟都要寄托在女人的身上。” “是他们想要结盟借用对方的权势,理应要他们嫁过去才对。” 逢春回,“小主可想听真话?” 宋令仪颔首。 就听到他说,“自是因为女子天然处于弱势,弱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阿猫阿狗,舍了一只漂亮的猫狗就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何乐而不为。至于那只漂亮的猫狗过得如何,全然和他们无关。” 逢春说完,谦虚的低下头,“奴才所学不多,唯恐让小主看了笑话。” “我倒是认为你知道的很多,说不定我还得要叫你一声师父才对。”因为她就是被随意送人,更不允许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猫狗。 逢春受宠若惊得把头低下,“小主莫要如此,小主此言简直是折煞了奴才。” “在我眼中,你当得上我的一句师父。” “小主,宋昭容来了。” 宋令仪自此搬出玉芙宫偏殿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她了。本以为会被遗忘掉的人,如今又突然出现在眼前,倒是有趣。 “让她进来。” “宋曼娘!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的宋今禾怒气冲冲地走进殿内,见到她那张和自己相似,却光滑如玉的脸。 恨意从心底蓬蓬滋生,嫉妒扭曲得要用簪子把她的脸划烂,变得和自己一样不人不鬼才行! 正在看书的宋令仪看着闯进来,即便用厚厚脂粉都仍遮不住脸上坑坑洼洼的女人,放下书,好笑道:“我该得意什么?” 宋今禾见她事到如今还不知道错在哪里,直接抢过她的书扔在地上,指着她鼻子大骂,“得意就算你是个二嫁妇,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后,陛下心里依旧有你!” “怪不得你会流产,肯定是你肚子里头的孩子知道你是个什么下贱的三流货色,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你。否则等他出生了,知道自己有你那么个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母亲定然要以你为耻。”宋今禾完全不把她当姐姐看,反倒是当仇人,知道她哪痛就往哪扎。 她敢说那些话,也是认定是她的妹妹,有恃无恐。 不曾想宋令仪脸色骤沉,抬手朝她脸上扇去,“来人,掌嘴。” “她不会说话,你们就教她怎么说话。” 第73章 巫蛊之害 突然被打了一巴掌的宋今禾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脸上闪过震惊,诧异,全然不可置信地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双眼赤红得拔高着音量,“宋令仪,你别忘了我是你妹妹,要是让娘亲父亲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什么我的双亲,分明是你的双亲才对。”宋令仪有时候真怀疑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母同胞,否则怎会那么的蠢。 早就想动手的蝉衣听到小姐发话后,薅起袖子就将人扯下去。 在宫人上前时,宋今禾瞬间产生毛骨悚然的后怕,后退中不忘怒目圆瞪,厉声惧色地威胁道:“大胆,我可是昭容!我的位份比她还高,你们要是敢动我,陛下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个小小昭容,我还就真打了。”宋令仪捡起地上被踩脏的书,似笑非笑,“你说,陛下会为了你来罚本宫吗?” 她前面纵容她,不过是看在她好歹叫过自己十几年姐姐的份上。 未曾想她的忍让落在她眼里,反倒成了她蹬鼻子上脸的好欺负。 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后,指甲掐得掌心鲜血淋漓的宋今禾心里虽怕,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并且赌她不敢真的对自己动手,“宋令仪,你要是真的敢动手打我,信不信我就当以后没有你这个姐姐!” “我本就不是你大姐,又何需你来认。”宋令仪扬起手上的书,“把人带出去打,免得脏了我的地。” “宋曼娘,你不能那么对我,你会遭报应的!”呲目欲裂的宋今禾刚说完,就被蝉衣用帕子堵住了嘴。 那么吵的东西,还是别吵到小姐,坏了小姐的心情才好。 蝉衣没有在宫外行刑,而是挑了个人来人往的御花园。 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宋昭容出言不逊得罪了她家小主,现替小主教她学规矩。 话虽如此,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杀鸡儆猴,也想要对外传达出她有多么受宠。 毕竟昭容的位置可比修仪高,这当修仪的胆敢当众派宫人打昭容的脸,不正是仗着有陛下在撑腰吗。 此事传到翊坤宫时,兰妃洛清歌正在殿内做客,闻言忿忿不平,“一个修仪胆敢对昭容动手,她还真是无法无天得把自己当成宫里头的女主人不成。” 洛清歌的话落在许素霓耳边,刺耳至极,认为这个蠢女人在指桑骂槐。 如今对外,说得好听点她才是皇后,可在宫里这个踩低捧高的地方,那些宫人只怕会在背地里认宋曼娘当女主人,从而笑话她这个失了丈夫宠爱的皇后。 不过她能猖狂得意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一直在找机会入宫的许慎此次借着给姐姐送礼,才得以踏入宫中。 又在送了礼后迟迟没有离宫,反倒寻了由头前往御花园,并期盼着能在这里遇到她。 因为除了这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偶遇她。 就在太阳一点点往西边斜,犹如金子揉碎了的阳光铺满大地,以为今天不会遇到她时。 却见到远处有抹令他日思夜想的纤细身影,骤然间连呼吸都跟着漏了一拍。 生怕她会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正准备折下一朵山茶花的宋令仪,没有注意到脚下石头,脚下一滑就要往后摔去,正好被及时赶来的许慎扶住。 “娘娘,你没事吧。”清冽如山泉叮咚的声线骤然于耳边响起。 手臂和肩膀被扶住的宋令仪身体僵了下,迅速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我没事,多谢小国舅相救。” 确定她能站稳后,许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扶着她的手。 宋令仪生怕他会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便让宫人退下。 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拳头握紧的许慎紧张得连心跳都随之加快,想说的话有很多,只是到了嘴边又尽数化为干巴巴的一句,“我听说你怀孕了。” 不动声色拉开距离的宋令仪点头。 许慎原本那句,孩子是不是我的,到了嘴边又变成了违心的一句,“恭喜。” 手覆上腹部的宋令仪后退一步,清冷的眸子坦坦荡荡对上他的眼睛,“我知道小国舅想问什么,孩子是陛下的。” 她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落在许慎耳边非但没有打消怀疑,反倒是疑色更重。 垂下眼眸的宋令仪抿着朱唇,随之转了话题,“妾听闻皇后娘娘最近帮小国舅相看了不少姑娘,想来再过不久,妾就能听到关于小国舅的喜事了。” 喉咙泛起一片涩意的许慎很想说,那都是他姐姐的一厢情愿,他本人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只是话到嘴边又跟着咽了回去。 甚至在她转身离开时,连半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 他知道像她说的最好,但她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他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何况她肚子里,现还怀有他的孩子。 许慎越想,越觉得他当真不是个东西。 直到目送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了,许慎才失神落魄的回到翊坤宫。 知道姐姐肯定会问他的婚姻大事,嘴唇张张合合许久后到最后闭上眼,决定遵从本心,“姐,我好像有喜欢的姑娘了。” 正在逗弄鹦鹉的许素霓转过身,笑了,“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许慎伸手揉了一把脸,努力地想挤出一抹笑来,结果反倒成了笑比哭还难看,“可是,她成亲了。” 闻言,许素霓当即皱起眉头,“该不会是国都选址不好,要不然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上别人的妻子。” 这个别人,许慎自然猜得出来是谁。 更令他羞愧难当的,当属他不知廉耻的喜欢上了姐夫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是姐姐最讨厌的人。 曼娘 第79节 一时之间,他像是同时背叛了两个对他很好的人。 因这是弟弟好不容易松口说有喜欢的人,许素霓拧着眉头纠结了一下,才叹道:“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哪家夫人,若是她对你有意,我不是不能帮你。” “不用,而且她和丈夫感情很好,我不想当拆散他们的恶人。”何况许慎心里清楚。 对那天意乱情迷耿耿于怀的恐怕只有他,而她早就抽身忘记了。 可是,她怎么能那么快就抽身出来了,反而将他一直困在那一天里。 夜里,秦殊回来时问她,“你今天见到了皇后的弟弟。” 他好像不是在单纯询问,更像是在敲打。 就算许慎是皇后的胞弟,可在他眼里也是个男人。 宋令仪清楚,只要他想知道,宫里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耳朵,便隐去了最重要的一点,半真半假道:“他只是见妾快要站不稳,正好扶了妾一把。”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遂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打趣道:“难不成陛下连这点儿醋也要吃吗?” 秦殊握住她夹菜的手腕,遒劲有力的长臂一揽,直接将她拦腰抱在腿上,下颌搭在她瘦削的肩窝处,呼吸滚烫又炽热地落在她脖间,“如果朕非得要吃这个醋呢?” 任由他抱着的宋令仪软下身体,伸手点他鼻子,“那妾有理由怀疑,陛下上辈子定是醋坛子成精了。” 并不否认的秦殊抱着她,罕见地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语调,轻唤她,“曼娘。” 宋令仪回抱住他,脸埋男人胸口,“妾在的。” 随着月份渐大,宋令仪的腰肢不在纤细,或许是因为她过于单薄,近十个月身孕看着竟和别人四五个月一样,而对外,她正处于七岁活八不活的第八个月。 好在太医说胎儿一切健康,才压住了秦殊的问责。 不知秦殊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的她依旧没封上妃位,虽无妃位,其待遇堪比贵妃。 连带着后宫嫔妃和前朝官员们都跟着摸不清,陛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时隔几月,宋令仪又一次被叫到翊坤宫请安。 这一次的她不再是孤零零站在角落,而是有了专属的位置。 宋令仪扶着肚子刚坐下,就对上一道淬了毒的阴冷目光,她不用刻意去看,都知道那道目光来自于谁。 是她的好妹妹,宋今禾。 坐在上首的许素霓不动声色划过她的肚子,敛下锋芒笑得温和,“修仪的身子应该快有八个月了吧。” “多谢娘娘关心,正好有八个月了。” 端起汝窑粉白荷花茶盏的许素霓压下眸底冷笑,关心道:“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等你生下孩子后,可是功臣了。” 宋令仪抬手抚上腹部,“妾只是侥幸生下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妾想,往后宫里头的孩子定会越来越多的。” 此时白玄突然发出惊呼,上前就去扶住许素霓,“娘娘,你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那么白。” “太医,还不快点请太医过来!” “本宫无事,不必小题大做。”许素霓压下白玄的手,脸色惨白得捂着胸口,“最近也不知怎地,总觉得心口闷闷的不舒服。叫了太医来看过几次,均说身体无碍,倒真是奇了怪了。” 一向心直口快的惠妃讥讽道:“依我看,皇后娘娘不像是身体有事,更像是被人下了巫蛊之术。” 绞着帕子的洛清歌皱起眉头,“应当不会吧,谁敢在宫里用这些腌臜物啊,除非是活腻了。” 惠妃不动声色扫过宋令仪一眼,暗藏鄙夷,“你不敢的事,有些人可敢做。要知自古以来,哪一个不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宋令仪就听着她们一唱一合,全然不在意她就是话题中心。 反倒觉得皇后殿内的糕点,不如她宫殿的糕点来得软糯蓬松。 惠妃这时站起来,视线扫过事不关己的宋令仪,唇角微勾,“说来也巧,本宫今天过来时,正好派人去宋修仪居住的寝宫拿了点东西。” 她刚说完,就有个宫女神色慌乱又恐惧的走了进来,“娘娘,婢子,婢子在宋修仪居住的宫殿找到一样东西。” 说着,那宫女还神色惊恐的缩起脖子。 宋令仪前面就奇怪,为何她今日会让自己来请安,敢情打的是栽赃嫁祸,但她并没有多少慌张,反倒饶有兴趣的问,“是什么,不妨拿出来看看,我也好奇,你们究竟在我和陛下居住的宫殿里,搜查出了什么?” 许素霓冷声喝道:“还不快呈上来!” 等宫女将此物呈上时,只见里面呈放的,正是一个写着生辰八字,上面用血浸泡过,还扎满针的巫蛊娃娃。 没想到会有那么个惊喜的许素霓压下唇角笑意,当即怒目而视,抬手重重拍上桌面,“宋修仪,此巫蛊之物是在你殿中搜到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第74章 咄咄逼人 巫蛊之术一出,整个殿内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随后开始了对宋令仪的口诛笔伐。 原先大家都没有得到陛下的宠爱,便以为陛下是单纯不喜男女之事,可是自她入宫后,陛下基本就成了她一人的专属。 这怎么能不令她们愤怒,不令她们嫉妒! 要知道她们在入宫前,都曾幻想过自己会是那个得到帝王独宠的例外,但当另一个女人成了例外后,他们有的只是愤怒和诋毁。 洛清歌唇角翘起,往本就烧得旺盛的火堆里倒油,“我就奇怪为何她如此受宠,敢情是给陛下行了巫蛊之术啊。” “也是,毕竟她一个二嫁还生过孩子的女人,要不是凭借这些下流手段,如何能获得陛下的心。” 她们不愿承认自己不如她有手段,只会诋毁她定是用了其它的旁门左道,从而抹杀她的本事。 “陛下,出事了,出大事了。”小顺子得了消息后,那是一刻钟都不敢耽误直奔御书房,生怕晚了一步就真完了。 守在殿外的李德贵见他这模样,气得脸皮子直抽的伸手就捏他耳朵,“咋咋呼呼成何体统,咱家平日里教的规矩你都忘了不成。” 被捏着耳朵的小顺子哎呦喂着,连忙解释,“不是,干爹,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李德贵眉毛都不皱一下,“陛下正和齐相在里面商议要事,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得等陛下和齐相商量完要事先。” “干爹,是真出了事,十万火急的大事。”小顺子如何不知,但此事事关宋修仪,哪儿是他能慢得了的啊。 此时李德贵也琢磨出点儿不对劲了,“出什么事了,值得你如此慌张。” “是,是宋修仪出事了。” 李德贵听到是那位出了事,等问清楚发生了何事后,心里直呼作孽就往内殿走去。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怎么不早说啊。 此时殿内的秦殊正和齐信商议着,匈奴柔然回鹘集兵来犯一事。 匈奴当年虽被打退十里地,前朝也因此元气大伤,即便他接手后大力发展民生农业,可失去的元气哪儿能那么快恢复。 以至于在大邺立国不久后,野心勃勃的匈奴柔然回鹘联合其它大大小小四十二个部落,欲趁大邺根基尚不稳定,集兵再次南上,称霸中原。 即便柔然没有提前打来,秦殊也准备拿他们开刀。 因为他必须要靠一场完美的胜仗震慑邻国,和那心怀不轨欲复国之人。怀柔虽有用,只治国还是得要看拳头大小。 齐信对他要等到十一月份才开战的做法,明显不满,“我们得等,边境饱受骚扰的百姓能等得了吗。陛下别忘了,他们也是你的子民啊!” 秦殊知道他这个师兄什么都好,只是有时候过于追求道德的仁善了。 双手负后来到窗边,“现在正是匈奴兵强马壮的时候,百姓地里的庄稼尚未收好,国库空虚,我们拿什么打?让士兵赤手空拳的去送死吗,边境的百姓是朕的子民,士兵就不是朕的子民了吗。” 就算国库充足,对秦殊来说现在也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头上的虱子虽然只是小打小闹的无伤大雅,可留着总归不舒服,倒不如一鼓作气将其歼灭。 走进内殿的李德贵顾不上陛下正在商议要事,匆匆上前覆耳道。 齐信看着进来的李德贵,脸色难看的猜到了什么。 想到宋曼娘做的那些事,心头更是恨意难消。恨她的阴险狡诈,恨她的心肠歹毒,其实更恨的还是无能的自己。 仇人就在眼前,他却不能为自己妻子报仇雪恨,着实窝囊懦弱得枉为男人。 听罢,秦殊周身气势陡然凌厉迫人,抬脚就往外走去,“朕有事要去处理,此事容后再议。” “是宋修仪出了事,是吗。”齐信不是询问,而是带着讥讽的笃定。 在他背影顿住后,骨指攥握成拳的齐信溢出一抹嘲讽,儒雅的面庞上冷肃一片,“臣在这里倒是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当初做的承诺,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他指的,自然是当初虞城,宋曼娘持箭射杀他的场景。 骨指绷紧的秦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当时的他是恨透了宋曼娘,恨她薄情寡性,恨她满嘴谎言,恨她虚情假意。可归根结底,恨的是她又一次抛弃了他,选择了另一个男人。 甚至为那个男人伤他。 久未等来回答的齐信泛起浓浓自嘲,他就不应该多此一问。 除了自取其辱以外,还有什么用。 又在男人即将踏出宫殿的那一刻,神色严肃且嘲弄道:“陛下别忘了,你当初娶皇后娘娘时,说过的话。” 说会保她一世平安。 唇线半抿的秦殊先是沉默,随即大跨步往外走去,“朕记得。” 秦殊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在众人围攻下,她单薄得如风势急猛海面上漂浮的一叶小舟,仿佛会在下一秒就会连人带船掀落海底,连带着他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 甚至在想,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她是不是一直被人欺负? 许素霓在他出现后,便迎了上前,“陛下您来了,有人在宋令仪居住的寝宫里找到她行巫蛊之术的证据,妾现在正在处理。” 她说着,便让宫人将搜集到的证据递上去。 所谓的证据,正是呈放在盒里的两个巫蛊小人。 那小人上面贴的生辰八字,一个是许素霓,它的胸口处正扎着一根针,另一个小人却系上了红绳。 指腹摩挲扳指的秦殊见到她们摆出的所谓证据,忽地溢出一声冷嗤,“她一直和朕在一起,如何有机会能行巫蛊之术。” 眼皮半掠间,目光锋利如刀刃扫过一圈殿内的女人,“依朕看,倒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她才对。” 因为他不信所谓的巫蛊之术,要是世上真有这种东西,还要军队打什么战,干脆圈养一群方士做法就够了。 许素霓看着证据都摆出来了,还想着维护那个女人的丈夫,胸口骤然涌上一团郁气,怒目瞪圆而咬牙切齿,“陛下,前朝就有妖妃以蛊祸国,莫要忘了前朝之鉴!” 原本默不作声的宋令仪皱着眉走了出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妾得宠,皆因妾对陛下行了巫蛊之术?” 落清歌并不希望她能无事揭过,扯唇冷笑,“我们可没有说过,就怕做过的人会心虚。” “我对没有做过的事,为何心虚。”宋令仪转头看向许素霓,“妾自小就和陛下认识,难不成皇后娘娘想说,妾自小就对陛下行了巫蛊之术?” 在她欲反驳时,宋令仪继而又问,“反倒是妾有件事很好奇,为何皇后娘娘如此笃定,那巫蛊之害是在妾的宫殿里搜出的。难道皇后娘娘忘了,妾现在一直都住在陛下的寝宫里。” 曼娘 第80节 “姐夫,我要检举宋令仪她之前根本没有怀孕,而是假孕!”而在这时,一直充当透明人的宋今禾眼神淬毒般站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宋今禾会喊出这句话,还有她嘴里说的那些话。 宋令仪之前根本没有怀孕,而是在假孕。 一时之间成为目光所及之处的宋今禾,胸腔中燃烧起浓浓的,是名为报复和毁灭的火焰。 要不是她打了自己,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她怎么会说出来。 要怪就怪她做事太绝,怪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宋昭容,你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可有证据?”许素霓知道单凭一个小小的巫蛊之害,恐怕不能真拿下她,好在还有个蠢货能用。 往前走出一步的宋今禾清了清嗓子后,痛心疾首地指着她鼻子满是痛恨,“我有证据,不但能证明她骗人,就连当时公孙夫人出现意外,也是她找杀手下的手,就是因为怕公孙夫人说出她的秘密!” 短短几句话,宋今禾说得铿锵有力,颇有大义灭亲的风范。 “如果是真的,她也太恐怖了。”有胆小的妃嫔突然捂住唇惊呼出声,恨不得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倒吸一口凉气的洛清歌知道她心狠,没想到她居然连假孕,买凶杀害重臣之妻的事都做得出来。 随后涌现出来的是狂喜,看她这一次还有什么办法能翻身。 水晶镶金护指掐进掌心的许素霓压下唇角笑意,板着脸厉声惧色,“宋修仪,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宋昭容说我没有怀孕,那我倒是想要问宋昭容一句,你从何得来的证据?”宋令仪看向她,眼里全是失望,“我知道你为攀荣华富贵,不知廉耻得连姐夫的床都爬,没想到现在还要为了荣华富贵,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我。” “宋今禾,有时候我真想要问你一句,我这个做大姐的,究竟有哪点做得不对的地方。才让你如此恨我,恨不得将我置于死地。” 被戳中了心思的宋今禾铁青着怨毒的一张脸,说出的话却经过了美化,“我才不是为荣华富贵,我说出来只是不想让你一错错到底,想要让你迷途知返,更不愿意陛下被你蒙骗在鼓里。” 最后更是拔高着音量,咄咄逼人,“何况你敢发誓,你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吗!我的好大姐。” 冷沉着脸的秦殊并未出声,唯独眸光不含一丝温度的落在宋令仪身上,想知道她这一次如何解释。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还在自责第一个孩子的离开。 宋令仪捂着肚子缓缓跪下,晶莹的泪珠从脸庞滑落,凄厉得声声控诉,“妾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皇后娘娘对妾不喜,甚至说动宋昭容一起编造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妾。” 她又转过身,屈辱又愤懑地看向许素霓,“若是皇后娘娘实在容不下妾和肚里的孩子,妾发誓以后再不出现在娘娘面前,皇后娘娘又何必使出这种手段逼死妾。” 一直关注着宋令仪的宫人,见到从她身下蜿蜒流出的血后,突然大喊道:“快叫太医过来,宋修仪小产了!” 一声惊起千层浪, “快叫产婆过来!”此刻惊慌失措的秦殊,早已顾不上她先前是不是假孕,抱起她就往内殿走去 “太医,接生的产婆在哪里,快叫她们来!” 许素霓看着地上的一滩血,像是吓到一样愣怔得忘了反应。 等回过神后,立马催着产婆和太医过来,任谁见了,都觉得她是在担心宋令仪母子二人的安危。 先前离开了片刻的白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保管这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回她。” 第75章 除掉她的左膀右臂 在羊水破了,并被男人抱起来的那一刻,脸色惨白的宋令仪伸手扯着他领口,气若游丝的说,“陛下,可否重新从外面找信得过的稳婆来。” “朕给你找的稳婆都是最好的,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在秦殊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她,其次才是那块肉。 疼得汗水从额间滴落的宋令仪咬着唇,摇头,“妾不是不信,妾只是胆儿小,怕自己出了意外怎么办。” “拂衣,你要知道宫里讨厌我的人很多,不想要我活的人也很多。”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活着,她偏要活着,还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在小主动了胎气后,没有人注意到逢春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人手,前往了冷宫所在的位置。 秦殊的嫔妃不多,甚至称得上少得可怜。 而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仅有宁淑媛一人。 推门进来的逢春扫过殿中,正在贵妃榻上吃着燕窝,显然气色极好的宁淑珍,皮笑肉不笑,“宁淑媛,想来你在冷宫的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 这里说是冷宫,可是该有的吃食衣着样样都有,就连怀孕的宁淑珍都养得先前还面色红润几分。 躺在贵妃榻上的宁淑珍伸手抚上圆鼓鼓腹部,桌上还摆放着刚喝完的燕窝,“我还得谢谢修仪姐姐,要不是她,我怎能身处冷宫也活得如此体面,滋润。” 逢春,“娘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就好。” 闻言,宁淑珍抚着腹部的手一顿,就差没有把刚吃的燕窝吐出来,“你想做什么。” “娘娘,现在该到你为小主偿还恩情的时候了。”逢春不愿和蠢人多废口舌,直接让带来的宫人将她压住。 意识到不对的宁淑珍想跑,可是还没跑远就被宫人摁住,双目惊恐得用手捂住腹部,“你想要做什么,你别忘了我肚里怀的可是陛下的龙嗣,要是他出了事,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这几个月的滋润日子,反倒让宁淑珍快要忘了,她肚里怀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又是谁的野种。 “娘娘放心好了,咱家虽是个阉人,却不会心狠手辣到要你孩子的命。咱家还会送这个孩子一场,泼天的富贵。”逢春在她被人摁住后,转身打开带来的乌木食盒,从里面取出准备好的汤药。 见到那碗散发着腥臭的黑乎乎汤药后,被摁倒在贵妃榻上的宁淑珍瞳孔骤缩,挣扎着就要逃离,“放开我!” “你们不能那么对我,否则陛下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端着汤药的逢春眉眼凌厉,“你们还不按住她,否则药凉了就失了药性了。” 手臂被桎梏住的宁淑珍被人撬开嘴,紧接着一碗腥臭发苦的汤药就往她嘴里灌去。 没一会儿,她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阵宫缩的剧痛。 守在殿外的秦殊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他当初上战场厮杀得命悬一线,都没有此刻来得掌心发汗,脊骨生惧。 从来不信神佛的人,如今竟求起了诸天神佛,只愿盼求她平安无事。 “陛下,您不能进去。”宫人见他要进来,急得伸手将人给拦下。 “女子产房为污秽之地,陛下您不能进去,要不然会冲撞到你金龙之躯。” “一个小小的产房,如何能冲撞得了朕,让开。” 正在里面艰难生产,疼得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水里的宋令仪,听到他要进来的声音,指甲掐进床单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怒斥,“秦殊,你出去!” “你给我出去,我不允许你进来!” 手抖得不行的秦殊听到她动怒,即便担心得不行,仍咬牙退了出来,“好,我不进去了,你留着点力气。” 此时的产房中,蝉衣抓住一个医女的手,冷面疾色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还不拿出来。” 医女紧张得连手都在发抖,缩着脖子,“我拿的只是帮助娘娘恢复力气的参片,不是什么。” 蝉衣冷笑一声,“既然说是参片,为什么不敢拿出来。” 医女此刻早已怕得连嘴唇都在哆嗦,双腿发虚得连连后退,“真的只是普通的参片,姑姑为何不信我。” 蝉衣不想再听她废话,直接吩咐,“来人,将她给我捆了,等下交给陛下处置!” 还好小姐早有准备,否则说不定真会让对方得了手。 因为这个医女已经是她抓到的第二个了,足矣证明那位的手伸得有多长,又有多想要小姐的命。 随着时间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殿内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也令秦殊的一颗心随之沉入谷底。 他甚至顾不上她前面说的不允许他进去,抬脚就往里走去,“她要是不行了,朕要你们全都陪葬!” 一字一句皆裹挟着凌厉杀意,令人心生胆寒。 那么久了,里边都没有任何动静传出的许素霓压下唇角笑意,担忧的劝道:“陛下要是真那么做,落在后人眼中,岂不是成了暴君。” 脸色黑沉得骇怖的秦殊甩开她的手,大跨步往里走去,“只要她能平安无事,暴君又如何。” 何况他不信她真的会出事,她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他走了。 就在秦殊走过屏风,一道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修仪娘娘生了个小皇子。”产婆笑着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出来,心中无不感叹那位宋修仪的好命。 神色绷紧的秦殊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抬脚就往殿内走去。 此时刚生产结束的殿内气味并不算好闻。 秦殊并不在意那些气味,他眼里有的只是那躺在床上,虚弱得宛如睡过去的女人, 来到床边的秦殊,见她双眼紧闭犹如睡过去的模样,心下一颤,正欲暴怒的问责。 负责接生的产婆小声解释,“陛下,修仪娘娘这是没有力气了,所以睡过去的,等她醒过来就好了。” 哪怕她们说她仅是累得睡着了,秦殊仍不安地伸手往她鼻间下方探去。 见她呼吸虽孱弱但是温热均匀的,那颗自她生产时就高高提起的心,终在此刻落回了原地。 并没有进去的许素霓听到宋令仪平安无事,还成功诞下了一个男婴后,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大方得体,压着声线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此刻的许素霓简直想要不管不顾的吼出来,质问宋曼娘那女人为什么还活着,她不应该是死了吗! 手臂被掐得青紫的白玄也不明白,明明都安排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她还会活着。 随后她想到了最糟糕的一点,要是宋曼娘没死,那她安排的那些人,蓦然间,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在她正低头思索着对策时,猛地抬头中对上了一张裹挟着熊熊怒火的脸。 走出来的蝉衣双眼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婢子要状告有人谋害我家小主!” “谋害我家小主的人,正是皇后娘娘和宋昭容!” 前面没有走的嫔妃听到后,皆露出吃瓜的神情,却不忘往后退一步,生怕成了被祸池殃鱼的那条鱼。 秦殊神色骤沉,恐怖得犹如噬人,“你说什么。” 蝉衣忍着身体发抖的惧怕,将前面的话又说了一遍,后又道:“婢子有证据,还请陛下为我家小主做主啊!” 很快,前面蝉衣发现的医女和产婆都被扣押带上来。 医女和产婆皆大声喊冤,说她们根本没有做过,更反咬一口是蝉衣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不给她们赏钱。 蝉衣顿时气炸了,上前就抓住产婆的脸左右开弓,“去你爹的赏钱!我家小主得陛下宠爱,生的还是陛下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贪污你们几个的赏钱。” “就连今日的局,她们全都是针对我家小主所设。先是污蔑小主,刺激小主提前小产,后又在产房里安排人手,不正是想要小主她的命吗!若非小主不放心让婢子看着,只怕小主根本不能平安诞下小皇子,早就被她们给害死了!还请陛下为我家小主做主啊!” 秦殊并非糊涂蛋,否则怎能颠覆前朝创立大邺,难怪曼娘进去后,再三求他要找新的产婆进来。 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有人想要害她,打的还是一尸两命的主意。 好啊,她们一个两个当真是好得很! 曼娘 第81节 怒火在胸腔剧烈燃烧,连呼吸中都带上了血腥味的秦殊甚至不敢去想,要是没有及时发现的话。 眼神暴戾凶狠的男人在此刻,仿佛要将所有人都给生吞活剥,“将她们带下去,派大理寺来查。” 听到要让大理寺来查后,许素霓的脸竟比刚生产过的宋令仪还要白上几分。 要是真让大理寺来查的话,届时肯定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 不要,绝对不行。 许素霓从未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那么快,抬手一巴掌打在宋今禾脸上,厉声怒斥,“宋昭容,你心肠怎能如此歹毒!居然做出买凶杀人的事!” 被一巴掌打蒙的宋今禾捂着半边脸,双眼猩红凄厉着大喊,“不是我做的,你凭什么打我!” 打得掌心发麻的许素霓居高临下的,审判着她的累累罪行,“你前面捏造不实刺激宋修仪流产,后在产房里安排人手想要害她一尸两命,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来人,还不将这毒妇捂住嘴拖下去乱棍打死!”为何要捂住嘴,自然是担心她会乱说。 眼珠子瞪大的宋今禾盯着她,宛如疯癫的婆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跪在地上膝行着爬向男人,“陛下,你知道是谁害我大姐的吗!” 说着,她满脸阴毒的死死缠着许素霓,指着她,“还有我前面说大姐假孕一事,也都是皇后娘娘指使我做的,要不然我一个小小的昭容,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说着,又看向惠妃,涂满厚厚脂粉的脸笑得诡异至极,“那所谓的巫蛊小人,其实是惠妃放在大姐寝宫里的,因为她嫉妒大姐的得宠。陛下派人去查,说不定还能在她宫殿里找到被扎的小人。” 此时的宋今禾就像是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她完全不在意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她想的,是要在死之前狠狠咬下所有人身上的一块肉。 心中更怨恨,为什么宋曼娘没有死在产房里。 而被她咬过的人,皆是身形觳觫面白如纸,恨不得跪在地上以证清白,又在男人恐怖的气场威压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殊眼神冷漠又残忍的落在许素霓身上,“皇后,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她说的那些话纯属空口白牙的污蔑,要知道妾比谁都期待那个孩子的到来,又怎会做出那种事。”跪在地上的许素霓后背冒出涔涔冷汗,恐惧得心脏狂跳。 从他问自己起,许素霓就绝望又愤懑的知道,他是怀疑上自己了。 说起来何其可笑,她这个妻子居然比不上一个妾在他心里的位置,他现在还要为了一个妾来责问她这个正妻。 秦殊垂下眸,看着身体不断发抖的皇后,忽然感到好笑,“你确定到现在了,还不说实话吗。” “还是皇后,想要试一下大理寺审讯犯人的手段。”她是皇后,他自然不会那么对她,不代表他能一直容忍她。 同跪在脚边的白玄闭上缠满蛛网血丝的一双眼,随即又睁开,抬起头带着孤注一掷,“千错万错都是婢子一人干的,和娘娘无关,因为婢子讨厌宋修仪,比谁都恨不得要她去死!” “所以才假借娘娘的名义对宋昭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想着今日刺激她早产,还在产房里安排了人手就想要她一尸两命。” “因为要不是她,霞霜不会死,娘娘更不会被欺负到夜夜以泪洗面!她该死,她比谁都该死!”双目充血的白玄说完,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时直接冲向柱子,一头撞死了过去。 刹那间原本鲜活的一个人,变成了一具软绵绵的尸体瘫软在地,满地鲜红的血,都在证实着,不久前这里正有一条年轻生命的离去。 愕然得身体发僵的许素霓抬起头,目睹的就是她撞柱离世的场景。 目眦欲裂,心如刀割得崩溃绝望着就要把她扶起来,“白玄!!!” “你怎么那么傻啊!” 在宋令仪醒来后,此事早已尘埃落地。 当日在翊坤宫里的人全被带走调查,后查出巫蛊出自宋今禾之手,连她前面说的那些话都是污蔑,直接被带走处于绞刑。 惠妃轻易听信宋今禾的话,从妃贬为嫔。 许素霓所做的事被白玄用死一力顶下,最后只落得个治下不严,禁足。 这轻飘飘的处罚落在宋令仪耳边,她都忍不住想要发笑。不过她身边的左膀右臂现在都除掉了,也该轮到她了。 毕竟她说过了,她是个很小气又记仇的人。 宋令仪这才想起那孩子,“把那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蝉衣亲自从奶娘手里接过,并把他抱到娘娘面前,“刚出生的小孩都皱巴巴的,听说过段时间长开了就好了。” 接过后,宋令仪看着抱在怀里的孩子,他正躺在怀里安静的睡着,倒是个乖巧的。 抱了一会儿,宋令仪把孩子重新给她,“皇后那边现在是什么动静。” “皇后被禁足了,国丈为保她,自愿捐了一半的身家。” 宋令仪听后,心中竟产生了一丝羡慕,“许家即便只是捐了一半身家,都够朝中国库开支三年。孰轻孰重,他自然懂得取舍。” “你说,陛下对皇后容忍的度会在哪里?”宋令仪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自嘲了,“派人请皇后过来。” “就说我自知身份低微不配教养皇子,理应要将孩子给她这个母后抚养。” 第76章 被废 落座于朱雀街上的祁府中,自从宋令仪生了个皇子后,祁元善恨不得将祁荀春给拱起来,更是要什么给什么。 有那么个当宠妃的娘,要是自己能照顾好她在外面的孩子,何保没有荣华富贵。 但他心中又有些怕,怕大嫂不喜誉哥儿的存在怎么办。又怕那位视誉哥儿为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换成是他,他可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曾背着自己,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 祁荀春得知娘亲生下个弟弟后,枯坐在窗边许久,直到师父推门进来了,才抬起那双和宋令仪有着五分相似的桃花眼。 咬着唇,压住从喉间冒出的哭腔,“师父,我娘亲生下了个弟弟,以后娘亲还是我娘亲吗?” 因为弟弟能代替自己时刻陪在娘亲身边,以至于她很害怕,害怕娘亲把对自己的爱收了回去,然后把它们全都给了弟弟。 她是高兴有个弟弟,也高兴自己不在娘亲身边后,弟弟能陪伴在娘亲身边。 但是她更害怕弟弟抢走了娘亲的爱,害怕娘亲有了弟弟后,她在娘亲心里的位置就不如弟弟了。 其实她的心眼很小,小到希望娘亲只有她一个孩子。 沈确看着少爷惶恐不安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即便少爷表现得再老成,也改变不了少爷今年才五岁的事实,“少爷您在说什么傻话,夫人自然是你的娘亲。” 低垂着脑袋的祁荀春胸口闷闷的,她当然知道娘亲是自己的娘亲,她怕的是。 娘亲不再爱她。 自宋令仪生下孩子后,宫里头的风向都跟着转了。 就连那么久了她都还没有封号,大家都在猜陛下会给她哪个封号,更有人猜测会压贵妃,连带着宫内各处都出现了赌局。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许素霓此刻连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不明白计划布置得如此周全了,居然还能让那人逃过一劫! 甚至在失去了霜霞后,还失去了白玄,让她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她对宋曼娘的恨意从未有现在那么滔天,恨不得能和她同归于尽,用她的血和肉来为白玄,霜霞偿命。 新来的管事姑姑进来后,对上娘娘滔天的怒火,竟害怕得缩起脖子,“皇后娘娘,宋修仪说是请您过去一趟,好商议小皇子的抚养问题。” 许素霓听到这句话时,满腔的怒火才稍稍降低两分,算她终于长了点脑子。 只要她在一天,她们所有人永远都只能是妾,还是个生了孩子都只能把孩子送给她养的妾。 让宫人为其梳妆打扮,又取了胭脂遮住眼底憔悴的许素霓来到辰元宫时,宫殿里静悄悄得并没有声音。 她以为是小孩睡着了,宫人怕吵到他才离开。 等孩子交给她抚养,她定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抬脚来到放置着婴儿摇篮里,看着正陷入熟睡的婴儿。 她本就喜欢小孩,若他不是宋曼娘所生,不知道该有多好。 心中更怨恨起秦拂衣,为何给了宋曼娘两个孩子,却吝啬给她这个正妻半个孩子。 许素霓正要将婴儿抱起来,余眼见到他脖间的一圈红痕,眉心一跳伸出就去碰。 “皇后娘娘,你在做什么。”从外面进来的蝉衣端着羊奶,失手打翻后惊恐的就要从她手里抢回小殿下。 因为她清楚的看见了,她伸手去掐小殿下的脖子,又惊又恐的上前抱起小陛下。 可是当她把小皇子抱在怀里后,心下一沉,犹如保护幼崽的母兽发出凄厉的惨叫。 “皇后娘娘,我家小主到底有哪里得罪你了,你居然丧心病狂到杀了小殿下!” 蝉衣一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还有她刚才说什么,什么叫做皇后娘娘杀了小陛下。 今日天气好,便让宫人把自己放在竹椅上,好抬出去晒太阳的宋令仪回来后,在听见蝉衣凄厉带血的怒吼,身体一软竟承受不住要昏了过去。 又在宫人的照顾下很快醒来,宋令仪泪珠从眼眶滑落,崩溃得抱着孩子,小小一团的发软身体,字字泣血,声声控诉,“皇后娘娘,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得连个婴儿都不放过!” “你就算是恨妾,怨妾,你有什么都冲着妾来就好,为什么要对这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算再恨不得你去死,也不会残忍到对个无辜的孩子下手。”许素霓看着随后走进来的秦殊,脸白无色,手足无措得就要解释。 “不是我做的,我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断气了。” “陛下,你信我,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啊,你知道我一向胆小得连只老鼠都舍不得啊。”随后许素霓猛地反应过来,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宋令仪,恨不得从她身上撕咬一块带血的肉。 “是你做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嫁祸给我,宋曼娘,你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虎度尚且不食子,你却为了陷害我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可恨她前面还想着,看在她如此识趣的份上留她一具全尸。 现在想来,真正的蠢货只有她一个! 因子离世,悲痛欲绝得连站都站不稳的宋令仪,现只能依靠在男人怀里。 晶莹的泪珠顺着瘦削惨白的脸颊往下滑落,我见犹怜,“皇后娘娘你在说什么啊!那可是妾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孩子,妾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才会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许素霓此刻恨不得冲过去,直接将她咬成碎片,“呵,你之前都能狠心为了陷害本宫流掉一个孩子,谁能想到现在会不会故技重施!” “要不然为什么本宫过来的时候,宫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派人和本宫说,要将孩子送给本宫抚养。”许素霓只恨自己发现这个陷阱太晚了,更恨轻易就上了她的当! 哭得睫毛湿簇簇的宋令仪把怀里,早已没有了温度的孩子递给蝉衣,从秦殊怀里离开就往柱子上撞去,“妾没有了孩子,妾也不想活了,让妾直接随孩子一道去了吧。” “反正皇后娘娘再害死了我的孩子后,下一个要害的肯定是我。与其让我整日活着担惊受怕,黄泉路上我不如和孩子一起走!” “宋曼娘,谁允许你去死的!”宋令仪刚从男人怀里离开,就被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的男人直接拦腰抱起,往内殿走去后迅速吩咐下去,“还不快叫太医过来!” “皇后蛇蝎心肠,无共养之礼,而有狼虎之毒。今革除其一切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外出。” 许素霓不可置信的,听着他真的狠心要废除自己的皇后之位,怒,恐,惧,恨齐齐涌上心尖的抽出发簪直直抵上脖间,悲愤委屈交织落了满目的泪,声嘶力竭,“秦拂衣,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那么对我!” “你答应过要护我一生安康的,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宠妾灭妻,不信我这个妻子,还要为了个贱人逼死我!信不信我直接死在你面前!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秦拂衣是个逼死发妻,食言而食之人!” 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宋令仪抬起泪眼朦胧的一双眼,“陛下将妾放下来吧,皇后娘娘就算做错了事,可她也是从陛下微末期间一步步走来的。” “至于孩子。”宋令仪闭上了那双一片死寂,再不见半点儿生机的眼,“陛下就当他从未存在过吧,毕竟妾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再失去一个也无妨。” 曼娘 第82节 她不知道秦殊对许素霓容忍的底线在哪里,而且她在赌。 赌在他心里,到底是他们的孩子重要,还是许素霓更重要。 她的话提醒了秦殊心里,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伤疤。 当初要不是许素霓的一巴掌,那个孩子应该都会叫他父皇了。可恨那时的他因许家,师兄的求情选择放过她。 换来的结果,是他的孩子不足百日再次离开,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叫他一声父皇。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杀害我们孩子的凶手。”他不敢对上她的眼睛,怕在她眼里看见一片死寂,更怕看见她对自己的失望。 许素霓在他真的走后,彻底慌了的就要冲过去拉住他,“秦拂衣,你不准走,你要是敢走,我就真的死在你面前!” “你想死就死,朕绝不会拦住你。”阴沉着脸的秦殊径直吩咐下去,“你们谁都不许拦着她。” “她要是死了,直接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去。” ——— 许慎得知姐姐被废打入冷宫,还是因为嫉妒掐死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只觉得难以置信,五雷轰顶。 姐姐那么善良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亲手杀掉一个孩子。 有误会,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是他不知道的。 对了,去找宋修仪,只要取得她的原谅,姐姐肯定会没事的。 辰元宫中 一身素衣,发间只簪了朵白色小花,正跪在摇篮前烧着纸钱的宋令仪看着闯进来的少年,双眼通红,泪水从脸颊滑落,“你是来看孩子的吗。” 许慎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被她后一句话给直接震在原地,瞳孔放大,浑身僵硬得不敢相信。 “这个孩子,是你的啊。”宋令仪把手中的纸钱分了一半给他,似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坦白着自己的脆弱。 “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陛下登基多时,后宫嫔妃里无一所出,那是因为陛下不行。” “你说,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他都没有来得及叫我们一声爹娘,他怎么就走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孩子。” ----------------------- 作者有话说:本来是弄了凌晨定时的,结果不小心没有注意到按的是2026[闭嘴] 本来我改了九点,日期又定成了9号,我真该死啊[小丑] 第77章 完璧归赵 “你说什么,那个孩子是我的。”瞠目结舌的许慎嘴唇翕动得得连连后退,似被这个消息震在了原地,又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犹如炼丹炉炸开的消息。 若她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他最敬爱的姐姐亲手掐死了他的孩子。 杀死了他唯一的一个孩子。 她怎么能那么做,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啊! 理智上他不该相信她说的话,他又控制不住的去相信。 因为她怀孕的日期,正是和他发生关系的那天。 如果孩子不是他的,根本解释不通,为何姐夫多年来后宫仍一无所出,就连他姐姐也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偏偏在自己和她有过纠缠后,不久就传出了消息。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明确的指向了一个答案。 那个孩子是他的。 一时之间,许慎原本过来找她为姐姐求情的话,如哽在喉间的鱼刺,甚至连面对她都无法做到。 宋令仪在他近乎落荒而逃后,就迅速收好自己的眼泪,虽不喜纸钱的味道,却也没有让人撤下去。 做戏就得要做全套,让别人相信的前提下,得要让自己先代入这个角色。 接下来该想想,怎么将以前那位千尊万贵的皇后娘娘给自己受的委屈还回去。 她说了,她是个很眦睚必报的人。 秦殊自从孩子离世后,一连罢了三日早朝,更将前国丈一家一贬再贬,若非前国仗用剩下一半的家产全部捐上,只怕他们早已被赶出金陵。 即便他们没有被赶出金陵,可所以人都知道他们惹怒了龙颜。原本和许家结亲的恨不得立马休妻的休妻,和离的和离,生怕陛下会以此迁怒于他们家族。 就连齐相不知为何,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更因此被罚俸一年,不免令人好奇,齐相究竟说了什么,才会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其实换成他们,他们心里多半能理解这种心情。 要知道那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啊。 秦殊失去了孩子心里不好受,也清楚的明白她比自己更难以接受孩子的离世。 毕竟他还那么小,都没有机会喊他们一声父皇母后就走了。 甚至孩子的离世,皆因他心软放过了皇后,否则也不会让她疯魔得有恃无恐。 他想安慰她,只话到嘴边竟成了锯嘴的哑巴,此时无论再多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唯有紧紧抱着她单薄的身体。 祁府中 得知弟弟没了后,祁荀春拿在手上的手一松,摔碎了手中茶盏,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娘亲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很需要她的陪伴吧。 眼眶蓄满泪水的祁荀春仰起头,求助的看向男人,小手扯着他袖子不松开,“师父,你那么厉害,你能不能带我进宫,我想见娘亲。” “或者,你能不能帮我同娘亲带几句话啊。” 唇线紧紧绷着的沈确看着对上少爷的眼泪,明知他不该答应的,却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随着繁星点缀天空,熄了灯的辰元宫亮内。 再次从梦中惊醒过的宋令仪从床上起来,慌慌张张就往偏殿走去,“今日安儿那么安静,我实在是不放心想要去看看。” 安儿,是她为孩子取的小名,寓意平安。 心里不好受的秦殊拦住她,长臂一搂将人揽在怀里,沙哑的声线里带着悔恨,“曼娘,安儿已经走了。” 脸色煞白的宋令仪反驳道:“你胡说,安儿才不会离开我,要知道他还那么小。” “我没有骗你,安儿确实已经不在了。”即便真相是如此的残酷,秦殊依旧没有选择用谎言粉饰太平,而是希望她能从悲痛中走出来。 不要一位沉溺于悲伤之中。 “你在骗我是不是。”被男人搂在怀里的宋令仪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度,唯有泪花从眼角滑落。 “我的安儿怎么可能会离开我,他还那么小,都还没有叫我一声母亲。” 这个时候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无济于事的秦殊只是用力地抱紧了她,“明天,我让誉儿进来陪你好不好。” 宋令仪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时,吓得秦殊抬手将人搂在怀里,“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想让她进宫吗。” “妾只是难过而已。”宋令仪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到誉儿,心中警铃大作,“妾知道自己自从安儿离世后,陛下心中的难过肯定不比妾少,可妾仍自私的将自己所有情绪倾斜于陛下身上,妾实在是对自身感到唾弃的厌恶。” “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秦殊捧起她的脸,忽然无奈的发出一声轻叹,“我只希望你不要总是沉溺于悲伤中,得要学会往前看。” 另一句,“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却如卡在喉间的鱼刺。 在一连罢朝了五日后,秦殊便恢复了上朝。 而今日正是七天一日的大朝会。 讨论的自是领兵出征,北伐匈奴一事。 如今国库充盈,正是北伐的好时候,否则继续放任他们发展下去,周边汉人定要被他们屠杀干净,放大他们的野心。 换成前几日,秦殊定认为现还不是北伐的好时候,可现如今国库充盈,再不出手整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到家门口吗。 秦殊听完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后,直接开口定下,“这一次,朕决定御驾亲征。” 李德贵知道陛下是要退场了,当即高呼,“众卿家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诸大臣听见陛下要御驾亲征,一个两个都直呼不行。 要知道陛下可是千金之躯,万一伤到了该怎么办,最重要的是陛下还没有留下子嗣。 万一,万一真的发生最糟的情况怎么办。 秦殊刚下朝回到辰元宫,小顺子就急白赤脸着过来,“陛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秦殊又低声道,“她刚睡着,小心点莫要吵醒到她。” 意识到说错话的小顺子立马将本就低的音量,再次往下压低,“陛下,是冷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昨夜子时,宁淑媛诞下一子。” “要不是伺候宁淑媛的婆子发现不对,只怕宁淑媛就要一尸两命了。” 双手复后的秦殊沉下脸,厉声反问,“孩子呢?” 小顺子吓得直缩脖子,“奴才不敢擅作主张带来,便私自做主找了个奶娘先照顾着那孩子。” 私心里,他认为那孩子再如何,现在也是陛下仅有的一个孩子。陛下就是再不喜那位宁淑媛,难保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其母凭子贵。 秦殊想到她和自己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在她最脆弱需要照顾的时候,听见自己和别的女人生下了孩子。 这个想法仅是浮现,就令他蹙起眉头,泛起了对自身的厌恶和鄙夷。 在他心里,他只认同曼娘和自己所生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正要让他们将那孩子处理了。 原本好不容易睡着的宋令仪掀开水晶珍珠帘子,满目诧异又控制不住浑身发颤地走了出来,“你说宁淑媛于昨夜子时,诞下一子是吗?” 低垂着脑袋的小顺子只觉头皮发麻,甚至不知该不该回答。 要是早知道会被修仪听见,他就应该及时住嘴。 “曼娘,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秦殊没有想到她会醒来,还恰好听到了,一时之间,他心虚愧疚得不知如何和她解释。 毕竟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是不争的事实,还是在她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当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这时,抓住他袖子的宋令仪出了声,眸中泪光闪闪,“陛下,我想养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肯定是安儿回来了,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 舌尖一阵发苦的秦殊理解她的心情,尽可能安抚着她的情绪,“曼娘,你冷静点,他不是安儿,那个孩子更不能代替安儿。” 他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宋令仪,反倒是踩中了她的尾巴,泪水同断了线的珍珠,“秦拂衣,你不要总是一遍遍的提醒我,安儿不在了的事实。” 曼娘 第83节 “你是生怕我不知道安儿是怎么走的,还是认为我就一直得要重复着安儿死的那天。” 秦殊自知说错话,一时半会儿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伸出手为她擦拭着颊边眼泪,“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了,你要是生气你打我骂我好不好。” 眼尾被擦得通红一片的宋令仪摇头,“陛下又没有做错任何事,妾为何要打你。反倒是陛下说会答应我任何要求,为何我现在想养个孩子你却不愿意。” “你要是想要孩子,我们再生一个就好。”他们还年轻,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就能有几个,为什么非得养别人的孩子。 宋令仪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流着泪的眼睛控诉着他。 秦殊在她的眼泪下,一阵心虚愧疚后,终是无奈的选择了妥协,“将那个孩子抱过来。” 李德贵何曾见过这样低声下气哄人的陛下,心里对宋修仪的得宠又深了几分。 自从宁淑珍生下孩子快有一个月了,她就惶恐的以为自己再没了用处。 即便对方没有马上对自己下手,宁淑珍也不信她会心生仁慈愿意放自己一马,短暂的平静后换来的恐怕是狂风暴雨。 就在她惶恐不安的坐够月子后,那令她灵魂都发颤的男人再次出现,并强势的要抢走她的孩子。 “你们不能抢走我的孩子!”宁淑珍气得双眼猩红,泪珠簌簌滚落就要夺回自己的孩子。 抱着孩子的逢春冷笑着,命人将她拦下,“宁淑媛,什么你的孩子,这分明是我家小主的孩子,也就我家小主心善,愿留你一条命。” “看好了她,别让她跑出来碍了小主的眼。” 踏出冷宫后,逢春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婴儿,眉眼蓦然柔和下来了。 细看小殿下的眉眼,倒是能看出几分小主的影子。 蝉衣将快满月,但因为奶水不足瘦瘦小小的小殿下抱在怀里,“小姐,小殿下长得和你可真像。” 宋令仪并未接过孩子,“都没有长开,如何能看得出像我,我倒是希望不要像我才好。”要是像她,岂不是将她偷梁换柱的事捅了出来。 毕竟从一开始,死的就不是她的孩子。 从自己肚里爬出来的,都不一定和自己一条心,何况是别人肚里爬出来的。 看了一会儿,宋令仪便不再感兴趣,“把孩子抱下去,让奶娘好生将养着。” “然。” 等坐月子结束后,宋令仪想,也该去见见那位了。 要不然她担心太久了,对方都忘了她了。 第78章 你真可怜 直到被关进冷宫里的那一刻,许素霓仍不信他会那么对自己,更不信他会那么的狠心。 要知道自己可是他明媒正娶,说好了会护自己一生平安喜乐的正妻啊! 可他居然为了宋曼娘那个蛇蝎心肠的贱人,将她打入冷宫,还不信她说的话。 他难道就不怕终有一天,会被宋曼娘那个女人给害死吗。 指甲掐得掌心血肉模糊的许素霓在悲愤怒火中,腹部传来了剧烈的饥饿感,且一阵胜过一阵。 环绕四周,空旷破旧的宫殿里居然找不到一粒粮食,她如何猜不到,是宋曼娘恶毒的吩咐宫人不许给她送吃的来。 难道她以为仅凭几顿饭不吃,就能将她饿死不成,简直愚蠢到令人发笑。 等她出去了,定要将她五马分尸碎尸万段,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原本从外面锁上的冷宫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紧接着许素霓看见了一张,令她恨不得食其血,生琰其肉的人,牙齿带着恨意磨咬出声,“宋曼娘,你现在很得意是不是!” “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您落得今日的下场,不正是你的咎由自取吗?又如何能怨得了我。”推门进来的宋令仪闻到屋内的腐朽气味,取出帕子捂住鼻子,眼梢上挑带着恶意,“瞧我刚才怎么忘了,现在应该喊你废后娘娘了。” 短短几句话,听得许素霓嗔目切齿,双眼赤红就要冲过来抓烂她的脸,“宋曼娘,你这个贱人!” “你什么东西,也敢羞辱我家小姐。”早就防备着她的蝉衣马上吩咐婆子上去,将她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即便没有当皇后前,都没有受过这种羞辱的许素霓简直是要气疯了,“你们放开我,我可是皇后,要是让陛下知道你们敢那么对本宫,本宫定要让陛下将你们都给乱棍打死!” 蝉衣嘲讽道:“你都被废了,还皇后,难不成废后娘娘现在都还在做梦没睡醒?” “他不可能废我,你们休想骗我!”拼命挣扎着束缚的许素霓不会信她们嘴里的话,要知道她们就是一伙的。 欣赏了一会儿的宋令仪淡淡抬手,“你们先下去吧。” “然。” 随着冷宫大门的合上,殿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阳光从窗外洒落,吹得满殿灰尘沉沉浮浮如染金光。 手脚被麻绳捆在椅子上的许素霓,双眼缠满血丝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宋曼娘,你有本事就放开我,把我绑着算什么东西。怎么,该不会是怕我对你怎么样吧,也是,就你这种贪生怕死的贱人会怕。” “我没有本事,自然不会放开你,你也不要想着对我用激将法。”宋令仪走到她面前,轻声叹道,“你知道吗,在你被打入冷宫后,要不是后面我总在陛下耳边,旁敲侧击的说孩子可怜,说你心肠歹毒得害死了陛下两个孩子,肯定是许家希望孩子只能从你肚里出来,想要将他的皇朝改姓为许。” “想来你们一家应当只是落得个流放的地步,而不是被你这个蠢货连累得满门抄斩。我要是许家主生了你那么个女儿,定是恨不得从你刚出生,就掐死你。”宋令仪说完还重重叹了一息,眼中全是对她的浓浓怜悯。 许素霓不可置信地捂着耳朵摇头,随后更是一口否认,“你胡说,陛下不可能那么对我!我可是他的妻子,当年要不是我们许家给了他钱招兵买马,他如何能打得了天下。” 许素霓猛地抬头,恨意犹如实质的死死盯着她,“我告诉你,你休想用这些话刺激到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她坚信,哪怕陛下对她再生气再失望,也绝对不会迁怒到她的家人。 “你都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了,又有什么值得我骗你的。”宋令仪摇头叹息,认为她真是可悲又可怜,“如果我真的是在说谎,那你说说,为何那么久了,你的家人没有一个来看望你?甚至就连他们的只言片语都收不到?” 许素霓因这句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啊,为什么? 难道爹娘小弟他们真的出了事?不!不会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出事! 秦殊就算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会对许家下狠手,她怎么能相信那贱人嘴里说出的话。 “你猜不出来,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死了,难道你这些天睡觉的时候都没有梦到他们来找你索命吗。”宋令仪忽地弯起唇角,一向清冷的声线少见染上了炫耀。 “你知道吗,陛下曾和我说过,说你根本不配当他的皇后,还说你这个碍眼的人走了,终于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让了出来。要不然那么久了,你说我为什么还是一个小小的修仪,自然是因为陛下早就决定好了,要把你的皇后之位当成礼物送给我,好庆祝我和他的破镜重圆。” 刹那间许素霓如遭雷劈,瞳孔瞪圆,嘴唇干裂发白,浑身发抖着否认,“你胡说,他不可能那么对我!” 要知道他当时说娶她的时候,他说过是真心的,才不是把她当成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只能说明你可怜,又愚蠢到好骗。”宋令仪忽地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废后娘娘,说来我还得要感谢你呢。” “闭嘴,本宫不想听!”许素霓不想听她接下来说的话,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听,因为她说的肯定不是自己想听的。 她越逃避,宋令仪就偏要说,还要凑到她耳边,带着恶意满满的炫耀,“其实我当时怀的根本不是陛下的孩子,而是和你有着血液至亲的胞弟的孩子。不过我还得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到时候等他长大了,容貌和你弟弟越发相似后,肯定就瞒不过了。” 浑身血液倒流的许素霓觉得她简直是要疯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从捆绑自己的麻绳中挣脱,好去撕烂她的嘴,“不可能!你休想说这些陷害他!”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忘了当时赏花宴上,你想要陷害我一事?”宋令仪直视上她充血猩红,恨不得从她身上撕咬整块肉的疯癫,唇角勾起,“谁能想到那么巧,你会把自己最疼爱的弟弟送到了我床上,还和我在春风一度后有了孩子。” 许素霓发疯得就要去撕烂她的嘴,“闭嘴!我让你闭嘴,听见了没有!” “你知道吗,你弟弟当时想要找我求情,让我放过你。但是当他得知他最敬爱的姐姐,杀死了他唯一的一个孩子后,崩溃得说宁愿没有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家人,所以在陛下对你们家下手时,才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宋令仪怜悯得摇头叹息,“废后娘娘,我有时候真为你感到可怜。毕竟你爱的男人,你最亲的弟弟爱的都是我,愿意为我而放弃你。” “我要是你,我早就不愿意活了,做人做到你这种地步,还真是失败。” 宋令仪走出冷宫后,对守在殿外的逢春点头,“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抱着拂尘的逢春低头,“奴才晓得,小主放心好了。”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好得连人望着日头,都会有着奇异的眩晕感。 宋令仪刚回到辰元宫,就有宫人来报,“娘娘,宋夫人在宫门外求见。”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连带着宋令仪都快忘了还有他们的存在,骨指半屈叩在茶盖上,“让她进来。” 既决定扶持新的娘家人,这流脓生蛆的旧娘家远没有留着的必要。 总不能一遍遍留着,那生蛆的粪坑来恶心自己。 在宫门外的宋夫人等得快要不耐烦时,才有宫人请她进去。 等见到她后,本就对她不满的那团火堵在胸腔中,如浇了油般越烧越旺。“你明知我要进宫见你,为何要让我等你那么久,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要是换成你妹妹,哪儿舍得让我等那么久,必是早就派人抬轿子来接了。” 宋令仪对上她理所当然的嘴脸,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再冰冷不过,“宋夫人难不成忘了,自你们将我逐出宋家后,我便同你们再无半分关系。我今日让你进来,还是怜你一把年纪了,站在太阳底下太久,难免中了暑气。” 她的话,如同一瓢清水从宋夫人头上浇下,冒起刺骨的寒意。 她怎的就忘了,宋家和她的感情并不好,连她此次前来,都是有事求于她。 宋夫人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才忍下对她的恼怒,自认为低下腰却仍带着身为她生母,居高临下的傲慢,“曼娘,你是我的好女儿,你现在发达了,你肯定有办法救你妹妹的对不对,她只是一时做错了事而已。” 宋令仪知道她偏心,仍想要看她究竟偏心到了什么程度,“宋夫人说她做错了事?就是指她污蔑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小事吗。” 宋夫人自然清楚小女儿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虽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得要分肉多和肉少。 眉头蹙起,嘴上嘟哝着,“你这个当姐姐的现在不是没事吗,你怎么就不能大度一点。” 即便宋令仪早就不对她抱有任何希望了,可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仍是传来一抹悲凉,“宋夫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进来吗。” 宋母皱起眉心,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宋令仪取下发间的簪子,当着她的面划破手腕,脸色发白的朝外喊道:“来人啊,护驾,宋夫人意图行凶!” 第79章 出征 听到声音的蝉衣迅速带着宫人进来,厉声怒斥,“宋夫人,我家小主好心让你进来,你现在在做什么,意图行凶,残害宫妃!” 脸色惨白如纸的宋夫人哆嗦着唇,拼命否认,“不是我做的,是她自己用簪子划伤了自己,以此来陷害我的。” 宋夫人猛地咬得舌头吃疼,指着宋令仪鼻子大骂,“我可是她生母,我有多狠心才会对她动手啊。反倒是她不孝不悌,其心不如禽!栽赃陷害我这个当母亲的。” “本宫现可是陛下的宠妃,到底是有多蠢才会做出以伤害自身的行为,来陷害你宋夫人?”宋令仪捂着流血的手臂,眼里带着无尽的嘲弄,“退一步来说,宋夫人你有什么值得我陷害你的?” 蝉衣应声怒骂,“宋夫人,你胆敢行刺我家娘娘还倒打一耙,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拖下去交给慎刑司处置。” “宋曼娘,竖子而敢那么对我,我可是你母亲!你那么对我,你会遭报应的。”在她们拉自己走时,身体抖如糠筛的宋夫人彻底慌了,看向她的眼神有愤怒,更多的是恐惧。 仿佛她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蝉衣取出帕子堵住她的嘴,“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拉下去,要是再有污言秽语吵到娘娘怎么办。” 曼娘 第84节 宋令仪对着她被拖走的背影,无声的吐出“蠢货。”二字。 等对方被拖走后,拿着药箱上前的逢春跪在脚边,心疼得为她处理着伤口,“对付那种人,小主何必要以伤害自身做局。” “要是不找点正当理由,别人得以为我心狠手辣得连父母族人都容不下。”她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不允许名声有任何受损。 她更不甘心这个小小的位置。 到了傍晚,便有宫人传出废后投缳自尽了。 还是被前来送饭的宫人发现的,听说,用来上吊的绳子还是用她身上外套撕成条悬挂在房梁上的。 正在用餐的宋令仪手中玉箸松落桌面,满眼无措且不安得像做错了事,“妾只是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剩下的妾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不开。” 说话间,泪水已从宋令仪脸颊滑落,又匆忙用手拭去,眼角鼻尖通红一片如染了胭脂楚楚动人,“陛下,妾是不是就不应该去看她,要不然她也不会轻生。” 对于许素霓死亡,仅是惊讶了一瞬的秦殊重新让宫人给她拿了双筷子,抬手擦走她眼角泪花,“那是她罪有应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提起许素霓的死亡,秦殊平静得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起丝毫波澜。 好像死的人,并不是曾和他相濡以沫的妻子。 握住男人腕骨的宋令仪就势落进男人怀里,几缕发丝垂至颊边,嗓音闷闷带着悔意,“若是没有关系,怎会在妾看望她后,她就走了,是不是心里还存着对妾的怨。” 一旁伺候着主子用餐的蝉衣,见不到小姐受委屈后打抱不平,“小主为何要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要婢子说,依那位的性子,定是想以此假借陛下心疼她,特意做出的苦肉计,只是没想到会真的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要婢子说,那都是她咎由自取。” 宋令仪从男人怀里抬起头,眉眼冷了下来斥责她,“捕风捉影的事,谁允许你拿到陛下面前说的,自个下去领罚去。” 蝉衣委屈地低下头,“然。” “别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何况我知道此事和你无关。”不知从何时开始,秦殊对她时的自称不再是朕,而是用上了我。 秦殊原本想要和她说,不久后他御驾亲征一事,又担心提前说了会令她日夜担惊受怕,更怕她的眼泪。 便准备等出发前天再告诉她。 哪怕秦殊不说,可自从许素霓死后,后宫掌权已越过兰妃惠妃,全攥在宋令仪手中。 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她又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 晚上吃饭时,宋令仪正想要开口询问,秦殊先一步放下筷子,神情纠结了许久,才叹道:“明天我让那孩子进宫陪你一段时间,如何?” 自秦殊猜测对方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对她也有过迁怒。 为何她要背着自己生下个孩子,却不告诉他,还要让孩子认贼作父。 难道他就如此不堪吗? 还是不值得她相信? 并没有说好,也没拒绝的宋令仪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陛下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秦殊皱起眉,“你知道了?” “那么大的动静,妾又非死人,如何能不知道。”宋令仪咬着唇,抬眸问起,“陛下可否带妾一起去,妾从未见过陛下在马上的英姿,自是心生向往。” 秦殊当即拒绝,“不行,行军打仗是很苦的,我舍不得你吃这个苦。” 宋令仪搁下玉箸,闹起了脾气,“这样的苦陛下吃得,妾为何吃不得,陛下不要太小看妾才是。” 见她生气,秦殊虽慌,但依旧没有改变,“不行,要是你去了,谁替我坐镇后方。” “陛下,你………”男人短短几个字,递给宋令仪的信息量无疑是极为庞大的,连掩在袖袍下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要知道自古以来,能替君主守住后方的,无一不是太子就是皇后。 秦殊拉过她的手,郑重且严肃的告诉她,“你没有猜错,我欲立你为后。” 宋令仪强压下心脏处狂跳的悸动,脸上没有所谓的欣喜若狂,有的只是对自身的自卑和忧愁,“妾只是个二嫁妇,能侥幸陪伴圣驾就很满意了,如何敢贪心染指皇后之位。” “你是我认定的妻子,有何做不得。”秦殊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落下一个郑重的吻,“曼娘,你何该是我的妻,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这个位置。” 虽说中间缺失了几年,好在现在是补回来了,对他而言,那便足够了。 知她一时之间,恐难以消化的秦殊搂过她的肩,让她靠上自己肩膀,“我让那孩子进宫住几日,这样,朕不在的时候,可以让她陪你。” 宋令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两次提起要让誉儿进宫,心里没由来浮现起极度的惶恐和不安。 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 可他要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按理说不可能继续让誉儿姓祁才对。 要是没有发现,为什么会再三提出,要让誉儿进宫陪她? 等秦殊前去沐浴后,蝉衣忍不住好奇的问,“娘娘先前为何说要随陛下御驾亲征?” 正对镜取下发簪的宋令仪反问道:“我要是不问,你说,他会如何安排我?” 有些事总得要有人起个头,无论起头的是谁,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够了。 她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秦殊会如此大方。 蝉衣似懂非懂的点头,她跟在小姐身边那么久了,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蒙下阿白。 宋令仪透过镜子,看着身后已然不再年轻的女子,“蝉衣,你跟我多久了?” 取了檀木如意梳,正为小姐梳头的蝉衣眉眼间都泛起了笑意,“小姐难道忘了,奴婢自七岁起就在小姐身边伺候了。” “原来都快二十年了,宫人满二十五就能出宫,你可要出去?” 蝉衣摇头,“婢子在小姐身边伺候习惯了,婢子也离不开小姐,对婢子来说,只要能待在小姐身边就是最好的。” “你还年轻,你的一生不应该葬送在这座朱红深宫里。”宋令仪更不希望她因此事恨她。 她的话落在蝉衣耳边,担心会被抛弃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抬起的脸皆被泪水打湿,“小姐是嫌婢子不好,又要赶走婢子了吗。” “可是小姐之前分明答应过婢子,永远不会赶走婢子,会留婢子在身边伺候的啊。” 知她想岔了的宋令仪忙将人扶起来,无奈地伸手点了下她额头,“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怕自己耽误了你的大好年华。你还年轻,理应要去宫外遇一良人结婚生子,而不是陪我在宫里蹉跎一生。” 眼角泪花闪动的蝉衣得知小姐不是不要自己后,胆大地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脸颊轻轻蹭去,“那是小姐认为的俗世快乐,对婢子来说,只要能陪在小姐身边就够了。” 宋令仪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你又何必呢。” 秦殊御驾亲征的前天夜里,殿内的烛火就一直熄过。 里头动静大得,连那守夜的宫人皆羞红了脸。 直到天色微亮,快到了大军出征时,满脸写着餍足的秦殊仍不舍地将人圈抱在怀里,蹭着她的脖颈,“曼娘,等我回来,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即便宋令仪不想生,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些扫兴的话,而是主动亲上男人左眉下的那条疤,“好,妾等着陛下大胜归来。” 等大军出征时,即便被折腾得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宋令仪,仍抱着孩子到城门口送他。 无论她有多厌恶他,恨不得他去死,此刻的她仍是衷心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蛮夷之害堪比蝗虫,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可笑他之害,独针对她一人。 祁荀春以为师父会带着她趁夜进入皇宫,没想到是宫里人亲自派马车来接她入宫。 看向他的眼睛,全是亮晶晶的崇拜,“师父,原来你那么厉害啊。” 总觉得不安的沈确摇头否认,“不是我安排的。” 要知道他起初的安排,只是半夜带少爷入宫,而非现在大张旗鼓,心中难免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宋令仪目送着大军出征后,便返回了辰元宫,同行的还有几位他留下来协助她,一同处理政事的几位大臣。 他们表面恭敬,背地里却看不起她女人的身份,还是个前朝太傅的妻子。 宋令仪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她在意的只有哪些人能为她所用,这便够了。 将他们送走后,蝉衣才将早就已经来了,但被安置在侧殿的祁荀春带进来,笑着打了个关子,“小姐,你看谁来了。” 再一次久违见到娘亲的祁荀春努力憋着,好不让眼泪掉出来,可是她的眼泪一点儿都不争气还不听话。 转过身的宋令仪看着站在门边,正不断用手擦着泪珠的誉儿,鼻尖泛起酸涩的正要朝她走去。 一个小小又温暖的团子已是冲过来抱住了她,本该稚嫩的嗓音全是带着哭泣过的沙哑,“娘亲,誉儿好想你。” “好想好想你。” 第80章 贪欲 抱了娘亲好久,才稍稍缓解了思念之情的祁荀春想到那个,素未谋面就不见了的弟弟,哪怕她再逼着自己快点长大,仍是个不足五岁的孩子。 “誉儿要不要和娘亲看下弟弟?”知儿莫若母的宋令仪牵着她的手,来到侧殿。 正在照顾小皇子的奶娘嬷嬷们见她来了,纷纷行礼,“娘娘,小殿下喝完奶后,现在刚睡下了。” 宋令仪微微颔首,“你们先下去吧。” “然。” 祁荀春知道弟弟死后,娘亲抱养了另一个孩子养在膝下,想来说的就是这个孩子了,但她并不想承认这是弟弟,更不愿意让他取代自己弟弟。 宋令仪并不打算告诉她,这就是她真正的弟弟,而是摸着她的头,问,“喜欢这个弟弟吗?” 伸出根手指头戳他脸的祁荀春抿着唇,又小心翼翼的问,“娘亲,我能抱抱他吗?” “他是你弟弟,想抱自然是可以的。” 祁荀春入宫后,原本是安排她在偏殿居住的,她却趁着守夜的宫人不在偷偷摸进娘亲的宫殿。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娘亲,当然得要和娘亲一起睡才对,而且她还有很多话要和娘亲说。 躺在娘亲怀里,听着娘亲念故事书的祁荀春仍觉得自己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以至于她总忍不住掐自己一下,察觉到吃疼后才傻乎乎的问,“娘亲,我觉得我现在的日子好像是在做梦。” 如果真的是做梦,她希望这个梦永远都没有醒过来的一天。 只有这样,她就能永远和娘亲在一起了,也希望爹爹能回来,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宋令仪好笑地搂着她,额贴着额,“傻孩子,这不是梦,就算是梦,娘亲终有一天也会把它变成现实,你说好不好。” “好!” 秦殊率领大军前往北疆的路上,在空闲中总时不时询问李德贵,“她可有写信给朕?” 李德贵一听,便知是陛下想娘娘了,笑着回道:“陛下,咱大军现才出城不到一日,说不定娘娘的信明日就会来了。” “若是明日也没来信怎么办。”此时的秦殊不由懊悔,早知就和她说,让她每日写一封信给他,也不至于他现在总在想她在做什么,吃了吗,吃的又是什么? 曼娘 第85节 好像,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那么远。 也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会想他? 临近十一月份,天气已然是到了呼气成冰的地步。 祁荀春醒来时,发现娘亲还没醒,先是依赖孺慕地看了娘亲许久,娘亲可真好看,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离开。 等如厕后,原本是想继续回床上睡觉的,可是在看见一道背影时,再也挪不动脚。 泪水盈满眼眶就朝那人跑去,并从身后将人抱住,喉咙里冒出地全是滚动的哭腔闷哑,“爹爹,是你回来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和娘亲有多想你,又有多担心你,好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突然被个孩子从身后抱住的逢春身体一僵,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胸腔发闷,喉管发堵的解释,“公子,您认错人了,奴才并非您口中的那位。” 哪怕他否认了,祁荀春依旧坚定着不松开手,泪水吧嗒吧嗒着往下掉,“你就是我爹爹,我不会认错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认错自己爹爹的孩子。” “反倒是爹爹你为什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和娘亲有多想你。” 心跳声如擂鼓的逢春身体僵硬得不知所措,喉结艰难滚动中透着沙哑,“公子,你真认错人了,奴才并非你的爹爹。” 宋令仪醒来时,见到的就是那么一副画面,心脏像是被人给不轻不重的捏了下,泛起酸涩, 招手道:“誉儿,过来。” 祁荀春生怕好不容易回来的爹爹再次消失,拉着他不愿松手,抬手擦走眼泪,仰着小脸满是骄傲的得意,“娘亲,你看,我找到爹爹了,爹爹回来了。” 宋令仪看着被女儿牵着不放的男人,无奈又好笑,“他不是你爹爹,你现在怎么连自己的爹爹都认不清了,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祁荀春小嘴扁扁的反驳道:“他就是我爹爹,我才没有认错爹爹。” “誉儿,你要知道你爹爹可是有着掷果盈车之称的美男子。”宋令仪板正她的脸,残忍又绝情道,“你看看他和你爹爹长得像吗?” 祁荀春看着这张和爹爹完全不同脸,甚至比不上爹爹半分好相貌的男人,鼻尖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虽然他长得和爹爹一点儿都不像,但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爹爹。 无关相貌,就是一种出自于本能的直觉。 让蝉衣将誉儿抱下去后,宋令仪面含歉意,“这孩子一直接受不了父亲离的打击,才会错将你认成了她的父亲,童言无忌,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小主说这句话就是在折煞奴才了。”袖下骨指攥得青筋暴起的逢春,压下喉间如刀片般锋利的涩意,“对奴才来说,奴才仅有万分之一同那位大人相似,便是奴才的福份。” “你很好,不要总是妄自菲薄的贬低自己。”宋令仪对上男人戴着半张面具的脸,喉咙像卡了根鱼刺般不适,“其实我刚才没有说的是,不止是誉儿会错认,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把你错认了。” “誉儿这个孩子很喜欢你,你就看在她刚失去父亲不久的份上,这段时间多陪陪她吧。”宋令仪转身踏进内室,不忘吩咐下去,“要是有人来找我,你们不要拦他,让他直接进来就好。” “然。” 夜里,并没有多少睡意的宋令仪在誉儿睡着后,正准备去批改留下的折子。 就听见有人用小石子敲打窗牖的动作,一声又一声。 恍惚间竟令他想起,少年时期的秦殊在她没有出门,又想见她的时候就会偷偷翻了她家的墙院。 隔着一道窗,眉飞色舞的和她说着外面发生的趣事,或是分享他买来的糕点小物什。 推开窗,才发现不知外面不知何时迎来了建康的第一场雪。 雪花悄然落在朱红宫墙上,皓色远迷庭砌。 宋令仪看着站在雪地里快要和茫茫大雪融为一体的男人,生怕他会被别人发现,推窗让他进来后,又道了杯热茶给他暖身子,“你怎么来了?” 踏进殿内的许慎像是定在了原地,想看她偏又克制着过于冒犯的眼神,抿着干裂起皮的唇瓣,直到许久才哑着声说,“我想见你,我又不知道以什么脸面见你和孩子,更不知道怎么求得你和孩子的原谅。” 宋令仪在他不接后,强势地把茶杯塞给他,向来冷然的眉眼似雪山融化,带着缕缕暖意,“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要找你分享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从茶壁里透出来的暖意递给指尖,连他快要冻僵的身体都要随之暖和了起来。 宋令仪没有直说,而是让奶娘抱来孩子,等奶娘离开后才让躲在屏风后的男人出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孩子和我长得很像。” 许慎觉得她这句话有些奇怪,直到她将孩子递给自己抱时。 他才惊觉孩子的嘴巴和鼻子长得很像她,心中好像有什么正在呼之欲出,偏又有人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顺畅的理清。 宋令仪直白的点出其中关键,“你不觉得孩子的眼睛和鼻子和我很像吗?” “曼娘,这个孩子,他………”即便真正理清了,激动得连手指都在发颤的许慎,发现他依旧无法说出那个猜测。 “当时我生产后不久,冷宫里的宁秀媛就服用催生药提前生下了一子。”宋令仪的声音隐隐带着苦涩,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和她之间曾有过怨,她不甘心凭什么我生的孩子能享尽荣华富贵,而她生的孩子却要和她一辈子待在冷宫。” “所以她花钱买通了照顾孩子的宫人,趁着没有人注意时,将我们的孩子偷偷换掉了。” 她每说一个字,许慎的呼吸就加重了一分,心脏剧烈加速得仿佛要在下一秒从胸腔中跳出。 也就是说,他们的孩子还在,他现在抱着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先人说的大悲大喜,莫过于此。 宋令仪余光扫过他的神情,便知他信了七分,眉眼间染上淡淡忧愁,“虽说这个孩子现在是陛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却不代表陛下以后不会有别的孩子。” “我也怕,要是陛下发现孩子不是他的该怎么办。”宋令仪勾起了人心底的贪念后,又狠狠地抬手将他往后一推,“你能不能带孩子走,要不然我怕。” “你放心,有我在,你无需怕什么更不需要担心。”因为此刻许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他要秦家的江山,从今往后都流有他们许家的血脉。 他要让他的孩子登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第81章 他带回来个姑娘 宋令仪目送着他离开后,低下头捏了下康儿的脸。 往后她的钱袋子就稳了。 毕竟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让自己的血脉登上至高点,成为皇朝主人的贪念。 原本睡下的祁荀春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没有看见娘亲的时候,睡意顿消得就要下床跑去找娘亲。 等见到娘亲后,泪水从眼眶滑落,哇的一声扑进娘亲怀里,“娘亲,誉儿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特别是在醒过来后没有看见娘亲,噩梦残留的恐惧直达顶峰。 宋令仪弯下腰,温柔地擦走她眼角泪花,“你小时候做噩梦,还记得娘亲教过你的办法吗?” 泛红鼻翼抽搦的祁荀春点了点头,“誉儿记得,拔一根自己的头发拿在手上,打一个结后扯断,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祁荀春洗完脸躺在娘亲身边后,才问起,“娘亲,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娘亲有些睡不着,就出去走了下。”宋令仪为她掖了掖被角,“很晚了,先睡觉吧。” 自秦殊让她和其他几位大臣负责监国后,宋令仪发现她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少得都没有在朝堂上有自己的口鼻耳目。 这是个不详的信号,孤木难支时就怕哪一日会突然翻了船,却连块捞她的浮木都没有。 宋美窈收到宫里传来的旨意,说要让她带三个孩子入宫,虽知大姐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心中仍泛起一丝紧张的不安,“夫君,你说大姐为什么会突然让我入宫?” 刘子美倒是没有多想,“应该是太久没有见你和侄子侄女们了,想见见你们。” 宋美窈想了想,应该也是这样。 隔日天微微亮就起来让丫鬟帮自己梳妆打扮,又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都翻了出来,挑挑拣拣许久后才定下一套蜜色缠莲立领斜襟长衫,深蓝色绣花百褶裙,冠梳上斜插一对黄金流苏长梳。 马车刚停到宫门口,就见宫门外早早有宫人等候许久,笑着将她们迎进准备好的轿撵。 像宋美窈这样的臣妇入宫时是没有资格乘坐轿撵的,她想,应该大姐安排的,心尖蓦然滑过一抹暖意。 三个孩子从未进过皇宫,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好奇,频频掀帘往外望去, “娘亲,这就是皇宫吗,好大,好气派啊。” “娘亲,你说姑妈还认不认得我啊。”说话的是宋美窈最小的女儿,细看她眉眼倒是同她姑妈长得有些相似。 宋美窈将女儿抱在怀里,不忘再三叮嘱,“等下你们见了姑妈可不许乱说话,知道不。” 大儿子拍着胸脯,完全小大人样,“娘亲你就放心好了,你说的我们都记得。” 虎头虎脑的二儿子跟着点头,“对。” 宋令仪派人去宫门口接她们后,便趴在案几上批改奏折。 有些无关紧要的她能拿着定主意,若是事关国之大事则要同其他几位大臣商议,再快马加鞭一封送给秦殊。 等她处理完几封折子,荷香便来报,“小主,宋夫人来了。” 候在殿外得了通报进来后,三个侄子侄女一字排开,按照娘亲教的动作弯腰行礼,齐声声清脆的喊,“姑妈好。” “许久不见,你们都长大了不少。”宋令仪让他们起来,并让蝉衣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这是姑妈给你们准备的礼物,你们看下喜不喜欢。” “喜欢,多谢姑妈。”三小只看着姑妈送的,是根据他们不同生肖雕刻的玉佩,一个两个都喜欢得不行。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宋美窈一见那玉佩就知道价格不菲,如何敢收下。 “这些是我当姑妈的送给侄子侄女的礼物,你可不能帮他们做主不要。”宋令仪看出她的惶恐不安,解释道,“我让你进宫,是许久没有见你了,想和你说说话罢了。” 知道娘亲和二姨有话要说后,祁荀春主动带三个表弟表妹到偏殿去玩。 或许是孩子不在身边,宋美窈的身体都放松了几分,“娘娘在宫里,过得可好?” “我上面虽还有高位嫔妃压着我,但后宫掌权全都握在我手里,我过得自然不错。”宋令仪想到她家最近发生的事,眉心微皱,“你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指的,自然是她夫君欲将他表妹纳为贵妾一事。 手指用力握着茶壁的宋美窈犹豫了下,直到舌尖都弥漫上苦涩方才摇头,“夫君就算纳了他表妹为贵妾,想来也不会动摇我这个正妻的位置,何况我相信夫君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她都那么说了,何况这是她家中事,宋令仪并不好插手,随后又话了些家常,让她们吃了午饭后再走。 宋美窈回到家中,没想到这个点,本该在翰林院当差的夫君会在家中,“夫君,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又见他周身还洋溢着显而易见的高兴,难免问道:“笑得那么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刘子美想到先前上司和他说的话,呼吸都因兴奋而急促地抓住她肩膀,“夫人,你知道吗,我要升官了!” “前不久我不是和你说过大学士准备致仕,大家都猜测最后会是谁顶替他的位置。结果,今天我上司告诉我,这个位置很可能会给我。” 心跳因此漏了一拍的宋美窈跟着笑起来,“好事啊,今天就不让家里开火了,我们直接下馆子。” 刘子美本该是含情脉脉的一双眼中,此刻透着对权势狂热的精光,“夫人,你往后得要多多进宫和妻姐走动走动。” 混迹官场多年的刘子美,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吴下阿蒙,知道妻姐现在和宋家决裂后,得要扶持一个新的世家在朝廷里充当她的耳目。 曼娘 第86节 他更知道依他单薄的背景很难升官,若是想要往上爬,唯有死死攀住妻姐递来的柳枝,成为妻姐的附庸。 原本他是想要纳表妹做贵妾的,如今得要重新考虑了。 自宋美窈带着孩子离开后,原先热闹的辰元宫又一次静了下来。 逢春在宋夫人走后,似有不解的上前询问,“小主为何要提拔那位刘修撰,要知道朝中有不少人本事才华皆胜于他。” “别人就算再有才华本事,不能为我所用这一点,就远远比不过刘修撰。”看了许久书,感觉头有些昏胀的宋令仪让他给自己按下头。 在他沉默时,手肘撑在把手上的宋令仪又问,“你是不是想说我牝鸡司晨,欲学吕后称制。” “奴才可没有说过,更没有那么想过。”急忙否认的逢春为她按着额头,“小主决定好了吗?” 宋令仪靠在椅背上,眼皮阖上,“没有什么决定不决定,后不后悔,有的是我能不能做好。” 宋令仪从不认为她比任何人差,更不会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差。 明年春闱,正是她大力提拔发展自己人手的机会,她得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才行。 监国期间,宋令仪在延续原本的王朝班底下,又相继提出不少自己的政治观点,其中首当其冲的是重农抑商,拓张海业,大力提拔寒门学子同世家打擂台。 这些政策,曾是夫君和她探讨分析过其中利大于弊,只是在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时,前朝就灭亡了。 不过这些政策实施下去前,得要通过秦殊认可。 毕竟他才是这个王朝的帝王,而她目前仅是一个代管的管事。 可她不甘心永远都只当一个管事。 转眼间冬去秋来,皇宫里的雪迎来了两轮。又有谁能想到,这场战一打,就打了快两年。 好在频频有喜报传回,他们才不至于提心吊胆。 “小姐,再过不久陛下就要回来了,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是陛下这次不但把那些蛮子全打回老家,就差没有把他们全族都给屠了。”蝉衣说到前线传回的消息,与有荣焉得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正在批改折子的宋令仪搁下狼毫笔,伸手摁了下眉心,“陛下去了多久?” “回小主,快有一年多了。” “没想到都快有两年了。”宋令仪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你说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带上一个姑娘。” “那姑娘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医女;就是飒爽英姿,娇艳如阳的蛮女将门虎女;要么就是柔柔弱弱得想要人怜惜的可怜女子;或者就是英雄救美后,想要以身相许的贵女;痴恋他多年,一心跟在他身边不惜女扮男装陪他的痴情女。或者,宛宛类卿的替身女。” “又比如,那姑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在旁伺候笔墨的蝉衣满脸无奈,“小姐你怎么也爱看上了那些话本子。” “我这不是提前做好准备吗,也不至于到时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宋令仪不爱看所谓话本,都知道但凡是话本里的男主角外出打仗回来时。 无论对方是将军帝王丞相世子王爷,哪怕是外出做官半年的男人回来时,都必定会带个姑娘回来,且对带回来的姑娘死心塌地活像没了脑子。 也不知道他们真是去打仗了,还是打到了脂粉堆里。 秦殊率领大军得胜归来那天,虽有皇后之权,却无皇后之名的宋令仪抱着快两岁的孩子同大臣们,一起到城内外迎接大军。 远远的,宋令仪就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铠甲英姿飒爽的男人。 他好像也看见了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双腿夹紧马腹疾速向她跑来。 许久未见的男人,黑了瘦了,但也壮了很多,原本站在她面前的巍峨高山,如今倒成了坚不可屈的铜墙铁壁。 “曼娘。”思念如泄洪般涌出的秦殊翻身下马,大臂一伸将人拥进怀里,力度大得恨不得将她揉碎,好融入自己的血肉里。 “我好想你。” “妾亦想陛下。”宋令仪看着抱住自己不放的男人,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回抱住他。 将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即便身穿着铠甲的秦殊仍皱起了眉头,“怎么瘦了很多,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宋令仪嗔怪地让他松开,“妾和陛下离开前并没有两样,反倒是陛下瘦了很多,妾已经安排御膳房准备了酒席,正等着陛下过去享用。”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此番大胜归来,自是要论功行赏,安置伤员和牺牲的将士家人。 对比于朝堂上的热闹,此时的蝉衣却是气急败坏得直咬牙,“小姐,还真如你说的一样,陛下他真带了个姑娘回来!” 第82章 他想再要个孩子 宋令仪听到后没有任何愤怒,反而还有心情打趣起,“你看,我当初说的是不是很准。” “小姐,都到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你不应该生气才对吗。”已经成为掌事姑姑的蝉衣仍和当年一样,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没有任何变化。 易生气,爱为她打抱不平,认为她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宋令仪对她的想法有些好笑,取上刚摘的一朵梅花别上她发间,“我为何要生气,就算生气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我总不能冲过去将那女人给杀了吧,还是要到陛下面前寻死觅活,好让陛下将那姑娘赶出去。” 蝉衣当然知道小姐不会这样,又难免担忧,“万一,万一那个女人抢走了陛下的宠爱,又或者,她肚里真的怀有孩子怎么办?” 她不希望小姐回到之前的日子,更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小姐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又不是我的所有物,如何能用得上抢。”何况她又不爱秦殊,又怎会在意他的宠爱究竟给了谁。 不过要换成现在是她刚入宫时,她确实会抢他的宠爱,因为那时他的宠爱代表着权力,代表着荣华富贵。 谁不爱权力,谁不爱荣华富贵。 也许会有人只求真心,可她不求,真心转瞬即逝,永远比不过握在掌心里的金钱权力。 脸色称不上好看的荷香进来通报,“娘娘,有位自称姓柳的姑娘求见。” 姓柳,又没有任何等级前缀且还陌生,想来就只有蝉衣方才说的那位了。 宋令仪实在好奇,对方长了什么模样才会让秦殊不远万里地带回来,微微颔首,“让她进来。” 进来的姑娘二八年华,穿着水绿色绣花罗裙,发间簪着几支用细小珍珠簇成花的珍珠簪。 眉眼弯弯,唇若点朱,生得娇美秀丽又自带楚楚可怜的孱弱扶柳气质。 蝉衣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喜地皱起眉头,“小姐,为何婢子觉得,她有点儿眼熟。” 睫毛半垂的宋令仪一语道破,“因为她的穿衣打扮很像我。” 更多的,应该是像少女时期的她。 菀菀类卿吗,倒是有点儿意思。 宋令仪先晾了她一会儿,才赐座让她坐下,“你就是陛下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吧,果真生得漂亮,难怪陛下会带你回来。” 得以坐下后的柳怜儿腼腆得低下头,“娘娘缪赞了,妾不过蒲柳之姿,如何比得上修仪娘娘仪态万千,国色天香。” “就是再好看也是过去的事,毕竟我老了,如何比得上你们小姑娘年轻鲜活,如枝头绽放的花朵。”宋令仪让宫人上茶,委婉中问起。 “不知柳姑娘,是如何同陛下认识的?” “民女是在外出采摘草药时,无意中遇到了受伤的陛下,当时只以为他是个遇难的普通人,并没有多想。”提到二人相遇,柳怜儿脸颊微微泛起羞涩。 像极了刚掉落情网中的春闺少女。 “柳姑娘菩萨心肠,既是陛下的救命恩人,理应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宋令仪对蝉衣颔首,“去取一百两黄金来,就当是本宫为感激柳姑娘的谢礼。” 对于这一份谢礼,脸颊上滚烫未散的柳怜儿自是婉言相拒,“陛下已经给过民女谢礼了,民女如何敢再要娘娘的。” “他给的那一份是她的,我给的是我的,柳姑娘不必为此感到不好意思。”宋令仪强硬的让她收下谢礼,转而问起。 “同柳姑娘这样好的姑娘,不知成亲了否?” 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的柳怜儿摇头,“民女尚未成亲。” “是吗。”宋令仪端起茶盏,用茶盖拨弄着盏中茶沫,不紧不慢道,“还没嫁人的话,可要本宫介绍几位如意郎君?如柳姑娘这样好的姑娘,我想肯定会有很多郎君喜欢,并愿娶为正妻。” 手指头快要绞烂绣帕的柳怜儿咬着唇,摇头,“民女谢过娘娘好意,只是民女已有心上人了。” 搁下茶盏的宋令仪冷冷一笑,眼眸锐利如刀锋,“姑娘的心上人,该不会就是陛下吧。” 她为何会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皆因从这位柳姑娘的身上,恍惚间看见了故人的影子。 果真是,令人倒尽了胃口。 “小姐,陛下来了。”蝉衣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她可不认为陛下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是为小姐撑腰的。 宋令仪眸光冰冷地扫过坐立难安,又满是期待得频频看向门口的女人,还有怕会被自己欺负了心上人,特意赶过来为其撑腰的男人。 果真是郎情妾意,令人羡艳啊。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进来时,柳怜儿再也坐不住的站起身来,脸颊泛红带着羞涩,“秦大哥,不,陛下,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秦殊看着出现在殿内的柳怜儿,眉头皱起,随后又满脸慌乱地看向一旁,噙着冷笑的宋令仪。 一时之间,眼神闪躲心虚得都不敢抬头看她,“曼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柳怜儿在男人看过来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爱慕,又因为他急于撇清关系的话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得似晚秋里的最后一片叶子,眼眶一红,又强忍着落泪低下头,“我想着刚入宫,总要过来打个招呼。” 秦殊不喜地皱起眉头,“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乱走吗。” 随后厉声吩咐李德贵,“还不带她回去。” “然。” 辰元宫内的宫人们知道两位主子有话要说,都悄然退下,将偌大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此时的秦殊头皮发麻,偏嘴舌又笨拙得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曼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令仪疏离地避开他的触碰,“妾明白的,陛下不用解释。” 秦殊突然明白了,有口难言是什么意思,有种无奈,心里偏又生出一缕她在吃醋的隐秘欢喜,“曼娘,你别这样,我可以和你发誓,我和那位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冷着脸的宋令仪打断他的发誓,只是问起,“陛下打算如何安置那位姑娘?” 秦殊眉心狠狠一跳,再次急切的拉开关系,“我真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令仪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要是有个男子当着陛下的面喊我小名,陛下也会觉得,那人和我没有关系吗?” “谁敢!看朕不把他给砍成臊子。”秦殊说完,顿时反应过来,无奈地叹了声将人搂在怀里。 “我当时中了敌军埋伏,等醒来后就看见她衣衫不整地睡在我床边,她说是她救了我,还说和我有了肌肤之亲让我负责。”秦殊生怕她听清楚了,遂将最后一句放得又低又轻。 “然后?”即便他说得很轻,指甲蜷缩着掐进掌心的宋令仪仍听了明确。 秦殊嗤笑一声,带着浓浓鄙夷,“那么拙劣的把戏,我怎么可能会上当,我带她回来,是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背后又有什么人。” 曼娘 第87节 宋令仪听完他的解释,没由来觉得很好笑的推开他,嘴里阴阳怪气,“然后在相处中不知不觉爱上了她,认为她活泼单纯可爱充满朝气,同妾这个日渐衰老,性子不讨人喜欢的糟糠之妻完全不同。” 她会说出来,自是因为她不信男人嘴里的话,即便那个人换成祁长晏。 秦殊好笑将人搂在怀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从哪儿看来的话本子,还是你就那么不信我对的感情吗,并把我当成话本里那些贪花好色的蠢货一样了。” 在她迟迟没有变态后,又伸手发誓,“我和她真的………” 宋令仪伸手一根手指横在他唇间,轻轻摇头,“陛下要知道,誓言往往只有在发出来的那一刻最真。对妾来说,只要陛下心里有过妾的位置,就足够了。” 要是真有人会相信男人的誓言,只能说明对方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毕竟男人的誓言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她的话,落在秦殊的耳边不正是不信他,归根结底还是他给的安全感太少了,她才会如此。 秦殊拉过她的手,置于唇边落下一个吻,目光灼灼,“曼娘,我会证明的。” “好,妾等着陛下的证明。”宋令仪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陛下,你看这个孩子长得真像你。” 被奶娘抱过来的康儿看着,这个高大得令他心生崇拜的男人,学着奶娘教自己的话,奶声奶气的喊了声,“父皇。” 宋令仪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询问着身旁面色不佳的男人,“康儿已经大了,总不能一直叫小名,陛下可有想好帮康儿取个什么名吗?” 秦殊不愿意承认孩子是他的,喉结干哑的滚动道:“曼娘,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正在逗弄孩子的宋令仪身体一僵,随后咬唇摇头,“妾有这个孩子就够了,何况妾已经不再年轻。妾上次生乐儿时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太恐怖了,妾不像再体验第二次了。” 秦殊想到上次她生产时的凶险场景,愧疚不已,“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周到。” 这个孩子很好,可就算再好,在秦殊的心里都比不过他们两人生的孩子。 这个孩子更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他曾背叛过她。 他虽说了那个女人的来历,宋令仪仍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宫殿,并让宫人把流水的赏赐送进去。 原本局面早就明牌了的后宫,因着柳怜儿的到来,再次泛起层层涟漪。 第83章 她怀孕了 自许素霓,宋昭容离世后,洛清歌就一直提心吊胆会成为下一个。 因为她知道宋曼娘那个女人有多心狠手辣,也知道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所以在柳怜儿出现后,她立马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对她来说,只要不是宋曼娘得宠,换成任何一个人她都无所谓了。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先皇后是被她逼死的,就连她妹妹,宋昭容也是因为得罪她才害了命。”前来做客的柳怜儿听完,脸色发白如那透光的玻璃。 “本宫为何要骗你,这件事你只需随便找一个宫人就能知道真假。”洛清歌在她露出恐惧后,继续火上浇油,“其实我有些害怕,那女人会心狠手辣得对你下手,到时候还倒打一耙说是你害的。” 柳怜儿的脸,肉眼可见比前面还要没有血色。 洛清歌得到令自己满意的恐惧后,压下唇角笑意,假意安抚道,“不过你是陛下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又救过陛下,说明你在陛下心里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倒是不用担心她的手段。” 柳怜儿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洛清歌起身,“不知不觉本宫都打扰那么久了,本宫也得该回去了,要不然此事传到那位耳边,只怕你我二人都落不了一个好。” 等洛清歌离开后,被派来伺候柳怜儿的宫女玉珠安慰道:“姑娘,那位说的不一定全对,你完全不用那么害怕。” “不一定全对,不就是说明都对吗。”柳怜儿抬起那双因害怕而泛红的眼睛,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你说,她会放过我吗?” 玉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挑着自己的话说,“要婢子说,姑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在陛下心中肯定有不一样的位置,说不定能在对方下手前,先除掉她。” “像她那种蛇蝎心肠,连自己亲人都杀的冷血残暴之人,根本配不上陛下的宠爱。姑娘,你应该要揭穿她的真面目,不能继续让陛下蒙在鼓里才对。” 柳怜儿咬着唇,面露迟疑,“她是陛下的女人,我没名没分。何况像那位娘娘说的一样,她想让我消失,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玉珠眼珠子一转,为防止隔墙有耳,特意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要是姑娘信得过婢子,婢子倒是有个主意。” 今晚上准备举办宫宴,也为了更好论功行赏,白日里秦殊得要先提前把堆积下来的公务处理好,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则让宋令仪代劳。 李德贵进来时,总觉得自己嘴里跟塞了炭火一样,烫得直起燎泡也得要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柳姑娘求见。” 手下毛笔顿住的宋令仪主动起身退至屏风后。 秦殊看着她的动作,手撑着头,一双桃花眼难掩促狭笑意,“你是我妻子,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还要躲起来?” 宋令仪嗔了他一眼,“自然是因为有我在,等下她有什么想说的不好说。陛下就不好奇,她会和你说什么吗。” 秦殊沉默片刻后,方道:“让她进来。” 等人进来后,不欲和她拐弯抹角,眉眼间展露的全是不耐,“你来做什么?” 柳怜儿对上男人的冷脸,一时之间心疼如刀绞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秦殊在她迟迟未出声后,脸色骤沉,骨指半屈轻叩桌面,“你不说,难道还想要让朕猜不成。” “陛下,我………”手指紧张得攥握的柳怜儿羞耻得低着头,却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秦殊担心她在屏风后等太久,正要不耐烦让她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柳怜儿已抬起泛起潋滟水花的一双眼儿,下唇轻咬,我见犹怜地抚上腹部,“陛下,我怀孕了。” 屏风后的宋令仪听到她怀孕了,仅是微微拧起眉。 秦殊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得脸色铁青,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而出的阴鸷暴戾,“你确定孩子是朕的。” 被质疑的柳怜儿羞愤欲死,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民女只有过陛下一个男人。若是陛下不信,民女愿意一头撞死,以示清白!” 李德贵听到如此幸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缝里。 柳怜儿有孕的消息并不掩饰,以至于像一阵风席卷了整个后宫,连前朝都为之波及。 要知道陛下正值壮年,如今膝下仅有二皇子一子,要是那位柳姑娘成功诞下一子……… “小姐,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怀孕了,要是生下孩子来怎么办。”蝉衣是真的怕,怕小姐重回到刚入宫的局面。 “我都不急,你何必急。”宋令仪剥了片橘子给她,“这橘子挺甜的,正合适你着急上火时吃。” “小姐,她可是怀孕了啊!”要是真让对方生下孩子,难保不会威胁到小姐的地位。 “就算怀了,现在肚子里头也只是一块肉,有什么好值得忌惮的。”何况宋令仪很肯定,现在的秦殊根本没有本事能令女子怀孕。 要么对方是在假孕,要么就是真的有了,只是不知道怀的谁的种。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耐人寻味了。 沐浴后,宋令仪便让蝉衣将灯熄了后早点下去休息,并吩咐其他宫人,若是陛下来了,便说她睡了。 若是没来,就罢了。 宋令仪刚入睡后不久,前面在御书房踌躇不定的秦殊在天彻底暗了后,才鼓起勇气前往辰元宫。 想要和她解释清楚,他是真的不知情她为何会怀孕,甚至能发誓自己和她没有任何肌肤之亲。 可是等他过来时,就见到殿内灯火已经熄了,就是不知她是睡下了,还是单纯不愿理自己。 今晚上负责守夜的荷香走了过来,行礼后说,“陛下,小主已经睡了,若是陛下有事,不妨明日再来。” 秦殊如何不知,她是在气自己,所以才不愿意见他。 别说她气自己,连他本人都在唾弃自己。 可他又知道,没有做过的事该解释就得解释,否则有些事留到第二天,就像是冬日里的窗户纸破了个洞,越来越大。 本没有睡着的宋令仪听到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睁开眼后对上的是犹如做贼般进来的男人。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四目相对时,心跳骤停的秦殊紧张得连手和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宋令仪摇头,几缕乌发随她起身垂至胸前,平添媚态,“妾以为那么晚了,陛下应该不会过来了,便提前睡下了。” “曼娘,关于她怀孕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秦殊很肯定他没有睡过柳怜儿,更不知道她肚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陛下虽不知,可她肚里的的确确怀了陛下的孩子,陛下可有想过,如何安置她。” 秦殊无奈地将人抱在怀里,下颌搭在她瘦削的肩膀处,“你就不好奇,她肚里怀的是谁的孩子,是否真的怀有孩子吗?” 自从被算计过一次后,秦殊就一直提防着靠近他的女人。 没想到这一次又会有人撞到他的枪口上,更好奇对方想要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柳怜儿公布了怀孕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提心吊胆居多,生怕别人会对她下手。 其中最为防备的对象,当属宋令仪。 玉珠不明白她究竟在怕什么,要知道她肚子怀的可是龙嗣,哪怕在宫里横着走,都没有人敢有意见。 何况现在陛下尚未立后,说不定日后皇后娘娘都当得。 并不知玉珠心中所想的柳怜儿,紧张又生怯的问,“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和她请安啊,好歹我现在和她一起伺候的陛下。” 玉珠觉得现在她最重要的是要养胎,正要劝说,柳怜儿已经往外走去,看那去的方向,不正是辰元宫,又是哪儿。 ——— 蝉衣走了进来,嘴里带着一丝鄙夷道:“小姐,那位来了。” 正在教康儿练字的宋令仪头都不抬,“我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让她回去吧。” 而柳怜儿过来,又被拒之门外一事,自然像风一样吹到了秦殊的耳边。 “我听说她今天来找你了。” “来者是客,妾自然得要好好招待。奈何妾今日身体实在不适,只能先让柳姑娘回去,以免将病气过给她。”宋令仪眼皮撩起,看向他的眼神泛着嘲弄的冷漠。 “反倒是陛下问我,该不会是害怕我对那位柳姑娘不利吧?” “曼娘,你知道我心里在意的只有你,何时有过别人了。”秦殊拿出准备好的珍珠百花冠,取出后亲自为她戴上。 “我过来,还不是怕她会对你不利吗,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弄清她的身份,她的意图为何。” 宋令仪对上他的眼睛,试图想要从里面看见,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真的吗?”而后,她听见自己说了那么一句。 秦殊双手拢住她脸颊,低下头和她四目相对,眼神真挚且认真,“我何时骗过你了,你要知道只要我想,我可以骗任何人,但我独不想骗你。” 因为在他心中,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宋令仪对柳怜儿的拜访视而不见,也不怎么踏出辰元宫,只是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对方就已经沉不住气了。 毕竟要是没有了她,对方的戏如何能继续唱下去。 曼娘 第88节 “小主,柳姑娘来了,说她带了些北地那边的特产来送给您。”蝉衣说完后,这一次的宋令仪没有再拒之门外。 “让她进来吧。” 第84章 故人之妹 “陛下明知那柳氏女是故意接近的您,为何还要将人带回宫?”不止是李德贵,基本上所有人都是那么想的。 那么做,自是因为秦殊想要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她虽说心仪他,喜欢他,爱他,可笑的是,身为被爱的他却感觉不到多少她的爱意,反倒是他总患得患失她对自己的爱何时会消失。 他自是能用强硬的手段,捏着她下颌,一遍遍的逼着她爱自己。 但他又一次体会到何为两情相悦后,自是不屑于用这等下作手段,也担心会再次吓到她,将他们缓和的关系降至冰点。 但他却想要让她认清自己的内心,让她意识到自己才是她的丈夫。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那突然出现的柳氏女就成了最好的人选。哪怕知道她手段拙劣,身份有问题又如何,只要能利用她达成目标,就够了。 而现在,也到了游戏结束的时候。 今日的天灰蒙蒙得不见一丝光亮,冷风刮在脸上像是有人拿着把锋利的刀子,寸寸剐下面片。 “娘娘是不是对民女有意见,才一直不愿意见民女。”柳怜儿一进来,就差没有指着她鼻子骂。 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才一直没有见我。 “你身怀有孕,要是和我见面后,你的孩子莫名其妙掉了该怎么办。”宋令仪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她脸上划过的扭曲之色。 随后不紧不慢道:“要是落在外人眼中,定是我心狠手辣,不愿意除我以外的其她妃嫔诞下子嗣,那么大的锅,我可背不起。” 柳怜儿很是委屈的反驳,“娘娘怎能那么想我,难道我在娘娘的眼里就是那等小人吗。” “你不想,不代表不会那么做。”因为她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人,她会做的事,又怎能奢求别人不会。 柳怜儿自认是个修养极好的人,此刻都被逼出了一团火气,等周围的宫人都退下后,不在掩饰自己的真面目,步步紧逼地露出眼底怨毒,“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一直没有册封你为皇后吗。” 没有丝毫生气的宋令仪虚心请教,“你说?” 觉得她就是在强撑镇定的柳怜儿盯着她,启唇间白齿森森全是恶意,“自然是因为像你这种心肠歹毒,不知廉耻的女人,根本配不上皇后这个位置。” 宋令仪眼皮半掠,似笑非笑,“哦,我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了吗?” 柳怜儿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就知道机会来了,抓住她的手推向自己后,狠狠往后一摔,声音凄厉哀嚎,“修仪娘娘,我只是好心来给你送些北地特产的,你为什么要推我啊!” 以为里面出事的秦殊快步走来,厉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摔倒在地的柳怜儿身下洇出一层鲜血,脸色惨白,泪珠滚落得伸手向他求救,“陛下,我的肚子好痛,我的孩子是不是要没了。” “陛下,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可是在柳怜儿喊完这句话后,她才可悲的发现,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扶起她。 就连她们的眼神是嘲弄的,鄙夷的,犹如在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 “其实我倒是好奇柳姑娘你根本没有怀孕,又哪来的孩子?”宋令仪抬手招来宫人,“去给她准备点红糖水,还有干净的月事带来。” 这种拙劣的把戏,她自己都玩过,如何能看不出她是在耍手段。 柳怜儿脸上瞬间划过一抹慌乱,又很快恢复镇定,泪水盈于睫,楚楚可怜地看向秦殊,“陛下,求你,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朕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你,朕倒是十分好奇你如何来的孩子。”从进来后,秦殊都不曾理会跪在地上求他的女人,冷漠至极。 柳怜儿因他的一句话,脸色发白得彻底,崩溃又绝望得泪流满面,“陛下,就算你不想承认和我有过肌肤之亲,但你怎么能污蔑我们的孩子啊。” “柳姑娘。”宋令仪刚说出,忙懊悔得捂住嘴,“也许我不应该叫你柳怜儿,应该叫你,许丽怜才对。” 一开始宋令仪完全没有把她往许家上想,直到有次许慎托人给她送了些东西,说他最小的妹妹闹离家出走快一年了,希望她能帮忙找一下。 她在顺藤摸瓜下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即便真实身份被揭穿了,许丽怜仍在否认,“娘娘,你在说什么啊,我就是柳怜儿啊,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宋令仪欣赏着她的死鸭子嘴硬,不紧不慢道:“哦,你不知道,想来你也不认识许素霓吧。” “娘娘说的,不是被废了的先皇后吗。”泪水打湿睫毛的许丽怜脸色惨白地捂着腹部,身体蜷缩成一团,“陛下,我肚子好疼,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会没了啊。” 又扭头,凄厉的控诉着宋令仪,“娘娘,就算你讨厌我,只要你说,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并发誓永远不回来,甚至不会和你抢陛下,可你为什么要下毒害我和陛下的孩子。” 一身素白的女人倒在血泊中,泪珠簌簌落下的哀求着,只怕天底下心肠再冷硬之人也会看了心软。 而在这时,提着药箱的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宋令仪让出身后的柳怜儿,“章太医来了,正好为这位姑娘诊一下她到底是小产了,还是来了月事。” 柳怜儿见到太医时,原本惨白的脸此刻连唇都不见一丝血色,在对方走近时,挣扎嘶吼咆哮着,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陛下,我不要他给我看诊,他们两个是一伙的,而且我自己就是大夫,难道我连自己有没有小产都不清楚吗。” 被质疑的章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面覆骇人阴戾的秦殊沉声道:“还不按住她,朕也好奇你究竟有没有怀上孩子。” “不要,陛下你不能那么对我!”纵然柳怜儿在抗拒着反抗,仍抵不过好几个宫人上前按住她的力气。 在太医把手探向她脉象的那一刻。 柳怜儿就可悲的知道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可是她不甘心!!! “回禀陛下,娘娘,这位姑娘只是在来月事前饮用了大量红花水,才导致的血崩。”章太医无视许丽怜要杀人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而且这位姑娘并没有怀孕的迹象,所以并不存在小产一说。” 哪怕到了这一刻,柳怜儿仍泪眼朦胧的为自己辩解,“陛下,我是真的怀孕了,天底下又会有哪个女人用自己的清白来开玩笑啊。” 又恶狠狠瞪向宋令仪,怨毒憎恶地指着她,“一定是她收买了太医,她就是见不得我能生下陛下的孩子,还请陛下为我做主啊!” 哪怕明知对方是在说谎,但这种事宋令仪不好为他做主,也想要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会怎么做。 双手负后的秦殊并未表态,反而直勾勾盯着她,“曼娘,你想如何处置她?”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衬得声嘶力竭的柳怜儿像个登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更衬出他的凉薄无情。 也让宋令仪从侧面,抓住了那丝一直被她忽略的异样。 宋令仪不认为能夺得天下的秦殊会是个傻子,更不认为他会为了个女人,做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来。 何况只要他想查个人,想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没有去查,反而将柳怜儿带了回来,并告诉自己柳怜儿身份有异。 要是不想让她知道柳怜儿的存在,分明能直接处理好,而不是带到她面前,由她挑衅着说她怀孕了,更任由宫里的风吹向柳怜儿。 心思百转千回的宋令仪抬起头,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醋意,“我想要让她死,可以吗?毕竟妾说过自己的心眼很小,又爱吃醋,怎能允许陛下有除妾以外的其他女人。” 秦殊听到心脏因欢喜而剧烈跳动后,连眼角眉稍都溢出笑意地搂过她,“只要你想,朕都依你。” 秦殊转眸看向再没有用处的柳怜儿,眼里冷漠得不见一丝温度,“将她拖下去,杖毙。” 轻飘飘的几个字,偏生令人听出了血腥味迸发的气味。 “陛下,就算你是天下之主,也不能做出毁了我清白还不承认的事,既如此,我倒不如死了算了!”没想到他会那么狠心的许丽怜委屈不已,当即就要朝柱子撞去。 她并不是真心想要寻死,只要有个人拉她,她就能顺势而为。 可是在她真的就要撞上柱子时,发现没有一个人拉住她的时候,许丽怜承认她是真的慌了。 对比死,她宁愿苟且偷生的活着。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姐会死在宋曼娘的手里。 她一开始以为是大姐蠢,她又自认比大姐聪明肯定能为她报仇,还能将原本属于许家的皇后之位夺回来。 但她直到现在才发现,真正蠢的人只有她。 宋令仪见她露出迟疑,诧异道:“许姑娘不是要撞柱好自证清白吗?为何不继续?难道是担心我们会拦住你吗?” 拳头攥握成拳的许丽怜愤恨地转过身,泪水盈盈落下带着对她的控诉,“我要是真的撞柱而亡,岂不是如了你的愿。” 秦殊低嗤一声,“不是你自己想死吗,你想死,朕自然得要满足你的愿望。” 直到这一刻,浑身发冷的柳怜儿终于感受到了寒意窜到脊骨的后怕,可笑之前的她,还妄图想让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爱上她。 她双眼含泪地望着冷漠到近乎无情的男人,声声泣血的哀求,“陛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你要那么对我,难道就因为我爱上了你吗。” 眼神宛如噬人的秦殊只觉她的话,可笑至极,“你的爱,只会令朕感到恶心,朕又为何需要你的爱。” “还是只许你的清白是清白,朕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 柳怜儿,或者说是许丽怜第一次从男人嘴里,听到他说自己的清白不是清白时,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 宋令仪适时的火上浇油,“许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吗?还是说,承认自己的身份对你来说,就那么的难。” 清楚事已成定局后,许丽怜不在维持先前楚楚可怜的假象,看向宋令仪的目光怨毒且狰狞,“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宋令仪继续补充,“不止是我,陛下亦是。” 宋令仪这句话,无端令许丽仪浑身发颤的打了个寒颤,让她觉得这段时间来,她在她们眼里是不是如同小丑般可笑又愚蠢。 秦殊并未否认,只是不耐烦的吩咐下去,“将她拖下去,杖毙。” 此时的许丽仪再也维持不住淡定,双眼赤红爆裂,崩溃得破口大骂,“宋曼娘,你不得好死!我哪怕是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秦殊气势暴戾得令人生恐,“死了不成,还不将她的嘴堵上!” 宋令仪拍了下男人的手,安抚着暴怒的男人,“陛下,可否容妾在她死之前,和她说几句话。” 嘴巴被抹布堵住的许丽怜在她靠近时,淬了毒般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你放心,在你死之前我都不会死的。”宋令仪对她的诅骂毫不在意,反而凑到她耳边,勾起唇角,“你放心好了,我会大发慈悲的把你们姐妹俩扔在同一片乱葬岗里。” “毕竟姐妹情深,死了,自然得要一起喂野狗才行。” 怪不得她说对方给她一种熟悉感,原是故人之妹,果真是一脉相承的愚蠢。 第85章 喜欢吗?皇后 自此柳怜儿死后,整个宫里又一度恢复到了以往的宁静。 不同的是,现在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人,秦殊将愿意出宫的嫔妃都送出了宫,并给了她们一笔钱用来生活。愿意留下的就送去和前朝妃子待一块,并让宫人准备不久后的封后大典。 所有事都是瞒着宋令仪进行的,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宫人捧着送来的凤冠霞帔。 宋令仪又喜又嗔地瞪了身旁男人一眼,“那么大的惊喜,陛下为何不提前派人告诉妾。” 曼娘 第89节 “你都说是惊喜了,要是提前告知了你,又谈何惊喜二字。”秦殊牵过她的手来到托盘前,目光灼灼噙着笑,“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皇后。” “只要是你送的,妾都喜欢。”宋令仪拽过男人领口,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对比礼物,妾更喜欢的是陛下对妾的心意。” 秦殊因她难得的主动,眸色幽暗得喉结不自然滚动,粗粝的掌心抚摸上她的脸颊,随后捏着她下巴加重了先前的吻。 封后大典的消息一出,自是举国震惊,若非有宋令仪监国过一年多作为缓冲,只怕朝堂上还得有官员死谏。 毕竟她的身份太敏感了,既是二婚,又是前朝太傅之妻,还在宫外有个孩子。 而在这个时候,有宫人来报,“娘娘,祁家小公子求见。” 祁荀春一直知道娘亲会嫁给那人,但当消息真正落实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接受,“娘亲,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嫁给那么个害死父亲,还把她抢夺入宫的男人。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宋令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重新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祁荀春自然知道拒绝不了,何况娘亲现在虽有皇后之权,却无皇后之实,而帝王的宠爱向来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要是哪日娘亲失宠了,依照娘亲现在的修仪身份,多的是不好意思之人想要娘亲的命。 祁荀春的嘴半张半合许久,最后仅是艰难地挤出了一句,“母亲,你爱我吗?” 宋令仪弯下腰,伸手抚上他的脑袋,“自然是爱的,是誉儿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认为我不爱你吗?” 两只手紧握成拳的誉儿摇头,又问:“娘娘,你爱我父亲吗?” 这个回答,宋令仪没有一丝犹豫的给了答案,“自然是爱的。” 即便一开始没有爱,可在日渐的相处中。 宋令仪想,她很难不会爱上一个事事以她为先,尊她,护她,爱她的男人。 不说他身边仅有她一个女人,就凭他明知誉儿不是他的孩子后,都仍视如己出这一点,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 所以哪怕秦殊怀疑誉儿可能是他的孩子,她依旧不想让他们相认,她希望誉儿永远是夫君的孩子,姓祁。 哪怕祁荀春听到娘亲说爱父亲,但她胸腔中仍有种闷闷,像塞了团棉花的感觉,“可是………” 宋令仪打断了她的可是,“我爱你也爱我夫君,但我最爱的还是我。” 宋令仪对上她的眼睛,近乎冷漠的说,“誉儿,你要知道天底下没有什么人能比我重要,包括你和你父亲。” 她的话是如此残酷且直白,又那么真实地撕开了誉儿的心。 封后大典那天的步骤是繁琐的,盛大的,自然也是累的。 只是这点儿累在所谓的权势面前,仅是微不存在的一点儿小事。 等封后大典结束后,坐在喜床上的宋令仪盖头被掀起后。 看着立于喜烛下,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男人,眼前不经意浮现出另一张看似清冷淡漠,偏在对着她时总会噙着温柔笑意的脸。 或许是太久没有想起他,以至于宋令仪都快要忘了他的模样。 “曼娘,我终于娶到你了,真好。”秦殊发现无论经历了再多,但在面对她时,仍和当年的毛头小子一样。 眉眼温柔的宋令仪主动攀上男人的肩,“妾能嫁给陛下,妾亦心之欢喜。唯愿从今和陛下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对宋令仪来说,封后和没有封后的日子并没有任何区别,即便她有了新的凤仪宫,仍和秦殊一块住在辰元宫,会帮他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 宋令仪原以为她当上皇后后会满足的,可她发现她就是个贪心的人。 这点儿远远不够填补她的贪欲,何况许素霓的下场已经告诉了她,当皇后迟早会有被废掉的一天。 与其相信男人嘴里海誓山盟的爱,还不如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进来送甜汤的宋令仪喊了好几声,见他仍在走神,无奈直接凑到他眼前,“你在想什么,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不理我。” 骨指半蜷缩着收拢的秦殊望着近在咫尺的芙蓉面,竟有过片刻犹如做梦的恍惚。 “是做噩梦了吗?”宋令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心中不安得似缺失了一块。 秦殊摇头,长臂一揽将人搂进怀里,脸埋在她脖间,嗓音透着脆弱的沙哑,“曼娘,你恨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风吹动花瓣簌簌而响。 “我是恨过的,可是我对你有恨的前提下,都建立于我爱你。”宋令仪伸手拢住他的脸,“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人总得要活在当下。” 脸颊被拢住的秦殊看着她,忽地笑了,“你说得对,你现在是我的皇后,这就足够了。”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往后余生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自己。 他现在才是她写在三生石上的丈夫。 宋令仪就势靠在男人怀里,朱唇轻咬地微仰起头,“陛下之前说,要带妾出宫的,不知道这句话可还算数?” “只要你想,无论什么时候都算数。” “那妾今天就想出去。” 出宫后,宋令仪换上了普通妇人的装扮,挽着身旁男人的手,无论看什么都感觉有趣,“今晚上可真热闹。” 手上提着一盏兔儿灯的秦殊,很享受她对自己的靠近,“喜欢的话,以后我多陪你出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两人路过一个捏泥人的小摊时,老板笑着招呼道:“老爷,夫人,可要捏对泥人?” 宋令仪看着老板摊架上栩栩如生的泥人,“我瞧着挺有趣的,帮我们捏一个。” “好嘞,两位稍等。” 宋令仪在看捏泥人时,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看她的眼神里,是连他本人都没有发现的缱绻深情。 秦殊有时候总在想,要是他们之间没有缺失那六年,该有多好。 可他知道,他们现在能在一起就已然是极好的,又何必去求如果。 很快,老板就把捏好的泥人递过去,“老爷,夫人,捏好了,你们瞧瞧。” 小摊老板收到扔过来的一两银子后,正要给他们找钱就见到他们走了,忙喊道:“老爷,你给多了。” “多的是你应得的。” 宋令仪看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吃食和小物件,怀念道:“也不知道我们以前经常吃的馄饨铺还在不。” “想知道,我们亲自去看一眼就好了。”秦殊想到以前他们经常吃的馄饨摊,眉眼间俱是笑意。 因为那是独属于年少时,只有他们两人的美好回忆。 两人来到馄饨摊,选了桌没有人的位置坐下,喊道:“老板,要两碗馄饨,有一碗不要芫荽。” “好嘞,客官你们要的馄饨来了。”老板端来馄饨放下后,因着他们有些眼熟,还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秦殊和宋令仪没有相认的意思,只是低下头品尝着碗里的馄饨。 宋令仪舀起一颗,等放凉了吃进嘴里后,不禁感叹,“没想到那么多年了,味道都没有变化。” 秦殊倒是没有吃出不同,却很享受和她一起吃东西的快乐。 而这时,突然有人指着天上喊道:“快看,有人放烟花!” 满天烟花璀璨落下后,宋令仪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并附在她耳边说,“曼娘,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出来看烟花好不好。” 许是星月烟火璀璨,嘴里馄饨香味未散,又许是握住自己手的主人紧张得手心冒汗,宋令仪鬼使神差的应了一个好。 那天从宫外回来后不久,秦殊在上朝时,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吐血昏了过去,指使整个朝堂瞬间乱了套。 一个两个都在猜测陛下怎么了,虽有担心,但更多的是在为自己划分利益。 要是陛下真的不行了,小殿下还小,到时候肯定要选几个大臣来辅佐。 若是他们侥幸能被选中,心跳声都随之加快了。 第86章 她应该难过…… 宋令仪得知秦殊晕倒的消息后,马上赶来养心殿。 在太医把完脉后还迟迟不说,怒火顿生,“还不快说,陛下到底是因何晕倒的!” 跪在地上李太医缩了缩脖子,又咽了口唾沫才缓缓道:“回娘娘,陛下突然晕倒,皆因陛下身上有着很多暗伤,其中最凶险的一道正靠近心脉位置。原本陛下还能压制下去,可随着陛下年龄增长………” 秦殊醒来时,当即厉声打断,“好了,朕没事,你们都下去。” 哪怕他醒过来了,想到太医先前所说的话,眼眶泛红的宋令仪仍自责得不敢和他对视,“陛下,我………” “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因此自责。”秦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再说我现在好好的,并没有任何大碍。” 抽回手的宋令仪瞪他,睫毛一颤就要坠下泪来,“你都晕倒了,怎么可能没有没事,你休想拿这句话骗我。” “我真的没事了,而且我可舍不得走在你前面,更舍不得对你放手。”他们才心意相通没多久,他又如何舍得和她分开。 也怕他走了后,那些凶狠如豺狼虎豹的朝臣们会将她给拆吃入腹。 哪怕是为了她,他都要坚持下去。 虽然他说没事,宋令仪仍让他先好好休息。 夜里,秦殊因疼痛醒来时,看见守在床边的是她,心疼得眉头蹙起,“李德贵他们去哪了。” 一直守在床边的宋令仪听到动静,睁开眼后问道:“醒了,肚子饿不饿,我让御膳房端吃的过来?” 随后伸手探上他额间,见没有复烧后才放下心来,“难道看见我,就那么不高兴?” 拉过她手的秦殊自是摇头否认,“我只是担心会累到你,我会心疼。” 宋令仪倒了杯水递给他,又取了方软枕垫在他身后,“这个累不应该由你来界限,而是由我。对我来说,照顾你不累,相反我甘之如饴。” “你得要快点好起来才行,知道吗。”宋令仪伺候他吃完饭,喝完汤药后依旧没有走。 秦殊以为她还想继续守夜,生气得让她回去休息时,宋令仪直接掀开他半边被子躺了下来,转过头来,“陛下是想说什么吗?” “没有。”又气又好笑的秦殊翻过身将她抱在怀里,本该是生病的人却抱得她格外用力,“曼娘,我好喜欢你。” 喜欢到想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宋令仪遮下眼底凉薄,嘴上却是情意绵绵,“我也喜欢陛下。” “叫我名字好不好。”秦殊并不喜欢她喊自己陛下,那个称呼对他来说过于疏离了。 曼娘 第90节 宋令仪沉默了会,试探的喊了一声“夫君?” 她喊完后,能清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身体有过片刻僵硬,随后抱得她越发用力,以为是她说错了,正想要道歉。 男人却是埋首在她脖间,呼吸肉眼可见的加重,“能不能再叫一声?” 宋令仪听劝的又喊了声,“夫君,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我太高兴了。”将她翻身压在身下后,秦殊的吻落在她脖间,“曼娘,能不能继续喊我。” “夫君。” 守在殿外的蝉衣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去休息,结果险些被突然出现的逢春吓了个半死。 捂着胸口直瞪他,“你走路怎么没声啊,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下颌绷紧的逢春没有理会她,而是下颌绷紧的看着早已熄灯的殿内。 因秦殊不喜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主了,思念如同潮水涌来,抓心挠肺得连他呼吸都泛起铁锈味。 才会想到来这里,哪怕是隔着墙壁远远地见到她的背影一眼也好。 直到过了许久,眼里盛满落寞的逢春听见自己嗓音发哑的问,“娘娘最近可还好?” “小姐现在可是皇后娘娘,如何能不好。”蝉衣觉得他今晚上怪怪的,正想要转身回去睡觉,却被他一句话给钉在原地。 “今天,是娘娘和那位大人成婚的日子。” 寅时刚到,天边噼里啪啦的落下了一场盛大的雨。 被雨声扰得睡意全消的宋令仪伸手探上男人额间,发现没有复烧的迹象后,松了一口气。 从男人怀里起来,起身时不小心扯到腿间难免泛起不适。 一时之间,宋令仪都要分不清生病的到底是他,还是自己。 因侧殿有一处天然温泉,倒是不需要额外让宫人准备热水。 去往偏殿时,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看去,随后鬼使神差来到窗边,推开窗。 只见磅礴大雨中,正有一人持伞站立。 指尖发颤的宋令仪没由来心脏一紧,顾不上拿伞就跑了出去,拉着他的手就往殿内走,又气又恼,“外面下着雨,你怎么不知道跑去躲雨。”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逢春死寂的眸子陡然注入一抹光亮,手中雨伞为她倾斜,脑袋低垂着全是委屈,“奴才以为娘娘不要奴才了。” “反倒是娘娘怎能不拿伞就出来,就不怕感染风寒吗。” “你都敢在外面淋一晚上雨,我怕什么。”宋令仪拉着他来到偏殿,想来是最近秦殊病了,她一直和秦殊形影不离导致他见不到自己,才会患得患失。 让他低下头,捧住他雨水淋湿后冰冷的脸,无奈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要你?” 头发湿漉漉得像小狗的逢春第一次,强势地抱着她的腰,仰着头露出那张被雨水淋湿后,苍白又脆弱的脸,“因为奴才太久没有见到娘娘了,娘娘那么的好,围在娘娘身边的人又那么多。” “可是他们再好,都不是你。”宋令仪低下头,让他直视自己眼睛,“逢春,你要知道,在我心里,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逢春觉得,此时外面的雨声再大,都压不过他剧烈的心跳声。 秦殊醒来时,外面的雨还在落,屋内昏暗得需要烛火照明。 宋令仪端着檀木托盘,从屏风后走过来,“我亲自做了小馄饨,哪怕你不饿也得要吃点。” “这些让宫人做就好了。”秦殊嘴上虽那么说,心里却是眼巴巴的期待着。 “要是陛下不喜欢,那我以后都不亲自下厨了。”放下托盘的宋令仪嗔他一眼,端得风情万种。 秦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道:“我虽然想天天吃到你亲手做的,可我更不希望累到你。”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洗漱后正好过来吃饭,要不然馄饨就该凉了。” 由于秦殊早些年冲锋陷阵后留下的暗伤太多了,即便有人参雪莲灵芝等物滋养身体,依旧不能维持精力得从早到晚批改奏章,就会将它们分给宋令仪。 要是有大臣不满,就会被秦殊直接打包回家种田。 已经六岁的康儿跑了进来,想要撒娇时又在想到太傅教的那些规矩后,板着脸恭恭敬敬的行礼,“母后,父皇,儿臣来给你们请安了。” 宋令仪笑着唤他,“康儿来了,今早上母后让御膳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翡翠虾饺。” “康儿就知道母后最好了。”康儿很喜欢父皇和母后,但他能敏锐的发现,父皇并不怎么喜欢他。 父皇更喜爱的是那位祁家子。 特别在他们说她,是母后在没有嫁给父皇前和另一个男人生下的时候,秦晏对她的厌恶直接到达了顶峰。 认为就是她抢走了父皇和母后对自己的爱,要知道父皇那么爱母后,难保不会爱屋及乌。 夜里,宋令仪展开誉哥儿寄来的信。 虞哥儿说她跑去了清河学院求学,还说她的聪明肯定是遗传了爹爹和娘亲,才会让夫子们对她是爱不释手。 说她现在已经是秀才了,当年爹爹十一岁就成了秀才,她也是十一岁成了秀才,果真是一脉相承的优秀。 永和十二年,春三月。 自过年后,秦殊便感觉身体重了很多,夜里总会时不时惊醒,想来是年纪上来了,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原本他是厌恶,唾弃那些为求长生不老一度到劳民伤财的皇帝。 直到他临近死亡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恐惧死亡。 他想,他也是个不能免俗的凡夫俗子,他不想那么快离开她,他还想继续陪在她身边。 陪她看春暖花开,和她一日三餐。 今天天气好,秦殊觉得身体都好了许多,便想要出去走走。 走出内室,见到正埋首案几的女人,心脏处总会传来不甘的涩意。 几年过去,她依旧貌美不减,而他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行将就木的一截枯木。 “曼娘。” 听到声音的宋令仪抬起头,对他露出温柔笑意来,“怎么起那么早?” “我见今天天气不错,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宋令仪从宫人手中接过外套给他披上,嗔怪道:“你身体不好,太医叮嘱了不能吹风。” “但我好久没有和你一起散步了。”秦殊握住她的手,强势的十指紧扣,“所以陪我出去赏下花吧。” 宋令仪对上他带着哀求的一双眼,像是看出了什么,喉咙难受得像卡了鱼刺般难受,偏又得忍着应出一个“好。” 来到御花园后,宋令仪折下一枝桃花递给他,“今年的桃花开得真不错,等明年我们再一起来赏花好不好,等下还能摘点桃花回去做桃花糕。” 秦殊接过她手上的桃花,笑着别在她发间,眼中全是不舍得放手的不甘心,“曼娘,你还记得吗,我当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在一棵桃花树下。” “当时我就在想,我以后要是能娶到你回家就好了,我一定要好好对你,没想到我最后真把你娶回家了。” 当年的事宋令仪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唯独没想到他还会记得,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秦殊笑着吻上她眼角,他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开始模糊得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恨我杀了你的丈夫。” “可是,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只是手段会更温和些。”秦殊靠着她肩膀,直到声音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轻后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前朝皇帝死后总会让自己心爱的妃嫔殉葬,可他不舍得。 她应该要连同他的份一起好好活着,代替他去看自己没有看过的山川河流,吃他没有吃过的美食,而不是和他孤零零的埋葬在地底下,和冰冷的腐朽黑暗为伍。 更不希望他恨她,毕竟他欠她的已经太多了。 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宋令仪都认为她应该是高兴的,何该喜极而泣的。 毕竟她是那么的厌恶他,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 偏生她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心脏抽疼得像是缺了一块,连她本人都犹如一只迷路的稚鸟无家可归。 康儿从国子监回来,没有见到父皇反倒见到眼睛通红得像是刚哭过的母后,问道:“母后,父皇呢?” “你父皇他睡着了。” 康儿不明白父皇只是睡着了,为什么母后还要哭,心脏难受的点点头,“那我等父皇醒过来后,我再让父皇给我检查作业。” 宋令仪看着他,像是看见了当年小小一个的誉儿,也睁着蓄满泪花的眼睛问她。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誉儿想爹爹了。” 指尖掐得发白的宋令仪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后听见她嗓子发哑的说,“你父皇他啊,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以后,可能暂时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很感谢一路支持到这里的宝子们[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谢谢,谢谢,谢谢!!!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晚点还会有个免费番外,因为实在是太想凑个乱七八糟的整数了,要是还有其它小番外,应该会放wb吧。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子[亲亲][亲亲][亲亲] 鞠躬,感谢!